《她与祂[快穿]》 1. 楔子 楔子 [宇宙共有十一重维度,人类生活在三维世界中。最高维度十一维,是创世神的居所,是至高无上的神国。] 一切规则诞生之地,万千小世界由此创造而出,神明高悬于神国之上,无尽的光明璀璨深处,垂眸注视着这片神话里的极乐之地。 神国内繁花似锦、绿树成荫,柔白的云朵漂浮在天空之上,彩虹伴随着飞瀑落下,各式各样美丽的生灵在此和平共处,入目所见皆是世间难见的美好。 此处没有阴暗,不见污秽,只有一片无忧无虑的光明。 忽然一阵扑扇声传来。 青鸟扇动着翅膀,小心翼翼落在了神明的肩头,轻轻收拢起华美的青色羽翼。 “大人,您在看什么呢?” 整个神国中,所有的造物都崇敬着它们的造物主,它们敬爱祂、孺慕祂,无时无刻不想亲近祂,却也天性畏惧着祂的威严。 只有青鸟会主动靠近祂。 青鸟是祂创造神国时,第一个诞生的造物。神明宠爱着自己的造物,对它的靠近,神明向来纵容。 “神国太安详太和平了。”神明说。 青鸟歪了歪脑袋,望着下方一如千万年永不凋零的美丽花园:“您不喜欢吗?” 神明没有回答,仿佛陷入了沉思。 祂静静注视着神国,许久之后,久到青鸟感到困倦,才轻声道:“吾即将下界,将封锁神国。” 青鸟猛地清醒过来,抬头看向神明的脸庞。 它只看到一片圣洁的光晕——神不可直视。 在不被允许的情况下,没有生灵能够窥探神明的容颜。 青鸟却记得自己初生之时,那一瞬间的惊鸿一瞥。 它始终感到庆幸,它是神明创造的第一个造物,所以才能见到神明的模样,得到神明的一分青睐,甚至被默许如此这般亲近祂。 可是,祂就要离开神国了。 青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慌:“大人,您要去哪里,去多久?” 它逾距了,神国中没有生灵敢对神明的决定质疑。 祂却并未发怒,祂是一切的伊始,是万物生灵的主人,对于自己的造物,祂有着恒久的包容与宽和。 “吾将下界体验苦难。”神明平静地说,“归期不定。” 青鸟知道,话题到这里该停止了。 偶尔的逾距不会引来神明的关注,若是再放肆,祂一定会有所察觉。 谁也不知道,作为一只造物,青鸟竟胆大妄为地爱上了创造自己的神明。 这份情愫从何而起已不记得了,它只知道,自生来开始,它的目光便无法从祂的身上移开。 它本该同其他生灵一样敬爱神明,却抑制不住生出不该有的贪婪,想要离神明更近一点,想要祂的目光投向自己,想要神明同样爱它——比爱其他的造物更多。 多么大逆不道的想法。 它用了许多许多时间,终于能够靠近神明,乃至于停靠在祂的肩头,与祂对话。 可是,祂就要离开了。 数不清的恐惧蔓延,青鸟从未有一刻比现在更深的认识到,他们之间的距离有若天堑。 祂若离开,它便只能在原地等待,等待千年万年,等到祂再次回归,说不定已经忘了它这只小小的青鸟。 不,它不要这样。 青鸟鼓起毕生的勇气,颤抖着声音轻轻问道:“大人,请您带我一同下界,可以吗?” 神明终于微微偏了一下头,笼罩在光晕里的脸转向了肩头的青鸟。 当那道有若实质的视线投注在自己身上时,青鸟恍然有种被看透一切的惊悚感,她呼吸都下意识停止,屏息等待着命运的抉择。 注目只是一瞬,仅仅片刻后,神明便移开了目光。 “可。”祂淡淡道。 青鸟倏然松了一口气,庆幸祂什么也没发现,却又感到无尽的辛酸。 它爱上的,是它永远也不可能得到的存在。 神明抬手,一道神光闪过,云端下的神国就此封锁,往后千年万年,都不会再发生改变。 下界的过程极为短暂,一瞬间的功夫,眼前的场景就变了个样子。 青鸟发觉自己置身于无尽的时空乱流中,却不曾受到半点伤害,一只温暖的大手轻柔地笼罩着它,将它护在宽阔的胸膛前,神明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此番下界不具记忆,你可自行历练。若想见吾,吾便会出现在你面前,给予你庇佑。” 毕竟是第一个创造出来的造物,若它遇见困难,需要帮助,祂自不会不管不顾。 此时此刻,无所不能的神明不会想到,未来等待祂的,却是令祂也预料不到的故事。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 楔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01神庙 第一章 车辆行驶在乡间窄小的水泥道上,偶尔响起的鸣笛声划破长空,打破了山村的静谧安宁。 姜家村是一座坐落在大山里的小村庄,村中只有十几户人家,随着时代发展经济腾飞,村子里的人也日益稀少,年轻人一个个远走,只留下年迈的老人守着故土不愿远离。 山路狭窄,前行的汽车速度放缓,打开的车窗里探出一个小脑袋,看起来不过五六岁的小女孩趴在窗口,望着外面的青山绿水,乌溜溜的大眼睛闪闪发亮,充满了好奇的光芒。 “绒绒,别把头探出去,危险。” 小女孩听话地缩回脑袋,在车座上坐端正了,一双漆黑的眸子却仍兴致勃勃望着窗外。 “妈妈,外婆家好漂亮呀!那座山,好高!” 小女孩指着不远处的高山,仰着小脸满面惊叹。 从小生活在城市里的小女孩姜绒不曾见过这样高大巍峨的山,更不曾见过如此铺天盖地的绿意,呼吸的空气也清新至极,四周此起彼伏的清脆鸟鸣更是让她感到无比的惬意。 姜绒今年才五岁,说不出多好听的话,只觉得好喜欢外婆家。 来之前妈妈说要送姜绒去外婆家住一段时间,她还哭了一场,这会倒是满心迫不及待,将不久前的不情愿忘了个精光。 姜岚开着车,瞥了一眼远处的山道:“那是东林山。” 姜岚在姜家村住了许多年,对这里的环境如数家珍,给女儿讲了自己曾经玩耍的游戏,什么小溪里摸鱼后山摘野桃子做陷阱抓兔子之类的,顿时让小女孩的神情从兴致勃勃转变为期待万分。 见女儿满脸期盼,再不见之前的抗拒,姜岚稍稍松了一口气。 姜岚是位单亲妈妈,三年前跟前夫离婚后,便独自一人带着女儿姜绒生活。 她性格十分要强,从小就很拼,读书的时候常年名列前茅,当年是这小山村里第一个考上重点大学的学生。 大学毕业后姜岚理所当然留在了大城市,打拼事业恋爱结婚生子,和前夫离婚是因为对方不满她的强势与事业心,从而出轨所致。 姜岚拿到出轨证据,快刀斩乱麻离婚,法院也将女儿的抚养权判给了她。 独自抚养一个孩子的辛苦可想而知,前几年姜绒还小,姜岚工作日把孩子送去幼儿园,休息日能带就带,不能带就送去托儿所。 姜绒今年下半年就要满六岁,可以上小学的年龄,家附近那家托儿所暑期又不开门。而姜岚的事业正步入正轨,接下来需要出差国外一个多月,实在难以兼顾,左思右想之下,决定将女儿带回家托母亲照顾。 “外婆!!!” 车子刚在小院外停稳,小女孩便迅速拉开车门,啪嗒啪嗒冲走出门的老人奔了过去。 “哎哟,外婆的小绒绒,可想死外婆了。” 身形瘦弱的老人一把将小女孩搂进怀里,笑吟吟地端详好半天:“瘦了。” 姜绒两只小手捧着自己的小圆脸,可爱得像朵小太阳花:“绒绒没有瘦,外婆你看。” 小女孩养得极好,一张小脸白嫩嫩肉嘟嘟,皮肤白皙细腻不见半点瑕疵,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黑亮有神,眼睫毛又长又密,像两把小扇子,樱桃似的小嘴巴又红又润。 看得老人又是一阵心肝儿肉的疼,爱得不行。 “好好好,没瘦没瘦。” 姜岚从车上拿下女儿的衣服和用品,道:“妈,绒绒就麻烦您照顾了,等我出差回来就来接她。” 姜母搂着外孙女道:“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我可是绒绒外婆。行了你自己去忙吧,别担心绒绒,我会好好照顾她。” 如果不是实在没有选择,姜岚其实不想麻烦母亲。 不提隔代教育方式的不同,自从父亲去世后,母亲身体一直不好,姜岚几次劝母亲去城市跟她一起住,姜母都没答应,坚持要留在山村。虽然女儿向来还算乖巧,但她也担心会给母亲带来困扰。 好在姜岚还有个弟弟就在附近城市生活,来村子也就一个小时车程,还能有个照应。 “绒绒,记得听外婆的话知道吗?”姜岚蹲下身,摸了摸女儿的头发。 小女孩“嗯嗯”了两声,一双眼睛却已骨碌碌转到院子里的菜园子里去,望着番茄藤上红彤彤的果实眨都不眨。 她只在家吃过小番茄,还没见过长在藤上的样子呢! 姜岚没在老家停留多久,她事务繁忙,今天送女儿过来还特意请了假,跟母亲交代了一些姜绒的生活习惯便又匆匆离开了。 汽车再次启动,驶过一个拐角消失在视野中。 姜绒望着妈妈离去,心底的不舍还没生出,就被外婆的话语打断:“绒绒,想不想吃小番茄呀?外婆给你摘好不好?” 虚岁六岁的小女孩心无忧虑,转头就咧嘴笑起来,清脆的童音里满是快乐:“不要,我要自己摘!” “好好好,我们绒绒自己摘。” 这会正是半上午,山里的气温不像城市那样高,阳光透过山间薄雾洒下来,金灿灿好似金沙铺了一地。 外婆进屋拿出一个精致小巧的竹篮递给小女孩,让她装摘下来的果实。 小篮子是竹编的,打磨得干净顺滑,姜绒抱着竹篮玩了半天,只觉这里到处都是不曾见过的新奇,让她目不暇接。 她提着小篮子一头扎进外婆的菜园子里,惊奇地发现里面不只长着小番茄,这简直就是一个丰富多彩的小世界! 只在书上看过的辣椒,这里不仅有圆的扁的红的绿的,还有通红通红朝着天长的小辣椒,可爱得不得了,姜绒喜欢,摘了好大一把放进篮子。她还摘了紫色的茄子,黄色的黄瓜,长长的像蛇一样从竹架上垂挂下来的豆角,直到篮子沉甸甸提不动了,姜绒才意犹未尽地停了下来。 直到看着满载而归的小篮子,小女孩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像摘了太多东西。 她垂着小脑袋,沾了泥土的两只小手不安地捏着裙摆,十分不好意思。 正想跟外婆道歉,头顶却落下一个温暖的手掌:“哇,绒绒真棒,竟然摘了这么多呢!” 姜绒瞪大眼抬起头,外婆慈爱的脸庞映入眼帘,老人轻轻松松提起她拿不动的小竹篮,笑容和蔼极了:“那今天中午,外婆就给绒绒做这些吃的吧,好不好呀?” 瞪圆的眼眸一点一点弯起,好似圆月逐渐蚕食,慢慢形成两抹可爱的小月牙,小女孩抿着翘起的小嘴,使劲点头:“嗯嗯,好!” 外婆做午饭的时候,姜绒就守在一旁,看她处理食材,给土灶加柴火烧火,一双明眸睁的大大的,目不转睛。 眼见着小孩儿满眼的跃跃欲试,似乎也想自己上手玩一玩,外婆赶她出厨房:“绒绒,你出去玩,等会饭做好了外婆喊你。” 姜绒很听话,依依不舍地走出门,记得外婆说不要出院子,她便在院子里探索。 外婆家一个院子就比姜绒城市的家大得多,一边是一垄垄规整好的碧绿菜畦,另一边则种了两棵高大的柿子树,枝叶间挂着青绿的柿子。院墙是用竹排搭成的,爬满了层层叠叠的葡萄藤,拨开藤叶,能看见掩映在其中的一串串青色的葡萄。 姜绒好奇地揪下一颗挂着白霜的葡萄放进嘴里,下一刻就被酸得皱紧了小脸,呸一声吐了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 突然一阵爆笑传来,姜绒一个激灵转头,就见院门口站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孩子,穿着脏兮兮的短袖短裤,赤脚踩在地上,正指着她大笑。 “你好笨,葡萄还不能吃,它还没熟!” 姜绒惊奇地看着院门口的小女孩,那的确是个小女孩,头发在脑后零散地扎了个小揪揪,不像姜绒这样整洁干净,脸上沾了不知从哪里来的污泥。 “你是谁啊?”被嘲笑了姜绒也不生气,脆生生地问对方。 小女孩说:“我叫春芽,你又是谁?哪里来的?” 姜绒站起身,像幼儿园老师教的那样,口齿清晰地介绍自己:“我叫姜绒,生姜的姜,羽绒的绒,大家都叫我绒绒。” 小孩儿的友谊总是简单而纯粹,两人互换姓名后,很快便熟络起来。 姜绒也知道了,春芽是外婆隔壁家的小孩,今年读一年级,之前住在城里,同样因为放暑假才回乡下。 春芽说:“妈妈怀了小宝宝,肚子很大很辛苦,就让我跟爷爷奶奶住了。” 说这话时,春芽一点也不难过,她可喜欢乡下了。没有父母管着,她可以肆无忌惮地疯跑疯玩,爷爷奶奶年纪大了,也管不住她。 唯一不好的就是没有小伙伴,有一点点孤单。 所以今天一听到姜绒过来时的动静,她就盯上了这个同龄人。 对着难得的小伙伴,春芽毫不吝啬地贡献出自己的秘密基地:“绒绒,你刚来不熟悉这里,等下午,我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姜绒果然被吸引了,“什么好玩的地方?” 春芽神神秘秘地凑到姜绒耳边,小声道:“是山神庙哦,大人们不许我们小孩去那里玩,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 姜绒眨巴眨巴眼,乖巧地点了点头。 虽然她并不知道山神庙是什么东西,但她一定不说。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2. 01神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02黑影 第二章 吃午饭的时候,外婆果然做了篮子里姜绒摘的那些菜。 一道辣椒炒肉,一道素炒豆角,一道番茄蛋汤,都格外的新鲜有滋味。 尽管姜绒只负责将它们从枝头上摘下来,她依然感受到了充分的成就感,仿佛这些菜肴的形成也有自己的一番功劳,吃得很是香甜。 饭后姜岚打来视频,问她饭菜合不合口味,姜绒用摄像头对准自己鼓起来的小肚子,让妈妈看自己鼓囊囊的肚皮。 “吃饱啦,外婆做的饭超级好吃!” “那就好,记得别乱跑,妈妈就要上飞机了,一个月后回来……” 姜岚叮嘱声不断,小女娃的心却早已飞到天外,嗯嗯啊啊应了几声,好不容易等妈妈说完,要跟外婆说话,连忙将自己的儿童手表交到了老人手里。 见女儿如此“乐不思蜀”,姜岚总算彻底放下心,交代一番母亲后,便坐上了远行的飞机。 午后,一老一少一起睡午觉。 乡下的屋子不像城市,挤挤挨挨像个密闭的小方盒子,外婆家是一间大平房,中间是明亮的堂屋,两侧一边是卧室,一边是厨房,都十分宽敞。 堂屋一前一后两扇门,后院有农村旱厕,还有一片平整的水泥地,外婆说是用来晒谷子,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明晃晃的刺眼。 前后门相对大开,山间的穿堂风一阵一阵吹来,卷走夏日的暑气,携来一阵沁人的清凉。 屋外传来知了不间断的嘶鸣,这种生灵似乎天气越热叫得越响,叫声铺天盖地绵绵不绝,仿若独属于夏日的乐章。 姜绒躺在凉丝丝的竹床上,悄悄睁开一只眼睛,看向睡在自己身侧的老人。 外婆穿着大花汗衫,干瘦的手指捏着一把圆圆的黄色蒲扇,正有一搭没一搭地扇着,徐徐的风扑在姜绒的小脸上。 其实姜绒一点都不热,在家她倒是很怕热,一到夏天必须开空调才能度过,可在这里,吹来的山风凉爽怡人,夏季的高温好像远离了这个小山村。 等到蒲扇扇动的频率逐渐降低,最终停止,小小的女娃轻手轻脚爬起来,屏息滑下地,穿起自己的小凉鞋,悄无声息溜出家门。 农村里,家家户户的屋门从来不关,姜绒刚走出门,就见春芽从院门外探出头,一个劲冲她招手。 姜绒立马跑了过去,两个小姑娘凑到一起,春芽一把拉住她的手,兴高采烈道:“走,我们去山神庙!” “山神庙是什么呀?”姜绒终于想起问这个问题。 “山神庙就是山神住的地方,你知道山神吗?”春芽问。 姜绒摇摇头,她没听过这个词,幼儿园里老师也没讲过。 才来到外婆家一天,姜绒就感觉自己见到了太多不曾见过的东西。 “山神就是山变成的神仙,你看到那座山没有?”春芽指着姜家村背后那座大山,小小的姜家村就坐落在大山脚下,如果从天上往下看,掩映在山林里的小村庄,就像是落在绿海中的一颗小石子。 姜绒:“妈妈说那是东林山。” 春芽肯定道:“对,我爷爷说,东林山上有神仙,大家都叫他山神,咱们村里还有个山神庙。” 姜绒:“哇!那我们是去看神仙吗?” 春芽:“那当然了,这可是我好不容易发现的地方,以后就是我们共同的秘密了。” “好!”姜绒重重点头。 若有其他人在这里,一定会纠正她们,这个世上没有神仙。 然而两个不满六岁的小女孩还未形成正确的观念,自然也不清楚神仙只是虚幻的存在,只出现于神话故事中。 春芽拉着姜绒往前跑,她不像姜绒,从没来过姜家村,每年的寒暑假她都会被父母送到乡下,对村子的布局也分外熟悉。 被踩踏出来的黄土小道绵延着伸向村后的山林,两人顺着道路跑进一片幽静的竹林,眼前骤然阴暗下来,阳光都被驱逐在外,周身满是青竹的香气与阴凉。 四下一望,影影绰绰间,竹林里鼓起一个个小土包,那是人死后埋葬的坟茔。 姜绒一下子止了步,乌黑的大眼睛里闪过一丝畏惧,不敢再前进。 小女孩握着新认识的小伙伴的手,小声问:“山神庙还有多远呀?” 春芽大咧咧道:“就在前面,很快就到了。” 在小伙伴的鼓励下,姜绒还是坚持往前走了一段路,好在春芽说的没错,山神庙的确不远,穿过这片不到百米的竹林,就能望见一棵大榕树下的小屋子。 那屋子实在很小,大概一米五高,成年人得弯腰才能钻进去。 不过两个孩子不到六岁,这小小的房子对她们来说刚刚好。 走得近了,才能看清这山神庙有多简陋。 神庙没有门,三面墙壁都是用山石堆积的,墙上爬满了绿茸茸的青苔。屋顶盖着青灰的瓦片,也落满了榕树的枯叶,像盖了一层棕色的毯子。 神庙内部更是一览无余,里面一个半人高的石台,台面上立着一尊漆黑的石像,石像不大,大概三四十厘米高,雕刻成粗糙的人形,面上却不见五官,如同夜市里卖的粗制滥造的陶俑玩偶。 石像前放了个石盒,可以看见插在香灰中烧尽的香梗。 小庙陈旧,不论是那石雕的神像还是香盒,都积了一层灰尘,地上也落了细碎的枯枝败叶,一看便少有人光顾。 姜绒打量着四周,心下有些失望。 小孩子不懂掩饰,有话便直接说:“这就是神仙住的地方吗?好破啊。” 春芽露出不赞同的神情:“不可以在神仙面前说坏话,会被神仙听到的!” 姜绒立马两手捂住嘴,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瞅着石台上的神像,小心翼翼问:“真的会被听见吗?” 春芽认真道:“当然了!” 姜绒闻言顿时心中惴惴,小声对那神像道:“对不起呀,我不是故意说你的屋子破,你不要怪我呀。” 漆黑的石像静静矗立在石台上,不言不动。 姜绒不安地看一眼小伙伴:“神仙不会生我的气吧?” 春芽皱着眉头,煞有介事地思索片刻,说:“应该不会,爷爷说山神会保佑我们的,他肯定是个好神仙。” 姜绒这才放下心,她左右看了看:“春芽,我们玩什么呀?” 小庙里空空如也,看起来没什么好玩的东西。 春芽神秘兮兮地从口袋里掏出两枚硬币,轻轻放在石像脚边,压低了声仿佛在说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我们来拜神。” 姜绒眨巴眨巴眼,“拜神?” 春芽:“是呀,我跟你讲,之前我弄丢了我的手镯,被妈妈骂了,我就躲在这里哭,然后手镯突然就出现了!” 她伸出手,给姜绒看自己手上戴的银镯子。 姜绒长大了嘴巴,两眼亮晶晶:“哇!是神仙帮你捡回来的吗?” “没错!”虽然春芽并没有亲眼看到神仙,但她清楚地记得,手镯是在后山的水塘里丢的,总之,绝不可能出现在这无人光顾的山神庙里。 事实上,在那之前,她也从未来过山神庙。如果不是哭着误打误撞跑到这里,她不会发现这个地方。 这座山神庙,明明早已被世人遗忘。 “电视里演过的,要给神仙送东西,然后许愿,他就会满足我们的心愿了。” 春芽到底上过小学,自觉比姜绒懂得多,便主动指导她怎么做。 姜绒望着石台上的硬币,一脸纠结:“可是我没有钱给山神。” 妈妈从不给她钱,姜绒又没有用钱的地方,下意识将手伸进裙子口袋掏了掏,她只掏出两颗上午摘下来的小番茄。 红彤彤圆滚滚,一看就很好吃,她小小咽了口唾沫。 春芽说:“吃的应该也可以吧?” 姜绒不确定地将两颗小番茄放上石台,然后又按照春芽的指示,两人一起跪在地上,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开始三叩九拜。 只是一场小小的游戏,二人却演得格外认真,一板一眼拜完后,春芽又说:“好啦,接下来可以许愿了。” 许愿姜绒知道,每年过生日的时候,妈妈就会叫她对着蛋糕许愿。 难道蛋糕里也住着一位神仙? 小小的古庙陈旧破败,穿着粉色公主裙的小姑娘闭上眼帘,两只小手合拢放在胸前,虔诚地许下心愿。 姜绒的心愿很小,只想妈妈能多陪陪她,再没有更多的了。 虽然许了愿,但其实小女孩心底并未抱多大的期望。 蛋糕神都没有满足她的心愿,这个山神看起来这么穷破,又怎么可能实现她的心愿呢? 心下这么想着,姜绒悄悄睁开眼,瞥向身旁的小伙伴春芽。 春芽仍双目紧闭,似乎有着无数的心愿需要诉说,姜绒没有打扰她,转眼看向前方的石台。 下一秒,她猛地惊叫出声:“啊!” 春芽被她惊醒,连忙转头看过来:“绒绒你怎么了?” 小女孩摔倒在地,一手撑着地面,一手惊恐地指着石台,话都说不出来:“那个、那个……你没看见吗?” 春芽看了看石台,奇怪地问:“什么也没有呀?” 受到惊吓的孩子第一表现往往是哭,姜绒眼底迅速浮现泪光,透过朦胧的泪眼,她清晰地看见,石台上立着一个跟她差不多高的黑色影子。 黑影有着人的形状,却看不见脸,透着一股虚幻感,宛若踩在脚底的影子实体化。 方才她看过去时,“它”正伸手去拿小番茄。 她的惊叫似乎惊动了它,它缓缓缩回手,没有五官的脸一点一点转向她。 “啊呜呜呜,好可怕!” 视线对上的瞬间,小女孩陡然泪崩,一骨碌从地上爬起来,跑出这个阴森恐怖的地方。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3. 02黑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03树莓 第三章 “是……受惊了,有点发热……只是低烧,别担心我会看着……找到了,没效果我明天就喊你弟来送她去医院……” 压低的话语声轻轻传来,伴随着此起彼伏的虫鸣蛙鸣,一股脑钻进耳朵,扰得人难以安眠。 脑袋昏沉,身体里像是有火在烧,浑身一阵阵冒汗。 姜绒艰难地撑开沉重的眼皮,眼角有些干涩,是她流出来的泪干涸的痕迹。 从那个可怕的山神庙回来后,她吓得抱着外婆哭了一场,可想到春芽说不要告诉别人的嘱咐,姜绒还是死守住了这个秘密,咬牙没有跟外婆说。 一下午她都很是恹恹,没精打采,晚上早早便睡下了。 却不想睡下之后就开始不舒服,头昏脑胀,全身发烫。 姜绒知道,她这是生病了。 她每年都要这么病上好几回,对这种感觉很熟悉。 房间里灯光昏暗,并不是城市那种明亮雪白的白炽灯,而是昏黄的灯泡,悬挂在屋中央,细小的蚊虫绕着灯泡飞舞,投下晃动的黑影。 农村蚊虫多,外婆在床上罩了蚊帐,透过细细的网格,能望见正在忙碌的老人。 发觉姜绒发热,她便跟姜岚通了电话,好在姜岚准备充分,给带了小孩感冒发烧的药过来。 热水冲泡粉剂,将感冒颗粒融化成褐色的药水,袅袅水汽蒸腾而起,又一点点消散在黄澄澄的光影下。 试探过温度后,老人端着杯子来到床边,掀起网帐。 随即便对上一双乌溜溜的眼,小女孩不知醒了多久,小脸红扑扑,眼睫毛湿漉漉耷拉着,瞧着格外可怜。 外婆将杯子放在床头,伸手将小孙女抱起来,心疼地抚摸她的额头:“绒绒醒了?还难受吗?” 姜绒小幅度摇了摇头,细声细气地说:“外婆给绒绒喝药,绒绒就会好了。” 外婆拿过杯子交到小孙女手上,不同于一般小孩子对药极度抗拒,小姑娘乖巧懂事地叫人心疼,自己埋头抱着杯子喝光了药水,半点不用操心。 “真乖。”老人摸了摸她的小脸,给她擦了嘴边的药渍,又哄着她回去睡了。 啪嗒一声,灯被关上,姜绒闭着眼却未睡着。 身体很难受,但她不想让外婆担心。平时她就习惯了不麻烦妈妈,妈妈一个人照顾她,很辛苦,外婆还是个老人家,更不能麻烦她。 黑暗中,小女孩悄无声息睁开双眼,了无睡意。 这里的夜晚与城市有许多不同,比如外面山林里连成片的蛙鸣,叽叽呱呱像是在开演唱会,热闹得不得了。习惯了这声音的人会自动忽略,若是不习惯,便会觉得吵闹。 夜晚并不全是黑魆魆不见光亮的,月光从透明的窗户玻璃外洒落进来,月色都好似比以往见过的皎洁,落在地面上,像生了一层银霜。 当眼睛适应黑暗后,屋子里的陈设便能隐约看清。 姜绒一边忍耐着难受,一边兀自发呆,回想昨日的经历。 人的情绪往往来得快去的也快,当时的害怕随着时间消逝,渐渐转变为好奇与困惑。 那个黑黑的影子是什么呢? 是春芽说的山神吗?他那拿她的小番茄,是也吃喜欢吃小番茄吗? 可是后来姜绒问春芽,春芽却说自己什么也没看见,还认为姜绒故意骗她。 她才没有说谎骗人呢! 想到这里,小姑娘仍觉得十分委屈。 在小孩子的世界里,说谎是很严重的错误,妈妈说,说谎的小孩会长长鼻子。 大概是生病的缘故,姜绒开始想念妈妈。 想着想着,眼泪就止不住冒出来,温热的水流滑落眼角,无声无息滚进枕头里,无人发觉。 忽然,姜绒眼角余光瞥见窗前立着一道黑影。 那一瞬间,她几乎吓得尖叫出声。 下一秒她就记起外婆还睡在身侧,不能大叫,不然外婆又要担心地睡不着了。 小女孩惊恐地瞪大眼,身体悄悄往后缩了缩,缩进外婆怀里,又把外婆盖在她肚子上的小毛毯拉起,遮住了自己大眼睛。 不要怕绒绒,看不见就好了,只要看不见,它就不会伤害你。 她紧紧咬着嘴唇,吓得浑身发抖,昏沉的头脑变得更加沉重,好似装了一脑袋的水,沉甸甸的晃荡。 就这样逃避地躲了许久,直直竖起的耳朵也没听见什么动静,姜绒悄悄将毯子往下拉,露出一双乌黑的大眼睛,试探着向外张望。 那个奇怪的家伙走了吧? 眼前一片漆黑,姜绒奇怪地皱眉,不明白为什么突然看不见月光了。 然后她发现,面前的黑色在动。 小女孩猝然瞪大眼,小脑袋往后一仰,这才惊骇地看见,不久前出现在窗台上的黑影,这会正与她距离极近,几乎紧挨着她,静静站在床帐里。 条件反射之下,姜绒张开了嘴巴,下意识就要哭出声。 这堪比恐怖片的场景,别说五岁的小女孩,就是大人来也没法冷静。 可还没等她出声,额头先被黑影的手轻轻碰了碰。 它似乎并无实体,只是一团影子,但触碰的感觉很明显,滚烫的额头被那么轻轻一触,一股清凉顷刻间蔓延开来,随之而来的便是浓重的困倦。 姜绒张开的嘴巴慢慢合上,眼皮不受控制地下坠。 难受的感觉不知不觉消失了,只剩下浓浓的睡意,强势地将小女孩拽向黑甜梦乡。 睡去前,姜绒从眼缝里看到小小的黑影缓缓飘远,最后从窗口离开了。 翌日清晨,姜绒在清脆的鸟鸣声中醒来,床上只剩下她一人,外婆的声音从屋外传来,像是在跟人聊天。 姜绒自己下床,穿好鞋子,啪嗒啪嗒跑出门。 外婆正在院子里舀水浇菜,院门口站着一位老爷爷,脚边跟着一只黄狗,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攀谈。 看见姜绒,老爷爷笑问:“这就是你那小外孙女啊?” 外婆笑着点点头,放下水瓢走过来,探了探姜绒的额头:“不烧了。” 姜绒一早便感觉到,昨晚的不舒服都不见了。之前她每次生病都要难受好几天,这次却只有半晚上,外婆还说她身体好,她却隐约意识到,她的病好跟那个黑影有关。 春芽说的没错,山神是个好神仙,会保佑人。 小女孩有那么一点点心虚,她竟然当它是怪物,还吓得哭了,可真不应该呀。 可要让姜绒现在去给山神道歉,或是表达感谢,她又不大敢。 山神长得太可怕了,她一看到它,就觉得害怕。 如果它不是那么黑魆魆,还像个鬼影一样飘着,她一定不怕它。 “绒绒,我们一起去玩呀!” 一大早春芽便出现在院门口,热情地邀请姜绒出门玩耍。 昨日的小小矛盾并未影响两人的友谊,一夜时间过去,她们都忘记了之前的不愉快。 姜绒没应声,先看向外婆,漆黑眼底却盛满闪亮亮的期待。 外婆温声笑道:“今天不许去后山的山神庙了,知道吗?” 姜绒闻言,黑眼珠瞪得溜圆。 外婆怎么知道她去了山神庙? 春芽连忙插话:“我们今天不去那里玩,我带她去摘野树莓!” “去吧。” 得到外婆首肯,春芽立马拉着姜绒一溜烟跑走。 清晨的阳光柔和温暖,黄土小路两旁的野草尖上挂着晶莹的露珠,姜绒今天穿了件红色的小裙子,裙摆从青绿的草叶上拖拽而过,迎面吹来的风都带着山林的湿润清香。 摘野树莓的地方比山神庙还远一点,得从山神庙前路过。 经过那座小小的庙宇,姜绒不经意向里望了眼,小庙清寂,黑漆漆的石像一如既往静静立在台上,此前见过的黑影不见踪迹。 她放在台面上的两颗小番茄,依然好端端摆在那里,仿若某种祭品。 穿过竹林,便能望见一片片零散的田地,一些村人正在田地里耕作,更远处的东林山隐在白雾里,雾气浩渺如烟。 春芽熟门熟路地找到那片生长着野树莓的田埂,红彤彤的树莓果实挂在枝头,像一盏盏小小的红灯笼。 姜绒此前没吃过这种果实,尝了一口立马喜欢上了,只觉酸甜可口好吃极了。 春芽一边摘一边吃,得意地说:“我还有好多好玩的地方呢,到时候全都带你去玩。” “好呀。” 姜绒很高兴,才来第一天就认识了好朋友。 她有点想跟春芽解释昨天的误会,说自己没说谎,但不知为何,最后又打消了这个念头。 春芽看不见山神,是不是说明,只有她才能看见它? 意识到这一点时,她内心竟油然生出一股莫名的、不知从何而来的小小欢喜。 “绒绒,你摘了怎么不吃呀?” 春芽发现小伙伴摘了树莓并没有吃,而是用裙摆兜住,已经攒了一小把。 “野树莓能长很久,每天都有新的,我们今天不吃,很快就会被鸟吃掉了。” 姜绒小手攥着裙摆,扑闪着长长的睫毛,“我带回去给外婆吃。” 春芽哦了一声,并未深究。 姜绒轻轻呼出一口气,春芽再问下去,她就要忍不住坦白了。 其实……她也没有说谎吧? 的确是带给外婆的,只是她还想带给另一个人。 它……山神治好了她的病,她应该感谢他。 两人并未在外逗留太久,日头越来越烈后,便各自分开回家。 离开前春芽说,她上午写暑假作业,下午再来找姜绒玩。 原来上小学要写作业。 她下半年上小学,到时候肯定也得写很多很多的作业。 小女孩姜绒第一次有点不想长大了。 抱着这个莫大的烦恼,她独自来到了山神庙。 一个人来这里还是有些害怕的,姜绒心跳得很快,轻轻从裙兜里抓出一把红红的树莓,小心翼翼放在石台前。 “这是我摘的树莓,很甜很好吃,给你吃呀。” 小女孩嗓音脆嫩,话语声在空气中回荡。她提着心等待了半晌,却始终没等来回应,台上的石像一动不动,之前两次见过的黑影仿佛只是她的梦境。 等了片刻,一直没等到山神出现,姜绒不免有些泄气。 她将放了一天微微发干的两颗小番茄拿下来,一步三回头地走出神庙。 离开大榕树的树荫范围,姜绒最后一次驻足回望,大树投下的阴影笼罩着那小小的庙宇,树影之下,一道若隐若现的虚幻黑影缓缓浮现。 它面朝外,似乎也在望着她。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4. 03树莓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04花生 第四章 傍晚时分,西边的地平线蔓延出大片的红霞,连绵不尽的黛色山峦上,天幕透出一种绮丽的粉紫色。 天气似乎越来越热了,夏天的脚步越发逼近。 下午春芽来找姜绒,两人没出门,在家里玩跳了一会房子,玩到夕阳西下才回家。 吃过晚饭后,暮色逐渐昏沉下来,外婆抱着被褥跟竹席出了房间,爬上楼顶,将被子铺在平坦的楼面上。 “外婆,你在做什么呀?”姜绒跟前跟后地张望。 外婆道:“今晚太闷热,屋里恐怕睡不着,晚上我们睡楼顶。” 外婆家是没有装空调的,房间里只有一台落地扇。想到小外孙女才刚病好,外婆不敢给她吹风扇,怕她又受凉生病。 村人夏天经常睡楼顶,楼面上宽敞又开阔,还时不时有山风吹过,比屋子里更凉快。 小姜绒惊喜极了,她没睡过这样的地方! 床刚铺好,她便滚了上去,以往凉丝丝的竹席这会竟透出几分暖意,是被暴晒了一天的楼面散发出来的温度。 外婆将纱帐挂好,又在不远处点了一簇小小的火苗,一股奇异的香气溢散在空气中。 “外婆,你在烧什么呀?”姜绒仿佛变成了好奇宝宝。 “这是艾叶,可以驱蚊虫的。”老人慈祥的话语随着烟雾飘来。 晒干的艾叶烧出来有一股子清香,闻着很舒服。 小女孩使劲嗅了嗅,又自顾自咯咯地笑起来,自己也不知在笑什么,只是感觉舒适又快活。 很快祖孙俩便都在纱帐里躺好了,姜绒仰望着天空,又一次惊奇地发现,这里的夜空上竟然点缀着无数的星子。 繁多的星辰在夜幕上闪烁,如同无数颗璀璨的宝石,星星最密集处,甚至形成了一条河流。 “星星真漂亮呀。” 小姜绒从未见过如此多的星星,看得几乎要着迷了。 外婆便指着银河,给她讲牛郎织女的故事。 姜绒认真听着,听完之后突然问:“外婆,织女是织彩霞的仙女,那山神是什么神仙呀?” “山神啊……山神是山变成的神仙。” “所有的山上都有山神吗?”小女孩睁着乌亮的大眼睛,一脸纯然的好奇,“所有的村庄,都有山神庙吗?” 外婆摇着蒲扇,笑呵呵道:“这个外婆就不知道了,咱们村那个山神庙,是好久之前的人建的,外婆小时候也在那里玩过呢。其他的村子有没有,我也没去看过……” 外婆是个朴实的老人家,不会故意骗小孩,自己也不清楚的事,便只说不知道。 从她的口中,小姜绒得出一些信息。 山神庙已经存在很久很久了,谁立起来的已不可考,自很早之前,山神庙便已荒僻,成为村中小孩玩耍过家家的场所。 至于山神,没有人见过,也没有人当真。 “外婆,山神庙里真的有山神,绒绒看见过。”姜绒忍不住说。 老人家语声模糊,透着睡意:“绒绒这么厉害,还见过山神,那山神是什么样子的呀?” 姜绒虽小,却已能浅浅分辨大人的语气,听出外婆话中敷衍,她鼓了鼓脸颊,将小脸埋进柔软蓬松的枕头里,不说话了。 外婆不信她,她不要告诉外婆了。 夜已深沉,伴随着林间草木里的蛙鸣与蛐蛐的嘶叫,姜绒不一会便陷入香甜的梦乡。 . “绒绒,外婆今天要去后山干活,你跟我一起去,还是找春芽玩?” 这天一大早,吃过早餐后,外婆便戴好草帽,穿上长袖长裤,背上背篓,准备出门。 外婆一个人住在乡下,平时除了照顾自己的菜园子,还种了几块地的庄稼,都是些花生黄豆玉米之类的作物。 花生夏日成熟,她得去收花生。 姜绒毫不犹豫道:“绒绒也要去!” “那我们一起走。” 后山多野草,外婆给姜绒换上一身衣服,手脚都包裹地严严实实,这样不会被野草划伤。 有一种经常生在田埂上的野茅草,叶片细细长长的一条,叶子边缘极为锋利,若是不小心从旁边经过,能划破人的皮肤。 花生田在后山更远的地方,两人穿过竹林,经过那棵大榕树,又走过摘野树莓的地界,途经一个小小的水塘,终于来到目的地。 东林山位于东边,每天太阳都要爬上山巅,才能将阳光洒向姜家村。 是以大半个上午,村子里都很是凉爽,农人也大多选择上午出行劳作。 外婆让姜绒独自在一边玩耍,自己开始拔花生。 她弯着腰,一手抓着花生苗,一手握着小小的锄头,挖松了土,便能将花生一把拔出来。再抖抖土,将花生苗放在一旁,等后续再摘花生。 姜绒望着外婆辛勤的模样,自告奋勇说:“外婆,绒绒来帮你!” 小孩子总是坐不住的,哪怕姜绒是个听话的小孩,也没法保持长久的安静。 她主动帮外婆干活,低着头坐在田埂上摘花生,摘下来的花生丢进竹篓里,小女孩白嫩嫩的小手也沾满了湿润的泥土。 就连白皙的小脸上,也不知何时粘上了泥。 花生拔到大半,外婆突然发现忘记带水杯。日头高升,田里的花生还只剩下一小半就能拔完,她想着一鼓作气干完,便对小孙女道:“绒绒,你现在回家去,帮外婆把桌上的水杯拿来。” “好哦!” “还记得路吧?”外婆问。 姜绒使劲点头:“记得!” 小女孩站起身,一溜烟顺着原路跑走。这条路并不复杂,她顺利来到熟悉的大榕树下,望见那个小小的山神庙。 早上经过这里时,因为有外婆在,她没敢停留。 这会只有自己,姜绒踌躇一瞬,不由自主走了进去。 之前给的小番茄山神没有吃,那树莓他吃了吗? 小女孩怀着疑问,刚进山神庙便望向石台,昨日她放的那一把红红的野树莓,此刻都不见了踪影,显然是已经被主人享用。 看到这一幕,姜绒大大的眼眸猝然弯起,像两弯小月牙。 看来山神也喜欢吃树莓。 “山神大人?” 她放低声音,悄悄呼喊。 原以为依然得不到回应,却不料只唤了两声,台上那漆黑的石雕里便浮现出一个黑魆魆的影子,一点一点出现在姜绒的面前。 再次见到这连五官都不见的黑影,姜绒却已没有了惧怕。 黑影站在高台上,离姜绒有一段距离,静静垂首望着她。 明明没有脸,但姜绒却有种被注视的感觉。 小女孩伸出手,大胆地想去触碰他。黑影稍稍往后退了一步,让她摸了个空。 姜绒歪着脑袋打量着他,意识到山神大人大概不喜欢被人碰。 姜绒曾在幼儿园里见过一个小孩,那小孩跟其他人都不一样,他特别的沉默,从来不说一句话,也不笑,不跟人接触,不管别人跟他说什么,他都只是静静望着对方,不言不语。 有其他的孩子欺负他,他也不哭,只是默默缩在墙角,像要把自己藏起来。 后来过了一段时间,那小孩就转学了,老师说,他转到适合他去的地方了。 很奇怪,看着山神,姜绒就想到了那个同学。 虽然他们长得不一样,给她的感觉却很相似。 这么想着,姜绒便收回手,不再试图靠近他,而是将另一手伸到黑影面前,孩童不大的手掌里,正躺着几颗沾着泥土的花生。 “这个给你吃呀。” 小女孩仰望着台上的神明,乌黑的眼眸亮如繁星。 黑影默默不语,仍垂着头,像是在观察这个贸然闯入的小客人。 许久不见她收回手,更不见她将花生放在石台上,他终于缓缓探出一只手来,轻轻拿起小女孩掌心里的一颗花生。 犹如被好心路人投喂的,畏惧人类却又敌不过本能的小流浪猫,小心翼翼试探着,叼起人类手中的一块食物。 “咔嚓咔嚓”的声音响起,姜绒还没看清发生了什么,花生壳便落在了地上。 好像一眨眼的功夫,花生粒就被吃掉了。 小女孩一眨不眨地望着黑影,又将手往他的方向送去:“还有呢。” 黑色的好似烟雾形成的手伸来,又拿走一颗花生。 姜绒这才看清,原来花生被他拿去后,很快就会陷入黑影的手心,他的身体如同雾气,将花生吞下,不一会再吐出来,就只剩花生壳了。 “哇……”她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黑影动作一顿,似是有些犹疑。 姜绒连忙闭上嘴巴,将所有的花生都放在了石台上:“都给你吃呀,我要走啦,下次再来看你哦。” 她还没忘记外婆的吩咐,可不能让外婆等久了。 从山神庙里出来,姜绒一边往家里去,一边想到吃花生的山神大人。 刚摘下来的花生还没晒干,吃起来一股子生味,并不好吃。姜绒只偷偷吃了一颗就没吃了,可是看山神的样子,好像很喜欢。 他一定没吃过多少好吃的东西,所以生花生也能吃得津津有味。 小女孩怜悯地心想。 想到第一次见他时,他也是想吃她的小番茄,还有不见了的树莓…… “以后一定要多给他带点吃的!” 小姜绒暗暗下定决心。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5. 04花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05牵牛 第五章 “绒绒,我们去摘菱角吧!” 炎热的天气也抵挡不了小孩子玩耍的步伐,这天,春芽突然想到一个玩耍的新点子。 “菱角是什么?”姜绒又听到一个新名词。 “你连菱角都没见过吗?” 春芽睁大眼,不可置信地问。 姜绒忍不住羞愧地红了小脸,来到这里后,她好多东西都没见过,还真是有点小丢脸。 不过春芽可不会嘲笑小伙伴,发觉姜绒不认识菱角,更加兴奋地邀请她去玩。 “菱角长在水里,跟莲子有点像啦。不过现在莲子还没熟,不然我们就去摘莲子,刚摘下的莲子又甜又脆,好吃得不得了。” 小姜绒迟疑地道:“水里?妈妈不让我去水边玩,很危险。” 不仅是妈妈,学校里的老师也时常普及玩水的危险,数次告诫小朋友们,一定不能去池塘或是河边玩耍。 姜绒是个乖宝宝,向来很听话。 春芽说:“我爷爷也一起去,我才来喊你,平时我也不会去的。” 听她这么说,姜绒这才答应下来。 种菱角的地方在村子另一个方向,不用经过竹林,姜绒跟着春芽来到她家,见到了那天在家门口见过的,带着黄狗的老爷爷。 老爷爷头上同样戴着一顶草帽,这帽子外婆也有一顶,姜绒看过,是用小麦秆编织而成的,拿在手上重量很轻,比外面买的布帽子更透汗。 “这是我爷爷。”春芽介绍说,又去抱老爷爷脚边的大黄狗,“这是大黄,是我最好的朋友哦。” 一人一狗亲密地挨在一起,大狗热情地舔着春芽的脸颊。 姜绒拘谨站在一旁,看过去的眼神里写满了艳羡。 妈妈工作很忙,姜绒回到家总是很孤单,她希望有人陪着自己,妈妈没时间的话,养一只小宠物也很好。可是妈妈对动物毛过敏,她年纪小又没法亲自照顾小动物,不得已打消了这个念头。 看到眼前的一幕,羡慕就像汽水瓶里的气泡,止不住从心底冒了出来。 “我可以摸摸它吗?”她小声问。 春芽很大方:“可以呀,你来摸。” 姜绒慢慢上前,想摸一摸大狗的脑袋,可刚试探着伸手,大黄呜呜着后退,偏头避开了她的动作。 春芽尴尬地说:“哎呀,大黄有点怕生。” 姜绒失望地收回手,两只小手背在身后,没再摸大黄狗,只时不时望望它。 之后几人去摘菱角的路上,大黄一直跟在爷爷身侧,或是粘着春芽,对姜绒始终避而远之。 姜绒不明白大黄为什么不喜欢自己,每当她稍微靠近一点,它就会敏锐地躲开,好像她身上有什么讨厌的东西,让它避之不及。 种菱角的池塘不小,更像是一个小湖泊,湖边水面漂浮着许多藤蔓,春芽说那就是菱角。 这面小湖泊是春芽爷爷承包下来的,湖里不仅种了菱角,还养了鱼,等到丰收的季节,就能卖出一笔好价钱。 爷爷虽然带她们来,但严令两个小女孩不能下水,只能留在岸边。 “大黄,好狗,看好她俩知道吗?”爷爷冲大狗道。 大狗汪汪叫唤,像是听懂了。 姜绒惊奇地看着,后面果然发现,每次春芽想要将脚伸进水里,大黄就会汪一声,用牙齿扯着她的衣服阻止她。 至于姜绒,她站在岸边,悄悄伸手去玩水,大黄没有叫。 她回头看它,它明明也看到了她的动作,可它没有叫。 一阵淡淡的失落笼罩住了小女孩幼小的心灵。 “绒绒,看,这就是菱角。” 春芽突然呼喊起来,将水面上一截翠绿的藤蔓拖上岸。 春芽爷爷已经下了水,正用竹竿把湖面上的菱角藤往岸边赶,春芽就蹲在石岸上,欢快地摘上面的菱角。 菱角长得很奇怪,像一对牛角,剥开外面的绿壳,科研吃里面的白色果仁。 姜绒学着春芽的样子掰开吃了一颗,满嘴都是果实清冽甘甜的口感,让她禁不住眯起了双眼。 春芽喜滋滋地说:“菱角还能煮熟呢,煮熟之后粉粉甜甜的,更好吃!” 姜绒一下子期盼起来了。 他们出发是日落时分,傍晚的天际蔓延着红霞,倒映在湖面上,一整面湖都变得波光粼粼。 湖岸上的树影倒映在水上,随着波纹摇曳,绿意盎然。 姜绒和春芽就在湖岸边捞菱角藤,再将菱角从藤上摘下来,放进带来的背篓里,这样的行为让姜绒想起摘花生。 然后又想到山神。 距离摘花生过去好几天,她去了山神庙几次,给山神带过煮熟的花生,还有那天他没吃到的小番茄,妈妈给她装的巧克力和糖果,菜园子里摘的黄瓜甜瓜。 姜绒自己能吃的东西,她都毫不吝啬地向他分享一分。而山神照单全收,不论她给他什么,他都会默默收下,仿佛来者不拒。 不知山神喜不喜欢吃菱角? 脑袋里想着事情,人就容易走神,小女孩眼神放空,习惯性探手去够漂浮在水面上的藤蔓,却没注意脚下踩的石头已经半空。 身形一歪,不受控制向着湖面坠去,猝不及防的惊呼还未出口,哗啦一声落水声后,身体便被四面八方蜂拥而至的湖水淹没。 那一瞬间的浮空让人心跳加速,姜绒下意识屏息,口鼻外满是挤压过来的水流,四肢条件反射胡乱挥舞,想要抓住能够支撑起自己的东西,却一无所获。 强烈的惊惧袭来,她在水中睁开眼,眼球被湖水刺激地干涩发疼。盖在水面的藤蔓遮住了光线,视线变得模糊不清,仿佛隔着一层毛玻璃。 其实岸边湖水不深,不到一米的高度,可对五六岁的小女孩来说,却是要命的距离。 就在小姜绒满心惧怕之时,徒劳抓握的小手突然被另一只手轻轻握住。 那只手握住她的那一刻,湖水带来的压力悄然散去,她像是漂浮在空中,或是柔软的云朵里,窒息感也不见了踪影。 小女孩瞪大双眼,向旁边看去,水中飘着一个虚幻的黑影,黑影正伸手拉着她,将她往上拽去。 又是“哗啦”一道破水声,一颗湿漉漉的小脑袋探出水面。 不远处春芽爷爷正惊呼着往这边来,春芽也赶到姜绒面前,抓着她的手要把她拉上去。 姜绒晕乎乎地爬上岸石,她全身上下都湿透了,头发一直往下滴水。湖水被太阳晒了一整天,又是仲夏时节,并不冷,只是衣裳湿哒哒粘着皮肤有点难受。 “绒绒你还好吧!怎么突然掉水里了!”春芽焦急地握着小伙伴的手,满脸焦急担忧。 姜绒心有余悸,恍恍惚惚道:“我、我没事……” 说话间,她眼珠不自觉瞥向一旁。 此刻,一个有些虚幻的影子正站在她身旁,春芽与爷爷却都对他视而不见,完全看不到他。 小女孩不懂得掩饰神情,春芽爷爷打量姜绒一阵,发觉她人倒是安然无恙,就是眼神飘忽,似乎受了不小的惊吓,表情看起来呆呆的,便决定提前回家。 小伙伴落水受惊,春芽很是愧疚,回去一直牵着姜绒的手不放。 姜绒一路上很是沉默,大家都以为她是吓到了,却不知她这会全部注意力,都在那道其他人看不见的影子上。 是山神大人呢,他又救了她一次。 救起姜绒之后,山神并没有离开。黑色影子无声无息飘在她身边,与她并行在乡间小路上。 落水只是一瞬间的事,姜绒都没来得及反应,就被救了起来。 后怕当然有,但实在不多。 她更好奇的是危急时刻及时赶来救她的山神,明明隔着那么远的距离,他却立马感知到她遇见危险,一下子就出现在她面前。 这种被关注在意的感觉,让小姜绒心中生出无限的欢喜。 不久前被大黄狗忽略的失落,都霎时烟消云散、化为乌有,只剩下纯然的快乐。 如果不是不能跟他说话,她一定要好好向山神表达感谢。 小姜绒很聪明,别人看不见山神,她要是和他讲话,一定会被关起来。电视里就演过这样的情节,人们都说,跟空气讲话的人是得了精神病。 现在小姜绒觉得,那些人也许没得病,只是别人看不见他们看到的东西。 就像她能看见山神大人一样。 他一定是只属于她的守护神。 大概是心情影响,之前姜绒还觉得丑陋可怕的黑影,此时看来都好似淡化了许多,隐隐透出一点人的影子。 “绒绒,你怎么总看那边,你是不是生我气啦?” 姜绒闻声转头,一双明亮的黑眸笑眯了起来,轻轻晃了晃两人牵着的手。 “我不生气呀,春芽,那边的花很好看。” 山神所在的那一侧,路边生了一片野牵牛花,日暮斜阳,正是牵牛盛开的时候,紫色的牵牛花开成一朵朵漂亮的小喇叭。 仿佛一并开进了小女孩心里。 无人发觉,春芽的另一边,大黄狗缩着尾巴紧紧跟在小主人脚后,焉头耷脑低着头,不复来时的活泼。 常人无法看见的存在,作为动物的大黄却能隐约感知。 那个跟小主人走在一起的小女孩,身上明明带着神明的气息。 神明庇佑的孩子,又怎么会需要它的保护?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6. 05牵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06声音 第六章 偷溜去玩水并且还不小心掉进池塘里的后果,就是被外婆惩罚站在屋外不许进家门。 乖宝宝姜绒从未有过这种体验,哪怕被勒令面壁思过,也不觉得难过,反而自有一番新奇。 暮色四合,夜色渐渐昏沉,远处的青山一点点染上黑夜的颜色,失去白日里的苍翠绿意。 外婆在厨房做晚饭,小女孩独自站在院子里,悄悄跟身边陪伴的守护神交谈。 “这个给你吃。” 她手里还抓着一只菱角,被她紧攥在手心走了一路,捂得温热。 刚要递给山神,姜绒突然又收回手,自己将菱角外壳掰开,抠出其中雪白的果实,这才送到他面前。 漆黑的夜幕中,山神的模样越发显得阴暗可怖,小姜绒却半点也不害怕。她看着他,乌亮的大眼睛里满是信赖与欢喜,闪亮亮的,好似落满了星辰。 与以往一样,山神伸出黑黑的手,默默将东西接了过去。 白白的菱角肉一落进他手心,就悄无声息没了进去。 “好不好吃呀?”小女孩压低了声音,小小声问。 黑影一声不吭,他总是沉默着,像一个默不作声的影子。 姜绒也不气馁,她记得那个不说话的同学也总是这么沉默,但是有一次,她给了他一颗糖,小男孩当时没说话,后来隔了好久,等到只有他们两个的场合,他对她轻轻说了一声谢谢。 只是一句谢谢,小女孩却记了好久好久。 之后再有别的小孩说小男孩是哑巴,姜绒总会义愤填膺地上前为他辩解。 他们是不喜欢说话,不是不能说。 总有一天,山神大人也会愿意跟她讲话的,小姜绒如此笃信着。 菱角吃完,黑影身形飘忽,缓缓往院外去,一副要离开的样子。 “你等等,先不要走。”姜绒喊住了他。 一个人罚站总是有点孤单,她今天很想和他多待一会,哪怕他一句话不说。 黑影顿了顿,停住了脚步,脸转向姜绒的方向,像是在问她要做什么。 该怎么让山神停留呢? 小姜绒目光转了转,瞥见不远处外婆的菜园子,两眼蓦然一亮。 片刻后,小女孩兜着一裙子蔬果从菜园子钻出来,宛若偷了粮食的小仓鼠,满载而归。 “这些,都给你吃。” 姜绒来到山神面前,将裙兜里的蔬果一个个拿出来,又一个个放进黑影手里。 黑影注视着眼眸亮晶晶的小女孩半晌,宛若沼泽的手,到底还是将所有东西都吞了下去。忽然他身体一僵,刚在手心淹没一半的红辣椒又被吐了出来,啪嗒掉在地上。 “咦——?” 姜绒低头一看,才发现由于夜里看不清颜色,她把辣椒当做甜瓜摘了。 瞅一眼落在地上剩半截的辣椒,又看一眼沉默的黑影,小女孩忍不住有点想笑,她使劲抿住嘴角,不好意思地说:“对不起呀,原来你不喜欢吃辣椒。” 山神默然不语,身形却缓缓变淡,眨眼的功夫,已经消失在空气中。 “诶……” 姜绒还来不及挽留,就听见身后传来外婆愤怒的声音:“绒绒,你大晚上的摘那么多菜做什么!” “啊啊外婆对不起!绒绒不是故意的!”小女孩抱头求饶。 . 将女儿送去老家前,姜岚无数次设想会出现的问题,比如水土不服、无法适应乡下的简朴,可她怎么也没料到,姜绒会那样快速地融入到新环境中。 并且在母亲的口中,原本乖巧的女儿几乎换了个人。 “妈,姜绒还没回来吗?” 旧金山凌晨三点,正是国内傍晚时分,姜岚想跟女儿视频联络,然而白天每次打电话过去,母亲总说姜绒在外面玩。 她一次次致电,一直等到现在,都没等到女儿回家。 姜岚印象里安静内敛的女儿,一回到乡下老家,简直像是鱼儿回归了大海,彻底解放了天性。 偏偏姜母年纪大了,根本管不住她。 “还没呢,再等等就回来了。你小时候不也经常这样,在外面玩到天黑才回家?” 不同于姜岚的操心,姜母倒是很淡定。 村子里养孩子都是这样,反正地方就这么大,周围也没外人,大家都知根知底,小孩大都放养。 农村的孩子,都是这样野大的,也没怎么出问题。 好不容易等到七点,天色渐渐昏暗,院外才传来啪嗒啪嗒奔跑的脚步声。 透过手机摄像头看到阔别几日的女儿,姜岚差点不敢认。 屏幕里的小姑娘穿着粉嫩的小裙子,梳了两个麻花辫,小脸上带着大大的笑容,看起来格外快乐。然而她的公主裙上沾满了不知从何而来的泥,白嫩的手脚也灰扑扑的,才几日不见,小脸就肉眼可见黑了一层,麻花辫乱糟糟。 眨眼间,本来香香软软的小公主,就成了野蛮生长的野孩子。 姜岚深吸一口气,咽下到嘴边的斥责,教孩子不能骂,教孩子不能骂,这么默念了三遍,再出口时她语气才柔和许多。 “绒绒,今天去哪玩了?” “妈妈,我跟春芽去田里钓龙虾了!钓龙虾可好玩啦!” 小女孩浑身脏兮兮,唯独脸蛋上的笑容灿烂得不得了,姜岚从未见她这样毫无顾忌地大笑模样,看着女儿盛开的花朵般的笑脸,她内心升起的愤怒也悄然散去。 对于自己侥幸躲过了一场暴风雨这件事,小姜绒毫无所知,还兴致勃勃地将提着的小桶送到手机前,给妈妈展示自己一整天丰收的成果。 今天她钓的龙虾是最多的! 一个个又大又红,挤在塑料小桶里,昂扬着火红的大钳子耀武扬威。 钓龙虾用的饵是青蛙,一开始姜绒不敢抓,还是春芽给她抓来青蛙,让她绑在绳子上,然后去找水田里的小洞口,将青蛙丢在洞口前,不一会儿洞里的龙虾就会被吸引着爬出来。 龙虾很笨,只要它夹住了饵,一般就不会松,这时候就可以把它提起来丢进桶里了。 “绒绒真棒,今晚你们可以吃小龙虾啦。” 面对女儿寻求夸赞的眼神,姜岚说不出其余的话,最终还是笑着赞扬了她。 不过该有的教育还是得有,姜岚之后又着重给她讲了一堆注意危险远离水源之类的提醒,见女儿乖乖点头才结束了通话。 睡去前,姜岚忍不住想,将女儿送去乡下也许是不是一件错误的事,等到她长大成人步入社会,这一段自由自在无忧无虑的回忆,一定会成为她珍贵的宝藏。 另一边,姜绒蹲在门口,看着外婆处理小龙虾。 小龙虾不管怎么做都好吃,她之前跟妈妈住在城市,也吃过几次,妈妈不允许她多吃,因为那些小龙虾都加了很多调料。 外婆做的龙虾是清炒,简简单单加入一点蒜苗炒香,空气里顿时充满了食物鲜美的香气,肚子也跟着呱呱叫起来。 盛了一小碗龙虾肉,姜绒悄悄端着碗出门。 “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后面传来外婆的呼唤。 “我就在门外!不去哪!”姜绒脆生生应。 她确实没走远,毕竟天都黑了。 小女孩刚来到院子门口,就望见门边立着的一道影子。 姜绒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她之所以变得这样肆无忌惮,敢一个人在外面疯跑,并不是因为换了地方就胆子大了,而是因为有了守护神。 自从那次落水后,山神大人就时常出现在她面前,只要她去远一点的地方玩耍,他总会默默跟着她,保护她的安危。其他人看不见他,姜绒却知道,她从来都不是一个人。 今天钓龙虾的时候,山神就站在她旁边,小姜绒坚信,一定是神仙保佑,她才能钓到最多龙虾。 一如往常将龙虾球一颗颗送进影子的手心,看着山神“吃完”,姜绒忽然有了个巨大的新发现:“山神大人,你是不是长大了!” 原来他跟她差不多高,可如今彼此站在一起,小女孩需要仰着脑袋,才能看见他的脸。 不仅如此,山神身上的颜色也淡化许多,本来他全身如墨般深黑,现在看着却是淡淡的灰色,仿佛墨水被稀释了。 “你怎么还褪色了!” 小姜绒瞪大双眼,圆圆的眼瞳里写满震惊,宛如受惊的小猫咪。 她没见过长得这样快的人,或许神仙跟人不一样,才能变化如此之快? “因为我每天喂你吃东西,所以你长大了吗?”她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他。 妈妈就常说,多多吃饭才能长大,山神也是这样吗? 黑影垂头“看”着仰起小脸的小女孩,他面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年平滑的黑雾,在这深沉的夜色里,着实有些恐怖。 小姜绒却早已习惯,半点也不觉得害怕,甚至能感知到他的“注视”。 她自顾自地说:“那我以后喂你多一点吃的,你会长得更快嘛?” 山神会长成什么样子呢?是不是能像大人一样高大? 姜绒心中很是好奇,还有种莫名的期盼。 她好想看一看他的样子呀,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只有一片黑乎乎的雾气。 “……不是。” 浓重的黑雾中,突兀地传出一道话语声。 那声音很轻,隐隐透出些许干涩,像是许久没开过口的人,听着都有些跑调。 但一点也不影响它很好听。 如同山间吹拂过林木的清风,又或是叮咚流淌的泉鸣,清澈、干净,沁人心脾。 “是因为,你在看我。”山神轻轻地说。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7. 06声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07信仰 第七章 山神出现在世上已有多久,时间已经数不清了。他只知道,这是一段极为漫长的、堪称悠久的岁月。 似乎从有了“山”这个词开始,便有了山神。 起初,人类还很弱小,在自然的伟力下,人这种物种显得太过无力。一场暴雨、一次洪灾、一阵干旱,就能让作物绝收,让生活变得穷困,让生命死于饥荒与困苦。 那时的人,更多依赖于周边的环境。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是自古便有的谚语,为世人传唱。 在那时候,高大巍峨、威严耸立的大山,是受人敬畏的存在。 人们进山打猎,在山里搜寻能够吃的食物,砍伐山中的林木焚烧取暖。 人类的吃穿从来都离不开大山,他们崇拜着供养他们的大山,为大山塑出神像,借此祈祷风调雨顺、生活富足。 山神,便是山的化身,是自无数人类信仰中诞生的神明。 然而随着时代发展,人类社会步入现代,古时对于自然的崇拜渐渐消弭,人类标榜自身的伟大,想要成为自然的主人,用“科技”掌控自然之力,大山反倒成为了发展的阻碍,为世人摒弃。 如今若有人说,家住在山里,会被人耻笑。 人类不再依赖大山,而是纷纷逃离大山,逃向繁华的城市。他们忘却了故乡,也一并遗忘了曾经祖祖辈辈供奉的山神。 不需要向山神祈福,祈求风调雨顺,祈求打猎平安,祈求作物丰收。人类用各种各样的工具,依赖着科技手段,就能让食物增产,使生活富足。 “无神论”成为主流,再也不会有人相信,世上真的有神明。 信仰的消退,也让山神的力量逐渐流逝。 这种流逝无法阻止,人类失去灵性看不见神明,便不会相信神明的存在,更不需要神明。 长久持续下去,神明就会死去。 山神见过诸多神明陨落,曾经的那些上古神仙,或是离开这个世界,或是就此消逝。 他的未来也将是如此,直到遇见那个孩子。 她可以看见他,甚至能够触碰他。山神不明白其中的缘由,但这并不影响他借由那孩子的信仰,来维持自己的生命。 即便是神明,也同样畏惧消亡。 信仰之力无形无质,来自于人的内心,源源不断。只要她一直看着他,一直信仰他,他就能逃脱被覆灭的命运。 人类的一生极为短暂,不超过百年。 作为她信仰他的回报,他亦会护她一世安康。 . 昨夜下了一场暴雨,天明也不曾停歇,夏日的炎热被冲刷得一干二净,空气里只余沁人的凉爽。 姜绒赤着小脚丫站在屋门口,仰着小脑袋,望着外头噼里啪啦砸下来的雨幕。 整个世界都好像被雨水洗过似的,不远处的东林山绿油油的,像要滴出水来,更近一点的葡萄藤被雨滴打得飘摇,时不时露出叶片底下的葡萄串。 她仔细瞅了两眼,心下估算着葡萄什么时候能成熟。 妈妈回来之前,她能吃到葡萄吗? 小姜绒一脸忧愁地思索着,突然听见院子外传来一阵车辆行驶的声响。 姜家村位于大山深处,极为闭塞,姜绒来这里也差不多有半个月了,至今没见过几次车辆,顿时惊奇地向外看去。 明明城市里到处都是车,姜绒每天坐车上下学,那时候她也不觉得有多稀奇。可到了外婆家,车子少了,再见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新奇。 那是一辆破旧的面包车,车窗关得严严实实,直直从外婆家门口驶过,溅起一圈水珠。 车子最终去了哪里,姜绒并不知晓,她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一个无甚要紧的小插曲,转头就忘在了脑后。 面包车过去一趟,不到半小时,又从家门口经过,驶向村外。 彼时大雨已经停歇,小女孩赤着脚丫,在踩院子里积攒的小水洼。 啪嗒一下蹦进去,积水能溅好高。 她一边踩,一边咯咯咯地笑,一个人也能玩得很开心。 外婆从屋里走出来,提着一个小竹篮,去菜园子里捉蜗牛。 “外婆外婆,为什么要捉蜗牛呀?” 小姜绒立马跟过去,好奇地追问。 “因为蜗牛吃菜叶子,我们不捉它,菜就要被吃烂了。” 大雨过后,不知从哪里冒出许多小蜗牛,拇指大小,壳是微微透明的琥珀色,伸着柔软雪白的身体和触角,在菜叶子上、竹架上、马路上、草根上缓慢蠕动爬行。 “捉了蜗牛还可以喂鸡,这可是很不错的饲料。”外婆告诉小姜绒说。 “绒绒也要捉!” 小女孩兴致勃勃地大喊。 蜗牛很敏锐,人轻轻一碰就会立刻缩进壳里,像害羞的含羞草。姜绒觉得好玩,找到一只蜗牛,都要先碰一碰它,看它缩成一个小球,从菜叶子上掉下去,再捡起来丢进竹篮。 捡了一会儿蜗牛,小伙伴春芽出现在门口。 “绒绒,一起去玩呀!” 姜绒下意识看向外婆,见外婆点头,才笑着奔向小伙伴。 “我来啦,今天我们去哪玩呀?” 姜家村不大,能玩的地方两人这些天都去过了,姜绒不知道她们还能去哪里玩。 春芽说:“我们去采蘑菇,下了雨林子里就会长好多蘑菇,用来煮蘑菇汤可好喝了。” 春芽总是有无数的新点子,姜绒佩服极了。 她兴奋地回到家,向外婆要了个小小的竹背篓,打算用来装蘑菇。 外婆听到她们的计划,到底不放心两个小女孩去林子里,决定跟着一起去。 采蘑菇的地方在后山,虽然也是村庄的范围,但很偏僻,平时少有人去。 三人一起出发,经过那棵熟悉的大榕树时,姜绒步伐稍稍一停,落后两人几步,看向树下的山神庙。 小小的庙宇一如往日般阴森,大榕树茂盛的枝叶遮蔽了日光,也挡住了风雨,一场暴雨下来,小庙周围的地面竟仍干燥。 姜绒前几天独自来庙里扫了地上的枯枝败叶,还擦干净了石台和供奉的石像上的灰尘,又在台面上摆上自己采来的花朵。她个子小,这一系列行为花了她许久的功夫。而今神庙中焕然一新,竟有了几分旧日里香火鼎盛的模样。 在她看过去时,庙中台上漆黑的石像微微一动,其中走出一个淡淡的影子,悄无声息飘到她的身侧。 小女孩乌黑明亮的大眼睛蓦然一弯,雀跃着与影子并肩而行。 山神一日长得比一日高,渐渐显露出人一般的轮廓,身形修长高挑,如同十几岁的少年。 她走在他旁边,都需要抬头去看他。 小姜绒不明白他为什么变得这么快,山神给她解释过,她一点没听懂。 总之,这是一件好事就是了。 山神现在的样子也不能再叫黑影了,笼罩在身周的黑雾逐日浅淡,露出新绿一般的碧色。 宛若洗去外表的铅华,恢复原本的底色。 碧色是一件衣裳,长袖宽带,披在山神身上,飘逸又美丽。 那件衣裳很奇特,并不是单一的绿,而是层层叠叠深深浅浅各式各样的绿,有浓绿、深绿、浅绿、嫩绿、墨绿,好像世间所有的绿都汇聚到了这里,明明都是绿色,却给人一种色彩斑斓的梦幻绮丽感。 让人无端想到层峦叠嶂的大山,无穷无尽的森林,漫山遍野的草木。 最特别的是,衣裳上的颜色会随着时间推移变化。 比如才下过一场雨,衣裳就绿油油的发亮,带着一股子潮意。若是朝霞漫天的傍晚,那无尽的绿中就会染上浅浅的橙黄,透出几分温暖的气息。 刚见到这件特殊的衣裳,姜绒拉着山神的袖子,惊奇地研究了好一阵。 她问他:“它为什么会变色呀?” 山神回答她说:“山是什么颜色,它就是什么颜色。” 所以等到秋天,这件衣裳就会染上层层叠叠的黄与橙,那是秋日落叶的颜色。 到了冬天,树木落下枯叶,只剩下漆黑的光秃秃枝桠。纯白的雪花从天空降下覆盖山林,他就会换上一身与雪同色的衣衫。 直到春日来临,冰雪逐渐融化,衣裳的下摆就会开始一点一点生出嫩芽般的新绿,从下往上,将所有的雪色掩埋。 山神用山涧清风一样的语调,慢吞吞描述自己的衣裳,小女孩听得眼眸闪亮,眼神里满是期盼。 “那等秋天、冬天,我也会来看你哒!”小姜绒信誓旦旦地说。 “好。”神明低下头,面上笼着一层薄雾,静静注视着她。 小女孩是如此的纯真,她给予他的信仰极为纯粹,一举将他从濒死之境拉出。若没有她,他只会泯灭自我意识,彻底化为一尊不言不动的石雕。 再过一段时间,身上雾气化尽,他便可挣脱石雕的束缚,去更远一点的地方。 哪怕她离开大山,他仍能护她周全。 “绒绒,在后面干什么呢?走累了吗?”外婆回头看过来。 “没有累,我来啦。” 小姜绒连忙加快脚步,跟了上去。她的一只小手微微向上抬起,像是无形中抓着什么东西。 无人看得见,那个年幼的小女孩,手里正牵着神明的袖摆。 神明无声垂首,纵容地陪伴在她身侧,守护着自己小小的信徒。 外婆循着方才小外孙女的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山神庙。 瞧见庙中的鲜花,老人家神情有些惊讶,她看一眼小姜绒,目光中闪过一丝了然。 小孩子的行动往往逃不过大人的眼睛,姜绒时常独自跑来山神庙玩耍,外婆一直都知晓。她只是没想到,小家伙竟然这么投入。 孩童的兴趣往往转变得非常迅速,这山神庙有什么奥秘,竟让小女孩这样喜欢? 难道她还能跟神仙玩不成? 老人家百思不得其解。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8. 07信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08流萤 第八章 雨后的山林郁郁葱葱,满目的绿意仿佛打翻了颜料盘,不要钱似的往外淌,呼吸间都是树木的清香,以及潮漉漉的水汽。 微微的山风飘来,带来清凉与舒爽。 为防林间虫蚁,外婆给姜绒穿了件透明的小雨衣,一双红色的小雨靴,让她看起来就像一朵穿行在绿色海洋里的小水母,有着透明的伞盖,和红色的小脚脚。 春芽走在最前面,姜绒走中间,外婆在最后看管两个小家伙。 经过一些低矮的树时,春芽喜欢用手去拍挂满了雨水的树枝,饱满的水珠就会从头顶的树叶上坠落,重重敲在姜绒的小雨衣上,啪嗒一声脆响。 然后两个小女孩就会一起大笑。 孩童清脆的笑声回荡在空旷的山林里,传到很远很远的地方。 一场大雨过后,各色各样的菌菇像是约好了一样,纷纷从地底下冒了出来。 几人才进林子不久,便能瞧见树根下、倒下的枯树干上、潮湿的枯枝败叶里,探出来的一朵朵五颜六色的蘑菇小伞。 每发现一朵蘑菇,小姜绒都仿佛发掘了一座宝藏,总要兴奋地喊出来。 “那里有一个!红色的蘑菇!” 春芽抢先说:“红色的不能吃!” 小女孩蹲在红蘑菇面前,疑惑地追问:“为什么不能吃呀?” 春芽摇摇头:“不知道,反正我爷爷奶奶说不能吃。” 小孩对世间事物的了解,往往来自于大人的言传身教,而大人一般也只会根据前人的经验,来教养自己的孩子。 很多事情,人们只知道不可以做,却不明白为什么不可以。 没从小伙伴那里得到答案,姜绒望向漂浮在她身旁的一道绿影。 一进入山林,山神就快速融入到这无尽的绿色中去,他的那件绿衣裳,与山林里的树木完美适配,若是不仔细分辨,或许会以为他就是林间生长的一棵树。 好在他始终伴行在她身侧,只要姜绒一转头,就能找到他。 留意到小女孩询问的目光,山神看向那朵红蘑菇,只一眼便说:“那是红口蘑,有毒,人吃了会腹泻。” 姜绒恍然点点头,“我知道了。” “你知道什么?”春芽的声音响起,又见姜绒不顾劝阻将那只红蘑菇摘了,不禁皱眉道,“绒绒,这个不能吃,不信你可以去问外婆。” 小姜绒认真地摇摇头:“我没有不信呀,它是有毒的哦,我把它带走丢掉,别人就不会不小心吃到了。” 春芽很是震惊地睁大眼:“绒绒,你怎么知道它有毒?” 小姜绒抿起嘴角:“山神告诉我的。”她偷偷地笑,有些小得意的样子,悄声说,“山神还说了,这个吃了就会拉肚子。” 春芽更惊讶了,“你看见山神了吗?山神长什么样子?” 姜绒说:“山神穿着一件绿衣裳。” “诶???” 只这一个描述,就跟春芽想象里的神明大相径庭。她最近看的精灵公主动画片里,有很多精灵公主跟王子,每一个都特别漂亮,穿着华丽的衣服,戴着精致的首饰,还会各种各样的魔法。 “山神长得好看吗?”春芽不死心地问。 姜绒困惑地眨了眨眼睛,看向不远处的山神,神明的面庞隐藏在黑色雾气后,模糊不清。 她犹豫一会,最终还是诚实地说道:“……山神大人,没有脸。” 春芽顿时失去了兴趣,没有脸,还穿着绿衣裳,一听就知道很丑很怪。 小小年纪就深具颜控属性的春芽只喜欢漂亮的东西,当初第一时间找上姜绒,跟她做好朋友,就是因为她觉得她好看。 姜绒与春芽见过的所有小朋友都不一样,她有着雪白无瑕的皮肤,圆圆的小脸蛋,眼睫毛长长的,鼻子尖尖的,红润的嘴巴小小的,一双乌黑的大眼睛圆滚滚,歪着头注视着人的时候,会让人联想到可爱的小猫咪。 姜绒身上也软软的香香的,闻起来像甜甜的糖果。 春芽喜欢跟她待在一起,只要看到她,都觉得开心。 姜绒向好朋友分享自己最大最宝贵的秘密,却没有得到预想中的反馈。 春芽看不见山神,也不喜欢山神,还强烈安利姜绒跟她一起去看精灵公主,里面的精灵王子和公主都可漂亮了! 见识过好的,就不会把差的当个宝了。 听她这么说,姜绒很生气:“山神大人才不差呢!” 小女孩因为愤怒鼓起的脸颊微微发红,小嘴向上撅起,两条小眉毛紧紧皱着,小脸上写满了不高兴。 她攥着小拳头,义愤填膺地宣布:“我不要跟你讲话了!” 一场矛盾就此拉开,两个小女孩开始了冷战,虽然更多像是姜绒单方面的行为。 以往她们总是乐此不疲地黏在一起,很少见两人分开,这回却不同,姜绒不仅不跟春芽说话,还会故意避开春芽。 春芽走过来,她就跑得远远的,春芽和她讲话,她撇开脸一言不发。 春芽满脸无措,不知该怎么跟小伙伴重修旧好。 姜绒以往脾气都很好,总是笑眯眯的,从不见她发火,瞧着像一颗软绵绵的小棉花糖,为什么这次却生气了? 她站在原地,望着为了躲避自己跑到另一棵树下的小水母,眼眸里写满困惑与伤感。 另一边的大树下,姜绒瞧见一簇蓝色的蘑菇,幽幽的蓝色让她一眼就看见了它们,小孩子总是会被鲜明的颜色吸引,姜绒上的幼儿园里,墙壁上也画着大片五彩壁画。 她蹲下身正要将蓝蘑菇摘下,旁边一直静默的山神突然说:“这个蘑菇有毒。” 小姜绒微微一愣,没想到自己找到的两种蘑菇都有毒。 虽然听到了山神的话,但她还是将蓝蘑菇采下,又仰脸问山神:“山神大人,你还能找到更多有毒的蘑菇吗?” 山神垂首看着小女孩,没有询问缘由,轻轻点头:“可以。” 然后他就带她到处寻找有毒的蘑菇,他似乎对这片山林熟悉至极,哪个地方有什么,他都一清二楚,仿若在逛自己家的菜园子。 小女孩跟着山神的脚步,他飘到哪里,她就跑去哪里,必定会收获一捧毒蘑菇。 能吃的蘑菇大都其貌不扬,一般是灰色白色褐色,而不能吃的蘑菇往往色彩鲜艳,装在姜绒的小背篓里,让小背篓也变得五彩缤纷。 这样乱跑的后果,就很容易跟大部队脱离。姜绒是小孩子,玩得兴起注意不到,山神却会在双方拉开距离时默默停下步伐,等待外婆她们追上来。 又一次周围只有他们两,小姜绒踌躇着望向山神:“山神大人,你……会魔法吗?” 哪怕姜绒内心认为,她的山神更好,比春芽口中那些精灵公主厉害得多,但小女孩心底还是产生了一丝丝动摇。 她一定要证明,山神就是比精灵公主更强! 比脸是比不过了,姜绒也看过精灵公主,的确很漂亮,那就比魔法吧! 小女孩雄赳赳气昂昂地想着,然后就听见山神说:“魔法……我应当不会。” 山神虽然是存在千百万年的神明,但他并不了解现代文明,毕竟大山与现代化总是相悖的。在姜绒来到姜家村之前,他仅剩的能量只能让他在山神庙附近活动,对于现代社会,他所知甚少。 