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渣攻靠假孕快穿火葬场》 魔头 X 剑客 宋白幽闭着眼睛,努力让自己极速下坠的失重感里解脱出来。 当他勉强能睁开眼睛的时候,面前出现了一整面书墙,上下纵深有数千米,抬起头能看见阳光从遥不可及的某一个圆圈中投射下来,照出一圈白的光晕——那是他站着的地方。 圆圈内放着一把椅子一张桌子,阳光照在上面竟然没有阴影,白到让人觉得诡异,宋白幽走过去拾起桌上的文件仔细看了一眼,果然是关于自己的。 因为一场意外他被选入了快穿世界中,此时按理说应该会有GM来接引他,但似乎他是个例外。 当他心满意足把表格里诸如性格稳定、长相优越、运气绝佳、武力值等选项全部都勾选到了顶尖,负责他的GM这才匆匆赶来,目瞪口呆地看着宋白幽半倚着桌子,扬扬手中已经被画满了勾子的初始报告,一脸得逞似的笑。 “抱歉,我就先走一步了。” 说着他一把推开了门,两条长腿一迈,飞快地窜了出去。 GM大张着嘴巴,一张一合,像是一只被人提着鳃拎出水面的呆头鱼。 宋白幽笑得肆意,一副胜券在握人生赢家的狂傲,已经准备坐着往生梯进入下个世界,只听见那可怜的GM的飞奔过来用半边身体卡主了门:“错了,你勾成攻略对象的属性了!” “宿主你的属性在下一页!” 电梯在启动了,GM的身体像橡皮人一样被大力拉扯出一个诡异的长度,努力把文件递给他看,宋白幽脑袋里轰的一下,视野变黑之前看见自己的那张纸上—— 白茫茫的一片真是干净。 现在有个好消息,和一个算不上太坏的坏消息。 GM似是怜悯似的蹲在小空间,看着躺在地板上耍赖的宋白幽:“好消息是,那位智力超群、颜值爆表、武力值一拳能轰开半个地球的龙傲天是你老婆。” 宋白幽躺在地上气若游丝,原主被江湖上百号人追杀,身受重伤,此时连抬手让GM滚蛋的力气都没有。 “坏消息呢。” “坏消息是你和他有仇。” 宋白幽皱皱眉头:“我把他父母都杀了?” “这倒没有。”GM翻了翻剧本,“但是身为魔头的你,把他视作亲生父母的师傅师娘杀了,一夜之间杀尽同门,你肉身上那两个血窟窿就是他开的。” 宋白幽嘶嘶吐出一口气,正在小空间用着GM的上帝视角观看攻略对象黎渊。 江湖传言,半年前魔头宋白幽一剑捅死了养育他们多年的师父,两掌重伤师弟,把黎渊推下悬崖,然后又以残忍到发指的手段血洗了整个清崖门派,一时间江湖为之骇然。 但身受重伤的黎渊并没有因此沉沦,而是在幽谷中得到了高人指点,半年间将一身剑法练得炉火纯青,出关后便从无门无派的无名小卒一跃成了江湖上足以开宗立派、分量十足的人物。 从那以后,再没有一人见过他佩剑出鞘,因为见过的人都被一击毙命。 宋白幽一边看设定一边咋舌。 只见屏幕中,黎渊身手矫健地跃到高处,用藏在小臂内侧的小刀把敌人的喉咙剜开一个碗口大的伤口,血像是坏了的水龙头一般涌了出来。 那个人长了一双野性难驯的眼睛,很标准的丹凤眼,但因为眼窝深邃、瞳仁漆黑平添了一分尖锐,眉毛粗且上扬,似乎他自己也知道自己被上天偏爱着而有恃无恐。 嘴唇丰满,边缘很清晰,用唇红齿白四字来形容丝毫不过分,整张面孔浓墨重彩到艳丽夺目的地步。 这些小细节大大削弱了他因为五官太过精致而带来的阴柔气质,看着这张脸让人很容易想象到一些刚正不阿的检察官、或是名门正派中被长辈们呵护得很好的未来栋梁。 听到同伴的呼喊,他一手揪着敌人血淋淋的首级,扭头朝着同伴笑着问好,他的牙齿很整齐,笑起来会露出尖尖的虎牙,并不明显但是着实耀眼,健全开朗得叫人落泪。 那笑容狠狠刺伤了此时处境悲惨的宋白幽。 见到他的第一眼,宋白幽就想把“弄哭他”列为人生必做的十件大事榜首。 毕竟内心坚韧之人那捕捉不及的脆弱,比起任何珍奇都更加诱人。 尤其当温热的血液喷溅到了黎渊脸上的时候,白皙到从深处透出粉色的下巴而耳垂一瞬间变得赤红;眼中只有勇气,全然没有恐惧的神色;身上凛然的正气与血液的邪性在那张登峰造极的俊脸上,撕裂一般矛盾的美感到达了顶峰。 GM凑过来指着屏幕道:“你运气倒也不算太差,黎渊是个性格稳定心肠又软的好孩子,你只要抱好他的大腿,攻略难度倒也不算太高。” “性格稳定”、“心肠软”、“好孩子”这些词在面前这个上一秒杀人如杀鸡,下一秒又笑得人畜无害地去为女士们背行李的人身上真是又诡异又合适。 宋白幽暗暗给攻略对象黎渊贴上了“哭起来会很可爱的笑面虎”的标签。 GM:“你只要利用他对你的心软,有肢体接触就可以涨血条,刷满黎渊对你的好感值,就算攻略成功了。” 宋白幽看着GM从半空中降下两个无限接近于0的血槽和好感度。 宋白幽咧咧嘴:“如果没有攻略成功呢。” GM顿住了片刻,过了好久才回答道:“……会死的,我以为你知道。” 宋白幽点点头,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GM观察着他的脸色,又小心翼翼提醒道:“在快穿世界内死亡,宿主意识会被活生生撕扯成碎片的,我建议你打消一些危险的想法……” 宋白幽目光灼灼地盯着屏幕中笑得阳光灿烂的黎渊,又摸了摸自己的嘴唇,笑道:“我为什么要死?放过这种美人给我哭坟,我躺坟里都要坐起来给自己两巴掌。” GM已经有了很不好的预感:“你想干什么。” 宋白幽的笑容越来越大:“当然是攻略他,让他发自内心地原谅我,爱上我,为我付出一片真心,最后嚎啕大哭。” GM刚想吐槽他这离奇的品味,此时警铃大作,目标角色黎渊正以飞快的速度朝着宋白幽肉身的方向跑来—— 宋白幽乖乖在现实世界睁开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 他有些困惑地眨眨眼,又用力闭了一下眼睛,重新睁开,以为是自己产生错觉了,可是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好似整个人都没入了无尽的黑夜之中。 手臂痛到几乎抬不起来,他费力地扶着关节,努力用手心按了一下自己的眼球,一瞬间剧痛传遍全身,也不知道是眼球的疼痛还是身上遍布的伤口在警告他不能再乱动。 但是眼前的黑暗还是毫无反应。 宋白幽颤颤巍巍点了投诉,他知道这是个倒霉催的病弱系统,但没告诉他要两眼一黑勇闯江湖。 GM不紧不慢的声音这才来补充:“忘了和你说,宋白幽因为重伤失明了。” 宋白幽这才从小窗里面看清自己如今的模样—— 宋白幽此时正穿着自己成人时的衣服,膝盖以下的布料早已因为逃跑被扯碎,松松垮垮的两条袖子被系起来,大片的血污从他的嘴角一直蔓延到胸口,两片嘴唇呈现出余烬一般的死灰。 无法聚焦的两眼茫然落在某处,看起来可怜又无害。 与宋白幽想象里自己身为绝世魔头,邪魅狂狷、傲视群雄的形象简直走在两个极端。 GM的语气很兴奋:“多可爱的一张脸,快去黎渊面前假摔求抱求保护,我就不信黎渊不心软。” 宋白幽摇摇手指,断然拒绝:“本人字典里就没有主动献媚这四个字。” 说话间,树林里的声音越靠越近。 “师兄?是你吗?”对方的声音年轻轻快,喊他名字的时候依旧春风和煦,仿佛只是在门派里打了个照面。 而不是千里追杀来取他狗命的。 那声音远远的,没有愤怒,没有仇恨,只是平静且友好的询问。 “师兄弟见面,咱们不妨把话说开些。” “今日我不是来杀你的,你也不必对我有什么敌意。”对方说话的时候总是很诚恳,这么虚伪的话听来都顺耳:“咱们回门派里,把半年前的一些恩怨说开了可好?” 他的语气越是和善,宋白幽心里越是发毛。 如果被他发现了自己的身份,这家伙绝对会一脸温柔地扭断自己的脖子。 但是,这么一张看起来永远不会发怒的脸,偶尔露出生气的样子也会很有意思吧? 他舔了舔自己的下唇。 四周草丛里发出梭梭的声音,那是习武之人在草地里奔跑的声音。 宋白幽咽口水都艰难,对方身上自带的压迫感,远远地散发出了恐怖气息,他感觉自己浑身上下的肌肉都因为紧张而战栗,恐惧之下兴奋更多。 “师兄?我的耐心也有限……” 对方一面在诱他出来,一面悄悄地逼近,临近他四五米的地方突然站定,大概也感受到了他的所在。 “哈……” 宋白幽不敢出声,只觉得重伤之下胸口发闷,知道成败就在此一举,对对方的好奇与对死亡的恐惧,在等待对方脚步靠近的每一分每一秒中积累到了峰值。于是攥着簪子紧张兮兮地躲在角落里,等到对方逐渐靠近的时候猛地扑上去,拿起那根毫无杀伤力的簪子作势要刺! GM吓得魂都飞到了天外:“你知道他现在一指头就能摁死你吗?” 宋白幽依旧淡定:“他不是很会心软吗?那就主动演给我看啊。” 插入书签 魔头X 剑客 对方的反应比他还快。 宋白幽这招本就是虚张声势,只见对方侧身快步上前几步,以眼睛都跟不上的速度迅速贴近。 一霎时枯叶纷飞,树林里他们二人所在之处被推出一片空地,黎渊曲臂以肘部卡住他的喉咙,将他整个人都抵在了角落动弹不得! 黎渊的碎发垂在眼前,此时脸上温和的笑脸已经被紧绷的神色所取代,阳光落在他背后,给他笼上了一层金光,宛若从天而降的武神。 GM抹了一把冷汗:“……你俩这见面也太刺激了。” 宋白幽:“不觉得他现在这副表情生动得可爱吗?” GM瞥了一眼表情冷得像一尊石像的黎渊:“不觉得,而且他现在也没表情。” 宋白幽摇头唾弃:“没品味的东西。” 就在黎渊下一步准备掏出匕首直接割喉的时候,他愣了一下,发觉自己制服的另有其人,对方竟是个看起来不过八九岁年纪的小男孩。 那孩子估计是吓坏了,瞪大了一双眼睛,像是魂已经飞去了大半,一双眼睛不知道在看着什么地方,十分的空洞。 此时因为受了刺激,满脸都挂着泪。 黎渊认不出他的五官,只好借着他的眼泪,用手指用力擦了一下他脸上大片的污血,看清眉目时拳头不由得攥紧。 他死也不会认错,那是他死敌、曾经的师兄宋白幽的眼睛。 一模一样。 一双形状漂亮的狐狸眼,总是似笑非笑的,让人看不透他的想法。 即使长在面前这张略显幼稚的孩子脸上,也显得邪气十足。只是这孩子的瞳孔颜色淡些,脸上的神情也怯懦许多,活像只受了惊的小兔子,此时因为紧张,肚子在呼吸的时候快速地起伏着。 这一定是宋白幽的孽种,也不知道和哪个女人生的,都长这么大了。 黎渊心想着,不自觉地磨了磨后槽牙。 这杀人放火的魔头,娶妻生子享受着俗世的幸福;而惨剧中幸存的人,却要在往后人生里一遍又一遍地回味不幸。 那件事近得恍如昨日。 托宋白幽的福,他常常在午夜时分惊醒。 梦见那座变成尸山血海的清崖山,梦见师兄那一身琉璃白袍因为吸饱鲜血而变成了暗红。 血液风干后的袍子沉重得像一幅血甲。 宋白幽两手持刀,一步一步拾阶而上,每走一步都能听见赤足踩入的黏湿声。 活像是九层地狱里走出来的阿修罗。 当时的他惊得说不出话来,哭着哀求师兄放下屠刀,问他是不是有什么难言的苦衷。江湖人人都知道清崖护短,尤其护宋白幽的短,师父对师兄的偏爱几乎是写在脸上的,宋白幽得到如此的宠爱,不说反哺师门,反而痛下杀手。 黎渊想破头也想不懂宋白幽为何要背叛恩师,又为什么要屠杀师门子弟。 而他那位好师兄听完了他的疑问,只歪了一下头,那双写满了缱绻与邪气的瑞凤眼冷笑着向下一瞥,凑到他耳边、像是讲了个笑话一样、一字一句的: “那还不是因为他们活该呵。” 语气间满是戏谑,满脸都是天真,说完哈哈大笑,用实际行动把人渣二字演绎得淋漓尽致。 黎渊正准备半蹲下来继续套话,却发现那双酷似师兄的眼睛始终无法聚焦。 他的心里咯噔了一下。 宋白幽张大双眼,努力用盲眼捕捉着微弱的光感,两条胳膊努力在身前挥舞着,同时也在尽可能地向后退。 他的牙齿在打颤:“我不认识你……” 黎渊的良心微微作痛,继续温和地套着他的话:“你怎么一个人在这树林里?是和家里人走散了吗?” 说着,就悄悄用手圈住了那孩子,好让对方在始终处于他伸手便能抓住的范围内。 黎渊本意是想摆出一副随和的态度,好让那孩子放下戒心,结果那小瞎子不识好歹,直接一口咬在了他的鼻子上,想要挣脱他的桎梏:“我不认识你……我娘说了,不可以随便和陌生人讲话!” GM大惊失色:“你疯了!目标这不是正准备抱你吗?找什么死?” 宋白幽懒懒散散的声音回答道:“攻略期有两个月呢,我找点乐子,你别太紧张。” GM一时哑然,不知道该夸他大心脏还是骂他没有危险意识。 