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仙志异》 第一章 景小二 云雾山脉绵延数千里，因终年云雾缭绕得名。 山中长年不见人烟，沼泽瘴气遍布，又有毒蛇猛兽横行，怪石乱崖阻路，险象丛生。 对于凡人来说，深入此山者十死无生，难以周全。 哪怕只是在山脉的外围区域活动，也有莫大风险，堪称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 但偏偏这等险地集地华天宝，物产丰厚极了，山脉中奇禽异兽珍材宝药无数。 每年都有大量的探险者冒险进山寻珍觅宝，想博一场大富贵。 更有艺高人胆大的江湖人士，进山追寻传说中的仙缘。 平阳镇，位于云雾山脉的边缘地带。 沿着那条贯穿镇子的大道往西南方向走上十几里路，就算是进入了云雾山脉的外围区域。 方圆几百里内能进入云雾山脉的路线，就属平阳镇这条最为稳妥。 有这样的地理优势在，平阳镇受极了进山的探险者、来往的商队，还有高来高往的江湖人士的喜爱。 镇子上过半的人家都做着旅店酒肆的生意，专供这些人进山前落脚歇息。 对云雾山脉熟悉的猎户则是当起了向导，带探险者和商队走一些稳妥路线进山。 更有选择走上了探险者的路，自己进山寻宝的。 镇子主干道上一家临街的酒楼里，稀稀拉拉的坐了几桌客人。 这些都是前些天已经进过山，正修养的探险者。 等修养的差不多了，他们还会再次进山。 因为做的都是脑袋别裤腰带上的买卖，这些客人身上或多或少都带着彪悍气息。 一个大汉看着往桌子上端酒食的少年小二，调侃似得问道: “景小二，今天怎么不见你练拳了？” 但凡在酒楼住的有些日子的客人都知道，酒楼里这个小二勤奋的很，每天在天蒙蒙亮的时候都会在院子里练拳。 不过景小二这拳练的在有功夫在身的人眼里，也就是图一乐呵。 练那叫五行拳的大路货拳法的人没有十万也有八万了，他们可从来没听说过谁练出来过门道。 哪怕景小二练的有模有样，也只是花架子罢了。 景清听着客人的调侃，笑着回应道: “今早上起晚了，马厩里连草料都差点忘添了，我再练拳不得被掌柜的骂死。” “景小二今年有十四了吧，我看你哪是起晚了，你是到年龄想婆娘想的抓心挠肝一宿没睡。” 有人开了这半荤的话头，其他人都哈哈笑了起来。 更有人跟着起哄道: “景小二见天练拳，体内阳气足的很。是不是每天早上起来，铺盖上都得湿一大滩。” “小二，你要是把我的房钱给免了，等我下回进山回来，就带你去开荤。” 另外一个大汉说着，手已经搭上了景清的肩膀，一副哥俩好，情比金坚的架势。 这边正说着，打酒楼柜台后面走出了一个身形不算高，体格壮实的汉子。 壮实汉子瞪着一对铜铃大眼，对那个正搭着景清肩膀的探险者骂道： “别在这放屁，你们有一个算一个，谁敢缺老子的店钱，老子扒了你的皮。” 探险者过的都是刀口舔血的日子，谁要是敢瞪他们一眼，这帮人说不准就会捅一刀回去。 但让这壮实汉子骂上一句后，那探险者是老老实实的收回了手，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 这一桌上领头的那个探险者朝壮实汉子投去一个善意的笑容。 “秦老大，坐下来喝一杯，算我账上，酒钱店钱保证一分不少。” 秦老大，也就是这家酒楼的掌柜，冲那探险者摆了摆手。 “不了，有急事得出趟门。” 说完，秦老大对景清交代着。 “我出门一趟，三两天就回来。你看好店，有什么事等我回来再处理。” “知道了，掌柜的。” 景小二点了点头，端着空托盘就往后厨走。 那帮探险者再度冲秦老大说道： “秦老大放心，景小二这边我们兄弟帮您照应着，您放心的去。” 秦老大嗯了一声，大步朝酒楼外面走去。 几个探险者等秦老大走远以后，才有人开口说了一句。 “秦老大又去领人了吧，这是哪路人马陷在云雾山脉里了？” “鬼知道，不过能请得动秦老大的，不会是什么小门小户。” 云雾山脉中险象环生，除了毒蛇猛兽这种能让人当场暴毙的危机外，更让人绝望的是陷入沼泽毒瘴这种等死的区域。 