方才两个小女孩争吵时,他便没怎么听懂,她们口中的精灵公主更是闻所未闻。 如今天地灵气匮乏,世间神明十不存一,那众多的精灵公主又是何物? 山神此言一出,小姜绒顿时垮起了小脸。 小女孩白嫩的脸蛋鼓了起来,小嘴巴也撅起,乌亮的大眼睛逐渐下垂,眼底浮现小小的泪花,一副委屈巴巴、要哭不哭的样子。 山神无声注视着她,他以为她会嚎啕大哭,或是从此不再信仰他,毕竟他无法满足她这个愿望,反而让她失望了。 然而小姑娘抬起小手,攥起小拳头揉了揉眼睛,那大大的眼眸瞬间泛红,像只白白软软的小兔子。 她掀起长长的眼睫毛,亮晶晶的眸子倒映着神明的影子,带着小小的哭腔说:“没、没事,山神大人,不会魔法也没关系,绒绒不会嫌弃你哒。” “绒绒、绒绒会一直喜欢你哦!” 脆生生宣誓般的话音落下,山神的视角里,小女孩身上散发出来的信仰之光,不仅没有减弱,反而更加纯粹。 山神静默许久,才低低出声:“好。” 这天回到家,姜绒那一筐子毒蘑菇当然没上桌,外婆看过后都感叹,不知她怎么摘来这么多毒蘑菇,最后严厉告诫姜绒不许吃,便也没再管她。 暮色笼罩大地,夜雾渐渐泛起,小姜绒躺在床上正要入睡,窗户玻璃突然被轻轻敲响。 她循声望去,看到飘在窗前的山神。 瞅一眼睡在身侧的外婆,小女孩悄悄滑下床,在外婆询问时丢下一句去厕所,便一骨碌跑出门。 月光皎洁,夜凉如水。 姜绒来到大门外,站在院子里,仰头看着山神,悄声问:“你找我做什么呀?” 她不出门的时候,他总是待在自己的山神庙里。平时无缘无故,不会出现在她面前。 山神不言不语,只是抬起自己的衣袖。 神明的衣裳在夜晚也会发出微弱的毫光,袖摆上层层叠叠的绿色,像大片的森林披在了他身上。 小姜绒疑惑地看过去,便见那宽大的袖口中,忽然冒出一个绿色的小光点。 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第无数个! 无穷无尽的绿色光点从神明的衣袖中、从那翠绿的山林里飞出来,环绕在小女孩身周,飞舞着、浮动着,漫天流萤飞卷,在这无尽的夜色里,好似天上的星河降落,唯美到了极致。 姜绒瞪圆了眼,震撼地看着这一幕。 “绒绒,”神明清冽干净的嗓音缓缓响在耳畔,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轻轻地说:“这是我给你的魔法。”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9. 08流萤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09木屋 第九章 那晚几点睡的,小姜绒也记不清了,只记得很快乐很快乐,那时的快乐一直萦绕在心底,只要一想起来,都忍不住想笑。 见过山神大人的魔法之后,小女孩内心最后一点不自在也就此消失。她可以底气十足地告诉春芽,自己喜欢的神仙也会魔法! 于是两个小女孩在冷战了一天一夜后,飞速重修旧好。 小孩子的友谊就是这样,可以因为一句话争吵,又能转头就和好。 不过和好总得有个理由,那天春芽带来了一朵大大的葵花,邀请姜绒跟她一起去采葵花。 小姜绒别别扭扭地答应了。 葵花是春芽家里种的,那块田在东林山朝南的向阳地,远离村庄,姜绒和春芽跟着春芽家爷爷奶奶一大早出发,到了目的地就能望见一片田地里种的橙黄色花朵。 葵花硕大的花盘齐刷刷向着太阳的方向,给人一种震撼的美丽。 春芽的爷爷奶奶一人手持一把镰刀,将葵花茎砍断,砍断的茎断面很尖锐,然后他们就会把砍下来的花盘插上去。 那些葵花就像是突然矮了一截,也不会再和之前那样跟着太阳转,而是直挺挺地朝着天承受阳光的的暴晒。这样放在田里几天,等到花盘被阳光彻底晒干燥,他们会再来把花盘收回家。 姜绒跟春芽是小孩子,两人不需要干活,带她们来也就是凑数罢了。 新奇地学着两位老人干了一会儿活,两个小家伙就被太阳晒得小脸通红,然后再被爷爷奶奶赶去阴凉地玩耍。 春芽很熟练地带着姜绒去一边的林地里,对她说:“我知道那边有个好玩的地方!” 姜绒对小伙伴已经十分信任,问都不问便跟着去了。 走了一段路,两人远远便望见林子里一座褐色的小木屋。小屋掩映在密林深处,占地只有几平米,倾斜的屋顶和小小的窗户,看起来很袖珍可爱。 “哇!” 山林里的小木屋总能获取小孩子的关注与喜爱,毕竟不管是动画片还是童话故事里,小木屋的存在感往往十分之高,不是小兔子的家,就是小矮人的家。 春芽很得意地说:“这是我去年发现的!要不是地方太远,我爷爷奶奶平时不让来,我早就带你来啦!” 这地方毕竟远离村庄,虽然村子养孩子很糙,村里的孩子天天在外面野,但其实该有的嘱咐也不会少,比如一般不允许孩子独自去水边,也会告诫他们不要走远。 一个村子就是一个小团体,大家都是乡里乡亲的,百年前是一家,村子里的老人只要在外面干活的,看见小孩子玩耍都会帮忙注意一下,所以小村子安全性并不低。 姜绒问:“那个房子哪里来的呀?” 春芽说:“爷爷说,那是好久之前,守山人住的屋子。” “守山人是什么?”姜绒好奇。 春芽也不懂,但她可是一年级的小朋友啦,怎么能在还没上小学的小伙伴面前承认自己不懂呢?她故作高深地说:“应该是保护东林山的人!” 听她这么解释,在小小的姜绒心里,守山人的形象一下子高大起来了。 保护一座山诶!那一定很厉害! 然儿就在她们即将靠近小木屋的时候,木屋的门突然打开了,里面走出一个面容阴沉的老汉,眼神很凶恶地看着她们。 “走开,到别的地方去!别来这里!”老汉粗声粗气,恶狠狠地说。 两个小女孩一下子站住脚步,惊诧又惊恐地互相对视一眼,然后一溜烟转身就跑。 两人一直跑一直跑,好像那个老汉是个怪兽,要吃小孩。 吃小孩当然是不可能的,但她们都是孩子,而孩子的感官往往比大人更敏锐,当时两人离老汉不远,都能感觉到老汉身上磅礴的恶意。 一直跑到能望见葵花田,她们才心有余悸地慢下脚步。 “好可怕!”姜绒蹲在田埂上,气喘吁吁地说。 她一双大眼睛瞪地圆滚滚,蹲在那里小小一团,小脸雪白雪白的,就像一只受惊的小猫咪。 春芽也喘着气说:“那个人是坏老头!” 坏老头是谁? 说到这个,春芽就来精神了。 “坏老头是个坏蛋,村子里人都这么说。他之前有老婆,老婆被他打死了,他还有个孩子,离开村子后就再没回来。村里人都不喜欢他,他住得很远,在村子外面,所以之前我们都没见到他。” 姜绒困惑地皱起小眉头:“他为什么在守山人的房子里?那是他的家吗?” 小家伙觉得守山人很好,如果坏蛋是守山人的话,那她就要纠结死了。 “才不是呢,我上次来的时候屋子没人!他家也不在这,在另一边!”春芽一口否认,又猜测道:“他是不是在那里干坏事呀?” 两人凑在一起嘀嘀咕咕,最终一致认为,坏蛋一定是在做坏事。至于为什么做坏事,证据在哪里,她们一概不管。 反正对小孩那么凶的大人,一定是个坏人,坏人做的事一定是坏事。 小孩子的逻辑就是这么简单且直白。 确定这一点后,二人又产生了一个胆大的想法。要小孩子听话是不可能的,尤其是连精灵公主都会相信的小孩。 她们决定再去小木屋,找到坏蛋做坏事的证据。 这个决定是春芽提出来的,姜绒年纪虽小,却受到过很多安全教育,她有点迟疑,不敢过去,不仅是因为平时妈妈和老师教导,还因为今天山神没有跟着她。 葵花田太远了,他跟不过来。 好像走到村子外的范围,他就没办法陪伴在她身边了,只能被留在村子里。 “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他会不会打我们呀?”姜绒后怕地问。 春芽说:“我们偷偷过去,躲在一边,不要被他听见,等他走了就去看屋子里有什么。” 姜绒想了想,觉得这个主意听起来还不错,答应了。 一旦做好决定,两个小家伙便彻底没了惧怕,只剩下跃跃欲试的激动与兴奋。她们是初生是牛犊,哪里懂得世间的丑恶。对她们来说,这更像是一场自娱自乐的冒险,若是能发现什么更好,屋子里什么也没有也没关系。 对孩童来说,更重要的是探险的过程,而不是结果。 很快她们便循着来路再次进入山林,两人吃了教训,这回已经有了经验,一路上屏息一声不吭,蹑手蹑脚地走路,小脸憋的通红,时不时窃窃地低笑,像两只偷油的小老鼠。 大概也是对她们没防备,一直来到小木屋附近,都没见到那位老汉,对方似乎在驱逐她们之后就离开了。 木屋门紧闭着,门外木板上钉着一个铁栓锁,锁上挂着一枚黄色的小锁,已经锁住了。 “门关了,进不去。”姜绒说。 春芽义愤填膺地点头:“坏蛋把屋子占了,真讨厌,这是我先发现的!” 她坚定地认为这是她的地盘,毕竟去年春芽发现这里的时候,小屋还空荡荡的,什么也没有。既然她先找到,那就是她的了。 可惜被人捷足先登,鸠占鹊巢! 门进不去,春芽来到唯一的窗户那里,想要看看里面什么样。 然而这窗户也被钉上了木板,遮得严严实实。 而且窗户太高,以她们俩的个子根本看不到,抬手倒是可以扒在窗沿上,但也上不去。 春芽打量着窗户,瞧见木板间的一丝小缝隙,又看了看两人,灵机一动说:“绒绒,我托着你,你上去帮我看看里面有什么。” 她们虽然年岁相当,但春芽到底大一岁,而小孩子往往一年一个样,长得非常快速,所以春芽比姜绒高了差不多半个头。 让绒绒来托自己肯定托不动,那就只能她来当凳子啦,春芽机智地想到。 “好。”小姜绒点点头。 姜绒个子小,人也轻,春芽又常常在外疯跑,身体很好力气大,她一使劲儿,就抱着小伙伴的腰,把她抬了上去。 姜绒也立马扒住窗沿,凑到那窄小的缝隙处向里望。 屋子被封闭着,里面一片昏暗,眼睛适应了光线后,小女孩仔细看去。 只见小小的屋子里,摆着一张乱糟糟的木架床,床上铺了一床脏兮兮的棉被,被褥上全是褶皱与脏污,不像人睡的,像个垃圾堆。 可就是那样的床上,正蜷缩着一个遍体鳞伤的女人。她似乎睡了,又或是昏迷了,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女人头发散乱,盖住了她的脸,身上披着一件衣服,并不能遮挡她全身,裸露出来的手脚上,布满了鲜明的伤痕,那些伤痕有新有旧,令人触目惊心。最重要的是,她的手脚竟然被绳索紧紧捆绑着,她显然没少挣扎,手腕脚腕被勒地鲜血淋漓。 小姜绒看见她的一瞬间,小小的心灵便受到巨大的冲击,她仿佛感同身受到了女人的创伤,眼里顷刻间冒出泪水,大滴的眼泪夺眶而出。 “呜~” 哭声不受控制地溢出,惊动了下方的春芽。 她立马把小伙伴放下来,焦急地询问:“绒绒,你怎么了!你怎么哭了?” 哭泣的小女孩使劲忍住哭声,知道不能引来坏蛋。 那双永远晴朗明澈的大眼睛里像覆盖了一层厚厚的乌云,下了一场滂沱大雨,小姜绒既惊惧又难过,哽咽着说:“里面、里面有个大姐姐,她流了好多血!我们要救她!”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0. 09木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10追逐 第十章 五六岁正是什么都不懂却又胆大包天的年纪,遭遇这样的事情,两个孩子第一反应不是跑,而是去救人。 听过姜绒的转述,春芽紧张又激动,这跟她看的精灵公主动画片不是一样吗?每一集都有坏人做坏事,精灵公主就会用魔法打败坏人。 她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精灵公主,心中顿时涌起无限豪情,坚定地说:“我们得想办法把门打开。” 两人一起来到木屋门口,春芽去一旁找来一块石头,抱着开始砸门上的锁。可惜她年纪小,力气也不大,砸了半天手都酸了,除了在锁上留下一点浅浅痕迹,没有半点作用。 “不行,打不开。”春芽气馁地摇摇头。 小姜绒脑海中一直回想着屋子里受伤的女人,对方惨烈的模样不停在她眼前闪现,小家伙乌黑的大眼睛里始终噙着泪水。 想到以前妈妈和老师的教导,姜绒憋着嘴哽咽道:“我们、我们去喊人吧?” 春芽对此也很赞同,显然她们俩个小孩子是没法打开那扇门的,她现在也冷静下来了。小孩遇事不决怎么办,那当然是找大人。 春芽说:“我去叫我爷爷奶奶,你在这里等着。” 小姜绒四下环视一圈,她心底仍在后怕,那一幕给她的冲击太大了,她不敢一个人待着这里,便说:“我、我跟你一起去。” 春芽觉得不行:“要是那个坏蛋回来,把人带走了怎么办?那就没证据啦!”她安抚小伙伴,“别怕绒绒,你躲在一边的草丛里,别被发现就好了。” 小姜绒很乖,按照春芽说的躲进一丛灌木中,她个子小小,往里面一蹲就看不见了,她自己倒是能透过枝叶缝隙观察小木屋。 “你记得躲好,等我!” 春芽说完就飞快地跑走了,小姜绒抱膝蹲在草丛里,小小吸了吸鼻子。 蹲了一会儿,忽然一阵窸窸窣窣传来,那是人踩在枯枝落叶上发出来的声响,春芽才走没一会儿,不可能这么快就回来,姜绒悄悄转头循声望去,只见一个人影正从不远处走来。 是那个坏蛋! 小女孩蓦然睁大眼,两只小手死死捂住口鼻,不敢发出一点声音,透过草叶间隙目不转睛盯着对方。 老汉面色凝重地快步来到木屋前,他住的房子离这里不远,方才听见这边似乎有些动静,虽然一般没人来这座废弃的小木屋,但难保不被人发现。 尤其之前遇见两个村子里的孩子,让他心生不安,决定将那女人带走。 小姜绒屏着呼吸,看着那老汉背对着她站在小屋门口,像是要开锁的样子,然而一瞬过后,他陡然转身,一双阴沉的眼睛四处梭寻。 “是谁!给我出来!” 老汉发现门锁上有被砸的痕迹,他没猜错,这里的确被人发现了! 他文化不高,却也知道一旦这件事传出去,不仅他花一大笔钱买的女人飞了,自己恐怕还要蹲大牢! 想到这里,老汉脸色更加难看。虽然他随口喊了一声,心里其实觉得那人肯定早就走了,他现在最该做的就是把人转移出去。 不料一声下去,不远处的草丛哗啦一响,像是藏着什么活物。 老汉眼睛一转,立马向那处看去。 完了完了!他看到她了! 小女孩两眼圆瞪,一张小脸煞白,方才她被老汉的怒吼声吓到,不小心动了动,对方立马就发现了她。 眼看着老汉就要过来,姜绒立马从草丛里站起身,扭头就往外跑。 她要跑!快跑!再不跑就要被坏人抓住了! 强烈的危机感袭来,小姜绒能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以及老汉骂骂咧咧的话语,他在追她,而且步伐很快,毕竟他是大人,而她只是个孩童,可以想到不用多久他就会抓住她。 “小兔崽子,我要打死你!别跑!” 山林里到处都是树木荆棘,前方有野草树枝拦路,不知哪里来的刺扎在身上,火辣辣的疼。 小女孩使劲迈动脚步,一刻也不敢回头,一双眼眸哭的通红。 几乎下意识的,她在心底呼唤着山神,她的守护神。 ——山神大人!救救我! 姜家村大榕树下小小的山神庙内,漆黑的石像耸立在石台上,突然微微发起毫光。 虚幻的人影从石像中走出,抬首看向东林山的方向,明明隔着遥远的距离,他却像是亲眼看到了那一副场景。 小小的女童蹒跚着奔跑在林中,身后是追逐她的满脸凶恶的老汉。 小女孩哭得满眼是泪,一脸的惶恐与无助。 绒绒遇见了危险! 山神想要去救她,他的身形飘飞着来到村外,却仿佛被无形的力量困住,再也无法前行一步。 束缚他的是那座神像。 山神是山的化身,但他的神像却由人类塑造,他要获得人形,就必须借神像以及神像里人类的信仰之力。神像给予了他自由行动的力量,却也禁锢住了他。 若他再强大一点,就能挣脱这种束缚,走得更远。 可惜他太虚弱,末法时代的山神早已被世人遗忘,他也获取不了多少力量。若不是那个小女孩,他也早已沉睡。 如今,他唯一的信徒遭遇了险境,他却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旁观。 听着心底传来的小女孩的哭声,山神仰头眺望着不远处的东林山。 那座山一如既往的巍峨高大,山上草木葳蕤,璀璨的阳光撒落在山林上,好似为它披上了一层五彩霞衣。 山神的脸上,那层笼罩的雾气已经很淡,隐约间能窥见一点五官,眉若远山、眸似幽潭,沉静又悠远。 只要再等几天,只要几天,他就能让那个孩子看看他的模样。 一缕叹息低低飘散在风中。 那个无人可见的神明的影子,也悄然化为无数的光点,向着东林山席卷而去。榕树下的山神庙里,漆黑的石像咔嚓一声,布满了裂痕,就此碎裂。 这一切看似很久,实则只发生在瞬息间。 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小姜绒哭得连前方的路都看不清,只知道一个劲往前跑,尖锐的树枝打在脸上,划破了细嫩的皮肤也顾不得,满心都是强烈的恐惧,甚至她都能感觉到坏人在向她伸手,那只手就要触碰到自己。 呜呜好可怕! 谁来救救她! 就在这时,脚下凹凸不平的地面忽而变得平整,那些阻拦了前路的灌木和野草好似陡然有了自我意识,在小女孩奔跑过时自动向两旁分开一条路,又在她走过后迅速合拢。 拦在前面的树枝撇开枝丫,藤蔓躲开小女孩的双脚,甚至在她蹒跚不稳时,便有枝桠倾斜过来将她搀扶。 空气中传来一道道信息,那是整座山在与她说话。 ——别怕,向前跑。 ——我会保护你。 ——我们帮你打坏人。 大山温和又包容地说。 下一刻,她就听到后面响起的一连串的咒骂。 “该死!这里怎么有坑!” 明明姜绒跑过来畅通无阻的地方,老汉却像是走得千难万险,时不时就能听见他摔倒或是趔趄的动静。 突兀冒出来的土坑会让他栽个跟头,凸起地面的树根会绊住他的脚,纠缠在一起的藤蔓缠住他的腿,藏在野草里的木刺扎了他满身,一瞬间,整个山林都成为他的敌人。 身后追逐的人快速与她拉开距离,小姜绒依然可以听到坏人在追她,却不再那么近在咫尺。 一开始还能听到咒骂,后来却在某一刻戛然而止,再也没有了动静。 姜绒依旧不敢停,一个劲往前跑,直到耳中传来一抹温柔安抚的意识。 ——可以停下来了,他走了。 那道无形中传来的包容温柔的声音说。 那声音里包涵着强大的安全感,终于让小女孩缓缓慢下脚步,她呼哧呼哧喘着气,怯生生回头,果然,后面一片茂密的绿色林木,再看不见老汉的身影。 山林依旧是那个山林,她独自站在无尽的绿意中,恐惧地望向四周陌生的景物,害怕地问:“山神大人?是你吗?” 声音没有回答她,只是说。 ——回去吧,我送你回家。 无形又浩渺的话语声直直在心底响起,与此同时,一旁的林木微微一动,让出一条平整的道路。 方才被追逐的惧怕萦绕在心底,浑身又酸又痛,小姜绒再也不想待在这山上。在山神的指引下,她毫不犹豫向着那个方向走去,这条路很长,她不停地走,不停地走,一直走到村子外,能够望见一些人。 这里的路她已经很熟悉了。 前方引路的树木突然不再动弹,无形的存在似乎就此离去。 小女孩没法思考那么多,受到刺激太大,她脑海一片空白,只能顺着熟悉的路跑回家。 外婆正在院子里收晾干的衣裳,看到小外孙女满身狼狈地出现,顿时惊怒地瞪大了眼。 “绒绒!?” “外婆……”小女孩两眼发直,以往白皙的脸颊上有划痕和血迹,身上沾满了草叶和枯枝,露在外面的手臂和小腿也满是细碎的红痕。 老人家冲上去一把将小女孩抱在怀中,“你这是怎么了?你去哪里了!” 话音未落,小姜绒眼皮下坠,沉沉闭上双眸,失去意识。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1. 10追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11少女 第十一章 这一天,除了过年时村人回家会短暂热闹起来的姜家村,忽然失去了往日的祥和宁静。 起初是有人报警,说村子里有人拐卖人口,警车乌拉乌拉来了好几辆。等警察来之后又发现,这里面还牵扯到了命案。 那个买女人回去的老汉死了。 死在林子里,据警察调查得知,他是不小心摔死的,不知被什么东西拌了一下脚,然后摔倒脑袋正好磕到了一块山石,就这么死了。 谁也不怜悯老汉,警察找到小木屋里的受害者,那女人已被折磨得昏迷,若不是及时送医,还不知能不能活下来。 他们又从老汉家里搜出来他跟人贩子的联络方式,知道这并不是老汉第一次买女人,他那个被家暴死掉的老婆,就是他买来的,他儿子正是发现这一点才逃离了家,再也没回来。 老汉死了,警察联系上老汉儿子,从儿子口中得知了更多消息。 哪怕是现代社会,人贩子依旧存在,人口买卖在大山深处极为猖獗。 山里的男人娶不到老婆,买个老婆就好了。 大城市摄像头多,各种交通检查也森严,信息更是发达,买卖也不好做。一般女人被卖都是卖进大山,只有大山才能困住她们,让她们无法逃离。蜿蜒曲折的山路阻拦了她们的脚步,只要收走手机,打断她们的腿,从生到死她们只能待在山里。 生意向来都有,人贩子有一条他们的线路,老汉死了没了口供,老汉儿子倒是提供了一些信息。 老汉儿子已经离开家乡许多年,他从小看着父亲打母亲,母亲被打死时,他也才几岁。小时候他不懂,后来一次偶然才从醉倒的父亲口里得知,原来母亲是被买来的。可惜母亲已经死了,他年岁又小,根本无法惩治父亲。 他只能逃离这愚昧的大山,逃离这片故土。 他很久没有跟父亲联络,自然不清楚父亲又开始买人,收到警察联系后,他将自己知道的全都说了出来,包括幼年时见到的几个跟父亲来往的、别村的男人。 这张网越扯越大,从老汉这里撕开一个破口,最终形成一个专项打拐活动,持续了一个暑假,将这一带的山区整个都犁了一遍,解救了不少被拐妇女,拯救了许多家庭。 谁也不清楚,这案件最初是两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发觉的,她们的姓名被隐去,只姜家村有人听说一点,但具体是谁也未可知。 那两个孩子因为年纪太小,警察只随意问了两句话,收集到口供就算了。 录口供的是春芽,至于另一个小女孩姜绒,她受到惊吓,又在山里跑了许久,下了山就开始发高烧。作为监护人的姜岚收到警察电话后吓了一大跳,正巧她工作差不多处理完,飞速赶回国带着高烧不退的女儿回了大城市。 小姜绒在医院里住院一个礼拜才回家,持续不断的高烧让她遗忘了许多事,姜岚心疼她,更不可能在女儿面前提起,那大山里的经历,渐渐被岁月掩埋。 一晃十几年过去,时光如流水。 六月八号,青大附属中学响起清脆的铃声,传遍了整个校园。 校门外翘首以盼着无数的家长,都在等待高考完毕的孩子。 一个穿着蓝白校服,黑发束成马尾辫,脸庞白皙、五官清丽的少女拿着文件袋从学校里走出来,校门口人群挤挤挨挨,到处都是人声,还有举着摄像机采访的记者。 少女外形出众,哪怕在拥挤人潮中也很容易被注意到,很快就有一人拦在她面前,笑着问道:“这位同学,可以采访你一下吗?” 这是一档直播采访,采访高考生是每年都有的环节,往往会诞生诸如学霸校草校花之类的热点。拦住少女的是个知名up主,看到少女的第一眼,就觉得采访这女孩能火。 她看人很少看走眼,这女孩长得好看,肤白貌美,气质又清新干净,最重要的是她看起来教养很好,应该不会拒绝她的采访。 果然,被拦住时少女微微愣了下,随即不好意思地抿唇一笑。 “应该不会问奇怪的问题吧?” 这一笑之下,宛若梨花绽放,纯美又动人。 up主一个女人都有些看直了眼,再看一眼自己都直播间,果然往日不温不火的直播间里顿时评论暴涨,不少人都在刷礼物,想求小姐姐的联系方式。 “是的,都是正常问题。”还有人在指定问题,问少女有没有男朋友之类,up主默默无视,按照流程问:“感觉考的怎么样?” 少女、也就是如今已经十八岁的姜绒,轻笑着说:“还可以。” 她对自己的成绩还是有信心的,也不用太谦虚。 up又问了几个常规问题,她都一一答了,最后up主问:“有心仪的目标大学吗?” 姜绒沉吟片刻,突然眼神一定,她看见不远处一辆眼熟的车里正冲她招手的女人,原本脸上礼貌的微笑陡然放大。 “有,我想上公安大学。”说完这句话,她又歉意地道,“不好意思,我家人来接我了,先走了。” up眼看着少女离去,再看直播间屏幕,在她采访少女的这段时间里,直播间热度空前绝后,这会弹幕都在讨论少女的志向。 【这么漂亮的小姐姐,竟然想考公安!她这颜值都能进娱乐圈了吧!】 【公安怎么了,女孩子就不能当警察了吗?】 【当警察很辛苦的,这女孩子一定很有正义感,祝她能考上心仪的大学。】 弹幕议论纷纷,up主跟着附和了几句,便又去采访别的学生了。之后几天果然如她猜测的那样,采访少女的片段被人截出去,很快便在网上火了起来,清新纯美的少女双眸闪亮,说自己想考公安大学的视频飞速传遍全网,还被公安大学公众号转发,表示热烈欢迎。 “绒绒,你真的做好决定了吗?” 姜家母女正坐在书房的电脑前,今天是报志愿的日子,哪怕一早就讨论过这个话题,姜岚仍忍不住再次确认。 “妈妈,我想当警察。”面对母亲的询问,姜绒肯定回答道。 十多年过去,姜岚已经做到了公司高层,如今在这座大都市里,她有房有车,是职场上远近闻名的女强人。 在公司里和下属面前,姜岚说一不二、强势冷静,可对着自己唯一的女儿,她向来强硬不起来,只有无奈妥协的份儿。 姜绒看似性格很好,脾气又软,像个不懂得拒绝人的软妹子,可只有姜岚知道她内里的执拗与倔强。 “好吧。” 四目相对,看到女儿眼底的坚持,姜岚叹息一声,“你自己来填,填你想去的,我不干涉你。” 姜绒点点头,操纵电脑填了志愿。 姜岚在一旁看着,见她从上到下全都填了公安大学,真是不给自己一点后路,神情里不禁透出些许复杂:“绒绒,你是不是因为那年的事,才想当警察?” 女儿五岁那年被姜岚送去老家交给母亲照顾,却没想到遇上了命案,害得女儿大病一场,哪怕后来女儿遗忘了当时的记忆,姜岚仍心有余悸,再也没让她下乡过。 只有前几年母亲去世,她才带姜绒回老家参加葬礼,那也是这十几年来,姜绒唯一一次回到姜家村,只停留了几天便离开了。 听到妈妈的话语,姜绒将志愿提交,转头对妈妈道:“妈,我都成年了,不是小孩子,您不用再担心我啦。至于志愿,我不否认是因为那件事,虽然您很少跟我说,但我还是能在网上查到一些信息,了解多了也会在意,我想当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我也想去帮助别人。将坏人绳之以法,为好人申明冤屈,这大概就是我的人生价值观。” 说这些话时,少女乌黑的杏眸闪闪发亮,看到这样热情洋溢的女儿,姜岚哪里还会打击她呢? 当下也只能摸摸女儿的头,叹道:“既然是你选的路,那就好好走。将来要是走不下去了,妈妈也能养你。” 姜绒忍不住笑了,“妈,哪有你这样的,还没开始就说我走不下去。” 填报完志愿后,母女俩又说了一会话,便各自回到房间休息。 姜绒打开手机,收到好友发来的消息。 一个电话打过去,对面传来一个女孩子的声音:“绒绒,你志愿填好了吗?” “填好了。”姜绒说着又问,“你呢?” “我还在纠结呢,不知能不能上。对了,你真要当警察啊?” “对啊,你不是早知道吗?” “你可太坚定了,我真的佩服。网上到处都是你的视频,不是还有娱乐公司联系你吗?你都不考虑一下?我看好多人都说你进娱乐圈一定能火,这多大的诱惑啊!” 姜绒走到窗边,望着夜空中一轮浅淡的月亮,以及鳞次栉比的高楼与闪烁的霓虹灯影,淡淡道:“不去,我对娱乐圈不感兴趣。” 不仅是现在,其实早就有人邀请她出道。七八岁开始就有人想让她当童模,拍广告之类的,姜岚见女儿小都给拒了。 十几岁上了高中,也有人劝姜绒去学艺术,说她条件好,唱歌跳舞都合适,也方便去上艺术大学出道当明星。 那时候姜绒大了,姜岚让她自己做决定,她也都拒绝了。 “是是是,你对什么都不感兴趣,无欲无求都要成仙了。”电话里女孩打趣地说。 对这个同桌好几年的好闺蜜,女孩还是很了解的,姜绒天性如此,确实不怎么在意外物,就是跟大山过不去,特别喜欢大自然,尤其是各种山。她手机壁纸里全是一座座山,更是收集了无数大山的照片。 她兴致勃勃地提议:“我们都毕业了,等过几天约人一起去毕业旅行怎么样?”顿了顿,她补充道,“你不是一直想去各种山里转转吗?之前忙学习,不如现在趁着这机会去一趟?以后上了大学,还不知道有没有时间出去玩。” 闻言,窗边的少女面色陡然一怔,像是陷入某种思绪中,愣了好一会才被好友的呼唤惊醒。 她抿抿唇,低声应:“……我跟我妈商量下。”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2. 11少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12梦境 第十二章 黑暗,无尽的黑暗仿佛要将人淹没,忽如其来的恐惧感攫住心神,让心跳加快,胸口砰砰直跳,用力撞击耳膜。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像是嗅到了腥味的狼在追赶猎物,贴着后脑皮响起。姜绒下意识向前奔跑,她不敢回头,也无法回头,只能一个劲往前跑,这逃命之旅漫长得好似没有尽头。 追逐的脚步声从未有一刻停歇,恐惧越发强烈,整颗心都好像紧紧缩成了一团。 快跑!快跑!他要追上来了! 无形中,心底传来一个惊慌的声音,姜绒害怕地浑身颤抖,眼泪止不住夺眶而出。 被抓住就要死了! 心底的声音惊惧地说。 突然,前方的黑暗里出现一点光亮,那是一片绿色的微光,如同小小的萤火虫在幽暗的丛林里闪烁,格外引人注目。 一股劫后余生的喜悦猛然涌出,本已脱力的身体再次迸发出力量,姜绒加快了脚步,迅速向那绿光奔赴而去。 距离拉进,绿光中逐渐浮现一个虚幻的人影,那影子隔着一片拂动的绿色光点,不辫面目,却有一道有若实质的目光,沉沉望向她。 “啊!”姜绒陡然睁开双眼。 眼前是熟悉的房间,收拾整齐的书桌和摆在床头的手机,都昭示了方才的经历不过是一场梦。 尽管如此,姜绒心脏仍在剧烈颤动,花了好一会才平稳下呼吸。这时她才发现,自己出了一身黏腻的汗,脸上还残留着泪水,便下床去浴室冲了个澡。 洗完澡开始刷牙,站在洗手台前,镜中倒映出少女的面容,眼尾泛出一点红晕,乌黑的眼瞳像是浸在水中,湿漉明亮,一看便是哭过,带出一丝楚楚可怜的味道。 明明昨晚睡得不算好,她面色看起来依旧白中透粉,生机勃勃。 妈妈跟姜绒说过,她小时候经常生病,可在姜绒的记忆中,自从五岁那年大病一场后,她基本就没再病过,身体素质好得离奇。 五岁那年……大概算是姜绒这平平无奇的十八年人生中,最波澜壮阔的一年了。 姜绒大病初愈后,忘了很多东西。 妈妈给她讲她在外婆家做的事,说她一到那边就野了,整天到处玩,还交了个新朋友,两人发现了一个坏人,因为她们俩个孩子,警察救出了很多人…… 姜绒仿佛在听别人的故事,全都没有任何印象,她脑海一片空白,哪怕后来长大,自己收集到关于那场打拐活动的案件信息,她也想不起来丝毫。 然而随着时间流逝,她渐渐开始做一些梦。 大部分的梦都是被追逐,身后的人像是不知疲倦的怪物,一旦她陷入梦境,就要将她追赶到直至天明。 姜绒便明白,这大概对应到的记忆,是那死去的老汉追她。妈妈跟她讲过,她自己也了解过具体案情,知道老汉就是因为追她才不小心摔倒死亡。 这件事,不论是谁都感到荒谬。 谁能想到,一个五十多岁的、习惯了劳作的乡间老汉,竟然会在追逐五岁小女孩的过程中,把自己摔死呢? 警察搜寻到两人的足迹,可以证实老汉的确追了姜绒很久,但他就是没追上,不仅没追上,自己还真就摔死了。 不管怎么看,这事都十分匪夷所思。 姜绒失去了那部分记忆,后来也有警察来问过她,可惜她一问三不知,最后只当巧合处理。 更让姜绒不明白的是,在她的梦里,不仅有“老汉”这个恐惧源头出没,还有另一个人的痕迹。 那是一个看不见模样的人,梦里他永远都是一个虚幻的影子,她不仅看不清他的脸,甚至连那人的身形都窥不分明。 在漫长追逐的梦中,他总是等在梦的尽头,将她从无尽的恐慌中解救。 神奇的是,看到那个影子的一瞬间,梦里的姜绒也真的会陡然安心。 还有一些梦没有追逐的老汉,便只剩他。 有她牵着他的衣袖,走在山林里的场景。有她在田野里采花,编织出一个花环,送到他的手中。还有他将她从水中拉起,护她周全的刹那。 透过那些梦,姜绒慢慢回忆起一些记忆片段。 如同从岁月的长河里打捞小小的碎片,那些碎片零散又不连贯,却能让她窥见一星半点曾遗忘的美好风光。 姜绒没有告诉妈妈关于梦的事,她有一次旁侧敲击问妈妈,那年村子里还有别的人吗? 姜岚言语笃定地说,她当时只有春芽一个小伙伴,此后姜绒跟外婆通话时,也得到了这个答案。 三年前外婆去世,姜绒去村子里参加葬礼,意外见到同样长大的春芽,对方已经完全认不出她,在姜绒询问过去的记忆时,春芽也说她们两个一直在一起,没有别人参与。 她们都肯定,当年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另一个小女孩。 至于那个虚幻的人影,没人见过他。 姜绒无法确定,那虚幻的影子是不是她虚构出来的产物。毕竟有些人在极度恐惧或是极度孤独的状态下,是会幻想出一个人陪伴在自己身边的,她也许也是这种情况。 虽然内心深处,她总觉得,他不是她的幻想。 除了那个人影,梦里还经常出现的,便是一棵大榕树下坐落的一座小小庙宇。 外婆和春芽都说,那是山神庙,她最喜欢去的地方就是山神庙。 三年前姜绒又一次去了山神庙,那年她十五岁,时隔十年,大榕树依旧郁郁葱葱,底下的山神庙却荒僻破败。庙中少有人来,野草藤蔓从外面长进去,将屋顶的瓦片挤破,地面上堆满了腐败的落叶,细小的虫子在枯叶间爬来爬去。 庙宇窄小,姜绒弯着腰才钻进去,看见积满了灰尘的石台,以及石台上散落的黑色石块。 姜绒蹲在那里,将石块收集到一起,花了一段时间拼好,拼出一个粗糙的人像。 那是她梦中出现过的石像,梦里的石像好端端立在神庙中,梦外它却碎成了无数块。 不知为何,那一刻姜绒突然感到无比的悲伤。 之后姜绒悄悄收集石像碎片,把那一堆石头都寄回了家。 至今仍被她藏在房间,妈妈都不知晓。 想到这里,姜绒从床底拖出一个箱子,打开便见里面正躺着一个黑漆漆的神像,碎裂的石块都被一一拼好,用胶水粘合,擦干净了灰尘,除了躯壳上遍布的裂痕,已十分完好。 姜绒轻轻摸了摸神像斑驳的面容,那张脸上,一片模糊,不见五官。 梦中带给她极大安全感的、虚幻的人影,离奇死亡的老汉,梦外碎裂的神像。 他们是否有所关联? 姜绒不得而知。毕竟是现代社会,子不语怪力乱神,哪会有那样神奇的事呢? 她只是无法抑制地关注着大山,并时常感到心口空荡,像是遗忘了极为重要的东西。 姜绒和闺蜜约好高考分数出来后再去旅行,两人确定了目的地,是姜绒选的一个山区度假村,据说风景很好,因为不知名所以人不多,去过的人评价也都不错。 出分的那天,姜岚特意留在家里,母女俩一起查分,结果倒也不出所料,姜绒分数很高,上第一志愿绰绰有余。 两人庆祝一番,外出吃了一顿饭,这时姜绒才跟妈妈提起想毕业旅行。 她其实有些忐忑,大概五岁那年的事给姜岚留下不小的阴影,妈妈很少让她独自出门,哪怕要出去玩也必须时刻报备,更不允许去偏僻人少的地方。 这回她们要去山区,她怕妈妈不同意。 不料姜岚沉默片刻,却是道:“没事,你们去吧,好好玩。” 姜绒难掩惊讶地看着她,见女儿眼睛都瞪圆了,姜岚笑道:“你妈我有那么难说话吗?” “没有没有,我就是怕您不放心嘛。”姜绒连忙否认,把头摇成拨浪鼓。 姜岚说:“放心肯定是不放心的,你去哪我都不放心,但我也不能把你揣兜里是不是?就像你说的,你长大了,成年了,妈妈不可能永远看着你,而且你既然选了当警察,将来一定会遇见危险,我要是不放心就不会让你报了。既然让你选,那就干脆放手。” 姜绒的眼睛渐渐红了,靠过去抱住妈妈的手臂,低低说了一句对不起。 她选择这个职业,大概唯一对不起的就是妈妈。她只有她这一个女儿,警察又是非常危险的一个工作,未来她很可能会一直在提心吊胆担忧女儿的安危中度过。 “妈,之前追你的那个陈叔叔,我觉得蛮不错的,不如你考虑考虑?” 姜岚伸出一根手指,戳了下女儿的脑袋:“你个小丫头,瞎操心什么呢?” “我说真的……”姜绒小声嘟囔,但见母亲横眉,立马闭上嘴巴。 一天后,姜岚将拖着行李箱的女儿送去高铁站,在那里,还有四个学生模样的年轻人正在等候,都是跟姜岚一道的同学。 五人一共两男三女,女生一个姜绒,一个是她闺蜜夏恬恬,还有一个夏恬恬的发小林梓涵。两个男生一个是林梓涵的男友严冬,另一个则是严冬的好友庄肖宇。 看见庄肖宇的那刻,姜绒微不可查皱了皱眉。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3. 12梦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13抵达 第十三章 高铁上,姜绒跟夏恬恬坐在一起,另外三人并排在另一边三人座。 “抱歉啊绒绒,我之前也不知道庄肖宇要来。” 注意到姜绒不同寻常的沉默,夏恬恬不敢说话,悄悄在手机上给她发消息道歉。 庄肖宇是姜绒的追求者,但他从未明确表明态度,只是刻意跟姜绒走得很近。两人社交圈重叠,庄肖宇经常会来找她问问题,或是讨论课业,姜绒生日时送她礼物,每天中午一起吃饭等等,这些行为进可攻退可守,姜绒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不然他来一句只是朋友她也尴尬。 不过庄肖宇的这些举动,也让很多同学误以为他们迟早是一对。 庄肖宇长得帅气,在学校里也能称得上班草,家世尤其出众,据说家里开公司,每天上学都有司机接送,因为庄肖宇的存在,姜绒众多追求者都知难而退,认定她一定会跟庄肖宇在一起。 然而只有夏恬恬知道,姜绒对庄肖宇没意思,并且隐隐反感。 庄肖宇的所作所为看似温和,却也是一种隐形的逼迫。他不表明态度,姜绒就不能拒绝他,只能任由他以朋友的身份接近自己。他在她社交圈里处处昭示存在感,似乎早已将她当做所有物,根本没有问过她本人的意见。 在姜绒看来,这就是披着绅士外皮的大男子主义。 姜绒不是没想过跟他说清楚,可有次才提一嘴,庄肖宇就说她误会了,搞得好像她自作多情。 后来她也只能尽力避开他,他送她生日礼物,她就等价还回去。他来问问题,她就推说自己不会。午饭也不跟他们一起吃了,自己单独找地方。 次数多了,庄肖宇大概也懂了,高三下学期着实安分了小半年。 不想这回毕业旅行,他又跟来了。 姜绒有些心烦,他要是明说还好,这样不明不白缠着才是麻烦。 “没事,他要来就来吧。”姜绒也知道不能怪夏恬恬,毕竟旅行谁都能去,而且大家都是朋友,闹开了不好看。 按捺下内心的烦躁,姜绒打开手机,继续浏览网友们分享的度假区照片。 度假区位于山区一座山的山坳,据说原本那里有个村子,村里出了位富豪,为了回馈家乡便将家乡开发成度假区。 因为不是有名的景区,也没什么名胜古迹,这度假区不算出名,只是小众。 “绒绒,你怎么找到这地方的啊?我们都没听说过……” 见姜绒没生气,夏恬恬凑过来,看到她手机屏幕上的照片,忍不住纳闷地问。 姜绒没说话,视线落在一张照片上。 照片里有个古朴的小庙,里面打扫得很干净,庙中供奉着一尊神像,台前摆放着新鲜的鲜花瓜果祭品。有人在下面评论:祭山神太好玩了,好热闹,大家围着篝火一起唱山歌,我还认识了不少朋友,以后有机会还会再来。 “诶?这是山神庙?还有拜山神的吗?”夏恬恬一脸惊异。 姜绒回神,解释道:“有的,有些大山里的村子会拜山神,古时候人进山打猎砍柴,就要祈祷山神庇佑,不要遇见危险。” 夏恬恬对山神不感兴趣,听了一耳朵,注意力很快就转移了。 之后五人坐了五六个小时高铁,下了高铁就有度假区的大巴车在外等候,可以直达度假区。度假区在山里,大巴车在高速上跑了一个小时,又上山路颠簸了两小时,终于在天黑前抵达目的地。 大家都要被蜿蜒曲折的山路给颠晕了。 大巴车停在度假区门口,姜绒一下车就蹲在路边吐,好不容易吐完舒服一些,抬头就见庄肖宇提着她的行李箱站在一旁。 “姜绒,你不舒服,我帮你把箱子拿过去吧。” 都是刚高考完的学生,其他人身上还带着点少年未脱的稚气,只有庄肖宇,穿着熨烫整齐没有一丝褶皱的白衬衣和长裤,已经有了些许成熟优雅的味道。 路上姜绒还旁观他被两个女生要联系方式,他都拒绝了。本来这也没什么好说的,偏偏他每次拒绝前都刻意看她一眼,让她很不舒服。 姜绒站起身摇摇头:“不用了,我好多了,可以自己来。” 眼见少女坚决地将行李箱拿走,庄肖宇眸光微暗。 姜绒不喜欢自己,庄肖宇不是蠢人,很早便明白这件事。 他对姜绒算是一见钟情,那次他去高中报道,正巧撞上一起校园霸凌,庄肖宇无意多管闲事,却不料有个跟他同样是新生的少女冲上去,护住了那个被扇巴掌的女孩子。 霸凌者高喊要她好看,少女不卑不亢地说:“我是高一三班的姜绒,我等着你们来,只要你们不怕被警察请去喝茶。” 从此他就记住了姜绒这个名字。 大概父母都是成功的商人,庄肖宇也遗传到了些许天赋,他花了一点时间打入姜绒的好友圈,又成为众人眼中姜绒的准男友。他自诩是位耐心十足的猎人,从来都不急躁,只为了将猎物完整地捕捉,甚至他很享受这一捕猎的过程。 在他的步步紧逼之下,姜绒对他态度越发冷淡。 庄肖宇并不在意这点,他有信心,最后她只会属于自己。 他的家世摆在那里,哪怕她现在不喜欢他,他也能将她身边的追求者排除在外,就像高中三年一样,所有人都认为她是他的囊中之物。等到大学毕业,参加工作,等到社会加诸给女人的压力袭来,姜绒一定会发现,只有他是她最好的选择。 看着猎物被自己编织的大网缠住,用力挣扎却无力脱身,这带给庄肖宇极大的愉悦感。 也是他不急着表白,慢慢跟她耗的缘由。 可是那个火遍了全网的采访视频,却让庄肖宇有了危机感。 他喜欢的女孩子太耀眼,之前看到她的人不多,他才能游刃有余地织网。如今却有太多人发现这个宝藏,他开始害怕自己无法掌控她。 尤其是在听说有娱乐公司联系姜绒,想要签约她当明星后。 庄家的确有钱,却也只是中上层,一旦姜绒成为明星,见到更多更优秀的人,又怎么可能再注意到他呢? 于是,庄肖宇厚着脸皮跟来了这里。 他得加快进度,不管用什么方法,必须在这次的旅行中,确定他们的关系。 两人不是一个大学,其他好友也都各有去处,往后再见面必然很难,这是他最后的机会。 度假区很大,进了大门要坐观光车去订的别墅。 几人坐在观光车上,此时已是七点,夏季天黑的晚,天空仍然透亮,西面的天穹上蔓延着大片的橙红云霞,投射下金灿的光线。 整个度假区里没有高楼,只有间隔很远的一座座小别墅,掩映在成荫的绿林中。中间经过一片开满了荷花的湖泊,还有几个果园,道路两旁草木葳蕤,四处都是清新的绿意。 大概平时来这里的人少,这会车上只有他们一行人,开观光车的司机是个老大爷,一边开车,一边和几人聊天介绍园区的景物。 大爷说度假区北面紧挨着一座山,山上有座小庙,可以去求签。还有打猎服务,可以花钱雇村里的老猎人带他们去山里露营打猎。 度假区里那面湖能乘船钓鱼看风景,下湖游泳也是可以的,就是要注意安全。几个果园里的果实也都成熟了,花钱就能进去摘。 反正吃喝玩乐都有,就是没有大城市的灯红酒绿。 说是度假区,其实这就是个村子,原来的村人住在度假区外围,平时给度假区干点活,做饭打扫照顾果园之类的,家门口就能挣钱。 说到这里,老大爷语气很感激。 村子出了个能人,还惠及乡里,这地方游客稀少,平时都是亏钱,却养活了他们这个穷山僻壤的小村子,家家户户都过上了好日子,整个村的人都很感激那家人。 “大爷,听说你们这里有祭山神?”姜绒听得心不在焉,只问了这一个问题。 大爷:“有哦,你们要看的话,跟酒店经理说一声,我们就来给你们办一场。不过要加钱哦,这是额外的活动。” 原来这山神祭是专门为游客搞的一个交际会,本来的确是村子里的传统,但早没人祭山神了,后来为了吸引游客,才拿出来宣传。 毕竟也是一个特色,景区要出名,就得有独特的风格。 姜绒一听,心下莫名失望。她以为那是很庄重的事,却只是一个噱头,游客想要就能开,那……山神还会存在吗? 少女轻轻抿唇,又问:“山神庙在哪啊?” 大爷没再提什么加钱,直接告诉了她位置,就在后山山脚下。 不一会车子抵达租住的小别墅,别墅里已经打扫过,很干净,一行人坐了一天车,夏恬恬和林梓涵都累趴了,打园区电话点了晚餐,对方说半小时后送来。 小别墅房间多,每人分了一间,两个男生住楼下,三个女生住楼上。大家纷纷选择先洗澡,洗完澡再谈怎么玩。 姜绒洗了个澡,换上一条干净的连衣裙,拿上手机下楼准备出门。 刚走到别墅院子里,身后追上来一个人。 “姜绒等等,你是要去山神庙吗?我也想去看看,我们一起吧?” 姜绒看着面前的男生,忍不住微微蹙眉:“庄肖宇,你……” 话音未落,庄肖宇就提前打断她:“你别误会,我真的挺好奇的。再有就是天都黑了,你一个女孩子过去挺危险,咱们一起也能保障安全。” 他都这么说,她还能说什么? 姜绒一口气咽不下去吐不出来,最后只能丢下一句“随便你”,便头也不回向前走去。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4. 13抵达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相遇 第十四章 夜色昏沉,路边亮起盏盏路灯,柔和的暖黄色光柱打在草地灌木上,细小的蚊虫绕着光飞舞,如同白日阳光里的微粒。 四周都是夏虫与青蛙的鸣唱,经久不绝。 姜绒独自走在前面,庄肖宇并未接近她,不远不近坠在后方,脚步声不疾不徐,清晰中潜藏着一丝压迫感。 这让姜绒不禁想起纠缠自己的梦魇,尽管二者有所不同,但又似乎没有太大的区别。庄肖宇人模狗样,但在姜绒这里,给她带来的恶感并不比老汉少多少。 姜绒没直接赶他走,一是脸皮薄,不擅长和人撕破脸。 二也是想找个时机,干脆把这事解决了。 庄肖宇不挑明,她也有办法让他知难而退。现在他们已不在一个学校,就不必顾及太多。 这些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而过,姜绒转念又想到那座山神庙。山神庙距离住的地方不远,沿着度假区道路走了大概十几分钟,就差不多能望见坐落在一片空地中央的小庙。 度假区很荒僻,一路走来,姜绒只看见寥寥几个人在散步,不确定是游客还是村子里的村民。 姜绒注意力都在山神庙上,倒没怎么关注旁人。 她很快到了庙前,这庙大概是重建的,没有大门直直向外敞开,里面很干净,庙中的神台与神像都很新,地面铺着青石板砖,石台上亮着电子蜡烛,只要不关电,能亮一整天。 神像下方摆了两个蒲团,石台上还有线香和准备好的打火机,都随意地放在那里,整个庙宇都透着一股子敷衍廉价的味道。 尤其上方那座山神像,跟姜绒家里碎裂的那个不一样,祂有鼻子有眼,骑在一头威风凛凛的老虎背上,长袍宽袖手持玉瓶,姜绒仔细打量半天,从中看出佛陀、神仙、武将的各种影子。 看似有模有样,实则不伦不类。 姜绒盯着神像的脸,许是为了看起来高大上,这神像有一张正气的国字脸,还蓄着长长的美髯,一脸宝相庄严。 姜绒:“……” 山神他……长这个样子? 身旁突然传来庄肖宇的话语声:“姜绒,你要拜一拜吗?” 姜绒猛地从沉思中惊醒,这才意识到自己站了许久。 她低低嗯一声,走到台前拿起线香点燃,又端正跪在蒲团上,面朝着神像虔诚地跪拜下去。 不知是不是为了迎合她,庄肖宇也点了香。 姜绒是完全按照三叩九拜的仪式进行的,神情间满是庄重,好似一位虔诚的信徒。她半点都没在意庄肖宇的侧目,拜完最后一拜,两眼直直望向上方的神像,心底默默祈祷。 若真的有神,那她希望山神……能来见她。 好证明她的一些猜想,没有错。 然而少女的目光聚焦在神像上许久,也不曾见有任何异动,电子蜡烛的光芒持久稳定地照耀,为神像染上一层绯红的颜色。 不知是失望还是早有预料,姜绒垂下眸,无声叹了一口气。 她在奢望什么?世上怎会有神? 撇去心头的杂念,姜绒起身,把燃烧的香插进香炉中,袅袅的烟雾升起,遮住了神像的面容。 做完这一切后她转身,便对上庄肖宇窥探的眼神。 从男生的姿态来看,显然已经这样看她许久,那视线里包含的一些东西,让她感到恶心和冒犯。也许是因为没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姜绒心情很不好,现在尤其差。 庄肖宇还在打趣:“姜绒,没想到你竟然信这些神神叨叨的玩意儿,看不出来啊。” 姜绒语气冷淡:“那你看出来什么?你以为你很了解我吗?” 姜绒本就打算挑明,这会就没想给他留面子,冷漠盯着庄肖宇,放任自己的情绪继续道,“庄肖宇,你自以为是地玩弄我,认为我一定是你的囊中之物?认为我看不出你的手段,还是认为我一定会妥协?在你眼里,我是你唾手可得的猎物吗?” 少女的声音清脆悦耳,犹如一粒粒滚落在玉盘里的珠子,清凌凌响在寂静的庙宇中。 庄肖宇微微瞠目,没想到她会骤然翻脸,惊愕地看着她。 “姜绒你……” “我误会了?”姜绒冷笑一声打断他,往日里温软的少女此刻面无表情,神色冷淡到了极致,“要不是因为你帮我拦下了那些追求者,让我高中三年过得很清静,你以为我会容忍你到现在?” 庄肖宇面色陡然一变,看她的眼神也瞬间变了。 不再是从前的势在必得,多了一分惊疑,几分被看穿的恼羞成怒,以及兴致勃勃的兴奋。 少女突如其来的爆发让他惊讶,让他有些挫败和羞恼,却同时产生了强烈的挑战欲。柔弱又美丽的猎物当然令人喜爱,但懂得反击与欺诈的猎物,更叫人热血沸腾。 不过这样一来,她也更加不好掌控。 或许是情绪激动,或许是热血上头,庄肖宇不受控制地上前一步,抬手就去抓少女的手臂——这里很偏僻,只有他们两个人,而他是个高大强壮的男人,想做点什么易如反掌。 女人是很好掌控的,只要她成了他的人,还能再负隅顽抗吗? 可就在他手指触碰到姜绒的前一秒,那条柔软的、少女白皙莹润的手臂蓦然弯折,犹如游动的灵蛇一般飞速缠了上来,一把扣住他的手腕,随后腹部猛然一痛,受到重击一般几乎让他想要呕吐,紧接着眼前天旋地转,高大的男生砰的一声栽倒在地面上,溅起一圈尘土。 视野里出现少女娇美的脸庞,她垂着头居高临下俯视他,唇边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忘了告诉你,我练了十年散打。” 他怎么会以为这是只兔子?明明是只会伪装的狐狸。 庄肖宇浑身剧痛,一时半会爬都爬不起来,也懒得再装了,语气里带着威胁:“你就不怕我报警?” “你猜我下手前有没有考虑过这个?甚至如果我想,我能让你意外而死,谁也查不出来。”少女穿着白裙子,笑吟吟说着,明明一派甜软的模样,却让庄肖宇脊背发凉。 从七岁开始,姜绒就会在课余上妈妈给她报的散打课,一开始的确很辛苦,但随着她渐渐长大,遇见各式各样的人,姜绒深刻明白到,妈妈的顾虑是有多么的明智。 对一个女孩子来说,教她礼貌、懂事、知书达理、保护自己、夜里不要出门、保守穿衣,都不如让她自己手握自保的力量来得有用。 这也是姜岚不阻止她走那条路的原因之一。 姜绒的话立竿见影,顷刻间,庄肖宇肆无忌惮扫在她身上的视线就仓皇地收了回去。 他跌跌撞撞爬起身,大概是真的被吓到,以为她要做点什么,脸色煞白地往后退几步,对姜绒道:“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之前是我错了,咱们一笔勾销……” 话音未落,却见姜绒一脸奇怪的表情,像是震惊,又像是不可置信,又有点惊喜? 总之很怪异,庄肖宇没心思多想,之前他还觉得这地方夜深人静好办事,这会却害怕自己被办事了。而这一切只不过是因为他们身份转换,他成为了生理意义上的弱势者。 庄肖宇囫囵丢下几句话,就一溜烟跑了,背影堪称落荒而逃。 姜绒却懒得关注他,她的眼眸定定望着石台上的神像,全副注意力都被神像中缓缓飘浮出来的影子吸引了过去。 影子很浅淡,但能看出一个人的形状,因为太过虚幻,在这浓重的夜色中,显得格外虚无缥缈,仿佛是她的错觉。 姜绒一步步走过去,殷切地望着祂,颤抖着伸手,想要触碰一下,确信祂真的存在,而不只是她眼花。 “绒绒,你长大了。” 清澈的、干净的,像是山间的风与清泉流动的声音钻入耳膜。 这“声音”不是人类意义上的说,而是仿佛直直印在脑海里,从而让她听到。 一刹那,姜绒脑海里骤然涌现出许许多多的记忆。 那是她五岁那年的经历,这段回忆曾经被关在一个盒子里,祂的话语像一把钥匙,突然打开了封闭的盒子,让她重新想起那被遗忘的过去。 她想起他们的初识,想起祂的陪伴与守护,以及那场梦幻的萤火魔法。 她还想起,被追逐时大山的保护,一声声响在耳边的温柔叮咛。 “山神大人……” 眼前不知不觉变得模糊,温热的泪水滑过脸颊,滴落在地面上。 除了呼唤祂,姜绒做不出任何反应。 激动、庆幸、喜悦、满足等等情绪充盈在胸口,让少女的心脏好似一颗成熟到饱满的果实,只要轻轻一碰,就会溢出酸甜的汁水。 太好了,祂真的存在。 太好了,她找到了祂。 太好了,太好了,太好了。幸好她没有放弃。 山神垂眸注视着面前泪眼朦胧的小信徒,十几年的时光,于祂而言只是小憩片刻,曾经的小信徒却已长成窈窕的少女。 人类的生命太过短暂,他们成长如此快速,祂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于她却是漫长的时光。 岁月将小信徒塑造成陌生的样子,若不是被同一个人的信仰唤醒,祂恐怕都认不出她。 当年乖巧又软糯的小娃娃,怎么会变成面不改色将人打倒在地还言语威胁的强悍小姑娘? 刚醒来看到那一幕的时候,山神差点以为认错人。直到这一刻瞧见少女白嫩的小脸上,熟悉的软乎乎委屈小表情,祂才找回一点熟悉感。 尽管如此,祂仍不免感叹。小信徒变得也太多了些。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4相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祈祷 第十五章 夜里的小别墅灯火通明,姜绒慢慢走进大门,就见朋友们都坐在院子一侧的石桌边,桌上摆着各种饭菜,瞧见她的身影,夏恬恬连忙向她招手。 “绒绒你怎么出去那么久?快来,饭菜都要凉了。” 姜绒若无其事走过去,在夏恬恬旁边的空位上坐下。 夏恬恬说:“这里的菜还蛮好吃的,很新鲜,一股农家味。” 碗筷都已备好,严冬和林梓涵凑在一起甜甜蜜蜜地说小话,她对面则是低垂着头的庄肖宇。 她一落座,庄肖宇就跟屁股被烫似地站起来,二人不经意对视了一眼,姜绒眉眼弯弯,面上是习惯性的温软笑容,庄肖宇却头一撇,丢下一句“我吃饱了先回去”便匆匆进屋。 几人闻声转头,惊讶地望着男生离开的背影。 夏恬恬瞅一眼姜绒,压低了声:“绒绒,你是不是拒绝他了?” 姜绒点点头,随口道:“嗯,说清楚了。” 两人声音不低,严冬和林梓涵也听到她们的交谈,彼此面面相觑,似乎欲言又止。 他们和姜绒交情还没深到吐露心事的程度,之前并不知晓姜绒的想法,严冬还以为让庄肖宇一起来能促成兄弟成就好事,却不想姜绒根本对庄肖宇没意思,不免生出些好心办坏事的愧疚。 不过见姜绒面色平静,两人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夏恬恬说的没错,这度假区提供的饭菜味道确实很好,和外面那些大酒店也没差了。 姜绒吃了两口,就忍不住向一旁瞥去。 她身旁不远处,浓浓的夜色中漂浮着一道虚幻的影子。 发觉她的注目,影子微微动了动,“看”向她。 姜绒嘴角一抿,抑制不住上扬。至今她仍有些不敢相信,祂真的回来了。 她悄悄夹起一块烧得十分入味的红烧肉,放进干净的菜碟里,不着痕迹往手边推。 “你和庄肖宇怎么说的,他怎么见你就走……绒绒,你在看什么?” 夏恬恬正兴致勃勃地八卦,忽见姜绒一脸心不在焉,眼神不住往身边瞟,像是在看什么。但她转头去看,却什么也没看见。 “啊?”姜绒回过神来,“你说什么?” 夏恬恬重复道:“我问你跟庄肖宇说什么了,他竟然真的放弃了。” 刚才庄肖宇的模样,可不就是放弃了吗?甚至有些避之不及的态度,她可好奇死了。 姜绒当然不可能真的说她自己对庄肖宇做了什么,好容易才敷衍过去。她来得晚,其他几人都吃的差不多,姜绒吃到一半严冬和林梓涵就相携离开了,夏恬恬八卦不成,一边刷手机一边陪她。 等到姜绒放下筷子,夏恬恬从手机里一抬头,顿时睁大了眼。 “我去,这些菜你都吃完了?”她指着桌面上干净的盘子目瞪口呆,“你没撑坏吧?” 眼看好友都要来检查她肚子,姜绒面颊微热,不好意思地抿唇道:“嗯,中午没吃饱,有点饿。” 说话间,她又忍不住瞟向身旁的山神。 其实那大半的饭菜都喂神了。 “绒绒,下次不必如此。”神明的话语随夜色流淌而来,清冽干净,光是听着便沁人心脾,“我并不能从食物中获取能量。” “走回去看看有没有消食片,你吃这么多,晚上可能会积食……”夏恬恬拉着姜绒就要回别墅,在好友关切的话语中,姜绒低着头,小声说了一句话。 “可你喜欢不是吗?而且……我想给你吃。” 山神没有回答,一如当年般静默,如非必要,祂甚至能一整天不发一言。 不过姜绒知道,只要她给,祂还是会吃,就像十多年前,不论那个小姜绒给予祂什么,祂从未拒绝。她也知道,祂喜欢品尝人间的烟火气。 “什么?”夏恬恬回头,姜绒声音太小,她没听清。 姜绒笑了笑:“没什么。” 大家舟车劳顿一整天,都累的不行,吃完饭后通知工作人员来收餐盘,便各自回房休息。 姜绒关上房门回头,便见山神飘到了电视机前,祂的身影模糊不清,看不出具体神色,但姜绒莫名就能感觉到,祂对那黑漆漆的物体有点好奇。 “这是电视。”姜绒说着,找到电视遥控,将电视打开。 荧幕亮起,出现一道道人影和声音,山神端详半晌:“与从前变了许多。” 祂也曾在小山村里见过电视,却不如现在这般小巧纤薄。 时代发展太过迅速,几乎日新月异,祂对这个现代化的世界充满陌生。 “你、您之前没见过吗?”如果祂一直在这里,应该见过才对。 山神微微摇头:“我今日才被你唤醒。” 姜蓉面露讶异,在此之前,她并未和山神有深入的交流,事实上,他们刚重逢还未诉说离情,夏恬恬的电话就打了过来,喊她回去吃饭。姜绒心情太过激动,也想冷静冷静,便回来了。 山神跟着她一起回来,一如既往飘在她身旁,与五岁那年一模一样。 思及此,姜绒忍不住问:“当年发生了什么?还有您的神像,我后来去看了,它……碎掉了。” 说到最后那句话时,她语气不受控制地低落下去。 少女卷翘的长睫耷拉着,眉眼间透出些许难过。 山神视线从电视屏幕上收回,看向自己的小信徒。 祂顿了顿,平静道:“神像束缚了我,我挣脱神像,才能保护你。” 姜绒也猜到这一点,毕竟山神说过自己不能离开村子,后来祂却又救了她,中间一定发生了什么,如今不过是印证了她的猜想罢了。 尽管再次找到了山神,姜绒却仍对这十几年的分离心有余悸。 如果不是她一直没有放弃,如果她只把那些梦当做梦,她一定会永远失去祂。 见小信徒神色隐隐间有些自责,山神给她解释神像的作用。 山神的本体是山,祂本身是不死的,只要大山还存在,祂就永远存在。而神像便是祂化身的容器,祂要想拥有自我意识,化为人形行走世间,就必须依托神像。 神像一方面成就了祂,另一方面又束缚了祂,只有得到充足的信仰,祂才能脱离神像的禁锢。祂本身信仰不足时,便只能在神像附近范围活动。 姜绒早已不是当初那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听完山神的讲述,敏锐意识到一个问题:“以后如果我离开这里,您也无法跟我走吗?” 是的,她不可能永远留在这里。她还要上大学,要工作,要过自己的人生,她不能、也不应该为了山神留在大山里。 仅仅是这么想着,少女的眼眸便悄然红了一圈。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那么喜欢祂,又那么执着于祂。明明连祂的模样都不曾见过,只是五岁那年相识十几天。那样短暂的相处,她却将其烙印于心,难以忘却。 姜绒无法分辨自己此刻的心情,她只知道,她想看到祂,希望祂一直陪伴她。 面对少女的问题,山神沉默不语,似是默认。 姜绒见此,哪还不明白? 小女孩哪怕长大,身上仍残留着些许幼时的特征,小嘴一瘪,白嫩的脸颊鼓起,乌亮的眼瞳浸泡在渐渐泛起的泪水里,好似落入水中的星星,可怜又可爱。 她噙着泪委屈巴巴望着祂,嗓音含着哭腔:“我好不容易把您找回来的……” 山神不曾告诉少女,神明其实能听到信徒的祷告。 此时此刻,少女心底的祈祷那样清晰地响在祂的耳畔。 【才刚见面,就要离开吗?为什么不能一直陪着我呢?】 这祈祷太过强烈,神明迟疑片刻,缓缓道:“绒绒,你已经能够自己保护自己,而我才刚苏醒,没有多余的力量保护你了。” 姜绒垂下脑袋,伸手抹去眼角的泪花,转过身不看山神,小小声地道:“我才不需要您的保护,我只是……想您多陪陪我罢了。” 她的愿望很简单,可惜不能实现。 姜绒背对着山神缓了一会,她到底不是爱发脾气的小孩,既然是没办法的事,即便心底很难过,她也坚强地收敛起心情,等再转过来时,除了发红的眼圈,面上已看不出难过了。 山神胸口却始终回荡着少女的哭声。 她小脸上还勉强带着笑,与祂说话,内心却一直在流泪。 山神的躯体由信仰组成,那些信仰全都来自眼前的少女。神明收受信仰,就要为信徒实现心愿,这是天地规则、因果宿命。 山神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一声犹如林间穿梭的风,悠长又柔和。 “绒绒,不要哭。” 姜绒艰难地弯起嘴角,又下意识抬手摸了摸眼角,说:“我没有哭呀。” 祂并未解释,而是说:“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我一直陪伴你。” 下一秒,少女的双眸蓦然亮起,闪闪发光。 “真的吗?什么办法!”她迫不及待地问。 山神道:“寻找一段雷击木,以信仰为刀,雕刻出我的神像,从此我便能常伴你身旁。” 姜绒毫不犹豫地点头:“好!” “此事很难。” 少女倔强地摇头,眼角眉梢漫上乖软的笑意:“没什么难的,您没听说过吗?有句话叫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 不知是否被她脸上的笑意感染,山神也情不自禁微笑起来。 可惜小信徒并不能看见。 不过没关系,若她真能成功,总会看到他的模样,他也能实现当年对她许下的承诺。 “好,我等着。”祂含笑应道。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5祈祷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命运 第十六章 山神苏醒之后,身形一直很淡薄,比姜绒记忆里的样子更加虚无缥缈,以至于她总是忍不住担心,祂会突然消失不见。 不过这种担心到了第二天就烟消云散了,因为姜绒一觉醒来发现,山神的影子变得凝实了几分。 山神说:“因为你在信仰我,只要信仰不绝,我便会慢慢恢复。” 说到这点,祂倒是有些奇怪。 如果姜绒一直在寻找祂,那这些年,祂为什么没有收到小信徒的信仰呢? 她给予的信仰热烈而纯粹,祂绝不会认错。 山神这么想着,便也这样询问了。 姜绒回答道:“我离开姜家村后,生了一场病,把过去的很多事都忘记了。” 山神愣了一下,才缓缓问:“也……遗忘了我吗?” 这是祂没有料到的,当年小姜绒的离去祂亲眼目睹,可惜那时姜家村里的神像已经损毁,祂彻底融入大山,渐渐失去了自我意识。 姜绒后来回没回乡,又做了什么,祂都一无所知。 少女刚洗漱完,白皙的面颊上还挂着晶莹的水珠,几缕打湿的乌发蜿蜒在唇边,一张小脸越发清纯美丽,像朝阳下点缀着露珠的纯白花瓣。 她眉眼间都是软软的笑,一点也看不出昨日的悲伤与难过,只有一片安然的满足与快乐。 “是呀,我一直想不起来,但总觉得好像忘了很重要的事,就一直在留意这方面的消息,幸运的是,我还是找到您了,真好呀。”说这话时,姜绒眸光清澈极了,神情里只余庆幸。 山神沉默了,这一刻,仿佛有一种温热的情感流淌过祂的身体。 祂是被世人遗忘的神明,这么多年,祂早已习惯被人忘却。 忘记才是常事,铭记却很难得。 然而当年那个懵懂无知的小女孩,在遗忘了祂的存在后,竟靠着自己的执着,凭着那一点微弱的印象,再一次寻找到了祂,并将祂从沉眠中唤醒。 世人求神,往往想从神明那里获取回报。 面前的小姑娘,山神却未从她身上看出任何索求。 祂难得感到无措。 尤其对上小信徒信赖又明亮的眼神,山神莫名有些不自在起来。 祂又陷入沉默,姜绒并未发觉不对。 她洗漱好下楼准备吃早餐,山神悄无声息漂浮在她身旁,刚到楼下,便见庄肖宇拖着行李箱站在客厅里,一副即将出行的模样。 “这是怎么了?” 其他人也都在客厅,见姜绒走下楼梯,严冬道:“庄肖宇家里有事,要先走了。” 姜绒面不改色“哦”了声。 庄肖宇看了姜绒一眼,面色微白,勉强笑了笑,说:“不好意思打扰大家兴致,我得先走了,你们好好玩。” 夏恬恬没出声,林梓涵倒是开口挽留了两句,见庄肖宇坚持要走,也没多说什么。 几人目送庄肖宇出门,背影逐渐远去,气氛都有些沉闷。 庄肖宇突然离开必定有原因,这其中的缘故大家也能猜到几分。偏偏这种私人矛盾旁人无法调解,双方又在一个好友圈里,其他人只能旁观。 餐桌上,夏恬恬活跃气氛道:“不如我们今天去看山神祭吧?不是说这个最有特色吗?” 姜绒其实更想去山里打猎,找雷击木。虽然也能从网上买,但谁知道寄过来的是不是真的雷击木?若是假的,既耽误时间也浪费金钱。 不过她看了看手机,发现两天后这里要下雨,便按捺了下来。 再等等也不急。 饭后,严冬与林梓涵这一对小情侣也出门了,姜绒和夏恬恬不会那么没眼色地跟上去打扰人家二人世界,两人便凑在一起去度假区里闲逛。 等只有她们俩时,夏恬恬问:“绒绒,庄肖宇是不是因为你才走的啊?” 姜绒摇摇头:“不知道。” 在姜绒看来,庄肖宇原本不可能这么简单就放弃,他那样的人,就像是阴沟里的毒蛇,在被她打脸后,怎么会这么简单就放过她? 今天庄肖宇说要走时,她也很是惊讶。 这时,身旁一直沉默地像个影子的山神忽然出声:“是我让他离开。” 姜绒陡然抬眼看向祂。 阳光穿过林荫间隙,撒下细细碎碎的光斑,落在虚幻的神明躯体上。 祂的话语如穿林的风,飘到姜绒耳中。 “我看到了你与那个人类的命运。” 神明能窥见人类的命运,目前祂太过虚弱,只能看到短暂的命运线。 姜绒的命运原本与庄肖宇纠缠在一起,若山神不曾苏醒,庄肖宇会提议他们去山里野营,然后他故意带着姜绒与大部队分开,迷路在大山里。 之后又恰逢暴雨,二人独自在山中待了两天才被找回,缺少食物没有居所,过程中会遭遇什么可想而知。 姜绒是外柔内刚的性子,她并未因为这次意外妥协,坚持将庄肖宇告上法庭,然而外界的舆论以及世俗对女性的苛刻,仍是让少女受到莫大的、难以挽回的伤害。 昨夜见到庄肖宇的时候,山神便窥见了这段未来。 于是夜深人静时分,祂去到庄肖宇的房间,给了他一点小小的教训。可以预料在未来很长时间内,那个人类都会被梦魇纠缠无暇他顾,直到他彻底放弃姜绒,才能得到解脱。 “绒绒?绒绒?!” 好友的呼唤令姜绒惊醒,转头便对上夏恬恬担忧的目光:“绒绒你怎么了?一整天都心不在焉。” “没什么。”神色仍有些恍惚的少女微微摇头,黑眸情不自禁瞥向一旁,红润的唇角慢慢的、一点点上翘,笑容如细小的梨花般绽放。 “你想到什么啦?这么高兴?”夏恬恬问。 姜绒抿唇不语,唇边的弧度却久久不散。 她下意识抬起手臂,想要去牵神明的衣袖,祂身形飘忽,总给她梦幻泡影的感觉,若不抓住,这美好就要消逝一般。 随即姜绒又想起自己如今早已长大,不是当年五岁的小女孩,还要牵人的袖子才能走路。 这么想着,正要放下手,飘在前方的山神忽然与她拉近距离,祂虚幻的、像是一片雾气的衣袖飘荡到姜绒面前,仿佛正待她去牵住。 少女黑白分明的双眸诧异地望向祂。 山神的声音低低响在耳边:“可以牵。” 小信徒的心声那么响亮地自胸口传来,祂无法视而不见。 姜绒想问,祂怎么会知道她在想什么。可看到身旁的夏恬恬,她又强忍住了。 少女悄悄垂下眼帘,眼底弥漫着细碎的笑意。伸出去的手轻轻握住那片雾一般的袖摆,明明常人无法看见,她却能够触碰到,入手一片清凉。 此情此景,一如当年。 山神祭举办时间在傍晚,天边蔓延出大片的红霞时,姜绒几人得到度假区通知,让去山神庙外的广场上等候。 到了地方,才发现度假区里游客还不少,除了他们四个,大概还有十几位游客。 村子里的村民全都来了,一个个穿着民俗服饰,打扮得相当古朴。在村长的带领下,村民们一脸庄重地开始在神庙前跳舞唱歌,出口的方言叫旁观者不明觉厉。 在村民的示意下,感兴趣的游客也可以加入其中,夏恬恬和林梓涵都上去了,姜绒一个人在一旁烤肉。 山神祭当然不只有唱歌跳舞,还有热闹的篝火表演以及自助烧烤宴。 烧烤的香气飘散在空气中,姜绒烤好一串肉,撒上孜然和辣椒粉,放进盘子里。 山神的身形似乎比早上又凝实几分,祂端坐在旁边的空位上,拿起盘中的烤肉缓缓品尝。 “这个味道您喜欢吗?”姜绒压低了声问。 一串烤肉消融在虚幻的影子中,光秃秃的签子被放回,品尝了来信徒献上的祭品的神明轻轻“嗯”了一声,诚实道:“人间的食物很美味。” 姜绒便不由自主弯了眼眸。 祭神仪式进行到最后,村长奉上新鲜的瓜果点心,放在神台之上。 看着这一幕,姜绒问:“那些祭品你尝过吗?” 山神道:“它们没有信仰,我无法品尝。” 神明无法触碰人间的东西,必须通过信徒这个媒介,所以祂想吃什么,必须由姜绒供奉给祂,祂才能品尝到其中的滋味。 姜绒疑惑道:“一点也没有吗?” 那么多人围着神像祭拜,哪怕他们看不见山神,可身为这山村里世世代代居住的村民们,竟然也不曾给大山一点信仰吗? 神明平淡道:“他们所有人的信仰加起来,都不及你给我的万分之一。” 姜绒哑然。 如果不是她亲眼所见、亲身经历,大概也不会相信有神明的存在。 既然都不相信,更不要提信仰了。 她的静默引来山神的注目,祂转过头来注视她,温和地说:“不必为我惋惜,我很感激你记得我,不曾遗忘我。” 在山神视线中,小信徒就像是一颗明亮的太阳,源源不断地散发光和热,那些信仰之光照耀在祂的身上,让祂一刻比一刻更强大。 这样虔诚的、纯粹的信仰,哪怕祂不曾被人遗忘,也从未见过。 遇见她,是祂的幸运。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6命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网恋 第十七章 山神祭热热闹闹结束了,夏恬恬在活动中遇到一位心动男生,很快就跟对方打得火热。 再面对自家小姐妹时,她便很有些愧疚。 林梓涵与严冬两人每天焦不离孟孟不离焦,原本就剩她跟姜绒凑对,结果她自己也“见色忘义”,把姜绒一个人丢在一边,实在是不够义气。 