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澜道》 第一章 昌顺十三年的冬天异常寒冷,寒风顺着班房顶上的窗户呼呼往牢房中吹,逼得人都忍不住挤在一起,相互依偎取暖。唯独只有一个年轻女子,正低头着头,看着一位中年妇人从水桶里勺出水来,清洗着她手臂上鲜血淋漓的伤口。 她生得极美,看上去就十八九岁,五官清丽,肤色白皙,垂眸之间,带着一股弱柳迎风的娇弱姿态,正是时下人最爱的女子模样。 但这并没有打动为她清理伤口的妇人半分,妇人手上虽然温柔,但眉宇间却皆是恼怒之色,嘴里喋喋不休训斥着女子:“平日怎么教你的?识时务者为俊杰,那王七娘什么人你不知道?街上出了名的泼皮无赖,为了一文两文就能和人打个头破血流的,你同她发什么疯?她想要说我就说我,你有什么好计较?” 女子闻言,嘴唇微抿,似是不服,妇人用纱布给她绑上伤口,瞪了她一眼:“洛婉清,说话!” “我也是有自己考量,”洛婉清听到母亲训斥,压抑着了不安,低声道,“当初明明是她自己心疼诊费不肯继续看诊,现下非说是你医术不精害了她的手,若咱们不反驳,让人把这话传出去,别人质疑您的医术怎么办?咱们现下在班房里过得还好,全靠您为那些狱卒治些三病两痛的,要这些狱卒不肯信您了,咱们日子怎么过?” “有什么怎么过?”她母亲姚泽兰满不在乎,嗤笑出声,“我的名声靠她一张嘴吗?” “可是……” “终归在这里待不了多久,”姚泽兰知道她要说什么,打断她的话,语气温和下去,“等少言在外面找到门路,还了咱们洛家清白,咱们就出去了。这王七娘就是街头斗殴进来,过一阵子也会出去,到时候咱们再同那王七娘算账,在这里同她争执,你能讨了什么好?看看你这手!”姚泽兰将绷带一拉,洛婉清因痛倒吸了一口凉气,姚泽兰心疼得又瞪她一眼,训她的声音不由得小了下去,“我都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都学会和人动的手?要不是你躲得快,她那瓷片就划你脸上了!” 洛婉清听着姚泽兰这话,没再出声,她知道姚泽兰说得也有道理,可她没办法,她太害怕了。 打从洛家因为贩卖私盐的罪责下狱,她和姚泽兰、她嫂嫂苏慧,还有侄女洛问水,就被分配到了这间班房。 监狱男女分押,班房是用来羁押还未确认罪名的疑犯,以及一些只犯了小罪的泼皮无赖的地方,相比正儿八经的监狱,班房环境要恶劣许多,几百号人挤在一起,人多的时候,找个躺下睡的地方都没有。 而且几百号人,吃喝拉撒都在一个大房子里,就极其容易起矛盾,许多混混都是同自己的人一起进来,就拉帮结派,联手欺压那些势单力薄的人。 尤其是平日里他们根本接触不到的达官贵人,更是敲诈勒索,无所不用其极。 洛家是扬州富商,她母亲又是当地出了名的名医,进了班房,就是众人眼中一块肥肉,好在她母亲审时度势,早早和狱卒打好了关系,才让她们一家人的处境稍微好写。 可这也只是“稍微”,冬日寒冷,班房条件恶劣,她们打从进来,连衣服都没换过,这对于洛婉清来讲,早就是一种折磨。 只是好在,她还有一线希望,那就是早早和她定了亲的江少言还在狱外。 江少言是洛家五年前搬迁扬州时,在东都郊外救下的一个少年,救回来时失去了记忆,就留在了洛家,后来与她日久生情,定下婚事,打算等过了今年,明年开春就成婚。 他做事妥帖,又随着她爹学了一身好武艺,洛家做事一贯循规守矩,此番必定是受人陷害,以江少言的能力,他在外面,早晚会想办法让他们沉冤昭雪,救她洛家于水火之中。 