黎渊一愣,吃痛地连连后退,下意识揪住那可怜孩子的领子,把他拎到了角落里。 “你知道我爹是谁吗!”宋白幽故意嚣张地叫嚣,两只手臂张牙舞爪地挣扎着。 只是他的叫嚣,声音颤颤的,比起威胁更像是被人逼入绝境之后无助的哭喊。 “我爹……我爹他可厉害了……” 宋白幽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虚虚地挡在眼前,像是害怕黎渊一般,演技一绝,GM都忍不住为他喝彩。 对付面前这个小孩子,黎渊甚至无需动用腰间的短刀,只需要动动手指就能杀死,比捏死一只蚂蚁还轻易。 但黎渊良好的修养,使他听到这些话的时候也在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见黎渊没被刺激到,宋白幽又故意添油加醋:“他杀青崖弟子如砍瓜切菜……咳咳,自然杀你也不在话下……” GM:“……” GM:“你欠抽可以直说。” 小空间里宋白幽托着脸在调戏血条,看着因为肢体接触一跳一跳上涨的血条勾了勾嘴角。 闻言,黎渊果然神色一变,显然这句话触及了他的底线。 “我知道,我怎么不认得你那鼎鼎有名的好爹。” 他神不知鬼不觉地伸手掐住宋白幽的脖子,一下子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杀了我师父,又差点置我于死地的大好人宋白幽。屠杀青崖山的同门,这算什么丰功伟绩……” 见对方上钩,宋白幽更来劲了:“我爹爹……我爹爹可是江湖大名鼎鼎的魔头……” 小窗里黎渊的表情已经维持不住原本的体面,隐隐有崩坏的迹象。 他的眼睛已经红了,大概是想起师父师娘临死前的凄凉,委屈和愤怒使得他一时间忘了自己想要杀死的不过是个普通孩子,他最应该去寻仇的人还逍遥法外。 宋白幽故意激怒他,污血从他的唇齿间不断地涌出来,每说一个字都怨毒得像是诅咒:“你弄疼了我……他不会放过你的……” “他会怎么我?”黎渊冷笑,“你仔细说说。” “呃呃……”气管此时能够通过的气流已经到达了一个极限,任凭宋白幽怎样努力呼吸都是徒劳,他被握到几近干呕,但仍旧满脸的桀骜。 “我爹爹……他会找到你的……” 黎渊的虎口收得更紧了些,像是铁铸的钳口,宋白幽小小的身体被直接举了起来,两条腿还在努力地挣扎,脸上满是不甘—— 宋白幽表面上恶狠狠地诅咒道:“他会把你这只……胳膊,咳咳……砍下来、油炸了吃……” 实际上他想说:“就这样就这样,再用力一点!” 他早就小世界乐开了花,因为和目标人物肢体接触,血条疯狂上涨,此时已经翻了三番。 GM急得在小空间里吱哇乱叫:“要死了要死了要死了!他不会放过你的,你少说两句吧!” 宋白幽一把把它的铁皮脑袋打歪了,托着脸恶趣味道:“所谓正人君子也会有恃强凌弱的时候,不觉得他现在脸上那副情绪失控、恨我恨到扭曲的脸很有意思吗?” GM骂道:“变态。” 宋白幽理所当然:“欣赏美的人总是孤独的。” 虽然心情淡定,但宋白幽还是拿出了十二分的演技,眼泪汪汪地威胁对方道:“他会杀了你的……杀了你……咳咳……” 说着又噗嗤吐出一口血来。 见他口吐鲜血,黎渊猛地松开了虎口,他听见那孩子像是风箱似的抽吸了一声,刚刚因为缺氧充血而青紫的小脸,也逐渐重新变得苍白。 生理性的泪水一瞬间涌了上来。 GM心有余悸:“还好他没下死手……你知道刚刚他表情有多恐怖吗?” 宋白幽躺在小空间,两手抱在脑后,一派悠闲。 瞥了一眼屏幕里自己已经意识模糊的真身,故意犯贱道:“是你说他脾气稳定、心肠软的~” 似乎那个快要窒息的人不是自己。 GM吐槽:“且说兔子急了还会咬人呢,你也太大意了。” 宋白幽:“大错特错,我绝不是把命赌在别人脾气上的人,只是我太了解黎渊这一类的人了。” “怎么说。” 宋白幽:“这些名门正派的子弟,自小就被呵护得滴水不漏,好面子、更好名声,容不得别人和自己在道德上面出一点差池。他们天生自带主角光环,身边少不了献媚的拥趸。” “与其只是做他顺手救下的路人甲,不如以退为进,让他失控、让他误解,成为他小心翼翼维系的完美形象上唯一的瑕疵。” GM:“你这是钓鱼执法……” 宋白幽微微一笑:“没错,就是钓。” 果然,意识到自己做了些什么的黎少侠脸色铁青,见刚刚从窒息里解脱出来的的宋白幽,正朝自己无力地伸出双手,想要拉住自己的衣摆,一把甩开宋白幽的手臂。 宋白幽一点力气都没用,顺势直接硬生生摔坐在地,活像是个破烂的布娃娃,看得GM心惊胆战。 宋白幽:“大惊小怪,摔的是他未来对象的身体,摔成什么样他自己负责,你乱心疼个什么劲。” GM欲言又止。 因为被黎渊用力捏到近乎窒息,他的脖子一圈留下了极其明显的五指印子,此时因为刚刚能重新呼吸,他半跪在地上用手圈住那火辣辣的痕迹,不断地干呕,却吐不出东西。 生理性的眼泪止也止不住。 他那双盲眼本就美得动人,此时朦朦泪眼,沾了污血的小手胡乱在脸上一擦,浑身抖如筛糠,正努力侧耳听着黎渊的动静,生怕自己小命不保。 好一个遭人欺负的小可怜。 黎渊的脸色青一阵红一阵,抿了抿薄唇,似是内心挣扎得很,终究没对他下手。 一拂袖,向后疾退数步,一直退到听不见那孩子像野猫似的细细弱弱的□□和哭泣声之后,才站定了,远远地看着那孩子所在的方向。 他悄悄瞥了几眼,见那孩子在树影间的身体,几次尝试站起来都因为脱力而失败了。 黎渊攥紧的拳头指甲都快嵌入掌心了。 他长长叹了一口气,暗自惊讶自己何时也变得和宋白幽一般冷血,竟然会把自己的怨气发泄在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小瞎子身上。 一同追杀宋白幽的同伴见他站在高处出神,视线也跟着看了过去: “在那边发现了什么?怎么看得这么认真?” 黎渊牙关一紧,他既痛恨宋白幽,但自身的道德观又不允许自己将旧仇牵扯到孩子身上去。 为了不引起同伴的怀疑,他竟然鬼使神差地回了一句:“没什么,发现只没断奶的猫崽子,扔在这树林里怕是要饿死了。” 同伴拿他调侃道:“江湖都说黎少侠杀伐果决,没想到铁血之下也有柔情。” 黎渊没说话。 插入书签 魔头 X 剑客 接下来一连几天宋白幽都拖着这具重伤的身体,努力跟在黎渊队伍不远处。 或许是故意,黎渊一行人一连几天都没有再往森林深处走去。 队伍只五个人,医谷两位的丹修,像双生子一样共同行动,一位酒蒙子刀客,赤月轩一位健谈善用短刀的侠女,加上黎渊,五人几乎代表了江湖新生一代最强的实力。 宋白幽一手扶着树干,一面慢慢挪着自己的伤腿,因为痛得麻木,所以当有荆棘从他身上擦过的时候,他甚至懒得拨开,一心只想赶紧跑到黎渊面前表演孤儿吐血的戏码。 失血、饥饿、疼痛,真是什么倒霉事都被他碰上了,宋白幽倒没有像之前那样怨天尤人,反而精神状态相当好,好得有点过头了。 GM指着岌岌可危的血条:“大爷,您要不先和我赊账,再不补血你就死了。” 宋白幽看着黎渊的眼睛都发绿了:“有黎渊这大血包可以薅,我脑子有病才找你买血。” 说着又笑眯眯地开始死盯黎渊。 不远处正在指挥搭帐篷的黎渊突然感觉脑后一冷,顺着目光看过来,恰好和宋白幽四目相对—— 看见宋白幽瞬间收敛表情,瘪瘪嘴,豆大的眼泪唰地下来了。 真是收放自如。 GM:…… 等到黎渊故意移开视线后,宋白幽对着黎渊的背影开始碎碎念:“就为了追你我今天都摔三个跟头了,等我取回了内丹,做回了魔头我一定要把你关水牢里饿上个十天半个月……” 他说得又快又小声,GM没有听清:“什么。” 宋白幽笑得甜甜的:“没什么,在想他哭坟的时候一定要穿月牙白的丧服,他皮肤薄,哭起来脸容易红的,最适合披麻戴孝。” GM:“神经病滚啊。” 宋白幽抓住了黎渊的心理,知道对方如果真的想要置他于死地的话早就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扭断他脖子了,所以常常故意卖蠢,让黎渊知道自己的存在。 “黎少侠最近是胃口不好吗?”那刀客正用小刀划着野鸡肉,一面热情地招呼他来吃:“快尝尝我新烤好的肉,加了点酒当作料,吃饱了才有力气去追踪那魔头。” 黎渊显然有些心不在焉,笑容都有些勉强。 宋白幽已经饿到失去理智了,能闻到黎渊手上那只被烤得皮焦肉嫩的鸡腿,正散发出阵阵诱人的香味,就差扑上去抢食。 这五个人的气氛不算融洽,那刀客喝了酒,有意想活跃活跃气氛:“宋白幽那魔头怎么招惹你们了,千里迢迢从中原赶来这里,就为了杀他?” 侠女性格活泼,接过话头,咬牙切齿地笑道:“家师和这魔头有些过节,如今他身受重伤,自然要和他会一会。” 宋白幽疑惑:什么过节这么严重? GM:你之前半夜去人家长老酒里下了药,麻翻了半个门派。清崖山掌门出面把你保下的,这件事几乎闹得人尽皆知。 宋白幽:……这么做动机是什么。 GM惜字如金地吐出两个字:好玩。 侠女朝那刀客举杯,自饮了一杯,反问刀客道:“阁下您又是为了什么?我看您身上并无信物,也没有听说过阁下的姓名,是受人委托来取他性命的吗?” 刀客拍了拍自己腰间的佩刀:“我和宋白幽那厮没什么过节,只是听说他刀法高明,能以一人之力敌万敌之手,想碰见他切磋切磋……” 他笑得爽朗,语气也诚恳,只是这些话落在宋白幽的那些老仇人耳朵里未免有些不中听。 那一对哑巴似的丹修听到刀客的话,其中之一高声打断道:“那是你没真的遇见过着畜生,你只要见过他,便不想再见他第二面。” 另一个附和道:“阴险狡诈,简直令人发指。” 宋白幽侧身询问:我以前又干什么坏事了? GM:把药谷百宝堂里的丹药当糖豆吃,一把火少了药谷谷主那老头子的胡子,偷了药谷的一罐子麻药出去闯祸…… 宋白幽:然后麻翻了半个门派? GM点头:真聪明。 宋白幽吐槽:原主他是猴王转世吗,怎么专干这些追鸡撵狗的事情…… GM以为他在悔过,一脸痛惜:清崖山向来以谪仙自居,在江湖里名声很好,出现这种素质洼地实在是师门不幸。 宋白幽根本不搭理他,痛心疾首道:堂堂江湖魔头没掀起点血雨腥风,居然只烧了个胡子,这也太爱好和平了,好心疼我自己。 GM:…… GM:孺子不可教也! 感受到丹修对宋白幽的恶意也迁怒到了自己的身上,刀客讪讪然道:“我无门无派,并不想参与到这些恩怨里,宋白幽于我只是个普通江湖小友,想和他切磋武义也没什么不妥吧。” 丹修一号冷笑:“我和师弟好心提醒,别被他骗掉了底裤才后悔。” 丹修二号附和:“你要是不信,大可以问问这里的黎少侠,他和宋白幽那畜牲朝夕相处了十几年,宋白幽是人是畜自有分辨。” 黎渊一直礼貌微笑的嘴角抽搐了一下,估计是没有想到这个话题会转向自己。 他是在场所有人里最恨宋白幽的,也是最不愿意提及他的人。 可是众人纷纷都说: “黎少侠你最有发言权。” “我也听黎少侠的。” 黎渊沉默了一会,用一个非常低沉哀伤的语调说道:“青崖山半年前的事情,我想大家也都知道。” 宋白幽血洗青崖山,一夜之间山泉都涌出了血水。 这是真的血海深仇,前面的事情比起来简直是小打小闹,在场的人都笑不出来了。 “我和他自小都是师父收养的孩子,因为他身上的惊人天赋,师父对他尤为娇惯,在江湖上也惹出了诸多事端,我们都以为是师兄天才心性,迟早会变得稳重可靠,但没想到最后竟惯出个白眼狼来。” 有人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谁也不知道怎样安慰他。 “不说了。”黎渊笑着抿了一口酒,敬了一圈伙伴,“多是些丧气话,听着心里就难受,我自罚一杯。” 这场闲谈草草收场,黎渊手里的鸡腿没咬几口,宋白幽饿得发慌,一不小心没扶稳,一个趔趄摔坐在地上。 宋白幽脸色发白,但绝不是因为虚弱,因为他听见那五个人几乎是同时都亮出的武器,以他现在的身体状况根本没有逃跑的可能。 GM:……你故意的吧? 黎渊首先站出来,拦住了已经拔出刀的刀客:“大家不必紧张,我去替大家去清清闲杂人等。” 宋白幽大气都不敢出,尽可能把自己团在树下的草丛里,胡思乱想着,心想黎渊是准备把自己揪出来示众,还是突发善心假装没有看见他。 因为饥饿和疼痛,眩晕一阵阵在袭击他的神经,他尽可能捂住腹部,用力甩了一下头,想把那种令人作呕的眩晕甩出去。 突然他感觉自己胸口被人塞了什么滚烫的东西。 