男生邀请她一起去果园摘桃子,夏恬恬犹豫要不要喊上姜绒一起。 虽然有点破坏气氛,但丢下小姐妹一人,夏恬恬心里也很过意不去。 不料刚把话说完,姜绒却笑着拒绝了。 “不用担心,我也不是一个人。” 夏恬恬一脸震惊,下意识问:“不是吧绒绒,你也遇见心动对象了?” 姜绒微微一愣,耳根蓦然烧起来。 山神大人……是她的心动对象? 只是想一想,内心就好似着了一团火,烧得人面红耳赤,姜绒连连摆手,否认道:“不、不是,就是一个网友……” 夏恬恬瞅着好友面上的红晕,还有那欲盖弥彰的话语,顿时露出一副看破不说破的神情,笑嘻嘻道:“好啦好啦,难怪看你前两天心不在焉的,原来是有情况了。” 姜绒小声嚅嗫:“说了没有……” 一边说,一边小眼神往一旁瞟,像是说坏话怕被人听见。 夏恬恬已经没在听了,转身就要出门:“不说啦我要去约会啦,等回来再审问你!” 夏恬恬终于离开,姜绒莫名松了一口气。 山神此刻正漂浮在不远处的窗边,遥望着远处大山的景色。 祂几乎一天一个样,变化比姜绒记忆中更快。初见时,祂的影子虚无缥缈,看不出颜色。如今才两天,祂的身形便渐渐凝实,衣裳上开始出现墨绿的色泽。 姜绒思考过其中的原因,后来觉得,大约是年幼的她不懂神明是何物,也没有太深的执念,对于五岁的小姜绒来说,山神就像是她的一个特殊的小伙伴。 可在十八岁的姜绒心里,山神从来不仅仅只是朋友。 至于到底是什么,姜绒没有深想,也不敢深想。 这度假区虽然偏僻,但环境清幽安静,没有都市里的嘈杂喧闹,很适合养生休闲,几人都觉得体验感不错,便决定多待一段时间,住半个月再走。 第三天,山里开始下雨。 夏日的雨水总是丰沛,暴雨噼里啪啦浇下来,扑打在山林中,从别墅往外望去,能看见远处墨绿的群山之间漂浮着一层白色的雾气,宛若一幅水墨画般清雅出尘。 大清早起床时,山神从外面飘进来,对姜绒道:“昨夜雷雨交加,一棵树正好被雷击中,若要取雷击木,那棵树可用。” 姜绒面色一喜,“那棵树在哪?地方远吗?” 祂今日模样比昨天又清晰不少,碧色的衣袍披在肩头,那衣袍上似乎也缭绕着湿润的水雾,透着蒙蒙的白光。祂的面容上笼着一层薄雾,现在的祂,与姜绒记忆中的样子很是相似。 山神道:“在深山中,有一段距离。” 姜绒眨眨眼,尽管早有预料,面上仍免不了浮出一分失落,“那您没法跟我一起去了。” 祂缓缓摇头:“我能去,那山上有我的神庙。” 突如其来的暴雨一直下到第二天才停歇,姜绒立马联系了工作人员,要求进山打猎露营。 对方表示这一项活动要另外交费,并且费用出乎意料的高。 即便他们几人家境都不差,看到那个数额,也忍不住肉痛。 林梓涵咂舌道:“这价格也太高了,咱们就是进山玩两天,哪里就这么贵了?” 工作人员说:“我们在山里配备了露营点,平时也是需要费用维护的。还有打猎,会有专业的师傅带领指导,我们度假区还特意圈养了一个猎场,这些都是很大的花销。” 几个女孩子对打猎都兴致缺缺,更倾向于在山里露营烧烤。 严冬倒是起了兴趣:“你们自己养的猎场?有什么猎物?” 那人说:“客人想要什么猎物,就有什么猎物。” 几个年轻人闻言也没多想,林梓涵不愿多花钱,有点想打退堂鼓,暗地里拉了拉男友的手,说:“太贵了,我们不打猎,光去露营能不能便宜点?” 夏恬恬也道:“是啊,我们就是去玩玩,打猎什么的太血腥了,是吧绒绒?” 姜绒跟着点头,她的目标只有雷击木,其他都是次要的,打不打猎都无所谓。 听他们这么说,工作人员也没黑脸,依旧笑容满面道:“光露营也是可以的,只是活动范围比较小,因为山上很多地方都是猎场,被围了起来,你们要去玩的话,或许玩不尽兴。” 不过相比起来,露营的价格也比打猎低了一大截,看起来还能接受。 几人面面相觑,凑在一起商量一番,最后都选了露营。 “就这样吧,明天出发。”姜绒一锤定音道。 时间一晃而过,很快到了出发的时候,因为要去山里,几人穿上长袖长裤,打扮得严严实实,背上包带上生活用品出门。 除了姜绒,其他人都是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从没如此近距离接触过大山,以前旅游哪怕去了山区景点,也都是在开辟出的栈道上走一走,周围还全是人挤人,何曾去过真正的未开发的丛林? 大家心情都很是激动,等看到带领他们进山的人时,更是添了许多期待。 带领他们的是一位身材高大的男人,三十岁左右,面相严峻,脊背挺得很直,行走时龙行虎步,似乎当过兵。 夏恬恬凑到姜绒身边,跟她咬耳朵:“这人好帅啊!” 姜绒看过去一眼,又平淡地收回视线:“还好吧。” 夏恬恬瞪眼:“这都不帅?绒绒,你眼光也太高了吧?这世上真的有能被你欣赏的人吗?” 高中三年,明里暗里对姜绒表白的人数不胜数,哪怕有庄肖宇在前面顶着,仍有不少人向姜绒示好,夏恬恬却没见她对任何人动容。 夏恬恬真怀疑神仙才能入自家闺蜜法眼。 姜绒无意识转头,看向飘在不远处的山神。 这些天祂一直陪伴在她身边,哪怕姜绒夜里睡觉,祂也会在她附近守护,姜绒每天一睁眼,就能看到祂。 山神的存在感不高,祂常常保持着绝对的静默,如非必要,基本不会出声,像一个默默无声的影子。偶尔姜绒甚至会忘记祂就在旁边,以为只有自己一个人。 方才夏恬恬问她时,不知为何,姜绒突然想到了祂。 姜绒:“有的。” 夏恬恬愣了一愣,“什么?” 下一秒她就迅速反应过来,脸上立马带上揶揄的笑容,“哦~我知道了,是不是你那个网友?” 有时姜绒也会与山神说话,大多是解答祂不懂的疑问。怕被人察觉不对,姜绒就会戴上蓝牙耳机,装作与人通话的样子,两三天下来,好友们渐渐都知道,姜绒有一个关系很好的网友,两人时常连线一整天。 夏恬恬坚决认为姜绒在跟人网恋,哪怕姜绒解释是网友,她也一副我懂你就是害羞的架势。 见姜绒默默不语,她笑得更贼:“是吧?一定是那个网友对不对?你们都曝照了?” 姜绒:“……没爆。” 夏恬恬:“那你说欣赏他?没见过你怎么欣赏?” 姜绒自己也不明白,明明山神的面容隐藏在雾气里模糊不清,偏偏她一看到祂就喜欢。 信仰日益增多,山神的外形也发生巨大变化,先出现那件碧绿的衣裳,然后她逐渐能看清祂的手,原来那双手像一团灰雾,现在灰雾散去,便显出掩藏在其中的修长五指,玉一般白皙无暇。 再然后,她能看见祂的头发,墨黑的发丝直直垂到脚踝,祂的双腿也慢慢显露形状,一日比一日更清晰。 姜绒才发现,祂原来一直赤着脚。 神明身上除了那件奇特的衣裳,再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 祂原本只是个影子,随着时间推移,一点一点变得真实且有血有肉。 姜绒依然看不清祂的脸,却不妨碍她从那些细枝末节里,窥探到难以言喻的美丽。 她陡然记起当年,自己跟小伙伴春芽争吵谁喜欢的神更厉害更好看,当时情真意切,小姜绒还为此哭了一场,如今回想起来,却只觉啼笑皆非。 真正的神明,又岂是人类所能想象? “就算没见过,我也知道祂很好看。”姜绒认真地说。 夏恬恬诡异地盯着她,突然大大地叹了一口气,语重心长地说:“完了,绒绒,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是个恋爱脑。” 姜绒:“……我没有。” 夏恬恬:“不用说了,我懂。答应我,他要是找你借钱,千万别借知道吗?” 姜绒:“……” 这时,山神悄然飘了过来,声音里含着困惑:“恋爱脑是何物?” 姜绒习惯性抬手摁上耳朵上的蓝牙耳机,同时放慢了脚步。 少女白皙的脸庞微微泛红,压低了声:“恋爱脑就是……太过重视感情而抛弃了理智。” 山神沉吟片刻,恍然点头:“那我也是恋爱脑了。” 姜绒:“???” 祂诚恳地说:“当年我救你时,并未想过自己还会苏醒。” 一眨眼的功夫,好友就落在了后面,夏恬恬回头一看,就见姜绒摁着耳机,偏着头像在与人交谈,声音很轻听不分明。 头顶绿树成荫,少女白皙的小脸上,浅淡的绯红晚霞般弥漫。 夏恬恬张了张口又闭上,心下默默吐槽,这特么还不是网恋?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7网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牵手 第十八章 雨后的山林郁郁葱葱,呼吸间都是潮湿清新的水汽,几个年轻人都好奇地四下张望,仿佛刘姥姥进大观园。 一行人行走的山路是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道,石缝间长满了滑腻的青苔,蜿蜒在苍翠山林间,幽幽伸向远方。 “诶!你们看那里有蘑菇!”夏恬恬突然看着一处咋咋呼呼。 众人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见一丛柔软的白菇竖在几棵树根底下,雪白无暇地点缀在枯枝落叶背景里,格外引人注目。 “我们能不能把它摘回去吃啊?”林梓涵提议问。 “不行!”一道清脆的女声猝然响起。 眼见一行人都向自己看来,姜绒微微抿唇,正色道:“这种菌子是白毒鹅膏菌,有剧毒,不能吃。” 姜绒话音刚落,那位带领他们进山的男人也开口了:“说的没错,这菌子不能吃,吃了就没命了。”说着还赞赏地看一眼姜绒,“小姑娘见识不浅,连菌子都认识,白毒鹅膏菌和食用菌很像,每年都有不少人误食中毒。” 夏恬恬几人听得心有余悸,如果不是有懂行的,刚才他们就要把菌子带回去了。 “绒绒,你懂得好多呀!你怎么知道那个蘑菇有毒?”夏恬恬好奇又惊叹地问。 姜绒眉眼向下弯了弯:“大山告诉我的。” 夏恬恬满头问号:“大山?”她以为好友在开玩笑,便也跟着打趣道,“难道这山上的东西你都认识?” 姜绒唔了声,“大概吧……” 夏恬恬不信邪:“这么大言不惭?那我问你,那棵树是什么树?” 姜绒看向她指的树,第一眼过去当然不认识,不过很快她就笃定地报出树名。 夏恬恬掏出手机找到识图软件,拍下树叶的样子去网络鉴定,得出结果的瞬间,她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 “竟然被你猜对了,我不信!再来!” 姜绒好脾气地陪她玩你点我猜的游戏,几次都说对后,其他人都被夏恬恬的大呼小叫吸引过来,纷纷参与这场游戏。 不仅是姜绒的好友们,就连那个被称作周哥的男人,都好奇地考了姜绒几道题,无一例外,她全都能答对。 夏恬恬震惊的声音几乎响彻整个山林,惊起飞鸟无数:“妈耶绒绒,你是不是背着我偷偷学习了,怎么懂得这么多!” 姜绒忍俊不禁:“没有背着你。” 夏恬恬:“?” 少女眯着乌黑的眼眸笑,可爱地像只偷了油的小老鼠:“是当着你的面学的。” “怎么可能?我怎么没看见?” 姜绒煞有介事地说:“不是说了吗,大山告诉我的,你们听不见。” 她说的全是实话,其他人问姜绒问题时,山神就飘在一旁给她讲答案,这不是大山告诉她是什么?可惜他们都不信。 夏恬恬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抬手就去拧她:“可恶,你就逗我吧!” 两个女生凑在一起打打闹闹,时间倒也过得很快,在山里走了大约两小时后,众人抵达了目的地。 露营点位于半山腰,度假区主人倒也大手笔,在这里建造了一片木屋,每一座小木屋都像从童话里走出来,精致又美丽。 夏恬恬和林梓涵一看就爱上了,冲过去不住地打量。 周哥说:“你们可以随便挑木屋住下,要是想体验自食其力,就自己去林子里找食物,木屋里有配备的工具。如果找不到食物需要度假区提供,可以往那走一千米左右,那边是猎场,有工作人员在那,找他们要就行。” 叮嘱了一些注意事项后,周哥就离开了,留下四个年轻人面面相觑。 随后几人开始休整,小木屋不大,里面只有一张床,设施很简单,屋子里却配备了弹弓、弓箭之类的小武器,大概是给他们打猎用。 几人对这里都很好奇,姜绒表示想四处逛逛,得到好友们的一致赞同。 严冬要去打猎,林梓涵陪他一起。夏恬恬不想当电灯泡又不愿一个人,就跟姜绒走,四人便分成了两波。 姜绒去的地方自然是雷击木所在的方位,有山神在前面带路,她这一路走得很顺利。 夏恬恬都忍不住说:“绒绒你有没有发现这路好好走啊,比上山还轻松。” 明明走在密林里,很多地方都没路,但不知为何就是不费力。 姜绒抬眼看向前方,神明行走在自己的领地中,衣裳上的颜色都仿佛变得更鲜艳,墨绿转为几乎滴出水的浓绿,祂走过的地方,枝叶为祂让开道路,坎坷的土地悄然变得平整。 祂走一会,就停在前方驻足回望,等待她们跟上。 尽管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样的场景,姜绒心口仍止不住一阵砰砰作响。 她低低出声:“也许……是大山在庇佑我们。” 夏恬恬好笑道:“你最近怎么变得神神叨叨的?不会真觉得有神吧?” 姜绒抿抿唇没再开口,夏恬恬也没在意。就这么走了一段路,夏恬恬看够了林子里的风景,顿时感觉脚步沉重,表示自己要回去休息。 还没到雷击木所在的位置,姜绒要继续前行,夏恬恬便独自离开了。 眼看着夏恬恬的身影消失,姜绒一回头,便见山神正漂浮在她身侧。 祂面向她抬起手,五指张开掌心向上,那只手如白玉雕成,白皙修长、清净无暇。 “来,那处太远,我带你去。” 神明的声线清澈柔和,姜绒情不自禁想到祂用这样的声音,说的那句从未想过还会苏醒的话。 她脸庞微微发起烫来,却又明白祂只是实话实说,绝不像她这样心思浮动、满怀绮念。 一边浮想联翩,一边下意识伸出手。 下一秒就被一只宽大微凉的掌心拢住,姜绒茫茫然醒过神来,正要询问,突觉一股拉力从手中传来,山神碧色的身形穿梭在满目的苍翠里,她被祂拖着向前跑,穿林的风拂过耳际,呼呼作响。 一瞬间,姜绒什么也想不起来了。 两侧是不断倒退的景物,如同坐火车时经过荒无人烟的大山,无数的树木化为大片的绿色光斑,从余光里飞速闪过。 他们似乎在跑,又似乎在飞。 正常人不可能在茂密的山林里奔跑,也不可能跑得这么快,似乎全无阻碍。 只有大山化作的神明,才有这样非人的能力。 神明的长发在风中翻飞,祂长长的袖袍鼓起,如同飞翔的青鸟。 神明牵住手的人类少女双目怔怔,视线怎么也无法从祂身上移开。 这段神奇的旅途并不长,甚至比姜绒以为的短的多,她茫茫然在地面上站定时,时间才过去不到几分钟,周围的环境已彻底换了模样,四周的树木更加高大葳蕤,茂密的枝叶将头顶遮地密不透光。 姜绒已经看见那株雷击木,就在她前方不远处,密林出现一个缺口,天光直直撒下,大树半边倾颓在地,大片枝桠干枯焦黑,压出一地狼藉。 “雷击木!” 她两眼一亮,连忙向前走去,连手被放开时心底那一点莫名的小失落都顾不上了。 山神并不如姜绒那般急切,慢悠悠飘在后面。 祂在思考,方才听到的一闪而逝的祈愿心声。 为什么小信徒喜欢祂牵她的手?并且希望牵久一点? 山神不懂小信徒的心思,很久很久以前,人类还会向祂供奉信仰的时候,祂听见的最多的,都是祈求猎物丰盛、出行平安、作物丰收等等。 牵手……小信徒喜欢这个吗? 神明正沉思间,耳边传来少女雀跃的话语声:“山神大人,这块雷击木好大,我取多少才够雕神像呀?” 祂一垂首,便对上少女明亮璀璨的眼眸。 姜绒正蹲在地上,小小一只仰脸望着祂,小脸上满是掩都掩不住的喜色,从少女的神情中,山神能够感知到她有多期待带祂回家。 本就热烈的信仰,也随着信徒的情绪变化更加火热,让祂的胸口都隐隐发烫。 她别无所求,却供奉给祂如此多的信仰,祂也该满足小信徒的祈愿才对。 山神这般想着,回答道:“半臂长便好。” 姜绒出发前带了工具,她从背包里拿出一把小斧子,瞅准了一段直径十五厘米的木材,哼哧哼哧开始砍起来。 山神没法帮助她,只能飘在一边旁观。 姜绒第一次干这种活,满怀期待之下,砍一会歇一会,倒也不觉得累。 砍木头的声音回荡在这片林子里,时不时有枝头的鸟被惊动,扑打着翅膀哗啦啦飞起。 姜绒手里做着机械性动作,眼角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一只鸟儿站在不远处的枝头,歪着小脑袋好奇地瞅着的她。 小鸟羽毛艳丽、五彩斑斓,羽绒蓬松像个彩色的小团子,十分可爱。姜绒从未见过这种鸟,不免多看了两眼,下一刻就见小鸟直直飞过来,落在神明修长莹润的指间。 “诶?”姜绒下意识抬眼。 山神将手伸过来,让那只小鸟儿凑近她,嗓音里含着清浅笑意:“想摸就摸。” 姜绒忍不住眨眨眼,又眨眨眼。 祂怎么知道……她想摸摸它?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8牵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怀抱 第十九章 姜绒怀揣着疑惑,小心翼翼去触碰那只鸟。 很早之前她就发现自己身上也有一些奇特的地方,比如很受小动物喜欢,走在路上,不管遇见谁家的狗都能rua一把,哪怕是生性警惕的野猫,也会毫无防备的吃下她投喂的食物。 除此之外,家里时常飞进来躲雨的鸽子、觅食的鹰、受伤的麻雀等等,夏恬恬总说她一定是什么妖精投胎。 姜绒以前不信,现在倒是有些信了,不然她怎么会遇见山神呢? 少女指尖轻轻抚摸上小鸟的脑袋,圆滚滚的小肥啾乖顺地偏头,甚至自主将头往她掌心送,令她眉眼弯弯,脸上盈满柔软的笑痕。 “砰——” 突然,一道有些闷闷的响声倏忽传来,惊得小鸟一个激灵,扑扇着翅膀蓦然飞远。 姜绒也瞪圆了眼睛,乌黑的眼瞳错愕地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猎/枪吗?”她喃喃地问。 小鸟已然飞走,山神收回手,同样抬首朝向声音来处。不同于姜绒只是下意识张望,祂却仿佛明确看到远处的画面,静默片刻后道:“他们在打猎。” 姜绒微微蹙眉:“我们在猎场里吗?” 山神颔首:“应该是,这里是被圈起来的范围。” 姜绒露出一丝苦恼的神色,来之前周哥特意叮嘱他们不要进入猎场范围,她竟然进来了,还不知道要不要罚钱。 “不必担忧,我能让他们发现不了我们。”对于小信徒的烦恼,祂的反应相当平淡。在这大山里,祂是唯一的掌控者,只要祂想,祂能做到任何事。 姜绒想想也是,便放下心来,专注砍树。 “我快点把树砍了,咱们早点回去。” 嘿咻嘿咻又砍了一阵,那根粗壮的木头总算断了一截,然而要将它带走,还得砍断另一头。 姜绒继续重复劳动,却不料不远处的树丛里窸窸窣窣一阵响动,奔出一只眼熟的动物,看到那黑白相间生物的第一眼,她就惊呆了。 这不是牢底坐穿兽吗!为什么这里会有! 姜绒整个人都呆住了,一时没注意到后面缀着的零散脚步声,等她透过晃动的枝叶隐隐看到几个拿着麻/醉/枪的人影,才陡然反应过来。 “山神大人,我们快躲起来——”头脑纷乱中,姜绒下意识去找山神。 她压低的话音急促,还未落下,手臂便被一只微凉的大手握住,她以为会像来时那样被拉着奔跑,下一秒却猛地跌入一个宽大厚实的怀抱。 眼前是神明碧绿的衣衫,绿意盎然,还有祂修长白皙的脖颈,莹润如玉不见一丝瑕疵。鼻息间满是清新的、扑面而来的山林气息,像是置身在天然氧吧,呼吸一口都叫人头脑清明。 姜绒结结实实愣住,呆呆地感受一只手臂横在她腰间,而她被神明的袖摆整个遮蔽,拢在怀里,如同被遮风挡雨的堡垒保护,密密实实严不透风。 此时此刻,她头脑一片空白,心脏砰砰直跳,几乎失去了思考能力。 直到捕猎者的动静令她很快回神,纷乱的脚步声从旁而过,那些人对她与山神视而不见,也根本没看到被砍一半的树,一边追逐着奔逃的猎物一边嘻嘻哈哈地笑。 “好不容易发现这玩意,一定要活捉,我还没养过大熊猫呢,等养够了卖去国外,应该能卖一大笔钱。” “我倒更想尝尝味道,不知道这熊猫肉吃起来怎么样。上次来吃了金丝猴脑,还挺新鲜。” “这地方确实好玩,就是收费贵,还必须自己打猎,张勤那家伙真会做生意,这一个珍稀动物猎场给他赚得盆满钵满了吧?” “……” 那些人还说了什么,姜绒已听不清,她只觉一股巨大的愤怒上涌,差点冲毁自己的理智。 “他们、他们怎么能这样!” 少女紧紧咬着牙,脸颊都因愤怒变得通红,乌黑的眼眸氤氲出一片晶莹泪光,差点被气哭。 那都是珍稀动物啊!全世界濒危物种,这些人竟然那么丧心病狂! 姜绒耳闻过偷猎者的存在,可她没想到自己竟然会遇见。 她很想立刻去阻止那些人,解救那只被追捕的大熊猫,可想到那些人手里的各种枪械,以及肆无忌惮的作风,就能猜到他们一定有深厚的底气,才会这么有恃无恐。不然怎么连犯法的事都敢做? 现在就暴露,很可能她也会遭遇不测。 一个人悄无声息死在大山里,实在太常见了,一次意外就能解释。 姜绒头脑飞快转动,最终决定不能打草惊蛇,先暗中搜集证据。等证据摆出来,即便他们有再大的能量,也不怕那些人不伏法。 这么想着,姜绒抬头正要跟山神说,就见祂也低下了头。 “绒绒,你不喜欢他们?”祂的嗓音一如既往地平和,没有半分波澜,却说出让姜绒大吃一惊的话语,“我将他们杀了如何?” 姜绒满脑子的怒火“啪”的一下,瞬间熄了。 “不不不,不行不行!”她生怕自己说晚了一句,那些人都要死。毕竟她体验过祂的力量,清楚地明白祂的一个念头,就能轻易夺走那些人的性命。 也是在这一刻,姜绒深刻意识到,神明与人类的差距。 在神的眼中,人类宛如蝼蚁,蝼蚁的生死是那么的微不足道。 “为什么?他们让你生气了。”山神的语气里透出一丝困惑。 祂微凉的指尖轻轻触碰少女的眼尾,拂去一滴沁出的泪珠。 虽然山神并不明白小信徒的愤怒从何而来,也不懂那些人哪里惹到了她,但——这都不重要。 只要小信徒能够高兴,祂可以做任何事,包括让那些人受到惩罚,这是神明对自己虔诚信徒的偏爱。 姜绒连连摇头,把脑袋摇成拨浪鼓,“因为他们做了犯法的事,所以我才生气。但我们不能评判他们,要惩罚也得交给司法机关,交给我们人类去做,不需要你出手。” 神默默不语。 少女仰脸望着祂,一双眼被泪浸过莹莹透亮,她眼仁比常人更大更圆,宛若一只可爱的猫咪,清澈倒映着天光与祂的影子。 “我知道您是想我开心,我很感激您。” 说这话时,少女微微抿唇,总算想起自己还在神明的怀抱中,还被那山林的气息裹挟,这让她脸颊渐渐飞起一片晕红,明明眼角眉梢都萦绕起羞怯,双眼却大胆又热烈地直视着神明。 “可您这样做并不会让我开心,我是一个人类,那些人也是我的人类,您这样随意杀死他们,会让我感到害怕。” 少女意外的坦诚,没有半点隐瞒地袒露自己的内心。 祂问:“你会害怕我?” 姜绒其实也在担心自己的拒绝会让山神不快,她不想祂不高兴。 可是这些话,她必须说。以后祂会随她回到城市,到时遇见的人会更多,姜绒并不希望祂肆意剥夺人类的生命。 “我不害怕您,您一直在保护我,我永远也不会怕您。我只是惧怕这种力量,人类都是这样,会对强大的力量感到畏惧。” 强忍着内心的忐忑,她小心翼翼揪住神明的衣摆,如幼时那般轻轻扯了扯,语气里带出无意识的撒娇,这是少女以往对妈妈的撒手锏,“山神大人,您也不想我害怕您,对不对?” 好比人都害怕刀、枪,这是天然刻在骨子里的特性。 祂对现代社会知之甚少,像个从穿越而来的古人,不懂得很多常识性知识,这些天姜绒时常会给祂解释,却也无法一蹴而就。 她只能一点一点给祂掰碎了讲,好在祂从来都不是蛮不讲理的神明,祂安静片刻后,出声问:“那我怎样做,你会开心呢?” 山神并不弑杀,之所以说出那句话,是为了满足小信徒的需求。对祂而言,杀人相当于碾死森林里的蚂蚁,人与动物在祂这里没有分别,所以一开始看到那些人追捕动物时,祂都没有放在心上。 既然小信徒不会为此开心,那就不必做了。 话题转得太快,姜绒怔了怔,无意识眨眨眼。怎么做她才会开心? 她脑子乱糟糟,乱七八糟的念头飞速自脑海流过,还没等她理清思绪,就听祂清冽的话语声响在耳畔:“我明白了。” “诶?”姜绒正要问明白了什么,身体突然一个悬空,臀下垫了条坚实的手臂,她被这动作带着身子往前一倾,惊慌失措下连忙抱住祂的脖子。 山神抱起自己的小信徒,还是用那种大人抱小孩式的抱法。 少女惊魂未定地趴在祂的肩头,二人紧紧相贴、亲密无间,她眼神里写满震惊,意识到彼此的距离,白生生的小脸蓦然红了个透。 “您、您……”她张口结舌,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人或许不容易明白自己的心意,但神明却能听见信徒心底最深切的需求,她想要什么,绝对瞒不过祂的耳朵。 所以,当听到那句“想被山神多抱一会”时,祂理所当然,要满足信徒的愿望。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19怀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喂饱 第二十章 姜绒坚持要用法律手段将那些人绳之以法,让山神带着她去搜集对方犯罪的证据。 山神抱着小信徒穿行在山林中,迅速追上偷猎者的脚步。 姜绒依偎在祂怀里,心跳加速,脸颊上的热意久久不散。 她方才想追问祂为什么突然抱她,但话到嘴边,又被少女悄悄咽了下去。 神明不知世事,若是经过她的提醒,反而明白这样做不太妥当,那可就太得不偿失了。 姜绒不得不承认,自己内心或许藏着隐秘的渎神念头。 至少,她很喜欢这个怀抱。鼻息间似乎全都是森林的气息,好像一头扎进郁郁葱葱的山林里,呼吸中充盈着树木花草的香气。 况且,这样更方便隐藏踪迹不是吗? 姜绒欲盖弥彰地安慰自己。 不过很快她便没心思再浮想联翩,山神的速度相当快,只在林间飞了一会儿,就能望见那群偷猎者的身影。 那些人追上奔逃的动物,却并不急于下手,而是嘻嘻哈哈地戏弄着它,用竹棍敲打对方,将那珍稀的生灵追赶地怆惶逃窜,发出惊恐的叫声,每个人的脸上都是肆无忌惮的笑。 姜绒看得咬牙切齿,掏出手机将他们的行径全都拍摄下来。 为了不露出端倪,她找了一个相当隐蔽的角度,确保证据交出去后不会被人怀疑,只会当做巧合。 拍好证据后,眼看那些人仍不停手,姜绒想了想,转头问山神:“大人,您可以给他们一些教训吗?” 神明的目光始终专注在小信徒的身上,直到这时才将视线投向那群人类。 “你想怎么教训他们?” 经历一次被拒绝后,祂无师自通学会在行事前询问小信徒的意见。 姜绒想了想,低声说道:“让他们也感受一下被野兽追赶的恐惧吧,可以吗?” 这样,才能更感同身受不是吗? 山神轻轻颔首,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声线一如既往地柔和清澈,“好。” 祂抱着姜绒飘到树梢上,轻轻坐下。 很快,姜绒便听到一阵窸窸窣窣的声响从四面八方传来,她位于高处,能看见从树丛里逼近的一群猎食者——那是一群眼冒冷光的野狼。 不仅是她,偷猎者们很快也留意到不同寻常的动静,一群人转移目光,警惕地看向四周,随着狼群的逼近,有人发觉狼群的踪迹。 “妈的,是狼群!” 一语既出,众人纷纷变了脸色。 他们带来的武器只有猎/枪与麻/醉/枪,并且数量不算多,遇上这样庞大的狼群,绝对讨不了好! 姜绒观望着下方的场景,凑到山神耳边小声道:“他们带了枪,不要追得太紧。” 怕被那些人发现,姜绒下意识压低了声,却忽略了,这样的距离实在太过亲密,几近耳语。 “好,还有吗?” 山神微微偏过头,语气依旧平和。 祂的声音好似贴着她耳畔响起,姜绒这才意识到他们到底有多近,几乎近在咫尺。 原本已经平静下来的心,又一次砰砰乱跳起来。神明面上的薄雾日益浅淡,尤其是在这一刻,在姜绒目不转睛的注视中,那雾气隐隐有了溃散的征兆,下方渐渐显露出面部轮廓。 线条流畅的下颌莹润雪白,犹如清净无暇的美玉,其上是一双形状优美的薄唇,唇色并不明显,清浅的粉如早春的樱。 只是一个下巴,宛若天地所钟、清灵毓秀,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少女双眸怔怔,突然眼前一黑。 山神不知为何,抬手遮住了她的上半张脸,也遮蔽了她的视线。 姜绒陡然回神,双颊顿时如火烧,不用看就知道一定红得滴血。 少女低下头,强忍着内心的羞愤欲死,磕磕绊绊表达歉意:“抱、抱歉,我不是故意的……” 一定是她看祂看呆了,所以冒犯了山神。 祂是神明,人类怎么能直视神明的容颜?神话传说里,纣王对着女娲的画像写诗,就被女娲下令灭国。 神明高高在上,岂是人类可以亵渎? 思及此,姜绒面上滚烫立刻冷却下来,如同冰水淋头,一颗跳动地心也沉沉落入谷底。 是她不知分寸,因为祂的温和与纵容忘了彼此的身份。 人类与神明是多么大的差距,她能得到祂的守护已是莫大的幸运,怎么能奢求更多? “我、我没有想冒犯您……”少女的嗓音里带上了细微的哭腔。 姜绒很害怕,她怕山神会发怒,然后不要她了。 即便她是祂唯一的信徒,姜绒也不觉得自己有多么不可或缺。 尽管相处时间不长,她仍摸透一点山神的性情。祂是相当淡然平和的神明,却也显得过于无欲无求,除了一些小小的好奇心,祂从未对什么事物着重在意过。 物质对祂而言不值一提,至于生命,姜绒想到祂说的没想过醒来的话。当时她只觉得受宠若惊,如今想来却察觉到另一重意思。 或许活着,对山神来说都不甚重要。 越想越心寒,少女眼睫湿漉,心底满是等待审判的忐忑。 “唉。” 姜绒听到一声叹息,含着无奈与一丝淡淡的笑意。 “别哭,绒绒,我没有怪你。”山神说,“只是,你给的信仰实在太多了。” 姜绒:“啊?” “你可以将信仰当做人类的食物,方才,你供奉给我的信仰,唔……”像是在措辞一般,神明沉吟片刻,面上情不自禁地露出微笑,“让我有点撑。” 姜绒:“!!!” 山神白玉般的掌心下,没有被遮挡的少女的半张脸孔,瞬间爆红。 震惊之下,她不可置信地反问:“您以前不是有很多信徒,我现在一个人,也能、也能……” 喂饱这个词就要脱口而出,却怎么也吐不出去。 “啊,”山神慢悠悠地说:“以往信仰可以储存在神像里,现在神像不在我身边,我无法一次性接收太多信仰。” 不得不说,这种被喂饱的感觉,祂已经许久许久未曾体验过了。 如此饱足的感受,真是令祂新奇又愉悦。 小信徒心声杂乱,神明侧耳听了听,听到一些无意义的尖叫,以及“不要再说了”、“让我死了吧”、“呜呜呜我不活了”之类的崩溃话语。 虽然不懂小信徒为何这样的反应,山神仍顺从地中止这个话题。 毕竟,祂是一位非常眷顾自己信徒的神明。 姜绒好不容易平稳了情绪,发觉那群偷猎者被狼群追赶逃离了这片区域,去了哪里她也没在意,现在她尴尬地只想抠穿脚底板。 雷击木还没砍完,山神带着她返回原地。 一路上,姜绒再没有向祂的脸投去一眼。似乎发觉她的不自在,山神还相当善解人意地说:“我把脸挡住了,等到神像雕铸完成再给你看。” 姜绒:“……”不用了!她不会看的!!! 之后再无波折,姜绒顺利将雷击木砍下,装进背包,再被山神抱着飞速赶回露营地。 山神没有提放她下来,姜绒也就不多此一举。 回到露营点时,严冬和林梓涵还未回来,夏恬恬在自己的小木屋里睡觉,姜绒想了想,决定去猎场那边看看。 从偷猎者的话语中就能听出,这个猎场也不干净,猎场里的动物是被放进来圈养等待捕杀的,猎场主人绝对知情。 不需要山神帮忙隐藏踪迹,姜绒跟山神一前一后行走在山林间,正值正午,四面八方都是嗡嗡的蝉鸣,山神在前方引路,顺便给她赶走藏在枯叶的蛇蚁蚊虫。 绿荫葱葱,苍山青翠,一呼一吸都是大自然的味道。 姜绒心情却很沉重。 大山是那么美好淳朴,人类却总是利用大山,让它变得肮脏污秽。 “山神大人,那些人在大山里做违法的事,您不会生气吗?”她忍不住问。 山神青绿的衣衫飘荡在半空中,祂的面容隐藏在山雾般的白色烟气下,窥不分明。 “为何要生气呢?”祂问道。 少女垂下眼,复杂道:“因为,他们污染了您。大山不是您的地盘吗?他们在这里做这些事,大山也会受到指责。” 就像社会上对于大山的贬低一样,出身大山是土,大山里的家庭往往重男轻女,大山深处罪犯多,拐卖人口也基本都在大山。 大山又有什么错呢?它只是存在那里,真正有错的是那些做错事的人。 姜绒对此感到愤怒。 听完小信徒的话,感受到小信徒内心为自己抱不平,山神胸口流淌过温暖。 “在很久以前,人类自诩大山的孩子,是我的子民。”祂回忆过去,缓缓道,“那时候,人类很脆弱,我就会庇佑他们。不过对我而言,我的孩子是生长在大山上的每一棵树、每一朵花,每一个小生灵。” “大山不会在意人类的生死,也不会在意人类的好坏,更不会在意他们做了什么。人类的指责不如一场风雨来的重要。大山只会在意祂的孩子。以前,我有很多很多孩子。现在,绒绒,你是我唯一的孩子。” 祂难得说了一长串的话,迎着少女呆滞的眼神,神明伸出温暖的手,宽大掌心轻轻抚摸她柔软的发顶。 “所以,不要为不重要的事感到伤心,因为我会在意。” 她是祂……唯一的孩子吗? 姜绒控制不住捂脸,才刚刚觉得要坚守彼此距离,不可以有渎神的心思。 这叫她还怎么坚持下去!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20喂饱 免费阅读.[.aishu55.cc] 21沼泽 第二十一章 才建立起来的防线轰然倒塌,姜绒抬起头,彻底放弃了抵抗。 “虽然您不在意,但我不行。” 少女面颊绯红,山神漂浮在半空,她必须仰着脸,才能与祂对视:“我不希望看到有人指责您,因为我也非常、非常在意您。” 就这样吧,她自暴自弃地想,反正祂什么也不懂。 “您一直在守护我,以后,也让我去守护您,好不好?” 姜绒曾经思考过,她想要当警察的愿望,是什么时候出现的呢?以前她没有找到答案,只是觉得想要做点什么。 如今她才发觉,或许,其中有山神的缘故。 她一直对大山有种莫名的执念,她以为那是对罪恶的厌恶,才选择走这一条路。现在想来,她的初衷大概是想亲近大山,而大山就是祂。 她想要遇见祂,想要靠近祂,哪怕遗忘了记忆,也无法磨灭那股源自骨髓的冲动。 未来,她更想守护大山,守护她信奉的神明,让罪恶远离祂。 小信徒如此可爱的请求,神明当然不会拒绝。 虽然被信徒说想要守护,有点怪怪的,但祂没有打击少女的积极性。 “只要你想,可以做任何事,我会力所能及满足你的所有愿望。” 山神如是说。 听到这句话,姜绒心中飞快闪过一丝怪异,有什么东西被她忽略了似的,可她怎么也想不起来。 想了半天,直到来到猎场边缘,见到猎场的工作人员,她也没记起自己到底忘了什么。 想不通那就不想了,姜绒把困惑抛之脑后。 猎场边建了几栋精致的小别墅,掩映在苍山绿树间,犹如一颗颗无暇的白珍珠。 那别墅比他们露营的小木屋豪华得多,姜绒还未靠近,就有守门员手持警/棍将她驱逐,见到她只有一个人,那人面上的警惕稍稍褪去,但仍不让她进入猎场范围。 听她说需要食物,对方掏出对讲机跟另一边的人报告,自己站在围栏门口盯着姜绒。 姜绒一看,就知道没希望打探消息,这里管理实在严格。 不一会有人带着新鲜的肉类以及一些菌菇和蔬菜过来,姜绒挑了点买下,又故作好奇地问了问猎场内部情况。 守门员简单讲了几句,他们的猎场多大,里面圈养许多猎物等等,至于更深却是半点不透露。 姜绒也没问太多,怕被发现端倪,问完就带着食物离开。 走出很远她回头,看见那守门员仍在门边看向她离去的方向,像是确定她真的走了。 没有找到证据,姜绒也不气馁。 毕竟她有山神,只要在大山里,山神能带她去任何地方。当晚,山神便抱着自己的小信徒,悄无声息飘进那几座别墅里,没有被任何人发现地拍了不少照片。 露营一共两天,很快便结束了,来接他们回去的还是周哥。 姜绒没有表现出任何的不对劲,安全跟好友们一起回到度假区别墅。这时候,他们的旅行日程还剩十天。 “绒绒,你在做什么?”夏恬恬凑到姜绒身边,打量着她手中的木头。 “雕刻。”姜绒头也不抬,一手摁着一截焦黑的雷击木,另一手则握着一把金色的小刀。 小刀通体金黄,刀身很薄,几乎可以透光。 这是山神交给她的刀,据说是祂用信仰凝聚的,坚硬无比,能够雕刻世间任何事物。 其实以前筑造神像并不需要这样做,那时的神像由匠人雕刻,后经由无数信徒的信仰洗礼,就能请神入住。 可惜现在只剩姜绒一个信徒,无法进行信仰洗礼,她只能自己亲手雕刻神像。 姜绒很想早点让那些人受到惩罚,但她也心知,一旦曝光这件事,度假区肯定会被查封。 也就是说,她必须先把神像刻好,让山神入住其中,再去报警。 “你怎么突然对雕刻感兴趣了?” “觉得蛮好玩。” 姜绒没雕刻过东西,这会正一边对照着手机上的雕刻视频,一边小心翼翼用小刀刮蹭木头。 看她专心致志的样子,夏恬恬旁观了一会,“诶,你这雕的是个人?” “嗯。”姜绒呼吸都不敢大声,生怕雕坏了。 就这么一截雷击木,若是废了她得哭死。 雷击木已经雕出一个粗糙的人形,和姜绒记忆中姜家村里山神庙中供奉的神像类似,她也最熟悉那尊神像,便下意识雕成那个样子。 好在山神没有嫌弃,还好脾气地说只要有个人形就可以,不必太复杂。 山神本身没有形状,祂是巍峨耸立的高山,神像只是人类对神明的擅自揣测。 所以姜绒见到的姜家村与度假村两个地方的山神都不一样。 姜绒花了足足两天时间,才将神像雕好。 这期间,山神就安静地漂浮在一旁,看、电、视。 姜绒第一次听祂提出这个要求时,差点以为自己听错。 祂说:“我不太了解现在的人类,从那里可以学习一些知识。” 山神意识到自己对现代社会的匮乏,毕竟以后就要跟小信徒住到城市里去,当然要多了解一些。祂虽然是个不折不扣的老人家,却也相当与时俱进。 姜绒拿着雕刻好的神像走进房间,看到漂浮在电视机前的神明,下意识说:“不要靠那么近,会近视。” “近视是什么?”山神问。 姜绒微微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神明怎么可能会近视? 从小妈妈就这样叮嘱她,以至于她也染上了习惯。 “近视……就是眼睛看不清楚东西。”姜绒囫囵解释道,“人才会得这种病,您不会,是我忘了。” “原来如此。”山神点点头,不再言语,却悄然往后飘动,离挂壁电视机远了许多。 看到祂这番动作,姜绒抿抿唇,小声道:“您不用这样,刚才是我下意识反应,您离得再近也不会近视。” 神明微微偏头,面向神情复杂的少女,声音柔和淡然道:“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没错,只是一件小事罢了。 可是,被这样包容着的姜绒,却感觉自己像是陷入温柔的沼泽中,无法挣扎,也不愿挣扎,只能无声下陷,坠入这甜蜜的陷阱。 “你遇见困境了吗?”神明突然发问。 “什么?”姜绒茫然。 山神侧耳倾听,又认真观察少女迷茫的表情,最终确定,方才一闪而逝的“救命”只是少女无意义的心音。 小信徒的心理活动太过复杂,祂常常要仔细分辨,才能找出她真实的需求,这种感觉很有趣,如同捉迷藏一般。 以前山神不需要这样做,那时祂有很多信徒,信徒们会恭敬地跪在神像前,认真诉说自己的祈求,不必神明再去探听。 偏偏如今祂的信徒只剩这么一根独苗苗,而她又似乎别无所求,祂便有充足的时间与乐趣,去做这种没有意义的小游戏。 “没什么。”祂默默转回头去。 唔……猜错了。 姜绒皱了皱眉,心头划过一丝异样。但此刻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宣布,只好暂且放下,举起手中的神像,声音里染上雀跃:“山神大人,我把您的神像做好了!您快来试试,看看能不能用?” 雕出来的神像黑黄相间,有着端正的人形,所有木刺都被磨平,还上了一层油,通体光滑泛出润泽的光。 仅仅两天,出来的成果已经相当不赖。 与姜家村那简陋的神像不同,这尊神像穿上了一件宽袖长袍,披着一头乌发,都是姜绒根据山神在她面前的样子加上去的,虽然细节上仍显得有些粗糙,外表上却已有了几分神韵。 姜绒不好意思地道:“时间太紧了,我只能做成这样,以后再给您雕更好看的。” 山神飘到神像前,身形缓缓缩小、缩小、再缩小,化作一股青烟,融入木雕内。 姜绒睁大眼,一错不错地看着这一幕。 “感觉还不错。”神像内传出祂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幕布,闷闷地响。 闻言,姜绒眉目立马舒展开来,高兴不已:“那太好了!我们可以离开这里了!” 姜绒也不耽搁,当即跟好友们提出想回家,夏恬恬几人都觉得很诧异,但见姜绒态度坚决,三人思考过后,还是决定跟她一起离开。 好好的毕业旅行半途而废,几人情绪都略有消沉,姜绒内心不免自责,等到高铁站下了大巴,她便将偷猎者这件事告诉了几人。 还未走出象牙塔的少年人总是怀着几分热血,几人一听,顿时打起劲儿来,纷纷要求跟姜绒一起去报警。 夏恬恬还说:“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们,不然咱们昨晚连夜就走!” 姜绒:“这不是,不能打草惊蛇嘛……咱们走太急,怕他们发现对我们不利怎么办?” “也是哈,绒绒你真谨慎,还等了两天再走。我看你非常有当警察的天赋,还没当上警察就这么心思缜密,将来一定能成为警界之光!” 夏恬恬拍着姜绒的肩膀,冲她竖起了大拇指,同时得到另外两人的热烈赞同。 姜·未来警界之光·绒:“……多谢夸赞。” 尴尬地撇开眼,就见山神正漂浮在她身旁,好奇地打量几人。在姜绒看过去时,祂若有所思地问:“警界之光又是什么?” 姜绒:“……” “绒绒,”夏恬恬突然指着她,大呼小叫起来,“夸你两句,你怎么脸都红了?” 她才不是被夸脸红好吗!明明是、明明是祂那张脸,杀伤力太大了!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21沼泽 免费阅读.[.aishu55.cc] 22显形 第二十二章 就像山神说的那样,有了神像后,祂便将面上的雾气撤了下来,露出神明的真面目。 姜绒犹记得,刚对上那张脸时,自己那丢人的反应。 以前她一直觉得自己并不在意容貌,她本身也长得好,从小到大不管在哪个学校,总有校花之类的头衔落在她身上,引来诸多关注。 数十年如此,她早已抛弃外貌滤镜,学校里许多同学追星,夏恬恬也有喜欢的男爱豆,她却对此兴趣寥寥。 然而见到神明的容颜,姜绒才明白,世上竟然有那么美丽的一张脸。 是的,美丽。 无论是脸型,还是五官,都那么的巧夺天工,没有任何雕琢的痕迹。好似一朵盛开的花,天生地长而来,充斥着自然与美的气息。 漆黑清澈宛若林间寒潭的双瞳,远山青黛般的深邃眉宇,只叫人一看便忍不住陷进去,莫大的吸引力让姜绒呆呆望了祂许久,直到祂又一次含笑遮住她的眼睛。 姜绒方才如梦初醒,羞愤地脚趾扣地。 以往姜绒入睡后,山神会留在她房间里看电视,声音调小一点的电视声音是相当不错的催眠曲。 那天晚上,姜绒却胆大包天地把神赶出了屋子。 祂总是用那张脸在她面前晃悠,她的视线就会控制不住地飘过去,然后就会看呆,这让她怎么睡得着! 而且不知有意无意,每当姜绒看向祂时,总会毫无遮挡地直面那张冲击性极强的容颜。 比如此刻。 刚与神明困惑的双眼接触一瞬,姜绒猛然低头,开始啪嗒啪嗒摁手机,在备忘录上打字。 打完,将手机伸向一旁,给祂解释“警界之光”的含义。 从头到尾,再没看祂一眼。 山神垂首,看着少女避之不及的动作,陷入沉默:“……” 祂又有些困惑了,明明听小信徒的心音,她很喜欢祂的模样,为何现实里却不敢看祂? 人类,真是复杂的生物。 . 报警一事相当顺利,几人虽然年纪不大,但都已经十八岁成年,找到最近的一个警局,将证据交上去后录了个口供,便没他们什么事了。 姜绒他们并不在案件中,只是好心的“报案者”,不需要留在当地,在警局呆了半天,便被通知可以离开。 夏恬恬倒是想继续留下看后续发展,但在姜绒的劝说下,还是一起坐上了回程的高铁。 这一天就他们几个离开度假区,一猜就是他们来报的案,要是被度假区的人来买凶报复怎么办?毕竟狗急跳墙,度假区主人敢做违法的事,也不能高估他们的底线。 高铁上,夏恬恬抱着手机,跟她认识的那位心动对象聊天。 对方还在度假中,正给她直播抓捕现场。 “去了好多辆警车,把整个度假区都围起来了,还有人牵着猎犬上山,好大的阵仗。” “林彬不知情,所以没事,现在就是搜查证据,所有人都不能走,据说要等查完才放他们离开。” 姜绒就听她一边聊,一边对着自己叭叭叭。 她忽然想到什么,问:“那些村民呢?他们怎么办?” 刚去那里的时候,姜绒就听说了村民对度假区主人的感激,也确实是因为度假区的存在,让他们的生活变好了。 现在要查封度假区,村民们该如何处理? 夏恬恬:“你等等,我去问问林彬。” 过了一会,夏恬恬神情复杂地抬起头,对她说:“绒绒,林斌说,警察来的时候,遭到了村民极大的抵抗。还是因为带的人多,他们才消停下来。” “唉,这种大山里长大的老人,都不懂法,他们都知道偷猎的事,但不懂这是违法,还觉得警察是在挡他们的财路,都是一群法盲。” 姜绒沉默片刻,才轻声道:“正是因为有他们的存在,才需要警察,需要普法人员。” 夏恬恬听着,也跟着打起精神来,斗志昂扬道:“你说的没错,就是这样,等以后咱俩双剑合璧,一定能成为当代福尔摩斯和华生!” 报考志愿时,夏恬恬纠结许久,最终还是受好闺蜜的影响,报了法学专业,立志当一名律师。 两人说起将来,眼神里都是闪闪发光的憧憬。 下高铁时,时间已经很晚,接近凌晨。 姜绒走出站口,就见街边停着一辆熟悉的车,看见几个年轻人,车窗打开露出姜岚的脸:“绒绒。” 夏恬恬飞扑过去:“姜阿姨!” 姜岚笑道:“都上车吧,我送你们一程。” 夏恬恬口里说着那怎么好意思,身体却诚实地爬上后座。 坐了一天车,她人都要散架了。 姜绒上了副驾驶,其他三个好友在后面。夏恬恬要回家,严冬和林梓涵却在半路一家酒店前下车,显然还没过够二人世界。 等送完夏恬恬,姜岚才驱车载着女儿回家。 之前有旁人在,母女俩没说什么,这会姜岚终于开口:“不是说多玩会吗?怎么回来得这么早?” “别提了。”在妈妈面前,姜绒没有遮掩的必要,疲惫地将在度假区的经历全都说了出来。 姜岚听得直皱眉,“你一个人去找证据?你一个小姑娘,他们还有枪,你怎么胆子这么大?” 眼见妈妈的眉头越竖越高,怒气积攒即将喷发,姜绒连忙举起双手讨饶:“没有啊妈妈,我不是一个人!我能保证自己的安全!” 向妈妈坦白山神的存在,这是姜绒深思熟虑后的决定。 妈妈是她唯一的亲人,她不想瞒着妈妈,况且,若妈妈知道她身边有守护神,那她也会放心一点吧? 姜绒心知肚明,妈妈尊重她的选择,但其实一直担心着自己。 “还有谁跟你一起?就算你们四个全都在,也敌不过一把枪!”姜岚一脸怒容,实则内心全是后怕。 女儿讲述那些事的时候,她的心一直提的高高的,哪怕亲眼见到姜绒好好在自己面前,姜岚仍抑制不住心底的担忧与恐惧。 他们才多大!十八岁,能保护自己什么! “不是啊,妈妈,跟我一起的不是他们,是神。” 车辆行驶到十字路口,恰好红灯,姜岚一脚踩下刹车。 她转头看向女儿,只见少女正睁着圆圆的眸子,一副“我要跟你说大秘密”似的兴奋表情。 姜岚怒都怒不起来,只余深深的忧虑:“绒绒,你……发烧了?” 这孩子,怎么出去一趟就傻了呢?不会是吓到了吧? 姜绒:“妈妈,我跟你说真的!我真的遇见了神!是山神哦!” 姜岚方向盘一打,油门一踩,直奔市医院。 坏了,她女儿脑子好像真出问题了。 眼见着妈妈不信自己,还准备带自己去医院看脑子,姜绒风中凌乱。 她从背包里翻出半臂长的木雕神像,对着神像道:“山神大人,您能让我妈妈也看到您吗?” 亲眼见到女儿和木雕说话的这一幕,姜岚内心更慌了。 她油门直踩到底,幸好深夜路上车不多,不然绝对要出事。 自从上车后,山神便缩回了神像内,据祂所说,因为车上空间太小,而人太多,太嘈杂了,躲进神像里更清净。 祂嘱咐小信徒,若有事只需要唤祂就好。 听到信徒的呼唤声,神明从神像内飘出来。 才不过几天光景,祂的身形已接近凝实,用肉眼看跟真人差不多。 不过光看那精致不似真人的外表,就知道祂绝不是人。 只要妈妈看到山神,就一定会相信她说的话了。 姜绒这么想着,又道:“如果不行的话,您能使出一点神迹吗?” 少女对着一尊木雕自言自语,这场面在深夜还挺吓人,姜岚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心里又怕又悔,恨不得穿越回去,说什么也不让女儿参加这次毕业旅行。 姜岚焦灼得眼泪都要掉出来,又不敢分心,怕出交通事故。 她盯着前方路况,只听耳边继续传来女儿的话语声,像是在与某人对话,语气亲昵极了:“那太好啦,看一眼就好,不用太久,消耗的信仰我以后会补给您哒。” 跟山神沟通完,确定祂能在人前显形,就是要消耗一大笔信仰后,姜绒这才抬头,对母亲道:“妈妈,您在路边停一下车好吗?” 姜岚不仅没停车,还开得更快了。 “绒绒,你别怕,就算咱们生了病,也是可以治的,现在医疗很发达……” 姜绒:“……”她怎么就不信呢! 要不是怕开车过程中出事,姜绒就让山神直接显形了。 她无奈地看着母亲一路风驰电掣,在市医院们口停下。 “绒绒,我们去检查一下……” “妈妈,向后看。” 姜岚话说到一半,戛然而止。 只见狭小的车厢后座内,突然出现一个人影,逼仄昏暗的空间里,那人坐在座椅上,身上却萦绕着淡淡的绿色荧光。透过微弱的光线,可以看到祂身上飘逸宽大的绿色衣袍,以及披散的乌发。 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张用语言都无法形容的,美丽至极的脸。 神明清凌凌的目光扫过来,淡然悠远,只一眼,就让人仿佛坠入无边林海,鼻息间都是清新旷然的山林气息。 姜岚:“……” 她或许也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脑子。 为您提供大神 千岁盏 的《她与祂[快穿]》最快更新 22显形 免费阅读.[.aishu55.cc] 24 23节日 可以是你的男朋友。 第二十三章 车子在市医院门口停了片刻, 又重新启动,开往家中。 山神的身影已然消失,车内一片寂静。 “妈, 你现在信我说的话了吧?”姜绒小心翼翼问。 姜岚从后视镜瞥一眼女儿手中的神像,又触电似的连忙收回目光, 一脸的魂不守舍。 这世上,竟然真的有神? “你刚才说……那是什么神来着?” “是山神!妈妈, 你还记得外婆村里的山神庙吗?五岁那年我就认识山神了。” 听女儿这么一说, 姜岚顿时想起姜家村那破败的小庙。 原来,女儿与山神相识这么早吗? “那你怎么现在才告诉我?”姜岚问。 姜绒连忙道:“不是我不告诉你,之前我都想不起来,还是这回遇见祂,才想起过去的事。妈妈, 当年就是山神救了我。” 在女儿的讲述中,姜岚这才明白,原来女儿能从那老汉的手中逃脱,都是因为山神在守护她。 不仅如此, 姜绒还给妈妈讲了自己掉进水里, 也是被山神救起来的事。 姜岚一个激灵回过神:“你?掉水里?这事我怎么不知道?” 喋喋不休向妈妈证明山神有多好的姜绒:“……!” 遭,一时兴起说漏嘴了。 当初因为没出什么事, 小姜绒又抱着外婆的腿让她不要告诉妈妈,所以这件事姜岚是不知情的, 这一刻才得知女儿五岁私自玩水落水,姜岚刚平息的怒火又有了反扑的架势。 “妈妈,你看我没事啊,都过去了,咱们不要在意好不好?而且我有山神呢, 祂会保护我的。” 多番刺激之下,姜岚总算冷静下来。 瞅一眼可怜兮兮求饶的少女,她道:“暑假还有这么多天,接下来你就去给我学游泳,听见了吗?” 之前还不明白为什么女儿不想学游泳,现在她总算明白了,原来是幼年留下的心理阴影。 不管有没有山神保护,这游泳一定要学! 打量着妈妈的脸色,姜绒心知这一遭是躲不过去了,无可奈何地点头:“好,我去。” 直到回到家安顿下来,姜岚仍有种不敢置信的感觉。 她看着女儿抱着神像往房间门走,下意识喊住她:“绒绒,你那个神像……要不要找个地方供奉起来?” 是不是还得准备祭坛,香烛,香炉之类的? 姜绒闻言,顿觉疏忽,转头问进门就飘到她身旁的山神:“大人,您想神像放在哪里?要给你摆个小庙吗?” 山神漂浮在空中,正好奇地打量着屋内的陈设。 这房子不大,也就三室一厅,姜岚住主卧,姜绒次卧,还有一间门次卧被改造成书房。因为住了十几年,房子里设施已经有些陈旧,但打扫得很干净,生活气息浓郁,看起来很温馨。 祂四下看了看,向阳台飘去,姜家的阳台是半封闭式,里面摆放着许多花盆,种了大片的植物。 姜岚动物毛过敏,没法养小动物,就在家里种了许多花草,诸如蔷薇、爬藤月季、太阳花、绣球、三角梅之类的,平时侍弄一番也是乐趣。 山神道:“在这边放置一座神台,将神像放置上去即可。” 于是姜家的阳台上连夜增加了一个小小的神台,台上有神像、祭坛、鲜花以及水果贡品。 这一夜,姜岚辗转反侧怎么也没睡好,第二天早上理所当然起晚了。 好在休息日不用上班,她从房间门出来,就见女儿正满面精神地在阳台一边给花浇水,一边偏头与人交谈。 尽管知道女儿能够看到山神,可看着姜绒跟空气说话,姜岚仍头皮发麻,总觉得世界观都崩塌了。 “妈,你起了?早餐我买来了,在桌上。” 姜家母女俩平时很少自己做饭,姜岚是工作忙,姜绒要上学,一般早餐在外面早餐店买,午餐和晚餐请煮饭阿姨来家里做。 姜岚走近一看,突然发现阳台上的花开得特别好,之前没开的花,今天也开了,整个阳台一片生机盎然。 直到这一刻,姜岚才对女儿身边有位神明这件事,有了真切的感受。 不过话说回来,现代社会,神明本身就很不符合常理吧?到底是她见识少,还是这个世界变了? 今天的妈妈仍在怀疑人生中。 自家的花一夜间门像是打了鸡血似的,姜绒当然也察觉到了。 “山神大人,你对这些花做了什么吗?它们开得好好啊,以前从来没有过。” “它们感知到我周身逸散的气息,才会如此。”神明飘在花丛边,悠悠地说。 姜绒点点头,山养草木,倒也很合理。 她看一眼不远处吃早餐的母亲,压低了声问山神:“我妈妈好像接受您了,您有收到她的信仰吗?” 告诉妈妈这回事,姜绒是深思熟虑过的,她也想试验一下,山神能不能被别人信仰。 之前祂给她讲信仰的时候,姜绒便留意到,一旦失去了信仰,即便是神明也会陨落。 姜绒很高兴自己是山神唯一的信徒,也曾产生过自私的想法,想要留祂在自己身边,不叫任何人知晓。 但是,人类的生命那么短暂,对神明来说,不过打个盹的时间门。 她总有死去的一天,难道到时留山神独自在这世间门,再次面临消亡的命运吗? 哪怕山神能坦然接受,姜绒也不愿见到这种事发生。 她希望祂能长长久久活下去,不再被世人遗忘,人们将会记得祂,不再留祂一人孤寂地等待消失。 谁也不记得自己,谁也看不见自己,一个人孤零零地等待死亡,那种感觉该多孤单痛苦啊? 反正姜绒只是设身处地想一想,就觉得心里难受地厉害。 “收到一点点。”山神说。 姜绒蓦然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你很高兴?”祂问。 少女仰着脸,白皙精致的小脸上洋溢着欢喜的笑容:“对呀,以后您就可以让别人也信仰您,就不只有我记得您,还会有更多人记得您,您不用再沉睡了,这不值得高兴吗?” 祂沉默了。 神明无法形容此刻自己的感受,祂没告诉她,其实她的母亲供奉给祂的信仰并不多。 小信徒给祂的信仰如源源不断的小河,而姜岚只给了一杯水。 那水里还掺杂着许多的恐惧,就如姜绒曾说过的那样,人类面对比自己强大太多的存在时,第一反应往往是畏惧。 山神当然希望有更多的信徒,这样祂才能更长久地存活下去。 可实际上,祂本身并不偏爱人类。 比起山里的草木精怪,人类狡诈又贪婪,充满了劣根性。他们信仰神明,是因为能从神明身上获取价值。 比如小信徒的母亲,她的信仰来自于听说祂救了姜绒那一刻。 人类就是这样现实的生物,对他们有用,他们便信你。对他们无用,他们便不信你。 山神的衰弱并非无神论的普及,而是因为祂无法再给人类提供好处,于是信仰日益减少,以至于祂无法在人前显形,失去了神明的权威,便也离消亡不远了。 “绒绒,他们并不会信仰我。” 山神缓缓出声,清澈的嗓音里含着微微笑意,祂注视着她,仿佛年长的大人看着天真可爱的孩子。 姜绒睁大眼:“为什么?” “我的权能是生长与狩猎,并且只能作用于大山。我无法为人们提供便利,人们就不会信仰我。” 山神见过许多这样的人,尤其是祂日渐虚弱的那段时日,大山里的人纷纷离开,即便是曾被祂赐福过的村民,最终也都抛弃了祂,抛弃了大山。 “可是我……”姜绒想说她就不是,她不需要祂做什么,也能给祂信仰,所以一定有跟她一样的人。 神明却摇摇头,笃定道:“你是最特殊的那个。” 所以,她是祂最偏爱的孩子。 听完山神这番话,姜绒心情整个低落下来。 她不信邪,抱着手机去查各种关于神明、信仰的说法,可惜搜到的都是些奇奇怪怪的内容,正经解释一个没有。 见她情绪消沉,祂便主动出声道:“绒绒,你在玩什么?” 姜绒抬头,便见山神飘在她身边,正垂眸看着她的手机。 姜绒打起精神来:“在搜索东西。” 突然,她看到一条新闻推送,熟悉的字眼让她下意识点了进去,随后便发觉这新闻就是她报警的度假区案情后续。 警察办案相当迅速,才一夜时间门,警情通报就出来了,后续处理也爆到了网上,因案情重大,且涉及保护动物,很快就上了热搜榜。 热搜下网友热议纷纷,大都是在骂偷猎者,心疼那些被猎杀的动物,要求严查度假区。 还有一些,便是姜绒预料到的,关于大山的诋毁。 【穷山恶水出刁民,古话诚不欺我。】 【还有被拐卖到大山里的女孩子,要想跑会被整个村子阻拦,山里人就是这样,愚昧又恶毒。】 【我反正是不敢去山里玩,据说这次报警的是度假区玩的游客,也是真有勇气。】 【感谢曝出来的好心人,救了那些动物。】 【以后大家旅游度假还是注意点吧,尽量别去山里,这回只是偷猎,谁知道会不会遇到拐卖呢?一旦出事,后悔也来不及了!】 姜绒看得心绪起伏,却也没办法争辩。 事实就是如此,她说再多也没用,况且要改变人们对大山的看法,绝不是三言两语就能解决的,需要更多的实际行动。 看了一会,姜绒就要关掉手机,却听山神说了一句话。 “这东西还挺有趣,大家都在上面交流,看起来很热闹。” 见山神对手机感兴趣,姜绒想了想,去了自己房间门。 高中毕业后,妈妈给她换了个新手机,高中用过的旧手机还完好。姜绒想把旧手机翻出来,这样山神想看什么都能自己看了,不用再借她的方便。 打开装旧物的纸盒,刚把手机拿出来,就听身后传来一道疑惑的话语声:“这是……我的神像?” 姜绒蓦然转头,就见山神也跟着她飘了进来。 祂无声无息立在少女的闺房中,这房间门被姜岚装饰得一派少女心,粉色猫形顶灯,粉色的床单与被褥,米色的书桌还有地上铺着的白毛地毯。 一袭青绿衣衫披着墨发的神明立在那里,犹如山林间门的一株修竹,与此处格格不入。 祂垂首看着箱子里的漆黑石像,面色平静,看不出多少情绪。 姜绒莫名脸热,总觉得自己默默收集别人不要的东西这种行为,好像有点子痴汉。 现在还被正主看到了,更叫人不好意思了。 她努力挥散这奇怪的想法,小声道:“这是我三年前去姜家村带回来的,它碎掉了,后来我又用胶水把它粘起来了。” 瞧见少女脸颊上飞起的薄薄红晕,山神默然良久。 祂曾听小信徒说,她寻找了祂许久。 山神那时还未有多深刻的体会,此刻才渐渐有了实感。 原来,她是真的寻了祂很久很久。 哪怕只有那一丝虚无缥缈的希望,她也寻寻觅觅,从未有一刻放弃。 “绒绒,你想得到什么呢?”短暂的沉默过后,神明突然问道。 “啊?”突如其来的问题让少女猝不及防,她面上只有一片空白的茫然,“我、我没什么要的啊。” 山神一一抛出世人为之疯狂的利益:“巨额的财富,常人难以企及的力量,或者无病无灾,健康长寿?” 姜绒愣了好一会,见祂似乎一定要给她点什么东西的样子,思索一阵后道:“这些我现在还不想要,等以后我有了想要的东西,再告诉您好不好?” “……好。”祂答应下来。 不论小信徒要什么,祂都会给她。这一刻,神明暗暗做下决定。 这一话题告一段落,姜绒将旧手机开机,递给山神:“好啦,手机还能用,我供奉给您,您能收到吗?” 山神没收过这样的贡品,以前的贡品大都是食物以及香烛,祂好奇地伸手,顺利从小信徒手心里拿起那枚白色手机。 “诶,可以耶!”姜绒两眼一亮,立马高兴起来,“我教您怎么玩!” 她凑近过去,紧挨着神明的手臂,鼻息间门那股森林的气息顿时变得更加清晰,每当靠近祂,都能嗅到这股气味。 山神才来家里不到一天,姜绒就隐约感觉家里空气都变得清新多了,像住在天然氧吧,直叫人心旷神怡。 当然,最舒服的当然是那天被祂抱在怀里,好似深陷在无尽的深林中,忘却了一切现实里的烦恼。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还能再体验…… 山神忽而开口:“要抱吗?” 姜绒:“???” 姜绒:“!!!” “您知道我在想什么?!” 这一瞬间门,姜绒一阵头皮发麻。倒不是恐惧,而是一股深深的、令人脚趾扣地的羞耻感,几乎淹没了她。 山神竟然知道她的想法!她才想了一下!就那么一下下! 与此同时,她总算抓住前些天自己遗忘的那一条线。 那天,山神对她说,会实现她的心愿。 当时姜绒没想太多,却没想到,这个心愿,竟然是真的“心愿”! 她心里想什么,祂不会都知道吧! 这些天,她想的那么多大逆不道的东西,祂都听进去了? 姜绒整个人都不好了,恨不得扣开地缝,自己钻进去再也别出来。 偏偏,山神根本不懂她的尴尬,还诚实地回答她:“是的。”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不是所有心声,只有你想要什么,我才能听见。” 姜绒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就还好。” 对上神明澄澈中透着疑问的目光,少女使劲抿住唇角,试探着在心里想了一些话,又仔细观察山神的表情。 祂一脸淡然平静地回视她。 姜绒又在心里想:【可以把您手里的手机给我吗?】 她嘴唇没动,这句话只响在心里,下一秒山神却抬起手,将那只白色手机递到少女面前。 姜绒:“哇!” 竟然是真的! 虽然有点让人社死,但不得不说这很神奇,有种彼此心意相通的亲密感。 只是从此以后,她就得控制一下自己的心理活动,不能什么都乱想了。 试验过后,姜绒总算放下心,也没那么害臊了。 她恢复平静,忍不住笑着问山神:“如果我刚才说要抱,您会答应吗?” 祂反问道:“为什么不会?” “诶?”少女乌黑的眼眸瞪圆,犹如受惊的小猫。 随即她眼前一黑,迎面扑来一阵清凉。再回神,她已落入一个微凉宽大的怀抱,神明的手拖着她的腰,仍然是朴素的抱小孩式的抱法。 祂以实际行动告诉她,祂会答应。 姜绒一时说不出话来,被神明揽在怀中,她掀起眼帘,望见祂优美的下颌骨,往下便是雪白的颈项,微微凸起一点的喉结。 祂是男性,身上也有着男性的特征,却比正常男人更柔美,宛若还未曾被世俗污染的少年。 “山神大人……”姜绒喃喃唤着祂。 【我可以,摸一摸您吗?】 姜绒心想,她真的是大逆不道。 人大概就是如此,无法克制自己的贪欲。如同吃鱼的猫,一旦闻见一点味道,就忍不住想要更多,更过分。 山神说她特殊,其实她也不能免俗。 等待的时间门并不长,少女的心尖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直至她听见一如既往清澈又柔和的声音,对她道:“绒绒想做什么,都可以。” 姜绒咬着唇,缓缓伸手,轻轻触碰神明脖颈上那一点凸起。 祂皮肤微凉,触感细腻,像是某种植物的叶片。那凸起的软骨藏在皮肤下,犹如一颗小石子,在她触碰时轻轻滚了滚。 少女指尖一触即离,并未逗留太久,很快便收回手,一张白皙的小脸红得滴血。 见她就碰了这么一下,祂还问:“这就够了吗?” 姜绒胡乱点头,心口砰砰直跳,一颗心就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够了,您、您把我放下来吧。”她磕磕巴巴道。 继续下去的话,她怕自己会无法收手,做下真正不可挽回的错事。 神明眼神澄明干净,犹如不知世事的孩童,一脸困惑地说:“可是你的心声……” 话还未完,就被少女红着脸打断:“没有,您听错了!” 又是这样口不对心的情况,山神疑惑不已,却只能将问题藏在心里,等待未来寻找答案。 接下来的时间门里,姜绒再没提出任何要求,甚至就连心音,都十分干净。 她教祂如何玩手机,把基础的操作方式教完了后,便让祂自己玩,有不懂的再去问她。 眼看着山神乖乖捏着手机,埋头在一旁研究的模样,姜绒心下狠狠谴责了自己一番。 山神什么也不懂,就算活了很久年纪很大,实际上却跟个孩子差不多。她刚才那样做,就是仗着祂的纵容与好脾气,故意诱骗祂! 等以后祂明白了人情世故,会如何看待她呢? 不能因为祂不懂,就欺骗祂,这是对山神的不尊重。 如此这般做了一番心理建设后,姜绒心绪也随之平复。 高三毕业生的暑期实在悠闲,姜绒每天跟山神在一起,教一教祂现代知识,偶尔带祂出门逛一逛,看一看现代都市的风土人情,日子过得轻松又愉快。 这期间门还有个小插曲,度假区偷猎案结束,当初她报案的警局给姜绒寄来了锦旗和表扬信。 这些都被姜岚跟她学校里得的奖状一起,摆在了橱柜里。 有天夏恬恬来找姜绒玩,看到橱柜里的东西,又是一阵大呼小叫。 尽管姜绒常常对自己耳提面命,不要在心里胡思乱想,让山神误会。但人的潜意识想法,并不能以自身的意志为转移。 极偶然的时候,她内心总会不由自主冒出一些不受自己控制的念头。 例如此刻。 背着包从游泳馆出来,看到大街上来来往往皆是相伴的男女,几乎每个女孩子都手捧一束鲜花。 姜绒还亲眼目睹一位男生向女生送花和奶茶,女孩子脸上掩饰不住的惊喜。 再转头一看,路边店铺也都挂上了红色的爱心和520图案。 姜绒拿起手机,一看日期,才明白这天竟然是七夕。 七夕情人节,她之前一点都没意识到,等到看到满大街的情侣,才后知后觉。 她捏着手机,给夏恬恬发消息。 “今天是情人节诶!!!” 夏恬恬回:“你才知道吗哈哈哈,我都跟林彬出来过节啦!” 姜绒:“……” 全世界就她一只单身狗。 打开朋友圈,不出意料看到一片晒狗粮的动态,姜绒翻了翻,突然在其中看到一条与众不同的动态。 是她家的阳台。 小小的阳台上挤满了花草藤蔓,繁茂的枝叶攀爬上围栏,挤出窗外,无数花朵竞相开放,娇艳欲滴,生机勃勃,一看就被照顾得很好。 这动态就一张图片,没有文字,上面缀了一个字“岚”。 姜绒吃了一惊,山神竟然学会了发朋友圈! 祂的微信是姜绒之前用过的一个小号,只加了姜绒跟妈妈两个人,这样平时也方便交流。 姜绒指尖轻动,给那条动态点了个赞。 下一秒,她收到祂的微信消息。 祂还没学会打字,发的是语音消息。姜绒连忙从口袋里翻出耳机插上,然后再悄咪咪地点开。 “绒绒,还有多久回家呢?” 清冽又柔和的话语声直直钻进耳膜,如此近距离响起,像是旷野的风穿透灵魂,姜绒反复听了好几遍,才打字回复。 “还有半小时哦。” 那边顿了顿,又问:“我能用你手机里的零钱吗?” 姜绒啪啪打字:“当然可以,那本来就是给您用的呀。不过您要买什么吗?不方便的我可以帮您买。” 时日流逝间门,山神的信仰日益增加,如今人前显灵的时间门也能更久。而一座神像覆盖的范围不小,想到偶尔山神会自己出门逛逛,姜绒怕祂不方便,给祂转了一笔钱让祂花。 “您还记得支付密码吗?” “记得。” 对话随即告一段落,姜绒上了回家的地铁,一路上都在想山神到底要买什么。 尽管一再告诫自己,山神是独立的个体,她不能要求祂什么都告诉她,可姜绒心里仍不免产生一种,未来他们或许会越走越远的感觉。 回到自己的身份上,成为一名合格的信徒,恭敬地对待祂,教导祂适应这个陌生的社会——这是她做下的决定。 可为什么,她又难以抑制地感到失落? 姜绒垂首坐在座位上,突然一道声音传来。 “这位同学,你好?” 她抬头,便见一个阳光帅气的男孩子站在自己面前,耳根微微发红地看着她。 “有什么事吗?”姜绒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 男生举起手机,微微笑道:“那个,可以加个微信吗?” 姜绒眨了眨眼,这才意识到对方来意。 面对这种场面,姜绒早就驾轻就熟,礼貌地摇头拒绝道:“不好意思,我有喜欢的人了。” 这是她一贯的托词,基本无往不利。 面前的男生却并未退缩,而是道:“我认得你,你是姜绒对吗?我是三中的学生,听说你拒绝了庄肖宇。如果你有男朋友,今天也不会一个人。我很喜欢你,给个机会怎么样?” 姜绒皱起眉,这种对方很了解你,你却对他一无所知的感觉很不好,像是被阴暗的东西窥视。 少女冷下脸,语气也强硬起来:“我说了我有喜欢的人了。” 男生不依不饶:“那你喜欢的是谁?叫出来看看我才信。” 被人纠缠的滋味很糟糕,姜绒厌烦不已,偏偏在公众场合,她又不想闹太大引来关注。 好在地铁很快到站,她连忙下车,不料男生也跟着她下来,追在她身后似乎要缠到她答应。 她从出站口出来,埋头往前走,对身边男生喋喋不休的话充耳不闻。 忽然耳边一片寂静,整个世界像是陡然按了静音键,所有的人声一瞬间门消失,就连空气都变得安静。 姜绒若有所觉,猛然抬头,便见不远处大厅中一抹高挑修长的身影。 那人似乎一直在看她,她一抬头,顷刻撞入一双深邃又悠远的黑眸中,好似落入幽暗静谧的深海。 一刹那间门,心跳都漏了一拍。 又猛然间门,砰砰直跳起来,耳膜都跟着鼓噪不休。 祂仍然穿一袭墨绿色宽松长袍,乌发垂坠下来,长长拖至脚踝。 祂脊背挺直,那张美丽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脸莹白如玉,整个人若芝兰玉树,所有看到祂的人,这一刻都失去了言语能力,连眼睛都不会转了。 姜绒每天跟山神朝夕相对,免疫力倒是强上不少,很快便回过神来。 眼看周围所有人都看着祂,就连那个纠缠她的男生,都望着山神失了神,路都走不动的模样,姜绒顿时急了起来。 她立马加快脚步,向着山神小跑过去,来到祂面前时,还在小小喘气。 “您、您怎么来这里了?” 不知是跑太快还是怎么,少女白皙的脸颊染上一层浅浅的绯红,乌黑的双眸亮晶晶的,仰脸望着祂。 神明眉眼柔和低垂,与小信徒对视,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身前,淡色的唇角微微勾起一个细小的弧度。 “来给你送花。”祂轻轻地说。 少女眼瞳放大,愣愣看着神明手中那束火红的玫瑰花。 家里没有种玫瑰,不久前,祂的问题也随之浮现在脑海。 所以,这是祂特意去外面买来,送给她的花? “轰”的一声,心底像是炸开一朵烟花。 周围的寂静也轰然破碎,人们震惊之后的话语声窸窸窣窣传来。 “天呐,那个男的好帅!是明星吗?