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夜情长》 1. 白夜 医院走廊,阳光透过窗户洒进来,冬日里的暖意融融,空气中散发出淡淡消毒水味。 岑眠坐在手术室外的等候椅上。 等待的时间里,她拿出手机,换了一张国内的电话卡。 电话卡常年不用停了机,她起身走到护士站,询问医院的WIFI密码。 护士正埋头写手术护理记录单,听见有人来问密码,熟练地从桌下摸出一张纸。 当她抬起头时,看清了岑眠的脸,神情里闪过一瞬的讶色。 岑眠的长相极为精致,乌黑柔软的过耳短发,露出细细一截的纤长脖颈,肌肤雪白。 尤其一双眼睛,纯粹干净,透出一股不世故的天真。 “密码在这里。”护士的声音比以往更轻柔,食指点了点那张纸。 岑眠朝她笑了笑,道谢。 护士见她笑起来,隐约有两颗浅浅的梨涡,她又是一愣神,半晌,才眨眨眼,垂下头继续写她的手术护理记录单。 岑眠对着印有WIFI密码的白纸,一个字符一个字符地将密码敲进手机。 敲到一半,旁边走来一人,她余光瞥见白大褂的衣角,洁白干净。 空气里消毒水的味道隐去,取而代之的是一股清爽的薄荷气息。 “都准备好了吗?” 男人的声音低缓,吐字清晰干净,清清淡淡,钻进岑眠的耳朵眼里。 她微微睁大眸子,有一瞬间的失神,指尖一抖,打错了字。 窗外忽而扬起大风,印着WIFI密码的白纸被落至地上。 岑眠的眼睫轻颤,回过神来,要去找吹落的白纸时,身旁的男人已经弯腰,捡起了落在她脚边的纸,放回桌台上。 岑眠的视线里出现了一只手。 手指干净修长,骨节分明,肌肤冷白,手背上的青色脉络清晰而性感。 岑眠抬起头,看向男人。 男人戴着淡蓝色的外科口罩,只露出一截高挺的鼻梁,眉骨深邃,光是这半张脸,就足以看出他的长相极好。 程珩一垂下眼,静静与她对视,如古井幽沉的眼睛里平静无澜。 四目相对,云停风歇,时间仿佛静止。 岑眠哑然失声,想要道谢的话忽然滞住了。 “都准备好了,刘主任已经进去了,下午两点,手术准时开始。”护士出声,打破了他们之间微妙到外人无法察觉的僵持。 程珩一似不经意地移走了落在岑眠脸上的目光,淡淡“嗯”了一声,转身从旁边医护人员专用通道进了手术室。 岑眠怔怔地望着他,在程珩一转身时,看见了他左耳背后的一颗浅褐色小痣—— 一颗亲了就会染红整只耳朵的小痣。 护士将岑眠盯住程珩一目不转睛的样子看在眼里,见怪不怪。 别说是岑眠了,就是他们医院里的女同事,也成天见儿地对着程珩一发痴,京北医院的门面,那杀伤力不是开玩笑的。 手术室通道的防火门关上,最后一抹白色消失不见。 岑眠终于收回目光。 她敛下眸子,轻轻抿了抿唇,这么多年过去,认不出她来也正常。 虽然她这样想着,但心里还是生出一股莫名的气来。 岑眠觉得真是不公平。 她只是听到程珩一的声音,看见他的眼睛,就能认出他来。 而程珩一看她的眼神,冷漠的像在看陌生人。 - “眠眠。”一道低沉磁性的男声从背后传来。 岑眠回过头,看见爸爸牵着妈妈的手,朝她走来。 为了照顾岑虞的眼睛看不见,沈镌白走得很慢,一步步带着她。 岑虞这些年被沈镌白护得极好,脸上看不出有岁月痕迹,依旧美得娇艳,在走廊出现,便频频惹人侧目。 甚至有人拿出手机拍照,沈镌白一个冷眼看过去,路人被他震慑,吓得手机差点没拿住,更不敢再拍了。 进手术室前,沈镌白低声细语地安抚岑虞。 岑虞倒不见得多紧张,只是靠在他肩膀上,安静地听。 只有在对着岑虞的时候,沈镌白才会用这样温柔的语气。 岑眠对于父母之间的亲昵举动,早就习以为常,她默默坐远了些,免得碍着他们。 岑虞进手术室后,沈镌白的视线便一直凝着那盏亮起的手术灯出神。 岑眠知道他们一家等这一天等了多久。 她默默在沈镌白身边坐下,双手合十置于腿上,祈祷手术顺利。 - 程珩一站在洗手台旁,第三遍手消毒的时候,刘主任看见,提醒他洗够了。 闻言,他才回过神。 刘主任玩笑道:“怎么紧张啦?” 程珩一没有接话,脸上的表情凝重。 刘主任难得见他这副神情,宽慰道:“你都做多少台手术了,跟平时一样就行了。” 虽然刘主任话是这么说,但要是这场手术跟平时一样,也就不必他来给程珩一当副手了。 眼科这一场手术的患者身份特殊,是国内知名的女演员岑虞。 外界都知道岑虞失明多年,如果手术成功,对于他们医院和眼科新的医疗技术有很好的正向宣传作用,但如果手术失败,负面的影响更是成倍。 加上岑虞的丈夫沈镌白,更是国内数一数二的企业家,身家数亿。 京北医院的眼科国内排名第一,这些年,沈镌白为了治疗他太太的眼疾,为医院捐赠了数千万,用于眼科医学研究。 院领导专门把刘主任找去,三令五申,要眼科一定重视这场手术。 岑虞患上的遗传性眼疾,在过去的几十年里,一直是眼科难以攻克的疾病,直到最近,经过多年临床实验,医学界才正式宣布可以被治愈。 而程珩一是医院唯一能做这项手术的主刀医生。 他在硕博时期,主要研究的便是这类眼疾,所在的实验室最先发表了关于该眼疾突破性治疗方案的论文,同时程珩一也是论文的第一作者。 程珩一的双手发凉,十指攥紧成拳,又缓缓松开,指尖发麻的感觉稍稍缓解。 他轻扯唇角,怎么可能不紧张。 “我怕手术失败,患者的家属难过。” 刘主任叹一口气,“那确实,沈总可不是医院能得罪的。” 说完,他很快住嘴,怕给程珩一更大压力。 程珩一不再吭声,沉默地换上手术衣,进入手术室。 - 下午四点,岑虞被推出手术室,手术是全麻状态下进行的,岑虞人还没有清醒,眼睛上缠绕着白色绷带。 护士的表情轻松,告知手术成功的消息。 一个困扰了他们家庭多年的眼疾,手术只需要短短两个小时。 终于,沈镌白紧皱的眉头解开,视线紧紧跟在岑虞身上,随推车回了病房。 岑眠盯着手术室的门,里面黑压压,什么也看不清,等了一会儿,也不见再有其他人出来,她才想起,患者和医护人员走的不是一个通道。 直到傍晚,岑虞还没转醒,沈镌白一直守在床边。 医院晚上只允许一位家属陪护,轮不到岑眠,她先行离开,找了间酒店临时住下。 第二天,岑眠一大早就来了医院。 路过医院门口,她看见有摊贩在卖多肉,小小一盆,精致可爱,于是买了一盆捧在手里。 岑眠刚到病房,正好碰上岑虞要拆绷带的时间,沈镌白让她去叫医生。 “哪个医生?”岑眠问。 沈镌白似有意地看她一眼,停顿两秒,“床尾的牌子上有写。” 岑眠绕到床尾,看见白色铭牌上,印着主治医师的名字—— 程珩一。 “……” 她站在床尾不动。 沈镌白看出她的不情愿,当作不知道,催促她。 “快点。” 岑眠还是不动。 “怎么了,不好意思见你同学?”沈镌白索性挑明了,“小时候玩那么要好,现在话都不能说了?” 要不是岑眠那时候年纪小不开窍,他差点以为这两个人是在早恋了。 “高中以后就不怎么联系了,早就生疏了。”岑眠嘟囔道。 更何况程珩一现在都认不出她来。 岑眠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悻悻地走出病房,去找主治医师。 路过的护士替她指明医生办公室的方向,办公室在走廊尽头,门敞开着。 岑眠磨磨蹭蹭地走近时,听见里面有讲话声传来—— 医药代表从公文包里翻出两盒包装精致的药剂,笑呵呵地说:“程医生,我们公司新上市的这款药,临床效果特别好,您看看。” 程珩一的眉心微皱,并不看他,对着电脑屏幕在打字,更新今天的病例。 医药代表见被忽视,也不介意,继续套近乎,他瞥见程珩一桌上摆着的木质相框。 相框里的照片是一个小女孩,六七岁的样子,长得粉雕玉琢,像是洋娃娃,笑起来甜甜的,可爱极了。 “程医生,这是您女儿吗?看不出来啊,您年纪轻轻,女儿都那么大了啊。” 闻言,岑眠正准备敲门的手顿了顿。 她顺着医药代表的视线看过去,从她的角度,相片反光,什么也看不清。 程珩一察觉到了门外有人,掀起眼皮,和她的目光对上。 他伸出手,“啪”得一声,将相册放倒,盖住照片。 医药代表碰了一鼻子的灰,却还是满脸和气地笑道:“这么护着小女儿呢,看都不给看。” 程珩一没理他,看着岑眠,问道:“什么事?” 他的嗓音低沉好听,用的是对待病人家属的温和语气。 岑眠也与他公事公办,“一号病房的患者拆绷带的时间到了,想请您过去。” 对于不认识的陌生人,在北京逮着谁都喊“您”,客客气气,岑眠刚到北京两天,就已经学会了。 “……” 程珩一的目光凝着她。 许久。 他缓缓开腔:“岑眠,你不用对我说敬语。”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1.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白夜 办公室窗明几净,白色窗帘像是海浪一般翻涌。 岑眠与他对视,一声不吭。 周围的空气有一瞬静滞,连风也停了,白色窗帘安静地垂落下来。 程珩一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开口道:“我马上过去。” 岑眠眼睫颤了颤,垂下眼,“辛苦您了。” 依然用的“您”,刻意的生疏。 程珩一拿起桌上的两盒药,还给医药代表的动作一顿,药盒被他捏变了形。 - 岑眠坐在病房外的座椅里,没等两分钟,就看见不远处有医生护士走来。 程珩一走在最前,大步流星,白大褂里装了风,飘扬起来,很是利落飒沓。 明明隔着很远,岑眠却觉得他的视线正落在她身上。 岑眠低着头,躲开了他的视线。 一阵风过,医生护士进入病房。 走廊里残留了一股淡淡薄荷味道,清冽好闻。 岑眠没有跟进去,刻意的回避。 “姐姐——” 忽然,一道软软糯糯的声音传来。 “这是什么花呀?” 岑眠抬起头,看见了站在她前面的小女孩。 小女孩五六岁的年纪,脸上肉乎乎的,圆溜溜的眼睛又大又黑,像是两颗葡萄,好奇地盯着她手里的小盆多肉。 岑眠买的多肉是一株白月影,三四厘米大小,饱满肉肉的叶片层层叠叠,叶片瓷白剔透,乍一看,像极了一朵白茶花。 难怪小女孩会问她是什么花。 岑眠轻笑,微微弯腰和她平视。 “这是多肉。” 小女孩眨眨眼,似懂非懂,“我能碰碰吗?” 岑眠点点头,将多肉给她。 小女孩的手小,多肉也是小小一盆,她刚好能捧住。 她将多肉捧得很近很近,就在眼皮子底下,好像这样才能看清。 小女孩伸出短短一截的手指,小心翼翼地碰着多肉,动作轻柔,通过触觉感知着这个对她来说处处新奇的世界。 “它有起名字吗?”小女孩歪着脑袋问,“我妈妈会给家里每一盆花都起名字。” 岑眠对上小女孩的天真眼眸,目光移到那一株多肉上,想了想说:“就叫它小希望吧。” 带来光明的希望。 病房的门打开,医生护士走出来。 岑眠越过小女孩,看见了一抹白色身影,挺拔修长,在人群里分外惹眼。 过去的事情不提,岑眠从心底里是感谢程珩一的,感谢他给她最重要的家人带来了光明。 不然换做她记仇的性子,才不理他,连正眼都不会再看他。 程珩一从病房里出来,刚刚还捧着多肉在玩的小女孩注意力一下子转移,将多肉还给岑眠,一蹦一跳地跑走了。 小女孩扯住程珩一的衣摆,仰着头,奶声奶气说:“程医生,爸爸明天要带我出院啦,我来和你说再见。” 闻言,程珩一皱眉,蹲下来,确认问:“你爸爸要带你出院?” 小女孩点点头:“我的眼睛是不是很快就好了?虽然现在还是看不太见。” 她咯咯笑着凑得程珩一更近,圆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要这么近才能看清楚。” 程珩一抬起手,揉了揉小女孩的头顶,“囡囡乖,你先回去,晚些时候我去找你爸爸聊。” 和小女孩对话时,他的嗓音不自觉放低放缓,温声细语。 在嘈杂的走廊环境音里,清晰地钻进了岑眠的耳朵眼里。 岑眠觉得他的语气熟悉极了。 以前她学习不好,作业写不出来就烦躁。程珩一就是用这样的语气哄她做题,温和耐心。 就算知道她有时会故意写错题气他,也不生气,只是看着她,无奈地笑。 她看向程珩一,白大褂里是干净整洁的衬衫,搭配银灰色领带,斯文儒雅。 平时在家里,沈镌白的每件衣服都是岑虞挑的,即使后来她看不见了,也要问颜色,摸着料子,替他准备。 程珩一的这身衣服,应该也少不了家中妻子的打理。 也许领带上的那个结,还是出门前女人亲手打上去的。 他像是哄囡囡一样,更耐心地哄着家中小女儿。 “……”岑眠摇了摇头,真是越想越远了,关她什么事。 程珩一望着囡囡跑远的背影,片刻后,视线转向岑眠。 岑眠低着头,手里捧着那盆多肉,细白的食指在小花盆的边沿来回摩挲。 还像以前一样,总爱买这些小玩意儿。 程珩一看那盆多肉,知道她是在医院门口买的。 医院门口卖的多肉是残次品,看着漂亮,有医生护士买过,但没养几天就都死了,只有来看住院患者的家属买得多。 住院部不允许带花,一小盆多肉倒是给病房里添了一丝不多的生机,即使这生机很短暂。 岑眠虽然故意不看他,但余光里,轻晃的白色衣角却占据了她的注意力,令人难以忽视。 “什么时候回来的?”耳畔传来程珩一清凉低缓的声音。 “……”岑眠抬起头,和他对视,像在确认是不是和她说话。 程珩一的眸子清朗,目光干净,如世间最透彻的海,无波无澜,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她。 岑眠的呼吸一滞,别过脸,语气淡淡地回道:“前两天。” 岑眠希望他能听出她的态度冷淡,并不想搭理他,最好识趣点赶紧走。 偏偏程珩一非但没走,反而在她旁边坐下。 空气里那股清爽薄荷味道更清晰了,好闻得令她烦躁。 “还走吗?”程珩一问。 岑眠没忍住呛他,“走不走关你什么事?” 她的声音不算小,路过的护士听见,好奇看了他们一眼,尤其在程珩一身上多停留了两秒。 岑眠收了声,绷起一张脸。 程珩一没再说话,只安静坐在她身边。 腕表的秒针发出“哒哒”声,一下一下,不急不缓。 程珩一身体的热度隔着空气传递过来,难以忽视,提醒着岑眠他的存在,让她更加烦躁了。 每次都是这样。 岑眠被家里娇惯坏了,脾气坏,以前不高兴了凶他,他就不说话了,也不走,就那么静静看她,脸上的表情无辜,惯会装可怜,反而让她愧疚起来。 现在依然如此。 岑眠想起刚才护士探究神情,好像在疑惑,哪来的患者家属,那么不知好赖,对主治医生讲话那么不客气。 她敛下眸子,盯住手里的多肉。 小希望,看在这希望的份上。 半晌。 岑眠抿抿唇,开口问:“你为什么要学医。”学的还是眼科。 程珩一陷入沉默。 这许久的沉默,令岑眠的呼吸轻了,她专注地在聆听,等待他的答案。 走廊里的嘈杂声渐渐微弱,尽头的风吹来。 岑眠听见程珩一不咸不淡地说:“想要治病救人。” 她的一颗心落了下去,轻松之余又觉得空荡荡。 岑眠轻扯唇角,觉得自己实在是自作多情,难不成还会是为她学的医吗。 这时,病房的门打开。 “眠眠,进来吧。”沈镌白唤她。 岑眠抬起头,看见半开着的门,白光乍现,拢住了门后的男人。 她注意到在光里,沈镌白的两鬓斑白,不知道为岑虞的眼疾操碎了多少心。 岑眠第一次见到从来喜怒不形于色的爸爸眼眶泛红。 这么些年过来,总算是好了。 她的鼻子泛酸,转过头,看向程珩一。 “程医生,谢谢您。”岑眠轻轻说,真挚诚恳。 说完,她站起来,走进病房。 “……” 程珩一望着岑眠消失的背影。 那一个“您”字,像是针扎在他的心上。 - 岑虞的手术做得很成功,术后第三天便可以出院了。 岑眠走之前,看见了窗台上的那盆多肉,记起在走廊遇见的小女孩。 她在医院的这两天,小家伙时不时就来找她玩,一天要看小希望好几次。 岑眠想着离开前,干脆把这一盆多肉送给她。 岑虞见岑眠要出去一趟,叫住她,从病床边的柜子里取出一面卷起的红色锦旗。 “这是我让你爸定做的锦旗,你送去给珩一吧,谢谢他替我做了手术。” 岑眠听见母亲喊程珩一喊得亲切,一愣。 岑虞顺口问道:“你们现在还常联系吗?” “……” 岑眠提不起劲地说:“高中以后就不联系了。” “这样啊。”岑虞语气里有些可惜。 岑眠和程珩一从小学到高中,都是一个班,而且不是同桌就是前后桌。 上学的时候,岑眠是个小刺儿头,老师要么不敢管,要么管不住,把程珩一放她周围,管着她,岑眠稍微能收敛些。 岑虞对岑眠要好的朋友都有印象,尤其记得程珩一。 她过去替岑眠开家长会,听老师表扬最多的就是程珩一。与之相反,老师批评最多的就是岑眠,整天不守规矩,沈镌白还就知道纵容。 岑眠淡淡“嗯”了一声,站在原地,没接锦旗,无声抗拒。 岑虞没察觉出她的异样,将锦旗塞进她手里,“反正你现在也回国了,同学之间以后可以多聚聚。” 岑眠撇撇嘴,“算了吧。” 没什么可聚聚的。 人家现在是天之骄子,医学天才,而她不过是个娇生惯养的大小姐,离开了家族的荫蔽,就什么也不是。 岑虞望着自己女儿一张雪白的脸庞,耷拉着眼皮,懒散的样子,像个长不大的小孩,表情倔强,不知在闹什么脾气。 她在岑眠脸上停留两秒,思索片刻,没再说什么。 - 岑眠去找囡囡时,问了护士才知道,囡囡不住在特需病房,只不过小孩子天性好动,爱乱跑,医生护士们也不拘着她。 照着护士的指路,岑眠去到医院另一栋眼科住院部。 一进住院部,空气里浓重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来来往往的病患和家属,操着各地方言。 走廊里摆满了病床,拥挤不堪。 许多患者都是跨越了千万里路来京求医,苦苦抓住最后一根复明的稻草,能有床位睡,就已经很满足了,无所谓是不是睡在走廊。 岑眠很快在走廊的一张床位上看见了晃着腿的囡囡。 床位底下藏着一个蓝色格子的编织袋,底部已经磨破了,面上的拉链没关,露出一双军绿色的解放鞋,鞋底沾满了黄土,还有一只脏兮兮的粉色兔子玩偶,耷拉长长的耳朵。 囡囡和爸爸的全部家当,都在这个破旧编织袋里。 囡囡摇头晃脑,东张西望,岑眠朝她挥了挥手。 小家伙眨了眨水灵灵的眼睛,像是没看见似的,扭过头,又看向了别处。 经过两天相处,岑眠知道囡囡的眼睛不好,看不清远的东西。 她走过去,笑眯眯道:“囡囡。” 囡囡听见有人唤她,抬起头,才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的岑眠。 小家伙眼睛一亮,“姐姐,你怎么来啦?” 岑眠把多肉捧到她面前,“姐姐要回家啦,这盆多肉送给你。” 闻言,囡囡高兴地从床上跳起来。 她接过小希望,把它摆在了病床靠墙的那一侧枕边,洗得有些发灰的白色病床,因为那一抹月白点绿,明亮起来。 因为还要去送锦旗,岑眠陪囡囡玩了一小会,准备离开。 囡囡抿抿唇,扯了扯她衣角,膝盖跪在床上,趴到岑眠的肩头,和她咬起了耳朵。 “姐姐,告诉你一个秘密。” 囡囡温热潮湿的呼吸喷洒在岑眠脖颈间,她觉得好笑又可爱,静静地听。 “我明天就能做手术啦,爸爸说做了手术,我就不会看不见了,还能继续上学了。” “手术是程医生申请,让医院免费给我做的,所以不能跟其他人讲哦。” 岑眠微怔,很快明白,医院不过也是收费挣钱办事的地方,哪里有什么免费手术,其中费用,怕是程珩一自己垫付了。 他确实是在治病救人。 程珩一向来如此,如清风霁月,有君子之姿,做什么事情都是干干净净,磊落光明,见不到他一点不好。 - 岑眠告别囡囡,抱着锦旗去了程珩一的办公室。 办公室的门敞了一条缝,她站在门口,犹疑不决。 路过的护士看见她怀里的锦旗,习以为常。来送锦旗的病人和家属很多,只是程珩一行事低调,从来不挂,都放在角落的收纳箱里保存,如今已经垒起了好几箱。 “程医生做手术去了,连着好几台,不用等着当面送了,你直接放他桌子上就行。”护士说完,亦匆匆离去。 闻言,岑眠松一口气,走了进去。 她将锦旗放到桌上,桌面干净整洁,除了电脑设备,只摆了一幅相框。 岑眠余光不经意地瞥到相框。 相框里,小女孩穿着蓝白色校服裙子,眉眼弯弯,笑容很甜,脸上有两颗小小的梨涡,勾起一只脚,对着镜头比耶,可爱俏皮。 岑眠怔了怔,认出了相框里的小女孩。 那是她上小学时,开学第一天拍的照片。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2.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白夜 岑眠回到特需住院部,四周安静,没有拥挤混乱与吵闹,空间宽敞明亮。 一间医院,隔着一条林荫道,两栋楼,医疗资源便可以如此不均。 岑眠走进病房时,岑虞已经换下病号服,一袭酒红色长裙,浅褐色的头发披散,明媚冶艳,美得让人不敢多看。 岑眠嗲声嗲气地喊她“姐姐”。 岑虞佯装嗔怒看她一眼,没见多生气,反而唇角笑意颇深。 倒是沈镌白拍了岑眠一脑门,淡淡训道:“没大没小。” 岑眠捂着脑袋发出一声嗷叫。 岑虞见沈镌白手里已经推上行李箱,临走前,她又确认一次问岑眠,“你真不跟我们一起回南临?” 岑眠摇摇头:“滑雪季快过了,我和朋友约了滑雪。” “那你什么时候回南临?” “没想好。”岑眠抿了抿唇,“可能暂时不回去了,想在北京多留一段时间。” 闻言,岑虞皱眉,“你打算毕业了在北京工作?” “可能吧。”岑眠回答的含糊。 “做什么?” 岑眠低头,盯着脚边一颗不知哪来的小石子,轻轻将它踢走,“也没想好。” 岑虞看向耷拉着脑袋的女儿,叹一口气,“过得浑浑噩噩。” “你硕士也毕业了,经济上该独立了,不能老让我和你爸养着。”岑虞声音温和,言下之意却是严厉,要断她的生活费。 岑眠没吭声,一副老老实实的模样,眼皮微微抬,和沈镌白对视一眼。 父女俩形成了默契。 沈镌白对于岑眠,一向是纵容多过管教,倒是不觉得无所事事有什么不好。 家里多的是钱养她,只要她品行端正,善良,实在没必要为了钱,去做不喜欢的事情和工作。 而且他挣了半辈子的钱,最后都不还是岑眠的。 岑虞一下就看见了,翻了个白眼,“当我现在还是瞎的?” 她拍了沈镌白的肩膀一下,嗔怒道:“你不许偷偷给她钱用。” 岑虞现在觉得,就是她看不见的那段时间里,没怎么插手岑眠的学习,由着沈镌白对她放任自流,才导致现在岑眠没个正经样子。 她可真怕养出一个小废物来,所以赶紧想要掰正了。 岑眠的肩膀垮下来,扑进岑虞的怀里撒娇,妈妈妈妈叫个不停,嗓音软软糯糯。 病房的门敞开着,路过的医生护士向里侧目。 岑眠一家三口站在一起,一个个长相都极为出众,一时不知道先看谁好。 尤其是岑眠搂着岑虞哼唧的模样,令人忍俊不禁。 虽然他们一家在医院只待了三天,却常常是医生护士们谈论的话题,从病房走远后,他们又闲聊起来。 “这一家的氛围真好啊,其乐融融的,女儿那么大了还跟小孩子似的闹,家里应该是没少宠着。” “那可不,就那么一个独女,不宠她宠谁。” “我记得沈镌白在他女儿三四岁的时候,就对外宣布她是唯一继承人了。时间过得真快啊,这一晃,二十多年就过去了,沈镌白现在的身家资产跟当年比,得翻了十几倍吧?” “真让人羡慕啊,一出生就什么都有了。” “哎,跟你说个小道消息,咱们院长还想约沈总一家人吃饭,撮合沈总女儿和他儿子呢。” “……”程珩一走在最前,耳畔传来同事窸窣的议论声,脚步微顿。 “啊!?这你怎么知道的?” “昨天晚上我值班,看见院长到特需病房来了,听了一耳朵。” “那沈总什么态度?” “压根不搭理他,连院长带来的那些什么补品都没收,我听着都替院长尴尬。” “不会吧?陈院长家的势力都看不上?” 京北大学医院是国内排名前十的医院,陈院长包括整个陈家,有不少人在官场活跃,在哪儿都能说上几句话。 “有啥看得上的,人家根基又不在北京,谁想女儿嫁来那么远,在南临市多得是青年才俊想要攀高枝。” “真不知道沈家会给小公主找个什么样的女婿,不过再怎么样还是得门当户对吧。” “肯定啊,难不成把唯一的女儿嫁出去跟人吃苦?这年头也不兴扶贫啊。” “……” 同事们的闲言碎语传入耳畔,程珩一缓缓垂下眼,两只手放在白大褂的口袋里,攥紧成拳,指尖泛白。 - 京郊滑雪场,山峦起伏,苍茫白雪覆盖大地。 天空湛蓝如洗,晴朗无风,白云疏朗。 索道上的蓝色吊椅,晃晃荡荡地往雪道最顶端移动。 岑眠陷在吊椅里,脚下是悬空的百丈深渊,她迎着阳光,眯了眯眸子,望向远处开阔的风景。 “你妈妈的眼睛怎么样了?”徐路遥坐在她旁边问。 他穿着一件亮红色的滑雪服,骚包醒目,护目镜被他抬起架在额头上,露出一双眼睛,剑眉星目,俊朗帅气。 岑眠不知在想些什么,走神走得很远,凝着那缓缓流动的云,没有听见他的话。 徐路遥盯着她的侧脸,伸出长长的胳膊,绕道她的背后,手掌抵在她背上,猛地一推,同时在她耳边大喊一声。 “喂!” 岑眠被他吓了一跳,赶紧抓住前面的栏杆,转头凶巴巴地瞪他。 “徐路遥,你有病啊!”她骂道。 徐路遥很满意她的反应,哈哈大笑,“谁让你坐个索道都能走神,问你话也不回,想什么那么投入呢。” “……” 岑眠抿抿唇,沉默一瞬,又瞪他一眼,“你管我想什么。” 她转了话题,“你刚问我什么?” 徐路遥坐直起来,不再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正色道:“问你妈妈的眼睛怎么样了。” “我打听到京北医院这两年引进了新的医疗技术,好像是专门治你妈妈那种眼病的。” 岑眠点点头:“我前两天就在京北医院陪她做了手术。” 从这个手术在临床上开始普及,沈镌白就在关注,一直观望了两年,想要确保手术后不会有其他后遗症发生,等到今年才带岑虞来北京做手术。 徐路遥没想到那么巧,挑了挑眉,“是吗,你妈妈恢复怎么样啊?” “挺好的。”岑眠说。 主刀医生的手术技术精湛,没有出现任何术前告知的风险情况。 徐路遥靠进吊椅里,手臂搭在椅背上,食指敲了椅背两下,目光斜斜,在岑眠的脸上打量半晌。 “那你见到程珩一了不?”他冷不丁问。 徐路遥的姐姐在京北医院做行政工作,徐路遥托她去问眼科哪个医生治眼睛好,才知道眼科能动这个手术的人只有程珩一。 “……”岑眠从嗓子眼里发出很轻的一声,“嗯”。 “听我姐说,他现在是眼科重点培养的年轻医生,今年年底科里的副主任晋升,不出意外肯定有他在里面。” 徐路遥啧啧感叹,语气里多少透着些酸,“这么年轻的副主任医师,患者能信任他吗?” 上高中的时候,徐路遥就视程珩一为竞争对手,大概就是那种年级第一和年级第二的不对付。 但这样的较劲儿,主要是徐路遥自己单方面的。 程珩一在高一下学期就参加了高考,直接考进了京北大学的少年班,只留下徐路遥奋战苦读,盯着程珩一的高考分数当成目标,非得超过了不可。 直到最后的高考,徐路遥的分数依然没有超过程珩一在学校总分榜上的记录,也不知道他哪来那么强的胜负欲,非得闹着要复读,被家里扎扎实实打了一顿才消停。 年少发疯一般的执念太深,以至于到现在,徐路遥还是耿耿于怀,对程珩一满满都是敌意。 听见徐路遥阴阳怪气的说程珩一,岑眠不自觉地皱了皱眉,没有吭声。 徐路遥问:“这次滑雪你怎么不带他一起来,还是因为程大医生太忙了?” 岑眠奇怪地看他,反问:“我为什么要带他来?” 徐路遥一愣,“你们以前不是关系可好了吗?” 他跟岑眠是高中参加学校滑板社才认识的,自觉是比不上她跟程珩一从小学就认识的交情。 以前天天就看见岑眠和程珩一上学放学都一起走,形影不离的。 岑眠莫名觉得心烦,多少年过去了,怎么大家一个个还认为他们关系好。 “现在不好了。”她平静地说。 徐路遥惊讶,不解问:“为什么?” 岑眠仰起头,凝望着无垠的天际,白云聚集又散开,像极了那天她手里被雨淋湿融化的棉花糖。 她用能够用的,最淡然的语气说—— “因为我跟他告白,被拒绝了。”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3.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白夜 徐路遥瞪大了眼睛,不可置信望她,他张了张嘴,探究的话就要脱口而出。 岑眠淡淡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她的情绪里没有一丝波澜,好像越是表现的平淡,越是若无其事地提及,就越能证明她已经不在意了。 “……”徐路遥嗫嚅了两下,最后识趣地一句没敢问,只在内心独自翻江倒海。 他的余光偷偷瞥向岑眠。 岑眠抬着头,继续看天空发呆,目光清澈,浓密纤长的眼睫翘出月牙般的弧度,皮肤白得透明,饱满的唇瓣,色调像是淡红色的玫瑰。 有一阵风吹过,拂乱了她额前的碎发,她微微眯起明眸,眉目间透出一股倦慵与娇憨。 徐路遥不由看愣了,直到吊车哐当晃荡两下,到了雪山顶,他才回过神,轻咳一声,别过了脸。 他在心里对程珩一的讨厌更深一层。 程珩一真是够眼瞎。 - 这是岑眠第二十二个滑雪季。 从她三岁的时候,就被沈镌白带着玩滑雪,一直到现在,每年冬天都不落下。 她的双板单板都滑得很好,但更偏爱单板。 索道吊椅将他们送到高级雪道。 岑眠没等徐路遥,踩上滑雪板,直接往雪道下滑,转瞬冲出了几十米远。 徐路遥在后面喊她等等,喊都喊不住。 滑雪是一个需要注意力高度集中的运动。 岑眠听着风声呼啸,在耳畔凛冽地刮过,眼前是白茫茫的陡峭雪道,没有尽头。 她尽力将脑子里的杂念甩开,整个人放空下来,只专注于滑雪。 高级雪道上的人少,岑眠也没控制速度,享受着向下冲时心脏提起的刺激感觉。 随着她的速度越来越快,周围景物变幻模糊。 因为刚才徐路遥提起程珩一的缘故,尽管岑眠努力克制,但大脑里的杂念仿佛无孔不入地钻了进来,让她想起在程珩一办公桌上看见的那张照片。 岑眠不理解程珩一为什么要摆一张她的照片,也不想自作多情,却控制不住去想,意识到这点后,她烦躁起来,调动身体,做了一个空翻,强迫自己专注于滑雪本身。 就在这时,前方的雪道侧边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滑雪的姿势一看就是新手,摇摇晃晃,像是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撞过岑眠的肩膀。 岑眠猝不及防,被对方那么一撞,重心不稳,猛地朝前摔去。 眼前天旋地转,岑眠在雪坡上滚了好几圈后,重重砸进雪里。 她有一瞬间是懵的,过了一会儿,才感觉到腿部传来的剧烈疼痛。 徐路遥跟在她后面,见状发出惊呼。 救护车很快赶到,把岑眠抬上担架,送进车里。 有客人受伤不是小事,滑雪场的老板也出现帮忙。 跟车的医生有条不紊指挥,还有闲空与滑雪场老板聊天。 “这是今年第几个了?” 滑雪场老板叹气,“哎,甭提了。” 滑雪场每年都有不少因为滑雪事故送医的,到了冬天骨科的接诊量就蹭蹭往上涨。 徐路遥把岑眠送上救护车,转头一把扯住滑雪场老板的衣领,气势汹汹,要他赶紧把撞到岑眠的人找出来。 他一米八七的大高个儿,滑雪场老板比他矮半个头,不停地赔不是,却也没有办法。 雪道上虽然有监控,但岑眠摔的那段地方,恰好是监控盲区,加上岑眠被撞懵了,连那人穿什么颜色的衣服都不记得,想要找到肇事者很难。 岑眠听着外面徐路遥的吵吵嚷嚷,腿上骨折的地方痛得她没空去管。 随车医生替她进行了骨折急救处理后,催促问徐路遥跟不跟车。 徐路遥这才松开老板衣领,气呼呼地跳上车。 - 岑眠怎么也没想到,不过隔了一天的功夫,她又回到了京北医院。 不过岑眠的运气是真不好,凑巧赶上了今天五环上出了一场大型车祸,急诊的病人特别多,医生护士根本忙不过来,到处兵荒马乱。 面对急诊等候室里一个个浑身挂彩,流着血等待就诊的患者,岑眠的伤势看上去反而算是轻的了,她只能忍着痛,等医护人员先处理伤情更严重的病人。 这个时候,岑眠已经疼得麻木了,嘴唇被她无意识地咬出血。 徐路遥拦下急诊医生,“到底什么时候能轮到她看诊啊?” 急诊医生忙得焦头烂额,“等叫号。” “都等一个小时了,她这腿再不看就要断了!”徐路遥着急说。 急诊医生看一眼岑眠,弯下腰,动作利落地捏了捏她的腿,冷静道:“断不了,等着。” 本来岑眠就够疼的了,被急诊医生捏了那么一下,疼得冷汗直冒,精致的五官拧成一团,连喊疼得力气也没有了,半天才缓过来。 这时,救护车又送来一批车祸伤者,其中一位躺在担架车里,被最先推了进来,岑眠余光瞥见,心脏倏地收紧,倒吸一口凉气。 雪白的担架车上,满目的红,躺在上面的人已经没有了人形,血肉模糊里看不到一处完好,脸部尽毁。 岑眠远远看了一眼,立刻吓得紧闭双眸,不敢再看。 急诊医生看向担架,脸色立马变了,她大步走到担架车边,确认患者伤势,短暂的几秒钟判断后,语速急促地对护士道:“马上联系手术室,请眼科、颌面外科会诊。” 徐路遥好事,凑近了去看,结果看完他就不行了,一阵反胃作呕,捂着嘴跑去了卫生间。 岑眠一个人坐在等候椅里,骨折的腿伸着,总是妨碍到其他人,原本她想等徐路遥回来,帮她换个位置,但徐路遥不知道是不是掉厕所里了,二十分钟过去了还没回。 岑眠实在不好意思看着路过的人每次都得从她的腿上跳过,撑着手想要自己起来,刚一动,立马就是撕心裂肺的疼。 她的脸色唰得一下惨白,重新坐了回去,腿部的状况让她内心的恐慌逐渐扩散。 只能盯着不远处地上的那星星点点的粘稠血色,想想那些比她还要痛苦的人。 - 程珩一接到会诊通知,赶到急诊的时候,候诊室里乌泱泱的都是人。 他大步朝里走,过道中间有人把腿伸出,腿上用夹板处理过,看样子是骨折了。 程珩一不经意地抬起眼。 一张苍白的小脸映入眼帘,他的脚步突然停住,漆黑瞳眸一紧。 远处,急诊医生喊道:“程医生,这里——” “……”程珩一的目光投向远处,又收回,在岑眠的身上短暂停留。 在嘈杂的环境音里,岑眠听见有谁模糊的喊了一声“程医生”,她下意识地抬起头,正正对上了程珩一的眸子。 “……” 四目相对,岑眠愣在那里。 