瞎子的听觉向来敏锐,但是宋白幽丝毫没有听到对方的脚步声,不用小空间的话甚至不知道黎渊有没有离开。 宋白幽扬起脸,因为看不见对方,只能很小声地朝着天空的方向小声道了一声谢。 “嘘。” 对方的手指堵住了他的嘴,因为常年握剑,指肚有一层薄薄的茧。 闻言宋白幽很乖巧地点点头,摸索了一下胸口那热乎乎的东西竟然是个油纸包,里面包着刚刚没有人动过的小半片烤鸡。已经濒临生理极限的宋白幽什么戏也演不下去了,现在他满脑子只想和面前的烤鸡一决雌雄。 “吃完就走吧。”对方声音很温柔,用那只修长温暖的手按了一下他的头,“朝着右手边的方向走,那边有村寨。” 宋白幽假装很警觉地后退了半步,不让他摸自己的头发。 对方对他的警惕无计可施,宋白幽进食期间一直寸步不离地守在他身边,直到亲眼看着宋白幽心满意足地舔干净手指才准备离开。 黎渊刚准备起身,却发现自己衣服被人抓住了一角。 迎面又看见了那双雾蒙蒙的狐狸眼,那双让他恨之入骨的眼睛。 他不知道该对这个孩子说些什么,怨恨或是原谅的话似乎都不妥,他们应该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这样对彼此都好。 那孩子踟蹰了好一会,突然鼓起勇气,用很小的声音哀求道: 不要丢下我好不好? 黎渊心底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了一下,乃至于他扯开那孩子的手都有些颤抖。 见宋白幽贡献出了一百分的演技却被无情拒绝,GM看热闹不嫌事大,在旁边说着风凉话:人家不要你咯~ 宋白幽蹲下来突然哑哑地哭出了声,那哭声不大,甚至是故意压抑着声音的,听得人心里很难受,给GM吓了好一跳。 GM以为自己说风凉话闯了祸,连忙又凑过来安慰他:“我错了大爷,再说咱们还有两个月呢,以后有得是机会……呃。” 他突然安慰不下去了,因为他分明看见宋白幽的眼睛在笑,只是嘴巴在发出哭声而已。 一直等到黎渊走远了,估摸着听不见自己的声音了,宋白幽这才站起来,脸上连一丁点泪痕都看不见。 察觉到GM的震惊,宋白幽耸耸肩:“人家准备遗弃小孩,我不哭两声也太不给面子了吧。” 插入书签 魔头 X 剑客 “听说宋白幽那魔头小时候就是从这片密林里被清崖山的长老捡走的。”侠女拿着一把弯刀,走在队伍的最前头,替大家开着路,“他进了密林就是如鱼得水,所以一定要小心再小心,咱们客场作战未免是站在下风的。” 听到宋白幽这三个字,黎渊心里五味杂陈。 两个丹修依旧像幽灵一样跟在刀客和侠女的身后,黎渊自告奋勇说要断后,其实多少是因为宋白幽的那句“不要丢下我好不好?”动了恻隐之心。 他知道宋白幽一直尾随着他们的队伍。 这让他既担心宋白幽被同伴发现,又有种“留在我身边总归比死在不知名角落要好”的欣慰。 他天生一副爱操心的温柔脾性,这么多年无论经历了什么事情都没有改变丝毫。 侠女先开了口:“你们听见些动响了没有?是不是有人在跟着我们?” 刀客挎着刀到大步走着,仰头笑了声:“可能是最近杀鸡的血腥味没处理好,最近总感觉身边的野猫多起来了。” 他说野猫的时候故意看了黎渊一眼,那意思明显是知道黎渊偷偷带着食物出营地的事情。 他生得粗莽,体格健硕,性格却粗中有细,要说实力,甚至能和黎渊一决高下。 一个不求名不求利,不为恩怨是非参与到追杀宋白幽这件事里的人实在反常。 黎渊看不透他的意图,更不明白刀客为什么要替自己瞒下这件事情,因此很忌惮他,听见刀客的话心虚,但也只是笑,没有搭话。 宋白幽确实一直在跟着他们。 一开始是一百米、五十米、最后甚至直接躲在他们营地的外围,偷偷观察着黎渊的动向,活像是被主人丢弃了又屁颠颠追着人裤脚、绕着圈求收养的小狗崽。 所以当黎渊擦刀时无意间看见宋白幽从草丛里冒出张小脸的时候,他心惊胆战地观察了一下四周,庆幸伙伴们恰巧已经回帐篷里歇下了。 见他没阻拦,宋白幽得寸进尺,干脆从草丛里爬出来。 因为重伤,他的脚步声很奇特,每走一步都需要把另一半身体拖过来,似是身体很沉重一般,呼吸时很用力,吐气却悄无声息。 虽然身上大部分伤口都已经结痂,但走动仍旧费力,赤足踏过的地方甚至还带着血痕。 因为受伤,此时身上发着低烧,呼吸明显粗重了。 此时接近营地实在算不上聪明,黎渊叹了一口气。 黎渊随手从旁边木桩上抓了一把土,手中飞出三粒石子堪堪贴着来人的脸颊擦过去,石子尖锐划破那人的脸颊,鲜血一瞬间涌了出来,但似乎并没有吓住宋白幽。 他像是无知无觉一样,一步一步地走向营地。 “不要再靠近了。”黎渊的声音有些无奈,好心解释道:“他们会因为宋白幽杀了你的。” 那人的身影逐渐从黑暗中走出来,声音小小的、脆脆的,分明是个没长开的孩子。 “我饿了。”宋白幽坦白,“我身上好痛。” 那孩子生得一副叫人心碎的漂亮眸子,石子划过的血痕在那张血污遍布的小脸上甚至都已经不明显了,头发乱乱的,两手拄着一根树枝,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苦头才找到这片营地的。 夜里静得只能听见自己胸口的心跳和他飘忽的脚步声。 黎渊没说话,也没动作,紧紧盯着他胸口那一大团的污血。 眼神显然心软了。 宋白幽在小空间里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大屏幕里黎渊被篝火照亮的半边侧脸。 黎渊生得漂亮又英气,唇红齿白浓眉大眼,一双眼睛总是湿润明亮的,自带着眼线一般浓密的睫毛,无论从前他身上经历过多少苦难,眼底像是总是装着无穷无尽的希望和欢乐似的。 GM故意问他:“看得这么认真?动情了?” 宋白幽淡淡道:“在想他这张脸崩溃到痛哭流涕是什么样子,感觉有一点难度。” GM被呛到了:“我错了我就不该问你这个问题。” “一个人因为动了真情而崩溃,完美的面具在悲痛的一瞬间被揭下,那活生生血淋淋的情绪,好似贝肉被从蚌壳里被撬开,生吃的滋味最为鲜美。”宋白幽笑着试图去描绘,“总比他在别人面前那些违心的假笑来得顺眼。” 闻言GM打了个寒战。 宋白幽很艰难地撑着身体走过来,因为失明的原因,他每走一步都十分谨慎,似乎是感受到了篝火的温暖,最后竟然直直地要从篝火里取东西吃。 GM咧咧嘴,光是看他动作就觉得痛的地步:“你这也太狠了……” 宋白幽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像是真的不知道面前的火将他吞没只需不过一瞬而已,当着黎渊的面,作势真的要把手伸入炭火中。 黎渊早就发现了,但没做声。 宋白幽皱眉:“他居然不来拦我?这不合理啊。” “你杀了他恩师,背叛师门,还把他打成重伤……”GM替他一条一条算着,贱兮兮地反问道:“黑化了不是正和你意吗?还是说,不是你亲手弄黑的你不吃?” 突然一道风吹过,那篝火猛地窜起,宋白幽正和GM争辩来不及收手直接被燎到了手心,惊呼一声赶紧缩回怀里。 “别出声。” 黎渊用剑从火堆里勾出两颗栗子,擦干净了抛给了他。 当宋白幽去闻栗子碰了一鼻子灰的时候,故意装出一副单纯的模样,知道黎渊的眼神就像是黏在了他身上一样,正好奇又担心地打量着自己。 GM恨铁不成钢,只恨黎渊被宋白幽吃得死死的,就是个大写加粗的傻白甜圣母,被这骗子骗得团团转。 见他没有动作,不远处,黎渊又故意板着脸提醒道:“是刚刚烤好的栗子,趁他们没醒快吃吧。” 闻言,宋白幽装出一副饿鬼投胎的样子,急忙忙把壳子咬开,狼吞虎咽似的吃起来。 他们两人此时体型差距巨大,宋白幽瘦小,蹲在篝火边只小小一团,而黎渊身上背着长剑,因为常年练武背宽优越,自带着强者天然的傲然气质。 黎渊见他没威胁,故意逗他:“就不怕我给你投毒?” 宋白幽的盲眼转了一下,低声说:“有毒我也吃。” 其实这几天有吃有喝,又因为和黎渊的几次接触涨了血,宋白幽的处境比起开局已经好上了不少,但是他故意压低声音,发出哑哑的喉音,就像是快要虚脱晕倒了似的。 黎渊被他这副绝不要做饿死鬼的态度逗笑了,又扔了一把到那孩子怀里。 那孩子迟疑了一下,又一下子扑在地上,用手掌一个一个搜罗起来,一直爬到黎渊的脚边。 此时近距离仔细观察,黎渊才意识到,面前是多么瘦小的小孩子。 他忍不住伸出手,悄悄覆在宋白幽头顶上几厘米高处,又怕自己这动作会吓到对方。 “好吃吗?” 听到他的问话,那孩子鼓鼓囊囊像是小仓鼠的脸颊一顿,然后继续去拾地上的栗子,飞快地咀嚼着食物没有回话。 前几天自己对这孩子做了多过分的事情,黎渊心里不是没有数,甚至对面前这个可怜兮兮的小孩子,心底还有些愧疚。 毕竟欺负小孩算什么本事。 这传到江湖上是要遭人耻笑的。 见他没搭理自己,黎渊自讨没趣地摸摸鼻子,没再逗他。 突然,他感觉自己衣服下摆被人拉了一下,他连忙很殷勤地问:“吃完了?这里还有。” 说着从口袋里又翻翻找找,找出小罐的醪糟出来。 等他递给那孩子的时候,宋白幽却没有接,小手始终始终揪着他的衣角,仰着头一双盲眼不知道在“看”什么。 黎渊蹲下来,把罐子上的掀开,捉住宋白幽的小手想让他捧住:“你看,这是醪糟,你捧着喝点糖水先。” 那孩子没有选择食物,反而突然扑到他的怀里,像是即将溺死的人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一样,拼命把自己的身体贴在黎渊的胸口,哇地哭出了声音。 他什么话都没有说,却又什么都说了。 黎渊被吓了一跳,下意识把孩子紧紧按在怀里,感受着对方传递过来的温度、因为哭泣而颤抖的身体、几乎要将全部身心都托付过来的信任……在这个时刻,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用手掌一下一下摸着宋白幽的后发。 突然某种奇异的情感与责任感从他胸中升起。 黎渊的怀抱很温暖,衣服上有白日里劈砍荆棘留下的植物芳香与洗不干净的淡淡血锈味。 和他本人的气质一样,有着某种矛盾又和谐的美感。 GM看着疯狂上涨的血条,幽幽叹了一口气:据说宋某人的字典里从来没有主动献媚这四个字,现在说抱就抱,真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宋白幽翻了个白眼:想走欲拒还迎路线,我这不得先迎一下? “黎少侠,外面是什么声音?”帐篷里有人被吵醒了。 黎渊猛地绷紧了身体,能感觉到手掌下宋白幽不配合的挣扎,抬头高声掩饰道:“没什么,来了只野猫,我替你们赶走它去!” 说着拦腰拎起宋白幽,飞快地逃离了营地,也不知道走了多远,直到走到一处湖泊,确认四周没有危险黎渊才把他放下。 黎渊捧了一滩水来胡乱替他洗了脸,估计又不小心看到了那双令人伤心眼睛,不自觉叹了一口气。 “他把你扔了?” 闻言,宋白幽顺势眼睛一红,一副被猜中了事实要哭出来的样子,故意嘴硬反驳道:“才没有。” 看这小子的反应,黎渊自己心里已经将故事编出了七八分。 插入书签 魔头 X 剑客 宋白幽既然能对恩师大开杀戒,那么抛妻弃子也在预料之中。 更何况,这孩子还是个瞎的。 一想到师兄,黎渊心里就有气,语气自然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联系起宋白幽和他叫嚷过的话,故意阴阳怪气道:“他既然没把你扔了,你怎么受了这么重的伤,吃了这么多的苦?他不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魔头吗,怎么连你都护不住?” 宋白幽不说话,红着眼眶去捧湖水喝。 他默默地喝,一捧又一捧,眼泪却止不住地往下流,像是心底压抑了太多的委屈,一串串的眼泪从脸颊落入他的领口,最后流泪演变成了哽咽,再然后哽咽出了声,压抑着的呜咽从他的喉咙中溢了出来。 黎渊一时间哽住,张了张嘴,又觉得自己刚刚嘴贱得过分。 这只是个孩子啊。 宋白幽正在酝酿一波大的,眼泪默默流着。 一副像是受了欺负也不会反抗的软弱模样。 自知刚刚那句话说得实在不好,黎渊语气又软了下来,搔了搔脸,好心提醒道:“少喝这里的湖水,凉的刺激肠胃,一会吐得更难受。” 宋白幽瘪瘪嘴,故意没理他,伏在水边大口喝着水,想把口腔中的血腥味冲洗干净。 