那种区域陷进去，九死一生。 只有第一等的探险者，才有那份活着走出来的能耐。 为什么秦老大一个酒楼的掌柜，能让这帮刀口舔血的探险者客客气气的，当然是凭着秦老大自己的一身好本事。 往前数个十年八年的，秦老大绝对是平阳镇最厉害的探险者。 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面，秦老大最起码有二百天是在云雾山脉里，所有商队都愿意花重金收购他从山里带出来的东西 是在置办了这酒楼以后，秦老大才安稳了下来。 哪怕秦老大近些年进山的次数锐减，他也绝对称得上是平阳镇最好的向导。 穿着一身粗麻短打的景清对秦老大今天的外出并不例外，他一早就见到了打云雾山脉那边飞回来的传信鸟。 鸟腿上绑着的的求救信和地图，都还是他给取下来给秦老大的。 他从小就在这酒楼里当跑堂的小二，见惯了这样的场景。 最晚五天，最快明天，秦老大就能领着人回来。 这些年下来，景清还从来没有过见过例外。 最多也就是秦老大带回来的，是躺在地上再不能言语的。 给刚才那桌探险者送完了所有酒菜以后，景清把托盘往柜台上一方，抄着抹布去擦大厅里那些没人坐的桌子。 那些探险者们也没再把话头牵扯到景清身上，低声的聊着属于他们探险者圈子里的事。 比如谁谁谁从云雾山脉带出来千年老山参，高价钱卖给了商队。 又比如哪个倒霉蛋进山已经半个月了还没回来，大概率是进了野兽的肚子。 不过这些跟景清都没太大关联，眼下他就是酒楼的一个跑堂小二。 会一套烂大街的拳法不假，但还远没有练出门道来。 第二章 非你不可 秦老大出门进山去了，酒楼虽然没了坐镇的真神，但生意依旧红火。 景清这个跑堂小二迎来送往的本事一点不差，再加上账房先生和厨子，仨人完全能支应起酒楼的运转。 再加上秦老大的名头在这，平阳镇上也没哪个客人会故意来这找茬。 一天下来，景清送了几拨客人进山，又安排了好些位客人入住。 从白天一直忙活到月上中天，给大堂里的桌椅板凳规整完毕后，大门一关，酒楼今天就算打烊了。 打烊以后，景清紧绷的精神头也就放松了下来。 把肩膀上搭着的抹布往水盆一扔，他穿过大堂，径直来到了后院。 在井边打了桶水，给抹布浆洗了一遍，景清又打了一桶水高高举起。 手一歪，满满当当的一桶井水就浇在了景清的脑袋上。 让冰凉彻骨的井水一浇，景清瞬间清醒了不少，精神上的疲惫扫除了大半。 把水桶往井边一放，景清想起了早上落下的那遍拳。 从学得那套五行拳以后，除开一些特殊日子，景清的还真没停歇过。 秦老大告诉过他，一日不练百日成空，要是三天不练，他就成了门外汉了。 想到这，景清开始付诸行动。 脱下被井水打湿的粗麻短打，挂在后院一角的晾衣绳上，光着膀子的景清开始一板一眼的操练了起来。 正如同探险者们公认的那样，景清练的五行拳是实实在在的大路货，烂的不能再烂。 整套拳下来，见不到半点铁血杀伐的架势，练这种练了以后不能跟人厮杀对敌的拳法，当然是没什么出息的。 难不成遇上为危险的时候，打这么一套拳下来，危险就找不到你头上了？ 还是说打完这套拳以后再死，来世能投个好胎。 那些勉强算得上武人的探险者在发现景清这个店小二习练这套拳时，而且一练就是好多年以后，早就把景清这个店小二当成了乐子看。 自己练的拳法没什么厮杀胜敌的手段，景清心里清楚的很。 他六岁那年秦老大说要教他练拳时，景清也曾以为自己能学到秦老大的真本事，传下他的衣钵。 但最后秦老大只传给了他这么一套五行拳，并告诫景清，要想在酒楼待下去，就必须一心一意的练这套拳。 孤苦无依的景清打那天起，也算有了安身之地，还学会了一套拳法。 不过要真说这套五行拳半点用没有，景清是不怎么同意的。 练拳前两年，景清还没什么感觉。 但打第三年开始，景清就发现自己的精力体力比起来同龄人旺盛不少。 换成一般九岁大的孩子，在酒楼里跑堂一天以后，一停下来估计连动手指的力气都没了，更别说第二天继续上工，但练了五行拳以后的景清可以。 十岁以后，他就能一个人担起跑堂的活，不再需要账房先生和厨子帮着支应。 除此之外，景清发现了自己的五感六识更是比常人敏锐的多。 