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 1. 遇险 “裳儿,你确定你真的没事吗?”云霆皱着眉,略有些担心地看向女儿。 作为一个甚为宠爱女儿的父亲,他早就察觉到了女儿对太子霍宁珩的恋慕,而今日他们即将要去的宴会,便是长公主置办的春日宴,表面上是广邀众人游赏,其实是为了让才正式定下婚约不久的太子和丞相小姐互相相看,以增进感情。 云裳自幼丧母,云霆更加把她当作眼珠子一样地疼,什么事都尽量满足她,由此养成了云裳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性子,自小以来,看上的东西,便非要得到不可。 大概一年以前,云裳还大吵大闹着要嫁给三皇子,甚至当街拦下三皇子的坐骑,惊动了帝后。 云霆一边头疼地进宫谢罪,一边心里愁着要怎么让女儿放下,虽然他疼爱女儿,愿意帮她得偿所愿,可三皇子明显就不喜欢女儿,就算在他的施压之下,促成了两人的婚事,女儿也不会幸福。 不过还没等他思考出此事的解法,云裳在一次外出游玩的时候,不小心落了湖,醒来以后的性子静了不少,不再像以前那样毛毛躁躁,也不再提三皇子。 云霆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但还没等他的心落定,他又在云裳的闺房中发现了当朝太子霍宁珩的画像,看笔迹,像是云裳自己亲笔临摹的。 云霆的心脏当场咯噔一下,只因女儿喜欢上太子,是比喜欢上三皇子更麻烦的一件事。 首先,太子自小就与丞相家的小姐,有着口头上的婚约,不日陛下应会正式赐婚,若云裳缠着要嫁给太子,那会十分棘手。 其次,相比于一向隐忍,默默无闻的三皇子来说,太子精骑射,饱读四书,一直是夏朝最为瞩目的天之骄子,容貌如玉似画,光风霁月,人品贵重,是一轮孤高之月。 云霆虽作为嘉朝手握重权的太尉,但依照这位储君的性子,光凭借利益,就想让他接受云裳,可谓是难如登天。 “爹爹,我真的没事,您不要再担心啦。”云裳对云霆露出了一个柔柔的笑容。 “裳儿,要不这样,爹爹带你去京城隔壁的澧泉县玩耍,咱不去什么春日宴了。”云霆思来想去,还是有些不放心,当然更多的是心疼女儿,不忍心让云裳亲眼看到她喜欢的男人和别的女子言笑晏晏,共结连理。 云裳拉着云霆的胳膊,摇了摇:“去吧,爹爹,我今日可是精心打扮了好久,临阵改道又是什么道理,您看我像是有什么心事的样子吗,您就放心吧。” 云霆注视着女儿温柔微笑的脸颊,确实看不出来有什么问题,终于松了口:“好吧,都依你依你,待会若是你待不下去了了,我们立马就走。” 云裳望着云霆,笑了笑:“好。” 她的目光一半投在了父亲的脸上,一半投在了他背后的马车车窗上,似乎要通过那小小的窗口,看向那悠远的宴会现场,看到其中她心心念念的某个人。 爹爹担心她会在宴会上受到刺激,所以才拦着她去,但她知道,今日自己无论如何也是要去的,因为在今天,即将要发生一件改变霍宁珩命运走向的大事。 云裳在将近一年前的时候穿进了这本书,原著中,三皇子霍瑾川隐忍蛰伏多年,终于在霍宁珩毁容残疾后得以展露锋芒,最终成了夺嫡之争中的赢家,登上帝位,还得到了出身丞相府的女主林曦吟的芳心,抱得美人归。 一扫前半生的落寞寂寥,从此之后风光无限。 而霍瑾川命运中的转折点,就在今日。 过不了几个时辰,在宴会上众人兴致高涨之时,霍宁珩更衣的沉香阁就会燃起一把熊熊大火,将整座建筑吞噬其中,而他虽然会被赶来的卫兵救出,但也因此留下了终身难医的残疾,自此一蹶不振。 原著中,筹谋这一切的正是霍瑾川,而女主林曦吟,也对此有几分知情。 如果云裳现在就将这一切都告诉云霆,霍瑾川的计划或许会因此破灭,霍宁珩也依旧是那个尊贵清冷的太子,大夏高高在上,难以触碰的悬月。 而她仍然会是太尉府上被宠坏了的娇蛮小姐,两人的命运就像是永不交汇的平行线,各自顺着原来的人生轨迹,滚滚东流。 偶有缘宫宴相遇,擦肩而过,他的目光亦不会在她身上停留一分一刻。 到达了新城长公主府,临下马车前,云霆看着女儿半低的脸颊,若有所思的神情,伸手扶她下车的时候,下意识问了一句:“裳儿,有什么事要对爹爹说的吗?” 云裳眸中一闪而过某种情绪,但很快被她掩下去,代以娇柔的波光,她浅浅一笑,终究是什么都没说,而是提起裙摆,在地上转了一圈:“爹爹,我今日的样子好看吗?” 云裳正是青葱韶光的少女,一张小小的鹅蛋脸,嵌着一双如春水般的动人眼眸,额上鸦发堆叠,仿若轻云。 今日,她穿着一件桃粉色的湘裙,粉嫩得仿佛枝上的桃蕊,随时可以掐出水来,飘渺轻盈的纱帛,绕在她纤长的臂间,露出皓腕。 这一身打扮,最适合她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初观令人耳目清新,又观令人恍神,仿佛在泛着桃瓣的春水中浮浮沉沉,摇摇晃晃,沉醉在穿梭于桃林的溪流之中,不知归路。 云霆毫不客气地夸赞道:”裳儿自然是哪里都好看,今日一定是宴会上最夺目的小娘子。“ 云裳以扇掩面,佯装羞怯地笑了笑。 父女两人一起步入府门,虽然今日长公主府里贵客甚多,但谁都不敢小看云霆的地位,作为独揽大夏军政大权的太尉大人,长公主在前院招待客人之际,不忘派出驸马和府上的主管一起到府邸门前亲自相迎。 云裳和父亲一起在众人目光的焦点之中缓缓前行,直到他们走远后,方才围在附近的人们才窃窃私语起来:”太尉家的女儿,确实是真美人,依我看,一点也不输丞相家的小姐,反倒更胜一筹。“ 有人不以为然道:”美则美矣,不过是没有灵魂的草包,如何能与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林小姐相比,何况林小姐还是太子的未婚妻,未来的太子妃,云小姐呢,倒贴三皇子,三皇子还看不上她。“ 两人的声音不大,但却还是被常年习武,耳聪目明的云霆父女听见了,云霆眉头狠狠一皱,青筋跳动,捏着拳头,正要转头发作,却被云裳扯了扯袖子。 云裳朝父亲轻轻地摇了摇头,示意他不必在意,又以口型对他说:我早就不喜欢三皇子了,随他们说去吧,我无所谓。 在云裳的再三安抚之下,云霆才敛去了怒容,克制了下来,冷哼一声,没有去计较,带着云裳甩袖走了。 而那讲话的两人浑然不觉,直到头顶传来一声微冷的嗓音:“长公主府上,就是这种妄议是非的地方么?” 两人一齐抬头,看到来人后,交谈声戛然而止,魂都吓掉了一半。 身体已经先做出了反应,扑通一声跪了下来,连连告罪:“臣等多嘴,扰了太子殿下清净,请殿下恕罪。” 霍宁珩长身玉立,眉心折出不浅的折痕,缀着寒霜,使他清冷如月的面容更显孤寒,除了战战兢兢的这两人以外,跟在他身旁的府上管事也捏了一把汗,连声道:“是草民没有管束好宾客容仪,凭白污了殿下的耳,草民罪该万死。” 霍宁珩轻轻抬了抬眉,不咸不淡地道:“不是惊扰孤的问题,而是你们这般背后妄议女子名声,可有想过会造成什么后果,届时,尔等担待得起?” 伏地的二人两股战战,不敢多说一个字。 “罚俸两月,闭门一周,自思己过。”霍宁珩抛下一句话,不再多看这几人一眼,提步离去,徒留下二人愣愣在原地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忽生起劫后余生之感。 跟在他身后的管事也抹了抹额角冷汗,心中暗叹,殿下品行端正,不怒自威,居于储君之位,确是大夏之福。 云霆父女身份尊贵,和皇族之人一起位列上席,因此,也就坐得离太子,三皇子等人十分近。 宴席开始之后,云霆不时观察着女儿的神色,却只见她低头默默吃着碗里的饭菜,淑雅文秀,面色平静,连一点余光都没有给不远处的霍宁珩霍瑾川等人。 云霆这才有些相信,女儿是真如她所说的,将一切都放下了。 可是他不知道的是,云裳平静的面容之下,她藏在袖口中的手已经捏紧了衣料,她看了看钟漏,在心中默数着时间,汹涌的心潮,伴随着霍宁珩的起身达到了最高峰。 霍宁珩起身离开,方才宴饮时衣摆沾上了酒液,他素来喜洁,自然要更换新衣,此处不方便,只能去最近的沉香阁。 待他离去后,云裳才慢慢抬起脸,目光在对面的霍瑾川和林曦吟面庞上扫过,虽然他们掩饰得很好,但云裳还是察觉到了其间一闪而过的紧张之色。 云裳不动声色地看了他们一会,又在被察觉前收回了目光,意味不明地笑了笑,随即转首对身侧的云霆道:“爹爹,我吃饱了,这席间人多,有些闷热,我去旁边转转,消消食。” 云霆本来不放心,要跟着云裳一起去,但云裳说她有些女孩子家的事情,云霆这才没有坚持跟去。 云裳轻轻起身,从席间离去,与林曦吟不同,她是宴席上许多人热络拉拢的对象,而云裳坐在面目凶悍的云霆身侧,根本没几个人敢上来搭话,脱身起来也容易,无什么人注意到。 长公主府云裳并不熟,但依照着原著里的描写,她还是很容易地就找到了通往沉香阁的路。 云裳脚步轻缓,快接近沉香阁时,她转进了一条小道,小道两侧草木葱茏,几乎无人可以发现她的身影。 直到顺着小道走进一个凉亭里,这里视线开阔,可以望见不远处的沉香阁,随时关注那边的情景,但不会被认定行为有异。 云裳装作在凉亭里乘凉小憩的样子,原地坐下,不疾不徐地晃动着团扇,顺其自然地看着前方。 她的面上看起来十分淡然,仿佛只是随意行至此处的悠闲贵女,掌心却已生起了一层薄汗,蒙在扇柄上,凉凉的有些打滑。 她还有最后的,反悔的机会,只要她此刻上前去,拦住太子,不管不顾地将他引至别处,霍宁珩就可以避开这次灾祸。 但不管云裳掌中如何生汗,她都坐得四平八稳,始终没有动,她的眸光紧紧盯着前面的那座阁楼,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沉香阁,顾名思义,阁内的不少家具以及建筑材料,是由沉香制成,故而常年染着一股木质清香,被用来作为存衣之所。 但也因此,使此地极易燃,不过多年以来,长公主府上看管严密,并未出过什么差错。 云裳坐了一会儿,感觉到自己的身上一半冷,一半热,像是有一股极其激烈的情绪在她的体内肆意冲撞,让她额面发热,背后却起了冷汗。 她在兴奋什么,她又在害怕什么。 不知过了几时几刻,前方的木阁隐有火光闪现,浓烟飘散,云裳噌地一下,瞬间站了起来。 她站在原地,观望了好一会儿,没有马上离去,直到火光渐盛,熊熊燃起,黑烟没顶,她才快步离开此地。 云裳越走越快,直到变成了小跑,又变成了狂奔,衣裙和衣带,就像翩跹的蝴蝶,飘飞在她的身后,仿佛即将乘云归去,美不胜收。 但她即将要奔赴的地方,却是险恶的火海,那里藏匿着同样险恶的人心,要将高高之上的帝国之光,残忍毁去。 云裳不由得在脑中想象,此刻的沉香阁内,该是怎样的情形,火苗是否已经贪婪地爬上了霍宁珩的周身,将他的肌肤烧灼一片。 而往日里清贵出尘,如画中人一般的太子殿下,却只能痛苦地发出声音,无人应答。 他该是怎样的疼痛,又是怎样的绝望呢,云裳眼中不由得落下了泪水,但很快她又笑了起来,笑声伴随着她滴落的清泪一起,被风吹向了远方。 她的心一半是被撕裂一般的剧痛,一半是无法形容的欢愉,这两种激烈冲突的情绪一直伴随着她,直到她来到沉香阁的面前。 方才的路上,云裳已经派人去通知父亲,很快父亲就会派遣禁军过来,和府中众人一同营救太子。 原著中霍宁珩伤得比较重,不仅毁了容,身体机能也受到了影响,以至于没活到男主登基,就离世了。 而云裳和霍瑾川不一样,她并不想取霍宁珩性命,只想长长久久地拥有他,因此,她叫来了原著中不存在的禁军,加快营救程序。 沉香阁门口,除了泼水灭火的众人以外,还有急得团团转的东宫中人,看见云裳从远处冲来的时候,都没有反应过来,以至于眼睁睁看见她冲进了火海。 云裳冲进沉香阁之前,就将自己繁琐的衣裙剪去,用水浸湿,围在脸上,身上的其他衣物也一并浸湿,她进来得太过决绝,以至于没人拦得住她。 阁内的许多木梁因为大火的侵蚀,已经摇摇欲醉,还时不时有冒着噼啪火苗的木头掉下来,但是云裳却感觉不到一丝一毫的害怕。 她的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霍宁珩所在的地方。 云裳自小跟着云霆学武,身体的强健程度,不是寻常贵女可以比的,她灵巧地跳过地上一个又一个障碍物,穿梭在火场之中。 身边蒸腾而起的热意将她的脸烤得醺红,但她依旧执著地继续前进。 直到前方隐见一片白色的衣角,她眼皮一跳,加快了脚步。 ------------------------------------- 霍宁珩一度以为自己要死了,自出生以来,他就是太子,虽也遇见过风霜刀剑,但总体上一直顺风顺水。 像这样的灾祸,他还是头一次遇见。 火场的空气不流通,往日里幽静的沉香此刻成了致命的毒气,与之伴随而来的,还有张狂的火舌,肆意烧灼他的衣物,舔舐他的肌肤。 霍宁珩的头脑渐渐昏沉,眼皮几乎就要自此沉沉阖上,就在这时,他却被拥入了一个清凉的怀抱。 他差点以为这是他临死前的幻觉,直到耳边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好像有什么凉凉的液体滴落在他的脸上——对比起周身空气的温度来说,确实算是凉凉的。 霍宁珩费力地睁开眼睛,看一看这幻觉究竟长什么样子。 映入他模糊眼帘中的是一个身着粉衣的少女,她的面容娇柔,此刻正楚楚可怜地挂着泪水,她的眼眶通红,她望着他,她在为他流泪。 霍宁珩的第一反应就是推她走,他已被烧伤,出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况且现在的他根本无力行走,他死了也就死了,不能再连累无辜的人。 但是那少女看着身体单薄,却在他的推拒下,依旧纹丝不动,霍宁珩只好勉强用尽最后的气力,发出嘶哑的声音:“你走,不要管我。” 少女只是哭着,托着他的身子,摇着头:“我不走,殿下,我不走,如果不能救你出去,我也不愿活了。” 霍宁珩听见她的话语,心中生起一种微妙的感觉,从小追捧谄媚他的人不少,但如此直白热烈地当面表达情感的,却还是头一遭碰到,这让他脑子一阵空白,一时不知道该回什么。 如果是在平时,有人对他表达类似的情意,他只会皱着眉拒绝,甚至不留情面地斥责,但此时此刻,他们生死难料,霍宁珩无法想象,眼前的女孩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才会孤身潜入火场,寻到他,他也根本对这样沉甸甸到难以承载的情感,说不出一个不字。 在他恍神的一瞬间,少女已经将他的身子支撑着拖了起来,将他架在她纤瘦的背后,试图背着向外拖去。 霍宁珩大惊,喉间试图发出声音,可方才,他已经消耗掉了所有的力气,只能任由少女的摆布。 他的意识渐渐发沉,不知何时就要睡去,他不知道自己能否走出这片火场,或许这是他最后一次睁眼了,于是他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贴在少女的耳侧问道:“你是谁,告诉我。” 无论结果怎样,他都该知道他恩人的名字。 “云裳,云想衣裳花想容的云裳。”少女的声音隐含着羞涩,但拽着他胳膊的手却没有丝毫松懈。 云裳,霍宁珩在心中默念了一次这个名字。 随即而来的,是不可阻挡,被拉扯着直坠而下的意识消散,在恍恍惚惚的意识彻底消散之前,他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真是一个好听的名字,怎么他从前就没有听过呢。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1. 遇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自厌 太子陷入火场遇险的事情很快就传遍了整个长公主府,并一同传进了宫闱。 新城长公主赶到的时候,太子已经被救了出来,安置在了附近的院子里,院子里里外外围着三层太医,进进出出的除了送药材的人,就是宫里派来探信的人,听说帝后也正在来的路上了。 心思各异的皇子们则站在院子外围,二皇子霍瑜明一直和霍宁珩关系不好,但此刻脸上的神情,看上去最多的却不是高兴,而是震惊,三皇子霍瑾川则面色微沉地站在角落里,看不出喜怒,其余几个皇子年纪小,只能无措地跟在皇兄们的背后,不敢作声。 沉香阁起火的原因,还在彻查,一时半会应是得不出结果,于是人们把所有的关注都放在了太子的伤情之上。 随着进出的太医们的脸色越发沉重,所有在场的太子党的朝臣们,心中均是一沉。 前来府上协助搜查扑救的禁军为云霆所掌,他此刻是这里的主心骨,为首的太医上前来低声禀报:“太尉大人,经过我等的努力,太子殿下的情况是暂且稳住了,只要过了今夜,应当不会再危及生命,只是……” 太医似有犹疑。 “只是什么,你无需忌讳,直言便可,我回头自会禀告陛下。”云霆捏了捏眉心,对如今的场面也是很头疼,但若是他在这时都乱了,其他人就更慌了。 “只是太子殿下的容貌恐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他的视力能否恢复完全也是个问题,还有他的右脚,可能也会留下后遗症。” 此话一出,云霆沉默了下来,也难怪太医三缄其口,他这个不通人情的武夫,都知道,这对于一位正当青少年的储君来说,是什么样的致命打击,霍宁珩才满十五岁没几个月,本该是前途无量,朝气蓬勃的天之骄子,如今他的前路与命运,却蒙上了一层灰暗的阴影。 “此事先不要告诉他人,一切等陛下来了再做定夺。”云霆下了决断。 太医却支支吾吾起来:“可是太尉大人,贵府的小姐好像已经知道了。” 云霆眉头一跳,朝前看去。 在云霆的视线压力之下,太医道出了首尾:“现下,云小姐应当还在里面呢,云小姐将太子殿下救出来后,就一直陪在殿下的身边,我们也劝小姐先去一旁休息,可是小姐不肯,太子殿下好像也一直抓着她的手,昏迷也没有松开……” 太医的声音渐弱。 云霆额头上的青筋狠狠地跳动了几下,他早该想到,这个女儿自幼鬼点子多,必不可能安分,在她派人去向自己求助的时候,他就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只是后来各种事情太多,才让他一时没有细思。 回想起女儿闺房里珍藏的那些太子画像,云霆心中不祥的预感越发强烈。从前,他在内心里就不赞成裳儿和这些皇室子弟走得太近,如今太子又成了这样,自身难保,他又怎么可能允许女儿将自己赔进去。 但这些也就是在心里想想罢了,云霆突然发现,此刻他连进去将女儿拽出来的魄力都没有。 唉,作为一个宠爱女儿的老父亲,又能有什么办法呢,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 比起外面浮想联翩的众人,云裳的脑子里此刻只有一个存在,那就是眼前的少年。 她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看,目光逡巡在他的脸上,就好像在巡视属于自己的领地,一瞬也舍不得离开。 曾经完美的脸庞,在此刻却显得有些狰狞,约有一半的地方,覆盖上了可怖的烧伤,红色的肉上面泛着黑,与之形成强烈对比的是另一半完好无损的脸。 两相对比之下,更让人心生起浓浓的可惜。 霍瑾川真狠啊,云裳在心底轻轻叹道,要知道,在原著当中,霍宁珩可比现在还要惨得多,如今的他,虽然也很惨,但至少身体机能没有什么问题。 想到这里,云裳不自觉露出微笑,她用另外一只没有被攥着的手,抚过霍宁珩完好无缺的那半边脸颊,一直滑到他的下巴,用只有她自己能听见的声音呢喃道:“醒来以后,你可千万要感激我,毕竟,如果没有我,你或许都活不了几年了。” 她越想,越觉得,能遇见她,简直就是霍宁珩此生最大的幸运。相比于阴狠隐忍,不动声色,藏于暗中的霍瑾川来说,霍宁珩简直就是一张纯白的纸。 这不是说他全无城府,没有心计,而是他不愿意有,或者说,在一般情况下,本朝祖制赋予他的太子地位固若金汤,使他从出生以来,几乎就不用争斗,而天生地就可以拥有其他皇子求之不得的一切。 他不必去刻意经营臣党,不必去专门讨好君父,教导他的太傅是教导三朝君王的大儒,教他的都是光明磊落的圣君之道。身为太子,又身为长子,他天生地就对底下的弟妹们怀着一颗仁悯之心。 听起来似乎很不可思议吧,云裳读原著小说时,也觉得很不可思议,或许是因为各方势力多年来微妙的平衡,霍宁珩全须全尾地长到了十五,可惜这样的好人,终究还是被阴狠的豺狼所害,被他善意所待的亲人,害到了如此境地。 甚至落入了她这种人的手里。 想到此处,云裳再次笑了出来,她其实知道,自己迷恋霍宁珩的地方,就在于他身上这股独特的气质,一股生在脏污之地,却能纤尘不染,洁白如初的气质,为什么会有这样的人呢,和她是全然不同的存在,她不解,并为此着迷。 她真的,好想亲自弄脏他。 “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用这句话形容霍宁珩,很贴切,原著里,霍宁珩遇害后,不仅容貌尽毁,身体也残缺到几乎难以自理的地步,自那以后,一向高华无双的太子殿下就疯了,从前那个光风霁月的他不可能接受如此的自己。 云裳甚至怀疑,原著中几年后霍宁珩的身死,其实是他自杀,毕竟那个时候的霍宁珩,对于霍瑾川,已不再是威胁,留下他苟延残喘,反而更能让隐忍蛰伏多年的霍瑾川感到快慰。 云裳都不知道,是遇见毫无兄弟情的霍瑾川对于霍宁珩来说更倒霉,还是遇见她这种不正常的人来说对于霍宁珩更倒霉。 云裳接过太医的药,小心翼翼地在他的伤口处涂抹着,不得不说,在看到他如此惨烈的伤口时,她的内心是真的为之感到刺痛,但她后悔吗? 云裳的心中找不出一丝后悔的想法。 如果没有这场意外,她不觉得自己有什么机会接近他,从这个角度来说,她或许还要“感谢”霍瑾川。 啊,只要一想到他会与林曦吟,或者是别的女子成婚——依照他的性格,他必不可能对将来的妻子太差。云裳的心里,就生起一阵比方才更加尖锐的剧痛。 她宁可毁了他,或者和他一起毁灭,也不要把他让给别人。 至少,她比林曦吟要好一些,林曦吟一样冷眼看着旁人害他,至少她是深爱着他的,不是吗,林曦吟喜欢的人却是霍瑾川。 云裳觉得自己有些中毒入魔了,但无论如何,霍宁珩这辈子也甩不开她了,除非她有一日厌烦了他。 接下来,她会利用他的情感,让他彻底地无法离开她。 门外隐约传来一阵嘈杂的声音,云裳平静地想到,应是宫中的帝后来了,随后几日的连锁反应,大概也和原著中的大差不差,原本围在霍宁珩身边的许多人,会重新考量跟随他的风险与收益,曾经门庭若市的东宫一夕之间变得冷落,他的旧臣会背叛,他的君父会动摇,他的未婚妻会退婚。 