黎渊有些心虚,又走近些,把自己酒壶里的酒水都倒干净了递给他:“用这个装点水,我替你包扎一下伤口?” 宋白幽没理会他,越哭越委屈,这时候表演里多少带点真情实感了—— 本想着靠着小聪明开启龙傲天一般顺滑的人生,没想到变成了这又盲又废的病弱人设,重伤不谈,还要被上百号虎视眈眈的江湖恶徒地毯式的搜寻,他堂堂江湖魔头竟然连一个手下都没有,只好一个人又渴又饿地坚持着。 黎渊正在很笨拙地找着姿势,想抱住安慰他,宋白幽沉默了半饷,继续随口编道:“他早就不要我了……” 语气相当委屈,声音很小,似乎被父亲抛弃对他而言是一件见不得人的事情。 听到宋白幽突然开口,黎渊还没反应过来:“什么?” “他和我娘是露水姻缘。” 宋白幽垂下眼睛,演得活像是有那么回事:“我娘不想要我,喝了太多酒,没成想我还是生下了。” 黎渊抿了抿嘴,大概是觉得这个故事的开局有些残忍,把自己身上的斗篷解下来,罩在宋白幽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肩膀上。 宋白幽自顾自的讲着,像是陷入了那段记忆中:“不过,三年前他来找过我一次。” “那天我娘破天荒的做了一桌子的菜,村头村尾都说她男人要回来了,整个人喜气洋洋的,可能她心里对这段旧情还有些不切实际的期待吧。” 他像是讽刺似的笑了声,豆大的泪珠又从面颊上滚落,用手指按着眼头想把眼泪逼回去:“可见着我是个瞎了的残废,没进家门又跑了,我娘揪着我的头发要我去死,说要是没有我,她说不定过得有多幸福。” 黎渊听得心里堵得慌,扶着他的肩膀想安慰,又不知道怎么开口:“他们……有些大人是不配做父母的……” “是我的错。” 宋白幽摇摇头,在斗篷下把两条细瘦的腿抱紧了:“是因为我,爹爹才头也不回地走了的,只有我娘幸福,我才能幸福。” “这些话都是谁教你的?” 出离愤怒,黎渊扶着他肩膀的那只手甚至有些抖。 “是因为我不够好,不是一个健康的孩子,所以爹爹才会离开我们,我娘才会难过……”黎渊忍不住把他揽进了怀里,想要阻止他得出那残酷的结论。 孩子的身上软软的热热的,带着新鲜的血腥气味,没有结痂的伤口处已经变得青紫。当他感受到黎渊的怀抱的时候,他先是一愣,但并没有抗拒,反而很快接受了黎渊的善意,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似的把整张脸都贴在了黎渊的肩窝中。 他在发抖,不知道是因为那恐怖的回忆还是身上的疼痛。 但宋白幽还是用最平静的声音说出了最残忍的那句话:“要是我没有出生就好了,这一切都不会发生。” 错的明明另有其人。 “你那举世闻名的爹跑哪里去了?”黎渊努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 宋白幽抱着他脖子的手臂一紧,像是害怕被对方丢下一样哀求着,浑身瑟瑟发抖:“我……我不知道……” 那反应简直就是在脸上写着“我知道我那渣爹在哪里,但是因为有难言之隐不能告诉你”。 见黎渊没说话,他又小心翼翼地松开了胳膊,用那双沾满了污血的小手很小心地读着黎渊的脸:“你生气了?是不是?” 黎渊撇过脸,咬牙切齿道:“我没有。” 小空间里。 GM:……真过分啊你。 宋白幽笑嘻嘻:你看他生气的时候多有意思。 宋白幽趁机又多摸了两把自家师弟俊美无铸的脸,装得像是不放心,反复确认黎渊的表情一样。 黎渊只觉得他小心翼翼的样子格外叫人心疼。 夜晚的湖,静美的月光落在水中,有风吹过的时候会闪烁着粼粼的波光,落在人的眼睛中,明明暗暗的,不知道是泪光还是月光。 宋白幽故意又用力抱紧了些黎渊,把自己的嘴巴贴近了对方的耳垂,压低了声音,似是用了很大的勇气:“你们不要再去找他了。” “为什么?” “他很强。”宋白幽呵出一口气,又松开手臂,用手掌很郑重地摸着对方的眼睛,认真道:“……我不希望你死。” 黎渊的眉毛挑了一下,似是很想告诉他,如今就算他师兄宋白幽有通天的本事,也只有被他按在地上打的份。 但宋白幽的话,软和得恰到好处。 好像真的从一个孩子的角度,发自内心地担心着他的安危,哪怕他只是给了他几颗栗子、一只鸡腿、哪怕他真的想置他于死地,却回报给了他无条件的信任与爱一样。 GM学着宋白幽那哼哼唧唧的语气:诶呦,我不希望你死…… 黎渊被他精湛的演技打动,甚至站在他那边,说道:“你如果还是心里觉得他是你父亲,所以不愿意说出他的下落,也可以不说。” “我不会怪你的。” “不是。”宋白幽突然抬头,大声反驳道。 他抓住他的手腕,慢慢探进自己的衣服里,那里是一片血肉模糊,像是很急切地劝告道:“他……他从我这里取了些东西走。” 他说谎时总是真假参半、语焉不详,把想象的余地留给对方。 “我娘看他重伤,于是让他住下了,谁知道……” 说着说着,竟然悲痛到了唇齿颤抖到无法出声的地步。 GM咋舌:你是生怕黎渊见到你的真身,不把你活生生削成人棍是吧…… 宋白幽故意夹着声音,眨巴眨巴眼睛:他怎么忍心。 实际上内丹是原身自己修了些邪门歪道炼化的,伤口是黎渊在和原身打斗时留下的,这些元素拼拼凑凑又是一出好戏。 这句话到了黎渊的耳朵里,果然变成了“宋白幽重伤,生取亲生儿子的内丹疗伤”。 “他怎么能……” 想到这一层,黎渊明显大吸了一口气。 内丹乃是修行之人身上的第二颗心脏,没了内丹的人轻则残废,重则当场毙命,总之再难成大事。 黎渊还心存侥幸,用手掌轻轻覆盖住那片血肉模糊的伤口想试试他的内丹,却发现里面确实空空如也。 黎渊脸上的表情,说是想杀人也不为过。 大概在他看来,师兄屠杀同门已经足够令人震惊,而残杀妻儿、生取内丹这些事更是突破了他的对自己这位师兄道德水准的想象。 黎渊再好的脾气此时也到了极限,怒道:“宋白幽那畜生究竟想做什么。” 黎渊在心疼他的时候,给他补血速度格外慷慨,宋白幽看着那血条如同坐了窜天的火箭,蹭蹭蹭涨到了一个可观的数值。 “所以你们不要再深入密林里了。”宋白幽故意这么说,还装出一副好心:“他说,等他回了森林中央的洞府里修养几日,定能把这些多管闲事的猪猡们一个一个的宰了。” “黎师叔,我爹爹他是个魔头。” “他说要让江湖上的人都血债血偿……医谷也好、赤月轩也好、包括青崖山,但凡当年参与过那件事情的门派,是时候遭报应了。” “他实力很强,强过你们在场所有的人。” 宋白幽哭得情真意切,顺势又吐出一口污血,很小声地凑在黎渊的耳边哀求似的说:“黎师叔,你就当是对我好,你带我一起走吧……” 见黎渊没有反应,他又一连说了好几遍,哀哀地,那语气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我自己一个人走不出森林,我不会拖累你的,一出森林我就去另谋出路。” 好似一株被命运连根拔起的小草。 说着更用力地抱紧了黎渊的脖子,像是想用实际行动挽留他一样,这是这个小小的生命为了能活下去能做到的最大的努力了。 ——实际上,宋白幽还是在努力舔血包。 他的举动却让黎渊惭愧不已。 毕竟他上一秒还想着以杀死这个孩子的方式报复宋白幽,而这个孩子却因为他一点点的善意,而选择了全身心相信自己。 黎渊沉默了一会,突然蹲下来替宋白幽系好了斗篷的系带。 他的斗篷对于身体缩小后的宋白幽过大,足以把宋白幽整个包裹住,一路上黎渊都很沉默,迎面对上宋白幽那双无法对焦的漂亮眼睛的时候,宋白幽冲着他很用力也很灿烂地笑了一下。 那小模样就好像在努力讨好着面前的大人一样。 黎渊只觉得心酸。 “我带你走。” 他把斗篷拉低了些,遮住了宋白幽大半张脸,低声嘱托道:“但今后别让任何人看见你的脸,知道吗。” 插入书签 魔头 X 剑客 这座山谷被围成了铁桶一只。 如今江湖里什么小鱼小蟹都想要来山谷碰碰运气,倘若走了狗屎运碰到了重伤到毫无还手之力的宋白幽,一刀戳死个大魔头,便能一辈子躺在功劳簿上吃饭了。 因此黎渊故意找了一条人烟稀少的小路,决定清晨丑时上路,此时毒蛇野兽刚刚活动,赶路的人多少有些忌惮。 上路前,黎渊在溪边替他检查了伤势,宋白幽生怕被对方发现自己身上这“区区致命伤”居然打不死一个毫无还手之力的孩子,一直提心吊胆。 “衣服黏在了伤口上……疼……” 宋白幽结结巴巴给自己找着不脱衣服的理由,万一脱了衣服便是两个明晃晃的血窟窿,他又不知道该编多少瞎话才能糊弄过去。 黎渊没强求,把他扶到水边坐下,拿着一块软布替他擦腿上的血污。 宋白幽暗自用手指圈过自己的腿,这两条腿又细又瘦,除了尚未结痂的新伤,上面密密麻麻遍布着凸起的瘢痕与增生,像是古树狰狞交错盘桓的根系—— 与其说是这副身体从大变小了,倒不如说这具身体神奇地还原了原主九岁时的体格:伤痕累累、羸弱不堪、像是从没吃饱过饭一样的体格。 此时受伤更是雪上加霜。 除了宋白幽,这世上知道这具身体曾经遭遇过什么的人,早已在十年前归尘归土。 黎渊半跪在他面前,越洗眉头越皱,最后看见他腿肚上那条骇人伤疤忍不住发问:“这是谁伤的?” 他知道自己问这句话其实毫无意义。 是天是地是一根不长眼的树枝划伤的,是某个他不认识的混蛋弄伤的……知道是谁又怎样呢。 他只是气不过。 面前的孩子看起来不过八九岁的样子,却比起同龄人看起来精神恹恹的;有着过于早熟与老成的语气;一双漂亮的眼睛无神地落在漫无目的的某处;手脚都细长,膝盖一对骨节放在一起,一点肉都没有,突兀得难看。 比起他师兄那副神气活现意气风发的张扬模样,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就连黎渊自己都没察觉,他对这个萍水相逢的孩子过分的关心了:“他完全不管你的吗?” 那个“他”自然是代指他那好师兄宋白幽。 宋白幽暗自笑着,心想着自己这恶名真是深入人心,但脸上还是挂上了苦笑,一副有苦难言的表情,摇摇头什么都没说。 像是默认了这样的伤是他“父亲”一手造成的。 “他给你取了什么样的名字?” 宋白幽随口一说:“宋仇。” 而黎渊联系起宋白幽一手造成的屠杀,联系起宋白幽胸口那空荡荡的内丹,只觉得这个名字怨毒得恐怖,就好像想要把父辈一辈子承受着的仇恨,一股脑要灌输给面前的孩子一样。 恨意如影随形。 “他的水平明明可以取很多很好的名字,可这实在算不上什么好名字。” 黎渊像是很艰难地吐了一口气,把所有无用的愤怒和关心又吞入腹中,拿来斗篷把面前的孩子罩住。 宋白幽把那件宽大的斗篷笼在头上,一下子包住自己血呼啦差的胸口,感觉到黎渊正盯着自己,扬起头像是很不好意思似的笑了一下。 斗篷大到可以遮住他那对盲眼,因为不知道黎渊在哪里,所以他笑的时候是眯起眼睛的,清晨的阳光像碎金一样落在他苍白的脸上: “我会小心的,不会弄脏你的斗篷。” 笑容和他如今处境的对比实在太过于强烈,黎渊只觉得心里横着一根刺,每看一眼宋白幽,自己心里都有某处幽微的角落在悄悄流泪。 再看下去他就忍不住想要回山谷中去追杀自家那位人渣师兄了。 黎渊踟蹰了一会,又突然开口道:“其实我想替你改个名字。” “什么?” “从今往后不必替他背着他的仇恨活着,就从‘仇’字里拆出一个‘九’吧。” 宋白幽翻着眼睛笑他这名字也没好到哪里去:“宋九?” 虽说寓意确实质朴得叫人感动。 “黎宋九。”黎渊纠正道:“从今往后在江湖自报家门时,你便尽管去报我的名字。” 宋白幽一时哽住,很难再拿出那副嬉皮笑脸的态度面对人家的一片真心。 “宋白幽不愿意负起的责任我来负,他嫌麻烦的孩子我来养。” 宋白幽被自己的口水呛得半死,绕了半天原来黎渊是想做他爹? 黎渊上前两步,一把抄住他,宋白幽也不忸怩,大大方方让他抱住自己,乐得不用自己走路。 “还有,其实斗篷弄脏了也没关系。”黎渊的喉结滚动了一下,生怕自己没出息地哽住,“师叔会给你买新的,多少新的都可以。” “真的吗?” “师叔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黎渊和他说话时语气忍不住温柔。 其实撇开半年前那场浩劫,宋黎二人渊源颇深,甚至有过超越于师兄弟之外的感情,但这些温柔是曾经的宋白幽都不曾见识过的。 实在是反常。 树林里的风很惬意,随着阳光逐渐变暖,暖融融的,但黎渊觉得怀里的孩子身上冷得吓人,那不是重伤之人该有的温度,反而更像是死物。 