比如此刻隔着好几层墙，他依旧能听见二楼客房传来的咯吱声以及压抑着的低吟。 不过现在景清的心思都沉浸在拳法当中，这些声响并不能影响景清的专注。 一套拳，景清用了一刻钟的时间给从头到尾演练了下来。 等景清收拳时，刚才被井水打湿的一脑袋半长碎发，已经给被风干了。 站在原地缓了两口气，景清细细体会着皮肤下肌理中的气血流动。 他能感觉到，这些气血的流动在缓缓增强着他的体魄。 虽然这种增强的进度缓慢极了，但还是能被景清捕捉到，这也是景清能坚持习练这套没出路的拳法的原因之一。 旁边等了半天的看客终于发出了动静，一边鼓掌一边说道： “小哥，拳打的不错呦。” 景清能听得见二楼客房里摇床的声音，当然更能注意到这个从自己练拳开始就站在后院的人。 自动过滤了这也不知道是调侃还是真心夸赞的话，景清扭过头来是说道： “客人这么晚了还不休息呀！” 傍晚时分在店里落脚的客人从角落里走到景清身边，脸上带着笑意。 “小哥你不是也没休息吗？我可是专门来找你的。” “客人有事？是床睡的不舒服？还是晚饭没吃饱？” 景清一副尽职尽责的店小二模样。 “都不是，我是想跟小哥你商量一件事。” 傍晚间还是商人打扮的客人，这会穿的是一套武人常穿的劲装，但比起来一般探险者身上的穿着，这位身上的劲装华丽了好些个档次，一看就知道他非富即贵。 “我就不跟小哥打哈哈了，小哥也知道，我这一行本来是打算请秦老大出马，带着我们进山的，没想到秦老大有事出门了。” “我们掌柜的三两天的就能回来。” 景清回了一句，这客人一行人住店的时候，就已经问过秦老大的踪迹了。 “这事我们知道，按我们原本的计划，别说两三天，就是等个十天半个月也不是问题。但谁让事发突然，我们明天必须得进云雾山脉，要不然赶不上日程了。” 客人说完，目光就盯住了景清。 “明白了，我这就跑一趟，一定在天亮前给客人备好干粮饮水。” 景清抓起还湿着的粗麻短打，就要从后院的小门往外走。 那客人一抬手，拦住了景清的动作。 “不用小哥操心，干粮饮水我们备的有，我们现在差的是个向导。” 景清停在那里，看向了这客人。 客人面上带着的笑容不变，只是没有半点真情实意。 “我知道小哥你明面上是酒楼的伙计，但实际上的秦老大的半个儿子加半个亲传，所以我想请小哥辛苦一趟，带我们一行人进山一趟。” “客人误会了，我就是一个跑堂的小二，山里是个什么情况我半点不知道，让我当向导简直是在害人。客人需要向导的话，我现在就帮你去找镇子上的老向导。” 说完，景清迈步绕过客人的阻拦，往后院小门的方向走去，那客人也不拦景清。 景清拉开小门，脚步却一下子停住了。 小门外，站着两个手持刀兵，气息浑厚的护卫，是跟院子里那客人一道的。 景清转身看向那客人，那客人认真的说道: “小哥，我要说非你不可呢？” 第三章 威逼 “客人，我就是个跑堂的，带人进山这事从来没做过。” 景清是万万不想应下这一份差事的，自己几斤几两，他心里再清楚不过了。 虽说秦老大这些年给他说过不少在云雾山脉里的事情，但景清还真没进过云雾山脉，实操经验为零。 领着客人进山，客人出事了倒没什么，他自己可不想栽在山里。 “没事，我相信小哥你肯定是个好向导。只要你带我们进山就行，其他事你不用管。” “我……” 衣着富贵的客人见景清还没什么答应的意思，直接打断了景清的话语，一改先前的语气，开口道: “小哥，你要是觉得我这跟你商量的不行，那我们怕是要换个法子来谈了。” 小门外手持刀兵的两个护卫，先后从小门挤进了院子里。 十三岁半的景清因为长年练拳的缘故，身高跟常人相差无几，只是身体稍微单薄一点。 但在这两个铁塔一般的护卫身前，景清跟个瘦弱小鸡仔似得。 俩护卫里面稍矮的那个都比景清高上一个头，劲装下的臂膀壮实的更是撵得上景清大腿粗细了。 此刻这俩护卫手中刀背有一指宽厚的阔刀正泛着寒光，毫无疑问的杀伐利器。 这样扮相的两个护卫光是站在那，压迫感就已经拉满了。 “小子，我们家公子好声好气的跟你商量，你却不识抬举，那就让我来跟你谈谈。” 稍高的那个护卫冲着景清说了一句后，径直朝景清冲了过来。 