程珩一的视线却从她身上移开,迈开大步,头也不回地朝急诊医生的方向走去,消失在了人群里。 岑眠望着他的背影,挺拔修长,白大褂随风扬起,走得那样利落,那样果决。 - 需要多科会诊的患者,脸部创伤最为严重。 程珩一检查完患者后,发现虽然患者脸部血肉模糊,但所幸眼睛没有大碍,主要是颌面受损严重。 他做完诊断后,很快让出位置,交给颌面外科的医生进行检查。 与此同时,手术室已经准备就绪,医生护士们迅速将患者转移,手术不需要眼科,程珩一没有跟去。 急诊室里除了这一位危重伤患者外,还有其他伤者,程珩一协助急诊科医护,处理完眼部受伤的患者,才结束了他的工作。 程珩一走出诊室,目光在大厅里扫视,望见了还蜷缩在角落里的岑眠。 急诊室的医生护士从她身边一次次经过,其他患者和家属不停地拦住医护人员,不算耐烦地询问和催促。 在程珩一的印象里,岑眠不是能忍疼的人,以前就算被纸划破了手指,都要哼唧半天。 岑眠却一次也没有出声,不去打扰医护人员的工作,只一个人安安静静地坐着等待。 大概是疼得难受,她的眼睛里蓄着泪,啪嗒掉了一颗下来,无声无息的,很快被她擦掉,不让人发现。 只有眼尾泛着红,眼睫湿漉,缠结在一起。 程珩一快步朝她走去,走到一半,才注意到周围的人朝他投来视线。 他敛下眸子,摊开双手,看见外科手套上满是鲜血,他从诊室出来得急,竟然连手套都忘了摘。 加上刚才检查的时候,白大褂沾了患者喷溅出的血,醒目刺眼,光是看着就让人神经紧绷,害怕起来。 程珩一摘下外科手套,丢进了废弃医疗用品垃圾桶内,又将身上的白大褂也脱下,搭在了胳膊上,他理了理白大褂,盖住上面的血色。 废弃医疗用品垃圾桶放在洗手间旁边,洗手间的角落里此时站着一对男女。 男人穿着亮红色的滑雪服醒目,挡住了他对面女人的脸,只露女人的裙摆,外面套着一件白大褂,应该是医院里的女医生。 程珩一因为他身上的那件滑雪服,侧目多留意了他一眼。 男人脸上的表情神采飞扬,不停地和女医生说话,上赶着的样子,一看就知道是对人家有意思。 很快,程珩一漠不关心地收回视线,大步离开。 - 徐路遥消失了老半天,岑眠从滑雪服的口袋里摸出手机,正准备给他打电话问是什么情况。 忽然,一个小男孩在过道里跑起来,一边咯咯地嬉笑,一边回头去看他的爷爷,脑袋后面不长眼睛,直接撞到了岑眠骨折的腿上。 小男孩自己被撞得往后一弹,摔在地上,瞬间哇哇哭了出来,指着岑眠大喊道:“坏姐姐,故意绊我!” 岑眠腿上本来骨折就痛的地方,这下更痛了,仿佛整条腿要撕裂开。 她紧闭双眼,背弓了起来,疼得说不出话来,耳边只剩下嗡嗡嗡的声响。 小男孩的爷爷见状,赶忙凑上来,也不去扶孩子,由着他在地上哭。 那老大爷张口对着岑眠就是一顿训,“小姑娘你怎么回事儿啊,腿伸那么长,把我们家孩子都摔着了。” 岑眠好不容易缓过来,就听见他这么一训,回嘴道:“他自己没长眼睛往上撞,摔了能赖谁?” 只是她疼得嗓子都哑了,声音虚弱,气势上输了一大截。 老大爷提高嗓门,“哎哎哎,你说谁没长眼睛呢?年纪轻轻会不会说话啊,把孩子撞了,你还有理了?” 小男孩见爷爷替他撑腰,坐在地上哭得更厉害了,惹来周围的人频频侧目。 岑眠被老大爷的大嗓门喊得又气又委屈,一时懵了,想不出反驳的话,满脸憋得通红。 在她孤立无援时,眼前忽然出现一抹颀长身影,挡在她的面前。 耳畔有人在唤她的名字。 “岑眠。” 岑眠抬起头,径直望进了程珩一疏朗的眼眸里,如浩瀚星辰般明亮。 “出什么事了吗?”他问。 声音清冽好听,宛如潺潺的溪流,干净而温柔。 岑眠不明所以的,鼻尖酸意涌上来,眼泪不受控制地往下掉。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4.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白夜 岑眠指着在地上嗷嗷哭的小男孩,嗓子眼里含着哭腔,“他撞我!” 小男孩瞪着眼睛,不肯承认,“我没有!你绊的我!” 岑眠也瞪他,“小孩说谎鼻子会变长!” 小男孩两只小手捂住鼻子,哭得更大声了。 程珩一蹙眉问:“撞到哪儿了?” 岑眠吸了吸鼻子,“腿。” 程珩一蹲下身,右手在她的腿上按压触诊,没碰两下,岑眠就叫疼起来,哭得比那孩子还要可怜,好像把憋了一天的委屈都哭了出来。 周围看过来的目光越来越多,还有人拿出手机录视频。 程珩一检查完她的腿伤,站起来,将岑眠的脑袋按到他的腰前,挡住了她的脸。 岑眠抽噎个不停,拿起他胳膊上的白大褂一角,要用来擦眼泪。 程珩一将胳膊离她远了些,“脏。” 他解开系着的银灰色领带,折了两下,递给她,“用这个。” 岑眠眼泪婆娑地看他一眼,接过领带,直接擤了一把鼻涕,干净的领带瞬间变得皱巴巴,颜色深一块浅一块。 程珩一提着小男孩,把他拎起来,还给老大爷,“看好孩子,医院走廊不允许跑步。至于是谁撞了谁,也不用争,医院里有监控查一下就清楚了。” 闻言,老大爷面色一滞,攥住小孙子的手,不依不饶道:“小孩儿就是爱闹,管不住,就算撞了人,大人不知道注意点啊?” “我要带孩子去拍片检查,你把检查费和联系方式给我,不然万一哪里摔坏了,我们找谁去?” 程珩一轻抿唇,思索片刻,不疾不徐道:“那这样,刚才您家孩子也对她的伤处造成了二次撞击,正好我们互留一个联系方式,等她的检查结果出来,再联系您进行相关赔偿的商议。” 老大爷瞅一眼岑眠,见她的脸色煞白煞白,腿上的固定支架都被撞掉了,估摸着是撞得不轻,回头谁赔偿谁,还真说不准呢。 老大爷的气势一下弱了,“你可别想讹我们。”只不过声音却是越来越小,眼神飘忽,拉着小孙子骂骂咧咧地走远了。 岑眠不服气,追着他们的背影喊:“你们别走,我要叫律师来!” 老大爷拖着还在嚎哭的小孙子,走得更快了,小孙子不肯好好走路,吵个没完没了,又给了他嘴上一个巴掌。 程珩一轻嗤,不再管老大爷,看向岑眠,“行了,先顾好你的伤。” 他蹲至岑眠的脚边,帮她重新固定松了的支架。 “滑雪摔的?” 岑眠已经哭过了劲,手里攥着程珩一给她的领带,已经被她哭得湿漉漉的了,这时候才觉得丢脸起来。 她别过眼,躲开了程珩一的目光,很轻地“嗯”了一声。 “等多久了?”程珩一的动作熟练,比之前为她固定支架的医生要更细致温柔,一点没有弄疼她。 岑眠盯着他的发顶,觉得心烦意乱。 “没算。”她一向藏不住情绪,不耐烦的语气透了出来。 程珩一抬起眸看她。 岑眠始终侧脸对他,不肯和他的目光汇上。 程珩一见她不配合的样子,发出一声无奈轻叹,他起身拿出手机,往急诊室外走,像是在给谁打电话。 没过多久,他从外面回来,“急诊现在太乱了,一时半会儿轮不到你,我联系了骨科的医生,请他加了门诊号,去门诊看会快些。” “走吧,我送你过去。” “……”岑眠坐着没动,一方面不想再承他的情,要他帮忙,一方面又实在是疼得不行,想要快点看医生,两边挣扎。 正好此时,她看见徐路遥磨磨蹭蹭从卫生间的方向出来,赶紧朝他招手,“徐路遥——” 程珩一听见岑眠的嗓音脆生生,喊着另一个人的名字,怔了怔。 徐路遥听见岑眠喊他,赶紧跑来问:“怎么啦,怎么啦?” 等到了岑眠跟前,徐路遥很快注意到站在她旁边男人。 身形挺拔修长,长相清俊,尤其那一双眸子,漆黑沉沉,看向他时,带着审视的意味,透出清泠泠的光,让他打了个寒颤。 即便是多年未见,徐路遥还是一下认出了程珩一。 他身上那种孤高清冷的气质,到了现在,也还是那么令人不爽。 徐路遥虽然认出了他,眼睛一斜,轻哼一声,当作没看见。 “你怎么去了那么久?”岑眠问。 徐路遥摸了摸头,底气不足地说:“厕所人太多,排队排了半天。” 程珩一对他穿的红色滑雪服有印象,皱起眉,想起刚才在洗手间门口,徐路遥放着岑眠不管,对着不知哪位女医生大献殷勤。 “男厕所也要排队?”岑眠随口一问。 徐路遥含含糊糊应了一声,“可不是吗。” “怎么样啊,叫到你没?”他转了话茬。 岑眠看一眼从刚才开始就沉默不语的程珩一,讷讷道:“急诊排不上,程医生帮我在骨科门诊挂了个号,我们去门诊吧。” “程医生”这个称呼,谁喊都可以,唯独岑眠这么喊他,程珩一听着刺耳。 徐路遥重新将目光落回程珩一,原本想着跟他假客气聊两句,然而程珩一的视线只看岑眠,完全无视他。 程珩一拿起手机,“留一个电话吧,要是找不到王主任跟我联系。” 王主任是他提前打好招呼的骨科门诊医生。 “……”岑眠不想跟他联系,伸手扯了扯徐路遥的衣服,“报下你的手机号。” 徐路遥:“……” 两人对视。 岑眠给他使了个眼色。 早上滑雪的时候,徐路遥知道了岑眠曾经向程珩一表白被拒,非常理解她现在的别扭。 他耸耸肩,张了张口,准备报手机号。 程珩一修长食指在手机侧边轻轻点了两下。 “岑眠。” 他的语气淡淡,喊她的名字,早就听惯了的两个音符,不知道为何,从他口中说出,却显得那么清雅,那么好听,好听得让岑眠反感。 “我跟你是同学,跟他不是。”程珩一强调道。 “……” 徐路遥歪过头看他,半晌,默默地说:“有没有一种可能,我们也是同学……” 岑眠:“……” 闻言,程珩一终于将目光移到了徐路遥脸上,盯着看了几秒。 “是吗?没印象。”他的语气不咸不淡。 “……”徐路遥气得快吐血,“我们以前同过班,高一下学期,你从四班转到了零班,我在零班,跟你一个班。” 亏他以前跟程珩一暗暗较劲那么久,结果人家连跟他一个班都不记得。 程珩一听完,没什么太大的反应,“哦”了一声,转头继续看着岑眠。 “电话。” “……”都到这份上了,岑眠只能报出自己的号码。 岑眠一个数字一个数字报出来,程珩一在手机键盘上敲。 输到第七个数字时,他的动作微顿,不等她继续报数字,直接退出了拨号界面,打开通讯录,拨通了通讯录里第一位的联系人。 岑眠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响了两秒后停止。 “我的号码拨过去了。”程珩一说。 徐路遥被一路无视,翻了个大大白眼,也不再理他,弯腰去扶岑眠,准备带她去门诊。 岑眠被他架住胳膊,就那么直接拉起来,动作里牵扯到腿,疼得龇牙咧嘴。 她反手就是一巴掌,拍在了徐路遥的背上,“你不会慢点?” 徐路遥赶紧放开她,“你还能走吗?” 被他没轻没重抬了一下,岑眠腿更疼了,没好气地说:“当然不能。” 听着她的嗓音娇嗔,软软糯糯,与徐路遥之间的互动亲密熟稔,程珩一敛下眸,眼里的眸光暗了一瞬。 “门诊大厅有轮椅可以借用。”他提醒说,“你小心她的腿。” 徐路遥反呛道:“用你说。” 呛归呛,呛完了,他还是立马转身出了急诊,一路跑去门诊大厅借轮椅。 徐路遥一走,喧嚷的急诊室仿佛忽然安静下来,空气凝滞。 许久沉默。 程珩一开了腔,问得似漫不经心。 “男朋友?” 岑眠觉得事到如今,她有没有男朋友,徐路遥是不是她男朋友,都不是他该关心的。 “关你什么事。”她语气不善地回道。 程珩一说:“感觉不像是你会喜欢的类型。”蠢得太明显。 岑眠讨厌极了他这一句话,云淡风轻的语气,字里行间好像多了解她似的。 她轻扯唇角,讽刺道:“那你觉得我会喜欢什么类型?” 程珩一凝着她,漆黑的眼眸里讳莫如深。 “所以你现在不喜欢我这样的了?”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5.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白夜 岑眠没想到他问的那么直白,直白地令她觉得被冒犯,恼怒道:“你别自以为是了!” 难不成就因为她以前喜欢过他,就觉得她不可能再喜欢其他人了吗。 程珩一望着她含着怒气的眸子,意识到是他失言了。 他是不该问的,不该打破他们之间避而不谈的默契。 岑眠一字一顿地说:“我就是喜欢徐路遥这样的,开朗,热情,真诚。”形容徐路遥的每一个词都和程珩一反过来。 不像是程珩一,让人看不透。 明明拒绝了她,明明自从高中以后就不再联系,却还要留着她小时候的照片,摆出一副深情模样,可对她的态度又是若即若离。 真是莫名其妙又讨厌。 程珩一静静地凝视她,听她承认喜欢徐路遥。 岑眠与他对视,不闪不躲。 程珩一想起先前撞见徐路遥和女医生在角落里的殷勤聊天,“真诚”两个字在他听起来分外讽刺。 沉默在他们之间蔓延开来。 程珩一不再言语,转身离开。 “……” 岑眠望着他的背影,眼睛莫名发酸,她仰起头,手臂挡在了眼前,咬了咬牙。 时间不知过了多久,忽然,她听见耳畔传来熟悉声音,低缓沉沉,“脸转过来。” 岑眠一怔,缓缓放下手臂,睁开眼。 程珩一折返回来,手里多了一瓶碘伏和棉签,他在岑眠旁边的位置坐下。 岑眠感受到他身体的温度传了过来,她并不理会,侧过脸对他,下颚线绷得紧紧。 程珩一见她不配合,也不强求,用棉签蘸取碘伏,在她的额头擦伤处轻按。 碘伏冰凉的触感碰到皮肤,岑眠瑟缩一下,眼前是程珩一的手,骨肉匀称,干净修长,有一股淡淡的消毒水味道。 他的无名指不小心蹭过她的脸颊,指尖微凉,动作缓慢轻柔,极有耐心。 岑眠的呼吸一顿,攥紧了滑雪服的下摆,极力克制着自己多余的反应。 程珩一的声音温柔而清冷,“你要真觉得徐路遥好,就看紧点,也别那么信任他。” 岑眠的眼睫轻颤,依然不吭声。 伤口消毒完毕,沾了碘伏的棉签远离她,那一股清凉也远了。 程珩一望着她,认真叮嘱,“保护好自己,别吃亏,知道吗?” 岑眠对上他的目光,想要看清楚,在他的眼睛里究竟藏了什么。 然而结果却是令人失望。 那如古井无波无澜的眼睛里,干净得没有任何杂质,看不明情绪。 他说的每一句话,仿佛就是朋友间寻常的关心,她并不需要的多余关心。 “我怎么样,和你无关吧。”岑眠冷冷说,“程医生,管好你自己就行。” 程珩一无言地看她。 这时,徐路遥推着轮椅从远处跑来,“这借轮椅的地方也太偏僻了,我找了半天。” 他的气息微喘,哼哧哼哧,完全没有注意到周围的气氛凝重,催促道:“快走吧,正好马上下午的门诊要开始了,早一点说不定能赶上第一个。” 岑眠没有再看程珩一,两条胳膊搭到了徐路遥的肩膀上,由他扶着,坐上了轮椅。 “借过借过,别挡道。”徐路遥没好气朝程珩一说。 岑眠的眼睫低垂,余光只能看见程珩一的臂弯里垂落的白衣,轻轻晃荡。 半晌,程珩一挪步,让出了位置。 那一抹白也消失在了她的视线中。 离开急诊室时,岑眠感到后背阵阵灼热,似有一道光压,一直跟在她身后,直到他们离开急诊室。 程珩一在原地不知站了多久。 他敛下眸子,看向手上搭着的白大褂。 凛冽北风吹过,掀起白衣一角,翻出里面斑驳血块,腥红刺目。 - 岑眠快到门诊楼时,收到一条短信。 短信里写了骨科所在的楼层,以及王主任的诊室,言简意赅,再没有多一句话。 岑眠盯着那行字,目光微抬,看见了发短信人的手机号码。 原本以为早就忘记的一串数字,重新呈现在眼前时,却是那么熟悉。 岑眠在心里默背下了楼层与诊室,删除了短信。 她一向不喜拖泥带水,将一些人事物排除出去,也该是干干净净。 - 徐路遥推着岑眠到了门诊,取了号,等待看诊的功夫,他又不见了人影。 诊室里走出来一位年轻女医生,四处张望,看见了坐在轮椅上的岑眠,朝她走过来。 “岑眠是吧?进来吧,到你了。” 岑眠一愣,没想到会那么快就轮到她看诊。 女医生看她一个人不方便,绕到她后面,帮她推起了轮椅。 诊室里上一位病人刚刚结束看诊,家属扶着腿脚不便的年迈患者,不停地道谢后才离开。 骨科的王主任身材微胖,戴着个银边眼镜,鬓边花白,六十多岁的样子,一看就是经验丰富的老医生了。 王主任见岑眠进来,摘下老花镜,声音温和敦厚,“我听程医生说了你的情况,疼坏了吧,小姑娘真能忍的。” 岑眠委屈地吸了吸鼻子,像是跟长辈诉苦似地说:“可疼了。” 王主任对她进行了细致的检查后,开出检查单,“你先去做个核磁,看一下骨折的情况,再判断要不要做手术。” 岑眠一听,有些慌了,“还要做手术吗?” “不一定,没事的,别紧张。”王主任瞧了瞧岑眠背后,“没有人陪你一起?” 岑眠估计徐路遥一时半会是回不来了,点点头。 王主任想了想,“也是,程医生应该是今天下午的门诊,没空陪你。” 程珩一当住院医师的时候,在骨科轮过岗,是王主任带的,算是他半个老师。 自从岑眠一进诊室,他就不动声色地打量起来,看见是个那么漂亮的小姑娘,瞬间了然。 “这样,小吴,你陪她去拍核磁吧。”王主任对那位年轻女医生说。 难得程珩一请他帮忙,印象里还是头一回,可得帮人把小姑娘给照顾好了。 吴轻应了一声“好”,推着岑眠出了诊室。 因为岑眠的伤势比较紧急,有吴轻带着,说明了一下情况,影像科的医生让岑眠提前拍了核磁。 王主任看完片子以后,发现骨折未伤及要害,保守治疗即可。 从岑眠就诊,再到在手术室上了麻醉,进行手法复位,打上石膏,再到躺进病房,前前后后,总共花了两个小时不到,比她在急诊等的时间还短。 就这会儿了,徐路遥还没想起她,连个联系都没有。 