因为有着这点期盼,监狱的日子对于她来说倒也没有那么艰难,一切忍过就行了,她需要做的就是忍耐和等待。 她等啊等,等了这么大半个月,昨天夜里,她突然做了一个梦。 她梦见了自己的未来。 梦里发生了许多事,大约就是最后江少言没有来,只派了他身边的奴仆张伯过来,同她说,他没有能力救他们,洛家完了,他唯一能做的,只能为她行个方便,赠她一把削铁如泥的防身匕首,又或者是一瓶见血封喉的致命毒药。 张伯说,虽然他们没有成亲,但江少言心里,已经视她为妻子,边境长路漫漫,他希望她能为他守贞。 梦里的她信了这话,也不能不信。 她软弱怯懦,完全不敢面对被背叛的可能性,于是她拿了毒药,还不忘让张伯转答,说她绝不会背弃他,会一直等着他。 然后她就流放去了岭南,在流放路上,她一一失去了她父亲、母亲、哥哥、嫂嫂、以及那年不过五岁的小侄女。 最后到达岭南,洛氏满门,仅剩她一人。 她看着岭南满山荒野,终于才听说,东都多了一位从民间寻回来的皇子,名叫李归玉。 这位皇子据说是被刑部尚书郑平生的女儿郑璧月找到的。 这位高门贵女与他原本青梅竹马,后来皇子失踪,郑璧月就一直在找他,直到朝廷要求她父亲到江南查私盐案时,她一起前往散心,终于在扬州见到了已经失去记忆的皇子。 皇子被一位富商收养,为报恩与其女定亲,圣上感念富商恩义,决定赐婚。结果没想到洛氏贪得无厌,品行不端,竟然斗胆贩卖私盐,数额巨大。 此等人家,怎堪为皇子良配? 念其功绩,将满门抄斩改为处死要犯,家眷流放,便是天恩浩荡。 于是富商死于牢狱,家眷满门流放岭南,皇子贵女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本是一个极为美满的故事,只是好巧不巧,那富商姓洛,那皇子,民间名为,江少言。 得知这件事那夜,她如梦初醒。 什么无力回天,什么没有办法,根本就是江少言害她! 郑璧月来了,他要和郑璧月双宿双栖,又不敢抗拒圣上赐婚,也怕污了他和他心上人的名声,于是就拿她洛家满门开刀,洛家有罪,他们就清清白白。 那一夜,她在空荡荡的房间里号啕痛哭,拿出那瓶江少言给的毒药,差一点就喝了下去。 只是嘴唇贴在瓶口那一刹,她突然涌起一种愤怒。 凭什么她要死? 凭什么是她死?! 于是她停了下来,开始用余生试图逃离岭南,回到东都,去找到那个忘恩负义薄情寡义的畜生,去问一句—— 凭什么? 洛氏有何对不起他? 就为了和郑璧月在一起,就为了他的名声,就要用洛氏满门的血,成为他们两这一场姻缘的垫脚石?! 凭什么! 可惜她一直没有成功。 她花了十年,在十年里想尽办法,听着他成为皇子、太子、甚至登基成为皇帝,听着他将把他辅佐登上皇位的谢恒千刀万剐,被第二任监察司司主秦珏拉入诏狱,几番博弈退位成为闲散太上皇,她都没能离开岭南。 直到最后,她满身病痛,握着他给那瓶毒药,死在一个炎热的夏雨之夜。 她死之前,甚至出现了幻觉,隐约听见他的声音,还像过往那样,低低唤她一声:“小姐。” 那声音出现那一刻,痛苦和羞愧一起涌上来。 她满脑子只有一个想法。 杀了他。 活过来,站起来,杀了他! 这个梦太过真实,当她醒来时,甚至有种庄周梦蝶之感,觉得自己是不是真的活了一遭。 她清楚记得她在梦里学的东西,比如种地,比如开锁,比如和人打架。 甚至于,她连性格都有了些改变。 这种变化让她很害怕,她不断安慰自己,这就是个梦,一个噩梦,不会发生,江少言会来的,她只要和以前一样,一直等待下去就好了。 可直到今天,王七娘进了班房,看见姚泽兰时,说了和梦里一模一样的话。 