所有人都会背弃他,但是她不会,因为她喜欢他。 她喜欢他到可以不计较他的容貌,不计较他的身份权位,这天下谁的爱能有她这么无私,云裳想不出来。 他就算死心塌地地爱上她,也是应该的。 随着山呼万岁之声,门帘被掀开,一个中年男子大踏步进来,来者用锐利的眸光顺着霍宁珩的身上,一路移到了云裳的脸上,打量着她。 云裳适时地低下了头:“臣女见过陛下,陛下万福金安,太子殿下一直握着臣女的手不放,臣女不敢贸然动作牵动了殿下的伤口,请陛下恕臣女无法起身相迎之罪。” 嘉宁帝抬手,淡淡道:“无妨,听说是你救了太子,果然虎父无犬女,你想朕怎么赏你?” 云裳恭声道:“救护太子,是臣女为臣的本分,臣女只望太子殿下能早日恢复,别的从没有想过。” 她的面色恭顺谦卑,嘉宁帝盯着她的脸看了半晌,才缓缓移开,空气中寂静了一会儿后,嘉宁帝开口道:“或许,先前朕给太子赐婚的人选,不该那么贸然决定。” 嘉宁帝这句话说的别有深意,云裳心里突突直跳,面上却不显,只是浅笑道:“林小姐德才兼备,是数一数二的女子,此刻她应也是最忧心太子的人之一吧。” 嘉宁帝却没有回她这句话,只是定定地又看了她一会,才说道:“既然太子不想让你走,那你就先在此处待着,若太子恢复的好,你亦看护有功,朕会重赏。” 说罢,嘉宁帝随意向太医问了两句情况,就提步离开了。 云裳望着嘉宁帝离去的背影,才渐渐松懈掉面上的表情。 嘉宁帝身处高位多年,看人的眼力和周身的威压自然不是常人能比,也幸好她在私底下训练管理过表情,才没有被看出什么异常。 原著里面,嘉宁帝一直是心深似海的帝王形象,云裳一直没有看出来,他到底是不是真心看重太子,还是只将这个儿子,看作是可有可无的存在。 方才云裳提到林曦吟,是故意用了一分心思的,旁人或许猜不到,但读过原著的她知道,很快丞相就会上书委婉推拒婚事,而嘉宁帝也没有过多为难,直接准了。 毕竟太子遭此横祸是所有人都难以预料的,丞相身居高位,而太子前途未卜,总不能就此赔进去女儿的后半生,况且林曦吟对于丞相来说,是一个优秀的联姻人选,他不可能看着她白白浪费在了一颗废棋身上。 但对于云裳来说,这却是她绝佳的机会。 ------------------------------------- 躺在层层纱幔之后的少年眼睫轻颤,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当外界的光重新映入眼中的时候,霍宁珩有一瞬间的迷茫,他不知道自己究竟昏迷了多久,也不知道现在自己的境况如何。 甚至一时没有想起,自己是因为什么原因躺在这里。 直到脸颊以及身上尖锐的刺痛传来,那些充满黑烟与炙热的火红色记忆才重新涌入他的脑海。 霍宁珩顿时僵在了原地,手指弯曲在身侧,动弹不得。 这时有宫人发现了他醒来的情况,快步上前,欣喜地道:“太子殿下,您总算是醒了,奴才这就去回禀大监,通传陛下。” 霍宁珩想说话,但他却发觉自己的喉咙又干又哑,难以发出声音。 这时,他又发现了身上其他地方的不对劲来,他的眼前,蒙着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使他只能勉强看到光线的明暗,以及眼前朦胧的人影,至于来者是谁,他根本无从分辨。 霍宁珩的人生中头次生起如此大的恐慌。 他强迫自己沉下气来,用沙哑幽微的声音,唤来身边的常侍内监,他的语气很慢,很弱,但还是竭尽全力维持着往日的威仪:“你告诉孤,孤现在的情况如何,不必有任何顾忌。” 内监冯闻犹豫了半晌,才出声:“您的脸上和身上有些烧伤,右足处恐也有碍,您的视力或许也受到了一些影响,太医说,这要等您醒后才能判断,您现在感觉如何?” 冯闻已经尽量克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难掩几分悲怆之意,他侍奉霍宁珩多年,早就将他当作家中的子侄般看待,二分是奉主,八分是真心,霍宁珩如今成了这样,还不知道日后的境遇如何,冯闻不免生起了兔死狐悲之感。 “眼睛?多半是看不到了。”霍宁珩平静地叙述着情况,好似说的不是他自己一样。 冯闻难掩悲伤,转身掩面抹泪,昏暗的室内一下子蒙上了一层死寂荒凉的气息,沉默在空气中流淌。 “哭什么哭,孤还没死呢。”霍宁珩看似不耐烦地出声,冯闻却知道,太子这是在稳自己的心,这么好的殿下,怎么就遭此横祸呢。 “殿下,您放心,此事陛下一定会追查到底,还您一个说法。”冯闻道。 霍宁珩轻扯嘴角,并没有回复,他的眸中闪过一丝自嘲,会吗?他并不对此抱有多大的希望。 冯闻方才说的保守,但他已经大致听了个明白,如今他的情况,估计算是半个废人了,皇室之中向来以利益为重,谁会在乎一个废人的死活,公道? 如果是他的那些兄弟动的手,父皇会为了一个已经废了的儿子,去再废一个健全优秀的儿子吗? 从前他自恃有资本,许多时候不愿参与那些蝇营狗苟,阴暗滋生之事,现在的他,还有什么自傲的资格? 霍宁珩长睫微敛,在眼睑上投下一片暗影,他的眸中流露出了两分厌世的气息。 如果真到了人不人鬼不鬼的地步,他不如就此了结,也算是死得干净。 正当他脑中阴暗的念头疯狂滋长,几乎要淹没一切的时候,本来正提步离去的冯闻突然顿住了脚步,转首对霍宁珩道:“殿下,您醒来之前,一直是太尉府上的云小姐守着您,也是她将您从火海中背出来的。” 提到云裳,冯闻的话语里满满的都是感激,若不是云小姐,恐怕殿下此刻生死难卜,那样艰险的火场,就算是成年的健壮男子,望见都要发怵,也不知道看起来很是娇弱的云小姐,是怎样的勇气支撑着她孤身进入火场,将殿下救出来的。 “您自火场出来以后,就一直抓着云小姐的手不放,云小姐也只好一直在床侧照顾您,不眠不休,今日晨间,云小姐实在是支撑不住,才被我等劝回去休息。您的手握她握得紧,我们废了好大的气力,才将您的手掰开。” 冯闻叙述的时候,霍宁珩愣在了原地,他抿了抿薄唇,眸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 他当然记得,当他身陷火场的时候,是那个叫云裳的少女不顾一切,不顾自身安危地救他出来,生死之际,在他的心间留下了难以磨灭的烙印,至今他都想不通,她为什么要这样做。 在霍宁珩过往的记忆中,他对云裳并没有什么特殊的印象,只依稀知道太尉府上有个很得宠的小娘子,先前一段时间总喜欢缠着三皇子。 没想到,她救他出来以后,又衣不解带地在他身侧照顾了他这么久。他有什么值得她这样付出,若说原来的他是大夏的储君,万人仰慕的焦点,如今的他……又算得了什么? 想到这里,霍宁珩眼中的嘲讽之意更浓,先前被压下去的自我厌弃的情绪,重新化作浓浓的雾霭,浮现在眸中。 冯闻说他抓着她的手不放,那他可真是恶心,自己成了这副恶心的模样,还想拉着别人一起,她就该狠狠地甩去他的手,他不放她就应该使劲拽,掐,直到他不得不放。 霍宁珩身边的气息越发沉郁,他在无法聚焦的视线中抬起自己的手,张开五指,除了周身传来的疼痛,什么都感觉不到,更别提她可能留下的什么想象中的温软的触觉。 他将手放在了鼻尖,所幸他的嗅觉还在,霍宁珩依稀闻到了一股,不属于他自身的香味,是淡雅的温馨的茉莉花的味道。 霍宁珩僵硬地收回手,放回床侧,面无表情地望着帐顶,在不为人知的角落里,红意悄悄爬上他的耳根,升腾而起的无法控制的热度,竟不比身陷火场时要轻。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2. 自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拒绝 霍瑾川脸色难看地站在太子居所门口,看着眼前毫不客气将他拦在外面的冯闻。 因为伤情不轻,霍宁珩并没有马上被送回东宫,而是暂且安置在长公主府中,待情况稳定一些,再做考虑。 所以霍瑾川得以借着探病的理由来到长公主府上,若是在东宫,恐怕就没这么容易。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霍宁珩手下的那些人,根本不顾所谓的情面,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的探望,好似伸手不打笑脸人这个说法在他们这里根本不存在似的。 所幸这些年练就的隐忍之道,让霍瑾川深吸一口气后,很快重新调节好面上的表情,故意云淡风轻地笑笑:“无事,皇兄先安心静养,过些日子,臣弟再来探看。” 说罢,维持着滴水不漏的微笑,摇着扇子准备回身离去。 却不期然间撞见了一个人。 霍瑾川看着眼前的少女,眉头挑起,眸中闪过一瞬的惊讶,云裳将霍宁珩从火场中英勇救出来的事迹,早就在前日,传遍了整个京城。 当时,他的脑中只有一个想法,这女人疯起来是真疯,从前她不死不休地对他死缠烂打,如今又这般不要命地去救霍宁珩,真不知道她脑袋是什么做成的。 云裳出生高贵,有云霆这样的爹做靠山,因此就算霍瑾川从前不喜欢她,也不得不维持着面子上的礼数,今日见了,霍瑾川准备与她打个招呼就此告别,但不料,云裳就像没见到他这号人一样,余光都未分他一点,径直从他身旁擦肩而过了。 霍瑾川的表情凝滞了一瞬,反应过来后,眸中有了几分不可置信的色彩。 以前云裳对他有多么痴迷,京中谁人不知,他对此怀有一种复杂的情感,一方面,有些厌烦于她的纠缠,另一方面,又不免有一种隐秘的得意情绪。 京城里的两位身份最尊贵的贵女,都对他芳心暗许,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才是那真正的天命之人。 虽然后来一段时间,云裳没有再出现在他的面前了,但霍瑾川也并不觉得是她不喜欢自己了,只以为是太尉大人限制了她的行动。 可如今,眼见着她把他当面当作空气,霍瑾川脸色差点有些绷不住,他回首,看着她提着食盒,走到了门口,对冯闻说要进去探望霍宁珩,霍瑾川捏紧了袖子中的手。 她这是来专程探看霍宁珩?还为此准备了食盒? 怎么,短短时间不见,云裳这女人是又吃错了药吗? 与霍瑾川波涛汹涌的心潮相比,云裳心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快点见到霍宁珩,她心无杂念,以至于走过来时根本没有看见霍瑾川的人影,自然也不会知道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旁的事情此时对她来说都不重要,她此行的目的唯有霍宁珩。 冯闻今日拒绝了一批又一批打着旗号要来探望他家主子的人,见前方来人,本以为又是一个在这种乱局里别有心思来试探的,刚准备张口拒绝,云裳那张皎白秀美的脸就映入眼帘。 冯闻愣了愣,没有想到来者是云姑娘,转头就犯起了难,别人他可以直接拒绝,但云姑娘,是殿下的救命恩人,他…… 主要是,殿下现在的心情不怎么好,或许谁都不想见。 踌躇之际,屋内传来一声喑哑的声音,那声音很淡,听起来就像是病中之人发出的声音:“是谁?” 冯闻隔着屏风帘帐,看向室内,停顿了一刻,道:“殿下,是云小姐。” 屋内突然沉默了下来,久未回声,良久后发出一道暗淡的声音:“请她进来。” 冯闻这才轻舒一口气,声音轻快起来:“云姑娘,请随奴才进去。” 殿下如今肯见人了,兴许能说明他还没有到自己担心的那种隔绝于世的程度,云姑娘温柔又善良,或许能成为殿下解开心结的契机。 房内弥漫着一股浓浓的药味,显然,里面住的病人刚上过药,云裳轻手轻脚地走进来,看见前方病榻上躺着的人时,长睫一动,露出了一个纯洁无暇的笑容。 霍宁珩看不清来人的模样,只能辨出她依稀的轮廓,想到这里,他周身的气息黑浓了几分,如今的他,连她的容颜都看不清,还在妄想什么? 昨夜,霍宁珩一夜难眠,他身子四处都疼,因此想翻来覆去地想问题都难,只能僵躺在床上,望着顶上模糊的帐顶花纹,思绪纷飞。 他虽然从生下来到目前,都未沾染过情爱之事,但他到底不是傻子,何况是云裳这样直白炽热的情感? 意识到云裳喜欢他这点后,他心绪很乱,因为他根本不知道怎样回应,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法回应。 若是从前的他,也就罢了,如今的他,双眼失明,脸颊烧伤,右脚恐怕也跛了,就是一个废人,对于一个恋慕他的女子,他能给她什么? 云裳青春年少,或许还不真正懂喜欢到底是什么,就像从前她喜欢霍瑾川一样,如今她对他的喜欢或许也只是一时冲动情热,待兴头过去,她会发现,他根本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地方。 他不能这么自私,去接受一个连自己的人生都没有搞懂的小姑娘的,年少慕艾的情感。 生起这般心思的时候,霍宁珩忘了,他自己也仅仅只比云裳大几个月而已。 今日霍宁珩决定见云裳,是他昨夜冷静思考了一夜后的结果,他打算借着这次见她的机会,彻底了结了两人之间的联系,断了她的心思。 他的人生已经可以望到头,而她的前路光明灿烂,彩云万里。 云裳走到霍宁珩的床边,将手中的食盒轻轻置在了他身侧的梨花木柜上,轻声说:“殿下,这是我为你熬的汤,您受了烧伤,不易用些大补的发物,我便请教太医,为您熬了这汤,您想喝时,便让宫人服侍您喝一口,对您如今的身体有益。” 霍宁珩的唇瓣翕动,最终轻轻吐出一句话:“谢谢。” 他落到如此境地,真心记挂他的人就那么几个,而眼前这个相识不多时的少女,就是其中之一。 可惜,为了她着想,他只能先无情地伤害她。 霍宁珩闭了闭眼,眸中闪过几丝挣扎之色,最终还是落定了心思,沉声开口道:“云小姐,我很感激你,你的救命之恩,我会一直记着,寻机会回报,但日后,我们还是不要相见了。” 似是生怕她插话,动摇他好不容易下定的决心,他紧赶着又说道:“云小姐,并非我对你有什么意见,而是,我已经是有了婚约的人,你的情意,我恐怕无以回报,也不想耽误了你,于是就此说清楚,从此以后你我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霍宁珩才说完话,便有些后悔,不是因为别的,而是担心自己的语气太冲,对她造成伤害。 伤害她,本非他所愿,只是为了她的以后,他只能率先做那个残忍无情的人。 至于他与她说的那桩婚约,霍宁珩也早已有了主意,他打算等他身子稍微好些,就让宫人扶到案前,提笔蘸墨,向父皇上书,请求取消这桩婚事。 他如今已是这副模样,无论是谁家的姑娘,都不能耽误了。 但霍宁珩并没有让云裳知晓他的打算,因他现在还要以此为由,回绝云裳。 待他解除婚约之时,在太尉的引导下,她应也会明白,他不会是她的良人。 霍宁珩说完后,两人之间的空气寂静了一瞬,落针可闻。 他已经在心里想好了最坏的情形,或许她会哭鼻子,在他面前倾诉着他的无情,不肯离去。 霍宁珩一边在心里提前说着抱歉,一边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无论她待会怎么哭闹,怎么求他,他都要维持冷淡的表情不动摇,让她彻底死心。 一时的痛,总好过漫长的,绵延无绝的牵扯与负累。 不过,空气中的寂静之后,却并没有传来霍宁珩预想中的声音。 少女出奇地平静,她没有哭,也没有闹,甚至声音都没有放大,还是一贯的温温柔柔。 霍宁珩的眼睛本该看不清楚,但此刻,他仿佛隔着朦胧的视野,望见了云裳那双黑黑的,乌珠子般发亮的眼眸。 “殿下,我知道了。”云裳轻轻地启唇,“因为林小姐的存在,所以您才这样说,是吗?” 霍宁珩沉默了会儿,发出艰涩的声音:“是,云小姐,你这样好的姑娘,应该寻到属于您的如意郎君,他会疼您,爱您,护您,远比如今的我能给您的多。” “他英俊潇洒,意气风发,你的意中人,合该是这样的天子骄子,而不是像我这般的废人,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苟延残喘……”霍宁珩的声音逐渐幽微,他原本是为了劝云裳,说到后面,竟有些说不下去了。 “殿下,我不准您这样说自己。”云裳突然出声道,声音里带着颤音,“您的人生,谁也不能夺走,您放心,一切会越来越好的,您的伤,也会养好的。” “殿下,我会陪着您,一直一直。” 霍宁珩隐约感觉到,有温热的液体滴落在他的手背上,顺着一路滑下去,直到洇湿了衾被。 他茫茫然地张开手心,接着少女滚落的泪水,空洞的心仿佛被什么慢慢填满,涌现出如丝线般缠绕绵延的酸涩。 他又惹哭她了,在他们相识的短短几日里面,这已经是第二次。 明明哭的是她,但为什么,他干瘪贫瘠的心里,也好似流泪般地胀痛。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3. 拒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退婚 霍宁珩很在意的是,云裳走之前说的那些话。 “殿下是因为林小姐才这样的吗?” “殿下放心好了,林小姐这里,不会成为让您为难的点。” 他总觉得有哪里隐隐约约有些不对劲,但他从一开始就是借林曦吟当挡箭牌,因此当时一时也不知道该从哪里纠正。 云裳走之后,他却反反复复想着这件事,加上身体仍旧不太舒服,又是一个难眠的深夜。 冯闻夜里端着蜡烛过来察看霍宁珩的情况,却发现他睁着一双无神的眼睛,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 “殿下是在因云小姐的事情而苦恼?”冯闻服侍霍宁珩多年,一眼便猜到了他的所思所想。 霍宁珩紧抿薄唇,保持着一时的缄默。 冯闻轻轻叹息:“奴才看,云小姐是个好姑娘,对殿下也是真情实意,殿下何必要如此推拒?” 霍宁珩终于动了唇,他的声音低喑,弥散在浓重的夜色中:“正是因为如此,我才越发要拒绝她。” “冯闻,这些天你和太医交流得多,我的情况,你应该最为清楚,我已是如此境地,何必再拉一个无辜的姑娘囿困局中。冯闻,我不是那样的人。”他的声音并不大,但却格外的坚定,像深深重锤,砸向了这个自幼陪着他的太监的心里。 冯闻眼眶有些湿了,想说什么,看了看霍宁珩面庞上不容置疑的神情,蠕动了下嘴唇,终究没有说出口。 最后只是说:“可我观云小姐的性情,不像是会轻易放弃的。” 只能说,大多数人都是自私的,都希望自己或者自己所在意的人能过得好,冯闻也不例外,相比霍宁珩考虑的那些问题,他更在意的是,殿下以后的生活。 虽然殿下已经在尽量克制,但冯闻还是从他的身上,嗅到了一股自厌的气息,夹杂着死寂之气,令他这个旁观者都感到了深深的不安。 以后的日子还长着,若是殿下迟迟不能从这种情绪中走出来,那该如何是好。 冯闻不能去承受,任何可能的严重后果。 但若是殿下身边有了真正关心他的人——不是像他冯闻这种的,而是能够和殿下互相扶持的知心人,枕边人,或许殿下的心态会渐渐地好转,不会迈入无可挽回的境地。 这是冯闻所期冀的,因此,在看到云裳的第一眼,他便眼前一亮,好像抓住了能拯救霍宁珩的救命稻草一般。 比起总想把云裳往外推的霍宁珩来说,冯闻巴不得云小姐来的越多越好,甚至,她哪天不来,冯闻都会开始胡思乱想——云小姐是不是不再喜欢殿下了。 听到冯闻的话后,霍宁珩的表情轻微地动了一下,又很快重归于平静:“时间长了,她会放弃的,冯闻,不要再抱有不该有的想法,我和她不会是一路人,以后,如果她再来,你就说我不见客。” 冯闻有些不甘心,但霍宁珩一贯以来的权威让他不敢出声反驳,只能不情不愿地应了下来。 冯闻吹熄蜡烛,掩好床帐,重新退下去了,只留霍宁珩一个人重新归于寂静的室内,深重的帘幕之后。 万籁俱静,霍宁珩的呼吸声静不可闻,看起来像是已经睡着了的时候,他却陡然发出了一声沉重的叹息声。 做出了这个决定,他好像也不如预想般的那样如释重负,反倒是心底生起了难辨的滋味,仿佛压了一块巨石,沉沉地喘不过气来。 他头疼欲裂,不知是身体上的,还是心理上的。 ------------------------------------- 云裳次日没有去寻霍宁珩,当然,并不是因为霍宁珩对她说过的话。 而是她深知人的心理。 一味地对霍宁珩好,并不一定能让他们的关系更进一步,只有让他体会到了孤寂,体会到人间的辛苦,他才知甘乐究竟是多么的令人眷恋。 他口口声声地说不要她再接近他,那她总要先满足他一阵子,让他知晓,在这个时候,如此境况下,真正愿意和他关系密切的人,所剩无几。 这样才能显现她的珍贵之处,人总是对失而复得的东西更加珍惜。 云裳在家中数着日子,难得地安静了一两日,这并不是因为她没有新的打算,而是因为她在静静等着原著中林丞相替女退婚的情节。 在她与霍宁珩分别的第三日,林丞相委婉上书,说小女林曦吟患了天花,恐不再适合作为储妃人选。 “微臣惶恐,但小女如今的情况,只怕配不上太子殿下,微臣也不愿再让小女霸占着未来太子妃的位置,恳请陛下重新为殿下择取德才兼备,品行淑贤的女子。”林丞相手持笏板,在朝堂上躬身言道。 此话一出,满堂寂静,众臣鸦雀无声,低头不敢看上首的天子。 林丞相的那些个心思,谁能不清楚,但是若是换做他们,身居林丞相的位置,此时也不会愿意将女儿嫁给太子。 出乎意料的是,嘉宁帝看上去并没有生气,只是微微颔首:“既然如此,那太子与林小姐的婚约就此解除,林小姐日后可自行婚配。” 不仅口气听起来出奇的正常,嘉宁帝甚至还紧接着下令赐给林府珍稀药材,以示抚慰恩宠。 如此之举,是表示君臣并不会因此生了芥蒂,嘉宁帝对丞相府宠渥依旧。 但与此同时,朝堂众人,却不得不深思,嘉宁帝对此事的另外一个主角,太子霍宁珩的态度。 丞相的意图如此明显,但嘉宁帝依旧轻易就松了口,毫无愠怒的痕迹,且事后嘉赏了丞相,却一点抚慰太子的意思都没有。 难道,陛下在储位上的心思已经发生了改变,太子不再是他的第一人选? 这个问题沉淀在了每一个人的心里,尤其是从前支持太子的那批朝臣,不得不开始思考起改弦易张的可行性来。 ------------------------------------- 这天云裳早早起床,梳妆打扮好,坐马车前往新城长公主府。 但她并没有急着去找霍宁珩,而是等候在从府门到霍宁珩居所的必经之路上。 当回廊尽头出现一道明黄色的身影,云裳开始调整表情。 耳边传来的脚步声越发临近之时,她跪在了来人的面前,恭恭敬敬。 “臣女斗胆,求见陛下。” 