岑眠给他发去消息,说她已经住上院了,让他该干嘛干嘛去吧。 “你有家属晚上要来陪护吗,可以先做一个留宿登记。”吴轻问。 岑眠摇头,“没有。”她腿摔伤的事情,就没打算告诉家里,尤其妈妈刚做完眼睛的手术,需要静养,不想她担心。 “那你这个腿,没有人照顾很麻烦的,要不请一个看护吧。我帮你问问,现在有没有空下来的看护。”吴轻走出病房,没一会儿,回来时带了一个中年女人。 女人穿着医院深紫色的看护服,身形胖胖的,显得不太合身,紧绷绷的,她笑眯眯,面相上看起来憨憨的,眼珠子转得却透露出精明神态。 医院里全职的护工已经约满了,吴轻找的这个是外面护工公司和医院合作的。 护工看见岑眠住的是特需病房,张口要五百的日结工资。 岑眠没怎么多想,刚要答应。 吴轻赶紧出声,跟护工讲价,“周婶,您看护的又不是老人,晚上也不用伺候翻身,哪要五百那么多。” 岑眠对钱没有什么概念,不知道正常护工一天该给多少,默不作声地看着吴轻和护工来来拉扯,最后把价格讲到了三百。 - 因为白天的那一起特大交通事故,医院急救和诊治一度陷入混乱,医院很快发现了问题所在,立刻召开了一场会议,强调未来应对这样紧急事故时,科室之间应该如何更快速地配合。 会议要求各个科室的主治医师以上都要参加,时间定在了正常门诊结束之后。 程珩一每次门诊的患者都非常多,要加号的也多,看完所有的患者,比其他人晚到了许久。 此时会议已经进行到了一半,领导的指示已经讲得差不多,开始车轱辘话来回说。 程珩一从后门进入,扫视一圈,绕了远,坐到王主任旁边。 王主任抬头看一眼坐下的人,揶揄一笑。 他压低声音说:“放心吧,没什么事儿,制动静养两个月就好了。” 程珩一放下心来,“多谢王主任。” 王主任摆摆手,“跟我客气什么。”他微微侧身,好奇地问,“女朋友啊?” 医院里追程珩一的医生护士不在少数,也没见他理过谁,原来是早就有主了。 程珩一微顿,解释道:“不是。” “不是女朋友这么上心,还在追啊?”王主任的年纪大了,对于小年轻的婚姻大事格外关心,给他出主意,“你这样肯定不行啊。” “要追的话,下午怎么不跟着一起来,有门诊也可以找同事先替一下嘛,哪儿还能让小姑娘自己一个人就诊的,轮椅都没人给推,还是我找了实习医生帮她跑上跑下的。” 闻言,程珩一的眉心蹙起,没想到徐路遥后来竟然没有跟在岑眠身边照顾。 王主任还在絮絮叨叨地说:“虽然工作很重要,但生活上也不能耽误呀。”他从业那么多年,见过太多医生护士因为工作而耽误了终身大事的,令人惋惜。 “等这个会议结束,你赶紧去看看人小姑娘。”王主任提醒道。 程珩一薄唇轻抿,半晌,“嗯”了一声。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6.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白夜 晚上,岑眠吃过住院部统一配的晚餐,百无聊赖地躺在病床上。 护工周婶替她打开了病房里的电视机,说是去吃晚饭,人便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半天也不见回。 电视里播的是《人与自然》节目,非洲大草原上,狮子在狩猎,瞳孔锐利,四肢健硕,奔跑起来,仿佛整个大地都在震颤。 岑眠看得羡慕,她的左腿上打了石膏,令她行动极为不便,做什么事情都要旁人代劳。 身体的每一个部位,在你拥有它时默默无闻,仿佛不存在,但当它出现问题时,才觉得弥足珍贵。 原本岑眠想等周婶回来,让她扶自己去上个卫生间,结果一个小时过去了,周婶还是没有出现。 病房墙上的指针咔哒咔哒地走,时间变得难捱起来。 从打完石膏到现在,岑眠还没有上过厕所,她拿起床头的手机给周婶打电话,没人接。 下午给岑眠安顿好以后,周婶便时不时的消失个一两小时,有护士提醒她,应该是护工看她是年轻小姑娘,又是一个人,费不了什么心,所以跑出去又接了别的私活。 岑眠倒不是很想跟周婶斤斤计较,也就当做不知道。 只是这会儿她是真的忍着难受,实在是等不到周婶了,又不好意思老麻烦护士,岑眠的手撑在床上,想要尝试自己下床。 岑眠不敢碰到左腿,只能以一种相当艰难的姿势悬在床边,没受伤的那条腿晃在空中,一点点挪着臀腿,想要够到地面。 这时,病房外传来敲门声,轻叩了两下。 听见敲门声,岑眠想是周婶回来了,松一口气,赶紧提高音调:“进——” 门外的人停顿了两秒,拧开把手,缓缓地推门进入。 岑眠抬起头,刚想开口,却没想到进来的人是程珩一。 她猝不及防,对上他的眸子,没来由的一慌,手上失去力气,眼看要从床上摔下去。 程珩一的反应极快,大步迈到床前,双臂锢住岑眠的腰,将她往上提,好让她打了石膏的腿不碰到地上。 岑眠眨了眨眼睛,面前只能看见男人的胸膛,白大褂的衣领干净整洁。 空气中扑面而来一股清爽的薄荷气息。 岑眠感受到腰间搭着的男人手臂,掌心贴在她背上,温度滚烫炽热,她的脸颊蹭得红起来,伸手要推开他。 程珩一的嗓音低沉,命令道:“别动。” 岑眠被他那么一训,就真不动了,也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听话。 程珩一抱着她的双臂收紧,以极为缓慢轻柔的动作,将她放回床上,尤其注意她的左腿,小心仔细。 待她重新躺好,他的视线微垂,落在岑眠的衣襟处。 岑眠穿着医院统一的病号服,灰蓝色的条纹衬衣,布料单薄。 因为室内暖气太足,她嫌热,病号服最上的两颗扣子没系,动作之间,衣领向一边松散开来,露出大半截的锁骨和圆润雪白的肩膀,柔软起伏隐约可见。 程珩一的眸色微深,抬手扯过被子,盖住她的胸前。 “你下床要做什么?”他问。 “……” 岑眠咬了咬嘴唇,艰难小声地说:“我想上厕所。” 程珩一愣了瞬,停顿半秒道:“我去叫护士。” 他没有按呼叫铃,而是直接出去,免得叫来男护士,白跑一趟,骨科的男护士比例相对是比较高的。 没过几分钟,程珩一就回来了,身后跟着吴轻。 吴轻是京北大学大五的医学生,现在是实习医生,白天跟完教授门诊后,晚上还要继续值班。 经过一下午的相处,她跟岑眠熟悉起来,听到她的病房需要帮忙,主动跟了过来。 “怎么啦?”吴轻问。 岑眠当着她的面,稍稍没那么尴尬,“你能扶我去一下卫生间吗?” 吴轻了然:“没问题,我来我来。大的小的?还是来了?要我去给你找卫生巾吗?” 真是贴心的不能再贴心。 “……”岑眠被她扶起来,头垂得低低的,藏在乌黑短发里的耳朵红得发烫,她实在不想当着程珩一的面去讨论这些。 她含含糊糊地说:“小的。” 病房的门敞开着,王主任开完会回来,例行查房。 按理晚上他是不需要来查房的,交给值班医生就好,但他耐不住一颗好事的心,借着查房的名义想来看看。 王主任经过岑眠的病房,瞧见房门半敞开着,灯光映出一道修长身影,可不就是刚开完会就不见人的程珩一嘛。 还算他会来事。 王主任压下不自觉笑起来的嘴角,敲了敲门,揶揄道:“哟,程医生来了,怎么是不放心我们骨科呀,怕没给你朋友照顾好?” 吴轻听见声音,抬起头,发现是她的带教老师来了,瞬间紧张,连忙喊人,“王主任。” 王主任见她扶着岑眠,一副要下床的动作,皱皱眉,“你这是干嘛。” 虽然他跟程珩一开玩笑时没个正经,但是对手里带的学生,那是相当严厉,语气都沉了两度。 “我扶她去厕所。”吴轻回道。 王主任的眉心皱得更紧,“刚打完石膏能下床?制动静养什么意思,学校里没教?” “……”吴轻被王主任一顿训斥,有些不知所措。 岑眠赶紧解释说:“是我要让她帮忙的。” 王主任看向岑眠,脸色稍稍和缓,轻声细语对她说:“你又不懂。” 说完,他转头去瞪站在旁边的程珩一,训斥道:“你也一样,你还是在骨科轮岗过的,也跟着拎不清,她这种情况是能下床的吗?” 程珩一:“……” 岑眠看他被骂,幸灾乐祸,唇角忍着要扬起的笑意。 程珩一掀起眼皮,和她对视了一眼,其中的意味不明。 很快,岑眠就明白他那一眼是什么意思了。 “那在床上上?”吴轻小心问。 王主任听到她那犹疑的语气,翻了个白眼。 “不然呢?刚做完复位,打了石膏,至少两天不能下床,你以为住院是干什么的,要能走能动,还用得着浪费我一个床位?” 岑眠难为情地发出一声轻轻的“啊”,在床上怎么能上厕所啊…… 王主任摆摆手,安慰她,“别不好意思啊,我跟程医生都出去,就留吴轻帮你。” 岑眠:“……” 王主任和程珩一离开病房,吴轻锁了门。 岑眠躺在床上,脸红得不行,度过了人生最尴尬的时刻。 吴轻帮她弄好以后,擦了擦手,倒是没太大的反应,对于医护来说,帮患者处理这些事情,已经是习以为常了。 吴轻见岑眠的脸涨得通红,笑道:“哎,没事儿,习惯就好了。” 岑眠没有说话,这种事实在是难以习惯。 这时,护士长敲了敲门,来找吴轻有事,之前她负责跟进的病人出了些状况, 吴轻听了,赶紧着急忙慌地出去了。 程珩一站在病房外还没有走,侧身给吴轻让出过道,他的目光看向病房里。 岑眠抬起头,和他的视线对上,很快别过脸,嘴唇抿得紧紧,将身上的被子往上拉了拉,盖住半张脸。 王主任也凑了个脑袋往里瞧,看见地上摆的白色盆子,嘟囔道:“吴轻这丫头,做事有头没尾的。” 他负手在身后,眼神瞟向程珩一,“你去倒了吧。” 闻言,岑眠瞪大眼睛,猛地攥紧被子。 程珩一也愣了瞬。 王主任以为他是不情愿,对他的表现很不满意,“你嫌弃什么?” 普通患者尚且不该嫌弃,更何况是要追的小姑娘。 再说了男的都死得早,以后老了不知道谁伺候谁呢,这会儿做点事就不乐意了。 这一点,王主任确实是想多了,程珩一倒不是嫌弃,主要是怕岑眠脸皮薄,觉得尴尬。 王主任还要去查房,催促道:“快点,别磨磨蹭蹭的,家属能干的活儿,就别麻烦我们科医护了。” 他把程珩一推进病房,顺手关上门,转身继续查房去了。 病房里陷入一片静滞——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7.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白夜 岑眠率先打破沉默,“你别管了,一会儿护工就回来了。” 程珩一抬起眸子,静静看她,认真地解释说:“我没有嫌弃你。” 岑眠:“……” 但她嫌弃她自己啊! 程珩一弯腰,端起地上的盆子,走进病房里的卫生间。 在短暂安静过后,岑眠听见里面传来抽水的声音,然后是冲洗尿盆的水声,淅淅沥沥。 窸窣的声音拉扯着她的神经。 岑眠死死咬住唇,血往头顶涌,她掀起被子,将自己整个蒙进被子里。 程珩一出来时,发现病床上鼓起了小小山包,微微耸动。 被子里传来微弱的声响,像是受伤的小兽,在小声啜泣。 “……” 程珩一走到病床边,从置物架上抽了张纸,擦干手上的水渍。 岑眠察觉到他的动静,瑟缩了一下,将被子裹得更紧,密不透气。 “憋着不难受?”程珩一问。 “……”岑眠的眼睫湿漉,缠结在一起,手紧紧揪住被子的边缘。 她情愿憋死。 小山包一声不吭,缩得更紧了。 程珩一怕她真在里面憋坏了,安慰道:“讳疾不忌医,你别想太多。” 岑眠从被子里发出闷声,“你闭嘴。” 说得轻巧,又不是他躺在床上不能动。 岑眠越想越难受,有些走不出来了,眼泪啪嗒落在手背上。 腿摔断了最疼的时候,她都没有这么难过,却在手术后,感受到了强烈的耻感,被人把尿倒尿。 在她失去了自理能力时,仿佛也失去了一个人最基本的尊严。 尤其替她做这件事的人,还是程珩一,如果换成其他人,她也不会那么难堪。 程珩一听着她压抑的哭声,轻抿唇。 在医院里,不能自理的患者很多,在疾病和生死面前,谁还顾得上那点耻感与尊严,变得不得不麻木。 岑眠尚且年轻,身体康健,没有经历过这样的事情,突然这么经历,难以接受他也能理解。 程珩一在她床边坐下,后背挨着那一团小山包。 小山包立刻往里缩了缩,不肯挨着他。 程珩一伸手,去扯她的被子。 岑眠牢牢抓住被子一角,抗拒道:“走开。” 她的嗓音软软糯糯,微哑,带有明显的鼻音,委屈可怜。 程珩一无奈,轻轻唤她。 “眠眠。” “别哭了。” 被子外面,程珩一的声音低缓徐徐,两个叠字,唇齿相碰,碰出了无限的温柔和缱绻。 像是过去那般,哄她的时候,就唤她小名,轻声细语,只是比少年时,更多了三分的沉稳与内敛。 岑眠怔了怔,有一瞬间的恍惚,她凝着眼前的黑暗,耳朵眼里痒痒的,一直痒到了心脏的位置。 空气逐渐变得厚重潮湿,氧气稀薄。 岑眠的脸颊通红,呼吸变得困难起来,她却依然死撑着,不肯出去。 “少管我。”岑眠赶他,“你快走。” 她实在没脸再和程珩一面对面相处。 程珩一沉默半晌。 岑眠竖起耳朵,听见了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叹,紧接着是一道脚步声,伴随着病房的门被打开又阖上的声音,然后便安静下来。 病房空了。 还真是说走就走了。 岑眠攥着被子一角,手指来回摩挲,情绪复杂,有种莫名的失落。 她掀开被子,脑袋钻了出来。 岑眠长吸一口气,新鲜的空气涌入肺腑,夹杂着一股淡淡薄荷味,清冽好闻。 她微愣,余光不经意一瞥,看见了床边的一道影子。 程珩一站在床边,双手抱臂,垂眸看她,漆黑瞳仁里透着揶揄之色。 岑眠很快反应过来,知道被他骗了,恼怒地瞪他,伸手拉起被子要重新躲回去。 程珩一扯住另一端被子,不让她往里钻。 岑眠的被子盖不住自己,只能挡住半张脸,露出圆溜溜的眼睛,怒目而视。 “你松手!”她小声嗔怒道。 岑眠的眼眶红红,闷在被子里久了,额角冒出密密的汗,碎发缠结在一起。 程珩一见她这副样子,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他无奈地轻笑,“你跟我介意什么?” 岑眠又羞又恼,浑身发烫,就是跟他才介意啊。 但她实在难以启齿,只能咬着牙瞪他。 岑眠生起气来,眼睛圆溜溜,两个腮帮子鼓起来,像一只愤怒的小兔子,急得要咬人。 程珩一凝视她,不自觉地微微抬手。 岑眠的眼前拂过他白衣一角,她的眼睫轻颤,意识到程珩一想做什么。 忽然,病房的门从外打开。 周婶风程仆仆赶回来,忙道歉道:“哎呀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家里人出了些事,回去照顾了一下。” 程珩一的手悬在岑眠的脑袋上方,动作一顿,随即回过神来,垂下眼睫,收回手放进白衣的口袋里。 岑眠抿了抿唇,明明程珩一还没碰到她,但她的头顶却泛起一阵痒麻。 她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刚才没有躲,明明该躲的。 周婶瞧见病房里的程珩一,眼神里闪过一瞬的疑惑,又立刻被欣喜的情绪取代。 她兴奋说:“程医生,你怎么在这里?” 程珩一看向周婶,认出了是他患者的家属。 他礼貌客气地朝周婶点头,解释道:“我来看望朋友。” 岑眠低下头,悄悄撇了撇嘴。 “朋友”这个词,他说得可真是顺理成章。 谁跟他是朋友。 周婶四十来岁,见过的事情多,眼睛尖,进来的时候虽然冒冒失失,但是看见了程珩一没有做完的动作,再瞧着岑眠又是个年纪轻轻的漂亮小姑娘,谁见了不喜欢。 她自诩心中了然八分,估计这两个人还在谈恋爱前的暧昧阶段。 周婶抿嘴笑笑,“早知道是程医生的朋友,我还收什么钱呀。回头我就把钱退了给你,明天的也不用给了。” 岑眠一愣,没想到周婶突然变得那么大方热情,竟然要不收钱,干白活。 之前因为吴轻讲价,周婶还给的钱少,照顾岑眠的时候,时不时就要嘟囔两句,话里话外透着想让她涨钱的意思。 要不是因为晚上周婶出去半天,不算尽职,岑眠耳根子软,本来是打算第二天给周婶涨些工资,省得她再念叨。 程珩一道:“周婶,不用这样,酬劳还是要照给。” 周婶知道程珩一的脾气,不会占他们这些患者和家属一分一毫的便宜,就连上次她想送一些水果,都被他拒绝了,说什么也不收。所以见他推辞,她便没再坚持。 周婶忽然想起来,“对了,程医生,我今天回去照顾我家那口子的时候,发现他的眼睛里有些黄色的分泌物出来,我正想明天挂个号去找你看呢。” 程珩一问:“有拍照片吗?” “有的有的。”周婶从口袋里掏出手机。 程珩一松开扯住岑眠被子的手,接过手机。 岑眠立马掀起被子,重新把脸埋了进去,表达她的无声抗拒。 程珩一瞥见床上那重新鼓起的小山包,无奈地摇了摇头。 他对周婶道:“出去说吧。” 病房的门被关上。 岑眠蒙在被子里,呼吸不畅,听见病房里没了动静,没两分钟,又重新钻了出来。 过了十几分钟,周婶从外面回来,岑眠看见她后面没有了人。 程珩一走的无声息。 晚上,岑眠本来想让周婶回去,她睡觉一般不起夜,所以不用真的陪床,周婶说什么也不肯,一定要留下陪她。 岑眠知道是因为程珩一的缘故,所以周婶才对她那么上心。 睡觉前,周婶坐在折叠陪护椅里,打着毛衣,她嘴上闲不住,跟岑眠聊起天。 