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夫人边关纪事》 1. 第 1 章 大衍232年。 正值秋日,天高云阔,空气中尤带着些许热意,不知名的小虫子更是孜孜不倦地演唱着它们给予这世界的最后颂歌。 此时,云府中正举办着一场赏花宴。 偌大的侯府花园中,远远近近皆是衣着精致华美的小娘子,言笑晏晏,不绝于耳。放眼望去,一时间竟让人不知道是花若人美,还是人比花娇。 微微泛着波澜的湖面上,一座凉亭伫立水中,其中端坐了数位元京贵女,此时正三三两两聚集在一处谈笑。 “适才云家老夫人可是多瞧了宁姐姐好几眼,莫不是……嘻嘻!” 一位穿浅绿色衣裙的女娘,正娇笑地朝着另一位粉衣小娘子说道。 “哼,晴娘可休要笑话我,你宁姐姐不过普通之姿,又才疏学浅,岂能配得上这云家郎君。” 被唤作宁姐姐的粉衣小娘子斜睨着那晴娘,提到那云家郎君之时,语气中满是轻视与鄙夷。旁人一听便知晓,哪是她觉得自己配不上那人,不过是借此讽刺一二罢了。 如今云家一年守孝期方过,云老夫人便迫不及待地举办这赏花宴,这云府是个什么心思,小娘子们知事一些的,心中俱都十分清楚。 “想必都听说了吧,那云舒前几日上书圣上,竟是要请旨赴边呢,”一小娘子神神秘秘地说着,等众人都将目光聚集在自己身上,便又略略得意地继续说道,“我爹说,圣上这几日都未曾理会,倒是云家似乎笃定了圣上必定会允了一般,已然开始筹谋着为云家郎君娶一位元京夫人了呢。” “云家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也不看看这云舒是个什么德性!也就是这一年间闭门于府中,未曾出去罢了,从前咱们谁不知晓,那不过便是个纨绔子,镇日里欺行霸市流连花丛的……” “可不是,听说此人亦荤素不忌呢!哪个看得上他?” “再者,他能拿得动刀枪?上得了马?分得清东南西北?他能管得住那威名赫赫的云家军?云侯爷与府上几位郎君镇守边关,为国为民,我自是敬佩之至的,可这云舒,啧。” “况且咱们长居元京,去到那艰苦万分的边关,该如何过得下去。哎,早知这赏花宴竟是如此目的,我便不来了。” 小娘子们仗着四周湖面宽阔,云家的下人都被驱离了出去,隔墙无耳,皆肆无忌惮地道出心中所想。 说起那云家仅存的男丁——四子云舒,众人心中皆鄙薄不已,满元京的好郎君是如此之多,这云舒闻名元京,可既不是靠的好容貌,亦不是靠的才能品性。 这少年郎,作为云家唯一在京中长大的郎君,小时候是个小纨绔,长大了便是个大纨绔,左右不过是个草包一般的无能之人。 众人家中谁没有个兄长弟弟的,自是都多多少少从兄弟们口中知晓了这云舒的德性。 这样的人,绝不为贵女们所喜,亦绝不是众人心中的夫君人选。 此时大家相互交流着各自知晓的信息,就着湖中风景,气氛一时间倒是越发激愤了。 云家如今在朝中已经失势,众人自然也就未有敬畏之心,皆肆意评判着云府此次举办宴会的目的之不纯。 而亭子西北角身着青色衣裙的赵婉,却是始终未曾加入讨伐云家的队伍。 她姿态闲适地一手搭在亭子的栏杆上,又轻轻将头枕于手臂,眼睛随着发言的人的转换而滴溜溜地转着,饶有兴致地听着大伙儿义愤填膺地讨论。 不甚热烈的日头泄下光茫,斜斜洒在她姣好的身姿上,使得整个人都似覆上了一层柔软的纱。 作为赵府早逝的前夫人的女儿,赵婉向来存在感便不强,美貌却弱气,明艳而寡言,若不是身旁总有一个极为外向的继妹赵柔,她这样不太融于贵女小团体的性格,怕是连坐在此处充当空气的资格都没有。 因此,尽管她明目张胆地看热闹,旁人亦是全然地无视她。 赵婉一边听着小红小粉小绿们的激情发言,一边吹着凉爽带着水气的风,十分悠哉。 未婚女娘们聚集在一起,讨论的内容除了这些,便是些衣裳首饰流行趋势了,这放在哪个朝代,约摸都是如此。 听够了八卦,赵婉对这些流行事物不感兴趣,便将头转了个方向,无聊地看向了波光粼粼犹如碎银遍布的湖面,以及湖对面的一处小树林,纷繁的思绪,也随之飘向了远方。 转眼间,她已经来到这史上无名的大衍朝两年了。 这个世上,还有什么比因毕业作品被村民家的狗给啃掉了更悲催的事情吗? 事实证明,有。 那便是不仅毕业作品被狗啃了,还被罪魁祸狗一边汪汪大叫着,一边撒开四只蹄子追,以至于慌不择路,掉进了别人用来养鱼的池塘里,一命呜呼,然后便穿成了这大衍小官家的一枚文弱胆小的小姑娘。 为了不让旁人看出来自己的异样,赵婉可是吃了好一番苦头,努力伪装成与自己性格截然不同的模样,方才小心翼翼地摸清楚了这里的部分规则。好在原主本身就懦弱胆怯,极少出现于人前,赵婉也就不曾露出太大的马脚。 只是这后宅深深,两年间,她竟是没有多少机会能出得府中,去探寻这世界的真实模样,这对于在现代就很喜欢天南海北地四处乱窜的赵婉来说,简直是种酷刑,要给憋疯了! 而就在前不久的一次偶然中,她还听闻到父亲与继母言及她已到适婚之龄,欲将她嫁给那位在赵家暂居以备考功名的、昔日同窗之子李世兄。 想到那世兄恪守陈规满嘴之乎者也的迂腐样儿,赵婉便知,嫁给此人,不过是从一个牢笼,进入另一个牢笼,终其一生都只能待于方寸之地,这让她的内心十分惶然。 越是没有自由,便越是渴望去到那广阔的天地中。至少对赵婉来说,去摸爬滚打研究土地中生产的作物,沾染一身泥巴,也比整日待在这方寸大小的宅子中,要来得快活。 也因此,听完了热闹之后,赵婉便怔怔然若有所思。 云家……边关…… 想到一年多以前,她刚来这个世界不久后,见到的那个吊儿郎当却眉眼清正的少年郎。 那便是云舒,贵女们极其不屑的、闻名元京的云家纨绔子。 彼时他带着一群同为纨绔的少年郎君,正压住了一个趁着人多混乱而盗取了主家财物的小厮。 他本应将这背主的家伙送给主家,却在这小厮嚎哭着因家中父母皆重病而不得不如此之时,为他求了情,将此事以财物归还、小厮被逐出府中为终。 那少年郎,虽然惯会招猫逗狗,心地却是没曾真坏到哪儿去。而根据她的了解,那云家军镇守之处临州与御沙关,皆为苦寒之地,百姓生活艰难,反倒是对繁冗礼数管理得更为宽松。 听闻那边,即便是惯讲究的官家贵女,亦能偶尔策马草场,结伴出游。她要求不高,就想种种地,四处逛逛,总是不难的吧。 思及此,赵婉的心思便活络了起来。 只是,要如何才能让云家觉得她赵婉就很适合做云家的媳妇儿呢?这万恶的世道,一个闺中女子,实在很难决定到自己的婚姻大事。 其实,莫说是婚姻大事了,连日常之事,大到每月零花,小到四季衣裳首饰,她一个前夫人之女,都只能看着继母的脸色,不能有自己的哪怕一丝的意见,以免吃到或明里或暗里的亏。 想到这两年的艰难生活,赵婉不由得感叹起来。哎,做人真难,做古代人更难。要不是当初自己的毕作被狗啃…… 赵婉撑着小巧的下巴,双目放空,颇为惆怅地叹了口气。 上午的阳光甚为和煦,远处湖的一角满是将枯未枯的荷,在生命的最后时光中,尽情展示它们的婀娜。 云舒转过假山,抬眼便透过一方枯荷,与远处亭中侧坐的少女遥遥对视。 如初夏小荷,尤露尖尖角,满目清新。他想。 往另一边走之时,云舒又回忆起,自己当初带着一众狐朋狗友围追堵截并压住那盗财物的小厮时,这小女娘便捂着嘴假作惊怕,实则明珠一般的眼睛中,满是看热闹的兴奋。 那双狡黠的眼睛与适才看到的这双略为怅然的眼睛,皆出自同一人。 她在为了什么而情绪不佳呢?猜想在脑海中一晃而过。 想到昨日与圣上的一番争辩,云舒此刻倒觉得,当时实在是没有必要说那么多。他若不答应圣上的要求,又如何能离开这处处吃人的元京,去到那御沙关呢? 不过是帝王的牵制之术罢了,他焉能知晓,未生出过感情的妻家,能牵制到什么呢? 既如此,那便随意挑选一个看得顺眼的吧,适才那双胜若秋水的眼睛的主人,便不错。 亭中。 除了赵婉,其他贵女皆在进行沉浸式沙龙交流,似是都未瞧见湖对面的郎君。 赵婉神色不动,好生远观了一番这处在古代颜值巅峰的翩翩少年郎,眸中的欣赏之意止都止不住。 恰在这时,贵女们的交谈戛然而止,赵婉惊异地回过头,原来是云府的侍女上前来引领众人去到那宴席之上了。 有部分小娘子互相对视了一眼,皆坚定了等会儿定要收敛气度,不要被云家的夫人给瞧中了去。 要知道这个时代,可是十分尊崇着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若是被云家看中,而自家父母亲亦有意结亲,那身在此中,便毫无其他选择,只能任人摆布了。 赵婉掩下心中的思绪,淡然走到继妹身旁,与之一起随着人流走了出去。 “姐姐若是次次都如此沉默寡言,倒不如待在家中,何苦出来凑热闹。”赵柔极为轻声地讽道。 这继姐回回出门都要黏在自己身边,真是烦都烦死了! “妹妹说得甚是。”赵婉假笑着敷衍,才不跟这傲气的小姑娘计较。 笑话,她日日待在府中,可是要憋得原地升天了,有那么几个出门的机会,当然是要攒足了劲儿出门放风。 说起来,除了赵府,哪儿的空气都特别清新呢。 赵柔被赵婉的态度气到,欲发脾气嘲弄几声,又见着前头已经有小姐妹在回头看向自己姐妹俩了,便咬了咬唇,将要吐出口的话给吞了回去。 在外头可不像是家里,就是装,也要装成姐妹情深的样子,以免落到她们眼中,弄出个姐妹不和的传言来。 云府虽已有些许凋敝之相,但亭台楼阁,宴席美食,皆不输昔日风光,赵婉很是大方地品尝了几种喜爱的吃食,对此满意极了。而赵柔作为社交达人,倒只忙着与旁的手帕交低声说笑了。 姐妹俩自是不知,那云家夫人先前得了自家儿子觉得赵家女不错的话后,便不着痕迹地瞧了她们好几眼。 一妍丽芍药,一风中清荷,倒两个都很是不错。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 第 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 2 章 “娘,女儿才不要嫁去那云家呢!那边关苦寒,我怎能过得下去,而且,我若离家了,您二位可就得许久见不着我了!” “这说的是什么话,自古儿女婚姻便是父母做主,你这话若是当着你爹的面说,可是要挨骂了。” “娘~就不要嘛!那云舒,谁不知道就是个草包呀,您忍心将我嫁过去嘛?” “好好好,我的乖女儿,娘怎么会舍得让你远嫁呢!咱们呐,就在京城择一佳婿,和和美美。只是这云家既看上了咱们家,还是得好生想个法子应对才是。” “这不是还有个姐姐嘛,我看姐姐嫁过去,便十分合适呢!” 赵婉带着侍女阿秀来到康悦堂门口之时,便听见了里间赵柔的撒娇声,与赵夫人宠溺地安抚声。 她顿了顿足,心中有了些许成算。本来摆在面前的有两重困难,如今赵柔看不上云舒,起码家中的竞争便没有了,很好,内部的这重难处不解而开。 她调整了下表情,掩住心中所想,婷婷袅袅地走了进去,垂着眸子,恭敬地向赵夫人问了好,努力地扮演着好女儿的角色。 “婉娘来得正好,正有事要与你们姐妹说呢。”赵夫人见着继女到来,面上的笑容淡了些许,温婉地招手让她坐。 赵家人口单薄,赵婉这一辈中,便只有她与赵柔两姊妹,另有两位兄弟,大的明哥儿乃继母赵夫人所出,一早便上了学堂,另一个康哥儿则还是个奶娃娃,是府上杨姨娘所出。 此时康哥儿正被他亲娘抱在膝上,大眼睛好奇地看着新进来的大姐姐赵婉呢。 云家传来有意求娶赵家女的消息之时,众人便都很明了,若赵家有意,人选无非就是从两姊妹里出。 能与侯府攀上关系,在朝中仅任六品主事的赵大人,心中只有天降大饼的惊喜,无一丝自家女儿嫁过去便要赴边的惆怅与担忧。 因此早晨出门上职之前,他还特地嘱咐了赵夫人,尽快从姐妹两中确定人选,好回以云家呢。 赵婉假装未曾听见适才赵柔的话,恭谨地微微侧身听着。 赵夫人不紧不慢地端起茶杯小啜了一口,方将云家求娶的事情给慢慢道了出来。 这消息让赵婉在心中十分感叹,真是得来全不费工夫。原本她还在发愁,应当如何引起云府注意,认为她堪嫁云家呢,而现在!这重困难亦是如分花拂柳般,悄然便解决了。 只是,尽管心中惊喜,表面上却不可露出分毫。 “娘,那云家郎君……听说可是不太好相与……”赵婉略略思忖了一下,犹犹豫豫地说道。 她当然不能直接说好啊好啊反正妹妹也不想嫁过去就我去吧,我甘愿为了赵家的荣华富贵抛头颅洒热血! 好端端的小娘子,上赶着要嫁给一个京城贵女们都鄙薄的郎君,可就太怪异了。 只有委委屈屈地被迫接受父母之言,方能从中获取最大的利益。别的不说,若按寻常之事揣度,以赵夫人的秉性,这嫁妆之类的安排,还不一定如何呢。 “你们小娘子家家的懂什么,郎君们少时颇为跳脱了些,不是坏事,等娶了妻子,便都会改了过来。”赵夫人捏着杯盖拂了拂茶水,慢悠悠地说道。 “是,娘说得对,只是那边关苦寒,天高路远的,我与妹妹,皆可能不能适应呢。”赵婉捏着帕子,弱弱地说道。 “嘁,什么叫做你与我都不能适应,我是定然不会嫁去云家的,谁爱嫁谁就嫁去!”赵柔斜斜瞪了一眼赵婉,嘴皮犀利地上下翻飞。 她向来如此,在赵夫人跟前,说什么话都无所顾忌,左右赵婉需看赵夫人的脸色过日子,那杨姨娘则更是屁都不敢放一个的人了。 “妹妹不愿嫁,我亦不愿。”赵婉抬眸看向赵夫人,有点期待她会是什么表情。 赵夫人有些诧异地看着赵婉,往日柔弱得有些懦弱的继女,今日倒是胆子大了,敢说出如此的话来了。 只见下首赵婉依旧是一副弱气的模样,此时正倔强地咬着唇,很有些潸然欲泣的可怜模样。 赵夫人知晓自家亲女儿必然如她所说,是决计不愿也不会嫁到那日薄西山的云家的,尽管赵大人认为待那云家子云舒去到边关后就有可能重掌云家军,恢复云家往日荣光,可眼下,云家哪有能起势的样子。 那云舒,小女娘们都知道其品性不佳,她自然就更加知道了。 “你们姐妹俩,是翅膀硬了不是?自古以来婚姻大事便是父母之命,哪有你们说话的份儿?” 赵夫人顿了顿,又朝着赵婉说道:“婉娘啊,这不是愿不愿的问题,你为大姐,柔娘是妹妹,一般人家,皆是姐姐先出门,然后再是妹妹。” “娘说得是,哪有姐姐不嫁人,我这个妹妹先定下姻缘的。这云家,说起来也是不错的,姐姐若是嫁过去,可是有好日子过呢。” 赵柔嘻嘻笑着说道,满眼的天真与唇角的讥笑一时间竟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脸上。 “是啊,那云家还不好么,你一嫁过去,便是当家夫人,云家老夫人虽然强势了些,如今却是一心礼佛,不太过问世事,说起来,这可是门好亲事,难道爹娘还会不为着你们着想么!”赵夫人苦口婆心地说道。 “可是娘,原先爹不是说,那李家世兄亦很不错么。”赵婉委屈地说道。 “那不过是你爹玩笑话罢了,你们还小,自是不知道其中道理。总之,其他的不必再多言了,听爹娘的话便是。”赵夫人不悦地打断赵婉的话头,淡淡说道。 “是。” 待出了康悦堂,赵婉又听见里间母女俩的亲昵嬉笑。 她抬头看了看碧空如洗的天空,秀气的唇微微勾起。嗯,又是演技爆棚的一天。汝之□□,我之蜜糖,又焉知,这苦寒的边关,不是我可自由奔走的天地呢? “乖乖康哥儿,来,叫姐姐。”她偏头看向与自己一同出来的杨姨娘,笑着捏了捏她怀抱中的小奶娃,心情甚好。 “蝶蝶!噗——”康哥儿欢快地叫了一声,顺便喷出了一口口水。 “哎唷,你这小魔星,小孩子不懂事,婉娘可莫怪。”杨姨娘赶紧给小奶娃擦了擦嘴边的哈喇子,带着歉意地朝赵婉说道。 她向来是不惹事的胆小性子,生怕儿子招了旁人不喜,更怕得罪了主母,落得个不好,因此向来也不敢亦不愿跟赵婉多搭话。 “无事,很可爱呢。”赵婉说道。 杨姨娘约摸是想快些离开这康悦堂,顾不得跟赵婉再寒暄几句,便匆忙离开了。 赵婉亦没有停留,这地方,杨姨娘不想待,她当然也是不想待的。 少女纤弱的背影如打了胜仗一般,袅袅地走出院子,往自己住的地方去了。 不知云赵两家是如何商议的,总之过了几天,赵婉便得知自己嫁入云家,已是铁板钉钉的事儿了。 只是婚期却是定得极近,那云舒急着赶赴御沙关,三书六礼虽未有怠慢,但皆走得匆忙。 赵家自是不以为意,赵夫人面对自己非亲生之女,只恨不能立马便将她嫁了出去。 而赵大人,这些年与自己这位大女儿并无多少父女之情,如今得了个大实惠,刚定下便获知今年升值有望,狂喜之余,也不过是想起来便过问一下,叮嘱赵夫人教好女儿,莫惹恼了夫家,对此并不多么上心。 赵婉对此倒是乐得自在,身为标准现代人,她对这些繁文缛节并不看中。这场豪赌还未见分明,她虽心有忐忑,亦知道事既已定,此时再没有了反悔的机会,只好安安分分地顺其自然了。 转眼间,已至大婚。 此时已年二十八,各府各家皆喜气洋洋,年味十足。 然而云府这场婚事却办得并不太热闹。云家在朝中交好的同僚,有相当一部分,都在过去的一年中,逐渐减少了来往。 云家在感叹人走茶易凉的同时,并不太沮丧。武将之家,失去了什么并不会多么失望,概因他们知道,他们的战场不在朝堂,而在沙场。 天色已晚,赵婉坐在红烛颤颤的婚房中,盖头下是一张画着浓浓红妆的明艳的脸庞。 她平静地感受着不远处的喧嚣,等待着与这位新上任的夫郎来一次亲切会晤。 而这场婚事的另一位主角云舒,在隔壁院子中,正懒懒散散地与众位从前玩得甚好的兄弟们交杯换盏。只不过今日仍留在此刻的郎君们,数量上却远不如当初意气风发之时。 从前时时刻刻吊儿郎当略带稚气的脸庞,经过了这一年的现实洗礼后,已然变得刀削斧凿般成熟起来。 他身着一身红衣,却似是无多少喜气在身,有人敬酒,他便端起酒杯,往嘴里灌下一杯清冽的浊酒,熙熙攘攘间,只见得他酒一杯一杯地下肚,脸红也未红一下。 “过了这个年,四郎便要去御沙关了,兄弟我只恨不能跟着你一道前去,烈酒好马,上阵杀敌,岂不快哉!” 向来喜欢跟在云舒后面作威作福的威远候幼子林前,歪歪倒倒地端着酒杯,红着眼睛拉扯着云舒的袖子,很是不舍。 “大婚之日,说这些作甚,来,恭喜四郎娶得娇娘!从此夫妻俩人和和美美,白头偕老!”另一郎君说道。 “是是是,恭喜四郎……” “恭喜恭喜……” 云舒有一个来一个,皆将酒喝了,即便是他酒量再好,此时也开始有些晕晕陶陶。 待更深露重,大伙儿都或告别、或醉得不省人事被下人们抬去客院之后,他来到湖中央的亭子里,站在那一日见着赵婉——他现在的妻子坐着的位置边上,趁着微弱的夜色,观赏着那一池寥落的枯荷。 乌云蔽天,寒风瑟瑟,好一番冬日的萧索。而侯府中张灯结彩,灯火彻夜不息。 婚后便要赴边,此去困难重重,更要御城抗敌,谁也不知道,云舒会不会成为云家又一个早逝之人。 云舒看着这满池倒映着红影的冬水,却是知道自己非去不可。 云家的起势、父兄阵亡的真相,都系在他一人身上。他,不得不去。当然,他自己,亦是想去的。 过去按着家中的教导,不得不在明面上伪装成纨绔子弟,镇日里干些调皮之事,可谁人知,云家的男人,岂会真是如此?他云舒,难道就要为了苟活,而装一辈子纨绔? 在祠堂列祖列宗面前跪了一日,又在云母面前跪了一日,他终于获得家人的垂泪首肯,上请圣上,掌云家军,扛敌于边关。 从那一封由云家旧属拼死送来的密信开始,云家大大小小便都知道,他们的敌人,从来都不仅仅只是御沙关外的高兹人。 而现在,便是他要去查清的时候了。 寒风到底是吹醒了今夜喝了无数酒的新郎,他按了按额头,想到自己一转身就要去婚房,去见那性子如迷的小妻子,便莫名有些觉得,今晚怕还是不能安生地倒头就睡。 事实上也正如云舒所想,他洗漱好换上宽松的衣袍来到卧房之时,便看见赵婉已经自行揭了盖头,拆了头饰,换了衣裳。 佳人见云舒进来,嫣然一笑,刹那间如繁花盛开,春使到来。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2. 第 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第 3 章 红烛跳跃的光在室内流转,相互间并不多么熟悉的一对璧人就着矮榻相对而坐,那情形不似新婚夫妻,倒似合作双方在洽谈着什么。 赵婉心想,这场豪赌,成败约摸就在今晚。 她卷了卷一绺柔顺的发丝,状似不经意地打量着对面散漫而坐的郎君,哦,这位长相无论看多少遍都优越至极的人,就是自己今后的夫君了。 与此同时,云舒亦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自己这位似乎与寻常贵女不太一样的新婚娘子。 两人就这么安静了好一阵,才终于在怪异的氛围当中,倏尔笑了出来。 “天色已晚,不若,先安寝?”云舒主动以退为进。 “安寝倒是不急,不如咱们先谈谈天呢。”赵婉顺着他的目光看向灯火通明的窗外,矜持地笑了笑。 “哦?娘子想聊些什么?若是诗词歌赋,为夫才疏学浅,怕是难以与你聊起来。”纨绔子弟只会逃学,哪会风月。 “自然不是,惯闻夫君诸般游戏皆擅长,不如我们便来玩一个游戏吧。”穿越人士的文学造诣实在比不上古人,怎会谈诗词歌赋。 “游戏?”云舒眼中升起一丝兴致,这小娘子,倒是真有些意思。 “对,游戏。”赵婉意味深长地看了云舒一眼,晶亮的眸子仿若春日极尽妍丽的花朵。 她表情如小狐狸一般,充满期待地看着云舒,尔后从一个精致的小荷包中,掏出两颗前日里使阿秀偷偷买回来的骰子,放在手掌上摊开,示意他看。 “规则很简单,我们一人一颗骰子,比大小,谁输了,便要答应赢了的人一个条件。” 对赵婉来说,玩复杂的游戏,显然自己赢的几率不会太大,毕竟这位可是从前长年混迹各种游玩场所的,搁后世,就是那种每天逃课去网吧和游戏厅的中学生,经验实在是丰富。 也因此,最简单的掷骰子比大小,点数由天定,反而能赢的概率更大些,再不济,十局八局的玩下去,她的运气不至于差到满盘皆输。 云舒移动目光,看着那洁白如玉的精巧手掌上,赫然立着的两颗全新的骰子,笑了。 “便依娘子所言。” 赵婉悬着的心由此落下了十分之一,这云舒,能耐着性子陪自己“玩游戏”,没有“之乎者也”,没有“这不行那不可”,光在这一点上,便确实与旁的郎君不一样。 她看着云舒修长的手指从自己掌心中捏走一颗骰子,便将自己剩余的那颗利落地往半空中一抛,然后略微紧张地跟着骰子落下的痕迹转动着眼睛。 四点。 也不错了。赵婉暗暗呼出一口气,心道。 这游戏规则虽简单至极,却玩的俱都是心跳,毕竟,谁也不知,若是自己输了,对方会提出什么条件来。 想要得到什么东西,就得付出会失去一些什么的代价。赵婉对这个道理有着很深刻的认知,她绝对不会认为只要自己提出来想要的,那云舒就一定会答应自己。 只有这种看上去双方皆会有得有失的博弈,方能让这狡猾的郎君从中看到自己能获取的利益,从而君子一言,不得不应许自己的条件。 “娘子运气不错。”云舒勾了勾唇,笑道。 “那便希望夫君的运气,比我稍差一筹了。”赵婉葱葱玉指戳了戳那四点朝上的骰子,真心祝愿道。 云舒笑得更加灿烂了,他真是头一次见着有小女娘竟这么不客气的,张口闭口便是希望别人比自己运气差些。 他漫不经心的将骰子往上一扔。五点。 “实在是不好意思,此局为夫要略胜一筹了。让我来想想,”云舒睨着明显失落了些许的小娘子,“该提一个什么条件呢?” “夫君请说便是。”赵婉安慰自己,不着急,这才第一把呢,后面有的是机会。只期望这人,不要提出什么让自己太过为难的事情便好。 “唔……我有些渴了,不若娘子为我倒杯热茶吧。” “这便是此局的条件吗?” “怎的,娘子觉得太过简单,想挑战更难一些的?” “不是不是,我给你倒便是。” 赵婉伸手拿杯拿壶,露出一截白腻的手腕,生生勾得对坐之人忍不住凝目于上。 云舒喝了这杯茶,在对方期待的眼神中,开始了第二局。 “不巧,六点。” “实在是对不住,六点。” “巧了,又是六点。” …… 在赵婉继为云舒取了书本,挂了衣裳,拆了环佩之后,她终于反应过来,哪有人一直都会有这么好的运气!又哪有人每局的运气都好到全是六点! 无非是这人早便深谙掷骰子的技巧,亏她还以为这种方式纯纯由天注定,不因人而改,看来,还是自己太过天真了。 赵婉眸子暗了下来,一边继续准备下一局,一边脑中飞快地思索着解决之法。 云舒把玩着手中那颗平平无奇的骰子,对赵婉脸上多变的表情十分感兴趣,跟他玩这种游戏,来多少都是送的。 不过小妻子眉头紧锁的模样,倒是有趣得紧,他可从未在云府以外的地界见过这么有趣的女娘了。这么想着,云舒决定放点儿水,看看自家新婚的娘子到底是想要什么。 于是很快,惊喜的笑容便在赵婉的面上蔓延开来,她眯起眼睛,眸中的光灿若星辰。 “我赢了。” “是,娘子赢了。看来好运气从我的手中溜走了。”云舒亦笑道,“说吧,想要我做什么?” 赵婉轻轻咳了一下,端起手边已经有些冷掉的茶欲往嘴里灌去,却被一只白皙的手给拦了下来。 “茶已凉,换杯热的罢。” 云舒柔声说着,将她的茶杯拿了过来,执壶倒了杯热茶。 接回这杯热茶之时,赵婉的脸难得的有些红,她小口小口的啜饮着,茶水将红唇染得湿润。 “我知婚后便要跟你一道去御沙关,此去困难重重,我是不怕的。”赵婉顿了顿,说道,“但我却是不愿居于后宅,亦想以我之力,做些想做的事情。” 说完,她颇有些忐忑地看向云舒:“不知夫君能否答应此条件。” 成败就在云舒的口中,无怪赵婉心跳如鼓,仔细盯着对坐之人英俊的脸庞,生怕错过对方一丝细微的表情。 云舒有些讶异,他着实没有想到,赵婉弯弯绕绕这么久,竟是提的这么个要求。 “你当知,即便是我云家,也未曾有女娘时常在外奔波的,你自小长在元京,怎的却生出如此想法?”云舒盯着赵婉,眼中有淡淡的探寻之意。 “我自是知晓,不过,虽然元京的女娘们长于深闺,甚少出门,我却也听闻边关的女子有不少出门讨生活的。”赵婉笃定道。 “那不过是寻常百姓家,官家女子,也是未曾有的,你何曾见过哪家贵女整日里抛头露面的?”云舒道。 “所以夫君是打算不守信用,不答应我这条件么?”赵婉不欲与他争辩这些条条框框了,她目视云舒,直截了当地问道。 “那倒也不是。”云舒笑。 “那你究竟是答应还是不答应?” “我考虑一番。” “考虑什么?” “考虑如何让你能够自由出入,不受旁人置喙呗。” 云舒懒懒地敲了敲矮几,没有错过赵婉脸上迅速升起的兴奋与激动。他欣赏着美人如胭脂般的面色,心中也莫名因此而愉悦起来。 赵婉却是没有想到此举达成的过程并不多难,她听到云舒的话后,尤有些不可置信,紧接着,心中便升起一阵狂喜。 他这是,答应了? “我必不会让你为难的。”她一字一顿地说道,心中已然有了方圆。 “那为夫便拭目以待了。”云舒说道。 两人对视一眼,皆笑了出来。一时间室内寒意尽消,宽衣解带,一室春暖。 红烛摇摇晃晃,发出哔哔啵啵的声音,却并不曾引起卧房主人的注意,只在一片轻声絮语中,成双成对地燃烧至天明。 * 翌日,赵婉早早便被阿秀与云府的侍女轻声唤醒。 起床更衣洗漱,自有一番繁琐的流程。 一切收拾好之后,云舒也结束了今晨的锻炼,带着一身的寒气走了进来。两小夫妻无言地吃好了早食,便相携往云老夫人所居的泰清院请安。 早在出嫁前,赵婉便通过赵夫人,清楚了侯府上的基本情况。 现如今,云家除了云舒,皆无青壮,一屋子老老少少,除了云老夫人,便是云舒的大嫂二嫂三嫂,以及五个最大不过十岁,最小方两岁的孩童。 人口构造简单,在外人眼中却是一偌大的寡妇窝。试问元京如此多的权贵,哪家尽是失了夫君的寡妇呢? 也因此,赵婉嫁进来的时候,便无形中遭受了不少白眼。还不知道背地里,旁人是如何说的呢。 当然,赵婉自然是完全不在意的。等离了元京去了御沙关,还怕谁说了什么吗?那里自有她的一片天地。 而云府内上下皆被云家经营得如同铁桶一般,自然不会有那闲人去嚼舌根。 就着晨光与微露,赵婉随着云舒在云老夫人身边侍奉的杭姑姑的带领下,来到了云老夫人跟前。 与云家的家属们一番相见,赵婉收到一些礼,亦给出了一些。 许是府中许久未曾有喜事,此时人人皆春光满面,言笑晏晏,并无外界以为的那样一屋子寡妇愁眉不展的情景出现。 令赵婉更加欣喜的是,云家的规矩很少,甚至可以说是十分自由,无论是云老夫人还是三位大嫂,皆不是什么恪守陈规一丝不苟的人,反倒是赵婉这个文官家出生的小女娘,在其中还显得略微文气了些。 赵婉见着此景,方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昨晚上云舒怕是摆了自己一道。 什么不曾见过哪家贵女抛头露面,什么考虑如何让自己自由出入不受置喙,呸! 瞧几位大嫂还在热烈地讨论着等启程后路过沿途州府,还要四处去逛一逛,到了御沙关,便要策马草场,与许久未见的手帕交们肆意玩耍呢! 是的,云家前三位嫂嫂,皆不是元京中人,而是云舒的几位大哥在边关之时,娶到的边关将领或地方官之女。 思及此,赵婉一边扮演着新妇的矜持,一边狠狠地瞪了坐于一旁的云舒一眼。 云舒倒是不以为意,他半点也无涮了某人的羞耻,还大方地回以自家娘子一笑,笑中含着些许戏谑。 两人这小动作被坐于上首的云老夫人瞧见,她朝身边的杭姑姑怒了努嘴,示意她赶紧看看这对新婚小夫妻之间的互动,心中很是欢喜。 看来这儿媳妇没有娶错,端庄大方,亦深得四郎的心。更难得的是,小夫妻相处甚好,两情相悦。 就着室内的温暖如春的炭火,笑声一片,尽皆愉悦。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3. 第 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 4 章 三日回门,恰逢大年初一。 清晨薄雾未消,四处都透着寒,云府已是一片忙碌。 赵婉披一件兔毛大氅,梳了妇人髻,颈项边一圈白绒绒的兔毛,衬得精致的脸蛋愈发小巧。 几日的侯府生活,已让她彻底安放下那颗忐忑又暗暗焦灼的心。婆母慈和,几位嫂嫂亦是热情爽利,每日里早晨短短的相处时间,皆放松又无不悦。 赵婉就着云舒递过来的手,利落地上了马车,动作浑不似元京贵女们那般缓慢而矜持。这身影落在云舒眼中,便只觉甚是可爱。 车内点了小炉,皆用了上好的银丝炭,狭小的空间里暖热一片。不多久,赵婉便解下了大氅,在颠簸中掀开了车帘,好奇地观望着车外的景象。 云府至赵府需经北市,此处交易甚多,道路两旁挤挤挨挨的,尽是小商小贩们或简陋、或精心的摊位,更有袅袅热气带着食物的香味,飘向过往的每一位行人鼻间,引发无数垂涎。 “好看吗?”小娘子满脸惊奇地看着窗外,车内却也有一个云舒正凝视着小娘子。 “自是好看的,人间烟火气,莫过如此了。” 赵婉倒是不怕自己的行为惹得夫君不喜,她如今也知晓云舒平日里十分随性,并不讲究那些繁文缛节了。 “御沙关亦有行市,而临州亦有商户往来,虽无元京货物种类多,但那边也有元京难见之物。” 云舒懒散地靠在车厢壁上,显然对车外的北市之景毫无兴致。 这种地方他从前还小时,便带着同伴们窜了个遍了,哪家的餐食味佳,哪家有好玩之物,他更没有什么不清楚的。 马车行走间,他顺着赵婉那边的窗口觑到一铺子,便让前头的车夫停了停,指使着小厮去买了那家铺面上的梅花糕。 “听闻夫君自小在京城长大,不曾想对边关亦有十足的了解?” 赵婉双手捧着新鲜出炉、热气腾腾的梅花糕,小口小口地品尝着,饶有兴趣地试探道。 糕点鲜香,用料虽平常,入口却甚是美味,小娘子微微眯着眼睛,显然是被这美食折服了。 “年少时亦跟着父兄在那边待过,后来也时常去的。”云舒捏起一块糕,朝嘴里一扔,耐心解释道。 云家的根基本就不在元京城,只因云舒不随父兄一般在边关任职,京城的侯府才因小主子常住而有了人气。 尽管如此,云舒却是没少往来于两地,因而无论是在京城,还是在边关,他都熟悉得很。 “原来如此……”赵婉若有所思。 坊间传闻的几乎全是云侯四子多么的纨绔,却是从未提及原来这纨绔子也不仅仅只祸害元京。 说到边关,云舒颇为正经了一些,他面带些许怀念,给赵婉介绍起了那边的风土人情,于是赵婉也随之想象出了一副民风质朴、虽穷而向上的场景。 小夫妻俩说话间,马车已至赵府。 赵婉被搀扶着下车之时,便见到她的便宜父亲赵大人正带着阖府上下站在了大门处,满脸含笑地等待着这位新郎婿的到来。 “父亲,母亲。” “赵大人,赵夫人。” 两人下了马车,依次与赵府众人寒暄。 赵大人闻之,面上微微一僵,似是没想到这位郎婿竟仍相称如此生疏。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表情,更加讨好地请云舒两人进去。 赵婉心中颇为好笑地看着这副场景,暗道真是晚辈不像晚辈,长辈不像长辈,着实有些滑稽。 谁让云家再式微,云舒也仍是个即将掌握实权的侯爷,而自家父亲,却只是名声不显、在朝中无甚存在感的小官呢?啧啧。 “姐姐如此高兴,想必云家待你很是不错吧。”赵柔见着继姐一副笑眯眯的模样,也不知怎么的,心中竟突然冒出了些许酸意。 明明此前她还暗自对这门亲事十分不屑来着,嫁给这云家纨绔,可不就是惹人笑话么。 “云家上下和睦,自然待我很是不错。”赵婉瞥了眼赵柔,勾了勾唇角,淡淡说道。 “姐姐倒也不必如此得意,这日子还长着呢,等你到了边关,可是有得苦头吃了。”赵柔很是见不得眼前这人笑得如此灿烂。 她虽看不上云舒,但一想到赵婉嫁过去便是侯府世子夫人,而在第二日圣上下旨嘱云舒袭爵镇远侯时,她便又成了侯夫人,她便十分不悦。 而此时这位向来怯弱的姐姐,更是摆了一副很是滋润的模样儿,宛若上门来示威似的,她更不开心了! 若是、若是她当初…… 不、不,那云家子有什么好的,不过是草包纨绔,京城一害罢了,她才不要与这样的人成为夫妻呢!做了侯夫人又如何,没准过不多久,便要成了寡妇呢! “妹妹这话说得倒是有趣,像盼着我吃苦头似的。” 赵婉自是不知赵柔短短时间里心绪已然转了万千道弯,她看着这继妹一脸的纠结与不忿,岂会不知道她那点小心思,于是面上的笑容更加盛了。 无论如何,跳脱了赵家这桎梏,云舒又善解人意地应承了她的自由,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开心的呢? “婉娘误会了,柔娘当然只盼你这个做姐姐的过得好,可不好如此想。”赵夫人见姐妹俩颇有些针尖对麦芒的意头,怕在云舒面前生出笑话,忙打断了两人。 到了小花园,赵大人便引着云舒去了书房,而赵夫人一行便去了康悦堂,自是各自都有一番寒暄。 云舒不在,赵夫人的谱儿便上来了。 她坐于上首,打眼瞧着赵婉,惊讶地发现这继女不过短短几日,便如同变了副模样似的。 原本怯怯弱弱不当事的性子,现下穿着侯府上好衣料制成的衣裳,佩戴着一看便奢贵的首饰,整个人便显得格外明丽起来,一颦一笑皆带着端庄高华,倒衬得旁边的赵柔逊色不少。 无怪赵柔一见着赵婉,便心生不满。 姊妹俩的比较,从来都摆在了明面上,原先在赵家,衣裳料子总是赵柔挑了好的,次一点的才给到赵婉,而配饰首饰,亦都是如此。 赵婉在府中,虽未缺吃穿,却是爹不疼娘不爱,处处低赵柔一等,至于补贴月例,则更是如此,而原主本性柔弱,从来只敢受之,不敢争辩。 及至后来换了个芯子,来自现代的赵婉,则恨不得缩起来不被任何人注意到反常之处,再加上这里再好的东西她也觉得比不上现代,就更不会在这种事上有什么意见了。 而如今,赵婉入了侯府,一夜之间便成了高高在上的侯夫人,浑身上下皆奢华富贵,这怎能不让赵柔心中充满酸意? 安坐于椅上的赵婉当然也感受到了好几道目光像刀子一样剜在自己身上,但她淡定地该喝茶喝茶,该吃糕点便吃糕点,一点也不在乎这些眼光。 当然,她也没有什么特地来打脸这些当了自己两年家人的想法,不过是本着大衍的习俗,该回门便回门,该演戏还得继续演一点戏罢了。 许是静谧的时间过长,赵夫人终于清了清嗓子,开始扮演着母亲的角色,朝着这位出了嫁的女儿嘘寒问暖。 “回母亲,一切都好。府上的婆母嫂子们亦待婉娘十分和煦,并无什么不适应之处。”赵婉平静地回应着赵夫人的询问。 “那便好,原本还担心你到了云府会想家,如今得知你过得不错,我们做家人的,便都放心了。”赵夫人语重心长道,“不过你在云家,亦要恪守妇道,循规蹈矩,好生做好你该做的事情,不要惹得婆母不喜,妯娌不合。” “谨遵母亲教诲,婉娘会的。”赵婉回道。同时在心里补上一句,“才怪”。 “姐姐如今成了侯夫人,想必事事皆能如意了,只是不知姐夫待姐姐好不好呀,我可是听说,姐夫从前可是个浪——” “柔娘!真是一阵子不管你,嘴下竟是无一点分寸了,你姐姐姐夫的家事,轮得到你来说?” 赵柔才说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却是被赵夫人赶紧打断了。她到底顾忌着赵婉如今的身份不同,也心知赵婉赵柔两姊妹情分上并不多,便朝着自家女儿狠狠剜了一眼。 “娘,我还不是怕姐姐被人蒙蔽么,她从前只爱待在自己院子中,一点都不知外头是怎么传的,我这不是、这不是说出来让姐姐留意着,以免被人登堂入室了呢!” 赵柔一点也不怵母亲的瞪视,捏着帕子,带着恶意,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道。 “呵。”赵婉端起茶杯,轻轻啜了一小口,发出一声冷笑。 等那两母女都转过头看向她,她方不紧不慢地说道:“有劳妹妹挂心我了,不过呢,我家云郎呀,自是待我极好的。” “我想要什么,他都毫不犹豫地应承了。”虽然是通过掷骰子比大小赢来的。 “每日里皆对我十分珍重,担心我冷了,又牵挂我饿了,还怕我心情不佳……” 她作势摸了摸被阿秀捧在手中的、全然无一丝杂毛的洁白大氅,感受着那柔软的皮毛在自己手心抚过。 “在家事上呢,他充分尊重我,我说什么,便是什么,他一点意见也无。” 云舒这种懒得管理家事的人,过去可是能扔给家里人便扔走了,现在有个娘子愿意管起来,他自是乐意得很,哪里还有什么意见。 “无论外头是如何传的,但在我这儿,他便是最好的夫君,亦是家中最好的顶梁柱。因此,还得多谢妹妹当初劝着娘亲受了这门亲事,并将这好婚事让予了我。”赵婉微微一笑,语气中刻意带出了一丝骄傲和自豪。 赵柔此时一张俏脸已然涨成了猪肝色,她嫉恨地看着赵婉,想说点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 难道她会说自己如今后悔拱手相让了?还要来嫉妒姐姐的好姻缘? 不,她赵柔再如何,也是个要面子的,岂会嫉妒自家姐姐这突降的姻缘、简陋的婚事? 对,赵婉一定是胡说八道故意来气自己的,她要稳住!她才不要被圈了进去!得反击,必须得反击! 就在气氛剑拔弩张一触即发之时,厚重的门帘被外头守着的侍女掀了开,露出了半个身姿挺拔的郎君,郎君芝兰玉树般直直走了进来,含着笑说道: “哦?没想到娘子对我的评价如此之高,这倒令我有些惭愧了。” 一室的暖气随着寒风席卷进来,有了些许凝滞。 赵夫人瞬间收敛起面上的不悦,赵柔顶着涨红的脸将要吐出口的尖言锐语生生吞了回去,转而有些羞涩地偷偷瞄着这俊俏至极的姐夫。 而赵婉,则呆住了一般,面上难得浮现出了一丝尴尬。 还有什么比在背后肆意“炫耀”却被当事人给听见了更尴尬的事情吗?! “云郎本就如此好,我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赵婉强装淡定地又喝了一口茶。 “嗯,娘子亦是十分之好。”云舒笑着说道。 两小夫妻就这么公然在一屋子人面前秀起了恩爱,直到赵大人颇为尴尬地打断了两人的互夸,众人方才恍恍惚惚地、迫不及待地去准备用午膳。 因着赵家人少,自家人便没有分男女席了,这给了赵婉和云舒小两口又一次的秀恩爱机会,众人几乎被闪瞎了眼,赵柔更是一顿饭都没塞进口几粒米。 好不容易结束了用餐,这回连赵大人也不太想继续跟这位郎婿多多交流培养感情了,众人送走了两人,皆好生松了口气。 而车厢内,新晋的侯爷与侯夫人,则如狐狸一般,满怀深意地相视而笑。 “娘子真会演。”云舒由衷感叹。 “夫君亦不遑多让。”赵婉诚恳评价。 两人再次笑得和煦,对对方的演技都很满意,一路高兴而归。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4. 第 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第 5 章 年关刚过,元京的爆竹声已经开始寥落。城外河中的冰雪未消,沿岸却也钻出了些许绿意。 云家便于此时,颇为低调地准备启程离开这里了。 此去临州路途遥远,便是快马加鞭,亦需半月,马车出行,还要带上家人家当,那便要慢下许多,及至一个月左右方能到达了。 几经商议,云府决定上至老夫人,下至几个小娃娃,都前往临州都督府,并不在元京留人。 且不说赵婉的几位嫂嫂皆是边关女娘,更习惯那边的生活,便是元老夫人,亦是待在边关的时间比待在京城还长。 云家的女人皆娴熟于边关,过不习惯这软塌塌的日子,亦对京城人的弯弯绕绕习惯不起来。 因此众人在意的,便只有看起来娇滴滴的元京贵女新妇赵婉,担心她会不会对寒苦的边关心生惧意。 对此赵婉的回应是完全不曾忐忑,且对此行充满期待,也做好了长久不归的准备。这让云家从上到下都放下了心。 云舒倒是未曾担忧,他早从新婚之夜这位不走寻常路的娘子的打赌开始,便知晓,她必然是愿意为了那行走于宅门外的自由,而放弃京城的奢贵生活。 而这,正是他对赵婉有着不少欣赏之意的源头。 原本么,随意挑个大差不差有点眼缘的妻子,应付一下上头那位便罢了,对方愿意跟着去就去,不愿意就待在京城。但现在,云舒却于心中生出了一丝庆幸。 出发之前,云舒倒是与诸位好友们聚了几次,众人虽依依不舍,亦明白云舒与自家的境况不一样。 他是注定要接下父兄的旌旗,去到那贫苦与残酷并存的边关,开始过与元京的富贵繁华截然不同的日子的。 而另一边,赵婉却是好生待在了府中窝冬,镇日里连院门都不愿跨出去。 没办法,这里实在是太冷了,在没有空调也没有暖气还没有小太阳的时代,尽管室内燃了炭火,春意融融,但到了室外,却是滴水成冰的天气。 陪同赵婉出嫁来到云府的,原本除了阿秀,另有奶娘,三位大丫鬟及几位小厮婆子,赵婉召来众人皆问了一遍,得知几个下人都十分不愿离开京城。 本身这些人不过就是赵夫人临时匆忙买下给她的仆从,论及忠心,自是没有多少,相比之下,倒是云府的下人日常中更加得用一些。 而奶娘,亦是在满脸的为难之后小心翼翼地告知她,丈夫儿子都在赵府挡拆,她也不愿离家太远。 赵婉不愿强人所难,便也都给了笔钱,果断地该遣回的遣回,愿留守的便留守。 至于阿秀,她从小便陪伴在赵婉身边,无家无室,因而表明只愿意跟着娘子走。 这显然让赵婉还是稍稍松了口气,毕竟她从一醒来,便是与阿秀相处最多,主仆俩在赵府赵夫人的眼皮子底下相互扶持,心中早已生出些感情来,如今有了阿秀作伴,便更是不错了。 此去雄关千里之途,饶是云家上下合力收拾,出发这日,也依旧很是忙乱。 下午时分,阳光甚好,只是不太能传下热意,落在人身上,冰冰冷冷的,像极了现代时候赵婉她们实验室里的灯光,而两夫妻所在的云琅院里,此时却是忙得热火朝天。 赵婉正趁着好天气,使婢女们最后一次清点物品,去掉了一些无用的,又添上了些预带走的,亦是忙得有些眼花缭乱。但她心中更多的,还是对即将见到的路途风景而产生的兴奋。 总算是要逃离这待了整整两年的元京了,说实在的,若是再待下去,她真的要被束缚得喘不过气来。 如今得了云舒的准话,又发觉云家的人都很好相处,她已然可以预见到,到了那临州与御沙关,天地之大,将任她遨游。 而这,已经是来到这个时代的最大的馈赠了,她心甚悦。 “娘子是吃了什么好吃食,竟如此愉悦?是糕点?还是午食?” 云舒一进院子,便看到自家娘子正面带着盛极的笑。他斜斜倚在栏柱上,原本才进来时冷肃的面色,也因此而放松下来带上些许温意了。 无怪云舒看见赵婉餍足的笑容便如此发问,实在是这些时日,他充分知晓了自家娘子,着实是个饕客,面对吃食,总能发掘出最美味的那一种。 更勿论心情好时,甚至还亲自下厨为吃酒晚归的他下了一碗鸡丝汤面。 那热气腾腾的鸡丝面实在是色香味俱全。浓郁金黄的汤汁中躺着根根分明的细细面条,上面撒了一些碧绿的葱花,清秀又勾人。 而那面条的口感,更是柔韧而筋道,香而不腻,鲜并可口,连用了熬得浓稠的鸡汤做成的汤底,亦是好喝到能连舌头都能掉下来的地步,令他十分惊喜。 别人家的新妇能做出如此味美的食物来吗?云舒并不觉得。 他也算是吃尽元京了,这里最好的酒楼,亦做不好这么一碗简单却又令人流连惦记的鸡丝面来,更何况那些鲜少下厨、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元京贵女。 云舒觉得,赵婉便像是一本从未有人翻阅过的古书,神秘却引人驻足,沉迷其中。 有时候他都怀疑,这小女娘,真是那充满铜臭味的户部主事赵志和家的? “怎的这么问,我就不能为其他事而愉悦么……”赵婉简直无语了,真是无无时无刻都要小心被云舒下套。 自从前些日子晚间突然想念那一口鸡丝面,正巧又碰着颇有些醉意的云舒回来,她便心血来潮地去弄了两碗面条。 谁知,便被这人给惦记上了,不时带回来些新鲜吃食,明里暗里地企图换来更多的下厨。 她当然是喜爱极了,但亲自下厨这种事儿,却是再没应承过一次。岂知云舒却锲而不舍,逮着机会便要提一提吃食的事儿。 哼,还不会给他机会。 “当然可以,只不过是我见了娘子笑得如此灿烂,像极了那晚咱们对坐吃那鸡丝面时的模样呢。” 来了来了,鸡丝面被某人第无数次提起了。 “鸡丝面兴许与云郎而言十分美味,但我呀,还会做更加美味的食物,因此并不会因此而回味如此之久哦。” 赵婉眉眼弯弯,抛下此话后,便再不理会云舒,兀自转回屋中去了。 哎,她在现代的时候可是下厨小能手哎,东西全能选手,上至老板师兄师姐,下至师弟师妹及校园里的狗,哪一个没被她的食物俘获过? 小娘子消失在门后的身影怀念中带着些沮丧,落在云舒眼里,却成了打了胜仗的洋洋得意。 啧啧。 会做,却轻易不做给我吃,她可真是个会气人的。云舒摸了摸空空的胃,暗道。 虽如此想着,他却并不气恼,亦勾了勾唇,径直去了左侧的小书房。 还在院中领着婢女们干活的阿秀余光扫向云舒,心里生出了一丝可怜。 若是郎君知晓娘子上午还去亲手做了些用鸡蛋做成的、十分蓬松鲜香的糕点,房中人人都吃上了一个,还使她们送了些给几位娘子以及小郎君小娘子们,必定会气到爆炸吧! 哎,谁叫郎君白日里出府了呢。 回味起那好吃到极致的糕点,阿秀圆圆的脸蛋上露出些回味之意。娘子可是给了她足足三个呢!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5. 第 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第 6 章 十八日,无风无雨,宜远行。 元京城门外陆续驶出一道长长的车队,朝着西北边的临州方向去了。 出发不过半日,赵婉满腔兴奋的情绪便已经彻底凉了下来,无他,实在是坐马车太折腾人了,哪怕是马车内已经垫了好几层厚厚的褥子。 往日在元京内宽阔而平坦的道路上,坐个半个时辰或一个时辰的马车,虽有些震颤,亦在可忍受的范围之内。 可到了城外官道上,体验感却要远远逊色于城中。未曾下雨,路上倒是不泥泞难行,但马车轮子轧在大小不一的碎石铺就的路面上,车中人便要颇为狼狈的上下颠簸,几欲将胃中的食物都给震了出来。 赵婉毫不舒适地如此颠了良久,实在是身心俱疲,最后哪里还想多看看帘外的景色,只好绝望地靠在车厢壁上,在一磕一磕难受地闭目养神了。 阿秀见着夫人面色苍白,忙贴心地找出一只小小的头枕,将之放在了赵婉的脑袋后头,勉勉强强使得她不磕在坚硬的车厢壁上,舒服了些许。 期间骑马而行的云舒倒是来看望了一回,又与在车内陪侍的阿秀问了几句,她也不曾睁眼。 倒不是有太多的生理反应,亦没有恶心到真的想吐,就是这颠簸来颠簸去的,路上风景亦逐渐千篇一律,她便没有什么兴致了。 待黄昏时刻,队伍终于到了第一个落脚点——近畿三州之一的奉州。 云舒忙着旁的事情,赵婉便兀自与三位嫂嫂侄子侄女们共用了晚食,饭后稍稍修整了片刻,又被几人撺掇着丢下一串小娃,去逛逛奉州最有名的瓦肆之地。 “如何如何?这身倒是好看,就是咱们走得太匆忙,那锦衣阁是按着我从前的身量裁制的,如今腰身倒是显得有些紧了。” 驿馆的客舍中,几位云家的娘子正眉飞色舞兴致勃勃地试着衣裳。说话的正是二嫂凤娘。 而此时她穿着的,竟是一身瓦松绿的男子直裰! 只不过这直裰经过了小小的修改,腰身处较之旁人穿的,尺寸约摸是要小上一些,穿在本就长相英气的凤娘身上,显得身段清瘦,尤为好看。 而不仅仅是衣着,此时她的头发也都统统收拢了起来,一并塞进了一顶四方平定巾中,由此更使得她身量高挑,而愈发风流了。 “好看好看,端的是一个俊美郎君。凤娘、哦不,凤郎如此模样,实在好看,也不知要迷倒多少小娘子!” “就是就是,好看得紧,我这身倒是合身,就是颜色未免也太粉嫩了些,早知如此,我当初也应当选个稳重些的玄色或是青色呢。” 此时大嫂、三嫂与赵婉亦在丫鬟侍女们的服侍下换好了衣裳,戴上了头巾。 几人相互看着对方的衣着,气氛一滞,又瞬间活络了起来,皆指着对方,笑得十分开怀。 “哪里便不好看了,你看婉娘这身月白的,不也未显稳重么,倒衬得小郎君唇红齿白的,惹人怜惜呐!” 三嫂假作粗犷模样,上前去伸出凝脂般白嫩的修长手指,轻轻挑起了赵婉的尖巧下巴,抛着媚眼说道。 只是她这媚眼抛得着实蹩脚,简直跟眼睛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似的,歪七扭八的,将众人都惹得前仰后合起来。 “郎君既觉着我好,便牵我回家罢!”赵婉作楚楚可怜状。 “哈哈哈,没想到婉娘竟是如此调皮,这演戏的功夫,可是比凤娘要好上百倍有余!”大嫂煞有介事地品评道。 赵婉闻之,心中得意道,那可不,我可是在赵家演了两年戏,这演技上的功夫,可是炉火纯青着呢。 她透过不甚清晰的铜镜,看着镜中截然不同的自己,若有所思起来。 往后若是出门在外,以男子身份,倒是确实要好上一些。 元京贵女们未必敢做这样的事情来,但云家的嫂子们,却显然是做惯了此等女扮男装之事,还别说,好生装扮起来后,却是个个都很像个清秀俊美的郎君。 赵婉盯着自己那张脸,想了想,又沾起石砚中未用完的黛粉,将眉毛给画粗了几分。 好了,这下秀丽之意便又下去了些许,镜中活脱脱便是个风流俏郎君了。 “婉娘为我等也画上一些,凤娘便不用了,她眉眼天生便浓厚,已然英气十足。”三嫂忙将脸凑了过来,示意赵婉来帮着画一画。 “你三嫂哦,非要学京城小娘子们的,画那细细长长的柳叶眉,好看是好看,扮作男装却是有那么些不像。”大嫂在一旁好笑地揶揄。 “哪有,你倒是未瞧见那勾栏瓦子里头,多的是涂脂抹粉的郎君呢!个个儿的精眉秀眼的,别人也不曾觉得他们就不像是个男的了。”三嫂斜着眼睛不服气道。 “好看的。只需稍稍补画一下即可。”赵婉笑着打圆场,轻轻地为三嫂也填粗了眉毛。 她虽然在化妆一事上并不太精通,但以前无聊时也会在短视频上刷到各种美妆博主的视频,多多少少有些心得,动手间便更加得心应手。 说话间,几人的装备俨然已经齐齐整整了,便各自挥退下人,一溜儿地出门玩儿去了。 奉州作为近畿,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并无什么特色,热闹亦远不如京城。 尽管如此,勾栏瓦肆等地方,还是有不少百姓聚集的。不多时,几个男装的女娘便有说有笑地来到了雀儿门市。 雀儿门市作为全奉州最广阔、最热闹的商市,在宵禁之前,处处皆灯火通明,人声鼎沸。 列肆之中,既有绫锦美玉,亦有小食香摊,吆喝声、交易声,互相交织,烟火气十足。 赵婉跟着几位嫂嫂,购起有趣的玩意儿时毫不手软,不一会儿,几人便几乎空不出手来了。 “早知如此,就该带上几个仆婢了。”二嫂吐了吐舌头,颇有些后悔。 “不如雇个帮闲,将这些先送了回去罢。”大嫂出主意。 几人达成共识,略略留意了一下,便从道旁一处瓦子边上招来了个闲汉,嘱托他将物事都送到奉州官驿中去。 小玩意儿零零散散虽一大堆,但都是小物,并不难拿,那闲汉一听是送至官驿,这几位郎君又出手大方,忙高高兴兴地接了这活儿。 待闲汉离去,赵婉几人便进了前方一处专门演百戏的勾栏。 奉州的勾栏有好几座,嫂嫂们尤为喜爱那说书的,于是便选定了那正说得热闹的一出说书之地,站定在一方人略略少些的棚中。 旁人只道是几位书生出来放松放松,多数只随意瞟了一眼,便全副身心地为台上正说着的剧目轰然叫好了。 在赵婉看来,这瞧着年过半百的说书先生,口才功底着实是不错,说起书来抑扬顿挫,引人入胜。每当他稍作停顿之时,周边棚中的看客们便拍手叫好,气氛十分热烈。 原本赵婉也在沉浸式地欣赏这古代的脱口秀艺术,但听着听着,她便逐渐发现,立在旁边的几位嫂嫂面色开始不愠起来。 “怎么了大嫂?”赵婉凑近离自己最近的大嫂,悄声问道。 “这说书的,似乎是在说咱们云家军去年那场……”大嫂犹豫着说道。 “啊?”赵婉并不太知晓边关之事,即便是一年多以前那场御沙关的战役,她亦只知道大衍是打了胜仗,但她的公公,都督云锋及其副将三子云勤皆于此役中折戬,至于个中缘由,她便无从了解了。 “嗯,这人虽将故事的背景换作了前朝,又将实际的人名地名隐去,但属实是说的去年夏时那场战役……”二嫂眸中闪过一丝悲伤,转而迅速掩去,变作了愤怒。 她恨恨道:“也不知此人是何居心,消息又是从何而来,竟是不尽不实,抹黑了咱们云家军的名头!” “瞧他说的都是些什么?云家军怯战导致敌人奔袭追击?主将决策失误造成损失巨大?父子无能方才战死于石湖林?呵,简直一派胡言!明明、明明是朝廷——” “嘘,勿要在此多说。”大嫂打断了二嫂,示意她不可多说。 几位嫂嫂俱都是一脸怒容,她们生于边关,自小便是听着云家军的故事长大的,云家军不畏战死,能力卓绝,是高兹人的克星,亦是百姓们的守护神。 边关数万百姓,就没有不敬佩云家军、不爱戴云家军的。 谁知一家之主云锋不过才逝去短短一年多,云家军的名声,竟堕落至此,而战场上的事情,也被这不知是存心还是无心的说书人,给歪曲了个结结实实。 这怎能不让人愤懑? 毋论台下的看客们是如何议论的,台上的说书先生仍在拍着他的醒木,继续将故事给说了下去。 云家军在他口中,俨然成了光吃粮饷不办事的破烂军团,云锋在时便不是什么好边军,云锋去了,群龙无首,这云家军便更成了一盘散沙。 更可气的是,台上说得唾沫横飞,台下亦掌声连连,仿佛此人说的不是故事,而是什么绝妙仙音。 而大嫂等人的面色,则愈发的肃然起来。 赵婉亦生出了很大的不忿,她虽然来到这个大衍不久,但从以往的少数参加贵女们的宴会的经验来看,那会儿并未曾有人敢如此评判云家军。 即便是家中惯来与云家不和的小娘子,若提起云家、提起云家军,都不舍敬佩之意。无他,云家军在侯爷云锋手中以来,便是胜多败少,威名赫赫。 但此时,台上说书的是百姓,台下听书的亦是百姓,而在这些间接享受了云家军护卫的百姓中,却是在盲目地相信着这些流言,对云家军产生了如此糟糕的印象。 听着台上台下诸多置喙云家的言论,赵婉感到心中十分不适,她嫌恶地看着那说书人,拿出了万分的专注力,仔细辨别着他的话。 而与此同时,也到底还是有些百姓逐渐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他们带着些许犹疑,交头接耳地询问着友人,却始终也不敢大声质疑什么。 待说书先生讲完今日这一回,欲从侧面离去时,人群中传来了一道响亮而清脆的声音: “先生请留步,在下有几处疑惑,请务必指教一二!”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6. 第 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第 7 章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秒,紧接着人群中又开始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原本准备离开或是等下一场的人都十分乖觉地驻足下来,纷纷将目光投向说话的赵婉。 “这位小郎君,老头子只是个说书的,恐怕并不能为郎君解惑。” 那说书先生见人群声响渐大,心知不可一走了之,便转身重新回到适才说书之处。 他那双略显浑浊的三角眼,此时如利刃般盯着赵婉,面上却露出和蔼的笑来。 “这莫不是来砸场子的,孙老头这回怕是有麻烦了!” “怕什么,这小郎君一看便清透稚嫩,想必并无多少恶意,只是纯粹有些疑惑罢了。” “说起来,这次孙先生说的书,我此前却是未曾听过,但听着听着,却觉得有些许不对劲之处,说不上来是什么,好像就在讲那云……罢了罢了,总之虽然精彩至极,却是不若上一次说的那故事。” “嘘,那小郎君要说话了,快别说了!” 赵婉与几位嫂嫂现下已经站在了棚子的最前端,而身后那些百姓们,此时正朝着几人指指点点,轻声议论。有热闹可看,这些人向来是不嫌事大的。 赵婉清了清嗓子,用略略比原来要粗犷一些的声线说道:“在下有三问,还望老先生解惑。” 她顿了顿,接着道:“其一,您那故事中,边军怯战,请问是如何怯战的?是见了敌人便四散奔走?还是不听上头指挥各自逃命?适才先生并未透露细节,在下心急,便想知晓。” “这……自然是敌人一来,那白巾军便各自退却,不敢上前了。”孙先生呵呵笑道。 “好,其二,您只说那白巾军主将愚钝无知且贪婪至极,不仅克扣将士粮饷,更疏于训练,在战场中更是父子俩皆率先弃军遁逃,以至于遭敌军伏击,不得不应对,最终被歼于石湖林。 在下想问,如此主将,怎生朝廷便非要任他为将?”赵婉问道。 “朝廷认命,我等百姓如何能知其缘由?小郎君属实是较真了,小老儿这不过是在说书而已,我说得开心,台下的众人听得愉悦,宾主尽欢便是最好,怎么就需如此严谨了。”孙先生颇有些不悦道。 “第三,”赵婉感觉到自己的手指被轻轻拉了拉,便偏头看了过去,却是二嫂凤娘。 她明了了凤娘的意思,便稍稍往后退了一步,将主场让给了对方。 而凤娘则朝前走了一步,扬声问道:“第三,先生故事中,又是常年守在边关的白巾军,又是主将为父而副将是子,更提到此父子俩双双陨于一处满是石头的林中,您扪心自问,这到底说的前朝野史?还是说的本朝去岁御沙关一役!” 凤娘的声音如同她的人一般英气而勃发,穿透力十足,此时落在围观的百姓耳中,便如鼓点落在耳膜处似的,颇有些振聋发聩的意味。 “是啊,我就说怎么听着不太对劲儿,又是父子齐上阵,又是白巾的,谁人不知云家军的标志之一,便是在盔甲之内的里衣中,藏一方写了遗言的白布帕子!” “老天爷!若真是如此,云家军怎的在这孙老头口中,成了这副模样!我倒是不信他所言,但三人成虎,实在架不住听的人多了,便当真了呀。” “啊……这,这属实有些不道义了……” “呸,这说书的,我看就不是好东西!若真是换了个名头实则说的就是云家军,岂知我等皆对云家军钦佩之至,焉能不晓得这老头儿实属胡编乱造!” 孙先生默了默,一时无言,又转着眼睛似在思考对策。 而凤娘自是不等他拖延时间,紧跟着又逼了一步,“望先生为我等解惑!” “这位小郎君莫要胡乱猜测,小老儿并非说的是云家军。若大伙儿非要这么认为,那我也没有办法,实乃百口莫辩呐!我上有老下有小的,还请几位郎君莫要为难我了。” 孙先生此时面上已无笑意,他皱着一张脸,眼角额头的每一道褶子都透露着十足的委屈。 而这,又让围观人群有了些动摇,更有几人盯着赵婉几人,颇有些埋怨他们无事生非的样子。 “你!”凤娘气急,心中直骂这人无耻至极,说不赢,便开始耍无赖了。 “先生此言差矣,非我等要砸人饭碗,实在是因家学缘故,我知前朝并无您说的这桩公案,更无上阵的父子兵。 但去岁,云家军云侯爷与其三子云小将军御敌于御沙关外,惨遭伏击,父子拼死抵抗,阵亡于石狮岭,却是有其事的。您既然笃定故事中说的并不是云家军,那这些相似之处,又从何而来?” 说话的正是大嫂,她抚了抚凤娘的背,示意她消消气,便自行接过话头去,心平气和的与那说书先生说道。 她声量并不大,但此时四周皆静,却显得其言论既有理,且深入人心。 “是啊,孙老头今日讲的,简直处处都与去岁边关那一闻惊朝野的战役比对得上。” “嘁,云家现今已无人执掌云家军,却是要被人在如此场合歪曲戏说,实在令我等羞惭!” “就是就是,忠君爱国之士,不应遭小人歪曲事实!胡乱置喙!” “要不是这几位小郎君指了出来,我们都被他给忽悠了!孙老头滚下去!此处再不容你!” “对,滚下去!” 众人声音渐大,更有从前便对云家军有着十足好感的年轻郎君呼喊着,要轰赶孙先生下台,言明今后再不为这臭说书的付一个铜板。 说起来,民间百姓平日里并不留意边关战事,但每户每家,五亲六戚的,哪个不知云家军过去战功赫赫?哪个不知云家军死守边关,是今日他们能安乐过日子的一道屏障? 是以众人愈发愤然起来,纷纷朝着那说书台子涌去,势要亲手将那孙老头给赶走。 孙先生见势不对,更见着竟有一蒸饼不知被何人愤然抛了上来,朝着他的脸面直直射去,忙躲避开来,灰溜溜地匆忙逃了下去。 再晚一步,他可就不仅要被赶下去,更要被无数人暴揍一顿了! 赵婉几人心知此事便只能到这里了,她们并不能去追击审问。但眼见着身周众棚子里的百姓此时皆反应了过来,想必那孙先生今后是再也不敢亦不能说这故事了。 这已经算是很好的结果了。 因着此事,台上暂时没有别的节目上演了,想必也没有别的人敢上来当那愤怒的人群的靶子,因此人们都开始往外走去。 几人也不做停留,随着人群,小心翼翼地准备退了出去。 而赵婉跟在几位嫂嫂后头,挤挤挨挨地在汹涌的人潮中,不经意间一抬头,却看见了云舒正在不远处的另一处棚子中,正目含深意地看着自己。 他见赵婉发现了自己,倏尔一笑。 赵婉蓦地便觉脸颊一烫,也不知道是人群太多挤得太过用力了,还是因着那人的笑容带着热意,如一根丝线般,游刃有余地钻过无数人之间的缝隙,贴在了她的脸颊上。 好不容易挤了出来,众人纷纷呼吸着街上新鲜的、带着香甜滋味的空气,在疏朗宽阔的地方,终于放松了下来。 经此一事,大家都无甚逛街的心思了,皆怀着沉沉的情绪,缓缓朝着官驿归去。 待赵婉回到自己的客舍,她已经累得不行了。 本来一路颠簸之时便已劳累不已,又耐不住嫂嫂们的拉扯,去逛了这一遭,回来后又沐浴更衣换好一身舒适的衣裳,此时已一个手指头都不愿动弹。 待至深夜,云舒带着一身刚沐浴完的冷湿气息回到房间时,赵婉已经睡过一个小觉了。 “我吵醒你了?”云舒见窝在被子中的赵婉半睁着迷蒙的眼睛看着自己,眼珠子随着自己的走动而转动着,有些好笑。 “倒也不是,你忙你的便是。”赵婉嘶哑着说道。 她虽然已经来到这大衍朝两年多了,但夜猫子属性却是未曾改变多少。旁人差不多九十点钟就睡觉了,她却总要捱到大半夜方才阖上眼睛,即便是并没有什么事做,更没有电脑和手机可玩。 “喝口温水,莫不是受了风寒?今日尤为寒冷,你又出去玩了这么久。往后出门,多穿点。” 云舒递过去一杯温水,赵婉便微微侧头就着他的手将杯中的水给喝了。 “好。你也是。”赵婉说道。 她此时睡意已无,便顺势坐了起来靠在床头,看着云舒拿起一本书端坐于不远处,几番犹豫,欲言又止。 “有什么话便说罢,吞吞吐吐作什么。”半晌后,云舒无奈地偏过头,说道。 “今日你是在那瓦肆里见着我与嫂嫂们了?”赵婉问。 “你与嫂嫂们如此英勇而善辩,我自是见着了,娘子口才十分了得,表现甚好,为夫自愧弗如。” 云舒忆起不久前赵婉穿一身直裰戴个方巾,将那说书人“讨教”得恨不能钻进地里的模样,笑了。 “嘿嘿,”赵婉挪了挪臀部,使自己坐得更舒服一些,她顽皮道,“我可不仅仅是口才好,其他的,你今后便知啦!” “是么,那我便拭目以待了。”云舒挑了挑眉,表示十分期待。 “那说书先生,也不知背后受何人指使,按理来说,他作为平民百姓,不应当对去岁那一战知之甚详才是。”赵婉觑了觑云舒的脸色,小心地提到。 “嗯,朝中有人一直想接管云家军,亦有人想直接摧毁云家军,重新弄出一个什么军来的,因此这些年类似的把戏从未停止过,这一年以来,便更是如此了。” 他顿了顿,又安慰道:“不过不必担忧,无耻小人的雕虫小技罢了,是非曲直,圣上自有定夺。” 赵婉道:“嗯,我知道的。今日也是话赶话,心头愤懑难解,便弄出了这一遭事来。” 云舒道:“你做得很好,你能如此维护云家、云家军,我便十分欢喜了。只是今后要更加注重自身的安危才是。” 赵婉点点头,“嗯,我省得的。” 她此时心中很是愉悦,原本心里还是有些担心云舒对自己没有知会就穿着男装行于市井有意见,但现在却是一点担忧也没有了。 看起来云舒确实是言出必行,说了认同她行走自由,便也不问去处,任她自行决定。 嗯,这个夫君,嫁得值当。赵婉满意地想。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遇袭 云家的队伍只在奉州待了一晚上,第二日清晨便继续上路了,下一站便是覃州。 但中途下起了小雨,有一截官道年久失修,也变得泥泞不堪,马车难以行走。 走走停停间,众人皆有些怨声载道起来,毕竟冬寒未尽,又冷又湿,这雨湿湿嗒嗒的,着实令人难受。 