他手中阔刀抡动，朝景清劈来。 那口阔刀带着撕裂空气的呼吸声，转瞬间就到了景清的面前。 景清能清晰的感受到来自这护卫的杀机，心底一沉，同时做出了应对。 他脚下步伐挪动，向一旁闪去，跟那口阔刀擦肩而过。 护卫手腕一拧，那势大力沉的阔刀自上而下的斜劈刀势竟然转变成了横撩。 这一下，直奔景清的腰肋。 要是被这一刀落在身上，景清必然会落得一个一刀两段的结局。 景清脚下发力，整个人向后快速倒退，试图拉开跟这护卫的距离。 他只会一套养生拳似的五行拳，攻伐搏杀方面的招式经验半点没有，完全没有跟这护卫正面交锋的可能。 面对这护卫的出手，景清只能不断闪避。 对于景清接连躲过自己的两记攻击，那护卫心中多出了些许不爽。 他提着阔刀，大迈步追向景清。 “小子，你给我站住。” “站你大爷。” 景清毫不犹豫的回了一句。 就这护卫的架势，他真要是站住了还不得当场暴毙。 眼瞅着护卫要再度临近身前，景清低喝了一声“看暗器”，然后一脚撩起一蓬泥沙，踢向那护卫。 护卫来不及细想景清这暗器的真与假，下意识的把手中阔刀一横，护住了自己的面部，同时停住了步伐。 景清不会什么脚下功夫，那一蓬泥沙踢起来除了能把人变的灰头土脸以外，半点用没有。 明白自己被景清给戏耍了的护卫顿时怒了，他手腕一震，阔刀上沾染的泥沙被甩开。 正心想着自己一定要活劈了那小子，却发现景清竟然已经趁着这个空当，窜到了后院的柴火垛旁。 柴火垛是挨着院墙堆砌的，往柴火垛上一站，可以轻松看见墙外的风光。 景清是要借着这柴火垛，逃出小院，不再跟这帮恶客纠缠。 此时景清只要脚下一发力，便能借着柴火垛翻出院墙，但也就是这时，景清心有预感，硬生生的止住了步伐。 下一瞬，一柄阔刀擦着景清的鼻尖，打着旋的砍在了柴火垛上。 那阔刀将柴火垛顶上的那一顿木柴掀飞，然后深深钉在了院墙上。 景清的表情已经僵住了，刚才要是再往前一步，这阔刀就会贯穿他的身体，把他钉在院墙上。 小门前那个护卫手中的阔刀已经不见了，很显然，这一刀是他掷出的。 个高的那个护卫到了景清面前，阔刀直接架在了景清的脖子上。 他手上微微用力，刀锋就紧贴景清脖子上的肌肤，让景清清晰的感受到了那份寒意。 刀架在景清的脖子上，护卫有些得意的冲景清问道： “小子，你怎么不跑了？” 护卫心底是想一刀结果了景清，但他的主子要景清还有用处，他只能用这种方式来发泄心中的火气。 形势不如人，景清没有跟这护卫硬拗，而是看向了那富贵打扮的恶客。 富贵打扮的客人正要跟景清说上两句，就听见客房二楼传来一句骂声。 “大半夜的不睡觉干什么呢？吵了爷爷的美梦，爷爷弄死你们信不信？” 富贵打扮的恶客眉头一皱，把刀架在景清脖子上的护卫就明白了主子的意思。 他扯开嗓子，直接喊道： “松阳城马家办事，谁再敢狗叫，就洗干净脖子等死吧！” 这话说出来以后，二楼客房那边瞬间没了声音。 景清甚至于听见了二楼的摇床声，在这时候也停了下来。 松阳城离着平阳镇有个二三百里的路程，是方圆千里内少有的大城池。 马家在松阳城属于排名前几的大家族，家底雄厚，势力庞大。 一般人物招惹上马家无异于是自寻死路。 景清在酒楼里听过不少马家的事迹，对马家向来霸道且心狠手辣的行事风格有一个大概认知。 今天直面这些马家人，才发现以前那些探险者们讲的还是太保守了。 另外一个护卫已经从院墙上取回了自己的阔刀，站在马家公子的身后，拱卫着自己的主子。 没了不开眼的人打扰，马家公子的心情舒缓了不少。 他故作的温和模样，配上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一看就知道是个虚伪至极的货色。 “小哥，明早带我一行人进山，没有问题吧！” 马家公子不等景清回复，补充道： “我希望小哥你考虑清楚再回答，你这酒楼里除了你还有一个厨子，一个账房老先生吧，那都是有家有室的，要是他们出了什么意外，一个家庭可就支离破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