岑眠才知道,原来周婶的丈夫不久前在工地里干活,不小心被钢筋戳坏了眼睛。 “就我们家那个条件,根本治不起,本来想算了的。多亏了程医生,劝我们要治,说我老公才四十多岁,是家里主要的劳动力,还有两个大学生要供,顶梁柱不能倒了。” “程医生还帮我们联系公益律师,找工地讨赔偿,赔偿款下来之前,也是他先垫付的医药费。” “幸好手术做下来,视力保住了百分之六十,虽然没有以前那么好了,但也不影响干活。” 周婶不好意思地说:“我今天来来回回跑出去,其实是接了些做饭打扫卫生的小活。没办法,我家那口子的眼睛做完手术,还在修养,收入就靠我一个人了。” 她的手指抵住钩针,抱歉道:“对不住啊,明天我肯定不到处跑了。” 岑眠注意到周婶的手,粗糙干燥,饱经风霜,十根手指缠了三块创口贴。 她连忙道:“没事没事,我这儿也没什么需要照顾的。我刚听您说,明天是不是还要带家人去看医生?您照去就成。” 周婶没想到她和程医生的话被岑眠听进去了,“哎好,谢谢你啊,还好都在一个医院里,你要有事就给我打电话。” 周婶偏过头,没忍住好奇地问:“你跟程医生是怎么认识的呀?” “以前是同学。”岑眠说得简略,不愿多提及。 周婶打量起岑眠,小姑娘长相白白净净,对她态度也是客客气气的,一看就是家里教养很好的。不像有的主顾,对他们这样打零工的,颐指气使。 她越看岑眠越觉得招人喜欢。 “同学好啊,知根知底。”周婶笑眯眯说。 “程医生是大善之人,谁要是给当他媳妇儿,真是积德的福气。” 岑眠:“……” 不知道是想多还是什么,总觉得周婶这句话是说给她听的。 她的手指在手机壳上来回地拨弄,没有接这一句话。 手机弹出低电量提示。 岑眠转头去拿床头置物架上的充电器。 忽然,她动作一顿,看见置物架上安安静静落了两颗星星糖。 透明五角星形状的糖,像是天空一般的渐变蓝色。 是她最喜欢的苏打汽水味。 以前上学的时候,岑眠总喜欢在上课前,偷偷往嘴里含上一颗星星糖,清爽凉凉的口感,仿佛含进了一整个夏天。 她趴在课桌上,胳膊肘子挡住嘴,舔着糖果,余光一瞥,就能看见同桌的少年。 黑发垂落额前,清朗的眸子如海水般澄澈,投来的目光里携着淡淡的不赞同,却也没有向老师揭发她,反而将他高高垒起的练习册往她面前推了推。 随着温热的风,飘来一股清爽薄荷香。 岑眠握着星星糖,钻进了被子里,温热的被子裹住她的手。 像极了那时在课桌底下,程珩一的手紧紧握着她的手,在闷热夏日里,最后变得潮湿滚烫。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8.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白夜 打了石膏的第三天,岑眠终于获得王主任的许可,能够下床走动,但是依然不能多动,最多就是上厕所的时候,在周婶的搀扶下,勉强自己完成。 周婶还贴心替她买了一对拐杖,虽然她用起来别别扭扭,但这也比之前做什么事情都需要其他人来帮助,要好太多。 这一天,徐路遥一大早来看她,还买了一束花,淡粉色的费罗伊德玫瑰,他藏在皮夹克外套里,偷偷带进了住院部。 徐路遥从皮夹克里掏出花,“当当当当——” 岑眠面无表情,弹掉落在她床上的花瓣。 徐路遥对她的反应很不满意,“你这人真是,送你花,送的一点成就感也没有,就算不喜欢,装一下惊喜的表情也行啊。” 岑眠轻嗤,“谁跟你说我不喜欢花,但得看是谁送的。” “是,”徐路遥拖着长长的尾音,“要是换成是程珩一,你怕不是得笑开了花。” 岑眠拿起手里的苹果,朝他砸过去。 “你再说?” 她扔苹果扔得极准,正中徐路遥的脑门。 徐路遥吃痛得发出一声嚎叫,不敢再提,把手里的花束摆在了床头的位置。 吴轻敲了敲病房门,探进头来,“早上拍核磁,要我陪你——” 她的话在看见里头的徐路遥之后顿住,余光又瞥见床头柜上的那一束花,心里咯噔一下。 程医生这是出现情敌了? 吴轻在徐路遥身上打量了半晌,长相还算不错,但实话实说,跟程珩一比,还是差了不少。 “你要拍核磁?”徐路遥看向岑眠,“我陪你去呗,不麻烦人护士了。” “……”吴轻没忍住悄悄白了他一眼。 岑眠知道吴轻的工作确实很忙,不好意思再耽误她的时间,“我让我朋友陪就行了。” 见岑眠这么说,吴轻点点头,“好。” 临走时,她装作才看见那一束花,“怎么你朋友还带花来了?医院里不准带花的,我没收了啊。” 岑眠知道医院的规矩,主动拿起花递给她,“对不起啊,你拿走吧。” 反而徐路遥不乐意了,“哎呀,我这好不容易送你一束花,怎么就拿走了,多浪费啊。” “这花能放在护士站寄存吗?”他问。 吴轻捧着花,公事公办地说:“可以放护士站寄存。” “那就放护士站吧,谢谢啊。” 徐路遥转头跟岑眠说:“你不是没多久就出院了,出院那天记得带回去。” 岑眠漫不经心地应了一声,“知道了。” 快到拍核磁的时间,徐路遥找来轮椅,推着岑眠去了门诊。 这一次核磁是为了确认她骨折的地方复位后的状况。 徐路遥拿着检查单,去报道机上扫码,为岑眠排上队。 排队做核磁的人很多,到处人挤人,岑眠在最外面等他。 徐路遥回来的时候,旁边多了一个女人。 女人捧着厚厚一叠资料,挡住了脸,身着浅蓝色裙装,套了一件白大褂,随着走路的动作,像是一朵莲花散开。 徐路遥的眼睛直直盯着她看,还主动帮她接过资料,殷勤备至。 还没走近,徐路遥就迫不及待地说:“岑眠,你看我碰见谁了。” 随着那一叠资料转移到徐路遥手里,岑眠看清了女人的脸。 林瑜掀起眼,朝她瞥过来,以一种下巴微仰的姿态与岑眠对视,黑白分明的眼睛里,黑眼珠子向上翻,只用眼白看她,透着若有若无的轻蔑不屑。 不过她这样的眼神只用了一瞬,在徐路遥的视线看过来时,立马恢复成温柔解人意的模样,轻笑说:“好久不见啊。” 要换做以前,岑眠指定一个白眼朝她翻过去,只不过现在少时冲动的性子磨平了一些,厌恶藏在心里。 她懒得跟林瑜虚与委蛇,没搭她的腔,转头问徐路遥,“检查单呢?” 徐路遥把检查单拿给她。 岑眠将检查单收好,放进口袋,抬头看向对面墙上的叫号显示屏,在她前面还排了十几号。 “哎呀,你的腿怎么了?”林瑜关切地问,即使岑眠不理她,还是一副上赶的模样,“看起来挺严重的,要不我去找核磁的同事说一声,提前帮你检查?” 岑眠只静静看她,像是在看戏子表演。 林瑜表面看上去温柔无害,纯洁得跟一朵白莲花似的,但背地里就是个疯子。 岑眠在她身上吃过亏,实在不想再挨着这个疯子了。 林瑜和岑眠连说两句话没有回应,尴尬地站在原地,两只手放在身前,纤细手指缠绕在一起,她抬起杏眸,有意无意看了一眼徐路遥。 徐路遥替她解围,搭腔道:“算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你刚来医院实习,要是帮忙插队了,指不定其他等的患者找你事呢。” 林瑜抿了抿唇,没再坚持。 “那好吧,我还要去住院部送病例,先走了,有机会再聊。”她伸出手,想要接回徐路遥手里的病例。 徐路遥没给,“你一个人抱那么多病例怎么抱得过来,我陪你去一趟吧。” 林瑜看向岑眠,面露难色道:“可是你还要陪眠眠看病吧。” 岑眠听她故作亲热,假惺惺喊她“眠眠”,差点没被恶心坏。 她冷冷说:“我跟你很熟吗?眠眠也是你叫的?” “……” 林瑜的眼眸暗淡,缓缓低下头,被岑眠呛了也不反驳。 徐路遥不知道岑眠为什么对林瑜态度那么恶劣,印象里她们高中同班时还很要好,亲密得上厕所都要一起。 他不愿惯着岑眠的大小姐脾气,开口说:“反正也要等,不碍事,走吧。” “我马上回来啊。”徐路遥向岑眠保证道。 岑眠闭上眼睛,赶紧滚,还她清净。 徐路遥这个人吧,当个狐朋狗友还行,关键时候,脑子跟着下面走,尤其吃林瑜这杯绿茶。 岑眠拍完核磁,徐路遥还没有回来。 好在碰上吴轻来影像科拿报告,见她一个人,主动帮忙,陪她去了王主任的门诊。 吴轻嘟囔了一路徐路遥,“你那个朋友也太不靠谱了,说陪你拍核磁,人又不知道跑哪儿去了。” 岑眠对徐路遥就没什么期待,不太在乎地说:“不管他。” 王主任看完核磁结果,没什么大碍,让岑眠明天就能出院了。 看诊结束,吴轻又推她回了病房。 岑眠在病床上躺了两天,实在不愿意再躺回去,请吴轻把轮椅推到窗边。 她坐在轮椅上,高度不够,看不到窗外,岑眠撑着拐杖,将身体靠在窗台上,勉勉强强站着。 吴轻提醒说:“还是不能站太久哦。”语气像是哄孩子。 岑眠从小就好动,不是静得下来的性子,光这两天属实把她闷坏了,无比渴望自由,就算是目光的自由也是好的。 她的视线投向远处,乖乖答应:“我就看二十分钟。” 从窗外望出去,是住院部的小花园,供病人散步休息的。 晚冬的时节,中午的室温到了十几度,阳光明媚,天空湛蓝如洗,衰败了一整个冬天的植物们,纷纷蓄势待发,偶尔有淡淡的绿色冒出头。 今天是周六,医院里的人比工作日少了许多,小花园里也是安安静静。 只不过没安静一会儿,岑眠就看见一群人正往这边走,一直走进了小花园里的篮球场。 旁边吴轻发出一声“咦”,“今天有我们院里组织的篮球比赛吗。” 所谓篮球赛,主要是以娱乐为主,丰富医护人员的业余生活,以每个科室为单位报名参加。 不过因为医院里大家都很忙,不是你临时有手术,就是他被叫去其他医院会诊,各种各样的原因,导致常常延期,一个比赛,拖了半年,还没打出结果来。 一开始,篮球赛定好时间,医院工会组织还正儿八经地发个通知,但很快工会发现,就算通知发完,也很少能够打成比赛。 后来干脆就改成机动了,如果哪天凑巧赶上大家都有空,就直接拉一场比赛,最多会在医院的群里通知一声。 吴轻踮起脚,趴在窗台上,瞪大眼睛张望,“这是哪两个科室在比呀?” 岑眠抿了抿唇,一下看见了人群里的程珩一,穿着白色T恤,套一件黑色篮球服。 他被同事们簇拥着,身形挺拔,分外显眼出众。 程珩一单手插在运动裤口袋里,另一只手扣在蓝球上,手指冷白修长,骨节分明。 他将篮球往地上一扔,动作随意,像是在找手感,篮球回弹,被他轻松接住。 不同于之前岑眠每次见他时,穿着正经的西装与白大褂,他这一身的打扮,沉稳的气质敛去了些,添了三分的洒脱不羁。 岑眠的目光凝着他,有一瞬间的恍惚。 恍惚间,仿佛回到了过去,程珩一还是那个在篮球场里来去自如的少年。 “哎呀,你快看,程医生也在。”吴轻手肘捅了捅岑眠。 岑眠的思绪中断,眼睫颤动,回过神来。 “哟,王主任也上场啦。”吴轻笑说。 王主任穿着红色篮球衣,肚子挺了出来,憨态可掬的模样,半点没有了平时严肃认真的气场,让人忍俊不禁。 很快,球场周围汇集起了看热闹的群众,也有穿着白大褂和护士服的医护人员,趁着午休闲暇的功夫来看球。 因为怕等下还会有其他事情,所以篮球赛没有拖沓,开始得很快,速战速决,不一会功夫已经打了起来。 “奇怪,”吴轻嘀咕,“程医生那一队好像不是眼科啊。” 她在医院实习的时间不长,对于其他科室的同事还没那么熟悉。 正好这时,护士长经过,敲了敲门,“吴轻,你有空吗?帮个忙。” 吴轻扭过头,朝她招招手,“姐,快来快来,我们科在打篮球赛。” 闻言,护士长走到窗边。 “你认出对面是哪个科室的吗?”吴轻问。 护士长朝外看,“口腔科吧。” “诶,那怎么程医生也在里面?” “可能是口腔科谁有事来不了吧,眼科跟他们不是挺熟的。” 眼科和颌面外科之间经常有会诊或者手术配合,来往比较密切。 “那我们骨科不是输定了,谁打得过他啊。”吴轻叹气道。 岑眠没有注意听她们的对话,视线不自觉地跟着程珩一的身影移动。 他的腿很长,步子迈得很大,疾跑急停,篮球鞋在地上摩擦出声,灵活的动作间,将对手忙得团团转,轻松越过一道道防守。 程珩一纵身跃起,手臂绷紧,白皙肌肤上的青色脉络清晰,腕处一扣,篮球哐当砸进篮筐里。 周围响起欢呼声。 投完球后,他落回地上,黑发扬起又垂于额前,细碎的汗珠晶莹剔透。 随着动作,卷起一阵风,掀开了他的衣角,露出平坦的小腹,肌肉紧致结实,引人遐思。 吴轻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嚯。 真不错。 赏心悦目。 自比赛开始,骨科就对程珩一严防死守,大半的人都盯着他。即使这样,也还是没有能挡住他。 虽然程珩一打球时,一向很凶,不留情面,但他的球品也极好,从不犯规,没有一点多余的小动作,干干净净。 反倒是骨科那一帮大老爷们,见开场就被对面吊打,心态绷不住了,自乱阵脚,推推搡搡起来。 吴轻的男朋友是校篮球队的,受男朋友的影响,她潜移默化,对篮球比赛的规则一清二楚。 骨科犯规犯得太厉害,她看不下去,抬手捂住眼睛,觉得实在丢人。 “他们这也太不守规矩了,裁判也真是,犯规那么严重了还不罚,不如让我当裁判。” 不过就算骨科连续犯规,上半场结束时,比分依然落后一大截。 因为下午有的医生还有门诊,所以中场休息了没五分钟,就直接进入下半场比赛。 到了下半场,大家体力已经消耗大半,跑步的速度明显慢下来。 程珩一的状态却没什么明显变化,脸上还是云淡风轻的样子。 虽然骨科每次犯规,他都不气不恼的,也不跟他们争,但到了下半场,他还击得更彻底,丝毫不留余地,将比分差距拉得更开。 比赛结束,口腔科以悬殊的比分差距,赢下了这场篮球赛。 吴轻看一眼98:23的分数,迅速移开了视线,没脸再看。 犯规还输成这样。 王主任满头大汗淋漓,他扶着腰弓起背,气喘吁吁说:“太不公平了,口腔科怎么能把眼科找来支援啊,有没有人管管。” 早不说不公平,比赛打完了说不公平,王主任像是个老顽童,倚老卖老得闹,但大家也都知道他是开玩笑,纷纷忍俊不禁。 以往比赛里,遇到有队友被叫回去看病人或者做手术的情况,找一两个其他科室的医生顶替,也是常有的事,无伤大雅。 只是口腔科不讲武德,偏偏找来程珩一。 谁不知道眼科自从程珩一来了以后,年年都是冠军。 “哎呀,五官科不分家嘛。”陈甫舟笑嘻嘻说。 他就是那个不讲武德,把程珩一叫来打比赛的人。 陈甫舟是颌面外科的医生,和程珩一同期,他们一起在急诊科轮过岗,到现在私交一直不错。 王主任“哼”了一声,“眼耳鼻喉咽才算是五官科,你口腔科算是哪门子五官科,乱攀什么亲戚。” 王主任说完陈甫舟,扭头又去说程珩一,“你也是,干什么打那么狠,跳太高对膝盖不好。”好歹是他带过的学生,不知道给骨科放放水。 程珩一打完球,气息微喘,压根没注意听他们讲话,留了个背影给王主任,径直走到球场边的自动贩卖机处,选了矿泉水。 自动贩卖机加载出扫码界面。 程珩一伸手去摸运动裤的口袋,口袋里空荡荡,才想起来为了打球方便,他出来时没拿手机。 他垂下眼,在原地停顿许久,侧脸隐匿在斑驳树影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 岑眠将他的停顿看在眼里,轻轻抿唇。 以前体育课,程珩一去打球,每次都是把手机扔给她保管。 打完球要买水了,才记起手机不在,隔着老远喊岑眠来付钱。 岑眠也乐得跑腿,每次都能蹭他一根雪糕吃。 这时,另一个纤细身影走近自动贩卖机。 林瑜长发披肩,白衣飘逸,她拿出手机,替程珩一扫了码。 “哐当”一声,自动贩卖机掉下一瓶水。 程珩一回过神来,没看旁边站了谁,侧身让开位置,转头要走。 林瑜蹲下,拿出挡板里面的矿泉水,出声叫住他。 “程珩一。”嗓音温柔婉转。 程珩一顺着声音看过去,才注意到林瑜。 林瑜抬起手,将矿泉水递过去。 “给你买的。” “……” 岑眠的病房在二楼,篮球场边的自动贩卖机离住院楼很近,林瑜讲话的声音清晰可闻。 吴轻托着腮,远远瞧见这一幕,小声说:“林妹妹又开始了。非得蹲着跟人说话吗?那么低胸的裙子,伸个手都挤成奶牛了。” 护士长听了,皱皱眉,低声指责道:“你怎么能这么说同事,什么林妹妹,别没大没小起外号。” 林瑜平时在骨科很会来事,时不时给大家买点心,送小礼物的,很得人心。 吴轻盯着林瑜,脸上厌恶的神情毫不掩饰,倒显得她很刻薄了。 她撇撇嘴,没有吭声为自己辩解。 护士长扫一眼手表,“真是的,我怎么跟你在这儿看比赛看了这么久,吴轻,跟我去一趟隔壁病房。” 吴轻应声,从窗台边站直起身,突然想起来,叫道:“哎呀,岑眠!你也站太久了,说好的二十分钟,这都快一个小时了。” 她们在上面能听见下面人讲话,下面的人自然也能听见她们的。 听见吴轻喊岑眠的名字,程珩一立即抬起头,看过来。 岑眠还目不转睛地盯着林瑜和程珩一,不巧,正好撞上他投来的视线,想躲都来不及。 “……” 程珩一挑了挑眉,提高了讲话的音调,隔着两层楼问她,“能下床了?” 岑眠顿在那里,一时不知道该给他什么反应,半晌,点点头。 林瑜拿着矿泉水,手悬在半空许久,稍显尴尬地自己站了起来,将水递到程珩一面前。 “喝点水吧,看你流了很多汗。” 程珩一收回目光,看向她,他没接水,只是眉心微微皱起,不动声色地审视她。 岑眠望着林瑜那一张雪白的脸,总是一副无辜的模样,透着淡淡的怯懦,让谁都舍不得难为和拒绝她。 