赵婉拂开车帘,向着前后长长的队伍眺望过去,却是未曾见着云舒,也不知道他是在哪辆车中。 昨日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之后,云舒便如往常一样,贴着床边平躺着睡了,但半夜赵婉醒来,身旁枕被冰凉,人早已不在。 夫妻俩并不多问对方的事,因此赵婉也不曾打听云舒的去向,虽然人家是个大帅哥吧,但同床共枕什么的,对于不太熟的人来说,自然是越少越好。 不多时,队伍又停在了一处岔道上,赵婉带着阿秀坐于车内,对此并无诧异,但紧接着,三嫂带着英哥儿揭开车门,却是钻了进来。 阿秀见此,趁着队伍未行,忙退了出去,与其他人一车了。 “来,英哥儿,坐婶婶旁边来。”赵婉笑着将不到三岁的小娃娃牵了过去。 “四婶婶。”英哥儿自己爬到座上,含含糊糊地张着没长齐牙的小嘴,大声地唤道。 “真乖,婶婶给英哥儿糖吃。”赵婉从小桌板的珐琅石榴纹圆攒盒中拿出一颗自己前不久自制的冬瓜糖,塞进小孩儿白白嫩嫩的小手中,示意他吃。 “婶婶,英哥要吃、要吃、梅花红豆双皮奶!”英哥儿板着严肃的小脸,不要冬瓜糖,心心念念着上回四婶送去的双皮奶。 “哎唷这会子哪有什么双皮奶,等到了临州,再去求你四婶婶罢!”三嫂点了点儿子的额头,笑骂道,“现下啊,路上能有个冬瓜糖吃,可是很不错了。” “等到了那边,四婶婶便给你做。”赵婉笑道。 “好,大哥大姐、二姐,都吃,不给二哥吃,二哥昨天打我。”英哥儿认真的掰着手指头数道。 赵婉简直哭笑不得,她上次见着府上送菜的送了些水牛奶来,便随手了弄出些双皮奶,上头铺满了上好的蜜红豆、撒了点糖渍的梅花,可是好生吸引了几个小娃娃。 馋着这一口,惦记着四婶手艺的,可不止英哥儿一个。 其他几个镇日里找着自家娘亲要吃呢,但最近都在忙着收拾行装,没有空闲,谁会耗费时间去满足几个小孩的口腹之欲,自是都各用各的方法给敷衍了过去。 两人逗了会儿英哥儿,见他小小的人儿说话一板一眼,有条有理中又带着浓厚的童稚之气,都笑得不行。 “四弟约摸是有什么安排,便让二嫂去了大嫂车中,我来了你这边,娘那边亦已安置好。”三嫂将目光从英哥儿那边偏了过来,看着赵婉解释道,“不必担心,且一切如常便是。” 赵婉乖乖应好,她不知道云舒有什么安排,但现在她已经知道整个云家都如同走在刀刃上,有不少人希望看到这□□的侯府垮塌下去。而路上,无人烟之地,显然就是很好下手。 因此,安安分分等着便好。 雨一直未停,似要将整个冬日剩余未下的雨都发泄出来,以迎接即将来临的春季。 而云侯一行,除了路上时不时因道路不好,亦或是马车故障而短暂地停驻,并未遇到其他问题,及至深夜,总算是磕磕绊绊的到了覃州城外的一处小村。 此时进城已经无望,众人便在云舒的命令下,凑合凑合地找了地方歇息了一会儿,直到天刚蒙蒙亮,便又绕过覃州继续前进。 雨已于凌晨时分停了,但天色仍旧朦朦的,到处都是水珠子。路上水洼子更是一处接一处。 队伍启程的时候,三嫂便又带着英哥儿上了赵婉这辆车。 赵婉正浑身酸痛如同一条咸鱼般瘫在马车上,心中发出喟叹,哎,古代就是麻烦呐,太晚了进不去城,也没有酒店住,条件简陋到只比幕天席地要好上那么一点了。 太难了,太难了!出行太难了! 她之前还想过要学习徐霞客,将来有机会便走遍名山大川,欣赏这个朝代的秀丽风景来着,现下,这种念头已经摇摇欲坠到即将消亡了。 在这样的条件下,远行实在是有些难。更遑论未开化之处植被茂盛,吃人的家伙们也多得很了。万一被大虫给叼了,那可就丢足了穿越人士的脸了。 这么想着,赵婉便觉得就这么一路上顺便地看看车外景色,已然是十分不错的旅游经历了。 何必去专门游历行走呢,是吧…… “昨日倒不见你如此颓然,这赶路便是如此,走时累得慌,修整之时吃不香睡不好,再忍忍吧,到了就好了。”三嫂见着赵婉这副蔫哒哒的模样,说道。 “实在是昨晚睡得不好,初时雨又下得大,又无处沐浴更衣,我还有些认床……”赵婉撇着嘴说道。 “是这样的,我与大嫂二嫂那会儿来元京,也是如此,十分不适应。但我们到底平日里也骑过马,赶起路来,不似你这般难受。”三嫂搂着英哥儿,笑着回忆道。 “骑马马!英哥也要骑马马!外面,好多!娘说过、说过爹爹会教、英哥骑马马的!”英哥儿听到骑马二字,瞬间从娘亲的怀中跳了出来,兴奋地表示要出去骑马马。 三嫂眸中的神色瞬间便黯淡了下来,她重新搂回英哥儿,轻声说道:“英哥儿乖乖的,等咱们到家了,让四叔教你骑马马。或者,或者还有许多的叔叔伯伯呢,大家都可以教咱们英哥儿。” “可是,爹爹……”英哥儿撇着小嘴,兀自执拗地想要自家爹爹教。 “英哥儿最乖、最聪颖啦,无论是哪位来教咱们骑马马,英哥必定都能学得很好!现在呀,四婶婶先教咱们英哥玩个游戏吧!”赵婉知晓三嫂被这么一扰,必定心绪不佳,便主动拉着小娃娃,开始和他玩游戏。 以前她们导师也有个特别顽皮的小孩,经常被带到办公室来,各个高学历的研究生们,谁要是打赌输了,都不是去洗试管,而是去哄小孩。 因此玩几个小游戏,吸引住小孩子的目光与精力,对赵婉来说可谓是顺手拈来。 不一会儿,英哥儿便被这些“反口令游戏”、“手指游戏”给哄得乐不思蜀,再不惦记他的骑马马了。 而这在赵婉看来十分寻常的亲子游戏,竟然不仅仅是英哥儿,连三嫂也看得很是惊奇,几度跃跃欲试地参与进来。 最后索性便三人一道儿玩起来了,整个车厢中都充斥了愉悦的氛围,英哥儿稚嫩的笑声更是传出好远。 正在英哥儿笑着叫着要跟娘亲与四婶婶玩下一局时,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赵婉还以为又是哪儿堵住了,亦或是这段路不好走陷了车,三嫂却手脚麻利地捂住了英哥儿的嘴,示意两人不要说话,也不要多问。 赵婉见着三嫂肃然而紧张的神色,也知晓事不寻常,认真点点头,乖乖坐在一旁,做好了随时跳车逃跑的准备。 毕竟这荒野之地,可是不讲什么文明道德法律的,简直杀你没商量。若是有了危险人家要你小命,还是得跑啊! 不多时,远处原本若有若无的动静逐渐传了过来,车外一阵骚动,不知境况如何了。 赵婉没能忍住,悄悄掀开了一角车帘,便见着四周已经布满了侯府的府兵,皆严阵以待。而不远处,则是一阵厮杀,动作之快,场面之混乱,已分不清谁是敌、谁是我。 头一次见着真刀真枪的厮杀,赵婉瞳孔微缩,大受震撼。她不得不承认,直到现在、直到此刻,她方产生了穿越到这大衍来的真实感。 那是由数个人喷溅而出的血肉组成的残酷赋予的,最深刻的认知。这里,是真的随处、随时都会有人死的。 心脏在刀兵相接中疯狂跳动,寒冷的天气下,车厢里竟显得很是憋闷,使得赵婉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 “别看了,我们不会有事的。”三嫂见着她面色苍白的模样,轻轻拉开她的手,将帘子放了下去。 车厢内尽是沉默,连英哥儿也意识到了不寻常,乖乖坐在娘亲的身边,绞着手指,独自玩着适才四婶婶教的最好玩的游戏。 不知过了多久,雨又淅淅沥沥地开始落,整个世界在雨丝中,似乎有些喧闹,又似乎有些过于静谧。 车帘掀开,露出一颗被雨浸湿的、狼狈的头。 车厢里的人皆吓了一跳,赵婉更是觉得心脏都骤停了一瞬。 “无事了,别怕。”来人略略查探了下车内,见着并无异样,方嘶哑着嗓子说道。 “我、我不怕。”赵婉见是云舒,彻底放下了心。 “嗯,不错,不愧是我娘子。”云舒在自家娘子的面上逡巡一遭,赞道。 湿乱的乌发耷拉在他的面部,水珠不断顺着刀削斧凿般的颔角,滴落至他的锁骨,滑进胸膛。而这并未遮掩住郎君英武而俊秀的气质,倒显得他愈发地凌厉了。 赵婉、赵婉很想翻白眼,虽然这行为很不贵女。 “是,有云郎在,我放心。”她没好气道。 怎么说呢,可以无语凝噎,但戏还是得演下去。她可不能给整眼巴巴看着自己和云舒的英哥儿,留下个夫妻不和的印象。 啧,否则不太利于小孩今后对婚姻的期待。 云舒在三嫂调侃的笑意中合上帘子退了出去,想必是继续去探望其他人的情况了。 说起来,队伍中如赵婉一样来自元京“土生土长”的人并不多,其他人早已习惯边关的杀伐,反倒是对这样的伏击并不多么惊诧慌张。 经此一役,云家队伍走得更加迅疾了,天气已经不成为任何阻碍,现下这群人只想快些到达下一个官驿,好好休整一番,睡个好觉。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8. 遇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夜谈 临近黄昏,队伍停下之时,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的赵婉还以为是进城了,待下了马车一看,却是发现这是来到了一处城郊的庄子上。 “醒了?这是汀州府官林大浩在城外的庄子,特地借给咱们使用一晚,今晚大家都可好生歇息一番了。”云舒立在马车旁,虚虚扶着赵婉下车,解释道。 “竟是到汀州了?”赵婉十分诧异,她怎么感觉大衍的州府与州府之间,都似乎隔得很近呢。 “你睡得与只小狸奴一般,自是不知咱们紧赶慢赶,方才赶到此地了。这庄子离着汀州城内,可也远着呢,若是再赶路,我们可又要宿在马车上了。”云舒看出她心中所想,玩笑道。 “……如此便好,如此便好。” 赵婉有些尴尬,她确实睡得很沉,主要还是昨夜实在是睡得不好,又经过了上午那一遭,以至于昏昏沉沉的,只好倒头闭眼,继续补觉。 “这几州皆临近京城,因此相隔甚近,幅员亦不太广阔,便于管理。等过了汀州,咱们可就没这么多官驿或庄子可供歇息了,不过这一路行商来往,客栈还是有一些的。 放心,不会再让你睡不好了。走罢,那林大浩的夫人已经等在那边了,你且与嫂嫂们汇合然后再过去。” 他顿了顿,又噙着笑道:“不必拘束,你为侯夫人,几位嫂嫂亦皆有诰命在身,那些地方官夫人们,讨好你们还来不及呢。” “嗯,好。”赵婉无可无不可地应道。 她走向云老夫人与嫂嫂们那边之前,回头看了眼云舒,与他眼睛对上之时,两人皆看到了对方眸中的狡猾之意。 啧啧,又得演戏喽。 林家的庄子建得庞大而不失精致,处处假山流水,奇树怪石,更有数座八角亭,以廊相接,无论晴雨,皆可随意观景。 此情形令赵婉暗暗咂舌,云家侯府顶多是地方大,形式上却是没有如此奢华精巧的。 这林府官,可真有钱。不过是郊外的庄子,竟也布置得如此精心。 一行人将此景暗暗看在眼里,表面却如看惯了这奢华之景似的,无丝毫诧异,相互间说说笑笑地寒暄着,经过花园,去向后院。 云老夫人并不与小年轻们一道儿赴宴,她如今大多时候都吃素,从来都是单独开个小厨房,又加上路上奔波折腾,已是累极,因此进了内院后,便带着杭姑姑等人去了客房歇息,不再出来。 而另一边,赵婉等人则受到了极其热烈的欢迎。 那些小官、富绅的娘子,皆等在一处小院外,各自展现着热情,对着几人又是恭维又是盛赞的,唯恐招待不周。 赵婉与三位嫂嫂见此,也只好打起精神来应对,天知道她们昨夜宿在马车中,吃睡不安,梳洗亦颇为怠慢,这会子全身上下,哪有这些人口中那般好。 待一行人好生沐浴梳妆后,便都在庄子下人的引领下来到了膳厅,及至落座了,那些夫人娘子们仍舌灿莲花,金句频出。 赵婉心想,她们可真会说话啊,再这么夸下去,她真的要骄傲起来了。 想是这么想着,她面上却是端足了侯府夫人的姿态,不卑不亢,端庄高贵,很是唬住了这堆大小娘子。 好在林夫人是个极有眼色的,见几位夫人神色逐渐不虞,也知晓侯府一行人赶路确实是累了,忙迅速拉回那些意犹未尽的娘子们的话头,招呼着下人上菜开宴。 林家果然是家底丰厚,并且毫不心虚地将之摆在了台面上。 那端上来的菜,无一不是由珍奇之物炙就,而盛菜的碗盘,皆罕见而珍贵,满桌菜色,赵婉竟是寻不出一道寻常之品。 而她也从众人的表现中,看出众位娘子都以林家夫人为首,而这并非是简单的以官职论序,而是到了林夫人说东,这些人全然不敢说西的地步。 那谄媚劲儿,简直又直白又热烈,细品之下,还能觉出这些人之间暗潮涌动的注意力争夺。 看来古代的官夫人团体,都十分牢固且阶级分明。这林家,在汀州约摸是个土皇帝了。 赵婉一边虚与委蛇,一边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俨然一副看戏的姿态。 林夫人虽然对云家几位女眷极尽礼待,她却察觉出来,这帮子人从骨子里是不太看得起自己这些来客的。 不过也是,云家过去的一年中,几乎没落到任谁都能踩一脚的地步了,直至后来云舒上请赴边,成婚袭爵,真正欲往御沙关来了,这形势方改善了些许。 而这些惯会捧高踩低之人,自然心中对破落户的鄙夷心态还未退却,以至于虽满面笑意,行为中却不经意间显露了出来。 呵,这世道从古至今都是如此。赵婉心中讥讽着。 这接风宴一吃便吃了将近一个时辰,待赵婉回到客院时,天色早已漆黑一片。云舒尚未回来,想必男人之间的酒,要喝得更久些。 赵婉挥退仆婢,目光在卧室内的陈设中流连了一圈,再度感慨这林家真是奢侈至极。即便是一个小小的客卧,其中摆设的金银玉器都很是不少,可以说是将土豪之风发挥到极致了。 她哂笑,约摸是这大衍朝如今朝纲有些败坏,这么明目张胆炫富的、用百姓膏粱堆就的官儿,恐怕不止林大浩一个。 罢了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她又能如何呢。 窗外又开始下雨,淅淅沥沥的,扰人清闲。而赵婉原本身体很是疲累,现下却是怎么也睡不着了,也不知是雨之过,还是人之过。 左右翻来覆去睡不着,她干脆披了大氅,轻轻推开门,沿着木廊走向院中的亭子。 雨水顺着屋檐簌簌而下,空气中俱都是湿润的气息,赵婉抬头,便看见了亭中的矮几旁,已然跪坐了一人。 那人低垂着头,便那么安静地待在满天满地的雨水中,人与雨,交融在一起,很是和谐。 “娘子亦睡不着?”云舒抬眸看着面前似乎心绪不太佳的赵婉,问道。 “嗯,长夜漫漫,夫君又不归家,我自是睡不着了。”赵婉托着腮开玩笑,调待侃完,又觉得自己好油啊,忙偏过头假装那话不是自己说的。 “哦?如此看来,为夫对娘子来说,竟是颇为重要了。”云舒眉眼中沁出笑意,回以同样的油。 两人假模假样地互相油了一回,便开始各自沉默,仿若身旁无人存在。好吧,这油腻腻的话,下回当少说,着实很令人不适。 云舒的目光落在赵婉脸上,心想,他从未见过说话如此大胆的女娘,然而又是那么的可爱,分毫也不显得失礼。 有时候他甚至会觉得,赵婉身上并没有多少大衍人的影子似的。 “有时觉得,娘子不似凡人。”冷不丁的,他说道。 “是,你家娘子本是仙女,从九天之上飞了下来,需渡完劫之后,方能重新飞升上去。”赵婉将目光从檐廊处的雨丝处移开,颇有深意地说道。 “那,娘子需渡什么劫?”云舒问。 “我也不知道,兴许是情劫?总之凡人之所以是凡人,无非都因脱离不开贪嗔痴罢了,祛除此类杂质,或许就是渡劫了。”赵婉随口答。 “九天之上,是何种模样?”云舒看向赵婉,神色很是认真,仿佛他真的相信了似的。 “九天之上呀,人人平等,无论是郎君还是女娘。那里没有战争,亦甚少有吃不饱饭、穿不暖衣之人。百姓安居乐业,家国太平和乐,山川稳定,海晏河清。”赵婉目露怀念,亦是很认真地说道。 “这世间,真有如此好的地方么,我未曾见过。” “这是什么傻话,你当然没有见过了,都说了是九天之上了。” “但婉娘却是见过,为夫有些嫉妒。” “你且嫉妒着罢。” …… 气氛突然安静下来,任由雨滴的声音响彻于亭中,抢占了两人的注意力。 半晌后,云舒方轻声打破了这宁静,“我是真想见着那样的场景,一定非常美好。” 赵婉沉默。她不仅想见到,更想回到。 许是见着赵婉肉眼可见地蔫了下去,云舒问道:“今天白日里,娘子可受到了惊吓?” “啊、嗯?”赵婉恍然回神,她抬手抚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强而稳重的心跳,说道,“当时有些,现下已经无事了。” 云舒默了默,道:“那就好。你可知,今日这场击杀,是为着什么?” 赵婉歪了歪头,猜测道:“是怕云家到了边关,重新掌权于云家军吧。这一年多以来并无云家人在御沙关,想必权与利皆已经分散了下去。” 任是谁看见这么一大块权势的饼,都会扑上去尽可能多地咬上几口吧。何况在御沙关,天高皇帝远的,谁掌握了云家军,谁便拥有了巨大的话语权。这诱惑,谁经受得住呢? 且不说这路上的危险,到了边关,还有得事情做呢。 “这只是其一。”云舒目露赞赏,继续说道,“其二,便是你的夫君,自小便经人传言,并不是云侯的亲生子。” “??”赵婉瞪大了眼睛,“啊,这流言,与咱们遭人袭击,有何关联?” 不等云舒解释,她便灵光一闪,说道:“莫非,这流言中你另有其人的父亲,是——” 圣上? 她伸出缩在大氅中的手指,朝着顶上指了指。 “嗯,婉娘果然聪慧过人,我不过是提了一句,你便轻易推测了出来。”云舒夸道,面上却是愈发地沉重,丝毫不见往常时常挂着的那抹不羁的笑容。 嗐,这不是以前狗血剧看多了么,但凡身份存疑,那必然是有什么大瓜嘛。因此,猜测到这个上面来,容易得很呐。 她接着推测到:“所以,不愿意让你活着去到御沙关之人,极有可能是与你有着利益冲突之人,而鉴于此流言,我猜……”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9. 夜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交易 “应当是某位皇子,亦或是皇子背后的势力。”赵婉笃定道。 “嗯,不过不是一位,而是好几位。”云舒勾起薄唇,挑着那如剑般锋利的眉讥笑道,“这些人,哪知我云家即便是未掌云家军时,亦不是好惹的。” 这个赵婉知道,云家祖上便是开国功勋,那会儿也是从一穷二白起家的,及至今日,其中积累恐怕非同凡响。 否则,云家男人死到只有云舒一个,偏生这郎君又是个出了名的纨绔子,焉能有起复机会? 可能那些人原本就准备看着云家倒塌,直至尘埃落定吧,就是没有想到 思及此,赵婉抬眸仔细打量了一下云舒,他此时正望向亭外一株被雨打得东倒西歪的小树,嘴角的嘲讽之意尚未掩下,简直将此前大纨绔的桀骜之态放出了个十成十。 但赵婉通过这段时日的相交,已知晓此人绝不是面上看起来的这般。但至于他心中有多少丘壑,那便实在未知了。 “那这林家……”她踌躇着提醒道。 “林家不过是汀州的地头蛇、二皇子的一条走狗罢了,无需担忧,白日里经了那一遭,我们又是光明正大的宿在了人家的庄子里,这些人是万万不敢在此时动手的。” 云舒心头自有成算,林大浩的底细也早被他派人调查了个底朝天。 这么大一家子人被邀请住进人家的庄子中,定然是要探查一番的,好在这林家颇为识趣,倒不曾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瞧着林家这儿不过是一处的小庄子,竟也跟金雕玉砌的似的如此奢华,你们有个一官半职的人,都是这么会创造收益的?”仗着夜深无人,雨声又大,赵婉吐槽道。 云舒虽未听说过“收益”一词,经赵婉之口,他便多少理解了其中之意,不由得哂笑道:“如今朝廷甚少去管地方官这些个事儿,自然让不怀好意之人得了机会,大肆敛财。这些老鼠,怕是迟早要将这河山蛀空罢。” 苦苦镇守边关的战士们,连催要应得的粮饷,都需花费十足的功夫,给相关之人纳不少银钱,得不少白眼,方能行点方便,不情不愿的舍出点来。老云侯生前在时,甚至常常不得不用自家的家财补贴。 云舒想到过往父兄提及的种种困难,便有些不虞起来。 保家卫国之人,他们也照样怠慢不误。这些朝廷的渣滓,实在可恨。 也不知圣上如今到底是怎么想的,既不用心于朝野,又不愿分权于诸位皇子,到处一片乱糟糟。 这把火,从前还未烧到他面前来,而如今,却是寻找着各种机会,想要攀上云家、攀上他,进而将之烧为灰烬。 呵,想到临行前圣上那番意味深长的话,云舒自嘲地笑了笑,不再将思绪放在上头。 “兴,百姓苦;亡,百姓苦……这雨,得下得大些,再大些,将那些公然从角落里溢出来的脏东西,都冲刷得一干二净才好。”赵婉轻声呢喃。 云舒似是听见了,又似是未听见,这雨该如何下,还不到他需要去思考对策的时候。 两人再度沉默了下来。 “咔嚓——” “轰隆隆——” 闪电在空中割出一道触目惊心的痕迹,紧接着,便春雷乍响,雨点豁然转大,倾泻而下。 * 翌日,天气久违地放晴了。 而云家的队伍也在林大浩及其一堆子官员的目送下,继续朝着御沙关的方向驶去。 因着后头一路上都甚少进城,行进速度快上了许多。 赵婉如今已经习惯了每日在马车内的颠簸了,甚至有一日还在云舒的协助下,坐在马上,由他拥着,过了一把骑马的瘾。 她倒不是不会,只不过在现代时接触的骑马,与在这坑坑洼洼的道上骑马,全然是两回事。 嗯,然后便得出了结论,还是坐马车比较好。 随着距离云家的老巢——临州越来越近,春季便也缓慢地到来了。 城郊路旁的田地中,处处都是衣着简朴的农人在侍弄着土地,日头不暖,水亦寒凉,而这些人却习惯了这感觉,都撸着高高的裤脚,站在水中,弯着腰劳作。 “这些农人面超过黄土背朝天的,汗水摔八瓣下去,一年下来也未必能供养得起全家的食用需要。” 马车内,云舒见赵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些田地看,主动开口道。 “嗯,大多是无地的佃农罢。”赵婉说道。 土地改革还是新中国建国前后的事情呢,这历史长河中的陌生朝代,可谓是将圈地行为发挥得十分深刻。 很多农民,更是会为了躲避繁重的赋税与服役,将自己连带着田地都依托到大官、大绅之下。因而百姓的地越发的少,而富有的人家却是越来越富。 此题无解,除非出现一个高呼“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之人,重新洗牌,重新制定游戏规则。 赵婉看着那些衣衫褴褛的农人,在父母跟前努力帮忙干活的懂事稚童,心中思绪万千。 这些人一辈子的目标,仅仅只是活着而已。而她,显然自穿到这里来起,开局尚算十分不错了。 随着赶路的时日渐长,沿路亦愈见荒凉。 这日,队伍在一处山坳边上的平坦之地休整。 赵婉正与瑾哥儿、萱姐儿几个小娃娃玩,这些天几个小孩都知道了他们四婶婶很会玩游戏,平日逮着机会便要到她车内玩耍。 笑声透出车厢,愉悦之气感染了一众用心守卫的府兵。 最大的瑜哥儿,如今却是不屑于跟这些小弟小妹们玩了,他一早便觑着机会,巴巴地向四叔讨教弓箭之法。 云舒在自家小孩儿面前,向来便是个会玩会闹,且毫不严肃之人,此时叔侄俩坐于马上,一教一学,倒也和乐。 “四婶婶,那妇人是在做什么?” 就在玩闹之时,萱姐儿不知何时掀开了车帘,指着窗外不远处一对母子问道。 因着此处临近一个小村落,此时有好几位机灵一点的百姓都挑着自家煮的野凉茶、面饼子来卖,因着侯爷说了,钱都由他出,倒也有不少家将府兵去买一些来吃喝。 而赵婉顺着萱姐儿的小手看过去,却是见着一衣裳破烂的中年妇人,愁眉苦脸地牵着一约摸四五岁大小的男童,手中什么可卖的都没有。 “阿秀,去问问那妇人,是有何难事。”赵婉唤道。 阿秀应声而去,只见她与另一位婢女阿谢一齐走到那妇人面前,不知说了些什么,阿秀面露难色,半晌后,她让阿谢守在那边,自己先来马车前复命。 “夫人,那妇人,想将她身边那孩童卖与咱们……说是家中子女甚多,实在是养不起了……”阿秀犹犹豫豫地道。 其实那妇人还说了,这两年赋税更多了,大儿子又到了娶妇成家的年纪,家中实在穷得四面来风、空无一物,恰巧她见着云家这一行人像是富贵之家,便想将小儿子卖给这样的人家。 如此即可得些银钱,这最小的也能得一条生路。 阿秀亦是穷苦人家出生,自是知晓这年头,有些家中若是养不起孩子了,将之卖到有些家底的人家家中做仆婢,已是一条十分好的路。 更有甚者,将那小儿小女卖进楼子里,或是直接扔进山中,亦不再少数。 赵婉虽然穿过来便是小官家的贵女,但虽继母不好,但也五指不沾阳春水,出入皆有人伺候,且在现代时信息发达,那些资料或纪录片,她也没少看,在阿秀吞吞吐吐间,她便明了了来龙去脉。 她转过头看着那对母女,从那妇人面部焦黄的沟壑中,看到了大衍底层人民艰难困苦的现状。 何止是卖儿卖女,到了不得已的时刻,历朝历代易子而食的场面亦不是没有。 这半路上买个小孩,听起来还是有点奇奇怪怪的啊,何况,她能买下这一个小孩,能买下今后遇见的所有孩童吗…… 可是,这里不是在后世,现下买下这小娃儿,相当于救人一命,若不买下,这小娃娃,还不知其会如何…… 赵婉蹙着眉,也有些犹豫两难。 就在这时,云舒的长随云通站在马车外,拱手说道:“夫人。” “可是侯爷有事交代?”赵婉从纷杂的头绪中转过神来,问道。她与云舒在外人面前,向来都是相敬如宾,很给彼此面子的。 “是,侯爷说,那妇人所述属实,夫人想做什么便做,侯爷必定全力支持。”云通恭谨回道。 “好,我知晓了,你且去罢。”赵婉心念一转,再度看了看那对母子,心中已做下决定。 “阿秀,你便去将那小孩儿带来吧,左右咱们侯府不缺这口吃的。”她顿了顿,又说道,“多给那妇人些银钱。” 说完这话,赵婉蓦地靠在了车厢壁,心里梗梗的,很是难受。 这还是看得见的地方,那看不见之处,不知道还有多少因家境贫寒而喂养不起的孩童。 她调整好心情,一抬眸,却看见萱姐儿、瑾哥儿几个小孩正用乌溜溜亮晶晶的眼睛看着自己。 “四婶婶,您要养那小童吗?养来作什么?那么小的娃娃,比我还小些呢。”萱姐儿用小手比划着那小孩的大小,夸张地说道。 “四婶婶,您为何不与咱四叔生一个呢?”瑾哥儿问道。 “生、生一个妹妹!”英哥儿凑热闹。 “我觉得生个弟弟更好……”静姐儿亦发表着自己的想法。 赵婉被这几个小娃娃的稚嫩之言,给弄得简直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了。呸,谁要生小孩了! 她糊弄道:“养着玩呗,你们后头就要去学堂念书了,那会儿可不就没人陪四婶婶玩了,因此啊,婶婶就提前培养一个哦。” “啊,我才不想念书!大哥每日都要上学,可辛苦了!”小孩们撇撇嘴,想到到家之后就要去学堂,皆有些不高兴。 赵婉眯着眼睛笑,心道,小样儿,我还制不住你们。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0. 交易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争端 赵婉并没有见那买来的小童,她嘱咐阿秀给他换身衣裳,好生吃喝着,争取到边关前养得胖一些。 阿秀笑着应好,果真就和小姐妹们努力喂养这小娃娃,期盼他早日从这副面黄肌瘦的模样中脱离出来。 小丫头们并不知道夫人买下这小娃作甚,左右只当是做善事了,便也不多管教,只允着他跟在后头。反正夫人到了时候,总是会有安排的。 反倒是瑾哥儿几人,起初对新来的小伙伴很有兴趣,悄悄去瞧了几回,继而又觉此人甚是无趣,败兴而归。 这日云家的队伍到了兴州,在兴州的官驿中落了脚,云舒抵达之后便出去不知忙什么了,赵婉便与云府几位嫂嫂一道带着小不点们用午食。 待饭用完,瑾哥儿便倚在赵婉身旁,仰着头撇着嘴抱怨道: “四婶婶,你的那小童一点也不好玩,板着一张黑脸,叫他来玩,亦是不肯,只跟在您那婢女的身后,巴巴的跟条小狗似的。” “是吗,想必是人家嫌你们闹腾,不愿跟你们玩吧。”赵婉调侃道。 她如今在云家人面前,早已不装成那副弱气的模样了,而当她露出本来面貌,反倒是与几位爽利的嫂嫂更为相合。 “就是,就咱们家这几个小魔星,镇日里不是欺负这个,便是折腾那个的,谁爱跟你们玩呀。”三嫂抬起下巴说道。 “也就瑜哥儿好些,但瑜哥儿小时候也调皮得紧,当初四弟尤为宝贝的一樽玉壶春瓶,好端端放在架上呢,可是被他给攀了上去,生生给砸得粉碎。 四弟当时那心疼劲儿哦,又不忍心责备这捧在手心里疼着的大侄子,哎唷,如今想起来都甚为好笑。” “瑜哥儿呢,也知道自己犯了错,好一段时间都不敢在他四叔面前晃悠,生怕他四叔让自己赔钱。” 大嫂说起旧事,惹得一屋子大的小的都乐得不行,几个小的更是好奇地问东问西,一副要掏光大哥小时糗事的架势。 瑜哥儿在诸位弟妹跟前,可是向来很有大哥威严的,这几个小家伙,常常围在一起筹谋着如何推翻大哥的“□□”了。 好不容易都给分别带走好生哄着睡了,几人才得以从中脱身,皆有一种逃出魔笼之感。 赵婉权当看戏般乐得轻松,她自己尚无子女,自是无需遭这份儿罪。 可小魔头没有,气人的大魔头却是有那么一个。 云舒忙了许久,才匆忙用了饭食,趁着午间无事,方回来休息片刻。 “你那买来的小童,打算如何安置?”他以一个极其闲适的姿势躺在窗边一张凉榻上,半阖着眼睛随意问道。 “并无什么安置,且让他先这么跟着吧,待到了临州,再给他送进学堂里去。”赵婉敷衍道。 她其中心中已有了个模模糊糊的想法,此学堂亦非彼学堂,只是现今仍在路上,亦不知晓边关的情况,因此未曾宣之于口。 “我须得提醒娘子一句,今日你可救一童,来日却未必能将遇着的所有童子皆救下。咱们府上自是不缺这小小稚童的饭食衣裳,但却养不下普天之下如此多尚在泥沼之中的人。” 云舒睁开眼睛,音色沉沉,难得认真地说道。 赵婉看他一眼,诧异道:“怎么,当日让人来告知于我想做什么便放心做的人竟不是夫君?怎生过了这几日了,反而说起这事儿了?” 云舒无奈道:“娘子想岔了,我不是这意思。行善自然是好的,然我只是想提醒一句,小善易行,大善难为。” “夫君想多了,小善我抬抬手便做了,至于大善,这世间有无数需卖儿卖女才可生存的人家,是国之罪,非我之罪,需国来改变,而非我来改变。 我既知晓此中道理,便自有我的考量,我要做什么,也必会三思而后行。” 赵婉抬眸直直看向云舒,亦很是认真地回道。 她紧接着道:“何况这世间,受苦受难的不仅仅是孩童,夫君似是从未想过,那些受制于所谓的规矩,而困于家中,无钱财可入的妇人,亦需有所改变。 当然,这亦非我能处理之事,但从小事着手,并非有登天之难。” 在后世,妇女能顶半边天。而在这茫茫大衍,妇人们却是被诸多条条框框给桎梏,难以发挥出自身价值。 云舒未勾唇角:“我知,对娘子来说,登天亦是不难的,你可是九天之上的仙女。” 赵婉对他不合时宜的玩笑有些恼,道:“是,我是仙女,自是想做什么都能顺手拈来,毫不费力,夫君无需担忧我做不成,倒是可以担忧担忧你的光芒,被我这九天仙女彻底盖过。” 云舒深深地看了面前难得露出了爪牙的娘子一眼,道:“有时竟觉得,娘子之觉悟,我自愧不如矣。” 赵婉不再看云舒,“睡吧,夫君此行很是辛苦,倒是不必在此等小事上思虑过多。” “嗯。听娘子的。”云舒闭上了眼睛。 赵婉侧躺在床上,盯着窗下那人微微皱着的眉眼,却是睡不着。 现下她脑海中似有千万根丝线在钻来钻去,绕成一团,却是很难找到那根线头,将整个思绪给有条有理地串联起来。 她洋洋洒洒地论妇女与儿童,其实心中并无多少底气,一切的感想皆来源于在现代时的经验。 原本莫名其妙地穿越过来,她只想好好苟住,寻找机会当个驴友,走遍山川。可自从发现这个时代,仅凭她自己要去达成这样的目标,实在是痴人说梦。 于是乎,在京城之外,见到那些底层中的底层的生存境况,她的心里发生了些许变化,只待发酵开来。 既然来到这陌生的时代了,又偏生手中有那么些权力,不做点事情,她实在心中难安。 可是,该如何下手呢?万一不成,会否连累他人? 她不知道,此时惟愿所历之事,都不棘手。 许是这场不算争论的争论多少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接下来的路程,赵婉与云舒都未曾有多少交流。 在赵婉看来,那场争论充分暴露了云舒的思想,到底是与这大衍的其他男人并无什么区别,这令她有些失望,她竟以为,这人,是不一样的。 什么大善小善的,犯得着么。 过了兴州,接下来就没有多少路程了,五日后,云家的队伍终于到达临州境内。 一入临州,风景人情便与元京截然不同了。一片无垠的黄土地上,坐落着大大小小的简陋土屋。 而此时寒气已消,虽临州位于大衍北面,土地上冰雪也已消融,农人们早晚都在地里翻土,需将那结成团的硬土给一块块碾碎了,方能播撒下粮食的种子。 广阔平坦的视野中,一派繁荣景象。而种地人的脸上,却没有多少笑容。 赵婉心有戚戚,再一次深切的感受到,很多时候,这些日复一日的体力活,是很难让人绽出笑容来的。 繁重的赋税、无常的天气,都是压在这些人头上的大山,让人一眼看不到希望的尽头。 因着前方就是临州了,即便是天色已晚,一行人也不再停留,而是马不停蹄地往前行着,直至亥时,终于来到了临州城下。 而城内府官秦卢则早已收到消息,率领着临州大小地方官员,在城门口等着了。 秦卢任临州一把手已经十数年了,因此与都督府设立在临州的云家交情颇深。或者说,秦卢与老侯爷云锋,曾一文一武,将临州及其相连的御沙关,治理得如铁桶一般。 如今镇远侯的名头已居于云舒头上,这文武相得的交情,也不知还剩了几多。 当然,无论众人心中是如何想的,此时此刻,人人都挂着喜悦的笑容,互相谦让着进了临州城内。 秦卢十分识趣,倒没有在这个时辰折腾什么,只言待小侯爷携家眷安顿下来之后,再行相聚。 天色实在不早,场面功夫做足之后,众人便各回各家了。 赵婉已经整个儿地身心皆累得不行,待到了都督府,匆忙洗漱了下,便睡得个人事不知。 云舒进来之时,便看到了这样一幅场景。 在颤颤的烛火照耀下,一张偌大的金丝楠木拔步床上,赵婉披散着头发,着一身月白的宽松绸裳,胸前拥着一床锦被,整个后背却都露在外头,不知是梦见了什么,眉眼间有着淡淡的愁意。 云舒悄声叹息,走上前去将她的被子轻轻扯了出来,端端正正地盖在了她身上。 岂料刚盖好,她却仿佛嫌热一般,又气呼呼地将被子给蹬开了。丝绸的裤脚随着动作朝上滑了滑,露出一截洁白莹润的小腿。 啧。云舒轻啧一声,也不与她抢了,而是抱起旁边另一床被子,再度为她盖好。 这回赵婉倒是睡得不错,不再蹬被,面上的愁容已随着眉眼的放松而消失得个干净。 云舒摇了摇头,见着她霸占了床边,便轻巧地翻过她,宿在了床的里头。 许是到了真正意义上的“家”,两人隔着一段相当宽阔的距离,各自都睡得香甜。 烛火已熄,天地一片静谧。 赵婉只觉这一觉睡得尤为长久,待感受到卧房内天光照进时,她迷迷糊糊地翻了个身,鼻尖却撞倒了一道坚硬而微热的屏障。 她豁然睁开了眼睛,等看到面前这屏障乃一具胸膛时,惊得赶忙整个上半身都往后仰了仰。 柔细的腰肢划出一个完美的弧度,这胸膛的主人,也因着这动静而醒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看捂着鼻子已经挪得老远的女娘,眉眼间沁出一丝狐狸般的笑意,微微启唇,嘶哑着声音道: “娘子,早。”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1. 争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演戏 “……早。” 赵婉眨眨眼睛,尴尬道。 两人明明已经同床共枕许久了,但她还是有些不习惯。毕竟,谁一觉醒来见着床上多了个男人,虽然是个帅气的男人,心里都会有些奇奇怪怪的啊。 云舒倒是不尴尬,他利落地起身穿好衣裳,说道:“这几日娘子便多熟悉熟悉这儿,临州虽无元京繁华,但亦有其可爱之处,相信你会喜欢的。” 他在新婚之夜,赵婉提出自由之约时,便知道,这小娘子,定然会喜欢民风质朴而粗犷的边关。 “好。”赵婉仍侧身躺在床上,并无起早之意。 “为夫可能需忙上一段时日,府上事由,娘子自行决定即可。”云舒穿戴好,偏头嘱咐。 “好。”赵婉懒懒散散地欣赏着自家夫郎笔挺如松的身姿,答。 “娘子还在生我的气?”云舒边整理袍袖,边走到赵婉面前,无奈地说道。 “并未。”赵婉看着面前一片由织金云锦包裹的劲实腰身,有些不自在。 好吧,她确实还有些生气,那大善小善的话头,这些天一直萦绕在她心上,全然是云舒的锅。 “别气了,临州南市有一家糕点铺子,里头的热酥饼很不错,我若有空,便带些回来与我宽宏大量不与为夫计较的娘子尝尝。” 云舒笑了笑,不再纠结此问题,他伸手捏了捏赵婉的脸颊,亲昵地说道。 赵婉一把拂开那只微凉而带着薄茧的大手,委屈道:“郎君还是少将在外头见着美人儿的习惯,带到我身上来罢。” 云舒从容收回手,道:“为夫心中,娘子最是美貌。这世间,可再无比仙女还要美貌的人了。” 两人相视而笑,很好,状态尚在,都顺利入戏。 于是乎,云舒摆起了他纨绔郎君那一套,而赵婉也端起了柔弱元京贵女的派头,各自应付着临州的大小地头蛇。 云锋在世时任临州与御沙关两地总督,那秦卢虽有府官之名,管临州文农民事,但仍需听从云侯之命。 只云锋精力都在御沙关与云家军之上,并不多插手临州政事。 而如今,除了秦卢对云家的到来表面上来看,并无什么意见之外,其他边军将领,尚不知是怎么个念头。 而这,也是云家到来之后,急需面对的问题。兴许什事都无,也兴许万事皆难。 * 赵婉这边,简直是一大早便开始营业。 才用过早食,阿谢便来禀告,花厅内已经有数位娘子在等着问候作为侯夫人的赵婉。 “既然来了,那便去招待一番,”赵婉道,“我稍晚些,你去告知大娘子她们,不必等我。” “是。”阿谢领命而去。 待赵婉去到花厅时,嫂嫂们已经坐在那里,与众娘子谈笑风生了。一室环肥燕瘦,花团锦簇。 虽边关离元京甚远,但这些夫人娘子们皆穿着时兴,在大衍的风格之上,亦融合了少许边民、高兹风情。 “诸位久等了。”赵婉说道。她险些被这一屋子明艳的笑给晃花了眼。 “你是侯夫人,如今更是咱们整个临州的主母,等你是应当的。这些夫人们的夫君都是侯爷的同僚呢,婉娘快来认识认识罢,如此在这临州也好交些挚友。” 大嫂勾着要笑不笑的唇,不咸不淡地指着诸位娘子说道。虽口口声声强调此间尊卑,言语中却无尊敬之意。 赵婉心中略略惊愕,面上却是不显,朝着大嫂看去,却见她面有不虞,似是很不满意自己迟来片刻,言语里竟是软中带刺。 而大嫂见赵婉看了过来,趁着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新到的赵婉身上,忙不动声色地飞速眨了下眼睛。 哦,赵婉明白了,咱们侯府,果然都是惯会演戏的。 她装作一副对嫂嫂的暗里责怪心有不甘却不好发怒的样子,隐忍着情绪,在几位嫂嫂的介绍下,将在座的夫人们都认识了一遍。 众位夫人在问候了赵婉之后,便相互间对视一眼,心中都有了些定论。 弱气而无主见,心生怒意而不敢发,虽是侯夫人,却处处受制于云家几位娘子,稍作吹捧便飘飘然,显然单纯又很好哄骗,不足为惧,亦好控制。 倒是云家另几位失了夫君的娘子,乃边关出生,颇为厉害。然如今当家做主的乃那纨绔之名都传到了边关的云舒,再有气势决断,又有何用? 于是,一方有心接近,一方努力演戏,你方妯娌不和,我方便添柴加火,如此一来,表面上自是宾主尽欢,花厅内时不时传出一阵娇笑,和睦至极。 因着云家昨夜方到,众人倒也颇有眼色,并不久待,达成目的探清底细后,便纷纷告辞而去。 赵婉亦言说等安顿好后,过几日举办宴会,邀请众位夫人皆来捧场。 等人都走后,她才抱怨道:“这些人真是将想法都写在了面上呢,莫不是真以为咱们云家都是些草包,更欺我看不懂那话中暗藏的意思?” 三嫂豪爽地笑了下,道:“无妨,巴不得这些地方官的夫人们,都是如此模样呢。” 大嫂看向赵婉,道:“适才婉娘可惊疑了好一会儿吧,这些人来得太早,来不及与你通气,我们原本也以为只是过来拜访而已,谁知这哪是来拜见的,全然是来打探咱们,看我云家是否还有无经事之人罢了。” “我倒尚好,嫂嫂一眨眼,我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赵婉噗嗤一笑,紧接着疑惑地又问道,“不过,那府官秦卢的夫人,今日却是未曾见到,这些娘子中,为首的却是那钱副官的夫人,这是为何?” 二嫂袁清莲的父亲便是秦卢的连襟,她说道:“秦卢的夫人早逝,其后并未再娶,倒是有几房妾室。如今那妾室中有一人甚得秦卢喜爱,便执掌了中馈。只不过来拜会都督府这事情,这妾室却是上不得台面了。” “原来如此。” 赵婉点点头,心想,这秦卢没了夫人,可就没了好大一重助力。她已经看出来,这边关的水,亦是浑浊不堪,因而夫人外交,就成为了各方博弈中十分重要的一环。 眼下她是配合着几位嫂嫂将怯弱无用的人设给演了下去,想必那夫人团短时间内,应当对云府的后宅,生不起戒心来。 无需问询,赵婉便知,云家此次来边关,犹如狼进虎穴,招人嫉恨。 而另一边,云舒的境况却是比赵婉等人更甚。 从早到晚,他都摆着一张兴致勃勃的脸,被那些个正事不干的副官、豪绅郎君们捧着拉着,不是在酒楼中饮酒吹牛,便是在花楼中赏美游戏。 那秦卢虽无夫人,底下儿子却是不少,眼下他家的大儿子年纪便与云舒一般大小,正是一堆小纨绔中的头头。 京城的纨绔到了边关,亦如鱼得水,很快便与边关本地的纨绔们混作一团,阿兄阿弟的亲昵极了。 而众“哥哥弟弟”们,也从中知晓了,这老侯爷的四子,全然比不上他那三位兄长。 论及游玩,此人是无所不会,无所不精。 而论及军事政事,他却是一问三不知了。不仅不知,亦对此毫无兴趣,谁要是三番四次多提及了,他可是要甩脸子不讲情面的。 别有用心之人自是并不直接便信了,他们连日里拉着这位纨绔侯爷不断出入玩乐场所。 待临州瓦肆更是到处都逛了个遍,对云舒的纨绔之实也就没有什么怀疑了。 * 此时,临州北面三十里外,御沙关的营帐中,也在开展一场秘密的交谈。 “果真如此?”坐于上首的一位约摸五十开外花白头发的将领肃着脸问道。 “孙参将几人日日陪着那纨绔到处游玩,临州的大小纨绔们俨然跟在后头一副狗腿子的模样,岂能有假!气死老子了!” 一满脸络腮胡子、五大三粗的大汉愤然说道。那张粗犷的脸,也不知是本就如此红,还是生生被气红的。 “如此无能的小子,圣上一道旨意,便派到这边来任总督之职,哼,真是年纪大了,便胡乱指派,不顾边关死活了!”一长着张长长马脸的人冷哼道。 “慎言!”络腮胡子将眼睛瞪成两只铜铃,骂道,“吴大壮,我看你改叫无脑罢了!什么话都能说的?圣上也是你能编排的?那纨绔小子再如何,也是咱们侯爷的种!他姓云!” “唐曲,我轮得到你来说?你方才不也说那小子可气?可别告诉我,那纨绔小子来了,你便要倒戈去讨好那大草包!” 马脸汉子噌的一下从椅子上站了起来,指着唐曲反击道。 “嘿你个无脑子的,什么叫倒戈?啊?什么叫倒戈?”唐曲不甘示弱,也站了起来。 “怎么不叫倒戈了?侯爷与云小将军去后,我们不是不伤怀,只如今一年多过去,本来早该高将军上任总督的,谁知却突然来了个纨绔郎君,难道真要让此人骑在咱们头上?”吴大壮讽道。 “我说了,他姓云!云家军亦是姓云!” “怎么着,你的意思是,这御沙关,这云家军,便非得云家人才能管呗?哪怕是那无能大草包你亦甘心呗!我呸!等人家到了,还指不定如何给你穿小鞋呢!” “吴大壮,你信不信老子今天便砍了你!” “来啊来啊!谁怕谁!” 眼看着两人便要从互相言语攻击到动手了,上首的白发将领、众人口中的高将军抬起手,微微往下压了压,道:“行了,要打架出去打去,让下边的人也看看,他们的长官都是什么德性!” 两人倒也听话,在旁边同僚的拉扯下,扭扭捏捏地重新坐了下来,只不过时不时瞪对方一眼,显然是准备散会后要去约架的。 高将军在众人脸上逡巡一遭,道: “圣上既派了那云家小子来,我们听命便是。一年多了,老夫也是时候将云家军交还给云家了。你们勿要恼恨,若那云小子实在执迷不悟,便再说吧。”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2. 演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男装 御沙关这场密谈自是无人得知,那吴大壮与唐曲却还真找了个宽敞之地好生干了一架。 而临州那边,不过半月,空降而来的云侯总督及其夫人的名声亦在各个地方官中传了开来。 紧了好一阵子皮子的人,皆彻底放松了下来,如往常一般,该干什么,便开始干什么。 而云舒,却在此时,终于提出要去御沙关上走一遭了。 对此,众人并无什么激烈的反应,他们只当云舒是心血来潮,觉得既奉皇命,便也只能在戏耍之余,抽空去走个过场。 “娘子这般模样,倒真似个郎君了。不过还是太显白嫩年轻了些。” 东院中,云舒看着一身玄色男装的赵婉,认真点评道。 “是吗,我还有一物未用呢。”赵婉觑着铜镜内的自己,粗黑的眉毛、高挺的鼻梁,乍一看上去,便真就活脱脱一年龄尚小、男女未辨的小郎君。 她指挥着阿秀从梳妆台上拿来一个小盒子,将其中压得严严实实的蜜色胶状物小心地蘸取了些,轻轻抹在了脸上。 不多时,那白嫩之气便也祛除了。 云舒目光在那神奇的小盒上转了一圈,道:“这倒是件好物。娘子着实巧思。” “那可不。”赵婉难得骄傲了一下,放粗了嗓子道:“现下我可是个完完全全的郎君了吧。” 云舒一笑,“是。” 赵婉提出想要一同去御沙关的边军营中看看时,云舒没有多想便同意了。他既答应了赵婉,许她自由行走,便施行得彻彻底底。 而赵婉亦兴致勃勃地翻出了男装,好生装扮了一下,以云舒从家中带来的幕僚身份,出现在边军面前。 她实在太好奇,传说中的云家军,到底是何种模样了。 现代中华儿女,谁没有个军装梦啊,想当年,赵婉在电视上看阅兵的时候,按眼泪还哗啦啦地落个不停呢。 那挺拔的身姿,整齐的步伐,成为了一个十分美好的梦,始终藏在了她的心中。 而云家军,从她来到这个世界上,便听说,是大衍的王牌,是高兹的噩梦。既由此机会,她便想看看,这威名赫赫的军队,到底长什么样儿。 夫妻俩相携着上了马车,云舒一贯兢兢业业地扮演着纨绔模样,此时更是懒散得连马也不愿骑。 一行人在无数暗中窥探的眼睛中,优哉游哉地缓慢朝着御沙关行去,那阵势仿佛不像是去巡查,而是去踏春。 “听闻,有人在你跟前乱说话,被你赶出府了?”云舒闲适地靠在马车厢壁,语带戏谑地问道。 “嗯,”赵婉抬眼看了下云舒,道:“那俩人想必是故意让我听到的呢,假作不知我在近处的模样,绘声绘色地分享侯爷在外头的精彩生活呐。” 她捏了捏循着边民的风格、束得极为爽利的衣袖,眼睛笑得弯弯的,像极了一只调皮的小狐狸。 “哦?都说了什么。”云舒问。 “她们说呀,云侯这些时日,日日都跟着临州的郎君们,流连于花丛之中,甚至还买下了几名花楼女子,就养在外头某个院子里呢。 我自是不信的,便使唤了人,言说侯府可养不得这样多嘴多舌、胡乱散发谣言的人,便将之赶了出去。” 赵婉伸出细白的手指,在云舒的胸前点了点。 “夫君,你说,那两人的话,是否属实呀?” 云舒往后仰了仰,却因背靠车厢壁,无法躲避,只好任那根手指在自己胸膛上作乱。 他轻咳一声,问:“敢问娘子,若属实又如何,不属实,又如何?” 问罢,他便目光灼灼地看着赵婉,饶有兴致地捕捉着她面上的任何微小动静。 “不如何,且不说我信不信,这等心术不正的仆婢,遇着了,都是要驱逐出去的。说起来,这都督府中,还不知这样的人有多少呢。”赵婉面无表情地说道。 至于云舒是何种人,她有眼睛,会看,会分辨,用不着其他人来说。更或者,其实云舒就算真是个纨绔,真养了外室,她赵婉,便真会哭哭啼啼地要死要活吗? 不,她不会。 说到底,她对云舒,目前也只是欣赏之情,长得帅的男人嘛,多看看,心情总是很好的。至于其他的感情,抱歉,暂时没有。 赵婉认为,云舒亦是如此。 因此双方保持好当下的关系便好,合作么,本身就是互相从对方身上获取利益。 云舒找了个还算有趣的女子成婚,因此能来边关。她找了个豁达好说话之人成婚,因此能获得自由。这,才是这场婚姻的意义。 “嗯,初来乍到,自是有些被别有用心之人安插进来的。找个机会,一网打尽罢。”云舒点点头,并不为赵婉无所谓的态度而生出其他情绪。 他肃了肃神色,又道:“我虽同那些人去过烟花之地,却是从未沾染过什么,俱都是为了与那些人拉近关系,获知我需要的东西,至于养外室,则更是无稽之谈,娘子莫要信。” 不知为何,云舒本要做什么事便做了,从未想过要向何人解释什么,可此刻,他却认认真真地向赵婉解释了。 不仅仅是认真解释,他简直要把“我是好人,我一点不花心”都刻在脸上,烙在赵婉的心头。 个中缘由,云舒不愿细思。 “嗯,我晓得的。”赵婉大方而仔细地打量了云舒一眼,从中感受到了他的真诚。 为了表明她真的知道,她顺着问道:“你这些时日,可都摸清了这临州的情况?” 云舒点头道:“嗯,大致上是了解了。这秦卢以往便是我父亲的左臂右膀之一,这一年多,倒是不曾闹出什么幺蛾子,大体上仍是按着从前的惯例去行事,不过是真是伪,却是不一定,都是千年的老狐狸,精得很。” “去岁临州十六县,泰半遭了旱灾蝗灾,更有些地方颗粒无收,朝廷赈灾不力,多数只靠自救,如今还未恢复过来。再加上赋税,哎,现下,整个临州,实在穷之又穷,想必那些贪官污吏们,尚不敢在此关头狠命剥削民脂民膏。” 朝廷虽然在赈灾上不出什么力,但在收税上却是积极得很。如今上头那位不太管事,底下的人更是惯会欺上瞒下,赋税年年增高,苦的只是如蝼蚁一般在生存线上努力挣扎的百姓罢了。 而秦卢目前便面临的困境便在于,他实在没有办法收全今年的赋税,哪怕是朝廷已经酌情免了少许,亦是杯水救火,作用微乎其微。 这不,对于云舒的到来,他可谓是欢天喜地,喜不胜收。 为何?还不是因为来了个背锅的! 没有总督在上头顶着,他这个临州府官,可就冲在了最前头,到时要卸职要处置,下场可就难说了。 如今有个袭了爵的云舒新官上任,此纨绔郎君又深得圣上喜爱,这罪过可不就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因此临州上下,在秦卢的带领下,自是对云家一行,十分热情。 至于那些背地里的腌臜事,云舒几乎也从那些个纨绔嘴里套出来个七七八八,无伤大雅的,他且放过,壮着胆子干了大事的,他这些时日,必将一一清算。 “如今你这纨绔之名,是彻底响彻临州了,便未曾想过,此种名声,会产生什么后果么。”赵婉疑惑地问道。 她确实从一开始便好奇,在她看来,新官上任三把火,一上来便以“改过自新”的面貌开始整顿,于名声上,显然要好上许多。 云舒微微抬起凌厉的下巴,傲然说道:“自然是有利有弊的,我若一来便端起了侯爷、总督的架子,恐怕这些人会死死瞒住那些暗中隐藏的勾当,焉能如此大喇喇地摆在我面前。至于名声,等此间百姓过好日子了,名声还怕差么?” 赵婉正色起来:“你说得是,难得的是,你如今有为着百姓着想的心,便是极好的。” 云舒挑眉:“怎么,在娘子眼中,为夫从前便不问世事、不怜百姓了?” 赵婉笑道:“从前夫君是京城一霸,光顾着玩耍了,怎生也扯不上怜不怜百姓上来罢?” “啧。”云舒作受伤状,捂着胸口,“原来在娘子眼中,我便是此种人。” 他转而又道:“也无怪娘子这般念头,为夫过去确实是纨绔不羁了些,但……还记得在汀州城外,林府官的庄子上,我与你说的身世传闻么。” “自小那身世之传言便屡禁不绝,圣上亦对我甚好,加上家中入得军中上阵守边的男儿已有三位兄长,家里便想着,我这最小的,便在京中快快活活地过下去吧,无论闯了什么祸,以云家的功劳、圣上的宠爱,也都不是什么事儿。” 云舒掀开帘子,看向远处荒茫的大地,声音略微低沉了下来,他道:“虽世人皆以为我不过是纨绔草包,无能亦无才,但自小,该读的书,该接触的事务,我在家中父母兄姊的引导下,也做得并不少,不过都在暗中,不为人知罢了。” “如何?是不是对为夫要改观了些许?” 解释罢,云舒偏转过头来,定定地看着赵婉,问道。 “啊,是是是,夫君说得没错。” 赵婉启唇,眼中星光闪烁,一笑,便将车厢中略为沉重的氛围祛除得一干二净。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3. 男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边营 马车颠簸了大半日的功夫,也终于抵达御沙关。 赵婉从马车内抬头看向不远处,被眼前的这一景象给震惊到了。 只见巍峨而连绵的黄褐色城墙下,聚集了大片大片望不到尽头的规整营房,无数营房,挤挤挨挨在一起,十分简陋,但因数量过多,已然形成了一座几无绿植的光秃秃小城,与几十里外的临州,相依相靠,遥遥对望。 因御沙关内外广阔平坦,既无凶水,亦无危山,无险可依,因而这道隔绝了大衍与高兹的城墙,全然由人工建筑而成。 它绵延数百里,连接了御沙、雁林、嘉宁三关,是大衍北面的屏障,亦是高兹虎视眈眈的关防要隘、边州咽喉。 如此耗时巨大的工程,也不知需多少人力物力财力,方建成了这大衍第一关。 作为“第一关”的御沙关首当其冲,时刻面临着关外异族的冒犯。也因此,御沙关驻军十万,号称云家军,大多都为大衍青壮好男儿。 而此时,云家军的一干重要将领,皆站在边营正式的大门口,兴致寥寥地准备迎接他们最敬仰的云侯——的四子——新上任的小侯爷、临州与御沙关总督。 老侯爷曾俘获了多少钦佩,这纨绔四郎君则俘获了多少白眼,不少人心中皆疑惑,怎生如此威震天下的云侯,竟生出个如此混不吝的儿子?难道说,那流传了二十年的传闻,还真煞有其事? “哟,来了,我眼神有些不太好,那娘不唧唧的小郎君,便是小侯爷?咋跟条豆芽菜似的?愈发瘦弱了?” 虎背熊腰的唐曲站在人群中,用只布满开裂厚茧子的大掌遮住眉峰,大喇喇地眺向马车上下来之人,毫不客气地喷道。 “嗤,那一看便不是小侯爷,你确实是眼瞎。那云小子几年前又不是没来过,怎么,才几年,你便连人都认不得了?” 吴大壮轻蔑地朝唐曲看了一眼,眼睛都要翻到天边去了。 “嘿你个吴大壮,又想打架是不是?皮痒了是不是?”唐曲横眉瞪眼,眼看就要撸起袖子跟吴大壮干架。 “行了行了,被兵丁们看着像什么样儿!你俩真是没有一日不吵闹的,别忘了咱们今日的任务可不是来打架、劝架的。”另一副将忙好声好气地浇熄两人之间摩擦出来的火星子,提醒道。 “嘘,来了来了。”有人忙说道。 出乎众人意料的是,云小侯爷并不曾黏黏糊糊带着一大串人来边营,待走至近前,除了随从护卫外,身旁跟着的,便只有那个唐曲口中“娘不唧唧”的瘦矮小郎君了。 随后一干边军将领便知道了,那“娘不唧唧”的小郎君,乃云小侯爷身边的幕僚。 “众位将军许久不见,风采依旧!” 云舒并不摆架子,面前大多是曾经有过几面之缘的熟人,其中更有前不久休假期间还跟自己出入过酒楼的孙参将,他勾出了最为合适的笑容,朝众人主动打了招呼。 “云小侯爷却是变化颇大,四年前您过来之时,方才这么高呢。”一约摸三十岁、略带着些文气的年轻将军比划着高度,笑着说道。 此前他在众人议论云舒之时,并不多发言参与,概因几年前,他还是个年轻小将时,便被老云侯使唤着,领着这宝贝四郎君骑着马四处逛游过,虽相处之日不多,两人亦生出了些勾肩搭背的同伴情谊。 “是,我后来可是长高了许多。周大哥,愈发儒气了呐!” 云舒见着周修墨,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又锤了下他胸膛,面上的笑容更盛了,比起之前充满礼貌的笑,倒多了许多亲昵之意。 他从前是个上蹿下跳停不下来的小郎君,而周修墨那会儿已然是个喜爱读书的儒将预备役,俩脾性上八竿子打不着的任,凑在一起,竟也意外地和谐。 众人相互见过礼,又认识了双方未曾见过的新面孔,便看似亲亲热热地往边军营的正中行去。 “高老将军膝盖旧伤复发,因而不能亲自来接小侯爷,此时正于议事的营房中等您。” 见云舒左看看右看看,明显在找人的样子,众将领忙解释道。他们也怕这拎不清的大纨绔,就因此怪罪了高老将军。 “是那年迎战高兹大王子息达时留下的那伤?”云舒却不似他们以为的那般,反而关切地问道。 “正是!没想到小侯爷竟知晓?”那主动解释的参将诧异道。 云舒目露怀念,道:“我自是知晓,父亲曾说过,高老将军威名赫赫,是高兹闻之丧胆的勇将。而那膝盖上的伤,正是从前重创息达时得到的勋章,是击退高兹敌军的荣耀之迹,亦是我云家军奋勇抗敌的无上之迹。” 年少时候的云舒,虽然不曾常住边关,然自懂事起,亦每年都有些许时日在这边度过。 众人原本对云舒任边关总督的事情打心底里抗拒,然云舒在此话中,将云家军前头缀了个“我”字,却无人讥讽。 他们点头赞同。常年于沙场抗敌的将士们,很多都有一种奇怪的情怀,那身上因杀敌而获得的伤疤,于他们而言,不是伤痛,而是荣耀。 而高老将军作为老云侯最重要的臂膀,在云家军中,亦有着十分强劲的影响力,尤其是老云侯逝后,朝廷更是任命他行总兵之职,管理御沙关。 云舒自然也是熟悉高老将军其人的。 这倔强而冷面的老头,一辈子无妻无子,虽时常绷着一张黑脸,不假以颜色,但云舒幼时来时,亦会弯弯嘴角,大手一把拎起小娃娃,称称看是否重了些。 云舒对高将军,是有些如对父亲一般的情愫的,即便老云侯向来是和颜悦色的,与高将军脾性截然不同。 只是如今,父兄皆不在,而高将军,亦老矣。 赵婉站在云舒边上,察觉出他的怅然,不着痕迹地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以示安慰。 云舒低头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无事。 此举落在稍稍落后了两步的唐曲眼里,又使他生出了些无声的嘀咕:这娘不唧唧的幕僚,怎生看着,就不像个正经幕僚呢,听闻这小侯爷男女不忌,莫不是…… 真是荒唐!荒唐至极! 走在前头的众人自是不知道唐曲是如何横眉瞪眼兀自愤怒的,只不过,男女不忌的云大纨绔在即将见到如父亲般的高老将军之前,却是心怀忐忑,颇有些紧张。 他不知道,高老将军是否欢迎自己来到这边关,毕竟自己的到来,将令他从最高长官的位置上挪下去…… 人心易变,事关权势,谁又说得准呢? 云舒在兵丁回禀高老将军请诸位进去时,动作极轻地整了整袍袖,尔后便挺拔了身姿,毅然决然地走在了众人的前头,进了营房。 赵婉虽对自己的男装打扮很是自信,但仍担忧与众人走得进了,会被看出是女娘,因而一路上甚少说话,亦主动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力求让大家自动忽略自己。 她不知,唐曲已经很是看不惯她这个“娘不唧唧的假幕僚真情郎”了,正琢磨着要如何整治她呢。 议事的营房装饰极为简单,甚至可以说是简陋,墙壁上定着一幅巨大的布制舆图,想必在此处挂着的时日已久,不仅泛黄,亦有些许红红黑黑的印记在上头,也不知经了多少只手的触摸。 而营房内十分空旷,除了正中间一具偌大的边关缩景沙盘,剩下的,便是些零零散散摆放的高椅、长桌。 想来将军们议事之时,通常依着自己的习惯,随意就坐。 云舒收敛了面上的笑,带着“王昭”走到高老将军所坐的位置前,极为恭谨地朝着老将军弯下腰身,拱手拜见。 “老将军,近来可安好?”他诚恳地问候,双目中亦带着关怀,不自觉地看向高老将军的左腿膝盖。 “尚好,死不了。”高老将军肃着脸,未笑。 他用那双犀利的虎目上下打量着云舒,尽显沧桑的脸庞上眉眼紧皱,眼看着脸色便有越来越黑的趋势。 赵婉偷偷觑了眼高老将军,心说,来了来了,这老将军想必是要骂人了! 高老将军敏锐地察觉到了赵婉的目光,他随意瞟了一眼,目光略微诧异地定了定,便马上移了开去,朝着云舒开火:“云小子,听闻你在临州四处吃喝玩乐,丝毫不问政事?不事农桑?” 周围或看戏或面露担忧的众将领,都被高老将军的直接给惊住了。他们纷纷看向云舒,生怕这大纨绔不晓事,当众顶撞老将军。 云舒拱着手,腰继续朝前弯着,未曾直起,他低声道:“是我让老将军失望了,但个中缘由,还待细说,望老将军允我道来。” 高老将军摆摆手,示意他起身,道:“无需向老夫解释,你自身心安即可。只一点,我不管你临州的事务如何,在御沙关,虽如今你来了,为最高统帅,但万事需仔细商议后,方可做下决策。” 他顿了顿,又不客气道:“你若一意孤行,做了错事,可勿要怪老夫届时不给你这个云大总督的面子。” 云舒站直身子,姿态放得极低,沉声道:“云舒省得。” “去罢,你便随修墨出去看看。” “好。” 众将领面面相觑,这云舒,竟是如此乖巧的?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4. 边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伙食 边军营看起来灰突突的,而实际上,也是灰突突一片的。 赵婉跟在云舒与周修墨边上,眼睛不住地往四周逡巡,许是偶尔眼睛过于灵动,惹得周修墨几番转头看了过来,欲言又止。 “云家军,怎生如今……”云舒瞥见周修墨几次三番看向赵婉,委婉问道。 赵婉立马睁大眼睛看向周修墨。她也发现,这传说中无比厉害的云家军,似乎并无多少威风,反倒是如同这整个边军营一般,灰突突的,说是有些褴褛,亦不为过。 而外在还是次要的,更要紧的,是目之所及见到的兵丁,皆缺失了那么一股精气神,乍一看上去,皆有些蔫蔫的,明明并无高悬的烈日,却仿佛是晒了好几个时辰似的。 “哎……”周修墨叹了口气,苦笑,“自老侯爷不在,高将军身在边关,朝中又无人支撑,实在难以支起这偌大的摊子,下面这些将领,亦各不服气,俨然有各自为政的心思,上头都如此,下头便这军心,便有些散了。” 他看向不远处的训练场,那里练兵的吼叫声都有气无力,不难看出,不过是在敷衍罢了。 “这一年多以来,朝廷委屈你们了。”云舒看着那些面黄肌瘦的兵丁,沉重地说道。 吃不饱,穿不暖,粮饷拖之又拖,他们凭什么卖力训练,又凭什么奋勇杀敌? 云舒询问周修墨,并非真的不知情,之如今,得用的人终归是少,即便是知晓边关军中的困难,他守孝一年,却是并无甚办法去解决。 而老云侯已去,云家几近式微,那些过往的人脉与关系,能用的,实在不多。 都将宝使劲压在诸位皇子身上,谁在乎边关的将士好不好呢? “如今,已三月未发军饷,为了挤下点银钱来,高老将军方下了命令,闲时节衣缩食……”周修墨嗓音中带着哽咽,显然也是为边军的未来而担忧至极。 赵婉若有所思,斟酌了一瞬,还是放粗了嗓音,开口问道:“敢问周将军,边军如此多人,未曾种些庄稼,也好自给自足么?” 周修墨似是想到了什么,眼睛一亮,但紧接着又黯了下来:“原先老侯爷在时,亦提出过此想法,不是没有试过。 然御沙关内外,虽有广阔的平坦土地,却是贫瘠不堪,种下庄稼,亦极易死去,白白浪费兵丁力气。” 赵婉点点头,表示明白了。她低下头看了眼脚下的土地,确实干瘪无肥气,种普通庄稼,若不好好侍弄,自是生长难、产量低。 她心中冒出了个想法,但决定暂且先掩下不言,此事甚大,需有个万全之策。 为了将这沉重的话题转移开去,周修墨调整了心情,笑道:“现下到了饭点,早已吩咐伙夫弄了一桌饭食,小侯爷,王小郎君,不如咱们便去用饭吧。” 云舒身上的纨绔之名虽然根深蒂固,但他却不是真的纨绔之人,眼下见着边军生活如此艰难,哪还能笑着去吃吃喝喝那火头做的精美大餐。 他道:“那精心制作的饭食便免了,我平素难道还吃得少了?不如便去尝尝咱们边军今日的饭食吧。” 说罢,也不等周修墨拒绝,便循着记忆,带着赵婉往伙房走去。 “这……” 周修墨话还没说完,眼见着云舒已经带头走了,只好无奈地摇了摇头,追了上去道: “小侯爷,您到底身份不同,便是其他将领,亦没有直接去伙房跟兵丁们一道儿排队盛饭食的,不若咱们去我营房中,我唤人打上些,送进来吧,如此,也安静些,以免太过吵闹,让王小郎君不自在。” 云舒默了一瞬,到底是给了周修墨这个面子,脚下一转,由周修墨带着,往他的营房中走去。 赵婉眨了眨眼,额,本郎君,不怕吵啊…… 周修墨的营房便如他的人一般,整洁而带着些许书生气,赵婉不好仔细打量,只关注到了那破旧的案几上,摆了好几册书籍。 不多久,便有周修墨的亲卫带着个兵丁,将饭食给送了进来。 “这便是今日伙房的菜色?”云舒从那木盘中,拿起一个灰不溜秋的团子,问道。 “哎,是,如今休战时期,便吃得差了些,但总归还是能填饱肚子。”周修墨再度重复了一次,面上亦有些羞愧。 缘因这灰疙瘩,乃野菜、去岁的咸菜,拌着大量麦麸及少量面粉制成的,捏着便觉粗硬,吃在嘴里,咸而无味,还拉嗓子。 而配菜,却只是一碗不知放了些什么的浑汤。反正赵婉是没从这汤中看到任何固体物,能尝到的,只有淡淡的咸味,连点油星子也无。 寡淡,但能喝,的刷锅水。 众人勉勉强强将面前的饭食用掉后,周修墨便带着云舒与赵婉继续在边军营中逛了逛。 其实也没有什么可观看的,反正周修墨是越走面上越挂不住便是了。这云家军,缺了根主心骨,短短不到两年,变成了如此模样,所有的将领,都是有责任的。 也就是云舒并未多说什么,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这糟心的一切,让他背后的冷汗才没有那般汹涌。 “这边的大致情况,本侯已知晓,现已天色不早,咱们便先行赶往临州了。” 云舒没有理会周修墨的挽留,又略略与之说了几句话,便带着赵婉出了边军营。 来时两人尚热热闹闹,回去时,车厢内却是一片长久的静默,夫妻俩都没有开口谈天的意思。 赵婉颇有些坐立不安,她心中一个想法呼之欲出,却又忌怕自己不过是天方夜谭,不被看好。 “王小郎君到底是想说些什么,且说罢。”云舒支着额头,欣赏够了自家娘子纠结踌躇的可爱神态,方说道。 赵婉岂会听不出他言语中的调侃,什么王小郎君李小郎君,这是周修墨一口一个称呼出来的。 但赵婉决定不跟此人计较,她略略捋了捋思路,正色道:“云家军如今尚在温饱线上挣扎,不若还是启用屯田之策罢。” 云舒微微皱眉:“周将军不是说,此前亦尝试过种植稻禾麦子,然土地不肥,又连年遭灾,以至于杯水车薪,反倒耗了兵丁们的力气与心气么。” 他转而支了下巴,挑了眉眼,笑问:“娘子可是九天仙女,莫非有什么好办法,能解这一困?” “那是自然,”赵婉配合着他的戏,骄矜地抬了抬秀气的下巴,“既种一般的粮食不行,那便种些不一般的呗,怎生就只想到了种稻谷小麦呢。” “何谓不一般的?” “能饱肚子,又好侍弄,且可以在这贫瘠之地顺利生长的,我便想到一物,只不过那粮种,恐怕不太好弄到。” 赵婉想起不久前,她与大嫂扮作男装,在临州某个小摊贩聚集的小巷中,见到的一物。 那灰扑扑的行商,在地面上铺了一块儿看不清本来颜色的脏布,上面便零零散散地堆积了些稀奇物事。 大嫂对此没有兴致,赵婉却停下了脚步。 她蹲下来拿起那脏布角落边上的一坨极似土疙瘩的物事,仔细看了一眼,便瞬间认了出来。 那竟是颗土豆! 土豆此时还未在大衍亮过相,倒不是从未出现过,只是这物事外表长得实在磕碜,即便是行商们从异国中带了少许回来,亦全都折在了手中,无人愿意探寻它美味的本质。 赵婉略略与那行商交谈了几句,得知这土豆就被行商称作“土疙瘩”,乃是略过高兹,再往北经过两个弹丸小国,方到达的称作“薛栏”的小国中特有的作物。 只不过那薛栏亦嫌弃这土疙瘩需从泥土中挖出来,且长相十分没有食欲,并不高产。 这行商,也只是恰逢其会,尝过用这土疙瘩煮的汤,觉得味道还不错,便买下了些许。本打算路上便将货给出了,但竟无一人愿为这土疙瘩掏出银钱,他只好将之压在摆低碳的脏布四角,权当做石头来用。 见赵婉这小郎君颇有兴趣的模样,他拎起身后一麻布袋,轻轻抖了抖,示意这一袋子中都是这土疙瘩,郎君若要,低价倾售! 赵婉十分豪爽,果真将这一袋子土豆都给要了。现下还摆在府上的后厨中,嘱咐了下人好生安放,未曾有人动过呢。 “归家后我便做与你尝尝,那土疙瘩,别看名字不好听,味道却是很不错的,只是数量太少,若要广为种植,还需去到那薛栏国,采购一番才是。相信我,你一定会为它的产量惊艳住的。” 赵婉将原委细细道来,十分笃定土豆一定能在御沙关乃至临州顺利生长。 摆脱,她可是搞农学的哎,虽然毕业作品被啃了,至今未能毕业……但区区土豆,即便不是农学生,也知道它好养活啊。 “好,为夫十分期待娘子的手艺,这土疙瘩,即便是不好吃,经了娘子的手,亦会十分味美的。”云舒点头道。 他并不问赵婉是如何能知这土疙瘩,便能高产好活,虽然赵婉其人,大婚前便被他查了个底朝天,不过是赵家后宅中一位不得喜爱的弱气女娘罢了。 可,这女娘婚后的种种表现,皆与他查到的有天壤之别,却迟迟找不出原因,云舒便也不再纠缠于这个问题。 权当这小妻子,便真是九天仙女罢了。 思及此,云舒勾了勾唇,心情很是不错。 当然,更令他心情不错的是,又能尝到赵婉亲手制作的美食了。这浓厚的期待感,俨然便刷走了不少因边军营而生出的郁闷。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5. 伙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问话 赵婉没想将土豆做出什么花样来,若是将来真种植,并运用到边军营中了,当然不会有像薯条、薯片之类的奢侈制作方式。 倒是土豆粉之类的稍微麻烦一点的吃法,今后还是可以推广出来的。 当然,最简洁而快速的,莫过于直接盐煮或上锅蒸了。 等两人回到都督府时,夜已深重,下人们忙要厨房做点清淡小菜上来,被赵婉喊了停,她让众人都退下,自己带着云舒去了厨房。 使开了帮忙生好火后、惴惴不安的厨娘,赵婉招呼云舒将柴房中那袋子灰不溜秋的“土疙瘩”给拎了出来,将之洗了个干净。 云舒倒也从善如流,顺着赵婉的指挥,便掏出了几颗土疙瘩,洗得也是十分细心。 “如此简单?”云舒随意甩了甩手中的水珠,被赵婉做土豆的流程给惊住了。 “嗯,十分简便。”赵婉将土豆切了大块,一一摆放进蒸笼中,盖上盖子后,便拍了拍手,表示就是这么简单。 等待土豆熟的过程中,两人坐在厨房小小的椅子上,看着锅中不断蒸腾上来的白汽,难得的有了一点、自己与身旁这人乃是一对夫妇的真实感。 云舒看着赵婉,见着她一点儿也不嫌脏地拿起一颗“土疙瘩”,明亮的眼睛中含着少许他看不懂的复杂情绪。 她在透过这灰扑扑的小东西,想什么呢? 云舒不懂,也知道若是追问,无非又将得到他的小妻子来自九天的敷衍玩笑话。 赵婉却是不曾注意云舒的动静,她捏着手上那颗土豆,细细思量着这玩意儿的产量,按照后世的改良品种来说,一亩土豆到成熟期,是可以收获大约三四千斤的,若是品种好、管理专业,甚至有过达到八千斤的时候。 想到白日里见到的边军伙食,她心头便很不是滋味,日日吃这样的食物,怎能进行力度强大的训练。 而到了战场上,这些平凡的兵丁们,又如何能保全自己的命。 自古边关将士便是国之重器,是伫立在一个国家最前端的屏障,若连边军都不重视,那这大衍,真是从里到外,皆烂到家了。 赵婉以一个现代人的目光,去看这烂到根子上的大衍,心中便万般情绪,都化作了那一缕白色的蒸汽,随着土豆的熟透,而飘升之空气中,逐渐消散了。 云舒见着赵婉端来的盘中盛放的淡黄色土豆块,神情并无不悦,相反的,他对这物事的味道,有着十足的好奇。 究竟是怎样的食物,会让自家娘子有着如此之高的推崇之意? 他优雅地执筷,即便是缩在小厨房狭小的矮凳上,也不失一点贵胄郎君的风度。 “如何?”赵婉也尝了一小块,觉得味道与后世的土豆没有什么差别。 “口感软糯,入口香甜,饱腹感亦极强,如此好物,怎生从前却是不见。”云舒目光犀利地看着地上麻布袋中的“土疙瘩”,仿佛看见了云家军的一条极佳的出路。 “从那薛栏国运过来,对行商来说,也是十分不易的,何况这东西长得如此难堪,要去吃它的想法,便先失了泰半了。”赵婉用纤纤玉指指着那地上的土豆,问,“若我不说这物事能入口,你会想到这上头来么?” “是,娘子说得甚有道理。”云舒点头受教。 他又道:“可娘子说这土疙瘩十分高产,我又如何信之?若一榔头种下去,却收获不佳,军心可便更加散了。” “你且看这土疙瘩、哎,且叫它土豆罢,土疙瘩太难听了。”赵婉将土豆拿在手中转了转,示意云舒看,“你看这上头的小坑,每一个小坑,都可长出一颗芽来,一亩地可种下三千株左右,而一个芽种下去,不过三四个月,便能获得七八颗。” 剩下的算数,她便没有继续解释了,云舒心中默算了一回,也知道了这土豆,一亩地不过三月,便可收到至少四千斤! 四千斤! 云舒算罢,便被这产量给惊住了,他愕然地看向赵婉,却见她继续说道: “我知你不太相信这物能顺利在边关长成,但咱们可以先行试种一番,眼下这天气正逐渐转暖,再过一阵子,便是可下种的时机了,若此次效果尚可,便可考虑,秋日里再大规模种植。” 土豆无论是春季还是秋季,只要温度合适,便都可种植,因而现下尽可尝试一次,如此,即便是效果不佳,试错成本亦非常低。 “便依娘子所言。”云舒又夹了一块儿土豆,笑道。 “只是,这土豆种,那行商手上亦只有这么些,全被我买了,眼下应当是再难以在城中找到了。”赵婉微微蹙眉。 再好的主意,这土豆种弄不到,也是白瞎啊。 云舒勾勾唇角,傲然道:“无须担心,云家亦有来往于北边小国的商队,区区土豆,定然不成问题的。” “如此甚好。种的多了,自然还可淘换粮食,这物事推广开来,还是十分容易被百姓们接受的。” 百姓们不敢轻易尝试新的事物,但若是经由官府背书,而东西又好又便宜,还好侍弄易填饱肚子,一切便都不是问题了。 赵婉不爱搭理经济之事,云家自有专行此事之人,她倒是从不操心,倒是几位嫂嫂,反而操心得多。 若是在旁的人家,妯娌间恐怕早已为了中馈之事争得天翻地覆了,云家倒好,几个娘子,是一点儿也不愿接手这些麻烦之事。 待用过这特殊的晚食,两人便也洗漱好各自睡了。 如今相熟了这么久,两人便随意了许多,左右那拔步床大得很,便是睡梦中胡乱腾挪,也不会碰到另一个人。 第二日一早,云舒一反此前的纨绔之态,开始招呼得用的属下,做起事来。 而赵婉慵慵懒懒地用完早食,也终于叫婢女将来临州的途中买来的小孩给叫了过来。 “见、见过夫人。”那小孩穿一身靛蓝的衣裳,战战兢兢地跟在阿秀边上,用不甚熟悉的礼仪,磕磕绊绊地拱着手朝着赵婉行礼。 “不必多礼,上前来,我看看。”赵婉笑了笑,朝这小孩招了招手。 那孩子却是有些不敢,可怜巴巴地觑着阿秀,十分地无助。 “放心,我不吃小孩的。”赵婉见他这般胆小,无奈道。 谁知这话让小孩儿更紧张了,撇着嘴,咬着唇,眼看着乌黑的大眼睛中便蓄满了泪水,只待一个契机,便要涌了出来。 “别怕,桑叶,去吧。”阿秀被自家夫人的话给逗得抿着唇偷笑,她轻轻推了推小孩,温柔地劝道。 许是赵婉的神色却是不像是个会吃人的,又许是阿秀的声音充满了令人安心的力量,这名唤作桑叶的小童,终是慢慢地挪到了赵婉跟前。 赵婉拉着他瘦巴巴的小手看了看,又比了比他的身高,笑道:“确实长高了许多,就是不见胖。” 阿秀回道:“这小家伙吃得不太多。” 赵婉点头,朝桑叶道:“侯府不缺吃的,以后放心吃,多吃点。” 她示意小孩儿坐在旁边的椅子上,又推过去一盘精致的糕点,便开始细细地问阿秀,这小孩儿最近都干了些什么,吃了些什么。 桑叶小心地抬头看了看夫人,闻见糕点的香味,不着痕迹地吞了口口水,最终还是听话地爬上了椅子,乖乖拿着一块糕点,仔细地吃着,唯恐掉了碎屑到地上。 阿秀姐姐说了,要听夫人的话,夫人让做什么,便做什么。 阿秀与阿谢两人将桑叶的起居饮食一一道来,心中俱都暗暗诧异,原以为夫人不过是行了个善事而已,这些天亦对这小孩并未关怀,没想到如今夫人问起来,却是问得如此之细。 “好,我知晓了,你们几个都很不错,待会儿自去领了赏银吧。”赵婉听完,说道。 几个丫头都十分欣喜,纷纷道谢。 “那清风小苑,如今正空着,今后桑叶便住到那边吧。府上郎君小姐裁量四季衣裳时,都不要落下他。”赵婉思索了下,道。 “是。”阿秀等人应了。 这些天小桑叶跟着府中的下人住,确实是有些不合适。他年纪小,又没有被分到做什么事情,难免被些不长眼的人暗中欺负。 这小家伙性子又闷,夫人既想不起这个人来,他便没有可撑腰之人。 不过对桑叶来说,能吃饱饭,还有好衣裳穿,已然是十分幸福的事情啦。只是心中却也隐隐担忧,很怕被人给赶了出去,毕竟他这么小,也只能跟在大姐姐们后头做些小事,没有本事,不得用。 被阿秀姐姐唤走之时,他正帮着厨房的徐阿婆烧火呢,得知夫人要见他,心头便一直惴惴,生怕这般过去想都想不到的好日子便到此为止了。 所幸夫人完全不似他娘曾经说的大家夫人般那样苛刻,相反的,她好温柔啊,竟然、竟然还让他住在一个单独的院子中! 桑叶心中似装满了水一般,轻轻地荡漾着,感觉这世上,再也没有比这还幸福的时刻了。 原先蓄满的眼泪本来已经退了下去,此刻又汹涌地涨了上来,落在赵婉眼中,便觉得这小孩儿实在可爱。 她摸了摸小孩儿因有虱子而剃了短短发茬的头,说起了正事:“桑叶,你可愿读书?我要创办一个特殊的学堂,你今后便在那里上学罢。” 再一次的,天大的馅饼从天而降,重重砸在了桑叶的头上,令他晕晕乎乎的,一时之间竟说不出话来。 读书? 读书!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6. 问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学院 对于小桑叶而言,他这辈子最快乐的一日,便是今日了。 即便是去岁生日那天,娘从县城里带了块儿肉饼,只悄悄给了他一人,也不及此时快乐。 即便是几个月前他在田埂上捡着了一枚铜钱,与姊姊偷偷去货郎那儿买了足足四块儿粽子糖,两人暗地里舔食了许久,也没有此时快乐。 他竟然,能去学堂,能读书了! 大眼睛终于包不住那迟迟未落下来的眼泪了,桑叶爬下大椅子,朝着赵婉,郑重地行了他最标准的一礼: “桑叶愿读书,也愿为夫人做任何事。” 是的,桑叶便是如此想的,他愿意为夫人做任何事情,哪怕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可他这条命都是夫人给的,又有什么代价是他不能付出的呢? “行,你既有此心,等入了学堂,便好好念,不要给我丢脸。” 赵婉心道,哎,真是,不经意间便俘获了一个小骑士啊。只不过等这小桑叶长大了能保护她了,她也成了老公主了吧。 她捏起一块糕点递给小桑叶,问道:“你今年几岁了?” 这小孩儿乖巧得几乎怯懦,适才只听自己的话拿了一小块糕点,小心地吃了,便不再拿。 “回夫人,我已经八岁了。”桑叶恭谨地禀道。 赵婉微微睁大眼睛,她看这小家伙瘦瘦小小的,一直以为才四五岁……现下看来,这小不点,还是吃得少,长得不够高,怎生都八岁了,还这么矮? 瑾哥儿今年也七岁了,比这桑叶还小上一岁呢,比他可高壮多了,那小牛犊子,沉甸甸的,可是只实心球! “多吃饭,快快长高。”赵婉叮嘱道。 “是。”桑叶嗓音微颤,心中暗暗下定决心,一定要快快长大,好为夫人做事。 让阿谢等人领着小桑叶退下后,她便兀自去到卧房旁边的小书房,拿了纸笔,写写画画起来。 是的,赵婉打算开一所学校,先从医学模块做起。 原本她的规划并不如此清晰,但昨日边军营一日游,她深刻地理解了何谓战争无情。 缺了一根手指,多了一道伤疤,尚能继续待在军中。可若缺了一条手臂,失了一条腿,这些饮过血、杀过敌的士兵们,便只能黯然退场。 运气好的,能躲过伤口的感染、要命的疼痛,领着微薄的遣散费,从此苟活于世,再无起复之机。而运气差的,溃烂、感染、高烧,分分钟便要了他们的命。 而云家军,军医不过寥寥十数人,很多时候,都对此爱莫能助。伤得略重的,他们便不会浪费时间与药材,而是任由其自生自灭。 这对物资缺乏的军队而言,无疑是正确的做法。可对于那些明明仔细医治,还有治愈可能的兵丁们,却是只剩下了绝望,而他们,便在这无边的绝望中,等待死亡来临的那一刻。 赵婉得知这一点时,十分诧异,她简直不能想象,这偌大的云家军,号称十万雄兵,而至关重要的医护,却如此之少! 如今说白了,她作为云舒之妻,亦是云家军的一员,做不到对此情况视而不理。 于是乎,既然想要折腾一二,那便不妨就从医护学院做起! 赵婉在问询小桑叶之日常起居时,心中便模模糊糊的有了个大概的想法,她这非常规的学堂,自然对未来的展望不仅仅只是医护,因而临州城这数量繁多的、不曾有机会接受教育的孩童,便成了培养未来专业人才的基石。 她捋了捋心中的思路,用写论文时的用心与严谨,将所思所想皆一一写了下来。 这书房一待,便是一日,云舒悄无声息地推门进来时,便看到了自家小妻子正睡得香极了。 她斜斜坐于宽大而坚硬的椅子里,一手直直搭在案上,脑袋则枕在了手臂上。而另一只手中却夹着一支羊毫,墨汁已然氤氲透整张白纸,造成一片浓厚的黑。 云舒摇了摇头,没有打扰她,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另一边一叠厚厚地、写满了字的纸。 那纸上的字实在是称不上好看,云舒很难想象一位元京的贵女,笔下的字竟如此潦草。 但此刻他的心思却不在探寻这字迹丑得很不一般的奥秘上,那一条条的内容,将他的目光牢牢地吸引住,不肯移开分毫。 医护学院创建章程? 他伸手拿起那叠纸,翻到头一页,开始细细地观看。 只见那纸上密密麻麻地写着一阵套的学院创办流程,以及在创办之前需做哪些事情、达到哪些目的,条理分明,筹划成熟。 云舒愈往下看,眼中的欣赏之意愈浓厚。他真没想到,赵婉竟有如此巧思,而细一琢磨,这亦不是普通人能轻易想到的。 莫非,她真是九天仙女? 云舒心中冒出个极不可思议的想法。 他放下这叠珍贵的纸张,食指微微弯曲,极轻、极轻地抚了一下她搭在脸上的发丝,又猛然触电般收了回去。 夕阳透过窗户,将她的发丝连同睫毛晕染得仿佛镀了一层薄薄的金。窗外,多种不同的橙与红,浓淡相交地叠加在云层之上,旖旎不已,而窗内,神清骨秀的小侯爷呆然而立,心脏砰砰砰的飞速跳动起来。 “什么时辰了?”慵懒而略略嘶哑的声音在空旷的书房内响起,惊醒了正神游太虚的云舒。 他猛然退后一步,然后迅速调整了神色,假装不经意地望了眼窗外,尔后便勾起了惯常使用的标准笑容:“酉时了,娘子可睡得安稳?” 赵婉半睁着眼睛迷迷瞪瞪的,不知云舒什么时候进来的,她随意地举起有些发麻的手臂,伸了个极其舒适的懒腰: “天色竟已这么晚了,我确实睡了许久。” 说罢,她目光落向那张被墨水沾染得乱七八糟的纸张,瞥了眼云舒,迅速将之团成一团,扔进了纸篓中。 云舒走到她背后,将两只手搭在了赵婉的肩膀上,轻而有力地捏了起来。 “夫君这是怎么了,竟如此……殷勤。” 赵婉肩膀和手臂正发酸呢,被云舒一捏,顿觉舒爽得不得了,这搁后世,可是顶级马杀鸡哎! 颜值高、又年轻、技术又嘎嘎好的技师小哥,简直可遇不可求呐…… 云舒不知他家娘子心中在转着什么离谱的念头,兀自笑道:“为夫未经娘子许可,翻阅了娘子的,额、医护学院创建章程。” “啊,无事,”赵婉闭着眼睛享受,“夫君对此有何看法?” 云舒笑道:“娘子已思虑周全,为夫觉着,甚是可行。不过……” “不过什么?” “这学院的场地我有,云家在临州东面有一荒废了好些年的校场,屋舍修一修亦可直接使用,”云舒顿了顿,道,“只是,这学院既有了,先生却是难找,你又当如何找到合适的先生,愿倾其本事,将之教与你的学生呢?” “以及,你这章程中,不仅培养男医,还筹划着要培养女医,这恐怕是不太好办,首先在招揽生源这点上,便很有些难度。” 云舒提出的这两点,是很直戳本质、甚有道理的。 这个时代,身怀技术的人才,通常都只会将自身的绝技捂得死死的,连带教徒弟,亦要掩下三分,能得之全部技艺的,便只有家族子弟,无他,都是生怕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这创办学院,当然便需要先生将自己的技艺倾囊相授,而放眼大衍,又能有多少医术精良之人,愿意来到这贫苦的边陲之地,教授一群贫家子弟? 此为其一,而其二,女医在这个社会上的地位十分低下,通常,她们的道路只有两条,一为打下了名声或家学很是渊源,专为那些世家贵胄家中的夫人娘子们医病,二为名声不显,便专职普通百姓家的生产之事。 前者尚得人尊重,又有家族扶持撑腰,境遇不算太差,而后者,却是不太得人喜爱,以孤寡妇人居多。 因而,家境稍稍好一些的小女娘,怎生会有意愿来到这学院,学习此等本事? 赵婉眉头微微蹙起,略一思忖,说道:“先生的事,我会解决,若解决不了,这学院,自然是开不下去,这点无须担心,我有我的方法。而第二点,既家境尚可的女娘不愿来学,那便挑家境不如何好的呗。” “我说,“赵婉似想到了什么,弯起眉眼,如狐狸般狡诈地笑道:“这学院中的学生,将来可是能成为云家军一大助力的,难道云小侯爷,便不考虑舍些家财,免除费用让这些贫寒子弟与女娘入学么?” “原来娘子竟打的是这主意。”云舒恍然,自己这是不经意间,便自己主动跳进了赵婉的坑中,想来,不付出点代价,是很难从这坑中爬出来了。 “是,我便是这般想的,夫君以为如何?”赵婉挑眉。 “我知娘子此举是为了云家军着想,但我若出了资,那便不可任由娘子施为了,”云舒不肯就此妥协,他想了想,道,“你这医护学院的学生,我要求一年之内,便要出一批分至我云家军中,且人数不少于五十,皆需得用之人,你看如何?” “额……”赵婉想了想,觉得也不是不行,一年么,加快点进度,虽然培养出医生不太可能,但护士,努努力,是可以的呀。 她将右手举起,手掌对着后头,傲然道:“那便成交!” 云舒觑了眼那朝着自己的白嫩的手掌心,将自己的手掌印了上去: “成交。”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7. 学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约定 晚食赵婉与云舒是在小书房中用的,就着一室明亮的烛火,两人挥退了下人,一边用饭一边兴致勃勃地商议着,这学院,究竟该如何办。 “我觉着,这学生,还需多从各县的乡与村中招,只要家中还吃的起一口饭,不必靠着儿女每日下地,那便有机会将他们争取下来。”赵婉道。 “甚有道理,届时可以总督之名,使小吏们沿乡宣之。”云舒点头赞同。 “至于银钱方面,我也不全然需你支出,我院中既免费入学,那每日花费一堂课的时辰进行劳作,种些瓜菜,想必是不难。不知你那校场边上,有无合适的田地可租赁?”赵婉用帕子擦了嘴,询问对面饮茶的云舒。 云舒笑道:“银钱不是问题,这乃一州一关之大事,咱们既花了力气,那必要的花费,便可从州府银库中出,此事无需担心,我会亲自与秦卢谈。 至于田地,何必租赁,那老校场周边,向来无人居住,是以周边土地,亦为官有,如今划给学院,也算是正当。不过那周边虽平坦,但荒得紧,要清理出来,娘子可要出大力了。” “无妨,”赵婉弯着眼睛,丝毫不惧,“正好便作为实验田,种土豆罢。” “娘子这是绕着弯儿催我土豆之事?” “夫君知道便好。” 两人于烛火中相视而笑,接着便又开始继续商讨其中细节。直至夜深,下人轻声提醒两人天色已晚,方匆忙洗漱了睡了。 第二日,赵婉早早便将几位嫂嫂邀到一起,一边饮茶吃糕点,一边提起开学院的设想。 果不其然,几位嫂嫂一听,立刻便表露出了浓厚的兴致。 赵婉心想,大抵搞事什么的,是人人都喜欢的吧。就像叠积木一样,将积木从零开始堆,过程总归是令人高兴的。而叠成之后的成就感,更是让人生出长久的愉悦。 “这事若是做成了,不仅对咱们云家军很是有益,对那些因家境而不曾有个一技之长的贫寒子弟们,亦是天大的好事啊。”三嫂说道。 大嫂亦道:“可不是!你要做便做,咱们皆全力支持,嫂嫂们虽无甚才能,但只要用得上我们的,尽管开口。” 赵婉得了这话,也放心了下来,她与嫂嫂们向来关系十分亲近,便想着,多与她们商议,三个臭皮匠,还赛过诸葛亮呢。在组建学院一事上,闷声不能干大事,群里群策才靠谱。 几人凑在一道儿仔细商议,果然又摸出了些好办法来。 比如二嫂便提议,此等慈善之事,完全可以拉上临州府官、副官们的夫人们,或汇集些银钱,或借些人力,想来都不是什么难事。 毕竟,能得名声之事,这些官家娘子们,可是向来都很是乐意的。如今赵婉这总督夫人,可谓是炙手可热,能有机会亲近她,众娘子们巴不得呢。 赵婉笑嘻嘻地朝二嫂竖起拇指,对此法极是赞同。 是她忽略了这一点,只想到自个儿自给自足,未曾想到,还有外力可用。何止是这些夫人娘子们,若要集资,那些豪绅富商们手头的银子,岂不是更多? 学院之事,功在千秋。只要戴了个学堂的帽子,便已经居于高位,引众人追捧。 届时,给捐资最高的富商们,弄个名誉院长之类的名头,想来这些人便更加趋之若鹜了。 商议至此,四位娘子皆拊掌认可,接下来,便商量着如何聚集起这些官家、商家的夫人,如何措辞吸引众人将精力投入到这上面来,那学院该如何修补、如何设置。 赵婉仗着后世的些许经验,偶尔冒出一两个巧思,皆让众人惊叹不已。 府内的娘子们开头脑风暴大会开得如火如荼,而云舒那边的事,亦进行得很是稳妥。 如今商队已经启程,他们带着使命,随其他商队一般,绕一截远路,不与高兹人碰面,再经几个小国,便到达目的地薛栏国。若是胜利的话,来回不到两月,回来正好赶上土豆的种植期。 而眼下摆在云舒面前最严重的问题,却是边军营的粮饷。朝廷如今对御沙关不闻不问,作为同一总督监管、挨得最近的临州,已经借粮了好几次。 就在云家人到来之前,高老将军还在向秦卢哭穷借饷,然临州自身本也不丰裕,哪能次次都借。 不来则以,来了,这困难,便落在了云舒身上,亟待解决。 “如今军心已十分涣散,不时便有些刺头儿跳起来闹事,各将军已经着人处理了好几批,然,再不解决此问题,恐怕难以收场。” 议事的营房中,周修墨苦着脸诉苦,这粮饷不到,他们处理起人来,实在也心虚,无钱无粮,谈什么令行禁止。 “那秦卢老贼,说什么无能为力,借不出银粮,老子呸,还不就是怕咱们云家军还不起,不肯借!要我说,别低声下气去求人了,不如咱们来点硬的,整他两下!” 唐曲早就看不惯秦卢那笑面虎了,他脾气本就暴躁,这段时日为了压下自己辖管的兵丁们,已经耗费了极大气力,如今谈起这事儿来,心中怒火更是止也止不住。 “你这话,可是全然抹杀了此前那秦府官的好意了,咱们就是薅羊毛,也不能净逮着一只羊来薅罢。临州去岁遭灾遭成那样儿,你是一点也没看见。” 吴大壮已经不知道今日是第几次翻唐曲这莽夫的白眼了,真是屁股决定脑袋,与临州闹僵了,有甚好处? 他转过头朝着云舒问道:“小侯爷,您可有甚好办法,可解这燃眉之急?” 云舒今日过来,便是要探讨此问题的。 这些天在临州城中众纨绔的眼中,这云小侯爷是如同换了个人般,每天不知干什么去了,都不再与他们花天酒地,四处游乐了。 而云舒,自获得了自己需要的信息,自然便不再与那些人混在一起。 曾经呈虎狼之态的云家军,如今都成这副熊样儿了,他哪还有心思去顾及旁的事情,还是将眼下的危急难关给度过了,再去处理那帮子杂事罢。 云舒环视了一圈众人,道:“现下你们认真管好自己下头的人,便以十日为期。十日后,本侯会带着粮饷来,但不要让我再见着军中再是如今这模样,否则,我便要做出点整改,而各位也需全力配合。诸位将军,觉得如何?” “果真?!”唐曲桌子一拍,站了起来,朝着云舒拱了拱手,道,“有小侯爷这句承诺,我唐曲,必肃清军容军纪,不让您失望!” 众将领亦面露喜色,纷纷做出保证。 若粮草充足,饷银到位,他们哪里不能带好兵了。若重振雄风,云家军,便还是那威名赫赫的虎狼之军! 云舒见着众将军面上的坚毅之色,内心也终于欣慰了一把,天知道,他在此之前,着人了解云家军的现状之时,内心是如何的失落。 现下见着这些兵头子,并不是孬种,他便放心了些许。 当然,若是这十日内,他解决不了粮饷问题,恐怕便要下不来台了。当然,云舒深知,他要将云家军牢牢握在手中,还需缓缓图之,不可上来便咋咋呼呼地要夺了众人的权。 他不是真纨绔,自然知晓其中道理。 也因此,到了临州这么许久,他只时刻关注着边军动向,但并不主动插手太多。 虽然自己提出了这十日之约,不过只要自己一日未解决粮饷之事,这些个刺儿头头,便一日不会服自己。 因而,云舒谈完正事后,又去见了见尚在养伤的高老将军,便不再停留,往临州而返。 一直到晚上进了卧房,云舒的眉头仍旧是微微皱着,这弄粮饷之事,说起来易,实则犹如登天之难。 如今临州的羊毛确实是不能再薅了,去岁这一灾,朝廷本就出力不大,全靠临州自行救济,又经云家军几经借粮,早已不能再多借出一点。 人秦卢也有自己的考量,若是今年年景不佳,又来一次灾害,府中无银无粮,那些老百姓便只能等死?作为一州府官,他自是不能让此等惨状出现。 因此,这事儿还得从别处寻找出路。 “遇到了难事?”赵婉见着云舒肃着脸,问道。 云舒倒不遮着掩着,他如今已知晓自家这位娘子,心中有沟壑万千,有时提出来的建议,竟是十分具有巧思,很是得用。 于是他将目前云家军的困状道了出来,又提了这十日之约,尔后,他问道:“若是娘子,会如何做?” “嗯,我需先想想,不若夫君先将你的看法说一说。”赵婉打算先听听云舒自己的想法。 借人钱粮么,本就是难事,软不得硬不得。 软了,人家觉得此事有转圜之机,难免欺人软弱,就算不拒绝,也讨不到多少好处。硬了,对方觉得自己受到了威胁和屈辱,便更加不会尽心尽力地为之筹谋了。 云舒倒了杯茶水,放至赵婉面前,又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饮下微热的茶水,他捋了捋思路,道:“如今临州是不好再借了,但若是实在没有办法,秦卢那里磨一磨,还是会给我些面子。因此,临州可作为后路。” 他轻轻敲击着桌面,继续道:“临州西面的全州,水土颇丰,想必粮草充足,府官闻直,乃父亲早年间好友,或可一借。东面的青州,与雁林关隶属同一总督管辖,那总督正是乔应年乔大人,乃文官,兴许可以一试。” “眼下云家军一团糟,短短时日内,确实只能倚靠外力相助了,待我上书圣上,催要粮款,等下来后,便还了人家。”想到如今这困境,完全便是由朝廷造成的,云舒暗暗咬牙,十分不爽,“可恨元京那边不干人事,如此重要之地,也敷衍至极。” “如今形势如此,也只能抛却些颜面,还当以边军为重了。”赵婉点头,对云舒的情绪十分理解。 她道:“白日里与嫂嫂们商议学院之事,二嫂有一办法,倒是令我茅塞顿开,我想,在借粮一事上,夫君未必不能用上这方法。”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8. 约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府医 大衍什么人家中最富?除了那些世家贵族,便是豪绅富商了。 世家的银两不好弄,这些人表面上光风霁月,将家事国事天下事挂在嘴边时时忧虑,实则大多以家族利益为重,有些几乎可以称得上是一毛不拔。 而豪绅富商,在大衍虽地位低下,却是最爽利不过的那一批。当然,从商者,仍是有好处可得,方会慷慨解囊。 赵婉经二嫂的启发,便想从这些富商中入手,当然,此举并不在于用权势逼人,本质上,是利益交换罢了。 “从赋税上可下些功夫,如今朝廷反正都视边关为无物,临州何苦收了这些赋税送至朝廷去,不如给这些富商行些方便,降低些商税,一来,引他们捐资捐粮,既得了好名声,又得了实惠;二来,兴许可以吸引些外来的商户扎根临州。赋税与捐赠,一出一入,可谓双赢。” “不过,在话术上,还需商榷一番,要营造出一种,谁出价高谁便有大便宜可捡的氛围来,争相报价,不是梦哦。” 赵婉目光灼灼,将心中的小九九摊了开来。 在大衍,商人的地位尚位于士农工之后,不仅有诸多限制,且商税繁重,朝廷为了打压商人,如今最高竟至五税一的地步,自然,不同的商业类目,便有不同的税制,然即便是如此高的税,商户们依旧坚持从商,为何,还不是除却缴税,仍有赚头。 若是减免些优惠出来,想必临州的商人们不会反对,一方面他们有利可图,另一方面,也算全了一州都督的面子。自古民不斗官,这么大一尊佛摆在临州,且短时间内显然不会离开,他们自然心知还是乖巧一些较好。 此举虽狡诈了些,但眼下形势已如潮水推到了面前,云舒思忖了一下,觉得此法可行,便道:“如此,便双管齐下。” 赵婉点头认同,将桌上的茶水小口小口地啜饮掉,心道,挺好,就是这些商人们,要好生出点血了。但对于他们而言,说不得这是好事一桩呢。 余下的细节自不必多说,云舒亦是心有沟壑之人,既打定了主意,便有可以施行的办法出来。 况且,哪怕过去的这些时日旁人只以为云家式微而轻视敷衍,如今他已蒙圣命,不仅袭了爵,很执掌一州一关,那些人哪怕想要怠慢,也要思量一二的。 云舒定定地看着赵婉,目光中饱含欣赏之意。与赵婉相处的这段时日,他处处感受到了对面之人的蕙质兰心、奇思妙想。 他将双手搭在桌案上,略略朝前倾身,道:“人说得一贤妻,便如得一珍宝,我看,娘子便是我云某心中最好的珍宝。” 赵婉嗤地一声,挑眉:“如何是最好的,莫非夫君还有其他珍宝?不然,怎生便分出了三六九等出来了?” “是为夫说错了,”云舒露出浓浓笑意,“我自然只有,娘子这唯一的珍宝。” “行吧,就为着夫君这珍宝之说,待十日之约到了,我再送你一件小礼吧。”赵婉微微抬起下巴,傲然道。 “是什么。” “保密,届时你便知晓了。” “为夫十分期待。” “必会让夫君感到惊喜的。” 院中,明月如玉盘一般,高悬于树梢之上,它静默地看着屋内的人,只散发着清冷的辉光,并不着一言。 * 夫妇俩各有要办之事,待次日云舒出城去往全州之时,赵婉也与嫂嫂们开始了她们的事情。 一伙人兵分两路,大嫂与三嫂性子尤为外放些,便负责筹措宴会,定下邀请的夫人娘子们的名单来。而赵婉与二嫂,便着手寻找学院所需的医学先生。 两人先将目标定在了云府的府医张作齐身上。 张作齐从前便是老侯爷云锋身边得用的府医,如今儿子张一善亦走了行医这条路,又收了几名弟子,他自己便退居二线,镇日里只沉迷于研究医药。 赵婉当然不会放过这年纪不过五十、精神身体皆十分健好的小老头,既然身体好,技术佳,那就要积极发光发热,为培养后一代医学精英做贡献嘛。 花厅之中,赵婉与二嫂莲娘分坐于上首,身后有婢女仔细候着,又为下首耷拉着眼皮的老府医张作齐端上了茶水。 “老头子医术不甚精,如今又眼花手抖的,哪能带得了学生,光是手底下这几个逆徒,便让我分身乏术了。因而夫人这差事虽好,我属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张作齐浑浊的眼睛眨了眨,可惜演技不太到家,以至于半天没能挤出点眼泪来。 赵婉端起茶盏,用杯盖拂了拂茶沫,末了茶盏却并未凑近唇边。 她与二嫂对视一眼,二嫂点点头,示意自己到底与这府医打的交道更多些,她开口道: “张府医不必谦虚,我们皆知晓您医术精湛,当年我父亲病重,还是请了您过去,方治愈呢。” 张作齐道:“二夫人谬赞,不过侥幸罢了,也是您父亲平素身体康健,底子好,才经得起老头子折腾。” “张府医何必推脱,这些年府上之人有个病痛,可不都是您操的心,”二嫂继续道,“如今您家郎君与弟子皆可独当一面了,您不妨便试一试这先生的活儿,您若试了,仍觉不可,那咱们那是便也不强求。” “这……二位夫人莫要为难我才是。这教导学生之事,责任甚大,学医本就辛苦至极,若是不成,岂不耽误了良才。”张作齐拱了拱手,态度仍然坚决。 他这些年教带了不少徒弟,为着那群小兔崽子,着实是费了不少心思,可如何?其中嫌累的、嫌他严苛的,比比皆是。最终坚持下来的,迄今也不过是眼下这几个罢了。 他此前早早便放过话,待这几个弟子出师了,此生再不收授学生。如今,他只想安安分分地在府中养老,顺便研究研究他从前在施展医术上遇到的问题。 教学生什么的,聒聒噪噪,烦得很,他不教。 “张府医。”赵婉放下茶盏,柔声唤道。 “夫人,再劝,老夫还是这说法啊。”张作齐摆出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 “你可知,云家军每一次上阵,有多少将士因伤口溃烂脏污,高热而亡?”赵婉转而问道。 “这,老头子虽在府上任府医,从前亦是有跟着老侯爷在沙场中救治过伤兵,确实如夫人所说,有些将士本不过是小小一道伤口,却也不知为何,便久不痊愈,大幅溃烂,直至逝亡。至于您问我有多少此种情况,我不知,但无疑数量极多。” “哎,见多了此等情形,我等却不能为之医治,实在令人心痛。” 张作齐忆起从前于伤兵营亲眼所见的惨状,面上似有不忍,但仍仔细回答了侯夫人的问话。 “如若我有办法,在一定程度上能解此困,张府医可愿任咱们学院的先生一职?”赵婉不动声色地抛出了她的诱饵。 此言落在张作齐耳中,却如天雷直直劈下,振聋发聩。 “能解此困?”他抬起头,紧紧盯住赵婉,却又瞬间反应过来此举于礼不合,忙垂下了头颅,盯着地面目不斜视。 “是,能解此困,张府医当如何?”赵婉笃定道。 “若真如此,莫说带些娃娃学医了,张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张作齐站了起来,紧着嗓子,嘶哑着道。 “如此甚好。”赵婉也不等张作齐问,便主动道,“在老校场、哦不,如今已叫临州医护学院了,在那边,我特意着人设立了实验室,改日张府医便可随我们一道去看一下那能解这溃烂痈疽之物究竟是如何制作的。” “老头子半点事也无,何时去都可!”张作齐心中对此事虽已迫不及待,但还是忍住了。 实验室……他心中默念这从未听过的名字,抛之以疑,据实验之,若他理解得不错,想必便是这意思。 若世间真有此法,而侯夫人又愿让他接触并习得,便已经是极好、极好的事情了。 为医者,谁没有个悬壶济世的心思呢,又有谁,不想研得灵药,治病活人呢?他想,他当然想。 激动的张作齐未曾深思为何侯夫人这么一位并不习医的弱女子,竟能有此绝妙之法,但心思细腻的二嫂莲娘,却是忍不住多看了赵婉几眼。 她自诩与婉娘已颇为亲近,却是不知,婉娘竟有如此大的本事。想必,大嫂与三弟妹亦是不知吧。 若此事是真的,他们云家,是真的捡到宝了呀,四弟也是好福气,竟娶得如此得力的娇娘。 待张作齐拱手离去后,赵婉毫无形象地往椅子后头一靠,适才端庄的侯夫人,此时立马变成了咸鱼侯夫人。 她偏过头笑问:“我今日是如此貌美么,二嫂再看,我可要含羞遁走了。” 莲娘伸出食指,在她额头虚虚点了下,嗔道:“是是是,今日婉娘最是好看,尤其是你那颗七窍玲珑心,更是令我不忍移开目光。” “啧,二嫂这话说得,着实令我有些毛骨悚然……” “哎哎哎,谁让你想偏了去了!” 妯娌俩对视一眼,笑成了一团,身后候着的婢女们,亦皆忍不住抿唇偷笑。 莲娘笑够了,忙坐好认真地说道:“此前可未听婉娘说过,竟有如此神奇之法,可解将士伤亡之难。” 赵婉喝了口茶,润了润嗓子,说道:“如今那法子还未有所成,今日也是看那张府医看似不愿任学院之职,却也心系天下,才灵光一闪,将此事给搬了出来。如今八字还未有一撇呢,我这不是,打算先将那张府医给诓过来再说么……” 莲娘又是好笑又是无奈,只叹道:“你啊你,只盼这法子真能成才好。” 赵婉肃了神色,笃定道:“必定会的。”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19. 府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宴会 大嫂与三嫂的行动力也丝毫不逊色于赵婉与二嫂,不过一日,她俩便将此次宴会的章程给详细得当地弄了出来。 云家阖府回到临州的这些时日里,府上倒也办了几次宴会,不过规模都不甚大,多是过去便有些交情的娘子们的私下聚会而已。 而此次宴会,说起来俗不可耐,是奔着银钱去的,但规模却是筹办得最大。无论是世家主母,还是官家夫人,亦或是豪商家的娘子,皆在被邀请的行列中。 各家各府的娘子一接到帖子,便也多多少少从宴会的主题上猜测到了些许,但她们会选择婉拒吗? 不会。 相反的,诸位娘子反倒会与自家夫君仔细商议一番之后,便欣然赴宴。 其一,对于商户而言,能与世家、官家的各位夫人同处一堂、共商一事,正是广为结交的好机会。 其二,诸位娘子无论是为着家中,还是为了自己,此等慈善之事,都值得参与进来。能与云家的夫人们一道促成此事,她们家中的郎君,在这边关,亦可混得更开些。 夫人外交,在什么时候都是很有用的。这些娘子们,自然都懂得此道理,心中皆有一番章程。 侯府从上至下的执行力都十分强大,不过两日,宴会便在准备周全的前提下举办了开来。 这日上午,都督府门前香车琳琅,仆从婢女们在马车旁有条不紊,进得府中的夫人娘子们亦三五成群地接连不断。 好在临州地广,都督府更是占地广阔,虽内里构造并不精奢,到底大气宽敞,不堕主家威名。 宴会便设在了长兴苑,此处面积大,紧邻后头的小花园,虽无流水小湖可观,却也廊亭处处,草树繁盛,不负春日风光。 今日众人并不是来赏花踏春的,因而眼下都督府的景色,都不在这些打扮精致的娘子们的关注点上。 此时天色尚早,来得早一些的,便都紧着相熟的娘子坐在一块儿,闲话着家常。 比起那些矜贵自持、满身派头的官家夫人们,豪绅大商们的娘子都态度更为积极,普遍来得早些。 这些娘子们常年居于边关,有些更是随着自家夫君在商事上有所涉及,因此个性上十分爽朗,聊起天来,也笑声阵阵,毫不扭捏。 等赵婉在婢女们的拥簇中来到长兴苑时,见到的便是这副热闹的场景。 这可与她在元京之时参与的宴会全然不同,也与此前仅邀官家夫人们小聚的氛围有着很大的区别。 虽然朝廷礼法上,对于商户的一应穿着限制十分大,但在边关之地,天高皇帝远的,这些个限制便也不被人重视。这一点,只看座中的娘子们各个穿金戴银、服饰奢华,便轻易品出来了。 调整好端庄的笑容,赵婉在众人的问候中四面兼顾、八方逢源。她如今在这场面上,已经不再装作弱气的模样了,毕竟向众人伸手要钱,软弱的人可要不来。加上云舒那边如今有了行事的规划,已无需放松某些人的警惕之心。 眼见着赵婉如此作态,此前来试探过的那几位夫人,此时神情都有些复杂。 这侯夫人,短短时间内怎生便如同变了个模样般?呵,她们此时还有什么不懂的,无非此前之是装作那柔弱无主见的样子,专门给她们看的罢! 几人感觉隐隐不妙,却说不出为何,想要立马回去将此时告知与自家夫君吧,眼下这情形,却是不好走人。 毕竟一个不慈不善的帽子扣下来,她们亦吃不了兜着走。 赵婉自是对这几人的想法不感兴趣,她先是与几位嫂子各处来去地寒暄了几句,便稍稍扬声,道:“诸位夫人,想必对今日之宴会皆有所猜测,且容我介绍一番,还望诸位届时支持一下咱们共同筹措的事业。” 有那爽朗的娘子,便直言道: “侯夫人且说罢,需咱们尽力的,咱们定然不会吝啬自家气力!” “是啊是啊,能为侯夫人分忧,亦是我等荣幸!” 赵婉含笑看向那几位豪爽的娘子,认出其中一位乃三嫂凤娘娘家的亲戚,便赞道:“焦娘子果然如三嫂所言般爽直,我便在此先多谢了。” 那焦家娘子摆摆手,忙道客气了。她在此之前便受了凤娘 既有人开了头,余下众人便皆放下话来,无论侯夫人提及何事,能帮忙的,她们皆倾力相助。 赵婉心道,若真要你们倾力相助,这临州城,可要翻了天了。云舒那边,还要你们各家出点力呢…… 她稍稍正色,便将事情的原委徐徐道了出来。 若只是单纯办学院,其实无需解释这么多,众人便会蜂拥而至,求着要捐赠点银钱,以为家中郎君们入学铺路。 只是这医护学院,却是不同于一般书院。它固然也有小学班,用以教导年龄较小的学童识字习文,但种种举措,乃是为着这些学童学有所成后,便直升大学班,学习医护技艺。 而这些官家商家,岂会让自家的后辈,走上这条道路? 因而这医护学院的筹办,实际上对他们家族人的进学之事,至少在短时间内,毫无助益。 虽然赵婉也言及今后步入正轨了,不仅仅只培养医护学生,然,只要不是走读书考官之路,他们便无甚兴趣。 任赵婉言辞中将此事说得天花乱坠,仍是有些娘子面色不如开头那般热情,在座的娘子们,便没有一个是蠢人,大伙儿各自心中皆有自己的小九九。 赵婉见此,心知这些人俱都是无利不起早的任务,就眼下这状况,她们并不是说就不捐款了,但没有利益的事情,捐款之数,亦是有限。 她略略顿了一下,饮了口茶水,转而说道:“咱们学院如今正处于筹办阶段,虽已然延请了先生,在其它方面,却是缺人缺得紧呢。” 她盯着前头几位夫人,笑道:“若是诸位有慷慨解囊之意,这副院长等职,可是虚位以待呢。” 待见着前头这些有领头之势的夫人面上扬起了兴致,她又抛出了一个更令人兴奋的诱饵: “前头我说了,咱们这学院,不仅仅只教带郎君,亦教带女子,因此,这副院长之职,并无郎君女子之分,只要有能力,能为咱们学院作出贡献,不拘男女,皆可上任!” 这世上对女子的优待着实不多,涉及办学之事,向来便没有女子参与的份儿。今日里各位娘子的到来,也都是代表各自家中而来的。 但现下,侯夫人竟道,这学院空缺之职,可由女子担任! 这是什么意思,在座的娘子们都听得懂,但好些人都未曾反应过来,犹自愣愣地思考着既有如此便宜,该让家中哪位来占才好。 而有些娘子,此时却是心念急转,迅速盘算开来。 她们一直便深知,女子居于后宅,从来不是因为女子无才。而就在刚刚,赵婉轻轻易易地扔出了一个巨大的诱惑,将之摆在了她们面前,这饵,若不咬,恐怕自此便心中难安了。 临州管刑名的副官温大有的夫人,娘家是本地有名的粮商,她自小在家中的影响下,便擅长中馈之事,然而嫁入温家,不仅无当家之权,更是上有婆母要孝敬,平辈中妯娌亦并不和睦,她出阁之前的才华,自此无处施展。 本以为这辈子便将如此平平淡淡地过了,没想到今日受邀赴宴于都督府,却是给了她一重如此大的惊喜。即便是温家银钱不丰,只能在此事上稍作表示,但她娘家,可是十分富裕,予她的嫁妆银子,便是个巨额之数呀。 说实在的,若不是手中有这大笔的银钱,她在温家的日子,恐怕还未有如今好过。现下,这云小侯爷乃临州之主,她若是积极参与进侯夫人的计划中来,又是花的自己的银子,想必自家郎君与婆母,亦无话可说、 再者,她何须计较这些银钱,银子,她有,还有许多。而自己的才华得以实施,抱负得以实现,对她来说,其重要性,远高于银钱。 思及此,温夫人心中便定下了念头,待赵婉将话说完,她握了握拳头,站起身来微微福了福身,不再犹豫地诚恳道: “侯夫人,于学院筹办之事,我愿倾力相为,今日便可出资三千两,若今后有需要,自然还可增添!” 她目光灼灼,直直看向赵婉,眼中俱是一片坚毅。 便是回家之后,需受家人叱责又如何,她总归是即将有了自己施展才华的天地了。何况,扯着侯府的大旗,家里人还不一定会指责她呢! 赵婉自见得温夫人起身开始,心中便暗道,妥了。 对于敢于第一个吃螃蟹之人,她丝毫不吝啬自己的夸赞,承诺道:“温夫人大善!向来便听闻温家夫人擅账目之事,若你对此兴趣犹在,不若便担任咱们医护学院的财政院长罢!” 当然,她在此事上不做太有风险之事,之所以能迅速定好温夫人,便是因为在此前便已着人调查好了诸位受邀娘子的品性与才能。 换而言之,若是选了个无能且贪婪的来管财政之事,岂不是无异于引狼入室了? 温夫人闻言,欣喜之情瞬间便充斥进她的整个胸腔,以至于她清秀白皙的脸庞,一下子便蔓延上了一片红气。 这、这实在是太快了! 温夫人原本还以为,这侯夫人必然是要等众位夫人的捐赠数额确定下来后,择优取之,未曾想到,她方将话说完,这副院长之职,便落在了她的头上。 “我必定仔细施为,请侯夫人放心!”她再次福了福身子,喉头中带着些许哽咽地说道。 其余有此等心思的夫人,见温夫人不过是捐赠了三千两银钱,便立马获得了如此大的回报,终于不再矜持,纷纷解囊。 然而多数娘子倒不似温夫人一般,敢于将自己的嫁妆银子都搬了出来,她们所捐赠之数,皆在此前与自家夫君商讨的范围之内,有高有低,但对此,有些娘子即便是心有渴盼那学院职位,也无可奈何。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20. 宴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行动 待送走最后一位娘子,赵婉便与几位嫂嫂们重新回到了花厅中。 今日天色已晚,约摸明日,便会有人抬着银子上门捐赠了,几人倒是不担心这些人出尔反尔,毕竟大家都是有头有脸的人物,此事又很是正当,谁也干不出不要脸之事。 因而几人统计了一番今日筹措到的学院用银,皆是一脸喜色。 “竟然筹到了足足五万多两!我原以为一人便是捐赠个几百两,也算是多的了!” 三嫂凤娘出身豪富之家,因而私底下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财迷,见着这数字,她眼睛噌的一下便亮了起来。 用她的话来讲,便是没有人的眼睛能看见银子不发光。赵婉深以为然。 “临州已经负担了学院的修缮费用、未来夫子的束脩费用,如今咱们后续的办学所需,短时日内是不缺了。”二嫂盘算道。 “虽然此次筹资颇多,但等真正办起学来,学生们的吃住,学习所用的文房之物,每日里的花费积累起来,也是个不小的数字,”大嫂见着几人都太过兴奋,忙泼了些冷水,“因此在使用此笔银款之时,还需小心些,能省则省。” “今日那率先捐资的温夫人,在财物的规划上很是厉害,这一点咱们今后可省下不少心了。”大嫂接着道。 她与那温夫人张如玉,年少时亦有些情谊,算是手帕交,自然对对方的天赋所在很是了解。只是待各人皆嫁了人后,来往便浅了许多。 赵婉点点头,很是认同,她今日公然点了那温夫人的职位,便是因着此前已经调查过,再加上几位嫂嫂的补充,已经很是了解那些夫人娘子们本事。 不过她也觉得不仅需要节流,还需要开源,毕竟再多的银钱,只花不赚,也是要坐吃山空的,她要这学院不断扩大,并且能好生办下去,而不仅仅只是昙花一现的产物。 但此时她心中还没个章程出来,也就没有说什么。 都督府这边聊得火热,一片洋洋喜气,众人都得意于今日宴会的成功举办,而白日里坐于云家席上的娘子们,却是有好些都睁着眼睛难以入眠,其中心思各有不同。 最为激动的,便莫过于豪爽捐赠三千两的温家夫人张红玉了。 张红玉归家后,并未将在云家的事情详细地说与家中人听,她只敷衍着道自己已按照夫君吩咐,捐了该捐赠的数额,对自己另外掏出了三千两的嫁妆银子,却是闭口不言。 她此刻哪里敢说此事,且勿提婆母的刻薄责怪,光是几位妯娌的唾沫星子,便可将她淹没了。这几位娘子旁的本事不会,最会的,便是用尖酸的话来刺激旁的人了。 但到了晚间,待温大有回房后,张红玉犹豫再三,自知此事终究是瞒不住,到底还是给自家夫君泄了底。这事儿老实说,若缺了家中支持,她还真做不了那副院长。 “什么?!” 一声男子浑厚的质疑声过后,卧房内便窸窸窣窣地响起了张红玉温柔细气的声音。 她不缓不急地道明缘由,以及此事对于温家的重要性。 自白日下定决心做了此事之后,她便似也有了一股一往无前的勇气般,颇为叛逆地心想,反正事儿已经做了,便是夫家责备,那又如何? 更何况,她花的可不是温家的银子,此事也对温家很有好处,温家凭什么反对她?凭什么用那些繁文缛节桎梏她? 没看见云侯家的夫人们,皆主动牵头办这样一件功在千秋的事情么,一州之主的总督家可以,他温家不过是临州一副官,地位离那小侯爷千里远,他凭什么不允许? 有了此等底气,张红玉便很是安心。她一面细声细气地向夫君讲理,又一面以钱都捐了难道要放弃这千载难逢的好机遇、得罪云家的夫人来暗暗威胁温大有。 所幸,温大有亦不是没有脑子的人,即便是一开始持不赞同态度,此时也在自家夫人的劝慰下,逐渐接受了此事。 不仅如此,他还殷切地嘱咐道:“既然娘子已经办成了此事,今后便仔细为侯夫人做事,万万不可出了大差错。” 张红玉自然是知道温大有的心思,她轻轻靠在夫君肩上,难得俏皮地温声软语道:“我省得,我在账上的本事,夫君还不知道么。” 只是过去家中中馈遭婆母把持,她从未有如在娘家时一样,有展现的机会罢了。 温家的矛盾便如此转化为了夫妻俩的幸福时刻。 而前不久被自家派去云家打探新上任的侯夫人的底细的几家人,却是过了个十分不美好的夜晚。 等几位娘子将白日里云家的景象说与自家夫君听后,她们见到的,便都是对方一脸的惊惶。 对这些别有心思的人来说,那侯夫人如今的表现与此前全然不同,而那云侯,据说出了临州,是去借粮去了。 这两夫妻一个毫不弱气,另一个则开始办实事,这、这可不对劲啊! 想到前头这些日子,众人带着云家小侯爷从四处享乐,为了获得更多的利益,他们在酒色正酣时,也不知道吐露了多少自家的底细。 这可坏了! 只是小侯爷如今竟然还隐忍着此事未曾发作,莫非,莫非是放长线钓大鱼?! 这可真是…… 简直奸诈!狡猾!无耻! 先不说众人心中是如何将小侯爷骂得体无完肤的吧,他们眼下心中俱都慌乱不已,绞尽脑汁地只想着该如何挽救自家这岌岌可危的形象。 经了这么一遭,喜的喜得睡不着,忧的也忧得辗转难眠,各府的灯火,硬是比往常要多燃了许久。 与临州相邻的全州。 云舒看着那高高悬于天上,已不甚圆润的月亮,心中却是如同覆上了一层阴霾。 就在晚间,他与全州的府官闻直在一片热烈的气氛中宴饮了一番。 因全州总督年老,如此不过是奔着养老退休的念头待在了这位置上,平日里一贯是不管任何事,只做一闲翁的。因而借粮借银此等事,云舒找上的,也是父亲昔日的好友闻直。 原以为闻直真如父亲从前口中说的那般,是一个虽十分圆滑世故,在大事上却也很是讲义气之人。 然云舒在谈笑间将正事一说之后,他便敏锐地发现,这闻世叔,面上的笑容瞬间便浅淡了许多,后头也不再与他叙从前与老云侯的旧,而是招上诸位下属,仅玩乐于席上。 待宴饮过后,闻直假作醉意熏熏,拉着云舒的袖子,大吐苦水,又云全州府库不丰,又云全州百姓不富,说来道去,便是委婉地说了一个意思——全州没钱,也没粮! 云舒心中一片凉意,他一边噙着笑应付着闻直,一边寒着心。 是他不知所谓了,以为靠着父亲生前的关系,能收获一二,没想到,这闻直确实是事故圆滑,那正义正直之气,反正他是未见分毫。 他不由得想,若是父亲来借,这闻直,他会借么? 想必是会的罢!他不是父亲,因而他们的情分便落不到他身上来。如此一想,倒也能理解。 只不过,即便是不讲私情,全州便借不得了么?须知,御沙关这天下门户若是起不了屏障的作用了,他全州,焉能完好?唇亡齿寒的道理,这闻直是全然不顾啊。 而且,是当他如此好骗么,全州在几个州府中,可是富得出了名的,它穷?骗鬼呢。 云舒感受着春日夜晚的微凉,暗道,如今既然全州不肯助他一臂之力,那边只能往青州再去一试了。想那青州乃乔应年管辖,也不知此行会否顺利。 青州不似全州,在位子上待着的总督尚算年轻,不是养老之相。那乔大人,以往在臣子中的名声可是不太好。 这人虽然是个文臣,说话也时常之乎者也不离口,但他着实是个擅长背地里阴人的狠人。表面端方,实则睚眦必报哦,因而旁人都不肯得罪了他,唯恐不知何时,便要被此人逮着机会大坑一把。 云舒对乔应年的印象并不深,概因此人常年待在青州或雁林关,无大事不回京。即便是回了元京,亦既不像那些千方百计想调回京中的地方官一样四处走动送礼,也不像拼了命想升官的人一般攀龙附凤搞战队之事。 可以说,这位乔总督,除了阴狠的名声之外,还有个不善外交的传闻。他谁也不攀,谁也不谄媚,只要你不得罪他,他便正眼也不瞧你。 对此,云老侯爷曾论及此人之时,只用了两个字评价:孤臣。 云舒尚小时,不懂这两个字之沉重,亦不明白为何会有人能做到如此地步,他没朋友吗?没有软肋吗? 当然,如今他也仍是不懂,但雁林关与御沙关还算是需共患难的兄弟之关,如今御沙关是这副熊样,他去寻求些许帮助,在道理上,也算是行得通的。 月亮旁边飘来一片乌沉沉的云,只一小会儿,那倾泻于世间的光华便被遮了个严严实实。 黑暗中,云舒伫立的身姿如松如竹,面上神色莫辨。 良久,一声轻轻的喟叹在无人的夜色中响起,然,那声音一瞬间便飘散于风中,未有丝毫痕迹留下。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21. 行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女医 云舒赶往青州之时,赵婉与三嫂凤娘却也坐着马车,向着青州的方向而去,她要去拜访在边疆几个州中很有名气的妇科圣手徐惠心。 她们由临州直道而行,反倒是比云舒那厢要快上一步。 徐惠心其人,出身于连州乌角巷的医术世家徐家。徐家子弟繁多,大多以医术传家,虽然徐惠心自小便展露出了医学上的才华与天赋,但由于世情限制,虽涉猎颇广,亦只能做一个妇科女医。 而在□□年前,她为了婉拒当时某位贵妃的入宫邀请,远走他乡,来到青州安家。 在宫中做医女,便需战战兢兢、如履薄冰,性子向来颇为不好的徐惠心,自知脾性不佳,自然便不愿去那贵人面前伏低做小,亦不愿听这些贵人的命令,去运用医术害人。 待在民间,哪怕旁人都觉得医女地位低下,但求人医治之时,总不会将这种轻视摆在台面上来。她尽可医治想医治之病,救治想救治之人,便是得罪了人,凭借她的家世,亦能轻易摆平。 谁愿意得意一个医学世家呢? 赵婉着人一路打听着来到徐惠心家门前时,便见着她家门口或坐或站了不少人,一部分是各家的家仆,只等着见上这徐大夫一面,为自家夫人小姐把上一脉。也有一部分是亲自而来,想是有什么急症,盼着待徐大夫接见时能第一时间便进去。 凤娘掀开车帘,看着马车外这副热闹景象,不由得十分惊叹:“这徐大夫竟是这么有名!想来要找她,得排上不少时日的队吧。” 她偏过头犹疑道:“这,婉娘,咱们能见着这位杏林高手么……” 赵婉放下帘子,面上也显露出不很确定的神色,她道:“来都来了,便尽力而为之罢。这般场景不正说明了这位徐大夫,医术果然名不虚传么。” 见这位徐惠心徐大夫,便得花费不少精力,而见着人家之后,还得说服对方,让对方愿意去到那还未开办的医护学院呢。 然事虽然难,却不可退缩。 两人对视一眼,皆对此充满了战意。这徐大夫,可是她们在商议中确定下来的、培养女医的关键之师。 须知,若要抛却男女大防,将郎君与女子皆放在同一片校区学习,那么,在先生一事上,便也不可只招揽男性。 虽是男女同校,但在教学上,赵婉深知不可一个步子迈得太大,因而也将会有男班、女班之分。眼下,男班的主心骨乃张作齐了,他也承诺,若是夫人提及的医药属实有其物,他愿意接下招揽医术高明之师的活儿。 而女班,现下的攻略核心,便在这徐大夫。 赵婉使阿秀上前递上帖子,然后便跟周围的那些等待之人一般,安安静静地坐在了马车里等待。 她未想过只留下一二下人在此处,诚意,有时候是说服一个人最大的武器,要成事者,便要让人觉得你是带着诚意而来的,而她赵婉,最不缺的,便是这二字。 来时是午后,而直到日头偏西,徐家的大门也未曾开过。各家的帖子倒是照常收了进去,却始终没能有人能进得了徐大夫的门。 直至天色昏暗,远处的云霞亦由浓转淡,逐渐随着夜色不为人所见。 大多数等待的人都已经打道回府了,凤娘也说道:“婉娘,不若咱们也先回客栈?事情虽急,却也不在于这一时半刻的,还是回去睡个好觉,明日再来罢。” 赵婉抬手将一缕散下来的发丝拂至耳后,她刚要点头答应好,便听见车外的阿谢轻声禀道:“夫人、三夫人,徐大夫有请。” 赵婉与三嫂相视而笑,再不说先回去的话,忙稍作打理,便下了车,随徐家的下人进了门。 “云夫人,有失远迎。” 徐惠心说着欢迎的话,言语却淡淡,面上也没有什么热情展现出来。 赵婉与凤娘对视一眼,明了了这徐大夫其实是不太欢迎她们这种官家关系户的,但可能是迫于形势,不好得罪,还是将她们请了进来。 徐惠心约摸是以为这两位得罪不起的贵人是来看病的,她此时座椅离赵婉更近些,便直接上手搭在了她的脉搏上。 赵婉微微一惊,想缩手也来不及了,只好任由对方那稍有粗糙的手指搭在自己的手腕上。 隔得近了,赵婉便闻见对方身上萦绕着一股淡淡的药香,很清新,这味道令她逐渐放缓了心神。 没多久,徐惠心便收回了手:“侯夫人身体很是不错,将来若要蒙孕怀胎,也会顺利的,平素还需多动一动,胜过吃那些强身的丸药。 只是我医术不精,或许也有不全面之处,不知夫人是最近有何不适之处,可细细道来。” 赵婉面露尴尬,很快脸色就红成了一片。老天爷啊,她现在可还没有睡男人呀,上哪儿怀孕去…… 凤娘也笑着看向赵婉,她是不知道赵婉与云舒这小两口之间的真实关系的,只道是赵婉年纪还小,因而害羞起来了。 “徐大夫,我等今日过来,”赵婉掩饰下心中的尴尬,说道,“不是来求医问药的。” “那两位云夫人来找我,是做什么呢?我除了身怀一点医术,也无其他长处了。”徐惠心微微皱着眉头问道。 她有些搞不懂这些贵人娘子们了,既不是来求医的,找她还能干什么? 凤娘笑道:“咱们在临州时,便听说过徐大夫的医术十分精湛,乃是诸多夫人娘子眼中的杏林圣手,这不,我们筹划着开一所医护学院,特特来青州,邀请您来教教学生呢。只是不知,徐大夫意下如何?” “医护学院?”徐惠心浅淡的表情略略变化了些,她抬眸看着凤娘,似是有了些兴致。 她没有想到,这两位侯府的夫人,竟是要以女子之力,去做那等办学之事,这让她心中对两人的印象立时便有些些变化。 “是的,因咱们在招揽学生上,并不局限于郎君,届时也会培养娘子,因而很是需要如您这般的大夫,来助咱们这学院一臂之力。” 两人在路上便商议好了,对于徐惠心来说,她并不像张作齐一样,于研究新新医药上有着很大的兴趣。 然,她这些年作为女医,虽医术十分精湛,但也始终只能在诊疗娘子的范围内打转,因此若用学院会专门培养出娘子医护人员为由,来说服这位徐大夫,想来会起到很好的作用。 “会培养女子?” 徐惠心坐得更直了些,她微微倾身,双目犀利地望着赵婉与凤娘。作为习医的女子,她当然知晓这条路对女子而言,是多么的艰难。因此这医护学院,竟然要培养女子习医,令她很是诧异。 “会。”赵婉正色道。 徐惠心缓缓坐了回去,垂着眸子,并不立即给出自己的决定:“此事我还需要再思虑一二。” “好,”赵婉说道,“还请徐大夫为咱们未来的女医事业好生想想,期待您来成为医护学院的女医领袖。” 徐惠心没有应这话,她重新肃正神色,又替凤娘把了把脉。 比起赵婉这年少尚有些许因长久不太动弹而不那么强健的身子,凤娘则能吃能睡,身心皆很是良好。 天色已经有些晚了,二人婉拒了徐惠心的晚食招待,趁着夜色,乘着马车赶回客栈了。 今日之行说不上成功,但亦不算失败,因着徐惠心说要好生考虑一番,不到最后,两人还是不能确定她就会毅然决然地虽她们去到陌生的临州。 赵婉看着青州并不甚热闹的街道,暗道:希望此行顺当吧。 若有了徐惠心加入,这学院,必定便可办起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22. 女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良策 赵婉与三嫂在这厢办了事,另一边云舒也终于来到了青州。 两方在客栈相遇,赵婉还颇有些诧异,云舒却道,本就是知晓她们在这边,才选了这家客栈的。 在三嫂看热闹的调侃眼神中,赵婉假装着有些羞涩的模样,实则心中很是无奈。夫君都“追”来了此处,她总不至于晾着人家,便跟在云舒后头,去了他的卧房。 房内。 “看来全州的状况不太理想了。” 赵婉将下巴搁在右手臂上,左手则随意地在桌案上画着圈圈。她觑着云舒那张出色的脸庞,心想此人还是那副不羁的笑模样较为好看。 “全州倒是富如往昔,只不过那闻直如今已全然不顾旧日情分,是一点忙也不愿帮了。” 云舒早已调整好情绪,此时倒没有什么不虞。说实在的,哪怕是边关州府应当同仇敌忾、互相帮衬,但人家就是不愿帮你,你又能如何呢? “总之,做好无所获的准备罢。这青州,我观其情形,且不说府库积累如何,这民间百姓之生活,却是还比不上咱们临州呢。” 赵婉回想起白日里经过市井之时,也没见着有多么热闹,往来行人,亦少有面带笑颜的。 “青州在雁林关内,而雁林关遭受的高兹的骚扰,并不比御沙关少,此中百姓,家中青壮投入军中的很多,若无战事,也担心受怕,而战事一多,便家家挂白。” “原来如此……” “平素与那些官家夫人们打交道得多,倒是被粉饰了太平了,还是得多在外走走看看才是。”赵婉叹道。 “你那学院,这几日筹办得如何了?” 此时已开春,客栈的屋内却仍是点了炭火,因而有了些热意,云舒身强体壮,这会儿已经动手将外袍脱掉。 说起此事,赵婉的兴致便上来了,她细细地将举办宴会筹集到的资金、说服府医张作奇的事分享给云舒,今日见了徐惠心徐大夫的事也稍微提了提,不过因徐惠心这边尚未确定下来,她也不多说。 “那徐大夫确实医术上佳,此前母亲患病,咱们府上也请过这位大夫。你若能请动这位做学院的先生,确实很是不错,我也很是放心。”云舒闲闲地看着赵婉,目带欣赏。 他此前也未想到赵婉竟能说动便能立马动起来,不仅与几位嫂嫂一道儿,说动了性子比驴还倔的张府医,如今连徐惠心都在试图游说了。 云舒觉得,最终赵婉也会如愿的,她要做什么事,便会将之做好,无一例外。 “娘子兰心蕙质,不愧为九天仙女。”末了,云舒由衷地夸道。 赵婉斜斜瞟了这不正经的郎君一眼,那目光如一道钩子般,直直勾进了某人的心里,有些痒,还有些微微的、电流般的刺痛。 不过赵婉并不讨厌这样老是有些油嘴滑舌的云舒,帅哥么,有点特性不是很正常的事情?颜值即正义! 被夸得高兴了,她想了想,说道:“若青州这位乔大人也不肯助你,我倒是有一法,或可一试。” 云舒眼睛豁然亮了下:“哦?娘子又有何妙计?” 他虽有些担忧乔应年那头狐狸兴许也不愿意出钱出粮,心中也有了些应对之法。如今赵婉又提出了新法,他便十分感兴趣。 毕竟赵婉每回都未让他失望,总能提出让人耳目一新的点子来。 “本来我想了个关于练兵的法子,是准备待十日之约后,给你一个惊喜的。不过与其叫那乔大人心不甘情不愿地帮咱们,不如做个交易,双方都得到利益,还来得实在些。” “欠人情总是需要还的,但若我这法子得用,这人情,可要少欠许多哦。”赵婉笑着说道。 “娘子可莫要卖关子了,快快说罢。” 云舒被赵婉这么一说,更好奇到底是什么好法子,她这么笃定能引得乔应年甘心借粮。 “我早前听闻,乔大人虽是位文官,在练兵一事上却胜过许多老将?”赵婉见云舒点头认同,又继续道,“我这法子,便是一种与如今你们用的全然不同的练兵之法。” “练兵之法?”云舒一听,眼中却是生出了些探究来,他不忍如此看赵婉,便垂下了双眸掩饰住了那如刀剑一般的犀利,“从前可从未听说过,娘子竟也对军中之事有所涉猎。” “你未听说的事物,可多了去了。我不愿解释什么,你要,我便说,若刨根问底,那便算了。” 赵婉并不是心思粗糙之人,自然也听出了云舒语气中的质疑,她不由得垮下了脸子。 “娘子莫要气恼,我知你从来便是与旁人不同的。是我不好,对不住。” 云舒倒了杯茶,递给赵婉。 他也知适才自己的语气过于明显了,既然面前这位奇女子是他的娘子,他又何必因对方惊才艳艳的能力,而对她产生怀疑呢?或许,她天生便如此内秀,只不过是过往不与旁人知晓罢了。 天底下的奇人多了去了,多他妻子一个,也是很好的。 “往后再如此,我便不理你了。” 赵婉神情淡淡地看着云舒,给了他一个台阶,接下了那杯茶。 就在刚刚那一瞬间,她有些后悔要将后世见到、体验到的军训方法,分享给云舒了。 可云舒这个歉道得很诚恳,令她又觉得,既然夫妻俩如今已为一体,而云舒骨子里其实是个还挺正人君子的人,那,她便也不那么小气,将这回忆、梳理了许久的法子给说了出来。 “我要讲的,统共也无非两点。一为平日的练兵之法,二则为从根本上解决军中缺粮的问题。” 赵婉端着那杯茶啜饮了一口,稍稍捋顺了一下脑海中的信息,将要说的法子,分为了两点 “娘子请说,为夫洗耳恭听。” 云舒听着赵婉扔出来的两点,目光甚为灼亮。 这练兵之法,是赵婉方才便说了的,要用来成为让乔应年甘愿拿出钱粮来助他的,可这所谓的从根本上解决缺粮问题的法子,他未听她提过! “平日练兵,最重要,便是令行禁止、纪律严明。而据我所知,如今各个军中,平日里训练浑水摸鱼,战场上便退缩不前,甚至聚众遁逃,整个军伍,作风懒散,疏于管教,夫君,是否?” “是,如此情形,各军皆有,且屡禁不止,软硬不吃。” 谈起这问题,云舒虽往日不掌军,也觉得很是头疼。马上他便要上手去管云家军了,而如今云家军那副熊样,更是令他深深的担忧,凭心而论,他能接受这样的云家军吗? 不。作为见过云家军往日雄光的人,他决不能容忍一支铁血军队,变成一堆孬种! 这十日之约,便是对诸位老将的最后通碟,他必然是要来一个下马威的。 “我这法子,在平日里,便可逐步培养出将士们遵守纪律、具备强烈团体荣誉感的意识来。” 赵婉在房内逡巡了一遭,见着不远处便有一张偌大的桌案,其上笔墨纸砚皆有,她便起身,坐于那桌案之后,展开了一张白纸,一边说,一边将重点写于纸上。 现代军事训练中的队列、体能、战术、对战等,都经过了无数验证,最为科学,可以全方面的培养军事人才。 而诸多实战演习、特种训练之法,则对于特殊人才有更深一步的培养。 该如何用口令去标准将士们的举止动静,该使用什么工具去锻炼哪些方面的能力,她虽没亲身体会过太多,但后世信息如此发达,虽然也只通过电视与新闻中获知过皮毛,但当她将这点皮毛列于云舒面前,便成了极具巧思与智慧的方法。 云舒一贯是个很会举一反三之人,哪怕赵婉很多地方都说得不甚详细,他也能顺着这思路,想出无数种可用于实践当中去的法子来。 一个越说越带劲,另一个则越学越沉迷,窗外早已更深露重、夜过三更,而二人却毫无所觉。 “除此之外,虽然贪生怕死乃人之常情,但既然入了军伍,便要以集体为重心,以上阵为荣誉,以杀敌为使命。 这样的观念应该牢牢地刻在将士们的脑海当中,在战场上,它们应当是一把千凿万炼的利剑,直直插入敌军的心脏,而不是如一片散沙般,遇难则四处散开。如何做到这一事情呢?” 赵婉睁着晶亮的眸子,问道。 “我们云家军目前使用的方法,便是在日常的训练当中,由将军或一支队伍的领头之人于兵丁前训话,但我看着作用似乎不是太好,得到的亦是敷衍的作态。” 云舒微微蹙眉,在他看来,这等训话作用实在太小,等到了战场上,那些兵士们如何还会想到曾经将军们的训话,他们的眼中只有活着,活着,与活着。 “此等观念,应当在日常的训练当中去融入。我们宣扬的,不应该只是苍白的告诫。什么是家?什么是国?战士们为何要入伍?又为何要在战场中拼命御敌?他们埋藏在心中的那片柔软之地上,究竟种了些什么?似乎很少有人会去深究这些。” “但与之相反的是,要带好一支虎狼之军,便要让他们知道,为人子、为人兄、为人父,一定要保护好心中的那片柔软。铁血中,自有柔情在。” 赵婉看着笔尖下如柳枝儿一般柔韧的字,想着在现代时,军训时候的艰苦,观看阅兵时候的热血,欣赏宣传片时候的激情…… 强军则强国,军不强,国便弱。 而在这大衍朝,她的夫君,正是一支边关之师的首领。他肩上担负的,不仅仅是那些将士的命,更是将士们背后的家与国。 因为这一点,她愿意绞尽脑汁,将先进于此时代无数个年头的、后辈们的经验,给挖出来,交予他。 “听娘子言,便如醍醐灌顶,豁然开朗。具体策略,还有待商议,不如娘子再说说,那可从根本上解决粮食问题的良策罢?” 云舒看着赵婉温柔的模样,实在对她内里磅礴横溢的才华很是惊艳。 想必那粮食之策,亦如适才那惊才艳艳的言语一般,足以让他钦佩之至。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良策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山寺 赵婉用毛笔在纸上重重写了四个字。 ——自给自足。 “我记得不久前娘子便提出了屯田之法,我已着人去薛栏寻找那土豆了,想必会有所获。莫非你这自给自足之法,还不是说的屯田之策?” 云舒盯着纸上那几个笔锋柔软而带着些许韧劲的字,疑惑道。 “屯田之法,自然是包含在这自给自足四字当中的,真要细论,尚有许多需注意的点。” 首先,若要开垦军田,就必不能与民争地,因而这垦地的地址,就需要好生思量,最好是不要与百姓们的田挨得过近,而尽可能地距离边军营近些。 这一点倒是无需担忧太多,边军营周边有无数荒地,只要肯下力气,都能成为能耕种出粮食的好地。 边军最不缺的是什么?那自然是满身力气的青壮兵丁了。 其次,若要开垦种植作物,这粮食种子何来?耕牛工具何来?如何让土地变得肥沃起来? “须知就算土豆的产量十分之高,咱们云家军亦不能每日顿顿吃土豆呀。因而,多种类种植,十分重要。我看,若是土地肥沃起来,也不是不能再种些稻麦。 除此之外,肉禽也是可以自行畜养。趁着好价,等借了钱粮,还需多多采购些肉禽幼苗,好生养大,供给于军中。” 养猪、养鸡? 云舒的表情变得有些怪异,种地也就罢了,军中士卒,多是泥腿子出生,种个粮食于他们而言,就与吃饭一般很是熟练。但他不太能想象出来,将士们区养猪是个什么景象。 但赵婉却不以为然,军队里养牲畜在现代可一点都不鲜见,谁说沙场男儿便不能养猪?再说了,培养出了一堆猪猪鸭鸭们,丰富的还是不是士兵们自己的餐食。 被赵婉一通白眼翻过来,云舒笑道:“这倒是,都是七尺大男儿,有什么是做不来的。我看这计策很是不错。” 接下来,赵婉细细与云舒讲了些此类策略的方案。 原本,此类军田,是仍旧要收取粮税上交的,但既然朝廷不义,那边军营何必做个乖仔呢?当下最重要的任务,是让云家军兵强马壮,不饿肚子,不有后顾之忧。 因此,开垦出来的田地,培养出来的牲畜,以能足够使军中使用便可,无须过于强求优良成绩。 而在列策的同时,也要考虑好,如何杜绝部分将领欺辱良善,役使兵丁士卒为之种私田、谋私利的行为。此种规矩,一开始便要设立好,不给那些居心不良之人犯事的机会。 至于肥田,整个云家军这么多人,还怕没有肥料么?正好,也能整理一下军中内务,上次去的那一回,可给人的印象不太好。 条条框框说起来,是如何也说不尽的。 赵婉的声音逐渐小了起来,这不仅仅是一次教学,还是一场两人共同参与的头脑风暴。及至此刻,她感觉自己的脑子暂时已经被掏空了。 云舒站于她身后,将手指放在她两边的太阳穴上,轻轻按了起来。 赵婉微微眯着眼睛,只享受了半会儿,到底还是体贴他今日一直在四处奔波,忙叫他自去忙。 这会儿都快天亮了,还忙什么…… 云舒无奈地给她安置好,又为她盖上被子,一切做好之后,他怔怔地看了赵婉半晌,然后便出去开始今日的晨练了。 自家娘子如此多智,他这个做夫君的,也应当更加优秀才是。 * 赵婉头一日晚上消耗了太多精力,以至于翌日直到日上三竿方迷迷瞪瞪的从睡梦中醒来。 三嫂昨日便说了今日要去访友,而徐惠心大夫又言需好生思量两日,因而赵婉起来后,竟发现一时间无事可做了。 正迷茫间,云舒带着一身清凉的水汽进来,见赵婉难得地露出了一脸的茫然憨态,忍不住便勾起了唇角。 “今日没有安排么?”他将挂于房内的外袍仔细穿好,问道。 “是呀,”赵婉颇为惆怅地拄着脑袋,幽怨地看着云舒,“这青州也没啥可玩的,比咱们临州还寂寥呢。” “我倒是知晓有个地儿很是不错,不知娘子可否赏脸,陪同我一游?”云舒系好腰带,朝赵婉伸出手掌。 赵婉瞥了一眼那宽大而结着薄茧的手掌,佯装矜持地将自己的手指搭了上去:“云郎相邀,我自欣然应允了。” 两人相视一笑,当下便轻装简行,赵婉更是换上了男装,未带任何随从,与云舒携手而去。 赵婉本以为云舒是带她去什么游玩的场所,像临州的瓦肆,虽无京城那般热闹庞大,但在这贫瘠的地方,亦尚算不错的娱乐了。 谁知他带着自己一路骑马,竟是来到了青州府城南面的一处地方。 “这山寺倒是建得很好,闹中取静,在俗世却不俗。”青山寺前,赵婉仰着脑袋慨叹道。 她此前竟不知道这地势颇为平坦的青州,还有山,不仅有山,山上还有一座香火鼎盛的古寺。 青山并不高,整座山上也只有这么一座古寺,山脚下却毗邻着一条热闹的街巷,低矮的房子更是鳞次栉比,层层叠叠。 大抵是生活在这古寺下的缘故,赵婉发现这里这里的人,倒是没那么愁眉苦脸,反倒是带有一种,别样的放松。 为着这掩映在绿树丛中的古寺,赵婉也没有抱怨,而是老老实实地跟着云舒一道爬了几百级石板阶梯,来到了古寺的门口。 朱红而斑驳的墙壁,青绿的檐廊屋顶,粗大的柱子,都带着一股淡淡的香火味,不知从哪一个殿中传出来阵阵舒缓的诵经声,伴随着清风,飘向每一位虔诚的人身上,而这声音与味道,让所有来人皆心有所感。 无论来之前心中积攒了多么浓重的愁绪,见到这古寺、闻到这香味、听见那诵经声的那一刻起,那愁绪便如同一缕青烟般,飘向了远方。 赵婉因昨晚用脑过度,今早本还有些精神不振,但此刻,她只觉心胸坦阔,久远的、当下的烦恼,倏忽间都不见了。 “寺中有一位大师傅,做的腌菜烧白,十分味美。”云舒饶有兴致地介绍道。 赵婉转过头来,目光灼灼。 烧白? “大和尚也做肉食的吗?”她问道。 “他乃居士,搬来寺中之前,是一位有名的大厨,烹制的猪肉,香飘十里。” “那,”赵婉本来不饿的,被云舒一说,硬生生馋了起来,她充满期待地问道,“今日咱们能吃到这位大师傅做的烧白吗?” “想什么呢,当然是……”云舒笑,“不能。” “啊,那你何必说!”赵婉嗔道。这人! 云舒从她发梢上拿走一片小叶子,依旧还是笑,很有一种恶作剧得逞之后的愉悦心情。 他咳了一声,掩饰住自己的想法,继续道:“从前有的寺庙中确实是能吃肉的,自从咱们圣上的父亲在位后,他坚定地信奉着出家人定要斋式素餐,因而……” “因而便不能吃肉了,连那精通厨艺的大师傅也不做肉食了!” 赵婉可惜得很。 要知道,这大衍朝,要什么没什么,连酱料也没有什么十分美味的,平日里哪怕是肉食,厨房做出来的,也总是有些不是那个味儿。 她可馋肉、馋好吃的肉许久了! 云舒也是没有想到赵婉竟然真就馋成这样,他原本只是逗逗她罢了,这下好了,自家娘子朝着自己怒目而视,俨然一副不给她肉吃便要生气的态度。 “我不该勾你的,虽说这大师傅不做肉食了,但咱们云家军,可也有一位火头,厨艺很是不错,从前父亲便很是喜欢他做的菜肴,改日,咱们去吃那位师傅做得饭食罢。”他哄道。 “君子一言。”赵婉伸出手。 “驷马难追。”云舒也伸出了手,很是配合。 两人没吃到那传说中飘香十里的烧白,但还是吃上了青山寺中的斋菜。约摸这斋菜也是那位大师傅做的,味道很是不错。 饭后不久,云舒便带着赵婉去拜访了本寺的一位高僧。 经小沙弥通报后,两人便来到了一偌大的禅室中。 令赵婉疑惑的是,室中并不仅仅坐着那位高僧,另有一位面白无须着玉白儒衫的中年男子,正坐于高僧对面。 二人正在手谈。 “见过镜长老,见过乔大人。”云舒拱手。 赵婉诧异地偷瞧那位乔大人,心道,这位便是乔应年?怎么瞧着,虽然穿了身儒衫,却是满身杀气,不很像个读书人呢。 “云施主不必多礼,与这些小施主一道坐过来罢。”那镜长老和蔼地招呼道。 赵婉随着云舒行礼,又用余光看了那长老一眼,发现不仅是以读书人出身的乔大人不像个书生,这高僧,长得白白胖胖的,竟也不像是个高僧…… 哎,这个世界,怎么到处都在崩人设啊。 “小侯爷唤我一声世叔即可,你父亲向来以老大哥自称呢。”乔应年微微勾了下唇,说道。 赵婉有些分不清这人到底是在笑,还是在皮笑肉不笑,总之,她没能从这乔大人身上感受到多少友好。 现在赵婉也明白了,什么有个很不错的地方呀,这青山寺固然很是不错,但云舒的目的,才不是来踏青呢。 哼,他便是想来跟这位乔大人偶遇罢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山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相面 云舒摆足了后辈的谦虚姿态,坦然唤了声“乔世叔”后,便带着赵婉坐于旁边观棋。 赵婉对此没太多兴趣,更直接一点来说,是她不太会。 她坐在了镜长老的一旁,只好一边假装很认真地观看棋盘上黑白子的厮杀,一边神游天外地想着自己的事情。 禅室内檀香袅袅,虽然塞了四个人在里头,也寂然无声,很是安宁。两人的对弈似乎陷入了胶着当中,许久也未见人下子。 赵婉眼神虚虚地盯着棋盘,困得有些打瞌睡。 “哒——” 良久,一声棋子落于盘中的声音响起,清脆而笃定。 赵婉感觉到灵台被什么敲击了一下似的,半阖的眼睛猛然睁了开来。她茫然地看向棋桌对向的云舒,很想问一句:你有没有听见刚才那落子声,怎生跟打炸雷一样? 云舒见她望过来,没领会到她的意思,回以一笑,启唇无声问道:“困了?” 赵婉不理他,直直地挪开了视线,转为看向棋盘,试图理解出眼前这黑白之间的战况。 镜长老适才下了一子,此时微微偏过头打量了一眼坐在自己身旁打瞌睡的小郎君。 在见到赵婉眉眼的那一瞬,他和蔼的双目中,露出了些许疑惑。这疑惑令他不再专注于棋盘,而是更为仔细的又看了她好几眼。 这目光有如实质,令赵婉一时间有些拘谨起来,她知道这大和尚在打量自己,因而便有些心虚。 云舒说这位镜长老是得道高僧,那他是不是能看出来,她的真实身份乃一抹来自异世的灵魂…… “小施主不必紧张,贫僧于面相之道颇有涉猎,若小施主不介意的话,贫僧倒可看一看。”镜长老也察觉到了赵婉的慌张,他眯起眼睛笑道。 赵婉有些犹豫,她总感觉这位高僧是真看出了点什么来了,但现在这禅室内不止她二人,这相,她能拒绝给人家面吗…… 何况,若是这位镜长老真有此等本事,那他会不会在其他方面也很厉害,比如……让她回到现代去…… “镜长老难得与人相面,旁的人求都求不来,这位小郎君运气真是好。” 还在思索下一步棋路的乔英年头也未抬,漫不经心地说道。 赵婉握住拳头,定了定神,尔后她绽开了笑容,道:“在下荣幸之至!” 镜长老得了准话,笑而不言,他认认真真地再度打量了赵婉几眼,然后便挪开了目光,只轻轻叹息了一下。 “似他还非他,此生非彼生。”他道。 赵婉闻及此言,瞳孔猛地一缩,她惊疑不定地看向镜长老,他看出来了!不仅看出来她非“他”,更重要的是,还看出了她根本就不是原主! 就在赵婉惊慌失措的眼神中,镜长老又和蔼道:“不必忧心,既来之,则安之,小施主是有大造化之人。坚守本心,即可拔苦与乐。” “那、”赵婉脑中灵光一闪,她调整了心态,转而充满期待地问道:“长老可有法子,能让……桥归桥、路归路……” 她问得隐晦,但云舒却倏地看向赵婉,那眼神仿似一把利刃,恨不能抛开她的心,看看她内里到底是什么想法。 赵婉却无心注意这些,她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镜长老,期望他能给予自己一个肯定的答案。 若是能、若真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她甘愿再写十次毕业论文,甘愿每一次毕设作品都被狗啃掉! 然而,镜长老微微叹了口气,却道:“贫僧没有能满足小施主需求的法子,整个世间,亦不会有如此逆行天命之法。” 一瞬间赵婉就如霜打的茄子一般蔫蔫的了,她面色苍白,勉强勾唇笑了笑:“好,在下知道了,多谢长老。” “不必客气。小施主是个有福之人,做什么都会顺利无忧的。”镜长老双手合十道。 这赵婉此时焉能听得进镜长老的话?她原先心中还隐隐有过得找个法子回家的念头,这回,是彻底对此绝望了。 她呆滞地盯着那纵横罗列的黑白子,一时间心中愤懑难平,也不知道该责怪这贼老天胡乱捉弄人,还是该责怪自己主动戳破了这归家的幻想。 一股巨大的迷茫感萦绕在心头,令她不知该如何是好。她真的要完完全全地属于这个时代吗?好像,就算是不愿,也没有办法了。 “王昭?可还好?” 一道熟悉的低沉嗓音在赵婉耳边响起,她目光空洞地望向那声音的主人,窥见了对方眼中的担忧。 “我无事。”她缓缓摇头。 云舒见着赵婉这神魂出走的模样,自己也分辨不清此时自己内心到底是什么情绪,又担忧不忍,却又隐秘地愉悦庆幸。 因着赵婉扮作了男装充作幕僚,他这会儿倒也不适合表现出太多的关心,只静默地瞧着她,心中万般思绪,纷杂凌乱。 适才自家娘子与镜长老的对话被他听于耳中,便犹如隔了一层厚厚的纱一般,明明感觉离内里的景象只差不过这一层了,他却没有办法真的掌握这其中的真相。 或许,他现下十分卑劣罢。他觉得,赵婉至少是不会如她所说,哪一日便要化作九天仙女,离开这人世间了。 “小侯爷,你这幕僚很是不错,若你愿意割爱,你之所求,我尽皆满足。” 就在云舒愣怔间,乔应年淡然落下一子,然后终于抬头望向云舒。 说是这么说,但他古井无波的面容上,并未真的表现出对赵婉的兴趣。云舒知道,他这是听见镜长老言及赵婉是个有福之人,万事皆顺畅无忧,便想招揽下,放在雁林关充作吉祥物。 赵婉闻言,一脸惊愕。 她倒是未曾想到,自己都没表现出什么才能来,竟然就成了香饽饽。 约摸是感受到了这世界的真实感,她微微平复了内心跌宕如波涛的情绪,戏谑地也看向云舒,眼中明晃晃的“质疑”——嗯?你要用我换钱粮? 云舒看懂了赵婉眼中的威胁,暗道,他哪敢啊!不敢,当然,亦不愿。 “乔世叔,这王昭,乃是小侄用惯了的军师,咱们两人处事还算契合,便不好将他荐于您了。”云舒带着微微的笑,语气却十分坚定。 废话,这可是他娘子,能不坚定么! “这样么,”乔应年讥道,“看来小侯爷其实也并不着急那钱粮之事?” 云舒知道,乔应年必然是知晓他与御沙关将领们之间那十日之约的,在旁人军中插入几个探子的事,简直不要太常见。 “钱粮我固然是急着想借,但我云某人不会拿手底下的人来换我所需。”云舒挑眉,“想必乔世叔亦不会割爱自己手下得用的人才罢?” “呵。”乔应年轻哼一声,再次落目于棋上,并不再理会云舒二人。 “世叔,我这儿,可是有比人才更为稀罕之物,当然,这稀罕之物,也是我这位王昭兄的手笔,我想,您会有兴趣的。” 云舒倒是不介意乔应年的冷漠,他既是带着诚意来谈交易,便能屈能伸得很。说实在的,若是元京之人见着这大纨绔云家四郎,如今竟然一本正经地与赫赫有名的老狐狸乔应年谈交易,非要惊掉下巴不可。 这乔应年是何等精明之人,而云舒又是什么草包! 当然,此刻禅室内并没有能亲眼见着这位云郎君的人设崩得彻彻底底的模样的元京人。 “哦?”乔应年终于露出了点兴致,他双臂环胸,挑剔的目光落在云舒身上,心中也暗暗纳罕,这云家四郎,确实不似传言。 他是个十分谨慎之人,心思多,但也不表现在面上。 赵婉却是不太想将昨晚两人熬夜弄出来的方案,再复述一遍,她站起身来,走到木窗边上,轻轻抚摸了一下那年代久远而很是斑驳的窗木,然后便眺向外头小院中的一棵参天大树。 那大树枝叶繁盛,几乎将整个小院的上空都覆盖住了,只余下一些枝叶间的缝隙,施舍般的漏出一点天光来。 她一走开,那将怀中宝贝亮出来的任务,便落在了云舒身上。 云舒只笑了笑,什么也没说。倒是乔应年,对这两人的表现有些疑惑,毕竟这主不似主、下属不是下属的,很少见。 “这株古树自本寺建成后便安家在此了,千年不死,一年比一年繁盛。” 不知何时,镜长老也来到了赵婉身旁,他随着赵婉的目光看过去,微微笑着解释这古树的生平。 “竟是活了如此久。”赵婉惊叹,“有时候觉得,生而为人,喜怒哀乐繁多,六根不净,活得还不如一棵树快活。” “兴许,树也有树的烦恼,花花草草,都有它们自己的命运呢。”镜长老悠然地透过大树的枝条,看向遥远的天空上和煦的日头,“人也是如此,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运,小施主,也有自己的命,有自己的运。” “这命运之说,太过玄乎,我向来是不太信的。”赵婉偏头看向镜长老,眸子中一片冷静。 读小学时奶奶家那边的算命老先生也说她命好,会读书,将来还会赚大钱呢。怎么地,临到毕业,毕设没了,人也没了,就别提赚大钱了…… “信或不信,都无甚意义,小施主只管从心便好。” 镜长老并不试图与年轻人来一场思辨,他从袖中拿出一条红绳,递给赵婉。 “这条红绳,便赠予小施主罢,无论如何,切记在徘徊无措之时,遵从内心之选择即可。” 赵婉小心翼翼地接过那红绳,再次谢过镜长老。 她从穿到大衍来开始,确实所有的行为都在从心。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相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入梦 不愿听那厢一只老狐狸与一只小狐狸一边商议,一边讨价还价,赵婉随着镜长老出了小院。 镜长老自去忙他自己的事去了,她则在问过小沙弥之后,跟在人家后头,去了前殿。 青山寺坐落在山顶上,风景很好,山虽然不太高,但放目远眺,颇有一种一览众山小的空阔感,令人心旷神怡。 这里的每一种植物都受到了寺中人的尊重,并不因着需要更好看、讨好香客,而修枝剪叶,因而株株都长得极为自由,更有些张牙舞爪的树木,枝叶伸展得极为狂野。 赵婉一面欣赏着目之所及之处的景色,一面缓步朝着前殿走去。 不似禅室小院的安静,愈往前殿走,声响便愈大,待绕过了几道走廊,转过角之后,鼎沸的人声便如突然突破了一层结界似的,倏尔穿透进了人的耳膜。 于是赵婉一瞬间便觉得自己回到了人间。此前镜长老的玄乎之言,也逐渐在她脑海中开始淡化。 青山寺虽然在青州很是出名,但并不很大,它对香客皆一视同仁,无论贫富地位,若要拜佛,都需依次而入,井然有序。 赵婉也领了几支香,排在了人群之后。她并未有什么所求,不过是想着既然来到了这地方,便入乡随俗一样,也来拜拜此地的菩萨。 在现代的时候,她可是在红旗下健康成长的当代大学生,学的是马克思毛概,主打的就是一个相信科学、反对迷信。 哪怕是到了这个世界,经历了如此玄幻的事情,她心中其实也从未将之归因于鬼神之事。 毕竟,后世曾流行有言——遇事不决,量子力学。可没有个“遇事不决,以鬼神论之”的潮流。 但现在,或许小小地信一信,也无妨。说不定,万一呢,是吧。 嗐,咱中国人不是有句古话么,来都来了。便如高僧所言吧,既来之,则安之。 赵婉走进殿内,仰头看了看殿中三尊高大的佛像,学着旁边一位穿着打了补丁衣裳却很是干净的娘子的模样,虔诚地在蒲团上跪了下来。 寺庙的香客,无论是郎君亦或是娘子,都可入殿来拜,在佛祖眼中,无论男女,皆为众生,在僧人眼中,也无论男女,都是施主。 进殿之前,赵婉原本是觉得自己无所求的,可真跪在了佛祖面前,她却也心生了些祈求。 若是连佛祖也不能将我送回去,那便保佑我、与我在意之人,皆长乐安康吧,顺便,也祝愿后世的广大苟毕业的学生们的毕设作品,不被狗啃……赵婉默念。 她睁开了眼睛,瞥见旁边那娘子一脸的悲苦,不知是在祈求什么,紧闭的双眼下,淌下了两行清泪来。 赵婉想到从元京去往临州的路上,见到的那些百姓之间的悲苦场景,想到了买来的小孩儿桑叶,复又闭上了眼睛。 待心中念想皆道与了佛祖,她站了起来,严肃庄严地将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炉中。 清香释放出来的烟蜿蜒而上,于佛祖悲悯的眼下融入进了空气,不见踪影。 赵婉不着痕迹地叹了口气,供上了香油钱。 既然佛也拜了,便也不作逗留,往殿外走去。只期望诸天神佛们,能努力工作,尽可能地多实现世人的祈求吧。 她这假仙女,可就没有这功能了。 诵经的声音仍在寺庙中游荡,赵婉听不懂那些似歌非歌的音律,但也觉得这声音可安人心神,当下也不远走,就循着声音找到地方,坐于外头的一列横栏,依靠在一根硕大的柱子上,微微闭上眼睛,感受这难得的宁静。 兴许是气氛实在太让放松,又兴许是长久的关于来到这里的疑惑,今日终于有了些定论,不知不觉中,赵婉竟是小睡了过去。 整个实验基地都笼罩在明亮的阳光下,赵婉感受不到太多热意,只觉得这太阳实在过于晃眼了。 她行走在将一块块地划分得整整齐齐的田垄上,脸上的汗珠不断流下,不仅打湿了头发,还刺痛了眼睛。 “这什么破天气,热得人要死,幸好出门的时候涂了防晒,不然非得晒成黑炭不可。” 她轻声嘟囔着,大咧咧地用衣袖擦了把脸,又用手遮住眉眼,微微仰头看了看天空。 !!! 怪不得这么热呢,天上竟然有三个太阳!不是眼花,是真有三个太阳!什么鬼! 赵婉心中一惊,这场景实在是颠覆了她的认识,为什么天上会有这么多太阳?这不得热死! 她觉得不对劲,很不对劲。 正不安间,一个毛茸茸的东西从她的小腿边上很快蹭过,刺刺的,她一低头,眼睛只捕获了一截土黄色的尾巴。 顺着逐渐远走的尾巴看过去,原来是一只大狗。 这狗好像在哪里见过?赵婉心生疑惑,然后猛然想起,这特么不就是那只啃了她毕设的坏狗子么!!!它还有脸再出现在她面前!!! 不对,毕设已经被这狗啃了,她为什么还来基地,是嫌不够伤心还要来见见自己毕设的遗体吗? 哦,对,她现在应该很伤心才是,毕竟谁毕不了业能高兴得起来啊……哦,伤心,对,伤心。 还没酝酿出一点伤心来,那边迎面却走在了一位穿着古装的帅哥。 哪个cos社团的啊,这么热的天,竟然里里外外穿这么多层,是真不怕热啊……赵婉一边大量着那帅得惨绝人寰的古装帅哥,一边暗暗吐槽。 “娘子?” 那古装帅哥走到近前,却是没有与赵婉擦肩而过,反倒是停下脚步,微微笑着跟赵婉打招呼。 娘子?什么鬼? 虽然她赵婉却是是农院一枝花,但天地良心,她可还没谈过恋爱啊,怎么会冒出这么大一只的男朋友,还是个热爱cos的男朋友! 那帅哥见赵婉没回应,竟然伸出双手,搭在赵婉的肩膀上,使劲晃了晃。 赵婉被晃得有些晕,她心里默默判断大概自己是中暑了,正要阻止这位陌生男朋友的行为…… “娘子?醒醒。” 赵婉醒了。 眼前既没有三个毒辣的太阳,也没有成片成片绿油油的各家各组师兄师姐的毕设,只有那个穿古装的帅哥男朋友。 呵,什么男朋友,这可还真是她夫君。 原来刚刚这段时间里,她竟然做了个奇奇怪怪的梦…… “娘子是做了什么美梦,竟然沉浸其中,如何喊都不醒?”云舒笑着调侃,心道下回出门还是得带随从,她这么个小娘子,竟就大大咧咧地在外头睡着了。 还美梦,噩梦还差不多了。 赵婉勉强笑笑,抬手轻轻揉了揉眼睛:“未曾做梦,只是有些困,便不小心睡了过去。” 她抬手才发现,镜长老赠的那根红绳,还被自己紧紧地捏在手心中,正犹豫着该将这红绳挂于何处,还是放进香囊中,云舒便将那红绳抽了过去。 赵婉疑惑地望向云舒,睡眼仍旧惺忪,右侧白皙的脸上还印了一道浅浅的红痕,因而在云舒看来,憨态十足。 他挑挑眉,示意赵婉将手伸出来。 赵婉依着他伸出了自己的左手,那手上因男装出门,未戴任何饰品,一眼看去,青色的袖口下,便是小片晃眼的白。 云舒将红绳在那霜雪皓腕上轻轻绕了一圈,然后打了个赵婉看不太懂的结。 一白一红,十分炸眼。云舒眸子黯了黯,移开目光,笑容不减。 “你们聊完了?”赵婉欣赏着手腕上那根红绳,随口问道。 “只聊了些大概,乔大人对此法十分有兴趣,邀请咱们明日去他府中详谈。”云舒顿了顿,看向赵婉,“乔大人特地嘱咐,定然要带上你。” “哦。”赵婉无可无不可地说道。她其实不是很乐意见着那面瘫老狐狸,心想早知道就该叮嘱云舒不要将提出此法之人说出来了。说不得,明日还得要她来个ppt展示啥的。 “娘子如此大才,为夫却是自愧不如了。”云舒耸眉搭眼,佯装丧气。 “额……”赵婉现在无心发挥演技,秀目瞟了他一眼,刺道,“夫君莫要为此伤怀,毕竟人之天赋,不是努努力便可行的。” 云舒一噎,只好赔笑。继而心中又猛然发觉,什么时候开始,他在自家娘子面前竟是如此伏低做小了。 她乐意演戏的时候,他得陪着,她不乐意的时候,他得赔礼…… 哎,年纪轻轻的,他竟是有妻管严的潜质了么。 思及此,云舒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好像,如此也很是不错嘛。 天色已晚,两人只稍稍聊了几句,便启程下山回去客栈了。 回房之时,遇着三嫂,三嫂还以为两人是相约踏春去了,笑得格外八卦。赵婉尴尬地笑笑,只得默认了。 天知道,这家伙就带了她吃了顿斋饭而已,人就是奔着正事儿去的! 于是云舒又收获了一枚来自自家娘子的白眼。他无辜地摸了摸鼻子,爽快地将这个锅认了下来。是,是他的错。 等两人都躺到床上了,云舒突然道:“今日是我不对,确实是因着要去见乔大人,方去青山寺的。等下次闲了,再正式带你去玩一遭。” 赵婉在黑暗中又默默翻了个白眼,虽然吧,此人态度诚恳,但她以前可是靠自己一个人便穷游过很多地方的,她想去玩儿,还用得着云舒陪? 想是这么想,但她嘴上还是道:“那可就说定了,下回若再这么诓我,我可就要生气了。” 云舒轻笑,声音低低地承诺:“好。” 那磁性的声音落在赵婉耳中,像一道强劲的鼓点,直直敲在了她心头,激起一道微微的涟漪。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入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要求 翌日清晨,赵婉早早便醒来,因着今日是徐惠心的答复之日,下午又要随云舒去都督府拜访乔应年,她便想着,上午去徐惠心府上,先将这件事情确定下来。 只是没想到,没等赵婉去找三嫂一同出门,徐惠心却自己主动上门了。据阿秀禀告,这徐大夫还另外带了一位娘子来,此时正在三娘子租住的小院中。 赵婉一听,心中便有了思量。若是徐惠心想要拒绝这份邀请,那她应当不会选择亲自登门,更不会还带一个人过来。 这位先生,算是邀妥了。 虽是如此想着,但赵婉亦未表现在脸上,她匆匆去到三嫂那边,果真便见着徐惠心与另一位娘子正坐在三嫂的旁边喝茶。 “婉娘来了,”三嫂笑着介绍,“这位张娘子乃徐大夫的姑姊,医术也十分精湛。” 赵婉与两位大夫分别见过礼,便笑意盈盈地坐在三嫂的另一边,“想必徐大夫心中已然做好决定了?” 徐惠心面色淡然,她此前这些年月中,见惯了生死,也见多了各家后宅阴私,因而总是一副谨慎古板的模样,外人瞧着,皆只道这是徐大夫早年丧夫,孤寡所致。 但那日赵婉邀约她之时,说的那番话,令她本来冷硬的心脏,重新变得柔软了起来。她这一生,奋力学医,勤思苦练,不就是不甘心身为女子,即便是医术不输郎君,却依旧难以以医术传世的现状么? 现在有这么个机会摆在眼前,而这位侯夫人显然也于此十分有心,她便是再拼一把,尝试一下这全新的方向,又有何做不到的呢? 徐惠心早就想好了这些,因此赵婉询问之后,她便肃然了面容,以坚决的语气说道:“是,我已做下了决定,愿随夫人去临州。” 她顿了顿,又看了一眼赵婉,道:“不过,我有三个要求,还望夫人应允。” 赵婉察觉到徐大夫仍有顾虑,她也不说客套话,只道:“徐大夫尽管说,我能应允的,自然都会应允,若不能,咱们再好生商榷便是。” 徐惠心见赵婉颇为爽快,心中也觉舒适,她指着张娘子,正色道:“其一,我这位姑姊医术很是不错,她亦想与我作伴,为培养女医做些努力。” “实不相瞒,咱们学院如今正缺老师,求贤若渴,张娘子愿意来,是我们的荣幸,自然欢迎之至!”赵婉拊掌笑道。 这实在算是意外惊喜了,只盼徐大夫能介绍更多老师才好呢。 那位张娘子原本还有些坐立不安,听了赵婉的话,猛然抬起了头,略略有些狭长的眼睛中,满是璀璨的星光。 她在张家一直是个异类,或者说,在整个大衍,她都属于异类。因为她从未婚配过,并且打算一辈子都不要成家。 虽然世人对她的眼光从未十分友好过,可所幸的是,她有很好、很好的家人,他们虽不甚赞同她的选择,但在此事上,却摒弃了自古以来的陈旧观念,充分地尊重了她。 而昨日,弟媳找上了她,言说要去那临州的医护学院中教书,还是教女娃娃们医术,询问她有无意愿一同而去。 她感觉久久荒芜一片的心上有一阵春风拂过,瞬间,那萧索寂寥的空间,便春暖花开了起来,她想,她过往坚持种下的种子,如今终于有机会生根发芽、长大开花了。 当然是要去的! 张娘子感激地握着徐惠心的手,微微颤抖着,竭力克制着心中的激动。徐惠心亦回以安抚,向来不苟言笑的脸上,也缓和了神色。 她道:“多谢两位夫人。其二,便是我们虽然很愿意入院教带学生,却也不愿意抛却病人,因而,闲暇时刻,我们希望可以继续从医,治病救人。” 她此时已经知道赵婉以及三夫人都是好相与之人,说话间也显而易见地没刚开始那么紧绷了。 “当然,这是好事,您自然可以继续从医。甚至咱们学院,将来也要建立一所新式的医馆。”赵婉面露憧憬,等有钱了,她一定要建一所大医院,科室分明、医护和谐的那种…… 她啪嗒一下挥掉脑海中的画面,问:“不知徐大夫第三点要求是什么?” “第三点,却不是为我自己所求,”徐惠心坐得更加直挺了些,她直直与赵婉对视,目光中盛满了坚决,道,“我期望学院对男女学生,一视同仁,不作区别。男学生有的,我们女学生亦要有。不知夫人,这点可能答应我……” 赵婉挑眉:“当然!这点无需你说,我们自会做到的,还请放心。” “那便好,我无甚要求了,已是极好。”徐惠心拉着大姑姊的手,与之相视,皆激动不已。 这广阔的土地上,终于也有了一个地方,可以让她们堂堂正正地将毕生所学,教授给所有想要从医的女子。不求名留青史,只要改变这时代一点点,哪怕只有一点点,也足矣! 正事谈完,几人便又聊了些今后学院筹办起来的琐事与规划,几位娘子皆是聪颖之人,凑在一起,倒真碰撞出许多新的思路。 待约好两人届时随侯府一同去往临州后,徐惠心与张娘子婉拒了赵婉的留饭,面带喜色地相携而去。 她们也要处理好这边事情,收拾好行李,然后安心去到临州,开启新的生涯。 赵婉等她们走了,又与三嫂聊了一会儿,云家众人相处和睦,说是里里外外皆拧成一股绳也不为过,因此赵婉并不隐瞒什么,将昨日与乔应年“偶遇”的事情说了。 “这位乔大人可是个了不得的,”凤娘讥诮道,“一肚子黑水儿,谁若是得罪了他,即便是当下无事,后头也总要在某个地方被他绊一跤。” “当年青州府官欺他新来,不将这位上官当回事儿,坏事瞒着,好事独享,这位大人当时并不发作,但不到三个月,府官便被他抓着大把柄,直接把小命都给丢了。” 说到旧事,凤娘啧啧了一下,她笑:“因而你们可得小心些了,得罪了此人,怕是要不好受。” 赵婉掩唇而笑,说道:“咱们可是去送温暖的,倒也不怕这人刻意为难。” 凤娘被“送温暖”仨字逗得花枝乱颤,她虚虚点了点赵婉的额头,嗔她果真顽皮。不过云舒本就厉害,赵婉又很是灵醒,如今看来,赵婉还身怀大才,因此倒也不必对他俩过于担心。 两人一道用了午食,便各自回院中了。待云舒从外头回来,两人稍稍歇了个午觉,便各自换了衣裳,去往乔府。 赵婉本以为以乔应年这人的架势,想必都督府中必然是亭台楼阁、金碧辉煌,处处精致。没想到一通看下来,却是颇为质朴,陈设建筑皆粗犷原始,与乔应年本人的风格截然不同,甚至可以称得上是南辕北辙。 云舒凑在赵婉耳边,悄声解释:“乔应年一般不住这都督府,上一任总督是在此地被高兹人活活烧死的,他曾公然言明,嫌晦气。” 赵婉心道,怎么邀请他们两个来谈事,设宴在这儿,就不嫌晦气了?还是说,嫌他们俩上他的门,糟践了他的地? 啧啧,总归这家伙不是什么好鸟,如今事已至此,也只能与虎谋皮了。就是可惜,临州城的富商们生怕多出点血,不然何至于跑这儿来与人做交易。 想是这么想着,表面上两人还是言笑晏晏,天南地北随意盘聊,氛围极好。 乔家的下人面色不变,只恭谨着态度将这两位客人领至乔应年的书房,然后便告退而去。 乔应年正坐在书房的桌案后头,垂眸盯着一副面积颇宽大的舆图看,赵婉斜斜一瞥,看出那是大衍整个北面的地图,高山河流,雄关险滩,无不在其上。 “来了,且随意坐罢。”乔应年头未抬,眼睛往上翻了翻,看了一眼两人,又转回了目光 ,淡淡说道。 有下人悄无声息地端上茶点,又渺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将门关上。 “依小侯爷看,这高兹沉寂了好几个月,下一回,是要在何时出来作妖?”乔应年目光不离舆图,用锐利的视线在其上四处逡巡着。 云舒端着茶杯,啜饮了一口,并无面见比自己大上许多、经验足上许多的前辈的拘谨,他道: “如今正值春日,草绿且肥,想来高兹要养一养饿了一个冬日的马屁。但到了夏日,恐怕他们便要出来弄粮食了。 而去年旱涝两灾不断,他们恐怕积累也不如往年,想必今年,要出来得比往年早上一些。” 言及此,他语气中也有些一丝忧虑。高兹人如何弄粮食?还不是靠抢、靠劫,苦的永远都是辛苦劳作的平民百姓罢了。 对他们守边之人来说,这是伤痕,亦是耻辱。 “小侯爷既知晓这些,便要早做准备了。高兹若要南下,你御沙关,首当其冲。”乔应年难得的对小辈语重心长了一次,也不过是看在过去的云老侯爷的面儿上。 “谢乔世叔提醒,我如今来,亦是因心忧此事,想要抗敌,必得兵强马壮。可如今,御沙关边军上下一团糟,兵不壮、马亦不肥,实在是……困难至极,难以延续。”云舒示弱。 虽然说是说,用练兵之计换取乔应年借粮借款,可雁林关边军实力雄厚,即便是没有这练兵之计,那又如何? 这是一次利诱,但筹码并不算多大。赌的,是他乔应年不满足于现状,想让雁林关更加无敌。 “来吧,谈正事。今日你俩若是让我满意了,钱粮皆不是问题。” 乔应年并不吃云舒的这一套,他骨子里依旧是个只看利益之人,因而也并不诓骗两人,只要昨日提到的这练兵之计确实不错,他也不会太过吝啬的。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要求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醉酒 三人这回关于练兵方案的讨论是属于沉浸式的,赵婉原先还懒洋洋不愿参与,但听着乔应年这位统兵老手的经验之谈,不由得对此人刮目相看。 相比起乔应年,云舒到底是缺了些实践的经验,与赵婉两人单独讨论时,便难免多了些空谈,少了些实用性。 但现下这一点因乔应年的参与,便也完美地弥补了过去。 几人越谈越起兴,乔应年亦头一次正眼瞧这两位年轻郎君,且目露赞赏。 大衍将领如此之多,但练兵的模式,皆延续前人,甚少有人想于、敢于做出创新之举,而这两个初生牛犊,却提出了如此新颖而可行的方案,说是天生奇才,也不为过。 待暮色也逐渐褪去,青州被黑暗笼罩之时,几人的研讨,也就此暂时结束了。 都督府虽然陈设简陋,但宴席却大气奢靡。 赵婉见着一道道精心烹制的菜肴流水般端了上来,虽然肚子已经很饿了,但也始终保持了她作为幕僚的恭谨,并不急于下箸。 菜是不断由貌美的婢女们端上来的,而大厅中央摆足了架势准备起舞的女子们,则容貌昳丽,比之婢女更加妖娆精致。 坐于主位的乔应年发现,歌舞喧嚣中,传闻热爱流连花丛的云小侯爷,既不饮美酒,也不对美人们投去目光。 倒是那位幕僚王昭,正目不转睛地看着那些翩翩起舞的美人,不知心中是和想法。 啧,他无趣地端起酒杯自己喝了一口,待舞停后,便招了招手,让舞姬们上前来:“你们几个,去小侯爷与王兄弟那边,陪客人饮饮酒,务必服侍周全了。” 他又转头对云舒道:“小侯爷不必客气,若看上了哪个,尽管带走便是,我这儿,别的不多,美人儿可是很多。” 云舒忙摆手谢绝,被乔应年片头询问,他才装作无奈道:“家有悍妻。” 乔应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也想起了这位世侄是成了婚后才来到边关的,心中冷哼了一句,没想到这纨绔子成了婚,反倒还规矩起来了,当下倒也不勉强。 他乔应年虽然生□□美色,但也不强求旁人与他一样。 赵婉倒是想来个左拥右抱,可“主子”都不近美色,她这个幕僚,焉能自作主张?于是只好尴尬地笑笑,默默戳着盘中的菜肴,咂舌这乔应年府上这么多美人,肯定肾虚吧,啧啧…… 下午这场研讨的最后结果,是乔应年接受了交易,要了这练兵的法子,并答应借出钱粮,双方也算相谈甚欢,因而席上倒也其乐融融,和谐一片。 从这件事上来说,乔应年已经算是十分豪爽了。此前赵婉担忧的与虎谋皮,眼下还算成功。倒不用担心乔应年出尔反尔,毕竟是封疆大吏一般的人物,虽然为人阴狠莫测了些,但一旦答应了某事,还是会践行诺言。 赵婉心想,其实这样的人,反而还好打交道些,只要小心点别得罪了对方,以利益换取利益即可,不必拐弯抹角,九曲十八弯地猜测人心,已是极好。 舞姬们来了一拨又一拨,或妖冶或优美的舞跳了一支又一支,虽然没有了左拥右抱美人环绕的快乐,但光是看跳舞,赵婉便开心得很了,以至于案头清爽好喝的果酒,也被她不知不觉中饮了好几杯下肚。 嗯,酒很好喝,就是感觉有些醺醺然。 怪不得古往今来,皆爱美人呢,她也爱啊,就很美好啊。就是可惜了这些艺术家,只能屈居于某个男人的府上,而不能将这种艺术广泛传播,让所有人都能欣赏到这美好。 赵婉晃了晃脑袋,试图将不远处的美人们的动作看得更清楚些,但奈何眼前像是蒙了一层轻纱似的,怎么看都有些模糊。 云舒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家幕僚地异状,眼见着赵婉很有些左歪右倒的架势,忙寻了个借口,与乔应年告辞。 乔应年本来也嫌这云小侯爷一点也不似传言般会玩,一通饭下来,甚是无趣,当下也不挽留,便将人放走了。 青州不如临州热闹,哪怕是还未到宵禁的时辰,道路上也无太多人在来往,冷清的街上远远近近,都只有赵婉她们这一行人的马蹄声,踢踢踏踏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明显。 赵婉小脸儿上有两团不正常的红晕,目光潋滟间,显得人有些不甚精明的傻气。 “云舒!”赵婉迷迷瞪瞪地盯着云舒看了半晌,似乎终于确定下来对面坐着的这人的身份,直呼其名。 “?”云舒从未见过傻里傻气的赵婉,也从未从赵婉口中听到过自己的名字。如今云舒这二字,从她的贝齿中钻了出来,便似是有了种不一般的意味。 他咂摸着这声清脆的称呼,伸出手扶住险些歪倒的赵婉,却被对方猛然抓住了胳膊。 “你、你说谁是悍妻呢?”赵婉抓着云舒的胳膊,手指用力,透过对方薄薄的衣裳,掐进了他紧实的皮肉中。 云舒面对着这么个小醉鬼,心道,果然质问只会迟到,不会不到。 他任由赵婉气势汹汹地掐着自己的胳膊,有些微微的疼,但不妨事:“我是搪塞一下乔大人罢了,我对娘子之心,天地可鉴!” “鉴个毛线,”赵婉醉眼朦胧,只依稀分辨出来云舒在笑,她感觉现在心中藏匿了一股闷气,便想要快速地发泄出来,“我俩是什么情况,我会不知道么。” 云舒不是因为喜爱她而娶她,她也不是因为喜爱云舒而要嫁给他。两人各自利用,相互合作罢了,谈什么天地可鉴,这家伙,连天地都要拿出来当幌子,真不是好人。 “毛线……是何物?”云舒疑惑道。 “就是毛做的线呗!”赵婉不客气地翻了个白眼,马上她又反应过来,对方对她后头那句话,是在避而不谈。 她松开了抓着云舒胳膊的手,愤愤地将手指戳在他坚硬的胸膛上,一下,又一下,初时小力,逐渐大力,最后恨不能将人家戳出个洞来才好。 云舒也被她着实戳痛了,只好轻轻拢住她细白的手腕,限制了她些许力道。 “是,我们都知道是何情况,但娘子,我既娶你,便会爱重于你,与感情无关,你是我云某人的妻子。”他正色道。 “嗤。”赵婉被对方握着手腕,很是不自在,忙缩回了自己的手,道,“谁要你爱重了,你喜欢舞姬,便尽管去管乔大人去要,我才不会阻止你呢,我到时候,嗝、也去、也去找小鲜肉,特鲜的那种。” “我不喜欢。”云舒道。 “不,你就是喜欢。” “我真不喜欢,从前也不喜欢,从未喜欢过。” 云舒望着赵婉迷蒙的眼睛,轻声道:“在此之前,我从未喜欢过任何女子,也未碰过任何女子。” 赵婉感觉得双颊似乎更烫了,她不用照镜子,都知道自己脸上肯定已经红成了一片。 她磕磕绊绊道:“我、我不管这些,反正,你要、要洁身自好,不然、嗝、后果很严重,知道吗?” 嗯,很有河东狮那味儿了。赵婉对自己的表现很满意,她既然已经跟人家成婚了,那还是要管管对方的,像今天这种送美人的情况,必须得教育! “是,我知道了,娘子。”云舒低低笑了起来,“我听你的。” 赵婉却不满这人的吊儿郎当,训话呢,还笑,态度一点都不端正!她严肃着脸,盯着云舒薄薄的耳垂,莫名地想去扯一下。 但手伸出去,眼睛却生了重影,哼,没扯中! 就好气! 赵婉不信邪,继续朝着那耳朵伸手,这回扯上了。 是某人自己凑上来的。 摸上了耳垂,不待用力,赵婉便感受到了一股困倦席卷而来。 尤同回到了幼时,非要捏着亲人的耳朵或是头发,方能不哭不闹,睡得香甜。赵婉毫不设防地倒在男人的手上,放心地阖上了眼睛。 云舒如同捧着稀世珍宝般,捧着赵婉的脸颊,又担忧自己的手掌过于粗粝,想了想,还是轻轻摆弄了一下她的身子,让她靠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马车轻驰在无人的街道上,轻微地晃动着,车厢内无人说话,便幽静安宁。只云舒的眼睛反射了些摇曳得欢快的烛光,显得灼热似火。 他能闻见身旁人身上轻微的果酒味,以及一股若有若无的香味,这两种味道一浓郁一轻薄,丝丝缕缕,相互纠缠着充斥在车厢内,又钻入他的鼻腔,不免要引人迷醉。 云舒想,他怕是也醉了,且醉得不轻。 赵婉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到客栈中的,早晨醒来的时候,只觉得两边的太阳穴都有些痛。她从床上坐起来靠在床头,一边揉着额头,一边回想昨日之事。 在乔应年府上看舞姬看美人,然后呢?然后喝了些酒……再然后呢,再然后再回来的路上说了些虎狼之言。 哎,人喝了酒为什么不直接失忆呢?! 想起昨晚自己“教训”云舒那色厉内荏的劲儿,赵婉便恨不得重新钻进被窝中,一辈子都不出来了。怎么会有人做出如此尴尬之事啊! 希望云舒不懂什么是“小鲜肉”吧。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醉酒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约会 因着昨日在乔府这一遭,赵婉第二日说什么也不愿随云舒再去商事。 她穿回女装,面对云舒的疑惑,翻了个好看的白眼:“我此行本就不是为了你的事的,如今已帮了你两日,还想如何?” 云舒抬起手,捂嘴轻咳,闷闷笑道:“是是是,娘子辛苦了,今日自然是为夫独自去。娘子好生歇息一二,这几日着实辛苦了。” 笑!还笑!赵婉现在是见不得此人笑,这让她总不可避免地回想起昨夜的囧事。她忙将手抵在人后背上,将云舒给推了出去。 砰。 门一关,留下某个差点吃了一鼻子灰的郎君,在门外笑得更加开怀。 门内,赵婉气咻咻地挥去脑海中令人尴尬的昨日画面,在阿秀几人的动手下梳理好了头发。 在此事上,她一向显得有些笨拙,最会的,还是在现代时随手一扎就能扎得干脆利落的高马尾。面对这繁复而多样的梳妆技巧,赵婉表示,专业之事还是让专业之人来做罢。 今日之所以拒绝同云舒一道去办事,也是因为赵婉与三嫂这边其实也有正事要忙。 在青州待了几日,该知晓她们一行到来的人都已知晓,那些请帖邀约亦是从不久前便屡次发来。 如今在这边也待不了两天了,这官家娘子们的宴会,自也不能轻慢,也该去捧个场,来个社交的。 客栈在州府的城东,而聚会之地却在城西的府官秦征秦家。 乔应年老家并不在此,应了老云侯那句孤臣之评价,他在这边,也活得像个孤家寡人,府上美人养了一堆堆,但真正的家人却都在老家,不曾留在青州。 因而一旦涉及夫人之间的外交,还是秦家的夫人在忙活。 秦征本人谨慎胆小,向来将上司乔应年之话奉为圭臬,行动间皆不见自家风格,他的夫人却是颇为爽朗,脾性上与夫君毫不相同。 赵婉与凤娘一下马车,便见着了这位爽快人儿,以后跟在身后的那一群群穿着甚是雍容的官家娘子们。 比起那都督府,秦府也并不显豪奢,想是因为乔应年这个上司并不好奢美建筑,因此上行下效,底下的人们行事也不敢过于奢靡。 因赵婉在众娘子间身份最高,众人只小心翼翼地捧着敬着,相处间倒无什么不愉快之事。 一众娘子们的聚会,无非就是聊的东家长西家短,加上流行趋势等事物,对此赵婉已很是熟悉,在其中游刃有余。 含着端庄的笑在秦家待了一整日,两人终于得以告辞。 在众娘子的恭谨相送下,赵婉与凤娘携手出了秦府。等到了等待已久的马车边上,才不约而同的轻舒了口气。 “噗呲……” 两人被这默契惊住,皆笑了起来。 凤娘眼尖,看见了不远处站得笔直的云舒的随从,忙眨了眨眼睛,道:“婉娘去玩罢,你嫂嫂我呀,便先回去了。” “?”赵婉疑惑,可不待细问,凤娘已迅速钻入自己的马车中去了。 她只好也先上了马车,却在下一刻便明白了三嫂的促狭。 “你怎么来了?”赵婉惊讶道。马车内闲坐饮茶的,不是云舒还是谁? “自然是来接娘子的。”云舒抬眸,眼中噙着似水温柔的笑意。 赵婉端着侯夫人的谱儿劳累了一日,蓦地见着这笑容,竟感觉周身的疲累都随着这如山风、又如海浪的笑给祛除了。 她摸摸鼻子,不自在地落了座,嘟囔道:“谁要你接了……” 云舒不答,只含笑看着赵婉,带着些恶趣味似的欣赏赵婉的不自在神态。他轻敲了下车厢,马车便动了起来。 原本从城西至城东路程挺长,但马车未行多久,便停了下来。 赵婉掀开车帘,却见马车停在了一处酒楼前,那酒楼的小厮,正殷勤地小跑了过来。 “?”赵婉惊愕,“在此地用饭?” 云舒笑,“前几日在青山寺,我不是说那里某个大师傅做烧白一绝?今日便让娘子尝尝,那烧白之味。” “这酒楼中做的烧白,与那大师傅做的一般味美吗?”赵婉问。 “额……”云舒眨了眨眼,“是我遣人将那大师傅请来借用一日。” 好吧,赵婉有些无语,但心中却又滋生出一股隐秘的甜来。这家伙,也算是有些贴心了。 她心道,若这烧白真如传闻中美味,那她便原谅这家伙那日的诓骗了。 在云舒的搀扶下,赵婉下了马车,与之一道往酒楼走去。 酒楼的掌柜约摸是知道此为贵客,亲自带路,领着两人来到二楼的一处安静雅致的包厢。 包厢十分明亮,墙壁上挂了几幅山水,寥寥数笔,便意蕴悠长,也不知是名家所作,还是仿制而成。 赵婉走至窗前,见着楼下便是一条不甚宽阔的青石小道,因着下午的一场春雨,此时那小道上湿漉漉的,零零碎碎映出些银亮的天光来。 间或有行脚的闲汉路过,高高挽起了裤脚,挑着沉重的担子,在青石小道上踩碎了那银光。 也有衣着褴褛而年老的妇人,缩在对面低矮房屋的窄窄屋檐下,身前摆了个小篮子,不知里头卖的是什么。 赵婉盯着楼下看了一会儿,便转身落座。这一小会儿,她对烧白的期待,已然没有那么多了。 “今日我随乔大人去了雁林关的边军营,确实是比咱们云家军,要好上太多。”云舒见着赵婉似乎心绪不太佳,提起今日见闻。 “以往的云家军,我即便是不太出门,也是听闻过其威风之名的,这两年懈怠太多了罢。”赵婉说道,“事已至此,如今也只有迎难而上了。” “是啊,”云舒敲了敲桌面,“有了娘子这练兵之法,我相信不必太久,云家军便能改头换面的。” “乔大人虽黑心了些,但此次他对我,着实算是仗义了。”云舒细细说着乔应年许下的钱粮之数,感慨这铁公鸡因着这练兵之法,竟意外地慷慨了一回。 虽说练兵是边关将领的重中之重,但若换了其他人,未必便会为了这法子,而甘愿借出钱粮。利益,这些人向来算计得很清楚。 “那便好,这个数,够边军营撑一阵了,粮食还是得赶紧种着,且不论土豆,其他种类都需试试,左右不过是废些人力地力罢了,真得了收获,无论多少,都算是好的。”赵婉再度将种田之事提到了台面上。 如今等待朝廷拨粮波饷,几乎是哪怕等白了头发也等不来一颗半颗的,自己动手,方能丰衣足食。 “好,待回去了,我便开始筹办此事。”云舒爽快应了。 他何尝不知赵婉此举皆是为着云家军着想,他不是那等见不得内宅妇人干涉外事之人,见着自家娘子才能无上,他心中只有浓郁的欢喜。 其实土豆之事也已有眉目,不日便将有一批量的土豆种运回来,不过此时还未到,云舒不是个提前邀功的性子,便未曾说与赵婉听。 两人就着正事聊了好一会儿,菜肴便上了上来。 因着只有两人用饭,哪怕是身居高位,两人也并不铺张浪费,只点了两样特色,又添了道汤,余下的便是那大师傅做的烧白了。 烧白甫一端上桌,那香味便瞬间霸道地占据了整个包厢。 褐色而逡皱的皮颤颤悠悠地顶在肥瘦相间的肉上,底下铺了厚厚一层野干菜,还未下箸,赵婉便知这道菜的味道必然十分不错。 如今早已有了阉割之法,因而猪肉都没有太多腥膻味,加上大师傅烹调得十分得当,入口只有咸香,无一丝不必要的杂味。 赵婉胃口被入口即化的烧白给打开了,她也不与云舒客气,吃得很是香甜。在美食面前,仿佛所有的烦恼与不虞,都随着那千般舌上的滋味给吞至了腹中。 她吃得开怀,表情丰富,云舒看得也很是愉悦。 他似乎是将眼前人儿用饭的姿态当成了作品在欣赏,一举一动,入他眼中,皆自动化为了一张张绝佳的画作。 赵婉并不在意对方落在自己身上的饶有兴味的目光,她兀自沉浸式地将自己吃了个滚瓜肚圆,待吃饱了,方才抬起头来,然后便与某人深邃的目光撞到了一起。 不知怎么地,赵婉那一瞬间突然变觉得自己也像是一盘上好的烧白似的,毕竟云舒的目光,可着实称不上和缓。 一匹凶狠的、眼冒绿光的狼。 赵婉心中打了个突,蓦地便有些许紧张。 这紧张许是令她有些不适,“嗝……”以至于她不受控制地打了个嗝…… “呵……”一声浅笑从云舒的喉间溢了出来,他收回目光,觉得眼前之人真是可爱至极。适才那浓厚得快成实质的凶狠贪欲,却是被很好的隐藏了下去。 “这大师傅,确实手艺高超。”赵婉有些尴尬,磕磕巴巴地转移话题。 “确实很不错,可惜这位一心向佛,不愿离开青州。”云舒笑道,“我回头便请这位大师傅去咱们府上,你爱吃,便随时都可吃上。” “倒也不必如此,此种美味,偶然间能吃上一回,已很是不错。”赵婉讷讷道。 她到底不是真的世家贵女,总不喜欢平白劳累旁人太多,也不好奢靡之事。若见着、吃着喜欢的,都要将之薅回家,那侯府再大,也塞不上如此之多的人与物。 “娘子说了算。”云舒闷闷笑道。 既然赵婉如此说了,他也打算换了方式,回头便差府上的厨子来青州专门学学这做烧白的手艺。 她喜爱的,他都愿捧至她面前,无论是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约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捡人 青州夜晚的街道依旧寂寥而缺少人气,不过戌时,诸多商铺已经大门紧闭,不再迎客。 因此用完饭两人也不再逗留,便直接回了客栈。如今事已彻底办完,收拾一番,明日便可回临州了。 离开不过几日,赵婉还颇有些想念临州,毕竟那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个真正的家。 正有些愣怔间,一道凄楚的嘶喊划破夜空。 “开开门,求求您们了,求求您们了,救救我母亲吧!” “求求您们了,呜呜呜……我会还钱的……会还的……” 安静的夜里,有高大而虬枝四处张牙舞爪的树木在随风摇摆,眼看天上阴云密布,立时便要下大雨,而一位干瘦的小娘子在哭着喊着拍打一间医馆的大门。 啪嗒。 一滴雨从半空中匆匆下坠,而后化作了小娘子腮边的泪水扑簌而下,溅得地上极其微小的尘土飞扬四散。 那医馆的窗户内分明透着颤动的烛光,有大夫尚未离开,却久久无人应门。 云舒见赵婉掀开车帘,神情复杂地看着那处,眼中浮现出一丝无奈。他朝车外骑马的随从云前挥了挥手,云前意会,朝着那小娘子的方向去了。 赵婉朝云舒投去感激的目光,她知道,是因着自己看不过去这场面,他才着人去处理的。 “娘子就是太爱操心他人之事。”云舒道。 “乐于助人是中华民族传统美德……”赵婉轻声嘟囔。 “什么?”云舒未听清。 “没什么,你不懂。”社会主义优良品德,这大衍土著懂个屁。 …… 许是回客栈的路上经了这一遭,晚上赵婉睡得不太好,外头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雨点打在窗牖之上,淋淋漓漓地,总也滴不尽似的。 有人悄然起身关上了窗户,将涌入的湿气拒之门外,又为她仔细盖好了被子。 赵婉半梦半醒间,拥着被子,断断续续地做起了光怪陆离的梦。一会儿人在大衍,一会儿魂又飘在现代,那条毫无狗德的狗子依旧在梦中出没,激起梦主人的一片激愤…… 次日,赵婉是在一片阴暗中醒来的,睡得不太好,她感觉头有些昏昏沉沉的,然窗外透进来的不甚明朗的光线,并没有给屋内带来光明。 还未完全清醒,赵婉便感觉到自己正侧躺着,脑袋顶上是一道冷峻的下巴,而她的手,正蜷缩着抵在一片坚硬的胸膛之上,更囧的是,她腰上此刻横着一支手臂,很沉! 平常这时候,身边这男人早就起身去练武了,所以两人昨夜到底是怎么睡的,怎生姿势竟、竟如此亲密…… 赵婉一边腹诽,一边轻轻挣动了一下,试图从那钢铁一般坚固的桎梏中脱离开来。 没想到那手臂不仅未曾松动,反倒是将人揽着往自己胸膛一挤,挨得更紧实了。 清雅而不可忽视的味道在整个床的范围内悠然流动,赵婉的头发都因这挣动而凌乱不堪,她感觉浑身的热意都聚集在她的腰肢上,那与他手臂紧紧相贴之处,犹如被烙铁贴着一般,又烫又难受。 她这动静实在是大,头顶的人终于被闹醒,他缓缓睁开眼睛,继而又不动声色地垂眸看着自己怀中小巧的人儿。 他看着她想尽办法试图挪开他的手臂,这看着她如一条泥鳅般左钻又滑,等欣赏够了她的可爱,他方启唇。 “抱歉。” 喑哑而慵懒的声音在赵婉耳边炸开,马上她便感觉到腰上的手挪开了,她立马朝里床滚了一圈,与男人隔开一道距离。 “无事。早。”她红着脸,若无其事地说道。 尴尬的氛围没能持续多久,云舒醒了醒神,压了压身体某处的不适,便利落地起身,捞起一件外裳往外头去了。 “呼……”赵婉轻轻呼了口气。 人一走,她感觉整个屋子都宽敞了起来,再无方才那种呼吸不过来的感觉。 她等着顶上青色的床幔,蓦地抬起腿,使劲在床上砸了一下,宽松的裤腿往上卷至了膝盖处,露出一截凝脂白玉般的小腿。 砸了一下尤嫌不解恨,赵婉又努力砸了一下,然后才整个人双目无神地呈大字型霸占在整张床的中央。 食色性也,食色性也…… 对一个帅得惨绝人寰的帅哥产生快速心跳,很正常,太正常了,实在不必大惊小怪…… 啊啊啊,为什么心跳还是这么快? 难道?难道!她真的对云舒动心了? 赵婉摸着自己的心脏,感受着如小鹿一般乱撞的心跳,颇有些崩溃地想。 * 因着这一尴尬事情的发生,赵婉直到上路启程回临州前,都待在三嫂边上,既不与某人说话,也尽量避开跟对方产生视线交流。 来时各自分开行动,轻装简行,回临州时队伍却绵延得老长。 乔应年不仅爽快践诺,行动更是快得出奇,彻底谈妥交易不过短短一日,运粮的队伍便已经修整完毕。约摸是预料到有这一遭,为显诚意,便提前了几日着人准备了起来。 这个情,云舒很是承。 出了城门后,他朝着城楼真心实意地拱了拱手,便率领着众人往临州的方向而去。 车行半日,赵婉正窝在马车内随着颠簸昏昏欲睡。她不喜欢赶路,一开始还觉着颇为新鲜,可长途实在使人身心疲惫。她只庆幸,还好自己不晕车…… 路过一处小茶摊时,队伍放慢了行进速度,轮番去那茶摊上买了些茶水喝。 “诸位大老爷,咱家这凉茶里头可都是自家从山上采的药材,清凉解渴,大碗便宜!” 那茶摊的主人见着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主顾,笑得满脸的皱纹都挤成了一团,黝黑的面容上,既有乡里人家的诚恳朴实,也有茶摊老板的市侩精明。 诸随从及运粮的兵丁们都是粗老爷儿们,举止十分粗犷,一个大陶碗,可以来回经手十几二十人。那凉茶果然十分不错,众人喝毕便觉口舌生津,热气顿解。 “大家随意喝,那边还有卖小食的,你们都去拿些!”有小头头粗声喊着,让大家尽管吃饱喝饱,自有小侯爷出银钱,又引起一阵沸腾。 前头的已依次开始动弹,后头的还在轮番喝茶,喝完茶又揣上俩饼子,都心满意足地继续行路。 赵婉在车内将此热闹的场景看在眼里,心中不由得升起了些愉悦,她喜欢这鲜活而充满人气的氛围。 只不过赵婉的愉悦没能持续太久,等车辆远离城门,到了正儿八经的郊外后,她便再次见着了昨晚那哭着拍打医馆大门的小娘子。 那是在一个小村边上,小村就在官道边边上,从马车上遥遥望去,还能看见青绿的田野,与山坳子里横亘在半空中的炊烟。 小姑娘名唤柳枝,她跪在村口与官道的交界处,一脸麻木,只见着有人经过,那张无甚表情的脸才动弹一二。 然而她在这里跪了许久,眼见着路过的贵人一个接一个,却无一个愿意停下来,将她买了去。 是的,柳枝在学着几年前在戏台子上远远瞧见的戏那般,要将自己卖做奴婢,好将自己的母亲安葬进土。 就在她看着面前这道长长的队伍从管道上快速而过,已觉此次又无希望时,一辆低调的马车停了下来。 一道如珠坠玉盘的声音从那马车中传了出来:“瞧着是个很自立的小娘子,便帮帮她罢。” 她一片灰寂的眸子刹那间绽出亮光来,这是?这是要买下她了? 虽不知“自立”是何意思,但这位夫人,是不是要买下她了?她能将自己的母亲安葬了? 柳枝抬起头努力看向那马车中,试图看清楚那位夫人的模样,可肿成了两颗桃子般的眼睛被泪水浸得一片模糊,她只隐隐约约瞧见车帘边上的一只白玉般的手。 紧接着,便有一位女子从车上下来,递给她一锭银子。 “多、多谢夫人,小女必定当牛做马报答夫人?”柳枝紧紧捏着那锭银两,欲重重磕头。 “我可不是夫人,”阿秀似有些想笑,又见着这小娘子一身狼狈刚经丧母之痛,忙又敛了神色,继续道,“我们夫人怜惜你孝顺,若你身无家累,愿随夫人去往临州,便快些处理好你的事情,往临州云府去便是。” “是、是,多谢,有了银钱,村里叔伯们便愿意帮忙了,我、我很快便能来。” 柳枝说完,又怕面前这位姐姐不信,趁她不注意,还是转过身体,朝着马车那边重重磕了三个响头。 她咬着唇,在心中暗暗发誓,无论要为这位夫人做什么,她柳枝必将赴汤蹈火,穷尽毕生之力也要做好。 阿秀有些无奈,匆忙扶起她,又急急叮嘱了几句办完事要如何寻到府上来,便转身回去向夫人复命去了。 队伍继续蜿蜒着往前行,直到最后一道人影都消失在远处,柳枝才颤抖着从地上爬起来。 她看着手心里那锭银两,凄然而麻木的面庞上,燃起了一丝希望。 队伍中间一辆马车上,云舒问:“夫人又捡人了?” 云前垂着头恭谨地将方才发生之事详细地汇报给主子。 云舒听完,低低笑道:“她便是这般心地良善,见不得别人受苦。” 继而他又肃了神色:“去,将那女子调查清楚,不可让身份存疑之人靠近夫人。” 云前拱手应道:“是。” 待云前领命而去,云舒往后一靠,脑海中便浮现出无数种赵婉的模样来,聪颖的、机灵的、随意的、警惕的…… 诸般生动,刻于他心。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捡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反对 春日已彻底来临了,一路上绿苗青青,有风拂过,便都如浪潮般一层一层地向着同一方向涌动,激起一阵阵清新的草香。 见着不远处巍峨宏伟的临州城门,赵婉不由得轻轻舒了口气。可算是到了,这一路颠簸来颠簸去,真是累心。 上辈子坐着绿皮火车到处去穷游,硬座二十多个小时,都没这两个白日的行程累。 