让人忍不住联想到虫蛇一类的邪物。 无论你怎么去拥抱他,都仿佛抱着一块无法融化的冰、或是一块解冻的腐肉,抱久了关节发麻,身上有股散不去的血腥味。 好在黎渊不在乎。 宋白幽在他怀里笑得两眼弯弯,此时血条已经涨到脱离生命危险的范围,正在小空间和系统耀武扬威。 系统:“你这么涨下去,他明天就能亲眼见证生命的奇迹了,你猜他几刀能解决你这妖孽?” 宋白幽脸上的笑容一僵。 系统说到了他的痛处,其实一夜之间他从奄奄一息、再到今日能和黎渊说上几句话的恢复速度已经十分诡异,昨天握住他的脚腕替他擦洗时接触过多,他不得不半夜拖着行动不便的身体去河边咬着牙给自己放点血。 黎渊是出了名的迟钝,并没有发现自己捡到的这个小崽子身上的可疑之处。 或许黎渊这傻子只觉得高兴,原本还以为这孩子撑不到走出森林的,如今这么一看,或许他甚至可以带宋白幽上山疗伤。 他抱着宋白幽的时候,想了很多事,给他看怎样的郎中吃怎样的药,引荐给哪些仙门,以后又能练哪一派的武功,倘若吃不了太多的苦,他就把他收为养子,养他一辈子。 他以为宋白幽看不见他脸上藏不住的笑容。 实际上宋白幽正在小世界里紧盯着他的表情看得津津有味。 GM瞥了一眼:按你的品味,不是说不喜欢他笑么。 宋白幽缓缓道:那不一样,面向外人的笑容和现在的笑容天差地别。 GM:看不出来。 宋白幽:他那副皮笑肉不笑的滥好人样子男女通吃,然而此时的笑容却很难对旁人展露出来。 GM言简意赅指出他的小心思:这也算占有欲? 宋白幽:能不能不要造谣我和他的感情? GM和宋白幽正有一句没一句地拌嘴。 突然,黎渊站定了,抱住宋白幽的手突然紧张,虽然没有大的动作,但树林里的气氛瞬间剑拔弩张。 宋白幽正想顺势从他身上下来,黎渊却丝毫没有放手的打算,只听见“倏”地一声,一道铁光堪堪从他耳侧擦过。 宋白幽凭借着这具身体的记忆,大概分辨出来是飞镖一类铁器的声响。 气势汹汹,来者不善。 宋白幽知道偷袭者这样的水平完全不是黎渊的对手,只是黎渊被他这半残拖累,就算有满身武艺也施展不开。 宋白幽这双盲眼在白日能感受到一些微弱的光,所以瞪大了眼睛想要从斗篷的缝隙中观战。 黎渊头都没低,一把扯住斗篷完全盖住了他的脸,自己成了别人的狩猎目标却丝毫没有情绪,抱着宋白幽如入无人之境,一步步朝着森林边缘走着。 对方似乎是被他这样的无视激怒了,咋咋呼呼跳了出来。 “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黎渊瞥了一眼那蠢货,一只手悄悄扶在了腰间。 又挂上了宋白幽熟悉无比的假笑:“何事?” “大家在这荒郊野岭里找了一个多月了,那魔头很可能会混在人群中逃出去,我查查就放你们过去。”那蠢货丝毫没有察觉出危险正悄悄降临,以为自己劫了个小白脸。 小白脸像捧着宝贝似的抱着的这“姑娘”多半是个绝色,他今天可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黎渊也不拦着他,笑着等他走近些,既不上前也不退后,只紧紧抱着宋白幽。 “拉个斗篷神神秘秘的也太可疑了,你说是不是?给小爷看看脸……”那蠢货抹了抹自己的肥头大耳,用那只爪子伸过来想要挑起宋白幽的斗篷看个究竟。 说时快那时慢。 只听见黎渊手中短刀出鞘那清脆的咔哒一声,宋白幽张大了眼睛想努力听得更清楚些,却没想到—— 师弟的实力已经远远超出他的想象,未见刀光一击必杀! 整个过程不超过一秒钟。 几乎是同时,刀劈砍的破空之声也随之而起。 一把乌黑的长刀唰地一下飞了过来,把那蠢货的尸身死死钉在了树上。 宋白幽正疑惑着,但忌惮着自己的身份会暴露,于是拢拢袍子,尽可能躲进黎渊的掩护下。 GM提醒道:你的人来了。 宋白幽了然,透过小窗俯瞰了一眼沉默的刀客,冷笑道:也难为他忍了这么久才来救驾。 那蠢猪的喉咙咯咯发出了些模糊的喉音,那是气管被割开时,血液从胸腔涌出堵住喉咙的声音,紧接着是很沉重的一声重物倒地的声音。 而黎渊甚至脚未挪半步,他慢慢把手上的血抹在宋白幽的斗篷上,明知还有第二个人在场,宋白幽还是装疯卖傻,只小声问他:“刚刚那位壮士走了吗?” 黎渊朝前来相救的刀客礼貌性的点点头,声音里带着笑,低头安慰道:“走了。” 何止走了,黄泉路都快走到头了。 插入书签 魔头 X 侠客 黎渊越是紧张,宋白幽越是觉得有意思。 刀客没急着离开,很友好地朝黎渊递过来一只干净帕子: “黎少侠拿去擦擦吧,脸上溅了血。” 他一手抱着宋白幽,一手扶着剑,此时面对同伴递来的帕子,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就这样尴尬地呆在原地。 谁知道刀客像是刻意避开了他怀里的那位一样,见黎渊几乎写在脸上的敌意并没产生一丝一毫不快,只是玩味地瞥了一眼他怀里的宋白幽。 刚想调侃几句,看见宋白幽斗篷下警告的手势,又识趣地闭上了嘴。 谁知黎渊的性格不允许自己说谎,他倒是坦诚,抱紧了宋白幽,低声说了一句:“这是宋白幽的孩子。” 那刀客一愣,转身看向黎渊,黎渊下意识后退了两步。 宋白幽故意凑近了他的胸脯,能听到他紧张的心跳声,黎渊的声音缓缓传来:“你会对小孩儿下手吗。” 那语气十分冷静,冷静过头乃至于不近人情,仿佛对方说出一点会危害宋白幽性命的话,他就会立即不由分说地拔刀。 宋白幽疯狂给刀客使眼色。 刀客看着警惕的剑客与他怀里优哉游哉的魔头,心想这两位大爷都招惹不起,讪讪然笑了一下: “我不爱插手江湖上的是非。” 这句话说得很模棱两可,不愿招惹是非的人,必然也不愿意让他带着这个孩子回营地。 “他已经与宋白幽割席了。” 黎渊用手掌盖住宋白幽好奇的眼睛,哪怕知道他看不到什么东西,抬头很坦荡地坦白道:“我把他认作了义子,倘若他身上出了什么样的变故,什么后果都由我来承担。” 听见“义子”两个字宋白幽有些憋不住笑,忍笑忍得艰难,而黎渊只当他身上颤抖是因为害怕,于是很温柔地拍拍他的后背。 刀客摸了摸自己被剃得发青的脑壳,有些憨憨的笑了一下:“我倒是没有什么意见,只是怕那几位会有意见……毕竟我和宋白幽本人并没有什么过节。” 见他点头,黎渊心里一块石头落地,毕竟营地里实力最强的莫过于这神秘刀客,其余三人倒算不上威胁。 “哎,你见了他们几个,可千万别这样介绍这孩子。”那刀客又追上来很好心的建议道。 黎渊的眼睛生得很温柔,但是当他没有表情的时候看起来十分威严。 “为什么不能?” 他笑得很温柔,但温柔的底气是能在那些人不讲道理的时候能用武力让那几个全部闭嘴。 “就是……”刀客有些为难,“俗话说得好,‘斩草还要除根’,他们见着宋白幽就恨不得把他生吞活剥了,要是告诉他们这是宋白幽的亲生骨肉,那就……” 必然是不会放过他的。 “他和宋白幽已经没关系了。” “是是是,但如果他们还是不依不饶的话,不到必要,你也不愿意轻易和他们动手吧?” 刀客像是对黎渊这榆木脑袋很熟悉,尽可能用他能接受的语言解释:“所以,你直接告诉他们,这是你干儿子好了。” 黎渊的脸上红了一下。 “义子、儿子又有什么区别。”刀客见他动摇,又进一步劝道:“我知道你不爱说谎,说这孩子是你儿子也不算说谎对吧?” 黎渊只觉得“儿子”这两个字暧昧得该死,就好像他和那人渣真的生了个孩子似的。 但为了怀里这小可怜的安危,他还是接受了对方的建议。 宋白幽其实被他抱得很稳,但是为了强调自己的存在感,故意用手揪着黎渊胸口的衣服,把脸紧紧贴在黎渊的肩窝里,因为受伤带来的感染,让他的呼吸有点燥热,隐隐有了发烧的迹象。 “一会我会带你去营地。” 虽然在黎渊看来,宋白幽只是个八九岁的小孩,但还是拿出了起码的尊重,和他商量似的:“那边有食物和干净的水源,如果他们不欢迎我们,我立刻就带你离开,好不好?” 宋白幽昏昏沉沉点点头,湿热的呼吸落在黎渊的颈间,看起来身体状况并不算好,确实也到了不得不寻求帮助的地步。 黎渊叹了口气,示意刀客带路。 黎渊单独活动的时间并不算长,但那一行人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短短几天已经把营地从森林外围移到了森林内部。 当他出现在营地里的一瞬,赤月轩的那位侠女眼睛亮了一下,像是很高兴似的朝着营地里嚷了一句:“黎渊回来了!” 营地里低沉的气氛瞬间活跃了起来,就连那两个说话轻声慢气的丹修都笑着过来迎接他。 宋白幽抓着黎渊的手悄悄握紧了,仔细听着营地里的动静,心想着黎渊这小子就有这么讨人喜欢吗? 他现在一定还是挂着那副那副看起来乖顺又神采飞扬的笑脸,无论男女看见了也会心生好感的友善面具吧。 一想到这,他心里涌起一阵不快。 就连宋白幽自己都不知道这种不快究竟源自什么。 走近了些,那一行人才看见黎渊肩头上抱着的东西。 看黎渊抱着并不吃力,但是又宝贝得很,用手小心翼翼护着,联想到他这一两天私自离队都是为了怀里的东西,都不禁有些好奇。 那两个丹修很警觉地凑过来,用手里的刀鞘想拍拍宋白幽,大概是把黎渊身上扛着的东西当成了猎物:“黎少侠,这是什么?” 黎渊生怕他们下手没有轻重,用手护着宋白幽的小脑袋,低声说: “我儿子。” 这三个字相当有分量,让原本嘈杂的营地一下子静得可怕。 刀客背对着他们喝酒,听到他的话低低地发笑。 那两个丹修张张嘴欲言又止,大概是想问是私生子还是路边捡的,但又觉得黎渊在江湖素来有名望,这种私密的问题实在问不出口。 反而赤月轩的那位大咧咧问出了口:“黎少侠才不过二十岁出头,孩子都这么大了?” 黎渊缓缓转过去,脸上的笑容像张假面具: "我捡的。" 又是言简意赅的三个字。 他不愿意多说,旁人也不敢多问,只是讪讪然迎着他进帐篷。 不过侠女倒也没被他这话噎住,反而热情无比地凑过来:“那就是黎少侠的义子了?也好,江湖行路,做些善事也不错。” 她伸手想接过黎渊怀里这孩子,此举大概是想显示出自己的大度和亲昵,谁知黎渊连忙用手掌捂住了宋白幽的脸。 “他受了伤,所以我才抱着的。” 那侠女把伸出去的手落在了半空中,自己两手搓搓,倒也不尴尬,笑着打圆场:“那可巧了,药谷的两位神医可以替黎少侠带来的这位小友看看。” 那两位丹修的眼神像狼似的,因为修炼方式不同,他们对危险人物更为敏锐。 宋白幽装得再好,也没法掩盖他身上那股非人的阴冷气息。 那是毒虫和死尸才会有的气息。 其中之一的丹修出于礼貌回答道:“只要不是什么来历不明的麻烦,疗伤自然是举手之劳。” 宋白幽适时地伏着黎渊的肩膀咳嗽了两声。 黎渊自然也察觉到了丹修两人不友善的视线,皮笑肉不笑地和两人目光对视了一下。 “他身上没几处好地方,穿着我的斗篷也好隔绝些脏东西。” “那可以和大家露个面打个招呼吗?”侠女还想维持气氛,又说。 见他们其他人的眼神还落在宋白幽的脸上。 他死死捂住斗篷,又说:“这孩子有眼疾,眼睛不能见光,所以我替他挡着些。而且他胆子小,见着陌生人就不太爱讲话,你们叫他小九就好。” 他欲盖弥彰的样子太过于明显,在场的丹修与侠女自然不会信他,只是为了黎渊在江湖上的地位没有多说什么。 而宋白幽正在小世界津津有味地细品他刚刚脸上一闪而过的惊慌。 GM:他对你算得上掏心掏肺了,你准备骗他多久? 宋白幽理所当然地回答:他不对我掏心掏肺,我骗他还有什么意思? GM被他这番无耻发言怼到无话可说,把时间翻给他看:这个世界你只能呆两个月,现在都已经过了一个多星期,再不抓紧你真的会死的…… 宋白幽点了点头,继续托着脸欣赏大屏幕。 GM:你还不懂吗?你再不掉马,他还是把你当做小孩子,你的攻略值就一直都是0。下面不过四十几天,你把他骗得这么死,下面想要翻盘也不可能了! 宋白幽摆摆手,根本不想听他唠叨,直接把GM关成了静音。 GM急得直跳脚,越发觉得自己这个宿主性格跳脱到可怕。 宋白幽根本不理会他,等到黎渊带着他已经进了帐篷,悄悄揪了一下黎渊衣服,小声问:“我爹爹是不是害过他们的同门?” 黎渊先是伸手按住他的头,又生怕他的声音被外面的人听去,环顾了一周没有人偷听,悄悄回答:“你爹爹是我,说什么瞎话。” 黎渊本是半开玩笑,但自己又细细琢磨了一下这句话,又突然脸红,急急忙忙解释道:“你要喊我黎师叔也好,我只是开个玩笑。” “哦……爹爹?”