还是什么cser?” “啊啊啊太帅了吧,女生也好漂亮,天啊这是什么绝美爱情!!” “我都不敢直视他,真的好好看,简直不像人了,那个女孩子上辈子拯救了银河系吗?怎么能找到这么好看的对象!” “这真的是现实存在的颜值吗?我不信!” “她为什么不接花啊啊啊啊,我都想帮她接了,嫉妒到眼睛都红了,这种好事怎么没我的份?” 姜绒一个激灵,陡然从呆滞的状态中苏醒过来。 少女面色嫣然,耳朵尖都漫上红晕,心头一片乱麻,想要多说点什么,最终出口的却是:“这里人太多了,我们先回去。” 路人的注目让她无所适从,神明的举动更加令她心浮气躁,她来不及思考太多,快速接过祂手中的花束,便拉起祂的袖摆,脚步匆匆走出地铁站。 至于那位纠缠的男生,早被她忘在脑后,对方也不知为何没有跟上来,依旧呆呆站在原地。 抱着花走了一段路,离开被人围观的环境,被外面的凉风一吹,姜绒总算慢慢拾回理智。 玫瑰花浓郁的香气随着微风钻进鼻腔,少女转头,看向身侧与她保持一个步调同行的神明。 她注意到,路上的行人并未对她加以关注,显然祂又隐匿了身形。这也让姜绒松了一口气,提起的心悄然落下。 “大人,刚才好多人看到了您,我有点担心会被人发现。”姜绒心里乱糟糟,习惯性没话找话。 “不必担心,他们很快就会遗忘这段记忆,只要神不允许,没人能记住神的样子。” 姜绒“哦”了一声,默然下来。 出地铁站就离家不远,二人一直走到小区楼下,姜绒才再次开口。 “您送我花,是又听到我的心声了吗?” 除了这个原因,姜绒想不出任何祂在七夕这一天送她花的理由。 祂的答案也不出所料:“是的。” 姜绒撇开眼,盯着前方的路,低声问:“离得这么远也能听见吗?” 山神说:“不论你在何地,只要还信仰我,我就能听到你的祈愿。” “那……您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少女轻轻抿唇,声音里含着一丝忐忑。 祂并未迟疑,道:“我在手机上看到,听说今天是你们人类的情人节。” 姜绒脚步一顿,睁大眼看过去:“那您还送我花?” “这是你希望的,不是吗?”祂反问道,“为什么要不开心呢?” 姜绒语塞,对上神明澄明通透的双眼,忽然有些自暴自弃。 “因为只有情侣才会在情人节送花,我是希望有人送我花,但您不是我男朋友。所以,您送我花,我不会感到开心。” 姜绒近乎赌气地说出这么一番话。 她心里的确有气,但更多是气自己,明明说好了要守好分寸,不要再痴心妄想,不可以有亵神的念头。 祂的一个微不足道的行为,却让她构筑已久的心理防线瞬间门崩塌。 偏偏,她在这边兵荒马乱,祂仍一无所知。 如同一场盛大又无声的暗恋,明知道对方永远也不会回应你,却止不住生出希望,又一次次失望。 姜绒又气又难过,心里酸涩得不行。她埋下头,眼眶都红了,泪花在眼眶里打转。 山神若有所思地望着耷拉着脑袋的少女,眉心微蹙,沉吟片刻后,祂缓缓道:“若你需要,我也可以是你的男朋友。” “……什么?” 少女陡然抬眼,像是听到什么不可置信的话,惊诧地向祂看来。 神明端详着少女的神情,忽而微微一笑。 “我明白了。”祂道。 祂终于知道,小信徒需要的是什么了。 25 24诅咒 神明的惩罚。 第二十四章 姜绒晕乎乎回到家, 晕乎乎走进房间,晕乎乎在床边坐下。脚下像是踩着一团云,她一路飘过来,如坠梦中。 她怀里仍抱着那束鲜红如火的玫瑰花。 低头, 是满目火红的花瓣。抬头, 是祂淡然的侧脸。 “山神大人,您刚刚说……” 少女心跳如雷, 眼里藏不住的忐忑与期盼。 山神面色一如既往的平静:“你没有听错。” 祂漆黑的双眼犹如两汪深谭, 包容又温和地凝视着自己的信徒, 唇边微微含笑, 道:“我当你的男朋友,你想要的是这个吗?” 祂的耳边传来细细的心音, 是极为肯定的答复。 然而面前的少女出口的话语却言不由衷。 “您或许不懂, 男朋友是很亲密的关系, 是需要相伴一生的恋人,有且只能有一个。您是神明,您确定要当我的男朋友吗?或者, 您可以再了解了解……” 姜绒也不知自己在说什么, 明明心里想立刻答应,才不管祂懂不懂, 反正是祂亲口说的不是吗? 嘴巴却像是不受控制, 语无伦次吐出这么一番话。 说完,她又觉得心口像是落下一块大石,变得十分坦然。 姜绒紧紧盯着山神,有种既期待又平静的感觉。 沐浴在小信徒紧张的目光中,祂状似思索了一阵,又掏出手机像是去查东西, 眼见少女眼神逐渐变得暗淡,犹如星辰坠落,祂忽而轻轻笑了一声。 姜绒:“!!!” 这是祂第一次在她面前这样笑,她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神明便已收起笑容,面色重新变得平和淡然。 祂包容地看着她,柔和地说:“绒绒,我说过,我会实现你的任何愿望。” 少女的眼眸一点一点明亮起来。 祂说:“只要你想,你可以获得任何东西——只要我拥有。” 姜绒眼眶一片湿热,她轻轻咬住唇,已经拒绝过一次,她没有更多的毅力再拒绝一次了。 “我……我想要。”这一刻,少女的声音轻如蚊呐,却又坚定不移。 “好。”祂温和地点头,毫不意外地答应下来。 姜绒垂下眼帘,脸颊一片滚烫。 祂肯定早就听见她的心声了吧?她这样好像有点欲盖弥彰……可是,可是,神明是她男朋友,这种做梦都不敢想的事,竟然真的成真了。 “这真的不是梦吗?” 她忍不住喃喃。 “不是哦。”神明清润的话语声响在耳畔,少女下意识看过去,便见祂修长的指尖滑动手机,垂眼看着屏幕,“我得去学习一下,该如何当一个男朋友。” “唔……牵手,拥抱,亲吻……还有做/爱?” 姜绒:“!!!” 啊啊啊别说了,她要冒烟了! “好,不说了。”祂语声含笑。 呜呜呜也不要听她的心声了!就算听见也请当没听见,求求了! 神明果然就此安静下来,少女的面颊的热度却越发滚烫,持续很久都不曾冷却。 . 拥有一位神明男朋友,是一种什么体验? 对姜绒来说,生活似乎并未发生太大的改变。只是在姜绒要出门的时候,山神会要求跟她一起。 只因祂在网上看到有人说,女孩子出门最好有男朋友陪同,这是当男朋友最基本的素养。 于是姜绒每次出门,都得带个包,把神像背上,耳朵上一直挂着蓝牙耳机,方便与祂交流。 某天和夏恬恬一起约出来逛街,夏恬恬敏锐察觉到什么,问姜绒:“绒绒,你是不是谈恋爱了?” 姜绒愣了下:“你怎么知道?” 她表现这么明显吗? 夏恬恬白她一眼:“一看就知道啊,你天天挂着耳机,还是你那个网友对吧?” 姜绒:“……对。” “我就知道。”夏恬恬得意地说,又一脸八卦地追问姜绒,“你见过他的样子没有?长得怎么样?有照片吗?高中那么多人喜欢你,你都没接受,这人得多有本事,竟然能让我们的校花喜欢?” 姜绒悄悄瞥一眼此刻就坐在她身旁的山神,轻轻摇头:“我见过祂,但没有照片。” 夏恬恬:“让他发一张照片来啊,我帮你掌掌眼,好歹我还是你闺蜜呢!” 姜绒有些为难,山神就没拍过照片,她上哪给她找照片来? 放在桌面上的手机微微一震,姜绒转头,便见祂指了指她的手机。 自从学会上网后,神明对现代社会的了解几乎日新月异,祂已然知晓,女友闺蜜是一个需要重视的存在,得到闺蜜的认可,男朋友的地位才能稳固。 “看手机。”山神道。 “绒绒,发什么呆呀?”夏恬恬在她眼前挥手。 姜绒连忙收回视线,拿起手机:“没有,我去记录里找找,祂好像给我发过照片。” “让我也看看。”夏恬恬凑过去,下一秒两眼瞪得像铜铃。 两人的聊天记录最新一条就是一张照片,夏恬恬看过去时,姜绒正巧放大图片。 那张超越了人类审美的脸,就那么直直放大在两人面前,巨大的视觉冲击迎面而来,让人下意识屏住呼吸,头脑一片空白。 姜绒倒是很快回神,还欣赏了一番。 照片背景是姜绒家的阳台,山神背对着窗外,背后是盛开的花卉,祂应该是在试验拍照,镜头是由下往上的著名死亡角度,还逆着光,普通人拍十个里面九个丑,祂看起来却依然好看得叫人失神。 那张脸上最吸引人的,却是一股难以言说的气质。如果非要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性。 如同高居于天上的神,幽邃的眼眸里一片淡然与祥和,不染半点红尘之气,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渺远。 夏恬恬好不容易才将自己的视线从那张照片里拔出来,她恍恍惚惚看向姜绒,问道:“绒绒,你说我把林彬甩了,也去网恋,能遇到这种对象吗?” 姜绒:“……” 夏恬恬抬手抹了把脸,“我说笑的,这种人一般人怎么可能遇到。”说完,她盯住姜绒,一本正经地说,“宝,我现在好嫉妒你。为了平息这份嫉妒,你今天必须请我喝奶茶!” 姜绒哭笑不得:“好。” 夏恬恬没有怀疑照片的真实性,那么一张脸,p都p不出来。 接下来的时间里,夏恬恬热切追问姜绒的网恋过程,姜绒好悬应付过去,等两人分开各自回家,她都出了一身汗。 姜绒一边往地铁站走,一边跟山神聊天。 却没注意到路边有个男生正死死盯着她,一双眼充血发红,眼眶青黑,面色憔悴不堪,似乎许多天没休息好。 这人正是庄肖宇。 从度假区回到家后,庄肖宇便陷入无尽的梦魇中,每天夜里都睡不安稳,做各种怪异的梦。 在那些梦里,他会变成一个个女孩子,然后被人拐骗,被欺辱,备受各种折磨,他曾经想对别人做的事都会在自己身上发生,深陷其中难以醒来。 一开始他只当是巧合,却不料每当他想到姜绒,他就会开始做这种梦。 他什么也不想时,梦就会离去,他才能得到一丝喘息。 偏偏他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姜绒,那个让他栽个跟头的女孩子,他是真的喜欢她,在她拒绝他后,他更加想要得到她了。 于是梦魇反反复复,始终挥之不去。 次数多了,庄肖宇便意识到,这不是巧合,而是某种诡异的力量作祟。 庄肖宇的出身让他见过许多隐秘的事,毕竟越富有的人越迷信这话不是假的,他父亲就很信这类神神鬼鬼的东西,每年都要花一大笔钱请大师看风水算命。 庄肖宇以前不信,现在却不得不信了。 他将自己的情况告诉给那位相熟的大师,大师一听,就笃定姜绒身上一定有鬼。 大师让他去观察姜绒,看她身边是否有异常。 姜绒对旁人的关注不敏感,山神却不一样。 那股窥视袭来的瞬间,祂便留意到了庄肖宇的存在。 不过姜绒很快进了地铁站,祂便没有提及。 不值一提的小虫子罢了,以祂现在的力量,碾死他甚至不需要动手,一个念头足矣。 眼看着少女的背影消失,庄肖宇拿起手机拨出一个电话。 “大师,我观察过了,姜绒果然很不对劲,她一整天都带着耳机,像是在跟人说话,可我看她经常看向身边,也没看手机,好像那里走着一个人一样。” 说这话时,他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电话那头传来大师苍老的声音,听起来很是威严:“那就是在养小鬼了,她还能跟小鬼沟通,带着小鬼出门,这小鬼看来不是一般的厉害。” 庄肖宇面色发白:“那该怎么办?您能对付吗?” 他总不能一辈子都被那梦魇纠缠。 庄肖宇根本就没想过,只要自己不打姜绒的主意,梦魇就会消失。 大师沉吟道:“这么厉害的小鬼,我都没见过,只能试试看。” 庄肖宇连声道:“只要您能解决,钱不是问题。” . 自己跟山神在一起的事,姜绒并未瞒着妈妈。 姜岚刚听说这个消息时,神情一片空白。 她才刚接受神明存在的事实,女儿又给她扔下一个炸弹,直接把她的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炸飞。 比世上有神更离谱的是,这个神成了自己的女婿。 姜岚根本没法做出任何表情。 于是,她在呆滞了一会后,平静地低下头,吃了一口白饭,再抬头,干巴巴地对女儿说:“妈妈不管你跟谁在一起,反正你成年了,妈妈尊重你的选择,记得做好措施就行。” 姜绒:“等等,妈,那是山神,我们不用做、啊呸,不是,祂又不是人!” 她妈不会被刺激傻了吧! 姜岚一针见血地问:“你们是柏拉图式恋爱?” 姜绒一下子脸红了个彻底,“那倒也、也不是……” 姜岚:“那不就得了?反正不管他是人是鬼还是神,你们自己注意就行,我也管不了你们。” 姜绒看着一脸平静的妈妈,突然有种膜拜的感觉。 她妈不愧是女强人,思想观念竟然这么开放! 她都没想那么远呢…… 这么想着,少女悄悄转眸,看向不远处坐在沙发上玩手机的山神。 祂对人的注视很敏感,悠悠抬起头,刚一对上少女的视线,就见她又猛然撇开眼,埋下了头。 只不过少女藏得住脸,却藏不住露在发丝外的耳朵,小巧精致,红得滴血。 祂侧耳倾听,却只听到一些无意义的碎碎念。 “啊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好吧,祂不听,但祂会上网。 神明的学习能力很强,才不过几天时间,已经学会如何打字。 骨节分明的指尖在屏幕上轻点,敲下几个关键字。 【柏拉图式恋爱是什么意思?】 ——一种强调心灵沟通,排斥亲密交流的精神恋爱。 【做措施是什么意思?】 ——指发生亲密行为时所做的避孕手段。 祂心中微微一动。 唔……原来如此。 夏日的夜晚总是充满燥热,空调房呆久了又有种透不过气的憋闷,吃过晚饭后,姜绒洗完澡从浴室走出来,没一会就感觉身上又开始隐隐冒汗。 卧室刚开了空调,这时候,她只要钻进房里就好了。 然而也不知是晚饭时,妈妈的话提醒了她,又或是她心里本身就有那么一点想法。 总之,姜绒想做点什么。 妈妈还在客厅里看电视,姜绒抿抿唇,一声不吭地往卧室走去,和以往没什么分别。 然而她刚合上房门没一会,一个旁人看不见的影子就旁若无人地飘进少女的闺房——就在姜岚的眼皮子底下。 可惜除了姜绒,谁也看不见这一幕。 少女赤着双脚坐在床沿,她穿着夏天的睡衣,是很清凉的短袖短裤款式,露出泛着粉色的胳膊和两条细长的腿。 她实在不好意思说话,也怕被妈妈听见,紧紧抿着唇,望着穿透门飘进来的山神。 好在,即便不开口,姜绒也能跟祂交流。 神明平时不会随意进姜绒的房间,大部分时候,祂都呆在客厅和阳台,夜晚人们入睡的时刻,祂也会回到祂的神像里去,神像便相当于祂的房子。 这是第一次,姜绒晚上喊祂过来。 是的,她刚刚在心里呼唤了祂。显然,祂也接收到了她的信号。 心头闪过这一念头,姜绒耳根发热,不用看她就知道自己的脸一定红了。 “绒绒?你要我做什么?” 山神站在小信徒面前,不动声色垂眸,唇角微微勾起一个淡淡的弧度。 【您、您走近一点。】 面对神明清澈如水的眸子,姜绒眼睫紧张地忽闪,舔了舔发干的唇瓣。 祂顺从地走近几步,直到垂落的衣摆触碰到少女白嫩的脚趾,墨绿色将那双雪白的双足掩盖了一小半,才在少女急促的心音里停下步伐。 凉意从脚上蔓延开,好似炎炎夏日里把脚探入清凉的水中,姜绒浑身毛孔都舒服地张开了。 此时此刻,姜绒已经不敢再看祂的眼睛,她不由自主低下了头。 开始思考,该怎么跟祂提那个有些过分的要求呢? 正当她纠结又害臊时,头顶突然落下一道轻飘飘的话语声:“是要做/爱吗?” “轰”的一声,宛若原子弹爆炸。 姜绒陡然仰头,速度之快差点扭到脖子,她脸上不仅是热,简直像是火山喷发,一双乌亮的黑眸瞪得滚圆,眼底满是不可置信。 “不、不是、不是不是不是!您听谁说的啊啊啊!” 是谁把她单纯的山神给污染了!她竟然从祂口中听到了“做/爱”这个词! 一瞬间,姜绒火烧屁股似得蹦起来,方才说不出口的话,这会也顺畅地冒了出来:“我就是想您抱着我睡觉,没有想做、做那个事!您不要乱想!” “是吗?” 听了她的解释,祂歪了歪头,淡淡吐出两个字,神情依旧平淡不起波澜。 姜绒用力点头,誓死证明自己的清白:“当然!” “哦。”山神微微颔首,面色平静,看不出多少情绪,“那来吧。” 祂张开双臂,山林草木清醒的气息扑面而来。 姜绒:“什、什么?” 她有点反应不过来。 山神眼帘垂落,看着呆呆的小信徒,眼底闪过一丝细微的、稍纵即逝的笑意。 祂不再征求她的意见,弯腰俯身,径自将少女娇小的身体裹进怀中。 “抱你睡觉。” 清淡如山间清泉的嗓音钻进耳朵,明明祂的怀抱清凉至极,驱散了所有暑气,姜绒的面颊却犹如火烧。 她张了张口,想说什么却发现头脑一片空白,只好又闭上了嘴巴。 世界倾倒,是山神抱着她躺在了床上。 祂墨绿的衣衫铺了满床,少女整个被藏在祂怀里,盖着祂宽大的袖摆,脸贴着神明的胸膛。 姜绒下意识去听祂的心跳,随即却发现,祂的胸膛里一片寂静。 祂没有心跳。 姜绒缓缓地、缓缓地眨了眨眼,飘飞的神思逐渐回归,她小声问:“您没有心跳吗?” 祂说:“神没有心脏。” 不知为何,姜绒突然感到一种深切的悲伤。 山神对她予取予求、百依百顺,以及那些举动,总会让她误以为自己得到了祂,可实际上,祂永远是神。 神没有心脏,那祂会爱人吗? “神不会爱人。” 耳边响起神明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和。祂在解答她无意识间说出口的疑问。 姜绒其实更想问,您会爱我吗? 可她问不出来,嘴巴都张不开,只因她早有预料,答案一定不是自己想要的。从一开始答应祂当自己的男朋友起,她就明白这一点。 然而口能闭上,心却不能。 祂听到了少女的心音,以及她内心无意识的悲伤哭泣,祂沉默许久,忽而沉沉开口。 “绒绒,我无法给予你爱情,但……你会是我最心爱的孩子。” 微凉的指尖落下,轻轻拂过少女的侧脸,像是在为她拭去无形的泪水。 祂对信徒发下神明的誓言。 姜绒将脸埋进山神碧色的衣襟,呼吸着满腔的草木清香,感受着祂的怀抱,听着耳边神的承诺。 这就够了。 她想,人不应该太贪心,她该满足了。 “我知道了……” 谢谢您,山神大人。遇见祂,本来就是她最大的幸运,能得到神的偏爱,更是想都不敢想的梦。 少女忽然伸出手,试探着一点一点抱住祂的腰,在感受到祂的无声纵容后,紧紧搂住了祂。 这一夜何时睡去的,姜绒已记不清了。 总之她睡得非常好,一觉无梦到天亮,醒来时精神满满,睁开眼看到仍乖乖躺在自己身下给她当垫子的山神时,心情更是愉悦。 暑期还有一个多月,姜绒不想每天在家无所事事,打算出门找个兼职赚点零花钱。 恰好她上散打课的俱乐部招人,听说她想兼职后,那位教她的教练立马给她内部推荐,一天不到,姜绒便走马上任,开始担当新学员的散打教练,教新来的女孩子学散打。 她的学生大多都是年纪不大的初学者,还不能很好地掌握分寸,姜绒作为教练和陪练,身上时常会挂一些彩。 这时候,姜绒又发现和山神睡觉的一个好处。 每天晚上跟祂一起睡后,第二天她身上的淤青就会消失,原本酸痛的位置也都恢复如初。 如此一来,姜绒便再也没有独自睡过。 当然,这事她是不敢告诉妈妈的。姜岚半点也不知晓,她乖巧懂事的女儿,其实天天晚上跟男朋友睡一起,明修栈道暗度陈仓。 不过姜绒发誓,他们只是单纯的睡觉,其他什么也没干。 日子就这样平淡地流淌下去,这天姜绒从俱乐部下班,走在回家路上,经过一段僻静的道路时,她四下望望,见周围没人也没监控,便伸手接过山神递来的奶茶。 也不知祂从哪里学来的,爱给她买奶茶。 买也没什么,姜绒还蛮喜欢喝的,可是祂买奶茶的钱都是她转过去的啊! 心下这般腹诽着,少女咬着吸管,一双明眸还是忍不住悄然弯了弯,像两抹小月牙。 “绒绒,我听见了。”山神走在她身旁,淡声道。 姜绒吸了一口奶茶,转眼看身侧的神明,笑眯眯地说:“我知道呀。” 她本来就是在心里故意调侃祂嘛。 祂默默瞅她一眼,突然向她抬起手,青绿的衣袖流水般滑落,露出来的修长如玉的手掌上,放着一块黄橙橙的金属,阳光下几乎闪瞎人的眼。 姜绒:“!!!” “这是……” 姜绒打量着那块巴掌大的金色,心底浮现一个猜测,眼睛瞪得溜圆。 山神:“是黄金,拿去。” 猜想得到证实,姜绒捧着奶茶杯,有种风中凌乱的感觉。 她没接那块金子,结结巴巴解释道:“我、我就是说着玩的,不是找您要钱……” 神明垂眼注视着受惊到语无伦次的小信徒,莫名觉得她两眼圆溜溜的样子很可爱,像被吓到的小猫,让人想揉一把。 祂放柔了嗓音:“是之前人类落在山里的东西,不是很重要。而且我不是要给你,你帮我存起来,以后用它给你买奶茶。” 姜绒:“啊……那、那好吧……” 虽然不是要给她的,可是祂这么说,她反倒更加不好意思了。 怎么回事……怎么有种自己反被调戏的感觉? 姜绒红着脸转头,忽然看见一辆黑色轿车直直向她这边开来,随后精准地在她面前停下。 她还没反应过来,车门打开,里面先是走出一个男生,是她认识的庄肖宇。庄肖宇下车后,去后座亲自开门,迎下一位蓄着白胡须、身穿道袍,看起来仙风道骨的老人。 之后车里又下来两个穿着黑西装人高马大的保镖。 四个人齐齐转头看向她,姜绒脚步缓缓停下,她有种预感,他们是来找她的。 果然,一行人目标明确地走过来,庄肖宇率先开口招呼。 “姜绒,好久不见。” 才几十天没见,男生就像是变了一个人,脸色青黑,眼神阴鸷,白眼球里布满狰狞的血丝,阴沉沉地盯着她。 姜绒余光一扫,顿时发现周围都被封锁,那两个保镖似乎是练家子,牢牢堵住了她的去路。 庄肖宇留意到她的神情:“我知道你能打,这回带了人来,你别怕,我不是要对你不利,就是想找你解决一点事。” 姜绒其实并不怕,山神就在她身边,她害怕什么呢? 她平静地看着他:“什么事?” 那位仙风道骨的老道士手持一八卦盘,上前一步,语重心长道:“小姑娘,人不能做错事,否则会遭报应,快把你养的小鬼交出来吧!” 姜绒宛若听见了天方夜谭:“什么?养小鬼?” 老道士手里的八卦盘此刻正疯狂转动,几乎出现残影,这昭示着此处存在巨大的、肉眼不可见的能量源。 这老道实则还真有点本领,被许多富豪奉为座上宾,平时谁见了都喊一声大师的人物,这会都忍不住露出凝重的表情。 “不错,我们已经查清楚,你身边养了只小鬼,还用小鬼对庄小先生下了咒,这是丧天良的事,若不及时止损,你恐怕会死于非命!”他沉声喝道,语气十分严厉。 如果可以,老道并不想跟那小鬼对上,对方太过强大,结果只会是两败俱伤。 他年纪大了,更希望用言语吓退这小姑娘。 却不料听他这么说,面容温软乖甜的少女竟丝毫不怕,似笑非笑道:“你能看到我身边的小鬼吗?” 说着,她还向一旁瞥了一眼,明晃晃表示小鬼就在那里。 这一瞥落在几人眼中,无异于挑衅。 庄肖宇神色更加阴沉,冷声道:“姜绒,我只是想追求你,何必要这样赶尽杀绝?” 姜绒回视他:“你打的什么主意,你自己清楚。” 庄肖宇默然不语。 老道说:“小姑娘,若你敬酒不吃吃罚酒,那也不要怪我不客气了。” 姜绒好整以暇看着他:“你出手吧,我也想看看,你要怎么给我吃罚酒。” 老道眼底闪过一丝忌惮,他反手从背后抽出一把桃木剑,一手罗盘一手剑,口中开始念念有词,挥舞着剑做出一番旁人看不懂的姿势后,他猛地咬舌,冲着桃木剑吐出一口鲜血,血将剑尖上贴着的黄符染红。 下一刻,那把剑稳稳地指向了山神。 “哇。”姜绒小小惊呼了一声,转头对山神道,“他虽然看不到您,但竟然真的能找到您诶。” 神明袖手而立,瞧着眼前的闹剧,以及眉眼间满是激动兴奋的小信徒,轻轻摇了摇头。 “此人承袭自术士一脉,但学艺不精,远不及他的先人,否则他便不会将剑对着我了。” 祂话音刚一落下,那老道便像是遭受了重重一击,噗的一声口中呕出血来,苍老的脸瞬间苍白,满头华发变得枯槁,活生生老了十岁。 “……怎么、怎么可能?!” 老道脚步踉跄,被庄肖宇扶住才站稳,他佝偻着腰,望着姜绒的眼里只余惊骇。 “怎么回事,搞得好像我们才是反派似的……”姜绒小声嘀咕了一句,对惊恐的几人道,“我真的很佩服你们,都不知道我身边跟的谁,就来找我麻烦。” 老道嘴唇颤抖,眼神恍惚,“是神、是神对不对……” 姜绒没有回答他,她看向庄肖宇,男生亲眼目睹这番变故,似乎彻底被吓住,在她看过去时下意识后退一步,畏惧道:“姜绒,我、我没想对你怎样,就是怕你误入歧途,你别怪我!” 姜绒又看那俩保镖,人高马大的男人,竟在她的目光中畏缩不前,冷汗淋漓。 “没意思。”少女咬住奶茶吸管,吸了颗珍珠到嘴里,“大人,我们走吧。” “好。”祂从几人身上收回视线,含笑应道。 她抬脚往前走,四人一个都没敢动,就这么眼睁睁看着她走远。 等到少女的身影彻底消失在街角,几人才慢慢有了动作。 “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庄肖宇战战兢兢地问,他看不到神明,也感知不到神明,只是方才有种强烈的恐惧压在心头,像是被什么无形的存在注视着,只要他有任何妄动,都会立刻死去。 老道推开庄肖宇的手,面若金纸,喘息道:“她身边养的不是小鬼,是、是……” 剩下的话,他竟不敢吐出来。 一名保镖问:“是什么?” “是神!” 一股微风拂过,随着老道掷地有声的话响起,一道清冽的语声蓦然响在几人耳畔。 “对吾不敬,尔等将受到神的诅咒,余生经受人间千万苦楚。” 那声音里饱含着莫大的威能,犹如从天而降的雷霆,直直烙印在几人心头。 老道蓦然双膝着地,冲着空无一人的街道跪拜道:“求神宽恕,是老道老眼昏花,作孽多端,我以后一定给您立神碑,塑神像,供奉您千年万载!” 他在水泥地上磕破了头,血流了一地,却再未等到神的原谅。 庄肖宇与那两名保镖都傻了,一个个面无人色,看着老道磕得头破血流,也跟着跪下来。 然而神明早已远去,不曾给予分毫注视。 有路人经过这里,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几人才恍惚着离去,回程的车上,也不知是心神不属还是精力不济,车子遭遇了一场车祸。 四人都受了伤,却都没死,被好心路人送往医院。 经过抢救,庄肖宇下半身瘫痪,老道躺在icu奄奄一息,两个保镖好点,却也遭了大罪。 如此飞来横祸,以前他们或许会当做意外,但现在谁也不会这么想。 这是神罚,一定是神罚! 庄肖宇坐着轮椅来到icu,两眼血红地看着老道,死死追问:“大师,您救救我,我该怎么办?怎么样神才会原谅我?” 他不能接受自己变成一个废人! 老道戴着呼吸机,他年纪大了,不仅受了伤,背负着神罚,还有指向神明的一剑的反噬,这些加在一起,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呼吸都感到疼痛,只能躺在这里备受折磨。 他至今都想不明白,为什么都末法时代了,还会有神。 而传说中的神明竟会陪伴在一个人类少女身边,为她提供庇护。 说到底,是他犯下的罪孽,如今报应来了。终日打雁,终被雁啄了眼。 老道凝视着雪白的天花板,沉沉叹息道:“忏悔吧,用余生,去忏悔……” “不,我不接受!”庄肖宇红着眼,不甘道。 老道苍老浑浊的眼珠动了动,最后的一丝善心让他出口告诫道:“不要去找那个小姑娘,她是被神明守护的人。你若打她的主意,只会遭到厄运。” “这是我对你的,最后的忠告。” 听着老人疲惫的嗓音,这一刻,庄肖宇终于落下悔恨的泪水。 如果他及早收手就好了,可惜现在后悔,已经晚了。 庄肖宇出车祸瘫痪的消息,姜绒是从夏恬恬那里听说的,她早就删了他的好友,听闻这事时,她正在床上玩游戏。 电话里夏恬恬唏嘘不已,姜绒跟她聊了两句,挂断电话后,少女猛地扑进山神怀里。 一起睡久了的后遗症,就是她开始变得放肆。 没事就往祂怀里滚,谁让祂的怀抱清凉又舒爽,在这炎炎夏日堪比人体空调? 有时睡着后,姜绒还会无意识把手探进祂的衣襟,紧贴凉凉的皮肤。 一大早醒来,就能看到一个衣襟散乱,露出一片白皙胸膛的神明。 “庄肖宇出车祸,您知道吗?”少女揽着祂的脖颈,仰起脸,两眼亮晶晶地问。 山神熟练地伸手,自背后扶住她的腰,微微颔首:“嗯。”略微一顿,祂淡淡道,“他们想伤害你,那是对他们的惩罚。” 姜绒默了默,没说话。 她不是圣母,别人明摆着对自己不利还要原谅。 “不会对您有影响吧?”她只在意这一点。 祂柔声说:“不会。” “那就好。”姜绒放下心了,瞬间把这事抛在脑后。 她垂眼,看到近在咫尺的脖颈,亲昵地将脸贴了上去,深吸一口气,喃喃地说:“好喜欢您啊……” 祂温柔地拥抱着自己的小信徒,低垂的眉眼间,只有一片无声的纵容。 26 25五年 盛开的花。 第二十五章 五年后, 大山深处。 层层密林掩映中,几个身穿便衣的人藏在山石后,一人手里拿着望远镜, 向不远处的村庄观望。 正是盛夏蝉鸣之时, 嘶叫的蝉鸣伴随着炎热的气温, 叫人忍不住心浮气躁。 这几人却都一声不吭,汗水顺着下巴淌到脖子里,也没人抱怨一句。 “姜队, 他们人真少了。” 拿望远镜的人放下手, 转头小声对一旁的女人说道。 女人穿一身长袖长裤,一张脸白皙清丽, 乌黑的发丝被束在脑后, 干练地扎起。 她看起来还很年轻, 像是刚出校门的大学生,漂亮的眉眼间却透着一股子英姿飒爽之气,驱散了面相上的稚嫩,给人成熟稳重之感。 正是已经大学毕业,开始参加工作的姜绒。 “嗯, 带上家伙,过去吧。”姜绒压低声吩咐,周围几人全都小声应是。 这次出任务, 是他们警局突然接到报案, 说这片山区里有个村子很奇怪,怀疑有人犯法。 姜绒带着组员过来, 先让一个警员穿着便衣装作背包客去探查了一下,结果村子里人相当排外,借口水都不给, 远远就把人赶走,不让靠近村子。 本来还怕是误会,这么一探,立马知道其中有鬼。 之后他们又在附近观察了两天,睡觉都是睡帐篷,吃干粮喝矿泉水,夜里悄悄靠近村子找证据,总算查到一些端倪。 在村子的确是个犯罪窝点,主要营生是制毒/贩卖。 村子后边有个小山坳,种了一片罂/粟,村子里有个制毒工厂,看守很严,等闲人都不允许靠近。 为了制毒,他们还独立建了个发电厂,用的水是村子后山的山泉水。 要不是邻村村民发觉不对劲,这穷山僻壤里的罪恶小村子,都不知猴年马月才能被发现。 村庄里人有几十个,都是知情者,平时不论白天黑夜,都有人在村子周围巡逻,姜绒他们还看到村民伪装成菜贩带着毒去外面给接头的人。 那人一出村庄,立马就被姜绒他们给控制住了。 不过这么一控制,事情就拖不得了,不然被这些人察觉不对,很快就会销毁证据转移窝点。 这是大案,也不确定对方防守力度,本来还得向上面打报告,请求支援,可现在事急从权。姜绒一声令下,一同前来的四个小队队员一齐出发,快速接近午后静谧的小村庄。 “什么人!?” 刚来到村前道口,懒洋洋坐在树荫下乘凉的中年男人立马抬头,粗声粗气地喝问。 姜绒眼神冷淡,拿枪指着他,冷声道:“警察,不许动!” 那人神色一惊,下意识就要呼喊,刚有一丝动作,下一秒砰的一声枪响,大腿上便中了弹。 他猛地抱着自己的腿痛呼起来,载倒在地。 毒/贩是不需要怜悯的,所有跟毒沾边的人都恶贯满盈,姜绒眼底不见一丝波澜,干脆利落收枪,偏头对身侧几人道:“遇到抵抗就出手,我昨晚在他们的饮用水里做了手脚,还清醒的人应该不多。” “是,姜队。” 几人点头,迅速在不大的村子里分散开。 姜绒则目标明确地向着制毒工厂走去,那地方必须得守好,不能有任何闪失。 明明之前并未进村,她却像是对这里了若指掌,熟门熟路来到工厂前。 工厂大门虚掩着,里边没丝毫动静。 “里面有人吗?”姜绒忽然轻声问。 周围空无一人,正午时分,连一缕风都没有,她却像是听见了什么声音,被高温蒸地微微发红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 “您又乱来。”她低低嘟囔了一句,跟人对话似的,随后用力推开门。 她已经知道,里面是安全的了。 刚走进去,就能看到几人躺在地上,不知是睡着了还是晕倒了。 姜绒瞥了一眼便没关注,转头开始在工厂里打量,同时用手机拍摄下现场照片,作为呈堂证供的证据。 工厂后还有个院子,姜绒手握门把正要开门,突然身形一顿。 一具微凉的身躯悄然显现,从身后贴近她,修长如玉的手掌轻轻握住了她的手,将娇小的女人整个拢进一个盈满草木香气的宽大怀抱。 “等一等。”耳边传来神明低低的嗓音,清润悦耳。 姜绒慢慢放下手,悄声问:“门后面有人?” “嗯。”她的守护神淡淡应了一声,随即身形虚化,径直穿过门板。 姜绒站在原地等了不到一分钟,门便从后面打开了。 一袭宽袖青袍、墨发披散的山神站在门口,含笑而立:“可以进来了。” 姜绒抿抿唇,持/枪走进院子,便见门口地上人事不知地倒着几个人。 他们手中还握着武器,其中一人手边还有一把枪。 姜绒一脚踢开,从腰后摸出一副手铐,给那持/枪的人反铐住。 做完这一切,她才去院子里的屋子转了一圈,搜集到一些证据。 等搜完工厂出来,其他人也都差不多回来了。 “姜队,人都在这了,一共四十七个,一个不落,人赃俱获。” 村子里所有人,不管是昏迷的还是醒的,都被几人拖到一块空地,严加看管起来。 除了姜绒,其余人面上都带着笑意,没有伤亡解决这么一件大案,可以预想到回去奖金一定不少。 姜绒点点头:“不错,给局里打电话吧,让他们加派人手过来,把这群人都带回去。” 眼见着一笔奖金到手,案子也顺利破了,警员们情绪不由放松下来。 “姜队,您怎么那么准确的就能给他们下药呢?”一人好奇地出声问,然而还没等到姜绒回答,就被另一位队员打断。 “林晓,跟我来,这几部手机你来破译一下。” “哦哦。”林晓跟着走到一旁,就听那名队友问道,“林晓,你是这个月才来我们小队的吧?” “对,这还是我第一次跟姜队出任务。”林晓挠挠头,眼里满是崇拜,“姜队真厉害,她才比我大一岁,就已经当上队长了,我好佩服她。” 对许多人来说,姜绒的确是一个奇迹。 她大学实习分配到一所警局,然后那警局一年破获案件增加30%,全都跟她一个实习警员有关。 当时她就在警界声名鹊起,圈子里人都听说了这位年纪轻轻却屡立奇功的女警。 刚一毕业,那所警局当即给她发了入职通知。 一线大都市省城警局邀请函,结果她竟然拒绝了,主动要求去著名的贫困山区云省。 所有人都以为她只是心血来潮,不想她就在这呆了下来。 姜绒入职云省警局不到一年,简直跟天神下凡似的,破获案件直接飙升200%,打击了无数罪犯,其中彻底缴获一条贩卖人口产业链,解救无数被拐妇女与儿童,获得许多家庭的感激。 后来她又抓到偷猎者,走/私犯,或是躲进大山隐姓埋名的杀人犯。 如此种种,一年时间,就从新警员当上了队长,独自带领一支小队。 整个警局,或者说整个省的警务人员,就没人不服她。 更别说那些犯罪分子,以前云省是著名的罪犯天堂,毕竟这里经济落后,到处都是未曾开发的大山和藏在大山里的村庄,现代监控设备和天网铺设不全,一些人犯了案直接往山里一躲,谁也发现不了。 而且穷山恶水出刁民也不是假的,山里的老百姓文化知识不高,和现代社会接触少,不懂法也不知敬畏法律,被有心人随意一哄骗,就会阻碍办案人员抓捕行动。 什么拐/卖啊、走/私啊、诈骗啊,更是数不胜数,根本无法根除。 然而姜绒来云省一年,便令罪犯们闻风丧胆,云省的犯罪率骤降。 在罪犯们眼中,从前的云省是无拘无束的天堂。现在的云省却犹如地狱,只要进来,就别想逃出那位姜警官的手掌心,任你藏到犄角旮旯,她也能给你找出来。 谁能想到,这一切,就拜那个才二十三岁的女孩所赐呢? 林晓是今年新进的技术人员,他就是听说了姜绒的事迹,从此便将她当做自己的偶像,才来到云省警局应聘。 跟随自己的偶像一起出任务,让他心情激动又紧张,这两天都没睡好。 山里的生活很艰苦,姜绒却始终面不改色,一个女孩子跟他们一群大老爷们徒步进山,又独自一人去村子里探查,还利用山里的毒蘑菇将那群人药倒——桩桩件件,都令他敬佩不已。 喊住林晓的是队伍里一位名叫秦源的老人,笑着问道:“是不是特别佩服姜队?” 林晓使劲点头:“那当然了,唉,她怎么那么厉害。” 秦源压低声:“我得给你讲个咱们队里的规矩。” 林晓:“啥规矩?” 秦源道:“那就是姜队身上有些事,你不明白,也不要问。” “啊?”林晓长大嘴巴,被这话搞得一头雾水,“为啥?” 秦源:“你知道咱们队长信神吧?” “这谁不知道?队长每次被采访都要说,她破案抓坏人那么厉害,都是山神保佑。” 说到这林晓还忍不住笑,他觉得要说姜队身上唯一的缺点,那就是很有些迷信了。 每次出任务背包里都要带上一尊神像,被媒体采访的时候也要说是山神保佑她才能轻松破获案件,为此不知被局长批评了多少次,让她注意影响,公职人员不允许封建迷信,因为这个她还被罚了好多工资。 不过她嘴上答应得好好的,转头又会故态复萌。 秦源说:“这世上有没有山神,谁也说不准,但姜队身上的确有些不一般,你知道就好了,以后遇上这种事,咱们管好嘴别多问。” 林晓懵了:“啥意思,难道……还真有神?” 秦源笑了笑:“或许吧?你知道吗,两个月前,姜队去抓一个杀人犯,那杀人犯在自己身上绑了炸药,还扣了个人质,结果姜队毫发无伤把人救下来了。” “不是说,那个炸药是他自己做的,所以没点着吗?”林晓对此有所耳闻。 秦源:“我当时就在现场,亲眼见他点着了火。”说到这里,秦源忍不住深吸一口气,仿佛是在后怕,“然后,那火苗,自己给灭了。” 他竖起三根手指:“点了三次,灭了三次。” 林晓小心翼翼猜测:“引线受潮了?” 秦源苦笑着摇摇头:“后来我们看过,没受潮。而且当时他点火的时候,火像是被人直接掐灭的,不是自己熄的。” 林晓匪夷所思地瞪着眼。 秦源拍了拍他的肩,语重心长道:“别怕,姜队人很好的,就是每个人,都有点自己的秘密是吧?” 林晓恍恍惚惚点头:“对。” 秦源点着一根烟,笑道:“哪怕咱们科技这么发达,也还是有很多人不了解的东西。科学表明,人肉眼只能看到5%的东西,还有95%人类根本看不见也感觉不到。所以啊,人生在世得有所敬畏,尤其是干咱们这一行的,天天跟生死打交道,更应该少说话多做事。” 等到省队派来接应的人时,姜绒就发现,队里那位新来的技术警员看自己的眼神,不知何时从敬仰变成敬畏了。 不用猜她就知道,一定是老队员又给人“科普”了她的经历。 姜绒有些无奈,又有点想笑,坐在警车后座里,握着手机打字。 “大人,我感觉我都要被他们神化了。” 怀中传来神明悠悠的语声,仔细听,是从姜绒抱着的神像里发出的:“绒绒不喜欢吗?” “还好吧,就是有点不好意思,毕竟不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别人不清楚,姜绒自己却心知肚明,这两年她连连升迁,破案率几乎百分百,都是因为山神的缘故。 她只是一个普通人,即便身手好一点,也不可能真的战无不胜攻无不克。 一切,不过是因为她的守护神罢了。 在她遇见危险的时候,祂会保护她。在她遇见困境的时候,祂出手为她提供便利。 祂是神明,神无所不能。 于是,便有了她这位当代警界之光的出现。 每次被外界夸耀、受到无数表彰和感激的时候,姜绒都有种德不配位的感觉。 “是你一个人的。”祂缓缓出声。 姜绒愣了愣:“啊?” 山神语气平和地说道:“因为你我才会做那些事,所以,你值得这些荣誉。” 神明并不偏爱人类,也不在意人类的感激。 如果不是小信徒想要当警察,哪怕看到无辜的人死在眼前,神也不会为此侧目。 小信徒真心实意地爱着人类,想要为人类社会做贡献,而祂,偏爱的仅仅只有她一人罢了。 姜绒:“……” “姜队,要不要把空调打低点?”突然前方传来一道询问声。 姜绒陡然回神,从手机里抬起眼:“什么?” 驾驶座上开车的警员看了眼后视镜:“我看你脸好红,是不是太热了?” 姜绒下意识抬手摸了摸脸,果然触到一手微热,她尴尬地摆手:“不、不用,这温度刚好,不用调低了。” 接下来的路程中,她没再玩手机,前两天调查累了个半死,直接一路睡到了警局。 回到局里还不能休息,还得写报告。 姜绒去办公室写完报告打印出来交给局长,局长仔细看完,瞥她:“这里,你说你把毒蘑菇放进他们饮用的井水里,你怎么就能确定那毒蘑菇不是致死的?又怎么确保毒蘑菇用量足够呢?” 姜绒面上挂着温良的笑:“局长,我对山里的东西很了解,您也知道。” 局长又道:“不管你了不了解,这种行为本身就不值得提倡,我们警察,就要用正当的手段去办案!在不清楚情况的前提下,做出这种铤而走险的决定,你的职业操守还不够格!去,下班后再给我上两节思想课。” 来交报告之前,姜绒就猜到这个结果。 这种对话每过一段时间都要发生一次,姜绒早就习惯了,半点不害臊地点头:“好嘞,那我可以下班了吗?这两天可累死我了,那山路颠簸的全身都疼。” 局长笑骂道:“滚回去好好歇着,这次给你放三天假。哦对了,外面有个省台采访,你去一下。” 方才还笑嘻嘻的女孩立马苦了脸,“啊?又采访?我能不去吗?” “必须去,网友就想看你,咱们一群老橘子皮去了,又不能带动人报考警校。” 副局长走进办公室,正巧听到这句,忙附合道:“对啊姜队,咱们警队现在招人可方便多了,好多新人冲着你来呢,你可是咱们警局的招牌。” 姜绒并非真心推辞,转而问:“那局长,我去了您不能罚我工资?” 局长一听,就知道她打什么主意,顿时板起脸:“姜绒,你又要宣传你那神神叨叨的东西——” 话音还在半空,姜绒已经一溜烟跑出了门。 “局长,您可答应了!”远远的,女孩子的声音飘进来,钻进两人耳朵里。 二人哭笑不得,局长笑道:“都当队长的人了,还这么不稳重。” “姜队出任务可稳了,局长您要求可不能这么高,那可是我们的小“福尔摩斯”。”副局长竖了个大拇指,又道,“况且咱们自家人知自家事,姜队说的那些,也不一定是假的,要是真有神能保佑人,信一信又何妨?” 局长握着报告,眉头紧锁,片刻后叹一口气:“已经有不少人注意到她了,咱们能做的就是护着点她,别让她出事,她能走多远,就看她自己吧。” 副局长倒没那么紧张,笑着安慰道:“您也别太担心,就像小姜说的,她是被神保佑的孩子,谁敢对她不利?放心吧。” “也是。” 那可是山神守护的人啊,那么多奇迹都在她身上发生,神一定会好好保护她。 . 从局长办公室出来后,姜绒来到一处会客厅,那里已经有省台的记者和摄像在等候。 双方会面,都熟络地打招呼。 “宋记者,好久不见。” “姜队,咱们上个月不是才见吗?”宋琳是省台的资深记者,这些年采访过商界名流、政界新星,要问印象最深刻的,就是面前这位年纪轻轻的女警官。 几乎每个月都要采访一次,能不印象深刻吗? 况且,姜绒也非常合她的眼缘,长相好看,能力出众,还有礼貌。 最重要的是,她身上极其有话题性。 当年宋琳第一次采访姜绒,那期节目就爆了,采访内容被传到短视频平台,甚至上了热搜。 每次来之前,宋琳都会事先了解采访内容,也就知道面前这个看起来清丽纯美的女孩子,到底干了多少危险的事,又立下了多大的功劳。 据说要不是因为她实在太年轻,以姜绒的功绩,都可以当局长。 宋琳内心,对这个比自己小得多却极其优秀的女孩子,相当欣赏且钦佩。 短暂的寒暄过后,采访开始。 “听说这次姜队破获了山区一座制毒村庄?” “是的,整个村子都在养罂/粟,他们还自己发电制毒,在这里我要给观众们科普一下毒/品的危害,还有刑法上的惩罚……” “可以给我们讲一讲抓捕的过程吗?” “我们先是接到一个村民报案……然后实地调查……搜集证据……最终将所有犯罪人员全都捉拿归案……” “姜队的意思是说,你们用毒蘑菇,就把那个毒村给一网打尽了?”宋琳果然是资深记者,立马捕捉到最重要的点。 姜绒点头,随后就开始一如既往的——吹山神。 这是她每次接受采访的必经之路,只要上镜头,她一定要额外宣传一波山神。 当然,她不可能告诉民众们真的有山神,一般都是说,自己做出的那些堪称离奇的行为,或是一般人做不到的,她就会推说是山神保佑,山神给予了她力量,山神帮忙惩治了坏人等等。 姜绒说得真心实意,一点没撒谎,可惜大多数人都不信她。 结束采访后回到家,姜绒进屋第一件事就是洗了个澡,出来拿起手机,就发现采访视频已经发出去了。 【一碗毒蘑菇,把藏在大山里的毒村一网打尽!】 一看就噱头满满的标题,瞬间攫住人的眼球,姜绒点进去时,发现这新闻经过省台、省局转发,直接上了热一。 评论里一堆闻风而来的网友们,热议纷纷。 【啊啊啊姜警官!好美好美,老婆!!!】 【她来了,她来了,我就知道,当代警界之光,必定不可能默默无闻,热一是她的牌面!】 【呜呜呜让我亲亿口,我的老婆!!!】 【今天的姜警官让我想到当年,她高考结束那个视频,她真的实现了自己的梦想,太让人敬佩了!】 【暴言,姜警官才是当代偶像,谁承认谁否认!】 【不是吧,你们关注一下案情啊,别光看姜警官好不好?这么大的案子不值得你们关注吗!!】 【哈哈哈笑死,要我们说什么?我反正只能说一句,老婆牛批!!!还有,毒/贩不得好死!!!】 【姜警官一定是山的精灵吧,毒蘑菇都认识,还能想到这么绝妙的主意,太厉害了!!】 【这案子给我们的警示就是,不要乱吃蘑菇,一不小心就会死翘翘。】 【红伞伞白杆杆,吃了全村躺板板。】 很快视频播到姜绒宣传山神那一幕,评论和弹幕又变了个模样。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这熟悉的风格,这熟悉的味道,这熟悉的彩虹屁。】 【姜警官在的地方,一定会有山神!这是铁律。】 【笑死,老婆那么卖力地安利山神,真的让我好怜爱,好了好了,我信,我信还不行吗?】 【呜呜呜老婆一脸认真地搞封建迷信,真的好可爱啊!】 【听说姜警官每次搞完封建迷信,都会被罚工资。你们看她这么屡教不改,如此头铁,就是希望我们信一信山神,这么简单的一个要求,大家都来贡献一分力吧!】 【为了美丽的老婆,我愿意以后每天吃饭之前念一遍山神,这就是我对老婆最大的爱!】 姜绒:“……” 倒也不必如此爱我。 她从视频里抬起眼,看向从神像里飘出来的山神:“大人,您收到信仰了吗?” 神明感受着虚空中星星点点飘来的信仰,微微颔首:“收到了。” 姜绒:“那就好。” 曾经山神告诉她,现在的社会,人们不会给予祂信仰,哪怕有也几近于无。 姜绒一直把这话放在心里。 第一次破案接受采访时,她突然灵机一动,在那次采访过程中,提起山神的存在。 本来那些功劳也不只是她一个人的,她受之有愧。 果然,没人相信她说的话,没人觉得有神存在。 不过也有一些人,因为感激她,或是崇拜她,会提供一些微不足道的信仰。哪怕很少,但看视频的人那么多,积少成多,无数的信仰汇聚到一起,也成了一条细细的河流。 由于有效果,姜绒便一直坚持了下来。 姜绒没把这事放在心上,随口问了一句,便向祂张开手:“大人。” 五年的朝夕相对,日夜相伴,让她与祂相处时少了许多顾虑与忐忑。 姜绒只是张开手,祂便熟练地来到她面前,将小信徒轻柔地抱入怀中。 姜绒脸贴上祂颈侧,不自觉磨蹭着,小声抱怨:“好累啊,浑身像散了架一样,还不能跟您一起睡,太难受了。” 以前每次她累极了,在祂怀中睡一晚就会恢复元气,这回去的人比较多,也没做太充足的准备,晚上都是睡车里,就不方便跟祂一起了。 祂大手拢着她的后脑,微微垂眸,看向对自己撒娇的小信徒,柔声道:“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姜绒仰起脸:“什么地方?” 祂没有回答,唇边含着清浅的笑意,骨节分明的手指握住她手腕,将她重重往祂怀里一拉。 下一秒,姜绒猛然往前一个踉跄,像是穿过一层薄雾,四周的景物陡然变换。 抬眼四望,她穿着拖鞋、睡裙站在一片柔软的草地上,四处都是野草蔓蔓,往上看,头顶是蔚蓝的天,草地带着倾斜的弧度,更高处是一座山峰。 下方则是一片碧绿的林海,无边无际,蔓延至视野尽头。 姜绒:“!!!”她穿越了吗!? 山神清凌凌的声音从后方传来:“这是我的世界。” 姜绒眨眨眼,这才发觉,她所看到的所有地方,都不见任何人类的踪迹。 以现代人类科技来说,即便是深山老林,也要给你安个信号塔。 这座山却干干净净,只有一片深深浅浅的绿意,最顶上的山峰还挂着一层薄雪。 神的世界很安静,连风吹过来都是温柔的,远处有风拂过林海发出的细微沙沙声,偶尔伴随着隐隐约约的鸟鸣。 呼吸间都是清新的草木香,深吸一口气,叫人全身上下都不由自主放松下来。 夏日的炎热、都市的喧嚣,全都远离了这里,只剩一片安然祥和的静谧。 “您的世界,之前我怎么不知道?”她转头问山神。 神明温声道:“你见过。” “我见过?”姜绒疑惑地蹙眉。 祂含笑道:“我的世界,在我的衣裳里。之前信仰不足,无法带你进来。” 山神的衣裳,其实是祂的神器,也是祂的领域,这里之前从未有人光顾,这一天,却引来它第一位客人。 姜绒恍然,随即又反应过来:“您的信仰是不是已经恢复很多啦?” 对上小信徒亮闪闪的眼眸,祂轻轻颔首。 “那太好了!”姜绒高兴极了,她打量着四周,当即打算在这里睡觉。 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就很棒。 在她躺下去时,地上的青草自动伏倒在地,形成一张天然的床铺。 姜绒深陷在柔软的草地里,身下草叶散发着适宜的温度,舒适得让人想立马闭上眼坠入梦乡。 姜绒却没睡,她睁着眼,由下至上仰望着立在她身旁的山神。 “这里所有的东西都是由您控制的吗?” 她能感觉到,那些小草在蠕动着,挤蹭她的四肢,有种躺在按摩椅里被按摩的感觉。 神明笑着说:“我的世界,自然由我掌控。” 姜绒轻轻抿唇,一双乌黑的眼眸定定望着祂良久,长睫无声颤动。 “绒绒?”山神目光垂落,与她对视,忽而挑了挑眉。 小信徒表面上一声不吭,祂却听到另一种声音,自心底响起。 祂蓦然弯了弯唇,微微一笑。 “遵命。” 随着神明低低的话音落下,这一片区域野草陡然疯长,细嫩的枝叶抽长,伸展,顺着人体与布料的缝隙,占领了一切能占据的领地。 草叶柔嫩,滑过小腿时带来细微的痒。 细细的藤缠住了女孩的小腿,在上面勒出微微的红痕。 脚心被柔软的叶片摩挲,脚趾无意识蜷紧,又陡然一阵松弛。 渺远的风声在耳边回荡,视线像是盛放进鱼缸,随着水波摇晃。 眼前忽然一暗,姜绒掀起眼帘,便见垂落下来的碧色衣袖。 山神盘膝坐在她身旁,一手搁在膝上,另一只手伸过来,修长指尖轻轻拂过她眼角,拭去一滴溢出来的泪水。 她转眼,眼睫湿漉漉的,一语不发地望着祂。 山神便俯身,白皙的手掌撑着草地,乌黑发丝流水般倾泻而下,形成一个密闭的小空间,笼罩了彼此的面容。 一片昏暗里,姜绒感觉嘴唇上像是落了一片冰凉的雪,又慢慢地被她的体温融化。 化开的雪水顺着唇缝流进去,温柔地润泽整个口腔,嘴巴里每一寸都好像染上了雪花的清凉,还有草木的清香。 这股香气将她浸染,好似自身化作了一株植物,感受着风吹雨打、雷霆雨露,然后发芽、生长、积聚全身力量,开出一朵娇嫩的、沾染着露珠的鲜艳的花。 最后,那朵花被一双微凉的手轻轻摘下,恍惚间,她听到神明若有似无的轻笑。 . 姜绒一觉睡到自然醒,所有的疲惫全都一扫而空。 正好局长给她放了三天假,她相当悠闲地在家宅了两天,大部分时间都在山神的世界里,或是探索森林或是爬山,宛若度假一般。 第三天,夏恬恬来云省出差,约她去吃饭。 夏恬恬现在在一所律所当实习律师,人生行程中规中矩,不算太差也不算突出。 用她的话说,姜绒就像是开了挂,不是一般人能比的,她就是一般人。 两人约在市中心广场,临出发前,夏恬恬让姜绒一定要带上她男朋友。 “这段时间我接了不少离婚案,那些普信男让我恐婚症都犯了,快带你男朋友来,让我洗洗眼睛。” 夏恬恬发了个跪求的表情,一看便怨念深重。 祂如今不缺信仰,姜绒答应下来。 两人相携出门,姜绒给祂戴了一张口罩,还是引来许多关注。好在那些人转头就会忘记山神,不然姜绒是万万不敢把祂带出来的,怎么解释都不知道。 至于为什么别人记不住她还要祂戴口罩? 嗯……女孩子的独占欲也是很强的! 来到约定地点,姜绒松开挽着身侧人的手,一把接过扑过来抱住她的夏恬恬。 “呜呜呜绒绒我想死你了!!!” 山神站在原地,望着亲亲热热抱在一起的两个女孩子,不动声色垂眸,看了眼空荡荡的手臂。 唇畔弯起的弧度不经意收了收。 27 26山枯 她是大山的精灵,受到大山的…… 第二十六章 夏恬恬是个歇不住嘴的, 一见面就开始叭叭叭。两人平时都忙,难得有见面的时候,各种谈天说地, 工作上遇见的奇葩男, 难搞又龟毛的领导,最近塌房的明星,女孩子的话题多种多样。 三人一起找了家火锅店, 等菜上来了, 还止不住地聊天。 夏恬恬说着说着,慢慢就停了下来。 姜绒喝了一口冰可乐,抬眼瞅她:“怎么突然不说话了?” 夏恬恬双手捧着脸,看着对面一双璧人,忍不住夸张地叹口气:“绒绒,跟你一比,我好像是来人间凑数的啊。” 姜绒:“?” 五年过去, 姜绒身上并未有太大的改变,甚至于,原本还带着一丝稚气的面容挥去了那一抹稚嫩,变得更加清纯美丽, 一双清凌凌的眸子乌亮动人。 明明两人都在职场上,都见过了许多黑暗,她的眼睛却还是那么明亮清澈,不曾被污染半分。 警局和律师, 大概是这个世界上, 见过最多人性之恶的人。 夏恬恬才入行一年,就已经开始对人性失望,对感情感到疲惫, 一点儿也提不起精神去恋爱结婚生子。当律师后,就会知道感情其实不堪一击,永恒的只有利益。 然而每当她感到疲倦时,见到姜绒和她的男朋友,夏恬恬又莫名生出一股力量。 这个世界上,还是有美好的爱情的吧? 这么完美的——夏恬恬只能想到这个词来形容——男朋友,长得那么好看,还对姜绒百依百顺,她一个眼神,甚至不需要说话,他就知道她要什么,然后送到她手中。 据说他是个艺术家,所以留着长发,一开始夏恬恬还觉得这人怪异,现在只剩下艳羡。 不论姜绒在哪里,上大学还是远赴云省工作,他始终陪伴在她身边,像是为她而生。 夏恬恬羡慕都羡慕不来了。 “绒绒,你们打算什么时候结婚呀?” 姜绒猛地呛到了,咳了好几声,旁边立马递过来一杯温水,让她喝下缓解。 “你怎么突然问这个?”她抬起微红的脸庞。 夏恬恬自然而然道:“你们感情这么好,又恋爱这么久,结婚不是正常吗?” 不像她,当年跟姜绒同时恋爱,没坚持一年就因为异地分手。 “再看吧……反正不急,我还年轻呢。”姜绒缓过来,小声嘟囔。 夏恬恬瞟一眼哪怕是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也像在闪闪发光的男人,随后又迅速收回视线,转移到姜绒脸上,语重心长道:“不是我说,绒绒,还是得早点定下来的好,像你家这样的太少了,不要让他流入市场。” 姜绒男朋友好看到,让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敢的程度。 最重要的是,夏恬恬总感觉对方除了对姜绒温柔,对其他人都相当冷淡。 好像关注他,都是一种莫大的冒犯。 听完好友的劝解,姜绒笑道:“不用担心,祂不会流入市场。” 夏恬恬惊呼:“你好自信啊。” 姜绒笑而不语,祂可是她的守护神,当然只会属于她了。这一点,她当然有信心。 吃过饭,她们又结伴去逛街,姜绒跟夏恬恬在前面逛,祂被当成拎包小弟。 当然,夏恬恬可不敢让祂拎包,她都自己拿。 “前面有家奶茶店诶。”走了一段路,胃里的食物开始消化,姜绒望着不远处的奶茶店蠢蠢欲动。 夏恬恬拉着她进了旁边的服装店:“等会,先跟我去试一件衣服。” “好吧。” 姜绒这么应着,跟在她身后的山神却昭示出她诚实的内心,沉默着走向了奶茶店。 夏恬恬也看到这一幕,眼神写满了艳羡:“好家伙,你家男朋友都不用使唤的,这么自觉。” 姜绒抿唇笑,弯弯的眉眼间写满甜蜜。 异变就发生在这时候,两人才走进玻璃门,姜绒便敏锐察觉到一股危险,她神色一凛,惯性让她迅速后退。然而已经来不及了,一阵迅疾的风声袭来,伴随着一声巨响,她胸口陡然传来剧痛。 “绒绒!!” 顷刻间,时间好像变得缓慢,耳边传来夏恬恬惊惧拉长的尖叫,视野倾颓,姜绒浑身脱力往后倒去。 下一刻,一个宽大微凉的怀抱将她抱紧。 周围一阵嘈杂,姜绒却都已听不清了,强烈的困倦感淹没了她,让她想要闭上眼,深深地睡去。 “绒绒,不要睡。”山神的声音像是从心底响起,胸口破了洞的地方仿佛穿透了风,祂的手轻轻摁在那里。 体温从破口处疯狂流失,却又猛然间止住。 姜绒缓缓掀起沉重的眼皮,望着近在咫尺的男人,轻轻蠕动嘴唇,发出微不可闻的话语声:“山神大人,我是不是,要死了?” 她应该更谨慎的,早就知道很多人在盯着她,无数罪犯都视自己为眼中钉。 可她自恃有神明保护,降低了警惕心。 “不怪你,绒绒,是他们的错。”此时此刻,神明的面容仍一片平静,只有那双清澈如水的眼睛,幽深难辨。 “你不会有事。”祂说。 祂的手一直摁在女人胸口,枪击后形成的巨大创口在飞速痊愈,血肉滋生,最终挤出一个铜制弹头,当啷滚落在地板上。 姜绒视线渐渐变得模糊,冰凉的身体慢慢回温,最终陷入一片温暖的黑沉中。 她没看到,在她闭上眼后,神明的身躯逐渐淡化,化为无数光点,散落无形。 不大的服装店里一片狼藉,宛若台风过境。夏恬恬呆滞地跪坐在地上,看着这一幕。 她好像遗忘了什么……不记得了。 彷徨不定的双眼触及到不远处躺在地上胸口染血的女孩,她连跪带爬地往前,颤抖着手拿出手机,“喂……110吗……” 姜绒好像做了很长一个梦,在梦里她隐约能听到人的交谈声,窸窸窣窣,时不时在耳边响起。 “她身上没有伤口……血是她的……” “离奇……” “监控摄像坏了,找不到……” “什么时候能醒……看她自己,睡够了就能醒……” “绒绒,对不起……” “妈妈来看你了……” 妈妈怎么都来了?姜绒一个激灵,突然从梦里醒来了,她睁开眼,看到正坐在病床边的母亲。 “妈!” 姜岚红着眼,一把摁住一清醒就要起身的女儿:“你还知道醒啊!别乱动!” 姜绒感觉自己就是睡了一觉,可看她妈的表情,似乎不只是这样? “妈,我睡了多久?” 姜岚说:“三天!” 姜绒眨眨眼,“我身上好像没什么事啊,您别哭啦,我真的很好,没一点不舒服。” 姜岚却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欲言又止看着女儿,沉默片刻后,她打开手提包,拿出一尊木雕神像。 她轻轻地说:“绒绒……你的神像,裂了。” 姜绒呆呆看着那尊自己亲手雕的雷击木神像,原本完好的神像不知何时出现一道狰狞的裂口,几乎将其劈开成两半。 巨大的恐慌与不安席卷而来,女孩一点一点伸出手,接过神像抱在怀中,小心翼翼道:“山神大人?” 无人应答,室内死一样的寂静。 姜岚突然扑过来,猛地将她一把抱住,紧紧搂在怀里:“没事的绒绒,祂一定还好好的,我们可以再去找祂,你不要吓妈妈……” 姜绒眼睛一眨,泪水就掉了下来。 她努力弯唇,出口的声音里全是颤抖:“好,我再去找祂……” 她还能找到祂吗? 只是略微一想,姜绒便有种强烈的窒息感,空气似乎一瞬间抽离,叫她难以呼吸。 除了失血过多有点虚之外,姜绒身上没有任何伤痕,她要求出院,很快医院便给她办理了手续。 这期间,她见到闻讯赶来的夏恬恬,一看到她,夏恬恬就眼泪哗啦,抱着她哭个不停。 “绒绒对不起,要不是我喊你出去,也不会遇上这种事,幸好那个人没伤到你,呜呜呜,下次咱们再也不要两个人出门了,你这个工作太危险了,以后一个人也尽量别出门!” 夏恬恬一脸的心有余悸。 姜绒愣了愣,试探问她:“你说……出门的只有我们两个?” 夏恬恬不假思索道:“是啊,难道还有别人吗?” 姜绒一下子有些站不稳,眼前一片晕眩。 “还有我男朋友啊。”她带着哭腔说。 “绒绒,你哪里来的男朋友?是不是睡傻了?” 应着夏恬恬诧异的目光,姜绒脸色苍白,勉强扯了扯唇,轻声道:“大概是我记错了吧。” 夏恬恬不好请太多假,见姜绒醒来便离开了。两人交谈间,姜绒试探过,发觉她已经完全不记得祂的存在。 在夏恬恬的记忆中,姜绒从来就没有过男朋友。 这一发现让姜绒手脚冰凉,可她无法向任何人倾诉。出院后她便来到警局,向局长请假。 至于她请假的缘由,局长没问,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道:“给你准假,早点回来。” 姜绒站在那里,没走,轻声问局长:“局长,我这个案子后续怎么处理的?” “袭击你的是那个毒村在外的线人,你捣毁他们的窝点,他们想要你死。我们赶到现场时,那人已经傻了。” “傻了?” 局长意味深长地看着她:“嗯,他完全失去神智,问他任何问题都会回答,我们从他口中挖出不少线,正在一一搜寻抓捕。” 姜绒顿了顿,又问:“那袭击我的现场呢?他说看见什么了吗?” 局长问:“你觉得他会看到什么?” 姜绒抿唇一言不发,局长瞧她两眼,从手机里翻出一个音频,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姜绒把音频点开,里面传出对话声。 “当时到底发生了什么?”威严冷酷的男声问道。 一个有些呆板的声音回答:“我拿枪射中了她的心脏,血流了出来。” “然后呢?” “然后……”漫长的停顿过后,那个声音艰涩地响起,“神救了她。” 之后不论再问他什么,那人再也没有开口说话,好像吐出那短暂的四个字,已经用尽了他全部的力气。 姜绒反复听着那句话,再抬眼时,眼眶微微发红。 “局长,谢谢您。” 局长摇摇头,道:“你昏迷的这几天,外面还发生一件事,你应该想知道。” “什么事?” “咱们市区方圆五十里内的所有山,一夜间枯萎了大半。”说到这个时,这位年近五十的男人,也禁不住吸了口冷气,像是有些不可置信,“这事已经闹上热搜了,你可以上网看。” 姜绒呆了呆,无意识攥紧了手,点点头:“好。” 直到走出办公室,她才骤然回神,打开手机去搜新闻,果然看到最近关于大山枯萎的热搜。 里面有云省的俯瞰图,原本苍翠的大山绿意尽褪,被衰败的枯黄掩盖。 有专家解释说是独特的气候现象,一众网友却不买账。 【天啊,姜警官才遇袭,云省的大山就枯萎了,这是巧合吗?】 【不是,一定不是!我是旁观者,据说姜警官是被枪击的,案发现场一地的血!可是她的验伤报告没有伤口!这绝对不是巧合,是神迹!】 【都现代社会了,你们一群人还在搞封建迷信,要我说把那个姜警官辞退了才好,真是带坏风气。】 【你不能管人家的信仰,姜警官信神碍着你什么事了?她又没骗钱骗财,你有什么资格要求辞退姜警官?她为社会做出那么多贡献,你这样说,是不是因为她损害了你的利益?】 一天后,这条评论下多了条回复。 【家人们我把这人举报到网警那,网警查到他是在逃犯!以后谁要是看不惯姜警官,一定是有问题!大家记住了!】 立马得到无数人点赞。 【所以说,山神大概真的存在,真的在守护姜警官吧?】 【人类对世界的了解太少了,我们怎么能确信神不存在呢?或许,祂们就存在我们身边,只是大部分人没有那个幸运,能像姜警官一样遇到祂。】 【如果真的有山神,我愿意信奉祂,只希望姜警官好好的,能安然醒来。】 【神明在守护姜警官,而姜警官在守护我们。既然姜警官信仰神明,那我也愿信。】 【她是大山的精灵,受到大山的保护,真的好浪漫。】 看着看着,姜绒便收起手机,大步向外走去。 祂曾经说过,只要信仰不灭,神便永存。 女孩眼底悄然浮现一丝光亮,当年她遗忘了祂,都能找到祂。 这一次她还记得,就一定能把祂重新找回来。 28 27结束 我就当您爱我了。 第二十七章 从警局出来后, 姜绒买了一张毕业旅行去的城市机票。 这些年她到过的地方不少,对大山更是熟悉,但目前所知存在山神的地方, 仍然只有当年的姜家村和曾经的度假区。 姜家村神像已经被毁,只剩下那度假区。 度假区早已关停,下飞机后, 姜绒又自费叫了个专车, 将她送完度假区旧址。 司机接到订单,看她出价高昂去那样偏僻的山里,忍不住跟她寒暄。 “姑娘,你去那边干啥,那地方现在可没什么人了。你一个年轻小姑娘,一个人去太危险。” “谢谢师傅,我有点事。”姜绒唇角紧抿。 司机是个热络的,地方远, 起码要开几个小时, 便止不住话:“那里原来有个度假区哦, 当年还出过大新闻勒, 听说专门做偷猎生意的,被查封了之后,就关门了,山里人也都搬出来了。” 姜绒心下微沉:“那原本有个村子, 村民也都走了吗?” 司机摇摇头:“这我就不清楚了。” 他从后视镜瞅她一眼,见这乘客面色焦灼, 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便也不再多言。 时间似乎过得很慢,又似乎飞快, 姜绒背上背包,在度假区外下车。 五年过去,记忆中漂亮休闲的度假区已然颓败,铁质雕花大门半敞开,地面上堆积着枯叶,往里望去,路边的野草和藤蔓都爬到了沥青马路上,充满了荒芜之气。 姜绒抬脚往里走,一路上都没见一个人影。 那些果园还在,但果树无人打理,稀稀落落的果实挂在枝头,不少都被鸟儿啄食,落在草地上。 湖水浑浊,水面上漂满了青萍。 放眼望去,四周所有的植物都充满了肆意生长不曾修剪的狂野,原本掩映在树丛中的一座座小别墅,都已看不见影子,全被树荫遮蔽,碧绿的爬藤攀了满墙。 姜绒越看心越下沉,她来到原来住过的小别墅,外面的院子门大敞,走进院落,里面的别墅大门倒是关着,但客厅有一扇窗户碎了,她从窗户翻进门去,便见别墅里的一些生活设施都被搬走,只留下一些搬不走的床和柜子。 这里已经彻底荒废,村民都已离去,只剩下野蛮生长的植物,与植物间窜动的小动物。 姜绒没多停留,观察了一眼便从小别墅离开,径直走向不远处的山神庙。 以她的脚程,不到十分钟山神庙便已在望。 然而看着那小小的矗立在一片平地上的庙宇,姜绒的脚步却越发缓慢,沉重到几乎抬不起来。 如果山神还在,祂一定会出来迎接她。 可是没有,她没有看到祂的影子,一分一毫都没有。 心口一阵刺痛,叫她几乎想要落泪,但不到最后,她总是不想下定论。 脚步再慢,姜绒还是来到山神庙前。 庙中光线昏暗,她抬眼向里望去,下一秒瞳孔骤缩,快步冲了进去。 原本那高坐神台的山神像,不知何时被摔倒在地,神像是泥塑的,早已破碎成无数褐色的泥块,掩埋在灰尘枯叶间,满是陈旧的气息。 姜绒呆呆站在神台前,半晌后缓缓蹲下身,将所有碎片一一拾起,归拢在一处。 当初蒋家村的石像,她拼了许久才拼好。 这一尊神像碎成更多块,她一点一点开始拼,拼着拼着视线渐渐模糊,滴滴水珠砸在碎片上。 在这无人到访之处,她终于毫无顾忌地哭了一场。 哭过之后,姜绒的情绪平静下来,重复机械的劳动使人冷静,她记起祂曾说过,度假区后的山上也有祂的神像。 只是她不知道那座神像在哪里,需要去找。 好在姜绒来之前便做好了准备,背包里有野营的各种装备,这几年她又有丰富的丛林生存经验,在山里生活一段时间,对现在的她而言是相当简单的事情。 很快,姜绒便沿着当初的路上山。 这条路也几近荒废,常年无人光顾,青石阶梯被滑腻的青苔包裹,像是一条铺上了绿绒毯的花路。 姜绒走得并不快,她需要搜寻山神庙的痕迹,自然没法行进太快。 一边走,她一边在网上搜索相关的信息。 姜绒猜测,山神庙很可能在猎场附近,毕竟山里人迷信,将猎场建在山神庙旁边祈求保佑,似乎逻辑很通顺。 不过尽管如此想,她还是没有放过沿途的搜查。 一路走到记忆中的露营点,那些木屋还在,但也都荒废了,基本无法住人。 姜绒径自往猎场别墅走,不一会就到了地方,这次没人再来阻止她,她顺利进了猎场。 猎场的铁丝围栏已被拆除,姜绒一路进来也没见多少野生动物,看来当年那些珍稀动物确实都被运送走了。 姜绒沿着别墅开始搜寻,可惜没搜多久,天就慢慢黑下来。 她来这就差不多下午,上山又花了这么久功夫,天色已晚。 山里的夜晚很危险,姜绒也不敢托大,在废弃的别墅二楼找了个房间,从背包翻出压缩饼干吃了,然后拿出睡袋躺在只剩床板的床上睡觉。 辗转反侧,一直失眠到半夜才睡着。 睡也睡不安稳,一直在做梦,以至于她感觉到有人揽住她的腰,将她拢进一个熟悉的萦绕着草木香气的怀抱时,姜绒都怀疑自己还在梦中。 她闭着眼睛回抱过去,委屈地瘪着嘴去亲那人的脸,脖子,最后辗转到微凉的唇。 她其实很少去亲祂,因为会有种亵渎的感觉。 每次都是祂主动,姜绒只敢在心里想,不敢去主动做。而祂听到她的心声,往往会满足她的愿望。 姜绒委屈地不得了,反正只是自己的梦,她用力地启齿咬那张柔软的唇,贪婪追逐草木的气息,热情地像是饿了三天的人在吃一顿美味大餐。 对方似乎被她的架势惊到,稍稍向后躲了躲。 姜绒更难过了,她都找不到祂,祂在梦里也要躲她吗? 这么想着,眼泪就忍不住从眼角滚落,温温热热地往下淌,下一秒就感觉那人停住了动作,无奈似得任她施为。 只是姜绒亲着亲着,动作渐渐就慢了下来。 这种感觉太真实了,远处林间传来清脆的鸟鸣声,唇舌辗转间,细微又隐秘的声响叫人忍不住面红耳赤,这怎么……好像不是她在做梦啊? 姜绒不知不觉退开,悄悄掀起一丝眼皮,清晨的微光透进视野,随后出现在眼前的,便是一张熟悉的、令人看一眼都目眩的美丽容颜。 神明半侧着身倚在她身旁,一手曲肘支着头,另一手还揽着她的腰,青绿色长袍松散地迤逦在肘部,露出白皙的手臂。 祂面带浅笑,浅色的唇瓣染上嫣红的水泽,晃地人眼晕。 “怎么不继续了?”山神状似好奇地发问。 姜绒轻轻咽了下嗓子,视线从那张惨遭□□的唇上挪开,决定先发制人:“您、您昨晚就看到了我是吗?” “唔……”神明蓦然感到一阵危机感袭来,真是离奇,能让祂感到危险的东西,已经不多了。 然而下一秒,面前的女孩已陡然红了眼眶。 “您明知道我在找您!还躲着不出来见我,故意逗我好玩吗!” 山神从未比这一刻更慌乱无措过,小信徒眼里源源不断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滚,而祂束手无策,只能任由她愤怒地抓着祂的袖摆,擦拭她流出来的眼泪和鼻涕。 如果祂的衣裳真的是人类的衣裳,大概已经被打湿了一大片。 等到姜绒将心底所有的后怕发泄完,眼泪彻底流干,才发现自己被山神亲密地抱在怀里,如同大人抱着孩童一般,脸颊毫无阻隔地贴着祂的脖颈。 祂的手一直在轻抚她的后背,好似无声的安慰。 外面天光已然大亮,她就这么足足哭了一个多小时,眼睛都肿了。 意识到这一点,姜绒脸色发红,后知后觉感到羞窘。 “心情好点了吗?”耳边传来山神清润的嗓音。 “嗯……”姜绒脸颊更烫,有点不好意思抬头,干脆仍将脸埋在祂胸口,紧紧抱着他不放手,“好了。” 她不想再失去祂了,再也不想了。 祂并未阻止她的任何举动,祂对她总是这样包容,似乎不论她想做什么,祂都会无条件宠溺。 就像祂说的那样,只要祂有,祂会给予她一切。 “绒绒,想结婚吗?”突然,耳边传来这么一句话,是神明一贯平和淡然的语调,却像在姜绒心底投下一块巨石,掀起万丈波澜。 姜绒猛然抬头,直直望向祂。 山神眼帘垂落,一如既往柔和回视她,那双清澈宁静的黑眸中,只有一片无声的包容。 姜绒提起的心渐渐落下,她轻声问:“大人,为什么这么问?” 山神微微笑道:“因为感觉,绒绒会高兴。”顿了顿,祂又问,“所以,绒绒高兴吗?” 姜绒深深凝视着祂,片刻后红着眼点头:“嗯,绒绒很高兴。” “那就好。”祂抬手,修长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眼皮,一股清凉随之蔓延,肿胀的双眼立马恢复如常。 姜绒目光仍定在神明的脸上,像是要将祂装进心里。 “大人,您爱我吗?” 山神静静看着她,掌心轻拂过女孩的发丝,柔声回答道:“你是我最偏爱的孩子。” 