州府的官员们早得了消息,一行人正满脸笑容地立在城门处迎接总督,以及后头那一大串的粮车。只不过谁是真心,谁又假意,便各自心证了。 临州城并不大,但其中虎狼混杂,谁与谁私下有渊源,谁又暗自倒向了朝中哪一位皇子,皆如同一池浑水,令人看不分明。 因而,既有恨不得云府立马便塌下高楼的堕入泥潭的,也有希望云府能立起来重振辉煌的。 一番虚情假意的寒暄后,云舒便推脱家人有些累了,众人皆道改日再叙,痛快放行。 粮车由云前率领着众人去往御沙关,而云舒则与赵婉等人直接回了都督府。 他并不在乎边军营见着他弄来的粮食会是什么表情,总之事情是顺利办成了,他这十日之约,都不用靠城中富商们捐赠,也顺利地赢了。 云舒骑在马上,在赵婉的马车边缓缓而行,想到这次事情终究是圆满完成,唇角微勾,露出了傲然的笑。 那笑容落在掀开车帘看向外头的赵婉眼里,让她不由得暗暗在心中评价了一句:还别说,他笑起来真是好看…… 正沉迷美色间,云舒蓦然低下了头,看向赵婉。 两人视线相交,一笑意满满,一春光潋滟,一时间竟谁也没舍得主动挪开眼睛。 最终还是赵婉败下阵来,她将车帘重重一放,遮住了那双热烈而直白的笑眼,感受着心脏的噗通乱跳。 明明不甚安静,但她却似听见了心脏处噗通噗通、一下又一下跳动的声音似的,她拍拍自己的脸蛋,心道,惨了,赵婉,你真是没救了。 车外,云舒像是隐秘的小心思得逞了一般,眼中的笑意更加浓郁了起来。 待回到府中,几人先去福春院给云老夫人请了安,而后三嫂便迫不及待地去看自家的小魔星了,赵婉也回到自家院中,好生梳洗了一番,然后直挺挺地摊在了床上。 还是在自家舒服。她长长地喟叹了一声,再也止不住扑面而来的困意,窝在被子中沉睡了过去。 这一睡竟是晚食也未用,期间有婢女欲唤醒她起来用点饭,被正好过来的云舒阻止,只吩咐着厨下先备着热食,待夫人醒来后再呈上。 窸窸窣窣的声响赵婉并未听见,等她醒来时,夜已过半,她迷迷瞪瞪地盯着床幔,好一会儿才醒悟过来自己身在何处。 拔步床内稍嫌昏暗,但卧房的另一边却烛火通明,赵婉侧过身子看过去,却是云舒正在书案前,正盯着案上那一沓厚厚的纸在看。 他剑眉微蹙,似是遇到了难题,好半天过去,也一动不动。 赵婉无声地欣赏着这静默的美人,暗道,长得好看的人,真是无论什么表情都很好看。笑便笑得风情万种,蹙眉也蹙得惹人怜爱,啧啧。 “娘子,为夫好看吗?”男人头也未抬,带着些许戏谑的嗓音在卧房内低低响起。 “好看。”赵婉一时间未反应过来,呆愣愣地顺着问题便诚恳答道。 “嗤、”云舒将目光从纸上拔了出来,偏头看着赵婉,“当真这么好看?好看到娘子都不觉饿了。” 赵婉羞恼地瞪了他一眼,摸了摸肚子,方察觉到自己这一觉竟然睡了许久,被云舒一提,还真是立马便饿得不行了。 云舒噙着笑看着赵婉缓缓从床上坐了起来,便拉了拉近处的一根铃绳,唤来了婢女,命人将饭食端上来。 不多时,赵婉便坐在了一方小桌旁,小口小口地用着迟来的晚食。因天色已晚,本不适宜用饭,云舒特地嘱咐厨房弄了些易克化的软食,味道倒也很是不错。 赵婉朝云舒的案桌上看过去,发现他看的正是前不久晚上两人头脑风暴出来的方案。再细看,上头又添加了些纸,上面是青州一行时与乔应年商议出来的更详细的内容。 “在愁什么?”赵婉接过帕子,擦了擦嘴,问道。 “倒也不算是愁,就是这法子,明日我便想拿着去边军营中,与诸位将领商议出个章程来了,也不知那些个人,能否配合起来。”云舒倒也不藏着掖着,将自己心中所想道了出来。 “不妨强势些,军令如山,若真有人执意不听令,正好来个杀鸡儆猴。”赵婉伸手在自己喉间作势横了一下。 “娘子说得对。”云舒赞扬,“我确实是不如娘子果断,不如明日娘子与我一道去罢。” 赵婉一个不防,又入了云舒挖的坑,不过她仔细思量了一番,觉得左右自己的学院还差个几天才能修整好,能亲眼见证自己提出的方法在军中实行,也很是不错。 说实在的,赵婉如今对女扮男装行走在外一事,很是上瘾。若作为女子,在外总是有诸多不便,但扮作男装,充作云舒的幕僚,她便自由得多了。 “行啊。”她爽快应道。 两人又拉拉杂杂地讨论了些事,过不多久便各自就寝了。 对赵婉来说,两人更像是工作伙伴,以及共处一室的室友。当然,有个帅哥当室友,已经是很养眼的事情了。 * 边军营由于人数众多,以至于无论是营内还是周边,都被踩踏得光秃秃的遍地黄土,无一丝杂草绿植。偶尔一行人山呼海啸般趟过,沙土便飞扬起来,悬至半空并滞留好一阵,空气着实是不太好。 “还是得种些树木在此地,路归路,不要到处踩踏,这黄土遍地的样子,着实是有碍观瞻。” 赵婉作王昭的打扮,着一身蓝色直裰,又在面部做了些小改动,看上去便活脱脱是个书生般的幕僚了。 她难以解释什么吸收二氧化碳释放氧气啦之类的科学道理,只好用绿化面貌来说事。既然这么多人生活在这里,便得营造出好一些的氛围,守卫疆土的,谁也不知明日还能不能继续活着,但作为首领,自当要为之提供更好的环境。 “回头便着人去办。”云舒环顾了一下四周,发现确实如此,沙土飞扬起来,都要看不见远处一些的营房了,他情不自禁地捂了捂口鼻,对此地颇有些嫌弃。 赵婉见云舒如此上道,俨然便是一位能接受下属合理建议的好上司,沉吟一下,又道:“营内的排泄之物,也应当分类收集起来,作为屯田的肥料,很是不错。” “……”云舒一言难尽地看着赵婉,一时之间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眼看着这污秽之事从眉清目秀的赵婉口中说出来,心中一片复杂。可转念一想,连自家娘子为了边关的发展,都不惜说出此话来,他还嫌弃什么。 惊诧了一番,云舒还是从实用的角度来思量,他并不懂农事,不过想着赵婉迄今为止展现出来的博闻强识,先选择相信了她的建议。 “此事我会叫人去筹办,只不过,娘、王昭……”云舒犹豫道,“这等事,往后便由有经验的老农去集思广益罢,不必你来操心。” 赵婉奇怪地看他一眼:“我说的,也是经验。” 要不是她不会化肥之法,还能弄出更“经验”之物来呢。赵婉扼腕,早知道有穿越这一遭,当初就该多学学别的技能啊。 “……”云舒扶额,无奈妥协,“是,没错。” 他还能怎么着,且由着她尽情发挥本事罢。云舒轻叹一声,领着赵婉走向边军营门口。 门口今日也站了一堆的将领,除却周修墨是纯粹的一脸喜色,其他人俱都是满面复杂,既喜于云舒来去几天便解决了边军摆在面前的紧急之困,又忧于这位小侯爷竟是个有能力之人,今后想必是要受制于人,不能如此前那么随意了。 然而比众将军预料得更严峻的是,不仅不能如此前随意,待听完云舒的练兵之计后,简直是往他们脖颈上套上了一道沉重的枷锁,那军令如山四个字,便刻在了那枷锁之上,显眼无比。 “这、这未免也太过严厉古板了些……”年纪颇大的副将钱务犹犹豫豫地说道。 众将领皆一脸的认同,这也太苛刻了,兵丁们需进行队列训练与体能训练便也罢了,怎生要求却是这般严苛?不仅坐卧立行处处受限,连吃饭睡觉,也要合着命令来…… 还有那些千奇百怪的训练工具与方式,他们更是闻所未闻,当真有用么?还是这小侯爷童心未泯、纨绔之气未消,想一出是一出地拿边军们当玩乐? 想到云小侯爷此前的传闻,众人都变了脸色。 “谁若觉得严苛,可自行退出此训练之行列。”云舒环顾了一圈众人,淡淡说道,“当然,其下面的队伍,便由愿意的将军代为管理便可。” “这可不行!”当下便有一人驳斥。 “为何?”云舒直直看向那人,眼神锐利如刀,仿佛只要这人说不出个合适的缘由来,他这把眼刀便要将人剐了皮肉去。 “这……这岂不是要夺大家的领兵之权……云小侯爷未免也太独断专行了些,不认同您的法子,便要被驱逐了去不可么?”那人红着眼睛,到底还是将心中的话说了出来。 “夺权?独断专行?曹参将,你是这般认为的?”云舒笑了。 一股邪气在他的唇角散开,如冰似火,似乎下一个瞬间,这邪气就要四散开来,祸乱人间。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反对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杀鸡 “我、我……” 曹参将情不自禁地看向某位将军,未得到示意后,又握紧拳头,红着眼睛道:“末将确实是这般认为的,小侯爷不过是变着法子削夺诸位将军的兵权罢了!” “曹冲!有你这么说话的?整个御沙关都归小侯爷管,何来的夺权?你逾矩了,出去!” 生得五大三粗的唐曲顾不上摸他的胡子,忙瞪了他一眼,呼喝他出去。 虽然唐曲未必赞同云舒这练兵之法,但曹冲一个参将,竟敢在众目睽睽之下驳斥这位刚刚为云家军带来大量粮食的顶头上司,口口声声指责他居心不良,这岂不是正说明了,御沙关驭下不严,底下的人目无尊卑,合该严苛管教? 那曹冲梗着脖子,几条青筋从额头上迸出,分外吓人,他只红着脸哼哧着不说话,显然是认为自己没有错。 “呵。”正在气氛凝滞时,一声金玉般清脆的轻笑,将一室的紧张击得破碎。 众人齐齐转头,看向那从一开始便不声不响跟在云小侯爷边上的、叫做王昭的小郎君。 此人说是小侯爷的幕僚,但大伙儿便没有信过,哪有这么年轻面嫩的幕僚?想来不过是哪家的小郎君图着好玩,亦或是如那传闻一般,根本就是云小侯爷不知从哪儿看上的人罢了。 思及此,部分人看着王昭的眼睛便不善起来。 “一个小参将,竟能轻易越过诸位将军,开口便是叱责这御沙关的总督,不错,真不错,我还未见过如此有胆色之人,小侯爷,您这总督当得,可是一点儿也不威风啊。” 赵婉目含笑意,语带温柔,她看着那面红耳赤的曹参将,吐出来的话却是无比冰凉讽刺。 有人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她偏要捉住这契机,给云舒烧下一把火,吓一吓这些自命不凡之人。 “啧。”云舒被她这么一刺,望向曹冲的目光瞬时便不善起来,他从善如流道,“这位参将,我未记错的话,是方副将下头的?” 他看向一旁的方垒,似要问他,这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原本还尊敬地称呼大家为将军,现下,便直接变为某某副将了。 这位敦实而大肚便便的方副将,适才一直笑眯眯的,无论旁人的气氛如何剑拔弩张,他都未将那笑容卸下来过。 此时见云舒问起,他忙将笑容转为歉意,站起来拱手道:“是,是我下面的人。实在是对不住,曹参将性子急,炮仗似的向来有啥说啥,还请小侯爷饶恕他这一次,回头我定会严加管教!” 他说是这么说,垂下的眸子中却溢出浓浓的不屑。嗤,那白嫩面皮的小子可真会挑事,云小侯爷竟倚重这么个惯会挑唆事端之人,想来那粮款,还指不定是如何弄来的呢。 谁知云舒却不吃他这一套。就在方垒不由自主地在言语中带着敷衍轻慢之时,落在他头顶的目光,蓦地便如刀似剑般锐利起来。 “回头管教?何时?如何管教?方副将且说来听听。” 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在方垒顶上炸开,激起了他一后背的汗毛,汗水瞬间便争先恐后地冒了出来。 他这才猛然意识到,这事不是那么轻易便可善了了,云小侯爷,这意思是逼着他当众处理掉曹冲啊。 方垒肥胖的身子似有些站不住般,轻轻摇晃了一下,又偷偷将全身的重心换在了另一条腿上。 他左右瞟了瞟,却见另几位副将都不去看他,显然也是认为曹冲说出此等犯上之言,属实不该。 “禀小侯爷,便……”方垒看了眼正用复杂不明的目光紧紧盯着自己的曹冲,咬了咬牙,说道,“便按照军规,以下犯上者,战时斩之,非战时一百军棍!” 刺目的红几欲透出曹冲的眼眶,他不可置信地望着方垒,愤愤然要说些什么,却听见那云小侯爷开了口。 “我看、”云舒随手摩挲着一只桌上的薄瓷杯盏,漫不经心道,“便如实按照规矩走罢。” 他不看那眼中的光瞬间熄灭的曹冲,只在众人身上环视一遭,漠然道:“我不管这所谓的冲动,是哪个指使的,又或是意会了哪个的意思,总之,在我这里,犯了规矩,便要罚。若是不服,便自行了断,去地下找找当初制定这规矩之人。” 众人面面相觑,去地下找……这是将云家老祖宗都搬出来了啊,他们还有何话说。 治军,本就应当纪律严明,此事确实是曹冲僭越了,因而他们在意识到云舒这是要来真的之后,便情也未求,话也未说,只默默看着小侯爷这把火轰然地烧起来。 当下便有人面色十分难看,但却也怕自己也落得个曹参将的下场,自是憋闷在心里,不敢冒头多说什么。 倒是曹冲,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不过是说了一番他自己认为的实话,便落得个一百军棍的惩罚,他经此一役,往后还如何带兵?如何树立威信? 他此刻也恍然意识到,自己不过是听信了些鬼话,成了某些人借刀杀人的工具,一时之间,不由得目眦尽裂起来,可他又能找谁说理去? 情急之下,他望向那位适才挑起此事端的幕僚王昭,指着她道:“今日我曹冲确实是犯了军规,我认罚。但这位只会进上谗言的小人,只要小侯爷您留他一日,我曹冲便一日不服!” 要不是这位白面书生在其中搅风搅雨,他还未见得挨罚! “只会进上谗言?”云舒终于施舍了曹冲一点目光,他勾起唇角,眼中平静无波。冷笑一声。 “你可知,来时我这幕僚还提议,要为众将士提供更好一些的环境,让你们过得自在舒适些?你可知,这练兵之法,乃你口中只会谗言的人想出,又经过了青州总督乔大人的肯定? 有些人只长了年纪不长脑子,有些人,却生来聪慧,并殚心竭虑为着边军的强大着想。 今日你怨便怨了,不服便不服了,干我何事?我只要你知道,既在我云家军中,便遵守规矩,休要妄图任性行事。” 云舒也不管众人是何心思,待叫了人将曹参将带下去施罚之后,便缓和了神色。 “诸位将军,若对这练兵之法有何建议,尽可言之,我相信,以众位将军常年带兵的经验,定可将此法更加地完善起来,只要你们是真心心系我云家军。”他认真道。 一开始云舒就很明白,他此行是要将领们全力配合,共同将云家军改头换面,而不是来做出敌对姿势,让他们警惕与不服的。 云家军,他要掌管。这些能领兵可作战之人,他也要掌握在自己手上。 因而,在下马威之后,他便放低了姿态,以谦虚的态度与众人开展起讨论来。 众人在听到这法子乃那白面小郎君提出之后,各个脸色都变了些许,他们也知,小侯爷虽不羁了些,却不是那等将功劳胡乱安于旁人头上之人,这话定不是胡诌,因而看向赵婉的眼神,立时便少了那轻慢与不屑。 经此一事,大家倒是冷静了下来,终于肯仔细去看、去思量那练兵之法了。正是如此,众人便豁然发现,这法子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却是绝妙非凡。 他们的态度,也由最开始的不信不服,转为皱眉陷入了思考。 唐曲是最先沉浸在此法当中的,他捧着发给自己的那叠纸,用手指沾了口水,时而快速时而缓慢地捏着纸的一角认真翻阅着,在目光长久地停驻在某一页之时,他终于抬头看向小侯爷与那位王先生,期期艾艾地提出了自己的疑惑。 云舒朝赵婉挑眉,示意她来解答众人的疑惑。 赵婉也不客气,稍稍看了两眼那页,欲拿过那叠纸,又想起适才看见的这位唐副将的粗糙行为,忙将手缩了回去…… 她耐心而深入地为唐曲讲解,早在与云舒、乔应年讨论之时,她便将这套法子理解得十分透彻,此时举一反三、入木三分地解释起来,很容易便将之讲得清清楚楚了。 唐曲满意极了,他瞪着那双圆眼,黝黑的面容上挤出了笑意,道谢之后,又忙不迭地将此前的一些小问题给提出来,赵婉皆一一为之解惑。 其他将领虽目光都落在纸上,耳朵却都竖得高高的,更有人情不自禁地点头,作恍然大悟之态。 经此一问一教,很快便有其他人也抛却前嫌,虚心上前请教。 而随着赵婉的侃侃而谈,众人看向她的目光再度发生变化,这下是即便心中原来没那么相信她的能力的,此时也彻底心服口服了。 皆心道,看来这白面郎君,确实是有些真本事在身上的,如此精妙之法,他们便是戳破脑袋晃三晃,也是想不出来的。 开始还是各自思与读,遇着疑惑便各自请教,到后来,众人逐渐品出了其中妙处,便不由得开始热烈地相互讨论起来了。 唐曲与吴大壮两个水火不容的人,因着关于某个方式是让所有人参与训练,还是要挑些精英尝试的观念不一,争得牙龇嘴咧,撸起袖子险些要打起来,被其他人见怪不怪地各自拉走。 忙乱中,赵婉与云舒对视一眼,皆看出了各自眼中的愉悦。看来,这练兵计划,是可以顺利实施了。 有了此次的立威与热烈探讨,后头云舒提出的屯田之法,众人也未激烈反对。只周修墨迟疑着提出了边关水土不丰、不宜种植的问题。 赵婉微微一笑,耐心地解释了因地制宜之理念,又引出了肥土之法、引水灌溉之法、种植品类的区别等理论知识,诸将领皆不擅农耕之事,都被普及得一愣一愣。 因着此前请教答疑的光环,赵婉说出来的后世的经验,即便众人并不太懂,也都未反驳,只各自想着,左右这些兵丁就这么放着光吃饭不事生产,还不如照着这屯田之法,划拨人手轮流种植。 此前他们已经深刻地领会到军中缺粮的苦楚,如今虽有了充足的粮草,可那是借的!是要还的! 若是照这位王先生所言,真能种出些成果来,便不仅能喂饱将士,也无需求人、求着朝廷运粮饷来了。 如今众人都已经学会了不将希望放在朝廷身上,御沙关,要想活得好些,要想兵强马壮,还得是靠自己。 如唐曲、吴大壮等人,即便是心中对云舒仍心存犹疑,可练好云家军,让云家军恢复往日荣光,是他们共同的期盼。 现下,这位云小侯爷看起来确实尚能担当起主心骨之位,他们多多少少,心中还是有了些底气与踏实,都暗暗下定决心,再不能散漫下去了,这军,还需严格地训练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杀鸡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宰羊 是夜,初春的凉意经过了白天一整日的沉淀,幽幽从地底冒了出来。边军营层层叠叠排列在御沙关高大的城墙之下,如一根根雨后刚钻出土的、被黑硬的皮紧紧包裹着的笋。 营地中处处燃着篝火,火焰映在一张张或黑或黄的粗犷面孔上,明明暗暗,忽升忽降,像在进行什么神秘而原始的仪式。 然而众将士面上洋溢出来的笑容、篝火边大锅中不断翻滚的浓稠肉粥,都让这氛围不再诡谲,而充满了烟火气息。 今晚的边军营注定是喧闹而热烈的,所有人早就盯上了云小侯爷弄来的粮食,今早更有采买去拖来了好多临州的肥猪、口外的肥羊! 他们可是有许久未尝到肉的滋味了!对于这些粗莽的汉子来说,每日不吃饱,哪有心思训练,都不过是在威压下强撑罢了。 无论将领们是如何看待云舒的,至少在这些兵丁们眼中,是云小侯爷解决了他们缺粮困境,填饱了他们饥饿已久的肚子,因而,云小侯爷肖似老侯爷,丝毫不堕老侯爷之名的说法,便一传二、二传众地传了开来。 笑声、荒腔走板的歌声,混合着猪羊的香味摇摇摆摆飘向上空,云舒与赵婉领着众将领,伫立在篝火之外的暗处,感受着这扑面而来的庞大阵势的喜悦。 “嘱咐火头烹制些清淡点的菜食,呈去给曹参将。还有夫人研制出来的那药物,也拿去一瓶,教他用了。”往营房中走去的时候,云舒吩咐道。 “是。”有人立马便奉命去了。 此举落在其他将领眼中,有的心中对小侯爷的偏见又少了些,只道他在下马威之后,并不给参冲穿小鞋。而有的,则暗自嘲讽,觉着云舒不过是在玩收买人心的小把戏。 不过,夫人研制的药物?什么药物?治伤的?众人倒是心生了些疑惑。 云舒才不在乎这些人的想法,他要做,便做了,并不针对哪位。今日用来儆猴的鸡,即便不是曹冲,也会是其他人,想要制服这些野了不少日子的将领,便容不得宽容而放纵的做法。 因着天色已晚,原本要巡视一圈军营的,也未能成行。当初立下十日之约之时,众将领便打过包票,若小侯爷真能去借来粮款,他们必定会整军肃纪。 好在这边云舒的总督营房已修葺出来,既今日来不及,两人便决定明日再做此事。 跟在后头的唐曲等人都心有戚戚,他们当初只道这小侯爷不过是一时意气,压根便弄不来粮款。谁知不过短短数日,他竟真弄来了如此多的粮食与银钱! 想到昨日见着的那绵延不绝的超长运粮队伍,又看着不远处篝火中青壮兵丁们面上的笑容、嘴角的油光,他们皆暗暗下定决心,便让这些家伙们舒坦最后一晚罢。 明日开始,若再让小侯爷见着这云家军无甚变化,他们也无颜再待下去了!更何况,如今他们手上可是各个都有一份绝妙的训练计划,嘿嘿,得让这些人尝尝苦头了。 唐曲想到此,露出了一脸猥琐的笑容,被旁边的吴大壮瞅见,又赏了他两个大白眼。丢人现眼的家伙,真不想认识他! 云舒的住处乃是从前云老侯爷的营房,在整个边军营的正中央再稍稍靠后一些。他将赵婉送至营房,又命人抬了洗漱的水进来之后,便同抬水的人一道出去了。出去之时,他不忘命心腹好生守着周边,不许让任何人进去打扰“王先生”。 赵婉知晓他是要去见高老将军,今日之事闹得颇大,但高将军俨然一副万事不管的态度,只在自己的住处继续养伤,却不干涉云舒的任何决策。 但对云舒来说,高老将军作为昔日父亲的左臂右膀,自是很值得信任之人,他要将这一系列的变动说与高将军听,想必在有些事情上,高将军亦能给出更好、更合适的答案来。 等人都出去后,赵婉便立即放松了肩膀。端着忙碌了一日,又不断转动着思维与那些人精讨论交流,实在是太过耗费心神。 她走到营房左侧的小房间中,就着热水好生洗漱了一番,待躺到床上,方觉得浑身的疲惫才侃侃洗去了些许。 外头的喧闹声不太能传到此处来,盖因周边都是将领们的营房,并不与那些兵丁一般,有一堆人围着篝火大声笑闹。 就着隐隐约约的喧嚣声,赵婉蜷缩在陌生的床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外头的声音到底也没能持续太久,兵丁们吃饱喝足得意忘形了一阵后,便被提前知晓了点关于练兵的风声的队官、把总们轰着赶着回了营。 “赶紧地回去睡个囫囵觉,明儿开始,有你们好受的!” 嬉笑声渐渐低去,夜里浓厚的黑亦席卷了整个边军营。唯独某几个将领的营房中,烛火彻夜未熄。 直至寅时过半,云舒方踏着夜色,携了一衣摆的水汽回到了营房中,舍不得打搅到赵婉,便轻手轻脚地在床边堪堪睡下了。 这一夜两人都未睡好,赵婉是有些认床,云舒则是与高老将军深入地谈过一遭后,心中藏了事,无法睡沉。 然而才睡下不久,不到辰时,外头又已就着熹微的晨光,迎来了新一轮喧闹。 几位副将亲自以身作则,早早便起来命令众参将、千总们,先将兵丁们全数叫到一起,按队列绕着整个边营跑步。 而后又将这些小将们给汇集在各个所属之副将处,接受着新的练兵计划的“教育”。 小将们先是被那厚厚一叠的计划给唬住,继而又被其上密密麻麻的方案给彻底吓住。更有目不识丁之人,使劲挠着后脑勺觍着脸询问上司或同僚,一时之间,大家心中都充满了凄凉—— 有这么份儿计划摆在此地,他们今后是真没好日子过了! 然而昨日一开始还对此计划不屑轻视的将领们,过了一夜,已彻底转换阵营,集体调转态度,对着众小将们呼喝起来。 “你还好意思觉着难?你看看你手底下的兵油子,一个个的成什么样儿了?” “什么?你若带不好你的人,便给老子滚一边儿去!换个人去带!” “此处不懂?哼,让你们读书非要去喂猪,如今旁人一看便明了之事,你还要头秃!赶明儿起去真去喂猪罢!” 将军们横眉瞪眼,小将们苦不堪言,一时之间,忙忙乱乱,恨不能立时便将所有的内容都强塞进自己脑子里。整个议事处,充满了勤奋好学的氛围。 上有所行,下有所效,此事既被众人重视起来,便离实际施行只咫尺之距了。 他们却不知,在远离营地中央的边防墙下,一场剑拔弩张的比试正在进行…… “李风,不要怂!你可是咱们赤火大营最厉害的神箭手!难道还干不过此人?” “休要丢了咱们大营的脸面!” 一群军服上镶着红边的兵丁们正围成了一个大圈,朝着圈中一翩翩世家郎君、一精瘦红脸小子大声吼着。 那郎君如中通外直的莲梗般笔直伫立着,看也不看周围兵丁的示威,他拿着手中那把弓,并不沉重,较为小巧,拉力却甚好。 而黑脸小子,也即他人口中的李风,亦默不作声,只肃着脸警惕地盯着对方,眼中满是狼一般的狠劲儿。 郎君正是云舒,他一晚上未曾睡多少时辰,一大早便起来找了个开阔之地站在那儿,巡视着云家军的晨练。 许事他这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太多闲适,跑步路过的兵丁们眼神逐渐不善起来。他们并不熟悉云小侯爷的面孔,只以为是哪个世家未经世面、不知疾苦的郎君,跑这儿来看新鲜了。 待跑至第二圈时,赤火大营的兵丁们,便开始互相撺掇着,要给这个小郎君点颜色看看了。 他们又不是猴,看一圈还不够,还要观赏第二圈? 营中的李风,年不过十八,却是五大营中有名的神箭手,他视自己那张弓为宝贝,连突如其来的晨练,也不忘将之带了出来。 众人对那郎君愤懑不满,他亦如此,一个冲动之下,便挽弓搭箭,朝着那郎君脚下一尺之地射了过去。 随着一阵看热闹的呼哨声,那支箭果然便射在了他足尖之处,若再进一些,便要扎得人血流满地了。 云家军共分五个大营,按五行命名,分别为青金、紫木、玄水、赤火、褐土,赤火军乃唐曲部下,向来嚣张跋扈,不惧闹事。 此时见事已发生,不仅毫无歉意,反倒皆满脸兴奋,更有人摩拳擦掌,试图撺掇着李风再来一箭,下下那世家子的胆气。 而当事人李风,却敏锐地感知到对方的气场不同寻常。 若换作真胆气不足之人,只怕箭射过来时要么惊慌失措慌忙躲闪,要么大脑空白浑身僵硬,可这郎君,虽也未动,面上却毫无惊怕之意,李风甚至发现,箭到之时,他连眼睛也未眨一下。 李风有些愣怔,意识到自己适才的行为十分不妥,尽管他很自信自己射箭之术,可若那人中途动弹一二,那箭射伤、擦伤人,也不是不会发生之事。 思及此,他不由得冷汗直流。 正傻乎乎愣在原地间,李风骤然发觉周围的人声音小了下来,他定睛一看,那郎君依旧面无表情,正缓缓朝着自己走来。 这郎君正是云舒。 他也未想到,自己不过是来看看云家军晨练的状况,便莫名遭了一箭。 走至那李风面前,他伸出手,拿过那柄看上去十分不错的弓箭,仔细端详了片刻。 “箭术不错,但用来射自己人,谁教你的?”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宰羊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挑衅 李凤被云舒云淡风轻却暗含气势的询问给吓到,讷讷不敢言。 倒有旁的年纪略大一些的兵丁替他说道:“李风哪需要跟谁学?他眼力好,力气大,自然是天生便强于他人。” 说完,那兵丁还鄙夷地瞅了瞅云舒那掩在宽大袍袖中的手臂,暗自脑补了一番这臂膀是如何的细弱,如何的一掰就折,连弓怕是也拉不开。 “呵。”云舒哂笑一声,并不在意自己被人鄙视了。他当初连满元京的异样眼光都不在乎,岂会在意这小小的鄙夷。 他见这少年小兵还挺老实,方才那行为尚算冲动,可自己一上来问罪,他便心虚了起来,并无心高气傲之感,想来也是个直性子,不太成熟,但还可雕琢。 “李风,可敢与我一比?”他指着远处一棵在黄土上孤零零艰难存活的小树,挑着眉道,“便往那树射三箭,谁射下的枝条更多,谁便赢了。如何?” “我……我并无……”李风结结巴巴地终于开了口,他晒得黑红的脸上满是踌躇,显然现在已经在为方才的行为后悔得不行了。 可他还没将话说完,边上的兵丁们却不允许他退缩了,大家面上浮现出看热闹的兴奋,以及被外人挑衅了的愤怒,皆认为凭借李风的箭术,定然能让这白面郎君输得五体投地、耸眉燥脸。 “李风,便让这家伙瞧瞧你真正的厉害,嗤,还想看咱们的热闹,看不把他羞得遁地而逃!”有人怂恿。 “我、还是算了吧,头儿叫咱们训练……”李风又看了云舒一眼,嗫嚅道。 他已然意识到,这人既然主动提出比试,怕不是那么好打发的。这些世家子,平素必然有先生教导,不像他,全然是自己摸索出来的技巧。 如此想着,他心气已经完全低了下来,比起世家子弟,他们这些草根,从来便低了不止一头。若不然,怎生那些含着金汤匙出生的人,可以生来居于高位,而似他们这般的人,便如田间的野草般,只能野蛮生长呢? “答应他啊,你怂啥?反正头儿们都不在,又有我们瞒着,谁敢说什么?” “就是,胆儿这么小,便是箭术再好又有何用!” “散了吧散了吧,李风不行!” 众人见李风冒出些退却的意思,忙继续怂恿。 这些兵油子们,心头都有自己的小九九,眼看着这李风年纪小小,却因一手箭术,以及憨蠢,竟颇得上头喜爱,如今他得罪了这郎君,若再僭越一些,前途怕是就此便断了。 李风到底年轻,血气方刚,被大伙儿这么一激,便是不愿再得罪人,也顾不上这许多了。又想着身后全是自己这方的人,怕什么?更何况,在箭术这上头,他向来不惧任何人! 他敛了敛神色,鼓起勇气说道:“我比!” “很好。”云舒眼中的淡漠消了些,赞赏道。 他将手中的弓递还给李风,点点头,让开些身子,示意他先来。 李风沉着地接过弓,端正了姿势,凝神静气,瞅准了那边的树枝。一声轻响,一根细瘦的枝条应声而断,欢呼声一层接一层地传了过来。 “中了中了,太牛了李风!” 李风成功射下一箭,心中便得意了起来,他作势瞥了瞥云舒,方才那点怕得罪人的疑虑全然被压了下去,只剩下开局得利的喜悦。 在这种兴奋的情绪中,他又射下了第二箭、第三箭,随着“咻咻”的声响,皆箭无虚发,枝条根根而落,拍飞一阵尘土。 李风享受着这胜利的愉悦,他挑衅般地昂了昂头,看向云舒,问:“这位郎君,还要比吗?” “比啊,”云舒从容接过弓箭,笑道,“怎么不比,万一,我赢了呢?” “嗤——” “嘘——” “多大口气,人家李风可是三发三中,他竟还敢说能赢?怕不是青天白日地发癔症了!” “哈哈哈真是笑死了,就这还能如何赢?难道他还能凭空变出根断枝来?” 一阵嘲笑在围观的众人中传开,皆道,人李风都三箭三枝了,你就算箭术与他一般好,也顶多不过三枝,打个平手罢了,还能如何赢? 云舒并不理会这些嘘声,他收了面上的笑意,盯着那树枝,眸中迸发出锐利来。 “咻——”一支箭从弦上发出,箭镞闪着寒光,划过众人眼睛。 一根细细的枝条干脆地断成两截,飘然而落。 众人见识了云舒的箭术,一片安静,此前所有已经准备好的嘘声、喝倒彩声、嘲讽声,全部都缩回了喉咙。 最好、最好也不过是打个平手吧。后头还有两箭呢,且看这郎君是否还能如第一箭般好运罢! 云舒弯弓搭箭,在众目睽睽之下又射出一箭,中。 开始有人弄出些动静,为云舒的箭术喝彩。不少人的目光更从轻视变为了佩服,毕竟这手射艺,在整个赤火大营,也不过寥寥几个,这郎君,却是轻轻易易、毫不费力地拉了弓、射了箭,还中了。 云舒无暇顾及旁人的看法,他双目皆聚焦在远处的树枝上,心不慌、手不抖,淡然的表情落在李风眼中,只觉得此人光是在心态上,便要胜他一筹了。 箭在弦上,骤然发出。 “嚯!” “他这一箭射中了两根!” “竟还能如此!” “断了两根树枝!这究竟是如何做到的?太厉害了!” 惊诧声山呼海啸般响了起来,越围越多的兵丁们看向云舒的眼神已经完全与适才不一样了,惊疑、欣羡、惭愧……各色复杂的眼神皆落在云舒一人身上,此时已无人去看李风。 在实力面前,再多的轻视与骄傲,都要随着那两支细瘦的树枝齐齐掉落在地。这可是一箭两枝!他们能做到吗?没有任何人敢笃定地说以。 可是这位郎君,却是做到了。 “如何?我是不是赢了?”云舒将弓箭扔给李风。 李风颇为狼狈地接住,握住弓的指尖泛白,他用另一只手胡乱抹了抹额上的汗,失落道:“是,你赢了。有何要求,我能做的,都答应!” 里一层外一层围得密不透风的人墙此时一动不动,鸦雀无声。他们紧张地盯着云舒,生怕他提出要众人自去上头那儿请罪。 这寻衅滋事的罪名,在军中可是要受不小的罚,更何况,他们今日捉弄、为难的,还是这么个世家郎君,指不定便是哪位将军的亲戚呢。 云舒微微翘着嘴角,用犀利的眼神扫视一遭,每一个被他视线扫中的兵丁都在心头升起一阵慌张来,仿佛落在他们身上的不是目光,而是火焰,发热发烫。 糟糕!看来这郎君怕是不会放过他们了…… 围在外头的人已经开始往后退着准备趁人多悄悄溜走,其中不乏有方才跳得十分欢的人。要是这人不肯放过他们,那落在臀上的板子,可不是好玩的! “要求么,确实有一个。”云舒重新看向李风,笑道,“你且先完成你们将军留下的任务罢,回头我忙完了,差人找你。” 他说罢,便不再看李风,放下了方才因挽弓而掀上去的袍袖,微微抬起下巴,如风般朝圈外走去。 未离开的众人见这郎君并未问责他们,也丝毫未提要去告状之事,都不由得好生松了口气。见他要走,忙飞快地分开一条道来。 等人远走之后,一干人等才垮下了肩膀,目光复杂地看着李风,也不知道这一遭,对他来说究竟事好事,还是坏事。 李风神色复杂,呆愣在原地,心中一片茫然。他也不知这郎君到底是何人,又会在何时找上他,这未知的事情放在心中,不上不下地,令人十分难受。 但好在他不是个沉浸在心绪中的人,经此一遭,上头吩咐的跑步训练还未完成,他调整了下呼吸,便沉默地开始跑了起来。 赤火大营早晨吃的亏,没过多久便传遍了大营。 这偌大的边军营中,哪有什么不透风的墙。颇有名气的李风大败于一位年轻郎君的消息,早就从下至上,传到了每一个有心之人的耳朵中。 更有知情人士当即便道:这下李风可糟糕了,那位极有可能是大伙儿的顶头上司,云小侯爷是也! 那会儿上蹿下跳看热闹不嫌事大之人,知晓后都纷纷汗如雨下。 而主管赤火大营的唐曲,在听到下头参将报上来的消息之后,听闻很是发了一场大火。往日极其护犊子的唐副将,不仅将下面的小队官们狠狠罚了一通,更是气急败坏地骂了部下们一顿。 平日里疏散便也罢了,竟然在训练的时候聚众给他闹事!这下的是谁的脸面?还不是他的!要知道,此前他可是信誓旦旦地打包票说定然会肃清队伍,严格管教的! 唐曲在营房中来来回回走了很多趟,最终摸了摸圆润的后脑瓜子,犹犹豫豫、拖拖拉拉地去了小侯爷的营房中,为下头的小兵们告罪。 “小侯爷啊,全是我的错,我确实平日里对下面的人太过放纵,以至于冲撞了您!您放心,该罚的我一个都不落,必叫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吃次教训不可!”唐曲一被领进营房,便愁眉苦脸地告罪道。 云舒一早便知定然会有人来,闻言他是一点也不诧异,只扶起拱手弯身不敢直起的唐曲,淡淡道:“我知一时半会儿的很难纠正营中这些陋习,但唐将军,练兵之事,是万万不可如儿戏般随意糊弄的。” “你们今晨在做正事,我亦知道,因而这次我便不追究什么。只一点,往后再让我遇见有此状况,便别怪我不客气了。” 唐曲殷勤应道:“是、是,不会再有下次了,我保证!若真有下回,小侯爷您便将我老唐的头拧下来踢着玩儿!” 云舒嘴角微微抽了下,被这粗鲁家伙的描述给小小恶心了一下,他撇开脑海中的血腥画面,道:“我信你,不会让本侯失望。” 他顿了顿,又道:“那李风,确实很不错,给我留着。” “?”唐曲疑惑地抬头。 “王先生的计划中,有一项是训练一支区别于五大营之外的特殊队伍,谓之为特种兵,需找些在某些技能上格外优越之人,这个李风,便很是不错。” 云舒解释道。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挑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特种 “特种兵?”唐曲瞪着虎目,疑惑问道。 虽然他也仔细研究了那练兵计划,但这非常规的训练,可还没有涉及到啊。 云舒耐心地解释了一遍特种兵的特殊作战之处,当初赵婉提出此概念之时,他便觉得大有可为。要知道,在真正的国与国之间的较量中,可远远不止正面的交锋。 破袭、刺杀,攀岩爬壁、潜伏泅渡,忍常人不能忍之苦,走常人不能走之路,做一般兵丁不能做之事,便是特种兵培养的意义,因而,在人选上,便需格外地精益求精。 边军营中自然也会有很多身手、技能上等的兵丁,这些人,与其让他们与寻常将士一般训练征战,不如充分培养起来,做更危险、亦更可创下功劳之事。 唐曲听得神往不已,他看向云舒的目光变了又变,最终心中满满的都是对他与王昭的钦佩。而同时,他也不禁开始脑补,这支特殊队伍能做的事情来。 若真有了如此神兵,那、那何患干不赢那狗杂碎一样的高兹军!唐曲握紧双手,狠狠想道,定要加紧练兵,打得高兹再不敢袭扰他们边关! “这箭术极佳的李风,便十分适合狙击重要敌人,是个可造之材,定要给我留着。”云舒道。 “是!末将听命!”唐曲肃容挺身,表示会极力配合。 “嗯,还请唐将军好生留意一下,再挑些好苗子。”云舒点头,下了任务后,便示意唐曲退下。 等唐曲快步流星地出了营房,赵婉才从左边耳房中走了出来。 她现下披散着一头乌发,面上因扮作男子而加深、加浓的妆也卸了,俨然便是个清丽美人。若被外人瞅见,她这王先生之名,可要四分五裂了。 “没想到夫君本事竟这般大,连营中最厉害的神箭手都作了你的手下败将。往日夫君怎生都未曾展现过这般才能,也好叫我钦佩一番呢?”赵婉目含笑意,调侃道。 她只知云舒每日清晨都出去练武,着实是不清楚他究竟身手如何。这家伙私下里处处拔尖,可外头传出来的名声,却是如此不堪,啧啧,谣言啊,真是可怕。 云舒面对唐曲时的淡漠,早在见着赵婉时便化作了绕指的温柔,他假作幽怨:“我从来便有些本事,夫人平素当真是一点都不关心为夫,不然岂能一概不知呢?” “……”赵婉小小地翻了个白眼,嗔道:“没得倒怪起我来了。也罢,往后我便多关心关心我家云郎,免得他总如怨夫一般……” “那为夫便拭目以待了。”云舒绽开笑容,凝视着面前露出娇俏之意的娘子,双目犹如林海般深邃。 “我原以为你会逐步进行咱们的计划,先将普通兵丁们给培养好。倒是未想到,此时便开始挑选特殊人才了。”赵婉翻开茶盘上的一小巧杯盏,利落地为自己倒了杯水,小口小口的啜饮着。 “自然是同步进行最好,高兹不会一直如此沉寂,很快这些强盗们便要南下侵城劫掠,我等必然不能坐以待毙,不仅要建立好防守战线,亦要主动出击。”提到高兹,云舒的语气有些沉重。 在边关,平静才是假象,这微微波澜下面,隐藏的是湍急的漩涡,是汹涌的浪潮,是用人命堆积起来的惊涛。 因而无论是边关百姓还是边营将士,即便是开怀大笑,笑声中亦隐隐藏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哀意。 “眼下尚算稳步推进,接下来持续努力即可,你也不要太过伤神了。”赵婉顿了顿,说道,“边军营之事暂时也用不上我了,我知你必须在此地守着,明日便派几个人送我回临州罢。” “还有,记得春耕之事不可放松,眼下时候已算是不早了,还需早作打算才好。”她从桌案上拿过来一张写满了条条例例的纸来,指着上头的耕种之法、堆肥之法,“再找几个有经验的老农吧,照着我这些小法子,取其用得上的即可。” 她在临州还有学院之事要办,自是不能长久地待在这里盯着春耕了,好在军中泥腿子出生的兵多得很,要找出些经验丰富的,容易得紧。 只要大方向上不错,想必结果会是可观的。更何况,她还有张名为土豆的王牌呢。 云舒目露歉意,郑重道:“好,此乃关乎整个边军的生存要事,我会上心的。只是,接下来我可能没有太多时间回临州,府上的事,便交予娘子了。” “有我在,无需担心家里。”赵婉放下茶杯,嫣然一笑。 云舒心中一软,只觉她一笑起来,这冰冷生涩的边军营,也熠熠生辉了起来。哎,若是可以,他何尝不想赵婉时时伴在他身边? 可是,他明了,她有她想做的事情,他亦应全力支持她,成为她最好、最坚硬的后盾,令她无后顾之忧,放手去干。 云家军从此日开始,便正式进入了新的训练模式。令众兵士们叫苦不堪的是,他们不仅要开始做些从前闻所未闻的训练,还要五大营轮流出人去开垦田地、种植粮食。 整个边军营陷入了一种虽嘴里骂骂咧咧地抱怨着,行动上却很是拼命的状态。 为啥?训练固然是很累的,但伙食日日都不错,不仅能吃饱,若能在训练比拼中名列前茅,还有大块大块的肉吃! 对于耕地之事,兵丁们则更加上心了,这可是完完全全属于边军自己的粮食!种地对多数人来说都与吃饭一般,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本能,因而都无需人教,自然便能上手。 另一边,赵婉回到临州,也开始马不停蹄地与几位嫂嫂一同,开始为医护学院奔忙了起来。 * 临州东面的边界处的校场,在短短时日的修葺之下,已经焕然一新,与原本的模样全然不同了。 恰逢天晴,赵婉领着一干人等,来到了这所从筹备起便赚足了目光的医护学院。 赵婉身后,赫然站了两队彼此隔得很远,互相看不顺眼之人。一方以云府府医张作齐为首,而另一方则是以徐惠心为中心的女医。 赵婉也是回来之后,才知晓张徐两个医学世家,竟然从祖辈起便是对手,不仅明里暗里地比医术、比地位,还比后辈的成才数量、优越程度,可谓相爱相杀已十分之久矣。 徐惠心在妇科上堪称圣手,但在两家的暗中比拼中,却不是其中的种子选手、中流砥柱。盖因她事女子出身,便天然的在这个比试的队列中没有名号。 事实上,张作齐的态度还算正常,他沉迷医学,向来只对有造诣之人表露出敬佩来,只要本事足,无论是郎君还是娘子,他都会心生亲近。 但他去信从本家叫来的师弟林广,却是对女医偏见颇深,自己不看好学院培养女医之事也就罢了,还试图让自家人都与自己同一阵营,也正因如此,才造成两拨人互不理会的尴尬场面。 赵婉并不想立刻解决这事儿,她始终觉得,一切的偏见,在实力面前,都是纸老虎。 待女医们学有所成,甚至在考试中与郎君们互争高低之时,那些有偏见之人就会明白,他们那些所谓的偏见,不过是愚蠢与无知的产物罢了。 她在学院后头某个院门前停了下来,示意众人抬头看那院门上的木匾。 众人皆顺着她的指点微微仰头,便看见那匾额乃红木制成,朴实无华,周边并无装饰,上书“实验院”三个端端正正的大字。 “实验院……”张作齐轻轻念着这三个字,想起来实验二字并不是他第一次听到。 他猛然看向赵婉,这实验院,可是能做出那能解决伤口溃烂的药物来了? 赵婉被他灼灼的目光看住,领会了他眼中之意,笑着点了点头:“此前已经试着做了些那药物出来,效果尚算不错,今日便带你们来看看,这物事是如何制出来的。” 嗯,效果应该是很不错的。边军营的曹冲曹参将,可是被那一顿板子打得不轻,用了酒精清洗了伤口后,既没发高热,伤口也没溃烂,估计再过个几天,便要好得差不多喽。 就是那伤口其实不算浅,其实用碘伏效果会更好。可是,她可不是个化学生啊,对碘伏可是一窍不通。 想到某日不经意间路过一间营房,从里头传来的杀猪一般的吼声,赵婉捏了捏手指,眸中笑意更深了些。 痛便痛了,谁叫你顶撞上司,呵呵。 没错,她着人制作出来的,便是简易版的酒精。大衍的酒已经相当浓烈,因而蒸馏酒精,并不耗费太多的事。 在这伤口一旦溃烂,便有很大风险死亡的大衍,酒精的作用显然非常强大,尤其是在伤亡非常高的军中。 张作齐的眼睛睁得无比大,他随着侯夫人、不,在学院应当称之为院长才是。他随着赵院长来到“实验院”小院中的其中一个小间时,便彻底为其中的装置给震撼了。 只见那不大的实验室中,摆放了一台铜制的蒸馏装置,干净地发着亮光,不复杂,组合在一起,却拥有无边的魅力。而室内还残余着一股浓烈而微微刺鼻的酒香,这药物,竟是跟酒有关? 靠在墙壁的架子上,则摆放着是十数个瓶子,上头皆贴着写有“酒精”二字的纸条。 “院长,我能否拿下一瓶看看。”张作齐从那瓶子上艰难地拔出视线,期期艾艾地问询道。 “当然,你们也可打开来倒出些瞧瞧。只一点,这酒精虽有个酒字,亦是从酒中提炼而来,但此物决不可喝入口中。”赵婉告诫道。 张作齐顾不得礼仪,得了准话后忙不迭地拿起一瓶酒精,又接过师弟递过来的小杯,将瓶子里清亮如水的液体倒了些出来。 他没忍得住,趁赵婉未看他这边,飞快地将手指沾了点酒精放在舌上。 浓烈的灼烧感瞬间在口腔中散开,张作齐被刺激得五官挤作一团,面上的褶子更加地深了。 “啧——”他满面通红,若不是赵婉在这里,他非得大吼一声“好酒!”不可。 等口中的感觉逐渐消散下去后,他凑到赵婉跟前,细细打听此物的实际功效。赵婉亦不藏私,将自己所知道的,都说了出来。并言说此物因为效用不错,如今侯爷那边已着手开始量产,实验室中亦可循着法子制作些出来,试验一番其作用。 “这院中特特隔开了几间实验室,你们若有什么研究,都可在此处进行。”赵婉意味深长地说道。 她心中想的,还是现代那些开膛破肚的手术实验…… 只不过现在还不能将之提到明面上来,但好在有张作齐这般的医痴在,若有机会,想必他会愿意打开新世界的大门的。 赵婉见着满屋子认真研究新事物、新设施的医学大家,十分满意。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特种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招生 任由这些专业性技术人才参观他们未来的任职之地,赵婉带着剩余的人,去看了其他设施。 应她要求,虽男女分别授课,但一应课室皆通用,处处虽不豪奢,但宽敞明亮。唯校舍分立于校园两端,有宿管严格把守井然有序,互不打扰。 校园内种了好些绿植,更留有专门的大面积的药圃,想来将来种了各色药草后,香味阵阵,更是惬意。 眼下万事具备,只欠学生了。 赵婉思量着,应当此前云舒命令下去的宣传,还是会有不少作用,待回去且先看看各乡县汇报上来的详细数据,再做下一步决定。 至于开学,等给诸位老师一些时间,完善好授课规划,又请财政副院长温大有之夫人薛妤做好相关采购准备,便可以正式开始了。 来时一大串人,回府上时,诸位老师都未跟上来。眼下老师所住的校舍中已经安排妥当,一应用品都很俱全,加之学校所招的厨师、洒扫等大部分都已到位,他们就此住下,也无甚麻烦。 说起来,这规模并不大的学院,所需之人倒也颇多,赵婉首先是准备在临州招聘些合适的人,云舒却给她提供了些现成的人选。 从前跟在老云侯身边的亲卫军,在云锋去了之后,便散于云家军各大营中。此次云舒来到边关,首先便接见了亲卫军的领头之人,欲将之重新调回到身边。 这些人早被冠以云姓,即便是过去的两年皆在军中效力,却始终心系云家。更有些因战而伤残的亲卫,皆因云家家主未到,而在边关艰难生存。 医护学院虽不能为所有人提供职位,但做些厨下、洒扫、护卫之事,大部分人都能轻易胜任。 支着残废之身,却有屋可栖、有饭可食,每月亦有月例可领,这些亲卫们已然十分感激。更何况,这说起来仍旧是为云家效力,他们更能从中找到各自的价值。 因而,等赵婉等人来到此地之时,见到的便是一座十分整洁而有序的校园。 赵婉见着不远处一位断了一条手臂的汉子默默朝自己行李,心中暗暗想着,她是否,还有能力去创造更多的工作岗位,能让这些因战事而遭受伤害之人能养活自己呢? 此事还需慢慢筹划,眼下,当然还是要先将这医护学院给筹办起来。 傍晚回到云府之后,赵婉便与几位嫂嫂聚在一块儿讨论了学院之事。 此前在她与三嫂去往青州之时,大嫂与二嫂便揽下了招生之事,也不知情况到底如何了。 “郎君们报名的倒是许多,因着答应了四弟,头一批是要送进军中的,我们便从略略识字了的人中挑选了两百余人,充作快班。” 大嫂、二嫂这些时日显然也没有歇着,光是挑选家境、自身条件合适的学生,便耗费了不少心神。 头一批人,更多的是要以军中的需求为主,处理各种因训练、抗敌而产生的伤势,才是重中之重,因此,这一批人才,必然是要进行更加快速的培养模式的。 几人原先打算的便是,先尽快培养一批出来,解边军的燃眉之急,此后等其他医护学生培养出来了,便分批次去往军中“实习”,而此前那批则调回来继续深入培养。 目下男班的招生进行得很是顺利,对于那些家境贫困亦或是寻常百姓而言,能不花一分钱习得一门技术,今后学院还能分配工作,简直就是天上掉馅饼的大事儿了! “下面招生之人有告知学生们,需签署结业任职契书吧?”赵婉问道。 “皆签了的。”二嫂笑道,“实际上这些人家里都巴不得效力官家呢,这契书反倒给他们安了心,不愁将来无业可为。” 男子招生的形势很是不错,可提及女子招生,大嫂二嫂皆蹙了眉头。 “也不知是咱们的宣传未到位,还是怎么的,报名者竟寥寥无几。明明咱们已经吩咐下去,必须将入学的种种好处宣之于百姓间呀。”大嫂叹了口气,心里很有些不得劲。 办学之事自开启以来,她们旁的情绪与心思都消减了下去,日日想着、念着的,都是此功在千秋的大事。 可眼瞅着校园、教学的老师们都已到位,在招生一事上,却拖了后腿,难免令几人很有些沮丧。 若这学院招不来女子,培养不出女医护来,创办学院之意义,岂非少了一半。可此困难摆在眼前,迟迟未得以解决,着实令人头疼。 “嫂嫂们可了解过多数女子不愿报名学医的缘由?”赵婉说道,“只有得知了原因,才好对症下药呢。” “如何未了解,就是了解清楚了,咱们才觉着好生无力的!”二嫂幽幽怨怨地将这些时日探听到的缘由道了出来,“说到底,还是这些小娘子难以抗衡家中的约束。” “咱们临州的女子,即便是嫁人普遍稍微要晚些,可十七八岁,也总出阁了。因着咱们这入学的契书上白纸黑字地写明了结业后需供职三年,这些父母们,都认为那会儿自家女子便不好嫁了呢。” 二嫂捏了捏帕子,又道:“加上咱们这学院,乃男女通教,外人总认为于女子名声不好……” 赵婉点点头,明白了。她垂眸沉思,却也觉得此题很有些无解。 在大衍,无论贫富,似乎女子的出路都只有一条,那便是嫁入别人家,从此或耽于后宅,若随夫家干些能做的活计。 这学院虽说对于贫寒学子能免费入学,并且种种条件皆十分优待,可男子能爽快报名,小娘子们却顾虑重重。 “首先,咱们的学生,从来都不是要往那些家有余才的人家中挑选,而应当尽可能地去那偏僻而穷苦之乡多做宣传。这般家庭的女子,虽然多数眼界不宽,但一旦给她们提供了一条全新的道路,想必也总会有些人愿意拼一把试试。” 大嫂点点头,赞同道:“那报名的几人中,确实都是些家境贫寒、且家中兄弟姊妹颇多的小娘子。” 这样的人家,并不多么在意其中一个小女娘要外出谋生还是学习技艺,他们只盼着女儿运气好,能赚些银钱回来,减轻一下家中负担。 “因此咱们接下来招生,便多挑挑如此地方了。”赵婉喝了口茶,又继续道,“宣传之时,将此学院乃总督府督办,有官家背书、且校园内管教严格,绝不会发生厮混之事等要素解释清楚,也好让有意向之人无此等顾虑。” “另外,咱们这便好生筹划一番关于名列前茅的学子能获得的奖励罢,银钱,肉食,布匹等等,只要成绩好,排名高,皆可获得丰富奖学金。” 赵婉将奖学金的设置提了上来,想了想,她又补充道:“当然,此等比拼需男女班共同从参与,也让那些看热闹之人瞧瞧,咱们优秀的学子是何种模样。” 三嫂拊掌笑道:“此法甚好!” 其他人也十分赞同,大嫂更是握紧了拳头道:“明日我们便差人如此宣传着,再没有比咱们学院更好的修习技艺之地了,我便不信,没有小娘子动心!” “有咱们的努力在此,结果不会太差的。”赵婉安慰道。 因天色已晚,府中的小郎君小娘子皆已下学归来,因此几人也不再多言,分排了各自接下来要做的事情后,便各自回到自家院中了。 赵婉也回到院中,阿谢等人见夫人归来,忙上前上前替她解下外衣,换上了更清爽方便的衣裳。阿秀要替她拆了发上的朱钗等物,然还未动手,赵婉已自行利落地将那堆沉重的金银饰物给拔了下来,扔到梳妆台上。 阿秀无奈地转而将那些饰物给分门别类地放好,又轻轻给自家夫人通了发。 赵婉并不什么事都唤侍女们来做,比如沐浴之类的,她向来不喜身旁有人,要挽起头发,也随手扎个丸子头便罢了。 在大的方向上,她认真学习和实践着一位贵女的举止,可在一些小事上,侍女们总能发现自家夫人很有些与旁人不一样之处。 等从头到尾都换了舒适的,赵婉惬意地伸了个懒腰,示意可以将晚食呈上来了。 天气渐热,厨下便多做了清淡的,赵婉挑拣着喜欢的都吃了些,等微微饱腹,便停了箸。 “夫人,青州来的柳枝,今日已到了咱们府上了,明日可要唤她来拜见您?”阿秀问道。 “柳枝?”赵婉立时想起了那位欲卖身葬亲的小娘子,她道,“她家中的事已了了?” “是。”阿秀答道。 “嘱咐她好生歇息一日,明日便来见我吧。”赵婉心中冒出了个想法,她心不在焉地说道。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招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归来 春日和煦,冬日尾巴上捎带的寒意已彻底不见。天气一暖和,天光也亮得愈见早了。 赵婉向来是个贪睡之人,好在侯府老夫人日日礼佛,并不要后辈们晨昏定省,因而无甚重要之事的早晨,她一贯要磨蹭到辰时方起。 “夫人,去往薛栏国的商队已归来,正在外院等着,可要现下接见?”侍女阿青禀告道。 “回来了?”赵婉正由阿秀在挽发,闻言微微偏头,目含诧异,她嘱咐道,“请人先去花厅稍作等待,好生招待着,切勿怠慢了人家。” “是。”阿青领命而去。 赵婉本想今日先见一见柳枝的,却不想商队已经归来,当然是土豆之事更重要些。她有些忐忑地想,也不知道此行顺不顺利,若是没有弄到大量的土豆做种,这计划可就要搁置了! 耐着性子梳好妆,她也不让人多等,忙去往花厅,准备询问商队的领头之人云序。 到了之后,果见一高瘦的汉子正坐于花厅。汉子年纪约三十上下,虽瘦,却孔武有力,因着常年为云家在外奔忙跑商,皮肤黑黝黝的,眉间甚至还有一道短而狰狞的疤,看着便不太相与。 云序常年见惯了高官富商贵人,可见着侯夫人之时,仍是有些拘谨,慌忙行了礼,便垂着眸子不敢往上首多看一眼。 “大掌柜不必多礼,且坐。”赵婉按着外头的称呼招呼道。 “多谢夫人。”云序也是头一次拜见侯夫人,如今见她是个和蔼的,便也逐渐放松了心神,坐下来后,赶紧喝了口茶润喉。 定了定心神,云序将此行的经历捋了捋,便捡着重要些的给说了。 等听到此次虽有些波折,但最终还是弄来了足足一百车的土豆时,赵婉再也止不住面上的笑意。 她粗略地算了算,这么多的土豆,差不多能种下至少300亩地,若顺利的话,能收获将近一百万斤! 虽然收成之后,摊下来十万边军也吃不了多少顿,但如此一生二、二生三的不断扩种下去,过不了几轮,还用愁填不饱肚子吗?土豆一年可能种两轮的! 如此想着,赵婉的目光愈发地灼灼发亮了起来。 “大掌柜果然十分了得!此行着实辛苦你了,接下来定要好生歇息一番。”她唤人将茶添上,真心实意地夸赞道。 “蒙侯爷看重,属下方能做得成此事。”云序恭敬地拱手应道。 一事禀完,他又道:“侯爷叫了几位经验十分丰富的老农随属下一道儿来到府中,嘱托我禀告夫人,若夫人尚有闲暇,可否言传一番那土豆的种植之法,老农们学了,也好回边军营指导一番兵丁们。” 他自是不懂为何侯爷要找人教这种植土豆之法,却是东不找西不找,倒找上了侯夫人。适才匆匆一眼,夫人不过是一位娇滴滴的女娘,可不是那种会下地的泥腿子! 但侯爷既发了话,他做人下属的,总也不能驳斥不是,因而只踌躇了一下,还是原话说了出来。 赵婉不知云序心中的想法,闻言只笑道:“无妨,你尽管将人叫来便可。” 待那几位老农战战兢兢地行完礼,赵婉便将土豆如何发种、如何种植、如何施肥浇水之事细细掰开授予了几人,老农皆喏喏应是,拘谨地埋着头仔细地将重点都一一记下。 末了,她又安抚道:“无需惧怕未能记全,我此前已将详细的种植之法撰成文字,便随你们一道发往边营吧。平素有不太懂的,尽可对照着那说明做便是。” 作为农学生,赵婉对种地之事,天然便有一种熟稔亲切之感,她细细问着种植相关的事情,从老农们口中更加深入地了解着这个时代的农事。 老农们短短几日之内,不仅见着了云小侯爷,还被侯夫人接见了,一个个红光满面的,又是惊慌又是激动,答话也答得磕磕绊绊,不成字句。可谈及种地之时,这几人好歹找回了些安心,忙不迭地将自己毕生经验道与侯夫人听。 赵婉问得十分认真,也听得十分认真,偶尔冒出来几句建议,令云序心中十分惊诧。 他真是从未见过这般接地气的贵人,聊起农事竟也头头是道、言之有物。 自家侯爷便是个实力与传言全然不同的人物,未想到,这侯夫人也是个十分奇特之人,可真是了不得呐。云序啧啧称奇,表面上却仍旧保持着一如既往地恭敬。 等正事谈完,赵婉便留了他们在府中用饭,命人在外院设席好生招待。外院的张管家忙拍着胸脯保证,必定叮嘱厨房做些最是时兴的饭食,好招待大掌柜与几位客人。 赵婉又嘱咐他去账上支些银钱,赏与几位老农。至于大掌柜,手头的活钱多着呢,倒用不着她这一星半点的赏赐。 只赵婉感念云序这趟差着实不易,命阿秀去自己内库中,挑了些时新的绸缎料子与绢花、自己闲暇时候制作的几支在这个时代来说很算得上是新奇的口红,让他带回去赠予妻子。 云序也不扭捏,大方地承了赏赐,心中也不由得感慨这侯夫人真真是体贴,想来自己拿着这些物事归家,自家那泼辣娘子应当是不会给他脸色看了罢。 如此一番交谈,一上午便过去了。赵婉命人将土豆的大部分仍旧是运往边军营,而剩余的几车,则运去医护学院,好让学生们劳动课上种到地里去。 是的,医护学院固然免费入学吃住,但并非不事伸生产,进来的学子每日里也是要花部分时间劳作一二的。 土豆的到来算是将赵婉心中一直压着的某块石头给放了下来,因着这愉悦,一时之间,连午食都多用了些。 待饭后稍稍在院内散了会儿步,又倚在窗下的贵妃榻上小憩了片刻,她便神清气爽地醒了来。 用了些瓜果酥酪,赵婉将柳枝叫到了偏厅。 几日不见,柳枝倒全然不似初见那日般愁苦又饥黄的模样儿了。她穿着与阿秀等人差不多的粉绿衣裳,揣着些许慌张,小心翼翼地回忆着阿秀等人教她的礼仪,向赵婉行礼。 本就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赵婉仔细地打量了一番这小娘子,样子倒还是那副样子,但整个人的精神气貌却是好了许多。 她问了几句柳枝家中情况,柳枝低着头,一一地答了。 如今她家中已无人,孑然一身,来到侯府,便是奔着长久地留在府中,为夫人当牛做马的。 赵婉倒是不用她为自己劳心效力,只问道:“可识字?” “识得一些的,家中祖母年轻时也读过些书,倒是都教与了我。”柳枝念及刚逝的祖母,语气低落了下来。 她继而又想到难为侯夫人竟然不嫌弃她丧亲之身,竟亲自见她,心中充满了感激,只恨不能立时便为夫人干活,以报答恩情。 “那便好,我这儿确实有一差事,需你去做。”赵婉知晓了她识字,便道。 “无论夫人想让我做什么,我都愿意的!”柳枝垂着眸子,捏着衣裳一角,眉眼中满是坚定。 赵婉感受到了她蓬勃的坚决,倒笑了:“非要你上刀山、下火海。我这儿有个学院,如今正招女学生,学的乃是医护一途,你便作为我侯府的表率,去报名学医罢?” 柳枝听完,也无暇顾及礼节,豁然抬起头,不可置信地望向赵婉。 赵婉以为她受到了惊吓,又安抚道:“你不愿也不妨的,尽管直说便是,” “并非不愿,我只是、我只是未想到此等好事能落在我头上,很有些不敢相信。”柳枝颤抖着嗓音,几欲哽咽。 投奔侯府之时,她便做好了各种好的或不好的准备,那时候便想着,哪怕是恩人要将自己发卖出去,她也毫无怨言。 可谁知,侯夫人竟给了她一个如此好的机会,让她可以进那学院习医! 苦和累柳枝是一点也不怕的,她只担忧自己能力不佳,学得不好给夫人丢脸。 然而赵婉却道:“你尽力便可。但有一点你需得知晓,我们培养出来的大夫,是要去往边军营,为边军诊治病症的,因而,若你忌讳此事,不妨早些提出来。等契书签了后,便没有机会反悔了。” “当然,结业的学生并非要长久地待在军中,待期限一到,便可离开,将来无论你是选择继续做一名军医,还是自行立户行医,都至少能养活了自己。” 赵婉严肃地将一应利弊说了个清楚明白,柳枝仔细听着,内心连一丝摇摆也无。男女之防有什么紧要的,她定要好生学习! 她咬了咬唇,仍然坚定道:“柳枝定以最大的恒心与努力去学习!” “好,你有此心,我很是欣慰,”赵婉笑道,“放心,若有困难,尽可与我说。” 她看了立在一旁的几位侍女,又道:“你们几个,若有此心,也都可与我说。若将来学有所成了,也算是给你们夫人长了脸。” 四个侍女都是识过字的,除了阿秀是赵婉从赵府中带过来的,阿谢、阿青等另外三位,却乃云家在元京时买来。 此时几个侍女对视一眼,皆各有心思。 “我可不是习医的料,识的字连话本子也看不完全,夫人还是让我侍奉在您跟前吧。”阿秀早已摸清夫人的脾性,也不怵她,只笑着说道。 阿青等人见阿秀直接便说了,也纷纷道出了自己的意愿。 阿秀作为夫人从自己娘家带来的人,自然深得夫人信重,无论她是不是在跟前伺候,这情分总归是淡不了的。 她们几个却并没有此等情分,加上侯夫人是个最不严苛的主母了,她们去学医,能学得出什么?还不如安安分分地待在夫人跟前,将来若得夫人怜爱,为自己指个好人家,也便是最好的出路了。 赵婉知晓几人的态度,适才也不过是随口提一提,若其中有人愿意去,她自然举双手赞同。可若这几个侍女并无学医之心,她亦不强求。 不过是心中现代思维作祟,总觉得这对于女子而言,是一条走向独立之道路罢了。赵婉轻叹一声,暗暗告诫自己,勿要总妄图将后世的思维灌注到当下。 “无妨,若哪日你们想法有变,也尽管与我说便是。”她挥了挥手,不甚在意。 “多谢夫人。”众人齐齐应道。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归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出事 因着招生计划的稳步进行,陆陆续续已经有些学生提着被褥衣裳搬进校舍了。此时还未开学,尽管学校亦早早备下了统一的衣裳与枕被,但也须得之后才着人领取。 学生中,贫寒子弟居多,有些钱财的人家,都宁愿家中子弟走考学科举之路,也不肯让自家后辈学什么医,更何况学成之后还要去那边营做事呢! 这些学子来了后倒也乖巧懂事,早早便相互熟悉起来,相约着在校园中帮着校工们做些力所能及之事,上头划下的学田中亦逐渐增加了诸多挽着裤腿忙碌的身影。能吃饱喝足,有敞亮的校舍可住,对这些学子们而言,已经是一大幸事了。 他们中有人更是抽着空儿托人带话给家中、相好的邻友们,话中皆是对这学院的硬件设施的夸赞。 女医的招生在大肆宣传下,也终于有了些进展,甚至也有寥寥几位女娘,在父兄的陪伴下来到了学院。 女娘们的校舍在校园的另一端,有高墙相围,那墙上还竖着尖尖的木刺,很有些怵人,而出入门口之处,更有健壮的婆子守着,万万不让任何一位男子进出。 虽然校园乃男女共用,并不区分开来。但校园中处处皆有干活的校工,其中既有军中退下来残废了的老兵,亦有行动爽利来去如风的壮妇,行走在其间,安全感十足。 等看见学院中管理严格,处处都有其规矩需遵守,吃睡学习也都井然有序,这些学生的家人们也稍稍放下了心,不再太过担忧。 这日,赵婉正在房中挑着阿秀兜回来的坊间时兴的话本子看,正为上头一水儿的痴男怨女而兴致寥寥时,大嫂风风火火地冲了进来。 “哎哟这话本子有甚好看的,快快快,咱们学院可是有麻烦了!” 大嫂挥开要上前伺候的侍女们,自己拿了外间桌上的茶壶,利利落落地倒了杯茶,也不探冷热,便朝自己口中灌了下去。 赵婉欲言又止,见她未曾被烫到,到底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上前轻轻推着她的肩膀:“出什么事了,竟惹得大嫂如此着急忙慌的,快坐下来歇息。” “婉娘,出事儿啦!”大嫂转过身,拉着赵婉的手着急道:“下头雀县那边,丢了个女娘!” “?”赵婉未能理解,疑惑道:“丢了人,让官府派人寻找便是,难道是什么大案子?还是与咱们学院有关?大嫂先别急,慢慢说便是。” 大嫂蹙着眉头,依着她坐了下来,道:“原本咱们那宣传做得很是不错了,这几日也逐渐有些女娘来报名,大伙儿都高兴着呢。可忙乱中竟也出了问题,也怪我们思虑未周全,不曾想到有些女娘,竟是瞒着家里来的。” 赵婉一听,便知道了这事儿定然是有女娘私下里来报名,惹出事儿来了。她回握着大嫂的手,示意她细细道来。 “有个叫金花的女娘,她家里可不就找来了!”大嫂言及此,怒意便漫上了面庞,她愤愤道,“那家父母先是去县官那儿大闹了一通,口口声声要告咱们学院拐骗良家女子,被县官撅回去后,便带着自家女儿回去了。” 赵婉不解道:“既是被家中带回去了,如何又生了大麻烦了?” 她早在筹划这件事时,便知道,定有许多女娘虽然愿意来报名,为自己挣一条出路,可同时也必然会有太多人的家中是不肯的,男女大防固然是重要原因之一,可贫寒之家的闺女郎君们,其实也并不多么讲究。 更重要的是,绝大多数的人都认为,女子生来便不是为着学艺挣钱,而是为了嫁人生子、传承后代的。这个时代父母之命大于天,她们身在此中,毫无办法。 因此,在得知有父母将自家女儿带走之后,她并不多么惊讶,只在心中暗暗慨叹,又有一位女子,难以挣脱家庭的束缚,而被迫放弃这条自强之路了。 “若此事到此打止了,也便罢了。”