嘉宁帝停下了脚步,对云裳的出现并不意外:“你倒是执着。” 他没有评判云裳行为的好或者坏,云裳却已经知道,她赌对了。 看过原著的云裳知道,嘉宁帝曾经有个求之不得的白月光,就是霍宁珩的生母,如今深居佛寺的淑妃。 嘉宁帝曾经所做的一些事,便是那种一厢情愿,你追我逃的戏码,并且在阅读原著的时候,云裳可以感觉到,嘉宁帝的内心,包含着一种深深的自负,这么多年来,纵使他和淑妃关系僵硬,他也一直打心底认为,自己是多么的痴情,而淑妃是多么的不懂他的好。 所以,在嘉宁帝面前扮演一种痴心于太子,情深不悔,愿意为了霍宁珩付出一切的形象,倒能让嘉宁帝产生共情,想起当初那个“深情”的自己。 她越疯,越执着,嘉宁帝越会觉得她单纯,不是旁人那种眼里只有利益的女孩,她不在乎太子的权势,身体,外貌,嘉宁帝会觉得她是真心喜欢太子,并且能够照顾好太子。 而像她这种被霍宁珩拒绝以后,仍一意孤行到底,甚至不怕惹怒皇帝的,在嘉宁帝眼里,只会是有魄力的表现。 云裳相信,自己目前的条件完美符合嘉宁帝的需求。 第一,她对太子怀着深深的恋慕,还救了太子的性命,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的,并且她愿意在危难之时依旧不离不弃,这点会让嘉宁帝很放心。 其次,太子和林曦吟解除婚约后,朝堂已经起了风声,太子的地位受到了动摇,只要嘉宁帝目前没有废太子的打算,他就得为太子寻一个身份不低于丞相小姐的新娘人选,而她,便是最合适的那个人。 丞相和太尉在朝堂上各自有着势力,分庭抗礼,将太尉之女许婚给太子,不拂了太子面子的同时,也是给了丞相一个警告。 “昨日,太子殿下与林小姐退婚的事情臣女听说了,臣女一夜无眠,今日就早早来了长公主府,只想见到殿下一面。”云裳嗓音宛转,曲顺幽柔。 “臣女心疼殿下,如此境地,已是孤立无援,正是需要支持的时候,却又被本该携手一生的未来妻子惨然抛弃。”她说着,声音里已有了颤音,羽睫一抖,竟是落下泪来。 “臣女理解林小姐的选择,但臣女相信,这世间总会有一个人,会不在乎一切身外之物,而仅仅在乎太子殿下本人,臣女想……若是臣女,一定不会让殿下如此孤苦。”云裳似乎说到情动之处,眼泪不受控制地簌簌而落,梨花带雨。 “陛下,臣女斗胆,想做那世间的唯一之人。” 嘉宁帝看着眼前的少女,原本娇柔的面容,此刻如雨打桃花,零落破碎,她的眼睑肿胀,像是哭了一夜的样子,脂粉早已被洇湿,留下泪痕。 那双挂着朦胧雾气的大眼睛,此时却异常明亮,闪着莹莹的光。 嘉宁帝有了决断。 ------------------------------------- 这两日,云裳没有来,霍宁珩因此在心中狠狠嘲笑了一番自己。 你以为人家姑娘会对你死缠烂打,还为此说了一番自以为是的话,其实都是你自作多情,你在别人眼里什么都不算。 他以为自己会很快适应这种变化,却未想,心情却因此发生了微妙的改变。 冯闻为他端来饭菜的时候,他还愣了一下,因为往常,都是云裳来了之后,他才用膳的。 每日的生活似乎就此失去了盼头,越发寡淡寂寥,霍宁珩眼睛不好,甚至不能数着窗外的鸦雀纷飞,只能听着耳边少得可怜的动静,度过这漫长无聊的一日。 脾气也越发暴躁起来,一种说不出的烦躁缭绕在心头,有一次他失手打碎了一个碗,模糊光影中看着下方瑟瑟发抖的宫人,他虚望着自己的手,怔忪在了原地好久。 他是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 从前的他,是举止优雅,若雪月交光的帝国储君,如今的他,却成了一个丑陋的废人,不能自理,逐步丧失自己的尊严。 在变成更恶心,更不能接受的程度前,他是不是可以自己选择,了结这一切。 这样的他,就算云裳那样善良美丽的姑娘,终有一日,也会逐渐厌烦自己的吧,他突然发现,他将她推开,不仅是因为不想拖累了她。 还有一层更为隐秘的心思——他害怕这份单纯美好的感情会变质,他害怕终有一日,她会彻底抛弃,离开自己,她会对他露出厌恶的表情。 那对于霍宁珩来说,是绝对不可接受的,那时候的他,在失去了一切,连她也失去后,是一定活不下去的。 如果注定要失去,还不如从未拥有过,黑暗中的人未见过光明,也就不会渴求光明,因此心生无法排解之痛苦。 在混乱的思绪中,霍宁珩摸索着抓起一块碎裂的瓷片,向腕间狠狠地划去。 在宫人的惊叫声中,他被拦了下来,因为眼盲后行动迟缓,被宫人及时察觉,因此并没有伤及动脉,但还是在腕间留下了不浅的划痕,流了些血。 冯闻赶来,抱着他的手臂哭,求他想想他的母妃,想想他这个老奴才,别这样自我作践。 霍宁珩没有回话,而是浑浑噩噩地躺回塌上,仿佛一个被掏空的躯壳,空洞地望着帐顶。 与其他地方这些日子的疼痛相比,方才的伤口,不值一提。 不知道过去了多久,在霍宁珩以为自己的灵魂已经飘向远方,不会再回来的时候,耳边传来冯闻惊喜到意外的声音:“殿下,云小姐来了。” 霍宁珩没有神采的眼珠慢慢地转动了一下,喉间发出沉闷沙哑的声音,因为久未发声,这声音他自己听起来都陌生:“不见。” 冯闻十分失望,但也不好违抗霍宁珩,只得面色愁苦地出去回复云小姐。 霍宁珩望着顶帏发呆,他方才,在听见冯闻话语的一刹那,心里率先涌起的,居然是一种隐秘的,幽微的,不可示人的欢喜,这欢喜一瞬而逝,就被他随后生起的,震惊,羞愧,不可思议,恼恨,自我厌恶的情绪给压下去了。 醒醒吧,霍宁珩,认清你自己的处境,你配期待什么?这个时候,但凡没有对他落井下石的人,都已经称得上有良心了。 他竖起耳朵听着附近的动静,耐心等待着云裳离开,自从眼睛看不清以后,他的听觉就格外的灵敏。 可是时间一分一刻地过去了,他迟迟没有听到云裳离去的动静。 缩在衾被内的手,抓紧了垫絮,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因为过于用力,指尖都泛了白。 霍宁珩焦急起来,不安起来,为什么她还不走,为什么她还要在和他一墙之隔的地方扰得他心绪不宁,继续折磨他。 冯闻是不是没有和她说清楚,要是再等一会儿,她还不走,他就撑着这副破烂的身子,支到门前亲自跟她说。 但情非得已,他不愿这样,他如今手臂上又添了新伤,他还想在她面前保留最后的尊严。 霍宁珩梗着脖子,像赤红铁板上的鱼一样,在榻上煎熬,他没有烧伤的那面脸上已经起了一层细汗,绵绵密密。 结束这一切的是从门外传来的一道清脆声音,那声音不小,很明显是为了让屋里面的人听见:“你回去禀报殿下,说他的未婚妻来了,他怎么有不见的道理。”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4. 退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染指 霍宁珩心中构建的一切思想准备轰然倒塌,他的大脑此时一片空白,完全无法接起连贯的思绪。 云裳的话语在他空空荡荡的脑海中震起一阵阵回音,震得他头脑发懵,霍宁珩隐约感到有一股晕眩感。 她知不知道,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霍宁珩感觉有些呼吸不上来,开始大口大口地喘气,他忽然联想到林丞相替女解除婚约的事,心中出现一个不可思议的想法——云裳不会是来真的吧? 他和林曦吟解除婚约,这本来是他意料之中的事,他如今成了这副模样,前途未卜,丞相自然只想尽早脱身。 听闻这个消息的时候,霍宁珩的心情没有什么波动,于理,此事实属人之常情,也怪不得丞相;于情上,他对林曦吟并无什么特殊的印象和感觉,只知道她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就再无其他了,因此,林曦吟在此事中是怎么想的,霍宁珩全然不在意,更不会为此感到心痛。 所以,在霍宁珩心中,所有人都合该如此才对,尤其是这些和他并没有什么交情瓜葛的人,但云裳是其中最大的异数,深深震撼到了他。 旁人遇到他这种情况,恐怕是避之不及,云裳身为世家小姐,却是上赶着要和他扯上关系。 这巨大的反差,让霍宁珩生起了浓浓的不解。 莫非,真如她所说,她对他用情至深?这个想法刚弹出来,霍宁珩自己都吓了一跳。 但是,再怎么喜欢他,也多半喜欢的是他原来的相貌和地位吧,如今他算是毁了一半,这样的他,她真还能继续喜欢? 思索之间,清脆如风铃的声音由远至近地飘了进来:“殿下,你的未婚妻来寻你来了。” 霍宁珩猛地抬头,虚空中望向右侧站立的冯闻,用神情示意他:你怎么将云小姐带进来了? 冯闻低头,额角细汗渗出:“殿下,奴才方才问了几句,云小姐所言,恐怕并非虚言,奴才无法决断,觉得还是应该让殿下当面了解清楚。” 云裳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主仆之间的机锋,带着温柔的笑,轻盈如云般地从门外飘进来,美丽的眼睛里盈满了盛不住的笑意:“殿下,几日不见,甚思你。” 霍宁珩捏紧了拳头,又松开,又再次捏紧,他的喉口仿佛被烙铁烫过,说出的话烫嘴又艰涩:“云小姐,之前不是说过不见,你怎么还是来了。” 他垂下双眼:“如果是担心珩忘记了您的恩情,你尽可放心,珩从来都是知恩图报之人。” 说完话后,霍宁珩隐约感觉到云裳在看着他,但是他如今的视力让他无法确定,直到耳边传来她温柔依旧的声音。 “殿下,你先前不是担心林小姐的事吗,如今林小姐已经与你解除了婚约,不再是一个阻碍了。” 霍宁珩感觉到云裳向他走近,感觉到——有一只手隔着衣料搭在了他腕间。 “殿下,今日我已经向陛下请旨赐婚了,陛下应允了,不日就会发下圣旨,殿下,我终于是您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了,谁也说不了闲话。” 她抬起他僵硬的手,贴在她柔滑的脸颊上:“殿下,我好高兴。” 霍宁珩本来想收回手,但是她的话语带给他的冲击力,如同海啸袭来,浪潮猛烈拍打岩壁,吞没陆地,他一时居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权,无法动弹。 “殿下,你的脉搏跳得好快,你也很激动吗?”他听见她笑了,与此同时,她灵巧的手绕过衣料,贴上了他腕侧的肌肤。 霍宁珩手腕上的烧伤较浅,刚刚长出新皮,十分敏感,此刻被云裳这么一触碰,立马生起了难耐的痒意。 他抿着唇,咬着牙,尽量不发出声音,额头上却还是生起了薄汗。 平息过去后,霍宁珩开口道:“云小姐,希望您不要拿婚姻大事开玩笑,这关乎女子的一生,我希望您能慎重考虑,如果你所言为真,我会向父皇请求撤回旨意。” 经过方才的短暂思考,霍宁珩不觉得云裳有说谎的可能性,这种显而易见就能得到验证的事情,不太可能是她骗他的。 但他是真的万万没有想到,她能做到这种地步。 “殿下,为什么你会觉得我没有慎重考虑,我是在开玩笑呢。”被霍宁珩再度拒绝,云裳并不恼,语调里带着轻笑,“殿下,关于此事,我是认真决断过的,殿下,你恐怕不知道,我已经喜欢你多久了。” 在原著小说中就开始喜欢你,知晓你的每一个喜好,日日肖想你,想得到你,染指你,然后终于到了你的世界,发现你是遥不可及的高悬皎月,便想将你拉下神坛,拖入泥沼,让你眼里心里都只有我,全是我的味道。 殿下,世界上大概没有人,比我喜欢你的时间更长。 “殿下,也不要以你不喜欢我这种理由来拒绝。”像是预判到了霍宁珩即将要说出口的话,云裳不紧不慢道:“你从前也不喜欢林小姐,但是你也没有抗拒你们的婚约。” 说起这个,云裳心里就有些不舒服,尽管霍宁珩根本不喜欢林曦吟,就算在原著小说中,也没有和她在一起,但是她还是不高兴,为什么霍宁珩不懂得拒绝,长辈从小就定下的口头婚约就算了,但长大以后,在嘉宁帝准备下旨赐婚的时候,他为什么不反对。 云裳不想听什么理由,她只知道,他没有拒绝林曦吟,却拒绝她了,她决心要在以后,把这份不高兴在他身上讨回来。 “殿下,”云裳俯下身子,靠近霍宁珩,深深地注视着他——他残缺狰狞的半张脸,以及俊美非凡的另外半张脸,“如果你真的想报答我的救命之恩,那就以身相许吧。” “旁的我都不感兴趣,我只想要你,殿下。”说着说着,云裳就笑了起来,十分明艳动人,只可惜霍宁珩看不见她此时的模样,也看不见她眼中深浓的痴迷。 ------------------------------------- 方才云裳与霍宁珩说话时,冯闻侍立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只有不时睁大的眼睛暴露了他内心的情绪。 云裳离开以后,室内再度安静下来,冯闻看殿下半晌没有动静,主动打破了这片寂静:“殿下,奴才觉得云小姐大概是真的喜欢您,能和您在一起,她或许乐在其中,您实在不用站在您自己的角度思虑太多。” “您……就答应她吧,奴才很少见到这样讨人喜欢的小姑娘。”冯闻劝说道。 因为云裳先前救了霍宁珩,故而冯闻对她有着天然的亲近和好感,她如今被霍宁珩屡次拒绝,却仍不计前嫌,也不介意霍宁珩的残缺,矢志不渝,更让冯闻越发喜欢她起来。 于是他总是不留余力地想促成霍宁珩和云裳。 霍宁珩唇角绷成了一条紧紧的直线,尔后启唇,声音沉顿:“她如今或许真的喜欢我不假,但人生岁月漫长,难保她不会以后后悔,但我如今的境况却很有可能维持一生,这对将来的她公平吗?冯闻,你让我不要思虑太多,但是我却不得不思虑太多。” 说罢,他就挣扎着要从榻上爬起来,冯闻赶忙上前扶住,大惊:“殿下,你要作什?” 霍宁珩已经有半只腿挪到了床榻外:“去见父皇,请他收回成意。” 冯闻背上急出了汗:“殿下,你如今伤未好全,是万万不可起来的啊。” 霍宁珩对此不置可否,冷然道:“怕是等我伤好全了,圣旨都已经下过几道了。”这或许就是云裳的意图,趁着他现在行动困难,先斩后奏。 “冯闻,我等不了,你若是执意阻拦,不帮助我,我今天依然会去,爬也会爬过去。” 冯闻听见霍宁珩如此坚决的语气,只好哭丧着脸:“殿下,奴才帮您,奴才帮您,您可千万别把自己的身子折腾坏了。” 说着便心中哀声连连地帮殿下安排出行相关事宜。 冯闻扶着霍宁珩下榻的时候,他的动作突然停驻在了原地,冯闻以为他出了什么事,紧张问:“殿下,你还好吗?” 霍宁珩仰头望天,脖颈上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完好的那半边脸上,纤长的睫毛在白皙皮肤上投下暗影,他闭了闭眼:“无事。” 或许是他脑子入了魔,居然在这时候闻到了云裳身上的香味。 ------------------------------------- 霍宁珩的身体仍旧很虚弱,几乎难以独立行走,在冯闻的坚持下,他是由人抬到马车上躺着去的,到了下马的地点,又由两个人抬着担架送他继续前行。 一路上,冯闻隐隐有些担心,因为自从霍宁珩出事以来,他就一直闭门不出。冯闻知道殿下不想让任何人看见他如今的样子,他的骄傲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但今天,殿下却打破原则,亲自出了门,抛下了所谓的尊严,傲骨,也不在乎被人看见以后,会不会被当作新奇物种一样反复观望。 霍宁珩躺在担架上,在众目睽睽之下行进,这是冯闻从前想都不敢想的情景,殿下以往的性子虽然算得上温和,但他骨子里的傲气不会让他这样做,如今,却是为了云小姐……一刻都不打算等待。 冯闻突然觉得,云裳在霍宁珩心里的重量,或许比他想的还要重,但殿下自己可能并没有意识到。 抬担架的人在太极殿门口停下了脚步,霍宁珩在搀扶之下艰难地从担架上下来,被人支撑着缓慢朝前行进。 嘉宁帝收到太子要过来的消息时,很是惊奇,因为派去的太医说过,太子要恢复,还需过一段日子,如今大概还是不能下地的。 现在看着一步步艰难走过来的霍宁珩,嘉宁帝便知道,他是逞强来的了。 他挥手示意霍宁珩免礼,有些不解地问道:“太子如此勉强,何不多休息几天再来,说说吧,有什么事这么急。” 霍宁珩走过来的时候,每一步都仿佛踩在炭火之上,脚底灼得生疼,浑身的筋骨也都是拉扯的痛,每行一步,就好像将整个身体重新拆解又拼装起来了一样。 霍宁珩喘着气,他好看的薄唇——没有在火灾中受损,此刻微张着,一字一句地吐出话语:“父皇,还请您取消儿臣和云小姐之间的婚事。” 嘉宁帝搁下朱笔,指节轻轻敲击桌案:“理由。” 霍宁珩沉默半晌:“没有特别的理由,非要说,就是儿臣如今这副模样,实在无心考虑婚事。” “太子,你这个理由无法说服朕。”嘉宁帝道,“就是因为你遭了灾,成了这样,朕才越发要考虑你的婚事。” “身边有个知根知底的贴心人,总比孤零零的一个人好,云小姐聪敏活泼,有她在你身边,你也不会像现在这般沉郁。况且她很喜欢你,应当会全心全力地照顾你,待你好,这点朕很放心。” 霍宁珩捏紧了拳头,黑眸中闪过一丝痛苦的神色:“可是儿臣这样,如何能许诺给别人什么,父皇……她不欠儿臣的。” “行了,此事朕已决意,你不必再说。”嘉宁帝打断了霍宁珩的话,在看到他脸上的神情之后,声音放缓了些:“朕倒觉得,云小姐乐意得很,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若不想让朕当场发下赐婚圣旨,现在就立刻回去休养。” 霍宁珩的额头上,青筋暴跳,此时的他,不得不意识到,在嘉宁帝这里的决定无可更改,最后只得转身离去。 霍宁珩离开时,嘉宁帝朝他腰侧望了一眼,忽然意味深长地说道:“珩儿,你当真对云小姐毫无情意?朕看不是吧。” 霍宁珩看不见嘉宁帝的目光,自然也没有明白他的意思,以为他是在试图继续劝说自己,最终只是垂眸不语。 ------------------------------------- 霍宁珩依照原路返回,比起来时的平静无波,回去的路上遇到了点插曲,当他离开太极殿门前的旷阔广场,即将行至马车前时,遇见了两位不速之客。 霍瑾川最先看见了他,提高了声音:“皇兄,您怎么也在这里?” 边说着边走上前来,脸上挂着笑:“皇兄行动不便,可否要臣弟帮忙?”嘴上还在问,手却已经搭在了霍宁珩的担架边上。 霍宁珩被霍瑾川靠近的那一刹,浑身就涌起一股强烈的不适,抬胳膊拂去他的手,冷淡道:“不劳三弟挂心。” 霍瑾川看他如此不给面子,心里冷笑着想道,如今身子废了,人的脾气却比从前大了不少,收起了脸上的笑,表情也变得有些淡:“臣弟是怕皇兄出了事,皇兄已经到如此地步了,就少操些心,少管些外面的事儿。” 林曦吟进宫探望宫里的林太妃,恰巧遇见了霍瑾川,两人就结伴同行,一路闲谈,却没想到转眼又碰到了霍宁珩。 霍宁珩乐善好施,仁德爱民,在百姓中的风评一向极好,自从解除婚约以后,民间不乏有指责林家见风使舵,是墙头草的声音。 林曦吟怕听见一些闲言碎语,近日都没有出过府门,这次也是直奔宫里,却未曾想,当面撞上霍宁珩这个事件当事人,一时尴尬得不行,站在附近并没有立刻上前行礼。 此刻看霍瑾川霍宁珩两人之间气氛有些不对劲,怕真有什么风声传到嘉宁帝那里去了会牵连到自己,才上赶着打圆场:“三殿下,太子殿下或许真有什么要事,不得不来呢?太子殿下,三殿下也是关心则乱。” 她的话语并没有减少两人之间的冷凝气氛,直到霍瑾川沉着脸开口:“皇兄,今日我就不多陪你了,父皇此时宣我前往太极殿,讨论兵部新进人员安排问题,皇兄无论有什么要事,依照你如今的身体,都该先放放。” 此话表面上说得客气,但是这群皇族世家之人,哪个不是七窍玲珑心,都明白了三皇子话中的深意。 冯闻面上现出怒容,但碍于身份问题,殿下不发话,他也不能先行做些什么,只能暂且忍着。 他望着殿下沉寂的侧脸,心中焦急如火焚。 僵持之际,不远处传来一道明媚悦耳的女声:“太子殿下的要事,自然只能是为了我,三殿下,你怎么这么喜欢管我们之间的私事。” 这话说的很模糊暧昧,除了走上前来,挂着灿烂笑容的云裳本人,在场之人几乎均是面色微变。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5. 染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决意 霍瑾川看向来者,皱着眉问道:“云小姐……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他以为云裳只是为了和他作对,暂且没有往旁的方向去想。 云裳笑语吟吟,看上去心情极好:“哦,对了,我忘了三殿下该是还不知道这件事,无妨,择日不如撞日,这种好消息,还是由我亲口告诉三殿下比较有诚意。” 此时霍宁珩已经从先前的怔忪中回过神来,意识到发生什么之后,面上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但在他出声阻止云裳之前,她已经说出了下一句话。 “陛下今日已为我和太子殿下赐婚,不日就会正式发下圣旨,三殿下,以后我们也算是一家人了,实在是可喜可贺。”云裳的声音不大,温温柔柔的,但却像是一道惊雷,炸响在霍瑾川和林曦吟的心中。 尤其是霍瑾川,他一瞬间不受控制地将眼睛睁得大大的,不可置信的目光在云裳和霍宁珩之间反复游移。 云裳显然不会用嘉宁帝的名头来骗他,那就是真的了?父皇,父皇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还是不肯放弃霍宁珩? 霍瑾川的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愤怒,他身为皇后养子,这些年一直屈居于霍宁珩之下,本就不服,如今霍宁珩成了废人,父皇也不愿意给他一个机会? 明明现在,他才是那个最健全的,最优秀的儿子。 云裳虽然先前看上去脑子不太好使,但毕竟出身太尉府,背后的势力不可估量,云霆又是个出了名的宠女如命的人,云裳若真嫁给了霍宁珩,云霆肯定会毫无保留地支持他。 这等于是给东宫一派增添了极大的助力,完全填补起来因与林家解除婚约后造成的损失。 霍瑾川暗中打量霍宁珩的神色,却发现他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样高兴,反倒是面上笼着一层暗色。 霍瑾川不免有些霍宁珩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不忿感,但转念一想,或许连霍宁珩自己都知道,他如今的境况,不是娶了谁就能改变的,这才心里好受了许多。 