其实如今祂已经拥有许多信仰,早在姜绒来到度假区时,祂就已经察觉到了。 祂不再需要姜绒的供奉,她为祂宣传出去的名声,足够山神存活许久许久。 然而看到女孩在破败的山神庙里落泪,又义无反顾上山,寻找祂的踪迹,祂不知为何,竟期盼着她尽快找到自己。 神本该无欲无求,不染污秽。 世人的喜乐、爱恨、欲念、渴求,都不会在神明的身上出现,可山神却有了情感。 在她放开祂的手时,祂会有一闪而逝的不满足。 在看到她难过时,会想要让她开心。 在她寻找祂时,祂又突然生出一点逗弄之心,想要看她惊喜的神情。 虽然最后反倒把小信徒弄得鼻子红红,眼泪汪汪,泪水差点将祂淹没。 但……祂仍然感到一丝难以言喻的,不曾体会过的愉悦。 从未有神在拥有无数信徒的前提下,只接受一位信徒的供奉。偏偏山神这样做了,并且,不打算更改这个决定。 所以…… “绒绒,带我回家吧。”祂微笑着说。 “好。” “回家之后,可以抽个时间办婚礼。”祂自然而然地说,既然答应了小信徒的事,当然要说到做到。 祂怀中的女孩悄然弯了眉眼,笑容灿烂:“好呀。” 看着一本正经开始跟她商量婚礼在哪里办的山神,姜绒心底最后一丝悲伤也悄然散去了。 哪怕她只是祂偏爱的信徒,但……这又何尝不是一种爱呢? 祂做到了一切爱人该做的事,甚至比世上所有爱人都要做得更多、更好,祂已经在用祂的方式爱她了。 即便,祂说这是神对信徒的爱。 她也已经满足,再无一丝遗憾。 . 之前的木雕神像因为救姜绒用尽了信仰,所以毁坏了,姜绒不得不再雕刻一个新的神像,才将山神重新带回了家。 后来她又问枯死的山的事,山神道:“当时事态紧急,为了救你抽取了几座山的生机,后续慢慢会恢复的,不用担心。” 姜绒这才放下心,天知道她看到那些枯萎的山,差点以为祂出了什么事的时候,心里有多痛。 “若我真的出事,不会只有几座山如此。”面对小信徒的担忧,祂倒是相当淡定地为她解惑,“山神陨落,全世界的山都会发生异变。” 神最后说:“你应该永远看不到那一幕。” 再次回到警局,已是一周后。 对于姜绒的回归,同事们热烈欢迎,还专程给她办了个接风洗尘的聚会。 这一次,姜绒带上了她“传说中的男朋友”。 毕竟他们打算办婚礼,得提前预热一下。 之前每次有人问她感情情况,姜绒都会回答已有男友,但从未带给大家见过。 所以警局众人只是耳闻,这回听说她要带男友来,大家都忍不住好奇起哄。 结果等到姜绒牵着山神的手走进聚会的包厢,所有人都安静了。 还是局长见多识广,最先回过神来,咳嗽一声打破寂静,试探问道:“小姜啊,这位请问……怎么称呼?” 对上祂的目光,局长一个激灵,下意识用上了敬称。 山神没有开口,姜绒主动回道:“可以叫祂岚,山岚的岚。” “岚、岚先生是吧?请坐请坐。” 局长擦了擦额头的汗,连手都不敢伸,亲自拉开两人的椅子,将人请入座。 之后饭局上,每个人都安静如鸡,明明都是一群枪林弹雨里打滚的人,却没一个人敢看祂,最多偷偷瞄一眼又触电似得收回视线。 也没人敢跟祂说话,似乎所有人都下意识觉得,跟岚先生说话,他们不配。 不过“岚”从始至终也只和姜绒交流,那双淡然的眸子仅仅只是进门时在众人面上扫过,之后再未分给其他人半点眼神。这样反倒让人松了一口气,只因被看到时,每个人都有种沉甸甸的压住心头的窒息感。 太可怕了,太恐怖了。 倒也不是说这人看起来多吓人,而是那种无形的气场,只要一见就知道,这绝不是普通人。 姜绒也察觉到饭桌上的诡异沉默,大家好像都有点放不开,便也没多待,吃过饭就提前告辞,跟山神相伴走出门的那一刻,她发誓自己清晰听到屋内传来齐刷刷的喘气声。 “有这么夸张吗?”她小声吐槽。 山神微微偏头:“嗯?” 女孩仰起头,两只手紧紧抱着祂一条手臂,几乎半挂在祂身上,忍不住笑:“我说他们呢,感觉看您跟看洪水猛兽似的,好稀奇。” 祂唇角微微勾起一个弧度:“要回去看一眼吗?” 她心里打的什么鬼主意,祂全都一清二楚。 姜绒状似思考了片刻,还是摇摇头,“算啦,现在回去指定吓他们一跳。” “走吧,我们回家。” 她一个纵身跃起,下一秒就被祂抱了个满怀。 嗯,想要抱抱,祂也能第一时间接收到信号。 姜绒窝在满是森林气息的怀抱里,在心底小声催促祂加快速度,随即便感觉祂带着她在夜空中飞起,向着家的方向呼啸而去。 两侧是城市里川流不息的灯火,以及喧嚣繁华的霓虹。 她的手搭在神明肩头,触碰到祂冰凉的发丝,如水的触感让她心头一动。 “今晚我们去小溪里玩吗?” 祂垂首对上女孩望过来的黑亮潮湿的眸,听着耳边传来的细细“水草、小鱼”之类的心音,含笑应:“可以。” 这边姜绒满脑子在想什么奇怪的py,另一边餐厅包厢里,被压制了一晚上的警员们总算放开。 “快快快,再叫几个菜,再来点啤酒,我刚才踏马差点吃到胃痛。” “谁不是呢,我筷子都不敢碰碗,生怕发出一点声音。” “姜队那个男朋友……” “嘘,小声点,你不怕被他听到啊?” “他们都走了,应该听不到吧?” “你真的确定他听不见?” “额………………” 席上陡然一片静默,半晌后,等服务员将新加的菜送来,才有人试探着开口:“姜队那个对象,应该……是人吧?” 局长瞟众人一眼,夹了一颗花生米,道:“别丢人现眼了,管人家是不是人,反正对咱们也没危害,有什么好怕的?” 另一人默默道:“局长,你手都在抖。” 局长:“……” “行了行了,小姜还在,就不会有事。”局长努力稳住颤抖的手,一边喝酒一边吃花生米,叹道,“你们该庆幸,像这种存在,咱们以前别说见,想都没想过。” 有人附和:“也是,反正今天我是开了眼了。” “这时别说出去,咱们就当没发生过,烂在心里。”局长又嘱咐众人。 其他人连声说:“我们都晓得,那个袭击了姜队的人,下场摆在那呢。” 说到底,大家都是有眼力见儿的人,毕竟当了多年的警察,见的人多了,很容易就能分辨出一个人的气质。 有句话说得好,在警察眼里,你是好是坏,什么性格,看一眼就知道了。 所以当“岚先生”进门,他们就隐隐看出一丝端倪。 结合那些发生在姜绒身上的神奇经历,哪怕事实再匪夷所思再不可能,也是唯一正确的答案。 大概是刺激太大,在场众人这一晚都喝多了。 “真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然能看到这种事……” “你刚听到没有,姜队说过段时间结婚,要请我们参加婚礼。” “听到了,我耳朵又没聋。” “那可是、那可是……神啊!”最后一个字,哪怕醉糊涂了,也下意识压低了声,像是怕被人听见。 有个女警含糊道:“要我说,还是咱们姜队最厉害,她可不是搞封建迷信,她是直接成了神的新娘啊!” “慎言,慎言!” 一场饭局,主人走后才算圆满结束。 姜绒对此丝毫不知,就算知道也不会放在心上。她开始专心筹备婚礼事宜,祂很多场合不便出面,所以需要她来办。 倒也不需要太过盛大,一切从简。 办婚礼的场地最后定在市郊一处半山别墅庄园里,邀请了姜绒的亲朋好友们,悄悄地办了。 这场婚礼很特别,新郎那边没有任何亲属朋友,到场的全是姜绒这边的人,但没一个人提出疑问。 所有人都保持着讳莫若深的态度,等婚礼结束后,旁人询问其中细节,也没一人多嘴多舌。 婚礼上,新娘一席白纱裙,笑容纯美动人。她身旁的新郎大部分时间都保持着静默,偶尔开口,也只与新娘交谈。 祂的目光几乎一直聚焦在新娘身上,似乎祂的双眼里,只能看到祂的新娘。 婚礼顺利举行,最终完美结束。 所有来宾都收到新人的伴手礼,众人离去后打开盒子一看,里面是一支盛开的鲜花。 带回家后,大家才发觉,那朵花似乎被凝固在时光里,永远保持着最鲜艳的模样。 花朵散发的芳香,能让人精神舒缓、更易安眠。 众人默默收藏好了这朵花,三缄其口,没有一个人将其的特殊性宣之于外。 每个人都心知,那是一场别开生面的婚礼。 源自于许多年前,人类少女与山神的邂逅。 . 姜绒这一生,过得算是十分顺遂,无病无灾活到八十八岁,又在一个温暖的冬日午后,平静地迎来自己人生的终结。 她一点也不觉得遗憾,因为直到她死亡,她的神明、她的爱人仍陪伴在她身旁。 哪怕她已经是个白发斑斑的垂暮老人,一张脸老得可怕,自己偶尔照镜子都觉得吓人,祂看她的眼神也始终如一。 有时她看着一如既往貌美的神明,陷入自卑的情绪中,也会孩子气地追问,祂不会觉得她老了之后很丑吗? 山神会含笑看着她,倾身过来亲吻她干瘪老迈的唇。 “绒绒在我眼里从未有过改变,血肉只是躯壳,神明的眼睛只会看到每一个灵魂。” 她都灵魂一如往昔,像一轮明亮温暖的小太阳,照耀着祂。 然后姜绒就会迅速被哄好,等到下一次她再次纠结地问祂,讨得祂又一个吻。 次数多了后,她不免感到害臊。 “这样好像我在向你撒娇一样。” 哪怕成了一个老太太,她好像也没变得更成熟稳重,在祂面前,似乎永远是个孩子。 大概,也许是因为他们没有孩子,这一辈子都彼此相守着,而祂永远将她当做孩童一样包容。 所以,她只学会当祂的妻子,祂偏爱的小信徒,却没学会其他的身份。 听她这么说,山神惊诧地反问:“绒绒难道不是在撒娇吗?” 小老太太姜绒便在祂疑惑的目光里,慢慢红了脸,她捂住脸颊,忍不住说:“哎哟,这么大年纪还脸红,好害臊。” 每当她提起年纪,山神就会告诉她,祂已经几万岁了。 “绒绒永远可以在我面前撒娇。”神温柔地亲吻她,对自己的小信徒许下承诺。 很多人说,每个人死前都是有所预感的,之前姜绒不了解,现在她却真的感受到了。 窗外阳光明媚,她坐在躺椅里晒太阳,一股温暖的倦怠感慢慢袭上心头。 仿佛躺在海边湿润柔软的沙滩里,恰逢涨潮,温柔的潮水一层层上涌,将她一点一点淹没。 山神在厨房为她准备食物,年轻的时候,姜绒还会在外面吃,后来有次她吃坏了东西急性肠胃炎,祂便接过了给她做饭的重任。 等到她年纪大了,生活开始无法自理,祂便彻底接管了她所有的日常需求。 姜绒已经没有力气去喊祂了,不过她心底刚动念,神明的身影便出现在她面前。 祂总是如此,在她有需要时及时出现。 山神仍穿着那身衣裳,此时是冬日,祂的衣裳一片无暇的白,像覆盖了一层洁净的雪,让她无端想到一句诗。 “除却君身山重雪,天下何人配白衣。” 祂在她面前蹲下神,与她视线平齐。祂的面庞不曾发生丝毫改变,那双幽深如清潭的眼睛,此刻深深注视着她。 小老太太缓缓动了动干瘦的手指,下一秒就被骨节分明的大手轻轻握住。 “绒绒。”祂轻轻唤她。 小老太太无声咧开嘴,笑着发出微弱的声音:“大人,我要死啦。” 神没有说话,祂用一种沉静到极点的眼神注视着她。 “大人,您爱我吗?” 时隔好多好多年,姜绒又一次问出这个问题。上一次还是他们婚前,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这样问过祂。 神明沉默良久,这一次,祂回答说:“我不知道。” 是的,祂不知道。 爱是什么?祂不懂,祂只是觉得,祂不想她死。 神明不会执着,这一刻,看着小信徒即将离祂而去,祂却第一次有了执念。 她该永远陪伴祂。 山神握住老人枯槁的手,源源不断的神力往这具苍老的身体里汇聚。 然而下一刻,老人轻轻挣动手腕。 “放开我吧,大人,我该走啦。” 这一瞬间,小信徒的眼神,竟然比山神更加淡然而豁达,仿佛她才是神明,而祂是怀有执念的求神者。 很久之前,关于人类的生命,他们有过一次讨论。 神无法干涉人类的死亡,到了寿命终结的那一天,即使是神,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 姜绒早就已经坦然,毕竟从他们还未在一起时,她就最好了先祂而去的准备。 “大人,我很高兴。”小老太太笑弯了眼,那双因为老迈而凹陷的眼睛,仍然像少女时候一样乌黑明亮,盛满祂的倒影,“因为您说,不知道。” “我就当您爱我了。”她笑得狡黠,像是小狐狸偷到了十分珍贵的宝贝。 神深深望着她,柔声说:“好。” “人死后会有来世吗?”困倦渐渐漫上她的眼,姜绒眼皮控制不住往下耷拉。 山神回答:“有的。” “那您要记得去找我,好吗?”她小声喃喃,两眼渐渐合拢,“我太困啦,想睡觉了。”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祂低沉的话语声传来:“好,我会去找你。” 神从不轻易许诺,而每次许诺,一定会履行。 小老太太脸上挂着满足的笑,再无一丝顾虑地闭上眼,沉入深深的、不见底的黑甜梦乡。 “您一定要来呀。” 山神垂眸看着躺椅上呼吸停止的老人,胸腔里仍回荡着她细细的、欢喜的心声。 祂没有动,也没有就此离去,始终凝视着她的躯壳。 祂在等待小信徒的灵魂出现,只要打上祂的烙印,哪怕送她进入轮回,祂也能轻易寻找到她。 可一分钟过去,十分钟过去,半小时、一小时…… 她的灵魂一直没有出现,祂一只手虚化,探入她的身体,却只感觉一片空荡。 祂的小信徒!灵魂早已不知所踪! 天地感知到世间仅存的神明的暴怒,外面的天空骤然黑沉下来,乌云席卷,电闪雷鸣。 大片大片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好似一场暴雨,要将整个人间淹没。 “新闻联播报道,就在昨日,被国家授予一等功勋的姜绒姜警官去世,享年八十八岁……” “无数人自发上街为姜警官送行,国家□□城楼为这位伟大的人民英雄降半旗……” “姜警官将于今日正午葬入首都烈士陵园,享国士待遇……” 这一天,无数新闻媒体报道铺天盖地,对于这位为人类社会做出卓越贡献,挽救了无数人的生命,打击了众多罪犯的姜警官,世人纷纷为其哀悼。 大雪纷飞之时,听说姜警官入葬的消息,无数民众走出家门,顶着狂风暴雪,来到首都烈士陵园外。 国宾级警车开道,缓缓行进在路上。 国家重要领导正襟危坐在车里,手捧一个包裹着国旗的盒子,面容严肃哀戚。 风雪交加,车辆行进的速度很慢,却没有一个人停下脚步。 不知何时,风雪开始渐渐小了起来,警车最终在既定的时间来到陵园外停下。 在场那么多人,却没有一个人发出声音,每个人都保持着静默。 他们用目光,注视着那鲜红的盒子被捧上山,墓穴早已准备好,骨灰盒即将下葬时,现场响起整齐的国歌。 一开始,只是送葬队的军人在唱,后来,所有人都在跟着唱。 有人红了眼眶,有人落下泪水,他们都在为这位伟大的人民英雄送行。 这一刻,风雪都变得寂静。 只剩下浩浩荡荡的歌声,飘荡在半空中,传递到很远的地方。 此时此刻,网上也在直播这场送葬仪式,无法抵达现场的人聚集在直播间里,在一片静默中,同样送上祝福。 国歌唱完,骨灰下墓,军人挥动铁锹,将其掩埋至深深的地底。 忽然,有人惊呼道:“那是什么!” 下一秒,所以让都看到,姜警官的墓碑前,出现一道有些虚幻的影子。 那是一个高挑修长的人,祂一袭白衣,墨发如瀑,直直立在石碑前。 祂垂首静默而立,头顶的乌云迅速散去,阳光穿透阴霾照射下来,疾风止歇,雪花飞速消融,从那人的脚下,开始有绿色蔓延,绿草生根发芽,迅速扩散至整座陵园。 枝叶抽枝生长,开出美丽的花,簇拥在墓碑边。 “那是……神吗……” “那是山神,神在为姜警官送行!真的有山神啊!姜警官从来没有骗我们!” 这一幕神迹,穿过四通八达的网线,传遍整个网络,被全世界收入眼中。 “我这边的山也开花了!” “我这里也是!” “全世界的山,都开满了花!” “为什么我觉得这么难过,山神这样在为祂的信徒送行,祂一定,也很爱很爱她吧?” “可是,他们一个是人类,一个是神明啊……” 这充满神迹的场景让世界沸腾,无数信仰汹涌而来,祂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强大。与曾经孱弱到几乎陨落的状态不同,如今的祂,可以存活千年万年。 但是,小信徒不在了。 一袭白衣的人影在万众瞩目中,缓缓走向墓碑,然后身形化作无数的绿色光点,消融在那座坟墓里。 此处风雪寂静,繁花盛开。 祂与祂最偏爱的小信徒沉眠于此,直至永恒。 山神曾说,她永远也看不到祂陨落的场景。 她也果真,没有看到。 —— 山神在小世界中陨落,创世神在时间与空间的夹缝中醒来。 祂睁开眼,看向盘桓在祂胸前的青鸟。 她仍在沉睡,对外界的关注一无所知。 祂默然片刻,低声喃喃:“不该如此。” 祂言出法随:“下一次,你将遗忘吾。你我命运,永无关联。” 29 01公主 “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第一章 春寒料峭, 乍暖还寒时候,姜国的皇宫里,却发生了一件大事。 积着薄雪的宫道上, 两位衣着精细的宫女带领着一人走进凤仪宫的殿门。 身后那人看着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女, 穿着不合身的华丽宫装,枯黄干燥的头发梳成两个揪, 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又黄又黑, 若不是那身衣裳太金贵, 实在像个乞讨的小乞丐。 宫女走路脊背挺直, 目不斜视,步伐悄无声息, 有礼有矩。 少女却一路瑟缩着脖子, 两手拢在一起,似乎身上的衣裳无法避寒, 竟叫她冷得面色发白。 一进殿门,屋外的寒风被驱逐在外,轻柔的暖香扑面而来, 叫人骨头都忍不住酥了。 少女跨进门槛, 舒适的暖意让她放松了心神,一双乌黑黝亮的眼珠不自觉打量起四周。 这一幕落在上首端坐的一对锦衣华裳的夫妻眼中,男子面无表情,其中女子却是不经意蹙起了眉, 面上隐约闪过一丝失望。 “陛下, 娘娘,姑娘带来了。” 两位宫女齐齐福身,恭敬道。 面黄肌瘦的少女陡然被拉回注意力,转脸看到上首坐着的两人, 连忙低下头,神色惴惴。 哪怕她出身乡野,也知道皇帝和皇后,是一个国家最至高无上的两个人。可从来没人教过她规矩,她自然不懂如何应对这样的贵人。 事实上,今天之前,姜绒还生活在贫困的乡村。 冬天她刚送走年迈的爷爷,家里只剩一条大黄狗与自己相依为命。家中还有两亩薄田,只要她勤快,倒也不怕饿死。 爷爷曾是乡里的赤脚大夫,懂得一点草药医理,时常给村人看病。姜绒跟爷爷学了不少,也不怕一个孤身少女会被人欺负。 在村子里,只要有本事,别人自会敬着你。 原以为日子会继续这样平平淡淡走下去,却不想昨日小村庄突然来了一队官兵,径直到了姜绒家,不顾她的挣扎将她带走。 姜绒看似年纪小,实则已经满了十六,不是不懂事的孩子,看那些人来势汹汹,也不敢太过反抗。 然后就这么一路来到京城,进了皇宫,入宫前还被浑身上下洗刷了一遍,换上了新衣裳,像是唯恐她污了贵人的眼。 姜绒望着上首的皇帝皇后,对方也在打量她。 踌躇一瞬后,少女慢半拍地屈膝,准备下跪。 遇上贵人,下跪她总是知道的。虽然不知道他们带她一个小孤女来这做什么,但总归跪一跪不出错。 然而还不等她跪下去,皇后便出声道:“好孩子,过来给本宫瞧瞧。” 姜国皇后已四十余岁,生了四个孩子,最大的孙子都快十岁了。保养却很好,常年养尊处优,看着比村庄里还未出嫁的农家女都年轻貌美。 姜绒觑她神情,见她脸色和蔼面上带笑,心情却并不能放松。 她从小对人情绪敏感,姜皇后看似温和,姜绒却总觉得她并不喜欢自己。 不仅是姜皇后,皇帝看她的眼神也很冷漠。 姜绒内心更加忐忑,不明白这些人的用意。 她小心翼翼上前,来到姜皇后跟前,姜皇后亲昵地握住她的手,温声问:“你是叫姜绒?” 姜绒点点头。 姜皇后又说:“孩子,我是你母亲,你是我的女儿。” 姜绒瞪大眼。 姜皇后眼眶立刻就红了,一边用帕子拭泪,一边啜泣着讲述了一段往事。 大概意思是,当年她怀姜绒时,处罚了一位奴婢,却不料那奴婢怀恨在心,在姜皇后生产后,私自将小公主与一位奶娘的孩子调换,然后又把刚出生的小公主丢出了宫。 奶娘孩子丢失,伤心欲绝,过不了多久也被遣出宫,从此这条线索就断了。 如此十几年过去,调换的假公主越长与姜皇后越不像,反而像极了当年的那位奶娘,又恰逢太后病重,去城外庙里求佛,庙中主持法师测算天机,说宫中有位明珠流落在外,找回明珠可保太后安康,于是这件陈年旧事便被挖了出来。 其实很多事都有迹可循,不找则已,一找所有蛛丝马迹都浮于表面。 姜绒便是在这样的情况下,被重新认了回来。 姜皇后说完,皇帝才沉声开口:“你流落在外多年,十分受苦,待你祖母安康,朕便封你为帝姬,到时便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接下来你要好好为你祖母祈福,盼她痊愈。” 皇帝这话只是通知,并非征求她的意见。 姜绒听懂了,她不知该作何表情,这一日冲击太大,她只好轻声应道:“是。” 即便她才十六,也见多了村里的人情世故,世上从来没有无缘无故的爱恨。哪怕是父母,也不一定爱自己的孩子,尤其是从未相处过、如同陌生人的孩子。 他们找她回来,根本不是因为血缘亲情,而是为了让她去照顾太后。 当今皇帝是一位孝子,当年他还是皇子时,并非最被看好的那位,甚至十分默默无闻。他的母亲份位低下,不受宠爱,也没有外家助力,大多时候,只有母子俩在这偌大的宫室里相依为命。 皇帝与太后感情深厚,太后教导他韬光养晦,教导他争取贤名。果然等到众皇子养成,其他人斗得天翻地覆,只有当今皇帝独善其身,没人将他放在眼里。 直到最后,大家斗红了眼,一众皇子不是被发配就是被震怒的老皇帝处死,只剩当今皇帝和几个歪瓜裂枣。 老皇帝死时,没得选择,就把皇位传给了当今圣上。 所有人都说,当今圣上是捡了漏,结果等他上位,处事严明励精图治,将姜国上下治理地井井有条,所有人才反应过来,原来他是在扮猪吃虎。 总之,因为种种缘故,皇帝非常尊敬自己的母亲,这也是姜绒被认回来的最终原因。 皇帝没说两句话,便起身离开了,对这个亲生女儿态度相当冷淡。 皇后倒还做了做表面工作,让人给姜绒准备了住处,就在凤仪宫偏殿。又叫人上晚膳,还吩咐喊她其他的几个孩子过来,一起认认妹妹。 从田间地头一朝飞上枝头,常人早就飘起来了,姜绒却一直很安静。 她是姜皇后最小的孩子,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还有一位假公主姐姐。 没错,哪怕她被认回来,对外的说辞却是皇帝经由大师指点,认了一个干女儿公主为太后祈福。那位名叫姜嫣然的少女仍然是皇帝皇后掌心的宝贝,是所有人艳羡的姜国小公主。 皇帝与姜皇后恩爱,晚膳一大家子坐一起,宴席上,姜绒安安静静地埋头吃饭,桌上全都是山珍海味,她却食不知味。 她是被爷爷捡回家的,因为在皇宫边上,这才姓了姜。 爷爷说,她被丢弃时襁褓华贵,她的家人很可能并非有意抛弃她,等以后也许还有再见家人的一天。 这么多年下来,姜绒始终没看到家人到来,要问她对家人难道没有期待? 怎么可能,她也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 她也向往着家人团聚、父母疼爱的亲情。 身形瘦弱的小姑娘悄悄从碗里抬眼,只看到那和睦相处的一家人,姜嫣然依偎在姜皇后身边,时不时撒娇卖痴,逗得父母哈哈大笑,几个兄姐看向她的眼神也都宠溺有加。 姜嫣然长相不算精致,但她从小金尊玉贵地养着,皮肤白嫩,珠圆玉润,像个白白软软的小糖包,偏偏她还爱笑,谁见了都忍不住疼一疼。 看着看着,姜绒又悄悄垂下眼睫。如果她们没有被调换,现在坐在姜嫣然位置上的,应该就是自己了吧? 可惜世上没有如果。 有万众宠爱的姜嫣然对比,她好像个不被注意的透明人。 按时间算,姜绒比姜嫣然小几天。姜绒来到皇宫后,小公主的身份便落到了她身上,姜嫣然成了嫣然公主。 嫣然公主突然看向姜绒,笑吟吟对她说:“这位就是妹妹吧?妹妹要为皇祖母祈福,一定很是辛苦,我在这里敬妹妹一杯。” 这时,人们才想起今天宴席还多了个人。 姜绒愣了愣,手忙脚乱地拿起杯子,伸出手时才留意到,那盛着酒的白玉水晶杯,与她做惯了农活的手映衬在一起,越发显得那手犹如鸡爪般丑陋。 瞥见这一幕,姜皇后忍不住蹙眉,又飞快掩饰下来。 几位皇子公主表情却难以遮掩,眼底闪过嫌恶与不屑,大公主甚至微微偏头,用帕子捂住了口鼻。 所有人都觉得,嫣然公主这举动,是向姜绒表达友善。 只有姜绒感知到对方身上直直冲她而来的恶意,藏在少女甜蜜的笑容下,好似美丽花朵里的毒汁。 她动作僵在原地,对面的少女立马委屈地撇嘴:“妹妹是不喜欢我吗?怎么不动?” 此言一出,众人都看过来,每个人的眼里都写满了“她不知好歹”的含义。 姜绒紧紧抿唇,仓惶摇了摇头,仰头将一杯酒一饮而尽,而后就被那难得一见的烈酒呛地不住咳嗽,咳得脸颊通红。 她咳个不停,眼泪都被呛出来,形容狼狈不堪,一时惊呆了众人。 皇帝皱眉沉声道:“还不快给公主端茶来!” 旁边一位宫女立刻上前,歉疚道:“公主恕罪,是奴婢倒错了酒,请公主责罚!” 姜绒一边咳,一边摆手。 姜皇后道:“这孩子,快扶她去偏殿歇歇,别叫她醉了。” 姜蓉浑身发软地被扶着往外走,走出门时,还能听到身后重新响起来的笑闹声,少女的笑声清脆如银铃,直直钻进耳膜。 与此同时,耳边传来宫女压低的话语声,满含警告。 “嫣然公主说了,你最好安分守己,别肖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不然她有的是办法处置你。” 30 02交换 嫁衣少女 第二章 因太后病情紧急, 姜绒只在皇宫待一晚便要离开,前夜她醉酒休息得早,第二天收拾好行囊被宫女领着去辞行, 天还蒙蒙亮。 刚走到门口, 便听见屋内传来细细的交谈声。 “以后可不许再像昨日那样任性了,她到底是你姐姐。”是姜皇后的声音,含着笑意,责备也显得宠溺。 少女娇嗔着道:“哎呀,我就是跟姐姐闹着玩嘛, 况且……我也担心姐姐来了,爹娘哥哥姐姐们会不喜欢我了, 才过了些……” “别多想, 你可是我们养大的女儿,怎会不疼你?要不是你祖母的病, 至多给她个宅子安置罢了,也不会如此兴师动众……” 领路的宫女站在门口,让姜绒听完这番话才出声通报,屋内立马安静下来, 随后传来姜皇后的传唤声。 姜绒垂着头走进去,面上已是一派平静。 姜皇后大概是愧疚,拉着她说了好些话, 又拿来一张厚实的披风给她披上,嘱咐她在外好好祈福, 宫里必不亏待她, 这才让姜绒走了。 嫣然公主在一旁言笑晏晏,给姜绒送了一匣子珠翠,据说都是她戴过的, 半匣子都是滚圆的东珠。 珍珠得肤色雪白才配,嫣然公主生得珠圆玉润,平日里最爱南海东珠,她亲自上前给姜绒戴了一支珠钗,戴完又窃窃地笑,夸赞姜绒好看。 姜绒抬手摸了摸头顶的钗,一句话没说,安安静静地福身道谢。 从凤仪宫里出来,姜绒上了一辆马车,快要出宫时皇帝也来相送,不过想也知道,他送她绝不是因为她是他女儿,而是为太后的身体忧心。 走到宫门口前,姜绒撩开车帘,问随侍的宫女:“我家里原先有只狗,可以接来跟我一起吗?” 大黄不见她回家,怕是要急坏了。 姜绒昨日就想提起这事,却总找不到机会。这次离宫肯定要不少时间,把大黄独自丢在家里,她怎么也放心不下。 那宫女原是姜皇后身边的贴身婢女,面带威仪,十分严厉,闻言冷声道:“时间紧急,公主还是别为难奴婢。弘善寺乃佛门清净之地,怎能让一只畜生污了去?” 转眼见面黄肌瘦的少女趴在窗沿,一双乌溜的眸子眼巴巴望着自己,眼底浮现一丝哀求,宫女心下不自禁软了软,口气也和缓了些:“公主若实在心急,不若等太后病好,从弘善寺回来再请求皇后。皇后心善,必定会答应您。” 听她这么说,姜绒便明白这事没得转圜了,长长的睫羽黑漆漆压下来啊,盖住眼瞳里的光。 好在大黄是乡下的狗,只要不遇见狗贩子,也能自己找食物吃。就像它的主人一样,野草般生长。 弘善寺离皇城不算远,马车走了大半天就到了,还是走一半下雪才慢些,不然赶到寺里刚好用午膳。 跟姜绒一起来的人不少,一队护送的精兵,还有从宫中拨过来的太医。 太后此刻就在弘善寺养病,太医一茬茬往里送,尽显皇帝的孝心。 到了地方后,姜绒便被安置在太后居住的院落一处偏殿里,很快就有人来告诉她每天的任务。 每日天不亮她就得早起跟随主持一起为太后诵经一个时辰,用完早膳后抄经一上午,下午得捡佛米一下午,到晚上才能休憩,却还要去亲自服侍太后喝药。 所有的流程,全都要她跪在地上。 一天下来,姜绒膝盖一片青紫,几乎站立不稳。最难熬的还不是跪,而是抄经。 姜绒不识字,只跟爷爷学过几个中药名,那些经书里密密麻麻的字在她眼里就像天书。 听说她不识字,伺候她日常起居的宫女们,全都忍不住露出诧异又嘲笑的目光。 要知道这宫里头,就连宫女都识字。 拨过来监督她祈福的太后侍女皱皱眉,道:“不识字也没关系,依葫芦画瓢就行。” 只是在不识字的基础上,依葫芦画瓢还要写端正,该是多难的一件事。 姜绒慢慢地抄,才几天的功夫,手腕就肿了一圈。 幸运的是,也不知是她福星的名头作祟,自她来弘善寺后,太后的身子果然慢慢好起来,一日比一日痊愈。 一开始太后只能昏昏沉沉躺在榻上不省人事,有天姜绒例行去给她喂药,老人已醒了过来,半靠在床头歇息。 见到她,太后慢慢笑了:“你就是姜绒吧?我那个小孙女?” 姜绒轻轻嗯一声,然后就被太后握住了手,老人慈眉善目,看她的眼神很和蔼。 见她手腕红肿,太后心疼地说:“好孩子,等祖母病好了,便给你大大的赏赐。” 这一刻,沉默寡言的少女终于出声:“太后,我不要赏赐。” 太后看着她:“哦?那你要什么?” 姜绒跪在地上,她知道自己在这些人眼里犹如蝼蚁,所以她从未想过要跟他们对抗,那必然如蚍蜉撼树,毫无作用。 “我想回家,”少女仰起脸,殷切地望着这唯一给予她善意的老人,“我什么也不需要,让我回原来的家,可以吗?” 姜嫣然说的没错,这样的生活不属于她,她也并不需要。 太后沉默片刻,问:“孩子,皇宫不好吗?你看你每日有人伺候,衣食无忧,往后你就是公主了,谁也不能欺负你。” 来到这里快有十天,姜绒也过了十天养尊处优的生活,少女脸上渐渐长了些肉,肤色也白了些许。 这样的日子当然很好,但姜绒不喜欢。 她微微摇头,并未解释什么,只是说:“求您。” 太后深深看着她,许久后叹一口气,道:“皇帝已经答应封你为帝姬,我不能忤逆皇帝。” 少女眼底的光亮蓦然熄灭,只剩一片死寂。 太后身体渐好后,姜绒身上的重担也卸下,她不用再每日抄经念佛,只需一日三餐侍奉太后喝药便好。 太后待她不错,还让身边的嬷嬷教她规矩、学认字,似乎将她当成了亲孙女。 这期间,一日春光正好,皇帝来弘善寺看望太后。 姜绒偶然听见太后劝皇帝,让他好好待她。也不知皇帝听没听进去,反正他离开前,赏赐了姜绒一大堆金银财宝。 这一天,天气晴好,弘善寺后的桃林开了一片,粉色的桃花林恍若云霞,飘荡在半山。 姜绒去林中散心,让侍女不要跟随。 太后身体彻底好转,再过几日她们就要回宫,姜绒已经预感到即将到来的麻烦。 只是在弘善寺,身边只有太后一人,都让她感觉到难以喘息。 每时每刻都有人盯着她,观察她的一举一动,提醒她哪里不妥,要如何做才是名门贵女。 甚至姜绒观察到,每天她身边那位大宫女都要给皇宫传信一封,写的都是她的一言一行。 至于对面接收信的是谁,她不得而知。 姜绒是在乡野里长大的孩子,以前她是一只鸟,现在她如同落入尘网的蝶,无力挣脱。 等到回宫,她的命运更加不被自己掌控。 桃林地面一片落花,柔软的粉色花瓣铺在青草上,姜绒往青草地上躺去,仰望着头顶碧空上的云彩。 突然密林深处传来脚步声,她下意识起身,抚平衣裙上的褶皱。 转头却见林子里冲出来一位身穿红嫁衣的少女,少女明眸善睐,一张脸娇美动人,面上却带着焦急惶恐之色,像是不满婚事仓惶逃婚的世家小姐。 两人会面,皆是一愣。 “这位姑娘,可是需要帮助?”姜绒主动出声问。 看到这少女,她有种同病相怜之感,想帮帮她。 嫁衣少女站住脚步,神色间划过一丝惊诧,她两眼在姜绒身上一番打量,意味不明地问:“你愿意帮我?” 她这一开口,姜绒也察觉到不对了。 她们二人的声音极其相似,如果不是面对面,或许会以为只有一个人在这里。 姜绒不懂她为何如此问,但还是好心答道:“姑娘若有需要,我当然愿意帮助你,路见不平伸出援手罢了。” 嫁衣少女微微一笑,道:“那就多谢你了。” 姜绒还未反应过来,忽见少女猛然抬手,一道明亮的光从指尖发出,落在自己身上,下一刻她便骤然陷入了黑暗。 失去意识前,姜绒心底只余骇然,一时以为自己遭遇了山野里的精怪。 她不会要被吃了吧? 桃林里,嫁衣少女——洛清咬咬牙,两指相并为刀,狠狠划过自己的手腕。 鲜红的血流出来,她迅速在空中绘制符文,血液飞落在符文上,悬停半空,最后被她一掌打入地上昏迷的宫装少女体内,瞬息间,宫装少女面貌渐渐变换,成为洛清的模样。 而洛清,也变换成少女的样子。 “是你说要帮我的,那就去替我送死吧。”洛清冷笑着,飞快将两人身上的衣裙装饰等物交换,哪怕是她的储物戒,也狠狠心摘了下来,“虽然只是凡间界,但好歹是个公主。你受的委屈我为你讨回来,也算偿还你的恩情了!” 半刻钟后,洛清悄然从桃林离开,半路遇见来寻她的宫女。 “公主您去哪里了,可叫奴婢好找!” 洛清冷声道:“本宫是公主,要去哪里何须向你秉明?如此与本宫说话,尊卑不分,罚你去院子里跪半个时辰。” 宫女目瞪口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不懂这往日里沉默寡言好脾气的公主,今日怎么变了个人似得。 另一头桃林中,半空突然凭空出现几抹人影,一个个身穿道袍、脚踩飞剑。 当先一人手持罗盘,来到桃树下昏迷的嫁衣少女面前,道:“横跨十万以里的传送符,倒叫我等好找,将她带回去。” “她怎么晕倒了?需不需要检查一下?” “不必,罗盘指向她,不会出问题。献祭阵法已开,容不得耽误,走!” 停留不到瞬息,几人身影再次消失,桃树下的嫁衣少女也不见踪影。 不远处的弘善寺内,洛清感知到恐怖的气息远去,紧绷的脊背彻底放松下来,微微勾起了唇角。 31 03新娘 “好大的龙啊……”…… 第三章 姜绒头脑昏沉, 身下一片冰凉,寒意一层层浸染上四肢,叫人止不住手脚麻木。 她艰难地掀开沉重的眼帘, 便见自己正躺在青石板地上,鲜红的嫁衣层层叠叠包裹着她的身躯, 却带不来分毫暖意。 空气中水汽似乎格外浓郁,呼吸一口, 沁凉的气息直达肺腑,叫人头脑一清。 姜绒蓦然记起来,昏迷之前发生了什么。 那个嫁衣少女! 不、不对, 她视线定在自己身上,她怎么会穿着嫁衣, 如果她没记错的话, 这还是那少女身上的嫁衣? 这一发现让她悚然心惊,还未回神, 突听一阵汹涌的鼓声响起, 闷闷匝匝, 如同某种古老祭典上的奏乐一般, 庄严神圣, 自四面八方围绕而来。 姜绒不敢妄动,悄然抬眼,只见自己似乎正在一座巨大的殿堂里。 这大殿比姜国皇宫的龙宸殿还要巍峨,庞大的石柱雕刻成盘龙的形状,撑起殿宇, 屋顶起码有几十丈高,她趴在地上,几乎一眼望不到尽头。 此时此刻, 殿内站立着无数男女,一个个穿着碧青的道袍,束着道馆,腰佩长剑,从他们的打扮看,像是传说故事里仙风道骨的仙人,这会却各个神情肃穆,面色庄重。 这些人身上的衣裳也不同寻常,流光溢彩,隐隐现出龙纹。 龙纹从来都是帝王的象征,其他人若用龙纹,就是对皇帝不敬,这些人到底是谁? 才十六岁的小姑娘,突然来到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地方,心下既惊慌又害怕。 姜绒不敢出声,从她躺在这里却没一个人过来搀扶,就能看出她处境不佳。 果然一如姜绒所料,醒来没一会,她就听见不远处传来威严苍老的男声。 那人念诵了一段话,大概意思是为了感谢龙神的恩赐,他们即将为尊贵的龙神献上祭礼,也就是姜绒这个穿着嫁衣的新娘子,献出去给龙神当妻子。 不说这世上有没有龙神,只说那人口中的洛清,大概就是指她了——可她根本就不是洛清啊! 姜绒这才明白,原来桃林里遇见的嫁衣少女的确是逃婚的,并且不知什么缘故,她们似乎交换了身份。 姜绒暗中摸索了一番,发觉她手上曾经干农活留下的薄茧全都消失了。 这里的人一看就不简单,却都没发现新娘子换了人,她的脸肯定也不是原来的脸。 想到这里,少女脸色便抑制不住地发白,浑身颤抖。 如果这桩婚事没问题,洛清就不会逃婚,她既然逃婚,这婚事定然不简单。 才出虎穴又入龙潭,姜绒咬着唇,眼眶隐隐湿濡。 那人念诵的时间不长,在他停下时,姜绒咬牙从地上爬起来,迎着所有人看过来的目光,少女小脸苍白地道:“你、你们找错人了,我不是你们说的那个洛清……” 殿中倒是有不少年轻修者露出不忍之色,似是怜香惜玉。但当头那几位老者,却丝毫面不改色。 最前面一位白胡子的老头看姜绒一眼,淡淡收回目光,直截了当下令:“不必管她,直接举行献祭仪式。” 一声令下,数十年轻修者齐齐出列,环绕着姜绒站了一圈。 随后他们一同念起咒语,手掐法诀,只听嗡的一声,在姜绒骇然的目光中,她周围一圈的青石板地面浮现出一张圆形大阵,而她就在阵心,大阵发出明亮的光,渐渐将中间的少女淹没。 不过瞬息间,少女的身影已然消失不见。 发现那些人根本不理会自己时,姜绒心头升起浓浓的无力感。 她好像一直在被人摆布,皇帝皇后需要她就把她找回来,打发小狗小猫似的给点赏赐。太后看似对她和蔼,也是因为她救了她的命,实则她的请求在太后那里都不及皇帝的一丝威信。 遇见洛清时,她以为对方跟她同病相怜,然而哪怕是被当做献祭新娘的洛清,也能轻易左右她的命运。 到这里,这群仿佛仙人的人,更是丝毫不将她放在眼里。 所有人,所有人都在忽视她的意愿。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太过弱小,弱小到任人欺凌。 视线被强烈的白光淹没,姜绒抱膝坐在地上,将脸埋进膝头。 下一秒,暴雨倾盆而下,猝不及防狠狠砸在身上。 姜绒猛然抬头,顿时发现自己已经从那座大殿里离开,出现在另一个地方。 全是雨水,视线所及之处,淋漓不尽的雨像是天塌了一块,无尽的雨帘汇集到一起,放眼望去,世界一片昏沉,像是被水淹没。 春日的雨水仍带着寒意,姜绒本就在地上躺了许久,这会被大雨一浇,浑身湿透,整个人冻得瑟瑟发抖。 顾不上再难过,她连忙站起身,瑟缩着想要找个避雨的地方。 可惜雨水让能见度大大降低,她左右四望,分不清东南西北,眼睛被雨滴砸得难以睁开,努力分辨一阵,她隐约发现一个方向有一块高大的阴影,不知是树林还是小山丘,便强撑着向前跑去。 跑着跑着,姜绒就发觉,地上泥土松软,似乎是河滩或是湖滩边的沙土。 跑了一阵,阴影渐渐显出轮廓,那似乎是一个长条状的东西,十分巨大,起码有三四丈高,绵延十几丈长,在水雾中影影绰绰。 暴雨始终不曾停歇,姜绒两手蒙着头往前跑,也没来得及看那东西到底是什么,一股脑钻到黑影底下。 头顶的暴雨被阻隔,姜绒抱着手臂,牙齿都在止不住颤抖。 她又累又饿,用力往黑影里藏。这东西像一根巨大的木头,形状是圆柱状,雨水虽然打不到她,但会顺着弧形往下淌,地面仍然是湿的,找不到干的地方。 姜绒便顺着黑影遮住的这一片往前走,想找个能休息的地方。 同时在心里想,这么大的一根木头,这棵树该是长了多久呀? 她一边走,一边打量着这根巨木。 可以看见巨木上一块块皲裂的树皮,如同蛇类的鳞片一般密密排列,她还看到树皮上错综复杂的红线,不知是谁将细细的红线缠在树上,那线看着不粗,却将树皮勒出一道道痕迹,露出底下白色的内里。 姜绒只看了一眼,并未上前细细查看。 她如今自身难保,若不找地方好好休息,或许明天就挺不过去,高烧而死。 哪怕落到这样的境地,姜绒仍然想活。 更想活下去后,努力变强,再也不要被人掌控。 虽然突然来到这个地方,还被当做龙神新娘献祭,但姜绒并不绝望,她已经见到这个世界还有另一种模样。 仙人并非传说,只要她还没死,她或许也能当仙人,也能变得强大。 或许,等她见到龙神,可以向对方求求情。若是无法求情,那她就顺从一点。既是龙神,那祂一定很强大,她哪怕得到一星半点的好处,也比从前要好。 姜绒一直是很有自知之明的人,在姜国时便很清楚既然不能反抗,顺从才能得到最好的结果。 当龙神的妻子,应该不会比当姜国公主更差了吧? 这时候,姜绒还不知道,在修仙界,龙神的献祭新娘就意味着死亡。 新娘只是他们自封的一个名号,实际都是给龙神的祭品。 每一任龙神新娘献祭下去,过不了多久必然会死掉,魂灯尽灭、神魂皆亡。 这也是洛清不惜跟她交换身份,藏匿凡间的原因。 姜绒走了一段路,终于看见前方不远处有个从巨木上伸展出去的枝桠,几根枝桠扭曲虬结在一起,形成一个空洞,洞口狭小,她踮起脚尖往里望了望,里面的空间也不大,但完全能容纳她进去,而且里面一片干燥,没有任何雨水。 就是形状看着有点怪异,像是一个巨大的爪子握在一起似得。姜绒头昏脑涨,一时也没多想,只想赶紧休息。 树洞有点高,她踩着树皮间的缝隙艰难地爬上去,钻进洞里。 然后将身上湿淋淋的衣服全都脱了,堆放在一旁。 这里也没人,她便一件衣裳也没留,光裸着身子,小心翼翼蜷缩在树洞最里面的角落躺下来。 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姜绒感觉身下躺的地面并不坚硬,有种柔软的感觉,也不冰冷,似乎带着微微的热度。 真好啊。 怀着这个念头,伴随着哗啦啦的雨声,少女抱着自己蜷缩成一团,紧贴着树洞内壁沉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也不知睡了多久,姜绒再醒来时,发现外面的雨已经停了。 她放在树洞里的衣裳,不知何时都已变得干燥,自己浑身也暖暖的,昨日的寒冷全都消失不见。 腹中饥肠辘辘,姜绒却并不沮丧,昨夜她好端端过来了,有了这个庇护所,她以后都能好好休息了。 穿好那身嫁衣,姜绒总算有功夫观察此处。 她从树洞里滑下来,没有了模糊视线的雨水,她一眼便望见那根巨木的原貌。 少女瞪大了眸子,呆呆张着嘴巴,仰头看着面前的庞然大物,喃喃吐出一句—— “好大的龙啊……” 32 04兽瞳 “吾不会杀你。” 第四章 原来昨天她以为的巨木, 根本就不是巨木,而是一条无比巨大的龙,这条龙高数丈,长数十丈, 横亘在这片湖滩之上。 巨大狰狞的鳞片, 威赫的龙首, 两根直直伸向天空的美丽龙角,以及蜷缩起来的五趾龙爪,都昭示着这是什么样的存在。 祂的身躯太庞大太宽广, 几乎如同一条绵延的山丘, 一半蜿蜒在湖岸边,另一半延伸进一面宽广的湖中,没入水面。 天上仍然阴沉沉的,不见一丝阳光,黑龙匍匐于地, 即便双眼紧闭, 看似没有生息, 依旧给姜绒带来巨大的冲击感。 少女呆滞地站了好一会, 直到听到腹中发出的咕噜声, 才陡然回过神来, 心下一阵后怕。 这……应该就是龙神吧? 她竟敢如此直视龙神, 不要命了吗? 姜绒心下浮出第一个念头, 然而等她仓惶低下头, 却又后知后觉意识到, 好像她看祂那么久,都没得到回应? 她慢慢抬起头来,这次终于找回理智, 细细观察起龙来。 这条龙……似乎已经死了。 姜绒仔细探查一阵后,得出这样一个结论。 她围绕着龙走了一圈,祂始终没有动静。而且姜绒还发现,祂有点像是被那些红线缠绕困死的,神龙身上被红线勒出无数伤痕,露出泛白的肉,连血丝都不见,似乎血已经流干了。 祂的鳞片干枯开裂,她走到龙首前观望,祂一动不动,哪怕她伸手试探着摸祂的眼皮,祂也毫无反应。用手去探龙的鼻息,结局毫不意外,祂根本没有呼吸。 发觉这个事实,姜绒不知为何,心情十分低落。 在凡人的世界里,龙是尊贵无比的象征,凡间的皇帝都自称真龙天子,由此可见人类对龙的推崇与景仰。 姜绒也听爷爷讲过神话,说龙是神圣的瑞兽,掌管人间风雨。 农人祈求风调雨顺时,都要拜龙王爷,求来年雨水丰沛食物丰收,耳濡目染之下,姜绒对龙很有好感。 当听那些人说要将她献祭给龙神当新娘,姜绒心底并不多么惧怕,她更多是在为自身无法掌控的命运而悲哀。 所以,此时此刻,看到这条威风凛凛的神龙,她心底不免十分难过与惋惜。 不过没难过一会,姜绒就被饥饿的肚子给转移了注意力。 她得想想怎么活下去。 放眼望去,这地方似乎是个荒无人烟的小空间,现在雨停了,姜绒便看到,这片空间里只有一面大湖。 湖水外围一圈光秃秃只有沙土和石头的湖岸,再往外一点就是灰雾形成的边界,姜绒走到边界旁,用手摸一摸,便感觉到了无形的阻隔。 捡起一颗石头丢进去,石头落入灰雾中,一点声儿也听不见。 姜绒不敢随意去探那灰雾,转身又回到湖边,这里一看就没吃的,可她肚子饿的不行,再不吃东西,不出两天必定饿死。 好在天无绝人之路,姜绒很快看到湖水里游动的鱼。 那些鱼个头极为庞大,漂浮在水面上,圆圆的嘴巴一张一合。大概没见过人,姜绒蹲在水边手伸进水中,鱼儿发现了她,很快就纷纷凑了过来。 姜绒按捺不动,等鱼儿好奇地触碰她的手时,猛地扑过去,一把将一条大鱼抱住。 “啊!抓住了!”少女惊喜地叫出声。 大鱼迅猛地挣扎起来,鱼尾在水里剧烈弹动。 不知何故,这鱼的力气简直大得离奇,姜绒两条手臂死死搂着它,也被它带着直往湖水里扑。 姜绒不敢松手,第一次失败了,再用同样的招式就难了。 湖水哗啦啦作响,方才还围着她游动的鱼受到惊吓,全都敏捷地游走。姜绒半个身子坐在水里,用力将快要抱不住的大鱼一把抛上岸。 大鱼在湖边沙地上蹦跳,左右翻腾,可惜还是敌不过缺氧,最终含恨而终。 姜绒此时已筋疲力竭,刚刚干了的衣裳又一次湿透,她气喘吁吁爬上岸,又捡起一块大石用力砸了砸大鱼脑袋,确定它死的不能再死,才将鱼清洗干净。 这时候,姜绒就有点感谢那个洛清,大概是怕被看破,她将身上所有东西都交换了过来。 包括衣襟口袋里藏的一把匕首。 姜绒把鱼放在一块湖石上,掏出匕首开始刮鱼鳞,然后一片一片片鱼肉。 她检查过自己身上,除了这身嫁衣,以及发髻脖颈上挂着的金玉首饰,一把匕首,腰间一个普普通通的荷包,以及手指上一只翠玉戒指,再无其他物品。 也就是说,目前她根本没法生火。 哪怕能生火,也没有木柴焚烧,所以只能吃生食。 吃生食也没什么,毕竟不吃就要死了,姜绒从小乡野长大,也没那么讲究。 然而也不知是不是此地不凡,片下来的鱼肉雪白细嫩,犹如白玉一般,没有一根鱼刺不说,吃到嘴里更是香甜细腻,入口即化,比姜绒在姜国皇宫里吃过的那一顿山珍海味滋味还要好。 更奇妙的是,她才吃几口,腹中饥饿便消去许多,体内的虚弱无力感也一扫而空。 身体隐隐发热,像是吃了什么大补之物。 姜绒不认识那条鱼,便下意识以为,这里是神龙的地盘,所以这地方的其他东西也不同凡响。 鱼肉吃了一小块,还剩大部分,姜绒便吃不下了。 她起身去湖边清洗干净手和脸,透过湖面,她看到自己的脸,果然是之前一面之缘的嫁衣少女的模样。 虽然这张脸相当好看,比自己那干瘪瘦小的样子赏心悦目得多,姜绒仍不想多看。 她微蹙着眉撇开头,下一秒却猝然撞入一双金黄色的硕大眼瞳中。 湖滩边的巨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正悄无声息望着她,那双眼巨大无比,金色的瞳孔泛着冰冷无机质的光芒。 “凡人?” 神龙的嘴也被红线缠绕,祂并未张口,姜绒却听到一道低沉冷漠的声音响在耳畔。 被那双冷冰冰的兽瞳注视着,少女脸色苍白,仓惶站起身,两手捏着裙摆,战战兢兢解释道:“我、我是他们给您献、献祭的妻子。” 金黄兽瞳静静打量着她,片刻后神龙道:“你不是洛家人。” 姜绒闻言,巴掌大的小脸更加惨白。 神龙一眼就看穿她不是洛家人,是不是她惹祂不满了? “神龙、龙大人,我,我是被他们换进来的,以后一定会好好当您的妻子,请您、您不要伤害我。” 不论是谁,面对这样强悍的庞然大物,都会感到惧怕。 十六岁的人类小姑娘吓到瑟瑟发抖,出口的话语里含着抽噎。她黑白分明的眸子浮现泪花,却使劲忍着,颤颤巍巍跪在地上,畏缩地垂着小脑袋,仿佛在等待命运的审判。 在姜国皇宫,姜绒都知道皇帝动动手指就能要她的命。 可在这里,她觉得神龙大概吹口气,她应该就会死掉。 姜绒瑟缩着跪在那里,等了一阵却没等到回应,她小心翼翼抬眸,却见神龙仍在看她,眼神像是透出几分沉思。 “你叫什么。”神龙问。 姜绒小声回答:“我、我叫姜绒。” 神龙又问:“为何会来这里。” 姜绒便将自己进来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讲完便见神龙又陷入了沉默,片刻后祂缓缓道:“吾不会杀你。” 此言一出,姜绒陡然松了一口气。 龙的承诺肯定不会无的放矢,祂既然答应,绝对不会出尔反尔,这是姜绒对神龙的信任。 短暂交谈完,那双金灿灿的兽瞳又悄然闭上,似乎不欲再与她交谈。 知道神龙没有死,姜绒便想讨好他,如果神龙能让她离开就好了,就算不能离开,给她一点生活用品也好…… 或者打好关系,以后祂心情好,会带她走出这里呢? 这么想着,姜绒转头看到石头上剩下的鱼肉,心中一动。 她转身抱起大鱼剩下的部分,慢慢走近龙,直到走到祂面前,祂都没再睁开眼。 “大、大人……”少女细声唤道。 神龙眼皮掀起一点,冰冷的瞳睨着面前娇小的少女。 少女嫁衣火红,脸庞白皙,努力挤出一丝讨好的笑,举起手中的鱼道:“您要不要吃鱼?我、我刚刚抓的……” 她的神情明晃晃落在龙的视线里,明明那样惧怕,却强忍着畏惧靠近祂,又是想要从祂身上获取什么? “不必。”祂重新阖上眼,嗓音冰冷。 被拒绝了,姜绒也不失望。 本来她就没觉得祂会接受,祂可是龙,那样强大的神兽,怎么可能缺少一条鱼呢? 反正姜绒从没想过,龙会吃不了东西。 虽然龙身上缠满红线,可那些线那么细,就跟她缝衣裳的线一样,她自己都能扯断,强大的神龙怎么可能挣不开? 大概,这是神龙的某种趣味? 姜绒怀揣着这个念头,不敢再贸然打扰祂了。 刚才她跟祂讲话,总觉得祂好像很不喜欢她的靠近,很烦躁的样子…… 接下来的时间里,姜绒没有再凑上去,就安安静静缩在湖边。她已然发觉自己昨晚是在龙爪里入睡,难怪当时感觉里面有点温暖,可惜今天她再没胆子睡龙的爪心。 湖水打湿的嫁衣湿淋淋地贴在身上,带走身上的温度。 姜绒抱膝坐在一块湖石上,身边就放着那条鱼,每当感到身子发冷,她就吃几块鱼肉。 这样下来,倒也不算难挨。 只是时间长了,鱼肉最终也吃完了,这里始终没有天黑,天上也不见太阳。 姜绒根本无法辨别白天黑夜、时间流逝,只根据自己有些犯困来看,大概过去了一天。 她仰头望一望头顶,天空阴沉沉的,厚重的乌云堆积,似是要下雨。 33 05过往 “不是妻子,是祭品。”…… 第五章 浓重的乌云黑压压盖在天穹上, 犹如巨大的罩子,将整个小空间笼在其中,世界都好像昏暗了下来。 姜绒忧心忡忡地望着头顶的天空, 目光无意识投向不远处巍峨的神龙。 龙不知何时睁开了眼, 一双金色的眼瞳不带半分温度, 在这阴沉沉的环境中, 如两盏烁烁的灯笼。 对方并未在意她的窥探,似乎注意力都在酝酿着风暴的天空上,姜绒却忍不住迅速收回了眼, 纤长的睫羽在狂风中仓皇地颤抖。 她感受到了,龙身上笼罩着一层暴烈的气息。 那气场极为恐怖,似是想要毁灭一切一般, 只是悄悄看一眼,都让她止不住心惊肉跳。 方才她还想不如祈求神龙,祂或许会怜悯她,给予她庇护。 如今姜绒却半点不敢动弹。 暴雨即将来临,姜绒束手无策, 只能无助地抱膝坐在那里,祈祷自己能好运熬过去。 雨来得很快, 风越来越大, 刮得姜绒发髻散乱时, 豆大的雨滴猝然砸落下来,重重敲在少女的头顶,令她猛地一个激灵,如同受惊的兔子。 紧接着,便是无数的雨滴,铺天盖地砸下来, 好似枪林弹雨。 少女紧紧蜷缩着身体,将小脑袋深深埋进膝盖,忍受着那成千上万的敲击。 习惯了倒也还好,不算疼。 只是雨水冰凉,身体上的温度随着冰冷的水流急速流失,不一会儿,姜绒浑身都开始颤抖,牙齿止不住打颤。 才来这里不久,便经历两次这样的暴雨,少女心底一片灰暗。 神龙十分冷漠,若祂不伸出援手,她迟早会死在这里,死于风寒。 刚这样想着,耳朵突然听到一阵奇怪的动静。 仿佛巨大的东西在拍打水面,地面都微微震动,姜绒闻声抬起头,隔着厚重模糊的水幕看去,蓦然瞪大了眼。 只见那湖滩上的神龙,此刻竟宛如泥鳅一般,在湖岸上剧烈挣扎。 祂的身体那样庞大,陷入湖水的尾巴扭曲着用力抽动,将湖水浇得一片翻腾,浑浊的湖水哗啦啦作响。搁浅在岸上的龙首也在剧烈弹动,泥沙沾染在祂的鳞片上,为威风凛凛的巨龙蒙上了惨痛的阴影。 少女不错眼地看着这一幕,眼神里写满了震惊。 这是……怎么回事? 姜绒吓地从地上站了起来,害怕会被巨龙波及,然而观望一阵后,她发觉神龙虽然在挣扎,但似乎只是徒劳无功。 祂身上那些红线,似乎禁锢住了祂。 尽管那些红线很细,对庞然大物般的祂不值一提,却似乎拥有着极为强大的力量,不论祂怎么抽动身体,红线依旧牢牢捆着祂,让祂犹如困兽,不得而出。 经过最初的震撼与害怕,姜绒望着那一次次挣扎,又一次次失败,脱力瘫倒在沙滩上的巨龙,心中只剩下一股奇异的酸楚。 一袭嫁衣的少女在瓢泼大雨种站了一会,突然抬脚向龙走去。 一开始她走得很慢,像是在试探,小碎步小碎步往前。 走了一段路,见神龙始终没看向她,根本不在意她的靠近。又像是全部心力都在挣扎,完全顾之不及,姜绒这才松了一口气。 走得近了,姜绒便看到那些红线紧紧束缚在龙庞大的躯体上,全都割进肉里。漆黑鳞片上,无数本就泛白的伤口出现缕缕鲜红,又很快被大雨冲刷得发白。 见到这遍体鳞伤的伤口,姜绒心中陡然一紧,连忙加快脚步。 这时候,她已顾不得害怕,心下没来由的急切让她冲到龙身边,不顾祂的挣扎,用力扯住一根红线,就要将它扯断。 红线触手柔软滑腻,犹如牛筋,姜绒像往常缝补那样,两只手扯着一段用力拉。 龙仍在翻腾,不知是感到痛苦还是怎样,姜绒被祂挣动的力道带得踉踉跄跄,差点站不稳摔倒。 好悬扯的那根红线撑住了她,姜绒试着扯断红线,然后发现那线看似细,实则极为坚韧,少女的掌心勒出道道红痕,红线依旧如初。 神龙虽然被剧痛折磨,却仍能感受到那个渺小人类的靠近。 祂只是不在意罢了。 不论她是想获取祂的鳞片,还是血肉。哪怕祂受制于人,无力脱身,依然能轻易碾死她。 所以当她走近时,祂没有给她半分目光。 直到此刻。 人类少女的力气渺小得几乎忽略不计,若不是祂稍稍分了一分心神过去,甚至都不能发现她——竟然在妄图用手扯断那根红线。 并且,在意识到手无法扯断后,娇小瘦弱的人类小姑娘不顾形象地趴在龙庞大的躯壳上,努力长大嘴巴,用那一口白生生的、堪比幼兽的小米牙,去研磨那根禁锢祂几千年的红线。 “你在做什么?” 姜绒正试图用牙齿把那根线咬断,以前她扯不断线时,就会用牙齿咬,每次都能轻易扯断线头。 只是这一次效果不佳,她咬得腮帮子都酸了,那根红线依然毫发无损。 少女咬得太过认真,以至于都没察觉到,翻滚的巨龙身躯渐渐平息了下来。 忽然一道威严冷漠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姜绒猛然一惊,神龙冷冰冰的话语声犹如一盆凉水,让她瞬间冷静下来。 她怎么忘了,这可是龙神呀! 龙神都挣不开的红线,她一个凡人怎么能解开呢?太自不量力了! 姜绒一边自责,一边飞快地退后,退到不远处,小心翼翼与那双金色的兽瞳对视。 少女浑身湿漉漉,湿淋淋的嫁衣紧贴着她的身体,娇小瘦弱的模样像是一朵被暴风雨摧折的花,小脸苍白忐忑地解释道:“龙神大人,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看您好像很难受,所以想帮您把它解开……” “你解不开。”神龙看着她,语气仍一如既往般冰冷,听不出半分情绪。 姜绒害怕地低下头,她已经知道这点了。 少女的发髻不知何时被打散,几缕乌黑的发丝贴在脸颊,越发显得皮肤白皙好似透明。 “抱、抱歉,我不是有意冒犯您……” 噼里啪啦的雨声中,少女颤颤巍巍的话音像是要被淹没。 还未说完,却被另一句打断。 “抬起头来,看着吾的眼睛。” 这一声威严厚重、如同命令的话语,沉甸甸响在心头,姜绒顿时不受控制地抬起头。 她的身体似乎不再是自己的,她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 意识到这一点的少女,黑白分明的眼眸里滑过惊慌,却在正对上那双金黄的眼瞳时,又突然平静下来。 如果祂要对她不利,有无数种方法,何必拐弯抹角,她没必要害怕。 龙神的眼眸硕大无比,眼帘垂落,与渺小的人类少女四目相对。 “你……真的想助吾脱困?” 姜绒意识清醒,嘴巴却不由自主地动起来:“想。” 诶?这、这是让人讲真话的法术?少女乌亮的眸子瞪得圆溜溜。 “为何想帮吾?”龙神继续提问。 少女慢吞吞道:“没有为什么……我看到您受困,就想帮助您。不是您的话,其他陌生人也是如此。” 再说了,她还是祂的新娘不是吗?不帮祂帮谁? 下一秒,姜绒又张口,吐出一句:“我是您的妻子,帮您本来就不需要理由……” 话音还在半空中,嫁衣少女蓦然抬手,两只小手用力捂住了嘴巴,像是想要阻止它说下去。 巴掌大的小脸上,已是一片烟霞般的绯红。 它、它怎么什么都说呀!她就想了那么一下! 姜绒身体本已被雨水打得冰凉,此刻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一股子滚烫来,烧得她脸颊发红,眼泛红晕。 龙也随之静默一瞬,金色的兽瞳静静凝视着羞愤欲死的少女。 片刻后,祂冷冷出声道:“不是妻子,是祭品。” “什么?” 龙神继续道:“神水门派遣你过来,是让你当祭品,龙神的新娘只是谎言。” 祂给姜绒讲述了一个关于神龙与人的故事。 那是在许多年,大概有数千年,那时的龙刚刚经历天地考验,即将继承自己的神位,成为真正掌管人间风雨的龙神。 历过劫的神龙陷入了短暂的虚弱期,只要等待虚弱过去,养好伤势,再去拿到权柄,祂就能顺利成神。 然而就在龙找到一个隐蔽的地方将自己藏起来时,祂遇到了一个人类修士。 那是一位光风霁月的男子,看到重伤的神龙,他没有露出像其他人一样贪婪的眼神,而是尽心救助了祂。修士给祂用珍贵的灵药,为祂疗伤,即便在祂说过,祂不会当他的坐骑后,修士也不曾离开。 龙伤得很重,毕竟是天地考验,雷劫让祂皮开肉绽,虚弱无比。 修士并未趁人之危,甚至割开自己的手腕,用自己富含灵力的血肉喂养龙。 因为这一点,他得到龙的信任。 修士很强大,因为有他在身边守护,龙顺利度过了虚弱期,不曾被外人打扰。 可就在祂即将与他告别,动身前往深海接受神龙权柄时,修士露出了真面目。 即便是强大的修士,也无法突破神兽的防御。 哪怕祂身受重伤,也不是一介凡人能挑衅的。所以修士用了几个月的时间,伪装自己,借助神龙的信任,在神龙的体内下了一个天大的密咒。 以他自身血脉为绳,将神龙永生束缚。 咒术下完的瞬间,修士便因强大的反噬死去。紧接着神龙隐居的山谷来了一批修士,穿着与修士相同的制服,将修士的尸体与被禁锢的龙带回宗门。 龙才知晓他们的打算。 原来这宗门名为神水门,他们宗门一位大能早已测算到神龙即将归位,这整个门派都修习水系术法,走水之一道,与神龙同源。 在巨大的诱惑面前,人类的贪婪难以估量。 他们提前设计好一切,早早等候着祂历劫成功,再派遣那位极其擅于人心的修士来获取祂的信任,最终计划终成。 神龙被禁锢在小空间里,祂的神骨被抽离,作为宗门至宝,赋予门派弟子更强大的水系天赋。 祂不能死,死了神骨便会失效,所以禁锢一日也不曾解除。 那红线,便是当年那位修士的血脉化作。 每隔几十年,血脉力量会稀薄一层,为防神龙挣脱红线,于是每几十年,神水门就会献祭上一位“龙神新娘”,用那位修士后人的生命加固血脉绳索。 雨水不知何时已悄然停歇,姜绒站了一会腿疼,找了个石头坐下,两手拖着腮,认真听祂讲述过往。 她也终于知道,为什么洛清会逃跑了。 原来当龙神新娘是会死的,根本不是真的新娘。 少女撑着下巴,两只乌黑的大眼睛里闪烁着明亮的光,怜悯地望着不远处的巨龙。 “神龙大人,我能帮您什么吗?” 得知自己不是神龙新娘,又听说神龙的那一番遭遇,姜绒彻底松了一口气,也不再如之前那样畏惧面前的巨龙了。 虽然祂看起来那么庞大,似乎吹口气就能弄死她。 可是被人类欺骗得那么惨的龙神,在此时的姜绒眼里,就是个单纯被骗的小可怜。 如果祂不是小可怜,怎么会被骗呢? 而且看祂如今这凄惨的模样,她真的很难抑制自己怜爱的心情。 “神龙大人,有任何需要我的地方,我都会努力帮您的……对了对了,我发誓,我绝对不会像那个骗您的人一样。” 姜绒举起手,认真地对祂道。 人类少女面上的诸多情绪,自然瞒不过神龙的眼睛,窥见对方眼神里一闪而逝的怜悯,祂没有任何反应。 不论她对祂是怜悯还是畏惧,于祂而言都无所谓。 祂只想找到机会离开这里,然后让那些人付出应有的代价。 确定她的来历与神水门无关,那就够了。 “你想要什么?”龙冷声问。 那种被控制的感觉又来了,姜绒已然习惯,顺从本心答道:“我……我想要回家。” 是的,她想要回家。 回到曾经的小村庄,回到那个简陋却温馨的家里。 大黄应该还在等她吧? 对方只是一个凡人,无法违抗神龙的真言之誓,她说的都是真的,龙闻言许下承诺:“吾若脱困,定会送你回去。” 双方就此达成合作,姜绒提问:“那个,大人,我该怎么帮您呢?” 不过话刚说完,她便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雨虽然没在下,风却还在吹,小空间里的气候与外界相同,都是春日。 打湿的衣裳紧贴着皮肤,带来一阵寒凉。 方才她又听了那么久神龙讲故事,这会回过神来,只觉浑身一片冰冷,手脚冻到麻木。 少女揉着通红的鼻尖,吸了吸发痒的鼻子,又有点想打喷嚏了。 她强忍住,说道:“您有任何需、阿嚏!需要的地方,只管、只管阿、阿嚏!只管告诉我!” 一句话的功夫,她已经打了好几个喷嚏,小巧的鼻头彻底红了,眼泪花都冒出来。 这一看就是风寒的征兆,少女脸色泛白,心中隐隐担忧。 “你怎么了?” 龙神当然也注意到少女的不对劲,不禁问道。 姜绒揉着鼻头,闷闷道:“大概是受凉风寒了吧……” 龙不曾去过凡间,许多时候,祂都在洞天福地中修行,极少出现在人前,对人类了解相当稀少。偶尔见到人类,也都是修仙界的修士,从未遇见过姜绒这样纯正的凡人。 至少,祂没见过因为衣裳湿了而受凉生病的人。 太弱小了,孱弱到祂难以想象。 看着浑身湿透面色发白立在寒风瑟瑟发抖中的少女,龙默然良久,才缓缓开口:“你现在帮不了吾。” 姜绒眨眨眼:“啊?那、那要什么时候呀?” 见少女唇色苍白、眉目恹恹,一副弱不禁风的样子,龙忽而想到昨日的她。 当时祂刚用尽全力挣扎过一次,每次禁锢松动,祂都会如此。 即便希望渺茫,祂也未曾有一刻放弃。 少女便是在那时出现,一袭红衣,就算在倾盆的暴雨中,也瞬间吸引了祂的注意。 原以为她会像以前的祭品一样,一进来便躲得远远得,却不想她竟跌跌撞撞向祂走来,借祂的身躯抵挡雨水,甚至最后还大胆地钻进龙的爪心,将祂的掌心当做巢穴。 这是从未有过的事情。 可惜那时祂太过疲惫,无力动弹,更没力气将她驱逐。 至天明雨水渐歇,祂的气力逐渐恢复,才后知后觉感知到,掌心里那个娇小的人类身躯内,不带任何灵力,也没有他所厌恶的,属于洛家人的血脉之气。 他们竟然,献祭了一个不是洛家的人进来。 龙的第一反应,便是有阴谋。祂对人类的信任已经降至冰点,再也不相信任何人。 不过经过一整天的观察,以及真言之誓的试探,一切都表明,面前这弱小的人类少女,与神水门并无干系。 他们成为了合作者,她助祂脱困,而祂要将她送回凡间。 既如此…… “你可以去昨日之处休息。” 龙的话题忽然跳跃,姜绒脑袋有些发胀,好一会才反应过来,祂说了什么。 她正要向祂确认,却见那双金色的兽瞳已不知什么时候闭上了,似乎代表着交谈结束。 少女胆子实在不算大,面对神龙明显的表态,更不敢上前打扰。 她冷得发抖的手搓了搓手臂,没忍住又小小打了个的喷嚏。 一阵风过,吹得周身寒凉,姜绒再多的犹豫也站不住了,缩着脖子抱着双臂,快速小跑向那庞然巨兽的爪子处。 走到爪前,姜绒记起不久前,龙挣扎时爪子是张开抓在地上的,可这会又闭合起来,握成了拳。 龙神既然要她帮忙救祂出来,那祂肯定不会伤害她。 怀揣着这份信念,姜绒站在爪边踌躇半晌,到底没抗住越发昏暗的天色,以及一阵阵的寒风,如昨日一般,蹒跚着爬了上去。 钻进狭小的洞口,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姜绒感觉一进来,里面空气都散发着暖意。 比昨日暖和多了。 她坐在温暖柔软的“地上”,又纠结了一会,最终还是窸窸窣窣将身上湿透的嫁衣脱下,只穿着薄薄一层单衣,躺了下来。 反正……祂也看不见,应该没关系吧? 其实就算看见也没关系,祂可是龙,是神明,又怎么会看上一个凡人呢? 陷入睡梦前,少女迷迷糊糊这样想到。 另一边的龙当然没有感受到少女的心事,娇小的人类少女轻若无物,躺在祂巨大的掌心里,就像一片柔软的羽毛。 手心里多了一道呼吸,哪怕微乎其微,祂也会下意识关注。 听到那呼吸渐渐平稳,龙迟疑片刻,再一次悄悄加高了掌心的温度。 听说孱弱的凡人很可能一次风寒就会病死,她可不能死…… 姜绒一觉睡到自然醒,等到第二天睁开眼,轻微的风寒症状也都消失了。 她又悄悄穿好衣裳从洞口爬出来,外面已经天亮,天空仍是灰色的,不见阳光,但也不似昨日那般阴沉灰霾。 龙悄无声息趴在湖滩,似是陷入沉眠,姜绒没敢叫醒祂,转身去湖边梳洗。 说是梳洗,也就是擦擦脸和手,再用湖水漱一漱口。 小空间里风平浪静,湖面上浮游着许多大鱼,张着大口在水面上呼吸。 姜绒站在水边,摸了摸干瘪的肚子,望鱼兴叹。 昨天她抓了一条鱼,今天这些鱼就像学聪明了一样,虽然仍飘在水面上,却轻易不靠近岸边,更是见她走近立刻远离。 姜绒四下张望,见神龙依旧闭着眼,打算自己沿着湖搜寻一圈。 祂给她讲的故事里,神水门献祭过许多“新娘”进来,那些人或许不在了,但她们的衣裳肯定还留着,或许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也说不定? 姜绒绕着湖开始走动,这面湖不算小,甚至可以说蛮大,她走了半天才走了四分之一。 一路下来,果然见到几件散落在地的嫁衣,但都年代久远,大红色退化成粉色,用手轻轻碰一碰,布料就碎了。 倒是衣裳里散落的金银翠玉首饰,还有底下的白骨,尚且保存完好。 她们都死在离神龙很远的地方,显然,都是自己死掉的,跟龙没关系。 姜绒捡起一根还算结实的腿骨,重新走回巨龙所在的湖岸,蹲在岸边,握紧骨头,望着水面优哉游哉的大鱼,一脸的蓄势待发。 “你在……捕鱼?” 突兀响起的声音钻进耳中,吓了她一跳。 少女猛然转身,对上那双金色兽瞳,松了一口气道:“是呀,我还是凡人,得吃东西。” 龙望着她,低沉的嗓音无波无澜,没有起伏:“你身上有一枚储物戒,吾教你开启。” 34 06戒指 “来吾身边。” 第六章 神水门, 修炼塔顶。 修炼塔是神水门建立百年后树立的一座高塔法宝,共有十八层,每一层占地广阔。 据传这是早年一任神水门掌门以自身为祭炼制的顶级至宝, 具有增强人天赋的作用。 楼层越高,天赋增加越多。 门派弟子们随着实力的增强, 可以逐步往上攀登, 门内实力最强劲或是天赋最出众的弟子, 最高可抵达十七层修炼。 至于最顶层十八层, 乃是掌门的居所,寻常人等不可进入。 修炼塔的存在, 让神水门实力暴增,在整个修仙界成为一方巨擘。 不过这修炼塔虽珍贵,却也有一缺陷, 只能增强水灵根的纯度。 于是几千年来, 神水门众多弟子大多为水系修士,其他灵根者也有,却算不上多,其他天赋者往往会选择别的门派,如此一来,神水门倒也不算一家独大。 天下间,所有水灵根修士, 也都将神水门当做修行的圣地,纷纷奔赴而来。 近些时日连连暴雨, 气候阴沉难辨,神水门上空始终笼罩着一层阴霾,门内众人似乎受到这氛围影响,门派内气氛压抑。 直至今日, 天空罕见放晴,温暖的阳光普照,也令不少人面上露出笑意。 现任神水门掌门站在塔顶,望着碧空中那一轮烈阳,满意地捻了捻胡须。 “你小师妹才送进去一天,祂就消停下来,看来祂总算接受现实了。” 说这话时,他语气感慨。 以往祭品送进去,都要十天半个月才见效。若祭品是修士,更是得数月之久,不想这次起效如此之快,实在是出人意料。 “关了几千年,也该放弃了。” 立在掌门身侧的中年男人拱手道,他是掌门的大弟子,也是板上钉钉的下一任掌门,有些隐秘便不曾瞒着他,“徒儿刚去看过,神骨不复之前的暴动,师尊可放心。只是小师妹的魂灯并未熄灭,不知是何缘故。” “龙神不会出手杀她,洛清一死,血脉便会化作禁锢祂的力量,祂不会做这么蠢的事。”掌门不以为意道:“记得守好神龙殿,不许叫人接近。还有洛家人,好好看管,催促他们尽快生子,诞下血脉。” “是。” 神龙暴动这么轻易就解决了,令掌门放下心头大石。 每一任神水门掌门,继任之后最担心的事,就是那位被禁锢的神龙脱困。 虽然祂已是困兽,但人类妄图夺取神的力量,必遭天谴。 千年以来,洛家人丁越发稀薄,一开始洛家近百余人,随着时间推移,一个个不是意外陨落便是无故命丧,或是重病缠身不能绵延子嗣。 渐渐的人越来越少,哪怕神水门给他们最全面的保护,将每个人洛家人当眼珠子养着,让他们衣食无忧,不需要做任何事,只需要与人结合生子。到现在,洛家人也只剩下不到十个。 其中三个是垂垂老矣无法生育的老人,五个是中年人,却各有各的毛病,哪怕用灵药也无法治愈。两个年轻人里,洛清是最健全的那个,一出生便被掌门收为弟子,带在身边教养。 多次的献祭证明,踏入修行一道的洛家血脉禁锢更强,凡人力量浅薄,往往坚持不到十几年,就要再次重新献祭。 正是因为放在身边,才叫洛清察觉到修炼塔的秘密,竟妄想逃离。 如今最后剩下的年轻人,还是才出生几年的小男孩,身体孱弱,也不知养不养得活。 为了下一次献祭的祭品,洛家人必须多起来。 “修士生育艰难,给他们多找些凡人,年轻貌美的,再把我前些日子得的灵泉送去,叫他们多泡泡调理身子,务必诞下子嗣。” 掌门殷殷叮嘱。 “徒儿明白了。”大弟子领命而去。 掌门来到修炼塔顶层最中心区域,此处有一个布下层层禁制的房间,即便是修仙界实力最顶尖的大能前来,也无法闯入。 可以说,此乃整个修仙界,防御最强的地方。 无数禁制环绕下的房间内有一大阵,阵法中央悬浮着一截骨头,大概人类小臂长短,通体雪白莹润,散发着柔和神光。 这是整个神水门,最珍贵的宝藏。 也是神水门的立身之基,没有这块神骨,神水门不可能走到如今地步。 每一日,神水门掌门都要亲自看一眼神骨,即便有那无数重禁制保护,他依旧止不住心生惶恐。 第一次得知这块神骨存在时,他根本无法想象,当年神水门那一位掌门,到底是有多大的魄力,竟敢打神的主意。 然而,那位前辈赌赢了。 修士修仙,而仙者再往上,才是神。 凡人成仙尚且难如登天,更遑论神! 神灵是天地所钟,万物敬仰的存在,往往由天地孕育而生,如今却被他们神水门俘获,为人类所用。 每当想到这点,他便克制不住对先人的敬佩,与身为神水门人的自豪。 为了维护神水门的荣光,他会无所不用其极。 . 