大嫂叹道,“可那女娘的父母,两日后竟又来报官了!” “哦?这回告的又是什么?咱们又不逼着谁非要来学院,既然那金花已经被家中带走,何来又有官司?”赵婉问。 “这回告的还是咱们学院,不过罪名倒与此前不同了。”大嫂咬牙切齿地说道,“这回告咱们窝藏人口!他们家那小女娘,被家中关了几日后,趁父母不在家时,私自逃了出去,不见了人!” “这下可炸了窝了,那家子人见天儿躺在县衙门口,哭着喊着找不见了女儿,定然是被招生之人藏起来了,就朝着咱们要人呢!我可上哪儿给找人去!雀县又不大,他们如此一闹,旁人有意愿报名的,如今也都歇了心思,只暗中观望着呢!” 大嫂跺着脚,提起这事儿便气得不行,但雀县那边的县官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也不能将丢了女儿的苦主给关起来,只好一边让招生之人给主家禀告实情,一边自己也小心翼翼地传了信。 赵婉认真听完,也觉得这事实在棘手。 若是那女娘能现身,当面锣对锣、鼓对鼓地说开来,自然这桩案子便可迎刃而解。可现下,那女娘也不知道藏至哪里了,着实不知是不是真遇上了什么危险,这叫人如何去办?若真出了什么事,难道作为筹办学院的主力军,侯府便要背下这口黑锅了? “这些日子,我可算是知道了办学、尤其是办女学的难处,哎,真是什么样的人家都有,细细看过去,都是一出出荒诞的大戏。”大嫂幽幽叹道。 赵婉不置可否,她心中暗道:你们这些土著尚且觉得那些卖儿卖女之事荒诞至极,我一好好的现代社会主义接班人,才觉得事事都奇异不敢想象呢! 因着此事确实棘手,一时间室内静默无言。 良久,赵婉深呼了一口,按着大嫂搭在桌上的手道:“此事我们也不能就守在家里等着下面的人去解决,左右那雀县就在临州府城下头不远,咱们便去看看罢。” 大嫂略一思量,也觉得此事还当亲自处理,当下便吩咐下去,让人准备马车,又挑些府兵护卫着,打定主意这回要大张旗鼓地摆足了排场,让旁人都知晓学院是清白的! 两人说干便干,当下旁的事也撇开了,只摆着总督府的谱儿,往雀县赶去。 雀县的知县郑崇提前得知了消息,亲自到县衙口迎接。若不是侯府说了无需接待,他真真恨不得率众去往县城大门去迎这两位州府来的大佛了。 赵婉等到了之后,也未与之多寒暄,只直接说此次便是专门来应诉的。那家女娘的父母不是哭天抢地的要告么,她们作为医护学院的院长、副院长,便光明正大地立在堂前,倒要趁此机会辩个分明。 郑崇哪能真将贵人当作被告看待,待升了堂,忙命人搬来了椅子,恭恭敬敬地请两位夫人坐于一旁听审。 很快那女娘的父母便作为苦主被捕快们领着到了堂前,这两人中,汉子又黑又瘦,妇人倒是白白胖胖,两人在外头闹时一刻不得消停,进了堂内,原本还有哭喊的架势,结果见着两旁肃肃而立的杀威棒,到底还是瑟缩着脑袋弱了气势。 “还请大老爷千万为草民做主啊!我那女儿好不容易养到这般大,如今说不见就不见了,我们可上哪儿找人去呐!”那婆子拍着大腿,擦着眼泪,虽不敢高声,却也凄凄楚楚,不胜可怜。 郑崇欲摆了威严,似往常一样喝止了这对夫妇的丑态,刚要开口,余光瞥见坐于一旁的侯府贵人,忙将那不中听的话给吞了回去。 这可是侯府上来的贵人,他上司的上司!有这等人物在,他必要维护好雀县县尊的形象了。 思及此,郑崇和缓了神色,用几乎是当了县官升堂断案以来,最最和蔼的语气,朝着堂下的夫妇道:“两位既有苦楚,本官定会为之做主的。” 他顿了顿,又说道:“如今你们口口声声要告那招生的医护学院,可有何证据?容本官提醒你们一下,若无证据胡乱攀告此等教学育人之处,本官可是要严惩的。” 那俩夫妇忙趴跪于地上,只流着泪道:“小民不敢扯谎,实在是那劳什子学院,勾了我家女儿的心去了,也不知道背地里做了什么勾当,我女儿竟要死要活地去那边,连家都不要了。” 她回忆道:“那日草民将人领了回去,我那女儿当即便要上吊,只说若不让她去学医,便要自戕于家中,可是将我老婆子给吓坏了,只好束了她的手脚,教她莫要寻短见!” “可谁知,我与她爹不过是去地里劳作了片刻,就这会子功夫,她竟人就不见了,那捆人的绳子还好端端地丢在地上呢,人就不见了! 哼,我那小儿子讲,他曾见着村口那无父无母的牛大郎偷偷在咱们院子外头打转。牛大郎已经报名要去那学院了,定然是学院支使着他来干这天打雷劈的诛心之事的!” 提到那贫苦无依、家徒四壁的牛大郎,那妇人咬着牙,恨不能喋其血咬其肉。 “可去那牛大郎家找了?”郑崇微微倾了身子,问道。 “我们将牛大郎家都翻了个遍了!那牛大郎竟也不知所踪!可见根本就是带着我女儿,一道儿去那拐骗良家女子的学院去了!还请大人点齐了人,去临州那学院处将我女儿给救了出来!”妇人瞪着眼睛、梗着脖子说道。 “咳咳。”郑崇捏着胡子胡乱咳了几声,很有些不自在,偷偷瞄着那两位贵人,生怕人马上就要逼着他狠狠地罚了这两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民。 见贵人虽然面无表情,却也无愠怒之意,郑崇放下心来,这才有心思将注意力放在堂下夫妇的话上: “牛大郎也不见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出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官司 堂上十分肃然,县衙的大门处却吵吵闹闹,低低絮语看热闹的百姓挤在一团,都等着瞧这桩人口失踪的大案要如何判。 “肃静!”郑崇瞪着眼睛喊道,又示意捕快们维持秩序,不教这些民众们坏了规矩。 那妇人哀哀切切地哭诉道:“我家小儿子说,牛大郎早前便背着家中仅存的破烂被褥,往临州府城去了,逢人便说是要去投奔学院,叫大伙儿擎等着看他出人头地哩。 谁能想到这人竟是个坏心眼子狗贼人,定然是拐带了我家金花之后才走的!哎唷喂~~我可怜的金花啊~~还请大老爷为民妇做主,捉了那牛大郎呐!” 妇人拍打着大腿,见大老爷也并无传说中那么吓人,一时间胆子便大了起来,哭嚎的嗓门也愈发地放开了。 顿时间又是常念又是做打的,堂下活脱脱便成了她表演的戏台子,惹得围观的民众们纷纷踮起脚尖卯着眼儿瞧。 她那汉子从外表看上去,便是个老实人,黑黝黝的面庞上满是无措,讷讷不敢作声,只用力搀扶着自家老婆子,防止她东倒西歪地跌倒在地。 郑崇看着堂下的妇人,实在嫌她聒噪了,板着脸拍了下桌子,威严着说道:“安静些,将本衙当什么地方了!” 那妇人的哭嚎被这声拍桌子的巨响惹得戛然而止,未嚎完的话也卡在了嗓子眼,上不上下不下的,情急之间,她竟瞪着眼睛一下又一下的打起嗝来。 赵婉垂着眸子去看那妇人,心中充满疑惑。这人雷声大雨点小,瞧着哭得很伤心的模样,她旁观半晌,却是真没从那接连不断的眼泪中品出点真心实意来。 她那女儿,真就是被人牛大郎给拐带出去了? 当然,此事决不是依着妇人所言那般,乃学院撺掇的,这人口口声声都是学院的问题,真将她好好的学院当成什么土匪窝了? 她偏过头不再看堂下之人,转而盯着郑知县。她倒要看看,这郑崇究竟要如何了结此案。 郑崇感受着无数道视线都落在了自己身上,不仅有在门外围观的百姓、堂下的苦主,更有旁边端坐的两尊大佛。 他只感觉后背的汗就没停过,心头惴惴不安,这要是处理不好此事,他这县官可也就做到头了。如此一想,他反倒是生出了一往无前的勇气来。 只见他狠狠一拍惊堂木,提高了声调说道:“那妇人,如今都是你的一家之言,难免偏颇。本官已着人去将本县的招生之人带了过来,且听听人家是如何个说法!” 那对夫妇被先后拍了两下桌子,此时也回过神来,不敢再放肆,喏喏地埋着头,只来来回回地唠叨着请大老爷做主。 很快被派往雀县招生之人便挤过看热闹的人群,来到了堂前。这人乃云府外院的管事,见着主母在,当下便先朝着侯夫人、大夫人行了礼,然后才恭谨地朝县官行礼。 郑崇亦知晓这是侯府中人,平素里他们这些小官要去拜见高官达贵们,都还得小心翼翼地打点这些人呢。 如今见人立在堂前,也不惊不忙,俨然一副见惯了官府中人的模样,他问起话来,语气便不由自主地和缓起来。 招生管事瞥一眼那夫妇,朝上头拱拱手,淡然道:“请大人明察,咱们医护学院,乃受总督之命而建,由总督夫人筹办,顾念的是临州的贫寒子弟,兴盛的是临州的学风,怎可能是那种拐带人口、违反大衍律令之地。” 在外头,云府众人倒不太称自家主人为小侯爷、侯夫人,而是以临州、御沙关总督之名相称,以期震慑住这些被歪曲事实之言蛊惑住的人。 郑崇岂会不知学院的来头,来雀县招生之时,他可也增派了不少能吏四处宣讲呢!此时被招生管事这么一说,也不由得讪讪地点头应是。 “适才小的也听了这位婶子之言,那牛大郎早前便向招生处报备并领着报到的牌子赶往了府城,咱们学院进学生,乃是一个牌子绑定一人的,他绝不可能领着旁人去到学院。大人若不信,尽可派人调查一二。”招生管事垂着眼睛笃定道。 “你既说绝不是牛大郎拐了我女儿,那我女儿哪里去了?!她那么个听话的女娘,还能自己消失了不成?我看必定是你们学院干了不可见人的勾当!” 招生管事照实解释着,那妇人却是不信,龇牙咧嘴地甩开搀扶她的丈夫,张牙舞爪地便要去揪管事。 管事嘴角微微抽搐了下,不着痕迹地转换了个方向,嫌弃地避开了这蛮横的妇人。他们云府的下人,个个的身上都有些本事,岂会轻易被一介愚妇近了身。 那日这妇人可是趾高气昂地从报名处,将那金花小女娘给扯了回去的,那用最难听之话教训着女儿甚至扇了人不少耳光的,可与今日这顶着一副爱女心切模样的,是同一人。 只这会子这牵念女儿的样子,着实没有她打骂女儿的样子要来得真切。 只不过这与此案无甚关系,管事也不好当众将之说了出来。他心中只为那女娘感到可惜,生在这样的家里,有对这样的爹娘,自是好过不了。 管事拱手说道:“小的所言俱都属实,医护学院万万不是如此人所说那般。多余的话小的也不再赘述,只求大人秉公办案,洗刷了本学院与学生牛大郎的冤屈。这名声若传了出去,恐怕连总督也是要来过问一番的。” “这是自然。”郑崇点头道,现下有侯夫人在这里过问便已经给了他不少压力了,若是小侯爷再来一趟,他非得吓死不可。 “这样罢,本官便着人严查近两日进出县城之城,同时张榜公告,命百姓们若见着这金花小女娘了,立即上报!” 他看了眼那对夫妇,又道:“至于学院之名,既是总督督办,便不可能是你等口中这般。此事本官适才已有定论,这次怜你等乃失女苦主,便不作怪罪,但若再诋毁学院之名声,本官必然定你们个造谣之罪,投入大牢好生改造一番不可!” “是、是,草民不敢!”夫妇俩弯身谢过,面上却仍是充满不甘。 那妇人犹犹豫豫地看了两眼旁边那躲得老远的招生管事,又鼓起勇气道:“虽说那学院不是什么贼窝子,但我女儿此次也仍是因着此事而不见了的,那、那学院,总该给咱们点补偿吧!” 轰然一下,四周围观的老百姓们都被她这不要脸的架势给惊住了。他们倒是未能想到,这妇人竟然告状不成,又生了讹诈之心。 “你女儿乃在家中不见了的,怎生能怪罪到人家学院中去!” “嗤,我活了几十年,还是头一遭见着有这般不要脸之人,今日真是长了见识了。” “那学院我知道,我侄子也报名去了呢,明明是新上任的总督大人施行的德政,听说去念书吃住都不要银钱的!全然不是这贼妇人所言的那般!” “哼,我就猜这人定然是为了讹钱的,竟然连官家也敢讹,胆子可真是大过天了!” 百姓们交头接耳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那妇人听见了,红着脸怒目看向人群,若不是害怕被大老爷打板子,她简直就要叉着腰骂起来了。 蓦地,她不知道是从人群中觑见了谁,眼睛瞬间便瞪得如铜铃般大。在众人鄙夷的注视中,她将死死拉住自己的丈夫猛地一把推开,朝着人群中冲去。 “你这赔钱货害人精!如今也敢露面了!呵,看我不打死你了事,埋在那野岗子里给那吊睛白额大虫吃了,也免得我们为人父母的见天儿地四处翻找!” 她尖利的声音愈发大了起来,众人一边往旁边躲避,一边暗忖这妇人是见着谁了,竟骂得如此难听。 不多时,人群便从中散开了一条宽阔的路,继而妇人便从路的尽头揪扯出了一位约摸十五六岁的女娘。 “早知你是个不听话的,当初生下来就该扔到田涧子里头去淹死!也好过给我们找罪受!我让你跑!我让你跑!” 伴随着一叠声儿咬牙切齿的“我让你跑!”,响亮的耳光声也不断响起。妇人的手下得重,很快那女娘的脸便红成了一片。 偏偏这小女娘也硬气,任由她娘揪着头发打,再痛也不吭一声。 赵婉看不过去,轻声道:“郑大人,衙门乃办公重地,岂容这人如此猖狂,还是速速止了她这行为罢。” 郑崇身子一僵,将看戏的心思默默藏下,又狠狠拍了下惊堂木:“这是在干什么!立刻给我住手!” 县官大老爷的威名尚在,那妇人被这么一喊,趁着话音未落下,赶紧扇了最后一巴掌停下了手,不过那扯着金花头发的手却是丝毫未松,直将金花扯得身子也直不起来。 “堂下妇人,这女娘可是你女儿金花?”郑崇清咳了声,问道。 “回大老爷,正是小民的女儿。既然小民的女儿找到了,小民便不告了,请大老爷容我等归家。” 妇人找见女儿了,面上的疯劲儿倒是淡下了些。现下她只想揪着自家女儿回家,好生教训一通,因而答起话来是又快又利索。 “既如此,那便——” 郑崇一边说着,心中也庆幸还好这女娘竟是自行出现了,现下他也不想去纠察金花此前到底是去哪儿了,又到底是自行离家还是遭人掳掠,只想着尽快结案,好将两尊贵人大佛给恭送回府城。 谁知,他话未说完,那金花却是挣脱了她娘的揪扯,疾步上前,扑通一下便跪在了地上,她高亢而沙哑的声音在堂内清晰地响起: “还请大老爷为小女做主——”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官司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庄子 赵婉醒来之时,外头天色还未亮透,熹微间,晨风夹杂着凉气从门窗的缝隙中钻了进来,很快便被初升的日头给照没了。 “唔……” 她皱着眉头将脑袋往被子中沉了沉,虽然人已经醒了,但魂仿佛还沉迷在昨夜的梦中,不肯脱离出来。 谁知还未睡沉下去,一只冰凉的手捏住了搭在她脸上的锦被,轻轻往下翻了翻。 那手不经意间触碰到了赵婉闷得火热的脸颊,瞬间便让她耳朵前面那一小块儿皮肤生起了小片小片的鸡皮疙瘩。 被这么一激,这下是彻底睡不着了。赵婉干脆睁开了眼睛,睡眼惺忪地望着床边如青杉般立得挺直的郎君。 哎,虽然还是很困,但一觉醒来,便能见着美男子,也算是享受了。 赵婉在心中将人从喉结分明的脖颈、刀削斧凿一般拥有着完美轮廓的下颔,描摹到粉薄的唇,紧接着,又从高而直的鼻梁,一路向上逡巡到那双如静海、如森林、如黑夜的深邃眼眸。 她想,这双眼睛可真好看。 而此刻,眼睛的主人却丝毫未察觉自己的魅力,他正定定地看着床上慵懒着不愿动弹的赵婉,心中只剩下了无尽的柔软。 “娘子起来罢,再不起,我们可要赶不上城郊庄子上的午食了。”云舒轻声用赵婉最感兴趣的东西勾引着她。 果不其然,赵婉立刻眼睛都瞪大了,去玩?庄子?她喜欢! 都不用人再软声细气地催,期盼着出门玩的人自然便快速掀开了被子,洗漱好、梳妆好。 “走走走!趁着好天气,咱们早些出门!” 一切都准备好的赵婉兴奋地拉着云舒的袖子,面颊上清晨时被子闷出来的嫣红,已然变幻成了略施了薄粉的浅红。 云舒宠溺地任由她牵着自己的袍袖往前走,他只亦步亦趋地跟在她身后,一路来到马厩。 此时春已十分成熟,高照的艳阳下,雄鹰翱翔而过,城郊田野中铺满了大片大片的黄绿的穗,好一派赏心悦目的田园风光。有风拂过,青涩的香味便钻入人的鼻端,清新怡人。 赵婉与云舒双双骑马从这万物生长的喜悦中奔驰而过,过不多久,后头跟上来的繁杂马蹄声也逐渐响起,在路上惊起一阵轻薄的黄土。 自穿越到这个时代以来,赵婉是头一次如此痛快地骑马,她身着一袭红衣,满脸都是放松的笑意,长发高高扎起,未插一根珠钗,在迎面的风中肆意飞扬。 身旁同驰的云舒,则穿了一身白色劲装,背后挎了一张遒劲的弓。他时不时偏头看向身旁的赵婉,眸中俱都是不加遮掩的欣赏之意。 她要快意驰骋于天地之间,他便身骑千里良马,紧跟其后,决不落下一尺之距。 庄子上的管事云康大清早地便带着人准备了起来,他们主子来得少,因而下人们都无甚招待的经验,事事都紧着最好的来,唯恐不合主子的意。 云康忖着时辰,早早便领着得力的下人守在了庄子大门口,见着不远处飞驰而来的一双人,心知这便是小侯爷与侯夫人了。 侯府是在元京办的昏礼,当时元京庄子上的人都被抽调了过去帮忙,但临州这边却是没有这个运气了,因此云康不仅未曾见过几面小侯爷,侯夫人他更是头一遭见。 然等主子们到了,他也不敢抬头,只喏喏地领着众人埋着头行礼,回话也规规矩矩地垂着眸子,唯恐遭侯爷不喜,换了他这管事。 云舒倒是未想到这层,若他知道云康的想法,也是要道一声冤枉的。他不过是经云前提起,得知这个庄子在一处矮山脚下,内里圈养了些猪羊,种了好些新鲜瓜果蔬菜,又有几处天然的温池,才想着带赵婉来玩上一回的。 至于换管事什么的,他每日里忙成那样儿,哪有心思管这等小事…… 可见,还是名声不佳,因而这些对他不熟的下人,只会战战兢兢,生怕惹怒了他这纨绔杀神了。 赵婉倒是看出了些这云康管事的心思,她趁周遭人不注意,向着云舒戏谑地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只与云舒一道儿在云康的带领下,骑着马慢慢朝着庄子内走去。 庄子是再普通不过的农庄,远远近近地都种了作物,赵婉对这些地里长起来的植物都十分感兴趣。遇着不熟悉的,还会问一问云康。 云康哪想到侯夫人竟主动搭话问询,他颤颤抖抖地,能回答的便立马恭谨着答了,不甚清楚的,忙使了人去叫耕种这一片地的佃农来,细细为侯夫人解释一番,一时之间,因为过度紧张,后背不免湿成了一片。 被唤来的农人哪见过什么贵人,跪在地上便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赵婉很有些无奈,她只好下了马,示意这老人家站起来,自己也走到那陌生的植物面前,耐心地询问,这是什么作物,有什么作用。 “回、回夫人,此乃酸棘梅,长大、长大后枝条上生出短刺,等短刺落了,果子便也熟透了。这物事是咱们庄子用来放入汤中作调味之用,很有些酸甜味儿,喝了很是解乏、解渴哩!” 那农人见侯夫人并无不虞,反倒似在十分认真地听自己介绍,慢慢地卸下心防,也就不磕巴了。 赵婉伸出手,抚摸着那枝条上新生的短刺,软软的,并不扎人,瞧那果子还呈青色,想必是都还未成熟之故。 “待这酸棘梅熟了,可否送一些至我家中?”赵婉收回手问道。 这酸棘梅,成熟后果子呈紫色、红色,看样子用来酿酒应当很是不错。可惜此地不产葡萄,不然她酿些葡萄酒,也有一番趣味。 “哎!夫人放心,待这果子熟了,咱们定然采摘了,都送往候府去!” 云康嫌弃农人的木讷,挂着谄媚的笑,忙不迭地答了。 赵婉淡淡看他一眼,道:“倒不必全与我,只要一小筐便可,我自会出银钱。余下的,还当给侍弄之人都甜甜嘴儿。” “哎、哎,是、是。”云康弓着腰应道。 因着到庄子上是已近晌午,众人没有多在外头停留,而是一路来到了庄子的主宅里,享用了一顿味美的午食。 烤羊羔滋滋地冒着油,色泽金黄,外酥里嫩,云舒细细地切了些鲜嫩的部位,撒上些调味的,盛在盘中递与了赵婉。 更有新鲜摘下的时蔬、早晨猎户敬上的野味,虽无甚精心炮制的机巧,但也胜在天然而质朴。 赵婉吃得津津有味,她经了此前这么一遭快活的跑马,倒是真有些饿了,连吃了好些肉,后来又想起在现代时烤肉店的吃法,自己去调了酱,又用鲜嫩的绿菜叶将沾了酱的肉包裹住,一口一个,香得紧。 她动手包了一个羔羊肉,递至云舒嘴边,尔后万分期待地看向他,那双明亮的眼睛,在云舒眼里,竟是比天上的日头还要妍盛。 云舒一时间竟有些愣住,等赵婉有些不耐烦了,捏着那菜卷在他眼前晃了晃,他方才晃过神来,顿了顿,到底是张开嘴,衔住了。 “如何,是不是很好吃?”赵婉拿过湿手帕擦了擦手,得意地问道。 “菜叶中和了羊肉的腻味,两者相辅相成,确实别有一番滋味,娘子真真是巧思。”云舒诚恳地夸赞道。 他抬起手欲摸一下唇,那处适才正巧碰上了她拿着菜卷的手指,那温热的触感似留在了唇上似的,竟久久未曾消散。 “是吧。”自然是好吃的,可惜没有孜然等调味品,不然这羊肉串在木枝上,撒上些孜然辣椒面,可是会鲜香得十分霸道!再配上冰可乐,啧啧,想想就流口水呢。 罢了,土著们没有尝过此等美味,她也就不说出来馋人了,赵婉如此想着,又用菜叶卷了些其他肉食,兀自吃得很是开心。 待吃饱喝足,云舒便带着她去了庄上精心准备好的上房,稍作了歇息。 兴许是庄子临山,周围又大多是小林子与田野,空气竟是比城中要好上许多,此时又本就是百花盛开的时节,即便是上房的院子中并未种很多花草,也总还是能隐隐地闻见阵阵暗香。 赵婉便在这样静谧而悠然的环境中好生睡了一觉,待醒来时,虽并未睡多久,她却觉得此次睡眠十分之高,因跑马而产生的疲累,已然刷下了许多。 云舒不在院中,许是有事自去忙了。赵婉也不等他,便带着独自一人在房中伺候的阿青,自行找了庄上的仆妇,命她带自己去泡温池之地。 那仆妇是个老实的,见着贵人连话也不敢说,埋着头沉默地往前带路。 赵婉本以为温池走几步路便到了,谁知跟着前头的仆妇七歪八拐的,竟是走了好一阵都不见哪里有温池。 她心头闪过不详的预感,便问道:“这位大娘,离温池究竟还有多远?” 那仆妇却似耳聋了似的不答话,只一个劲儿地往前走,赵婉心知不妙,立马停下脚步,暗道自己此次着实是粗心大意了,如此不寻常的迹象,她竟然因为云舒在庄子上,便放松了警惕。 思及此,她也不再说话,转过身便欲拉着阿青往回走。还得速速离开这处才好,也不知云舒是到哪里去了,侍女们知道她去往何处了么。 她想着,若是真有危险,她便叫阿青赶紧赶回去报信,也好过两人都失了音信,让人想找都找不到。 谁知,正当她伸手准备拉阿青的手时,阿青却垂着眸子迅速往旁边闪躲了一下。 赵婉的手顿在原地,她疑惑地看了眼阿青,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正急迫地靠近她。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庄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绑架 赵婉是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的。 她发现自己侧身蜷缩着,手脚俱都被绑住了,也不知道被绑了多久,手脚都已经无甚知觉,只有浓重的麻意,如内里有万千只蚂蚁在爬。 她扭动了下,想调整下姿势,可身子在颠簸中却完全无法控制。 “唔……”嘴巴被什么东西给塞住了,她睁开眼睛,也是一片黑暗。 任谁遇着这般事故都要慌乱,赵婉也不免如此。她尝试着弄开紧紧绑住自己的绳子,可出了一身汗,也还是没能将之解开。 不行,必须得留些气力,既然解不开绳子,便先等待时机,再伺机而动吧。 她努力让自己镇静起来,越是这种时候,就越是不能慌! 赵婉艰辛地往旁边挪了挪,让自己背后有个可倚靠之处,然后便就着艰难的姿势深呼吸了几下,安静了下来。 待适应了这困境,她方能沉下心来做些思考。 她是万万没想到,这么个自家郊外的庄子,竟有如此大的纰漏,以至于她这么容易就被这伙人弄走了。 那些绑了她的人,究竟是早早便被渗透,还是收买了管事,新安排进来之人? 这些人又是如何与一直随在自己左右的侍女阿青打配合的? 想到自己平日里无论是对几个侍女,还是其他仆从,都秉持着虽居高位但充分尊重的态度相待。没想到,竟是养出了个白眼狼? 她感受了一下后脑勺,那里钝钝地疼,是阿青抬手将她劈晕的。 罢了。赵婉无声地轻叹,只怕是这人一直以来便与她不是一条心罢。 一旦一个人从开始便视她为猎物,那之后哪怕是自己剖心切腹地对这个人好,大概率也是无用的。 就是不知,她身边的人中,究竟有多少这类人,她还能信任谁?人心易变,人心也难辨,谁又能说得清楚。 四到此处,赵婉不免后背发凉。她竭力控制着自己的情绪,不让自己在这未知的环境中崩溃。 就这么颠簸着,除了滚滚车轮轧在道上的规律声音,自己身体偶尔撞在车壁上的沉闷声,赵婉再未听见旁的声响,及至后来,她尽力忽略着身体四处碰撞出来的疼痛,迷迷糊糊地陷入了昏睡。 不知过了多久,赵婉感觉到她所在的车停了,外头传来一些人声,她勉力靠近车壁,凑近了耳朵。 虽听得不甚清晰,但她从中判断出了,这是设了卡!有人在拦截过路之人,逐一搜查! “唔!唔……” 赵婉顿时觉着机会来了,她一边发出声音,一边用力撞击车厢。此时也顾不上疼痛,她只想尽快让外头排查的人注意到这边的异样。 “噤声!”一道沙哑的女声在上方想起。 赵婉猛地一顿,没想到车中竟然还有别人。只不知道这人是一直在此冷眼旁观着她的所有小动作,还是在她昏睡之时进来的。 她欲再拼一把,刚缩腿准备蹬出去,便感觉到有一线冰冷锋利的物事贴在了自己的脖颈上,这道凉意直冲她天灵盖,让她瞬间便不敢再动分毫。 这道关卡没被救出去,她还留有命在。但如今脖子上搁了件要命的东西,她若反抗,立时便要血溅三尺了! 不知外头又说了些什么,赵婉全身心关注着那道利刃,唯恐它割破了自己,倒没有任何心思去探听那人声了。 没过多久,车又重新动了起来。那人见赵婉脸憋得通红,约摸也怕她撅过去,左右她如今即便是大喊大叫了,也不会有人来劫走她,便将她口中那布头给扯掉扔了。 赵婉嘴都塞酸麻了,她此刻已经熄了求救的心思,在黑暗中,朝着适才出声的方向小心道:“这下我也走不脱了,可以收了这玩意儿了罢?” 那利刃十分霸道地朝下头压了压,又震慑了她一番之后,终究还是撤了回去。赵婉方才一直悬吊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你们究竟是要钱还是要什么,只要你提,能满足的,我定然满足,可能放了我?”定了定神,赵婉问道。 “……” 回应她的,是一片寂静。 “你们为何要绑了我来,不知道我乃总督府上的么?”她不气馁,继续问道。 她其实此时并不在乎答案,只不过是明明这车厢中有旁的人,却一声不吭,她既辨不清对方的方位,也不知晓对方究竟在做什么,只好挑起话头,让氛围别这么吓人。 “……”对方久久未说话。 正在赵婉以为那人不会说话了之时,沙哑的声音却开始在这幽闭狭小的空间中响起: “正因为你是云舒的夫人,才掳了你的。呵,别怕,在云贼进入我们的地盘之前,不会杀你的。你这条小命,且还有些用处呢。”那人哼笑,“警告你,乖乖听话,便少受些罪。若不安分,便怪不得旁人给你点苦头吃吃了。到时先断了手啊脚的,可莫要怪我手下不留情。” 她这么说,定然是布下了陷阱,以自己为饵,只等云舒上门自投罗网。一时之间,赵婉也不知道该期盼云舒快些来将她救出去,还是不要来了。 哎,这车已经行了如此久,又过了好几道关卡,便是云舒要找人,也颇有难度吧。 赵婉幽幽叹气,道:“我与云舒,不过是匆忙结成的表面夫妻罢了,你妄图用我去引他出面,恐怕是有些难。” “况且,”她苦笑一声,“哪怕是他来了,也定然是带着兵马来的,届时不会顾我死活的。” 那人冷笑了声:“哼,你休要说这些无用的,云贼待你是真心还是假意,我们自有分辨。只要他来了,便别想活着离开,我定要将他大卸八块,再扔到深山老林中去为野狗食之!” 这是多大仇多大恨呐……赵婉咋舌。 她心知这种仇恨,已经不是用钱能解决的了,当下便也不再出声,只安安静静地挪动身子,尽量让自己舒适些。 至于大卸八块给野狗啃什么的,这不是她现在要操心的事…… 又过了一段时辰,车辆停了下来。赵婉耳朵竖得尖尖的,将心中最后的希望释放了出来。她攒足了劲儿,准备找准时机大喊“救命”。 可不幸的是,前头传来的声音却是人家自己人发出的。 “人绑来了?可还顺利?”一道公鸭似的嗓音从一个人的喉头挤了出来。 “这是自然,虽然遇着了几处盘查,但那些人也不过是群酒囊饭袋,轻易便过了。呵,接下来,便是我等复仇之时了。云舒,我必叫他有来无回!”那嘶哑嗓音的女娘跳下马车,冷声道。 赵婉蜷缩在车中,心道,嘿,这家伙同伙真是不少呢。看来庄子里打配合的还只是少数,此处才是大本营吧。 还未等她再动弹一下麻痹的手脚,便有人拉开了车门,粗暴地将她扯了出去。 赵婉此时手脚麻得很,站都站不稳,被拖出去之时也毫无办法,只好任由那人半是推搡半是托着地将她带到了一处房子中。 “好生待着!要敢耍小心思,剁了你的手脚!”公鸭嗓喉间咕噜咕噜地响了几下,他朝着一旁吐了口痰,然后狠狠地说道。 赵婉很是被恶心了一下,没有说话,用行动表明自己会很安分。 “砰!”门被用力关上,紧接着,窸窸窣窣挂锁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等一切都安静了,赵婉才缓缓动了动,朝着公鸭嗓吐痰的反方向移开。她强忍着身体各处的酸麻疼痛,仔细地听了听周遭的动静。 好一会儿之后,她终于确定了关她的这处室内是没有其他人了的,便开始四处摸索了起来。 这处好像是一个柴房,并没有桌椅床榻,她一边小心地摸着,尽量不要弄出任何声响来,一边担忧着自己辨不明方向碰到那公鸭嗓的污秽。 好在这点无伤大雅的幸运值还是没有无情地掉落,等摸得远了些,她触碰到了另一侧墙。那里密密地堆着一捆捆竖着的柴火,地上更是厚厚地堆积了一层干草。 劳累了这么一通,赵婉依靠着柴火歇息了起来。她整个后背都硌着坚硬的柴火树枝,火辣辣地疼。那些在路上碰撞到的地方,可能已经无一处好肉了。 “嘶……”又往后蹭了蹭,赵婉疼得倒抽一口凉气。 她心中暗道,等活着回去了,她可要好好休养,一阵儿时间内都不要出门了。躺着,只想躺着,只想咸鱼一般地躺着。 至于那还没泡上的温池?人都这样了,还泡个毛线啊?就是全世界第一好看的帅哥来了,她现在也不想泡!就是云舒来救她抱她,她也不想泡! 哎,所以到底能不能活着出去啊,万一真的很不幸,死翘翘了,她还能不能回到现代去啊…… 嗯……嗯?好像摸到一个东西? 赵婉紧紧抿着唇,绑在背后的手努力地在那物事上摸了摸。黑色的蒙眼布下,她的眼睛猛地睁大了,好像是一把锈迹斑斑的柴刀?! 她并没有立刻将那柴刀弄了出来,而是再度仔细地探听着屋外的动静。 等听见那把锁被打开的声音之时,赵婉立时便僵硬了身体,一动也不敢动了。她十分庆幸自己还好谨慎了些,不然可就真要糟糕至极了。 “喝水,别渴死了。”还是公鸭嗓。 公鸭嗓将盛了水的碗“咄”的一下放到地上,又用不可言喻的眼神好生将面前这位虽然蒙着眼睛一身凌乱,也丝毫不减其绝色的侯夫人,过了好半晌,他才站直身体,遗憾地叹道:“啧啧,可惜了,现在还不能动你,再等等罢。不知侯府的夫人,品尝起来是个什么滋味儿呢!” 他说着,便开怀大笑起来,那笑声中夹杂着不加掩饰的狎昵,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消失在门外了。 赵婉被这话说得心中一阵恶寒,这公鸭嗓要作甚?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绑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出逃 等人重新将门锁上,赵婉被公鸭嗓震得呆坐半晌,恍惚了好一阵才缓缓动了起来。 她没有去碰那碗水,光是想想这水是毫无公德随地吐痰、还色眯眯觊觎她的公鸭嗓端来的,她就恶心。 赵婉仔细感受着后背坚硬的柴火,从中摸索出那柄锈刀,待摸清了刀的刃口在哪儿,她便将绑在自己手腕处的绳子搁在了刃上,一下又一下地缓慢磨着。 才送了水,想必那些人短时间内不会再进来了,赵婉心中终于生出些安宁来。她耐着性子小心地磨着绳子,哪怕是偶尔肌肤触碰到了刀刃,她也强忍着那刺痛,继续努力地割。 这项工作对赵婉来说不是难事,她过去能耐心地做实验,如今便也能耐心地自救。小伤小痛,在生存面前,全然不是大事,不是么。她有什么理由娇滴滴,又有什么理由矫情。 撸起袖子加紧干吧!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极轻的绳子断裂的声音在身后响起,赵婉顿了一瞬,才狠喘里两声,终于将两条发麻发胀的手臂慢慢垂了下来。 又隔了一会儿,她抬起手,将蒙在眼睛上的布往上掀开了一条缝隙。此时已是深夜,柴房中并无烛火,高而狭长的窗子上并没有蒙窗纸,从外头透进来一方光线,让赵婉看清了其中的格局。 柴房中乱糟糟的,她背后便是满墙的柴草,另一边挂了些陈旧的农具,除此之外,整个屋子中,便只有正中央那碗水了。 木门就在赵婉的对面,此时正紧紧地闭着,只从疏漏的四线门缝中溢进来些许光。 她抬头看向侧面那道狭长的窗口,今天是个月圆日,无风无遮,月光斜斜照进柴房中,也照在了一身狼狈的赵婉身上。恰好一处窗棂的阴影打在了她右下边脸,于是一半明一半暗的,竟衬得她整张脸都有些诡谲。 她此前蒙着黑布,不知时辰,现在眼睛的酸涩已逐渐褪却,她便开始了无声地行动。 束缚手的绳子已经被割断,她没有将眼睛上的布彻底解下,以防突然有人进来,她来不及作伪,但要动起来,腿上的绳子还是得弄开来。 赵婉就着月光,利索地割开了绳结,又将之虚虚地系在一起,将之维持在一个能行动起来但一眼看上去还是好好绑在腿上的程度。 终于能活动开来了!赵婉心中漫上从被绑以来的第一股喜悦。她慢腾腾地将整个身子都舒展了一番,一切酸胀的肌肉在此时都得到了些许拉伸,若不是场合不对,赵婉心想,她非得发出一声满足的□□不可。 寂静的夜里,一声颇为响亮的“咯嘣”中从骨头缝迸溅出来,然后经由皮肉,于黑暗中钻出,惊得赵婉顿时不敢再动分毫。 她半举着手臂,侧耳仔细听了听,发现外头的人似乎是没有听见这声响,才稍稍放下了悬着的心。 哎,平时还是要多运动呐,不然也不至于才小小的拉伸一下,骨头便生锈了般咯嘣咯嘣地响……这要是外头的人耳朵灵敏些,可就坏事了! 赵婉一边吐槽自己,一边再度小心地动了起来。她扶着身后一根颇为粗壮的柴火,从满是柴草的地上缓慢站起,然后拿着那跟柴火,悄无声息地沿着墙壁走到门边。 柴房的门并不多么紧实,她从一溜儿狭小的缝隙中向外窥探,只见明亮的月光下,有三两个人正搁门前守着,其中一人,俨然便是白日里诓骗她的那个装聋作哑的仆妇。 赵婉看不见他们的正面,也就不清楚这几人靠在檐廊的柱子上,是在阖着眼睛打盹,还是在认真地守着。 她心知从正门出去是不可能的事情,自然报仇也是天方夜谭,便悄悄缩回了脑袋,再度盯上了那方小窗。 那小窗离地约摸两米高,周围又没个梯子之类的东西,想要爬上去,对赵婉来说难度不小。更何况那窗子着实不大,中间又竖了两根隔断,她就算能爬上去了,还不知能不能挤出去呢。 要是平时少吃点饭就好了……如此这会子便少了个难题……赵婉无声叹气。 想来这么晚了,大抵是不会有人专门打开锁来看她了,这么想着,赵婉便干脆地彻底松了脚上的绳索,又扔了箍在眉头的黑布。 要是被发现了……那便被发现吧,左右不过是挨顿揍,那女的不是说了么,云舒没来之前,她性命尚算无忧呢。 等一切弄好,赵婉比了比自己的身材,想了想,还是利落地将外袍都脱掉,只剩下了一层淡粉的绸缎里衣。 好在这个时代的衣裳都有蛮长,她将外袍拧成了一条粗壮而长的绳子,左右看了看,又轻轻从放柴火的地方来来回回地搬来一些硬柴,将之细细码好,放在窗口下面。 等一切都弄好了,赵婉扶着墙壁,颤颤巍巍地站上了柴堆,等双手能够上窗棂时,她小心翼翼地将外袍做的长绳系在隔断上。 再度回过头看了眼门那边,赵婉眼神一凝不再犹豫,拉着长绳,用尽了全身气力,猛地一下攀上了窗子。 一切顺利,包括赵婉艰难但最终成功地挤出了窗口。 蹙了太久眉的赵婉以一种极其憋屈的姿势坐在窗棂上,她看了看窗外这条无人的野生小道,终于展颜笑了。 但很快,她便收敛了笑容,转而机警地打量着周遭。万里长征才第一步,她不知道这到底是哪儿,亦不知道如何逃离出去,此处又设了多少的防,这会儿高兴,尚为时过早,警惕心不能丢! 她将那绳子从里头掏出来,然后又将之在自己手上缠了两道,慢慢沿着墙壁攀延了下去。 临走时,赵婉望了一眼这条功勋之绳,颇为遗憾不能带走它,只好扭头钻进了杂草中。 好在这边很是荒芜,没有人想到要在这边设防,他们大抵也没有想到,都将人关在柴房了,也能跑掉。哼哼,怪只怪他们没有提前将那扔进柴草中的刀子收走、也没加固封好窗了。 赵婉一面摸索着前进,不让自己撞到树杈子上划伤肌肤,一面紧紧抿着唇,有些怕这杂草丛中突然冒出些荆棘,甚至是蛇虫。 她倒不是怕这些物事恶心,毕竟搞农学的,谁不在地里偶遇过几条盘起来吐信子的家伙。就是万一不太幸运,被咬上那么一口,她可就真要魂归此地了。 好在此时还不到夏天,蛇之类的小动物还未出洞,一路上倒也没碰着什么危险。 就在赵婉感叹自己的命还是有些硬的时候,待走到一个荒废的假山小池的转弯之处,她猛然定住脚步,迅速身体往后缩了缩。 原来这假山过去的尽头,便是一处檐廊,那檐廊连着一处房屋,也不知是谁住的。而此刻,檐廊的另一边,正站着一个汉子,携着刀一副百无聊赖的姿态。 幸好此前赵婉的脚步声极轻,又十分小心地避过了破石烂枝等物,不然若是被发现了,她这趟可就白出来了。 现下便有些两难了,她不能往有人的那边走,可若是往另一头走,万一那边也有人呢?万一那边人更多呢?那可真就是自投罗网了。 可眼下她也不能在这处原地久待,若是有人发现她这个被绑来的重要诱饵不见了,适才走过的地方,便是重点搜查之处。 她抬头看了看天,正巧见着月亮的边上有一块儿云层,便筹划着,待云层淹没了月亮,她便趁着这短时间的黑暗,赶紧朝着另一头溜去吧。 也只能碰运气了,往有人的那边走,必然是毫无胜算,往无人的房屋这边,还有一定概率不会有人能发现她呢!便往那边去吧,只需小心点经过这列房屋,再在尽头的折角处转到别的地方去,或许也会柳暗花明呢。 正等着云层飘过之时,那便守着的汉子突然应了一声什么,不知是被谁喊了,匆忙往那边走去。 好机会! 赵婉知晓时机不等人,眼下便是绝佳的时机了!她毫不犹豫地蹑着手脚先冲到了檐廊边上,然后瞅准了一处空隙钻了进去,趁着那人未尚未回头,正侧着身子朝着转弯处的另一反向说话,以极快的速度朝前冲去。 “好,那便这样,我定会留心的。”那汉子笑着说道。 赵婉听着这话,知道要糟,这人竟是寥寥几句便说完了,她这!还未冲到尽头啊!这人一个转身,便立马能看见她这道弓着身子往前蹿的猥琐身影了! 罢了罢了,眼下还管什么形象,可赶紧找个地儿藏起来吧!啊啊啊那人要转身了!! 赵婉左右瞄了瞄,除了旁边的房屋,眼下也无甚闪躲之处,她来不及做出思考,只好轻轻推开离得最近的这处房屋的门,哧溜一下闪了进去,再好生关上了门。 “呼……” 她背靠着门,无声地往下滑了滑,怕弄出动静,又赶紧站直了往墙边靠了靠,等在黑灯瞎火的屋子内摸到了墙角,终于是支撑不住了,缓缓地委顿在地。 这一路上,她不仅要专注脚下,还要时时刻刻警惕周遭,唯恐为人发现,到此时,已经身心俱疲了。 去他的吧,她一定要好好休息一下了。赵婉控制着自己的呼吸,暗暗想道。 好在十分幸运的是,这屋中空旷且无人,虽门窗都封得很紧实,未有月光照射进来,但对赵婉来说,这反而给了她十足的安全感。 便暂时以这里为根据地,再慢慢思量如何为自己寻找出一条活路来罢。她睁大眼睛望着黑漆漆的虚空,幽幽思量着后路。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出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凶夜 没敢休整多久,赵婉调整好呼吸,挣扎着爬起来,开始小心翼翼地在这房屋中摸索。 她先是极其缓慢地沿着墙壁摸过去,桌椅、梳妆台、床幔……不大的屋子,摆放的家具也不太多。 等摸到床榻之处时,赵婉发现那床后头竟有一处可容一人跻身的缝隙,她在黑暗中瞪着眼睛来回走了两遭,发现只有这处狭小的缝隙处好藏人,便缓缓地在此处蹲了下来。 虽然极其疲累,但此时她也不敢全然躺下,万一真被人发现,她这随时都能起身奔逃的姿势,总归是要给自己争到更多的求生机会。 室内外寂静无声,仿佛此处乃一座死宅,从未有人来往似的。 赵婉惊慌的神经在这样的环境下,反而放松了些许。越是安静,就越代表着暂时安全。 她听着自己清晰的心跳在黑夜中由快到慢,终于敢稍微阖一下眼睛,好生松一下心中那根紧得发疼的弦了。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赵婉迷迷瞪瞪地想睡又不敢睡之时,外头却逐渐喧闹了起来。 她猛然睁开眼睛,发现暗红的光影正透过门窗明暗流转着,繁杂的脚步声与交谈声也逐渐响起。 “这边找着了没?还不快去找!” “这么大个人竟然就这么丢了,都是干什么吃的!连一个女娘也看不住,要你们何用?” “你去这边,你去那边,你、你,还有你,分开去找!” 急促而愤怒的声音在门外不远处,支使着旁的人四处找人,赵婉盯着外头模糊而颤动的火光,心脏如被一只大手攥住一般,挛缩成了一团。 她在心中不断模拟着待会儿若是被人发现,要怎么为自己谋得生路,可这房子四四方方,怎么看也只有这般大,她又如何能绕过这重重的搜寻…… 虽然处境艰难,但好歹给这些人制造了些混乱,想必云舒那边能更好的灭掉这群贼子吧。无可奈何之下,赵婉只能如此安慰着自己。 起码,她在此刻不是这些人握在手中的诱饵,也不是云舒的软肋。 这么想着,赵婉抚摸了一把凌乱不堪的头发,将发上的绳子解了下来咬在齿间,然后利索地为自己扎了个高高的丸子头,以求待会儿险境中这头长发成为别人手中桎梏她的武器。 挽发绳的结时,赵婉的手肘往后轻撞了一下,她顿时停下动作,感觉到自己撞到的那砖墙好像有些不一样。 她疑惑了一瞬,快速将头发绑好,然后回手往适才碰到的那处墙壁摸去。 有光线之时,这处墙壁兴许是看不出什么异样的。可此时室内无光,赵婉凭着手感,却是触到了墙壁上其中一块儿砖的四周缝隙很是不同。 她在那砖的四周都摸了一遍,然后摸索着捏着了那块砖,轻轻地将之往外抽。 果不其然,那砖头是活动的,赵婉捏紧了往外抽的时候,那砖便顺着她的手劲脱离了墙壁。 将砖轻轻地放在脚边,赵婉寻思着这砖头着实有些重量,待会儿还能用作武器,用来砸人脑袋,想必效果很不错。 她确定这砖头周边都没有其它类似的状况之后,便伸手朝着那洞里伸去。 应该不会有什么危险吧……赵婉脑海中浮现出一帧又一帧的恐怖画面,最终还是好奇战胜了恐惧。 通常,这种隐秘的地方,藏着的都是什么紧要的秘密,她要是摸着了什么有用的东西,也算是不白被掳了这一趟了。 那与砖头十分契合的洞往里一些,竟是有一个一尺见方的小空间。 赵婉先是摸出了一块儿绸缎手感的布,她掏出来正正反反地摸了好几下,才豁然发现,这小块儿布竟然是一件女子胸衣…… 也不知道这屋主人究竟是有什么喜好,怎生将这种玩意儿放在如此隐秘的地方,不……不到处都有么,犯得着藏起来? 赵婉也无暇深想这些,她就不信,这洞里就只有这种毫无秘密可言的物事。 果然,下一刻,她便摸到了新东西。 那是一本书,亦或是用来记录什么的册子,有些厚度,边边角角之处微微卷起,应当是被人用了许久,且时常捏着纸张的一角翻动。 赵婉将之拿了出来,稍微往前挪动了约摸一米的距离,就着外头孱弱的光线,随手翻开了其中某一页。 光影绰约,照在那看不清本色的册子上,也照在上头明晃晃写着“某年某月某日,盐或铁之数量,地点,某哪位运送,某哪位接收,银钱几何。” 一行又一行,一页又一页,俱都是从大衍偷偷运往高兹的盐铁禁物。 赵婉拧着眉,将册子合上。她一早便知,能绑了她来用以设伏的,定然是云家的敌人。可如今看来,此人并非全然恶的云舒,而是恶的整个大衍,吸了大衍的血,又去哺育高兹。 哼哼,很好。 她咬了咬唇,也知这册子十分重要,她若放在身上,可能会要落入敌手,何况她现在就身上就穿了一身里衣,想藏也是无处可藏的。 赵婉无声地退回到原处躲着,她思量再三,最终还是郑重的将那册子重新放进了洞中,未免露馅,她也将那不合时宜的胸衣也扔了进去。 随着砖头轻轻推进去,与周边严丝合缝地结合在一起,赵婉也轻轻舒了一口气。 希望不要被那些人瞧见吧,若她能活着,定然要将这物事给拿出去,这里面,桩桩件件,可都是通敌卖国的罪证! 没了砖头,赵婉还是需要弄个趁手的武器才好。她猫着腰,就着微弱至极的光,迅速地在房内找了一遭,最终从墙角处,拎了个花瓶回来。 这一番动作间,外头的脚步声已愈见杂乱。那方才指挥旁人的人,想来一直都未远去,正气急败坏地吼着。 “怎么会找不到?给老子睁大你们的眼睛,给我找!找不到,你们今夜也不要睡了!” “去,这后头的一排屋子不是还没找么,去找!” 赵婉侧耳听着外头的动静,听到这句话时,浑身一紧,神经瞬间便紧绷了起来。 不多久,她瞅见屋中的光豁然亮了些许,紧接着,一道沉重的脚步声便清晰地响了起来。 千万不要过来,千万不要过来……赵婉紧紧盯着她藏身缝隙的一侧,在心中祈盼着。 那脚步声逐渐腾挪了过来,就在赵婉准备等这人一现身,她便奋起将花瓶砸出去时,那脚步停了一瞬,似是看了一遭后,又往外走去了。 等光线由明转暗时,赵婉的心绪也由暗转明了。 大抵短时间内不会有第二波来重复搜查的吧?她捂着胸口,心惊胆战地想道。这一惊一乍的,真的是会让人短命的呐。 又过了一会儿,那做主的人似乎是骂骂咧咧的远去的,紧接着,在外头来回走动的脚步声也稀疏了许多。 赵婉不敢再阖上眼睛,唯恐立时便有人进来搜查,然后将她抓个正着。她就这么睁着眼睛,摸着花瓶狭窄的颈部,全副身心地注意着四周,几乎将全身上下所有的细胞都调动了起来。 过不多时,果然又有人来进行第二次搜查了,这回赵婉却没有方才的好运气。 她紧着神,眼睁睁地听着那脚步声朝着自己的方向靠近,不似 刚才那人全然是利用屋外的光匆匆在屋内逡巡了一遭,这次这人举着的火把的光,将整个屋子都照得亮亮堂堂的,让她屈身的这道缝隙,也在光下显得着实有些明显。 赵婉紧咬着牙关,一手握紧花瓶,一手握紧拳头,准备着随时朝上猛地一冲,利用惯性的力量将人解决。 脚步声愈发地近了…… 赵婉眼睛眨也不眨,举着那花瓶,随着那脚步声数着节拍。就在她扬起花瓶,预备起身之时。 “快去前头,云贼来了!”一道喊声响彻整个屋子。 脚步声戛然而止,紧接着,便调转了方向,快速朝着外头而去。 那花瓶仍被人高高扬起,好半晌都没能落下去。赵婉举着花瓶,额角眉梢的汗疯狂地从皮肉里沁了出来。 良久,她眨了下眼睛,又眨了下,汗水簌地滑下,从下巴尖滴落。 “嗬!”她猛地喘息一声,然后胸腹便随着呼吸快急促的起伏起来。她仿佛一瞬间失去了所有气力一般,一屁股墩在了地上。 不能泄气,赵婉,不要泄气,他已经来了,定然能将你活着带出去的。赵婉在心里给自己打气,眼泪在眼眶中转了又转,最后又被倔强的人儿仰着头给收了回去。 那搜查之人跑得匆忙,连门也未关上,时不时经过一两个慌张的脚步,便带来一阵微弱的光,让赵婉在黑暗中始终保持着警惕,不敢放松丝毫。 渐渐地,外头连一个经过的人也没有了,赵婉猜想这里许是离那所谓的“前头”很远,不然怎么连一点刀兵的声音都未听见呢? 哎,也不知云舒那边究竟如何了。没了她这么个诱饵,他们又会如何诓骗云舒入局?只希望他不要犯傻才好,赵婉幽幽想道。 但好在,越是无人,她就越是安全。这算是此时唯一能庆幸的了。 “咕咕……咕……”几道因饥饿而产生的声音透过赵婉的肚腹,在安静至极的屋内响起。 赵婉赶紧捂住胃部,又警惕地四处看了一遭。这时候要是因这声音翻车,她可就死也死得不甘心了! 真饿啊…… 赵婉望着虚空,苦中作乐地想着,她逃出去后,一定要狂吃一头牛。牛腩就炖土豆,牛肚涮锅子,牛肉煎炒烹炸各样来一份…… 还是好饿啊…… 吃一头牛的雄心壮志,转眼便变为了三头。 又不知过了多久,遥远的地方传来了一两声的雄鸡报早之声,久久黑暗的屋内,也终于被鱼白的、微弱的光涌入。 随着那天光一道儿进来的,还有一道沉稳而让赵婉熟悉不已的脚步声。 这一晚上,她听见了无数脚步的声音,有拖沓的,有利落的,有急促的,亦有迟钝的。无论哪一种,都不似眼下这脚步,一下、一下地如鼓点般踏在了她的心上。 似乎,天明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凶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抹药 玄色衣袍的下摆处绣着金色的暗纹,此刻那暗纹在晨光的映射下,清晰可见地散发着细细的流转的光,印在赵婉眼中,让她的眸子也跟着明亮起来了。 她忍着周身的疲惫与疼痛,努力扬起头,看向这个如天神降世般来到的郎君。 他下颔处有乌红的血渍,面上狠戾未散尽,还拥挤地摆放着惊慌、担忧,以及终于找着人的无边喜悦。 嗯,这么一看,他又不像个天神,而真真切切的是个凡人了。 原本,她这个“九天仙女”与“多情天神”也是个很不错的搭配,但现在,赵婉只想来点凡人间的贴贴,她实在太冷、太饿、太痛了。 起先还靠着强大的意志力苦苦撑着,那些冷饿、惊怕在生死面前,都不是大事。可此时见了云舒,她便感觉,那些自己竭力忽略的东西,一瞬间便席卷而来,充斥了她整个身心。 赵婉的心颤了颤,眼中的警惕蓦地转变为了浓郁的委屈。她撇着嘴,扔掉了被手心的汗浸润得滑腻的花瓶,朝着云舒伸出了双手。 “你怎么才来啊……”颤抖而哽咽的埋怨从她的喉咙中溢出。 云舒承认,他从未见过如此脆弱模样的赵婉,她就穿着一身薄薄的衣裳,浑身脏污狼狈地蹲在黑暗中,也不知道受了多少煎熬。 她轻启唇,那脆弱的声音便如一根蛛丝一般蜿蜒着钻入了他的耳朵,引得他的心急剧地挛缩了几下。 他再顾不上旁的,将她拉出那缝隙,然后解下外袍,迅速将她整个人都包裹在外袍之内。 “是我来迟了,抱歉。别怕,别怕,安全了。”云舒重重将人搂在怀中,抚摸着她的脊背,在她耳边轻轻安慰道。 “我好饿……”赵婉顾不上形象问题,埋在人硬实却带着热意的胸膛间,憋了许久的泪水终于倾泻而下。 “咱们马上便回家,让厨房给你做好吃的。”云舒眼中泛出心疼,他有些恼恨自己大意,怎生明知她被掳走了不好受,也不带些吃的在身上。 待感觉到赵婉的呼吸逐渐平缓了些,云舒方松开了怀抱,一把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往外走去。 “等等!”赵婉稍稍平静下来,终于想起了还有一重要之事,她松开环着云舒的手,在他手臂上拍了下。 “?”云舒用眼神询问。 “那墙上,有一块儿砖是活的,里头有一个账本,很重要,上头好多通敌的证据。”赵婉凑在云舒的耳边轻轻说道。 云舒被那气息弄得耳朵微痒,他颇不自在地道了声,“好,我知晓了。”便扭头示意一直低着头不敢看小侯爷与侯夫人搂搂抱抱的云前,然后抬步走出了这屋子。 云前一个粗壮个子的大汉,在迈步走近那赵婉藏身了一个晚上的缝隙时,不由得傻了眼。 这么窄?这么狭窄!他这么大个人,真能钻进去? 云前屏住呼吸,尝试着往里头挤了挤,胸腹中的空气都挤出去了,他也没能钻进去半个身子。 偏头看了眼小侯爷无情离去的背影,云前撇撇嘴,索性退了出来,大手一挥:“你们几个,来将这大床给搬走!” …… 赵婉被云舒抱着上马车之时,外头不远处传来了一声沙哑的尖叫。 “云小贼!当初你父亲在时,也不敢如此对待我们,你个乳臭未干的小子,竟敢做下此等事,就不怕断子绝孙吗!就不怕夜里被冤魂索命吗?” 残破的嗓子带着决绝,声嘶力竭地吼着,在这安静而凉快的清晨,显得尤为突兀。 赵婉轻易便听出这声音的主人正是那位绑了她、在她脖子上放利刃的女娘,她回忆起那窘迫与害怕,不由得一阵紧张,指尖泛白地捏着云舒的衣裳。 云舒轻拍她的手背,示意她无需害怕。 那女娘却不肯就此罢休,继续狠厉地嘶吼:“别以为你躲着不出声就无事,呵呵,此番你得罪了那么多人,岂是能轻易罢休的?擎等着以你的血肉来祭奠被你杀害的人吧!” “你个贼子!哈哈哈你不知道吧,你家那娘子,可是被咱们——啊——唔、唔——” “封住她的嘴。” 云舒将赵婉小心放入马车中,直起身子,冷冷地看着那大放狂言的女娘,命令道。 他慢悠悠走到那女娘的面前,如看死人一般,冷漠地看着她。 半晌后,他似乎看够了这人挣扎的狼狈模样,方微微勾唇,露出残忍的笑意:“你夫君通敌卖国,害我云家军,害这整个边关的百姓,你也一丘之貉,有什么资格说冤魂?” “该下地狱的、该断子绝孙的,难道不是你等奸细?劝你莫要闹,乖乖将知道的说出来,我兴许还会放你家中小儿一命,否则,真莫要怨我狠心了。” 想到正是这女娘给了赵婉苦头吃,他顿了顿,又轻飘飘地说道:“你不会以为,我不知你儿女被送往何处了吧?呵。” 说罢,他也不管那女娘瞬间如掐住了脖子的鸡鸭一般哑了声不再挣扎,将目光从那些被绑得严严实实的乱贼身上一一扫视,不少人被他冰凉而无机质的眼神摄到,纷纷垂下眸子避开那杀神的扫视。 “凡是对夫人不敬的,都先处理掉。”扫视完后,云舒冷漠地说道。 “是!”云家属下们皆被这样杀伐果断的小侯爷给震慑到,纷纷立直了身子听命。 云舒不再在这群犯人之间停留,他始终念着赵婉还饿着,须得赶紧赶回城中,于是一边叫队伍启程,一边着人快马加鞭先行回府盯着厨下做好饭食。 “多煮些米粥,饮食清淡些,莫要太油腻,叫厨下……” 低沉而稳重的声音逐渐靠近,字字句句都是细腻的关照,赵婉裹着云舒的外袍,终于露出了这么长时间以来第一个全然舒心的笑来。 车门轻响一声,被从外打开来,高大的身影弯身坐了进来。云舒坐定后,拉过赵婉的手腕,那皓白的腕上,一道道青紫的淤痕历历可见,更有些擦伤的地方,沁出了已然干涸的血渍来。 他不发一言,拿着拧干了的帕子,极轻地擦拭着那肌肤上的脏污。 赵婉见他神色不明,其实心中有些虚,毕竟是她太无警惕心,才遭来了这祸事。 “不是你的错。”云舒敏锐地察觉她的心思,安抚道,“是我前些日子收拾临州那些贪官污吏,手段有些过于狠了,那些被处理了的人的家属们,便暗中集结在一处,正巧被那些潜伏已久的奸细利用,方才使计掳走了你。” “是为夫考虑不周,以为处理这这些人便万事大吉,便放松了警惕,连累你受此苦楚。” 说着,他仔细看着赵婉,笑道:“只是那些人重重布置,却未想到云某的夫人如此聪慧,竟能从他们的重重守卫中逃出,又找到了妥善的藏身之处。娘子做得很好,再无人能比得上娘子聪颖了。” 赵婉不期他竟如此夸赞自己,当下那些愧疚也消失得个一干二净。她垂着眸子看云舒温柔地为自己擦净那些脏污,心中柔软一片。 听着云舒的解释,赵婉便知道了,这伙人的大本营正是在临州下辖的一个小县的庄子上,乃那沙哑嗓子女娘的嫁妆产业。 自她夫君被处理之后,她心有不甘,便与以往与自己夫君有秘密信件来往之人接上了头,在对方的协助下,迅速联结了那些同被处理的人的家眷下属,妄图在此次行动中,将云舒的命留在这里。 你说她知道自己同床共枕之人私底下做的那些事吗?自然即便是不那么清楚,也是知晓些端倪的,不然怎么会在情急之下,便轻易与奸细牵了头? 好在赵婉不是那等只会等死之人,她的机智逃离,不仅乱了这伙人的阵脚,也为云舒赢得了不少时间。 赵婉这么想着,一时间又觉得自己真不愧是穿越人士,想必还是带了些穿越的光环在头顶上的,不免有些得意起来。 云舒见着她逐渐放松且自信起来的神色,又怕她因着此事并未受到太多教训,而愈发的胆大起来,忙警告她:“虽则此事是我之错,此前也未能将府中那些奸细给揪出来,但夫人往后可不许行动间只带一两个人了。” 他思忖了一下,觉得赵婉身边剩下的那几个侍女都不是什么能打斗之人,遇着危险之时,恐怕还要拖赵婉的后腿呢。便想着,要不还是精心挑选些功夫不错的下人,往后便寸步不离地跟着赵婉了。 他这么想着,当即也未先告诉了赵婉,只继续低着头为她擦拭另一只手。 待手擦完,他转手从车厢壁上的一处拿来一盒药膏,细细地挑出一些来,涂抹至那些淤痕之上。 “嘶……”药膏清凉,有一定的刺激性,赵婉疼得手一缩,五官也瞬间挤作了一团。 云舒牢牢地握着她的手腕不让她躲,口中却是柔声安慰道:“这药是有些不太温和,但效果很好,你这淤痕,多涂上两次,过两日便消掉了。” “不涂药过两日也能消掉,嘶——”赵婉吸着凉气,争辩道。 可她这手扯又扯不回,只好任由云舒继续在那些看起来颇有些触目惊心的伤痕上抹药。 她的肌肤过于娇嫩,以至于能很是明晰地感受到,对方那结着薄茧的指腹,带着些许力度,在自己手臂上轻轻画着圈。 不知怎么的,赵婉的脸瞬间便如同黄昏时刻的云霞般,洇红了起来。一时之间,那刺激的疼痛,也仿佛不那么难捱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抹药 免费阅读.[.aishu55.cc] 病急 赵婉回府后便吃饱喝足,又打起精神好生沐浴了一番,待一切弄好后,方才一头倒在床上闭上了眼睛。 长时间的精神紧绷,让她头痛得几欲裂开,此时一挨着床,也顾不上身旁还有一个云舒,便急急地陷入了沉眠。 云舒仔细地替她盖好被子,拿着膏药重新给她涂抹了一遍。 睡得沉沉的赵婉也不忘捏着他的衣袍一角,以获取一丝能让她放松心神的安全感。 有新来的侍女见他行动不便,试图轻轻拉开夫人的手,被云舒一个眼刀,一声极其冷淡的“滚”给吓了回去。 余下的人自然是再不敢自作主张,皆安分地候在一旁。 中途几位嫂嫂带着小郎君小姐儿来看望赵婉,均被云舒客客气气地挡了回去。他就这么守在卧房内,一步也未离开。 然而这一觉,赵婉却是没能好好睡下去,到了夜里,她竟罕见地发起烧来。 这场高烧来势汹汹,没有丝毫铺垫,便轰然一下让她整个人都滚烫了起来。 “回家,我要回家……臭狗,你太坏了,别咬……” “呜呜,怎么还不来接我,我好怕……” “好黑,看不见……” 短促娇软的呓语从烧得满面通红的人儿嘴里发出,她嘴唇干涸得泛起了皮,不知梦见了什么,竟是手舞足蹈地挥动起来。 云舒坐于床边,紧紧地握着她不断秦楚汗水的手,听着她模糊不清地呢喃,心中满是愧疚。 “府医怎生还不来?张作齐呢,叫他快些!” 他将赵婉搂在怀中,皱着眉接过侍女端来的水,耐心细致地一点一点地将水喂进她的嘴里。末了,又不断用湿帕子沾了水,轻轻湿润着她泛白的唇。 “乖,没事,别怕,我在这儿守着呢,别怕,啊。” 喂完水,云舒将赵婉小心地放平了,又替她盖好被子,便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她的脊背,用平生最温柔的语气哄着她不要害怕。 侍立在一旁的侍女们皆低着头不敢看两位主子,云小侯爷那般亲力亲为,倒显得她们很有些无所适从了。 阿秀胆子倒是大些,她频繁地探头想看看自家夫人的情况如何,却总是被那道高大的身影遮住,最后她没有法子,只得无声地跺了跺脚,干脆跑出去打听府医到底什么时候才能到了。 另一厢,张作齐收到消息后,紧赶慢赶地从家中赶来,气儿还没喘匀,便被侯夫人身旁的小丫头给用力拉着往前走。 这着急忙慌的阵势吓住了张作齐,他抿着胡子,脚步划拉得飞快。 一进门,他便被云小侯爷的眼神给慑住,忙战战兢兢地上前把脉。 小侯爷目不转睛地盯视,让他一路上未消的汗水奔涌得更加汹涌了,几个暗暗地深呼吸后,才勉强忽视掉那仿佛要吃人的眼神,认真地把起脉来。 “受了些风寒,又受惊过度,心神颇有些不宁,因而噩梦缠身,心绪不开。”张作齐瞅了瞅小侯爷,见他没有发怒的趋势,继续道,“我开些药,叫下人熬了喂夫人喝下去,捱过这场高热,便无事了。” 云舒认真听着,见他说完了,还看着自己,皱着眉头说道:“还看我作甚?快些开药。” “哦,哦,我马上开。” 张作齐一边手忙脚乱地写方子,一边心道,这小侯爷也未免太过小题大做了些,那眼神真跟要吃了他似的,不知道的,还以为侯夫人是得了多惊险的病呢! 亏他跑得心都快从嗓子眼里蹦出来了,还险些以为他们这位医护学院的核心人物出了什么大岔子。 好在无甚大事,开些对症的药喝个几顿便好,张作齐在心中念了几声佛,飞快地将药方子写好,又嘱咐跟在身边的弟子亲自去抓药熬制。 云舒这会儿知晓了赵婉没什么大问题,面上也终于和煦了些。 “多谢张府医了,还请你今夜不要走了,且在外院住下。”他看着张作齐自己也是一副虚虚弱弱之态,原本想让他守在外头的话也没说出口,只淡淡颔首道。 “行,老夫便宿在前头了,有事便使人唤我便是。”张作齐应声道。 他原来本就在外院有住宿之处的,不过是后来有了学院这令他神魂颠倒之事,嫌总督府到学院路程太远,方搬回了自己家中的。今夜要留下来观望,也并无不方便之处。 当下阿秀便指挥着一个机灵的小厮领着张府医去了,她送走府医,转过身子欲往卧房走时,却被阿谢她们推着走了。 “侯爷不让咱们候在里头!走走走,夫人自有侯爷照顾着,还是别惹着他了。” “对对对,适才侯爷看云喜那眼神,可吓死我了!现在我这心都还扑通扑通跳呢!” “哼,那狐媚子似的妖精,我早便看出来她心术不正,妄想一步登天。可美得她呢,不过仗着父母是云府的老人罢了,她有甚么本事,敢在咱们夫人面前就耍小心思!” 几个赵婉身边的侍女一面走,一面小声叽叽喳喳地讨论那云喜的事儿。 她们这些人,除了早被奸细渗透了的阿青,哪个不是十分感念自家侯夫人的好的?这云喜不过刚被调过来,便想着旁的歪念头了,哼,看她们如何对付她! 云喜捏着帕子坠在不远处,刚丢了个大脸,转眼又被这群不长眼的家伙扔在后头,她心中极其不甘,一口银牙几欲咬碎。 原本她父母老早便筹划好了将来等云四郎君的夫人过了府,又一起在临州长住下来,便将她调排到那夫人的身边做大侍女,待时机成熟了,被云舒看上,做个妾室,生个儿子,便是极好的了。 云喜打长大些起,便被父母如此教育着,她早将自己视为了候府四郎的妾室,平日里看其他家生子与外头买来的仆婢,皆是高高昂着头一副不可一世的模样。 可云老侯爷去得如此快,一眨眼云家便阖府去了元京,紧接着,云舒便袭了侯爷的爵,又娶了位元京贵女,连身边的侍女位置,也没能留给她一个! 这些时日,云喜心中可谓是如百爪挠心般难受,她嫉恨地盯着侯夫人身边的几位侍女,每日里想着的都是该如何取代她们其中的一位。 好在无需她做什么,那阿青便犯了如此重大的罪,她终于在父母的关系下,站在了小侯爷的边上。 还是太急躁了些,今后定然要小心筹谋了,哼,等她将来飞黄腾达了,看她不折磨死这几个小丫头。 云喜心怀大志,当下也不再将愤恨表现在脸上,只迅速地调整了表情,追上几个侍女,笑盈盈地仿似适才的事儿从未发生过一般。 云舒自然是不屑理会这些小官司,他此时全副身心都在赵婉身上,一会儿担心她满头大汗地太热了,一会儿又生怕她踢了被子风寒又愈发地重,光听着她胡言乱语着一忽儿叫热,一忽儿又喊“好冷”,他便很有些心疼。 那块被她揪着的衣角已经皱巴巴不成样子,可谁也无暇去理会。 一个悉心照顾着病人,另一个则沉沉地陷在了光怪陆离又诡谲莫测的梦境中迟迟出不来。 黑暗,无边的黑暗。 赵婉只身置身于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暗当中,她上下左右地四处摸索着,试图找出一丝丝身在何方的端倪来。 可无论她如何走、如何跑,都始终见不到光,见不到出路。 好冷…… 赵婉环抱着双臂,在黑暗中瑟缩着,她清晰地听见自己的牙齿正“嘚嘚嘚”的不断上下磕碰着,这是此处唯一的声音。 这到底是在哪里? 她到底是谁? 她是什么? 无来路,也无归处;无记忆,只剩躯壳。 就在她以为自己将要冻死在这陌生的地界时,蓦地,如晨钟暮鼓般,一道温柔至极的声音刺破虚空,钻入这无垠的黑暗,直直冲向了她的身体。 “快些醒来吧,不要让我再担忧你了。”那声音道。 “婉婉,为夫心悦你。”那声音又道。 谁心悦她?她不是个母胎学术狗吗?竟然还会有人喜欢她这种,总是满身泥土在实验基地里窜来窜去的人吗? 赵婉心生疑惑,继而又觉得有些不对劲。 明明,明明,她明明是有对象的吧。 她听着那声音一道一道地传来,不知怎么的,心中的惊慌也淡下了些许,周遭的黑暗,一时之间竟也显得不那么吓人了。 赵婉咬咬牙,松开环抱着双臂的手,缓缓朝着那道声音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直到一道极为轻的“啵”声响起,赵婉感觉得似乎有什么屏障被她穿透了。 她来不及深想,紧接着,来自四周的各种声音便铺天盖地钻进了她的耳朵。而那道温柔至极的声音,却就此刹住,不再响起。 赵婉睁开眼睛,见到的便是一张充满着担忧的、俊美俊美无俦的脸。 只是这张脸经由了一日一夜的折腾,已经变得憔悴不已。青青的胡茬从他的下巴处冒出头来,以往深邃得如同静海的眼眸,此时在喜悦之下,也尤为疲惫。 “云舒。”赵婉伸出手,摸向他的下巴。 “我在的,娘子,现下可是舒服些了?渴不渴,喝不喝水?饿不饿?喝些粥可好?”云舒忙握住她的手,一叠声地问道。 “我听见你说……”赵婉小鹿一般的眼睛深深地盯着云舒,她问道,“你心悦我?” 室内一片寂静,适才热闹的询问声戛然而止,剩下的,只有两双互相凝视的眼眸,在春日的虚空中相汇、相交、相融。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病急 免费阅读.[.aishu55.cc] 玩具 章节内容获取超时...... 章节内容获取失败...... → → → 重新获取,刷新本页 ← ← ← 如果无法点击上方链接刷新页面,请手动下拉刷新本页或点击浏览器刷新按钮刷新。 如果刷新两次还未有内容,请点击下方的[章节错误]! 侯夫人边关纪事最新章节、侯夫人边关纪事渔夫不打鱼、侯夫人边关纪事全文阅读、侯夫人边关纪事免费阅读、侯夫人边关纪事 渔夫不打鱼 《侯夫人边关纪事》简介: 惊!元京第一大纨绔云舒要选妻成婚啦!消息一出,京城的贵女们纷纷躲避。真是要了命啦,谁会这么眼瞎要嫁给那混不吝的玩意儿!穿到大衍已经两年的赵婉得知消息,眼睛一转,热切表示愿意牺牲自我,为众姐妹分忧。于是乎,史上最会演戏的夫妇由此诞生。新婚之夜。赵婉:夫君,长夜漫漫,不若我们来玩个游戏?云舒:输了可不许哭鼻子哦。两只狡诈的狐狸噙着相同的假笑,不动声色地露出了各自的爪牙。世人原本都等着看这对新人的笑话。谁知,这刚袭了爵的小侯爷,到了边关,却是一改往日纨绔,还不知从哪儿薅到一位智囊军师。一年过去,云家军重振雄威,打得敌人屁滚尿流闻云色变;两年过去,御沙关产业丰收,经济繁荣,往来商户络绎不绝;三年过去……嗯?这闻名朝野的军师,竟然是个女人?哈?云家这凶名在外的两夫妻,怎生成了帝后?注:1.本文架得很空,种田基建向2.1V1,先婚后爱,甜滋滋哟————下本预收——《所有人都不信影帝是我老公》十八线女明星林余深陷绯闻风波,遭到全网嘲讽,为了外婆的医疗费,她不得不听从公司的决策,走黑红路线博流量。没想到知名顶流沈朔主动求婚,两人速速领证,惊呆一众网友,热搜高高挂了好几天,粉丝们要死要活要上吊。圈里圈外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玩具 免费阅读.[.aishu55.cc] 边军 桑叶被侍女姐姐叫走的时候,心中很是忐忑。 他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情,夫人为何要他过去……小小的人儿心脏扑通扑通地跳得快极了,他既想去拜见夫人,告诉她自己学了多少字,背了多少书,可他更担忧,会有什么不幸降临。 小家伙愁眉苦脸的,也不记得要笑。 “待会儿见着夫人,可莫要如此苦着一张脸儿啦。”阿谢转头瞅了眼惴惴不安的小孩儿,低声提醒。 “我省得的,阿谢姐姐。”桑叶努力勾起嘴角,拙笨地遮掩着自己心中的紧张。 等快到花园的亭子时,桑叶见着前方亭中景象,却是两眼一黑,脸一瞬间憋得通红,连脚下的步子也放缓了许多。 瑾哥儿竟然在告他的状! “他前几日还因为大字写得不好,被先生打了手心呢!先生说,他的字歪歪倒倒的,丑得很!四婶婶,桑叶下回大考,定然是要垫底的,他实在太笨啦,嘿嘿。” 瑾哥儿没注意到他告状的对象已经在不远处了,他捏着积木,兴致勃勃地分享着桑叶在学堂被先生频繁批评之事。 桑叶才摆好不久的乖顺表情,眨眼间便被这话给弄得整张脸都垮了下来。 他紧紧捏着衣角,一时间又慌又怕,不仅担心自己被侯夫人不喜厌恶,更担心自己不能再上学堂了,而且,万一侯夫人要将他赶出去…… 泪水充盈在小孩儿的眼眶中要落不落,他噘着嘴,心中一万个自责。若是他再努力些,若是他的字再好看些,先生兴许就不会骂他了,云瑾也不会告他的状了。 可是、可是他还是第一次拿笔,第一次读书呀。 可是、可是他十分珍惜那些笔墨,不忍心浪费太多纸张呀…… “呀,桑叶怎生站在那儿不过来呢?来,过来给我瞧瞧长高了没。” 赵婉原本正搂着静姐儿,笑眯眯地听瑾哥儿在说些他们小孩之间的趣事,往外一瞥,却是看见了桑叶正手足无措地站在外头。 桑叶扭扭捏捏地走到亭中,用如今已经颇为熟练了的礼仪给各位夫人行礼。 “果然是高了些,喏,那边的玩具,有一份儿是给你的,等会儿抱着去玩吧。” 赵婉打量着小孩儿,见他这些时日被养得壮了些、白了些,心中很有些成就感。 桑叶眼睛一亮,侯夫人不生气他写字不好,也不是要赶他走!还要给他玩具呢!巨大的喜悦一瞬间便涌满了他整个心头。 他不愿意承认,适才他见着府上几个同龄人手中都拿了十分新鲜的物事时,心中满是不能说出口的欣羡。他不是府上金尊玉贵的郎君与小姐,只是个被夫人买下带回府中的下人罢了,得夫人垂怜,他方能上学念书,又有什么资格与这些贵人比呢…… 而现在,他竟然也有了这些稀罕物事!他看得清清楚楚,那木盒与瑾哥几人的并无不同! “多谢夫人!”桑叶一改方才的颓丧,喜笑颜开地道谢。 赵婉自然明白小孩子的心思,她想了想,安慰道:“你才刚上学堂呢,不要着急,慢慢来便是。” “桑叶一定会好好认真读书的!”桑叶此时心里已经完全安定下来了。他就怕还没有长大,没有报答夫人,便失去了机会。 瑾哥儿适才说得痛快,满心都是要逗他四婶婶开心,一转身,看见了撇嘴欲哭的桑叶,方才意识到自己有些过分了。 他有些窘迫,忙啪嗒啪嗒地走向放玩具的地方,亲自抱了处于桑叶的那份,颇为讨好地交予了他。 桑叶并不是对瑾哥儿生气,他只是羡慕,羡慕他能大大方方地说任何想说的话,能想见到夫人,便能见到夫人。 他小心地接过那两个精致的木盒,小小声地道了谢,又把瑾哥儿给弄得不好意思了。 瑾哥儿挠了挠头,到底还是为着适才有些不地道的事情感到有些愧疚,他主动帮忙拿着其中一个木盒,邀约道:“不如咱们一块儿玩吧,我教你。” 桑叶有些心动。他跟着瑾哥儿等人一起在总督府不远处一个学堂念书,其中也有许多临州的官、贵子弟,大家并不与他亲近。若非顾及着他是侯夫人亲自领回来的,小孩们说不得还会戏弄他。 如今瑾哥儿主动邀请他玩,他再没有不乐意的。只是……桑叶偏头看了看夫人,却见夫人挥挥手,示意他去。 两小只年龄相当,既聚在了一起,很快便高高兴兴地玩起积木。赵婉与几位嫂嫂看着小孩童们玩乐,面上也不由得露出和蔼的笑来。 赵婉当初想的是将桑叶放进医护学院中去学习,但后来,由于边军营那边太需要速成的军医了,云舒便与她作下约定,头一批需服务于边关。 因而,像桑叶这么小的小孩,便不适合参与这一培养模式的学习了,他毕竟还是个书都没读过、字也不认识的。 但这么小的小孩总让他呆在家中也不是个事,于是赵婉便让他干脆跟着云瑾几个一道儿去学堂念书。 所幸这个时代,孩童发蒙的年龄都不太大,桑叶如今以八岁之龄去从头学习,也并不太突兀。 赵婉并没有什么旁的想法,只是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在现代的时候都是爹疼娘爱的宝贝疙瘩,家中的土皇帝,因而在这个时代,她也愿意让桑叶这样的小孩儿,多享受一些温暖与帮助。 桑叶今日不仅见了夫人,还领到了夫人赏赐的玩具,他开心不已,慢慢地也敢说更多的话,笑得更开怀了。 他暗暗筹划着,回头定然要好好念书,若是得了好成绩,说不定夫人还会再唤他呢! 然而接下来许多天,桑叶都未再能见着夫人。因为次日,云府就放出风声,只说侯夫人大病未愈需静养,谁也不接见了。 而实际上赵婉则一早便扮作男装,随云舒前往了御沙关。 她这么个频频出得好计策的幕僚,还挺被唐曲等人惦记的。甫一见着她,便左一个王昭兄弟又一个王先生的叫得亲热。 只那些亲热过头的揽肩搭背,则被云舒给挡了回去:“我家王先生不喜与人接触,还请各位将军注意些。” 唐曲抬起的手顿在半空,又讪讪搭在了自己的胡须上。什么你家我家的,王昭兄弟如此良才,怎生便肯屈于这小侯爷之下! 嘶!唐曲摸了摸扯胡须被扯痛的下巴,只顾着给自己去痛,方才那点不忿一霎那便给忘得一干二净了。 赵婉许久未见着这些将领们,也笑眯眯地与众人寒暄。 她清亮的嗓子虽然有些秀气,但配上不算高的个头、一表人才的五官,也不显得突兀,众人只觉得这有着经纬之才的王先生,虽满肚子主意,却不如他们雄伟健壮罢了。 读书人么,向来就是如此弱气! 五大三粗的唐曲瞟瞟弱气的王兄弟,又看看自己满意得紧的熊虎身材,一股优越感油然而生。 吴大壮缀在一旁,斜睨着唐曲,嫌弃得嘴角都要撇上天了。 唐曲不管这些,他还想更骄傲一点:“王兄弟既来了,可要来看看咱赤火大营的厉害!这些时日咱们下头的小子们用了你的法子勤操苦练,效果那是杠杠的!” 他粗犷的声音凑近赵婉,如打炸雷一般。赵婉还能如何,只好笑着点头,答应休整好后一定第一个便去人家赤火大营呗。 不过说实话,她确实有些想知道,边军营用了这套练兵方法后,如今是否有蜕变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边军 免费阅读.[.aishu55.cc] 指教 此次赵婉作为幕僚王昭来到军中,归期是不定的,为避免露馅,云舒特特叫人在他的营房旁边安排了个房子,相互间离得不远,来往方便,稍微亲密些,旁人也不易发觉。 次日清晨,赵婉才刚用完早食,便被唐曲风风火火地给拉走了。 “王兄弟,你定要看看咱们赤火的威风!”唐曲大步流星地往前走着,唇边的大胡子随着他的步伐一颤一颤的,着实有些滑稽。 “……”赵婉拂开他那只拉着自己衣袖的大手,心道,你都这么拉着我了,难道我还能拒绝?可真是个莽汉,也不知道兵究竟带得如何,不会也都如他这般憨吧。 唐曲是不知道她在心中是如何对自己吐槽的,待将人带到赤火营的大校场,便得意洋洋地抬着下巴,示意他王兄弟看校场中兵丁们的训练。 赵婉随唐曲立在校场的木台上,由上往下俯瞰,便见着偌大的场内泾渭分明地分为了好几个板块。 晨跑的正排着长长的队伍步伐一致地跑步,练队列的皆横是横、竖是竖地站如青松雪杉,更有赤手空拳对打的、拿着武器练刀法的、挨个儿用此前那练兵法子中的工具做各式力量训练的…… 处处都是衣领处镶着红边的兵丁,都在各自的场地上挥汗如雨,倒确实是比此前那番颓丧的模样要好上十倍不止。 赵婉挨个儿瞧了过去,满意地点了点头,觉得云家军若整体都是她见着的这样,应当在实力上已经要比之前强大不少了。 “如何,王兄弟?咱这可都是按照你那绝妙的法子践行的,一丝差错都无!”唐曲一直偷偷瞄着赵婉的表情,见她面上满意,愈发得意了。 “不错,”赵婉点头,“整个军风皆焕然一新,这些儿郎们,即便是寻常训练,也算得上颇为认真了。” 唐曲背着手,昂起头,夸自家的同时也不忘上眼药拉踩:“那可不!咱们赤火的小兵们,虽然平日里傲气了些,可在练兵一事上,却也毫不含糊,比旁的几个营,可好多了!” “尤其是玄水营,哼哼,简直散漫得很!王兄弟见着小侯爷,可要多说说这事儿,紧紧吴大壮的皮。” 唐曲人长得虎背熊腰的,却着实有些憨直,他这眼药上得连赵婉都不忍直视。怪不得那吴大壮平素见着唐曲,便总忍不住将白眼翻到天上去,她现在也很想翻白眼好不好。 “自然是等我看过了再说。”赵婉轻轻将他那拉踩给挡了回去。 “对对对,眼见为实、眼见为实!”唐曲挤着眉眼恭维。 赵婉借着看另一边的兵丁训练,默默往旁边移了几步。她怕挨得近了,传染了某些憨病…… 唐曲虽然有些心眼子,但这心眼子也不太多,等话题回到练兵上,他又恢复了正常。见赵婉看得仔细,他也想从这位多智的幕僚这里多薅些旁人不知的法子。 “不知王兄弟见了咱赤火大营的训练,有何改进的法子没有。若能给为兄提些建议,为兄便感激不尽了!” 唐曲虚虚看了眼赵婉圆润饱满的脑壳顶,暗忖,也不知道这王兄弟的脑子是怎么长的,怎生便有如此多新奇的想法,希望他现下多发挥发挥才智,让他赤火军更厉害些才好! “嗯……”赵婉垂眸思考了一瞬,说道,“大的方面我尚在考虑中,现下,先与你说些我见到的训练当中的不足之处吧。若有说得不对的,还请唐将军切勿见怪。” “不怪不怪,自然不怪,还请王先生指教。”唐曲见有戏,面上也变得恭谨些了。 赵婉指着校场的侧面正在晨跑的兵丁们,道:“首先,跑步的法子是很有利于增强兵丁的意志力与体力的,这很不错,唐将军治下的赤火营也做得很好。” 她先是夸奖了一通,而后又道:“不过,我总觉着少了些什么。” “少了什么?”唐曲又挨挨蹭蹭地凑了过来,期待地问道。 赵婉见着他那牛眼一般鼓起来的大眼睛离自己愈发近了,忙又抬手捂嘴咳嗽了一声,借势向后退了一步。 “我记得出那练兵之法的时候,我便与众位将军说过,需将队伍的凝聚力、为军的荣耀,不动声色地融入在日常的训练当中。” “是有这么一回事……”唐曲若有所思,竖直了耳朵,如个小学生般认真听讲。 “这晨跑,便是很好的融入时机啊。”赵婉瞥了瞥他,怕他听不懂,又解释道,“并非要这些儿郎立时便能以在赤火为荣,以身在云家军而骄傲。 但一切的观念,都需得是功夫用在平时。那日咱们聊的时候,不是当时便想了些口号之类的么,你若觉得不好,也可编一些顺口的、可带动人的心绪的、可激励众人的呀。” 这并非是洗脑,而是当一个人有了信念,有了对团队的归属感,那么在战场中,他的心态起码是不散的、是与其他人凝聚在一起的,是能充分与人合作起来的,更是,能提高生存概率的。 “这……”唐曲有些为难,“我这大老粗,只会带兵,不会那些酸儒间的玩意儿啊!” 他马上又意识到这话不太好,忙解释道:“为兄不是说王兄弟乃酸儒哈,王兄弟光风霁月的,实打实是个有才华的君子了,可与那些只会拽文的文人不一样!” 赵婉当然不计较他这粗犷汉子的无心之话,只稍稍点了点头,给他出主意:“你不会,你手头如此多的小将与兵,定然不是人人都不会吧,需知人善用啊唐将军。” 唐曲拊掌:“王兄弟说得对极了,回头我便让他们想去!” 赵婉见他也是个听劝的人,当下便更认真了些:“再者,你营下训练,向来便是练兵器的练兵器,练拳脚的练拳脚么。要不要想个法子,一起搭配着来?” 她见着这些兵丁都是分开训练,此法子固然能训练众人的单项能力,但长期如此,却是不利于作战期间的相互合作。 单打独斗,哪有有规律、有组织的阵法殴敌好?且不说,这样也能最大的保存战力、保存人力呢。 不过具体的方法,赵婉现今心中也无个章程,便未多说,且等着这些更熟知带兵的将军们发挥其所长,研究出点东西来罢。 “搭配着?” 唐曲微微皱着浓黑的眉,显然也被这法子给弄得愣住了。他不知道该如何搭配着啊…… 赵婉的注意力却是已经转移到兵丁们手中拿着的兵器上了,即便是隔得这么远,她也看清了那些兵器几乎都不太行,要么锈迹斑斑,要么刃都是卷的。 此等脆生的劣质品,真的能在上阵对敌的时候使用吗? “唐将军,敢问赤火大营这些兵器,是只平日里用用,还是在对敌时野人用?”她问。 唐曲嘴角微微抽搐了一下,看了眼那些兵丁们手中握着的兵器,叹了口气,幽幽道:“咱哪有什么废旧的兵器仅供大家训练用啊,自然是上战场也用的这些了。” 他知晓赵婉问的是什么,也知晓如今军库中的银钱,都是小侯爷辛辛苦苦借来的,在使用之时也要盘算了又盘算、筹划了又筹划,又哪里能一下子便换了这么多兵器呢? “这也是没有法子的事情,眼下咱们云家军确实是落魄,朝廷不支持,便换不了这些劣质的兵器。”他苦笑。 赵婉见着一个五大三粗的大男人五官都挤在一团的愁苦模样,心中也有些不好受。妄图鸟枪换炮,自然是要有钱才能豪横得起来的,可如今,整个云家军都穷得要死,哪里来这么多钱。 沉重的话题让两人都沉默了,整个校场之上,只余下那些年轻的儿郎们奋力的训练声。 “总有法子解决的,唐将军不必如此烦忧。”赵婉安慰道。 “借王兄弟吉言。”唐曲松了松眉头,也无甚显摆他赤火营的心思了。 赵婉想了想,挑着眉笑着转移话题:“唐将军如此急着要我来看赤火的训练情况,可是有什么瞒着我的?” “额……”唐曲瞬间便如被戳破了小心思的泡泡,只好尴尬地老实说道,“是半个月后有一场全军大比,为兄不是、不是想多点胜算么。这个第一,我赤火大营要拿也应当是拿得的哩!” 赵婉摇摇头,感到有些好笑,原来憨直的人也会玩拐弯抹角的小把戏呢,她就说怎么她昨日才来,今日便急吼吼地拉着她出谋划策了。 不过有这好胜之心,也说明这唐曲还算是血性犹在了。想想头一次来时,见到的各位颓唐而麻木的将领,此番倒真是有了很大的改变。 赵婉将脑海中一些关于今后的发展的想法掩饰了下去,继续对赤火今晨的训练给了些有针对性的意见。 既然唐将军短期的目标是要获胜,那她便说了说自己想到的一些能即刻见效的法子。 她起先还颇有些磕绊,并不太确定自己其中某个重要的方法能否实践起来,但见着唐曲面上的光彩越来越亮,她也愈发的自信起来。 赵婉在现代时那些影视剧、纪录片之类的可没有白看,她虽然不是什么军事发烧友,但到底是站在前辈们的肩膀上看问题,比这些土著们要多知晓许多信息,因而出起主意来,也是条理分明、逻辑清晰。 “甚好!甚好!为兄定要立马试试这法子,若是成了,我必定要好好感谢王兄弟!”唐曲摸着脑袋,又赧然道,“嘿嘿……只求王兄弟先不要将这法子告知其他营,让咱们赤火先尝试一番……” 赵婉被他这想法震惊了一下,继而又理解了这人求胜心切。她此时只是初初提出了此方法,其实心中也没有底,便想着,既然唐将军有此念头,那不如,便用赤火营做了这个试验了。 若在大比时这法子真不错的话,她便说与云舒,搞个大的,全军推行。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指教 免费阅读.[.aishu55.cc] 六合 在赵婉的筹划中,兵丁们的训练还只是其一,更有些重要的培养,则应落在这些将领身上。 时日还长,循序渐进。就是今后这些人的日子恐怕便远不如现下好过了。 赵婉用长辈般和蔼的眼神看了看唐曲,仿佛看到了这些大老粗们接下来痛苦的学习生活,直把人给看得汗毛倒竖、后背发凉。 他就说,这些读书人,总是一肚子心思,深不见底,不可捉摸,啧啧。 唐曲浑然忘了就在不久前,他还为了讨好他这王兄弟,直接将人家从思想僵化的迂腐酸儒们的队伍中排除出去,说了一通夸人家的话。 又看了会儿赤火大营的训练,唐曲要去营中忙碌,赵婉也原路返回营房了。 打开门,一道修长如松柏的身影却端坐在了小小营房中的桌案前,阳光倾泻入室,将他俊美无俦的面庞照得明亮了起来。 “今日怎生这么早便起来了?听说是唐曲拉着你出去了,我等你许久。”云舒拧着眉,有些不悦,还有些不易察觉的委屈。 他这些日子总将赵婉放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便是到了守卫森严的边军营,也总是有些担忧她发生意外。毕竟十万云家军,他实在不能保证里头无一个心怀不轨之人。 “……” 赵婉刚要说自己今日的见闻,以及给唐曲出的主意,但转念又思及已经答应唐曲在大比之前要保密了,便将要说出的话转了些弯,只说了一半儿。 “被他拉着去看练兵了呢,瞧着赤火大营训练得很是不错,咱们那练兵之法成效还是很好的。” “哦?唐曲没巴巴地请王兄出些主意、提些建议?”云舒饮了口茶,挑眉。 “这个么,”赵婉也敬业地扮演着王昭,连坐姿也与平时稍作了改变,“自然是有的。” 她见云舒一副洗耳恭听地模样,狐狸一般笑了笑,神秘地道:“具体的便不与你说了,不是说半月后有全军大比吗,届时便看看赤火的实力吧。” 云舒深邃的眸子看着面前娇俏可爱的“郎君”,也勾唇笑了:“好,那我便等着看了,以王兄之才,想来必然是不会让为兄失望的。” “那是自然,云兄尽管放心便是。” 赵婉被他这话给激得平添了许多压力,可她又是个不肯服软之人,只好一面摆出傲然自信的气势,一面飞快地在脑海中思考还应如何将赤火营给打造得更厉害些。 两人装模作样地角色扮演了一会儿,蓦地对视一眼,皆抿唇笑了。 “昨日娘子睡得可好?”云舒关心地问道。 他是睡得不太好,想着赵婉睡在隔壁的营房中,而不是拥着被子躺在他身边,便很有些不习惯。 “挺好的。”赵婉点头。 云舒叫人将她用惯的床品物事都原封不动地安在了她的住处,她再熟悉的感觉中,倒真一夜好眠。 “那便好。有什么不如意的,找不到我,找云通、云前便是。”云舒方才已经安排好,叫两个长随轮流着护于赵婉身边,以免让她不方便。 又聊了几句,云舒便被人叫走了。他既回了御沙关,每日的事务便多了起来,能抽出些空来与赵婉聊几句,已是十分不易。 赵婉懒洋洋地挥挥手目送走他,等锁上门,她便来到桌案前,开始冥思苦想更进一步的练兵法子。 此处营房远离校场,竟十分安静。赵婉便在这幽静的氛围中,写满了一张又一张的纸。 原本在来御沙关之前,她便想着要去看看屯田之处的土豆地,如今摊上了个这样的事,一时之间,也想不起要去看看了。 哎,原本只是随意敷衍敷衍唐曲,没那么认真地,一不小心,便掉进云舒的坑中了。 接下里的日子,赵婉几乎是全身心都扑在了赤火大营上。 闷在营房做好了计划的翌日,她便揪着唐曲,来了一场深刻的交流。 具体表现为,赵婉扯着云小侯爷的大旗,奉命为赤火的训练添砖加瓦、出谋划策; 而唐曲则深觉自己受小侯爷器重,竟派了他聪智多才的王兄弟来助力自己,激动得恨不能指天发誓,定然好好配合、积极改造。 既然两人都达成了共识,赵婉便掏出了她那厚厚一本册子,开始为一脸震惊的唐曲“讲课。” “昨日那法子还只是个雏形,我想了一日,想出来个更好的,不过这法子将会彻底颠覆当前的训练方式,说不定唐将军不太认同呢。” 赵婉看着唐曲黑红的脸,小小地走了个神——这唐将军,还真是黑得很有特色…… “王兄弟尽管说便是,但凡对咱们赤火大营好的,为兄便没有不认同的!王兄弟果然够意思,昨日不仅当场指教,回去了竟还想着咱赤火的事儿!若咱们大营在大比中胜了,那绝对是王兄弟的功劳了!”唐曲搓着手掌,激动地给赵婉戴高帽子。 虽是如此说着,实际上这外表憨直的人心里却想着,这王兄弟虽然屡出奇计,但终究是没有真木仓实刀地上过战场、带过兵,因此若是她的法子不行,他就还按之前的干。 不过鉴于王昭乃小侯爷心腹幕僚,他也不要与此人交恶了,明面上还得好好捧着才行。若不然,万一人家一个耳旁风,他可不就吃亏了? 啧啧,云小侯爷这人也不知咋弄来的,又能当军师,又能当外室……就是那侯夫人被丢在临州,怕是从不知道小侯爷在外头仍娇娈在怀罢。 “不认同也不是什么大事,小弟去其他大营看看便是,玄水大营便还不错,青金大营的周将军也很听得进建议。”赵婉摆出程序化的微笑,暗暗威胁了一下唐曲。 这人颇有些左性,喜欢跟人对着干,万一不听她的,或是在实践过程中玩一出阳奉阴违,那她折腾的气力可是白费了。 “别!千万别!”唐曲一惊,抬手便要去拉赵婉的手,被人嫌弃地避开他也没有心思在意,只讪讪地收回了此前的小心思,“其他大营绝对都没有咱赤水好,咱赤水的兵,听话、乖巧!王兄弟尽管调教,为兄都听你的!” “唐兄有此决心,小弟深感钦佩!”赵婉当下也换了个称呼,真与唐曲兄弟相称起来。 两人躲在议事房嘀嘀咕咕了许久。 面对唐曲这样粗笨的学生,赵婉可谓是呕心沥血,几经高血压原地去世,最后,她看着满脸疑惑不开窍的唐曲,只好叹口气,道:“唐兄既不太能理解小弟的法子,咱们便干脆找些将士来践行一番吧。” “哎!这个好!为兄这就叫些小子们来。” 唐曲早就被灌输得头昏眼花了,他一边悔恨自己平日里读书少,一边又埋怨这王兄弟说得太过复杂,什么这阵那阵的,他这阵还未弄清楚,那阵便将他又给绕晕了。 对此,赵婉无辜极了,她很确认自己解释得非常清楚了,图都话了好几张,可奈何这人真真是无一丝悟性呐。 哎,也不能做太多要求了,听她的话便好。 很快,议事房边上的一块儿地被清空了出来,两侧摆了不少赵婉要求的兵器,其间则站了好几排的青壮兵丁,众人都按照这些时日训练时的队列,个个儿的顶着被晒得黢黑的脸,站立得整整齐齐、意气风发。 将军要人,下头的人自然是挑了表现最好、实力最强的兵丁上来。几个参将、千总挑完了人,也不肯走,磨磨蹭蹭地挪了挪脚步,又看了看他们将军的脸色,便心安理得地留了下来。 他们倒要看看,这位神龙不见首尾的王先生,究竟是研究出了什么物事,竟将他们将军勾得神魂颠倒。 这位白面儿先生自昨日出现了一回起,回头他们将军便风风火火地各种调整训练模式,令众人叫苦不迭。 几人相互间挤眉弄眼,听说这位面上是小侯爷的幕僚,实际上还有另一重身份呢,啧啧,也不知是真是假,兴许此人提出的那些法子,根本便是小侯爷为了抬举他而特特设计的呢。 该说不说,他们唐将军这么个粗糙汉子,不会也想……吧…… 赵婉不知几个看热闹之人的眉眼官司,更不知其中含有多少一轮她的肮脏思想。她打量了兵丁们一眼,心中默算了一回,觉得人数暂时来说也算够了,当下便也不客气地开始直接指挥起人来。 “第一排的前六位兄弟,还请出列。”赵婉目光在众人面上逡巡了一圈,和气道。 几人一动不动,皆用目光瞅着唐曲。他们将军未发话,也不敢就听这位书生的啊…… “王先生叫你们做甚便做甚,眼珠子不要滴溜溜动来动去的,听话照做!不听话的便给老子滚出去挨军棍!”唐曲牛眼一瞪,胡子一翘,粗声粗气地骂道。 他其实心中还是有些得意的,这些兵崽子,到底是他手下的,只听他的,哼哼。 赵婉不计较这些,她指着一块地方继续道:“咱们边军营的武器其实现下不太适合我这个阵法,但没有办法,便先凑合着用吧。一号、二号、三号请你们一手执盾,一手执短刀,立于此处。” “四号,劳烦你拿长刀,立于这处,五号,拿木仓矛,立于这处,六号,执矛,随时准备补刺……” 阵法?众人都心生疑惑,唯有唐曲老神在在地抚着胡须,等着瞧这新鲜的阵法,是否真有王昭说得如此神奇。 碍于方才将军说了要听这位王先生之话,众人虽不解,但也老老实实地跟着指令走,各自拿着兵器站在了安排的地方,不消片刻,一个由六人皆面向外的合围之阵便出现了。 六人小阵中,盾分别挡于众人身前身后与头顶,另外三人则各司其职,伺机而动。此阵灵活易组,但需各人通力合作,相互照应,赵婉将之谓之为六合阵。 阵法形成之时,组成六合阵的几人便立马知晓了此阵的好处。 这法子,比他们此前的蛮干硬冲,可要好上数倍!既能有效杀敌,又能尽可能地保护好自己与同袍! 投于军中,便注定热血与伤口并存,可,谁不想好好活着呢?这么想着,所有人都由最开始的明里服从、暗里散漫,变为了全身心地投入起来。 赵婉自然没有闲心去了解这些人的心中所想,她的指派还未完呢。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六合 免费阅读.[.aishu55.cc] 雁回 紧接着,赵婉又招呼其他人,均按照此合围之态,一共成了五个这样的六合阵。 而这五个小阵,又从整体上站位为一个倒立的人字型,一阵位于中间,另四阵分立两边,五阵相互衔接,环环相扣,因像大雁在头雁的引领下返回的形状,赵婉谓之为“小雁回阵”。 等五个小六合阵排列为小雁回阵时,众人便瞧见了一个光从组合上看起来便十分坚固、安全的阵法。 都设身处地地想,若是自己是这阵中的一员,定然也会十分有安全感的。 “这地方不大,暂时只能做到小雁回阵了,唐将军且先额外叫些人来对战,试试成效罢,若是效果还不错,那明日,咱们便来变幻更大的阵。” 赵婉微微抬起下巴,用声音唤醒了皆眼巴巴瞅着这个阵若有所思的众人。 “王兄弟果然厉害,你这么一摆放,为兄可不就立时便弄懂了么。”唐曲兴奋得整张脸更加红了,他拍了拍手,“李兴昌!给我另叫三十个兵来!不、叫上六十个。” “这小雁回阵,若能以少胜多,那便当是传奇之阵的!” 参将李兴昌盯着这阵法,早已有些跃跃欲试,闻言立刻便叫来了五十来个兵丁,又腆着脸凑上前道:“将军,其它几个位置便由我们这几个人替了吧。都是些小兵,怎生能充分体现这阵的实力呢?” 唐曲看了看边上闻言精神一震,瞬间便站得笔直的几个小将,点点头没说什么,他也想看看,这阵法到底行不行。虽然在他看来是十分行的,但没试过,到底心中也无底气。 赵婉在李兴昌去叫人时,便与小雁回阵的兵丁们围在一起商量了一番。 如何对敌,如何相互间合作,如何利用阵法的变幻保护自己与同阵之人,都有些需注意的章程。 在兵丁们按着方法实践演练了一番后,她又根据实际情况做了些许修正。 虽说时间仓促,也没有充足的时间来磨合训练,但兵丁们意识到此阵的重要性,都学得十分认真,其效率也皆非常高,很快,众人便斗志昂扬地准备好对敌了。 不多时,其他人都站在了场外,目光灼灼地盯着被清理好的场内,而对阵之人都针尖麦芒,各执一方。 瞧着各个儿都器宇轩昂的,这可比在大校场上训练可要正式多了。 “开始罢!”赵婉肃着脸,短促地道了句。 起先,按普通作战方式走的那一队立马在几位小将的带领下,气势汹汹地上前拼杀,小雁回阵的众人则以守为重、稳步向前缓攻。 随着刀兵相接,场内不断响起兵器与盾牌相撞的声音,钝钝的,很沉重,可见攻方下的力气并不轻,挡的一方亦竭尽全力,奋力举盾。 但几乎没用上太久,小雁回阵便已接连击退几个敌人,并且朝前缓慢进攻的步伐依旧稳健。 新鲜出炉的阵法,众人虽配合度着实算不上高,但对面的敌人如今也不算多,左支右应的,尚算能轻松应付。 有刀兵相近,持盾者便奋力抵挡,被盾护住之人则伺机下手,若一击不中,便有旁的同阵之人补刀。 如若未能干掉那人,众人无论是持盾者另一只手握的短刃,还是其他兵丁手中的长矛,都有可能上前追刺,敌人可谓是逃无可逃,必死无疑。 一时之间,对面的敌人都左支右绌,难以支架。不多时,绝大部分人都步步后退,败下阵来,最后只剩下几个参将、千总犹在奋力对战,却也大汗淋漓,慌里慌张地几欲败下阵来。 唐曲的大牛眼紧紧盯着对阵,见着紧张之处,连拳头都握紧了,就在他眼神越来越灼亮之时,几个参将喘着粗气,利落地退出了圈外。 “不打了不打了,确实厉害!再对阵下去,我们几个也是个输!”李兴昌一手撑膝盖,一手撑刀,气也喘不匀地说道。 他偷偷瞄了眼赵婉,见着那书生幕僚仍是云淡风轻,心下也终于升起了敬佩之情。 适才赵婉指挥着那小雁回阵的兵丁的时候,语气笃定,心有成算,充分展示了她的能力,并不如传说中一般,是个绣花枕头面上光。 他摸了摸下巴,头一次有了想与这白面郎君相交一番的想法。也不知这王先生喝酒不喝,他老李的酒量可谓是千杯不醉,用来与之拉拉感情,说不得也是有些用处的。 “王兄弟,这阵法确实很妙啊。”唐曲眼睛挤成了一条线,颇为谄媚地说道。 他可是听王兄弟说了,还有更大的阵呢!也不知道其威力有多大,他真是恨不得现在便见识一下。 一想到自己有如此绝妙的阵法,而其他四个大营则只有那练兵计划手册,唐曲便贱兮兮地嘿嘿笑了起来。他转身朝着他王兄弟伸出双手,又想与之交握,说不得还要晃上两晃,以表达感激之情。 “唐兄,我这人毛病多,不太喜欢与人接触,还望见谅。”赵婉终于没能忍得住,准备一劳永逸。 唐曲倒也不介意,他现在正高兴着,哪会在意赵婉的“怪癖”:“你是读书人,有这讲究不奇怪,不奇怪嘿嘿!” “那便好,唐兄放心,既然如今已初步验证这阵法是颇为得用的,那么我们加强训练、勉力改善便好。” “放心放心,有王兄弟在,为兄再没有不放心的。有什么想法你只管提出来,咱们都按着你的想法做!” 唐曲仿佛已经预见到大比之日赤火大营大杀四方的场景,看赵婉的眼神比看亲爹还热情。 嘿,不是他说,若这王兄弟能一直为他赤火营出谋划策,他便是认人家做爹他也心甘情愿呐! 赵婉自是不知众人的各色想法,她折腾这事儿,也觉得有些用脑过度,因此婉拒了唐曲的用饭邀请,兀自回了营房,随意吃了些东西便倒头就睡。 兴许是才主导了一场对战,以至于梦中也不消停,不是金戈铁马,便是策马沙场,总归是些不安宁的场面,弄得她翻来覆去的,总也睡不好。 不知何时,赵婉闻见了一股熟悉的淡淡清香,才彻底睡得熟了起来。 有人将她散在嫣红面上的发丝给轻轻拂开,又为她提了提被子,床上的人儿却对此一无所知。 云舒陪了赵婉一会儿后,便悄然离开了。 “夫人白日里都做了甚事,不要遗漏,一一报上来。”明亮宽敞的总督书房中,云舒一边批文书,一边朝着下面的人冷声说道。 “是,夫人清晨便去赤火大营,与唐将军……后来……” 规规矩矩低着头立在案前的云通平淡地汇报,提起那六合阵与小雁回阵时,向来冷着脸的亲随语气中也表露出了几丝赞扬。 云通与云前一样,都是小侯爷从小带在身边的人,平日里明的、暗的任务没少做,自然也深知自家主子的脾性。 在得了紧跟夫人、随时保护的命令后,云通便兢兢业业地履行着任务,汇报起来,自也事无巨细。 听罢今日的汇报,云舒挥手叫人退下。 偌大而无人的室内,一声短促的轻笑后,低沉的嗓音自说自话—— “她倒仍旧满是奇思,也不知这小脑袋瓜究竟是如何长的,却神神秘秘,偏不说与我听。” 云舒摇了摇头,带着未尽的笑意,继续低下头去看手中的文书。 临州十六县,加上御沙关十万云家军,光是每日里的杂项事物,便能让他分身乏术。 而如今春种、治学、税赋之事更是问题繁重,他尚不敢全然信任底下的人,事事都要过问一番。赵婉还曾笑他如此事必躬亲,迟早要英年早逝不可。 面对自家夫人毫不忌讳说出来的玩笑话,云舒倒不生气,只耐心地解释,非是要一直如此亲自问事,等开头这些个杂乱都理清晰了,他自然能放手。 更何况经了前一阵的整治,如今各府官虽风声鹤唳,却也有不怕死的顶风作案,他这个当总督的,自然要舍下从前虚假的纨绔形象,雷厉风行起来。 还别说,罚了一批,又杀了一批,前一阵又因赵婉被掳走之事狠狠处理了一批,如今大多数府官,都已经全然忘记他们这位小侯爷、总督,从前是何模样了。 人都是欺软怕弱、欺善怕恶的,一旦人家展示出来不吃自己的套路了,这些人便也十分识时务,一瞬间便转变立场,开始当起负责人的青天老爷来了。 云舒对此不置可否,他驭下有个方针,说起来还是某一次从赵婉的嘴里听来的,即不管黑猫白猫,能抓老鼠的便是好猫。 猫嘛,他知道,狸奴是也,那毛绒绒的家伙,也不知怎生便被赵婉挂在口中,提起来便怜爱不已。 想到这儿,云舒嘴角的笑意又浓厚了些。他想,哪日若见着好看些的狸奴,便捉来几只给她玩罢。娇小的人儿周遭围着几只绒绒的狸奴,那景象应该会很好看。 她必然会笑着在怀里抱一只,脚边还要卧着两只…… 不行,还是捉一只算了。她若是被几只狸奴给占据了心神,他的位置在哪儿?云舒抿了抿唇,几经弯折,终于做好决定。 赵婉还不知道某人在筹划着要给她送猫,茫茫然睡醒之后,便懒懒地翘着小腿,支着下巴,趴在床上想事情。 她脑海中充斥的依然是那些阵法,也曾试图挖掘记忆,从中寻找多一些的关于军事对战方面的知识,可奈何从前了解得实在有限,她也无从借鉴太多。 尤其是如今御沙关穷得要死,兵丁们中间,一把好兵器、一副好盔甲都有些难寻,现下能吃饱,还得益于云舒与她去青州借来的钱粮。 可朝廷现在属于是完全不要脸皮了,都这么久了,竟是一点粮饷也未运来,也不知道究竟是要任由边关自生自灭,还是中间有人在使绊子。 借来的这些钱粮除却要用作买粮的、支饷的,剩余的十分有限,便是一个铜钱掰做两半用,也依然还是杯水车薪。 嗯,该怎么办呢?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雁回 免费阅读.[.aishu55.cc] 川罗 床上俯趴之人在无人的卧房内显出一把弧线流畅的细腰,水红的绸裤从脚腕滑落至膝盖,露出了洁白莹润的小腿。 一头乌黑的头发有些凌乱,却更衬得人儿的脸庞如冰如雪。 而赵婉却对自己的美毫不自知,尤自想着如何充盈边关的库房,以及何如改善现有的困境。 然而苦苦思考了半晌,她也未曾想出些头绪来,头脑反而愈发的不清明了,只好施施然从床上爬起来,换好衣裳闲闲坐在了营房中隔开的一个小书房中的。 天色有些晚了,赵婉点了蜡烛,就着不甚明亮的烛光看向墙壁上钉着的一副舆图。 那是一张颇算得上是巨大的图,上头不仅有幅员辽阔的大衍,也有大衍周边的众小国。 在大衍的北边,不仅有常年作乱的高兹,也有些不愿掺和进大国纷争、在夹缝中艰难求生的小国,在西北边与高兹的更北之处,也有些即便是大衍也不甚了解的国度。 但眼下赵婉看着这些名不见经传的小国,心中却闪过一丝灵光。 大衍与高兹交恶,并非与所有国家交恶,想来,若是绕过高兹这道防线,与其他小国进行些官方的交易,也不是不行? 那些行脚商人,不也是长年在各个国家打转,带着各国的稀罕物事往返交易么?既商人们做得,那御沙关以官方的名义去做这事儿,想必也会顺利的。 有其云家军什么都缺,但可从不缺骁勇善战之人,组成几个商队,去做些光明正大的生意,只要朝廷不管,那便无伤大雅了。 思及此,赵婉便兴奋起来。这么好的生财之道,怎生云家军从前也不整起来呢? 她匆匆打理好自己,跑去了云舒的大书房。 待赵婉将适才心中思考出来的内容讲与云舒听,云舒却是低低一笑:“如何未做,往年咱们侯府也是有专程在各国做生意的商队的,只是对于偌大的云家军,这些赚来的钱财,也不过是杯水车薪罢了。” 他提醒:“此前娘子要的土豆,不就是咱们云家的商队去那薛栏国弄来的么。” “哎呀我不是说这种小打小闹的走商,”赵婉反驳道,“我说的是,以官方名义的、国与国之间的交易。” 她指着大书房中那硕大的舆图上,一个高兹以北的国家,道:“这个川罗,我看便很不错,水草丰裕,牛马与羔羊都十分盛产,据我所知,川罗境内应当更有咱们需要的一事物……” “何物?”云舒微微倾身,他知道,赵婉总能想出很出奇却又十分在理的主意来。 “铁。”赵婉勾着唇,笑道。 云舒微微蹙眉疑惑:“我怎生不知川罗产铁?娘子足不出户,却是从哪里得知的呢。” “秘密,总之,我必然不是骗你,不信你便找人暗地里去寻便是。想来,川罗也有自身的考虑,因此并不宣之于众罢了。”赵婉弯了弯眼睛,并不多做解释。 她要如何说呢,说她见这个时代的地理分布,其实与现代时候上学学习的差别并不大?说她曾经在地理课上便背过哪些地方产什么? 笑话,这可不能说。但她又不想再以自己是什么九天仙女去敷衍对方了,便含含糊糊地遮掩了过去。 云舒纨绔多年,并非不是会察言观色之人,他自然看出了赵婉的态度,当下也不刨根问底,说道:“我自然是信你的,没有人比我更信你的了。” 赵婉不防云舒竟这么说,她抬眸看了眼云舒,见他神色认真,却是真真切切地如他所说的那般,无条件的信重自己了。 他是这样的表现,她竟也有一丁点儿愧疚了,自己有些时候说话确实只是将曾经的经验或见闻道了出来,对于来源,却是三缄其口,没有办法说与他听。 而就这样,云舒还是从第一次开始,便充分的信任了她。 “我,哎,我有我不能说的缘由,只是这缘由,也是不能跟你说的,你能相信我,我很高兴。只是,抱歉。”赵婉有些低落。 会奇谋巧计,旁人会觉得她才华横溢。可若是她道出来源,世人则将会以妖物处之了。 至少眼下,她难以在此事上信任任何人,包括已经向她展露过心悦之意的云舒。 “我知道,娘子不必担忧,亦不必感到愧疚。”云舒踌躇了一瞬,到底还是伸出了手,握住了她的手。 感受着那双手的温热,赵婉迅速调整着心态,继续道:“川罗有丰富的铁矿,却很少宣之,概因它是个平和的国家,并不希望被旁的如高兹一般强势的国家盯上,因而此事大抵便被瞒得很紧。” “但川罗也有很缺乏但很需要之物。它位于北地,国中既无靠海之处,也无眼湖、盐井。还因常年食用牛羊肉,缺蔬果茶。” 云舒笑着补充:“因此,只要咱们造一支商队,去川罗寻访能决定此交易之人,便能获得大量的铁。” “嗯,是如此,不过,此事亦困难重重,不是那么好办的。”赵婉轻轻在他掌心处点了点。 “哦?娘子请细说,那川罗我确实了解甚少。”云舒被她那“指点”给弄得掌心痒痒的,连心中也萌发出一丝勾人的痒意。 赵婉点过他手掌之后,便将自己的手抽了出来,指着川罗所在之地说道:“你不熟悉此国家,也是因为这川罗向来封闭得紧,他们关起门来过自己的日子,因着手中有好武器,高兹又从来将目光盯着南面的大衍,倒是很少为人所知。” “既这川罗是如此态度,我们要与之交易,还需想些办法了。”云舒手中空空,颇有些怅然,但很快他便跟上了赵婉的思路,低下头思忖起来。 他如有所悟道:“因此,娘子此前说要以官方的名义去办这件事情,原因便在这里了。” “他们有铁,咱们有茶,亦不缺盐,且并无甚占便宜的心思,想必这交易,是做得的。” 赵婉点头:“是这个理儿。不要与高兹碰面,宁可走远些,像去薛栏国一般,从边上绕过去,时间虽然花得长些,但稳妥。” “王先生说得很在理。”云舒调皮道。 他热切地看着赵婉,眸中的赞赏是遮也遮不住的浓烈。 他必须承认,若是仅靠自己,他绝对想不到这些层面上。他习惯于在自己的认知范围内思考问题,却很难意识到,有时候跳开这个圈子,从更广阔的层面上却思考,是会产生意外之喜的。 在这个上面,赵婉堪当他老师。 换作旁的男人,恐怕在得知自己妻子的头脑比自己要强上许多的时候,不会那么高兴。但云舒不同,他对此与有荣焉。 “咱们做这交易,也不仅仅是为了弄到那些铁来打兵器。”赵婉喝了口茶,继续道,“川罗虽水草丰、牛羊足,但对于精美之器,却是缺乏得很。咱们大衍的瓷器、锦缎,都可拿去做些交易,他们的马,据说便极为上等。” “是极!”云舒赞道。 两人就此对外贸易进行了深入的交流,直到云前小声前来提醒,时候也不早,才意犹未尽地结束话题,匆匆各自洗漱入睡。 夜已十分深,整个边军营哪怕是住了如此多的人口,亦无甚人声。概因白日里这些兵丁们训练得很了,晚上吃饱喝足后,便迫不及待地沾床就睡。 搁从前,总有些混不吝的兵油子大半夜的不睡觉,躲过巡查的人,背地里吹牛赌博说荤话,如今这些人哪还有玩乐心思,光是层出不穷的训练方式,便能让他们每日都精疲力竭了。 赵婉下午睡了个饱,经了这一场头脑风暴后,却是大脑兴奋,难以入睡了。 她脑海中不断闪过各种计划,一时之间,真觉得这天地广大,简直任她施为了。豪情的升起有时候就是这一下的事情,赵婉越是兴奋便越是睡不着,最后她所幸从床上起来,拉开门去了营房门口。 不知名的虫子在各处角落中嘶鸣,赵婉与云舒的营房周遭的其他营房都离得有一点小距离,此时全部都熄了烛火,只有远处时不时闪现的举着火把的巡逻队伍,尤在兢兢业业地巡查。 这是一个清朗的夜,广袤无垠的黑暗,更衬得天空中的星子是多么明亮。 赵婉倚着门仰头,看着这不知究竟是哪个时空的夜空,方才的豪情倒是冷却了些,一丝淡淡的怅然却借着这豪情消减的缝隙,幽幽地攀绕了上来。 刚来到这个世界之初,她尚常常思念着从前在现代的日子,思念她的实验基地,思念她种下的实验株。 可很快,因着继母的暗地为难,她便不得不将那些心思都掩在心底,打起精神去应付那难缠的后宅家事。 更后来,她在云府与云舒对视一眼,各自都抱着利用的心思,仓促结合成了一对夫妻,这些念想,便更是很少出现了。 可今夜无边静谧,天上明月高悬,是个思乡的好日子。 “月光光,照地堂……” 极轻极轻的声音在营房门口响起,她清脆而惆怅地哼着许久以前的一首老歌。 “故乡的花,开满墙,春花秋月四时香;故乡的水,通三江,长帆远影向何方……” “故乡香,亲人远;梦中回,夜未央……” 两颊蓦地一凉,赵婉抬手轻触,却是两行清泪,顺着她与“前世”无甚差别的脸蛋轻轻滑落。 无人瞧见,不远处另一间营房的门口,悄然伫立了一道松柏一般的修长身影,那身影望着正带着无限愁绪、唱着他从未听过的曲调的人儿,双目中满是怜惜。 “月光光,照地堂……” 她的故乡,究竟,在何方?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川罗 免费阅读.[.aishu55.cc] 误会 与川罗的贸易事关重大,次日云舒便带着赵婉与高老将军长谈了一番。 “此事还需谨慎,一则,我们熟悉高兹,却并不熟悉高兹以北的川罗,那是个颇有些神秘的国家,老夫在边关戎马一生,也未与其打过甚么交道。” 高老将军经了这一阵的休养,加上肩上的担子终于挪开了,身体状态已然好了许多,他惯常紧皱着花白的眉,对此事颇有些忧虑。 “我省得,只不过我们不能因为不熟悉那地方,便不肯走下这一步。为了大衍,为了云家军的存亡,为了战士们,我们都应当去尝试一番。”云舒默了一瞬,说道。 他知晓高老将军并非一听着这事儿便心存反对之心,他只不过是,害怕云家军的好手折损在非战之地罢了。 “二则,”高老将军点点头,继续道,“此事若上报于朝廷,恐难实施。” 此问题云舒早已想好,他放松地往身后的椅背一靠,勾着唇角邪邪道:“谁说咱们要上报朝廷了,那些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文官们,哪知咱们的艰难。虽然我们是以大衍的名义去与川罗周旋,但,钱与铁,是定然要进入我云家军的袋子中的。” “此事我是定要做成的,到时候那时候那些将领们,哪个敢给我捅到元京了……哼。” 未竟的话说得狠戾,令端方了很有一阵的云舒恢复了一丝纨绔之气。他是个说话算话的,若有不长眼的人敢捅娄子,他定然是有的是法子整治的。 高老将军沉思一阵,对此事默认了下来。他将目光转移到赵婉身上,沉着嗓子道:“不知王小先生对此事有何想法?” 他的眼珠子浑浊泛黄,额头更是沟壑深深,瞧着着实是个年迈的老翁了。可赵婉被那眼睛注视,却感受到了其中的锐利与清明,这让她心中一紧,唯恐被看出来自己非是男儿身。 高老将军倒不是险些看穿赵婉的真实身份,他到现在其实也未与这位云舒身边的幕僚会过几次面,只是在养病期间,也听闻了不少关于两人的流言,他倒是相信这幕僚是有真才实学的,才华十分之高,这从此前的种种奇策当中便可看出来。 光是这几日几个阵法,便绝妙不已,他这个老将,也只知默守陈规,遵循前人思想,却是未曾想过这些创新之举。若真比较起来,只怕云家军从上至下,在这方面都要自行惭愧、自叹弗如了。 只是,他确实对这两人的关系心存犹疑,云舒从前便不是个君子,如今以年少之姿掌州府大权,若这幕僚心怀不轨,恐容易坏事。 好在高老将军如此看过去,便发现这王昭眉眼清正,虽是拘谨了些,却不像是什么易背主之人。想到这计策又是这年轻人想出来的,询问的语气中便夹杂了丝欣赏。 “回老将军,晚辈不才,现下只能提出些亟待解决之问题。既能定下与川罗交易的大计,剩下的,便是如何去解决此事上将遇到的困难了。”赵婉平缓了下心神,尽力冷静地说道。 “首先,是人的问题。此计划应叫哪些人知情,又如何保证消息不走漏至朝廷,然后需挑选什么本领之人去摸这一趟河里的石头,乃第一要注重之事。”她仔细地梳理着自己脑海中的想法,侃侃而谈道。 “其次,乃策略的问题。此行去川罗,走何线路,找甚么可靠的向导,语言不通该如何解决?这是能顺利到达川罗并进入那地儿的关键所在,必须仔细对待。” 高老将军点头,这位小先生,着实是谦虚了,她此番问题一经提出,实质上便已经是在指导此事的行进方向了。他眼中的锐利又消散了些,竟透出一丝和蔼来。 赵婉却是未发觉这点变化,她的思绪愈发的清晰,说话之间,也不再拘谨。 “第三,则是交易的货物,此乃重中之重。以何价购入?损耗几何?何价易出?都是十分重要的问题。”她粲然一笑,“总不能咱们辛辛苦苦耗费人力物力的,最后却未赚得想要之物吧?” 云舒本在十分认真地听她说话,被她这贸贸然地一笑,给引得忽地放空了起来。 “咳咳……”高老将军掩唇微咳,拉回了云舒的思绪。 他统军多年,向来观察力十足,岂能看不出云舒适才那一刻的失神,暗道了一声“作孽”,也不好直言,心下却已是认定了两人的关系不仅仅只是主从。 罢了。高老将军暗暗摇了摇头,年轻人之事,他又能掺和什么,只能盯着云舒小子,不让他被殊色所迷,坚守为总督的心性了。 赵婉不查这点小官司,依旧条理分明地将诸多困难给点了出来。 末了,她将心中所想全然掏出来后,一盏凉得正正好的茶便被递到了自己面前。 赵婉习惯了云舒这微小而存在感十足的照顾,当下也未多想,便直接接过了那茶水一饮而尽。犹未解渴,她不客气地将茶杯递还给云舒,示意他重新倒一杯。 云舒施施然地接了杯子,理所当然地遵从自家娘子的吩咐,又倒了茶递给对方。 此举落在高老将军眼里,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实在是如鲠在喉,难受得紧。最后没有办法,老将军只好无声地叹着“世风日下,世风日下!”,将自己的目光强行转移到别处去了。 需处理之事,赵婉已分着轻重缓急一一列了出来。高老将军既已认同此冒险之法,便也不拘着年轻人们,任由其施为。 他心中很清楚,云舒自来到御沙关,几乎每件重要之事都曾恭恭敬敬地与他商议,这是尊重,亦是信任。但他不能仗着这份尊重与信任,便刚愎自用,阻拦了云家军向着更好的方向发展。 “此事既已定好,便照着去一一做好罢。”他虚虚看向远方,目含期待,“那阵法也还请王小先生多上上心。若能做成,云家军便所向披靡,无敌无双了。” 如此,云老侯爷也能安心了罢。 云舒闻言,傲然道:“高老将军放心,我之所图,必定倾尽全力,亦要完成。” 赵婉亦道:“将军尽管放宽心,王某既已身在御沙关,便定当竭尽全力,奋力而为!” 年轻人的自信与抱负,瞬间便将那隐约的迟暮之气给驱散,只剩下全然的朝气,在室内蓬勃而发。 临走前,高老将军捏了捏鼻根,还是避开了赵婉,沉声朝着云舒说了句:“你尚年轻,还需积累威望,万不可将你那些个陋习带至军中来。” 说罢,他便转身看向舆图,不再关注旁人的反应。徒留下一脸疑惑的云舒,看了好几眼那格外萧索的苍老背影,方才反应过来。 他没能忍住,出了营房便捂唇低低笑了起来。 ??? 赵婉此前一直沉浸在川罗外贸的思考当中,压根未曾注意刀高老将军与云舒最后那句话,此时见着云舒如此开怀,简直满头的问号。 适才她错过了什么?不是一直在商议川罗事宜么? “笑什么……”她斜睨着云舒,问。 “没什么、没什么。”云舒摆摆手、抿住唇,硬生生将笑意憋回了肚中。 开玩笑,他能直接说人高老将军误以为他俩光明正大地“厮混”吗?若是当真说出来了,只怕赵婉会横眉竖眼、直接暴走罢。 他这罪魁祸首,短期内可就甭想人笑脸以待了! “明明就有什么!快说。”赵婉可未被他敷衍住,直接便肃目威逼。 云舒无奈,只好胡诌道:“我是突然想起,前几日唐曲又与吴大壮吵了起来,两人真真是水火不容啊。” “嗯?又吵什么了?”赵婉好奇。 她其实觉得这两人其实关系并不太差,虽日常总爱吵吵闹闹,瞧着争端不断的,但从几次议事中的表现来说,在观念相同之时,这两人也会不约而同地统一战线,一插科打诨、一牙尖嘴利,能将对面之人给怼得哑口无言。 因而听闻这两人又干起来,赵婉兴趣大得很,她可是最爱看热闹了。 “哎。”云舒无奈地看着赵婉,道,“还不是你那阵法给惹的。” 赵婉这阵法一出,赤火大营便轰轰烈烈地训练起来了,众将士们日日忙着相互磨合、练习新的作战模式,见着别的大营中的人,可不就鼻孔朝天,俨然已经一副必胜的态度了? 其他几个大营中,血气方刚的人亦多了去了,谁受得住这些兵蛋子这么炫耀。 其他三个营向来与赤火井水不犯河水,虽然也气狠了,却也无甚底气去撩架。可玄水大营不同啊,他们从来都与赤火互相看不顺眼,是走在路上都要拦个脚的地步了。 这不,赤火一飘起来,玄水便耐不住了,脾性躁些的,当场便要打起来,待闹个三两次,双方的将领便也知晓了。 这下可不得了,赤火大营新创了个阵法的事儿自然也是瞒不住了。 吴大壮不敢埋怨上头偏心,不敢埋怨“王昭”厚此薄彼,便捉着唐曲,三言两语,你来我往,险些撩起袖子打起来。 最后双方虽是没有彻底闹翻,但也互相下了狠话,不是“大比之日必叫你方屁滚尿流”,便是“孬种下头的崽子必然更孬”,总之,这梁子暂时是解不开了。 “额……”这很难评。 赵婉想了想,到底还是有些小小的心虚,她光想着先试点,却不想其他大营会误会上头偏心。 于是道:“这事儿你还是找个时间,与各大营的将军都开诚布公的谈谈罢。非是厚薄不匀,实乃一个新事物的诞生,我们也无从知晓其威力到底如何,便只好氛围实验组、对照组了。” “若结果是好的,那自然要全军推广。毕竟,咱们为的并不是一次大比,而是来日将高兹赶得老家,再不敢踏足分毫。” 云舒点头,也表示认同。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误会 免费阅读.[.aishu55.cc] 大比 不知云舒使了什么功夫,总之一顿敲打与安抚下,其他四营都暂且歇了挑衅与不甘的心思,亦开始埋头训练起来。 转眼,大比之日便在众人期待与不期待中到来了。 这日是个好天气,连下了几日的雨,刚巧便在大比的头一日放了晴。大校场上原本湿漉漉地积了水,如今也干得透透的了。 能容纳数万人同时伫立的大校场,早已被清理得干干净净,只等云家军五大营共同前来比拼。 这日清晨,太阳初升之时,各营将领便跟在总督、高老将军之后,登上了校场前端的高台。 台子高于校场约摸三米,台下埋有数个水缸,用于扩音,日常有训话或教导,皆在台上发言,偌大的校场中,远近皆能闻之。 高台之上摆了数把椅子,云舒与高老将军的在中央,众将领则分坐两端。赵婉这位备受器重的幕僚,也被安排在了末尾的座椅上。 此时整个校场鸦雀无声,赵婉就着晨光放眼望去,只见校场上颜色分明地伫立了五队将士,每队分别有两千余人。 众将士皆昂首挺立,气势雄浑,早已与此前那懒散的作风有着天壤之别。从台上看过去,横平竖直,井然有序,令人见之心旷神怡。 赵婉心想,这架势,这排列,要是农一场阅兵仪式,可就带劲儿了。 不过今日大比不讲究这些仪式,云舒见将士们都早已候着了,轻轻抬手致意,便有人赶紧宣读规则,争取尽快开始,以免头头们等得不耐烦。 此次大比分为两大部分。 其一,便是各色单项训练的比拼,参与人数并不算多,皆是各大营精挑细选出来的尖子兵。 拼体力的,有长跑、攀绳梯、单双杠、举重等;拼灵活的,有障碍跑、飞矮墙、翻高墙、走独木……拼眼力的有射箭、投矛;更有实打实的单兵对战、拳脚功夫。 场上比拼的各自奋力,场边的同袍则放开了嗓子为自己这边的人呐喊助威,一时之间,大校场上尘土飞扬,喧嚣声随着尘土四处飘散,将傲然的自信之气带往至各处。 意气风发,气势昂扬。发挥所长,所向披靡。 早前挑出来的两千特种兵,却是不在今日大比的行列之中,概因他们已被拉走,去几十里外的一处深山中做丛林实训去了。 这让五大营都好生松了口气,他们都知晓这特种兵能力卓绝,若夹杂在一起比拼,那其他几个营都无胜算了。 以往大比,无非是单调的对战,而此次比试,项目之多,令人眼花缭乱、目不暇接,着实精彩得很。无论是台下参赛的士兵,还是台上观战的将领,都各个儿的振奋不已。 遇着自家兵丁赢的,便有人挥拳激励;遇着输的,也有脾气暴躁的小将发出怒吼。台下斗得热闹,台上亦明里暗里地针尖对麦芒,没个消停。 赵婉也看得很是入神,她看着校场上这些精英,深觉自己当初鼓起勇气提出了这些练兵之法,是多么正确的选择。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如今的云家军,且不说别的,光是体力、作战本领上,便已胜当初十倍有余。 在如此残酷的环境中,多一分本领,便多一分活命的机会,这些兵丁并非不懂其中道理,因此当这样的机会到来,几乎所有人都艰苦训练,并不多埋怨什么。 因而,效果拔群。正是往日严格的训练,才练就这些高强的本领来。 单项比拼虽多,但因多项项目都同时进行,因而所耗时间并不太长,很快结果便出来了。 五大营各色项目,各有输赢,总结下来,几乎堪堪打个平手。 赵婉在此前参与筹划此大比时,便提出了个小小的仪式感,即教各位将领亲自为自己营中的胜者颁奖。 奖品有晋升、有银钱、有崭新的兵器,亦有各色牛羊肉。 皆是一层层筛选上来的尖兵,往日无战、无比,自然也就无出头之日,而这次大比中,却是显露出来不少颇有能力之人,各营将领皆有所得。 头一层的比拼完成,下午,便进行了万众瞩目的重头戏——五营各出两千,校场混战,为时一个时辰,生者多,则胜,“亡”者多,则败。 规则简单,但实际对战却是不简单之事。 上午的单兵比拼,各军自是精挑细选,方挑了在某一方面能力出众之人来比某一个项目。而下午这场大规模对战,各大营却无法挑出如此多的尖子兵出来,因而,各阵营中这两千人,皆有良有莠、参差不齐。 台上。 “上午这比拼,紫木营这些儿郎们表现着实不错,曹兄弟旗下,人才济济啊!”长得敦实矮胖的褐土营将领方垒偏过头,看向紫木营的将领曹言树,挤着那双狭小的眼睛笑道。 曹言树闻言,看向方垒,木然的脸上勉强勾出个笑来:“方将军谬赞了,还是褐土军更厉害些。” 两人的座椅相隔不远,小些声音,旁人倒也听不太分明。 “哎,咱们这些小子,再厉害又有何用……”方垒叹了口气,状似忧愁地轻叹道,“赤火大营也不知如何便攀上了那姓王的幕僚,如此新鲜的阵法,竟都悉数教与了赤火,我们这些人呐,一口汤也未能喝上喽!” 他觑着曹言树的表情,幽幽叹息:“说到底,这场大比不过是给他人做嫁衣裳罢了,哪有甚么胜算。云小侯爷,怕是嫌弃我们这等老骨头了。” 曹言树瞟他一眼,干瘦的身躯未动分毫,面上也并未呈现任何不满的表情,他干巴巴地道:“小侯爷此前不是说了,此次乃试验。若效果不错,便全军推广。” “试验试验,这试验怎生便不能各大营都参与进来?”方垒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咬咬牙,“凭什么好处都赤火得了,这次比拼,我们不若直接认输算了。左右都赢不了!” 曹言树不再搭话,默默往旁边挪了挪,不愿与这人再多言。 他自忖本事不多,昔年能得老侯爷欣赏,一路提拔至掌管紫木营,也不过是因着他听话、凡事皆老实照做罢了。 如今小侯爷作了总督一职,接管云家军,他自也如从前一般,不必多想,只管听话便好。 至于什么过河拆桥、兔死狗烹之类的典故,哼,他曹言树友又木讷又不识趣,便不听旁人说这些了。 向来沉默寡言之人认真地看着下方大校场上蓄势待发的各大营兵丁们,对现下的状态已是十分满足。 方垒挑拨不成,心中气极,却也不表现出来什么,只还是笑盈盈的,那双眼睛都挤成一条线,几欲看不见瞳仁了。 赵婉不知这两人之间的来往官司,她现在颇有些紧张,茶喝了一杯又一杯,生怕今日这阵法要折戬沉沙,败北而归。 大校场上,五大营共计一万之数的兵丁,此时皆各占一方,只待一声令下,便轰然进攻。 赤火大营的两千士兵已默默结成了阵,六人一个六合阵,又相互结成小雁回,最后整体接成了大雁回阵。 从上往下俯瞰,便可十分清晰地看出整个赤火营真真呈一队大雁的模样。 “这阵法,瞧着确实不错啊。就是不知实战中行不行……”周修墨眼热地看着赤火营的阵法,小声嘀咕道。 此时不仅是周修墨,台上几乎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赤火营那边。其余四营的排列方式皆与往常一致,并无什么看头,只有赤火营,结成的阵法确实其他人都未曾见过的。 不得不说,在保守秘密这方面,赤火营上至将领唐曲,下至各小兵丁,傲则傲矣,却着实将嘴巴闭得紧紧的,不肯透露分毫。 随着一声令下,校场上瞬间便战做一团。 玄水、褐土猛攻猛打,瞧路数像是要速战速决;青金、紫木则稳扎稳打,以守为主,一看便知是准备细水流长,伺机而动。 只不过这其中,玄水多了些灵活,褐土则多谢计策,青金静中有动,时不时反击一二,而紫木则擅长守卫,熬得住寂寞。 从士兵的作战表现,便能窥见一二各自主将的领兵风格,赵婉暗自研究着,乐在其中。 这其中,赤火大营的作战方案则在众人的预料之下,与其他营的表现全然不同。 起先,整个大阵守住阵营,但凡有人进攻,六合阵便发挥作用,各兵丁相互合作,轻松歼灭敌人,若有本事较高的重创了阵中兵丁,立马便有持相近兵器的兵丁上前补位,严丝合缝,不给旁人机会。 六合阵忙着御敌之时,有六个六合阵结成的小雁回阵,也一直在发挥作用,不断打败对手。 这“打败”还不是简单的赶跑人家,只要落入自家阵中,几乎很少有漏网之鱼,皆以退场为结果。 兵丁们在实战中彻底发挥了这些时日以来日日训练的合作意识,伫立在校场,很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渐渐的,大抵是由于赤火营的表现太过突出,无差别的攻击所有大营,以至于其他四个营,都下意识地暂时结成联盟,一同攻向了赤火。 台上众将领看得清晰,都知晓四大营这是要先解决掉最大的硬茬,然后在各自相争了。 若在平常,这也不失为是一个绝佳的办法,解决掉赤火,其他四个营旗鼓相当,每个营都有胜算,若不解决,其他这几个营,则毫无争夺头名的机会了。 然而,赤火大营的新阵法,岂会败于四大营的围攻?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大比 免费阅读.[.aishu55.cc] 吻 赤火营的两千兵丁,一面用绝佳的合作技巧防守,一面将大雁回阵朝里收拢,在场中无人注意之时,已悄然形成了一个只开了一个口子的椭圆页形。 鼓声阵阵,号角声声,更有各色的旗子不断打着旗语。 赤火大营近如有神助般,在防守得当的前提下,彻底发起了进攻。局势瞬间便反转了过来,从由四大营合攻赤火营,变为了赤火营围歼四大营。 “胜负已定,四大营几无翻盘之机了。”周修墨站在高台边缘,笑着下了结论。 他原本还有些许紧张,担忧他青金大营败得很惨,见了赤火大营显露出的几种1阵型变幻,现下已经是躺平任败的心态了。 军中不是没有阵法,只是一来这几年云家军疏于训练,并不熟练,即便是按着旗语走阵,也不过是一堆散沙。 二来,老旧阵法早已为人所知,其优缺点并不是秘密,这新的阵法,恰恰便能克制住这些老阵法,因而,成败未有悬念,赤火营是必胜的架势。 “青金营马上便和其他三营一道儿被围歼了,周将军反倒很高兴?”吴大壮走到周修墨边上,看着台下的局势不解道。 周修墨盯着已经在不断收紧口子的赤火大营,笑容未减:“云家军新出奇阵,今日过后我们青金也能习得了,我自然是高兴的。” 自家玩闹一般的比拼输赢有什么要紧,他青金得了阵法后,必将艰苦训练,争取来日杀敌时大放异彩,这不比酸来酸去的有意思多了? 周修墨是个读了书的儒将,所思所想也向来比较沉稳,青金大营在五大营中实力不算强,存在感也不高,但他乐在其中,只保持着稳打稳扎的作风,并不理会旁人的目光。 “你以为人人都像你吴大壮一样,见着我赤火营打胜仗便嫉妒得眼睛都红了?人周兄弟温温和和的,哼哼,自然是比某些人要坐得住。”唐曲站在两人身后,抬着下巴嗤道。 “唐曲,你不说话没人将你当哑巴,少煽风点火,用得着你插嘴?”吴大壮白眼一翻,实在不想理这个憨东西。 “嘿你个吴大壮——算了,今儿我老唐高兴,不与你计较。”唐曲本欲干仗,但想到自己今日确实是拉足了仇恨,到底还是怕被围殴,瞟吴大壮一眼,哼着歌儿回座位去了。 周修墨无奈地看着这两人吵闹,还是劝了句:“吴将军何必总与唐将军吵嘴……” “你还年轻,不懂。”吴大壮将白眼翻回来,轻飘飘地说了句,也走了。 “……”周修墨抿抿唇,这天天吵架的事儿,他怎生便年轻不懂了…… 好吧,他还真不懂这两人之间的趣味。周修墨摇摇头,心中想着得怎么请王昭小先生也来他青金营指导指导。 届时五大营必定都要争着抢着了,他得好生筹划才是。 不过,他读过书,不像那些大老粗,咋咋呼呼的,应当王先生会更喜与他交流罢? 周修墨沉迷在思忖中,台下混战结束了他也还愣愣的不知晓,直到云舒站了起来,朝着台下作出嘉奖之言,方恍过神来。 赤火大营作为本次拔得头名的营,都站得笔直,等待接受长官的嘉奖。其他四营则蔫蔫哒哒的,如一大群斗败的公鸡了。 “每一位竭尽全力奋战了的战士,都是我云家军的英雄!我知此次大比其实不甚公平,因而,一个月后,我们再办一次大比,届时,是拉磨的驴子还是千里良马,则全看你们本事了!” 云舒的声音经由台下的水缸传遍了全军。众人在听到他们云家军的首领说到这话时,都抬起头,重新振奋了起来。 台上,众位四大营的将领,亦重新焕发精神,各自打算着明日便开始严格练兵,下回必定要将其他营给打得落花流水。 大抵将领们难得有如此齐心的时候,在晚间难得的宴饮上,各个儿都红光满面,或含蓄或直白地争着表决心。 云舒手中的酒一杯皆一杯,他知道,如今也终于算是让这些人心甘情愿地服从于他了。 而这其中,功劳甚重的,便莫过于在宴会的尾巴上坐着的赵婉。 他醉眼朦胧,抬眸望去,却见对方也正挑着唇角看了过来。她遥遥举杯,想是亦有了些许微醺,举止撩人,美而不自知。 “王兄弟,这酒,我说甚也要敬你一杯!为兄先干了,兄弟随意!” 云舒正要举杯应和赵婉,却被粗嘎着嗓子跌跌撞撞走到赵婉面前的唐曲给插了一脚,面色瞬时便沉了下来。 “唐兄酒量忒好!小弟远远不及,只能浅饮一口了。”赵婉笑眯眯地说道。 自从军中开展了酒精的提炼,用于饮用的酒也跟着浓烈了起来,她可不敢一下子干掉一杯,若是真醉了,露出马脚,要找谁说理去。 “嘿!王兄弟这便是瞧不起为兄了,这样,我再干两杯,以三对一,王兄弟将杯中剩余的酒喝掉!” 唐曲在酒桌上向来不羁,看不惯这些酸腐文人们喝个酒也要一小口一小口的模样儿,醉意上头,便不管不顾地劝起酒来。 “她不喝了,你找旁人喝去。”