梦里毕竟过了十年时间,许多细节都记不清楚了。 可王七娘说出那句“要不是你把我的手医坏了,害得我天一冷就疼得没办法干活,我王七娘会有今天?”时,她却立刻想了起来! 她不仅想起了王七娘说过的这句话,还记得王七娘接下来说得每一句话,更清楚知道,接下来并不会像她母亲所以为那样,会出去,会离开,会没有人质疑她的医术。 恰恰相反! 马上,就在王七娘说完这些话的下午,张伯就来了,班房里所有人都知道了江少言抛弃了洛家,不会再有人为洛家出头,而很快狱卒也开始因为王七娘的话怀疑起她母亲的医术,稍微有任何问题,都推到她母亲身上,开始刻意为难她们。 洛家的处境变得异常艰难,正是这种极度交困,才让他们在流放路上断粮少药,备受欺辱。 面对这样的未来,恐惧布满了她的全身,所以在王七娘开口给姚泽兰泼污水时,她忍不住大声反驳起来,和王七娘起了争执,王七娘抬手就用藏在袖子里的瓷片划破了她的手臂。 姚泽兰和苏慧把她拉回来时,她一直在抖。 她们都以为她是被王七娘吓坏了,但其实不是,她怕的不是王七娘,是这和她梦境一模一样的现实。 她好怕,好怕真的会像梦里一样,江少言会放弃他们,她的亲人都会死在流放路上,只留下她一个人。 可这些话她都不能说出来,只能在稍稍冷静后,不断安慰自己。 一切是巧合,都是巧合,噩梦而已。 这样劝说着自己,洛婉清闭上眼睛缓了缓,让自己不要太过害怕。 那是她的少言哥哥,她不能用一个梦,就去怀疑他们的感情。 子不语怪力乱神,圣人之言,她当谨记。 洛婉清深吸一口,稳住心神,低头给自己吹了吹绷带上的灰尘。 旁边姚泽兰看着这貌美柔弱、似是不知世事的女儿,满眼无奈。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一阵着急得脚步声,苏慧的声音殷切响了起来:“来了!娘,婉清!少言派人来看咱们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僵,姚泽兰赶紧站起身来,高兴道:“谁?派谁来了?” “洛婉清!” 班房门口,传来狱卒一声大喝:“有人要见你。” 洛婉清不敢动,她僵着身子,满脑子都是那个梦境里的画面。 画面里,张伯满脸歉意看着她,无奈道:“公子说,判决已下,他无能为力,虽未成亲,但已将小姐视为妻子,边境长路漫漫,还望小姐,为他守贞。” “婉清!快啊!狱卒在叫你!” 苏慧的声音急急响起来,姚泽兰也上前推她,忙道:“婉清?你发什么呆?快去啊!” 洛婉清没说话,她克制着颤抖,用尽全力,逼着自己抬头看向大门。 大门前,一张带着忧虑的脸出现在她眼里,和她梦里一模一样。 她双唇微颤,不可思议唤出一声:“张伯?” 为您提供大神 墨书白 的《沧澜道》最快更新 第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二章 在那个梦里,她在狱卒叫她的第一时间,就站起来冲了过去。 这次她一迟缓,反而是张伯先向她行礼,恭敬道:“小姐。” “你还愣着做什么呀?” 见洛婉清不动,姚泽兰等不及,一把拉起她,高兴道:“赶紧走啊。”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看着恭敬站在门口的人,感觉自己似乎是走向虎口深渊。 梦里的每个细节都在她脑海中反复,洛婉清站在张伯面前时,感觉自己身体都在微微颤抖。 拖着她的姚泽兰察觉她异常,疑惑转头:“婉清,你怎么了?” “没事。” 