比起霍瑾川,林曦吟的表情更收敛一些,但仍可以察觉到她心中一点不少于霍瑾川的震惊。 她的心绪此时十分复杂,一方面,霍宁珩是她从前的未婚夫,另一方面,云裳是她一直瞧不起的人,这两者现在却有了婚约,她的心中难免会起一阵涟漪。 虽然她并不喜欢霍宁珩,其实——也不是不喜欢,只是霍宁珩从前虽然待人谦和有礼,但他待所有人却几乎都是这样,即使她是他的未婚妻,他也并未因此,将他的目光在她的身上多停留一刻。 好似,她就是寻常路人,在他心中的份量,不过尔尔。 霍宁珩看她的目光太过高高在上,孤傲凌霜,即使其中并没有半分瞧不起她的意思,但时间长了,林曦吟发现自己越发受不了。 她不想嫁给一个这样仿佛浑身都在发光,没有瑕疵的纯白君子、“圣父”,他的心中有世人,但不会为她专门辟出角落。 对于林曦吟来说,这样一个众星捧月,万人仰慕,无可挑剔的未来夫君,她却永远无法得到他的心,才是她最难忍受的,她的心会一方面受到他美好品质,俊美外貌的吸引而不自觉地靠近徘徊,另一方面却是在等待祈求一个注定无法得到回应的结果,一次次地期冀落空。 与其陷入这种情绪中无法自拔,还不如当断则断。 但是林曦吟没有想到的是,在她才与霍宁珩解除婚约不久,云裳就迫不及待地凑了上来。 换作是从前的那个光风霁月的帝国储君,尚可理解,毕竟那个时候的霍宁珩,是京城万千少女的春闺梦中人,但如今的他,除了岌岌可危的太子之位,还剩什么? 便是林曦吟,纠结去留也是建立在是原来的霍宁珩的基础上,如今的这个已经毁去相貌,身体残缺的霍宁珩,她根本不会考虑一下。 虽然林曦吟不喜欢云裳,却也不得不承认,如今的云裳和霍宁珩之间,配不上的那个人是霍宁珩,云裳嫁给他,简直就像是带着自己的家族势力嫁妆,奔着去扶贫的。 从小出身世家,凡事以利益为先的林曦吟,无法理解云裳的想法,但看着她温柔多情,含情脉脉看着霍宁珩的眼神,林曦吟不免自我怀疑般地在心里想,难道云裳是真的对霍宁珩情根深种,到了不管不顾的地步? 她真的很好奇,这种感情能维持多久,抵得过岁月漫长的蹉跎,枕边人日复一日的颓丧,面目全非,不复从前的意气风发。 毕竟,喜欢霍宁珩很久的人,应当都是喜欢原先那个光明璀璨的少年吧。 林曦吟调整了一下面部的表情,笑了笑:“想不到还有这种喜事,那就恭喜二位了,我和三殿下差不多也要走了,就不多打扰你们了。”态度落落大方,一点也没有因前未婚妻的身份而失礼的地方。 “谢谢林小姐。”云裳笑得很开心,“日后大婚之时,一定亲手给林小姐送上喜帖。”云裳甚至比林曦吟的态度更大方,更热情,毫无芥蒂的样子。 霍瑾川本还想说些什么,但在林曦吟眼神示意下,没有出声,和云裳两人草草道别之后,提步走了。 一时间原地只剩下云裳和霍宁珩。 宁静的气氛持续了一会儿,霍宁珩忽然出声道:“云小姐,方才你为何在他们面前那般说。”他的神情说不上好,也说不上坏,墨睫低垂,眼睑上有着因失眠而生的青黑,眉间盘旋着一朵黑灰之气,使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气神,有些病恹恹的。 云裳笑意不改:“我说的有什么问题吗,殿下,这本来就是事实,我们之间的事,迟早全天下的人都会知道的,不过是早一点晚一点的问题,今日有缘碰见了林小姐和三殿下,既然提了个头,就顺便告诉他们了。” 全天下……霍宁珩唇中反复咀嚼着这个词,突然生起了一种恍惚之感,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命运无可阻拦地将他和云裳绑在了一起呢。 云裳靠在霍宁珩的担架旁,手放在上面,和他的手只有一寸之遥,她轻柔的声音再度袭来:“殿下,你不高兴吗?我很高兴。” 她低下头,望着他,和他四目相对。 霍宁珩的喉咙一时卡住,看着她澄净明澈的眼睛,他说不出否定的话,可是让他肯定,也是一样的困难。 于是霍宁珩再度以沉默来应对。 云裳也不气馁,而是温柔地掩下眸子:“殿下,我们该回去了。” ------------------------------------- 在回去的路上,云裳难得地没有怎么说话,于是给霍宁珩留下了足够的空间去思考。 但是再多的空间都无法让他破解眼前之局。 眼下,他与云裳的婚约似乎已经成了定局,霍宁珩只要一想到这个,脑子就有些发痛,显然,如今的他无力更改这样的境况,难道,只能顺着轨迹继续走下去了吗? 面对未来,霍宁珩有着太多太多的担忧和迷茫,他真的能承担起云裳的那份责任吗,如今的他,连照顾好自己都很困难。 回到住处以后,霍宁珩并没有独处安静太久,因为很快就有人进来禀报:“太子殿下,太尉大人来了。” 霍宁珩听到这个名字的第一刻,神经就高度紧绷了起来,甚至比见嘉宁帝还要紧张得多,不,这根本就不能比。 一想到来者是云裳的父亲,霍宁珩的心中就浮现出许许多多的情绪,慌乱,不安,自卑…… 太尉会怎么看他,一个拐走了他宝贝女儿的害虫,一个要耽误好姑娘一生的废物?霍宁珩想,如果他是云霆,大概也会这么觉得。 霍宁珩同意了见他,云霆很快就大步流星地走了进来,他走路带风,周身自带一股气流,连同着他锐利的视线一起,朝霍宁珩直逼过来。 “太子殿下,小女年幼不懂事,您怎么也跟着胡闹。”云霆来者不善,开头第一句话就毫不客气。 霍宁珩闭了闭眼,复又睁开,艰涩地回道:“是我的错,云小姐……我不知道要如何才能让她收回主意。” 云霆十分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格,知道其中肯定有她自己的执著,才到了如今的地步,但是他很是偏心双标,舍不得去责备云裳,就只能来找霍宁珩的麻烦了。 不过他没想到的是,霍宁珩连辩解都不辩解一句,便一口气全部认下了。 既然如此,云霆也不客气了,他用挑剔的目光上下打量了一遍霍宁珩,丝毫不留情面地嘲讽:“太子殿下,您看看您如今的模样,您娶了臣的女儿,能给她幸福吗?她如今不过是个小姑娘家家,懂得什么叫爱?别因为她说了几句,您就信了,日后发展成一对怨偶,也是不美。” “太子殿下。”云霆冷冷地望着他,“不管您用什么办法,希望您能让这桩婚事告吹,若是顺利,以后我们还有的谈,太尉府和所辖的京中禁军,二州府兵,边防戍卫也会支持您,但如果反过来,做不到,臣会不遗余力地成为太子殿下的敌人。” 霍宁珩听着这些威胁之语,除了中途面上微微抽动了一下以外,再无什么大的波动,就像是一个已经死去的躯体一样,他沉默着,无声息地融入到周边死寂僵冷的空气中。 他本想说,他已经去求嘉宁帝了,但并没有什么用,话在即将出口之际,他突然觉得很累,一股由深至心的累,便没有说出来。 说这些给云霆听,又有什么用呢,云霆只在意结果,而不在意什么过程,只要两人的婚约仍旧存在,云霆就永远无法满意,也无法原谅他。 云霆没有久留,言简意赅地表达完自己的意思后,就离开了,走之前,抛下一句话:“太子殿下,臣给您几天时间考虑。” 霍宁珩知道,云霆这是在给他施压,在逼他。 可是他能有什么办法呢,如今的他,确实和云霆说的那样,是个废人,面目可怜又可憎,从前的那些故旧部下,不知道如今还有多少在他麾下,又能帮上他多少忙?他已经许久没有回东宫了,也已经许久没有精力处理接触那些事务了。 就连他亲自去求了嘉宁帝,依然得到的是拒绝的答案。 冯闻见殿下一半身子隐在床帷的阴影中,半晌没有动作,小心翼翼地上来,替霍宁珩拉好衾被,观察他面上神色,还是忍不住轻轻抱怨了一句:“殿下,云大人那般说话,也太过分了。” 方才霍宁珩将冯闻屏退,和云霆在室内独自谈话,冯闻站在远处,只依稀听到了几个字词,心中便已是很不满。 霍宁珩没有告诉他,云霆说的别的话,只是平静地抬眸:“云大人说的是事实。” 他就是一个让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甚至是厌恶的存在,仅有的人在乎他,但是也要时刻提心吊胆,生怕触及了他敏感的伤口,如同对待一个易碎的玻璃玩偶,对于嘉宁帝来说,他是一个拿起来也不是,放下来也不是的麻烦,本朝不得无端废太子,他没有犯下错处,嘉宁帝就不能随意变动储位。 如果不是他占着太子之位,想必父皇也不会那么前后顾忌吧。 云大人也不必日日为女儿的未来焦心忧虑。 便只有云裳,只有她才似乎是那么唯一一个,不在乎他的过往,也不在乎他的未来的人,对他展现她毫无保留的炽烈灼热的情感,她甚至和冯闻都不一样,冯闻会将他当作病人一样对待,处处顾忌他,前后斟酌,生怕说错了话,做错了事,让他想起不好的回忆,刺痛他的伤口。 殊不知他这样的举动,本身就是在反复提醒霍宁珩,他不是一个正常人,而是一个烧伤残废了的人,需要所有人谨慎地,小心翼翼地对待。 而云裳不一样,在她的眼中,他身上的那些伤,和丑陋的疤痕,好似不值一提一般,她从来不会刻意地避忌,若是始终像个小太阳一样,温暖着他,关心着他。 她笑靥如花,如同冬日的暖阳,驱散了他胸中凛冽的寒冬,只可惜,霍宁珩的心中已经筑起了永冻之土,她的到来,只能给他一时的慰藉,当她离开后,他便又陷入,无法自拔的,更胜以往的冰冷彻骨。 当云裳满怀期许地向他诉说着关于两人未来的美好期望和愿景时,霍宁珩也有一刻,曾一不小心,下意识地露出了一个浅淡的微笑,但又在被她发现之前,倏然逝去。 霍宁珩卑微地,可耻地,在那一瞬想到,如果这些都是真的,该有多好。 可惜短暂的迷失过后,清醒的他意识到,阳光或许会博爱地洒在僻远的阴沟之上,但那终究只是一瞬的光明,而不是归宿。 即使他不清醒,周边的无数人也都会提醒他清醒,他就是一个负赘,对于云裳来说。 她太好了,他希望她能事事得偿所愿,除了栽在他这个阴沟里面,她以后应当会光明幸福,霍宁珩相信,她会的,至少云霆会一直护着她。 他现在只差解决最后的麻烦,那就是他自己。 自云霆走后,霍宁珩的脑子里,就升起了一个挥之不去的念头:既然他用尽方法,也没法解除婚约,是不是,只有他死,才能彻底终结所有隐忧。 这个念头一旦生起,就再也抹去不了,在霍宁珩的心中,扎下了深根。 ------------------------------------- 黄昏时分,霍宁珩半靠在床侧的躺椅上,斜倚着擦剑。 昏黄色的光线依然挡不住眼前这柄宝剑的银色寒芒,霍宁珩记得很清楚,这柄剑是六岁那年父皇赐他的,那时候他还小,拿不动剑,教他的武师父便告诉他,只要他勤学苦练,这柄剑终将会在他手上绽放出应有的光彩。 他谨记在心,十年如一日地苦练,如同对待其他事一样,他也终于活成了这柄剑名字的样子——淬光,千锤百炼,淬火开锋,熠熠之光,明明皓皓。 但是他再也拿不了这把剑了,昔日宝剑成了他身旁无用的摆设,深锁匣中,蒙尘起锈,权当忆往日峥嵘的装饰。 不如作为他最后的归宿,也算是死得其所。 霍宁珩多日来动弹得少,又有伤,握起这把重剑时胳膊有些颤抖,但他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它举了起来。 比着窗外最后的余晖,他的左手拿着一块绢布,细细地,轻柔地擦拭着剑身,仿佛在对待多情的爱人,他的目光流连其上,不舍得离开,好像在留恋往昔的岁月。 冯闻推门进来的时候,看见的就是这样一幕,少年斜靠在窗侧,左手持绢,右手持剑,剑身上的寒光映照在霍宁珩的脸上,他的表情沉醉。 正对着冯闻方向的,正好是霍宁珩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清雅矜贵的眉骨,高挺有形的鼻梁,染着深浓墨色的漆黑眼瞳,鲜润朱红的薄唇,加上霍宁珩多日不见的松弛姿态,冯闻恍惚间依稀以为,是从前的那个殿下回来了。 好似噩梦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冯闻。”霍宁珩转过头的那一刹那,他残损狰狞的另外半张脸也暴露在了冯闻的面前,冯闻才不得不再次面对已成定局的现实。 光是他这个旁观者都觉得心痛,殿下本人,该有多痛啊,冯闻的心揪成了一团。 他这次进来是来送茶水的,云霆走后,殿下独留室内,他在外面,越想越不放心,就找了个由头进来看看。 所幸,殿下现在看上去情绪还好,甚至比前几日还要稳定一些,没有出现一些暴躁的表现。 但冯闻不知道的是,心死如灰的时候,人往往是最平静的。 “殿下,您怎么突然想着看剑。”冯闻眼尖地发觉,霍宁珩将剑靠在肩上,剑尖向上,和他的头颅顶部齐平高,剑刃的那一边,抵在他的脖颈附近,和肌肤毫厘之差。 若不是霍宁珩的姿态放松,神情淡然,冯闻几乎都要尖叫出来了。 “冯大伴,我只是想着,好久没有拿它出来了,没事。”霍宁珩笑了笑,“淬光淬光,合该映照在明光之下。” 说罢,他姿态轻松地收剑回鞘,就好像他将剑锋架在最脆弱的脖子上一般随意,皆乃随心之举。 但,冯闻的心里却起了一丝异样的感觉,殿下已经很久没有叫过他大伴了,自从有次被嘉宁帝听见,斥责他没有主仆之分,不懂得引导殿下之后,殿下为了避免日后在公共场合中失口,再导致他被连累,私下也不再如此叫了。 他的名字成了殿下这些年来最普遍的称呼。 如今,霍宁珩却反常地突然这样唤他,殿下这是…… 就好像这次不叫,以后就再也没有了机会一样。 冯闻被心中的想法吓了一跳,为缓解心中的不安,他主动提出陪霍宁珩多留一会,霍宁珩也没有拒绝。 两人一半卧一站地靠在窗边,一齐看着窗外夕阳西下,宫人点起了灯花。 霍宁珩淡淡出声,声音里包含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冯大伴,你回去吧,我要安歇了。” “殿下今日这么早吗?”这本不该是一个奴仆多问,多管闲事的地方,但冯闻顺着心中的某种直觉,还是冒进地问了出来。 霍宁珩点了点头:“我累了,想早些睡。”他睫毛轻敛,声音低缓。 “淬光就交给你了。”霍宁珩抬手,将先前收回剑鞘的宝剑递给了冯闻,冯闻双手捧着接过,踟蹰道:“那殿下,奴才……先走了?” 冯闻的手中沉甸甸的,他知道,霍宁珩这句话的意思,应该是让他将淬光带回去存放好,但,他潜意识里,却感觉霍宁珩是在向他交托什么东西一样。 霍宁珩颔首作别,冯闻捧着剑离开,一步三回头,直到霍宁珩的身影渐渐消失在视野末尾的黑暗中。 ------------------------------------- 霍宁珩想了很久,最后让他收剑回来的,不是别的,而是他突然想到,若是自己饮剑而死,那场面一定很难看,他的脸已经够难看了,死后也要留下这样血腥的场景的话,她看了会被吓哭的吧。 霍宁珩不想在自己走后,还给云裳留下如此难以磨灭的阴影。 她素来爱洁,那么他也要干干净净地,体面地离去,最好是所有人都不知道,他是自尽而亡,这样才能将给云裳带来的影响降到最小。 趁着父皇还未正式发下赐婚圣旨,许多局外人并不知情,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在暗夜中逝去,温热的身体慢慢变冷。 这样才是最好的,所有人都会以为,体弱多病的太子,因火灾伤重,久治不愈,没什么好奇怪的,她依旧会是世人眼中未定过亲的清白姑娘,日后会有如意郎君。 不会有人将克夫的名头安在她的身上,不会有人明嘲暗讽地看她笑话,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回到正轨,所有人都会拥有满意的结局。 父皇不必夹在他和兄弟之间头疼,霍瑾川霍瑜明心结当解,就连林曦吟,也不需要刻意地尴尬躲着他,害怕百姓的风声,不敢出门,太尉大人更是会额手称庆。 他是眼前诡异僵局的源头,只要他死了,一切都会得到解决,无论是好人,还是恶人,没有谁不会松一口气。 霍宁珩清楚地认知到,他不能再拖了,或许父皇明早就会发下圣旨,所以他今晚,必须死。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6. 决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赌局 云裳在府上听着云霆给她请来的戏班子,下人端来水果零嘴的时候,她一侧目,正巧看见了从外面走进来的云霆。 “爹爹是刚回来?从太子那里回来的?”云裳用指尖拈起一颗圆润鲜红的果子,送入唇中,轻咬一口,随意问道。 面对一下子就猜中了自己行迹的女儿,云霆动了动眉,没有否认,只是沉声道:“不过和他说了几句话而已。” 云霆表面上的气势做足了,但是在面对云裳的时候,还是有些下意识地心里发虚,不敢看她的眼睛,怕女儿因此埋怨自己。 谁知云裳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的笑意,并无什么变化,只是拿起一颗葡萄,慢悠悠地剥好皮,送到云霆的唇边:“爹爹吃。” 云霆的眸中闪过一丝惊讶之色,显然没有想到云裳的表现居然这么淡然,他接过葡萄,硬着头皮开口:“裳儿,你不怪爹爹吧?” 云裳没有立刻回答,她在瓷盏中净手,抖落晶莹的水珠,接过侍女递来的帕子,利落擦好,径直提步下了观台,回头对云霆粲然一笑:“剩下的戏折子爹爹先慢慢看,女儿有事要先走了。” 留下一脸茫然的云霆。 云裳走得很快,甚至用上了小跑,她奔到府门,弃马车不用,亲自骑上骏马,扬鞭踏镫,以最快的速度来到了霍宁珩的休养之处。 嘉宁帝先前给了她便宜,令她在寻霍宁珩的路上不会受到阻拦。 直到到了居所近前,外面的护卫发现了她,回头报给冯闻,冯闻提着夜灯出来,对她的到来很是吃惊:“云小姐,夜深露重,您怎么来了?” “冯公公,我要见殿下。”云裳垂眸轻声道,“我担心殿下会出事。” 她的声音清清淡淡,飘散到夜空中,不一会儿就被风吹散了,但落在冯闻耳中,却是如雷声贯彻,脑中反复嗡鸣。 冯闻有些懵住了,片刻后反应过来,声音都起了颤:“云小姐,您能否说清楚些,殿下会出什么事?”他的脑子被霍宁珩这些天来的许多事塞得满满当当,日日夜夜思虑不已,以至于在接受新讯息的时候,一时还无法快速处理。 风拂过云裳鬓角的碎发,她来的急,精致饱满的发髻已微乱,钗环松弛地插在上面,但她的脸,依旧精致美好到无可挑剔。月光下她的面颊白到发光,圣洁而又纯净,眸中藏着温柔但坚定的波光,这样的她,几乎没人会怀疑她说谎。 “冯闻,还请你快些开门,殿下……这时可能已经不好了。”云裳轻轻抬手,撩起了耳侧的发丝,“我父亲可能给殿下说了什么。” 冯闻一直很亲近信任云裳,此刻看她坚持,也信了大半,慌着跑去开门:“云小姐,你快随我来,殿下先前已经睡下了,就在这边。” 他急急地跑在前头,云裳紧随其后。 两人穿过了层层门厅,来到了霍宁珩的寝房门口,此时已经入了夜,室内熄了灯,安静得不像话,听不见里面的一丝声音,冯闻顿在了门口,不敢推门进去。 最后是云裳走到前面,推开了门。 进去以后依旧是黑黢黢的一片,眼睛适应光线后,可以看见自窗外洒入的月光,在所有物体表面,镀上了一层稀薄的银色,凄清淡薄。 冯闻试探性地问道:“殿下?” 没有人回答,他又提高了声音,又叫了一声,还是没有得到回应,甚至……没有听到任何动静。 霍宁珩向来浅眠,更不可能故意装作没有听到,冯闻惶然地望向了云裳。 云裳接收到了他的目光,上前几步,走到了霍宁珩的床边,她掀开幔帐,弯下身子,贴在朦胧中的人影耳侧,轻轻唤了声:“太子殿下?” 这种距离,近到她可以闻到他身上的好闻沉香,但依旧得不到他的任何回应。 云裳探手,在霍宁珩的鼻翼下方一探,还有呼吸,她又将宫灯提到他的脸侧,光线的映照之下,他的脸惨白如纸,伸手一摸体温,竟是比寻常人要凉。 云裳手中的宫灯掉在了地上,她极力克制自己的情绪,冷静回头:“冯公公,快传太医。” 冯闻方才站在远处,看着云裳独自上去查探,自己却只能站在一旁,越发着急,心提到了最高点,此刻听她这样一说,胸中瞬间一炸,知晓是出了大事,也顾不上细问,便风一般地跑出去寻太医了。 一时间寂静偌大的室内只剩下云裳和霍宁珩两个人。 云裳屈膝跪在了床侧,这样的姿势使得她和床榻上的霍宁珩在高度上极为接近,暗夜中,她的眼睛像猫儿的眼瞳一样,发着幽幽亮亮的光,美丽而又莫测。 她望着半昏迷中的霍宁珩,似乎是自言自语,又似乎是在对他说:“殿下,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我放弃吗,不可能的。” 她的瞳眸深深,声音偏执:“殿下,就算是死,你也还是我的。” 冯闻领着太医来的时候,床侧的夜灯已被点亮,云裳的脸笼在柔和的光线之中,她专心地望着霍宁珩,看上去温柔又淑雅。 冯闻心中的压力莫名就减少了一分:还好有云小姐在。 太医迅速地上前为霍宁珩诊断,云裳安静地待在一侧,视线却一直没有从霍宁珩身上离开。 “太子殿下这是中了毒,但我目前没办法很快判断出来是什么毒,只能先用常规的解毒剂压制一下,再寻求对应的解药。”太医诊断完毕,低声道。 冯闻焦急起来:“那什么时候才能找到解毒的方法?用寻常的解毒剂,有用么,会不会对殿下造成什么影响?” 太医犹豫了一下,还是实事求是地说了出来:“我现在用的解毒剂,只能暂且缓解,而不能彻底解毒,太子殿下现在的情况看起来很不好,看上去像是——一下子中了很大剂量的毒,投毒者奔着致死的目的去的。如果天亮之前没法查明毒和解药,太子殿下或许有些危险,再多的,我也不敢妄言了。” 太医的话很委婉,但冯闻和云裳还是听出了其中深意:若不能及时解毒,霍宁珩或许有生命危险。 太医看了看两人,又看了看床上的霍宁珩,略有几分犹疑地说:“其中还有个疑点,我不是很明白,既然投毒者奔着毒害殿下的目的而去的,为什么不使用快速致死的毒药,也没有使用慢性的,很难察觉,无从分辨的毒药呢。” 云裳的眼睫毛一颤,和太医一齐看向霍宁珩俊逸却苍白的那半张脸,她心里心知肚明,还能有什么原因呢,只是因为,投毒人就是霍宁珩自己罢了。 使用这种毒药,可能是他存着今夜必死之志,但又还是对人间留着几分眷恋,更多的因由,恐怕只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太医给霍宁珩服下解毒剂,说他应该不久后便会醒来,就先回去翻阅医籍了,冯闻坐不住,去太医院帮忙了,留下云裳在这里守着他。 云裳盯着霍宁珩的脸看了一会儿,眸中盘旋着漩涡,深思着什么,无人知晓她此刻心中酝酿的风暴。 她在分析霍宁珩的行为习惯,依照他现在的样子,应当是睡前服的毒,既然存了赴死之愿,就不太可能有心情和经历去清理现场,打扫残迹。 很大概率,霍宁珩没有用完的毒药,或者是毒药包装,就在附近。 