真是让人不爽。 “程珩一。” 岑眠出声,嗓音软软而轻盈,唤他的名字时,比林瑜唤得还好听,如夜莺轻啼。 程珩一的呼吸轻了,缓缓抬眸,和她对视。 岑眠往窗前倾了倾,“你要上来看看我吗?” 她的主动让程珩一的眼里闪过一瞬错愕,怔怔凝着她。 阳光映在岑眠的脸上,皮肤净白如瓷,清澈的眼睛直直地望向他。 她像是倚在高高阁楼上的小公主,不知遮掩地显露出她的美丽,明媚得像是世间最动人的玫瑰。 程珩一的目光灼灼,岑眠的脸颊发烫,她别过眼,躲开了那过于灼人的视线。 微风起,带着一道清冽的声音拂过她的耳畔。 “好。”他说。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9.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白夜 林瑜站在一旁,盯着程珩一的脸看,他的目光凝着住院部二楼,清冷眉眼柔软下来,向来不解春风意的寒冰就那样轻易消融了。 篮球场上,陈甫舟还没有打过瘾,喊他,“还有时间,再来一局啊?” 程珩一将臂弯里的篮球扔回球场,“走了,你们打。” 陈甫舟:“……”他走了还打什么啊。 篮球在林瑜眼前划过一道弧线,最后在球场中央连弹几下。 她忽然想起以前高中的时候,体育课是周四下午最后一节课。 只要下课铃一响,岑眠背着书包站在球场边,皱着眉,不高兴地叫一声他的名字,不管男生们的球赛打到多焦灼,程珩一都是直接扔下球,跟她一起放学回家。 就像现在这样。 林瑜咬紧了嘴唇,颇不甘心,往前迈了一步,挡住程珩一的去路。 “水。” 她咬唇的动作,配上那张楚楚可怜的脸,像是纯洁的海妖在撒网。 “……”程珩一垂眸,静静看她,如古井无澜的眼眸,透彻见底。 半晌,他淡淡道:“你自己喝吧。” 音调平稳冷沉,透着不加掩饰的疏离,说完,便转身,头也不回离开,走进了住院楼。 林瑜的手悬在半空,薄薄的矿泉水瓶被她捏得变了形。 岑眠靠在窗边,默默看她在程珩一那里碰了壁,有一种畅快的感觉。 林瑜抬起眼,狠狠地瞪她,眼睛里全然没有刚才的柔弱,眼神里的凶相衬上她瘦削的五官,显得戾气很重。 “你满意了?”她说。 岑眠耸耸肩,关上了窗户。 病房外传来敲门声,轻叩了两下,纯粹干净。 岑眠没想到程珩一上来那么快,扭头去看。 病房的门没关,程珩一站在门边,就那么和她对视,没有进来,似是等她的许可。 刚才在二楼的时候看不清楚,此时离得更近,岑眠注意到他额前的黑发被汗沾湿,运动过后,手臂的青筋脉络更加清晰,冷白肌肤泛起极淡的粉调。 病房里极为安静,她甚至能听见程珩一的呼吸声,上下起伏,莫名透着一股撩人的欲。 岑眠悄悄咽了咽嗓子,双手撑住拐杖,想要站直起来。 一阵刺痛从腿上传来,她靠在窗边站得太久,腿麻了。 程珩一看出她动作里的迟滞,“怎么了?” 岑眠尝试动了动腿,酥麻的感觉再次袭来,难受得她龇牙咧嘴,只能讷讷道:“腿麻了。” 她用拐杖还不熟练,没有受伤的腿麻了不能使力,很快就撑不住,手一软,拐杖“啪”得一下倒地。 好在岑眠的反应比较快,整个背部重新靠回了窗台,勉强站住,但也是摇摇欲坠。 程珩一不再等她的许可,大步迈进病房,走到她身边。 “能走吗?”他问。 岑眠的脸拧成一团,摇摇头。 程珩一薄唇轻抿,踟蹰了两秒,“我抱你去床上?” 岑眠一怔,但很快注意力又被腿上失去知觉的麻木感占据,又怕碰撞到骨折的腿,她顾不上想太多,伸出两只手。 程珩一凑近,微微弯腰,让她勾住他的脖颈。 两个人没有言语的沟通,动作里却透着无形的默契。 岑眠被他拦腰抱起来,隔着衣服布料,她清晰地感受到程珩一灼热的体温,大掌整个抵在她侧腰,有力而安稳。 隔着窗户玻璃,她余光不经意地一瞥,看见林瑜还站在原地,脸色难堪地盯着他们。 “……”岑眠倒没想在她面前和程珩一表现亲密到这样程度。 她懒得去管林瑜的目光,垂下了眼,视线里是男人的颈窝,T恤松散开,露出里面深邃立体的锁骨,白皙肌肤若隐若现。 岑眠看得眼底发烫,耳根红了起来。 程珩一将她抱上床,动作小心翼翼,拿过沙发上的靠枕,垫在了她麻木的那条腿上,让血液恢复循环。 腿麻的感觉来得快,去得也快,岑眠忍了一两分钟以后,就恢复过来。 她这会儿知道尴尬了,低着头,不去看他。 程珩一开口说:“你的腿还是少走动些,篮球赛有什么好看的,能站着看那么久。” “……” 岑眠抬起头错愕看他,原来他早就发现她趴在窗台上看他了吗。 她面色一滞,嘴硬反驳道:“谁在看你。” 岑眠的声音软糯,颇有些气急败坏的意思。 程珩一的唇角勾起,“我又没说你在看我。” 岑眠听出了他语气里的揶揄,脸唰得涨红,扯过床上的被子,蒙住脸。 不想理他了。 程珩一看着床上团鼓起的小山包,无奈地摇摇头。 他看了手表的时间,而后隔着被子,轻轻拍了拍小山包,“我下午还有门诊,先走了。”说完,便离开病房。 岑眠等了两分钟,确定外面再没有动静,从被子里慢腾腾地探出脑袋。 她的手背在脸颊贴了贴,温度滚烫,随即懊恼地轻声嘟囔。 “没出息。” - 第二天,岑眠等着下午出院,徐路遥又往她的病房跑来。 因为昨天拍核磁的事情,岑眠现在不待见他,态度冷冷淡淡。 徐路遥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坐在病房里,有一搭没一搭和她闲聊。 “你今天出院,要不要我送你啊?”徐路遥自告奋勇道。 “不用了,”岑眠拒绝,“有人陪我一起出院。” 徐路遥好奇问:“谁啊?” 他紧接着自以为是的补了一句,“程珩一?” “……” 岑眠看他一眼,否认道:“不是,是我在骨科认识的医生朋友。” 徐路遥挑了挑眉,眼神暧昧,“你这速度够快啊。” 岑眠无语地解释,“女生。” 吴轻最近在参与学校医学院组织的一个公益研究项目,需要调研腿脚不方便的患者在出院时,搭乘地铁出行是否便利,所以想借着岑眠明天出院的机会,跟着观察。 这件事她们两天前就说好了。 本来她早上就能出院,之所以下午走,也是为了等吴轻早上跟王主任的门诊结束。 徐路遥一听是女生,兴趣没了大半,懒懒散散地靠回了沙发里。 这时,周婶从外面回来,风尘仆仆,喘着粗气,她陪着丈夫去眼科做检查,又把人送回家,再赶来医院,怕耽误了照顾岑眠,紧赶慢赶。 她进来时,看到病房里有客人,愣了愣,在徐路遥的脸上打量了两秒,见是年轻男子,不由警觉起来。 岑眠问她:“结果怎么样呀?” 周婶笑笑说:“挺好的,没啥事儿,我家那口子不注意用眼卫生,发炎了,程医生给开了几块钱消炎的药就能治。” “本来早上他还不想来看病呢,怕病严重了,又要手术花钱什么的,好说歹说才肯来。” 岑眠点点头,笑着附和说:“没事就好。” “是啊。”周婶从棉衣口袋里摸出一张挂号条,“你看,程医生还帮我们把挂号费给退了,省了五十块钱呢,看一次病比来回坐公交花的钱还少。” 徐路遥的视线落在那张挂号条上,他的眼睛尖,看清了主治医师那一行,印着程珩一的名字。 他挑了挑眉,下意识去瞧岑眠脸色。 岑眠一声不吭,只是静静听着周婶絮叨。 好在周婶没说几句,看了眼时间发现不早了,又跑出去,上医院食堂给岑眠买午饭,生怕去晚了,好菜都没了。 周婶走后,病房里安静下来。 徐路遥轻咳一声,拿腔拿调地说:“程珩一这人还挺聪明,知道免了患者挂号费,能换来背后那么多好名声。” “我刚给我姐送东西,找错办公室,不小心进了他的办公室。我一进他办公室,就看见墙上挂了一幅锦旗。” “锦旗上面写着他的名字,后面配了八个大字,‘医术精湛,温柔耐心’。” 听到这里,岑眠一愣。 她记得自己送去的那面锦旗,印的就是这八个字。 徐路遥不屑,“他是不是太沽名钓誉了,是我肯定不好意思把锦旗挂出来。” 岑眠皱了皱眉,不知道为什么,听他那么讥诮程珩一,觉得很是刺耳难听。 明明程珩一他是真真切切在为患者考虑,凭什么要被徐路遥这样说。 她打断徐路遥,“你能不能少说两句?” “现在医患关系那么紧张,就是被你这样的人一言一语给曲解出来的。” 徐路遥没想到被她突然指责,有些懵。 “我不是以为你讨厌他嘛……”他解释说。 岑眠冷着脸,一字一顿,“就算我讨厌程珩一,也不会通过贬损他的方式来表达。他做的是治病救人的善事,沽名钓誉那也是因为他配得上。” 她铿锵有力的话音刚落,病房外传来两下叩门声。 岑眠抬起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程珩一。 长身玉立,白衣朗朗。 岑眠:“……”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10.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白夜 岑眠不知道程珩一有没有听见她的话,又听见去了多少,眼神闪躲两下,又故作镇定,轻咳一声。 徐路遥刚说完程珩一坏话,没想到他就出现了,也觉得尴尬,挠了挠头,站起来说:“我先走了。” 岑眠的脾气不算好,要是惹到她,短时间内很难气消,徐路遥走的时候,她依然理都不理,也没跟他告别。 徐路遥倒不是很在意,拿起搭在沙发上的外套,轻轻推了推岑眠的胳膊,哄道:“刚是我错了,你别气太久。” 望着他的动作,程珩一皱了皱眉。 徐路遥离开时,程珩一挡在病房门口。 徐路遥抬眼看他,眼神示意他让让。 程珩一面无表情,与他对视,许久,才缓缓侧身,让出位置。 明明没有对话,在两个人之间,却有浓浓火药味。 徐路遥走后,程珩一进了病房,轻轻带上门。 走廊外的声音渐小,病房里安静下来。 程珩一的视线在岑眠的脸上停留,注意到她泛红的眼眶,声音微沉问: “他欺负你了?” 岑眠的眼睛是被徐路遥气红的,也不知道她为什么那么气,明明他诋毁的是程珩一,跟她有什么关系。 岑眠不想被他知道,自己生气是因为徐路遥说他的坏话,摇摇头,含糊地说:“没有。” 程珩一的眉头拧得更深,静静地审视她。 岑眠感知到他的目光,漆黑的眸子仿佛能将她看穿,令她无处遁形。 “你来做什么?”她转移话题问。 程珩一抿唇,不信徐路遥没惹她,见她并不愿说,沉默了半晌,顺着她的话茬道:“吴轻临时有个手术要跟,让我来送你出院。” 别的医生护士送,吴轻怕岑眠拘束,以为她跟程珩一关系好,还特意找了弯弯绕绕的关系,才联系到的程珩一,请他帮忙。 吴轻属实是多虑了。 岑眠情愿一个人出院,也不想跟程珩一走。 “那我等她手术做完。” 程珩一淡淡扫她一眼,“手术至少要五六个小时,等她下手术台,哪还有力气送你。” 手术五六个小时,术者便要站五六个小时,且精神要高度集中,而且等吴轻跟完手术下来,天都已经黑了。 岑眠陷入沉默。 程珩一拿起靠在床边的拐杖,“走吧。” 岑眠纠结了几秒之后,觉得以她现在的腿脚,一个人确实是走不出这个医院。 她接过拐杖,在程珩一的搀扶下,磨磨蹭蹭地下了床,跟他一起出院。 程珩一的准备周到,跟医院借了轮椅。 岑眠坐上轮椅,由他推着出了病房,经过走廊至电梯。 一路上,时不时有医生护士频频侧目。 程珩一这个人吧,以前上学的时候,就是老师学生们的焦点,到哪儿就跟开了盏聚光灯似的。 现在也还是一样,即使是不同科室的同事,对他也格外关注。 偏偏他自己却没什么感觉似的,从容自若。 反倒是岑眠,被那些打量的目光,看得如坐针毡。 这时,护士长从护士站里冒出半个身子,叫住他们。 “哎,等一下。” 她从桌上拿起一束扎眼的玫瑰,朝他们走来,笑道:“花别忘了带走呀。” 吴轻把徐路遥送来的玫瑰寄存到护士站时,只说了是岑眠病房的,并未说明是谁送的。 护士长看程珩一这两天来了骨科住院部好几次,又见今天他送岑眠出院,还以为玫瑰花是他送的,于是提醒他们带走。 岑眠才想起来在护士站寄存了一束徐路遥送的花。 她双手接过那一大束玫瑰,捧在怀里,准备带回家。 虽然已经过了一天,但玫瑰还很娇嫩,如果直接丢了,实在对不起玫瑰这一生短暂的鲜艳。 程珩一看着岑眠抱住花束,雪白的小脸被玫瑰衬得愈发明媚。 他轻抿唇,一言不发。 电梯直达一楼,出去的时候也有无障碍通道,轮椅在医院里至少是畅通无阻。 每经过一个路段,岑眠都会用手机拍照,给吴轻记录下来。 虽然吴轻不在,但是她的公益项目研究,岑眠打算还要好好替她完成,当是还她这几天照顾自己的情。 出了医院,轮椅就没有那么好走了。 岑眠以前没发现,原来路上有那么多的台阶,台阶都不算高,腿脚方便的人走起来甚至毫无感知,但是对于坐着轮椅的人来说,就是一路的颠簸,不算好受。 加上医院繁忙,门口到处是往来的人群和车辆,岑眠的轮椅成了阻碍,时不时要停下来,等人过去。 他们花了比预想中更久的时间,才走到医院外的主路上。 岑眠被躺在路中间的一个男人吸引。 今天北京迎来了一波大降温,温度重新回了零下,男人的衣衫却很单薄,穿着一双鞋底快踩烂了的布鞋,蓝色的裤子明显长出一截,边角破破烂烂,军绿色的衬衫像是洗了许多次,变得很薄,完全不防寒。 男人靠着道路边的防护栏杆,缩成一团,背对他们,身下压着一张硬纸壳。 硬纸壳上用记号笔,歪歪扭扭写着一行字—— “为母治病,点歌十元。” 下面还贴了收款的二维码。 程珩一推着轮椅在他身边停下。 岑眠怔了怔,抬起头来,看见程珩一正拿出手机,微微弓背,准备扫码。 旁边路过一位老太太,见了,赶紧扯住程珩一的手臂,好心提醒,“小伙子,别给,医院门口的都是骗子。” 老太太余光瞥一眼躺地上一动不动的男人,压低声音说:“他老母啊,都死好久啦!” “哟,这您怎么知道的?”一旁背着手看热闹的老大爷插话问。 老太太说:“一看您就不常来吧,这常来医院的谁不知道。” “见天儿的就躺在这挡道,三十多岁,有手有脚,宁愿乞讨也不肯去好好干活。”老太太伸出一根手指,颤颤巍巍指着男人数落。 远处一位衣冠革履的男人喊道:“妈——你又在跟人瞎唠什么。” 老太太朝他摆摆手回道:“来了来了。” 临走前,她不忘叮嘱程珩一,“小伙子,你挣钱也不容易,可别给了啊。” 老太太皱着眉,又看一眼地上的男人,啧了一声,道:“我就见不得这骗人的玩意儿,还有脸拿过世的老母来骗钱。” 岑眠看见老太太脸上嫌恶的表情,就差往男人身上吐一口唾沫了。 蜷缩在地的男人瑟缩了一下,不知是听见了这句话,还是冷的,不过很快他又一动不动,背对他们。 一阵寒风吹过,岑眠穿着羽绒服,依然能到刺骨寒意。 她抿了抿唇,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一道清脆的AI女声响起—— “支付宝到账十元。” 程珩一侧眸,微微讶异地望着她。 听见手机传出到账提醒,地上男人动了动僵硬的身体,迟缓地坐直起来,露出怀中抱着的一把破旧二胡。 男人的头发很长,乱糟糟,不知多久没洗,胡子拉碴,脸上的表情木然。 “要点什么歌?”他问,声音像是从破风箱里拉出的。 男人抬起头,看见了程珩一,麻木的眉眼忽然活络起来,“程医生,是你啊。” “之前你点的歌,我回去学会了,就拉那一首吧。” 岑眠听男人的语气,好像与程珩一很是熟稔,也没问是谁转的账,见了他就以为是他付钱点的歌。 男人盘腿坐着,二胡抵在腿上,持弓拉琴。 刺耳的声音直击岑眠的耳膜,像是锯子在拉木头。 二胡时不时还拉劈了,她感觉到脑仁一抽一抽的疼。 许是因为太难听了,惹得行色匆匆的路人们频频侧目,有小孩捂嘴偷笑。 偏偏男人拉得投入,闭着眼睛,沉浸其中。 虽然他二胡拉得实在不怎么样,但在听了一段后,岑眠还是辨认出了其中熟悉的曲调。 男人拉的音乐是五月天的《盛夏光年》,她最喜欢的一首歌。 “……”岑眠悄悄抬起眼,看向程珩一。 感受到她的目光,程珩一垂下眸子。 岑眠撞进了一双清朗的眼眸里。 偷看被发现,她一时不知所措,别过脸,躲开了他的目光。 一曲终了,总算结束了对大家耳膜的折磨。 男人似乎也不甚满意,用手指擦了擦弓弦,不好意思地笑道:“这首曲子不适合二胡拉,我再多练练。” “已经很好了。”程珩一说,他的手搭上岑眠的轮椅,“今天天冷,你也早些回去吧。” 男人将二胡重新抱回怀里,冻得干裂的嘴角咧了咧,“回去也一样冷,不如在这儿热闹。” 他见程珩一推着轮椅,看向坐在轮椅上的岑眠,粉色羽绒服裹得严实,小小一团,眼睛润得仿佛能沁出水来,粉雕玉琢,跟瓷娃娃似的,正好奇地打量着他。 男人见过许多种的目光,嫌恶他的、鄙夷他的、可怜他的、不敢看他的,却头一次见如此纯粹的目光,没有掺杂任何的情绪,像是一捧纯净的清泉,不曾沾染杂质。 “哎呀,这是你妹妹吗?”男人这么问。 大抵觉得以程珩一的品行,推断出程家人才能养出这样干净的女孩子。 程珩一沉默半晌,回道:“算是吧。” 岑眠皱皱眉,呛道:“谁是你妹妹?” “是姐姐。”她认真纠正说。 “……”程珩一斜斜地睨她。 岑眠仰起脖子,下巴翘得高高,“我比你大。” 程珩一无奈地望她:“是,只大了七十二天。” 