洛婉清逼着自己镇定下来,抬眼看向张伯,压住所有恐惧,用梦里她的回应试探着道:“张伯,是少言让你来的?他人呢?” “公子事务繁忙,无暇抽身,特意命老奴前来探望小姐和夫人,”张伯笑着朝着姚泽兰行了个礼,一字一句吐出和洛婉清梦中一模一样的句子,随后看向洛婉清,“顺道给小姐递个消息,还望小姐做好准备。” 听着这话,洛婉清震惊抬眼。 张伯没有迟疑,他每一个动作都在洛婉清预料之中,他重复着梦境里的每一个细节,他先是拿出一个刚好握在手掌中的金瓶,又拿出一把通体黝黑的匕首,随后将两个物件一左一右拿在手中,递到洛婉清面前。 “这是什么意思?” 姚泽兰察觉不对,面上起疑。 张伯没有理会姚泽兰,他只看着洛婉清,眼中带了几分怜悯,叹息道:“公子说,老爷的案子他已经尽力,但铁证如山,他无力回天,如今洛家判决已下,老爷被判死罪,其余家眷流放,公子如今唯一能为小姐做的,就是多给小姐几个选择。这一瓶是剧毒,见血封喉,没有任何痛苦。” 和梦境中一模一样的话出来,姚泽兰睁大了眼,洛婉清却慢慢冷静下来。 张伯又将匕首探了探,递到洛婉清面前,继续道:“又或者是选这一把匕首,削铁如泥,小姐拿着,可作防身。”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这两样东西,只觉世事荒谬。 姚泽兰反应过来,着急开口:“张伯,这是什么意思?少言是不管我们了吗?张伯,你让少言过来,洛家没做这些事,我们还有回转的余地!你让他过来……” “小姐。” 张伯根本没有管姚泽兰,他看着一言不发、平静得近乎诡异的洛婉清,语重心长:“您别太过伤心,其实公子心里有你,他给你这些,也是为你好。他让我为您转达一句话……” “在他心里,虽未与我成亲,但已经把我当作妻子。” 洛婉清径直出声,张伯一愣,随后就看面前这个清丽女子抬眼,眼里仿佛是压了火,咬牙一字一句询问:“边境长路漫漫,还望我替他守贞?” “啊……对!”张伯震惊点头,疑惑开口,“您怎么知道?” 她怎么知道? 恐惧彻底淹没她,她终于觉得这不是梦了,她忍不住死死抓住袖子,克制住自己过于激烈的情绪。 那个梦里,她就是信了这句话,拿着那瓶毒药,走了千里的路,一生困死在岭南,用这条命等了他一辈子! 等到家破人亡,等到自己疾病缠身,像冤魂厉鬼留存于人间,日日夜夜在等他江少言不得好死的喜讯! 可她等不到。 她一生都没能等到,甚至没能离开岭南,再见他一眼。 “我要见他!” 恐惧和愤怒一起涌来,执念脱口而出。 张伯无奈一笑,试图继续敷衍她:“小姐,若是能来见您,公子就来了,只是他的确事务繁忙……” 话没说完,洛婉清骤然伸手,从张伯手中一把抢过匕首。 众人大惊,狱卒瞬间拔刀,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看洛婉清拔出匕首,却是抵在了自己脖子上,与周边人拉开距离,大喝出声:“让我见他!” “小姐。” 看见她以命相逼,张伯却也不惧,仿佛是看一个孩子一般,无奈道:“你不要使性子了,把匕首放下。” 说着,张伯甚至将那瓶毒药往前推了一些,温和道:“您若要寻死,用这个,不疼。” “你说这什么胡话!” 听得这话,姚泽兰反应过来,怒喝出声,随后转头看着洛婉清,小心翼翼道:“婉清,你不要冲动,一个男人而已,你还有爹娘,别做傻事。把匕首给我。” “你去告诉他——” 洛婉清没有理会姚泽兰,盯着神色淡定得张伯,咬牙开口:“他江少言,五年前为我洛氏所救,我洛氏将其视为半子,从不曾有半点怠慢,我与他乃媒妁之言定下的未婚夫妻,如今我洛家判决未下,于情于理,于公于私,他都应来见我。