同一时刻,小空间内,姜绒听从神龙的指示,看向自己手上的戒指。 戒指宛若碧玉雕成,晶莹剔透,戴在手上刚刚好。 “您说这是储物戒?” 少女好奇地将戒指摘下来,左看右看,却怎么也看不出名堂来。 龙的声音低沉威严:“将你的血滴在这戒指上,便可开启它。” 姜绒闻言,毫不犹豫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滴了上去。 鲜红的血落在翡翠玉戒上,竟眨眼间被翠玉吸了进去。 下一刻,她就隐约感知到,自己好像和这戒指产生了某种联系。 此处倒要感谢洛清,当日她交换两人的衣物后,为防被发现身份调换,门派里的人循着戒指契约找到自己,当时便咬牙将戒指的契约抹去了。 不然姜绒一介凡人,根本没法重新契约戒指。 姜绒一脸新奇地把玩着玉戒,两眼亮晶晶地望向神龙:“我好像看到一个空间,里面有很多东西,要怎么拿出来呢?” 龙神早已感应到那储物戒无主,当下也不意外,又吩咐道:“集中注意力,心底想着拿出。” 姜绒试验了几次,一开始注意力有些分散,她到底是个凡人,不如修士精神力集中,失败几次后才将空间里的东西取出,却没控制好,里面的东西一瞬间全都出来了。 霎时间,无数物品凭空出现,犹如大山一般,将毫无防备的少女埋了进去。 “啊!救命!” 少女的尖叫声陡然传来,目睹一切的龙趴在湖滩,一时无言以对。 这样脆弱的人类,真的能给予祂帮助吗? 祂不由产生了怀疑,可惜祂只剩这一个选项,只能相信面前这位柔弱的少女。 姜绒用力推开压在身上的衣箱,艰难地从杂物堆里爬出来,只觉浑身上下无处不痛。 身上大概磕青了,姜绒忍着酸痛,打量着地上一堆东西。 一大堆衣裳鞋子,还有各种书籍,珠宝首饰,几个装着不知名药丸的瓷瓶,几株封存在玉盒里的药草和果子。 没有武器,想来是被收走了。 姜绒像是寻找宝藏似的,逐一翻开一个个箱子,最终发现几块藏得最严密的玉简,还有一本写着《神水经》的书,里面的内容十分复杂深奥,姜绒才认字没多久,看了半天一句话都没看懂。 偏偏,龙神还让她认真看。 “神龙大人……我、我看不懂这个……” 忐忑的少女声音随风传来,悄悄钻进龙的耳朵。 闭目休憩的龙睁开眼,灿金的眼瞳犹如两轮灼灼的烈日,直直看着她。 捧着书的少女羞窘地红了脸。 之前在姜国皇宫时,她也曾被嘲笑不识字,那时姜绒都不觉得有什么,半点不在意他人的看法。 如今却不知为何,沐浴在神龙的目光中,只觉得羞惭又不安。 姜绒轻抿唇角,纤细手指不由自主揪住了裙摆,小心翼翼与祂对视:“对、对不起,我没有学过这个,能麻烦您教一下我吗?” 她从来就不是逞强的人,不会就是不会,哪怕看再久也不可能学会,所以唯一的办法就是向祂请教。 良久的沉默过后。 “来吾身边。”低沉的嗓音道。 片刻后,姜绒来到龙神面前,为了让彼此都能看到书本,她几乎贴着祂站立。 少女举起书,放在龙吻上,祂念一句,便给她解释那一句话的意思。 如此下来,很多话就好理解多了,姜绒也才明白,这是一本教人修炼入门的书。 念着念着,祂突然停下来。 姜绒诧异地转头:“怎么了?” 龙道:“你饿了。” 少女立马放下书捂住自己的肚子,小脸绯红:“您、您听见啦?” 其实她早就饿了,只是不好意思说,龙神大人好心教她,她怎么敢打断? 只好一直忍着,刚才肚子咕噜叫了几下,想来是被祂听到了。 龙注视着满脸通红的少女,实在不懂她为何常常面带红晕,可观察下来,又似乎并非生病。 “你可自行进食。” 得到这句话,姜绒总算放心下来,神龙没有不满。 她小心将书收好,再次揣上那根趁手的腿骨,蹲在湖边蓄势待发。 然而还不待她守株待鱼,只听哗啦一声,一条大鱼从水中飞出,啪的一声精准落在她脚边,活泼地不住弹动。 姜绒:“!!!” “吃吧。”龙神道。 少女呆呆蹲了一会,眼见那条鱼快要跳进水里,她蓦然反应过来,一把扑过去将鱼抱住。 随后扬起小脸,眼角眉梢弯起,露出一个大大的笑容:“谢谢大人!” 一条鱼罢了,怎得如此高兴? 龙瞥她一眼,低低嗯了一声,缓缓阖上眼。 35 07筑基 我来带你走。 第七章 “这鱼的味道真好, 大人,你们修仙界的东西都这样好吃吗?” 吃下片下的生鱼片,姜绒忍不住再次感叹。 虽然不是第一次吃了, 她还是被这不带丝毫鱼腥味的甜美口感俘获,眼睛都忍不住眯了起来。 龙神阖着眼,低沉的嗓音飘过来:“它们食用吾之血肉, 不可多用, 适量为佳。” 闻言,正美美吃着生鱼片的少女动作一僵,含在口里的鱼肉都不知该不该咽。 她转头看向湖面,果然发现湖中大鱼基本只在龙周围的区域活动,其他地方都没见到鱼的影子。 之前没深想,如今才惊觉,那些鱼都在觊觎龙的血肉。 想到龙身上被红线勒出来的伤口,姜绒一下子吃不下去了。 “吾之血肉能助你洗精伐髓、增强天赋,不必在意。”龙神的声音传来, 一如既往冷漠平淡。 姜绒这会并不害怕祂, 想了想问道:“大人是想教我修仙吗?” 她年纪虽小,见识也浅薄,却并不蠢笨, 龙神让她看书, 教她书中的内容, 现在又给她解释这个, 一看就是有意为之。 龙双目依旧闭着, 语气淡淡道:“凡人之力太过渺小,只有灵力才能破开这红线。” 对于这个回答,姜绒倒也不意外。 她用力攥紧小拳头, 认真道:“大人,我会好好修行的,一定尽早将您解救出来。” 龙神眼皮轻掀,露出一条金色的缝隙,目光自信誓旦旦的少女脸上一扫而过,没说信也没说不信,又悄然合上了。 无论她能不能救祂,这都是祂唯一的机会。 一条大鱼的量,足够姜绒吃一整天,她按照龙神教授的方法,每次吃饱后身体暖洋洋时,便盘膝摆出修炼的模样在地上打坐。 修仙第一步是感受天地灵气,少女坐在那里,集中精神,很快她便察觉到身体内部好像有一缕细细的气流在窜动。 姜绒跟爷爷学过医术,对人体经络穴位十分了解,当即便用意念牵引着那股温暖的气流流淌过全身,最后归入丹田。 等她睁开眼睛,想第一时间向龙神报喜时,却突然闻到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 一低头,只见自己身上覆盖着一层黏腻的污渍,好似在泥潭里滚过一圈。 “唔!好臭!”少女捏住鼻尖,连忙奔向湖边。 走到湖边时,她又犹豫着停顿了一下。全身上下都是这污垢,必须彻底清洗一番,可是龙神还在旁边…… 悄咪咪看一眼不远处的龙,祂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仍双目紧闭,无知无觉。 不管了,龙神又不会对她怎样。 大概对龙来说,根本就没有男女观念。 犹豫只是一瞬间,姜绒很快抛掉那一丝顾虑,快速脱下身上繁复的衣裙,走入清澈的湖水中。 春日的湖水仍寒凉刺骨,少女脖子以下都浸泡在水里,一张小脸冻得发白。 洗了一会,她想到洛清那一堆东西里好像有搓澡的香胰,又爬起来去里面翻找,找到香胰后再找换洗的干净衣裳。 寒风吹拂过裸露的皮肤,带来一阵阵冷意,少女瑟缩着身子,自顾自在衣裳堆里翻捡,却没察觉一双金色的兽瞳落在自己身上。 龙当然不会在意人类的躯体,祂的目光更多注意到少女白皙瘦小的身体上,那青一块紫一块的淤痕。 看样子,似乎是不久前,被储物戒里那堆东西掉出来给砸伤了。 龙神:“……” 祂当时都没将那小打小闹放心上,不想这凡人女子竟如此弱小,这都能让她受伤。 眼见着捡垃圾似的少女探头探脑四下张望,似是不想被祂看到,龙又悄然合上眼。 凡人,还是太脆弱了。 对于龙神的关注,姜绒丝毫不知。她清理完身上的污垢,还额外洗了个头,等湿漉漉爬上岸换上干净的衣裳时,已是浑身瑟瑟发抖,冻得脸孔雪白、唇色泛青。 时间也不知过去多久,这方空间不见天日,她又冷又疲惫,顾不得太多,蹒跚着爬上龙爪形成的巢穴,在温暖的掌心里缩成小小一团,渐渐睡了过去。 睡梦中,少女冰冷的身体慢慢被一团暖意包裹,苍白的脸颊变得红润,紧紧蜷缩的手脚也缓缓放松下来,宽大衣袖里露出一截小臂,一块淤青不知不觉消融。 这一切都在不为人知中发生,姜绒自己也不知晓,她只觉浑身暖洋洋,像是浸泡在温热柔软的泉水里,周身所有的疲倦与寒冷全都消失殆尽。 一觉醒来,浑身松快至极。 “大人,我已经感受到您说的气了,接下来该怎么做?” 少女仰着小脸,对龙神说这话时,乌黑的眼眸亮晶晶。 龙神掀了掀眼帘,看着她那一脸不自知的神情,不知为何说出一句:“不错。” 仅仅两个字,凡人小姑娘的眉眼蓦然弯了弯。 其实对凡人的修行进度,祂一点儿也不了解,毕竟祂与人是两个物种。 不过一天引气入体,应该是不错吧? 龙的视线凝在那粲然的笑容里,好一会才说:“继续修行,有任何疑问问吾。不到金丹,你破不开这红线。” 金丹只是最低要求,至于到底成不成,还得到时再看。 姜绒反正很高兴,被夸奖了的她动力满满,又打坐了大半天,饿了再去捕鱼吃。 自从步入修行,她吃鱼的量也开始增多起来。 起初一条鱼能吃一天,慢慢的一天要吃两条,后来一顿就要吃一条鱼。 大增的食量让她大吃一惊,在询问龙神得到正常的答复后,姜绒不禁有些担忧。 照她这样的吃法,总有一天要把这湖里的鱼吃光。 这面湖很大,鱼却不算多,每天围绕在龙身边的鱼都是有数的,姜绒闲来无事数过,最多也就百来条。 未雨绸缪的心态下,姜绒决定另谋出路。 她再次沿着湖岸搜寻,很快又在一件已经差不多风化的嫁衣里找到一枚储物戒。 主人已死,储物戒无主,姜绒轻易打开它,在里面找到不少有用的东西。 最叫她惊喜的是,这储物戒里有一些食物! 看起来像是米,但与姜绒印象里的米不大一样,谷粒更大更圆,剥开后香气扑鼻。 戒指里东西很乱,似乎修士都习惯把全部身家装在身上,所以什么吃的喝的穿的用的都塞在里面,不过与洛清相同的是,都没有武器和法宝。 生活性物品更多,与修炼相关的也就是一些书籍,还有几张符箓,姜绒认不出是什么符,便放在一旁不敢乱用。 如此过了三四天,姜绒彻底将整个小空间探索完毕。 她一共发现十几件嫁衣,三十多具白骨,大多已经风化,但留在原地的金银玉器仍鲜艳如昨。 由此可见,这般的献祭有多少。 一路搜寻下来,姜绒不知该怜悯龙神,还是怜悯这些被当做祭品送进来却只有死路一条的“新娘”。 好消息是,她一共找到六个储物戒,其中物品有多有少,许多都很有用处。 更惊喜的是,储物戒里的东西不会腐败,姜绒在一个戒指里发现一些奇奇怪怪的植物和果实,仍保存完好。 与此同时,姜绒还去湖里找过,发现湖水中不仅有那些聪明的大鱼,还有一些贝类生存,这也让她大大放下心来。 不用担心鱼吃完就饿死了。 姜绒忙忙碌碌的这几日,龙神始终冷眼旁观,只叫她每日不要忘了修炼,其他概不多说。 修炼并非一蹴而就的事,不然也不会那么多修士修仙,成仙者却寥寥无几。 每天人体吸纳的灵气有限,姜绒目前一天最多修行三个时辰,之后便再也无法吸收了。于是她每日雷打不动,打坐修行三时辰,其他时间就做自己的事。 “待你筑基辟谷,便不必再进食,何必如此?” 这一天,姜绒正打算在湖边开辟一小块地,种下那类似稻米的种子时,却听神龙罕见开口。 姜绒愣了愣,小声解释道:“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筑基呢,我先种上,也不碍事呀。” 她从前是个农人,所有的农人都会为食物担忧,十分有忧患意识。前一年就储存够来年的粮食,是每一位农人刻在骨子里的本能。 虽然开始修炼,但姜绒对自己是个修士这件事,并没有太过深刻的感受。 好像除了力气变大,耐力变强,也不再害怕寒冷炎热之外,她还是那个她。 嗯,还吃得更多了。 在那装了许多植物的戒指里,姜绒发现一些农具,这不禁让她怀疑,这戒指的主人也是个农人。 她握着一把钉耙,将湖岸一块地平整出来,挖出沟渠,最后把种子撒上去。 撒完种子,还得浇水。 姜绒现在力气变大,她从洛清的戒指里翻出一个浴桶,直接用桶装上湖水,抱着走回来。 龙望着那张开双臂抱着一个大木桶,走得摇摇晃晃的少女,只觉她像一只勤勤恳恳的小蚂蚁,举着比自己庞大的米粒,整日忙碌、汲汲营营,就为了那一口食物。 姜绒半点不知龙神内心想法,砰的一声将浴桶放在田地边,开始一点点浇水。 半刻钟后,一块地浇好了。 少女直起腰擦了擦额头的汗,看着面前平整湿润的土地,红润的小脸上露出一丝满足的笑容。 一夜时间过去,姜绒种下的那块地上,冒出了一片小小的芽尖。 她吃惊极了,寻常种植作物,都得好几天才能出芽,这次却这么快,难道是因为这里有灵气的原因吗? 除了这个理由,姜绒也想不出其他的了。 不过不妨碍她感到高兴,既然那些种子有用,生长速度又这么快,之后的几天里,她便将所有空余时间用来种地,把储物戒里找到的植物和种子都种了下去。 时间一晃而过,修行的半个月后,那片一开始种下的地里,长出的植物抽出沉甸甸的穗子。 每一颗穗子都又大又圆,可以想象,将来收成该有多好。 虽然还没成熟,姜绒仍感到无比的兴奋,如果凡间作物也能这样快长大多好呀!这样就不会有很多人饥荒挨饿了。 “你该修炼了。” 龙的声音又在耳边响起,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姜绒已经跟祂熟悉,再也不复从前的惧怕。 甚至她感觉,龙神脾气相当好。 姜绒知道自己这些作为,在龙神的视角里就是“不务正业”,可祂从未斥责过她,即便需要她的救助,祂也没有急切地逼迫她去修炼,只是每天提醒她一句。 当然,就算祂不提醒,她也不会忘的,她一定会完成她的誓言。 姜绒乖乖地回到每天修炼的大石上,盘膝坐下开始修行。一般修行时间是三个时辰,偶尔她会陷入一种玄妙的氛围中,等再次苏醒时间会延长。 第一次问龙神时,龙神看她一眼,对她说,那是顿悟。 姜绒点点头,也没多问,知道不是出问题就好了。 这天,她又一次陷入顿悟中,等到睁开眼时,小空间里的天色已经黑沉下来。 姜绒下意识转头,看向龙的方向。 一双金色的眼瞳悬浮在黑暗中,犹如两盏明亮的灯笼,静静望着她。 “大人,我身体好像有些变化。” 祂道:“你快筑基了。” 少女身周此刻正萦绕着一股翻腾的气息,这是要突破筑基的征兆。祂与人类接触不多,但也知晓一点,寻常修士大都要几个月才能筑基,资质差一点,几年都是常事。 姜绒这才半个月,便已然濒临筑基,实在出乎意料。 这个弱小的凡人少女,似乎并不如祂想象中那般弱。 姜绒眨巴眨巴眼:“筑基下一步就是金丹吗?” “不错。” 得到神龙的回答,少女欢喜地眯起了眼,笑意盈盈道:“那我很快就能救您出来啦!” 祂说:“你更应该担心即将到来的雷劫。” 筑基也是有雷劫的,虽然只有一道,却也极为凶险。 一般弟子筑基,都会有师长在旁守护,或是给予丹药,或是赠与法宝,为其护道。 少女却什么也没有,即便祂在她身侧,也只能看着罢了。 “没关系呀,我修炼很顺利,筑基应该不会出问题吧?” 听到龙的话,姜绒表现却相当淡然。 她看得很开,世事无常,十六岁这一年她经历了这么曲折离奇的事,如今只想活在当下,每一天都要开心地过才好。 再担忧也不能改变什么,不如认真修炼,增强实力,还能增加筑基成功的几率。 “睡觉睡觉。”少女打着哈欠往龙的爪心里爬,一边在心里思量着,要不要建个屋子。 每天都睡在龙神的手心,总觉得有点羞耻。 正好她扦插的一根不知什么树的枝条活了,才十几天的功夫,那树就像是长了好几年,再等几天,大概就能砍下来做屋子了。 这么想着,姜绒一头栽倒进狭小温暖的巢穴里,瞬间坠入黑甜梦乡。 正式筑基是在三天后,姜绒例行打坐,半途便感到涌入丹田的灵气变得暴躁,那些灵气不顾她的意愿,疯狂往丹田汇聚,几乎要将她的筋脉丹田挤爆。 她难受地蹙眉,便听到龙的声音响在耳畔:“凝神静气,意守丹田,催动功法。” 昏昏沉沉间,姜绒下意识照做。 恍惚间,她好似听到闷闷的雷声自头顶传来,不过很快,雷声也听不见了,意识彻底沉入到丹田中去。 无数的灵气汇聚而来,被丹田压缩着,由气态转为液态。 这一突破,便是一天一夜,等到姜绒再次睁眼,只见小空间内一片狼藉。 她种的那块地里的植物全都伏倒在地,像是经历了残酷的暴风雨,狼狈不堪。 田地不远处几棵活下来的树,也都东倒西歪,枝叶散落。 少女看得心里直抽抽,立马起身跑过去,望着那一片乱糟糟的土地,心疼地眼眶都红了。 唯一让她心里有所安慰的是,地里的谷子在她修炼的时间里成熟了,不至于颗粒无收。 看完地里的庄稼,姜绒才想起什么,转头去找龙神。 巨龙仍趴伏在湖滩,看似没有任何变化,姜绒却敏锐察觉到不对劲,她连忙走近几步,立刻注意到龙身上缠得更紧的红线,以及红线下方新出现的伤口。 湖里的鱼也活跃地在周围游来游去,嘴巴一张一合。 “龙神大人?龙神大人?” 少女心尖颤抖,隐隐预感到什么。 之前龙神就跟她讲过,筑基十分凶险,可她却并未感到多艰难,除了一开始有些猝不及防,之后都很顺利,就和寻常修炼差不多。 不用想就知道,一定是有人帮助了她。 姜绒的呼唤并未得到回应,巨龙无知无觉地趴在那里,双目紧闭毫无反应。 看着龙身上狰狞的伤口,以及几乎与血肉融在一起的红线,少女咬了咬牙,拿出匕首,生疏地将体内不算多的灵力汇聚于刀刃上。 随后她走到巨龙庞大的躯体跟前,小心翼翼从伤口里挑出一条红线,将刀刃抵上去。 刀刃闪烁着寒光,淡淡的灵气在其上流转,少女咬紧牙关,使劲用力,那细细的红线卡在刃上,却始终不见断。 半晌后,姜绒无力地松开手。 体内灵气消耗光了,她失落又沮丧地收回匕首,到底不死心,又去观察红线上的痕迹,当发现上面有一点点微不可查的缺口时,少女两眼发红,脸上却露出大大的笑容。 “有用!” 哪怕只是一点点,也是天大的好消息。 只要她每天坚持,一定能隔断它。 身体里仿佛顷刻间充满了力量,姜绒迅速将地里的谷粒收起,又重新种上种子。 那几棵倒伏的树也被她砍断,准备做成一座小木屋。 她还得在这里住很久,总不能一直麻烦龙神。做这些事时,她时不时就要看一眼沉睡的龙,生怕祂醒不过来。 . 神水门中,晴朗了一段时间后,又迎来剧烈的暴风雨,轰隆隆的雷声响了一整晚,仿佛老天的怒吼。 修仙界一直有个传说,据说当年神水门一位大能收服了一头妖蛟,那蛟在外兴风作浪、屠戮百姓,大能将其俘获,关押在神龙宫内。 每隔百年,就必须派遣人去神龙宫镇压妖蛟,防止其作乱。 这件事,神水门核心弟子基本都知晓。于是每当门内凄风楚雨时,门中气氛往往都十分沉闷,如临大敌。 虽然也曾有人提出,献祭新娘镇压妖蛟缺乏人道,然而牺牲一人便能造福千万人,这一习俗便一直延续了下来。 这一日,暴雨初歇,掌门座下二弟子前来求见。 “师尊,今日又起风暴,小师妹的魂灯仍然亮着,是不是神龙宫内情况有变?” “今年的确与往年不同。” 掌门抚须沉吟,心下略有不安。 以前从没见过能活大半个月的“新娘”,且那神龙竟还有余力挣扎,实在叫人忍不住担忧。 最重要的是,他的小弟子洛清性情叛逆,绝不是等死的性子,他怕她做出什么不可挽回的事。 可惜这一辈洛家人,只有洛清符合献祭标准。 “师尊,不如让弟子下去一探?”二弟子道。 掌门闻言,思索片刻后道:“再等等,那红线本就有吸取血脉的作用,想来她坚持不了多久了。” 况且当初为了困住神龙,小空间设置了只可进不可出的阵法,一旦踏入,就再也出不来了。 他没必要为了条奄奄一息的龙,赔上两个弟子。 事实上,失去最重要的神骨,又经过这么多年磋磨的龙,根本不可能凭自己的力量逃出来,但神龙门仍在禁锢松动时献祭,为的是让祂不要自寻死路。 骄傲的龙,发觉自身受困,且无力挣脱的时候,第一选择必然是自毁。 祂一死,神骨也会失去作用,他们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掌门如今最担心的,便是洛清会为了活下去,趁机杀了那条龙…… 想到这里,他又吩咐道:“再等十天,十天后洛清魂灯还未灭,那就派人下去,杀了她。” “弟子愿往!”二弟子立即主动请缨。 掌门并未答应,二弟子天赋出众,乃是修仙界远近闻名的天之骄子,不该因这种小事搭上性命,“随便找个人就行,你不必去。” 见师尊态度坚决,年轻男子眼中闪过一道暗光,垂首应是。 辞别师尊走出门,男子抬起眼,眼底浮现一丝悲愤,随后眼神变得极为坚定起来。 他不过是出门做任务,师妹便被献祭给了妖蛟。 他爱慕师妹已久,想到离开前师妹亲口答应等他回来便与他成亲,男子神色越发阴沉。 不论如何,他一定要救师妹出来! . 龙无知无觉沉睡一天后,才再次睁开眼。 一见到那双熟悉的金色眼瞳,姜绒急忙跑过去,抬头望着龙,一脸的欣喜与愧疚:“大人,您好起来了吗?” 祂沉声应:“嗯。” 不知是不是姜绒的错觉,她总感觉龙神的声音好像低沉了一点,透着股死气沉沉的暮气。 “是您为我挡住了天雷吗?”少女仰起脸,殷切地望着祂。 这是姜绒后来才意识到的,筑基渡劫有雷劫,可是她并未感受到,那必然是别人帮她挡住了。 龙的金色双目一如既往,透着冰冷淡漠的光。 “并非为你。” 天雷动静太大,若是被神水门的人注意到,一定会来查看。 所以祂才唤来风雨,将少女的天雷隐藏在其中,然后又巧合地将天雷牵引劈歪了而已。 少女却不在意祂的回答,仍眉眼弯弯道:“谢谢您。” 不管怎么说,祂帮了她,这是事实。 对上少女亮闪闪的眸子,龙静默片刻,良久才吐出一句干巴巴的:“好好修炼。” “嗯!” 说到这个,姜绒心情顿时好起来,“我现在一天能修炼五个时辰啦,还有哦还有哦,您看这里!” 少女跑到龙身边,将那根被她磨出缺口的红线拉出来,想要指给祂看。 结果一看祂被捆成粽子似的样子,又拍了拍自己的脑袋,“我傻了,您看不见,不过没关系,您身上的线,我都会一根根斩断的!” 嗯,她发誓。 良久,耳边响起龙沉沉的话语声:“吾知晓了。” “你既已筑基,便可以学习术法了。” 龙神一语既出,姜绒空余时间再次缩减,一天修炼五个时辰,然后还要花两个时辰学法术,最后才能休息。 休息也不是空闲,她还要忙碌自己的田,要建造自己的小房子。 第一次收获后,姜绒总算吃到了一顿除鱼之外的食物,一碗晶莹剔透的白米饭。 那植物种出来的米颗颗饱满晶莹,产量极高,吃到口中清香扑鼻,饱腹感很强。 狼吞虎咽将这一碗米饭吃下肚,姜绒便把谷子全都收了起来,不舍得再食用。 这些都可以当种子,等她出去了,回到家乡,就可以将种子散出去,让大家都来种。 少女畅想着未来,干劲十足。 她将这话说给龙神听,得到的回应却是:“它之所以长得好,是因为有灵水浇灌,若带去凡间,土地贫瘠,产量自然也会下降。” 姜绒闻言呆了呆,而后又双眼一亮:“我在修炼,可以施法让天上下灵雨!” 《神水经》里有不少御水的法术,她每天都能学会几个,其中下灵雨的法术是最基础的了。 所有的修士修炼,都是为了成仙,为了脱离这五谷轮回、万丈红尘。 只有她,哪怕踏上这修仙一途,最终的目标却是回到凡间,去回馈那个贫瘠的世界。 眼见着少女满脸喜悦的神情,龙默然许久,缓缓道:“你会出去的。” 祂会送她出去,在祂死亡之前。 . 姜绒的修炼进度好像越来越快,后来她察觉到,这似乎跟她吃的那些鱼有关。 那些鱼吃了龙的血肉,而她吃了鱼,就相当于她吃了龙神的血肉。 从引气入体到筑基,她用了半个月,从筑基初期到后期,她竟然只用了不到十天时间。 这十天里,小木屋建造完毕,姜绒的住处也从龙爪心转移到了木屋里。 只是不知为何,明明换到了更宽敞的地方,她晚上睡觉反而不如从前舒适,姜绒把这当做自己认床。 然后就是田里的稻子,又即将成熟。 最重要的是,那根被她有事没事就去磨的红线,终于在昨天被她磨断了! 红线断裂的一瞬间,少女激动地蹦了起来,抑制不住内心的快乐,抱着龙欢呼。 龙神当时并未阻止她的行为,倒是她自己反应过来放开祂时,白皙的小脸红了一大片。 又是一天自然醒,姜绒伸了个懒腰,从床上爬起来,穿好衣裳去外面洗漱。 她的小木屋就建在田地后边,出门就能望见那一片沉甸甸的稻谷,木屋右侧种了一株不知名的树。 这树是姜绒在储物戒里找到的一个果核种出来的,树长得很快,枝繁叶茂,就是不开花也不挂果。 据龙神说,这是一株灵果树,结出来的灵果很好吃。 她现在就期盼着树结果子,到时候尝尝灵果的味道。 洗漱完毕后,姜绒去湖边捕鱼。现在的她捕鱼可快多了,抬手捏一个法诀,湖水中卷起一道水柱,啪的一下甩在地上。 水柱中央包裹着一条大鱼,鱼被甩晕在地,少女轻轻松松将其捡起,准备回去片鱼吃。 这些天她也做过烤鱼、蒸鱼、炖鱼,最后发现还是生鱼片更好吃更原汁原味。 异变就是在这时发生的,头顶灰色的天幕上,陡然浮现一个漩涡,泛起层层涟漪。 姜绒蓦然抬首望去,同时快速奔向龙神身边。 “大人!” 闭目休憩的龙睁开眼:“过来。” 姜绒拎着鱼站在龙首边,无意识伸手,捏住了龙的一根胡须。金色的兽瞳瞥她一瞬,见她若无所觉,又转移开来。 天幕上漩涡仍在转动,姜绒目不转睛盯着上方,问道:“大人,那是什么?” “他们派人来了。” 听闻此言,姜绒心中一紧。 神水门既然派人来,一定是察觉到了不对劲,可她还没为祂解开红线,该如何是好? 少女紧张地咬唇,压低声音道:“他们是来杀我的吗?” 虽然是询问,但她语气却很笃定。 自龙神口中,姜绒已然得知“新娘”的下场,神水门一定是发现“洛清”没死,所以才会派人来查看。 新娘必须死,这是每一任龙神新娘的下场。 少女仰着头,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天空,柔和的眉眼间闪过一丝凌厉之色。 如果来人要杀她,那她会先下手为强。 尽管心下这样想着,少女的面色却苍白如纸,握着龙须的手紧紧攥成了拳。 祂道:“先静观其变。” 漩涡中光芒一闪,一个人影出现在姜绒的视线中,那是一名脚踏着剑的青年,一袭银色衣袍,面容俊俏,一现身便直直向下望来。 “师妹!” 青年身形倏忽而至,顷刻间便飞到姜绒不远处。 少女白着脸大喊:“不要过来!” 青年连忙止步,似乎并不意外她的反应,急切道:“师妹,你别担心,我不是来害你的,我来带你走!” 少女神色一怔,“什么?” 一旁神龙金色的瞳眸微微闪烁,凝聚出的力量无形中散开,双眼悄然闭阖,不曾引起半分注意。 似是为了安抚她,青年一连串解释道:“我出行归来,才听说师妹被献祭给了妖蛟,这些天一直在寻找救出师妹的办法。前些日子师尊注意到师妹魂灯未灭,便想派人前来杀你。原本并未选中我,是我私下与那人交换,才得以来此。” 说着,他抬手在脸上一抹,面容顿时变换。 “师妹,是我,二师兄!” 姜绒:“……” 姜绒好茫然,她能说自己一个都不认识吗? 这人应该是把她认错成洛清,或许还与洛清有情,心念电转间,少女轻轻抿唇,试探问道:“二师兄,你真不是来杀我的?” “自然不是,我只想与师妹长相厮守,如何会杀你?”青年殷切地解释道。 姜绒想了想,又问:“你如何带我出去?” 青年道:“我花大价钱买了一枚裂空符,能撕裂空间,到时我们离开这里,不再回宗门,在外做一对闲云野鹤可好?” 怕她不信,青年还把那裂空符拿出来,让姜绒看。 姜绒:“……” 他竟然来真的。 “那……宗门里现在如何了?我们走了的话,师尊不会发现吗?到时候会不会追杀我们?”顿了顿,她又轻声补充道,“之前我不想被献祭,逃了很远,也还是被抓回来了,我很害怕……” 少女精致的小脸苍白如纸,乌黑的眼眸闪烁着泪光。 青年一见,顿时心如刀绞,再顾不上心头一闪而逝的异样。 刚才他还想师妹怎的有些不同,不似从前那般娇气,如今看来,应该是被吓到了,又教师尊师兄他们给寒了心。 “是师兄的错,当时应该多给你找些传送符。别怕,师妹,师兄此次在外便是去寻那掩藏气息的至宝,如今已顺利寻到,到时宗门只会以为我们都已经死了,不会再有怀疑。” 说着,青年不免注意到少女身边的那条巨龙,见她与龙挨得极近,便关切地问道:“师妹,这些时日你过得可好?” “还,还好。”注意到青年的目光,姜绒目光一闪,主动道:“也不知道为何,我进来后一直无事,这头龙翻过两回,根本无法伤我。” 青年闻言笑道:“这妖蛟快死了,自然无力挣扎,想来也是因此,你才安然无恙。” 话音未落,却见少女蓦然怔愣在当场。 “你说祂快、快死了?” 36 08拜师 我们的交易作废。 第八章 “你说祂快死了是什么意思?”少女面色惨白, 惊慌地追问。 青年也没细想,下意识答道:“它妖骨已失,力量流逝殆尽就要死了。只是不知门中先祖为何不令它痛痛快快的死, 非要将它束缚于此,还弄出献祭这样的邪术,实在令人费解。” 神水门内除了掌门与大弟子,其他人对囚困龙神一事都不知内情,青年便以为这只是一头妖蛟, 当年行风作乱才被门中前辈收服。 他不知其重要性,一直反对献祭。也是他悄悄透露给洛清这件事, 甚至洛清逃离的传送符, 都是他辛苦寻来。 姜绒听他言语, 顿时明白这人并不清楚神龙的过往。 虽然他说的不是真的,但少女紧缩的心脏仍未放松, 只因她意识到,神龙也曾对她有所隐瞒。 神龙的确给她讲述过当年被欺骗的经过, 但祂言语寥寥,并未明确告诉她,祂到底遭遇了多严重的伤害, 又衰弱到何等地步。 姜绒本身是个凡人,不了解仙界规则。 她知道祂的神骨被抽离了, 但她下意识觉得,只要帮祂斩断红线, 祂就能脱困, 拿回神骨,重获自由。 然而青年口中的妖骨,似乎极为重要, 一旦失去这块骨头,便如待宰羔羊,不仅会失去全部力量,还会渐渐死去。 姜绒愣愣问青年:“既然它已经没有逃脱的能力,为何还要一直挣扎呢?” 这话,其实她更想问龙神,却又冥冥中感觉,或许得不到回答。 青年道:“师尊说,这妖蛟生性骄傲、不屈于人,即便失去妖骨,也不甘被人奴役。一旦叫它脱困,必然会来报复神水门,大概会选择自爆妖丹吧?妖兽自爆妖丹也是很可怕的,尤其是这种大妖。” 说着,青年又看一眼一旁的龙。 瞧见龙身上深可见骨的伤痕,几近于无的威压,即便心知这是一条妖蛟,青年也不免露出不忍之色:“如今它衰弱至此,哪怕挣脱这红线,也不可以逃出小空间,大概它是想自戕而亡,也好过这数千年的折磨。” 听闻此言,少女不知该作何表情。 她想反驳,不是的,龙神从未放弃过,祂一直在顽强求生,祂不会死的。可内心里,她又觉得,这的确是祂会做出的选择。 如果真的特别想要逃离,祂不会这样耐心地等待。 代入一下就知道了,一个被困了几千年的人,一朝有了脱困的希望,会这么淡然吗? 之前她还想,祂真是一位好脾气的神龙,从未催促过她。 如今她才隐约察觉到祂的目的。 祂并未想过离开这里,祂只是想挣脱红线,然后结束自己的生命。或许,这是如今的祂能做到的,最后的报复。 “师妹,我们走吧。” 再次回过神时,青年已走到姜绒面前,看向她的神色十分关切,还亲昵地伸手来拉她。 姜绒心中乱糟糟的,看到青年伸过来的手,脑海里还没理出头绪,便下意识掐出她新学的一个法诀,一缕水流化作绳索凭空出现,将青年的手脚紧紧缠绕。 青年对她毫不设防,瞬间被困缚在原地。 “师妹?!” 青年已是金丹后期的修为,若是提前防范,姜绒根本困不住他。偏偏他没有半点防备,当下便被捆了个结实,动也无法动。 他震惊地看着面前的少女,却听她丢下一句:“我不是你师妹。” 然后毫不留恋地转头,与那湖滩上的龙面对面。 “大人。” 姜绒刚一开口,龙便掀开了眼皮。 祂冷漠的双瞳盯着她,眼神无波无澜,似乎并未听到她与青年的交谈。 姜绒眼眶发红,轻声问:“您根本没打算出去,是吗?” 龙的嗓音低沉冷漠,沉沉响在耳畔:“是。” 祂言简意赅,并不为自己辩解。 少女原本握着祂龙须的手,缓缓松开了,纤细的指尖用力攥在一起,掐得掌心生疼。 她用力抿住唇角,与那灿金的双眸对视。 良久后,她缓缓道:“我明白了。” 祂道:“既然有人来救你,我们之间的交易作废。” 少女没说话,她垂下眼帘,卷翘的眼睫下落,犹如一把小小的扇子,在眼下投出一抹阴影。 沉默一阵,她再次抬眼,黑白分明的眼眸望着神龙:“好,不过您能帮我解开洛清下的法术吗?我不想顶着她的脸出去,到时再被抓进来怎么办?” 说到这里,姜绒语气宛若自嘲。 龙默然片刻,就在姜绒以为祂不会答应时,面前突然出现一滴殷红的血。 血滴悬浮在半空,看似平平无奇,她却感觉到有股强大的力量蕴藏在其中。 “吃下它,便能破除幻象。”祂淡淡道。 姜绒呆了一下,立刻意识到这是什么。 她也不犹豫,直接将那滴血笼在掌心送入口中,血液一入体,顿时全身燥热,像是经过某种洗礼一般,她连忙运转功法,半天后,那滴血彻底被消化,姜绒的境界也离金丹期只差一线。 就差一点点…… 少女眼底闪过一丝失望,却又很快打起精神。 “大人,我就要走了,不知何时才能再相见,您没有什么礼物送给我吗?” 姜绒仰着小脸,融合了龙神的一滴血,少女的面容也彻底发生了改变。 洛清相貌清丽柔美,而她本身的长相,却十足娇艳妩媚。 在姜绒的印象里,自己相貌平平无奇,曾经还被姜国皇宫里的宫女与嫣然公主嘲笑过面貌丑陋,后来即便在弘善寺养白了些许,可常年的贫苦生活仍让她看起来苍白瘦弱、毫不起眼。 所以,她便也不知晓,如今自己到底长成什么模样。 洗精伐髓将少女体内的杂质排空,令她皮肤变得白皙无暇。修炼时灵气冲刷,更是叫她肌肤细腻,宛若孩童。 吸纳的龙血让少女面颊红润,妖娆的凤眼上挑,饱满的唇色嫣红,看向祂的视线明亮至极,将一个贪心不足的妖女形象演绎地淋漓尽致。 总之,这是一张叫人一看,就觉得不是好人的脸。 龙神与她对视,金色的瞳眸越发冰冷。 “不管怎么说,这些天我也陪伴了您这么久,您是不是该感谢我?” 面对祂眼中的冷光,姜绒抿唇露出一个小小的笑容,这笑落在龙神眼中,便成了得了便宜还卖乖。 不过她的话还是被祂听在耳中,回想起来,她曾经的确想帮助祂。 真言之誓不会骗人,她不曾欺骗祂。 祂记起之前的日子里,少女不厌其烦地握着匕首,给祂研磨红线的模样。 罢了。 一枚晶莹剔透的墨色鳞片出现在姜绒面前,祂闭上眼,嗓音冰冷:“离开这里。” 听出祂的愤怒,姜绒面色一顿,拿起鳞片收好,转身走到青年身边。 青年这才看到她那张与师妹截然不同的脸,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变了脸色。 “你是谁?我师妹呢?” 姜绒没跟他解释太多,直截了当道:“你师妹已经逃走了,我们做个交易如何?” “什么交易?”青年神色变了变,知道师妹还好好的,他当然高兴,可他又落在这不知来历的少女手里,该如何是好? “把裂空符和那隐藏气息的法宝交给我,我告诉你洛清在哪里。” 青年修为比她高,姜绒没法强行抹去他的储物戒烙印,除非杀了他。 她还下不了手。 少女话音落下,青年迟疑一瞬,摇头道:“不行,我就只有一张裂空符,给了你,我也无法出去。” 姜绒想了想,又说:“那我们一起出去,但你必须对旁人保密,不许说见过我。” 青年闻言,毫不犹豫点头。 一人交易达成,姜绒也没解开青年的束缚,让他用神识打开储物戒,自己去里面找出那两样东西。 隐藏气息的法宝是一块玉珏,姜绒戴在了身上,又将裂空符捏在手里。 这期间,她的所有行为都暴露在神龙的眼皮子底下。 等到她捏着裂空符,即将撕开时,最后回头看了一眼湖岸边的巨龙,以及那块还未收获的田地,她才建好没多久的小木屋,木屋边翠绿的灵果树。 龙神闭着眼,似乎不想看到她。 少女抿了抿唇,一手拉着青年的手臂,一手催动灵力撕开符箓。 下一瞬,强大的力量从玉符中迸发而出,撕裂了空间。 眼前出现一道黑色的入口,少女扯着青年,头也不回踏了进去。 两人的身影顿时消失在空间内,不大的空间里,只剩一条伤痕累累的龙。 龙睁开眼,看向他们离开的方向,许久许久,才沉沉阖上眼帘。 风声寂寂,阴云滚滚。 祂这一生,信过两个人。 第一个人令祂受困数千载,生不如死。而今却仍未吃到教训,还信了第一个。 枉祂还想在死前,用最后的力量打破空间送她离开。 真是可笑。 姜绒眼前一黑,然后又是一亮,从空间里出来后,她出现在一片密林中。 四周空无一人,只有她与青年。 青年:“你可以解开我了吧?” 姜绒想了想,给青年解开水绳,问道:“这是哪里?” 青年左右打量着,最终还是摇摇头:“不知道,裂空符撕裂空间后,落点随机,得见到人问一问。对了,我师妹在哪?” 少女却没回答他,而是道:“你帮我办一件事,我再告诉你。” 青年忍不住道:“你别得寸进尺!” 面对青年的愤怒,少女面色不变,抿唇道:“反正这天底下,只有我知道她在哪里,你要是不想知道,那就算了。” 青年:“……你说。” 姜绒:“你带我去神水门,我想拜师学艺。” 这事倒不难办,青年答应下来:“我已经进了神龙宫,按理不该出现,只能送你到附近。” 两人说好后,便结伴同行。 走出密林遇到人烟,青年打探过后,说道:“这里离神水门不远,御剑飞行半天能到,至于如何拜入神水门,要靠你自己。” 姜绒点点头,没再提要求。 青年也松了一口气,这少女小小年纪,却十分有心计手段,之前她与那妖蛟交谈时,他也听了一耳朵,知道她能活下来,竟似是利用了妖蛟。 还是师妹好,单纯又善良,不像这少女,一副妖女模样。 青年并未怀疑少女进神水门的意图,毕竟神水门地位崇高,修仙界人人心向往之。况且这少女连妖蛟都能利用,一看就是那种为了变强无所不用其极的人。 不管她是什么人,反正把她送到,就与他没有干系了。 青年一路将姜绒送至神水门所在的洛水城,洛水城四周环绕着洛水河,城内到处都是四通八达的河流小道,人人来往乘坐乌蓬小船,乃是修仙界著名的水泽之城。 他们抵达洛水城时,天上正下着暴雨。 暴雨如注,整座洛水城都掩盖在蒙蒙的烟雨之中,犹如披盖了一层朦胧的面纱。 青年将人送到城门口,没好气地说:“现在你可以告诉我了吧?” 姜绒说:“我只知道,她去了凡人界,一个叫姜国的地方。” “凡人界?姜国?”青年根本连听都没听过,他出生就在修仙界,对凡人界知之甚少。 由于姜绒有“前科”,青年很是怀疑她的话:“你没骗我?” “我没骗你。” 见姜绒言辞肯定,青年也不得不信了,“行,那我走了。” 虽然不知道凡人界在哪,但他可以去打听,他一定会找到师妹。 姜绒则一个人留在洛水城,她在城中呆了半个月,用洛清储物戒里的灵石租了个客栈房间,打听城内消息。 半个月里,她听说了许多关于神水门的事,也大体摸清楚修仙界的情况。 神水门地位很高,在整个修仙界都十分闻名,每天都有各地的修士前来,或是请求拜师,或是请教问题,总之,突然有个陌生修士上门,在这里是很正常的事。 甚至神水门有个专门考验人的阶梯,叫做登仙梯,任何能走上去登顶的人,都有机会拜入神水门。 查到这个消息,姜绒便出门了。 她现在的模样谁也不认识,所以当她踏上神水门的登仙梯时,谁也没在意,只以为这就是个平平无奇的散修。 除了因为容貌吸引一些人注意外,并无太多人关注这个少女。 毕竟每天来爬登仙梯的修士多了去了,却并无太多人真的能登上去,进入神水门。 登仙梯是专门面对那些来神水门朝圣的修士,一般神水门收弟子,大都会选择十年一次挑选资质佳的孩童,成年修士想入门,就必须经过更严厉的考验。 所以登仙梯会根据来人的资质、实力而增加难度。 姜绒刚踏上去时,尚且觉得轻松,然而随着她一步步往上爬,压力便越发大。 仿佛背负了一座山,灵力也无法使用,她像是一夕间,又变成曾经那个弱小的凡人少女。 沉重的压力让她汗流浃背,脊背渐渐弯下来,腿上像是坠了千斤重,她的脚步逐渐放慢,到了后来,一阶石梯都要爬半天。 “张师叔,你看,竟然有人爬上了五十级登仙梯!” 神水门内,一人站在登仙梯顶上的平台,惊呼着向下张望。 真正爬登仙梯的人很少,毕竟神水门每十年一次收徒,时间算不上长,只要在修炼界里,大都不会错过。 一般爬登仙梯的,都是资质较差,入门无望的人。 而这些人资质差,往往也只爬一三十阶,就再也上不去了,只好知难而退。 “一共六十阶,看她能不能上来,若能上来,资质定然极佳。”被称作张师叔的中年男修走过来,观望片刻后道。 “你说她会想要拜谁为师?”年轻修士问。 登仙梯设置相当难,可一旦登上去,回报也相当丰厚。那就是可以随意指定拜师。 张师叔道:“许是灵水师祖?” 神水门内有三位化神老祖,都是修仙界响当当的人物,灵水师祖便是其中唯一的女修。 登梯的是位少女,或许更想跟女修学习。 又过了一天一夜,登仙梯上方观望的人也多了起来,只因那阶梯上的少女已经爬到了五十五阶,尽管摇摇欲坠,她仍未停下脚步。 神水门内,不少弟子听闻风声,纷纷来观摩。 对于上方人的注视,阶梯上的少女却是丝毫不知。姜绒如今除了一股子支撑着自己的劲儿,再没多余的力气去注意其他。 头脑昏沉,意识涣散,她垂着头,模糊的视线里只剩下那一级级青石阶梯。 一级又一级,仿佛无穷无尽。 没关系的,她可以坚持。当初被要求给太后捡佛米抄佛经,那时她能做到,现在也能。 再长的路也有走完的一天,彻底爬上最后一阶,身上一松时,姜绒听到周围传来热闹的欢呼声。 她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去,只见许多人围着自己,可她一张脸都没看清,眼前便骤然一黑,失去意识。 终于……终于上来了。 “此子心性坚韧,资质又是水灵根上品,我有意收她为徒,诸位意下如何?” “我等并无异议。” 昏睡中,姜绒隐约听到一阵交谈声,那个说要收徒的是个女声,她心中一惊,顿时清醒过来。 躺在床上的少女努力睁开眼,对榻边立着的众人道:“我、我想拜掌门为师。” 众人皆朝姜绒看来,当先说要收徒的女修面色淡淡,微微一颔首,转身化作一道流光消失。 既然这少女已有拜师人选,其他听闻消息想来收徒的长老都一一离去。 很快屋子里人就走光了,只剩一位年轻弟子留在这里,对姜绒道:“那可是灵水师祖,你怎么能拒绝她呢!” “我想拜掌门为师。”姜绒坚持道。 弟子道:“你要拜掌门为师,得自己去求见掌门,掌门大多时间都在修炼塔顶层,你去吧。” “多谢。”姜绒起身,冲那弟子感激一笑,对方面色蓦然红了红。 那弟子又殷勤道:“你应该没来过神水门吧?我带你去修炼塔。” “多谢你。” 少女又是微微一笑,宛若繁花盛放。 很快两人便来到修炼塔前,一路上,这弟子一直热情地给姜绒介绍神水门内的各色景物与建筑,如今说到神水门最珍贵的修炼塔,弟子言语间更是不乏骄傲自豪。 姜绒状似好奇地问:“修炼塔这样神奇,是如何制成的呢?” 弟子道:“据说是数千年前,门派掌门获得一至宝,用尽全身修为,还以自身为祭,才炼成这座塔。” 弟子的眼里满是崇拜与憧憬,显然极为尊敬那位掌门先辈。 聆听的少女却悄然垂下眼,唇边浮现一丝讥诮的笑意,在弟子看过来时又悄然隐没。 请求拜见掌门的信送上去,不一会儿便收到回信。 那弟子掐灭灵光纸鹤,对姜绒道:“你上去吧,掌门在最顶层,我便回去了。” “你不上去吗?” “寻常人不允许上最顶层,你马上就是掌门弟子了,你可以去,我就不行了。”说到这,弟子脸上露出一丝艳羡。 姜绒没说什么,与他道别后,慢慢踏上这巍峨的高塔。 十八层,她并未花太多时间,刚踏上最后一级阶梯,视线里便出现一位中年男人。 男人冲她颔首,神色还算温和:“你就是小师妹吧,我是你大师兄,师尊在里面等你。” 姜绒一听,就知道掌门确定是收下她了。 她也大概猜到,应该是她的资质很好。 果然,等进了里面的房间,见到那位仙风道骨的老人,简单询问她的来历后,姜绒便成了掌门新晋的小弟子。 值得一提的是,不论是掌门师尊还是大师兄,姜绒都曾有过一面之缘。 在那座阴冷的大殿里,她躺在地上,被献祭时,她的“师尊”就站在最前方主持祭祀。 大师兄也在人群里,她记得一清一楚。 正式拜师时,师尊问她一个问题:“你为何要拜我为师?” 姜绒的回答是:“我想变强。” 少女的眼眸乌黑明亮,里面写满了野心勃勃,那并不仅仅是对实力的追求,还有对世俗利益的野望。 掌门看着诚实的新弟子,满意颔首:“不错。” 尽管他已年迈,即将退位让贤,不适合再收弟子,但这少女罕见合他胃口,收下也无妨。 大弟子虽听话,资质却平庸,只能守成。一弟子就是个蠢货,被小徒弟洛清牵着走,要不是资质上佳,他都懒得多看一眼。 至于洛清,若不是洛家血脉,其实是相当好的继承人,有能力又有心机手段,还狠的下心。 当神水门掌门,守着那样天大的秘密,就该做到心狠,若不狠下心来,如何有胆量谋取神的力量? 没了一个洛清,又来个新徒儿。 想来,也是老天庇佑他神水门。 37 09龙神 祂才不是妖,祂是神!…… 第九章 神水门新来的小师妹, 仅用不到一个月时间,便获得了门派上下所有人的喜爱。 “姜小师妹,又去练剑吗?” “姜小师妹, 一起去藏书阁?” “小师妹……” 每天, 这样的交谈时时在神水门内响起。这位新来的小师妹年纪虽小, 修行却相当刻苦,且十分不耻下问, 不论是谁, 只要是她不懂的,即便是扫地的仆从, 也会友好地向对方请教,丝毫没有架子。 听说她之前跟随一无名散修修行,散修去世才来神水门,空有资质却少见识, 如今被掌门收为弟子, 也不见傲慢矜骄之色。 尤其她相貌美丽, 一笑便灿然生花, 这般资质好、脾气好又貌美的的小姑娘,一般没人不喜欢。 最重要的是,她才十六岁, 在修仙界算是孩子的年纪, 修为却已抵达筑基大圆满, 这等天赋着实令人生畏。可以想见, 将来又是门派内的顶梁柱。 与此同时,门派中人也免不了拿之前的小师妹洛清与她比较,一致认为姜小师妹比洛清小师妹更好。 “师兄,我上面还有一位师姐吗?师姐去哪了?” 听人说得多了, 这一日,小师妹姜绒与大师兄请教过后,不免好奇地追问。 她来这里这么久,还没见过师姐呢? 大师兄名符寒,平日里师尊事务繁忙,就由他教授姜绒学习术法,这一个月下来,符寒对姜绒态度越发温和。 对上少女亮闪闪的眼眸,符寒板起脸,道:“你师姐的事不要多问,不是该你知道的。” 然而这些时日里,姜绒已经摸清这位大师兄的脾性,符寒看似严肃板正,实则最是好说话。 据说他曾有个女儿,可惜女儿还未长成便去世了,修士又难以生育,这么多年一直没再有孩子,姜绒在他面前撒娇卖乖一些,符寒看她的眼神迅速亲近起来。 “师兄,你告诉我嘛,听说师姐跟我差不多大呢!我还想找她玩儿。” 外人面前的少女修行认真刻苦,待人谦逊礼貌。可在符寒这里,少女活泼又古灵精怪,却又注意分寸,从不耽误修炼,这样适度的撒娇相当讨人喜欢。 至少,每当看到这样的小师妹,符寒便忍不住软下心来,仿佛看到自己的女儿。 从前他也有个年纪相仿的洛清师妹,但洛清师妹脾气可算不上好,平日也懒得搭理他,更喜欢跟师弟玩在一处。 “好了好了,我告诉你。” 符寒为人一板一眼,当弟子时一概听从师尊的命令,当大师兄时,又一概溺爱着小师妹。 虽然不能告诉她真正的秘辛,但有些事还是可以说的:“你师姐去收服妖蛟了,还未回来。” “妖蛟?是当年师门前辈收服的那头吗?”少女闻言瞪圆了眼睛,乌黑的眼珠葡萄似得,圆溜溜的可爱。 “不错。”符寒正要继续说,突然收到一封传信。 灵力化作的纸鹤飞来,他倒也没避着姜绒,当场掐开,空气中立马传来一道气急败坏的话语声。 “你师弟进了神龙殿!符寒,你是如何看管他的!速来塔顶见我!” 符寒神色一变,转头对姜绒道:“师兄去见师尊,你自去学习。” 方才还缠着他打听的少女立马乖巧地点头:“嗯嗯,师兄去吧。”顿了顿,少女又悄悄补上一句,“师尊他老人家好像生气了,师兄,你会没事的吧?” 瞧见少女隐含担忧的神情,符寒温声笑道:“没事。” 大师兄很快就走了,只剩姜绒一个人在原地,眼神古怪。都过去一个月了,才发现人不见? 掌门对那个二徒弟,是有多么不上心? 符寒到底有没有事,姜绒并不知情,只知道又过了大半天,掌门突然传召门派核心弟子。 姜绒是掌门小徒弟,当然也在召唤之内。 一群人来到一座大殿,大殿上首坐着掌门,大师兄符寒立在掌门身侧。 “诸位,召尔等到此,便是要宣布一件事情。”掌门的表情十分凝重,沉声说道,“三千年前,神水门先祖收服的那头妖蛟,至今仍未屈服,如今需要一位弟子下困龙潭,探明其中情况告知于我。哪位弟子可愿?” “可是掌门,困龙潭不是只进不出吗……”有人提出疑问。 掌门厉声道:“不错,困龙潭只进不出,所以这一次才来询问大家,作为神水门弟子,应当以守护百姓为几任,若那妖蛟脱困而出,又要伤天害命,尔等竟要做那贪生怕死之辈吗?” 姜绒观望着众人面色,默默垂下了头。 现在并不是她出头的时机,她年纪小,修为低,入门时间也短,且是掌门弟子,想也知道不可能让她去。 况且,要去也不是现在去,她还没拿到想要的东西。 掌门一番言语激励下,很快便有人自动请缨,表示愿为宗门分忧。掌门满意地把人叫走,私下嘱咐一阵后,便带着一众人去神龙殿,为那位“勇士”送行。 既是表彰,也是监督。 上一次他没来,只让符寒送人下去,结果就被偷梁换柱,又损失一位弟子。 这一次,掌门亲自开启阵法,确保不会出事。 之所以这样如临大敌,便是因为他发现,二弟子的魂灯与洛清的魂灯都亮着,如今他们都在困龙潭内,这十分不符合常理。 此前神水门便试验过,那头龙虽受困千载,却并非全然无力,若是殊死一搏,也能斩杀渡劫境以下的修士。任何被派遣下去的人,最后都会死亡,只有洛家人会死得慢一点。 毕竟洛家人一死,更会加重祂的束缚。所以祂不会主动杀洛家人,但那些“新娘”也会被红线吸取生命力。 而今身为洛家人的洛清尚且好端端活着,下去寻她的流宿也安然无恙,如何能叫他安心? 姜绒有幸观摩了这场送行仪式,仍是那熟悉的巍峨大殿,换了个角度,她才看到大殿中央画下的密密麻麻的阵法。 少女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这一切,一双黑眸专注又认真,像是要将所有流程都印刻在心底。 她也确确实实都记了下来,该放置多少灵石,念诵哪几句法诀,如何启动阵法。 谁都不曾发觉姜绒的行为,毕竟神水门每个人都知道,这阵法下去就会死,没人会主动送死。 献祭阵法亮起,中央的人影刚一消失不见,下一刻,神水门外的天空骤然黑沉如墨。 墨黑的云层层叠叠压下来,好似天倾地覆,黑云中雷龙翻滚,电光闪烁,风雨欲来。 紧接着,一道急信飞来。 掌门掐灭灵光,众人皆听闻一句话:“掌门,青溪峰灵渠长老座下三弟子岳池魂灯熄灭。” “是看守祠堂的秋水长老!”有弟子惊呼。 掌门面沉如水,不知在想什么,见大家都面带惊慌之色,许久后道:“诸位且散了,待我再寻对策。” 话落,人已化作流光离去。 姜绒跟随众人走出大殿,脚步刚一跨出殿门,暴雨便倾泻了下来,大雨淋头,有人连忙撑起护体灵光。 四周都是噼里啪啦的雨声,少女却恍若未闻,自顾自走进雨幕中。 隐隐约约间,能听见一些人的话语声。 “又下雨了,那妖蛟在一日,神水门就晴不了。” “是啊,真是不明白,派几位长老下去,不就能杀了那妖蛟吗?怎么还一直留着它,叫它兴风作浪?” “不知下一位又是谁……” 姜绒心头微动,听得入神。 有人忽然从身后追上来,唤道:“姜小师妹,我们一起去修炼塔修炼如何?” 姜绒转头,看向那撑着伞的年轻男子:“宋师兄。” 宋临是一位长老的亲传弟子,天赋出众,之前一直与流宿齐名。姜绒的资质很好,跟他都分到了修炼塔十七层修行,宋临时常会邀她一起,殷勤之意尽显。 “抱歉,我打算去藏书阁,不能与宋师兄一道了。” “没关系,不然我也去藏书阁好了。修行寂寞,若有人陪伴,也能好过一些。” 宋临自觉温柔一笑,却见少女明眸低垂,一副心不在焉的模样。 “师妹,你在想什么?” 姜绒回过神来,卷翘的长睫眨了眨,轻轻摇摇头:“没什么,就是觉得这雨太大。” 她只是倏尔想到,自己修炼的时候,那静默陪伴的龙。 “都是那妖蛟作祟,待我修炼有成,定要将其屠戮。”宋临话音未落,忽见少女面色苍白,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冷冷看他一眼,随后便转身离去。 “师兄请回吧,我有事先走了。” “诶?师妹?” 难道是他说错了什么?宋临百思不得其解。 姜绒原本以为,自己要花很长时间,才能获取师尊的信任,再将那块神骨盗出。 却不想竟遇上这样的好机会。 洛清与流宿仍然明亮的魂灯,犹如两根梗在心头的刺,叫掌门夜不能寐、寝食不安,偏偏他还不能告诉其他人。而今损失三位弟子,神水宫内不知为何,渐渐起了流言,要求掌门下令斩杀妖蛟。 此前只需百年献祭一位洛家人,一众弟子虽有微词,但因不触及自身利益,门派内算是一片安稳。 现在祭品出问题,又先后下去两位弟子都没得到回应,显然还要继续派人下去。 这个人选会落到谁身上? 总之,没人想被选中,于是要求门派大能一同出手斩杀妖蛟的呼声,随之愈演愈烈。 身为门派掌门,名声和威望是极为重要的,面对如此大的言论风波,掌门深思熟虑过后,决定亲自下困龙潭探查。 掌门长居修炼塔顶,是整个神水门修为最高之人,如今已是渡劫后期,带上法器,做好防范,量那妖蛟也奈何不了他。且他有短暂撕裂空间的法宝,不怕被困死在里面。 半月后,掌门便当众宣布这个决定,顿时引来无数赞誉。 在这期间,神水门还发生一件不大不小的事,那就是掌门新收的小师妹,结成金丹了! 十六岁的金丹真人,传出去霎时一片轰动,整个修仙界都为之震惊。 姜绒得到无数贺礼,师尊和师兄也送了不少宝贝给她,其他同门前辈也是如此。 没多久,就到了掌门讨伐妖蛟之日。 此次下困龙潭,只有掌门一人,他将修炼塔交给了符寒照看,还给了他顶层通行权限。 亦是为了防止他在下面出事,令门派群龙无首。 依旧是全门派相送,眼见着老者身形消失在阵法中,姜绒心跳加速,面上却一派平静,转头对师兄道:“大师兄,我昨日发觉功法运行似乎有些凝滞,您能帮我探查一番吗?” 符寒闻言,当即毫不犹豫答应下来:“好,去修炼塔吧。” 师妹才结丹几日,若是出了问题,根基受损便不好了。 修炼塔是神水门最适合修炼的地方,不仅能净化资质,每一层还布置了无数聚灵阵,塔底更是汇聚了全门派最大的灵脉,且绘制了无数强大的防御符文,一般门派有人突破,都会选择修炼塔。 众人都散了,二人也迅速回到修炼塔。 少女习以为常走向十七层,却被符寒叫住:“上顶层来,师尊不在,我得在顶层守着。” 姜绒应了一声好,跟他走上顶层。 “这就是掌门的住处吗,看起来也没什么不同嘛。” 符寒对顶层相当熟悉,熟练地带小师妹来到修炼室,见少女好奇地张望个不停,随口解释道:“顶层与其他楼层没什么分别,只是中央那个房间,无事不要靠近。” “那里面是什么?”少女眼神里写满了好奇。 符寒道:“是那妖蛟的妖骨,镇压在此。” 少女眼瞳略微收缩了一瞬,面上却不动声色,只看了一眼便收回目光,二人走入修炼室,再看不见中央那个墙壁上绘满了符文的房间。 “师妹,你坐下,我用灵力为你探查金丹。” 师兄妹二人相对而坐,符寒抬手握住少女的手,灵力探入少女体内,直达丹田。 就在这时,他陡然察觉到什么,蓦然睁开眼。 却已经晚了。 少女手指纤细柔软,宛若水草般反将他握住,一根金色的绳索倏忽而现,瞬间将符寒双手一捆。 这金色绳索,他比谁都清楚它的作用,正是他给师妹结丹贺礼,一根捆仙锁。 任何被捆仙锁束缚住的人,都会失去行动能力,哪怕修士也是如此。 当然捆仙锁也并非逆天,符寒乃元婴大圆满修为,这绳索最多捆住他半个时辰。若是修为更高,则时间更短。 绳子捆住他的瞬间,符寒体内所有灵力全都冻结,神识也被封印,此刻随便来一个人,都能轻易杀了他。 “师妹、你!”符寒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少女。 往日里乖巧可人的小师妹,此刻却一脸的冷淡,乌黑的眼眸看着他:“师兄放心,我不会伤害你,我只想拿走一样东西。” 符寒面色骤变,瞬间意识到她的意图。 “你是其他门派的奸细?!” 神水门至宝修炼塔,是全修仙界都闻名的存在,除了这,他找不到其他理由。 姜绒却没回答他,那绳子只能困住符寒半个时辰,掌门也不知什么时候回来,她时间很紧迫,容不得浪费。 少女头也不回走出修炼室,直奔中央那间房,然而刚走到门口,门上陡然浮现灵力符文形成的防护网。 没有准许,她根本进不去这房间! 无数的灵力网旋绕在房间外,她连靠近都做不到,更别提推开门走进去。 姜绒心急如焚,重新返回修炼室,询问符寒开启房间的钥匙。 自从发现她是奸细,符寒便彻底丢弃掉那份对小师妹的感情,道:“就算我知道,我也不会告诉你。” “你不怕我杀了你?”少女用力咬唇,唇瓣被她咬出深深的齿痕,殷红似血。 符寒无动于衷地闭上眼:“你便是杀了我,我也不会说。” 姜绒气急,符寒不配合,她根本无能为力。她回到房间外,从储物戒里翻出许多法宝,都是这些日子里前辈和同门送的,一个一个拿着攻击门上的禁制符文。 没用,还是没用,一个都没有用。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少女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顺着尖尖的小下巴滚落在地。 符寒的声音从修炼室传来:“没用的,那禁制是历代掌门设立,没人能闯进来。” 姜绒充耳不闻,储物戒几乎要被她翻完,少女的脚边散落着一个个闪烁着灵光的法宝,若是叫旁人见了,都要眼红滴血的宝物,她却毫不在意。 这时,她手中突然出现一枚晶莹剔透的鳞片。 鳞片漆黑如墨,好似墨玉雕成,边缘锋利,一块比她的手还大,即便已经脱离主人的躯体,仍散发着某种强大的威势。 来不及多想,少女握着龙鳞,冲着符文禁制狠狠划下。 瞬间,符文形成的灵力网猛地断裂开来,露出一道缺口,姜绒双眼一亮,欣喜若狂,迅速冲了进去。 她用力推开门,便见室内正中央悬浮着一块雪白的骨头,正散发着朦胧柔软的白光。 姜绒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拿,同时,那骨头似乎感应到她身上的气息,也乳燕投林般向她飞来,落入少女的怀抱。 骨头落入她怀中的刹那,整个修炼塔猛地震颤起来。 “怎么可能!” 符寒不可置信地惊呼,完全无法想象少女是如何拿到神骨的,屋外一层禁制,神骨上还有一层禁制,她到底怎么做到的? 他什么也看不见,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迅速奔下楼去。 同时,无数灵光纸鹤飞来,环绕在符寒身边,是门派长老询问他发生何事。可惜他双手被缚,根本无法回信。 符寒心急如焚之时,姜绒也没好多少。 神骨消失的瞬间,警报便已传遍整个宗门,如今宗门内所有人,都知道宗门内至宝失窃。 姜绒迅速避开旁人从修炼塔出来,与她相反的是,无数门派大能长老齐齐涌入修炼塔。 天空阴云滚滚,一副风雨欲来的架势。 头顶划过道道流光,有人注意到她步伐匆匆,停下来问道:“姜小师妹,你这是去何处?” 姜绒道:“师兄命我去寻师尊,我正要去神龙殿。” 那人了然颔首,忧心忡忡道:“不错,是该寻掌门,掌门才离开,宗门就出了事,想是有人一直盯着我们神水门。师妹快去吧,别耽搁了。” 姜绒回答时,并未放低声音,不少人都听到了她的话,之后便再无人询问,她畅通无阻来到神龙殿。 神龙殿内守卫似乎也得到消息,迅速为她备好传送的灵石,还道:“小师妹快去快回,如今宗门大乱,亟需掌门来主持大局。” 姜绒心知她就是在跟时间赛跑,很快就会有人发现符寒被困,到时就知道是她偷了神骨。 传送灵光亮起,神龙殿外的天幕漆黑如墨,仿佛一瞬间白天变黑夜,狂风从大开的殿门刮进来,吹得人衣襟发丝凌乱飞舞。 恰在这时,一股强烈的压力骤然袭来,像是有人从天上拍下一掌,巨大的威压让守卫口吐鲜血,顷刻间晕死过去。 阵心的少女同样面色惨白,嘴角流出血来。 “贼人休走!”响亮的话语声惊雷一般自耳边炸响,姜绒一阵头晕目眩,在她的感知中,两团强大的力量正从宗门后山飞速而来。 她曾听闻,后山是两位渡劫期老祖闭关修行的地方,平日不见外人,只待飞升。 这样的老怪物都来了么…… 少女唇边不断溢出鲜血,她却好似无知无觉,继续催动阵法,压在她身上的力量越发强大,那是强者锁定的气机,她咬紧牙关,灵光终于走到阵法最中心。 最后一刻,姜绒似乎看到赶来的数道人影。 伴随着纷乱的流光,有两道光来得最快,堪堪落到了她身上,撕心裂肺的痛楚袭来,几乎让她失去意识。 她闭上眼,再睁开,眼前已变换了场景。 一抹红色的人影突兀地出现在小空间上空,娇小的身影徐徐往下坠落,火红衣裙在风中飘摇。 顿时引来下方二者关注。 二者正是神水门掌门与神龙,神水门掌门发髻散乱,形容有些狼狈,站在神龙不远处,与祂四目相对。 龙金色的兽瞳如同燃烧着火焰,神光灼灼,似是要将面前的人类焚毁。 直到那抹影子吸引了他们的注意力。 “那是……姜绒?”掌门蹙眉看去。 小空间与外界隔绝,他此刻尚且不知外面发生了什么,当然他给了大弟子符寒一通讯法宝,隔着空间也能传讯。 难道说外面出事了?符寒怎么没给他传消息? 脑中刚闪过这一想法,挂在腰间的玉珏便猛地亮起,光芒闪烁急促,是重大事件的标志。 神水门掌门心头陡然浮现不好的预感。 他才下困龙潭不久,这段时间里,他已弄清一件事,那就是他的二徒弟流宿和小弟子洛清,早就逃离了困龙潭。 献祭没有成功,神龙禁锢松动,竟妄想攻击他。他刚与祂对峙一场,因顾忌着不想伤了祂,是以处处受限。 本打算就此离开,去把洛清找回来,不料这龙竟似是疯了,不顾身上的红线,一次次拖着伤痕累累的残破躯体与他纠缠,带着一股玉石俱焚般的味道。 掌门明白,这龙早心存死志。 掌门密传记载,最初抽出祂的龙骨时,祂就想自戕而亡,被那血脉红线禁锢住,才苟延残喘至今。 掌门正要打开联络法宝,与大弟子联系,然而才一动作,那头龙便跟着一动。 他无可奈何,仰头望着坠落的少女,提高声音问道:“绒儿,宗门出何事了?” 姜绒会出现在这里,必然是来找他的,大概是符寒让她来的吧? 心下这般想着,掌门却没注意到,神龙灿金色的双瞳随之也移到天空上的少女身上,眼底竟闪过一丝黯然。 姜绒浑身剧痛,她的金丹好像碎了,灵力在体内胡乱流窜,稍微动一动都难受。 轻轻咳了两声,她在空中翻了个身,面朝下望向那庞大的黑影。 师尊的话她当然听到了,却只当没听见。少女的目光始终专注在巨龙身上,祂躯体上的伤痕似乎更多了,红线勒出的伤口正往外流着血,遍布漆黑的鳞片。 心口微微收缩,细微的疼痛蔓延开来,少女苍白的小脸上却露出一个灿烂的笑容。 “神龙大人!” 她在空中,向祂张开了手,美丽的脸庞直直对着祂。 少女清脆的话音落下,神水门掌门面色巨变,而祂金色的眼瞳微微一闪,蓦然明亮起来。 如果没人接住她,她会落进湖里。姜绒冥冥中有种预感,祂会接住她。 果然,就在她将要坠入湖水时,龙翻滚着身子,庞大的尾巴自湖中一摆,她整个人就落在了龙尾上。 这一切,从她出现在空中,再落下来,都发生在极短的时间内。 同一时刻,掌门趁机打开玉珏,只听大弟子仓惶的声音传来:“师尊,小师妹盗走了神骨!您一定要阻止她!” 掌门眼前一黑,一阵气血上涌。 他目眦欲裂看向前方,只见那红衣少女蹲在巨龙头顶,手捧一段白骨,将其摁入祂体内。 阻止!怎么阻止的了!!! 掌门想要出手抢夺,还未有所动作,便感到一股恐怖的、叫人心颤的气场从巨龙的身周蔓延开来,瞬息间来到他面前,他手握的玉珏一瞬间碎成飞灰,而他也仿佛受到重击,胸口剧痛,控制不住地喷出一口血。 原来,这才是龙神的力量。强大到只凭威势,就能将他镇压在地,生不起丝毫反抗之心。 这是天然的、刻在每一个生灵骨子里的,对神灵的敬畏与臣服。 浑浑噩噩倒在地上时,他只看到少女奋力挥剑斩断红线的身影。 龙身上的伤痕一寸寸消弭,破损的血肉重生,鳞片愈合,不过顷刻间,重新变为庞大美丽的神兽。流线型的巍峨身躯,华美的龙鳞,锋利的龙爪,以及巨大的龙角,威武的龙首。 一切一切,都在昭示祂乃是天地所钟的神灵。 神水门掌门不明白,明明神龙一直被囚禁在困龙潭,姜绒是如何认识祂,又为何要这样费心费力帮助祂。 当他的弟子,成为万人之上的存在,修仙飞升,不才该是修士追求的吗? 耳边响彻一道悠长的龙吟,随着龙吟传遍四周,这方囚困龙神千年的小空间,也开始一片片崩裂。 姜绒趴在龙首之上,筋疲力竭再也提不起任何力气。 她咳了咳,又咳出一口温热的血,身下的巨龙正在空中腾飞,一声声龙吟响彻四方,从那高昂的声音里,就能听出祂的心情,被困千载、一朝脱困,该有多快乐。 少女被祂的叫声感染,也跟着笑起来。 她抱住祂的一根龙角,那龙角粗壮极了,犹如枝干虬结的树枝,触手光滑冰凉,漆黑如墨玉,充满了强大的美感。 “大人,我说过,答应您的事,一定会做到的!!!” 风声呼啸,少女在风里大声呼喊,她的发丝在风里摇曳,鲜红的裙摆缠绕着龙角,弯弯的眉眼里写满了快意。 回应她的,是一声嘹亮的龙吟。 祂已经知道了。 “不是所有人都像那个人一样,您是守护人间的神,不要对人类失望呀!” 少女的话音随风飘来,这一次却未得到回应。 姜绒也没在意,小空间即将崩塌,上方出现一个发着光的口子,她指着那明亮的缺口道:“我们快上去!” 巨龙身形一摆,好似一道乌黑的闪电,自缺口中一冲而出。 姜绒紧紧抱着祂的龙角,生怕被甩下去,眼前一黑又是一亮,她抬眼一看,入目是一张张紧张又惶恐的脸。 “快,妖蛟逃出来了!” “掌门呢!掌门难道遇害了吗?” “大家一齐出手,为掌门报仇!” 杂乱的人声纷纷扬扬飘来,黑沉沉的天空撒下倾盆大雨,那些雨水却避开了姜绒,没有沾染她分毫。 姜绒坐在龙头顶,望着下方犹如蚂蚁般,如临大敌的神水门众修士,忍不住喊道:“祂才不是妖,祂是神!” 她早就想说这句话了。 祂明明是尊贵的龙神,却被这些人一口一个妖蛟喊着,还要剥去祂的龙骨,夺取祂的力量。 如同她,明明是姜国皇帝皇后真正的女儿,却被私下里议论麻雀即使飞上枝头,也变不成真凤凰,只能变成山鸡。 她早就想说了。 此时此刻,众人才惊觉,那庞大的龙头上,竟然坐着一位娇小的少女。 少女身形娇小,即便立在龙首,也十分渺小。 她一袭红衣,裙角在风雨中翻飞,烈烈如火。 “那是……姜小师妹?” “竟然是姜师妹?!” 起初看到这庞大到遮天蔽日的龙时,所有人都不明白,为何宗门传说里被收服的妖蛟,会如此强大? 这跟他们想象中不符,所有人都以为,妖蛟被困千年,早已奄奄一息。可当祂出现在众人面前,整个神水门,无数子弟,全都被那强悍的威压死死压在地上,动弹不得。 就连那两位渡劫期老祖,也是如此。 再听姜绒说的那句话,一众神水门弟子更是心生疑窦,面露惊疑之色,却又不敢相信。 怎么会是神……如果真的是神,那他们神水门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囚神? 只是略微想一想,便叫人心惊肉跳,恐惧莫名。 然而事实不容逃避,少女的话语仍不断传来,她站在上方,一一讲述当年神水门算计龙神的经过,这些年神水门犯下的罪行,献祭新娘的真相与修炼塔的由来。 可以说,神水门,本就因神龙而存在。 没有龙神,也就没有神水门。 姜绒居高临下,能看到每个人的神情,随着她的讲述,有人面色苍白,有人神情恐惧,有人悔恨自责。 然而大多数人,只是畏惧祂的强大罢了,真正产生悔恨心理的,少之又少。 少女将一切尽收眼底,她的声音慢慢低下来,缓缓倚着龙角坐下,将滚烫的小脸贴在冰凉的角上。 “大人,您想做什么就做吧,不用顾忌我。” 她想,祂一定对人类很失望吧? 就连她,都感觉有点失望了呢。 祂低沉的嗓音钻进姜绒耳朵里:“吾会收回吾的力量。” 这句话只有姜绒能听到,下一秒,每一位神水门弟子的身体内都冒出一团蓝光,连绵不断的雨幕中,无数的蓝色从下而上,宛若一团团浮游而上的发光水母,汇入天幕上那庞然的神兽身体。 祂的威压愈发厚重,同时,下方所有人的境界都开始跌落。 无一例外,所有在修炼塔内修行过的人,境界全都跌落至少三层,伴随着躯体的年迈、灵力流逝、灵根驳杂。 他们曾从祂这样拿走的东西,而今都要千百倍地还回去。 之前还觉得自己不知情能幸免于难的修士,这一刻都陷入疯狂,有人痛哭流涕,有人磕头求饶,有人咒骂,有人徒劳地吞服灵药,想要阻止灵力流逝。 姜绒的身上也浮出一团光,相比其他神水门弟子,这光团很小,然而刚一离开她的身体,她丹田便骤然一痛。 她本就身受重伤,金丹有了裂纹,方才一直在强撑着。此刻就如最后一根稻草加身,金丹彻底崩碎,道基顷刻损毁。 少女眼前一黑,不知不觉失去意识。 神龙悬浮在云雨中的身形骤然一滞,随即蓦然化作一袭玄衣、墨发金瞳的高大人影,将晕厥的少女紧紧拥入怀中。 38 10心软 和她一比,仇恨都显得毫无意…… 第十章 浑浑噩噩中, 姜绒感觉自己好像泡在水里,温暖舒适的水流包裹着她,仿佛回到了从前, 睡在龙爪心的时候。 熟悉的气息让少女感到十分安心, 再睁开眼时,她有种睡了很久很久的错觉。 清醒的瞬间, 姜绒便发现,她的确泡在水里。 一个球形的水团环绕在她身周, 里面的水是淡蓝色的,她就像个还未出生的婴儿, 在母亲的羊水里。 明明周围都是水,她却能够顺畅地呼吸,并且每一次呼吸都有一股强大又温柔的力量顺着鼻腔涌入体内, 修复她身体内外所有的伤痕。 少女惊讶地看着这一切, 微微伸展手脚,鱼儿般在水球中游动,游到球体边缘时,她小心翼翼伸手,去碰水球的外壁, 摸到一层透明无形的屏障。 两只手撑在屏障上,姜绒好奇地向外张望。 水的阻隔让视线扭曲, 她隐约分辨出, 外面好像是一个房间,还是有点熟悉的房间。 虽然在这样奇怪的水球里醒来,且只有她一人,姜绒却并不惧怕,内心只有一片安宁的平静。 只因这水里, 全都是龙的气息。 与祂相伴时间其实不算长,但姜绒莫名很熟悉祂的气味,堪称深入骨髓。 祂去哪里了? 心中刚闪过这个念头,眼前骤然一暗,水球外出现一道人影,将外部的光线遮蔽了大半。 那人极高,极大,穿一身黑,站在水球外,影子又被球体曲面扭曲,看起来宛若巨人。 姜绒吓了一跳,摁在球壁的手一松,下意识往后退去。 下一刻,那人伸出手,一只比她脸还大的手探入水球,精准地抓住少女纤细的手腕,一把将她拉了出去。 姜绒惊呼一声:“啊!” “是吾。” 短促的惊叫戛然而至,少女被高大的男人横抱在臂弯,两条小腿垂在男人身侧,仰着小脸,难掩惊奇地望着化为人形的龙神。 “龙神大人?”姜绒试探问道。 “嗯。”男人鼻音低沉。 话一出口,她便已经确定男人的身份了。 男人身型极为高大,她被祂抱在怀中,就像巨人抱着娃娃。如果她站起来,大概只能到祂的胸口。 很难不让人联想到神龙那巍峨庞然的身躯。 祂还有一张十分俊美的脸,高挺的鼻梁,棱角分明的唇,面部轮廓锋利如刀削斧凿,最引人视线的便是一双金色的眼眸,冰冷漠然,充满了非人的兽性。 姜绒不会诗书,不知该用哪些美好的词来形容,只觉得赏心悦目。 不过她猜,如果其他人看到这张脸,大概是会害怕的,攻击性太强,像是什么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姜绒却不怕祂,不知为何,从一开始就不怕,如今看到祂变成人的样子,只觉得好看得叫人移不开眼。 少女打量着祂,忍不住将心里话脱口而出:“大人,您现在的样子真好看。” 说完又陡然回过神来,脸颊顿时浮起一缕红晕。 好在祂似是不懂她这话的含义,金黄的兽瞳看了看她,并未回答,只是将她放了下来。 姜绒脚踩在在地上,悄悄比了比二者身高,果然她的头顶才到祂的胸口。 见男人向她看来,少女连忙转过脸,四下张望道:“我们这是在……修炼塔顶?” 