闻言,岑眠稍稍一愣,她记得程珩一是十月出生,而她是八月,差了两个月。 但不知道他是怎么算出那么精确的数字的。 她没多想,轻哼一声,“七十二天也是大。” 程珩一说不过她,毕竟是事实,手掌在她乌黑的脑袋上压了一下。 岑眠摇了摇头,将他的手甩掉。 动作自然而然,仿佛以前做过无数次。 过往相处的时间太久了,这样的斗嘴总是常态。以至于谁也没有意识到,以他们现在已经生分的关系,做这样的举动并不合适。 男人抱着二胡,看着他们两个人,觉得好笑。 印象里,只有三岁小朋友,才会斤斤计较这个把月的年龄差。 他没想到一向成熟稳重的程医生,也跟人小姑娘计较这些,连具体天数都算出来了。 不过光从气质上看,程珩一沉稳内敛,岑眠单纯懵懂,倒是显得他比岑眠年长许多。 岑眠吸进去了一口冷空气,咳嗽两声。 “快走吧,好冷。”她催促。 程珩一推她要走时,男人从薄薄的衣服口袋里摸出一个梨给岑眠。 男人腼腆笑笑:“俺娘说了,吃梨润肺。” 岑眠注意到,男人在提起母亲时,便不再用普通话,说的是家乡话。 她握着梨,想起方才路过的老太太的话,梨还是温热的,不知为何她却觉得心底微凉,有些难过。 - 距离医院最近的地铁站入口,在八百米远的位置,途中需要走过两个红绿灯。 人行道上停满了共享单车,能供人走的位置很狭窄,只有不足半米宽,轮椅要想过,便显得格外局促困难。 程珩一只能推着岑眠走到自行车道。 机动车道拥堵不堪,时不时有不愿意守规则排队的司机,将车开到自行车道,以求便利。 一辆车擦着岑眠的轮椅呼啸而过,留下携带了烟尘的一阵风。 岑眠挥了挥面前污浊的空气。 程珩一往左多站了一步,挡在她外面。 再有车过时,不得不停下来,跟在他后面,按一下喇叭。 鸣笛声短促而尖锐。 程珩一不紧不慢地回过头,隔着车窗玻璃,对里面的司机投去一瞥,眼眸里冰凉晦暗。 司机和他的目光对上,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听见鸣笛声,岑眠注意到程珩一站在很靠外的位置,伸手扯了扯他的衣角,提醒他往里站。 程珩一让出路,司机也不敢再提速,老老实实缓慢通过。 好不容易到了地铁站,更棘手的问题出现了。 离医院最近的这个地铁站入口,并没有无障碍电梯,只有手扶电梯,而手扶电梯又正在检修,放了一个禁止通行的牌子,无法使用。 岑眠没想到坐上轮椅之后,简单搭乘一个地铁,也变成了困难模式。 “要不绕一下道,去另一个地铁口?”她在手机里查到了有无障碍电梯的地铁站入口,要再走一公里。 程珩一的手搭在她的轮椅上,修长食指轻点了两下,看见了楼梯上安装的残障设施。 “我联系下地铁站的工作人员吧。” 此时正值晚高峰,地铁口挤满了人,鱼贯而入,没了手扶电梯,楼梯成了唯一的通道,人们肩膀挨着肩膀,一脚接一脚的下楼。 虽然他们两个已经靠边站了,但还是有些碍事挡路。 后头有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高中生走过,微微扛着背,双手插在校服裤口袋里,吊儿郎当,没个正形儿。 他歪着脑袋,注意到他们在原地停留许久,将嘴里嚼着没味的口香糖包进纸里,重新揣回了口袋,走过去。 “哥哥,女朋友抱下去抱不动啊?” 少年的声音轻飘,透着一股漫不经心的揶揄。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11.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白夜 程珩一单薄的眼皮掀起,和少年的目光对上。 岑眠:“……” 少年高中生耸了耸肩,“还等什么工作人员,我帮你们拿轮椅嘛。你看这到处都是人,用残障设施会影响到其他人的通行。” 程珩一看向岑眠。 岑眠抱住拐杖的手紧了紧,像是在无声抗拒。 “……”程珩一见她不愿意,并不言语。 高中生搞不懂他们在磨蹭什么,以为是程珩一看起来人高马大,体格匀称,但其实中看不中用,怕在女朋友面前漏了怯。 “哥哥,你不行啊?” 他打量坐在轮椅里的岑眠,好心道:“我看你女朋友应该也不是很重啊,要不我来?” 虽是好心,但少年的语气里多少掺杂了些阴阳怪气。 这时,旁边又有一位中年大叔探过头来,热情道:“咋了这是?轮椅不方便啊,需要帮忙吗?” “哎呀,这有什么难的,再招呼一个人,跟抬轿子似的,抬下去不就完事儿了。”中年大叔手臂一挥,做出要一呼百应的架势。 岑眠一听,她可不想被抬轿子似的抬下去啊,这也太夸张了吧。 眼看大叔在人群里物色人选,打算喊人,她赶紧摆摆手劝阻,“不用不用。” 岑眠指了指程珩一,最终还是采纳了高中生提出的方案,“让他背我下去就好了。” “背不了。”程珩一淡淡出声。 岑眠仰起头,难不成真是背不动她? 程珩一看出她眼神里的怀疑,解释说:“只能抱。” 岑眠的石膏一直打到了膝盖往上的位置,背是背不了的。 岑眠:“……” 事到如今,背和抱也没什么区别了。 “那抱吧。”她说。 反正在医院也不是没抱过了。 岑眠伸出手。 程珩一弯下腰,让她勾住自己脖子,然后锢着她的腰,把人抱起。 尚不习惯如此紧密的碰触,岑眠的身体瞬间僵硬,一动不敢动,清晰地感受到程珩一揽在她腰上的手,温度滚烫。 高中生帮忙把轮椅折叠收起,中年大叔拿着拐杖,跟在后面。 下楼梯的时候,岑眠察觉到周围人的目光,尤其那高中生,眼神里满是促狭。 岑眠耳根滚烫,羞恼地瞪他一眼。 高中生越发笑嘻嘻地说:“姐姐,你脸好红啊,有什么害羞的嘛。” “……”岑眠觉得她就算脸红也一定是被他给气的。 她不再搭理高中生,额头抵在了程珩一的肩膀上,眼不见为净。 岑眠的碎发扫过程珩一的脖颈,痒痒麻麻,空气里有淡淡的清甜气息,无声无息钻进他的肺腑,令人心神恍惚。 程珩一脚下多踩了一层台阶,一阵颠簸。 岑眠吓得抱他更紧。 岑眠的身体温软,密不透风地贴着他。 程珩一的呼吸一滞,脚下的步子迈得更快,三步并两步,跃下楼梯。 到了楼梯下,岑眠重新坐回轮椅里,低着头,将红透的脸藏进了乌发里。 中年大叔将拐杖递给程珩一,笑道:“年轻就是好啊,有力气,这么长一段楼梯,一口气都不带停的。” 程珩一接过拐杖,礼貌客气地道谢。 好在通过地铁站入口的楼梯障碍之后,一切还算顺畅,安检进站时,还有专门给轮椅通过的加宽闸机。 只不过岑眠没想到,地铁里面的人比入口还要多,每一个上车点前都排起了长队。 列车满载要归家的乘客,晃晃悠悠地停下。 等着要上车的人很多,而下来的人却寥寥无几。 大部分人不是自己上的地铁,而是被后面的人给挤进去的,像是蠕虫一般,来回蠕动,找寻可以容纳自己的缝隙。 岑眠以前很少坐地铁,着实没有见过这样人山人海的景象。 她忍不住感慨:“地铁里原来那么多人啊!” 程珩一见她东张西望,一副稀奇的模样,干净清澈的眸子亮晶晶,半点没因为拥挤人群感到烦躁。 像是一辈子都住在玻璃城堡里的公主,被小心翼翼的保护,不识人间的烟火,反而将那烟火当作山间薄雾,携着自由意志的清爽。 因为只是体验,不必像其他人那样,忍受日复一日如蠕虫般的拥挤,所以不带有反感抵触的情绪,毕竟小公主最终还是要回到她的玻璃城堡里去。 程珩一敛下眸子,薄唇抿了抿,没有接话。 在走了三趟车之后,他们终于排到了最前面。 又一趟列车驶过,程珩一推着她,却没办法上去。 下车的人所腾出来的空位,并不能容纳一辆轮椅,加上上车的人也不会等他们,直接蜂拥而上,立马把不富余的空间重新挤满。 地铁里维持秩序的志愿者注意到了他们,走过来说:“哎呀,你们这样肯定上不去的。” 志愿者是一位中年阿姨,看见程珩一手上还拿着拐杖,问道:“小姑娘能自己站吗?要是能站,就把轮椅收起来再上去。” 虽然岑眠双拐还用不利落,但光站住是可以的,她点点头。 下一趟列车开来时,阿姨帮忙先拦住了要上车的人,让程珩一扶着岑眠先上。 阿姨挥了挥手里的小红旗,“大家先让一让啊。” 有志愿者维持秩序,其他乘客也很友善,等在后面。车里的人也刻意往里挤了挤,为他们腾出更多的空间。 岑眠明显感觉到就连列车发车的时间,也比前几趟要稍晚一些,似乎是在等他们上去,也没有人再往里挤。 这一路过来,虽然道路常常不通,诸多阻碍与不便,但人与人之间却是相通的。 车里挤着许多人,几乎没有落脚的地方。 尤其他们所处的位置是车厢和车厢的连接处,晃荡剧烈。 程珩一怕周围的人不小心碰到岑眠,将她圈在身前,两只手撑住车门,给她腾出足够的空间。 他的身形挺拔修长,阴影将岑眠整个人罩住。 岑眠被他笼罩在身前,缩成一团,两条胳膊也往里收,努力不去碰触到他,刻意的避嫌。 她低着头,视线里只能看见程珩一衬衣的第三颗扣子,就那么一直盯着,也不敢朝别的地方看。 地铁到了下一站,换到另一侧开门,不会有人再从他们这一边上来,岑眠松一口气。 这一站是换乘站,不少人下去,同时又有更多的人上来。 新上车的人没有注意到岑眠腿脚不好,推了推着程珩一说:“不好意思,能不能往里再挤一挤,中间别空那么多位置嘛。” 没等程珩一反应,后面的人便直接挤了上来。 程珩一被人推着,压在了岑眠身上。 岑眠怀里玫瑰在他们中间,被挤烂了,掉到地上。 “……” “抱歉。” 程珩一的声音低哑沉沉,从头顶上方传来。 岑眠眼睫轻颤,侧过脸,微微摇了摇头。 车厢里虽然拥挤,但却很安静,只有列车在漆黑隧道里穿梭时搅动气流的声音,以及车厢与车厢间摇晃碰撞的哐当。 男人身体的热量,隔着空气传了过来。 岑眠的侧脸几乎贴上了程珩一的胸膛,衬衣布料时不时摩擦过她的脸颊,她藏在头发里的耳根染上浅浅的红。 空气中有淡淡的薄荷味,如泉水清凉,冲走了拥挤环境里的那股憋闷。 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声,扑通扑通,剧烈跳动。 岑眠突然意识到一个很糟糕的事实—— 这么多年过去,她竟然还贼心不死。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12.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白夜 岑眠现在住的地方离医院不远,半个小时的地铁,她却觉得这半小时分外难熬。 好不容易下了车,才觉得呼吸顺畅过来。 她悄悄将手放在心口,按了按,想叫心脏不要再跳那么快了。 出地铁的时候,程珩一推着岑眠,让她先过闸机。 等到他拿手机刷卡时,闸机发出尖锐声音,提示道:“余额不足。” 岑眠歪着脑袋,朝他看过去。 程珩一皱眉,拿起手机,拇指点了两下屏幕,查看他的银行账户,账户是和电子交通卡绑定的。 卡里的余额显示:0.00元。 一分不剩。 程珩一眉心皱得更深。 岑眠看他站在那里许久,眨了眨眼睛,问他:“怎么了?” 程珩一抬眸,和她对视,握住手机的手紧了紧。 “没钱了?要我帮你付吗?”岑眠问得直接,眼神天真。 “……”程珩一敛眸,避开了她的目光,淡淡道:“不用。” 他侧身往旁边站,给其他要过闸机的路人让位。 岑眠看见他拿着手机,似乎是在打字,在键盘上来回敲了两下。 两分钟后,程珩一重新刷开闸机,出了地铁。 岑眠没怎么在意,刚才等他的时候,导航了一下出口。 “往F口出。”她说。 F口正好有无障碍电梯,能直接从地铁上到外面。 地铁站旁边就是她住的小区,交通非常便利,人行道也干净宽敞,轮椅畅通无阻。 她现在的居所,是岑虞早年置办的房产。 早些时候,影视行业在北京发展迅速,岑虞因为工作的关系,在北京常住过几年。 因为这套公寓买得早,又是市中心最寸土寸金的位置,现在的价格已经翻了好几番。房子的使用面子虽然不大,九十多平米,却已经卖到了八位数。 小区属于高档小区,实行的是封闭式管理,只允许小区住户和住户的访客进出,私密性极强,不少明星和公众人物都选择住在这里。 公寓在次顶楼,一梯一户,电梯门打开正对的就是户门。 到了楼层,程珩一伸出手,“钥匙给我。” 岑眠从口袋里摸钥匙的时候,突然想起什么,动作微顿,“送到这里就够了吧?” 程珩一挑了挑眉,听出了她赶客的意思。 他没去接钥匙,站到一边,双手抱臂,“你自己开门试试。” “……”岑眠就是不想当他的面开门,她这个人,从小被家里娇生惯养,从来不会做什么家务。甚至就连东西掉在地上,除非要用,她都懒得弯腰去捡。 自从岑虞失明以后,看不见她的坏习惯,教不了,而沈镌白又极度溺爱她,完全不在意这点小事。 不过每周她会请一次家政阿姨来,但因为她的腿摔了,在医院住了三天,本来约好的家政被她取消,现在房间里乱得够呛。 岑眠不想在程珩一面前暴露她邋遢的本性。 她嘟囔说:“那你别往里看。” 程珩一瞧她别扭的样子,好笑道:“我不看。” 用不着他看,他大概也能猜到里面会是什么样。 以前上学的时候,岑眠的课桌抽屉里就是乱七八糟,从没见她整理过。 每次都是他看不下去了,帮她理一理。有时理完了还要跟他发脾气,嫌他理坏了,害她找不到要用的东西。 现在她一个人住,估计更不会照顾自己了。 岑眠转动轮椅,颇为费劲地靠近门。 她伤了的腿不能弯曲,架在轮椅上,伸得老长,抵住门。 因为有腿碍着,她手不够长,钥匙怎么样都插不进门里。 “……” 岑眠没想到,腿伤了以后,这些日常琐事做起来都变得那么困难。 她费劲地尝试了几次后,挫败的放弃,转头向程珩一求助,“你帮我开。” 程珩一预料之中,接过钥匙,很快替她开了门。 随着门悠悠打开,里面的景象展现出来。 程珩一最先注意到的是门口地上只有一双粉色拖鞋,拖鞋东倒西歪地摆放着,一看就是女孩子喜欢的样式,鞋面上缝了两只毛绒的小兔子。 除此之外,并没有再多一双的家居拖鞋,鞋架上也没有男鞋之类的。 程珩一抿了抿唇,神色舒缓。 至少说明徐路遥和岑眠的关系还没有进展到融入彼此生活的程度。 岑眠最先看见的则是客厅沙发里堆积如山的衣服,全是她换下来懒得洗的。 衣服山的最上面,还有一件白色蕾丝内衣,扎眼得很。 她的脸蹭一下红起来,扯住程珩一,“哎呀,你别看我房间。” “……”程珩一收回视线,让出了门口的位置给她。 岑眠不知道他看没看见那堆衣服,颇有些恼羞成怒的意思,瞪他一眼,手忙脚乱地操纵轮椅往客厅去。 程珩一被她这一眼瞪得莫名其妙,无奈地摇了摇头,配合地背过身,靠在了门外的墙上。 岑眠进了客厅,将那件蕾丝内衣塞进了衣服堆最里面,又环视了一圈房间,除了乱一些,至少再没什么不能给人看的东西。 她捡起茶几上的两团纸,扔进了垃圾桶,做最后的挣扎,才朝着门口说道:“你进来吧。” 虽然程珩一已经有了预期,但当他看见客厅乱糟糟的样子,还是颇为震惊。 沙发上那堆衣服就不说了,茶几上也堆满了漫画书,开了封的薯片包装敞着口,薯片碎屑落在桌上,角落里吃完的外卖也随意放在地上。 岑眠反倒是破罐子破摔了,面不改色,一副我就这样的表情。 她耸耸肩,故作淡定解释,“阿姨这几天没来打扫,有点乱。” 一句话直接把责任推卸给了保洁阿姨。 程珩一:“……” 岑眠把自己挪进了柔软的真皮沙发里,受伤的腿架在玻璃茶几上,长叹一口气。 住了三天的医院,回到住处,她才觉得轻松舒适。 程珩一慢条斯理地挽起衬衫的袖口,弯腰开始收拾地上的外卖和垃圾,动作利落。 岑眠看见,不好意思起来,她自己乱是一回事儿,让程珩一帮她收拾又是另一回事儿了。 她出声阻止,“你不用管这些,我自己收拾就好了。” 程珩一拿起垃圾桶,扫走了茶几上的薯片碎屑,目光斜斜看了一眼她打了石膏的腿。 “你怎么收拾?” 程珩一紧接着又补一句,“你真的会收拾?” 腿好的时候也不见她收拾,这会儿知道要收拾了。 “……”岑眠面色一滞,抱着靠枕,下巴埋了进去,不吭声了。 这时,岑眠的手机铃声响起来。 她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是岑虞打来的视频电话。 岑眠偷偷瞟一眼程珩一,找了个岑虞看不见他的角度,接起视频电话。 手机屏幕里显示出女人美丽的脸庞。 “妈妈——”岑眠软软糯糯地喊,撒娇的语气,透着一股娇憨,在母亲面前跟长不大似的。 “你的眼睛恢复怎么样啦?” 岑虞透过摄像头,盯着屏幕里的小女儿,仿佛怎么也看不够,想要补足这么多年的缺失。 她笑笑说:“挺好的,滑雪玩得开心吗?” 岑眠点点头,“嗯”了一声,“开心,等下个滑雪季,让爸爸带你一起来。” 她一直没有告诉家里自己腿摔伤了的事情,岑虞的眼疾刚好,要好好休养,岑眠不想她担忧。 程珩一将茶几上的漫画书一本本垒好,眼皮微抬,朝她投去淡淡一瞥。 电话那头传来沈镌白温柔低缓的声音,“要滴眼药水了。” 岑虞转头应了一声,把手机随手放到桌上。 岑眠的屏幕里出现了家里的天花板,水晶吊灯轻晃。 “我那房子住的怎么样?”岑虞问,沈镌白给她滴眼药水的时候,也没耽误和岑眠讲电话。 客厅的沙发柔软,实在是太舒服了,岑眠打了一个困倦的哈欠,漫不经心地说:“还不错,就是有点小,做什么事都得在客厅。” 