云裳在四处搜寻了起来,很快,她就在霍宁珩的枕下,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纸包,被主人揉成一团,其中还残留着少许药粉。 云裳握着药包,心中已定,但却没有马上出声。 直到霍宁珩的睫毛开始出现轻微的颤动,她立马捕捉到了这一切,唤道:“殿下,您醒了?” 霍宁珩轻抖羽睫,慢慢地睁开了眼,只是他视力低下,就算睁眼了,也只能看见眼前景物模糊的轮廓。 从无边黑暗中醒来,重见光明的时候,他还有些怔忪,他不是服毒自尽了么?现在的他不是已经死了么?但为什么,醒来却发现还在人间,眼前甚至可笑地出现了云裳的幻象,甚至是她周身的香气。 霍宁珩内心挣扎许久,最终选择以这种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实际上他考虑良多。 很多种毒性强劲,能顷刻之间让人毙命,不会有被发现救下机会的毒药他并没有用,因为那些毒药,大多会让人七窍流血,嘴歪舌伸,那样子太过丑陋,他不希望以这样的模样,作为留给这个世界最后的印记。 更何况,他不想让云裳看到这样的他,哪怕只有一点可能。 于是他选择了这种毒药,寒花谢,此种毒药会让人像秋日的黄花一样慢慢枯萎,但却不会改变中毒人的相貌。 他会在深黑的夜里,在无人知道的角落,慢慢失温,逐渐苍白,犹如步入严冬一样,但除了惨白的面色以外,容貌和生前无异。 虽然如今他的这副皮囊也不值几个钱,但霍宁珩仍不希望它变得更糟。 付出的代价便是,他会在缓慢的痛苦折磨中,走向生命的终点,陷在表面上的昏迷中,意识却无比清醒,只是被困在了一个不透光的小匣子里,听不到外界的声音,却能清晰地感知到毒性弥漫全身的痛苦。 因此在之前,很少有人会使用此种毒药,市面上也流传甚少,太医方才才会一时无法确定名称。 当然,还有另外一层,霍宁珩不愿意承认的隐秘原因,他终究是在生命的末端,再次生起了对光明的眷恋,这尘世浮华万千,到头来,脑海里却没有缘由的,毫不讲理地,徘徊着她的身影,她的面容——他昏沉视线中的模糊印象。 以至于死前最大的遗憾,居然是无法用一双崭新的,明亮的双眼,好好看看她的模样,将她的轮廓,细细镌刻进他的心间。 对于死亡,霍宁珩没有遗憾,因为他死了,只会带来许多个好结果,他死得其所,他遗憾的,唯此而已。 但,为什么在死前,还要让他看见她的幻象,然而梦境和幻觉也一样不肯饶恕他,依旧让他只能看见她模糊的倩影。 徒生起无法排解的痛苦。 直到云裳又唤了他几声,甚至以手贴上他脸侧的肌肤,传来微妙的触觉,霍宁珩才恍然初醒,发现,他还活着,这一切不是幻象也不是梦,在他眼前的,是真真切切的,活生生的云裳。 “殿下,你身上好凉。”她轻触他的脸颊,停顿了一会,说道,“殿下,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霍宁珩浑身僵硬了起来,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她知道了他是自己服毒的,久未饮水,他的唇瓣干涩,喉咙也一同干到发哑。 霍宁珩无法回答,他更不可能将云霆对他说的那些话转述给云裳,他不是那种背后说坏话的小人。 构成他决定自杀的原因有很多,云霆无疑是最后那根稻草,但是这并不能怪云霆,因为他并没有逼他去死,最后的决定,是他自己做出来的。 何况云霆说的也没有什么错,反而因为太真实,所以才深深地刺痛了他的心。 “云小姐,回去吧,现在是夜里,太尉大人会担心的。我中了此毒,已无回转之地,你也不要为我白白伤心了,你的人生还很长,我不过是其中短暂的过客,当你多年之后回首往事,会发现这已印象模糊,根本不值一提。”霍宁珩声音虚弱,夹杂着微微的疲惫和叹息。 “日后可以多听听太尉大人的意见,他不会害你的。” 这是霍宁珩留给云裳最后的嘱咐,千言万语说不尽,到了唇边只剩茫然,最终也只化作了一句。 没错,即使如今云裳到了霍宁珩的面前,他依旧不改死志,反倒看着她对他过分关心的样子,令他越发忧虑,越发觉得若是自己还在,就会牵绊住云裳,祸害她。 霍宁珩清楚这个药物的毒性,等到太医找到解法,恐怕他已经是药石无灵了,此药江湖上少见,当初得到时,为了以防万一,他将一同售卖的解药也买了下来,这样,旁人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解药。 他心中这样想,微微安定了一些,此时的他并不知道,云裳一直在看着他,将他所有的表情尽收眼中。 云裳伸手握住了霍宁珩的手腕,突然出声道:“所以说,殿下是决心赴死了吗?” 霍宁珩不知道她为何要这样问,默认了她的问题。 却见下一刻,她温柔如水的声音传来:“既然君决意如此,妾亦舍身相陪。” 霍宁珩愣在了原地,一时间无法消化她话语中的含义,直到在模糊的视线中,看见她手上拿着一个什么东西,在他面前晃了晃:“殿下服用的是这种毒药吧,恰好,还剩一些。” 云裳的动作十分快,霍宁珩来不及做出任何举止的动作或发出声音,就见她仰头将手中之物吞了下去。 霍宁珩额头上青筋暴跳,手指猛烈颤抖,脊背上迅速生起一道道令人惧怕的颤栗,头一次在云裳面前表情失控:“云裳,你在做什么?!” “殿下,我在做什么,你不是很清楚吗?”云裳服下毒后,反而轻松地笑了,她捧住他的手,贴在自己的下巴处,轻轻磨蹭,“这可是殿下您自己准备的毒药呀。” “与殿下服用了同一种毒药,也算是生死与君同。” “还有,殿下,像刚才那样,多叫叫我的名字,我很喜欢听,不要再叫我云小姐了,那样显得太生疏,可我是你的未婚妻。”她的声音微弱了一些。“殿下,就叫叫我的名字吧,以后我再也没机会听到了。” 毒性上身,云裳开始觉得四肢酥软,手脚发麻,但她的心脏却沉浸在一种极致的愉悦之中,完全抵消了身体上的痛苦。 她发觉,她很喜欢看到霍宁珩为她而失态,扯下他那所谓的以礼待人的君子面具,全身的情绪都为她而调动,哪怕是暴怒地嘶吼她的名字,她也喜欢听。 她知道自己是多少有几分变态的成分在身上的,但是她不在乎,她到底还是达成了自己的目的。 霍宁珩伸手探去,在云裳额头上摸到了一把冷汗,感觉到她的身体正在渐渐失温,他焦急又狂躁:“你吃了多少药粉?” 云裳虚弱中仍对他微笑:“剩下的所有的,我都吃了,殿下,我是决心要来陪你的。” “我不要你来陪我,你……你真的是……”霍宁珩被气得一时失语,缓了口气才接着说道:“你听着,我书柜第二排中间处的书后面有个暗格,暗格的开关在我书案的砚台那里,你打开暗格,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那就是解药。” 云裳浑身发软,没有气力,于是她歪躺在床榻的外缘边上,半靠着霍宁珩的肩膀胳膊,唤来宫人拿解药。 “云小姐,这才是你的目的吧。”霍宁珩看着云裳服下解药,冷静下来,“你确实赌对了,我不会让你有事。” “殿下,这不叫赌。”云裳的声音恢复了一些活力,“赌的结果是为了赢,只有唯一的一个想要去达成的目的,赌赢了赢得一切,赌输了一无所有。而对于我来说,无论是和殿下一起死,还是一起生,都是令人欢喜的,如梦一般的结局。” 她的声音温温柔柔,好像不是在说着生死之事:“一起死,黄泉路上同乘舟,去月老处求个红绳,将我们的来生系在一起,一同生,我们会结发为夫妻,欢愉百年,白首同归。” “殿下,对于我而言,这是一个必赢的局。”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7. 赌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自私 云裳的身子靠在榻上,以一种亲密的姿势挨着霍宁珩,她呢喃道:“殿下,所以说,如果你真的某一天不想再活下去,我也不会阻止、反对,只是殿下,我是不会让你一个人逃开的……” “够了。”霍宁珩打断她的话,“我不会再去寻死了,我保证,你也永远不要再有这个想法。” 他本想说两句,譬如什么人的生命是珍贵的,不要轻易放弃,来劝她,但转念一想,这话由他来说,没资格。 如今这一大场风波收尾,霍宁珩也清楚,这场婚约,大概是无法取消了,既然如此,他就要努力担负起自己的责任,不再轻易去求死,除非——她有一日厌烦了他。 那时就算他死了,也不会有人为他难过,为他感受到切肤之痛了。 ------------------------------------- 霍宁珩中毒以后,除了云裳,最担忧的就是冯闻了,现场听太医的诊断时,他差点当场晕过去。而就在他以为殿下度过了火劫,如今这次终是在劫难逃之际,云小姐又一次救了他家殿下。 现在,在冯闻的心中,云裳已经是仅次于霍宁珩的存在了,对她,他保持着百分之百的崇敬,除了云小姐,谁能将殿下从那样的险境中拯救出来? 于是日常生活中,他越发喜欢在霍宁珩耳边念叨云裳的名字,沾一点关系的事,都要提一嘴。 “殿下,您今日怎么没挂云小姐上次送您的香囊,奴才看着那香囊的样式很衬您的气质呢。” 此话一出,霍宁珩的身子不自觉僵了僵。中毒那日,他屡次在自己的周身闻到一股茉莉的清香,先前他还以为那是自己脑子坏掉以后产生的错觉。 后来才发现,那天清晨,云裳来找他的时候,不知何时就在他的腰间上,挂上了一枚香囊。 香囊是月白的锦缎制成的,很是清雅,算得上符合他的口味,挂上去,也不会在被外人看到后,觉得突兀,可偏偏,那上面绣着繁复云纹,正中间的图案内,是细线绣成的“裳”。 霍宁珩的指尖有些发烫,他捏了捏,此时又开始回想,猜测,那日他挂着这枚香囊时,到底有多少人注意到了,这是属于云裳的香囊,而不是他的。 “今日又不出门,不用。”霍宁珩重新将面上调整为淡淡的表情,回复冯闻道。 自受伤卧病以来,霍宁珩越发话少冷淡,若说从前的他是若雪月交光的清贵太子,距离感源于身上自带的端矜,如今的他则是有了一种刻入骨子里的淡漠,冷寒,时常夹杂着一股阴郁的气息。 “那您要不要去信给云小姐呢,云小姐已经有两天没来看您了,也不知道是不是遇到了什么事。”冯闻略有些忧心地叹道。 霍宁珩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将头转向窗外,看了看外面的景色,平淡道:“她难道就应该天天来看我吗?冯闻,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生活。” 霍宁珩这两日专程去了解了一番云裳,发觉她从前喜欢的东西很多,其中最喜欢的就是结伴与友人出游,听到这个信息以后,霍宁珩让负责调查的人下去了,然后自己独自待在房间内,一坐就是两个时辰。 这两个时辰内他没有叫人进去送茶,也没有说话,隔着门板都可以感觉到室内安静得令人发慌。 最后还是冯闻放不下心,敲门询问。 霍宁珩让他进去了,一见面就是没头没尾的一句话:“冯闻,我这脚,有多大的概率可以恢复?” 霍宁珩的右脚,是当初火场中,被烧坏掉下来的梁柱砸伤的,这些天一直没有恢复好,走路起来有些跛。 冯闻愣住了:“殿下……” 殿下近日一直没有询问过他自己本身伤情的恢复程度,好似根本就不关心能否养好伤。经历了这次的中毒事件后,冯闻后知后觉地感受到了某种真相——霍宁珩之前不关心,恐怕是他根本就没打算继续活下去,连生命都不在乎了,还在乎旁的东西? 现在,殿下一反常态,开始关心这些了,冯闻有喜有忧,喜的是霍宁珩终于不像以前那般消沉了,重拾了生活的希望,忧的是万一无法恢复如初……殿下会不会根本无法接受。 冯闻不是太医,因此只能保守答道:“殿下,您休养都没几日,现在还看不出什么,有太医的细心调养,您会慢慢好的。” 霍宁珩轻扯嘴角:“我知道,就是希望不大的意思,是吗?” 冯闻一时不知道该答什么,语句错乱:“殿下,不……也不能这么说……” 霍宁珩对此反应不大,只是平视着他,眼中静水流淌:“没关系的,我只是想了解一下,你们已经尽力了。” 对于他来说,跛足出行,带来的耻辱,失去的尊严并不是最重要的,他怕的是……他无法跟上云裳的喜好。 云裳喜欢出游,自然喜欢登山游谷,常须走些陡峭险峻之处,而他如今的脚,平地上行走一下,尚能用用,若是去到那些地方,显然就不够用了。 就算是寻常山峰,例如京外名寺佛照寺所在的玉隐峰,算不上高,也算不得陡,让他靠自己的双脚登上去,怕也是难以支撑。 霍宁珩总是在心中反复提醒自己要保持平静,但这种时刻,他却难以平静,根本无法抑制内心失控的,四溢的杂乱洪流。 尤其是每次脚掌触碰到地面的时候,他都会感到与以往相比明显的不同,与之伴随而来的是深深的无力之感。 从前他还可以麻痹自己,视而不见,但这次,听说云裳出门游玩去了,而他却只能在阴沉沉的屋子里,幽凉的墙边,看着窗外的盛景,在沉默中腐烂。 如果是一个健全的男子,这个时候应当可以陪着未婚妻一起游览河山,欢声笑语,为她泛舟采花,帮她提篮涉水,在她累了的时候,还可以背或抱着她,带她走完剩下的旅途。 这些于乡野村夫,布衣百姓都可以做到的事情,却成了他几乎一生也无法完成的梦。 霍宁珩越想,就觉得,自己能给云裳的太少了,欠她的却太多了。 更别提他的脸——霍宁珩的眼睛看不清楚,到现在都无法看见,他的脸到底如今是个什么样子,他渴望自己的视力恢复,又害怕恢复以后,看到的自己的面容,是他无法接受的模样。 霍宁珩嘴上在安抚冯闻,说他和太医已经尽力了,但实际上,他根本无法坦然接受,他翻遍了库房里的医术,让内侍整日整日地读给他听,犹如沙漠中穷途末路寻找水源的旅人,仿佛这样才能抚平他内心的恐慌和焦躁。 这份如影随形的恐慌,不安全感,一直持续到了云裳来见他的那一日。 此时的霍宁珩已经回到了东宫,虽然云裳没来,但他还是提前让冯闻吩咐好所有宫人,若云裳前来,要尽快将她迎进来,不得耽误,同时布好茶水,迅速告知他。 于是今日云裳一来东宫,就受到了几乎是所有人的热情迎接与款待,她有些受宠若惊,但显然很高兴,眼睛都弯成了月亮。 霍宁珩坐在房中,听到外面嘈杂的声音传来,不禁立马站了起来,他的脚有问题,眼睛又看不清楚,起来得太快,身子虚晃了晃。 冯闻连忙扶住他,霍宁珩却摆了摆手:“不用担心,带我去她那里就好。” 似乎怕他误解什么,霍宁珩又道:“这只是待客之道。” 面对殿下的嘴硬,冯闻没有作声,只是喜上眉梢地替霍宁珩引路,快到时,霍宁珩突然放开了他的胳膊,冯闻回头顿住,不解其意。 霍宁珩微抬了抬下颌,喉结滚动,轻咳一声:“剩下的路我知道,我自己来走就好。”神色端肃,凛然而不可侵。 冯闻顺着殿下站立的方向,朝前看去,看见了云小姐坐在前殿中饮茶的身影。 他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于是从善如流地收回手,笑道:“殿下请走前面。” 霍宁珩依靠着记忆中的宫殿格局,模糊的视线,脚步平稳地朝前走去,若不仔细看,当真不觉得他和寻常人有什么差异。 他走过去的时候,云裳恰好抬起头来,见到霍宁珩,茶也不喝了,干脆站起身,走到了他的近前,拉着他坐到了一旁椅子上。 云裳的声音轻快而欢喜:“殿下恢复得好快!前些日子,你还只能躺在床上,现下却可以下地行走了。” 霍宁珩的胳膊被她挽着,有些不自然:“嗯。” 比起有些寡言的霍宁珩来说,云裳要活泼得多,就像一只叽叽喳喳的小鸟,急着展示自己鲜丽华亮的羽毛,说个不停:“殿下,看我给你带来了什么。” 霍宁珩循声望去,看到云裳的手中拿着一团东西,看起来好像是植物,可惜他只能勉强分辨出颜色,而看不出具体是什么。 直到他的鼻翼传来一阵难以忽略的芳香,触碰到了柔嫩的枝叶,霍宁珩才意识到,她送他的,是一束花。 新鲜的,刚摘下来不久的,染着的晨露还未消失的花朵。 霍宁珩顺着云裳的动作握住了那束花,他第一次说话如此磕磕绊绊:“你……这是送我的?” 云裳点点头,眼角眉梢都染着笑意:“是呀,清晨,我和我两个朋友一起登山,赶在曦光升起之前,摘下了它,若是再等晚些,到了日出时分,气温渐升,花瓣上的露珠会被烤干,花儿也不复鲜妍饱满。” 她颇为自得地对他说:“你不知道,我费了多大的气力,才得到了这些花儿,我的朋友们也都想要呢,但是我抢到了,而且我还跟她们说,你们以后有机会再摘,我可是要赶着采回去,送给我的未婚夫的。” 云裳的语气丝毫不避忌什么,也没有任何阴霾,天真快乐而又纯粹,让霍宁珩知道,她大大方方地向其他人展示他,并没有任何自卑。 霍宁珩泡在苦酒中的心,突然久违地感受到了微淡的蜜意。 抱着花的手,不由得紧了紧。 他此刻突然感觉到,一直以来都是云裳在给予他,不仅给予他物质上的东西,更给予他情绪上的价值。 可他却没有给过她什么。 犹豫了一下,霍宁珩低声道:“你有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东西,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会尽力去寻。” 旁人家的未婚夫,能给予未婚妻柔情蜜意,他……虽然不太懂这些,但也会去尽力做,又因为他在其他方面无法改变的欠缺,而试图在自己的能力范围内予以最大的弥补。 此话一出,云裳却发出了笑声:“殿下,哪有主动问女孩子想要什么东西的道理。” 霍宁珩怔住了:“啊?”他一时没明白过来。 云裳掩唇笑道:“殿下,这得靠你自己去发现,我可是不会告诉你的。” 霍宁珩在似懂非懂中应下,想了想,还是决定继续说些什么,不能就这么草草结束。 “云小姐。”他认真地对她保证道,“不管以前如何,既然如今婚约不可撤销,已成了定局,我就会肩负起属于我的那份责任,别人能做到的,我也会尽力做到,你有任何需求,以及心事,都可以直接对我说。” 霍宁珩深吸了一口气:“我会努力让你平安喜乐的。” 云裳听着眼前少年的话语,明明他也只是个大她几个月的大男孩而已,如今却在她面前如此郑重地承诺,她在余光中,已经看见他的耳后泛起了粉红色,手指紧张得蜷了起来。 于是她笑着应了声“好”,她看着他的双眸因此泛起了光,随后又克制地抿唇,压下唇角的弧度。 真是一个可爱的男孩呀,难怪她这么喜欢他。 云裳的心里突然生起了一种想逗逗他的冲动,她故作苦恼地说道:“殿下,今晨去登山,出了一身汗,花一摘下来就忙着带来找你了,因此倒忘了沐浴,不知能否借用一下你这里的浴房?” 云裳边说,边观察着他面上的神情,看着他耳后的红迅速扩散到了颈部,一直覆盖住了整张脸,他的眼珠都不会转动了,难道是被她吓到了? 云裳觉得自己或许有些操之过急了,在原著中,霍宁珩一直是个纯情少年,不曾与同龄女孩有过什么接触,她和他之间说的那些话,经历的那些事,对于他而言,已经是有生以来和异性最亲密的行为了。 一心只有学业政事,平日连那些情情爱爱的戏折子都不怎么看的霍宁珩,或许对于她过于超出他处理范围的话语,而不知所措。 于是云裳点到即止,正欲启唇,说她只是玩笑而已,却没想到,一直闭着唇不作声的霍宁珩突然出了声:“可以。” 说完这句话,他就不再看她,而是转过身,背对着她,硬邦邦地说:“请随我到这边来。” 开头几步,他墙都未扶,走得飞快。 ------------------------------------- 云裳没想到霍宁珩居然答应了,这实属她的意料之外,但他既然已经应下,那她也没有拒绝的道理。 她以为他会把她带到一个有浴桶的浴房里面,却未曾想到,霍宁珩把她带到一处有着高大门廊,门前铺着整切黑石的地方,门内立着一扇青绿色的千里江山插屏,两侧银炉熏香,典雅清贵。 云裳投来问询的目光,但转眼想到霍宁珩看不到,准备出口问,这时他先出了声:“这里面是云水池,从京郊的惠泉一路引水至此,是天然的温泉池,你可以在里面多泡泡……对女子的身体有好处。” 云裳倒没有预料到,她仅仅只是想随便寻个地方浴身,就让霍宁珩如此大动干戈,这样的地方,放在整个皇宫里,都是不可多得的好地方。 她正想道谢,霍宁珩紧绷的声音再度响起:“你放心,这池子去年重修过,我一直没有用过。” 云裳愣了愣,随即浅笑道:“没关系的,殿下,就算你用过,也没什么。” “那不一样的。”霍宁珩声音低了很多,“你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我不能随便待你,那是对你的不尊重。” 此话一出,就连云裳这样没有什么良心的人,都感觉到心中溢入了一股奇怪的暖流。 他太纯了,太干净了,有时候他只是随意说这种平平常常的话,都能让她内心招架不住,冲击力不输他浑身脱光了衣服站在她的面前——虽然后者目前只是她的想象。 她能喜欢上他,不奇怪,但为什么他这样的好男人,偏偏落入了她这种坏女人的手里呢。 云裳想起穿书前那个世界里的一句话:好女人上天堂,坏女人走四方。 还有一句是,不要心疼男人。 虽然这几句话在这里并不十分适用,但云裳此刻就是微妙地想了起来,想起她在那个世界里,认识的被周边人夸赞为好女人的人,最后的生活无非就是围绕着各种鸡毛蒜皮糟心事,比骡子活得都累。但没关系,她们能得到贤惠的夸赞。 而云裳自己,从很早就被剥夺了获得“好女人”称呼的权利,只因她觉得夸她贤惠善良就是在骂她。 但她一直以来,却过得更爽了呢,于是云裳决定在自私女孩的道路上一路走到黑,矢志不渝。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8. 自私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自卑 云裳泡在温泉水中,水质细腻,温度适宜,泡起来十分舒适,她惬意地眯起眼,几乎快要睡过去。 泡到一半,她忽然想起自己进来的时候好像忘了带衣物,下意识地就朝屋外喊了一声:“有人吗?能否帮我拿下放在门口夹层里的衣物?” 每次远行,她都会带上备用的衣物,只是这次落在了外面,忘了带进来。 话音出口,半晌没有回应,云裳也没放在心上,只当是外面暂且无人,方才她和霍宁珩过来的时候,就没见着宫人,大概是因他很少来这里。 于是她干脆继续倚着浴池壁,沉浸在氤氲的乳白雾气中,不知不觉,睡意渐浓,呼吸越发清浅,终究是睡着了。 而在外间的霍宁珩却是坐不住了。 自云裳进去沐浴后,霍宁珩便一直守在外面,他试图闭目养神,可内室传来的水花扑溅声却不停扰乱着他的心绪,如同一根细嫩如葱管的手指,在他的心间勾勾缠缠。 最后好不容易沉下心来,却又被云裳说出的那句话,惹得前功尽弃。 