她记起来了,这里是修炼塔顶层,难怪觉得眼熟。 “对。”男人面色平静。 姜绒隐约察觉到什么,快步跑到窗口,往外一看,放眼望去一片汪洋。 整个神水门,原本建在山岳间,此刻山岳全都消失不见,宗门内的亭台楼阁全都被水淹没,化为无尽的水泽。 只剩下一座修炼塔高耸于地,姜绒往下望了望,修炼塔也被淹了十几层,就剩上面几层还完好。 少女怔怔站在窗前,望着这凭空出现的大湖,一时失去了言语。 她这一觉好像真的睡的有点久,神水门都给睡没了。 姜绒有些回不过神,直到男人走到她身边,她才反应过来,小心翼翼问道:“大人,神水门的那些人……” 她也形容不来自己此刻的心情,她能理解祂的做法,换成任何一个人,被那样伤害过后,都会选择狠狠报复,这是人之常情。 可在神水门的那些日子里,姜绒也见过许多对她好的人。 真正做错事的,是当年的神水门掌门,是那些知情者。不知情者的确有错,却也罪不至死。 最重要的是,她看到许多书籍里说,不论是修士还是仙人,都不能染太多杀孽,不然必遭天谴。 神灵想来也是如此。 思绪乱糟糟的,却听一道低沉的话语声响起:“吾回收了力量,他们已经离开。” 姜绒眨了眨眼,茫然地望着男人:“离开……是什么意思?” “走了的意思。” 男人淡淡回视她,看着少女一脸迷茫的表情,又补充了一句:“吾没有杀他们。” 其实,祂本想毁掉一切。 受困的数千年里,祂无数次想过,若有朝一日脱困,一定要所有人都偿还代价。 时间越长,仇恨的火焰便越发炙热,灼烧着祂的内心,祂的理智,令祂陷入疯狂。 天地孕育的神灵本不该有爱恨,祂该是公平公正的龙神,掌管天地风雨,庇佑人间安康。 然而祂已经失去了神灵之心,就算祂真的挣脱束缚,重回自由,也基本不可能成神了。 后来,眼见逃脱无望,祂便只想自毁。 几千年来,祂抱着脱困的期待,始终没有放弃,却从来没有得到救赎。偏偏就在祂放弃的时候,祂遇见了她,一位凡人少女。 她是那样的柔弱、娇小、稚嫩,可也正是这样弱小的存在,将祂救了出来。 龙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只是在发现少女受伤时,祂不再想着报复。 和她一比,仇恨都显得毫无意义。 祂用龙珠蕴养着少女,守在她的身边,连绵的大雨淹没了这片土地,祂冷眼旁观,放任那些凡人逃离,反正他们已经遭到了报应。 “啊……是吗?”听到祂的回答,少女呆了呆,像是不敢置信似的,过了一会才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表情,精致的眉眼悄然弯了起来。 龙神又道:“吾杀了神水门掌门与他的弟子。” 姜绒无所谓地摆摆手:“他们是咎由自取。” 对掌门师尊与大师兄符寒,她提不起半分怜悯。 “那现在一切都结束啦,真好!” 男人金色的双眸落在少女灿然的笑容上,停顿了片刻,鼻腔里发出一声低低的:“……嗯。” 姜绒仰头与祂对视,好一阵后,不自在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面颊。 “您、为什么这样望着我呀?” 祂还是龙时,经常直勾勾看着她,姜绒那时不觉得有什么,现在祂变成人形,再这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看着她,她就觉得很奇怪了。 脸控制不住发热,心也砰砰直跳。 祂道:“吾这里有你的东西。” 姜绒:“诶?” 龙神一挥手,面前地板上就出现一堆谷子,姜绒低头一看,顿时瞪大了眼。 竟然是她种的稻谷! 她离开小空间的时候,地里的谷子还没收,之后总会时不时想起,惦念着不得了。虽然只是一小块田,但那可是她亲自种的呀! 少女惊喜不已地蹲下身,将成熟饱满的谷粒捧起来,高兴地收到自己的储物戒里。 一边收,她一边感激地冲祂道:“是您帮我收的吗?谢谢您!” 姜绒情不自禁想,龙神可真是心软的神呀! 不仅放过了那些人,还帮她收稻子,那时候,她在祂心里应该还是一个不遵守承诺的叛徒吧? 当初离开小空间时,因为带着流宿,姜绒不敢暴露自己跟神龙的关联,毕竟谁知道流宿会不会向神水门报信呢? 若他告密,姜绒的计划就不能实行了。 不如让他误以为他们只是交易,误以为她是个贪得无厌的女人,这样才不容易引起警惕。 想到这里,姜绒便将自己当时的作为解释了一下,顺便感谢祂那时的包容,还送了她两样非常有用的东西。 “吾明白,不必多说。” 面对少女的解释,男人表现得相当淡然,似乎不愿多谈。 姜绒抿抿唇,翻出一张鳞片,递给祂道:“这是您的鳞片,现在用不上了,还给您。” 龙神视线落在那鳞片上,道:“不必,既然给了你,那就是你的。” 姜绒还想说什么,祂却已转身,走到屋内巨大水球边,伸手一招,水球缩小成一个丸子,钻入祂口中。 然后,男人回到姜绒面前,静静盯着她。 姜绒一头雾水,摸不着头脑:“怎、怎么了?” 龙神默然许久,才缓缓出声道:“你助吾脱困,吾也该实现吾对你的承诺。” 闻言,少女明艳的眼眸微微睁大。 “吾会送你回到你的家乡。”低沉的男声沉沉响在耳畔,略微一顿后,龙神灿金的眸子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你还要回去吗?” 在见到了修仙界的神奇与瑰丽后,见到人能达到的高度后,还想回到那个贫瘠的、穷困的凡人国度吗? 姜绒怔了怔,迎着男人专注的目光,轻轻弯了弯唇角。 “要的。” 大黄还在家里等着她,她要回去。 不管那里如何贫困破败,始终都是她的家。 39 11回家 小巧的唇瓣落在指间。 第十一章 凡间界在修仙界的边缘, 往往是一些灵气匮乏之地,因为没有灵气,修士往往不会去往那里, 姜绒在洛水城里打听了几天,也只打听到一个大体的方位, 至于姜国这种小国家,更是无人所知。 二人便朝着凡人界的方向出发, 好在龙神能腾云驾雾,日行千里,倒也不算慢。 只是姜绒那日金丹碎裂, 虽然后来在龙珠里蕴养好了伤, 一身修为却是没有了。 她又成了个凡人, 得一日三餐,睡觉休息。 偶尔半路寻几个人打听消息, 如此走走停停,一晃便是半月过去, 经过的区域灵气也越发匮乏,似乎已经接近凡间界。 姜绒忽然从梦中醒来, 睁开眼便望见了漫天星斗,无数璀璨的星子像是散落在黑绒布里的宝石,闪烁着细碎的光。 耳边有细细的风声传来,转过头, 缥缈的云雾自身侧略过,明明在极速穿行, 她却感知不到任何颠簸与寒冷。 微微的暖意从身下散发出来,如同无形的雾气将她包裹。 慢慢撑着地坐起身,姜绒低头看向身下的鳞片——此时此刻, 她正躺在龙首之上,两根龙角之间的区域,这里一片平坦,犹如平地,透明的防护将此处保护得严严实实,连风都吹不进来。 少女伸出手,柔白纤细的手指抓住墨玉般的龙角,白皙的脸颊微微泛着红:“大人,麻烦停一下。” 当凡人唯一不好的地方,大概就是得方便。 载着她的巨龙速度渐渐放慢,随后降低高度,很快来到地面上,身躯轻轻一扭缩小一大圈,将少女平稳放下。 姜绒四下一扫,这似是一片荒野,不远处有两棵树立在那里,她小跑着去树后,祂仍停留在原地。 正要掀起裙摆,突然听见远处传来隐隐约约的人声。 姜绒最近在重新修炼,境界还不高,才引气入体没多久,但耳力已比寻常人强得多。 仔细听了听,交谈的人似乎是一对猎户,老猎户带着后辈在教授如何捕猎,白天野兽大多都躲了起来,夜晚才是野兽活动的时候,所以他们才这时出现在野外。 距离较远,姜绒先解决了自己的事,再回到龙身边,对祂道:“大人,我听见那边有人说话,他们的方言跟姜国有些像,等天明找附近的人家问问吧?” 祂道:“可以。” 已是凌晨时分,天将明未明之际,姜绒便没急着赶路,而是去四周打猎准备早饭。 虽然修为不高,也还能用些法术,姜绒听着那边老猎户教导的方法,抓到了两只兔子。 拎着兔子回来时,高大的男人正坐在大石上,一副乖巧等候的架势。 姜绒握着匕首将兔子扒皮处理干净,一双脏兮兮的手到男人面前,仰脸对祂道:“大人,洗洗手。” 她灵力不够,这周围灵气更是匮乏,有时她就会麻烦祂。 龙神是神灵,神与修士不同,修士得靠灵力维持法术,祂却不需要,听祂的说法,似乎祂的力量来自于天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实在叫人羡慕不已。 一团水流浮现在少女面前,轻柔带走她手上所有的污渍,眨眼间手就变得干干净净了。 姜绒收回手,又去生火烤兔子,等手弄脏了,再来让祂洗一洗。 对于她的要求,祂没有不应的。姜绒觉得祂特别乖,明明看外表很凶悍很厉害的样子,像杀人不眨眼的大魔头。但实际上却是相当单纯的神,大概很少与人相处,所以不管她提什么要求,祂好像都会满足。 比如此刻,她将吃不完的肉递给祂,祂口中说着:“吾不必进食,人类的食物没有灵力。” 然而只要姜绒看祂一眼,说一句:“可是我想您尝尝看,您还没吃过这个吧?” 祂就接了过去,安安静静将剩下的兔子吃完了。 姜绒双手捧脸坐在龙对面的石头上,忽然问道:“大人,我之前睡在您的爪心里,您是不是悄悄施了什么法术呀?” 这是她最近才慢慢发现的,之前在小空间里,她只是觉得龙爪很舒服,后来发现不管在哪里睡,都不如龙爪舒服,近来她一直睡在龙的脑袋上,那种舒服的像是被温水浸泡的感觉又回来了。 她就忍不住多想了下。 男人低低嗯了声。 “诶!竟然是真的!” 少女诧异地瞪圆了眼,对上龙神金色的兽瞳,祂抬眼定定看着她,反问道:“为何不能是真的?” 姜绒心道,因为这会让她很受宠若惊,好像她很特别一样。 不过转念想想,祂本就是相当心软的神明,不管换了谁,当时那种情况,祂都会那样做吧? 高昂的心情又低落下来,少女漂亮的眉眼耷拉,无声叹了口气。 第二天天亮后,姜绒找到附近一个村庄,询问了村里的村民后,果然听到了姜国的消息。 这里是姜国的邻国,只要再往前走,就是姜国的地界了。 听说他们要往姜国去,那位好心的婶子道:“姜国最近可不太平哦,那里在闹旱灾呢,好多姜国人往外跑。” 姜绒心头一沉,回家的心越发急迫了。 二人再次上路,这回确定了方位,路上便没再耽搁,龙神全速前进,才大半天功夫,便到了姜国的范围。 龙在天上飞,寻常人根本不会注意,况且就算看到,也会因为太高而误以为是飞鸟。 毕竟凡间界没有神仙妖怪,人们从未见过仙人,只从书里听过一些传说。 姜绒让祂降低高度,方便她观察地面。 这一看,少女陡然沉默下来,她看到大片大片干裂的大地,被太阳晒得枯黄的田野,干涸的河流,无数倒在路上的逃难的百姓,他们衣不蔽体、瘦骨嶙峋,跪在地上祈求老天降雨,如此饿殍遍野的画面,叫人触目惊心。 “怎、怎么会这样……” 她离开也才几个月时间,姜国却变成了这样一副样子。 姜绒想做点什么,可她现在的修为根本无法施法布雨,只能望着下方惨烈的景象干着急。 忽而她想起什么,连忙扶着祂的龙角道:“大人,您能不能帮帮他们?” 她怎么忘了,祂可是龙神呀!还有龙神在不是吗? 祂的回答却是道:“吾未拿到龙神权柄,无法大范围行云布雨。” 祂可以下雨,但只能小范围,姜国发生旱灾的区域太大了。 神也无能为力,少女彻底绝望,哪怕不久后就找到了家,眼眶依然抑制不住地发红。 他们落在一座简陋的茅草屋前,姜绒一落地便推开外面的院门,迅速冲了进去。 “大黄!”少女脚步匆匆,大声唤道。 回应她的却只有一室寂静,屋子里陈设破旧,座椅上落满灰尘,显然许久无人来过。 心中止不住发慌,她又快步跑出门,来到隔壁门前,敲了许久的门才开,里面探出一张干瘦的小脸。 “姜绒姐姐?你怎么回来了?你不是进皇宫享福去了吗?” 姜绒来不及解释,连忙问道:“小狗儿,你知道我家大黄去哪了吗?” 小狗儿是隔壁家的孩子,村里取名都是这样,猫儿狗儿好养活,因为姜绒养了只狗,平时小狗儿也常爱跟大黄玩。之前姜绒还想着,哪怕她不在,小狗儿也能照顾大黄。 一听她这话,小狗儿就红了眼:“大黄、大黄被他们吃掉了,呜呜呜。” 脑海中嗡的一声,泪水夺眶而出。 忍了那么久的泪,这一刻终于落了下来。 她没有家了。 一句话浮现在心头,一次次回响,少女咬紧了牙,使劲忍住了哭腔。从小狗儿那里,她得知是邻村的人抓了大黄,大地干旱,粮食种下去都死了,四处都在闹饥荒,家家户户都有饿死的人,这时候一条狗,便也成了粮食。 能怪谁? 都怪她,怪她自己,当时就应该早点把大黄接走,哪怕闹起来,哪怕惹怒皇帝皇后,也不能把大黄留在家。 这样,她就不会失去唯一的家人了。 浑浑噩噩回到家,看到院子里站着的高大的男人,姜绒猛地冲过去,一把抱住祂,嚎啕大哭起来。 她也才是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一年前送走相依为命的爷爷,半年前得知自己还有家人,家人却不想认她,现在,她又失去了这个世界上,最后的家人。 龙神无措地张着手臂,垂头看着怀中大哭的少女,身板挺直像个木桩。 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祂毫无经验,半晌才缓缓放下手,宽大的手掌轻轻拍抚少女纤薄的脊背,金色的兽瞳四下张望着,猛然一定。 “姜绒。” 少女正发泄着情绪,耳边突然传来低沉的话语声。 她泪眼朦胧地抬眼,对上龙神金色的兽瞳,祂的眼神一如既往冷淡漠然,以为是祂不满,她用手背擦着眼泪,哽咽着一边道歉一边从祂怀中离开。 “对、对不起……”一定是她太放肆了,祂对她太过包容,以至于她竟失了分寸。 祂是神明,脾气再好,也不容许一个凡人冒犯。 可还未退出一步,一只大掌伸到眼前,掌心里漂浮着一抹小小的影子,虚幻缥缈,定睛一看,竟是一只不住冲她摇尾巴的大狗。 姜绒面色怔住,一眨不眨看着大狗,又呆呆抬起头,看向龙神。 “屋门口发现的魂魄,它一直看着你。”祂平静地说道,对于自己发现这魂魄时对方快消散的事,分毫不提。 “是大黄!” 少女两只小手轻轻捧着祂的大手,一瞬间破涕为笑,“它一定是在等我回来!大黄,我回来了!” 狗狗虚影在祂的掌心打转,猛烈地摇着尾巴,似乎还叫了两声。 姜绒又哭又笑,像以往一样,亲昵地低头亲了亲它,当然她并不能亲到魂魄,少女小巧的唇瓣最终落在龙神的指间,如云的柔软触感蔓延开来,那只大手陡然一颤。 修长的五指微微收缩,又慢慢僵回原处。 40 12帝姬 姜绒为什么要回来? 第十二章 轻柔的吻如同纷纷扬扬的花瓣, 一片片落在手指上,细微柔软的触感好似水面泛起的涟漪,一圈圈散开, 沿着指尖的脉络直入胸腔,心脏都跟着微微收缩起来。 对龙神来说,这种感觉十分陌生。 让祂心口鼓噪、血液奔涌, 生出一种无法自控、又无法理解的冲动。 眼见着少女喜极而泣之下,几乎要忘记祂的存在, 龙神轻轻咳了一声。 “姜绒,它只是魂魄。” 祂的声音总算唤回少女的神志,姜绒呆了呆,陡然从喜悦中抽离出来, 看着男人宽大掌心里的小小虚影, 失而复得的满足稍稍退却,情绪逐渐平复下来。 “大黄还能活过来吗?” 少女扬起脸,泪眼盈盈望来,眼神里写满了小心翼翼的期盼。 龙神道:“可以,为它重塑肉身就好。” 姜绒的双眼蓦然一亮, 眸中还带着泪, 娇艳的眉眼却已然弯了起来:“太好了,那真的太好了……什么时候可以重塑肉身呢?” 沐浴在那清亮的目光中, 祂控制不住想要满足她的所有愿望。 龙神沉默片刻才道:“此处灵气太过稀薄,得去灵气充盈的地方。” 听闻此言, 少女眸光稍显暗淡, 又很快打起精神。既然大黄的魂魄保存完好,复活也是早晚的事。 她想了想,仰脸问道:“先不急, 如果您现在就出发去海里接受龙神权柄,要多久才能回来呢?” 与复活大黄相比,还是姜国的旱灾更为严峻。 龙神语气笃定道:“七日。” 此处其实离大海已经不远了,全速过去最多两天时间,回来也两天,中间空出三天接受神职权柄,足够了。 姜绒一听,立马催促祂出发:“那您快去吧,去了再回来好吗?” 不料听她这么说,祂的反应却很奇怪:“你不跟我一起去?” “诶?” 少女眸中薄泪未消,两眼亮晶晶的,瞪圆了望着祂时,宛若受惊的可爱小猫。 男人面无表情,一脸平静道:“大黄已经死了。” 祂言简意赅,姜绒却瞬间明白祂的意思。之前她说要回家,是因为大黄在等她,现在大黄死了,那她好像也没有回家的必要了。 可……她也没有跟祂一起的理由呀? 少女垂下了眼,眼角眉梢耷拉着,神色恹恹:“还是不了吧……您是要去做正事呀,我跟着只会拖您的后腿……” 回想起来,虽然他们很有缘分,也一起经历了许多,但实际上并没有什么关系。 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龙神,一个是普通的凡人少女,他们之间的差距,如同天上的云彩与地上的小草,如此巨大宛若天堑。 起初只是互相交易,如今交易达成,似乎也必要再产生交集。 姜绒抑制不住地想到,等到龙神成神归来,她复活了大黄,到那时就是他们分别的时候了吧? “再说了,我留在这里,还能帮一帮村子里的人。” 一路走来,姜绒也看到附近村庄的惨状,如今她修为不高,但身上还有一些灵力,储物戒里也带了不少灵石,每天可以召唤出一点水来,也能解燃眉之急。 哪怕只是杯水车薪,也聊胜于有。 她话已说到此处,祂也不知该如何开口。 龙神金色的兽瞳深深凝视着面前的少女,浓眉微微蹙起,像是想说什么,又找不到该说的话,眉宇间闪过一丝躁意。 最终,祂手一翻,将小狗魂魄收了起来,道:“好,那等吾回来,吾再带你去洞天福地,为大黄重塑身躯。” 祂藏住了祂的私心。 明明祂只要用一点自身的灵力,就能轻易为那狗重塑肉身,可莫名的,祂偏偏隐瞒了下来。 只要一想到她会离开,祂的心头便生出一股子烦躁。 这种烦躁,从还未出发前便有了。修炼塔顶,祂一次次顾左右而言他。来的路上,祂刻意放慢了脚步。 龙神也说不清这是什么心情。 这一次,姜绒没有拒绝祂,眉眼弯弯答应下来,很是欢喜的模样:“好呀,我等您回来。” 少女的笑容灿然生花,飘忽不定的心仿佛突然落了地,沉甸甸的有了重量。 男人冷漠的眼眸好似冰雪融化,浮现一抹柔光,稍纵即逝。 姜绒很快送走了龙神,一点都不想耽搁时间。眼看着祂化为原形,飞上天空,少女在小院里站了许久,目送龙的身影远去。 直到再也看不见了,她才低下头,看向手中一枚白色的鳞片。 鳞片颜色雪白,只有巴掌大,触手细腻温润,好似珍贵的玉石雕成,握在少女掌心,隐隐还能感知到微弱的心跳。 这是刚才龙神给她的,说是给她自保之用。 姜绒好奇地把玩了一阵,祂的身上全都是黑色鳞片,这片白鳞是哪里的?她怎么没见过? 最后她将鳞片好好收了起来,这里是凡间,她毕竟是修士,应该不会遇见危险。 姜绒想不到的是,她很快就被打脸了。 当被一个与自己长得一模一样的华服少女带人围住时,她禁不住脱口而出:“洛清!” 干旱和大黄这两件事把她的思绪全都占据,以至于她都忘了洛清。 洛清此时的样貌与她几乎如出一辙,少女穿着一袭华丽的宫装,坐在高高的车舆上,发髻间的宝石金钗在烈日下闪闪发光,一张娇艳无比的容颜上,眼神高傲地睥睨下来:“竟敢冒充本公主的身份,把她给我抓起来!” 来抓她的都是凡人士兵,姜绒不想伤人,也打算跟洛清好好谈谈,就没动手,顺从地被带走了。 士兵将她带到一座豪华的府邸,在寸土寸金的皇城中,这府邸也占地广阔,门口的牌匾写着“帝姬府”三个烫金大字。 姜绒手上被捆上绳索,面上也被罩上兜帽,似乎不想引人注目。 一路上不少人看到他们,纷纷投来敬畏又崇敬的目光,姜绒耳聪目明,听到人们窃窃私语,几乎都在谈论洛清。 从这些言语中,姜绒渐渐得知洛清如今的状况。 当日两人互换身份后,洛清不知做了什么,迅速获得太后的喜爱,与病情痊愈的太后回宫时,皇帝皇后亲自来宫门口迎接她们,皇帝亲口封她为福德帝姬,当时并未赐下府邸,只让她住在皇宫。 洛清终日伴随在太后身侧,渐渐皇帝也对其大加赞赏,据传是因为福德公主为皇帝治好了伴随多年的失眠。 然后福德公主又为皇后献上美颜良方,使得整个皇城的女人趋之若鹜。 总之,福德公主从弘善寺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个人一般,不仅越长越好看,性格也越发讨人喜欢,短短时日下来,就令整个皇宫上下称赞,人人喜爱。 嫣然公主自此便坐不住了,开始处处针对福德公主,却一次次偷鸡不成蚀把米,反而暴露自己善妒恶毒的真面目。 这下,所有人都恼了,皇帝皇后亲口宣布当年公主被换的旧事,揭露嫣然公主假公主的身份,姜嫣然的地位一落千丈。 福德公主则成了所有人怜惜的对象,无人不赞她大度宽容,美好纯真,甚至就连原本姜嫣然的未婚夫都拜倒在福德公主的石榴裙下,言明非福德公主不娶。 姜绒一开始还只是抱着打探的心,听着听着渐渐变成佩服,最后只剩下震撼。 之前见到流宿时,她就隐约感觉洛清很厉害,如今才真正明白,她到底有多厉害。 如此擅于操控人心的人,姜绒从未见过。 “你们退下吧。” 帝姬府大堂内,姜绒独自站在下方,洛清坐在上首,两眼直勾勾看着姜绒,神情是掩饰不住的诧异:“你是怎么回来的?” 听她的语气,像是根本不相信她能回来。 姜绒伸出绳索绑住的双手:“你给我解开。” 洛清眯了眯眼,道:“我还没那么蠢。” 姜绒心知这一回大概不能善了了,虽然当日洛清不经她同意就调换彼此身份,打的就是让她送死的主意,但实际上,姜绒并不如何恨她。 如果没有调换,她不会见到龙神,也没有机会看到另一个世界,知晓人其实还有另一条路可走。 当然,姜绒也不会感激洛清,她只是性格平和柔软了些,又不是蠢。 她觉得现在这样就挺好的,她仍是自己,洛清继续当她的福德公主好了。 一边想着,姜绒一边微微运转灵力,挣动双手,粗壮的绳索轻易就断裂开来。 洛清瞪大了眼,惊疑不定看向她,声音提了八个度:“你竟然踏入了仙途!?” 姜绒却不知,她看洛清仿佛在看一个奇迹,实则洛清看她更是难以置信。 洛清比谁都清楚,什么龙神的新娘,根本就是送死的祭品。 为了活下去,她逃到了这片凡人地界,顶着一张不是自己的脸,去讨好那些凡人,根本不敢回到修仙界。 她一直以为,被她换过去的凡人公主姜绒一定会死,就像历任龙神新娘一样。 直到此刻,亲眼看见姜绒好端端站在眼前,身上还有着灵力的气息,匪夷所思都难以形容她的心情。 一个凡人少女,到底是如何做到的?不仅从龙神的口中逃出来,没有被神水门通缉,还学会了修仙? 洛清瞳孔地震。 与此同时,她内心生出强烈的危机感,令她坐立难安,盯着眼前与自己一张脸的少女,洛清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凌厉。 如果说一开始来到这里,是不得已而为之,如今洛清却实打实爱上了当公主的滋味。 那样众星捧月的感觉,从前她在神水门从未体验过。 从前也有一些人喜欢她,却都是她用尽心机谋算来的结果,不像现在,她什么也不必做,就能让无数人俯首称臣。 姜绒为什么要回来? 明明她才是姜绒,是高高在上的福德帝姬! 41 13逆鳞 我好喜欢您呀。 第十三章 洛清打量姜绒的时候, 姜绒也在打量她。 二人只最初有过一面之缘,后来姜绒在神水门打听过洛清的消息, 从同门的只言片语中,大概知晓她是个相当高傲又富有心机的女子,在普通弟子口中风评不算好,但在门派核心弟子里,评价却南辕北辙。 造成这种诧异的,便是因为她习惯捧高踩低,在普通人面前傲慢, 在强者面前又曲意讨好。 除此之外,姜绒还知道的便是洛清与许多核心弟子的八卦, 最出名的就是与流宿之间的绯闻。 修仙的也不都蠢, 至少在姜绒看来,洛清被“献祭”后,那些曾经听说爱慕她的弟子看起来都并不悲伤, 只有一个流宿才是真的为了洛清上天入地想要救她。 姜绒来到这里, 便是要告诉她这件事。 不管洛清接不接受, 她总不愿看到一颗真心被辜负。况且当初是流宿带她出困龙潭, 也算是报答他了。 “洛清,你知不知道,流宿一直在想办法救你。” 两张一模一样的脸四目相对, 面对洛清探究的目光, 姜绒率先开口。 洛清闻言,眼眸闪了闪, 嘴角扯出一抹嘲讽的笑:“那又如何,他也只是个废物,要是能救我, 我又为何会来到这里?” “他后来进了困龙潭。”姜绒认真地对她道,眼见少女狠狠一怔,又补充说:“就是为了去找你。” 一瞬的怔愣后,洛清猛然皱起眉:“所以说,你就是被他救出来的?” 这一刻她的眼神极为凶恶,像是想要把姜绒吃了似的。她就说一个凡人少女怎么可能逃出困龙潭,现在她全明白了。 一定是流宿,流宿进了困龙潭想要救她,结果把姜绒救了出来,还教她修炼! 滔天的怒火汹涌而出,几乎要将洛清的理智淹没。 流宿爱她,洛清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她从小就给流宿灌输这种观念,两人一起长大青梅竹马,要问这世上谁最爱她,那个人一定是流宿,就连她的父母都比不上。 哪怕她对流宿并无男女之情,可流宿是她的,他竟然救了别的女人!就算是把姜绒当成自己,也不可以! “流宿在哪里?他跟你一起来了?你让他来见我!”她近乎歇斯底里地喊。 “没有,他没跟我一起来。” 不懂洛清为何突然失去理智,姜绒努力解释道:“是流宿带我出去的,但他没教我修炼,他出了困龙潭就走了,说要来找你,现在应该在路上。” “你说的是真的?”洛清瞪着她问。 姜绒道:“当然是真的。” 重要的东西被抢夺的不快缓缓平息,洛清慢慢坐下来,重新恢复平静:“你既然修炼了,为何要回来?” 难道是不舍得公主的身份? 正当她满腹怀疑时,却听对面的少女道:“这里是我的家呀。” 说这话时,少女面上带着温软的笑,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清澈如水,几乎一眼望到底。 洛清嗤笑一声:“修士能长生,这姜国如此贫瘠,你活个百年便要死去,家跟命比起来,又算得了什么?” 姜绒歪了歪脑袋,疑惑似的对她道:“那你为什么要在这里呢?” 沐浴在那清澈的眼眸中,洛清陡然有种自己心底那些丑陋的想法都被看透的错觉。 果然,下一秒少女便语气平和地说道:“我回来不是想抢走你的位置的,你现在如此受人喜爱,这都是你自己得来的,不是我的东西。你继续当你的帝姬好了,我只想好好生活。” 洛清狐疑地看着她道:“你真这样想?” 姜绒说:“我都回来了一天了,之前也没来找你,要不是你把我抓来,我不会来打搅你。” 事实摆在眼前,洛清即便心里怀疑,也将话咽了下去。 满身华贵的少女坐在上首,兀自沉思片刻,半晌后,似乎相信了她的话,缓缓开口道:“既然这样,以后你在外不许暴露自己的样子。” 姜绒毫不在意地点点头,答应下来。 两人交谈就此告一段落,不一会儿,洛清便将她放走了,不过出来时,姜绒头上仍然戴着笠帽。 看着少女头戴帷帽离开,洛清眼底闪过沉思之色。 姜绒的话可信吗?反正洛清不信她不想当公主这话,就算她现在说的是真的,未来呢? 人心易变,洛清尤其清楚这一点。 曾经对她百般示好的师兄弟,一朝听闻她要当“龙神新娘”,立即变了模样,对她避之不及。 最终也只剩流宿一人,与往日一般无二。 姜绒此刻看不上公主,以后等她感受到生活的困苦与命运的不公,那时是否还能如今日这般淡泊名利? 洛清不敢赌,她从不把希望放在别人身上。 总之,姜绒,不能留! 现在却动不得她,前段时间不知为何,洛清的境界突然毫无预兆地跌落,她原是筑基后期修为,姜国又灵气匮乏,平日里灵力都省着用,却不想跌落后竟只剩不到百分之一。 如今的她,跟个普通凡人差不多。 这才是洛清不愿放弃公主身份的原因,她不知身体发生什么变故,现在基本成了个凡人,她后来试过,修行的速度也变得极为缓慢,即便她重新回到修仙界,未来成就最高也就金丹。 既然如此,不如留在凡间,锦衣玉食过一生。 根据打探来的消息,姜绒似乎在城外给人派水,洛清不用猜就知道她在用自身灵力化水,这样下去,迟早会耗尽灵力。 思及此,洛清微微一笑。 无用的善心,那一点水便如杯水车薪,且她这样下去,等哪天没有了水,必然遭到反噬。 只要她稍稍引导一番,一切都会如她所愿。 姜绒回到村庄时,天已经黑了,远远的,她就看到小狗儿蹲在门边,像是在等她。 这一幕不禁让她想起从前,那时爷爷还在,大黄也总是这样,她出门进山采药,它就蹲在门口等她。 她被带走的那日,大黄冲着士兵们嘶喊,为了不让他们伤害大黄,她训斥它,让它在家里等她回来。 “姜绒姐姐,你去哪了?” 听见脚步声,小孩儿抬起头,迅速跑过来关切地问。 姜绒笑道:“就是去见一个认识的人。” 小狗儿挠挠头,说:“我还以为你又像之前那样,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村子里的人都不知姜绒进宫当公主去了,皇宫里也不曾宣扬福德帝姬的身份,只说原先因为体弱养在寺庙里。 “不会的。”少女笑眯眯摸了摸小孩子的脑袋。 小狗儿摇头晃脑地说:“你这样好像在揉大黄哦。” 面上的笑缓缓敛去,姜绒渐渐沉默下来,小狗儿不安地抬头看她一眼,忐忑地问:“姐姐,我是不是说错话了?” “没有,不关你的事。”姜绒扬了扬唇。 大黄还在,龙神很快就回来了,她不必再沉湎过去的悲伤,一切都会好起来。 “那明天姐姐你还分水吗?”小狗儿仰着头,干瘦的小脸上满是期盼。 姜绒姐姐家里有一口井,村子里的井都干了,大家便没想去看,不料姜绒姐姐回来说井里有水,还给大家分。 今天已经分了好多人,他家也得了一陶罐,虽然很少,但不用再担心人会渴死了。 而且那井水喝起来甘甜清爽,比一般的井水好喝多了,喝过后身上都有了力气,就连装水的碗都被他舔过一遍。 对上小孩儿期待的眼神,少女弯唇道:“分,明天还和今天一样。” 第二天来取水的人比前一天多得多,前一天只有附近两三个村庄的人过来,今天就连十里外的村子都听闻风声,无数村民赶到姜家村,将茅草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姜绒早将家里的几个大木桶装满了水,也不够分的,半上午就全分完了。 听说水分完了,还在排队等候的人脸上都露出绝望的神色。 “怎么就分完了呢!” “给我水,给我水啊……我儿子就要死了!” “一点也没有了吗?丫头,再给一口吧!” 人群骚乱起来,好在很快就被本村的人给镇压下来,姜绒一般会先分姜家村的人,因为离得近,他们来得早,感念她的恩情,村民会帮忙管理队伍的秩序。 亲眼看着一群群骨瘦如柴的百姓,为了一口水给她下跪磕头,还看到一个人饿到直接昏厥,没一会就没了呼吸,姜绒心中不忍,她将大门关上,对众人道:“你们等等,我再去后院取水。” 听到这句话,所有人的眼神都亮了起来。 姜绒当然没去后院,她家的井也和村子里一样,早就干涸了。她关上门来到屋中,一手握着灵石吸收灵力,一手催动法诀,引水进入木桶中。 这些水都是富含灵气的水,哪怕只有微弱的灵气,也能让那些人多撑一会儿。 不一会儿,紧闭的屋门在无数注目中打开,门内的少女面上戴着纱巾,只露出一双清亮的眉眼,弯成一抹月牙:“大家继续排队,水还有,每家一陶罐,闹事的就不分了。”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排好队,哪里还敢闹事? 这一天,直到天黑才渐渐没人来领水了,姜绒回到屋中休息,顺便清点储物戒里的灵石。 她原本带来不少灵石,都是在神水门被淹后,她在修炼塔下挖的。本来预计能用许久,可今天一天她一直没停止供水,灵石消耗巨大,眼见着便有些不够用了。 照今天这样下去的话,最多坚持个四五天。 四五天,好像差不多也够了。龙神走了两天,再过五天就能回来,应该刚刚好。 姜绒算了一下,稍稍放松下来。 然而到了第三天,来的人竟然更多了,听他们的口音,似乎是更远地方而来的灾民,前两天就听到了消息,连夜跋涉而来。 小小的院子被围得水泄不通,打开门放眼望去,一片乌压压的人头,以及一双双发绿的眼睛。 姜绒不知消息为何传的这么快,但人都来了,她也不能赶出去,或是不分给他们水。 可人一多,纷争也会更多。 姜家村不大,即便村民尽力维持秩序,也扛不住无数的人涌来,还都是各地逃难来的灾民。 在生死面前,人是没有理智的,何况一群目不识丁的老百姓。 姜绒蓄了一夜的水,清晨太阳还没出来,就全被一抢而空,无数双绿油油的眼睛盯着她,少女心下不安,她如今体内灵力枯竭,若是这些人一哄而上,她根本没法抵抗。 “你们等等,水分完了,我再去取水。” 她说完这话就要关门,不料一只手猛地拦住了门框,一名刚分过水的壮年男子道:“姑娘一个人汲水太慢,不如我们兄弟帮你,也能更快一点不是?” 对方眼睛咕噜噜打转,直往屋内看,少女脸色白了白,道:“不用,我一个人就好,若你们不听话,那我不分水了。” 她这话还算有威慑力,一些被男子话语鼓动的人,面上的跃跃欲试顿时消了下去。 男子笑了一声,转头对院外站在大太阳底下焦灼等候的众人道:“何必要她分水,咱们自己进去找不就好了?这娘们天天都分水,一看家里就是□□井,咱们自己去取水,想取多少取多少!” 此言一出,犹如巨石落入水中,顿时引发巨大骚动。 姜绒还来不及反应,大门便被冲开,无数人就像洪流一样涌入,直奔她家后院。 其实前两天晚上,就有人爬围墙想要进后院,都被姜绒给驱赶走了。 这一刻,这样多的人,根本没办法驱赶,就算她灵力没用尽,也双拳难敌四手。 少女近乎惊恐地看着这一幕,突然手被轻轻拉了拉,低头一看,是小狗儿。 小狗儿挤在人堆里,小声对她道:“姐姐,我们快走。” 茫茫然回过神来,姜绒连忙跟着小狗儿跑出屋子,没人注意到他们,所有人的心神都被后院的井牵走了。 小狗儿道:“我知道,姜绒姐姐家的井里没有水,那些水都你变出来的,对不对?” 姜绒惊讶地道:“你……” 小狗儿道:“你没在家的时候,我们就进去看过啦。” 姜绒恍然,她离开那么久,村里干旱,村民不可能真的放着她家不入,毕竟就连大黄都遇害了。 小狗儿推了推她:“快走,他们找不到水,一定会抓住你的。走远点,不要回来了。” 少女抿抿唇,看着四周疯狂扑向小院的人们,又低头看向身前的小孩儿,转身往村外走去。 村外就有一座大山,她经常上山采药,对山路很熟悉。 走了不远,敏锐的听觉便捕捉到村子里传来嘈杂的人声:“为什么没有水!” “姜姑娘呢?她去哪了!” “这井早就干了,一滴水都没有,她哪里来的水?” 姜绒正要进山,却在山脚下遇见一群早已等候多时的士兵,一看到她,士兵迅速上前,将她抓住捆了起来。 熟悉的一幕让她忍不住道:“你们是洛、福德帝姬派来的吗?” 士兵一言不发,干脆利落地将她手脚捆住,放在马上奔驰而去,路过村子时,姜绒听到许多人的哭声。 她趴在马背上,颠簸了一路后,又一次来到皇城。 这一次目的地却并非帝姬府,而是皇宫,马匹直入宫门,来到巍峨的大殿前,姜绒才被放下来,被人拉扯着走进金碧辉煌的大殿。 大殿空旷,上首坐着一身龙袍头戴冠冕的中年男子,姜绒记起来,这是姜国皇帝,也是她的生身父亲。 “大胆妖女,面见圣上还不跪下!” 一道尖利的大喝传来,姜绒膝弯一疼,不由自主跪了下来,膝盖磕在冰凉坚硬的大理石地面上,砰的一声响。 与此同时,一只手伸过来,扯掉了她脸上的面纱。 霎时,那张白皙娇艳的脸暴露出来,引起周围一片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以及窸窸窣窣的议论。 “竟然真与福德公主一模一样。” “果真是妖女,福德帝姬所言不假!” “此等妖女,定要诛灭!” 姜绒目光扫过去,大殿两旁站立着一排穿着官服的人,一个个都对她投以异样恐惧的眼光,再仰头向上看,姜国皇帝神色威严,不怒自威。他右手下站着个明艳张扬的少女,正居高临下望着她,眼底隐含笑意,似是嘲笑似是得意。 皇帝一抬手,细碎的交谈声渐渐消失,殿内一片寂静。 皇帝出声,嗓音威严道:“妖女,为何要假扮福德帝姬?” 跪在阶下的少女面色微白,神色却显得十分沉静,道:“我没有假扮她。” 福德帝姬这时开口,对皇帝道:“父皇,这妖女在外为人派水,那些水都是她变出来的,妖女岂有好心,一定是想害人性命,父皇千万不要被她蒙蔽了。” 皇帝转头问道:“那依福德看该如何?” 福德帝姬笑道:“我看典籍里都说,妖魔之类,得用火烧死才行,否则让她复生报复就不好了。” 洛清的话得到众人一致认同:“公主所言极是,就该如此!” 姜绒冷眼看他们就这样三言两语决定了自己未来的命运,丝毫不由她辩驳,抬首望着上面巧笑倩兮的少女:“洛清,我已经跟你说过,不会与你争抢,你为何还不放心?” 洛清面色陡然一变,厉声吩咐道:“妖女妖言惑众,还不快堵上她的嘴。” 下一刻,就有人用布巾塞进姜绒嘴里,叫她再也说不出话来。 姜绒知道,他们没得谈了。或许早在她离开帝姬府的时候,洛清就想好了这个计谋。 她从来就没想过与她和平共处。 少女无声垂下眼,纤长的眼睫卷翘如蝶翼,乌压压盖下来,遮住了那双清亮的眸。 娇小的身躯跪在那里,漂亮的眉眼恹恹,宛若一朵被风雨摧折的、萎靡的花。 不少正悄悄窥视她的人,心底都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仿佛在欺负人一般。 敏锐察觉到这一点,洛清高声道:“大家不要被这妖女的脸欺骗了,妖女的脸都是假的,原本的模样一定极为丑陋,不然她何必幻化别人的样子?”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不敢再看姜绒。 方才生出恻隐之心的人,更是坚信一定是少女对他用了妖术,才会心生不忍。 然后又有人提起,妖女出现或许与大旱有关,她先令姜国大旱,再出现给人派水,越多人喝她的水,也就着了她的道。 这样的说法得到许多人的赞同,甚至还有证人出场,那人一被带上来,姜绒就认出,是那位鼓动其他人闹事的男子。 对方穿着破破烂烂的衣裳,一脸惶恐地跪在一旁,看起来就是个普通小百姓。 证人道:“她亲口说的,水是后院井里打的,我们去看了,井里一滴水都没有,那她的水是哪里来的?而且那水喝到肚子里,我就不饿了,也不知到底是什么水。” 到这时,姜绒又怎会不知,这男人也是特意安排的? 证据确凿,即便似乎还没人出事,但愚昧的人面对未知的存在时,总是恐惧居多。 没多久,皇帝便亲口判决,将她押到午门焚烧示众。 姜绒无力挣脱,被关进囚车里,囚车在皇城街上走了一圈,无数民众站在街边围观,议论声如雪片般飞来。 到处都是“妖女”“该死”的话音,还有人向她丢小石子。 午门不远,很快到了刑场,她被绑缚在高台上,手指粗的铁链缠住了全身,只为防止她逃脱。 少女脸色苍白,鬓发散乱,一双乌黑的眼自下方拥挤的人群中略过。 突然,她视线一定。 无尽谩骂的人声中,传来一道微弱的不被人注意的声音:“姜绒姐姐不是坏人,她是好人!” “她给我们水喝,才不是妖怪!” “呜呜呜姜绒姐姐!” 小狗儿。 还有姜家村的村民们,一些被她送过水的人,好几个熟面孔挤在人堆里,神色焦急地靠近刑场,又被持刀的士兵阻拦。 少女眉眼蓦然一弯,暗淡的双眸也随之亮了起来,仿佛无边的暗夜里,燃起了一盏烛火。 有时候,希望就像一簇微弱的火苗,只要一点光亮,就不会堕入黑暗。 绑在身后的手微微一动,掌心里突然出现一片白色的鳞片,巴掌大鳞片握在掌心,姜绒抬眼看向不远处的高台。 高台上,坐着皇帝与一群围观的达官贵族,还有福德帝姬,他们都来亲眼见证她这个“妖孽”被烧死。 龙神离开前,对姜绒说,遇见危险只要把龙鳞拿出来就好。 其实被抓起来,被审判被定罪,姜绒心下都不曾恐惧,她只是觉得失望。 一摞摞的柴禾堆在脚下,行刑者手持火把走过来,姜绒心里止不住想,当年被红线缠住的龙神大人,当时的心情是否跟她一样? 或许祂比她还失望吧? 此时的她至少还有一点慰藉,祂却没有一人可信任帮助,所有人都说祂是妖蛟,都在利用祂。 即便这样,祂最终也原谅了人类。 少女眼圈微微发红,从前她怜悯祂,崇敬祂,直到这一刻,她才真正感同身受,体会到祂的内心。 火焰燃烧而起,逐渐逼近中央的少女。 四面八方一张张脸上,神色各异。有人欢呼,有人焦急,有人紧张,有人得意。如同一张无形的大网,将姜绒包围在其中。 本就是八月酷暑,烈日当头,炙热的火浪翻滚而来,眼看便要舔到少女的裙角。 蓦地,一阵飓风刮起。 几乎是顷刻间,头顶的碧空掀起一片阴云,无数的乌云凭空浮现,层层堆叠,将烈日遮蔽。 “快看!天阴了!” “怎么回事!要下雨了吗!” “大家看啊,要下雨了!!!” 众人纷纷抬起头,看向黑云滚滚的天空,每个人的脸上都是一片惊异与不敢置信。 整整半年,姜国没下一滴雨,和雨比起来,刑场上的妖女都不算什么了。 姜绒也抬头看向天空,心有所感。 她刚才用仅剩的一点灵力,催动了那枚鳞片,随后鳞片便消散了,之后便是这突如其来的变化。 难道说,鳞片会化为一场雨? 少女心下惴惴。 刚一浮现这个念头,上方忽然传来一道龙吟声,嘹亮威严,响彻整片天地。 姜绒蓦然抬眼,怔怔望去。 一条白色的龙从云层中探出头,那头龙身形只有两三丈长,通体雪白不见一丝瑕疵,充满高洁神圣之感。 人群喧哗,所有人都瞪大了眼,不可置信地看着这一幕。 “是龙啊!” “龙王爷来救我们了!” “快!快拜龙王爷!求龙王爷下雨!” 姜绒眼角余光看到,拥挤的人群就如倒伏的麦子,一片一片跪倒在地,就连那高台上万人之上的姜国皇帝,都一脸郑重地弯下了膝盖。 无人注意到她,也没人再关注她。 所有人都满怀期待地望着天空,看着那白龙自高空溯游而下,奔着一个方向而来,人们的目光追寻着祂的身影,直到祂来到刑场之上。 白龙漂浮在刑架前,张口轻轻一吐,湿润的白雾涌出,木柴上燃烧的火焰熄灭。 与此同时,绑缚住少女的绳索纷纷断裂。 “龙王爷……在做什么?”有人喃喃道。 没人回答他。 整个刑场一片寂静,只见那少女脱困后,便红着眼扑向了白龙,一把抱住了龙首。 白龙亲昵地蹭了蹭她,低沉的男声响起:“随吾离开。” 少女道:“好。” 龙伏低身子,姜绒跨坐上去,两手扶着祂雪白的龙角,见她坐稳,龙便托着少女升上高空。 至半空时,白龙盘旋着身躯,望向下方的人群,沉声说道:“吾的妻子,岂容尔等冒犯?” 随着祂话音落下,一道闪电倏忽而至,落在高台上的福德帝姬身上。 福德帝姬惨叫一声,浑身被劈得焦黑,然而她却没死,反而在众目睽睽之下,娇艳动人的脸庞渐渐变换样貌,露出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这诡异的一幕太过惊悚,离她较近的人吓得浑身瘫软,连滚带爬地远离她。 皇帝亦是一脸震惊,语不成句:“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白龙连一个眼神都未给他,只背负着少女,迅速飞上高空,眨眼的功夫,那雪白的神龙便没入层层黑云中,再然后,黑云逐渐散去,一龙一人的影子,就这么消失不见。 一切都发生地相当快速,等到天空再度放晴,福德帝姬仍浑身焦黑地躺在地上哀嚎不止。 皇帝被人搀扶着站起身,第一句话说的便是:“快,快把这妖女抓起来!” 他指着福德帝姬,一脸的恐惧厌恶。 有人大声喊道:“这才是妖女,我们抓的是龙王娘娘!” “龙王爷没下雨,龙王爷发怒了!” “龙王爷要发怒,姜国要灭了!” 一句话,点燃所有人心底的恐慌,此时此刻,就连姜国皇帝,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恐惧。 这么多人亲眼所见,龙王接走了少女,亲口说少女是祂的妻子,还惩罚了福德帝姬。 没人不相信龙王。 人群喧哗,彻底乱了套,有人跪倒在地,祈求上苍,有人甚至一头撞在墙上,自绝而亡。 即便周围有士兵在,也难以平复人们的情绪。 与皇帝相比,肯定是龙神更加值得尊敬。如今福德帝姬得罪了龙神,皇帝绑了龙神娘娘,还想烧死龙神娘娘,造成的后果比死还可怕! 面对皇帝的怒火,一死可以了之,可面对龙神的怒火,神遣将绵延世世代代。 福德帝姬被抓住,人们汹涌的怒火纷纷朝她涌来,都是她,都是她害了龙王娘娘,都是她令龙王发怒。 “烧死她,烧死这个妖女!” “都是她害了我们!” 刑台重新启用,福德帝姬、不,应该说是洛清,被愤怒的人们绑上刑架。 皇帝亲自审问她:“你到底是谁?我的女儿姜绒呢?” 洛清的身体仍在止不住地颤抖,相比其他人的震惊,她感受到的却是极端的恐惧与痛苦。 那一道击打在她身上的雷,并非普通雷霆,其中蕴含着神灵的力量,从今往后,她将一直受到神灵的惩罚,直到龙神选择原谅她。 她无时无刻不在疼痛,精神笼罩在无尽的惊恐中,面对皇帝的拷问,她颤声答道:“我、我是洛清,刚才那个女孩,才是你真正的女儿!” 姜国皇帝闻言,神情瞬间一喜,如果那少女是他的女儿,那他与龙神也就有了瓜葛! 下一秒,他又陡然清醒过来,意识到一个不可忽视的事实。 姜绒已经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她坐上龙的脊背,跟随龙神离去,一次也没回头。 “将一切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清牙齿打颤,求饶道:“父皇,一直陪伴在你身边的都是我,姜绒早就走了,我才是福德帝姬,是你们不要她的呀!求求你,把我杀了吧,我好痛!” 夺走姜绒的身份,洛清并不后悔。 她唯一后悔的是,没想到姜绒竟然真的成为了龙神的新娘。 神龙殿里关押的,不是罪大恶极的妖蛟,而是真正的龙神。 如果她没有跟她互换身份,如果她去当那个祭品,那现在成为龙神妻子的人,会不会就是自己? 可是现在,一切都晚了。 洛清的悔恨与皇帝对她的处置,乃至于姜国后来发生了什么,姜绒都不知晓,就算知晓了也不会在意。 白龙在云层间腾飞,速度快若闪电。 少女抱着一根龙角,趴伏在龙身上,眼里默默淌下泪来。明明之前被绑起来要烧死也没觉得有多难过,可一见到祂,心里就又酸又涩,眼泪止不住涌出眼眶。 滴滴温热的液体滴落在龙身上,龙的速度稍稍放慢,唤她的名字:“姜绒。” “大人……”姜绒声音里带着浓郁的哭腔,抬手抹了抹脸上的泪,哽咽着道,“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不是你的错。”祂沉声说。 “是我太天真。” 少女瘪了瘪嘴,反省自己的错误。 她哭得脸颊发烫,忍不住偏头,将脸贴在冰凉凉的鳞片上,小声说,“我还太自大,觉得不会有事。太不谨慎,应该找个更好的理由,比如真的挖一口有水的井。还有太低估人心的恶意,不应该相信洛清……” 姜绒念了一大串自己的缺点,情绪也随之慢慢平复了下来。 她的确做错了很多事,但对于帮助人这一点,她并不多后悔,只是后悔自己没有做好万全的准备,没有找到最佳的方法。 再来一次,她还是会帮他们,但不会再离人类那么近了。 龙神并未打断她,只在她停下来问:“还有呢?” “还有啊……” 少女微微抿唇,情不自禁转头,在被自己的体温弄得暖融融的雪白鳞片上落下一个清浅的吻。 “我发现,我好喜欢您呀。” 低低的话音还未散去,姜绒身下陡然一空,她抱着的白龙刹那间散成一团云雾。 少女睁大双眼,猛地向下坠落,口中不由自主发出一串惊叫。 “啊啊啊!” 她往下足足掉了好几丈,又猛地触到了实地,一条白龙凭空出现,将她托在背上。 姜绒吓得泪花都冒出来,两手紧紧抱住龙身,死都不放手。 正惊魂未定间,龙神的嗓音低低钻进耳中,直入心扉:“吾也……喜欢你。” 祂想,应该是喜欢吧? 不想与她分离,所以将代表龙魂的“逆鳞”送与她,即便祂离开了,只要她一声呼唤,祂也能守护她的身边。 从未有一个人类,能让祂这般牵绊,又甘之如饴。 42 14妻子 祂甘愿与她相伴一生。 第十四章 少女眨巴眨巴眼, 懵懵地看着身下的白龙,只觉心跳越来越快,脸颊也慢慢滚烫起来, 一股不知从何而来的羞赧困住了她。 她没想到, 自己随口一说的话, 竟然得到了龙神的回应。 方才她说喜欢只是有感而发,就和平时与大黄玩闹一般。毕竟龙神的样子不是人,她便下意识当做大黄对待。 可是……祂说也喜欢她。 同时, 姜绒后知后觉地想起,祂带她离开刑场时, 对那么多人说的那句话。 祂说, 她是祂的妻子。 少女面颊绯红,耳根都像是要烧起来, 火辣辣的感觉叫她无所适从,恨不得把自己缩小找个地儿藏起来。 强烈的情绪波动下,姜绒忍不住低下头,又一次将小脸贴在龙神的身体上,借着那冰凉凉的温度为自己降温。 白龙身形稍稍一僵,低沉的话音随风传来:“你……不要再做那种事。” “啊?什么事?”少女脑袋都要烧成浆糊, 一时半会没听明白。 祂顿了顿,道:“吾此时的身体由云雾组成,情绪不稳会消散。” 祂这么一说,姜绒就想起来刚才那个小插曲,以及自己情不自禁贴上去的吻,当即小脸爆红,直起身端端正正坐好,脚趾蜷紧, 眼睛都不敢乱飘:“哦、我,我不会了!” 呜,想死!让她掉下去叭! 大概是彼此都感到尴尬,之后两人都未开口,姜绒借机平复了好一阵,心情才渐渐恢复平静。 脸上温度降下来后,她好奇地摸了摸身下的鳞片,问道:“大人,您现在是那一片龙鳞变成的吗?” 祂嗯了一声,道:“龙鳞里有吾的一缕龙魂,没有实体,只能借由云雾化身。” 少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想到祂刚才的话。 情绪波动就会散成云雾……是不是说明,祂也并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平静? 面上又开始蒸腾出热气,姜绒用手背贴了贴,垂着眼道:“大人,您方才,为什么说我是您的妻子呀……” 十六岁,正是少年慕艾的年纪,她也不是什么都不懂,姜绒十四五岁的时候,就有媒人上门相看,因为她想侍奉爷爷到老,便一个都没答应,但对于男女之事也并非全然无知。 甚至于,她是个十分传统的少女。 嫁给一个人,就是一辈子的事了。 所以当初刚被献祭给龙神时,她以为自己真的是祂的新娘,便下意识代入了妻子的身份。 后来听了祂的解释,才明白只是误会一场,也因此不敢胡思乱想。 龙神曾亲口对她说,她是祭品,不是新娘。 那现在呢? 面对少女试探的询问,白龙沉默许久,久到少女的眼眸渐渐暗淡下来,才出声问:“你不愿?” 姜绒愣了愣,还未回答,就听祂又道:“不管你愿不愿意,你都是吾的妻子。” 语调隐约急切,仿佛生怕她拒绝一般。 “诶?” “吾知晓你想留在家乡,可你也看到了,那些人不值得你去守护,你若还要回到姜国,结局依旧不会好。” 对于人类的卑劣,祂相当明了。 祂可以肯定,就算姜绒再回去,以她这样的性格,将来仍然会被那些贪得无厌的凡人剥削。 听闻此言,少女神色黯然:“我知道,我不会再回去了。爷爷走了,大黄也……那里已经没有我牵挂的了。” 她想要回来,本来就是舍不得大黄。大黄都没了,她还留在姜国做什么呢? 少女低落的语声随风传入耳中,祂心头高悬的大石也落了地,语气松快许多:“既如此,那便陪在吾身边。你早已被献祭给了吾,那就是吾的妻子。” 祂已明白自己的心意,既然不愿与她分离,那就将她绑在身边。 龙神妻子这个名号,就是祂的一记阳谋。 虽然龙神本身并不了解妻子所代表的含义,毕竟这是人类定义的东西。祂天生地长,从未遇见过其他同类,更未真正进入过人类的社会,但祂也曾听闻,妻子意味着一生的伴侣。 若与此刻坐在祂背上的少女,祂甘愿与她共度一生。 祂嗓音低沉浑厚,伴随着风声叩击耳膜,那堪称霸道的话语令少女耳根通红,乌压压的长睫止不住颤抖。 她羞赧极了,脸红红地小声嚅嗫:“可您当初说过,新娘都是假的……” 话音未落,身下的白龙蓦然消失,化为一团白雾散在空中。 身体骤然下落,耳际风声呼啸,姜绒猝不及防,又一次尖叫出声:“啊啊啊!” 下一秒,白龙重新显现,将她稳稳载住,少女泪花在眼圈里滚动,惊魂未定地抱紧龙角。 “呜呜呜我愿意!我答应!” 怎么会有这么恶劣的神啊! 姜绒始终都分不清,祂到底是因为她没有答应情绪产生波动才这样,还是故意为之。 “一言为定。”祂的声音里隐含笑意。 两人的关系就这么轻易地决定下来,彼此都再无异议。 过了最初不好意思的那一阵,姜绒心底的羞涩别扭也减轻许多,飞快代入到新的身份中去。 白龙是由云雾凝聚成的龙,必须依托云才能存在,所以一直在云层中穿行,速度飞快,走了两天,便到了海边。 姜绒见到了真正的龙神。 还在天上,她就望见一望无际的大海,无边无际的深蓝色绵延向天边,没入长长的地平线。 海边一片白色的沙滩上,一袭暗沉玄衣的高大男人立在那里,抬头仰望着她。 少女坐在白龙上,雀跃着向下方招手:“大人!” 虽然白龙也是祂,这一路上也能交流,可看到人形的龙神,姜绒仍有一种久别重逢之感。 白龙飞到半空便消散,姜绒从天空落下,这次一点也不害怕了,因为她知道,下面有人接着她。 果然,男人向她伸展开双臂,少女衣裙在风中飞扬,犹如纷飞的蝴蝶落入祂宽大温暖的怀抱。 少女漂亮的眉眼弯起,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闪亮,好似落满了星子。 她柔软的手臂紧紧搂着男人的脖子,像是藤蔓缠绕着依靠的大树一般,仰着小脸,欢喜地望着祂:“大人,我好想你呀!” 相比姜绒的情绪外放,男人俊美的脸上面无表情,显得相当内敛,甚至隐隐有些难以察觉的呆滞。 这两天,龙神敏锐发现,少女对自己的态度似乎发生了某种不知名的转变。 这种转变十分细微,表现出来大概就是,她不再称呼祂为您,平时相处也不像从前那样顾忌,极为放松随意,甚至时常有些出乎意料的亲昵举动。 祂作为白龙分魂与她在一起时,就隐隐现出端倪。 例如她会紧紧贴着祂,抱着祂的身子,没事还喜欢摸祂的鳞片,祂的龙角,甚至有次在途中亲吻祂的角,搞得祂身躯又一次崩溃,她却一点也不怕,还在一旁咯咯直笑。 从前她都不会这样。 龙神不免有些苦恼。 难道是祂给了她太多纵容,才令她这样肆无忌惮吗? 可是……不得不说,虽然少女的举动时常让祂心跳失衡,难以自控,打乱祂的思绪,搅动祂的心湖,然而每次祂想要出言阻止时,看着她亮闪闪的眼眸,一脸依赖亲昵的表情,祂又感到某种难以言喻的快乐,再也开不了口。 少女的变化既令龙神苦恼,又令龙神喜爱。 祂都不知该拿这个人类少女怎么办才好了。 于是,短暂的沉默过后,男人在少女亮晶晶的注视中,低低开口道:“吾……也想你。” 姜绒双眸一弯,收紧了手臂,红着脸凑上去轻轻在祂的侧脸印下一个浅吻。 唔……夫妻应该是这样做的对吧? 下一刻,龙神身形陡然一僵,砰的一声,化作一条漆黑的巨龙,呆呆趴在沙滩上与姜绒对视。 姜绒目瞪口呆:“???大人?” 四目相对,龙神硕大的金色眼瞳飞快闪过一丝无措。 祂低低咳了咳,转移视线,道:“走了,吾带你下海。” “哦,好。”姜绒抬起手,指尖轻轻挠了挠脸,她还以为祂是害羞了呢。路上她就搞清楚了,龙神大人似乎格外不通人事,每当她亲近祂一点,祂的身体都要散个一两次,她都习惯了。 她就说,云雾化成的身体会散,实体总不能也散吧? 姜绒正要爬上龙首,却见祂口中吐出一颗淡蓝色的珠子,珠子落地便涨,涨大成一人高,悬在她面前,对她道:“进这里面来。” 姜绒认出来,这是她在修炼塔醒来时见到的珠子。 她好奇地走过去,将手伸进珠子内,手像是探入了水中,随后她畅通无阻地走进去,立马漂浮在淡蓝色的液体里,浑身仿佛被温热的水浸泡,舒适的感觉浸到了骨子里。 “大人,这是什么呀?” 龙神道:“吾的龙珠,你无法去深海,暂时居于此处便好。” 话落,龙珠飘起来,被巨龙含在口中,而后祂一头扎进大海。 少女趴在透明的龙珠外壁上,向外张望。 大海是一片深深浅浅的蓝,无数的游鱼在海里游荡,有些敏感的家伙远远嗅到龙的气息便躲开,一些呆傻的小鱼则迟钝一点,直到祂从身边经过,才惊慌地四处逃窜。 海里不仅有鱼,还有五颜六色的珊瑚,像是树林一样直直向上的墨绿色海藻,以及圆滚滚的身体一鼓一鼓游动的水母。 有只小彩鱼慌不择路之下,竟傻傻地往祂口中钻去,正好撞到龙珠上,与里面大睁着双眼的少女狭路相逢。 姜绒噗呲一声笑了,下意识伸手想要摸一摸那只小鱼。 本以为只能摸到外壁,却不想手竟穿过了无形的薄膜,真的将小鱼抓在掌心。 “哇!大人你看!” 少女的惊呼欢快地响起,龙灿金色的双眸内浮现温柔清浅的笑意。 43 15传承 一片无声的孤寂与索然。 第十五章 起初姜绒还能看清水下的事物, 随着下潜越来越深,头顶的光线逐渐隐没,视野也渐渐变得黑暗。 到这里, 四周开始出现发光的浮游生物, 犹如黑夜天空上一闪一闪的星子,照亮一小片黑暗。 姜绒蜷缩在龙珠里,不知过了多久, 久到她都有些困了, 眼前才出现不一样的景色。 仿佛夜空中出现一轮圆月, 璀璨朦胧的光刺进眼睛里,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 便看到海底一座发着光的宫殿。 从远处看,它就像一尊月宫, 通体透明,光芒四射, 漂亮得好像一个精雕细琢的摆件。 姜绒趴在龙珠内, 惊叹地看着这一幕。 似是感知到她的惊讶, 祂的声音传来:“那是龙宫。” 原来故事里的龙宫,是真的存在。少女张开的嘴巴都合不拢, 直到龙神一直飞到龙宫前,将龙珠放下来,她才稍稍收拢面上的神情。 龙珠落地,祂化作人形, 一只手探进来,将她带出去。 姜绒被祂牵着手,走入亮闪闪的宫殿。这龙宫远看刺目,走进来时光线却十分柔和, 并不灼人眼。 龙宫内一片亮堂堂,虽然在海底,却没有水。屋檐高大,门窗巍峨,粗壮的柱子撑起巨大的屋顶,两人走在其中,就像两只小蚂蚁走入了人类的房屋,只觉周围的一切都大得不像话。 “这里好大呀。”姜绒小声道。 明明四周空无一人,她还是下意识压低了声,像是害怕打搅什么东西似得,一双乌亮的眸子左右张望,可爱至极。 祂目光落在少女身上,道:“龙神身形庞大,居所自然也比常人更高大巍峨。” 姜绒眨巴眨巴眼,也是哦,祂的原形那么高那么大,像小山似得,当然也要用更大的屋子来装了。 “那以后你要住在这里吗?”她眉心微蹙,问道。 龙神不答反问:“你不喜欢?” “也不是不喜欢啦,”少女抿了抿唇,睫毛扇动着,诚实地说道,“就是有点太清冷了。” 什么声音也没有,什么人也没有,出去就是漆黑的海底,屋子里也空荡荡的,看不到丝毫烟火气。 她自小生长在民间,更习惯人间烟火气。 闻言,祂道:“你想去何处便去何处。” 姜绒眼帘一掀,握紧了祂的手,她两只手才能抓住男人一只手,无意识摇了摇,惊喜地问:“真的呀?” 垂眸看着少女面上抑制不住的欢喜,龙神眸中隐含笑意:“吾言出必行。” 姜绒嘴角弯了弯,她勉力压住,最终还是忍不住向上勾了起来。 “两位,可是来接受龙神传承?” 正埋着头偷偷笑,耳边突然响起一道苍老的声音,姜绒吓一跳,蓦然抬头循声望去,便见一张老迈的脸。 那是个老得不能再老的老头,个子矮小,脊背佝偻,面上是千沟万壑的褶皱,长长的白胡须从下巴拖到了地板上。 初见生人,少女小心翼翼将自己藏进龙神背后,悄悄打量对方。 老人的视线打量着气势惊人的高大男人,随后又看向男人护在身后的少女,眼底闪过一丝诧异,“竟是个凡人。” “你是谁呀?”姜绒探着小脑袋出声问。 见先开口的竟然是那凡人少女,而男人一副放任纵容的态度,老者目光闪了闪。 他胡须动了动,笑呵呵答道:“老夫乃是万年玄龟,龙神的眷者,世代守卫龙宫。” 姜绒想,果然这龙宫也不是平白放在这里的,原来还有守卫。可是这个守卫都这么老了,要是有人误闯龙宫,他能守得住吗? 还不待她向老人求证,手腕就被用力攥紧,龙神低低开口:“带吾去龙神传承之处。” 老人脾气很好,点头道:“请随我来。” 老人转身在前面引路,姜绒也不好再问他话了,只好凑近龙神,低声道:“大人,他的原形真的是乌龟嘛?” 垂眸看着无意识紧贴自己的少女,祂的眼底终于浮现一丝笑意,同样轻声道:“不错。” “哇。” 为了跟祂咬耳朵,少女两条柔软的手臂紧紧抱着祂的胳膊,像挂在祂身上一样。 她仰着小脸,清澈乌黑的眼眸里,清晰倒映着祂的影子。 如此亲密的距离,悄然打散祂心底方才生出的浅浅不愉。这双眼睛,就应该看着自己才对。 很快他们就在玄龟的引领下来到宫殿最深处的大殿,殿内有一祭坛般的高台,高台上静静悬浮着一个银色的鳞片,散发着柔和的白光。 玄龟道:“此处便是龙神传承,只要拿起鳞片,便可成就神位了。” “这么简单?”姜绒好奇道。 玄龟笑着摇头,说:“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孩子。我在这里守候万年,一共等来三位继任者,可是没有一人能拿走它。” 姜绒顿时紧张起来,把祂的手攥地紧紧的:“要是失败了会怎样?” 玄龟道:“失败了也无事,只是一条凡龙罢了。” 听闻此言,少女的神色随之松弛下来,她抬起眼帘,认真看着身边的男人,一字一顿道:“大人,你不要逞强,能拿到就拿,不能就算啦,不要让自己受伤就好。” 龙神深深凝视着她,问:“你不是想要救那些人吗?” 姜绒抿唇,神色郑重道:“我是想救他们,但我也不希望你受伤。救人的办法有很多,一个不成我们可以找别的办法。”顿了顿,她垂下眼,长长的睫毛抖动着,声如蚊呐,“再说啦,我是你的妻子呀,你才是我最重要的人。” 既然答应了祂,那她也会好好当祂的妻子。 她又不是善心大发的人,她救村民是因为觉得自己有那个能力救,后来发生那件事,她也毫不犹豫地离开了。 只因她发现,当时的情况,已经不是她一人能承担的了。 帮助他人,出于她的本心,与其他人无关。现在想要祂平安,亦是出于她的本心。 没有什么选一样就抛弃另一样,大不了等她修为提升,再多用法术降雨。 海底龙宫灵气充沛极了,姜绒确信自己在这里待十天半个月,一定能再修到金丹,到时掐个诀招来云雨,也不是多难的事。 少女的话音微不可闻,可在场都是修行之辈,耳聪目明。 男人眸色深深,金色眼瞳一片暗沉,定定看她良久,才道:“好,吾答应你。” 旁听了一耳朵的玄龟老者更是面露惊异,难以想象二人竟是这样的关系。 别说他第一次见,就是听都没听说过。 他服侍的上一任龙神花心薄情,情人无数。后来龙神陨落,几位继任者有的暴戾,有的孤高,有的懵懂,身边或有妖修追随,或孤身一人。但不论是谁,从未有妻子这种存在。 龙神的妻子,传出去都叫人难以想象。 更难以想象的是,这妻子还是个凡人。 这边玄龟内心不住腹诽,那边龙神已经走向祭台,才走一步又回过头来,将一枚白色鳞片递给姜绒。 “带在身上,护好自己。” 说这话时,祂的眼眸看的却是玄龟老者,沐浴在祂警惕的眼神中,老人嘴角抽了抽。 那鳞片他可认得,是象征第二条命的逆鳞,若龙一朝陨落,就能借逆鳞重生,极为珍贵。 没想到这一对感情竟如此之好,玄龟拱手道:“请放心,老夫必不会伤害尊夫人。” 两人却像是没听到他的宣言,少女嗯了一声,乖乖接过鳞片,放入怀中。 男人抬起一只手,悬在半空,最后指尖轻轻拂过少女白嫩的脸颊,才大步转身踏入祭台。 姜绒目不转睛看着祂的背影,就在祂伸手触碰那枚银鳞之时,一阵光芒大作,男人高大的身影陡然消失不见,只剩银鳞静静悬浮,一如初见。 心猛地漏跳一拍,她下意识上前两步。 “姑娘,好好歇一歇,最多两日后就出来了。”玄龟提醒道。 少女轻咬唇瓣,手指探入怀中,握紧了逆鳞,感知到其中隐隐约约的心跳,才渐渐平静下来。 看一眼空荡荡的祭台,她盘膝坐在地上,静了静心,开始入定修炼。 看着少女迅速进入修行状态,玄龟老者忽然觉得,这凡人小姑娘能得到龙神青睐,果然也有道理。 姜绒入定后便心无旁骛,而被摄入传承里的龙神,此刻却面临着极大的考验。 祂睁开眼,回到年幼之初,祂忘却了一切,开始重头经历自己的人生。 祂在山野间游荡,遇见觊觎祂的大妖,与之搏杀最终获胜。祂沉在深深的湖底,独自沉睡数百年吸收灵气。祂遇见一些人,也遇见一些妖,在这偌大的世间,祂如穿行的过客,从未有过牵绊,只有一路变强。 祂的前半生不算长,也算顺畅,祂毕竟是天地灵物,天生强大,最终顺利度过雷劫,成为龙神。 只要拿到权柄,祂就是神。 然而就在度过雷劫后虚弱之时,祂遇见了一个人类修士。 然后,被欺骗,被利用,被囚困在浅滩里,一日复一日。 漫长的三千年过去,祂偶然寻找到一个机会,逃了出来。 祂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报复。 祂高悬在神水门上空,祂全力放出自己的威压,将弱小如蝼蚁的人类碾成泥,祂收回被夺取的力,无数修士在痛苦中死去。祂的愤怒化作无尽的风雨,一连数月的暴雨,令整个修仙门派化为一片汪洋。 那一幕,堪称生灵涂炭。 祂在高空盘旋,望着下方的场景。 神水门里的水溢出,浇灌了洛城,洛城内残存的无辜的人在水中求救,哀嚎,犹如落水的蚂蚁挣扎求生。 明明该感到快意。 那一刻,祂心底却只有一片无声的孤寂与索然。 44 16寻觅 爱屋及乌。 第十六章 不该是这样。 巨龙高居于天上, 望着下方挣扎的渺小人类,忽觉一阵意兴阑珊。祂摆动尾巴,水流涌动, 落水的人们被河水一一托举上岸。 获救的人跪拜下来,念诵着□□, 向祂表达感激之情。 龙却毫不在意,祂淡漠地看着这一幕,心头倏忽浮现一个念头, 死太多人的话,她该不开心了。 等等……她是谁? 祂的身躯突然静止下来。 她是谁? 祂开始思索脑海中一晃而过的话语,祂搜寻自己的记忆, 没有发现任何端倪。可是, 不应该这样, 冥冥中仿佛有个声音在告诉祂, 不该如此。 祂丢失了什么? 一股无形的焦躁漫上心头, 龙的目光落在地面上, 看着无数人类的面庞, 视线游移梭巡。 这个不是,那个也不是, 都不是……祂到底在找什么? 祂也说不清楚, 自己究竟丢失了什么,在发觉没有任何线索后,巨龙向着远方飞去。祂已是强大的龙神, 能够去到世界上任何一个地方。 祂穿行在云雾里, 在世间游荡,时而偶遇一两个进山砍柴的人类,时而撞见斗法的修士, 时而杀两只冒犯祂的大妖,无论是谁,见到祂都会下意识跪拜,诚惶诚恐地将祂当做不可冒犯的神明。 当祂成了最强者,整个世界都仿佛变成了祂的后花园。 无人可至的险境,难以企及的深海,是祂的居所。 尽管龙能去任何地方,祂最常去的,却还是人间。 尤其是灵气稀薄的凡间,祂每每出现,都能引发轰动,留下种种传说,面对凡人崇敬畏惧的眼神,祂心无波澜,却又始终无法彻底地离开。 如同一根无形的线,将祂牵引至人间。 凡人孱弱,面对天灾时无力抵抗,只能祈求神明,祂看到暴雨冲刷后爆发山洪的人间,也看到过干旱时赤地千里的画面,每一次都伴随着无数的死亡与哀嚎。 每当这时,龙就会运用自身的力量,或是驱散阴云,或是降下甘霖。 一次次下来,人间渐渐有了龙神的传说,祂接收到来自人类的信仰。 有一次,龙游荡到一个叫做姜国的地方。 姜国的公主即将出嫁,据说要嫁给邻国的王子,为了维护两国和平。 姜国百姓走出家门,来到街头,为公主送行。 听到这传言时,莫名的冲动令祂化作人形,与其他人一起站在街边,望着那华丽的鸾车缓缓驶过街道,姜国公主坐在车里,透过薄纱红帐,与外面相送的百姓挥手招呼。 公主雪肤花貌,百姓纷纷赞美其美丽的容颜,只有祂失望地垂下眼,心想,不是她。 难以言喻的失落与焦躁淹没了祂。 看着这十里红妆,鸾车花嫁,祂有种想要毁灭一切的暴躁。 暴怒在心底酝酿,头顶的天空倏而暗沉下来,狂风骤起,电闪雷鸣。 百姓们乱做一团,急忙奔走回家,公主的车架也停了下来,只要祂一伸手,就能将车架抓走,连同里面的姜国公主一起。 然而片刻后,阴云渐散,碧空晴朗。 街头上人群里,身形高大一袭玄衣的俊美男子,悄然转身,失去了踪影。 从此,龙便越发孤寂。 无数人供奉祂,为祂立起神庙,日日念诵经文,奉祂为神。 祂明明毫不在意,却又会在遇到向祂求援的人时,降下神迹。 祂总觉得,若是能救而不救,有人会伤心。 至于这个人是谁,祂寻寻觅觅一辈子,都不曾找到。 龙这一生很漫长,漫长到人间早已到沧海桑田,就连那小小的姜国,都湮灭在时光中,被新的国家给取代。 龙神的神庙却依旧矗立,祂从未有过一次擅离职守,从未忽视过人类的祈求,从未漠视过任何一个生命。 祂总是控制不住地想,或许,祂要找的人,就在那些求救的人中间呢? 可惜,直到走到生命的尽头,祂也没遇见那个人。 祂是自绝而亡的,神灵的生命与天地等同,只要祂想,祂能活到世界毁灭的那一天。 可是漫长到无穷无尽的寻觅,以及仿佛灵魂缺失的孤寂,终于令祂走向了自我消亡的命运。 死去的那一刹那,现实里,龙神睁开了双眼。 灿金色的眼瞳里,一瞬间闪过沧桑、茫然、疲惫,最后是深深的庆幸。 祂想起了一切。 同时,悬在半空的银鳞光芒大作,蓦然冲了过来,钻进祂的眉心,化作一道泪滴般的银色印记。 霎时间,龙神身上气势变化,变得神圣高远,好似如坐云端,叫人不敢亵渎。 鳞片融入男人眉心的时刻,祂所在的小空间猝然崩塌,祂看到不远处盘膝坐在地上的少女,她正闭目打坐,周身灵气涌动,对周遭的一切毫无所觉。 姜绒修炼间,忽然有种强烈的被注视感,她下意识掀起眼帘,就看到了龙神。 一日不见,祂的模样却大变样,一头墨发变成了银白色,看她的眼神也十分古怪。 “大人?” 话音刚落,男人身形一闪,陡然出现在眼前,姜绒一个愣神,就被一双有力的手臂紧紧抱在怀中,那力度像是恨不得把她融入自己的骨血里,她的腰都在隐隐发痛。 “大、大人?你怎么了?” 少女两手撑着男人坚硬的胸膛,使劲仰头,脖子都酸了,使劲打量着祂的神色。 难道说祂失败了? “那个,就算失败也不要紧呀,我已经筑基啦,再修炼几天就能结丹……唔!” 嘴巴突然被一只大掌捂住,姜绒瞪大了眼。 “吾成功了。”祂低沉的嗓音自上方响起。 少女眼珠子骨碌碌转动,既然成功了,祂怎么这个样子,害她还以为祂失败了呢! 似是听到她内心的疑惑,男人胸腔微微震动,叹息般说道:“吾经历了一些事情,还以为再见不到你了。” 原来是这样,那考验应该很危险,都让祂担心见不到她了。 想到这里,姜绒转头,悄悄瞪了一旁的玄龟老者一眼。 玄龟老者觉得自己好多余,又莫名挨了一瞪,嘴角抽搐,长胡子抖了抖。 他能说啥,考验本来就不危险,只是验证龙神的爱人之心罢了。 毕竟龙神掌管世间云雨,这能力要是被一个不负责的龙得到了,那人间必然生灵涂炭。所以龙神权柄唯一的要求,就是爱人之心,通过了考验就能获得。 虽然听起来很简单,但实际上却很难。 龙是神兽,非人,要想龙爱人,可没那么容易,反正之前几位继任者都失败了。 要么对人类极度漠视,将人当做蝼蚁。要么极端仇恨,觉得人类狡诈贪婪。还有的只想避世根本不管外界风雨,总之这些都不行。 神灵是天地选择出来,守护人间的存在。 玄龟眼瞅着,这一位能通过考验,极大概率是有那位凡人小姑娘的助力。 反正一开始,他可没从祂身上看出多少爱人之心。 不过不管如何,爱一个人,且能做到爱屋及乌,也算是殊途同归了。 “咱们都好好的呢,别担心,我们既是夫妻,将来会一直一直在一起的,相伴一辈子。” 少女两手环着男人的腰,努力安慰祂的情绪。 “好,一辈子。” 龙神喃喃着,鼓噪的心脏让祂情不自禁低下头,用唇去触碰少女的额头、脸颊,肌肤与肌肤相贴,如此亲密的距离,才让祂有种她还真切存在的感觉。 