程珩一垒漫画书的动作微缓。 对于岑眠来说的小,在北京,一个九十多平米的房子,常常住了一家三口,甚至是要挤下更多的家庭成员。 岑虞:“你一个人住,要那么大做什么,大了你更租不起了。” 岑眠一愣,还没抿出她话里的意思,岑虞便直接开门见山,“这个月的房租,什么时候给我?” “……” “怎、怎么还要房租的?” “不然呢?我可没说免费给你住啊。” 岑虞虽然出生在优渥家庭,但年轻的时候,也是纯靠自己打拼出来的,没有依仗过家里的势力一分。 对于岑眠的教育,沈镌白一向管教很少,纵容居多,这么些年把她宠坏了,养成了懒散拖沓,不知上进的性子。 岑眠年纪不小了,在国外念书逃避的日子也够了,是时候该断一断她和家里的那条脐带了。 岑眠撇撇嘴,知道她妈妈是说一不二的性格,之前说要断她经济支持,看来是真断。 “那你要多少钱嘛。” “我看了下同小区同户型的房子,一个月租金两万四,抹个零,算你两万整。” 两万块对于岑眠来说并不算什么,只是她这段时间住院,躺着无聊,只能消费解闷,花了不少钱,存款所剩无几。 本来她还想找家里要钱呢,谁知道钱没要到,还得还回去。 “真要这么算吗……”岑眠还在挣扎。 “嗯。”岑虞冷静的声音悠悠传来,“押一付三。” “……” “不能赖账。” 岑眠的脸垮了下来,哼哼唧唧,“我生日马上就要到了,你不送我礼物就算了,还要拿走我的钱。” 在旁边听她们讲话的沈镌白发出一声轻嗤,“那是你的钱吗?” “……”岑眠觉得她爸这人真是不行,倒戈倒的不知道多快,帮着岑虞一起对付她。 明明以前还说钱都是她的呢。 “你想要什么礼物?”岑虞问。 岑眠:“这套房过户给我吧。” 岑虞被她气笑了,“你想得挺好。” “别墨迹了,赶紧转账,不然你就搬去别的地方住。” 岑眠如今拖着一条病腿,着实不想再折腾来折腾去了。 “好嘛好嘛。” 她打开手机,看了眼自己的账户余额,正好就剩下六万多块。 岑眠往岑虞的账户里转了六万块钱。 “转了。”她不情不愿地说。 “那生日礼物,我想要Ralen家新出的那条绿野系列礼裙。”岑眠不忘她的生日礼物。 “行——”岑虞轻笑,语气宠溺,“给你买。” 她起身要拿手机确认,被沈镌白按住,“一会儿再看,你滴了眼药水,要闭眼二十分钟。” 说着,沈镌白牵起岑虞手,带她回卧室去躺着。 脚步声渐远,电话那头安静下来,但视频通话还在继续。 岑眠发出一声叹气,这一对夫妻,又直接把她给忽略了。 在她和家人打电话的过程中,程珩一收拾完客厅,坐到了另一边沙发里。 他的眼眸低垂,静静听着岑眠和妈妈撒娇讨饶,手里把玩着手机,搜了一下岑眠说的那条裙子。 一条湖水绿的吊带长裙,裙摆如翩跹的蝴蝶翅,轻盈飘逸,程珩一想象着这条裙子穿在岑眠身上的样子,一定会很漂亮。 他手指滑动屏幕,展示图下方显示了裙子的价格。 二十五万。 程珩一锁上手机屏,起身,打算离开。 岑眠见他走到门边,挂断电话问:“你要走了?” 程珩一开门的动作顿了顿,回过头去。 “嗯。” 岑眠攥住手机,抿着唇没说话,发现她的心里竟然有不舍,想要留他。 程珩一看着她,清澈见底的眼睛里,藏着的情绪一览无余。 他回避了她的目光,当作不知道。 “以后有人来照顾你吗?” 岑眠盯着他,摇摇头。 找人来照顾她很容易,医院的护工周姨留了联系方式,说有需要可以请她到家里帮忙。 但她在等。 她抛出了她的困境,等他主动。 “……”程珩一沉默半晌,“你男朋友呢?” 岑眠皱皱眉,“谁是我男朋友?” “叫徐路遥的那个。”程珩一的语气尽力平淡。 岑眠记起之前她为了气程珩一,故意说徐路遥是她喜欢的类型,大概令他误会了吧。 她坦言:“他不是我男朋友。” 程珩一的眼里闪过一瞬讶异,也许还有一丝别的情绪,大概是庆幸。 “分手了?”他问。 “……” 岑眠犹豫一瞬,避开他的视线,嘟囔着解释:“没在一起过,之前骗你的。” 程珩一望着岑眠看了半晌,唇角未察觉地漾起很淡的弧度。 “他确实不行。” 岑眠听出了他语气里那浅淡的笑意,心中一悸,忽然想要试一试。 她拿过沙发上的猫咪玩偶,抱进怀里,白色小猫浑身柔软,给她壮了壮胆子。 岑眠仰起头问:“他不行,那谁行?” “……” 程珩一对上她的眼睛。 四目相对,有很长一段时间的静滞。 岑眠抱紧了猫咪玩偶。 她盯着程珩一漆黑明朗的眸子,知道他一向聪明,一定懂她的暗示。 然而程珩一却只是静静看她,如古井般的眼睛里,平静无澜。 客厅里的沉默令人窒息。 岑眠疑惑了。 难道他是不懂,还是她问的方式不对? 她不自觉攥着猫咪玩偶的尾巴,越攥越紧,紧得小猫的尾巴都要被她扯掉了。 岑眠咬住嘴唇,鼓足了勇气,终于将那句烫嘴的话问了出来。 “你要不要当我的男朋友?”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白夜 岑眠说完,便立刻后悔了,她不该把话说得那么明的。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学不会给自己留退路。 岑眠的声音温软,透着一股无畏无惧。 程珩一凝着她,眼眸如至清的溪水,稚子般纯粹,不懂隐藏,想要什么便说了,直白天真。 他的呼吸轻了,很长一段时间忘记了换气,差点一个“好”字脱口而出。 岑眠目不转睛地盯住他,看见他移走了视线,躲避着她。 她的心一点一点变凉,眼睛开始发酸。 程珩一的视线越过岑眠,投向落地窗外。 不知何时,外面下起了雪,大雪纷飞,白茫茫一片,令本就寒冷的冬日,变得更加严寒。 客厅里的暖意,让他差点昏了头。 他双手握拳,在心底发出一声长长的轻叹。 岑眠等了许久,终于,等到程珩一那纯粹干净的嗓音传入耳畔—— “对不起。”他说。 “……” 就连拒绝她的话,两次都是一样。 沉默在客厅里蔓延。 这时,手机的震动声响起。 岑眠回过神,仿佛被解救,低头去看手机。 乌发披散下来,挡住了她的脸,一滴水落在暗着的手机屏幕上。 “我的。”程珩一出声。 他拿出手机,走到阳台外,反手关上了阳台的推拉门。 程珩一看清来电显示,思绪还停留在刚刚客厅里发生的事情,他的眼眸阖上又睁开,许久,才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停顿了几秒,然后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喂?” “珩一啊?” “听不听得见啊?” 老者确认着信号是否通畅。 “嗯。”程珩一回复他的语气很淡。 “你这孩子,接了电话怎么不出声。”程光生埋怨他。 程光生像是习惯了孙子沉闷的性子,自顾自地说:“你二叔啊,前段时间跟人赌博,欠了好多钱,都闹到家里来了。” “哎。”他重重叹了一口气,“吵得我睡觉都不安生,你这个月的工资不是刚发嘛,我就让他取了,先应付应付讨债的。” 程珩一想也知道是这些事,他无奈道:“爷爷,我的工资卡留给您,是怕您万一生病住院应急用的,不是给程明清还债的。” 程光生满不在乎,“没事,你爸欠家里兄弟那么多钱,本来也该还,你放心,这些钱我都记着呢,抵了欠款的。” “再说了,我孙子那么有本事,在北京大医院当医生,我这把老骨头要是病了,那肯定是要去北京治的。” 程光生愤道:“你是不知道那帮讨债的,给家里搅得天翻地覆,不给钱没办法啊。” 程珩一:“他欠了多少钱?” “说是欠了五万,谁知道他呢,赌博也不挑一个手气好的日子去。” 程光生虽然年纪一大把了,但年轻的时候,也是个混混,要不是现在老了腿脚不好,指不定跟着儿子一起去赌。 “你二叔也不容易啊,早年开饭店挣的那些钱,放你爸那里投资,全打了水漂,现在只能在工地里给人跑活。他过成这样,说到底是你们家欠他的……” 程珩一打断道:“那是程明正欠他的,和我没关系。” “谁说没关系了?父债子偿,天经地义的事。”程光生抬高了音调说。 他把这些债务都算在了程珩一的头上,指着他的孙子出息,把他仅剩的另一个儿子拉出泥潭。 程珩一不言语。 程光生顿了顿,放缓了语气:“你有本事,能挣钱,家里能帮就帮一下嘛。” “我刚还收到短信,说你账上又转来五千块,这些钱,你二叔能不能动一动?” 闻言,程珩一微愣。 之前在地铁站的时候,账户提示没钱,程珩一临时找陈甫舟借了一千块,倒是不知道他多转了那么多。 等陈甫舟转账的时间里,他顺手改了银行卡的账号密码。估计要不是他改了密码,钱取不出来,程光生也不会打这个电话给他。 程珩一冷淡的拒绝,“不能。” “下次如果他再不经过我允许从您这儿拿钱,我就直接报警了。” 一听报警,程光生怒极,厉声道:“你敢!” 他杵着拐杖发泄的声音,透过手机传了过来,“小畜生,你是想让你二叔进去陪你爸吗?” 程珩一轻嘲道:“挺好的啊,程明正脾气不好,程明清进去,还能有个照应,打架多个帮手。” “你、你——”程光生被他气得声音颤抖,“我是管不了了,看你爸出来了怎么收拾你。” 算算日子,距离程明正出狱的日子,只有不到半年的时间了。 两条人命,就只抵了程明正的十年。 程珩一沉下脸,“他要想过安生日子,最好别来找我。” 说完,没等对面的反应,他径直挂了电话。 阳台没有封窗,新鲜冰冷的空气从四面八方涌来,风灌进了他的衬衫里。 程珩一靠在栏杆上,目光投向客厅。 岑眠缩在沙发一角,把脸埋在小猫玩偶里,肩膀轻轻耸动,像是一团受伤小兽,发出无声的呜咽,隔着阳台的门,听着并不真切,却像钝刀磨着他的胸口。 “……” 程珩一知道他大概是最没资格进去安慰她的,回过头,不忍再看。 他打开手机里的银行APP,发现账户里确实有一笔五千块的转账。 程珩一转了四千回去,卡里剩下不到一千。 没过两分钟,陈甫舟打来电话。 陈甫舟:“怎么又转回我了啊?” 程珩一:“本来说的就是借一千,下个月发工资还你。” 陈甫舟知道以程珩一的性子,如果不是周转真的特别困难了,是不可能会张口找他借钱的。 “在北京生活,一千撑一个月哪够啊。你不是还打算这个月从医院宿舍搬出去吗,找到合适的房子了吗?” “没有,不搬了。” 陈甫舟不解,“啊?怎么着,还打算继续住医院宿舍?” 程珩一淡淡“嗯”了声。 “怎么又不搬了?医院宿舍哪里是正经能常住的地方,晚上都不能安安稳稳睡一觉。” 他们医院的宿舍主要是提供给值班医生临时休息的地方,每间房七八平米大小,摆了两张上下铺,一共能睡四个人。 每个人是固定的床位,因为值班时间不同,所以基本上不会真挤上那么多人。 但要是常住的话,晚上医生值班来来回回,也是够吵的。 医院里也有实习医生,工资低手头紧,会拿宿舍过渡一段时间,但像程珩一这样,都已经做到主治医生了,还在宿舍里住着的,实属少见。 “你是不是因为给眼科那个小患者垫付了医药费,没钱了啊?” 陈甫舟对此见怪不怪,但还是忍不住说,“你又不是不知道,在医院里慈善是做不完的,还是先顾着点儿自己吧。” 医生这个职业,大多时候是看上去光鲜体面,但到底也是用时间来换取薪酬,很难实现财务自由。 尤其在程珩一现在这个阶段,即使医院看重他,给了远高于其他同侪的薪资,但报酬依然没有外人想象的那样丰厚。 程珩一抬眸,从阳台往外看。 雪下得更大了。 华灯初上,北京这座城市被繁华装点,到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却没有一处能容纳下他的地方。 雪花忽地落在他的眼睫,携着凉意。 “够住了。”他说。 挂了电话,程珩一在阳台又站了半小时,站到浑身浸透寒意。 客厅里,点着一盏黄色地灯,暖黄色的灯光将岑眠整个笼罩,仿佛安全的茧。 她抱着猫咪玩偶,白色小猫的脑袋上有一团团浅色水渍。 岑眠的嘴唇轻轻抿着,眉心微蹙,脸上透着不世故的天真,心思澄明。 此时最大的烦恼,是她的表白被人拒绝。 程珩一推开阳台门,回到客厅。 岑眠听见声响,抱住猫咪玩偶的手臂紧了紧,觉得丢脸极了。 恨她脑门子一热,就去跟人表白,结果又被拒绝。 她抄起沙发上的靠枕,朝程珩一扔过去,像是个发泄不满的孩子。 靠枕划出一道弧度,没有扔到程珩一,在离他一米远的地方坠了地。 “……”程珩一弯腰,捡起靠枕,重新放回沙发。 岑眠觉得程珩一这个人真的讨厌,现在还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她伸手去够靠枕,又朝他砸过去。 这次靠枕砸了他满脸。 程珩一的眼前黑了一瞬,不疼,却闷人。 靠枕被岑眠当枕头枕过,有淡淡的白茶花气息,萦绕在他鼻尖,缱绻而惹人留恋。 程珩一悄悄吸了一口气,缓缓将靠枕拿下,面对岑眠受伤的眼睛,红红的,湿漉漉。 他张了张口,最后又阖上,选择了沉默。 许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岑眠变得不像以前那样,有极强的自尊心,被他拒绝以后,便再也不理人。 “理由呢?” 这一次,岑眠忍不住去追问。 她做事一向冲动,嘴比脑子快,问完才发觉,这样更加令自己掉价。 一个人拒绝你,哪还需要什么理由。 无外乎就是不喜欢。 不喜欢又要来关心她,对她好,让她心存希望。 岑眠恶狠狠瞪着程珩一,真没见过那么不知分寸的人。 程珩一:“……” 他也不知道有什么理由,能够拒绝她。 第一次程珩一拒绝她的时候,岑眠后来思来想去,觉得可以理解。 那会儿他们才高一,但凡脑子正常,有些上进心的人,都不会把心思放歪。 尤其是程珩一,从小他就是天之骄子,年级第一,老师们最得意的学生。 岑眠的表白被他拒绝后,程珩一就从普通班转去了重点班,像是坐火箭一样,甩掉了其他平庸的学生,包括她在内。 程珩一那么聪明,读高一时就能考上京北大学,实在没有必要在普通班陪她到高三。 虽然岑眠因此生气了很久,觉得被他背叛,现在想来,属实没有道理。 谁年轻的时候,不在为前程努力。 谁年轻的时候,就有那么浓烈的情感。 大概只有她在浑浑噩噩的度日,就像高中班主任说的,一颗烂苹果,仗着家里有钱有势,才无所顾忌。 但这一次,岑眠为程珩一找不出什么理由。 她像是没有自尊心一样的追问。 要么告诉她一个能够原谅他的理由,要么就让她彻底恨透了他。 程珩一给不出答案,也不敢给她答案,只有许久的缄默。 岑眠拧着眉头,不满他的缄默,颇带进攻性地问:“是我不够漂亮?” “……”程珩一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 岑眠的乌发柔软浓密,因为哭得出了很多汗,碎发沾在额前,一双眸子明媚多情,宛如盈盈的春水,眼睫湿润缠结在一起,仿佛在无声控诉他的冷漠。 岑眠没忍住,一滴眼泪从她的眼角流出。 落得像是珍珠。 从她白皙的脸颊,流过饱满的嘴唇,淡红的色调,仿佛初绽的玫瑰。 程珩一此时的罪恶感到达了最深。 他摇了摇头:“你很漂亮。” 美得近乎不道德。 也只有她自己敢说她不漂亮,任何其他人听了,都会觉得她妄自菲薄,或者故意炫耀。 岑眠听过无数人说她美,唯有他的语气最为真诚,也最伤人。 美不足以打动他。 她抬手抹掉了下巴上悬挂着的眼泪,继续问:“那是因为我不够聪明,学历配不上你?” “岑眠。”程珩一出声,嗓音清冽,低低缓缓,将她的名字唤得那样好听。 “不要这么贬低你自己。” “你很好。” “非常好。”他强调。 岑眠不信他的说辞,扯了扯唇角,“很好为什么要拒绝我?” “你别误会。”她为自己辩解,“我不是在死缠烂打,我就只是想知道理由。” 岑眠因着被拒绝,生出淡淡怨恨,从下至上睨他,故意讥嘲:“难道是你不行?” “……”程珩一无奈,“如果是这个理由,你会好受一些吗?” 岑眠对上男人真挚的眼睛,愣住了。 任何男人听到这样的质疑,都会觉得被冒犯,偏偏他却那样认真地看她,反倒令岑眠不安,仿佛真的戳到了他隐秘不为人知的隐疾。 她点点头。 “会好受一些。” 程珩一那方面有问题,总比是她的魅力不够要来得强。 程珩一大方承认:“确实是我不行。” 岑眠:“……” 她缓了好几十秒。 “能、能治吗?”岑眠小心翼翼地问,生怕伤害了他的自尊心。 程珩一望着她,岑眠清澈的眼睛里满是同情,刚才还溢满在其中的痛苦和不甘渐渐散去。 他摇摇头:“不能,从小的毛病。” “所以上一次也是因为这个吗……” “嗯。” 岑眠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样的原因,她望着程珩一,外表精致如玉,内里却…… 她由同情上升到了怜悯。 过了很久很久。 岑眠陷入了一种纠结的情绪,小脸揪成了一团,脸颊忽然红扑扑的。 “你试过吗?”她问。 “要不再试试吧。”她的声音越来越小,“我可以帮你……” 为您提供大神 景戈 的《白夜情长》最快更新 白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