宋白幽若有所思地抿了一下嘴,又用手拉住了黎渊的衣领子,自己走近了几步靠过去:“爹爹?” 黎渊心快要跳到嗓子眼了,晕晕乎乎的,不知道该不该应下来,只胡乱的点头。 “真好,我爹爹是江湖数一数二的侠客了。”他深吸了一口气,轻轻靠上去,“我有新爹爹了。” 听到这句话,就算是心底块石头也会有所触动。 黎渊蹲下来,把他的头发撩到耳后,能感受到他身上滚烫的体温,看着那双无法聚焦的漂亮眼睛,很认真地说:“小九现在和他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 “倘若有人要杀我呢?” “那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再说?” 宋白幽摇头:“这不好,这誓言也太不吉利了。” 黎渊也笑,倒也老实:“江湖上的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偷来用用。” 宋白幽下意识撇嘴道:“那些男男女女说出的誓言有几分是真的?胡乱拿自己的性命去许诺,太贵重的东西多是谎言……” 看见宋白幽用这张小脸做出一派老成的表情实在可爱,黎渊捏捏他的脸:“那小九想要什么呢?” “倘若有人要杀我,爹爹倘若护不住我……千万不要去认小九的尸体。” 黎渊一愣。 “小九没有什么出息,不拖累爹爹就好了。” “不会发生这种事的。”黎渊用力揉了一下他的头发。 宋白幽顺势抱住他的手,低下头,用嘴唇轻轻亲了他的手指,很小声地道了声谢。 手指指甲被吻到的地方,只不过被吻了不到一秒,但那种柔软温暖的触感却一直停在上面。 直到宋白幽松开他的手,满脸困意地抱着被子睡去了,黎渊还觉得自己心底像是被人灌了一大口蜜一样甜。 黎渊只觉得心脏都漏了一拍,故作潇洒地踢门出去守夜了。 插入书签 魔头 X 剑客 自从回到了营地,黎渊就没打算让宋白幽下地。 这么当着所有人的面,不是被黎渊抱着就是骑在黎渊的肩膀上;吃饭喝水都是黎渊递来的;谁敢多看他一眼,黎渊那阴森森的笑眼很快就要瞪过去了。纵使宋白幽脸皮厚如城墙,脸上也有点发红。 真的娇惯到了让人咋舌的地步。 他不禁感慨,幸好自己这师弟没个亲生的孩子,不然真能惯出混世魔王来。 或许也是因为黎渊这过分的保护,更加激起了营地里除了刀客之外的人疑心,首当其冲便是那两个幽灵般的丹修。 宋白幽早就注意到了他们两人不怀好意,只是此时还没到可以掉马的时机,默默把夺走他们两人内丹的冲动按下去。 “黎少侠,过来一下!”那侠女像是故意喊道,手里扬着一份地图,那是宋白幽坐落在这座森林里的洞府路线。 侠女说得委婉,指了指他:“黎少侠,这个东西是江湖机密……还是不要让无关的人牵扯进来。” 宋白幽巴不得从黎渊身上下来,连忙告诉他自己一个人呆在帐篷里,绝对哪也不去,在黎渊操心无比的眼神中后退了好几步,直到对方依依不舍地跟着赤红轩的人走了不见踪影。 因为眼前一片漆黑,他摸索着想站起来,因为低烧,感觉身上没有什么力气,整个人头昏脑涨的。 这座帐篷里布置得很简单,一张简易布置好的床铺,旁边摆着一口铜盆,里面盛着半盆清水。 宋白幽慢慢挪着身体,能感受到自己手边的触感从草席变成了冰冷的金属边缘,伸手小心翼翼试了试里面装的不是沸腾的水,才开始动手解头上的布条—— 因为在森林里条件有限,黎渊找不到面具一类可以替他遮盖面容的东西,只能裁了一根长布条替他把眼睛一圈一层一层缠绕起来。 遮住了他那对和成年体型几乎毫无变化的狐狸眼,果然身上那股小狐狸似的伶俐劲一下子收敛住了,看起来像一朵可怜兮兮的小白花。 但布条带久了,下面受伤的双眼透不过气,总归是不舒服的。 GM被他禁言之后,怎么喊他出来都不搭理人,自然也没法通过GM的小窗上帝视角观察四周的危险。 宋白幽猜测是GM生气了,但也没多大所谓,看不见也不影响他继续行骗。 宋白幽用小手努力舀了一捧水把脸抹了一下,借着水的冰凉敷着隐隐作痛的眼球,突然听见门口黎渊临走时特意摆好的碟子被人踢翻了。 他装作被水声盖住一无所知的样子,继续洗着脸,一直等到那人的手掰住他的下巴的时候,他才一怔。 装出一副困惑又害怕的神色,循声问道:“爹爹?” 那人用袖子用力把他脸上的水珠擦干净,皱了皱眉头,语气凌冽:“睁眼。” 那不是黎渊的声音,黎渊的声音总是带着笑的,像是暖洋洋的太阳一样,而这个人的声音冷得像是极地里的水晶。 宋白幽努力朝后躲了一下,捂住脸发抖道:“你不是我爹爹。” 他早听出这是药王谷丹修中年长一些的那位了,对于宋白幽而言这简直是送上门的好机会,可以让他分化黎渊和这几个同伴的关系。 他简直要笑出来了。 “又不是见不得人,为什么要遮遮掩掩的?” 那丹修没耐心哄孩子,一把想要拉开他盖在脸上的小手。 见到他那双雾气迷蒙的盲眼,那一瞬间,丹修也吃了一惊,但是很快意识到了为什么黎渊鬼鬼祟祟地要瞒住他的身份。 “宋白幽……?” “我不是!”宋白幽听见不远处黎渊的脚步声,立即推开丹修的手臂,也不管什么方向了,连滚带爬地想要逃出帐篷,随便抓住一个大人的裤腿,豆大的眼泪立刻滚落下来了。 “我不是!” 被他胡乱抓住了侠女吓了一跳,都没看清他的脸,下意识把宋白幽护在身后。 “爹爹救我……”说着直接抓着那人的衣服坐了下来,一副被吓坏了的样子。 这哭声黎渊听得心焦,一把把见人就抱的宋白幽抱起来,恶狠狠剐了追出帐篷的丹修一眼。 “那是宋白幽的孽种!”那丹修拔出了剑,大声嚷嚷。 “我刚刚和师兄看得一清二楚,他简直和宋白幽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他们这么做自然是希望营地里的其他人能替他说两句,侠女吃惊地望向黎渊怀里的小孩,又立刻扭头用眼神示意他们千万不要激怒黎渊,而刀客却在旁边装醉。 “这是我收留在膝下的义子。” 黎渊的声音依旧沉着,手指已经将剑从剑鞘中推开,寒光难掩:“为何两位大人会出现在我的帐篷里?药谷公然欺侮我年幼的孩子又是什么居心?” 那两人明显被他这强硬的态度噎了一下,但仍然不依不饶:“这分明是宋白幽的孽种,黎少侠是忘记了灭门之痛吗?难道宋白幽害你还害得不够惨吗?” “那是两码事,他是我的义子,在这营地里犯了什么错误,我黎渊替他来背!” 黎渊深吸了一口气,一瞬间滔天的杀意漫于天际:“但我是在问你们,为什么要吓他!” “是谁给你们两个人的胆子!” 他声音不大,但气势直接压住了那两个多管闲事的丹修,虎口间露出的那短短的剑刃像是野兽呼之欲出的獠牙,金器在皮质刀鞘中发出清脆响声,宛若死神的丧钟。 其中一位丹修两腿一软,手中的剑哐当落地。 侠女和刀客两人连忙上来打圆场,一个拦住了黎渊,另一个护住已经两股战战的丹修。 刀客苦笑着拦住他,连忙把错全都揽在自己身上:“算我的不好,黎渊早就和我说过,所以我是知道这是宋白幽的孩子的。但我心想着这孩子身上有伤,也没什么威胁,所以就没有告诉大家。” 那侠女也赔笑:“你们药谷什么规矩,哪有对着黎少侠拔剑的道理,快过来给人家赔罪……” 年纪小些的丹修面露愠色:“你们……你们当真就要把这件事情轻轻揭过去么?这可是宋白幽的种,货真价实!” “是又怎样?”黎渊咬了咬后牙。 “呵,你还问我怎样?” 那丹修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黎渊的濒临爆发的边缘徘徊:“宋白幽这种魔头,怎么可能会放任自己的孩子在森林里游荡?” “是么。”黎渊冷笑,看他像看一个不知死活的小丑。 “他在这里就是个定时炸弹,宋白幽随时都会过来……” “那我随时都会奉陪,他敢来我便敢杀了他,他敢靠近这里一步,便是找死!” “这孩子终究是他的孽子。” 黎渊勾唇笑了笑,把斗篷下瑟瑟发抖的宋白幽转向众人:“小九,你自己告诉他们,宋白幽对你做了什么?” 宋白幽正沉浸在装可怜的大戏里,用手紧紧抓着黎渊的衣服不说话。 黎渊摸了摸他的头发,很温柔地引导他来佐证:“胸口还疼吗?” 宋白幽点头,一副乖巧的模样:“疼。” 黎渊把他放在众人都能看见的台子上,解开了他身上笼着的斗篷,一下子露出了宋白幽胸口已经干涸的血迹。 像一道从胸口展开旋放的血花。 那些陈旧的血迹已经变成了接近于棕褐色的硬疤,与宋白幽干净又苍白的小脸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宋白幽掏走了他的内丹。” 黎渊的这句话再次震惊在场所有人。 “可是……”那侠女有些迟疑,“没有了内丹真的能活吗?” 黎渊冷哼一声:“你们要是不信,药谷来人可以亲自来验一验是真是假。” 年长些的那位丹修此时收敛了很多,给台子上的宋白幽轻轻捏了捏腕子,脸色瞬变。 “怎么样?” “这……这确实!”丹修脸色惨白,“简直令人发指!闻所未闻!” 宋白幽顺势扶着胸口咳出一口血沫出来,又悄悄用手背擦干净,黎渊看得一清二楚。 “爹爹,我害怕……”他伸手摸索着黎渊的衣服,黎渊一下子握住了他,握得紧紧的。 暖意在两个人的手心之间传递。 黎渊气得发昏,他原本听从刀客的建议,是觉得这么当众袒露宋白幽赤裸裸的伤口,会伤害到宋白幽。 但如今却不得不用这样残忍的方式自证。 那两个丹修碰了一鼻子灰,正想着灰溜溜退走,却又被黎渊拦住。 侠女和刀客怕他再和实力悬殊的丹修发难,毕竟江湖行路,身上带着个丹修比起什么救命药丸管用太多。 “黎少侠,得饶人处且饶人,再计较下去哪是个头……” 听到这话宋白幽不乐意了,宋白幽又故意大声咳了两声,一声比一声揪心。 黎渊活了二十多年从没发过这样的火,气极反笑:“计较?我和他们计较什么?” “是啊,您不要和小小丹修计较……” “他们俩又没有来恐吓我,我和他们计较什么?” 黎渊顿了一下,转身看向那两个丹修: “但是他对我家小九有所表示了吗?就准备和和稀泥,拍拍屁股走人了?” 他冷冷的目光落在了那两个脸色难看的丹修身上,好像一把锋利的剑,正悬在他们的脑袋上,一不小心,那两颗脑袋便会咕咚落地。 插入书签 第24章 魔头 X 剑客 气氛变得有些尴尬。 但是黎渊看见宋白幽脸色果然红润了很多,又觉得自己刚刚所作所为也不算一无是处,只是自己最后为什么又非要认那个死理,喊宋白幽一句小九又怎样,又不是喊了就会暴毙。 他正懊恼着,知道宋白幽正和他闹别扭,故意找着话题:“师兄饿吗?要不我去找点吃的。” 宋白幽继续不理他。 黎渊也不尴尬,哈哈笑了一声,自己去和四面围得死死的墙面对面交流,背对着宋白幽:“这个……还挺消耗体力的……师兄累了也是应该的。” 宋白幽假装自己是一具尸体,没有接话。 黎渊此时急于在这四四方方的牢笼里找到一个出口,转到第四圈的时候,忍不住又说:“师兄,这寝宫怎么出去?” 宋白幽懒懒地从松软的大床上支起半边身子:“哦?你就这么想离开我?都不温存一下的吗?” 黎渊额头冷汗直冒,干笑了声。 他此时站在石墙旁边也是硬撑,他能感觉到自己被灌满了,每走一步都有液体顺着他的腿根往下流—— 要是这里有个地洞,黎渊一定毫不犹豫地选择钻下去。 “照以往爹爹还知道心疼小九。”宋白幽阴阳怪气,“看来你心里还是觉得我该死,对我好也只是为了这孽种罢了。” 黎渊听到这声爹,腿不由自主软了一下,差点没摔跤。 他错了,真的错了,被宋白幽喊了这声爹真的会当场暴毙。 一直在小窗观察两人互动的GM看得龇牙咧嘴。 不过黎渊聪明的小脑瓜知道这时候和宋白幽掰扯真相毫无用处,宋白幽这大混子嘴里没几句真话,信错了倒霉,怀疑错了更倒霉,于是故意把话题引向无关痛痒的地方: “……那小九你饿了吗?” 听到黎渊退步喊自己小九,宋白幽没再紧追不舍,笑着把脸藏在被子后面:“你自己饿了就直说,问我做什么。” br /> 宋白幽透过小窗看着手足无措的黎渊,从那被水泡得面目全非的行李里左掏右掏,好不容易掏出来一团火绒,又是泡了水的,硬着头皮在旁边擦火,半天也没个火星子冒出来。 在他背后看不见的地方,一块石格缓缓凹陷下去,等再升起来的时候,一碗热气腾腾的汤被抬了上来。 黎渊闻到了味道,转身疑惑道:“师兄,我不是太饿产生幻觉了吧?你从哪里来的汤?” GM:这孩子是不是智商有点问题。 