这是一种下意识的反应,好比一些人缺乏安全感,就会产生皮肤饥渴症。 姜绒面颊刷的一下红了,热气自脸上蒸腾而起。 她害羞地脚趾都在蜷缩,祂的唇落下来时,带来细微的痒意,祂的呼吸洒落在颊边,浓重的侵略感袭来,她一瞬间想要后退,又硬生生止住动作。 少女纤细的手指抓住男人的衣襟,扬起小脸,主动承接祂的亲吻。 她双眸乌黑明亮,闪烁着星子般的光,完完全全倒映着男人的影子,仿佛眼里只盛得下祂一人。 视线触及到少女的眼眸,祂身体一僵,终于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 男人缓缓退开,同时放开束缚她的手臂,姜绒眨巴眨巴眼,望着祂面无表情一本正经的样子,嘴巴张了张,又合上,眼底飞快闪过一丝失落。 祂不会是……不行吧? 或者是不满意她? 少女正胡思乱想间,龙神已恢复平静,出声道:“吾已继承神祇权柄,可以离去了。” 话落,祂便一伸手,揽住姜绒的腰肢,化作一道流光消失在原地。 姜绒眼前一黑,随即又是一亮,便见自己已经出现在高空之上。 她跪坐在龙首上,巨龙在一团一团宛若棉花般的柔软云层里穿行,风声呼啸,吹得她衣裳与发丝猎猎作响。 “大人,我们不用跟玄龟道别吗?”少女大喊。 “不必。”祂声音低沉。 姜绒只是随口一问,很快便将这事抛之脑后,她扶着龙角拍了拍身下的鳞片,对龙神道:“大人你飞底一点,我们看看下面有没有地方需要帮助。” 祂听话地降低高度,速度也随之放慢,姜绒渐渐能看清大地,与大地上蚂蚁般的小人。 巧合的是,此刻在他们下方,正有一群人在祈雨。 今年遭遇旱灾的地区很广,不仅仅只有姜国。这是另一个小国家,由于靠近海边,整个国家都信奉海里的龙神。 海边往往雨水丰沛,今年却不一般,半年都未下雨,就算下一次也只是毛毛雨,杯水车薪,农人种下的庄稼都快干死了,实在叫人绝望。 面对这种天灾,国君请国师行祈雨之术,祈求龙神降雨。 此时已是祈雨的第七天,头顶仍艳阳高照。 45 17传扬 贴上祂的唇角 第十七章 “怎么办, 国师还未求到雨。” “再这样下去,辰国将乱。” “唉……龙神真的存在吗?” 皇城中央树立了一方高台,台上立着一尊高大巍峨的神像, 满头白发苍苍的道人一手持剑一手举杯,正围绕着神像舞动,道人的脸上布满汗水, 几乎打湿了他的衣裳,他却毫无所觉, 依旧满目虔诚望着神像。 高台下方, 无数的民众汇聚于此, 一日日期待着国师能够唤来神迹, 天降甘霖。 国师是辰国除天子之外,最尊贵的人, 据说他们能与神沟通, 是龙神在人间的代行者。 一开始, 每个人的脸上满怀期盼,直到这第七天, 天空依旧烈日当头,人们的负面情绪已经达到顶峰。 国师的威信逐渐动摇, 七日过后,国师或许会被驱逐, 再也不会有人信奉国师。 有人说, 这是国君的阴谋,因为国君知晓, 这世上根本没有龙神,神灵代行者的身份也是假的。国君为了收拢权利,才让国师当众祈雨, 只为破除国师的威望。 百姓们却不管这回事,他们只在意下不下雨。 “师父,您喝一口水,歇一歇吧!” 台边穿着道袍的童子小声喊道。 老道人置若罔闻,依旧舞动着剑,一次次念诵祈雨迎神咒语,他的脸庞被太阳晒得发红,苍老的双眼里却泄露出一丝丝绝望。 国君请他祈雨是为计,国师自请入瓮,却是为一颗爱民之心。 今日即便是死在这神台上,他也会坚持到最后一刻。 “大人,国师真的能沟通神灵吗?” 云层之上,少女好奇问身下的龙神。 下方人们的话语细细碎碎,虽然隔得远,但她是修士,也听了个分明。 祂道:“能。” 不过是祂得到神灵权柄后才能听到,只要集中精力,祂就能听见四面八方传来的人声,传承告诉祂,这是有人在对着龙神的神像祈祷。 听祂这么说,姜绒眯起眼,定睛看了看那高台上的神像。 “那个神像一点也不像你。” 那也不知是哪一任龙神的雕像,人的身子,却顶着一张龙首,丑凶丑凶的,她家龙神大人明明很好看。 祂道:“不必在意。” 话落之时,身周云层便已涌动起来,空气中水汽氤氲。 阳光突然被遮蔽,一道阴影投下来,落在众人的脸上。 所有人都下意识抬头,便看到头顶迅速汇聚的阴云。 “快!快看!要下雨了!”有人不顾场合地高呼。 然而却没一个人阻止他,所有人都仰头脸,满目惊讶地望着无垠的天空。 国师惊愕地看一眼天上,又看向面前的龙神像。 无人知晓,就在刚刚那一刻,他收到了神灵的回应。他这一生,拜过无数次龙神,却从未有一次接收到如此鲜明且真实的讯号。 老道颤颤巍巍弯下膝盖,在神像前重重叩拜下来,老泪纵横。 “龙神,来了!” 伴随着老道的话语声,每个人都看到云层里游动的那个阴影。庞大的身躯犹如山岳,在黑云中灵活地游曳,好似一条衣带。祂走过的地方,豆大的雨滴噼里啪啦砸下。 没有人离开,无数的人都站在雨里,见证着这神奇的一幕,大声欢呼。 有人眼尖,突然看到那巨龙龙首处,有个人的影子。 “快看那龙头上是什么?” “好像是个人!” “还是个女人!” “那是不是龙女?” 这时,苍老的国师直起身,高声道:“龙神刚刚传令于我,那是龙神的妻子,我们要像敬爱祂一样敬爱她!” 人群哗然,人人带着敬畏的神色叩拜着“龙王娘娘”,口呼保佑。 “……” 祂并未在此过多停留,布雨完毕后身影便已飞远,关于龙神以及那位龙神娘娘的传闻,却就此留在这里,一代代传颂下去。 姜绒与龙神就这么一路往姜国飞,每经过一个地方,遇见需要帮助的人,他们都会施以援手。 毕竟,施云布雨,亦是龙神的职责。 这一次,他们都下意识与人类保持着距离。 不论是祂还是姜绒,都没有再进入人类的国度,与人产生更多接触。 只是有次,她看到几个家乡遭遇洪涝以至于颗粒无收的妇人与她们怀中饥饿的孩童,主动出现在她们眼前,将自己储物戒里存着的灵米分了出去,教导她们如何种植。 她们的丈夫为了堵住洪水跳入河中,都已经死亡,即便龙神令雨水停止,也挽回不了那些已经失去的性命,更无法救这些苦命的人。 每当这时候,姜绒就会出面,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 不知何时,龙神娘娘这个名号,随着他们的行为,渐渐传扬开来。 回程花了更长的时间,大概半个月后,他们才来到姜国。 飞到姜国皇城上空时,姜绒竟然遇到一个熟人。 流宿。 流宿浑身狼狈不堪,驾驭着飞剑跌跌撞撞向城外飞去,这就与姜绒正好撞了个面对面,恰好龙神此时化为了人形,流宿并未认出祂。 “流宿,你怎么变成这样?”姜绒问道。 看到她,流宿也吃了一惊,随即面露苦涩。 “我来找师妹,可是……” 从流宿的口中,姜绒听到了洛清的下场。 当日她随着龙神离去之后,洛清便被愤怒又惊恐的姜国皇帝抓了起来,关入地牢。 民情激愤,人人都要求处死洛清,皇帝却未答应。 当然不是因为他与洛清之间浅薄的父女情,而是因为皇帝从洛清口中得知了另一个世界存在,觊觎洛清所说的修炼成仙之法,想要修仙。 洛清遭到天雷惩罚,早已成为一个废人,无法逃脱,重刑之下,她将自己所知的一切都告知给皇帝,如今依旧被关押在地牢中,不见天日。 流宿来到姜国时,一身修为都已散了个大半,尽管他当时已经离开神水门,依旧逃不过龙神的言出法随。 花了许久功夫一路跋涉来到这里,他也不知去打听打听,直接就奔着洛清所在地去了。 修士都有些神神鬼鬼的手段,流宿在师妹身上下了印记,离得远难找,离得近就越清晰。 结果他一头扎进地牢,看到了生死不知的洛清。 洛清见到师兄,第一要求却不是救她出去,而是杀了她。 流宿不知缘由,当然不肯,言谈间惊动地牢守卫,被守卫追出了地牢。 他身上乱七八糟的伤口,都是守卫造成的,背上还插着一支箭。 流宿说到这里,泪从中来。 “我如今修为太低,不如先回修仙界,找些人再来救她。” 姜绒听他如此坎坷的经历,一脸目瞪口呆。 她甚至都有些唏嘘了,不忍地问:“流宿,你知道洛清为何会变成这样吗?” 流宿愣了愣,摇头道:“不知。” 姜绒道:“不如你去打听打听?再决定之后的事?” 流宿想了想,觉得她说的有理,向她一拱手,干脆利落地转身又返回城中。 姜绒看着他的背影消失,还未看两眼,下巴就被捏住,转向了身旁的男人,对上一双金黄色的兽瞳。 祂的眼眸总是显得很冰冷,仿佛十分无情似的,姜绒却知道不是这样,祂明明特别有情。 比如,她多看两眼别人祂就要吃醋。 但祂吃醋也不说,只会直接上手做。 少女眉眼弯弯,贴过去抱住龙神的手臂,笑吟吟道:“好啦,我们布完雨就离开这里吧!” 祂淡淡道:“不用与谁告别?” 姜绒一听,顿时抿住唇角,好叫自己不要笑出声。 “当然不用啦,别人跟我无关,我只在乎你呀!” 小姑娘嘴巴又甜又会哄人,一会儿功夫,祂就被哄地服服帖帖,搂着她飞上高空,将方才那一个小插曲抛之脑后。 姜绒说的可都是心里话,她的确不在意流宿之后会怎样,无论他还救不救洛清,都跟她无关罢了。 之所以提醒他,也只是顺手为之,就像遇见需要帮助的人,顺手帮一帮而已,至于那些人以后的命运,她不在乎也管不着。 她是龙神的妻子,祂是她的丈夫,他们才是彼此在这世上最重要的人。 啊,还有一个大黄。 “大人,等这边忙完,我们去修仙界吧,给大黄重塑肉身!” 姜绒坐在龙神头顶,一手撑着腮,兴致勃勃提议道。 之前在龙宫里,她忘记提大黄了。龙宫灵气充沛,本可以为大黄重塑肉身,可惜他们离开得太快。 “好。”对于小妻子的提议,祂向来不会拒绝。 “我想拜入一个宗门,学习修仙。” 修炼可不仅仅只是吐纳灵气就够了,每一个阶层,每一次瓶颈,都需要师长的教导和指点。 姜绒目前也只结过金丹,之后要怎么做,她一无所知。 龙神问道:“为何要去修仙宗门?” 祂一直记得,少女说过自己喜欢凡间,喜欢平淡温馨的生活,也并不执着于修炼成仙。 祂不是很想靠近修仙宗门,那会令祂回忆起曾在神水门内的经历。 听出龙神话音里苦恼的情绪,少女噗呲一笑,抱着祂的龙角,垂眸轻声道:“我听说修成了仙,就可以活很久很久啦,大人,我想与你一辈子在一起呀。” 轻柔的话音落下,姜绒身下突然一空。 她一瞬间睁大眼,还未惊呼出声,便落入一个坚硬宽大的怀抱。 龙神很少变成人形,除非姜绒要求或是靠近人类城池,祂喜欢维持天生的模样,很自在舒适。 某些时候,原形却不及人形方便。 例如此刻。 祂紧拥着少女柔软的腰肢,托举着她的身子,与少女额贴着额。 男人高挺的鼻梁抵着她,难以自持地轻蹭少女柔软白嫩的脸颊,浓眉微蹙,仿佛在忍耐着什么。 还不够,到底怎么做,才能缓解内心的躁动与渴求? 不知不觉,龙神金色的眼瞳定在少女嫣红小巧的唇瓣上。 可还未等祂动作,少女便环住祂的脖颈,低垂的漂亮眉眼间浮现一抹羞涩,红唇微微嘟起,蓦地昂首贴上祂的唇角。 46 18婚礼 她是祂独一无二的神。 第十八章 两唇相触的刹那, 二人浑身皆是一僵,仿佛化作了雕像。 龙神眼眸微瞠,望着近在咫尺的少女的脸庞。 她不知合适闭上了眼, 纤长的眼睫不住颤抖, 眉宇间满是羞赧。一张白皙无瑕的小脸, 此刻红了个遍。 许是见祂未动, 少女唇瓣微微蠕动着, 轻轻启唇, 贝齿张开,用极其微弱的力道, 咬住了祂的下唇。 一瞬间,祂瞳孔地震。 原来还可以这样!? 脑海中像是被扔进一颗炸弹,顷刻间炸飞了祂的理智,眼见少女隐隐有些退缩, 男人一把揽紧她纤细的腰肢, 张口用力吻了下去。 少女的唇犹如鲜嫩的花朵, 又像是一片柔软的云, 芳香扑鼻,柔嫩甘美, 叫人流连忘返,难以自持。 龙神一开始不得要领,只会辗转着摩擦, 似要将她碾碎一般,挤出汁水来才好。 后来大概是弄疼了怀的小妻子,少女主动用舌尖舔了下祂,祂便突然寻到另一片未曾造访的新天地,迅速捕捉到那尾柔软灵活的小蛇, 将其紧紧缠绕。 这是一个漫长的,几乎让姜绒窒息的深吻。 她没想到,祂不动则已,一动就这般疯狂。 中间她险些呼吸不上来,也不知祂给她渡了口什么,她就能坚持更久了。然而尽管如此,被放开时,她也已经站不住,全身发软,像是要自我燃烧起来。 为了更好地与她亲吻,龙神将她抱在手臂上举高,两人身形差异本就巨大,这样一看,更是如同在抱小孩一般。 姜绒趴在男人的肩头大喘着气,好一会才恢复平静,眉眼含怒地抬头,看到的便是一双亮晶晶的金色兽瞳。 龙神平时少有表情,那双兽瞳更是常年如一日地冰冷漠然。 她从未见过,这双眼竟能发出如此明亮、如此璀璨的光。 这一瞬间,姜绒想到了她的狗狗。 大黄就总是用这种眼神看她,明亮而专注,好像她是它的一切。 心底萦绕的一丝嗔怪,瞬间塌陷下来。 “你……”你怎么这么看我呀?她想说。 耳边突然传来一道低沉的话语声:“绒绒。” 姜绒蓦然怔住,呆呆与祂对视。 只有爷爷才会这样喊她,她原本以为,再也不会有人这样叫她的名字了,如此的亲昵又宠溺。 “绒绒,你好香。”龙神一本正经睁着眼睛,认真道。 姜绒:“……” 说着说着,祂又贴近了过来,像是想要更深地嗅闻,高挺的鼻梁抵着她的,微微偏头,情不自禁想要吻下。 下一秒,薄唇落在少女柔软的掌心。 姜绒面颊涨红,羞地眼帘都垂下来,不敢看祂,小声嚅嗫道:“还是白天呢……” 有个词叫白日宣淫,这种夫妻间的事,还是该晚上做才好。 察觉到少女的拒绝,龙神失望地垂下眼。 不过最终,祂还是没有做什么。 然而接下来的旅途中,龙神却像是爱上了人形,除了需要赶路的时候,其他时间都会变成人形与姜绒在一起。 亲密的时间与行为不可避免地变多起来。 与此同时,祂开始去到人类的城池,学习关于人类的知识。 尤其是关于夫妻间的事。 姜绒渐渐发现,祂好像……在学习如何当一位丈夫。 曾经过往的阴霾自祂身上散去,祂不再抗拒接触人类,祂会去购买人类的书籍,甚至有次去店铺里买东西时,还请教其他的人该如何与夫人相处。 祂很稚嫩,却那么真诚。 祂开始知晓女子每个月会有葵水,那几天心情不畅,需要好好呵护。 祂还学会了送她礼物,漂亮的衣服,精美的首饰,或是时兴的胭脂。 虽然时常会因为太过笨拙而闹出笑话,但祂真的有好好在学着,怎么当一个好丈夫。 所以就算祂偶尔太过贪求,姜绒也默默放任了。 二人并不心急,就这么慢悠悠地行走着,走过无数个城镇,无数个人类国度。当然大多数时候,他们经过的地方都是一望无际的荒野或人迹罕至的山林,这片广袤的大地上,人类去过的地方还太少。 连续三天都在野外,这天他们又到了一座城。 进城后第一件事,当然是找个客栈住下来,然后点上一桌好菜大饱口福。 其实吃不吃都可以,姜绒已经结丹了,不吃饭也不要紧,但她还是喜欢吃凡人的食物。况且这一路走来,她见识过各地的风土人情,心底渐渐生出一个想法。 凡间的人力太过渺小,大部分人一辈子都不曾离开过自己的家乡,更别提去到其他的地方。所以很多东西都不曾传扬开,比如她在上一个国家发现一种十分甘美的蔬果,且种植方便耐储存,若是推广开来,定能活人无数。 可惜那果实至今也只在一个国度见过,其他地方都不曾有。 姜绒想着把它传递到其他地方,也能帮助更多人了。 很多很多这类的东西,例如产量更高的粮食作物,长出来的果实能制成衣物保暖的植物,果实十分解渴且甘甜的果树,等等等等,她只不过随手而为的行为,就能让许多因为贫困与饥饿的人活下来。 至于为什么其他修士不曾做过这事,姜绒思考过一次,得不到答案就不想了。 起初姜绒还怕她这样做,祂会有意见,可是龙神并未制止她的行为,甚至会帮她去买种子,为她打听消息,每一次她出门,祂都会守在一旁保护她。 “大人,你为什么没有阻止我呢?”有一次,姜绒好奇地问到这个问题。 龙神反问道:“为何要阻止?” 姜绒道:“因为我知道,在你的心里,人是很不好的……” 虽然龙神没有表现出来,甚至似乎忘却了曾经的阴霾,但姜绒能感觉到,祂对人类并无感情,祂只是不介意罢了。 祂是心软又大度的神,祂宽恕了蝼蚁的冒犯,却也从未在意蝼蚁的生死。 她原本以为,祂会觉得她在多管闲事呢?或者觉得她天真,或是滥好心? 面对少女的疑问,龙神静默片刻,缓缓出声道:“人类好不好,与吾无关,吾只需要知道,你很好就够了。” 她从不因人类的好坏而改变自己,哪怕曾被伤害,亦未留下任何心理阴影。 就像一轮柔和的月亮,不论人间为明月赋予什么样的色彩,依然高挂于夜空,不染尘埃,洒落清晖照亮黑暗。 龙神有时觉得,少女比祂,更像是一位神明。 她是祂独一无二的神。 于是慢慢的,姜绒好像成了个游行商人。 她并不卖东西,只是每到一个地方就大批量购买有用的种子,再到下一个地方散出去,那些种子往往具有极高的价值,甚至有些挽救了一整个国家,一次次下来,不知不觉,民间开始有了传闻。 有的地方说,那美丽的少女是农神,才会给人种子,教人如何种地。 有地方说,那是天上的仙女,见人间苦难带来仙种下凡救济众生。 有的说,那是龙女,还会布雨呢! 各地有各地的传言,各地有各地的说法,许久许久的后来,有好事者考究这些民间传说时,发现每个地区传说的神明,似乎都具有一种特性,才慢慢意识到,那似乎都是同一个人。 不过那已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了。 此时此刻,姜绒正坐在客栈二楼厢房,一边望着下方街道上的十里红妆,一边吃得津津有味。 日暮黄昏,红妆花嫁。 城中的大户人家小姐今日出嫁,新郎官戴着大红花,骑着高头大马迎接新娘车架,此地民风开放,新娘子一席华丽的喜服坐在车里,车子四周只有透明的薄纱作为遮挡,观礼的百姓们笑脸盈盈,向车内丢去采摘的鲜花,以示对新人的祝福。 车后坐着的小童则向人群撒去铜钱,哗啦啦落地声清脆悦耳,人人喜笑颜开。 若是新郎新娘一表人才相貌出众,得到的鲜花能把人淹了,也会被传为一方美谈。 “大人,这里的婚礼好好玩呀!万人见证,好有趣哦!” “绒绒喜欢吗?”龙神问道。 听祂这么说,少女眨眨眼,“当然喜欢呀,你这么问……” “什么?”男人抬眸,金色眼眸淡淡望来。 姜绒摇摇头,“没事。” 祂应该不会那么做吧,大概是她想多了。祂是神,怎么会将人类的习俗放在眼里? 然而第二天下午,两个妆娘走进客栈房间,说来为她添妆时,姜绒心口砰砰直跳,陡然反应过来,祂竟然真的……要给她一场如昨日那般盛大的婚礼。 她就是感叹一下,也就那么一点点羡慕啦,祂怎么就……当真了呢? 先是上妆,然后有人送来嫁衣,接着客栈老板听闻消息,得知他们是外来客人,当即热情好客地表示可以把客栈给他们宴请宾客,不接待人了。 也不知祂到底做了多少准备,跟多少人接触,又说了多少话。 反正姜绒只需要坐着,等待穿上嫁衣,然后被小童牵着去到楼下,在客栈门口,看到一席婚服的高大男人。 落日余晖,金橙色的光芒洒落在祂身上,投下长长的影子将她笼罩。 “绒绒,来。”祂微微勾起唇角,努力露出笑容,向她伸出手。 明明是高高在上的神灵,这一刻,却为她献上独属于人类的婚礼。 少女眼眶发热,视线变得模糊。她提起火红的裙摆,小跑着向前,毫不犹豫将自己的手放入那宽大温暖的掌心。 祂用力握住了她,牵着她来到门外挂满红绸带的婚车,拖举着她的手臂,轻柔将她送上车架。 47 19小屋 龙神娶妻 第十九章 姜绒坐在婚车内, 前方,龙神化作黑发黑眸的凡人模样,穿着一袭同样火红色的喜服长袍, 翻身跃上马背。 枣红色的骏马嘶鸣一声, 略微焦躁地喷了下响鼻, 似是感知到背上的人不同寻常。 祂轻轻一夹马腹,马儿便乖乖迈动步子, 缓缓向前行去。 车架开始走动,两侧有喜乐队在吹锣打鼓, 喜庆的唢呐声响彻整条街道,家家户户、无数百姓走出家门, 挂着喜笑颜开的笑脸, 望着这一对新人。 “新郎官好俊俏呀!” “新娘子好好看!” “这是哪里来的新人, 之前怎的没听说过?” “据说是其他地方来的, 在咱们这里成亲呢!” 细细碎碎的议论声伴随着喜乐声传来, 透过薄薄的红纱,姜绒看到许多双带着善意的眼睛。 啪嗒一声, 一朵花被丢了过来,被红纱挡了一下, 落在脚边。 似是一个信号, 接着便是源源不断的花朵,一朵朵飞向丢向车子, 粉的红的黄的紫的,各式各样的花儿,像是将一整个春天都采摘下来,投入车内。 姜绒捡起一朵正巧落在膝头的花,放在鼻尖嗅了嗅, 淡淡的清香弥漫,心头流淌过融融的甜意。 她举目四望,这座城里的人与其他城市相比,似乎十分快乐。 大概是因为此处成婚习俗特殊,几乎家家户户都会种植花卉,每一家的院墙上,都爬满了花藤与花枝,鲜艳的彩色为这暗淡世界增添了许多美好与明亮。 不论贫穷富贵,不论平民还是富豪,在这一刻,神情里都带着同样的喜悦与欢快。 婚车后,坐着的喜童在丢铜钱,一把一把的铜钱洒下去,路人们欢呼雀跃着去抢,小孩子们借着身高,钻在大人脚下捡拾地上的铜钱。 城中的人觉得,结婚时派发的喜钱蕴含着喜庆的意味,接到喜钱的人,生活也能更美满。 每个接到喜钱的人,也会大声说出对新人的祝福。 “百年好合!” “要早生贵子呀!” 相比百姓的简朴,有些读书的文人就讲究多了:“佳偶双双以天成,金玉良缘喜结盟。” “……” 婚车里的嫁衣少女端端正正坐着,望着前方高头大马上的男人挺直的背影,眉眼弯成了两抹小月牙。 恰在这时,祂蓦然回头一瞬,二人四目相对,姜绒默默红了脸。 “哎哟,新娘子脸红啦!” “新郎官不许回头,得等拜了堂才能见新娘子呢!” 眼尖的路人嬉笑着哄闹起来,少女垂下头埋起通红的小脸,祂眸光微动,到底还是回过头去,继续前行。 据说,这条路平平顺顺都到头,夫妻俩才能安安稳稳相伴一辈子。 小城不大,婚车饶了一圈回到客栈前,夕阳还挂了半边在地平线。 一大群围观的人堵在婚车四周,哄闹着想看两人拜堂,然而就在这时,一阵风过,飞沙走石,人们情不自禁闭上眼,怕被风沙迷了眼。 “天,快看!” 忽而人群中响起一道惊叫声,众人纷纷循声看去,便见婚车内钻出一条威风凛凛的龙,撞开红绸纱,背上驮着嫁衣少女,直直冲上天际。 一道龙吟声响彻天际,天上突然下起毛毛细雨,雨水落在人脸上身上,叫人只觉舒爽。 落在街道边的树木、花草上,绿树抽长出鲜嫩的枝枝叶,而无数种花木次第开放,这一座小小的城池,仿佛顷刻间门成了花的海洋,被妆点成五颜六色的模样。 “是龙!” “是龙神娶妻,我们竟然看到了龙神娶妻!” “我捡到了龙神的喜钱!” “我也捡到了!咱们一定能得到龙神保佑!” “咱们花锦城出息啦!龙神都来咱们这里娶亲呢!” 怔愣过后,人们开始欢呼雀跃,有的男子甚至干脆脱了衣裳,站在雨水里感受雨水的滋润,整座城都像是过年一般热闹。 自此之后,花锦城便有了一个新的节日,叫龙神节。 每到这个节日,城中便有一大批人成亲,只希望沾一沾龙神的喜庆。而当年龙神娶亲的故事,更是被写成书,编成戏曲,流传到大江南北、天下四方,人人传颂。 不过这些事,身为主角的二人此时并不知晓。 姜绒骑在龙身上,抱着龙角,感受着耳边呼呼的风声,大笑着喊道:“大人,你要带我去哪里呀?” 她很少有这样快乐的时刻,前半生,少女都在清贫困苦中度过,那时的她没想过自己会嫁给龙神,更未想到自己的婚礼会是如此的盛大。 所有人都在为他们祝福,这一天,她真正成了祂的新娘。 欢喜就像巨大的气泡,将她整个包裹,呼吸间门都满是快乐的味道。 身下的巨龙低沉的嗓音里也含着浅浅的笑意:“去一个你一定会喜欢的地方。” 听闻此言,少女的眼神里写满了期待。 祂的速度很快,没多久,姜绒就看到下方连绵不断的大山。花锦城的位置十分靠近修仙界与凡间门界的屏障,那屏障便叫做十万大山。 无穷无尽的大山对凡人来说是天堑,对龙神来说,却轻易可以跨越。 身边流云迅速退后,柔软的白云被远处的霞光渲染成暖洋洋的金色。 姜绒突然看见群山环抱之间门,一面圆圆的湖泊,平整的湖面倒映着天光,犹如一面清亮的镜子。 她的目光被那面镜子吸引了过去,而祂也恰恰在此时降低高度。 少女心头浮现一种预感,果然,祂迅速来到湖泊上方,这时姜绒才看到,这原来是一个幽静的山谷,山谷内灵气氤氲,草木葳蕤,湖岸边铺着大片的绿草地与细细碎碎五颜六色的小花。 一切都美得像一副画。 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湖边不远处掩映在一片花林里的一座茅草屋,屋舍前后开辟出规整的田地,种植着作物,黄土小径自湖泊一直穿行到屋门前,又延伸到后方的花林中去。 屋檐下的木板上,趴在一只大黄狗,似乎正在小憩。 姜绒的眼睛看到那大黄狗,一下子便不会转了,即便周围的景物再美丽,再符合她的心意,她也只看到那只狗狗。 狗狗耳朵动了动,似乎感知到了主人的到来,倏忽一下抬起头。 “汪!汪汪!” 大狗朝着姜绒叫了两声,飞快地朝他们的方向奔来,祂落地化为人形,姜绒迅速站稳,也向大狗跑去。 “大黄!” 少女与狗狗相逢,它扑上来使劲舔她的脸,尾巴摇动地令人担心会断。她用力抱住它,红着眼圈揉它的脑袋。 一人一狗的身上,散发出浓浓的喜悦。 龙神站在一旁,看着这温情的一幕,冷漠的眉眼也仿佛春日的冰雪悄然融化,浮现一丝温柔的暖意。 与大黄互诉离情好半晌,姜绒才反应过来,她好像忽略了龙神。 转过头,便见祂静静立在不远处,望着宁静的湖泊,神色平淡。 “大人,这是什么地方?”姜绒对人的情绪很敏感,所以有时候,即便祂面无表情,她也能察觉到祂的想法。 男人垂首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少女,她仍穿着一袭嫁衣,扬起美丽的小脸,一双明亮如星的眼眸,正一瞬不瞬望着祂。 这是祂的妻子,她在爱祂。 龙神伸出手臂,将少女拥入怀中,一缕满足的叹息溢出唇畔,“当年,吾就是在这里被他们欺骗囚困。” 姜绒愣了愣,一下皱起眉,使劲拍了拍男人的胸膛:“那你还来这!” “没关系,以后,这将是我们的家。” 祂曾耿耿于怀,始终无法忘却曾经的仇恨,如今,祂已彻底放下。 祂不再怨恨,亦不再后悔当初的信任。若没有当初那件事,祂现在也不会遇见祂心爱的妻。 世间门因果,循环往复,因即是果,果即是因。 祂终于明白这个道理,眉心间门属于神灵的烙印在这一刻闪闪发光,越发纯净圣洁、不染尘埃。 婚礼之后的流程,拜堂是在小屋前拜的,没有拜高堂,只拜了天地。至于洞房,当然也是在小屋里——要问姜绒成亲之后的感觉,她只能说,难怪祂要带她离开花锦城。 有谁洞房是三天三夜啊! 甚至因为她已经辟谷,连拒绝的理由都没有,只能被祂拉着做一些令人面红耳赤的事,祂没尽兴,她就是睡也睡不安稳。 之前两人相处时,祂最多只是亲亲摸摸,始终没有跨出最后一步,姜绒还以为祂不会,后来才明白,祂看了那么多书,还特意向人请教,怎么可能不会? 祂只是想给她一个完整的婚礼罢了。 第四天清晨,少女被一双有力的手臂从床上抱了起来,她还没彻底清醒,便嘴巴一瘪,下意识红了眼眶:“呜呜呜,不要了,好累。” 低低的笑声落入耳中,伴随着一道低沉沙哑的话语声:“绒绒,我们该离开了。” 姜绒迷迷糊糊睁开眼,脑袋钝钝的,还没转过弯来,茫茫然望着抱着她的男人:“离开?” 一只热烘烘的大手抚上少女柔软的小肚子,原本平坦的地方,此刻竟微微鼓起一个弧度。 龙神俊美的眉眼低垂,柔声道:“你的境界快到元婴了,该找个修仙宗门学习一下如何结婴。” 她吸收了祂的元阳,神灵的元阳力量庞大,姜绒的境界进展自然也大大加快。甚至还有一部分未曾炼化,被祂暂且封印了起来,要不然她会当场进阶元婴,这样快的修行速度,未来会根基不稳。 虽然祂也能为她护道,但祂到底不会人族修行功法,还是有师长教导更稳妥。 闻言,少女卷翘的眼睫扇了扇,神情看着越发委屈:“所以如果不是因为这,你都不会停下来吗?!” 她还以为终于结束了!难道以后时间门会更长吗! 祂默了默,陡然语塞。 姜绒瞅着祂的表情,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48 20宗门 云山门 第二十章 紧邻十万大山最近一座修仙城镇, 乃是一个名为杉原城的小城池。 城内修仙者不算多,唯一的修仙门派是个三流小派云山门,门内修为最高的掌门也才元婴后期修为, 整个门派也只有五十几个人, 大都资质不佳,或是伤了根基与人结仇的散修, 不敢去灵气氤氲的福地,才来这种边缘小城安稳度日。 杉原城地方小,居民大多是毫无资质的凡人,因为靠近修仙界边界,寻常也没外人来,百姓安居乐业, 是个宁静祥和的地方。 云山门在杉原城地位超然,门派内的修士十分受人尊敬,不过这个门派虽小,管理却很有一套,修士们大都恪守规矩,自觉维护杉原城的安全。 这天, 一对陌生的年轻男女走进杉原城的城门, 二人容貌出众, 少女娇艳俏丽,男子高大俊美,彼此相携而行, 言谈间不乏亲昵, 似是一对感情极好的小夫妻。 他们的身边,还跟着一只活泼的大黄狗,狗狗尤其通人性, 寸步不离地伴随在少女身侧。 两人进城后便向当地人打听修仙门派,被打听的小贩热情地介绍道:“二位是来拜师求仙的吧?那可算赶上好时候了,云山门刚好在收徒呢,三十岁内的筑基都有资格参加。” 随即,小贩又特别好客地给他们讲云山门内的情况,明明只是个凡人小贩,却对修士知之甚祥,连门派里谁会什么招术,谁什么时候杀了某种大妖,谁性情最好都知道地一清二楚。 由此可见,云山门并不是那种不食人间烟火的仙门,与城内的凡人接触十分紧密。 小夫妻二人道谢离开,走出一段距离,妻子道:“不如咱们去瞧瞧吧?这个云山门听起来还蛮不错的。” 男人毫无异议地颔首,仿佛妻子说什么都会答应,淡淡道:“好。” 这二人一狗自然便是已经离开十万大山的姜绒与龙神。 姜绒曾经去过洛城,也见过修仙界顶级门派神水门,大宗门往往与凡人分割地很开,修士在凡人面前有着十足的超然性,至少她曾见到的洛城凡人,面对修士的时候,是半点不敢乱讲修士的闲话的,可刚才那个小贩,竟然对云山门内的修士如数家珍。 不得不说,还未见到云山门的人,她就已经对这个门派产生了不小的好感。 姜绒喜欢这种自在感。 不论是普通百姓面对皇家权贵,还是凡人面对修士,大家都是人,除了身份有所不同,谁又能比谁更高贵呢? 她曾经还是个一个普普通通的农家女时,因为上下尊卑,必须对着姜国皇帝卑躬屈膝,可上次她去到姜国时,却见到皇帝在整个皇城立起了她的雕像,还要建立公主祠,大肆宣扬她是姜国的公主身份,仿佛这样就能得到龙神的眷顾一般。 在那些人看来,身为农女的她与神灵妻子的她似乎完全不是一个人。 然而在姜绒心里,她始终都是原来的自己。 即便成为龙神妻子,被高高在上的神灵爱着,她依然是那个平平无奇的农家女。 杉原城不大,半个时辰姜绒就穿过了城中主干道,正要问路人云山门所在时,忽然身后传来一阵躁动声,转头一看,便见一名驾驭着飞剑的青年修士从城外飞来,肩上扛着一头巨虎。 “回舟小仙君,又去杀妖啦?”城内百姓看到这一幕,纷纷开口笑问。 青年笑呵呵道:“是啊,不是说南山有妖虎嘛,瞧,就是这家伙,我已经将它降服,乡亲们以后可以放心去南山啦!” 人群便爆发出一串欢呼,以及一连串的称赞,那青年被夸得脸红,一手扛着巨虎,一手挠着头,打了个招呼便飞走了。 “我决定了,就加入云山门好了。”望着青年飞远的背影,姜绒蓦然出声道。 “?”祂务实地道:“这个宗门只有元婴修士。” 少女握拳,信誓旦旦道:“没关系呀,路都是人走出来的。” 话落,她弯腰低头,揉了把大黄的头:“你说是不是呀大黄?” 大黄狗汪汪两声,吐着舌头傻乐,像是在附合。 “大人你看,大黄都说对呢!”少女眉眼弯弯,笑容璀璨。 龙神走在一旁,侧首看着这一幕,漠然的眉眼浮现一抹淡淡的温情。 既然决定下来,二人也不耽搁了,直接出发去云山门,因为只有姜绒需要拜师,祂并不打算跟人类修士有太多接触,便化为龙形,缩小缠在姜绒的手腕上,才跟她一起进了那山门。 云山门实在很小,整个门派只有几条灵脉,大部分弟子都在外面游历,山门内只有一些突破无望的长老前辈,姜绒的入门毫无意外,以她十七岁金丹圆满的修为,顺利被掌门收入门下。 同时她也遇见那位城中看到的青年,据说是她的师兄,二十五岁的金丹初期,是云山门这一代最优秀的天才。 云山门与神水门的差别是巨大的,光看众人的修为就能看出来。 神水门的天才弟子流宿,也才二十几岁的年纪,便已突破元婴。 神水门光一座峰头的人,就比云山门整个门派弟子都多。 姜绒却在这里感受到不曾感受的温暖与亲情。 她的掌门师尊是个十分爱唠叨的性子,听说她之前都是自己修炼,无人教导,在她入门后便给她讲道,足足讲了一两个月,所有修行路上的艰难险阻坎坷困顿都给她细细掰碎了讲明白。 她的师兄师姐同门们,即便在外未归的,听说小师妹入门,也都给她寄回入门礼。 至于门派里的长老们,更是时常来教她修行,看她的眼神永远温和慈爱,让她控制不住想到爷爷。 入门半年后,姜绒巩固修为后,便开始突破元婴。 那一天,整个山门的同门,所有的长辈师尊,全都出关为她护道。 姜绒坐在云山门灵气最旺盛的灵脉上,望着周围山头上蓄势待发的师尊师伯师兄师姐们,不禁转过头,对身旁隐去身形的龙神弯唇道:“大人,就算以后突破更高的境界,我也不会离开这里了。” 龙神看一眼她,又看一眼那些忧心忡忡好似是他们自己在渡劫的人类,纵容地勾起了唇角:“好,都依你。” 只要跟她在一起,祂愿意去任何地方。 她的身边,只有美好。 姜绒的元婴雷劫相当顺利地度过了,毕竟祂守护在她身旁,即便是天雷,也由祂掌管。 自此,姜绒成为云山门最年轻的元婴修士。 之后许多年,她始终是云山门修行第一人,三年突破到元婴大圆满,五年突破化神,又五年突破返虚。 不过十年时间,她就成了门派内修为最高的修士。 云山门所有人都觉得,姜绒小师妹是他们云山门捡到的宝。 姜绒小师妹什么都好,长得好看,脾气好,善良又可爱,没事就会下山历练杀妖,或是帮助城内的百姓,整个仙门内,乃至整个杉原城,没人不喜欢她的,她资质与悟性也很高,是云山门内最有希望飞升的修士。 唯一不好说的地方,小师妹总说自己有道侣。 可是没人见过她的道侣,那位跟她感情极好的道侣,只存在于小师妹的口中。 众人都觉得,姜绒小师妹之所以这样说,大概是为了委婉地拒绝人吧?小师妹真是太善解人意了,拒绝人还给他们留面子! 于是尽管小师妹已有“道侣”,门内城中向小师妹告白的人,依然如过江之鲫,源源不绝。 告白者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每次姜绒出现,都会收到一堆表达好感的小礼物。 这些人其实并非真的想要跟她在一起,小师妹天赋极佳,大家都希望她能顺利飞升,得到超脱。 人们不知道,姜绒口里的道侣是真的,并且还日日吃他们的醋。 “你是吾的妻子,为何要对他们笑?”龙缠绕在少女的腰间,脑袋搁在她的肩窝,低沉的嗓音里透着满满的酸意。 一开始,龙神是真的没将云山门放在眼里,这个小门派,祂不费吹灰之力就能灭掉。 祂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有这么一天。 祂的小妻子太过讨人喜欢,所有人都喜欢她,不论男女老幼,祂的情敌似乎藏在任何地方,无处不在,让祂终日沉浸在酸涩之中。 最显眼的就是最初遇见的师兄,没事就来找姜绒切磋。还有新来的小师妹,总是要来向她请教问题,怎么不会去找她师尊?隔壁游历归来的师兄也是,经常借着喂狗的名义来见姜绒,当祂看不出来吗? 还有城里的无数凡人…… 总之,数不清的情敌让龙神如临大敌,深觉后悔,却已无法挽回。 祂的小妻子喜欢这里,并不打算离开。 没办法,祂只能用其他方法昭示主权。 “大人,要不您就出来嘛,谣言自然不攻自破啦。” 姜绒脸上挂着笑容,语气轻松道。她刚与师兄告别,从练剑场离开,往自己的洞府内走去。 龙游动着,卷起少女的腰,倏忽闪现至山间一汪幽寂的清潭中。 潭水清澈,掩映在密林里,祂周身灵光一闪,布下一个结界。 水面扑通一声,像是重物落入其中,溅起清凉的水珠溅在草叶上。 姜绒搂着龙身从水中浮出来,抬手抹了把脸,神色无奈又好笑:“大人,我不想再突破了……” 虽然不是元阳,可神灵终究太强大,每次灌注的力量依然不是她一个人类能轻易承受的,这样下去,不用多久她就能直接飞升了。 话虽如此说,可在男人胸膛贴过来时,少女还是顺从地抱住了祂的脖颈。 随即,她又惊讶地睁圆了眼:“你怎么没变回来?” “嗯?” 龙神鼻腔里溢出一个低沉的音节,一手握着少女纤细的腰肢,另一只手伸过来,修长的指节撩起她鬓边湿漉漉的发丝。 “变回来了。”祂慢悠悠道。 水面上,男人衣衫湿透,紧贴在坚硬的胸膛上,腰背挺直,肌理分明。 水下涌动的水流间,柔滑的鳞片闪烁着暗光,灵活的龙尾与少女的裙摆几乎融在一起,若隐若现。 鳞片光滑冰凉,摩挲过柔嫩的肌肤。 少女倏而软了腰,脸颊飞起一片薄红,并有越来越红的趋势。 “才没有,你、你故意的!” 姜绒乌黑的眼眸浮现点点水光,眼尾拖出晕红,狠狠瞪了祂一眼,而后埋下头,用力咬住祂的肩,使劲忍下嗓子眼里破碎的声音。 呜,简直就是欺负人。 49 21渡劫 你行不行呀? 第二十一章 不管怎么说, 姜绒的修炼还是以前所未有的速度进行了下去。 云山门建立有数千年,早起也曾有过一位修炼到渡劫期的先祖,留下一些心得笔记, 姜绒翻看这些笔记,偶尔也会随着龙神外出施云布雨, 顺便在世间游历, 倒也平平顺顺安安稳稳地修到了渡劫期。 而这, 是她加入云山门的第六十年。 到这时候, 祂反而不敢再做什么了。 起初姜绒还没意识到异常, 直到几次亲密后祂都草草打住,才叫她隐约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大人,你怎么了?”又一次半途而废,姜绒抱着男人的腰, 轻声问道。 祂沉默着,像个沮丧的孩童, 脑袋埋在她肩窝里, 许久才瓮声瓮气道:“吾在担心, 无法将你留下来。” 姜绒微微一愣, 这才反应过来, 祂到底在忧虑什么。 “可是,若不成仙, 即便是渡劫期,寿数也只有万载……” 她答应过祂,会陪伴祂一辈子。 神灵的岁月无穷无尽,她却只有万年可活,万年之后难道就剩祂一人吗? 漫长的寂静过后,龙神哑声道:“再等等吧。” 这一等, 就等了百年。 这百年里,姜绒并未留在云山门,而是与祂四处游历。 他们重新回到凡界,百年过去,大地上流传着许多关于龙神与龙神娘娘的传说。 花锦城变得更加热闹繁华,夏日的龙神节时,更是满城花嫁,喜乐纷纷。 许多地方树立起了龙神的雕像,而在龙神身边,还出现一位人类少女的神像,少女美丽的面容上是一派悲天悯人的神情,一手持谷穗,一手持花篮,寓意着带给人间丰收与富足。 人间也的确变得更为富足,人们安居乐业,社会得到发展,饿死的人更是少了许多。 两人一路大陆边缘走,途中还经过姜国。 令人唏嘘的是,姜国已经灭亡了,就在姜绒离开姜国十年后。 姜国皇帝追崇求仙问道,不仅不问政事荒废国业,还下令在国内大肆建立公主祠与神龙庙,妄图谋取长生,如此劳民伤财之下,十年便将国力耗尽,最终百姓起义,姜国就此覆灭。 新皇登基后,竟未下令毁去那些庙宇。因这事与自己也有一点关联,姜绒隐藏身份下去探查,这才发现那位新皇竟然是当初的邻居小狗儿。 也不知那些年他得了什么机缘,竟走到了这一步。 小狗儿上位后,怀着一颗爱民之心,将改名为临国的国家治理地很好。 百年过去,如今在位的是小狗儿的孙子,亦是励精图治、赏罚分明。 姜绒与龙神二人悄然在皇宫里走了一圈,最后又悄悄离开了。 期间她也听了一耳朵其他消息,比如当年被囚禁的洛清,有一天悄无声息死在了地牢里。 还有那位嫣然公主,早在洛清上位帝姬时期,就被遣送出了宫,也不知最后是何种结局。 凡此种种,皆与她再无干系了。 自姜国离去后,又走走停停了许久。偶尔遇见美丽的地方,姜绒会留下来住上一段时间,不能太长,太长了的话,周围的人见到他们容貌不曾改变,便会怀疑了。 况且世间如此之大,每个地方的风土人情都不同,姜绒很想一处处都去领略一番。 不过再长的路都有走完的一天,且不说姜绒的境界要压不住了,就是龙神的忍耐也在这百年间几乎耗尽,有时她看着祂难受的样子,都觉得心疼。 终于有一天,姜绒道:“大人,我们回云山门吧。” 她是云山门老祖,若要渡劫飞升,肯定要给门内弟子做个表率。 龙神静默地看着她,金黄色的眼瞳一片幽暗,如同晚霞照耀的湖面,仿佛要将人溺毙。 祂沉声道:“绒绒,若有意外,吾会亲手打断你。” “好。”百年时光并未在少女的脸上留下丝毫痕迹,她眉目依然娇艳如昨,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熠熠生辉。 姜绒伸出手臂踮起脚尖,男人习惯性将她抱起。 少女垂眸,笑吟吟在祂唇边印下一道浅吻:“我答应过你的,会永远陪着你。”这一刻,姜绒的神情认真得与曾经对龙神说,一定救祂出去时一模一样,“我说出的话,就绝不会食言。” 姜绒明白龙神的意思,若无法阻止她飞升上界,那祂就会让她飞升失败。 迎着男人专注的目光,少女亲了亲祂的唇瓣:“别太紧张啦,就算失败我们也有一万年呢!” 龙神喉结滚了滚,纠正道:“是九千九百年。” 百年禁欲,祂现在就像即将引爆的气球,一丁点的触碰都能将祂点燃。 “别勾我。”祂嗓音沙哑。 话音落下,少女的红唇又一次落下,眼角眉梢都挂着狡黠的笑意,好似明目张胆的宣战。 “你……” 姜绒嘴角向上一弯:“龙神大人,憋了这么久,你行不行呀?” 龙神:“……” 然后姜绒就为自己的嚣张付出了代价,龙神用实际行动证明自己很行,非常行,不是一般的行。反正这一次她连回程都是睡过去的,一觉醒来已是半个月后,人也回到了宗门。 大黄毕竟是条凡狗,即便后来姜绒为它寻找天材地宝,供它踏上妖道,亦未曾改变它的资质,所以几十年前便离开了。 好消息是寿终正寝,不曾有任何痛苦。 姜绒回来渡劫的消息一传出去,云山门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其实这百年来,云山门规模已经扩大几倍,因为姜绒的存在,小小的宗门也有了不少慕名而来的求道者,还有一些是姜绒在外游历带回来的无家可归的孩子。 修仙界修士众多,能飞升者却万里挑一,像姜绒这么年轻,百年就渡劫的,更是千年万年都出不了一个。 名声传出去后,姜绒还担心过,自己会不会被曾经神水门的人认出来。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虽然神水门覆灭一事在修仙界传的人尽皆知,但她的存在,却似乎并未宣扬出去,所以姜绒这些年的清净并未受到打扰。 随着渡劫日期渐近,杉原城里陌生修士的身影越发多了。 姜绒一早就跟宗门里的人说过,自己很可能飞升失败,叫大家不要抱太大希望。 修仙界每百年才出一位渡劫飞升大能,千年才有人飞升成功,如此之小的几率,实在令人生畏。当然,姜绒飞升失败几乎是注定的,就算她成功,也不可能上界。 她当然要提前打好招呼,以防其他人失望。 听她这么说,云山门的一众同门竟然纷纷提议让她不要渡劫,反正还能活那么久,可以一直压制修为,等到压制不住再渡劫。不然失败了很可能会被天雷劈得烟消云散,那多得不偿失? 姜绒自然没答应,不说她不会被劈死,就是祂也不可能一直禁欲个一万年呀! 没多久,便到了正式渡劫这一日。 这天,姜绒早早便来到一片空旷无人的山区,盘膝坐在山头之上。 四周隔着远远的距离,站立着一圈围观群众,全都翘首以盼。 姜绒放开压制的修为,顿时,头顶的天空蓦然黑沉下来,天光瞬间变得昏暗,白昼入夜一般,阴沉沉的黑云游走着灵蛇般的紫色电光,恐怖的威压顿时蔓延开来。 围观人等发出细细的惊呼声,不过因为隔得远,并未影响到姜绒。 姜绒仰起头,看了一眼黑云,道:“大人,你先不要出手,等我撑不住再说。” “好。”盘绕在她身上的黑龙道。 毕竟是她的飞升劫,还是靠自己更稳妥一点。 远处人群中,一人问身边的老道:“师尊,师妹在说什么?” “听不清,看起来不像与我们说话。”老道摇头。 怕影响到姜绒,众人连神识都不敢探过去,都是凭着目力在旁观。 老道身边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少女道:“师姐跟她道侣说话呢。” “你怎么知道?” “之前我就看见过,师姐说啦,她有个大家都看不见的道侣。” 发问的男人却没信,好笑道:“师妹哪里有道侣,都是骗你们的,她这话都说了百年了。” 小少女耸耸鼻子,哼了一声:“才不是,师姐不会骗人!” 男人并未与她争辩,只因天上已有一道紫雷落了下来。 轰隆一声炸响,紫雷精准地向着山头的少女劈下,下一刻便被她持着一把蓝光盈盈的灵剑格挡。犹如一个讯号,第二道雷迅猛如入水的游龙,紧接着便直劈而下。 “轰轰轰——” 无数道天雷坠落,电光闪烁,轰隆隆的雷声不绝于耳,少女的身形淹没在耀目的紫色雷电中,辨不分明。 围观众人看得胆战心惊,个个面色苍白,想象自己能否抗住这样的天雷。 云山门中众人倒都是一脸担忧,那小少女更是小脸惨百,嘴唇咬的几乎要出血,恨不得自己冲上去以身替之。 她是姜绒前些年在外面捡回来的弃婴,仅仅因为她是个女儿,便被家人狠心遗弃,发现时几乎没了半条命,姜绒当时还在外游历,便带在身边抚育了一阵子,送回宗门后因身怀灵根,就被掌门收为弟子,踏入了仙途。 “小师妹,你在念叨什么呢?”大师兄正眉心紧蹙望着远处的场景,突然听到一阵碎碎念,转头便见那小少女正嘀嘀咕咕说着什么。 小少女一本正经道:“我在让师姐的道侣保护师姐,师姐说祂很厉害。” 虽然幼时的记忆几乎遗忘了个干净,但她隐约记得,师姐真的有个道侣。 男人苦笑道:“他又不是神,如何能在天劫之下保护人?” 天劫可是天地劫数,除了渡劫者本人,谁也干涉不了,除非对方是神。 50 22飞升 一百年的欠债。 第二十二章 “七十八、七十九、八十一!竟然是最凶险的九九天雷!” 雷击声不断, 围观人等全都无意识屏住了呼吸。 一般天雷有三九、六九、九九三种规模,大部分普通人是三九,天赋出众者六九, 九九要么是绝世天骄,要么便是罪孽深重之辈。 “师姐渡过去了!” 最后一道雷落下, 小少女情不自禁蹦起来,紧张雀跃地喊道。 若飞升者陨落, 天雷就会散去。 如今八十一道天雷全都劈下, 姜绒必然已经渡过天劫,很快就能飞升! 众人闻言,全都打起精神,全神贯注看向黑云中心, 雷光缓缓消失的地方。 烟云散去, 阴沉沉的天空上出现一道明亮的光线, 穿过云层,宛若天穹破了一道口子,漏出来的光柱直直打在地面上。 “是接引金光!” 无数人的目光中, 姜绒的身形完好如初地浮现, 直直立在山头,抬首仰望天际。 少女面色如常,浑身不见丝毫狼狈,似乎刚经历过八十一道雷劫的人,根本不是她。 金光照射在她身上,只见她身体缓缓腾空,被金光拽着一般向上飞去。 所有人都目不转睛看着这一幕,忽的,少女的身形蓦然顿住, 悬停在半空。隐隐有下落的趋势。 “怎么回事?!”一时间,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惊疑不定。 云山门掌门道:“绒儿似乎心有成算,不要慌。” 果然,没有了雷光的遮挡,少女的脸庞清晰可见,神情里一派镇定。 金光随之越盛,金色光柱的尽头,显现出一扇厚重的大门。 瞬间,金光里传来极大的吸力,姜绒身形再度上升。 “大人!”她低低喊了一声。 姜绒一直没公布她与龙神的关系,只因她知晓,一旦传出去,她就再也无法过正常人的生活。她不想被特殊对待,更想拥有普通人的亲情友情。 所以方才祂替她抵挡雷劫之时,也隐去了身形。可现在看来,祂得用全力才能把她留下了。 少女话音落下,霎时间,她身周现出一道庞大的阴影。 “天!那是什么!”这一刻,除她之外的所有人都瞪大了眼。 “那是龙!” 时间仿佛停止,无数人目瞪口呆看着那庞然无比的巨龙,感受着祂身上散发出来的巨大威压,一时说不出任何话来。 “我就说,师姐有很厉害的道侣吧!”短暂的怔愣过后,小少女大声道。 没人接话,也没人看她,每个人的视线都被这离奇的一幕吸引,眼瞳震颤。 竟然是龙! 修仙界的人都记得当初神水门的惨状,当年那场剧变,几乎改变了整个修仙界的格局,神水门的遭遇也被无数门派引以为戒,龙这种神圣生物,更是被列为不可触碰的禁忌。 此时此刻,众人的心思如何,姜绒并不知晓,她也没心思去关注。 接引金光内传来的引力极强,几乎是拽着她往上走。 龙神身形摆动,顷刻缩小了一截,龙尾缠住少女的腰肢,拉着她不让她上去,而后扬起龙首,冲着上方那扇金色大门怒吼。 姜绒也伸出手臂,紧紧抱住龙身,与祂紧拥在一起。 龙吟响彻天际,就连那接引金光,都随之顿了顿,仿佛有些迟疑。 “大人,有用!”姜绒眼前一亮。 另一边,围观众人皆是面面相觑,一头雾水。 “他们……在做什么?” “龙不让姜老祖飞升。”一位年轻人道,修仙界以修为论尊卑,姜绒渡劫期修为,已经能够被小辈称作老祖了。 “那是师姐的道侣,你们没看到吗?师姐也不想走!”小少女咋咋呼呼喊起来。 大家当然都看到了,只是觉得荒谬罢了。 龙神竟然是一个人类的道侣?这……他们连想都不敢想这种事啊! 尤其是云山门一众人等,更是风中凌乱。 姜绒师妹/师姐竟然不是说笑,她真的有一位道侣,那道侣还是强大的龙神! 云山门子弟转眼一看周围,便见其他人都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眼光,仿佛在说,你们这群人偷偷摸摸藏着这么大的秘密也不说,自己暗戳戳发财不带人,真不够意思啊! 可是他们能怎么说?说他们也不知道? 谁信啊! 一时间,众人心情都十分的复杂微妙,而另一边,龙神就像在和接引金光拔河一般。 接引金光是天地规则,祂是天地孕育的神灵,二者皆是凡人不可违抗的存在,此刻却因为一个人,陷入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僵持状态。 有人忍不住叹道:“没想到,咱们竟然能见识到这样的场面,违抗接引金光,成仙却不上界,有此所见,也算此生无憾了。” “我想到百年前神水门那位龙神,据说是被一位少女救出来的,你们说会不会……” “诶我也听说,姜老祖就是百年前加入云山门的!” 众人一边围观,一边小声八卦议论,这一次,就是最端庄持重的修士,也禁不住竖起一只耳朵来听。 “咱们要不要帮帮师姐?”只有云山门众人,仍焦灼不已,那小少女便忍不住提议。 掌门摇摇头,叹道:“我们帮不了她。” 雷劫他们都参与不了,更别提跟天地规则作对,这世上,也就只有神灵才有这样的能力。 又有云山门宗门弟子感叹,“难怪师姐的道侣一直不见人影,原来祂是龙神!” 众人议论纷纷间,姜绒已经感知到接引金光的引力越来越小,说到底,天地相当于是祂的母亲,母亲对自己的孩子总是宽容的,所以在一段时间的僵持后,金光渐渐减弱,光柱上的大门缓缓合拢,意味着天地的放弃。 门彻底合上的刹那,金光消失,引力散去,少女的脸上展露出灿烂的笑容。 “大人,我们成功了!” 她体会到身体内打破桎梏的感觉,似乎彻底变得自由,再也没有了束缚,力量的强大反倒变得次要。 隐约间姜绒能预感到,她未来的生命会极为漫长。 “嗯。”祂低低应了一声,注意到不远处人群传来的灼灼目光,心神一动,卷起少女的身子,带着她迅速飞上云端。 祂还是不习惯面对人群,哪怕那些人看祂的眼神只有畏惧敬仰,祂也难以适应。 “大人,你要带我去哪?”姜绒惊呼一声,她还想跟师尊同门解释一下呢! 祂道:“回家。” “你让我跟他们说一声呀!”她扣祂身上的鳞片。 “不必。” 姜绒心头浮现不好的预感:“你这么急做什么?” “补那一百年的欠债。” 龙神低沉的嗓音传入耳中,少女浑身一个哆嗦,只觉吾命休矣。 “呜呜呜不要,我要回去!” “晚了。” 本来姜绒以为,自己会度过暗无天日的一段时间,毕竟祂与她的体力差距太大,体型也不相合,每次过程都很难熬,虽然也有快乐,但快乐太多也会显得痛苦的! 没想到的是,度过飞升劫后,她的身体素质竟然大大提升,完全能跟上祂的节奏。 成为仙人的最大好处,就这样体现了出来。 三个月后,姜绒才再次回到宗门,回去的第一天她就险些认不出来,只因如今的云山门人山人海,无数人守在山门外等候拜访。 姜绒隐匿身形回到宗门,见到师尊,才得知因为她那日渡劫的表现,现在整个修仙界都知道,她是此界唯一的仙人,还有一位龙神道侣,那些人都是奔着她来的,就为了得到一两句提点指教。 虽然这也在预料之中,但她没想到来的人会那么多。 姜绒想了想,道:“劳烦师尊替我出面,告知他们,我会闭关一段时间,撰写一本修行功法,届时便会公布出去。” 顿了顿,她又道:“还有,只要是修行了我所创功法,或是学习我之道统的,都不允许互相残杀,更不可伤害凡人。若不遵守,我会亲自清理门户。” 修仙界并不只有美好,杀人夺宝、屠戮凡人之类的事例屡屡可见,之前姜绒见到都会管一管,但她管的了眼前,管不到天下。 而今她已成为仙人,成仙的那一瞬间,她就隐约感知到,若要停留在这个世界,必须有大功德。 一旦她做出危害世界的事,就会被强行带上界。 并且为了维持世界灵力充足,以后她也不能吸收灵力,更无法突破。 这便是她留下的代价。 姜绒觉得,这已是超乎意料的好结果了。 她不需要变强,她已经是人类最强者。她更不可能危害他人,她只想让这世间变得更美好。 云山门掌门毫不犹豫答应下来,随即咳了两声,犹犹豫豫道:“咳,徒弟啊,你、你那道侣在你身边吗?” 姜绒眼睛眨了两下,看一眼吃饱了懒洋洋挂在肩头的龙,脸颊微红,“在,怎么了?” 掌门顿时咳的更大声,吓了姜绒一跳,连忙上前给他抚背,却被师尊阻止:“别,别,我没事。” 哎呀哎呀,他不是做梦,他真的收了个了不得的徒弟啊! 他们云山门,真的发啦! “师尊,要不要让祂出来见见人?”姜绒迟疑问道。 掌门连连摆手:“不用不用,还像以前一样就好。” 龙神跟在小徒弟身边这么久,都没出来一次,就知道祂有多不待见人了,据说当年毁掉神水门的就是祂,掌门很有自知之明,一点也不自视甚高。 嘿嘿,当年收下姜绒,可真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明智的一件事啦! 掌门美滋滋地离开了,完全忘记当初少女主动送上门来,他跟几个长老为了抢这个徒弟,差点打起来的场面。 唉,他可真是慧眼识珠啊! 51 23结束 天空与大地之间,是倾盆的思…… 第二十三章 仙人地位超然, 尤其姜绒还跟龙神有着那样的关系,于是理所当然的,她就成了修仙界第一人, 她说过的话被无数修士奉为圭臬,她制定的准则也成为修仙界的规则,原本弱肉强食的修仙界,自此变得无比平和起来。 姜绒并未多管闲事,只是总有些人遭遇了不平之事,会来向她求救,而她的本性也做不到袖手旁观,渐渐的, 她好像就成了无数人眼里公正严明的执法者。 修仙界没有法律, 无法替弱小冤屈者伸张正义,但她本身便代表了正义。 云山门也因此变得越发热闹, 因为山门太小灵脉不足的缘故, 后来便迁出了杉原城,另立了一个新的宗门。 姜绒一直留在云山门内,始终没有离开。 哪怕她成为执法者, 受无数人仰望, 她依然生活在这里,与同门相处时一如既往, 还是那个脾气好又和善的小师妹,态度没有任何改变。 一开始门派里的人还有些紧张, 害怕自己曾经哪里冒犯到她, 后来发现姜绒始终如一,大家才渐渐放松下来。 云山门还是那个云山门,没有因为姜绒的存在而改变。 即便被众多修士奉为圣地, 门派内部始终保持着淡然平和的步调,没有骄傲自满,没有得意忘形,所有人都持着一颗平衡心,慢悠悠向前。 时光对于修士来说,是漫长的,然而再漫长也有走完的一天。 姜绒是仙人,寿元无限,她驻足在时间的长河边,一一送走身边的亲朋。 一开始是师尊师伯,后来是师兄师姐,再后来就是师妹,师侄之类的小辈,好像一眨眼的时间,熟悉的人渐渐都不见了,走在门内,路上遇见的弟子都开始叫她小师祖。 她在云山门停留了五千年,五千年,足够送走一切她曾熟悉的人。 就连她捡回来的小少女,都飞升了。 云山门仍一如往昔,离开的只有人,可偶尔行在其中,却只给她一种物是人非的陌生感。 最后,陪伴在姜绒身侧的,只有龙神。 他们彼此依偎,相知相伴,是这世上最亲密的两个人。 五千年后,姜绒与祂开始在世间游历。 他们走过荒无人烟的原野,探索过无尽的十万大山,穿过漫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深海,还去过万里无垠的高空。 他们到过一个个人类国度,见证过王朝的崛起与崩塌,亲眼目睹过战争的残酷、人族的兴衰。 行走在人间的神明,巡视着祂的领地。 他们救过无数人,帮助过许多生灵,挽救不知多少生命。 他们也曾扮做普通夫妻,在市井里生活,体会柴米油盐。他们当过行商,往来于一个个城池。他们还变成过游侠、考过功名、治理城邦…… 生命漫长无垠,人生也因此变得丰富多彩。 爱人相伴在侧,充足的时光让两人的脚步缓慢下来,一点一点体会着世间的一切喜怒哀乐,意外与惊喜,每一天都抱着饱满又积极的心态,迎接第二天清晨的到来。 唯独叫姜绒感到一丝遗憾的是,她与龙神始终没有孩子。 不过这也在她预料之中,祂曾告诉她,祂是神灵,来自于天地。人类无法孕育神灵的孩子,除非天地允许。 天地不允许他们孕育后代。 姜绒对此并不多难过,祂倒是在那之后,不知从哪抓来一只幼崽交给她养。 那只幼崽是天地孕育的灵物,一只代表祥瑞与智慧的白泽,一旦顺利长成,便是珍贵的神兽。 再取得相应的神灵权柄,就是新的神了。 姜绒知道后整个人啼笑皆非,赶紧让祂把小家伙放了回去。 笑过后,她道:“我不是想要孩子,我只是想要留下一个,融合我们彼此血脉的后代。” 祂抬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脸:“绒绒,你怎么了?” 祂总觉得她好像话里有话。 数千年过去,姜绒的模样始终没变,依然是当年那个少女的样子,只是眼角眉梢的稚气褪去,带上成熟娇艳的韵味。 少女定定看祂一眼,眉眼蓦然一弯,笑意盈盈:“就是有感而发罢了。”她抱住祂的手臂,摇摇晃晃,恍若撒娇,“大人,我们明天去西渊国玩吧?听说那边有个城里有种特别好吃的果子,如果是真的话,那我一定要把它传遍天下!” 垂眸看着少女灿烂的笑脸,祂心底萦绕的浅浅不安也随之淡去。 男人低眉一笑,将小妻子一把抱坐在臂弯,宠溺道:“何必等明日,现在便去。” 话落,已化作流光飞上天空,朝着西方而去。 姜绒揽着男人的脖颈,亲昵地蹭了蹭祂的脸颊。 她该如何告诉祂,她或许没办法陪祂到永远了呢? 活到了八千年,姜绒才冥冥中有种感觉,自己的生命其实也是有尽头的,大概三万年左右。如果仙人真的长生不死,那仙界不早就爆满了? 只是仙人寿命太长太长了,长到几乎无穷无尽,才被誉为长生。 仙人最终的结局也不是死亡,而是消解。 体内的灵力一点点散尽,化为润泽万物的天地灵气,生于天地,最终还于天地,这便是仙人的终结。 “大人,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会怎么样?”少女依偎在龙神怀中,贴着祂耳畔,轻声问道。 祂不曾转头,依旧目视前方,却斩钉截铁道:“吾会随你而去。” 姜绒没说话,只收紧了手臂,用力抱住了祂。 她并没有说什么你要好好活下去之类的话,因为姜绒清楚,如果换成她自己,祂走了,她也会这样做。 他们已经活得够长,那么多年幸福的生活,最后就算离开,也一点遗憾都没有了。 这一生,真的已经非常美满。 —— 修仙界的社会结构十分稳定,基本不会有毁灭全世界的灾难,就算有修士也会全力守护自己的家园,所以常常数万年也不曾改变。 近万年来,由于那位仙尊的存在,修仙界一派欣欣向荣、安宁平和的景象,人人乐衷分享、促进交流,这些年飞升者都多了不少。 因为仙尊与龙神时常去到凡间,帮助凡人,许多修士也跟随偶像的脚步,来到凡人界做些好事。 这么多年下来,贫瘠的凡间如今也有了极大的改善,尤其龙神归位后,世间风调雨顺,自然灾害骤减,又有龙神娘娘指导农事,带来良种,人人衣食无忧,繁荣昌盛。 人们已经很多很多年,没见到如此大的雨了。 从某一天起,天空就再也没有晴过。 连绵的大雨就像天空漏了一般,又好似天河倾泻,源源不断地浇在大地上,让整个世界成为一片水泽之地。 天穹阴沉,铅灰色的云层压在人们心头,无数人仰头望着天空,眉头深锁,神情里满是忧虑。 “师尊,这样大的雨,田地会绝收的,河流若是泛滥更会引发洪灾……我们去求龙神吧?”一修仙门派内,众人齐聚,有人提议道。 被称作师尊的中年修士面色沉重地摇头:“没用的,这雨……正是龙神下的。” 提问者大惊失色:“这……为何?” 修士沉沉叹一口气,神情苦涩:“你们小师祖,陨落了。” 一语既出,满座皆是默然。 这雨……的确谁也解决不了。 他们都是云山门弟子,比谁都清楚那一对感情有多深厚。 天空与大地之间,是倾盆的思念。 大雨连绵,人间哀鸿遍野,有人沉默,有人绝望,有人大声咒骂。 凡间界,不知是谁,来到据说曾是仙尊故国立起的公主祠内,跪地念诵祷告。 无人可及的深海龙宫中,通体漆黑如墨的巨龙沉眠海底,突然听到若隐若现的呼喊声。 祂自睡梦中睁开眼皮,看到一个佝偻着背的小老头正站在祂面前。 “你快起来吧,别睡了,再睡下去,人间都要被你毁了!”小老头,也就是万年玄龟没好气道。 巨龙瓮声瓮气道:“她走了,我要随她一起去。” 小老头跳脚:“所以你就这样做?你想过没有,她看到这一幕,会不会怪你?” 祂身上有神灵烙印,无法死亡,自绝也不行。祂在主动造杀孽,只要身怀罪孽,神格便会自动脱离。 巨龙沉默着,良久后哑声开口:“她……看不到了。” 玄龟叹一口气,说:“你跟我来,我有办法给你卸下烙印。” 他是专门看守神灵权柄的守卫,守的不是神格,而是最后走向自毁的神灵。神灵自毁,受害的只有偌大的人间。 祂一语不发,毫不犹豫跟上小老头的步伐,金色的兽瞳里,只有一片坦然与鲜明的急切。 祂不是在奔赴死亡,祂在奔赴她。 半日后,天空终于放晴。 这一天,笼罩半个月之久的阴云彻底散去,碧空如洗,万里无云。 世间各地的龙神雕像,以及那龙神娘娘雕像,同一时刻碎裂成块。 所以目睹这一幕的人都不约而同地明白一件事——龙神,陨落了。 祂最终还是选择跟随自己的妻子,离开了这个世界。 同一时刻,时间与空间都触及不到的虚无之界,创世神缓缓掀开眼帘。 周围一片寂静,规则与规则在其间流转,仿佛无形的水流。 祂垂首看向怀中静静沉睡的青鸟,默然许久。 “是意外……还是?” 祂本可以令她与自己去到不同的世界。 然而漫长的静默过后,祂抬起手,轻抚青鸟美丽的羽毛,低低出声。 “下一次,吾与你将成为生死仇敌,天然对立。” 顿了顿,祂修长无暇的指尖轻点青鸟的头颅,一道微弱的光芒闪过,“吾不会伤害你。” 布下这个禁制,祂才慢慢重新阖上眼,周遭再次恢复寂静。 52 01异种 末日纪元 第1章 姜绒正坐在疾驰的车厢里发呆, 手肘突然被旁边的人碰了碰。 她一转头,就对上一张女孩子的笑脸:“你是叫姜绒对吗?我们马上就要一起共事了,认识一下?” 对方是队伍里仅有的几个女孩之一,姜绒出发前看过名单, 知道她叫林双双, 是今年刚加入中央科学院的科研实习生,主研异能进化方向。 “你好, 我叫姜绒。”姜绒抿唇笑了笑。 林双双道:“我知道, 你是章教授的学生吗?我看你跟她关系不错的样子。” 林双双年纪不大, 看起来只有二十五六岁, 性格很外向自来熟, 此时一双眼里写满八卦的光芒。 姜绒迟疑地摇摇头:“不是,只是跟章教授认识。” 林双双哦了声,似真似假般笑着打趣道:“我之前还以为你是走章教授后门才进组来的呢, 这么年轻, 你才二十出头吧?是研究什么的呀?” 姜绒:“……” 她顿了顿, 忽略心头细微的不适, 挑了个问题简单回答道:“我研究异种净化。” 林双双闻言,惊诧地上下打量她一眼, 那眼神就跟看异想天开的疯子差不多。 “异种净化?真的有这个项目?”太过惊诧之下,女孩的声音都提高了好几度, 车厢里不少人在闭着眼休息, 顿时引来几道不满的目光。 林双双连忙压低声, 继续道:“异种不是早就被证实, 不可能被净化的吗?” 姜绒唇角微抿,认真看着她:“就是因为还没人发现,所以才需要人去坚持研究, 不是吗?” 这一刻,林双双看姜绒就像在看一个大傻子。 在此之前,她还对姜绒有着微妙的敌意。还记得刚上火车时,她偶然看到姜绒跟带队的章教授说话,两人言谈间带着一种亲近感。 之后她们被分到坐一起,林双双又发现,姜绒是个十分年轻漂亮的姑娘,一张脸白皙精致,眉眼文静秀气惹人怜爱,目测年龄也才二十出头。 一般人还在读书的年纪,她竟然能跟随研究团队一起进行任务,难免让人不得不多想。 不过此时此刻,林双双一点也不敌视她了。 在所有人都主张开发异能,全方位研究异种的时候,姜绒竟然打着净化异种的主意,该说她特立独行还是异想天开? 既然没有竞争力,那就不用担心了。 林双双向姜绒露出一个友好的笑容。 林双双神情里隐含的意思,姜绒当然能看懂,这种表情她已经看过许多次,类似的劝告更是有无数人跟她讲过,她始终坚持着自己的想法,从未动摇过。 只有这一条路,才能救这个世界。 这是一个被异种侵入的世界,谁也不知异种从何而来,只知道最初,第一个异种是从海里爬上陆地的,异种不属于人类所知的任何生物,它们千奇百怪,有着各种各样恐怖的外表和能力,人类在它们面前,渺小脆弱地宛如一碾就死的虫子。 最重要的是,异种有着强大的污染性,被异种抓伤咬伤或是沾染了异种的血液,人体就会被污染狂化,变成行尸走肉一般的怪物,更甚至于高级异种能将人污染成异种。 人类在异种的攻势下节节败退,整个人类社会彻底崩塌,世界变成炼狱,人人都是异种的俘虏。 直到政府研究院在最危难关头研发出一种药剂,该药剂自异种血液中提取出来,注入人体内,便能让人血脉觉醒获得异能。 人类有了与异种的一战之力,秩序开始重新建立起来。 自此,才拉开人类与异种近百年的争端。 如今已是异种入侵的八十年,原本数百的人类国家,变成四个,人类文明几乎摧毁,迟迟难以恢复到往日荣光。 华国目前便是亚洲唯一大国,十多亿的人口锐减到几千万,分成三个大型基地,中央基地、南方基地和北方基地共存。 中央基地由政府统领,南方基地表面上听从中央安排,实则由一群异能者领导。北方基地则是原本的俄国与其他沿海几个小国与华国混居,较为混乱。 至于大海,彻底沦为禁区,作为华国邻居的那个岛国,更是在这场危难中全军覆没。 姜绒的父母都是中央科学院的研究员,且是有一席之地的那种,不过他们与她专研的方向不同,他们一直在研究如何从异种的血液中提取异能。 科学家们称其为神之因子,认为异种的血液里含有神的基因,只要发现那种基因,从而掌控它,人类就可以解锁基因密码,变得比异种更强大,掌控各种各样神奇的力量。 相比父母的野心,姜绒的目标就显得太过天真。 她继承了父母的学习能力,智商很高,十四岁上大学,十八岁就博士毕业。 父母年轻的时候太过繁忙,她是跟随爷爷长大的,姜爷爷也曾是一位科研工作者,那时候,异能药剂还未研发出来,人类当时的研究方向,便是如何净化被异种污染的人。 当然,这个问题至今也没找到答案。 尤其异能药剂问世后,就连政府都开始放弃这个项目,而是选择强大自身与异种斗争。 姜绒却一直记得爷爷死前对她说的话,老人拉着她的手,浑浊的泪水流出眼眶,喃喃念叨着多年前美好的一切。 “变强了又怎么样,以前的那些美好,再也见不到了啊……” 姜绒知道,爷爷是想奶奶,想曾经的那些岁月了。 奶奶就是被异种污染死去的,不仅是奶奶,还有爷爷的兄弟,身边的亲朋好友,在那个混乱的年代,到处都在死人,死亡变得那样轻易。 姜绒偏了偏脸,看向列车窗外。 这辆列车是特制的,窗户是极厚的玻璃钢,透明的玻璃外,是飞速略过的城市。 那一座座城市,一栋栋摩天高楼,尚且能窥见往日的繁华,如今却都变成了断壁残垣,爬满绿色的藤蔓,充满了颓败的气息。 姜绒没在和平年代生活过,她只是听爷爷时常念叨,还有便是家里的一些录像带,或是图书馆里的书籍,那些彩色的图像上,人们笑容灿烂,无忧无虑,到处都是青山绿水,霓虹灯影,文明的影子充斥在每一张笑脸里。 那时候的人,永远都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突然被袭击,也不用心惊胆战夜里会不会有异种闯入家门,他们生活安宁平和,每天最大的烦恼就是工作与赚钱,他们可以随意出门逛街,可以去世界各地游玩,可以吃各种好吃的食物,而不是害怕明天就会死去。 望着那些城市的影子,女孩眼神里有着憧憬。 如果可以,她很想看一看,爷爷口中那个文明美好的世界。 异种自从发现开始,便源源不断,层出不穷地从海中冒出来,即便人类已经与对方有了一战之力,也丝毫不曾减少。 只有消灭异种,才能解放全人类。 既然无法战胜,那就净化掉它们,这是爷孙俩一致的想法。 只要异种没有了污染性,它们就只是危险的怪物而已。 “列车即将抵达终点,请下车的乘客做好准备。” 车内突然响起柔和的提示音,四周渐渐骚动起来,休憩的众人自睡梦中苏醒,开始检查各自的行李,或是浅浅交谈起来。 没多久,列车在一座小城停下,末日纪元前,这只是个偏僻的小县城,人口稀少,遭受到的冲击也小,因此保留大半。 之后就被南方基地征用,成为基地的驻地。 由于异种会被人类的血肉吸引,因此南方基地的人分散在一个个小城镇上,县城生活的基本都是担当守护责任的异能者。 车站建在城郊,出来就是一片片平整的庄稼地,有不少人正在田地里务农,姜绒跟随大部队走出,外面停着几辆改造加固过加了钢化玻璃吉普车,以及一辆大卡车。 看到他们,吉普车上下来几个穿着制服的年轻男女,一个个脊背挺直,英姿飒爽。 “章教授,欢迎您的到来,大驾光临,有失远迎。”为首一人是个面容严肃的中年男人,笑着与章教授握手。 章教授回握,笑道:“不敢当不敢当,我们这就去研究所?” “好,大家上车吧。” 之后众人便上了车,章教授跟中年男人一起坐吉普,姜绒跟林双双一行年轻一辈的,就坐那辆大卡车后车厢。 “诶你说,南方基地说他们发现了新异种,是不是真的?”一坐上车,林双双便凑过来问。 发现姜绒没有威胁性后,林双双态度就变得友善多了。 姜绒轻声道:“如果不是真的,咱们就不会来了。” 这事姜绒还是清楚的,毕竟有父母这层关系,她知道这次“交流学习”的内幕。 南方基地与中央基地关系一直不错,毕竟都是华国人,面对外敌的时候都会选择众志成城共度难关,而不是在这种时候分裂内斗。 这些年来,双方时常合作研究项目,南方基地科研力量不及中央科学院强,这种“交流学习”时不时就会发生。 这一次,据说是南方基地的异能者小队发现了新型异种。末日六十年后,基本上所有异种都被发现且记录在异种图录中,新异种的出现,有着很大的意义。 这或许代表新的异能,或是异种有了进化,又或是海中发生了人类无法得知的异变…… 总之,值得重视。 刚发现异种不久,双方便通过电报联络,得知新异种一旦离开特定的环境就会死去,中央基地这才派遣中央科学院的科研小组过来协同参与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