早在云裳刚发声的时候,霍宁珩就腾地一下站了起来,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准备按照她的指令去做相关的事情,但是脚步才迈到一半,霍宁珩意识到了什么,脸刷地变红了。 他停顿住了脚步,此时他应当出门去叫宫人,帮她去完成这件事,但临走前,霍宁珩神使鬼差般地朝里间问了一句:“云裳?” 他只是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什么想法地唤了她的名字,在意识到自己居然叫了她的名字以后,霍宁珩有些慌乱地捂住了唇。 他这是在做什么,若是被她听到了该怎么办? 所幸的是,她就像没听到一般,并没有对此做出回应。 霍宁珩松了一口气,在他终于要提步离去之时,他却突兀地产生了一种隐忧:她说了一句话以后,便再没有出声,就连自己叫她的名字,也是没有任何动静,她不会在里面出事了吧? 这个胡思乱想中的猜测,让霍宁珩的心脏几乎漏跳了一拍,短暂的挣扎之后,霍宁珩还是放不下心来,决定自己亲自进去查探情况——若是等他叫人过来,恐怕已经耽误了时机。 但擅闯淑女浴室这件事做起来还是太轻狂,于是霍宁珩在进去前,从一旁的木格子里抽出一条用于出浴后系里衣的系带,将自己的眼睛缠了几圈,这才摸着墙壁进去。 视力受损后的霍宁珩,凭借着强悍的记忆力,已经锻炼出了在许多地方可以盲眼独立行走的能力,此时的他,顺着印象中的路,分辨空气中的潮湿水汽,朝着浴池走去。 到了池边,霍宁珩再次开口道:“云小姐,你尚好吗?”话音消融在雾蒙蒙的水汽中,没有回应。 霍宁珩神经紧绷起来,他在池边跪下,循着浴池的边沿绕圈挪动,边敲击着池边的石头,边急切呼唤着云裳。 依旧是没有回音,直到他的双手突然触碰到了一个柔滑若丝绸的物体——不同于石材坚硬的表面,他停顿住了,自他指尖到身体一路石化。 霍宁珩僵硬着表情,短暂的凝滞之后,他触电般地缩回了手,他的掌心又痒又麻,方才那致命的触感停留在指尖,手心,驱散不去。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方才他碰到的,应当是云裳的肩膀,独属于少女的,纤柔圆润的肩头,视觉上的缺失,让身体的其他感知,纤毫毕现般地清晰。 这时耳边又传来一道慵懒柔媚的声音,嗓音中带着微微的沙哑和迷蒙,像是刚从睡梦中醒来:“唔……殿下,你怎么在这里?” 是云裳醒了,她发现了他。 霍宁珩重重地闭上眼睛,不愿再睁开,这一刻,他几乎百口莫辩,从前在朝堂上与百官执言相争时的机敏能言此时荡然无存,他的语言功能好像失了调。 “殿下,你是在担心我吗?”云裳十分聪颖,一下子就看出了霍宁珩进来内间的原因,她浅笑着扶了扶额头,微一摆头,发尖上的水珠甩到了霍宁珩的手背上,烫得他手指一缩。 “我方才只是不小心睡着了,这温泉池过于舒服,让人凭空起了困意。” 霍宁珩的喉结滚动了一下:“你若是喜欢,以后可以常来,这里都是留给你的。”他只是下意识地接她的话,好转移方才的尴尬,可话一出口,他就恨不得给自己两巴掌。 他到底在说什么?眼下他们尚未婚嫁,他就说这种话,云裳听到了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他是个轻浮之徒,还未大婚就想占她的便宜。 霍宁珩十分后悔,道歉的话刚欲说出口,云裳却出声了:“殿下,这可是你说的,待我们大婚以后,这里可要留给我。”伴随着她话语的,是如银铃一般的清脆笑声。 云裳很少有平常女孩子的羞怯,她几乎是想要什么便会毫无保留地表达自己情感的人,霍宁珩许了,她岂有不接受的道理,甚至思维一直发散到了他们大婚之后的日子。 霍宁珩没怎么和女孩打过交道,何况是面对云裳这种热情外放的少女,他一时再次僵在了原地,面红耳赤。 “殿下,你太容易害羞了。”她染笑的声音传来,一点不落地进入了他的耳朵,“不过这样很可爱,我很喜欢。” 云裳用手轻轻触碰霍宁珩发红的耳廓,顺着一路摸到了他脑后系带上的结:“殿下,真的不用绑得这么死,你本来就看不到,我根本不会在意的。” 霍宁珩猛地握住了她的手腕,指尖都在打着颤,他艰难地说:“别解……不要动……” 他害怕云裳要解开他系的结,浑身都因为惊慌而颤栗,羞得掌心都生了层汗。 “好,我听你的。”云裳停下了动作,不再去碰触他头上的系带,而是顺着他的鬓角挪到了脸颊上,她的掌心柔滑细腻,沾着温泉水,带给霍宁珩的感觉,如同一块羊脂温玉。 霍宁珩感觉到她柔嫩的掌心,纤长的指尖,在慢慢地抚摸着他先前受伤的地方,抚过那些不平整的疤痕,轻轻柔柔,小心翼翼,仿佛在对待这世间最值得呵护之物。 他的伤口长好,生了新皮,此时最是敏感的时候,在她的触碰之下,完全溃不成军。霍宁珩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一只手攥住,一面是酸涩,一面是一种湿润的热意,滑过他的心间,自他的眼眶中涌出。 云裳抚摸他的时候,并没有作声,于是霍宁珩的心里,一半是喜悦,另一半则成了恐惧,喜悦她如此温柔地抚摸他,仿佛有满腔怜爱,恐惧她厌恶他脸上的疤痕,觉得恶心。 “我脸上的疤痕,一定很丑吧。”霍宁珩终于忍受不了这种折磨,主动开口,他的声音低落,仿佛一只受伤了的小犬,藏起自己受伤的尾巴,又渴望得到主人的怜惜。 说完话后的一分一秒,都仿若等待着刑罚判决,云裳迟迟没有出声,霍宁珩的心也跌到了最低谷,陷入无尽的冰冷黑暗当中。 内心的角落里,原本悄悄潜伏的黑沉之气,此刻松懈了管辖,肆无忌惮地蔓延开来,将霍宁珩心中本来干净的地方,逐渐熏黑,直到—— “殿下哪里丑,一点也不,如今的殿下,在我眼中依旧是无人能比。”云裳用指腹蹭了蹭他完好无损的那半边脸,又抚了抚他斑驳的疤痕。 云裳的言语,如同一缕阳光,叩开了霍宁珩沉寂封闭的心门,不知何时,他心底那股危险而又阴鸷的黑气,在无声中变淡,又退回了原先的角落。。 她亲昵地摩挲着他的脸,一点也没有嫌弃避讳的意思:“殿下脸上的痕迹,都是殿下勇敢者的证明,你曾经从多么可怕的灾难中逃出,但是后面你努力克服成功了,熬过了危险期,重新勇敢地面对生活,不是吗?” 云裳太会说话了,霍宁珩脸上火辣辣的,他难为情地偏了偏脸,声音有些发瓮:“可这到底对于正常人来说,是难看的,我不想让别人说,你的未婚夫是个怪物。” “殿下。”她带着他的手,摸上他的脸,“你看,你的疤痕相比之前,已经变淡了不少,随着时间的流逝,它会愈来愈好,殿下,不要过分忧虑。” “若真要和旁人比,你有你无双的学识,独一份的气度,一颗剔透玲珑心,其他人,有谁能同时拥有这些?殿下,你已经够好了。” 她的话语总是这般能让他动容,霍宁珩想着,不是他太好了,而是她太好了才对,他何德何能,能在遭遇如此横祸之后,还能得上天眷顾,拥有她的珍惜爱慕。 “我信你。”霍宁珩的唇瓣颤抖着,“只要你不讨厌我的脸,我也不会去讨厌它。”只要她不感到厌恶,他会试着为了他的光,与自己和解——对于身陷囹圄之人,云裳毫无疑问,就是他的光。 但与此同时,霍宁珩依旧感到深深的遗憾,为何他不能早些与云裳相识呢,受伤前的他,拥有一张完好的脸,虽然他从未以此自傲,但仍然听见过许多人对他的称赞,他们称赞他是帝国之光,是如玉似画的郎君,是清贵无双的殿下,是怀春少女的倾慕对象。 从前他从未将这些夸赞放在心上过,向来都是左耳进右耳出无甚波动,他更追求的是自己的品行,和自己学识的提升,而不是虚无的外表。 可如今忆起往事,却令他无比失落痛苦,他不在乎其他女子恋不恋慕他,她们怎么想的,他都毫不在意,他在意的是云裳——就算她不讨厌他如今的样子,但她一定会更喜欢从前的自己吧。 他没能在他年华最好的岁月与她在一起,留给她的只有如今残缺的这个自己,如果是原来的他,他相信,他的脸,一定会让她更加舍不得移开目光。 霍宁珩在混乱的思绪中忆起,云裳曾说过,她暗恋他好多年,那些年里,她所见所喜的,一定是那个风光无限的皇太子殿下,可,如今与她定下婚约的,却是他这个丑陋残损的人,云裳能接受,霍宁珩都有些不能接受。 他终于知道了,什么叫做因爱而生怖,她对他越好,越不在意他的残缺,他就越依赖她,越离不开她,甚至在想她抛他而去的可能时,都会生起一股惶惶的震怖,他越是把她放在心上,就越发在意自身的残缺,与她站在一起,是否会相形见绌,他不敢抬头,身形都因为由骨子里生起的自卑而直不起来,这简直就是一个无解的循环死局。 ------------------------------------- 两人的独处因嘉宁帝的宣召而结束,时隔多日没有见到父皇,霍宁珩竟然觉得自己也没有想象中的那般失落,或许是因为云裳填补了他这些天心灵的空白。 霍宁珩被宣进殿时,殿内还留着两个与嘉宁帝商讨政策的朝臣,却因着他的进入,两人不约而同地止住了声音。 此刻站在这里的朝臣很是尴尬,因在霍宁珩出事之前,他们属于偏向于东宫的那一派,虽没有明目张胆地站队,但朝中人氏,皆是心知肚明,后来霍宁珩突遇横祸,东宫派系乱作一团,两人也就和其他一些与东宫牵扯不深的臣子,在观望过一段时间以后,决定就此割席。 后来,霍宁珩果真如预料那般一蹶不振,多日养病没有出门,他们感叹自己抽身及时之际,也在心中暗舒了一口气。 但却没想到,本以为只是寻常一次觐见天子的程序,却在中途和霍宁珩狭路相逢,打了个照面。 嘉宁帝坐在上首,对因霍宁珩而起的风波恍若未闻,反而转眸朝他看去:“珩儿,你来了,你身前的两位大人是陈御史和王翰林,从前你们也算熟识。” 霍宁珩面色平静地向嘉宁帝行完礼,又朝陈御史和王翰林的方向说了句:“两位大人可好?”他是礼节性的地问,陈御史和王翰林却慌得额头上冒出了汗,连连行礼:“臣等甚好,臣等见过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万福金安。” 两人不由得下意识猜想,嘉宁帝此举,是否是给他们一个警告,虽然如今太子看上去已失势,但在帝王心中,尚未有更换储君的意图。 如此一想,心下更慌,那他们前些日子的那些举动,会不会被太子看作是背叛之举。 与心思各异的朝臣二人不同,霍宁珩的心里此刻十分平静,或许在来时的路上,他也曾生起轻微的怨怼情绪,可真站在这金殿之中,面对嘉宁帝之时,他反而心胸难得的敞亮舒展。 即使在外界看来,嘉宁帝已经冷落了霍宁珩好多天,自他烧伤当日后再未去看过他。 但霍宁珩却发觉,自己对所谓的父子之情的期待,不知何时,就没有从前那般在意了。以往,他对自己要求甚高,行止端正,从来不敢松懈,有几分便是为了能成为合格的储君,得到父皇赞许的目光。 如今,有着云裳给他的底气,知道她会一直在他背后义无反顾地支持着他,对于其他事情,不止于父子,兼之君臣方面,就在不知不觉中看淡了许多,譬如他看待陈王二人,并未带上什么情绪,另寻良主而栖,本是人之常情。 从今往后,他所做之事,殊途同归的目的,都只是为了让云裳开心,其他人的情感他不会在意,更不会在他的考虑范围之内。 嘉宁帝的目光在霍宁珩的脸上徘徊了一下,随即抬手示意陈王二人退了下去,他又盯着霍宁珩看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先前你受伤的那件事已经查明了,虽然朕知道这对于你来说或许很难接受,但它却真的只是个意外。” “起火是因为那几日西风盛行,气候干燥,尔后有粗心仆役运送桐油时将之洒了些在建筑外面,没有及时清理,才酿成惨剧。朕已经发问了所有涉及其中的人员,在查探过程中,有人发现瑜明府中的家仆与那粗心仆役有些沾亲带故的远房亲戚关系,但经过调查,两人近日并无接触联系,所以,也不能说和此事有什么相关性。” “但为表警告,以求此祸以后永不再犯,朕命你二弟在府中闭门思过一个月,抄写大夏律例,同时约束下人,使其严管亲属,以示惩戒,震慑世人。珩儿,此事你受的委屈最大,但没有证据表明其他人有错,朕也不能任意责罚。” 嘉宁帝声音沉沉:“珩儿,为了弥补亏欠,朕将云家小姐赐婚予你,她出身高贵,不输于林小姐,相貌美丽,性格温柔,最重要的是,她心慕你,对你有耐心,朕相信她能照顾好你。另外,有云太尉这个岳丈在,无论朝中风声雨声有多少,他们终究会顾忌一二,不会轻看你。” 嘉宁帝以为这是对霍宁珩最妥帖的安排,虽然在火灾一事上委屈了他,但他终究还是对这个儿子有份慈父之心,在朝堂隐有另立储君之隐意时,他为他赐婚太尉府的女儿,稳定东宫一派的人心。 但嘉宁帝不知道的是,霍宁珩听在心中,只想发笑。 从前他尊重父皇,敬仰父皇,将他当作自己要忠孝一生的君主和父亲,可从这件事中,他才发觉,嘉宁帝是多么的高傲,多么的自以为是。 当然,身为帝王,有如此性情再寻常不过,霍宁珩只是感到有些心灰意冷,为从前自己付出的一腔真情。 即使自诩磊落若他,不沾污秽,以往不屑于于和那些兄弟勾心斗角,行肮脏手段争夺,霍宁珩也没有天真到以为,他受伤的那件事,真的没有任何人为故意的因素,而只是单纯的一场意外。 父皇如此说,只能是他根本不想彻查到底,担心会牵连出他的其他儿子,父皇就算再怎么看重他,也不可能将所有的筹码压在他的身上,何况他日后是否能如以前那般正常履行储君责任,还是一个谜。 霍宁珩算是就此看透了,实际上,当前些日子调查流程久久没有进展的时候,他就已经猜到了这种情况,这些日子,可能是留给父皇去想出合理解释的时间,也是各方人马抹去自己参与过的痕迹的时间。 但最令他感到失望和愤然的,还是父皇提到云裳的那段话。至始至终,父皇都只是将云裳作为他实行自己手段的一个工具,将她作为一个可以实现某种用途的,赐予他的物品。 嘉宁帝既没有将他当作是有血有肉的人,也没有将云裳当作是一个有自己情感的人,嘉宁帝对他在别的方面有所亏欠,于是就试图在这个地方来“弥补”他,多么傲慢啊,父皇从来都不知道,感情不是简单的可以减一加一的游戏,受到伤害的地方,不是说用别的弥补,就可以用其他东西来填补损伤的。 他也意识到,如果他拒绝嘉宁帝的“补偿”,那无异会触怒父皇,被视为对他尊严的冒犯,他必须接受父皇的补偿,没有回旋的余地。 霍宁珩想起自己存在的由来,母妃在入宫前,就有了自己青梅竹马的丈夫,父皇却强夺母亲入宫,还将她的孩子送到遥远的儋州之地,这辈子怕是再也无缘得见。在母妃怀上他之后,父皇就认为自己已经弥补了对母妃的亏欠。 父皇是这么对母妃说的:“容儿,我夺走了你的一个孩子,如今又还给了你一个,这很公平吧?所以,从今以后,你就不要再想着那个野种了,好不好?你瞧瞧,我们的孩子,不比他可爱多了?” 但母妃并没有原谅父皇,也没有将对她长子的感情转移到他的身上,父皇却觉得母妃有着颗捂不化的心,他不明白,自己明明还给了她一个新的孩子,为什么她却还是不肯原谅他? 霍宁珩依稀记得母妃隔着宫门,对父皇嘶吼:“你以为孩子是什么?是可以置换的物品吗?他是我活生生的血肉,怎么可能沦为你以物换物,以一换一的存在?” 霍宁珩如今回想起这些,忍不住在心中发出阵阵冷笑,过去的十多年里,父皇一直对他尚好,让他曾生起他是位慈父的错觉,如今,他才深刻地认识到,在父皇这里,排第一的永远是他心中的那套自我构建的准则,任何人都不得挑战,他说亏欠了谁,就是亏欠了谁,他认为不欠谁,那就不欠谁,他想怎么弥补,就得怎么弥补,所有的对象还必须全盘接受,感恩戴德。 霍宁珩探究到这种隐形之下的,无处不在,不容置疑的父权思想,想起自己也被包绕其中许多年,不由得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他反复在心中告诫自己,绝对不能成为这样的人,不能重蹈覆辙,成为这样令人失望的丈夫,令人失望的父亲,便是云裳有一日厌倦了他,要离开他,他也绝对不能让自私的心理占据上风,他永远不能阻拦她的自由。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9. 自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害怕 见霍宁珩对自己的话题表示缄默,嘉宁帝也不再多提,转头叫来了平时为他看诊的太医,询问情况。 “太子殿下的情况比前几日又有了改善,尤其是视力,或许再过几日,殿下视物会更加清晰,甚至可以完全恢复先前的视力。”太医回禀道。 嘉宁帝的神情放松了些,又问道:“那太子的容貌和脚踝是否有恢复的可能?” “这个……”太医的脸上出现了为难的表情,“脚踝还要看近期的养伤情况,至于容貌,臣不敢保证,但臣会尽力而为,请陛下放心。” 空气安静了一刻,在场的人都清楚,太医不过是不好直说真话罢了,所以采用这种委婉的曲折的方式,霍宁珩的容貌若想恢复从前,算得上是十分困难。 嘉宁帝的眸光暗了暗,挥退了太医,一下子,偌大的殿宇中,又只剩下父子二人。 “珩儿。”嘉宁帝道,“你样样都很合朕的心意,只是你的脸……怎么到了这般难以挽回的地步了呢?” 他用复杂的目光看向霍宁珩的脸庞,霍宁珩有半边脸是完好无损的,如从前一般英俊挺拔,另外半边,却被火舌啃噬得堪称狰狞,原先受伤的地方长出了新皮,由于皮肤的深层受伤严重,导致新皮呈现一种鲜艳的肉红色,和其余偏白的肌肤混在一起,扭曲而又怪异。 听到嘉宁帝的话,霍宁珩愣了一下,随即下意识抚上了自己的脸,这些天他看不见,所以只能以手试探触碰,猜测自己脸的情况,本来,他感觉手底下感知到的疤痕日益变得平整,不再像先前那般盘虬逶迤,心中还曾暗暗欣喜过一些时间,但今日听到太医和嘉宁帝的对话,显然不是他想的那样。 此时的霍宁珩自然不知道,随着时间的流逝,瘢痕的凸度降低了,但它那丑陋的颜色却一点都没有因此变浅,反而越发深化,顽固。 他只知道云裳曾经满眼温柔地捧着他的脸,说他一点都不丑,她的三言两语总是轻易能让他深信,并且为之触动。 于是,本应该为逐渐恢复的视力而高兴的时候,霍宁珩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他甚至隐隐有些恐惧,当他的视力彻底恢复之时,是不是他便要毫无阻碍地直面自己的相貌了,那时他再没有什么借口不看,他要亲眼去面对,那些被他所逃避的,所害怕的事物,他也再不能借助周边人委婉善意的谎言来麻痹自己。 嘉宁帝看了又看,叹了又叹,他作为霍宁珩的亲生父亲,在看到他脸上触目惊心的瘢痕时,尚且不可控制地生起一种不适,遑论他将来重归朝堂,那些臣子看到了又是何等想法。 在如此丑陋的瘢痕之下,积聚起来的威严很容易荡然无存,人们在面对着霍宁珩的脸说话的时候,最先并且最容易一直注意到的,就是他被烧伤的那半边脸。 这样的储君,何以能让百官臣服,万民效忠?嘉宁帝找不到答案,但他看着霍宁珩这么多年,一直对他的能力,品性都很满意,若真叫他换人,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 “儿臣的脸过于丑陋,吓到了父皇,是儿臣的过错,儿臣在彻底恢复之前,会尽量避免出现在父皇的面前。”霍宁珩抿了半晌唇,终于开口,说了这样一番话。他的语气听起来谦恭,却夹杂着不可忽视的冷硬。 正如他如今的整个人一样,硬邦邦的,难以接近。 嘉宁帝听他这般说,更加心烦意乱,最后只能控制自己暂且不去想这个问题。 他缓了缓语气,试图缓和氛围:“不说这个了,今日宣召你,除了要问问你的情况,与你说那件事的处理结果外,还有就是让你去拜见你的母妃和母后。” 话音未落,嘉宁帝又似找补般地补充了一句:“先前许多天没有宣你,一是因朕政事甚忙,二也有让你好好养伤之意,你不要多想,这些天,你母后也很关心你,一直想见你,又怕太贸然,只与朕说了说。” 霍宁珩默默地听完这一切后,眼睫轻轻下垂:“拜见母妃母后,就不必了,儿臣这副模样,去了也是惊吓她们,何必如此呢?父皇,劳请您转告她们,儿臣一切皆好。” 他的态度淡淡,眉宇间仿佛结着坚冰,嘉宁帝看霍宁珩这样,也不欲逼他太紧,也怕霍宁珩这样去,真的刺激到了淑妃,摆摆手作罢,顺便让他退下了。 霍宁珩从大殿中离开,走出门的那一霎那,感受到的是旷远吹来的舒适和风,不同于殿内的沉闷,清新而又温和。 但这并没有对霍宁珩的心绪有多大的改善,他早已残破的心如同剌了一个大口子,呼哧呼哧地往里面灌着风,割着他鲜血淋漓的伤口。 霍宁珩尽量让自己不受到嘉宁帝的影响,但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影响到了。 方才在殿内,嘉宁帝语气里的失望,可惜,以及许许多多其他的复杂情绪,虽然隔着空间上的距离,但仍朝他直直地铺面袭来,如同一张大网,将他网住,密不透风地关在里面。 啊,他为什么要变成这样,变成一个连亲生父亲都厌憎嫌弃的存在。恍惚中霍宁珩觉得,若都到了这种地步,云裳却依旧喜欢他,那一定是被下了蛊吧,可惜他不会蛊,也不能帮她解蛊,否则他早就不会让她被自己糟蹋祸害了。 有时候,他真的想剖开云裳的脑子看看,弄清楚她脑袋的构成结构和物质,看看她到底在想些什么,好发掘她为何对他这般死心塌地的道理。 霍宁珩现在只有在下台阶或者走一些危险地方时,才需要他人的搀扶,其他的地方,他大致可以通过自己的记忆力和模糊的视力,拼凑出正确的行驶路径。 他如同来时那般走着,预计到了起驾的位置,再上舆辇回东宫,可在半路上,却不期然被前方的来人挡住了去路。 “珩儿,好久不见,本宫早就有意去探望你,但又怕惊扰了你休养,才一直没有动身,今儿听你父皇宣你入殿,便赶过来想见你一面,还好赶了个巧,没有错过。” 来者是一位雍容华贵的中年女子,发髻上簪着九尾金凤衔珠钗,身着华美凤袍,身份不言而喻,正是嘉宁帝的发妻,当朝皇后,苏婉娘。 她的声音如珍珠般圆润柔和,脸上盈着笑,对霍宁珩十分关心的样子。 霍宁珩却迅速地淡下神色,不冷不热地回应道:“儿臣见过母后,母后万安。谢母后关心,儿臣甚好。” 若是从前的霍宁珩,或许还会和苏皇后有礼有节地来回攀谈,但如今的他,早已对这种不相干的人失去了所有耐心,现在的他,除了云裳,谁都不想见,而他急着回到东宫,便更加没有心情应答。 何况,如今的他,对苏皇后怀着一种微妙的心情,他那次的火灾事故中,极有可能有霍瑾川的手脚,而苏皇后,正是霍瑾川名义上的养母。 说完这句,他不欲久留此地,正想告退,苏皇后却看着他,冷不丁地又冒出一句话:“珩儿,你脸上的伤怎么这样严重,本宫虽已有预料,但还是吓了一跳。” 她边说话,边掩着唇,仿佛在遮挡自己掩饰不住的吃惊。 苏皇后的声音仍然是高贵的,柔和的,甚至连表面上都似乎充斥满了对他的关心,但霍宁珩听在心里,却是经不住地一阵阵发寒。 “珩儿,你如今的容貌受伤得这么严重,云小姐……她当真不会介意吗?”