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姮裴老夫人》 第一章 添妆 六月廿三是个好日子,宜动土宜婚嫁,可惜这个好日子被荣国公冯家和蜀国公吴家双双看中,水火不容的两家人同时办起喜事,颇有几分逼着满帝京勋贵高门站队的意思。 荣国公是新朝宠臣,蜀国公是前朝国舅。 若是搁在先帝那会,两家自然是平分春色,可如今早不是旧时。 嫡长女的婚宴,蜀国公下了血本,处处布置的富丽堂皇,只是裴姮一路走来,唯见仆从匆匆,但宾客只有零星几个,想想当日蜀国公府何等繁荣热闹,心中不免生了些树倒猢狲散的哀戚之感。 新嫁娘的闺房到是热热闹闹,仿若鲜花般娇妍的姑娘们热热闹闹的坐了一屋子,再加上新娘子的几个庶妹,总算是没让婚礼显得太冷清。 只是等裴姮进到内室时,屋里一时间落针可闻,满座要么避开和她对视,要么露出鄙夷不屑的神情,到是身为新嫁娘的吴月莹毫无异色的迎上来,“刚还说起你呢,偏巧就来了,我们可是说好的,快把你的宝贝拿出来给我添妆。” 她话说的爽利,神情中却掩不住担忧,压低了声音正要开口时,却被裴姮阻了话头,“咱们从小相识,你的好日子,我必是要来送一送的。” 说着,身后的婢女送上一方精美的木盒,国公府的婢女急忙接过。 裴姮对自己的事情避而不谈,吴月莹也不好再坚持,只是今日不是说话的好时候,还未续完旧,外头就三番五次的来催妆。 不能因为自己误了好时候,裴姮笑着将吴月莹按坐到梳妆台前,便立刻有喜嬷嬷上前,梳头簪花好不热闹。 裴姮的视线停在镜面中,看着好友今日格外美丽的容貌,她连眉低头,许久未说一字,也没有人知道她在想什么。 外头又来人催了几遍,里头才收拾停当,等吴月莹出阁,和裴姮擦肩时,她下意识紧抓住裴姮的手,带着些哭音道,“我这一走,只怕……” 帝京在北,吴绮兰夫君家要往南,此后山水迢迢,只怕是姐妹各奔西东,再见不到了。 大喜的日子,她面上却带着难言的仓皇和不安。 见着吴月莹的神情,周围的姑娘们立时神色各异。 外头早传蜀国公怕女儿受牵连,这才仓促定下姻亲,本以为这不过谣传,再怎么说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再者她们不过是中等人家的姑娘,实在够不上荣国公婚宴的门槛,这才退而求其次来了蜀国公府,哪想到会看到这样的场面。 看来回去之后该告诉长辈,以后要好好考虑是否要继续搭蜀国公府这条线了。 蜀国公府的嬷嬷们也是人精,见此急忙笑着劝,“今日大喜,姑娘快莫哭了,姑爷做得好学问,等明年秋闱之后,说不得就要来帝京做官,到那时,您还怕和裴家姑娘没有相见之日吗?” 吴月莹这一哭,裴姮心里也不是滋味,趁着最后这点时机,与她多叮嘱了两句,“我给你的匣子里,最底下是些散碎银子,给你赏人用的,你脾气直,等到了南边,且记得——” 裴姮有心劝她忍一忍,又怕吴绮兰过于隐忍,反叫人觉得她好欺负。 话未说完,外头婢女急急敲门,说姑爷已经到了二门口,嬷嬷们便推着吴月莹往外走,到叫裴姮将自己还未说完的叮嘱全咽进了肚子里。 她跟在最后,目送着吴月莹上了花轿,便挑着小路,去了蜀国公府一处幽静的园子。 这园子算是国公府风景最好的几处地方之一了,向来只招待贵客,今日更是布置的异常华贵绮丽,只是裴姮半点也没感受到园子的富丽堂皇,只觉得这是一只蛰伏的猛兽,就等着猎物自投罗网,随后猛地暴起,折断猎物的喉咙,食下猎物的血肉。 瞧着裴姮暗暗捏紧的拳头,贴身婢女也不安道,“姑娘,要不咱们还是回去吧,老爷要是知道,一定不会同意您这么做。” “青鹤。”像是被婢女的话提醒,裴姮有些动摇的念头一下子坚定下来,她道,“我一定要救父亲。” 说完,她推开门,坚定的走了进去。 一入院子,听见的并不是虫鸣鸟语,而是女人旁若无人的娇媚笑声。 裴姮耳朵根蓦的一红。 再看看周围那些没有任何尴尬情绪的黑衣近卫,裴姮忙不敢乱看,听着自己越来越快的心跳,低头进了凉亭,俯身拜在地上,“见过大人。” 数个女子用柔成一汪水的嗓音唱着媚曲邀宠,上好的琼浆逸散出独有的芳香,宛如小勾子一般引着人轻嗅,裴姮不用抬头,也能想象到凉亭中此时是何等的活色生香。 她好歹也是大家族的姑娘,礼义廉耻的教养至今,那里见过这样的场面,向来不假辞色的一张脸转瞬就成了盛开的芙蓉,甚至俞来俞加艳丽。 