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唐曲的身后传来,惊得他一个转身,杯中的酒也撒了一些,原来是云舒。 不知怎么的,明明云舒在笑,唐曲却从中品味到了一丝阴森。他讪讪地,当下也不敢再劝酒了,从云舒身旁闪过,自去找其他人喝去了。 哼,谁要说这两人私底下没一腿,他可不信! 要不说还是小侯爷会享受呢,美郎君在怀,这郎君还有惊世绝艳之才。下次他也问问王小兄弟,看看她还有没有什么兄弟之类的,他也试试?若是才华也如王兄弟一样高,嘿嘿,他老唐翻身的机会可不就到了? 唐曲乐乐呵呵地在心里胡乱打着小算盘,随手便拉住了矮矮胖胖笑得眯眯眼的方垒,将未竟的灌酒事业在这儿给续上了。 赵婉撑着下巴看着堂内喧嚣之景,也被这满室的热气渲染得面色通红,双目迷离。 云舒站在她面前,若有似无地的挡住了旁人窥觑的目光。他垂眸看着赵婉,对她引来如此多不明的觊觎很有些不满。 “走,不在这里待了。”云舒低哑地说了句,便捉住赵婉的手腕,将她拉出了门。 赵婉面上笑容未减,任由云舒拉着。眼见着喧闹之声逐渐远去,最后一丝也听不见了,两人也来到了一处无人的坡地。 “干嘛,邀我一块儿赏月啊?”喝了些酒,又未全然醉掉,使赵婉开始胆子大了起来。 天上有月,星辰遍布,身旁又有俊美郎君,实乃人生一大乐事也。她乐淘淘地回手牵住云舒的手,眼睛笑得弯弯的。 “天上之月,哪有地上之人好看。”云舒就着朦胧的月色,低眸看着赵婉,低低道。 赵婉看一眼月亮,又偏头看一眼云舒,也煞有介事地点点头:“确实,你说得很是对,人比月是要好看些。” 云舒不说话,只一动不动地凝视着赵婉,感受着手心传来的柔腻。 四周除了不断嘶鸣的虫声,安静无比,气氛蓦地旖旎起来。 赵婉回望那双凝视自己的眼眸,只觉对方的眼睛似是含了一汪幽深的水,上头各浮了一个漩涡,只消再多看一会儿,便要被那漩涡给卷了进去。 她没有眨眼,亦没有转移目光,只想探究一番,若进了这漩涡,究竟会被其卷到哪儿去。 终点,是他的心上吗?赵婉饶有兴致地想道。 却不想她还未研究出什么名堂来,一只温热的手却遮挡住了自己的目光。 嗯,月光不见了,美郎君也看不见了。不过,那温热传到她的眼睛上,令她无比清晰地知晓,他一直在,并且就在咫尺之处。 第六感感知到身前的人在靠近,赵婉闭上了眼睛。 浓密卷翘的长长睫毛似两把小刷子般,轻轻扫过云舒的手掌,令他全身都泛起了一阵酥麻之意,从微微发皱的袍摆,至随着夜风飘扬的发尖,此时皆散发出一阵莫名而隐约的暗香。 他俯身,用沾了酒意的薄唇,缓慢地、坚定地,烙刻在她柔软而湿润的樱唇之上。 那双手知趣地环抱上他的腰肢,以此借得一些气力。 他掌心依旧能感受到她不断颤动的睫毛,但这不能打消他此刻的念头,他注定要一路侵城掠地,在双方之间形成一道迤逦缱绻的屏障。 谁也不能突破这屏障,谁也不能置喙此时高高悬挂于天上的孤月,与地上成双的人。 赵婉感觉自己正陷在了前所未有的陷阱中,这陷阱以温柔为名,将她牢牢桎梏,而她却乐在其中,不可自拔。 她揪紧了对方后背的衣裳,任由对方强势而小心地攻进她此前死守的城门,尤嫌对方太过沉稳,她主动迎上去,以吻宣告她的能力、她的魅力、她的一切。 月亮悄悄掩入云层,无人听见,风中似有若无的嘤咛与喘息。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吻 免费阅读.[.aishu55.cc] 风气 翌日,初夏的阳光透过窗棂照进营房内,在地面上形成一道道交织的光影。 赵婉从沉睡中悠悠醒来,忆起昨夜之事,不由得难得的有些羞涩起来。她微微红着脸,捏着发丝,望着上方青色的窗幔,蓦地,轻声笑了一下。 虽则有些荒唐,但,好像也还算是在正常的范围之内吧,毕竟成年男女,又有夫妻之名,是吧。 嗯,谈恋爱是有些好玩的,云舒的唇,也是有些好吻的,腰背脖颈,也都是好环抱的……赵婉在床上来回打着滚,将被子卷得乱七八糟,于心中嚣张地评价道。 滚了一会儿,她终于将心里那点火热给压了下去,便起床洗漱用早食,打算趁着今日尚算闲暇,去屯田中的土豆地去瞧瞧。 虽然偷偷嚣张,暗自喜悦,但昨晚才刚如此亲密,赵婉着实有些心虚。她需要重新审视一下两人的关系,以及今后究竟该如何相处,因而,在她想通之前,还是稍稍避开一些较好。 谁知刚用完饭,云前便拿着一封信前来求见。 是柳枝在学院中写的,托人送去了都督府,又几经周转,被府上送来了御沙关。 赵婉拆着信,暗想到底是发生了什么事。她虽不太见柳枝,此前却也从徐大夫口中知晓,这姑娘一入学便开始沉浸在学海当中,每日都是最早去到课室、又最晚回去校舍的。 她的天赋也高,徐惠心很喜欢这个努力且聪颖的学生,言谈中并不吝啬夸赞。 展开信,上头的字不太好看,但也横平竖直,十分清秀。 柳枝先是问候了她这位救命恩人,又提及自己在学院一切安好,吃得饱穿得暖,又有良师益友一路同行,她在其中学到了许多,只是越学便越感觉医海无涯,前路漫漫。 前头这些不过都是些平平无奇的话,到了后头,赵婉才终于知道了学院究竟出了什么大问题。 柳枝言道,学院的管理如今并不甚严,竟出现了有男学生试图翻过女校舍的围墙的事情。虽及时被宿管娘子发现,又上告学院,将之遣了回去,但这风气却是经由此事开了个头,以至于学院当中逐渐开始有人不守规矩,暗通曲款。 赵婉见之,心中顿时一紧,她耗费了如此大的气力,才终于在世人不解且质疑的目光下创办了这所男女同校的医护学院,为了打消男女之防的顾虑、有更多的人踏进医学的大门,她方设置了虽男女同校但不一同上课,连校舍也分立两端的规则。 如今,这些不晓事的年轻人,竟要亲自打破她苦心积虑的筹谋不成? 怀着怒气,赵婉继续往下看,真真是越看越是火大。先生老师们固然都是医学大家,但对于男女情爱之事,却是不太管教,有人偷偷在下下了学后,便借口要买些物事,而光明正大地出校与人结交,甚至许多人都到了夜不归宿的地步。 学里这些从各县各乡里来的女娘,也逐渐被攀比之风裹挟,不仅不再好生学习,竟还要拉旁人下水,俨然有拉帮结派的阵势。 柳枝向来便不是个喜欢告状之人,她原本只想好好学习,尽快出师,以期能为夫人做事。可先后经历了好几次的邀约,她终是不忍这大好的学医圣地,被这些人给破坏掉。 若是这些风气传了出去,往后还会有人将子女送过来吗?夫人这学院还能好好办下去吗?若是出了事,夫人可就要处理很多麻烦了。 重重忧虑之下,柳枝终于鼓起勇气,写下了此封信,又趁着休沐,将信送到了府上。 府中几位夫人经柳枝口述,也知晓了情况,皆心知此事必须得通知赵婉,便赶忙唤了人快马传信。 赵婉这一趟来边关,依旧是未能见着她心心念念的土豆地,好在土豆本就易种易活,并无什么需要她提建议的地方,缺了这一眼,也并无关系。 她看看外头,估摸了下时辰,瞧着天色还算早,若是此时便出发,不到傍晚,就能回到城中了。 当下也不犹豫,赵婉让还在候着的云前去告知云舒一下,又请他备车,准备回临州城。 云前领命而去,不多时,又回转来,只说是侯爷吩咐了,让他带些人陪同夫人回府。 赵婉点头,也未准备什么,匆匆忙忙便上了马车,往临州而去。 她是走了,云舒却有些郁郁。云前赶来汇报此事时,他正与高老将军及各大营将领在商议关于研究、训练阵法之事,实在无法抽身,只好让云前带队,叮嘱他仔细保护好夫人的安全。 等会议结束,他看着隔壁空空的营房,心头却有些怅然。 他知晓,赵婉在某些方面,事个异常洒脱之人,当初她能与自己打赌,只为了寻常女娘并不追寻的自由,后来又屡次视自己的心意为无物,让云舒觉得她简直就像是天上云、水中鱼,一不留神,便毫无留恋地飘远了消散了、游走了不见了。 她如此着急忙慌的回去,想必解决学院之事不过是其一,其二,便是要避着他罢。 哎。云舒在无人的书房闷声叹了口气。明明都是自己的娘子了,可要人家真心实意地唤他一声“夫君”,却是难于登天。 他摇摇头,将这点惆怅给抽了出去,继续处理案上堆叠的文书。 也罢,他从前都如此有耐心地当了多年的纨绔,怎生追妻便如此急躁了。放缓步调,不要着急,不要吓跑了她…… 边军营的上空飘着沉重而大幅的火烧云,有兵丁们成群结伴地去火头营用饭,个个儿的黝黑脸蛋被傍晚的红云映成了红色,笑声时不时传得老远。 已到达总督府的赵婉却无心欣赏瑰丽变幻的云层,她下了马车,便直奔花亭,几位嫂嫂已带着柳枝在那里等她归来。 “婉娘回来了,不着急,先喝口水,缓一缓气儿。” 大嫂虽也无心寒暄,但见着赵婉风尘仆仆、衣裳都未换一套的模样,到底还是有些心疼。 几个嫂嫂都还有些愧疚,她们就在临州城,却也只顾着各自要顾及的事务,未曾想到学院在不知不觉间,竟发生了如此大的纰漏。 “此事使我们疏忽了,若是平日里多去瞧瞧,多上心一点,也不至于坏了学风。”二嫂捏着帕子,也很是怅然。 赵婉喝了盏茶,情绪也平复好了,她道:“怎么能将此事怪在嫂嫂们身上,是管理上有漏洞罢了,我们都不要忧虑,既然发现了问题,及时解决了,便是最好的。” 她看向下首神色不安的柳枝,缓声道:“柳枝,信中仍不太详细,你且细细再说一遍罢。” “是。”柳枝稍稍挨着椅子边,坐得拘谨,却也大着胆子开始将已在心中打了许久的腹稿一一道出。 赵婉从她的叙述中,也逐渐了解清楚了情况,经了上午的愤怒,此时她已经能很好地控制住情绪,而面不改色了。 学院整改之事刻不容缓,这些学子,或许一开始或是奔着趟出一条活路来,或是本就喜爱习医一途,但如今,显然有相当一部人已经失了初心。 当学院不再是纯粹的学习之地,当学生们心中已掺杂了过多的杂念……这不是赵婉要的结果。 “柳枝,你做得非常好,十分感谢。且你能坚守本心,本就十分不易,望你今后亦努力向学,不易初心。”纵是心绪不佳,赵婉也和煦着赞赏柳枝。 她该庆幸,有柳枝这样真真为学院着想之人,使学院不至于彻底沦陷。 “柳枝不敢当,今后我一定会更加努力的。”柳枝被夫人笑看,有些羞赧,忙开口应道。 “好,我信你定然能凭借自身的努力,走出一片新天地来。”赵婉十分欣慰,又继续道,“你也累了,便先回去好生歇息一下罢。” 待柳枝退下后,赵婉瞧着天色已晚,各位嫂嫂都是有儿女之人,此时小朋友们想必都还在等着自家母亲回去用饭呢,便道:“此事虽急,却也不急于这一日,咱们既已知晓了情况,不若明日再好生商议一番罢。” “好,明日再议。婉娘奔波一路,想必也是极累了,定要好好休息,莫要为此伤了身体。”大嫂握着赵婉的手道。 赵婉亦回握:“我省得的,大嫂,无须担忧。” 她又笑道:“此次回来得匆忙,没来得及给几个小家伙带好玩的。上回答应他们的,我可只能下次再践行诺言了。” “嗐,还管他们作甚!也就你这个四婶婶哦,总是将他们的童言稚语当回事。”三嫂豪迈地挥挥手,也终于有心情调侃一二了。 云琅院中,阿秀等人早就等着自家夫人了,待赵婉回来后,立马便捧着衣裳与一应洗漱用品,簇拥着她去沐浴。 阿秀与赵婉主仆情感颇深,便也敢轻轻埋怨几句:“早说了夫人就该带上我们,也不知在那御沙关无人伺候受了多少苦。” 赵婉点点她的额头,笑道:“我是坚韧的蒲草,非娇软的花朵,在哪儿都能活,不必忧心我。” 阿秀一边嘀咕,夫人从来便是千金之躯,哪里便需用蒲草来形容自己的;一边利落地拆了赵婉的发冠,为她细细地将头发洗了。 缩在温度适宜的水中,赵婉毫无形象地发出了一声舒服的喟叹。 在边军营,自然是没有此等享受的,能避着人群在营房内单独用水,已是一种特殊了,她自是不敢再行奢侈之举。 因而往日惯常享受的物事,在此刻都显得弥足珍贵起来。 水声哗哗,活泼尽显。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风气 免费阅读.[.aishu55.cc] 整顿 是夜,赵婉躺在熟悉的宽大拔步床上,却因着隔壁没有一个云舒在卧,颇有些辗转难眠。 她侧着身子,将手臂枕在脸侧,幽幽想着某人在边军营想必很有些怨念,毕竟她此次匆忙回临州,临走前也未与他见上一面。 嗯,有种撩了人就跑路的刺激感。 赵婉无声地笑着,闭上了眼睛。她得养足精神,明日才好处理学院这棘手之事。 翌日,日头未升,晨露未消。就着薄雾,赵婉一行人来到了医护学院。 没有大张旗鼓,赵婉带着众副院长们直奔课室所在的大院,就那么一大排地端坐于院门口,等待着学子们的到来。 今日,院长们要亲自点卯。 院门上方的牌匾上是四个铁画银钩的“学海无涯”,不远处便是一片长着青青幼苗的药圃,晨风一吹,幼苗们摇摇摆摆,它们努力汲取着晨露,以期尽快长成。 赵婉板着脸,精致无俦的面容上竟是多了些肃杀之气。 她倒要看看,究竟有多少个学子彻夜不归,以至于缺了头一堂的早课。 身旁坐着的其他副院长,从与赵婉一道儿来的三位嫂嫂,至掌管学院财政的温夫人,各个儿也都肃着脸,未有一丝笑模样。 很快,便三三俩俩地来了个些学子,有穿兰衫结伴同行的女娘,亦有着青衫笑闹成一团的郎君,这些人背着书袋,趁着日头还未全然冒头,已经用好早食,赶来课室准备新一日的学习了。 少年少女们并不混在一起说话,便是对方之中有相熟之人,也只是简单地点头致意,皆恪守本分、饶有分寸,并不扰乱了学院中的秩序,以免传到外头,为学院惹来风言风语。 他们见着院门口端坐了一整排的人,都有些愣住,继而又立刻认出来都是学院的院长,当下便玩笑话也不敢说了,拘谨地唤了,然后又小心翼翼地签了到。 赵婉见着这头一批的好学之人,面上也和煦了些许,叫他们不必紧张,签了到便自去教室便是。 之后陆陆续续地也来了一拨又一拨的学子,大伙儿都各自经历了一次头一批学生经历的心路历程,去到课室之后,也只敢低声讨论,不敢扰了诸位院长。 “哎,金花,你可知道为何今日各位院长都守在了院门口,可是有什么大事?” 一个女学生用肩膀蹭蹭正在默默温书的金花,见她望过来,挤眉弄眼地问道。 金花报名之时的纠葛早已被同乡之人传了出去,众人因此也都知道她乃院长亲自上了官衙、赢了官司而接收的学生。 这女学生还以为金花与侯府关系匪浅,想必能多知道些什么呢。 金花摇摇头:“我不知。还是温书吧,上课后先生要考校。” 女学生打探不到消息,无趣地哼唧:“好罢好罢,你可真是个书呆子,又未上课,作什么这么认真。” 说着,她便转过身子,去与其他女娘八卦了。 金花微微偏头,与隔壁座的柳枝对视了一下,皆不着痕迹地笑了。 两人有志一同地不参与众人的讨论,继续垂下头认真读书。习医者,习的是治病救人的功夫,稍有差池,耽误人家性命,因而一丝也马虎不得。 院外,赵婉一行人依旧未离开,有自御沙关退下来的跛脚校工,自厨房提了热茶来,为每一位院长倒了杯热茶。 赵婉捧着茶杯,继续等着学子们来点卯签到。 离上课不足半柱香的时辰了,若踩着点儿都未到的,今日便别想经过众院长,去到里间课室了。 赵婉原想着逃课、迟到之人顶多寥寥几个,不想一统计,懒散迟到着,有六人之多,此刻六人都红着脸、蔫蔫如瘟鸡般立在院墙边上,不敢言语。 迟到之人,皆是男学生。 而压根未露面之人,竟也有四个男学生,两个女学生。 赵婉着宿管搜寻校舍,看看这六人究竟是夜不归宿了,还是一睡不醒了。 等待搜寻结果的时候,六个立在墙角的学生也不由得愈发地忐忑起来,他们偷偷觑着院长们的脸色,越看越是惊怕,却也不敢动弹分毫,生怕惹了哪位院长的眼,当即便处理了他们。 过不多时,宿管拎着一个男学生的袍领过来了。那学生如一只狸奴被揪着后颈皮一般,任由宿管拎着,毫无挣扎反抗的力气。 待被带至诸位校长跟前,更是瘫软,想来也知晓自己犯了大错。 “去一边站着去。”赵婉看也不看这男学生,冷声说道。 六位未到的学生,只有一个是从校舍里找到的,其他五个,呵,也不知昨夜宿在了哪里。 赵婉此时也不知道是该气还是该不理解,她自然是知道,一个学校里,总归是有各种各样的人,认真者有之,努力着有之,调皮者、枉顾校规校纪者自然也有之。 可是,这些人都是各乡各地本着学医来的,多数都家境贫寒,如今短短时日,竟也忘记了自己的出身,而被外头的世界给迷惑了么? 想到柳枝说的,有些人不仅自己要做下违纪之事,更要试图拉其他同窗下水,赵婉便知晓,今日非得狠狠整顿一次不可。 这还只是女娘这边,这些娘子能毅然决然地报名来习医,到底大多数都还是清晰的知道,自己的出路并不宽广,因而还算较为珍惜这学习的机会,并不轻易被诱惑。 而男学生那边,没有柳枝这等能直接找上侯府众夫人禀明情况之人,恐怕更是重灾区。毕竟这些人中,也有不少家中是还过得去的,来学医,既奔着总督府背书的名声,也奔着让家中子弟学点技术。 这些人,身上有银钱,便总想在这临州城中,找些学院中没有的乐子。一来二去的,定然也引得不少学生都跟从了去。 赵婉寒着脸,在那一排七个人的脸上逐一看过去,众人皆站得笔直,面有愧色,不敢直视她。 “学院平日里待你们可好?”她问。 学生们听着问话,面面相觑,不敢作答。沉默了一会儿,到底有个学生鼓起了勇气,垂着眸子开口道:“回院长,学院待我们很好,吃得好,住得好,先生亦很好。” “那平日里生活上可有甚难处?”赵婉继续问。 “未曾有。家中尚有余粮,小子在学院中亦不需担忧饥寒。”有人头垂得更低了。 话匣子一打开,众学生也终于敢开口自陈错误,纷纷道出自己心中之惭愧了。 赵婉哼笑一声:“学院既对你们很好,想必学院在此事上错处不算多。多余的话此刻我也不说什么,你们只说自己知道错了,我便当你们当真知道错了罢。” 有学生慌忙抬头,急急道:“学院自然没有错处,使我们起了不好的念头,光只认为偶尔睡个懒觉晚来一些不是大事,却忘记了学院本就未收咱们束脩,却对咱们乃十足十的好!是我们的错!还请院长责罚!” 赵婉闻之,也知这些学生此刻是真心认识到自己的不催了,微微和缓了些,用严肃的语气继续说道:“既如此,我便要真罚你们了,可服?” “回院长,我们服!无论是何惩罚,我们必定虚心接受,今后绝不再犯!” “学生服!” “学生今后定然自律恪己,认真向学,永不再犯!” …… “那好,惩戒有三,你们仔细听着,但凡有一点未做到,你们便收拾了行李归家罢。”赵婉沉声道。 “其一,半月之内,将你们现今正在学的课本,所有的,都抄写一遍,不许有错字、别字,字迹亦不得含糊,不得找他人代笔。” “是!”众人应道。 虽然他们课本繁多,但如今这惩罚已经是让众人心下一松了。半个月时间,每日里都抽出一些时间来,早到一点,又晚归一些,回到校舍再点上灯多抄一些,是能抄完的。 “其二,不少于一千字的悔过书,今日便做好此事,心必须诚,字必须一笔一划地写端正了。写完后交与你们先生,先生若觉得过了,方算过了,不然,你们便重写。” 七个人皆点头应下,心知院长并未让他们当堂诵读悔过书,已算是给足了他们脸面。 “其三,你们此举带坏学中风气,吃点教训是应当的。连续三月,你们的评优资格都取消,若这三个月内表现优良,其后再论。” 评优之考是每个月月末都有的,优秀者学院不仅奖励肉布米粮,极其优秀者更有奖学金可领。 对于贫寒学子来说,这奖励作用甚大,他们在学院中无需花费,将之带回去,可改善家中父母弟妹生活。 而女娘们则更是凭借着这些奖励,改变了不少父母的观念。 从要死要活不准许自家女娘去这劳什子的学院,到心心念念笑脸盈盈地迎回每月带回来的米粮,究其根本,不过是一“利”字罢了。 七人中便有需要这奖励之人,如今他们心中已是悔恨不已,睡什么懒觉,为何要疏于学业,偷懒迟到! 可对这惩戒,他们却也心服口服,毕竟自己今日是被一堆的院长给当场抓获,能继续留在这里,已经是院长仁慈了。 是以,当下七人便应下惩罚,表示自己定然好好改造、好生学习。 “去吧,上课好生听讲,莫要让先生们失望。”赵婉挥挥手,到底还是不想让他们耽误了课程。 “是。” 七人尤从十八层地狱逃出生天重回阳世一般,软着腿怏怏地去了课室。也不管众同窗是在如何悄悄打量自己,只管端正了坐姿,全副身心地听讲。 经此一回,他们是再不敢懒惰一下了。 今日的学院格外安静,即便是众人在课间时说话,也都下意识地尽量压低着声音,不敢高声语。 对于迟迟未来上课之人,众人也各有想法。 有的早就对这些人嗤之以鼻,不屑与之为伍,因而对于院长们知悉了情况,只有拍手称快,并无什么不快。 夫子们从前倒是也管,可管不住也管不好,他们都是些擅长医学,但从不擅长管学生之人,哪立得住规矩。久而久之,这些人便更不怕了。 因而,他们早就盼着学院能大肆整治一番,将学风重新纠正过来。所幸学院是真真有心的,今日,这些院长们不就来了么。 瞧那七个人的脸色,只怕是惩戒并不轻罢。 也有些人,在暗自庆幸自己因着各种各样的原因,而未曾与那些人彻夜不归的同窗一道出去。 他们暗暗拍了拍胸脯,对避开了此事的后果也惊慌不已。毕竟,行差踏错,有时候就是那一个念头之事。 院长们处理了这七名迟到的学子,并未就此离开。 看来,今日整顿学风之事,是不会有一丁点儿罢休的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整顿 免费阅读.[.aishu55.cc] 惩罚 晌午,烈日当空,院门边的墙角下又站了五人,三个男学生站左边,两个女娘则立在右边。 五人皆面色惶惶,神色极其不安。尤其是其中一位女娘,两腿颤颤,潸然欲泣,几欲站立不住。 赵婉斜斜瞟了一眼几人,冷哼一声,并不说话,且晾着他们,让他们晓得此次不是这么容易就事了的。 但众学生沉默片刻,到底还是有人没忍得住,小声嘀咕:“不过是缺了上午的课而已,犯得着将我等罚在此处么。” 声音不大,却恰巧能传至院长们耳中,直令众院长瞬间垮下了脸子。 那学生甚至又朝着旁边最近的同窗埋怨道:“这下好了,还不知要站到何时,平白被人看笑话。真真是事儿多!” 同窗没有这般想,也不敢这般想,此时正沉浸在懊悔当中呢,听了这埋怨,也不敢搭话,偷偷觑了前方的众院长一眼,默默往旁边挪了两步。 “嘁、胆小鬼。”那学生不屑道,想来并不忌惮什么,声音还放大了些。 三嫂凤娘“唰”的一下站了起来,走至那满口怨愤的男学生面前,冷笑道:“怎么,偷溜出学院,夜不归宿,公然缺课,倒还要将你捧着敬着,竟罚不得了?” “现下只不过是让你们罚罚站,都能引出如此桀骜的脾性,平时怕是尾巴都翘上天了罢。” 她也不待那学生说话,便扫视了一番其他人,问道:“你们几位,莫非也是这等想法?” 另几人纷纷摇头,自然不敢说“是”,他们光是见着这阵仗,便只有两股战战的份儿,哪还敢说什么闲话。 适才被搭话的那位同窗更是将头摇成了一道残影,唯恐院长们将他与对方混为一谈。他、他可只是出去吃吃饭,与好友游玩一番而已,对方可听说远不止如此…… 凤娘却不放过这些胆大包天的学生,出言讽刺道:“我们自问在学院中的任何方面都未曾亏待你们这些学子,如今可了不得,竟养出了白眼狼来。哼,怎地,对学院不满意,要出去花天酒地,要出去彻夜不归?” 早在柳枝汇报了此情况后,总督府便派人去稍微查了查,总归这些学子不过都是在临州城内活动,有甚么是能瞒得住的? 多数学子虽松懈下来,趁着学里管教不严出门采买物事、随意逛逛,也就罢了,小小惩戒一番给个教训,这事儿也能过得去。 可这位嘀嘀咕咕的学子,可是仗着家里宠溺,动轴出入烟花之地,与一些闲散人士吃喝嫖赌。哼,简直是个败类,今日决计是不可能还留他在学院中的! 那学子被刺得面子上过不去,他本就是一众男学生之间的领头之人,平日里便喜撺掇众人随他出去耍子,自认潇洒不羁,骨子里便从来瞧不起女娘。 这时候被人出言教训,也忘了对方虽然是女娘,但更为师为长,只想着要维持自己的脸面,便气冲冲地豁然大了嗓门。 “学生未说罚不得!但还请诸位先生明示,要如何处罚学生皆认,这样不声不响就将我们晾在这里,实在不妥!” 凤娘斜睨着此人,哼声:“你倒说说,如何不妥?” 那学生扬起头,傲然道:“我等都是读书人,虽读的不是四书五经,却也是个正正经经习医之人,将来可是要救死扶伤的,岂能受此侮辱。即便在座的都是院长,也绝不能如此羞辱我等!” 凤娘瞬间便明白了,这人不过是眼瞅着马上便要下课了,害怕被同窗围观,不肯丢面子罢了。 什么读书人不读书人的,她可从未觉得读书人便有什么不同,不都是两只眼睛一张嘴巴?她一鞭子下去,便能抽哭十个八个! “嗤——” 她冷嗤一声,正要反驳,赵婉已先用极冷的声音说道:“既如此,现下处罚便给到你。” “学生悉听尊便。”那学生仍为自己的辩驳沾沾自喜,以为是自己的雄辩之才让院长们妥协了,拱了拱手随意敷衍道。 “你收拾行李,今日便归家罢。” 作揖的手僵在身前,迟迟未能落下。 那学生怔愣在原地,满脸皆是不可置信。什么?他不过是逃了次课被抓住,又出言“仗义”了一回,就要赶他走?赶他出学院? 赵婉见他又要开口说什么,继续说道:“对了,在学院领的一应物事,记得归还至宿管处。你是如何来的,便如何去罢,我们学院,容不得你这等学生。” 那学生宽厚的嘴唇失了血色,蠕动了几下,想要说些什么,又如同喉头被哽住了一般,什么也说不出来。显然这结果压根便不在他意料之中。 “我、我不服!凭什么要赶我走,我不过、不过是逃了课而已,这算甚么大事!!”他憋红了脸,终于磕磕巴巴地高举双手,抗议起来。 “嗯。看来你依旧未明白自己的错处。也罢,你便回去好好反思吧。既已不是我院学生,我们便没有义务为你解惑了。”赵婉冷冷地看他一眼,毫不留情地说道。 她今天就是要下点狠药,让这些不知好歹的学生们知道,学院虽然出资出地出先生,并非为了做慈善。 此处容不下这种不仅自己罔顾校规校纪,还要带坏其他人的学生。今后他们若是再要作妖,便想想今日这人的下场。 “好!好!”那学生眼见自己被驱逐的事情已经无法挽回,恶狠狠地指着其他几位同窗,红着眼问道,“此处不欢迎我,我走便是,只是,为何这几人不用走?学院这是要区别对待?何其不公!” 那几个缩在墙角的学生本就战战兢兢慌得不行,被他这么一指,心中皆咯噔一下,可怜巴巴地埋着头,挨着墙恨不能钻进墙缝里去,着实不敢抬眼看旁人。 一个女娘颤抖着声音,用细弱的声音开口央求道:“还请院长饶恕我罢,我知道错了,请给我一次机会,就一次,学生再也不敢了!” 赵婉没理那犹自愤懑怒嚎的男学生,偏过头看向说话的这位女学生,问道:“你说说看,错在哪儿了。” 她不急不缓地坐回到椅子上,端起茶杯啜了一口。其他院长亦沉默地看着这女学生,心中打算着若是剩余这几位学生真心认错,说不得也得向赵婉为其求求情,毕竟这头一茬的学生,可招得实在不易。 “是,学生不该夜不归宿,不该荒废学业,不该、不该享受着学院给予我们的好处,却无视校规,为学院带来不好的名声……” 女学生呜呜咽咽地自我反省着,越说便越是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什么。 想着家里的老娘为了自己来习医之事,不知受了多少委屈,又想着自己的兄弟不仅没有反对她来这学院,而是偷偷于私下里劝慰她无须担心家里,尽管去学…… 又想着学院的宿管大娘们总是关照着她们,女先生们永远认真而悉心地教导她们。 而她却在干什么,贸贸然便想着夜里喧闹的花灯、迷离的街市,甚至为此而偷偷居住在女同窗的家中,两人不仅未因此而感到担忧,反而偷偷窃喜,嘲笑别的同窗都是书呆子。 甚至、甚至还妄想接着踏春时节,结识王孙公子,以期改换门庭……哎,她是如何便轻易地改弦更张,从下定决心要踏踏实实地凭借自己走出一条康庄大道来,到竟想着要使些不入流的功夫去攀附权贵。 她真是错得离谱! 若说一开始她只是害怕后果,这回她却是真心实意地觉得自己大错特错了。 “嗯,看来你是真知错了。且好生立着罢。”赵婉淡淡道,又转而去问另几位学生。 等几个学生都痛哭流涕地自省完,赵婉也不说什么,转身走到那已如落败的斗鸡一般的学生面前,问他:“学院不是区别对待,亦不是不公。你看,你到如今仍然不肯真心反思自己的过错,说来道去都是怪他人。这便是差别。” “你以为你在临州城做下的事我们便一无所知吗?倒也太低估我总督府的能力了罢。我等我直言戳穿,本就是给了你面子,结果这面子你是一点不要,也怨不得学院了。” 她顿了顿,又道:“知错便改,我可以原谅。但你这种学生,我医护学院要不起,将来的那些病人,亦看不起你这等大夫。回去罢,莫要纠缠,你知我是何人的。” 那学生这下才反应过来,自己适才究竟是当着这些贵人的面做下了何事、说出了何话。他忘记了,这些看似无甚权威的院长,可各个都是他这个小民得罪不起之人。 清醒之后,唯余后怕。当下也不敢再纠缠,只好在校工的监督下,垂着脑袋去收拾行李。 赵婉不再看这人,转过身将墙角下的众人给逐个又逡巡了一遍,直把人给看得慌乱心虚,不敢直视。 她道:“你们呢,我今日网开一面,不赶你们走,但惩罚还是有的。” 她将此前给几个迟到的学生的惩罚给加重了些,又额外布置了需照顾、种植药圃的任务,见众学生都小鸡啄米似的忙不迭地点头应下哎,脸色也终于放和缓了一些。 说实话,赵婉也从未如此板着脸教训过人,前世带学弟学妹做实验的时候,哪怕对方再愚钝再不开窍,她也总是耐心指导,平时逃个课什么的,更是稀松平常之事。 可此时,她作为一院之长,又是在这么个众口铄金、男女德行大过天的时代,她自然要为学院着想,不能坏了一丝风气。 医护学院,是要可持续发展的,而不是一锤子买卖。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惩罚 免费阅读.[.aishu55.cc] 医学报 此事已了,赵婉并无意再去课室中规劝众学生一番。 她相信,有了这一次的敲打,已经足够让他们都紧着皮子努力向学。谁若再想放肆,且想想被直接驱逐出去的同窗吧。 她随着众书院同僚看了一回食堂,见厨下都干净敞亮,柴火堆得整齐,食材亦肉菜新鲜,下厨的、帮厨的虽各有些残疾之处,动作却麻利,当下便也十分放心。 偌大的校园中,种植着一块块的草药,此时有的抽苗、有的开花,长势皆大好,想来学院的师生都灌注了不少心血。 清风徐来,药香便浅浅浮动,整个校园都浸润在这股若有若无的清香中,使得人人身上都沾染了些许。正是一片学医的圣地。 张作齐给学生们上完课,跟在赵婉边上,兴奋地说着近来又研究出了新的合用药方。 赵婉仔细听着,也回以肯定的笑容。她就知道,将这些医学大家聚集在一起,是能有意想不到的效果的,思想的碰撞恰如拧成一股的绳,充满了力量。 这不,张作齐已经带领着众先生,开启了实验的道路。 试验室中,各色器材都有使用的痕迹,更有些面嫩的学生,在有条不紊地按着先生的教导小心翼翼地识药、煎药。 赵婉听着他的话,蓦地想到一事,偏过头问道:“诸位先生,可有兴趣一道儿做几期医学报?” 众先生眼睛一亮,皆看向自家院长。向来便听闻这位侯夫人聪慧不凡,莫非又有什么新点子了? 张作齐疑惑道:“院长,何谓医学报?” “报者,有传达之意,如朝廷刊发的邸报,便是如此。我们既有如此多的医学人才,大可撰写一份医学报出来,专作交流、学习之用。 如此,既可向百姓们传达一些较为普通的病症的辨别、医治之法,亦可面向大衍其他医学大家,相互交流讨论医学难题。想必终有一日,能创造一番医学盛况。” 赵婉目含憧憬,她觉得大衍的百姓着实艰难,若得了小病,便疼惜钱不治,更甚者继续下地或做工,妄图用时间来治愈身体的病痛,若得了大病,亦更加是只等着死后一口薄棺,埋骨入黄土,一了百了。 兴许,有些病其实只需抓些草药便可治好,有些病多休养休养,亦不会恶化,而他们却白白延误了治疗时机,任由生命走至尽头。 还有的妇人之疾,因女娘们总是羞于启齿,又私下里将之妖魔化,以至于生生忍着病痛,忍着家人的嫌恶,愈拖愈烈。 若是能将一些基础医疗知识传播出去,想必多多少少能有些作用的。 看不起大夫的,或许能抓点便宜的药;全然不懂得,或许能简单自医。 徐惠心原本还只安安静静地与同僚们一道听着,闻言她抬头看向赵婉,目中的光灼灼发烫,心中已对此有了期待。 她愿意背井离乡来临州教书,是为了什么,还不是为着能让更多的女娘接触医学,能让更多的女娘能看病医病。她的心中,方方面面无不想着能为同位女性的人们做点什么。 赵婉亦心知这些先生们都是心怀大爱之人,因而她想到了这一点,便立马将之说了出来,至于其报上内容,自有这群热心且专业的人士去奔走。 “咱们侯府也有个书坊,虽说生意不太好,但做些刊刻之事,亦是有工坊有匠人的。想必要出这个医学报,不会太难。”大嫂将家中的铺面都在脑海中盘算了下,说道。 书坊平日里是她在管着,做的都是些清贵人的生意,临州地处边关,文风不兴,读书人少,故而买书之人亦不多,因而书铺的生意不咸不淡,工人几乎都由府上白养着。 “如此正好,也无需从头做起了,至于届时卖得好卖不好……”赵婉顿了顿,还是说,“不若等你们考量好了内容,我们先刊印得少些,根据销量再决定产量。” 亏本的生意她不能做太多,没得侯府这么多产业,她平日全丢给嫂嫂们打理也就罢了,还要做个败家子。 不过……家中既有书坊,或许将来她还能将之利用起来做更多的事情。 销量、产量,虽然大伙儿从前未听过这等词汇,却神奇地都领会了其中之意。张作齐是个不折不扣的医痴,只知道能做出来就已经很好了。 他现在满脑子都是该刊发什么内容,有哪些杏林高手会看到并来信交流,哪里还会去想什么销量生意问题,因而对此毫无意见。 其他人如徐惠心虽然想着最好要将其推广开来,让那些妇人女娘们都能见得、读得,但这产业乃侯府的,她们亦无干涉的资格。 能有这样一种可能,便已经很好了。徐惠心暗暗想道。 “你们先商议好这头一期要定下的内容,下回我抽空了再来一趟,将此事定下来。” 赵婉见时已过午,不好在学院用饭,是时候要回府了,便说道。 她是无所谓,左右云舒在边军营,家中也无人等她。可几位嫂嫂,可是都有小哥儿姐儿在巴巴地等娘亲归家呢。 想到府中几个小孩儿,赵婉心中一软。都是从小没了父亲,却懂事得令人心生疼惜。 今日本就是学堂的休息日,嫂嫂们本该陪几个小娃娃的,却因着学院之事陪同她一大早地便来处理,这让她着实有些歉意。 回去时路过长街,赵婉特地叫人去城中最好的酒楼买了些新鲜的吃食、糕点,到了府上便分别拜托几位嫂嫂带回去给几个小的尝尝。 侯府养孩子较为粗犷,在吃食上并不多么精细克制,也无什么外来之食需谨慎的规矩,因而嫂嫂们都笑着应好,施施然将孩子们最喜欢的四婶婶买的东西给提回了自家院落。 * 云琅院中,众侍女已将饭食摆放好,见赵婉归来,忙端来水给她净手洗漱。 “都去忙自己的事吧,无需侍奉。”赵婉挥挥手,将人使开。 来大衍这么久了,她依旧不是很习惯这种出入皆有人伺候、动不动便被人下跪的日子。故而吃饭之时,她多数情况下都将无关人等都挥退,如此才好安安心心地吃得香喷喷。 云舒自也知晓她这性子,并不觉得如何,反倒是也逐渐地养成了不叫人近身伺候的习惯。便是平日里晨起更衣,也不像别家那般,要么由妻妾服侍,要么由侍女伺候。 就着芙蓉素烩汤与几个清淡小菜,赵婉不紧不慢地用完了饭,然后便回到卧房,挨在小轩窗边上的贵妃榻上睡着了。 初夏的风习习穿过,带着院外繁盛的树木的味道,轻巧地打在沉睡中的人窈窕的身段上,不声不响,从容亲昵。 中途阿秀轻声来看了一遭,为自家夫人盖上了薄被,方悄悄退下,并示意外头的人不要弄出声响来。 赵婉扎扎实实地睡了好一觉,依稀做了些梦,又全然不记得了,望着屋顶愣了会儿,方迷迷糊糊地爬起来,舒展了身子。 她在院子里四处逛了逛,又觉得颇有些无事可做。 昨日便去了老夫人院中探望,今日她已不便叨扰,而嫂嫂们都带着孩子享受着亲子时光,她也不好贸然打扰,只好兀自胡乱走走,一会儿看看花园中初生的荷与肥胖的鱼,一会儿又坐于凉亭中发呆放空…… 最后实在去无可去了,只好回到云琅院中,打算着做些什么。 人一从繁忙的安排中突然回归闲暇,着实会有些不习惯。赵婉此刻便是如此,她左看看右摸摸,一时之间却找不到什么事情来做,难免有些闲得发慌。 恰在这时,大嫂身边的大侍女浅荇带着一溜儿的侍女,各自捧着些各色的布料来。 “四夫人,如今正是该做夏衫的时节了,咱们大夫人命奴婢们来请夫人挑些看得上的料子,好做衣裳呢。” 浅荇笑盈盈地,知晓赵婉是个和气的性子,言语间也有些放松。 “好,多谢了,我便瞧瞧罢。”赵婉和煦地笑笑,心说总算是有点事儿干了,比发呆要好。 如此想着,她果然站起来主动走到众婢女面前,轮番看着她们手中捧着的料子。 都是些好料子,蜀州的流香锦、松花锦,迁州的湖光绸、烟丝缎……手感柔软爽滑,再细细摸上去,又有种厚实之感。可见用料好,织得细密,就是不够飘逸轻薄。 然轻薄的料子也有,这个捧的是素月绡、繁华绢,那个则捧香云纱、天山纱,轻逸半透,迎风而展。 赵婉知道如今棉布亦已现世,正是小有余财的百姓家制作衣裳的主要材料,不过一般却不会出现在金尊玉贵的侯府,无他,嫌粗糙磨肤了。 她倒也不纠结这些,只高高兴兴地挑选了些觉着花色还算喜欢的料子,嘱咐浅荇,今年多做些稳重的直裰,女裳倒是可以少做些。 等浅荇笑着应好准备离去后,赵婉又想起了旁的,忙叫住了她:“记得为桑叶做几身合身的衣裳,小孩子喜爱颜色重的,便请你帮忙挑两个艳色一点的料子罢。” “奴婢省得了,四夫人且放心。”浅荇微微屈膝,恭谨应道。 她心中却暗暗咂舌,侯夫人果然如传言一般,十分喜爱那个叫桑叶的孩童。 原本桑叶的四时衣裳,是与下人们的一趟量尺寸去做的,如今侯夫人发了话,自然她免不得是要挑几个好料子,如几个小主子一般单独定做了。 浅荇想的是她该做的事,而其他婢女则想得更多,并且禁不住偷偷议论起来。 也不知道那孩童究竟是走了什么运,怎生便过得如府上的郎君一般好了。 说起来,凡是侯夫人领进来的人,似乎都有着很不错的前程呢,那个叫柳枝的,如今可不就已经在医护学院念书去了么。 啧啧,若是她们也有如此好命便好了…… 浅荇听着众婢女们的窃窃私语,板起了脸:“主子们的事也由得你们来发酸了?没规没矩的,还不赶紧闭嘴!耽误了主子们的事儿,有你们好排头吃的!” 婢女们吐了吐舌头,纷纷说着好话。 “浅荇姐姐莫气,我们也是胡乱说说,不说了不说了。” “我们不敢了,浅荇姐姐可别罚我们,嘻嘻,下回定然会注意的!” 她们可不敢得罪浅荇,被调到厨下或者浣衣洒扫房去了可就不妙了。 浅荇心知这些小蹄子们不过是怕挨罚罢了,哪是真真愿意讨好她,不过她倒也不点明,只告诫道: “今日是我在此处听见,念着你们也都是认真干活的,不告你们的状。但希望你等平日里注意些,下回若是被主子们听见了,要发卖要赶走,我可是没有办法救你们。” 婢女们哪敢多说什么,纷纷表明自己知道了,下回再不敢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医学报 免费阅读.[.aishu55.cc] 毛线 侍女们是走了,赵婉却趴在亭中的围栏上,看着随风泛着微微波澜的湖面若有所思。 她想到临州城也有关外进过来的牛羊等物,那些羊毛最后都到哪儿去了? 若能组织起女娘们,如棉花一般将之纺成毛线,然后织成毛衣,想必也是个很不错的就业方向啊。 如今百姓当中,棉麻的利用率其实已经相当高了,普通人能穿上棉布衣裳,贫苦人则大多只能穿麻衣,这些衣裳平常时节穿着很是不错,冬日里却不甚保暖。 有钱的,自然可以做成两层,冬日絮上鼓鼓的棉花,夏日则拆下来。无钱的,却只能絮些旁的物事,更甚者连夹层也无条件制作。 每年于雪中冻死之人并不少。 而毛纺,在大衍并非没有,而是相当稀少,也不太用来做毛衣。 更多的,是那些游牧民族,将动物的皮毛整张鞣制,尔后拼接成可防寒防沙的袍裳。 而用针织的方式将纺成的毛线织成衣物,却是此前从未有过。 无需购买与操作复杂的纺织机,无需宽敞的空地,无需占据大片大片的时间……只要几根木枝削成的光滑的针,一卷毛线,就可以随时随地地将之快速织成保暖的衣物! 而这一切的根源,还在那些在此时无甚大用的羊毛上。 赵婉回忆着在现代时的那些毛衣织法,却遗憾的发现自己除了会简单的基础针法,就只会织那种很多个大洞的围巾了。 当初读初高中时,那样的围巾可时髦得很,有玩得好的伙伴过生日,无论是夏季还是冬季,通通都送围巾、围脖。 赵婉那会儿的生日正是秋冬接壤之际,每年同学们送的围巾,各种颜色,各种形式,她都戴不完。 她送出去的亦不少,只不过手艺有限,通常织出来的围巾不是缺阵便是多针,总归有些这样那样的瑕疵。 但无妨,赵婉生得好看,是学生们暗中在贴吧评定的级花,能得她一条围巾,就已经是很值得暗戳戳炫耀的事情了。 当然,赵婉本人沉迷学习,对网络玩得不太顺溜,因而对此一无所觉。之所以后来知晓,还是毕业时玩得好的同学告诉她的。 想远了,赵婉摇摇头,将那些日渐模糊的记忆埋藏在脑海深处,继续思考着眼前的事情。 嗯……赵婉相信,民众的智慧是无限的,只要她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提供了一个火种,这些百姓们便能自发地利用这星星点点的火种去燎原。 她相信,只要自己提供了最初级的织法,心灵手巧的女娘们自然会逐步研究出各色花样来。 思及此,她看了眼在亭子边上侍立的侍女们,将她们召来,问道:“你们可知临州的那些羊毛,一般都处理到何处去了?” 几个大侍女不知自家夫人怎生沉默了一阵后,突然问了这样的问题,皆努力回想着偶尔上街时看到的景象。 然而由于她们出去采买或约着小姐妹出去游玩时,大多不会去那等杀猪宰羊的腥臭地界,因而短时间内,竟无人能回答赵婉的问题。 立在阿谢身旁的、此前顶替了奸细阿青位置的云喜,近来本就一直不太安分,总禁不住以一副高众人一等的姿态睥睨旁人,偏偏主子们都长时间不在府中,令她一肚子的主意无处施展。 此时见机会来了,云喜垂着的眼睛咕溜溜地转了几瞬,抬头却已是面带笑容: “禀夫人,奴婢虽未亲历,但奴婢的爹曾经说过,那些屠夫们宰了羊后,通常都会将羊毛弃之不用。 若有耐心些的,便挑了柔软些的细毛,将之卖至城北的工坊中,那里有做毛毡之物的,他们亦有铺子不仅卖布料,还卖这种毛毡。” 赵婉打量了一下回话的云喜,认出她乃前院一个小管事的女儿,当初将人送上来时,她念着府上老人的情分,无可无不可地点头同意了。 她对云喜口中的毛毡颇有些兴趣,便继续问了问其详细情况。 云喜向来喜欢逛那种绸缎布料铺子,总想着等她有朝一日飞上了枝头,成了侯府的小夫人,定要豪爽地将看中的物事买下,因而对此事还真有些了解。 她道:“那工坊不过是仿着关外游牧之人的方法,做些墙毡、地毯等物,因其比不上关外来的那般精美,毛毡生意倒是一直比不上其他料子的生意。” 她语气中满是遮掩不住的兴奋,并认为这是侯夫人要重用自己的前奏。说不得下次离开总督府时,便要带上她这个得力的侍女呢,到时…… 一想到不久后便有机会去到小侯爷跟前伺候,云喜面上的笑容更盛了。哼,这些只会埋头做事的丫头,自然是比不上她这个机灵的。 她要多带着艳色好看些的衣裳,她这么年轻,打扮起来,定然是不输侯夫人的。到时候她做成了小夫人,又先为小侯爷生了儿子……将来这世子之位,她倒也不是没有沾染的可能。 云喜虽心中已转过几道弯地精打细算着,眨眼间便已盘算到将来的世子之位了,那双透着精明的眼睛却是一眨不眨地观察着赵婉,见赵婉似有要事吩咐,忙挺直了腰背,甚至微微抬起了下巴。 “阿秀。”赵婉唤道。 “奴婢——”云喜的笑意顿在脸上,将要出口应答的话也哽在了喉头。 嗯?为何适才是她尽心尽力地回了话,夫人使唤的却是别人? 阿秀阿秀,又是阿秀,不过就是个愚钝得不堪一击的小浪蹄子,就因为是侯夫人从自个儿娘家带来的,便受如此重用!哼,等她被小侯爷看上,有这小丫头好看的! 云喜匆忙掩下面上的愤懑,又小心地看了看周围,见夫人未曾注意到她方才的表情,才缓缓放下心来。 如今时候未到,她可不能轻易被侯夫人发现了自己的心思。哪有女娘愿意夫君看上自己身边的丫头的,她可要小心些了。 “奴婢在,夫人请吩咐。”阿秀上前,不卑不亢,仔细听着夫人地嘱咐。 “你便替我跑一趟,去北市收些羊毛回来,这一次无需太多。”想到阿秀一个小姑娘家家的,力气也不大,赵婉便又随口道,“云小管事这回随我一道回府了,便叫他陪同你去罢。” 男人么,就该做些力气活嘛。这种搬运羊毛之事,就让云前去干。 “是。”阿秀也知夫人顾着自己,笑着应道。 * 阿秀的行动能力是十足强大的,不过第二日,她便支使着云前将几麻布袋子的羊毛带了回来。 因着那羊毛不甚干净,不仅有污秽之物附着其上,更有浓重的腥膻之味,担心夫人闻不得,阿秀贴心地叫云前先将羊毛放在了柴房。 云前苦着脸搬运着虽不重却满是异味的羊毛,暗中腹诽,这女娘得了侯夫人的令牌,倒真抖起来了,连他这个小侯爷的亲随都敢指使。 虽是如此想着,云前却也老老实实地继续搬着,并不假手于那些谄媚着上前的小厮。 他力气大,一手一大袋,很快便完成了任务。 将最后两袋羊毛丢在柴房,云前欲双手环胸摆摆谱,好得一个这小女娘的感谢。将将抬手之时,又见着自己手上沾染了脏污,只好嫌弃地垂下手,直直立在了阿秀面前。 “?”阿秀歪歪头,不明白这位年轻的管事怎生干完活了不走,还要站在她面前挡路。她可还要赶紧回去给夫人回话呢,可不愿浪费时间! “!”云前颇有些气结。不是吧、不是吧,这女娘怎生一点也不知趣?旁的人若得了他的帮忙,只恨不得扑上来道谢了,这人怎么还一脸嫌弃? 阿秀见他本就板着的脸上气色愈发地不好,忽然福至心灵,明白是自己疏忽了。平日里她受着别人的帮助,都会客客气气地道谢,怎么偏今日就忽然没了礼数了呢…… 她可不能给自家夫人招来闲话,让人觉着她们夫人身边的人不好! “这回可辛苦云管事了,多谢。”阿秀端庄地笑着,很有夫人身边大侍女的样子,既不上杆子讨好,亦不摆什么傲气。 谁见着她如今这模样,能知道她从前不过是个与主子两人相依为命的、面黄肌瘦的可怜小丫头? 不过从前几年主子病了一场起,她便好过了…… 云前见这人面带笑容,心思却不知飘到哪儿去了,顿了顿,才干干地回了句,“不客气。” 而后头也不回地利落而去。 只不过那无人注意的耳尖,却是悄悄地红了些许。 阿秀自去夫人身边回话,也得了几句夸奖。 赵婉在前一日便弄清楚了这羊毛纺线的原理,比起棉花,羊毛要多了梳洗挑选,挑选上好的软毛,去掉杂质,而后去掉些许附着于毛上的羊脂,自然晾干,疏毛拉伸纤维,使羊毛们变得蓬松而更加柔软。 光是前期的功夫便不少,需要许多人力去完成。 纺羊毛固然可以全然由个人去手工制作,但如此制作出来的毛线,却粗细不均,因而赵婉打算建立工坊,用统一的标准纺织成毛线,如此既均匀,又快速。 边关的女娘们届时既可入羊毛坊中纺毛,亦可入织衣坊中针织,便是有那无闲暇来做工的,也尽可以赊购羊毛,挤出闲时来纺织成品,再交入坊中换取工钱。 边关苦寒,需要穿毛衣的时节很长,还可多做些手套、毛袜,将士们穿上这些,要暖和许多。 至于羊毛,赵婉清晰的知道,只要这玩意儿有了价值,必定便会产生价格,她不怕这些,也并不是要做什么无本的买卖。 再者,若是羊毛的需求足,亦能促进些边关贸易,也是件好事。 要知道,关外可不仅仅只有个高兹,其他零散的游牧民族,亦或是小部落们,以往虽忌惮高兹的威胁与大衍的强大,但若有利益可为,他们定然不会放过机会。 朝廷靠不上,俨然一副让边关自生自灭的态度,还不许边关自己折腾么? 临州城的女娘们,是时候用自己的能力去创造一片新天地了。 边关,也是时候多做些改变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毛线 免费阅读.[.aishu55.cc] 工坊 本来赵婉准备处理了学院之事,便回往边关的,因着羊毛一事,又决定暂时留了下来。 侯府中亦有能织会纺的绣娘,二嫂身边的一位李姓嬷嬷更是精于此道。听闻赵婉要做这方面之事,二嫂毫不吝啬地将李嬷嬷给送了过来。 赵婉对此自然感激不尽,也不客气,大大方方地收了人,当即便开始请教纺织之事。她已初步理清楚一些道道儿,但在专业人士面前,仍不免依旧要确认一番此举是否真的能成行。 “依李嬷嬷看,这羊毛要纺成竹箸大小的柔软毛线,工序上如此这般,算不算难?” 李嬷嬷约摸五十岁上下,生得一副圆润的模样,瞧着便很喜气,此时她笑得眼眯眯的,更显亲切。 只见她认真思忖了一番,方才恭谨答道:“夫人,这毛线之法是可行的,不过除了前期这些工序,咱们还不太明了羊毛的一些特性,因而还需要上纺车上尝试一番,看看眼下的纺车能否如纺棉一般纺成。” 赵婉就喜欢这种不夸夸其谈的务实人,她毫不犹豫地道:“既如此,我们便做起来罢。其中多道工序,还请嬷嬷帮我盯着些。” “奴婢乐意至极。”李嬷嬷笑道。 府上干活的人多,又不缺纺车等物事,不过短短几日,李嬷嬷便拿着一团初步完成的毛线来复命了。 赵婉摸着那团“毛线”,觉得有质地有些硬,想到现如今正值初夏,非春秋羊毛质量最好的时机,便也不纠结。 只不过这毛线,到底还是与她从前摸过、织过的不太一样。 “有些太紧实了,如此便不够蓬松,将来做出来的衣物想必也不会太舒适。嬷嬷不妨试一下将之纺得松一些。”赵婉提着建议。 羊毛本身处理之后就比较蓬松了,若是着意将之拧紧了,反而是缺了它这种特性。李嬷嬷以为是要如布料一般,越是细密便越是质量上乘,其实不然。 毛线主打的就是一个柔软蓬松有些许弹性,并非一定要十分密实。 李嬷嬷自然满足侯夫人的要求,闻言又下去盯着众人重新纺线了。 等新的毛线呈上来,赵婉便知道,这差不多是成了。虽然质地一般,但现下只是试验,真真做起来的时候,自然是能挑着更好的羊毛去做。 她满意地拿着那团毛线,触感有些微微刺磨皮肤,远不如锦缎棉布亲肤,但比起御寒功效来说,这一点无关紧要,何况里面一般是要先穿一件贴身里衣的。 叫阿秀带着李嬷嬷去领赏,赵婉则拿着那团毛线,打算亲自织个什么。 嗯,虽然、虽然现在天气热着,但针织品这种东西,是很禁得住收的,不若便给某人织一条围巾罢。 当然,赵婉是绝对不会承认自己其实也只会打围巾的事实的。 事先已经叫人打磨了两根两头尖的木针,阿谢将之拿了过来,赵婉便开始按着记忆里的手法,开始有模有样地织了起来。 织毛线这种事情,或许一开始还有些磕磕碰碰,但没过多久,赵婉就找回了当初的感觉。 没错,她依旧织的是那种网状的,方便,快速,只要两三天,便能织就一条长长的围巾。 众侍女看着自家夫人拿着两根尖尖的木针,便开始将那毛线穿来引去的,不一会儿便织了一块儿渔网一般模样的事物来,皆有些面面相觑。 这、这是什么,怎么感觉怪怪的。 赵婉自然是不知道旁人的想法,她一边兴致勃勃地织着围巾,一边在脑海中想着筹建纺织工厂之事。 第一批无需找销量卖出去,云家军多达十万人,若是来得及的话,说不定今年冬季,军中儿郎们便能穿上保暖防寒的毛衣,戴上方便又防生冻疮的手套了。 想着小时候小学生们戴的那种露出五个手指头的手套,赵婉也觉得方便至极,无论是干活还是拿兵器,都一点儿也不妨碍什么。 如今朝廷放着边军不管,云家军已经全然要由他们自己去为之谋生路了,因而赵婉也不准备谈什么银钱之交易,总归,冬衣是要做的,届时要云家军给些成本钱便行了,她又不是奔着赚钱去的。 能让临州的女娘们利用此谋得一条生路,能让她们走出家门,便已经是赵婉心中所盼之事了。 * 近来北市的屠夫们都不将羊毛送至城北工坊了,有人大批量的收购羊毛!虽价格不高,但这几乎白得的银钱,是不要白不要啊。 屠夫们小心翼翼地收集着羊毛,还自发地内卷起来,不仅会粗粗挑掉羊毛上的草屑杂物,还会将实在太过硬挺的毛给挑出去。 虽然需耗费一些功夫,但那来北市上采办的冤大头,却最是喜欢这样的羊毛。 不仅宰羊的屠夫,连羊贩子近来收羊,也都格外注意羊们的外头品相,虽嘴里抱怨着买羊的主顾们最近都开始挑起皮毛来了,但行动间却还是充分满足了客户的需求。 估计再过不久,关外的那些游牧小部落间,也要将此事传遍,而开始着重注意羊的皮毛养护了。 侯府的秀娘们则开始忙忙碌碌起来,她们对此非常情愿,参与发明一件新事物来的事情本身,本就是极具诱惑的。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轮又一轮的试验、筛选,终于她们交出了最好的成绩。 但一团团松软的毛线摆在了托盘中时,赵婉与嫂嫂们筹办的纺织工厂也顺利的开展起来了,正是在城外不远的一处庄子上。 大衍遍布大大小小的工坊,但里头做工的匠人几乎全都是男人。因而当郊外这处毛线工坊传出来只要女娘来做工的消息,整个临州上下都沸腾了。 “什么?自古以来女子都是在家相夫教子,岂有不事家务,出去做工的道理!” “听说要早出晚归,地里的活计便不做了?饭不用做了?衣裳不用洗了?家里的娃不用管了?能赚几个钱?” “呵,若是我婆娘要去那什么劳什子的工坊,瞧我不打断她的腿!” “谁知道那工坊里究竟是个什么行头,真是笑话,自从这临州城换了天,倒日日都折腾起新鲜玩意儿来了,那学院来的名声便不佳,如今又搞什么只许女子去做工的工坊,啧啧,也不知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茶楼中、街市内,大大小小的声音随处可见,更有些明明家境贫寒的汉子,打肿脸都要充胖子,提起必定不让家中的婆娘去做工,便满面红光,仿佛是赢了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似的。 亦有些酸儒书生,口口声声皆是女贞女德,字字句句都泛着陈腔滥调,末了执着扇子摇摇头,好一副忧国忧民的模样。 殊不知,各个大街小巷的角落里,已有许多的女娘在暗中打听与筹谋,只等着那工坊正式招工,便赶着去做活。 赵婉不担心没有女娘来应聘,她相信,偌大的临州城,总会有因家境所迫的人,也总会有心存高远之人,她们要盼着能赚些银钱改善生活,要么盼着能在这样一个地方施展自己无处安放的才华。 更何况,届时放出去的名额,可能还不太多呢。 毕竟云家军那么多儿郎,光是在临州安家的家眷便很是不少,头一批的招工,自然是优先军伍家属了。 因而在与几位嫂嫂饮茶的时候,赵婉便一脸的淡定,丝毫不见着急。 几人已商定好,工坊暂时便由对此最感兴趣的二嫂来执掌,因而在此事上最担忧的也是二嫂。 “我是真有些怕到时候这摊子事儿支不起来,如今纺织机也在加紧准备了,若是无人做工,这些物事可就要烂在庄子里堆灰了。”二嫂卷着帕子,眉毛微蹙。 几位妯娌给她说的条条理理她都懂、都明白,可到了这时候,依旧是十分担心,脑海中净是各种可预见的不良后果。 对此,赵婉也很无奈,她只好劝道:“即便退一万步讲,当真无人来做活,我们也不必过分担忧了,难道侯府便穷到这地步了吗,再不济,咱们也还是能放弃原有的道路,就招些汉子,也是可以的嘛。” “不行!”二娘一扬眉,“这事儿我非得做成不可,想想近日那些满大街的酸话我便来气,可不能让他们称心如意了!” 她还就不信,那些军属们若听见这工坊当前主要做军中衣物,还会犹犹豫豫不愿来!对,届时便将这个消息透露出去,总该是有人会来的。 打定主意后,二嫂也有了些底气,她简直一刻也等不得了,当即便先行告辞,要去让家中书坊那边刊刻些纸张来,到时候着人贴到四处,让有想法之人都能看到、听到。 哼,也让那些男人看看,到时会有多少他们口中只合宅居后院相夫教子的女娘敢来应聘。瞧她不打肿那些人的脸! 几个人见她向来稳重的步伐也难得地变得风风火火起来,都不约而同地笑了。 “好她个袁清莲,平日里怕都是随意弄弄,如今毛线工坊这事儿安在她头上,方开始展露她深藏不露的雷霆手段了。” 三嫂私下里玩笑的时候,偶尔也会直道众人的大名,她本就是个爽利性子,对二嫂展现出来的这股劲儿很是欣赏。 “可不是,只盼此事能顺畅进行罢,咱们边关,如今也只能靠自己了。”大嫂感叹着捏了块小茶点,目光似落在茶点之上,又似透过这茶点在看其它甚么东西。 赵婉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担忧之意。她原本也是这么个意思,如今就是要将所有能动的人都动员起来,依靠自己去创造生产力,否则一旦战争一起,前有麻烦,后无支撑,可就难办了。 哎,希望与川罗那边的事情,能顺顺利利;在毛线工坊一事上,也能顺顺利利罢。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的《侯夫人边关纪事》最快更新 工坊 免费阅读.[.aishu55.cc] 闹剧 赵婉的破洞围巾零零散散地织了好些天,织好的那日,郊外庄上的毛线工坊也已经改装好、添置好设备了。 招工这日,大街小巷中鄙夷地仍旧在斜着眼睛歪着嘴地不屑,嘴酸的也依旧顶着浓重的酸味继续说着酸话,可默默行动起来的女娘,却已经早早便在庄子前头排起了队。 到底是不同于男女共用校园与课室的学院那般令人忧虑良多,这工坊早前便宣告,内里一应人等,出出入入,皆为女子。 因而即便是早前有很多顾及着男女之防的,也终于放下了些许犹豫,愿意呼朋引伴地一道儿去报名。 日头初升,晨光正好,庄子远处一线连绵的矮山上弥漫了些许雾气。 葱绿的树木顶着稀疏白雾,似披了轻纱的山神,正用慈爱的目光看着山脚下这片小小的庄子。 有乡下妇人带着忐忑,半夜便动身翻山越岭从小道赶来,亦有城中的小户娘子,一早便郑重地穿上过节时才上身的好衣裳,携着同伴联袂而来。 排队的队伍逐渐延长,最后延伸得只见头不见尾了,仍旧有人不断赶来,她们鼓起勇气上到最前方来询问情况,又规规矩矩地返回去排到了最后边儿。 如此多的女娘聚集在一起,给了所有人莫大的勇气,一双双眼睛中,也满含希望。 庄子前方的报名处横列了一整排十好几张桌子,上头皆有厚厚一叠的纸张,若有人细细观察,就能看见那纸张上竟划着些浅淡的黑线,上头分门别类地写着姓名、籍贯、长相特征、擅长工种等基础信息。 多数女娘是不识字的,她们只见着这些女“考官”们手执毛笔,一面问她们问题,一面在那纸上写写画画,便觉得很是新奇,同时又十分羡慕这些会写字的人。 若是她们也会一些,想必能走得更远罢。 当然,除却羡慕之外,众人更多的是畏惧,因为那支笔下,写的不是字,而是她们的去留。 不过这些心思都被女娘们埋藏在心底,她们认认真真的回答了问题,以期能进入到庄子,开始第二轮的面试。 然而事不遂人愿,有一大批女子在这头一轮的面试中,就在考官带着歉意的婉拒中被刷了下去。 毕竟工坊招的是工人,若实在不适合做工的,或身份存疑的,考官们也不会放水,该淘汰还是要淘汰。 有如此多的人来应聘,已经出乎大伙儿的意料了,工坊还在起步,并不能全 庄内对女娘们来说,十分神秘,又十分值得期待。随着时间的流逝,有人兴高采烈地从里头出来,亦有人面颊上挂了失落的泪珠子。 也不知里头究竟是个什么光景,考官们到底是要考纺线还是织布,染色还是绣花。 就在队伍正有条不紊地进行着初面之时,排在前头的人群中却起了一阵喧闹。 “凭甚么这几个人可以不排队?大伙儿不都是来找活儿干的,咋地她们就金贵些,能直接进去?” 众人皆转头看向声音发出之处,却见一位花白头发的妇人,正竖着眉毛指着几个女子,义愤填膺地说得唾沫横飞。 见观看之人多了起来,那妇人愈发有了底气,不敢骂那一排的考官,只踮着小脚叉着腰指着“走特殊”的人骂。 渐渐地,其他人也被她说动,开始小声地抗议起来。 “我带着家中两个女儿连夜翻山而来,没喂了野物已是命大,怎生不可怜可怜我们贫苦人家,让我们直接进去啊。” “瞧这几个人穿得不差,有个头上还插着根银簪子呢,会不会是给了考官好处啊!” “哼,我就说吧,今日咱们就是来凑热闹的,说不得压根便没有想过要招咱们,不如还是回去的,省得在这里受气。” 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大了起来,许是参与的人越多,大伙儿的勇气越足,到最后竟纷纷乱乱地竟试图往庄子大门处挤了起来。 那几个被指责的女子乍一被如此多人置喙,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等事情,一时之间也不知该如何应对,只愣在了原地,不敢动弹。 有考官喊道:“军属之家的女子可免去第一道面试!大家不要闹,免试的娘子皆经过了证实,确实属于云家军军属!” 可这解释终归是来得晚了些,众人已经被此事冲昏了头脑,管她什么军属不军属了,只要未排队未考这初试,便是不公平! “你说她是军属就是军属了,谁看见了,谁知道了?谁知道是不是给了银钱贿赂来的名额!” “军属又如何,谁往上数三代没有个人进过军中打过仗了!凭甚么她们便可受此优待,我们却要在日头下晒着等着!” 吵吵嚷嚷的声音不绝,几经辗转,传至队伍后头,又俨然变了几番模样。不多时,连后面的人也开始朝前涌动起来。 赵婉来得晚了些,便恰好碰见了这场闹剧,她平静地观察了一会儿,心知那直接进去的应当就是云家军的军属。 早前几人在商议筹办之时便定好了,凡家中有男丁在军中,便可免去初试,而进去之后,就算是实在手脚笨拙的,也大概率能安排些其他琐碎的活儿,不至于让人军属空手而归。 也不知前头的人是如何安排的,这么个事由,竟能惹出如此喧闹来。 赵婉摇摇头,也知晓府中确实并非人人都能当此大事,这回需要做事的人多,有些更是临时拉过来帮忙的,出了些纰漏,也情有可原。 她拎起裙摆,准备出去干涉一番,却在掀帘之时见着二嫂亲自从庄内出来了。 袁清莲本来安排了管事在庄外盯着这场初试,她则将主要精力放在了二试上,也没想到那管事在关键时刻竟不见了人,还是考官们见事态不对,遣了个小丫头跑进去告知她。 等带着人出来之时,这群女娘已经到了拉拉扯扯立马便要打架的地步了。 那起先抗议的妇人,常年下地干活,因而五大三粗,力气颇大,她揪着被指责的其中一个女娘死活不让人走。 有考官仍在声嘶力竭地试图解释缘由,却因着声浪太大,众人根本不愿意听,那解释飘飘忽忽地,一出声便已经淹没在喧闹之中了。 袁清莲一出来,那伙人也未瞧见,仍沉浸在逞凶斗殴的兴奋当中。 “去拉开她们。”袁清莲迅速缓下心神,安排带出来的人。 她则接过身旁侍女拿着的一面庄里用来吓退野猪等野物的大锣,毫不客气地“乓乓乓”地敲击了起来。 被大锣巨大的声响一吓,闹事的人也终于安静了一瞬,下人们趁着这点沉默,忙趁机将闹事的人给各自拉了开来。 袁清莲将锣递还给侍女,站在庄门的台阶上,不急不缓地说道:“我知你们有的人不远几十里来应聘,确实是辛苦了。” 她的嗓音清清亮亮,并不急躁,传进众人的耳朵,便让人不由得慢慢地冷静了下来。 “但你们既听到了本庄招工的消息,便也应当听闻了本庄对云家军的军属有一定的优待。”她指着那仍被闹事妇人紧紧揪着衣裳的女子,“若这点优待你们也要不服,又如何对得起那些悬着脑袋在沙场上奋勇杀敌的儿郎们?” “他们抛头颅洒热血,为的是什么?为的还不是让家中父母妻儿平平安安,为的还不是让你们这些在后方的百姓安居乐业!可你们在做什么?” “我们早前在宣传之中便说了优待军属,你们若是心中不认可,为何又要来应聘?” 袁清莲声线清淡,说出来的话却有着十足的重量,她冷眼看着那些闹事的,轻轻启唇:“今日参与了闹事之人,我工坊此次不予录用。诸位可以归家了。” 见着那些后悔莫及之人已经蔫了下来,要开口为自己求情,她继续道:“不要再多说什么了,我不会更改今日的决定,你们且好生反思一番,看看今日这举止是不是不好。” 她顿了顿,想到很多人都是未搞清楚状况便随着人流闹的,到底还是给人留了些余地:“过阵子我们工坊还是要继续招人的,若有心,且有能力,届时再来参与罢。” 那些人原本还要说些什么,听到这话,也知晓今日是无论如何也得不到进到庄子的机会了。 这夫人瞧着柔柔弱弱的,说起话来却令她们不敢再造次。 她们自然也无法造次,且不说立在袁清莲身后的下人便由许多,便是庄子附近,其实今日为着安全,也暗中安排了许多府兵。 毕竟来往的大多是女娘,又另有些陪同家人过来的男子都聚集在庄子不远处,若是出了什么事情,也不至于措手不及。 没过多久,参与闹事的女娘皆怏怏地离开队伍返家,剩下的则继续排队参与面试,只不过原本有些各色议论的队伍,现在却是安静得很。 直到袁清莲威严地逡巡了一圈又进了那庄子后,众人才开始又小心翼翼地与相熟之人交流起来。 她们此刻十分庆幸自己适才未脑子一热,参与进那场闹事,不然今日要失落而归的,还应加上自己了。 虽说不一定在面试中能通过,但若是被撵回去的,听起来到底是有些不同。当然,还不一定便会失败呢! 不少人对自己的手上功夫还是十分自信的。 普通人家,谁家没有个缝缝补补的时候呢,更多的女娘,从小便开始学着裁剪缝补,以期将来传出好名声,嫁到好人家,能用手下的绝活讨好夫君,讨好公婆。 不过如今,若是她们有幸进了这工坊,用自己的能力赚了银钱,这苦学的功夫意义可就远不止局限在婚嫁当中了。 要是赚得多,说不得公婆不仅不会磋磨她们,还会敬着爱重着哩!再不济,自己手头有了钱,要什么不成,何必苦巴巴地望着旁人施舍? 胭脂水粉,好看衣裳,一年总能靠自己买着些,便是金银朱钗,也不是不能自己添办呢! 这么想着,小姐妹之间一讨论,不一会儿,众人的脸上便又红彤彤的、充满希冀了。 为您提供大神 渔夫不打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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