苏皇后看上去好像很担心的样子,“本宫知道,这些年下的小娘子们,最在意自己未婚夫婿的容貌,甚至还会私下讨论攀比,云小姐再怎么懂事,也不过刚刚及笄,本质还是个小姑娘,便是有些小姑娘性情,你也勿怪,身处这个位置,的确不易。” “珩儿,你比她年长八月,如今你又在某些方面对她有所亏欠,以后便越发要让着她,包容她,知道了么?寻常人寻一知心人儿相伴便已是难上加难,何况是你现在的境况,云小姐是个好姑娘,你可要把握好。” 苏皇后用心良苦,甚至寻不到她话语里的任何错处,霍宁珩却听得心里又闷又沉,如同一块被遗忘在水桶中多日的抹布,浸泡得肿胀发闷,甚至长出了青苔。 “母后说的是。”霍宁珩只能这么回答,也只有这么回答,因为无论苏皇后对他怀着恶意还是好意,她方才说的话,都没有什么问题。 一切都是他的错,云裳才是最被亏欠的那个人。 他看着苏皇后的脸上,因他的回答,露出舒展的笑容,可是他却笑不出来,眸中一闪而过某种莫测的,阴郁的暗光。 ------------------------------------- 回去的路上,霍宁珩比来时更寡言,更沉默,不复来时因为与云裳的相处还尚未完全消失的隐约轻松之意,如同古松覆了寒霜,越发冷冽入骨。 冯闻在这种低压的氛围下不敢说话,只能在一旁远远望着他家殿下。 这种令人窒息的气氛在抵达东宫时终于结束,霍宁珩从舆辇上下来,站在殿前停驻,调整了下自己的表情,尽量减轻身上的冷寒阴郁之气,这才提步迈进了殿内。 他已经配不上她太多,绝不能继续将不好的情绪带回来给她,影响到她,她该是永远笑语盈盈的,成为心尖上永恒的温柔动人,不该再为了他可笑的情绪日夜担忧。 霍宁珩回来时,云裳早已换好了新衣,坐在旁边翻看他的存书,听见他进来的动静,抬头笑望道:“殿下回来的好快,我书都没翻几页呢。” 霍宁珩颔首道:“父皇只是随便说了几句话,无什么大事。”他尽量表现得轻描淡写,不让自己的烦忧被她知晓。 云裳放下书本,站了起来,走到霍宁珩的面前,径直抬手贴到了他的脸侧,她轻声道:“殿下,我感觉到你现在不是很开心。” 霍宁珩下意识便要否认,但在云裳澄净目光前面,他几乎无可遁形,就算眼睛看不见,他依然觉得自己已经被她看透了。 他有些狼狈地别开头,躲开了她的视线,声音很轻,含糊不清地说了个:“嗯。” 然后,他想在不知不觉中绕过这个话题,转移到别的事上去,但云裳却突然道:“殿下,是因为陛下今日与你说了,你先前遇险那次事件的调查结果吗?” 霍宁珩浑身僵住了,他没有想到,云裳这般容易就猜中了,顿时有了一种令人羞耻的隐秘,在在意的人面前被揭开,毫无尊严的感觉。 云裳继续道:“我是听我父亲近日说过这些事,所以就知晓了一些前因后果,殿下,你为此不开心,是完全正常的,甚至我觉得你有资格大张旗鼓,让所有人都知道你的不开心,因为那都是他们欠你的。” “殿下,什么时候你连不开心都得收敛小心,不敢随意表露了,现在是在东宫,周围都是你的人,你没必要再忍着什么。如果是因为我,那就更不必了,我永远不希望殿下为了我憋着自己的情绪,我希望殿下能将所有事都与我分享,你的每一份情绪,每一个失落,每一次心动。”云裳声音柔和,其中糅合着她对霍宁珩的全部情感。 霍宁珩在虚影中望着云裳,他的手紧了又紧,松了又松,最终只是沙哑着声音说了句看上去毫不相干的话:“云裳。我真希望我的眼睛能快些好。”他再一次叫了她的名字。 云裳懵然中夹杂着几分天真地抬头:“嗯?” 霍宁珩的声音很低很缓:“那样我就能知道,究竟是什么,让我如此想亲眼看见我眼前的姑娘。” 话音刚落,他就微微扭开头,轻咳了起来,像是气不顺被呛住了一般,云裳看见他下颌下面的脖颈,都微红了一片——一定是咳得这样的,她如此想。 霍宁珩平息了一些气息,又看了看云裳,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了一般,哑声道:“但我亦在同时,害怕那天的到来,只不过如今的期待,或许高过了害怕。” 他没等她问他害怕什么,也担心她的声音会让他失去了好不容易鼓起来的勇气,便不给她说话的时间,接着道:“云裳,我知道你之前在叙述中一直淡化了我脸上的伤情,它远比你和冯闻说的严重,是么?只是我如今看不到,便也一度信以为真。我知道,你们都是怕我接受不了,这是一个善意的谎言,你们也许是世界上最不在意我容貌如何的人,但是……” 他突然有些哽咽住了:“……我在意,云裳,你可以毫无芥蒂地抚摸着我的可怖疤痕,但我却无法接受它碰触到你的手指,云裳,我现在就是个怪物啊……” 之前霍宁珩说只要云裳不讨厌他的脸,那么他也不会去讨厌,那是因为他以为自己的脸有恢复的希望,最差最差,不能完全恢复,也不会出去吓到人,但今日嘉宁帝和苏皇后的反应,击碎了他虚妄的梦境,残忍地告诉他,他的情况,远比他原先想象的,还要糟糕很多。 云裳看着突然情绪失控的霍宁珩,想起出门之前还一切正常甚至有些愿意和他自己和解的他,一下子就猜到了,他一定是在嘉宁帝那里遇到了什么。 她上前一步,拉上了他的手,语气越发温柔,耐心地抚慰着他:“无论怎样,现在说这些,还太早了不是么?殿下,等你恢复视力的那一天,你的疤痕可能又变淡了许多,早已不是如今的模样——便是如今,也没有什么不妥,我喜欢的是你的灵魂,而不是□□,殿下。” 云裳嘴上这般说,心里却想道,无论是灵魂还是□□,她都想全部占有,就像在她原先那个世界里,神话中的恶魔,总是会垂涎拥有干净美好灵魂的人类,霍宁珩最吸引她的一点就是,他太纯净了,太美好了,灵魂里散发出来的香气,让她久久迷恋。 以至于当这种美好被打碎的时候,也会格外的美丽,拥有一种别样的美感——和快感。 内心的想法让云裳的表情越发的温柔而又深情:“殿下,如今一切都未成定数,无论是难过还是伤心,请留到以后再说好吗,旁人说的都不算数,你总要亲眼看看自己的脸,才好下定结论,殿下,千万不要被你自己的幻想逼疯了。” 云裳的话语在静置的时光中缓缓流动,如同一股清澈的甘泉,淌入霍宁珩的心田,他渐渐平息下来情绪,嗓音还掺杂着方才未完全消下去的泪颤音:“你说的对。” 他转头看着云裳,有些悔意:“今天又在你面前失控了,抱歉……” 云裳只是笑了笑,她更加用力地握住了霍宁珩的手:“殿下,凡是人都会有情绪的,你今天受了那么大的委屈,失控再正常不过。” “错的不是你,而是让你失控的人。”她慢慢贴近他,从背后的影子上看,会生起一种她将他虚掩在了怀抱中的错觉,云裳靠在霍宁珩的耳边,轻轻说道:“出事那天,我从席间提前离去消食,坐在沉香阁附近的凉亭里,我记得很清楚,那天的火,是突然一下子燃起来的,而且看起来绝对不是从建筑的外围开始起火的,我相信此事,一定不只是个意外。” “殿下,此事有人在暗中害你,而任何害你的人,我都不会放过。”与云裳轻淡声音相比的,是她话语里的分量。 虽说没有霍瑾川,或许她不能如此顺利地和霍宁珩在一起,但那又如何呢,她又不是一个有良心的人,霍瑾川不知情下对她的助攻,丝毫不影响她报复他。 这世上,除了她能伤害霍宁珩,其他人都不许。 云裳感觉自己掌心里握着的手,突然开始颤抖,她抬眸向侧面看去,只见霍宁珩也微微偏头,望向了她,她不知道他的眼睛能够看见多少,只见到他的眼睛黑漆漆得看不见光,上面却蒙着一层潮湿的雨露。 她心中的兴奋突然越发张扬,被他注视着,让她忍不住继续说道:“殿下,我会让害你之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百倍尝尽你今日所受之痛苦,夺走他所有的一切,让他的全部期冀落空,没有前路,也没有退路,余生沉浸在无尽的悔恨当中。” 云裳不敢过早地暴露出自己的真实面目,也怕吓到了霍宁珩,因此她话语中的用词在考虑过后保守了许多——原本,她想问的是,他是更喜欢她将害他之人抽筋扒骨,还是剥皮钻髓。 她早已为霍瑾川预备了一百种不同的死法——在她得到霍宁珩之后。只可惜不能一一尝试一遍。 霍宁珩眸中潮湿的雨露仿佛掉到了手上,他与云裳交握的手心有些热热的湿意,两人却一直没有放开,云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发现,在她语罢后,霍宁珩不仅没有避开她的目光,那只幽沉的黑眸深处,反而泛起了一点亮光。 熟悉他性情的云裳清楚,按照霍宁珩原先那个光明磊落,孤正清高的性格,他是决计不会赞同她这些充满了恶意的想法的,他甚至可能会微微蹙眉,直接教她圣人之道。 但眼下,他没有作声,只是定定地看着她,甚至没有露出一丝不愉的表情,半晌后,他缓缓启唇,只说了一句:“谢谢你。” 霍宁珩的回答让云裳感到惊喜与兴奋,她可以清晰地感知到,他并不讨厌她方才所说之话,反而还有些——受用?他依旧如同从前那个谦谦君子一般,待人有礼,他对她说谢谢,但——谢的却是她对于潜在敌人的报复之心? 云裳微妙地感觉到,霍宁珩有某些地方变了,而这些地方正是因她而发生了改变,冰雪之心染上了污浊,纯白世界沾上了墨汁,在不知不觉中,他固若金汤,始终守着一套准则的心,也被她敲开了一个口子,悄悄腐蚀。 殿下,你不再是从前那个明德笃圣的殿下了,你不再没有私心,不再毫不阴暗,你到底还是被我给弄脏了。 想到此处,云裳唇角的弧度陡然变大,她看着眼前的霍宁珩,又有些不满足于他仅仅如此的反应,忽说道:“殿下,明后两天我恐怕不能来见你了。” 霍宁珩在她突然的话语之下愣住了,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他脱口而出:“怎……”还好在发出第一个字的音调时,他及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言,紧紧地闭上了嘴。 “嗯,我知道了,你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不用管我,我不会想不开的。”霍宁珩垂目,淡淡地说道。 像是为了能让她放心,他在说“不用管我”的时候语气略微加重了些。 云裳放开他的手,继续道:“是我一个表哥要来投奔我家了,他是我姨母的孩子,姨母早逝,姨父亦体弱多病,去岁他秋闱中举,今年又进京参加春闱,姨父无力送行,就去信请求我父亲关照一二,我父亲这才知道他进京了一段时日,连会试都考完了,却一直没有联系我们。” \"父亲觉得表哥有心气,便主动邀请他入住太尉府,刚好离春闱出榜,殿试开始还有段时日,这段时间他大概都会住在我家府邸上,正好免去其他日常生活烦忧。明日我和父亲要一起去他暂住的地方,叫人帮他收拾行李,再接他过来安置,所以才不能来见殿下了。\" 云裳好看的睫毛轻轻扇动,说话的样子耐心而又温柔。 霍宁珩不轻不重地“哦”了一声,过了一会儿他又问:“你这个表哥是何地何氏人,我看看我有无听过。” “清河崔氏。”云裳笑着道,“是当地的望姓,姨父不是家中长子,但表哥甚得宗主的欣赏,这次路上所需的盘缠,也都是族中资助的。” 霍宁珩在脑中搜索关于清河崔氏近年才子俊杰的印象,很快就冒出了一个名字:“崔以庭?” 云裳看上去很是惊讶:“殿下竟然真的知道表哥?” 霍宁珩停顿了一会儿,解释道:“东宫的属臣曾举荐过,崔以庭九岁就中了秀才,十三岁便要参加童子试,当地州牧亲自上书举荐,名震一时,只可惜他的母亲当时因病去世,因此丁忧三年,去岁才得以重入科举。” “属臣曾建议我可以提早派人去接触,将他收揽麾下,毕竟如此天资,不可多得。”只是后来霍宁珩突遇横祸,此事就耽搁了下来。 童子试是国朝针对天赋出众的幼童和少年特地设立的考试,考过即赐进士出身,不必先参与乡试会试,但仅限十四岁以下学子参加。崔以庭能够参加,足以见他的资质有多么耀眼,而且在当时,几乎是所有人都认为,他大概率会成为大夏建朝以来最年轻的进士——若不是云裳的姨母突然去世。 至于云裳说清河崔氏是当地望姓,可不止于此,在大夏建朝之前,清河崔氏就屹立于世,数百年不衰,如今虽不如往日之盛,但依旧不容小觑,在整个大夏的范围内,都是叫得上名字的,崔以庭虽然不是宗主嫡系出身,却是家族这一辈的翘楚,所以霍宁珩的属臣,才会建议他将崔以庭收揽麾下。 “表哥竟然如此厉害。”云裳掩唇讶叹道,“看来我从前所知甚少,此次回去,一定要多了解一些了,明日见了,也要拉着他问清楚才是。” 霍宁珩又顿了顿,声音有些低:“你不知道的,问我就是,总比你去派人查询要快得多。” “殿下,你真好。”云裳真心实意地夸赞道,“你一定会成为圣君明主的,将来为大夏百姓带来福祉,回头我见了表哥,熟识之后,也要建议他为殿下效力。” 霍宁珩隐于暗中的耳根有些发红,但转念他又想起了自己如今的模样,是否还会有贤才愿意追随于他呢?红意因此消散了下去,声音也越发低沉:“此事得看他自己的想法,你不必为我说话。再说,我如今的境况,恐怕也不适合他来追随。” 他没见过崔以庭的画像,但听说是风清月霁一般的人物,想来相貌也是不俗,举止高雅,与他如今的相貌行止,简直就是天壤之别,云裳见过这样有着天人之姿的表哥之后,再回来见他,会不会不由自主地,就生起相形见绌之感? 霍宁珩的心中生起了一种诡异的想法,如果与云裳订下婚约的人是崔以庭而不是他,她是不是更能收获世人的祝福? 这个念头伴随着某些阴暗思维一同在他的心底滋生,他的眸子不自觉中暗了暗。 抬头看向云裳,正准备说些什么:“云裳……”却刚好撞见她朝他灿烂大笑的情景,他的眼睛似乎又比先前看清楚了不少,以致于他现在虽然仍看不见她眸中闪亮的光彩,却依稀可以看到她唇角边抑制不住的弧度。 霍宁珩喉中的话语突然卡住了,沉顿了片刻后他微笑道:“嗯,这两日你不用挂念我,安心做你自己的事情便好。” ------------------------------------- 霍宁珩嘴上说让云裳不必顾他,起初他也是看似安静地在东宫待了两日,冯闻几次想向他报告关于云裳的讯息,却又在他沉凝的目光中收了回去。 直到第三日,第四日,云裳还是没有来找他,也没有向他传来任何消息,到了第五日的清晨,外面来了人,说带来的是云小姐所托送给太子殿下的东西。 那时,霍宁珩正坐在里间,呼吸没由来地一窒,顷刻间合上了手中的画册——如今的他视力已经恢复了不少,可以观赏大致的轮廓和色调。刷地一下站了起来,起来的幅度太大,广袖扫翻了桌案上的笔架,哗啦啦撒了一地。 冯闻闻声而入,还以为出了什么事,惊道:“殿下,您没出什么事吧?” 霍宁珩深吸一口气,慢慢平复自己的气息,声音因久未开口,有些暗,也有些哑:“我无事——送来的东西呢……罢了,我自己出去拿。” 两人一齐出了门外,恰好和送东西进来的宫人迎面相逢,宫人屈身行礼间,霍宁珩已从他的手中的漆盘上拿到了东西。 出乎意料的,这并不是什么稀罕物件,而只是薄薄的一张信笺,轻薄米白的纸张上,柔柔地用黑色细字写着他的名字,旁边落着的印鉴则刻着另一人的名字——这几日他心绪不宁的根源。 霍宁珩此时虽然看得不太真切,但是一旁的冯闻告诉了他,他以指腹轻轻摩挲着他自己的名字,旋即又移到了云裳的名字上,垂下来的面庞看不清神色,喉结微微滚动了一下。 除此之外,纸张上还印着一株浅紫色的兰花,很是清新雅致,冯闻看了一会儿,“噫”了一声,突然出声道:“这不是城外兰若寺的花笺吗,每年春日,寺庙会印制一些发放给香客,以纸质绝佳,兼有大师开光为名,但数量有限,只有常年在寺庙做法事,捐了不少香火钱的施主才能拿到,在外面也算是难能求见了,若是前些年的花笺,保存到现在,更是珍贵。” 冯闻说了一长串话,霍宁珩只抓住了其中一点:“很珍贵吗?”他漆黑的眸中忽然就溢出了一丝光亮,脸上分明带上了淡笑。 冯闻没有预备到殿下的思维方向,卡了一下,有些懵然地回道:“可以这样说吧,不过以云小姐家里的地位,以及和寺庙的关系,应该……也不难拿到?” 霍宁珩自动忽略了冯闻的后半句话,抬手将拆开的信递给了他:“帮我念一念。”他有些懊恼自己如今的眼睛尚未恢复完全,以至于云裳与他的私语都要被旁人看见。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害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表哥 信笺里的语句并不长,前半截云裳简要地说了一下自己在兰若寺游览的心情和见闻,尔后话风一转,说在兰若寺里见到了许多有情人结伴同行,求取姻缘,只可惜霍宁珩不在身侧,而这几日她忙于内务,没能见他,也实在是挂念,今日行至此处,恰逢住持赠以诗笺,便想鸿雁传诗一句,聊表相思。 读到这里,冯闻顿了顿,抬眼看了一下殿下,发现殿下正唇边含笑,专注地朝他所在的方向投来目光,冯闻清了清嗓子,读出了后面的诗词:“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又上心头。” 是前朝女词人所作之词,因与丈夫久未相见,传递相思之意而作。 冯闻又朝殿下看去,看见此时殿下的眼眸中,落满了无数细碎的星子,动人而又温柔地耀耀闪光,甚至连他的周身,也散发着一种柔和的光芒。 殿下的眼睛也在笑。 冯闻心中动容,也不由得越发佩服起云小姐的手段来,在她这般的接连的举动之下,又有几个人能抵抗到底,而不沦陷呢?云小姐太懂殿下了,也太懂人性了。只希望她能一直爱殿下如初,殿下也能一直幸福。 霍宁珩理了理衣袍,发话道:“备车,去兰若寺——她现在是在兰若寺吧?” 话头落到了冯闻这里,他愣了一下,犹豫着开口:“是,但……但云小姐并不是一个人,与之同行的还有云小姐的表兄。” 先前他没和殿下说,是不想多此一举反而破坏了殿下的好心情,但现下殿下要去寻云小姐,迟早都会撞见,他便只好硬着头皮说了出来。 霍宁珩怔了怔,面上的笑意淡了些,他似恍惚了一瞬,但很快就调整过来:“无事,孤也一直想见见,这位传闻中的才子。” 他没有再问冯闻为何崔以庭会和云裳在一处,他们一同去兰若寺又是为了什么,只是平静地敛着长长的广袖,踏上了备好的马车。 一个合格的未婚夫,不该管太多闲事,为了不遭到云裳的厌恶,他时刻提醒自己谨记这一点。 ------------------------------------- 云裳今日同崔以庭一同出门,是云霆安排的——殿试在即,虽说以崔以庭的实力,基本算是十拿九稳,但为了讨个吉利,云霆还是做主让云裳陪着崔以庭到兰若寺上香祈福,顺便找住持求个状元签。 云家多年在兰若寺为云裳已故的母亲做法事,供牌位诵经,捐了许多香火钱,因此两人一来就得到了住持的亲自接见,求签这种小事亦很快安排妥当。 崔以庭手上拿着方求到的签,心中有些淡淡的无奈,他不信鬼神之道,但为了不拂云霆的好意,他一直都很是配合。 此时时间还尚早,听说云裳母亲的排位被供奉在兰若寺,崔以庭便提议道:“云表妹可否引我去拜祭一下姨母?这也是家慈在时最常挂念之事——天远地广,兼之身体病弱,姐妹多年未能相见。今慈闱已殁,我想替她了却这桩遗愿。” 崔以庭都这样说了,云裳自然没有拒绝的道理,于是她点了点头:“表哥请随我这边来。” 云裳这具身体自幼习武,脚步很快,一下子就走到了前面,拉开了崔以庭很大一段距离。兰若寺来往人多,又不乏转角回廊,曲径小路,她怕崔以庭跟丢,就在登上一处台阶后转身回首,示意的时候微微等待了一下。 霍宁珩来的时候,便看到了这样一幕:少女一身粉裙,半侧着身子,面上带着春蕊般的笑意,她身前的白衣男子拾阶而上,衣袂飘飘,气质朗逸出尘,提步上阶时,似乎因为过长的衣摆,男子脚步微顿,少女便十分自然地伸出手,虚扶了一把。 两人置身于同一场景之下,说不出的和谐登对,霍宁珩不自觉地停在原地,望了他们好久。 直到云裳侧目,偶然发现了一旁立着的霍宁珩:“殿下?”她微微挑眉,看上去有些惊讶,“您怎么来了?”她十分自然地收回了手,一如她先前自然而然地伸手去扶崔以庭一样。 霍宁珩本想说,是因为你给我写信传诗,而我不舍得只以笔墨回之,便亲自过来见你,但望见此时云裳脸上意外的神色,和她身边长身玉立的男子,这些话哽在了他的喉口。 他好像又比从前看清了许多,在此刻,他甚至看见了她面上的表情——虽然他宁愿他没有看见。 她的只言片语足以在他的心中引起万千激荡,然后化为不该有的妄念,牵引着他,变得逐渐不像自己。 他总是奢求太多,贪念太多,这是不该加之于她身的请求,他却一遍遍在心中暗暗地想。 霍宁珩在脸上扯出一个微笑:“甚久没有出来活动,今日出来走走,又听闻你在兰若寺,便顺路过来了。”他没有承认他是为她而来——万一她如今要陪着崔以庭,嫌他过来扰她,他也好提前为自己留一条退路。 说话的时候,他用微微的余光去打量了一眼崔以庭,的确是如想象中一般的如玉公子,虽说少年即以才华闻名,但丝毫不见自傲之态,只余一身淡泊松柏之气。 崔以庭相貌也生得极好,此时一身白衣若雪,衬在云裳身侧,正如粉梅映雪,气质相融,分外养眼。 要只是这些也就罢了——要命的是,霍宁珩今日穿的也是白衣。 如果放在从前,他未遇横祸之际,霍宁珩不会认为自己的周身气质,有哪点逊于崔以庭。 若崔以庭是一块无暇的白玉,那从前的霍宁珩便是一把泛着泠泠寒光的清透玉匕,藏锋于内,出鞘凌然,是千万年间孕育的玉髓,被冰泉雕琢削斩,冲刷杂质沉污,最终形成的模样。 但如今玉匕已折,裂缝遍布,在那羊脂白玉之旁,便成了可笑的模样。 霍宁珩广袖中的手慢慢捏紧,心绪下沉,以至于连崔以庭的问安都没有听见。 还是云裳提醒了他:“殿下,你怎么了?你的脸色看起来有些不太好,需要到一旁去休息吗?不若你就在附近的凉亭里坐着等我,我和表哥一起拜祭完娘亲后再来找你。” “我没事。”霍宁珩慢慢道,“既然是拜祭泰水,我自然应当同行。”说这句话的时候,他注意到崔以庭的表情出现了一丝微妙的变动,不知怎的,见到此景,霍宁珩波荡的心情略微被抚平了一些。 云裳显然没有预料到他会这般说,有些讶异地多看了他一眼,但亦没有拒绝,点了点头道:“那劳驾殿下了。” 在过去的路上,霍宁珩的心绪有些复杂,一方面,他有些懊悔自己举止太过冒然,另一方面,他又觉得自己的选择很正确——作为准姑爷,却不同去祭拜,而是让一个表哥和云裳一起去,岳母在天有灵,或以为他不敬,他的身份,无论如何也比崔以庭更适合些。这般想后,他的心里舒服了不少。 三人来到兰若寺西侧的小佛堂,这里供奉着云裳先妣叶夫人的灵位,云裳先行上前,上了一炷香,尔后又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 她起身后,崔以庭正欲接着上前,跪在她先前跪过的蒲团上,却不期然被一个人影挡住了去路。 “殿下?”崔以庭有些不解地抬头,不知道霍宁珩为何会突然出现,挡在他的前面,霍宁珩却并没有回答他,而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砰地一声跪在了地面的蒲团上面。 崔以庭:…… 崔以庭:? 崔以庭无话可说,他敢说,他长这么大,自问也是见多识广,却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啊呸,融入得如此快的“准姑爷”。 云裳这时反应过来,正要去拉霍宁珩,他却已经开始磕起了头——整整三个,十分认真,云裳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直到霍宁珩缓缓从蒲垫上站起来,云裳才哭笑不得地说道:“殿下,您身份贵重,不必如此。”这要是被外人看到,还不得被吓得神魂欲裂,理论上来说,就算是对霍宁珩的生母淑妃,他也不必行如此大礼,只因他是大夏一人之下的储君。 霍宁珩却轻轻摇头:“礼数总要做得周全,何况,这也算作是姑婿初见之礼。”说到此处,他想起民间女婿见岳母,头次总要备上礼物若干,霍宁珩下意识地摸向自己的袖口,却发现没有带上银钱。 他身为太子,养尊处优多年,吃穿用度都有内务府的人安排,个人方面,平时几乎没有用到银钱的地方,这次出门,就算出门,也有仆从付账,自然不会想着随身携带,于是霍宁珩转身唤来门外侍从,让他们拿出所有的银钱,不管多少,先一齐去当做香火钱捐给寺庙。 霍宁珩有些歉意地说:“这次出门实在匆忙了些,只能给岳母先添上三年的香火费,浅表我意。” 不知是不是自卑心理作祟,他急于表现自己,尤其是看着云裳一旁的崔以庭。 他总是禁不住地假想,若是云裳母亲在世,看见这般情态的他,再看看一旁才貌双全的亲外甥崔以庭,她会更愿意谁做她的女婿,答案显而易见。 霍宁珩突然有些后悔来到此处,若真的上天有灵,他这般丑陋的脸,被叶夫人尽览眼底,她该如何作想,多半会怪他拐走了她貌美如花的女儿,他就是个罪人,永远被嫌弃的对象。 霍宁珩面上的神色越发暗沉,他的喉结微动,略微低首,看向地面,眸中是不断卷起又被拍打而下的黑暗浪潮。 “殿下,你今天这身衣服穿得很好看。”耳边传来她动听的声音,霍宁珩抬眼,发现云裳正满目温柔倾慕地望着自己,“这个颜色很适合你。” 他心尖不可抑制地一颤,一瞬间无数喜意涌入胸腔,直到满腔喜悦无处安放,他的拳头捏了又捏,松了又松,正欲开口,眼角却扫到了一道白色的身影。 顷刻之间,原先的喜悦消失了一大半,霍宁珩犹如被冷水浇醒,他重新想起,崔以庭今日穿的亦是白衣。 但凡是个长了眼睛的人,都不会认为,他如今的风姿远胜崔以庭,云裳夸他穿白衣好看,应也多半是安慰他,哄骗他——特别是在与身侧之人如此强烈的对比下。 他感激云裳善意的谎言,接收到她的用心,但却并不会因此便沾沾自喜,信以为真。 霍宁珩的指甲不知不觉就掐进了肉中,他在心里不断地提醒自己要平心静气,但却悲哀地发现,在她的面前,他根本无法做到冷静。 她总是这样好,所以她身边优秀的人也总是这样多,他不得不时时与之比较,又狼狈落败——不停地回去舔舐自己的伤口,直到生起无坚不摧的坚硬铠甲,或者撑不到那日,便全线败退。 但每次在这种绝望的心境之下,她偏偏又施舍他一些微末的希望,让他不舍那一分甘甜,重新有了活下去的意志,譬如她今天写给他的那句诗词,便又足以让他撑过许多日子。 于是霍宁珩努力露出微笑:“嗯……你喜欢,那我日后就多穿。”他尽力忽略旁侧另一个人的影子,让自己的视野中只有她的身影,这样他就可以从比较的痛苦深渊中暂时得到解脱,并且生出一种错觉——她的眼中也只有他一人。 云裳似乎对他的回答极为满意,甚至主动上前,挽住了他的胳膊,霍宁珩的胳膊一瞬间僵硬了,顺着臂膀石化了大半年身体,仿佛她挽着的,根本不是他身躯的一部分。 “殿下,我真的好开心,竟然能在这里遇见你。”云裳欢快地说着,霍宁珩也在一旁轻轻地“嗯”,心脏也随同着她的语调一起飞扬起来。 如果他的到来,能让她多高兴一分,那他甘于承受一路上所有的外界目光,痛苦挣扎,谁叫她是他全部喜悦的源泉,所以,这是公平的。 “你知道吗,我给你写的信笺,信纸的样式是表哥帮忙参谋选的,他说你是如切如磋的玉质君子,幽静清雅的兰花,最衬您的气质。”她贴在他的身侧说道,“表哥真的懂得好多,他从未来过京城,却知道兰若寺花笺的典故渊源,怪不得能成为大儒们交口称赞的才子。” 她的语气里,是遮掩不住的崇拜之色。 霍宁珩身上流淌的血液慢慢地变凉,但他没有作声,依旧默默地听着她说。 “从前我没见过表哥,这两日见了,才知道他相貌竟也是如此清俊,也不知道将来殿试出榜,会乱了多少姑娘的心。”云裳咯咯笑了起来,便说便促狭地朝崔以庭的方向看,眼睛都快眯成了一条缝,“哎,殿下,如果你能看清楚,就知道我所言不虚了。” 霍宁珩没有告诉云裳,他如今的视力,已经恢复了大半,足以在近距离的时候,让他看清崔以庭的容貌,确实是如月般的俊逸公子,可他现在却说不出任何的夸溢之词。 他看见崔以庭也朝他投来目光——崔以庭大概以为他看不见,于是那道目光中有没有掩饰的打量,微微的质疑探究,以及一丝掩在深处的不满。 他在不满什么?霍宁珩用脚趾头都能猜到,谁看见自己如花似玉被当作掌中珠宠爱的表妹,要嫁给一个他这样的半废之人,大概都会不满的吧,也就是碍于他的身份,崔以庭才没有直接表现出来,何况,若是他对云裳还有一分兄妹之情以外的心思呢? 霍宁珩几乎是难以控制地想着,云裳在与崔以庭游玩的过程中,只是偶尔的瞬间想起了深宫之中的他,然后,或许是在崔以庭的建议之下,她才决定给他写那一封信——就连信纸的样式,都是他选定的。 他应该早日认清事实,他或许不过是云裳充实日常生活中的调味品而已。 但与此同时,心中的另一个声音又在疯狂否定这个想法——云裳一定是对他存着真情的,否则,她怎会毅然决然地将他从绝境中救出,又不断给他活下去的力量呢,她是那么的温柔,对他如此包容,如此有耐心,他不该妄想太多,只会徒增烦恼……她都已经是他的未婚妻了,他还想得到什么…… 他还想得到什么?霍宁珩仿佛如大梦初醒般,浑身一激,此时的他才突然发觉,卑微如他竟不知何时也生起了一个不可理喻的想法——他想得到她的全部,从任何意义上的得到,任何意义上的全部,他是如此渴望,她的每一寸目光,都只洒在他的身上,一丝一毫,都不分给别人。 霍宁珩不知道何时,自己竟然变了,这种变化是如此的顺其自然,以至于他现在才发觉。 他想起崔以庭,脑中忽然生起一道阴暗的,卑鄙的想法,等殿试放榜,必要会有不少世家榜下捉婿,待到那时,他顺势推波助澜,甚至有必要时,推动嘉宁帝为崔以庭赐婚,那样,崔以庭就再不能这样放肆地将目光落在云裳身上,崔以庭会有他自己的妻子,而云裳,则是他的妻子。 霍宁珩微敛双眸,静静沉思,谁也没有发现他此刻暗涌的心思,直到云裳的声音打破他的思绪:“爹爹,你也来了?今日真是好巧,一个两个都被我碰见了。” 随着云裳的话语,刚刚抵达的云霆的目光顺着移到了霍宁珩的身上,从上到下地将他打量了一遍,目光晦暗不明。 早在听到云霆出现的时候,霍宁珩浑身的肌肉就紧绷了起来,上次见面,两人不欢而散的情景让历历在目,此次云裳在旁,云霆并没有说什么,但他还是感觉到了云霆对他的不喜。 云裳捏了捏他僵硬的胳膊,贴在他的耳侧,小声说:“别紧张,我在一旁呢,爹爹不会说什么的。” 他为了不让她担心,于是尽力吸气吐气,放松下来,轻轻地应了一声。 抬首有礼道:“太尉大人。”他觉着,此刻如果唤云霆岳父大人,只会让气氛变得剑拔弩张,便十分理智地舍弃了这个称呼。 云霆睨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回到:“殿下也在。” 空气中再次陷入了沉寂,崔以庭似乎觉得这种气氛瘆得慌,轻咳一声:“姨父,殿下是来寻表妹的,您也也是来找表妹的吗?” 他是为了活跃气氛打破僵局没话找话,但语罢他感觉自己说的都是废话。 云霆哼了一声,看向云裳:“自然是来接我那一心外向的女儿,裳儿,玩够了吗?” 云裳将霍宁珩的胳膊拉得更紧了,笑着道:“爹爹,我哪是来玩的,我一是替表哥求吉利,许愿他夺得魁首,二是给娘亲上柱香,顺便让她认识认识殿下。” 听到云裳提起自己,霍宁珩浑身的肌肉不可控制地收缩了一下,似是不想在云霆面前露怯,他的腰杆更加下意识地挺直了些。 云霆此时却不看他,反而因云裳的话语,似乎想起了什么,目光在她和崔以庭之间游移了几次,忽然一笑:“说到这里,我倒是想起了一桩陈年旧事。” 他仿佛捉到了霍宁珩的把柄一样,心情肉眼可见地好了起来:“裳儿,从前应该没与你说过,你母亲尚在世之时,和你姨母曾定下过一桩娃娃亲,正是你和你的崔表兄,唔……好像当年还有两人一起写下的婚书呢,我想想,放在了哪里。” 其实云裳母亲和姨母当年虽然定下了所谓婚约,却并没有宣之于众,就是因为她们依然打算以儿女的意愿为先,若是两人有缘,就顺理成章拿出来婚书,若是无缘,自然婚约也就一消两散,并没有非此不可的意思。 但云霆此刻却并不打算将这个关键点说出来,因为他的主要目的并不是别的,而是为了让霍宁珩不舒服。 “阿庭,若不是陛下突然赐婚,这次你进京赶考,就可以趁势和裳儿把婚事办了。”云霆突转方向,对崔以庭道。 许多订有婚约又讲信义的家庭,确实有在殿试出榜之前加紧举办婚礼的先例,为了就是防止新郎官高中,被京中的重臣看上了,抢去做自家女婿,到时候,拒绝也不是,不拒绝也不是。 但此刻显然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因为云裳真正的未婚夫——太子殿下,就在眼前站着,云霆却丝毫面子都不留,崔以庭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他已经不敢抬头去看霍宁珩的脸色了。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表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吻 为了避免气氛变得更糟糕,云裳拉着霍宁珩一同先行离去了,只余下云霆和崔以庭两人还留在原地。 崔以庭转过身子,无奈地叹了一口气:“姨父,您为何要在殿下面前那般说,您明明知道,那桩所谓的婚约不过是家母与姨母一时的闲谈罢了,做不得数的,何况表妹如今已有了正式婚约。” 云霆却不答,目光在崔以庭身上逡巡了一圈,忽道:“以庭,若不是陛下突然赐婚,我确实最属意你来做家婿,你的各方面,我都很满意。” 在云霆看来,崔以庭相貌俊秀,出身清贵,又颇有才学,还是已逝夫人的内甥,知根知底,和京中的世家无什么牵扯,也方便他将之收归与麾下,更好掌控。 崔以庭一惊,连摆手道:“姨父言重了,庭不敢当您厚爱。”从前他未曾见过云裳,自然不可能对所谓婚约有什么想法,如今见是见了,表妹确实是一个温柔可爱的女孩子,但木已成舟,她既已许人,和太子感情敦厚,那他就不应该再有他想。 云霆看崔以庭如此反应,笑笑地拍了他的肩膀:“无需这么紧张,我就是说说而已,对了,我来之前,你们做了些什么?” 崔以庭便将今日发生的事情简要讲述给云霆听,在说到霍宁珩拜祭云裳母亲那一段,云霆的眉毛用力地皱了起来,十分不悦道:“两人还未过礼,怎就成了我家内婿?什么拜见岳母,真是无礼!” 崔以庭被迫中断讲述,他看着云霆愠怒的样子,有些不知所措。说实话他不知道,云霆对太子这样不满,以后翁婿两人又要如何相处,至少赐婚这事看起来无甚转机了,到时候云霆在婚礼上也要继续黑着一张脸吗,一细想,崔以庭都为表妹感到头疼。 于是他站在云裳的角度出发,试图劝解一下云霆:“姨父,太子殿下或许也是对您尊重甚多,才会先将自己代入到了女婿的身份,行晚辈之礼,此事细究起来也无什么,毕竟圣旨已下,表妹与太子结为夫妻,不过是早晚之事。” 谁料云霆兀地冷笑一声,胸膛震震:“早晚之事?我看可未必。” 他不再言语,而是沉着一张脸,眼眸深浓,若有所思。 ------------------------------------- 霍宁珩和云裳先走一步,虽然暂且从云霆的面前离去,不必再承受着他沉沉的目光压力,霍宁珩的心却并未因此松懈一分,反而愈发绷紧,像一根紧到极致随时要断裂开来的弦一样。 霍宁珩意识到,云霆从未接受过他,未来,大概率也不会继续待见他。 想想也是,换作任何一个人,看到自己娇贵心爱的女儿,却匹配了一个相貌丑陋,身有残疾的男人,都无法掩饰愤懑不满。 霍宁珩不怕云霆厌恶他,他忧虑不安的是,云裳或许会夹在其中为此为难,他只想要云裳开心,不想令她为他与云霆发生争执,徒生些不愉快。 他声音沉闷:“云裳,若不,你先去寻云大人,我待会会自行回宫,身边有侍从仆役,不用你费心。”说罢,他抿着嘴唇,沉顿了片刻,有几分艰难地开口:“太尉大人是爱女心切,我都明白。” “说到底,根本原因都在我,若不是我……”说着说着,不可避免地,霍宁珩又将问题的根结绕回了自己,嗓音也一同微弱了下去。 “殿下。”云裳出声打断了他,她提高了声音,“我不许你这样胡说,随意贬低自己,殿下,你只需知道,你在我的心目中,自然有你不可替代的价值。” 说话的同时,她握住了他的手。 云裳的声音安定而有力量,本该抚平霍宁珩心间不安的皱褶,但连日以来起起伏伏的心绪变化,和时常缭绕的自我怀疑,患得患失,让他的神经有些脆弱,他轻轻点头,“嗯”了一声,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不停微微颤抖,仿佛这些时日里所有的惶恐,都借此泄漏出来。 云裳捏了捏他的指尖,试图将更多的力量传递给他,安慰道:“我与崔表兄这些年都没有见过面,又谈何有些什么?那些话,多半是我爹爹说出来故意气你的,你就当耳旁风一样听过去,不必放在心上。我爹爹这个人,嘴硬心软,其实本质不坏。” 霍宁珩手指的颤抖渐渐地平息了下去。 云裳盯着霍宁珩看了许久,忽又凑近他,近乎是贴在他耳边般说道:“殿下,今日这般,是吃醋了?”她的声音轻缓,带着几分调笑之意,热气与清淡的香气,几乎是一同朝他颊侧扑来。 她这般陡然调转的话头,让霍宁珩无法防备,猝然之间脚步一停,伸手扶住了身侧的廊柱,才站稳身子。 “我……”他的呼吸十分不稳,明明没有做什么剧烈运动,却忽然小口小口地喘息了起来:“云裳……” 云裳并不指望一向纯情害羞的霍宁珩能给出她什么答案来,她只是见他如此情态,突然起了几分挑逗他的恶趣味心思,此时他窘迫地答不出话来,已经达到了她预想的效果。 但出乎她意料的是,霍宁珩忽然调转目光,看向了她。 “是的,云裳,我吃醋了。”他突如其来的坦然,令云裳睁大了眸子。 一片片火红的霞晕在霍宁珩的颈侧,耳后铺陈开来,随之蔓延至脸颊。 他只感觉舌尖有些发麻,不能口齿清楚地说出完整的话语。 霍宁珩不知在方才,是怎样的勇气,让他脱口而出了那句话,话音刚落,这股勇气又倏忽间全然消散,令他羞愧地低头下来,不敢再看云裳的脸色。 脑中是激烈乱撞的乱流,整个头脑是木木的,拼凑不出完整的思绪和词句,偏偏在他说出方才那句话后,云裳又迟迟没有回复他,将他心中的悔意与不安升至了顶点。 良久之后,霍宁珩终于忍不住,用最低微的声音开口:“对不起,我错了……” “你对不起我什么?”是云裳的声音。 霍宁珩下意识抓紧了自己袖口的衣料,从牙缝里慢慢地挤出一个个字眼:“我不该不明事理,胡乱吃醋,或许给你造成了不愉……” 霍宁珩恨不得时光回溯,回到之前,将那个不知好歹说自己吃醋的那个他狠狠地扇一巴掌,好让他不要说出接下来的话。 他这般说了,云裳会怎样想他?云裳和崔以庭之间什么关系都没有,不过是寻常的表兄妹,云裳没有亲兄弟姐妹,与崔以庭关系亲厚些,也是正常,可他却像个怨夫一样,在这里胡思乱想,乱吃飞醋。 他可真是该死啊,不仅无法给云裳提供什么情绪,甚至还会如此阴暗地对她的日常正常交际,进行一些毫无道理的遐想和猜忌。 霍宁珩早将先前内心隐秘的酸涩抛去了一边,而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之中。 他等着云裳对他说出指责的话语,好让他从此老实记上一个教训,痛改前非,再不犯错。 可等啊等,也没有等到预想之中的情形,反倒是—— 云裳噗嗤一声笑了,笑声逐渐扩大,变成一种开怀的大笑,她望着霍宁珩,眼中都流溢着无法掩饰的好心情。 “殿下,你又有什么错呢?”她的声音轻盈而柔和,肉眼可见的心情上好,她凝视着他,眸中泛着某种盈盈的动人的波光。 “所谓这种情绪,不过是人之常情罢了,况且我还很喜欢。” 云裳此时的目光,如同一汩春水,柔和温暖地将霍宁珩紧张的神经包绕其中,令他慢慢放松,不知不觉沉浸其间。 “殿下,我希望你能十分喜欢我,心悦我,最好是我一从你的目光中离去,你就坐立不安,辗转难眠,食不下咽。当我与其他人在一起的时候,你会紧张,会不安,会焦虑,会怨怼,你无时无刻都想和我在一起,无法容忍我将视线投给他人。” 云裳忽然笑了笑:“殿下,我这样是不是太坏了。” 她的话语不像是疑问句,更像是肯定句。 霍宁珩没有立即回答云裳,但他可以确定的是,每随着她说一句,他心尖的战栗程度就往上升了一大截,对于她所描述的那些情景,他竟然生出一种无法自拔的向往与渴求。 他早该知道,当云裳将他从火场中救出的第一天起,他的命运就无法逆转地与她联系在了一起,这或许是□□,或许是蜜糖,但无论如何,他都甘之如饴。 他的命,早已不在他自己的手中,而是属于云裳。 云裳能让他放弃死亡的打算,重新面对生活,自然也能让他随时为她抛去性命。 她是他生命中的光,是他面对苦难唯一的勇气,把由身至心的一切物质,一切情绪,都交付给她,又有什么不行呢? 于是,对于云裳的提议,霍宁珩几乎是不可控制地兴奋了起来,他的心在激动,他在为她话中描述的一切沉醉。 但他又怕自己过于汹涌的心潮吓到了云裳,于是十分克制地询问:“云裳,如果我太过依赖你,太过离不开你的话,你不会厌烦我吧?” 虽然霍宁珩极力地克制,但语末还是无法控制地带上了颤音,他的黑眸中充满了谨慎,试探,渴求又畏缩的自我矛盾的神色,熠熠散发着光彩。 云裳温柔地笑了:“殿下,如果这是你希望的,那也是我求之不得的。” 与此同时,她在心底默默地想到,殿下,你不知道你吃醋时的样子,有多么地令我喜欢,殿下,虽然你刚才掩饰得很好,但我还是看出了你对崔以庭的厌恶。 但是这还不够,还不够,殿下,我要看到你妒忌的情绪一旦来临,便来势汹汹,无法自拔,曾经高洁的圣人君子,却因难以启齿的私心情爱,生出见不得光的阴暗想法,欲将敌人置之于死地。 让你的喜怒哀乐,都因我的一举一动,而轻易调动,因我泛起的小小涟漪,而生起震天撼地的惊涛骇浪。 但在此之前,她要给他更多甜头,才能让他因此上瘾,恐惧失去后的空虚。 此刻两人走到了寺院边缘的一个僻静之处,周围无人,云裳便干脆走上前去,单手撑在了霍宁珩身后的廊柱之上,另一只手则捏住了他的下巴。 云裳的突然靠近,令霍宁珩呼吸一屏,脊背陡然僵直,轻微的电流顺着他与她肌肤相接之处四处窜流。 她并未用多少气力,他却像被钳制住了一般,脚底发麻,无法动弹。 因此时两人的距离无比之近,也使得霍宁珩头次如此清晰地看清了云裳的容貌,虽然他的视力仍未恢复到从前的水平,但对于如今的情形来说,已然足够。 但眼睛是看清了,霍宁珩的大脑却宛如醉酒了一般,晕晕乎乎,前一刻映入眼帘的景象,往往在后一刻便迷失在他的脑海中。 以至于到最后,他记得的仅是她白如雪玉的脸颊,和那雪中一点的红唇。 他随着她手中的力道,慢慢地低下了头颅,他看着她朝他越靠越近,他的心怦怦乱跳,他不确定她想做什么,但他隐约感觉到,那会是令他欣喜的。 霍宁珩从出生到现在,都没有和女孩子如此近地接触过,也没有看过什么戏文话本,因此,对于男女之事,他是全然陌生的,毫无经验的。 但此时,秉承着生物的本能,他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直到,他感觉到有一种柔嫩的东西,贴在了自己的唇上。 霍宁珩面红耳赤,睫毛轻轻颤抖,直到,耳边传来云裳的笑声,他才不情不愿地睁开了眼睛,移开了唇瓣。 “殿下,你这是在做何?” 霍宁珩霍然睁眸,映入眼帘的是云裳干净洁白的手掌心,正悬停在自己的面前,和自己的唇瓣只有一线之隔。 很显然,方才…… 红意如火山爆发一样瞬间侵袭了霍宁珩的全身,一瞬间他失神亦失语,云裳的笑语声却继续往他的耳朵里钻:“殿下,你的心里在想些什么?” 霍宁珩第一次如此不愿意回答云裳的话语,他重重地垂下头,恨不得找个地方就地将自己给埋进去,可惜,此处没有。 他方才到底在想些什么?他自己都不愿再回想一遍,总归是一些污秽的,不堪入目的东西,凭白说出来,只会玷污了云裳的耳朵。 那还是他小时候,有次微服出宫,看到路旁的少女也是这样,踮起脚尖,用自己的唇瓣,碰触少年的唇瓣,他记忆力很好,只看过那一次,便记住了,他记得当初那少年少女亦是羞红着脸,和他们如今一样,有种说不出的气氛。 那时他年幼,不懂这些,还去问了太傅,太傅当即严辞告诉他此乃污秽之事,不是他这个年纪应该沾染的,然后这么多年来,他就一直再没有想起来过这件事,直到今日…… 恍惚间,霍宁珩看见云裳对他露出了一个十分冶丽的笑容,她的声音似乎近在眼前,又似乎从遥远的天际飘来:“殿下,既然这是你所想……” 他睁着眼睛,看着她勾住他的脖子,然后半仰着脸,和他垂下来的头四目相对,他看着她离他越来越近,只不过,这次是真的…… 当那雪地中的一抹红梅,温软地触碰到他的唇尖时,霍宁珩的头脑胸腔间山呼海啸,在这一刻,他仿佛不再属于自己,而是将灵魂也一同献给了眼前的少女。 这种事情,换作是从前的霍宁珩,是想都不敢想的,这是太傅口中的污秽之事,是上不了台面的事情,习圣君之道,修贤明之身的他,脑中不该生起一丝类似的想法。 可如果这些都是云裳给予他的东西,就算是鬼神的陷阱,他也会毫不犹豫地踏入。 所谓保持冰玉之心,在她面前,无足挂齿。 霍宁珩反倒有些后悔,从前没有多了解一些这些所谓的污浊的书面知识,以至于如今的他僵硬而又生涩,只能全然被云裳引导。 希望她不要……嫌弃他。 他真的很想很想,让她更加喜欢他。 为您提供大神 小小椰 的《把白月光男神拉下神坛》最快更新 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