第二章 所求之物 “原来是裴家小姐到了。” 在裴姮几乎要落荒而逃的时候,一道冷冽的男声忽然响起。 凉亭四周悬挂的薄纱被悬起,穿着玄衣的男子歪坐其中,周围一美婢斟酒,一美婢端着果盘,还有一位穿着纱衣的女子跪坐于地,正给他缓缓捶腿。 裴姮只看了一眼就低下头去。 男子轻笑一声,转头和身边的婢女说了几句,就见原本还围绕在他周围的婢女仆从纷纷退下。 纱衣女子缓步朝裴姮走来,含笑道,“裴家姑娘,大人叫你过去呢。”说完后竟也退的不见了人影。 裴姮不由得皱起眉头来。 众人都言现下的御史中丞是陛下最信重之人,裴姮好不容易搭上线,千求万告才有今日一见,本想着不论多少银钱,也说得这位大人动心,但见了刚才那样的大场面,裴姮便有些犹豫,更十分后悔任由那些侍从将青鹤拦在外头。 她来之前经人提点,已经知道这位大人行事有些肆无忌惮,却不想他如此荒诞不羁。 自己在帝京中素来有盛名,皆因这副好颜色。 若此人真是好色之徒,此时四下里无人,岂不正方便他动手? 听着离自己越来越近的脚步声,裴姮心中羞恼,脑海中想法几次变换,还未等想出一个不得罪人的办法,一只冰凉的手指便勾住她的下巴,让她不得不半抬起头。 “这是想到什么了,脸红成这样?” 裴姮下意识的朝着说话人看去,不由得微微一愣,这倒也怪不得她,实在是这位大权独揽的御史中丞过于年轻,也过于好看了些。 清冽如冬日清泉的男子做出这样色气的表情动作,实在是…… 一瞬的怔愣过后,裴姮急忙后退,却不妨跪麻的双腿一酸,人没起来不说,还跌坐在地上。 简直丢脸至极。 “嗤——” “长的到是不错,就是没什么脑子。” 没脑子的裴姮,“……” “大人,阿姮今日前来,实为有事相求。” 裴姮本想站起来,但这位喜怒无常的御史中丞就蹲在自己面前,她也只能继续跪着。 求人就要有求人的样子,这点裴姮心里有数。 “御史中丞有监察百官之职,当初父亲若有什么做的不对的地方,不过是职责所在,况且父亲年迈,入庭狱半月已是吃尽苦头,大人心中便是有怨,还请大人看在与我父同朝为官的份上,开恩吧。” “哦?” 清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透着令人不安的味道,“就是不知你裴家,能拿出什么——” 裴姮生怕他说出什么不可挽回的话,在男人说到最关键的时候,急忙打断,“暑天将至,裴府献上银票五千两,权做为大人购置冰鉴之费,还望大人莫要推辞。” 原先裴姮只以为新任御史中丞只是个惯会汲汲营营溜须拍马的鼠辈,因此只说凑了三千两之数,剩下的打算与他讨价还价,但见过之后才晓得,这人实是不好惹,她现在只想尽快脱身。 男人话说一半便被打断,神情中半点变化也无,说出来的话到是意味深长,“本大人不缺银钱,只缺——” “大人若是有什么缺项,阿姮回去便禀告长辈,一定为大人补全,我家祖母与赵侍中家的老太君交好,她老人家人脉广,定能为大人找来。” 侍中官居三品,有上书谏事之职,且在新帝幼时,与赵侍中还有一段师生之谊,裴姮承认,她就是故意拿赵侍中来压这中丞大人的。 果然,男人再没有开口,只是四周的空气顿时凝滞起来。 裴姮盯着那道颇具压迫性的视线,却怎么也不说服软的话。 “钱留下,人走。” 听到这话,裴姮暗暗松开了紧咬的牙关,忙不迭道,“多谢大人。” 这厢事一说毕,她便起身离开,也不敢看那道灼人的视线,就那么芒刺在背的顺着来路返回。衛鯹尛说 等已经出了凉亭好几步,身后之人忽然出声,“本大人想要想求之物,便是赵侍中身在当场,他也拦不得我,可省得了?” 闻言,就像是被豺狼虎豹追着似的,裴姮脚下生风,走的更快了。 等到了园外,竟生了些逃出生天的庆幸,重重的吐了口浊气。 青鹤没能进去园子,又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但看着裴姮一脸的惊怕之色,急忙迎了上来,担忧道,“姑娘怎么脸色差成这样,难不成那中丞大人不肯收咱们的银钱?” 裴姮摇了摇头,却也并未细说其中详情,只叮嘱道,“今日发生的事情,决不能让外人知道,知道了吗?” 她对自己身边人向来放心,只是今日事关重大,免不了要多叮嘱几句,见青鹤一脸慎重的点头,这才彻底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