宋白幽演上瘾了,摸着肚子说:幸好我俩不是真有孩子,不然这基因遗传了真是人间惨剧。 黎渊甚至还伸手想用指头沾一下菜汤确认是不是真实存在的。 被宋白幽一筷子打在了手背上。 宋白幽礼貌微笑道:“你有没有想过,这里是我的寝宫,而我是这里的魔头。” 宋白幽:“魔头在自家宫殿玩荒野求生才比较奇怪吧?” 魔头 X 剑客 在宋白幽有意无意的指点下,黎渊一行人稍作休整之后,在深夜里即刻启程。 宋白幽趴在黎渊的背上,觑着眼睛用手在黎渊的背上写字。 四周围安安静静的,静得能听见地底下那些长着触角的生物爬行发出沙沙的声响。 黎渊走路很稳,不像那些江湖上那些爱说大话的男人们,稍微有了些权势,走路就晃起来了,即使他年纪轻轻便享有盛名,无论说话做事还是走路,总是有种令人心安的稳当。 “下面该往哪里走?”丹修里年轻的那位突然开口,自然是在问宋白幽。 宋白幽嗬地喘了一口气,像是被人从梦里叫醒,还不太舒服的样子。 黎渊的声音随即传来,压得低低的:“他年纪小,没那么多精力,况且我们又不是没有地图。” 又拍了拍他:“没事,睡去吧。” 宋白幽心安理得地把头埋在他肩窝里。 他们一行人丝毫没有察觉出,当带着宋白幽进入九幽殿外围的森林里时,森林中竟然看不见一只活物,食腐的甲虫扬起大锷,发出清晰的“嚓嚓”声。 这里是宋白幽的地盘,他确实比起前几天如鱼得水了许多。 隐于黑暗中的虫蛇纷纷从湿润的泥土下爬出来,扬起触角吐出毒信互相传递着信息,这些信息交织成了一张事无巨细的网,宋白幽甚至觉得自己得到的信息远远超过肉眼观察。 他的脑袋里不禁浮出一种猜想,并且这种猜想极有可能是真的:或许有一种可能,原主是自愿变瞎的? 那么内丹呢? 作为青崖山曾经的天之骄子,他的内丹又有谁能夺走?没了内丹的人几乎活不长久,但宋白幽的身体却能跑能跳?也就是说,或许宋白幽本就没有内丹? 宋白幽早就在GM那里看过青崖山那一夜原主的记忆,几乎和江湖传言背道而驰,他不禁勾唇冷笑。 刀客开路,侠女断后,抱着宋白幽的黎渊和两个实力较弱的丹修被护在中间,一路走来一个多时辰都风平浪静的,大家的精神都有些松懈了。 刀客是宋白幽安插在这里的眼线,因此他看见宋白幽突然抬手的时候,几乎要笑出了声。 他抬手做出一个类似三昧印的手诀,往黑暗中一指,很快就隐入看袍子之下,黎渊并没有察觉。 只是这个手势看着奇怪,指尖朝下,并且口型默念: 毒蛇蝎子,养鬼克灵。 一瞬间,在宋白幽脑海中的那闪烁着淡淡荧色的网,一瞬间从微弱的荧光变成了白炽灯一般的亮光,无数能量从九幽殿的四周聚拢到他们的身边。 只听见“锵锵”两声,像是什么坚硬的东西碰撞在了一起。 像是旅人行路时,剑柄与佩刀相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大地在震动,更多的毒虫从地下涌了出来,宋白幽知道,有东西被他的手诀引了出来。 来吧。 他悄无声息地对着黑暗说。 你们不是早就想见他了吗? 黑暗中的东西蠕动着,逐渐从软泥变成一个肢体扭曲的人形……一个、两个、成百上千个,黑压压的一片,沉默着等待宋白幽的命令。 他朝黑暗点了一下头,做完这一切,他懒洋洋地吐了一口气,提醒黎渊警觉:“你们听到什么动静了吗。” 刀客也说:“像是佩刀的声音。” 黎渊的剑已经被推开了。 开路的侠女吃惊道:“难道还有别人也进入了九幽殿的范围内?我刚刚不是听错了吧?” “不可能,这里怎么可能有活物!” 她没有听错,因为那一声“锵锵”过后,黑暗不见五指的森林里突然响起一片铁甲与兵器相撞的声响—— 在这座毫无生气的森林中,显得格外诡异。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瓜果烂熟的香气,像是寺院中的供台上面,常年没有人祭扫的瓜果,混合着香灰与蜡烛,散发出的那种又甜又腥又腻的香气。 丹修嗅觉敏锐,瞬间明白过来:“快捂住口鼻!不要呼吸!” 另一个皱眉道:“青崖山实力高强的长老们的尸体不翼而飞,竟然被这畜生炼成了尸缚灵来守卫他的住所。” 宋白幽看不见黎渊的表情,黎渊的背影僵了一下,但是丝毫没有影响他迅速遮掩口鼻蹲下备战的动作。 他甚至腾出了一只手,把一块软布蒙在了宋白幽脸上。 尸缚灵,顾名思义,就是将死者的灵魂束缚在日渐腐烂的身体里,身死之后甚至还残存着部分意识,但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被人操控,看着自己的血肉一寸一寸变成白骨和尘埃。 挫骨扬灰都不及这种做法万分之一怨毒。 尸缚灵基本上都保持着生前的实力,甚至会随着操纵者的实力更上一层楼,纵使他们的队伍里有黎渊坐镇,也不敢随便与宋白幽炼出的这些尸缚灵硬碰硬。 “你看那些尸缚灵,眼睛都快烂没了,他们是靠着活人呼出的热气来定位的。” “咱们只要屏住呼吸,克服心理障碍直接从他们中间就能穿过去,不会被发现的。” 侠女压低了声音朝身后所有人解释了一下,又迅速捂住了口鼻。 黎渊把宋白幽放下了,一手牵着他,一手扶剑,脸上甚至没有表情。 这些在旁人眼中已经腐烂得不成人形的白骨尸体们,像一座座流动的墓碑,迟缓地在不远处游荡。他能从尸缚灵身上几块布片轻易地认出他们曾经的身份。 这位是他的师长,曾经会笑着给他橘子吃。 这一位是刚刚上山的小师弟,经常被师父罚去后山扫台阶。 那一位是个爱美的师姐,喜欢穿紫红色的丝绸长袍,曾经与他有过一面之缘…… 宋白幽不知道他是怀着什么样的心情穿过尸群的,他只觉得自己手被黎渊捏得生疼,他悄悄把另一只手也覆了上去,用手指轻轻划着他的手背。 别怕。 宋白幽是这么写的。 黎渊低下头,只觉得鼻头发酸,用握剑的那只手用力按了按眼头,想把眼泪撇掉。 这些人曾经将身为孤儿的他捡上山,供他吃喝,教他本领,几乎与亲人无异,他又怎么会怕他们。 他至今还觉得自己像是活在梦里。 那么平静幸福的生活,被命运毫无征兆地撕成了碎片。 GM说着风凉话:你现在不打算欣赏一下他脸上的恨意吗? 宋白幽没说话。 就在他们快要踏出尸阵的时候,黎渊突然挪不动步子,像是想要伸手去揭尸缚灵脸上的面具。 夜色太黑,宋白幽透过小窗也看不清他面前的那个尸身是谁,憋气憋得太久,只能用力拉了一下黎渊的手臂,想靠着自己这点力气把黎渊尽快拖出尸缚灵的攻击范围外。 但对方像是失魂落魄似的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一忍再忍还是忍不住,咳嗽出了声—— 一瞬间,那些佝偻着背的尸缚灵齐齐扭头看向了他。 宋白幽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觉得头皮发麻。 刀客和丹修们已经走出了范围外,刀客正在用眼神询问宋白幽接下来怎么办,而侠女的心态也已经接近了崩溃,不再憋气而是直接拔出短刀准备迎战。 他现在只有两种选择:把困在记忆里走不出来的黎渊叫醒。 或者是,掉马。 插入书签 魔头 X 剑客 尸缚灵通常会保留生前的实力。 这群活死人里至少有十个顶尖高手,宋白幽本来把他们召来是为了削一削黎渊这一行人的实力的,没想到自己会惹祸上身。 黑暗中行路本就不方便,那些尸缚灵和黑夜融为一体,等到被他们手中火把照出个大概轮廓的时候已经没了逃跑的机会。 “小九!小心!”刀客站在不远处的树上提醒道。 话音未落,一把重剑堪堪从宋白幽的脸侧擦过,他在地上滚了一圈,要是刚刚稍有偏差,这把削铁如泥的重剑把他的头铡下只需要一瞬。 那股强劲的剑风刮得他脸颊发麻,唇齿间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 宋白幽努力睁大眼睛,让森林里的虫蛇把更多的信息灌进自己的脑袋里,但这样也仅仅只能知道尸缚灵的足迹,只能努力靠着记忆中青崖山步法推测这些尸缚灵下一步的招式。 “哈哈……” 他喘着粗气,嗓子到肺部都火辣辣的痛。 黎渊喃喃道:“这是清崖第十三式燕如归。” 宋白幽心里一紧,还以为自己不小心露出了马脚,但实际上黎渊的注意力全在他那些死人师兄弟身上。 为了保险起见,他放在腰间的手,又默默从武器上面放下了。 由于宋白幽原主布下的结界,九幽殿范围内笼罩着一层阴雨,对面舞着重剑的尸缚灵每一步踏下一步,都溅起半米高的泥水,双手拎着重剑,却丝毫看不出笨拙。 步步紧逼之下,宋白幽又不敢轻易暴露自己的实力,只能一步一步往后退。 黎渊还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就连撤退都要一步三回头,宋白幽用力拉着他的手,想用尽全身力气把他拉开,自己却直接摔了个狗吭泥。 宋白幽心底窜起一股无名火,恨不得现在掉马了给自家宝贝师弟两巴掌清醒清醒。 他努力爬起来,发觉黎渊还站在那里和带着面具的死尸对峙。 此时也没必要敛气屏声了,他用力推了一把黎渊,使出全身力气喊道:“跑啊!” 黎渊这才大梦初醒似的一怔。 “快跑!”说着自己的脚腕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 宋白幽欲哭无泪地趴在地上,两手死死抓住刀柄,更多冰冷黏湿的鬼手开始抓住他的小腿和腰部,努力想用腰间的弯刀插在地上,靠着这一个借力点挣脱开,但还是被那只鬼手拖行了数十米,丝毫没有给他这个召唤者站起来逃跑的机会。 整个人像是被黑暗吞去了半截身子一样。 此时天气冷得彻骨,但黎渊额头上的冷汗却一片片地冒出来,一手拽住宋白幽的胳膊,想靠着蛮力把宋白幽拽出来,但显然也不想对那些尸缚灵动手。 即使那些尸缚灵已经是死尸了。 “好痛……” 宋白幽这句话倒不是装的,黎渊和鬼手两边的力量势均力敌,他腹部又有旧伤,此时被两头拉着,好似一根快被扯断的拔河绳。 那鬼手的指甲越来越长,最后竟然变成了金属小刀一般的薄片,直接横刺进宋白幽被抓住的小腿里。 黎渊再不动手,他就要成为史上第一位被攻略对象拔成两节的快穿选手了。 果然听见了他的呼唤,黎渊迅速低下头瞥了一眼宋白幽,又抬头对对面的死尸打了一声招呼:“各位对不住了,晚辈多有得罪!” 到了这个份上,这才肯得拔他那倒霉长剑。 说着,一手夹住宋白幽的腰,一手直接推开长剑,将剑抡到背后,借着剑本身的重量迅速甩向前,霎那间污血四溅,对面已经腐烂露出白骨的“师姐”摇晃了一下身体,在黎渊面前变成了干净利落的两段,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哭嚎声。 黎渊猛地闭上了眼睛。 他不忍心。 很快,被斩断的尸缚灵迅速分解成一团黑泥,被这片邪门的森林土壤吸收成一体。 树林间那股腥甜的香气越发明显。 “别怕,我们走。”黎渊把剑拔回来,一手拍了拍宋白幽的后背。 宋白幽下意识伸手牵住了他,发觉黎渊的手心冷到了极致。 “刚刚对不起,我走了一下神。”他的声音听起来好伤心,宋白幽悄悄把小窗对准了他的脸。 因为疲惫他的脸色看起来有些发黄,青色的胡茬也冒了出来,然而这些粗糙丝毫没有让他的俊美减少半分,反而自带一种沧桑与忧伤的气质。 宋白幽:你懂我要说什么,男妈妈是极品的话,不修边幅的男寡妇就是…… GM:我懂,你可以打住了。 宋白幽得意洋洋地扬了扬下巴。 但还是非常贴心地抱住了黎渊的手臂,让他从不知今夕何夕的悲痛中有一个回到现实的锚点:“没关系,我们很快就能走出了!” 说着还故作了乐观地笑了两声。 照往常黎渊对他这些撒娇卖乖的招式是十分捧场的。 黎渊的喉头滚了一下,只是紧紧地让宋白幽在前面牵着他,今天的他异常沉默。 过了一会,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和宋白幽解释:“这些都是我曾经的师兄弟,我实在下不去手……” “对不起。” 其实解救他不过只需要两秒种的时间,手起刀落,都没有观赏的必要。 他俩之所以把自己弄得这么狼狈,都要归功于黎渊的心软。 宋白幽:这货怎么在险恶的江湖活下来的? GM:这一切都要从你填的那张该死的表说起…… GM:你没发现尸缚灵都是冲着你来的吗,黎渊站这这么久了愣是没一剑戳他身上的。 宋白幽:…… 一想起来自己的主角光环全都套在这傻白甜身上,宋白幽郁闷得想吐血,但是根本没时间吐槽黎渊,他听见耳边的风声快得诡异,那是尸缚灵在奔跑的时候才会发出的声音——那些尸缚灵没伤害到黎渊,但不代表会放过他。 此时因为追逐和逃跑早已与大部队跑散,火把也熄灭了,没有路标和方向,黎渊带着宋白幽只得像无头苍蝇一样在森林里乱窜。 始作俑者宋白幽自然对森林里的事情了如指掌: 比如现在刀客正在不远处的高处安全地带和两个丹修起冲突,大概是想说服那两个贪生怕死的丹修来救他们剩下的三个人;而侠女的状况更是不容乐观,她不幸闯入了阵眼,此时正蹲在一颗巨大的榕树顶端,而下面围着一圈又一圈垂涎三尺的尸缚灵。 比起这些,黎渊这里遇到的落单尸缚灵简直是小打小闹。 不到危及生命的程度,看得出来黎渊还是不愿意对昔日的同门下手。 他干脆不再拔剑,而是直接握着剑鞘,借用剑鞘的坚硬击打尸缚灵的命门,以达到麻痹对方,从而轻松逃脱的效果。 如此被动的战术,自然让黎渊身上挂了不少彩,但宋白幽被他保护得滴水不漏。 而宋白幽故意减少了黎渊这里尸缚灵的数量,并且尽量把他往九幽殿的入口引去。 就在宋白幽和黎渊二人轻松打怪共度温馨亲子时光的时候,侠女的惨叫声像是一道凄厉的长鸣,划破了寂静的夜空。 “我得去看看……”黎渊叹了一口气。 这怎么能行? 宋白幽心想,自己好不容易在暗地里按照方向把你小子从阵里放出来,岂有朝着阵眼自投罗网的道理。 自己的心思简直被活活浪费了。 于是他袍子下的小手一挥,悄悄从袖里掏出一把短刀,握着掌心狠狠刺了进去,新鲜的血液顺着手指垂下的方向,在地上留出一行血痕。 他用力甩向暗中蠕动着的“黑泥们”。 宋白幽勾了勾嘴唇:出来吧,送送我和你们的孩子。 两具看起来腐烂程度不高的尸缚灵从森林中追随着他手指间的血珠直接飞了出来,仔细看他们身上的装束的话,会发现他们两人身上穿着清崖内门长老的服装,一男一女,一胖一瘦,男人挎刀,女人持剑。 他们奔跑起来和其他尸缚灵不同,没有了肢体残缺的诡异扭曲感,奔跑姿态优美,像两道青色的风,一看就是顶尖高手。 要是看的不仔细,甚至会把他们当做是活人。 来者正是传说中被宋白幽亲手杀死的师父和师娘。 而黎渊还没发现。 他眼中已经满是泪水,就连看路都恍惚,全靠着本能和保护怀里孩子的责任感硬撑着自己在战斗。 现在同伴在呼救,脚步再沉重,他还是要去救她。 哪怕他知道自己每一刀都是落在自己曾经的朋友身上,他甚至不知道这样的出剑是否还是正义的,是否还有意义。 宋白幽拽住他,用力把重心全部往下坠,死死不让他走,装出一副焦急万分的表情:“别走,我们就快要离开这里了!” “这里的尸缚灵远比你想象得要强!” “我知道。” 黎渊紧紧盯着他几秒,突然抱住他,把他放在比较安全的高处,像是诀别一样吻吻他的眼睛,然后用力掰开了他的手。 “我半柱香之后就回来,呆在这里别乱动。” 宋白幽悠悠地看着下树准备去救同伴的黎渊叹气:我当时为什么要给他把人品勾满?人品好能当饭吃吗? GM反讽:你那是给他勾的吗,我都不好意思戳穿你。 插入书签 魔头 X 剑客 黎渊拍拍身上的尘土,猫着腰在观察四周围的情况。 此时经过一夜的疾走,他的精力也接近崩溃的边缘,四周环绕着的黑色森林被朝阳的金光点燃,剪影与斑斑点点的光斑落在他的脸颊上,他用力呼吸了一口气,喉头发涩,脸颊都僵透了,好似在那一晚已经大哭了一场。 他听见身后孩子也跟着他落地的闷响,但他也没阻拦,能乖乖待在安全区自然更好,但以他的实力而言,保护一个孩子还是绰绰有余的。 侠女的呼救声越来越清晰了,这证明他援救的方向是正确的。 见黎渊没再唠叨,宋白幽小跑了几步,上前用力握住他的掌心,像是想要借着这一点,把自己算不上温暖的掌心温度传递给他。 “你……”这里太危险了。 他刚想说话,宋白幽摇了摇头,伸手指向灌木。 “那里有什么?” 黎渊正准备走过去,宋白幽猛地拉住他,黎渊第一次为这个孩子会爆发出这么大的力量吓了一跳,就在一瞬间,他听见一把弯刀直接破空的爆音声,铿铿锵锵一阵,树叶落了一地。 “快跑!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 一道清丽的女声,有力但带着明显的疲惫。 她染血的身影滚落下来,灰头土脸地滚了几圈,但还没等黎渊和宋白幽来得及看清,她又拖着一身染血的衣裳跳上了另一处较高的地方,很快那两位宋白幽特意喊来的重量级嘉宾粉墨登场—— 黎渊见同伴受伤,心里一紧,正急着追上去查看伤势释放求救信号,还没来得及回头看来的人是谁。 只听见那尸缚灵口中发出一声极其模糊的呼喊,比起人的“语言”更像是毫无含义的野兽般的嘶吼: 黎……渊……黎…… 黎渊扛着宋白幽在树林间灵巧躲避攻击的动作一顿,他不可置信地回头,一时间说不出话: “师娘?” 就在他迟疑的那一刹那,一旁埋伏多时的“师父”穿着已经沾满污血的袍子冲上来,他拖着锈迹斑斑的长刀,几乎是冲着他的天灵门想要劈砍下去! “快跑!!!” “黎少侠!小心!” 好在这次黎渊没再犯傻,或许是刚刚宋白幽被鬼手抓住的事情已经足够让他愧疚半年了,他用力攀住高处一根树枝,借力荡了一下,把树下追过来想抓住他腿鬼手踢开了。 侠女和宋白幽几乎是同时间拽住了他,想把他强行拖上树冠,那里尸缚灵因为动作不如人类灵活而无法轻易攀爬到。 “我刚刚听到我师娘喊我了。”黎渊用力用手掌搓了一下脸颊,深深吸了一口想让自己冷静下来。 侠女坐在一旁,龇牙咧嘴替自己包扎着伤口,听到他魂不守舍的呢喃,有些不放心地抬眼看了他一眼。 “听错了吧。”侠女又说,“可能是风声……你认出了他们的身份,潜意识里听见了他们的声音也不奇怪吧。” 这个猜测极其合理,合理到让刚刚升起一些不切实际幻想的黎渊一瞬间低落了。 他刚刚听见师娘在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甚至怀疑师娘还没有死,再不济也是个有着意识的活死人,只要能让他抓住一点点可能的机会,他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把从前的一切都复原。 黎渊很不甘心地重复了一遍:“我真的听见了。” “尸缚灵的尸身是会随着时间腐烂的,半年时间早就把喉管烂穿了,她又怎么能喊出你的名字?”侠女很不留情面的指出事实。 “不过,也不是不可能。”她话锋一转,“宋白幽能把师父和师兄弟都做成这种死物,对青崖山的长老做些特殊处理也在情理之中,让他们还能发出一点人的声音迷惑敌人什么的……” 听到这些话,黎渊有些不适。 “我说话比较直白,见谅。” 侠女简单把自己身上在流血的伤口用布条扎紧,一脸紧张地观察着四周环境:“咱们稍作休整就往外冲,你师娘和师父的尸缚灵武力太过高强,很快就能爬到我们这个高度。” 宋白幽始终挨着黎渊坐着,突然感觉背后窜起一股阴风,他在黎渊伸手摸索突然碰到了什么又冰又软的东西,那东西原本是要抓住黎渊的肩膀的,此时一下子调转目标死死攥住了宋白幽的手腕—— 那股腥甜的香气一下子爬了上来。 宋白幽咬了咬牙,想要开口提醒黎渊。 “白幽……” 那声音空空的,好像从几千米深的潮湿的涵洞中来回反射回音才传递到了他们三人耳朵中的一样,空灵得叫人脊背发凉。 他的一节手臂被师娘的尸缚灵死死攥住,此时姿势根本无法发力反抗,即使剩下的一只手和两腿都在用力把自己固定在树上,但显然在实力高强的尸缚灵面前根本不够看。 黎渊努力把他抱住,想都没有想就拔出了剑,但是因为姿势限制很难出剑,急得满头冒汗,只能不停地安慰宋白幽不要害怕。 在这期间,那尸缚灵口中不断地重复“黎渊”“宋白幽”这两个名字,像是卡了壳的旧机器。 印证了刚刚侠女的猜想。 “黎渊……” 黎渊能看得见,已经变成青色的、被乱发遮住的脸。 浑浊的眼珠和浮肿的脸庞,和记忆里的师娘如出一辙,有水珠顺着他的下巴留下来,不知道是眼泪还是汗水。 黎渊这次终于可以确定那声“黎渊”确实出自他已经死去多时的师娘了。 宋白幽悄悄观察着他那张写满了复杂情绪的脸,咬着牙努力把声音放柔一些:“你不要管我了,你带着她去找大部队集合吧。” 黎渊冷着脸,依旧在想办法解救他。 “你们是要去杀宋白幽的……我去了也是白费力气……” 听到这话,侠女脸上凝重的神色一变,显然有些欣喜,但是很快收敛住了。 她的情况并不算好,与其费力气和自己曾经的师父刀剑相向只为救一个瞎了的拖油瓶,不如救一个有战斗力的帮手,黎渊带她离开确实是目前最明智的选择。 在这生死紧要的关头,宋白幽倒是毫不紧张,因为他已经打算掉马重生了,倘若黎渊真的选择在这里放下他,他也省了与黎渊解释自己为啥要装小孩消费对方善意的口舌。 他故意把话说得很贴心:“爹爹,我知道……那是你师父……” “你不用为了我,强迫自己和他们战斗……” “我知道你不忍心,所以我不怪你……” 黎渊抓住他的手,用力到指节都发白,他整个人都在黎渊的怀里,看不见对方的表情,只知道对方的眼泪不断地落在他的脸上,一滴又一滴,像是下雨了,他舔了舔嘴唇,眼泪咸咸的。 黎渊用力到肩膀都在发抖,他疯了似的想把他拽上来,但是如何尝试都是徒劳。 “黎少侠!他们的信号弹就快靠近了,我们先走,也许来得及再救小九?”侠女试图和黎渊交涉。 “你没法把他拽上来的,咱们再浪费时间可能三个人都会陷入危险。” “可是他对我们而言就是个累赘,更何况,那可是你师父,他却只是那个人的孽子……” 黎渊突然回头瞪了她一眼,那表情可怕极了,眼神红彤彤的。 “他不是!” “我师父早已经死了!” “我放不下,不代表我不承认……我亲眼看过清崖千百师兄弟累累尸骨,流再多眼泪练再好的剑法也无法改变这个事实。从那一天起,我便决定自己以守护生人为己任。” “他把自己的生命都托付给了我,得到如此信任,我又怎么能、这么轻易抛下他?!” 侠女一时哑然。 宋白幽被握住的手腕出都已经红得透出青紫,仿佛下一秒就会被拖入深渊。 黎渊突然把剑整个从剑鞘里面拔出来,然后重新屈膝跪下来整个人抱住宋白幽的身体,他的话总是带着一种令人心安的魔力,哪怕现在他是在邀请宋白幽一起跳楼也如此动听: “松手,我陪你下去。” 宋白幽晃了一下神,鬼使神差地听了他的话。 一瞬间黎渊的身体整个抱住了他,从高高的树冠往下倒,二人一鬼因为重力急速下坠,耳边只有风的呼啸。 黎渊把他抱得很紧,紧到恨不得把他揉碎了按进胸口,完全融入他的身体里。 宋白幽算是没心没肺的典型了,但此时都感觉自己全身上下的血在往头上涌,心脏提到了嗓子眼,只能努力把头埋在黎渊的胸里,期待自己不会直接摔成肉饼。 宋白幽崩溃:他到底想干什么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GM:你家男妈妈疯了,喜欢吗? 宋白幽声泪俱下:喜欢个锤子,快穿还带殉情的吗?我给他拉到顶配的智商都飞到哪里去了? 宋白幽的内心疯狂哀嚎着,但还是尽职尽责演着对外界不太敏感的小瞎子:“爹爹?” 黎渊护住他的头,在低矮的灌木里滚了几圈。 极速下坠带来的失重感突然在刹那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然而现象中的疼痛却没有袭来。 黎渊没说话,因为两人直接撞在了一个柔软的东西上,宋白幽甚至不敢乱动弹,因为他能感受到自己后背贴着的东西冰冷得像是在冷库里存了三百年的猪肉。 “别看。”黎渊按住了他乱动的头。 “师父”因为惯性的缘故遭受了重创,肢体扭曲,想从地上重新爬起来,每看他一眼黎渊都能想起曾经在师门中美好的种种,以及让他刻骨铭心的仇恨。 “师父,对不住了。” 说着掏出近战的短刀,一刀戳在了尸缚灵的命门之上,那死尸还断断续续喊着他们两个人的名字,但很快就再也不动弹了。 刀口距离宋白幽不过三四厘米,鲜血溅了他半张脸。 宋白幽的心脏还没缓过来,嗬地喘出一口气。 连呼吸里都带着血味。 黎渊这才缓缓开口,一脸得救了的笑容:“我就说,呆在我身边不会有事的。” 他的笑容此时看起来有点让人毛骨悚然。 插入书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