若他不来,我便当他移情别恋,心中有愧,无颜面见我。我今日便自戕在此,以告他寡廉鲜耻,忘恩负义,今日在场数百来人皆可见证,”说着,洛婉清骤然提声,“日后庙堂青史,他江少言都沾着我洛婉清的血,休想干干净净!” 听到这话,张伯面色巨变。 其他人听不明白,他却是清楚知道。 若江少言是个普通人,洛婉清这番话自然没什么分量。甚至可以说,没有什么逻辑。 可偏生,江少言是皇子。 现下这件事已经送往东都,江南高层许多官员都已知晓,说江少言见不到洛婉清,怎么都说不过去。而且现下江少言与郑璧月的确又已经见了面,日后或许还会成婚,洛婉清今日若是因为见不到江少言死在这里,日后这必定是政敌疯狂攻击江、郑两家的巨大污点。 毕竟洛家有恩于他,这一点确凿无疑,就连圣上都已经知晓。 张伯稍微一想,便知道这事儿他拿不了主意,忙道:“小姐稍安勿躁,我这就去找公子问问,看看有没有其他办法让公子进来见您。” 这话开口,洛婉清心中一沉,便知自己拿着梦里的信息赌对了。 “我只给半个时辰。” 洛婉清微微抬头,刀刃一抵,鲜血就流了下来,张伯脸色微变,就听洛婉清压低了声,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警告:“半个时辰,他若不来,我必以命污他!” 张伯神色一震,他不可思议抬头,不明白一贯温和的洛婉清怎么突然变得这么咄咄逼人。 看着面前女子笃定中带了几分疯狂的神色,他咽了咽口水,好半天,才慌忙点头:“是,老奴这就去请公子。” 说着,张伯同旁边狱卒打了个招呼,急急转身离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三章 这声音太温柔,看着对面人,洛婉清有一阵恍惚。 她和他分别的时间不算长。 从她入狱以来,她每天都会在墙壁上刻下一横,今晨她刚数过,已经六十一道。 六十一天,也不过就是两个月,但现下她见着他,观摩着他的眉眼,她却惊讶发现,她好像已经隔了大半辈子没见过他。 他的面容在她记忆中都有模糊了,直到此刻看见,才一点一点对应在那几乎快要消失的轮廓上,将她的记忆骤然唤醒。 她这才想起来,这是江少言。 “坐吧。” 江少言收回目光,看向面前的茶水。 洛婉清听得提醒,这才收回思绪,握着匕首,故作镇定坐到江少言对面。 她脑子里一团乱麻,上一世无数信息和这一世的情绪交织在一起,让她整个人陷入一种极端的混乱中。 她低头没有说话,江少言垂眸看着舒展开的茶叶,轻声道:“方才张伯同我说,今日小姐与以往大不一样,现下见到,竟当真如是,小姐在这里受苦了。” 说着,江少言抬眼询问,神色平静:“不知小姐见我,是想说什么?”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听着这话,洛婉清抬眼看他。 他静静看着她,琥珀色的眼里仿佛是笼了什么,让人看不真切。但她确定,他很平静,没有任何追问她的意愿,甚至连这个问题,他或许都不在乎答案。 这是相爱的人吗? 以前他见着她,别说像如今这样狼狈消瘦,哪怕只是磕碰,他都会着急担忧,哪里会这么镇定,不疼不痒说一句“受苦了”? 她细致观察着他所有变化,江少言等了一会儿,终于才提醒她:“小姐?” “你为什么不着急?” 洛婉清脱口而出,江少言动作一顿。 洛婉清盯着他,语速极快,不断质问:“你为什么在这里却不见我?你说我受苦了,你为什么不难过?不担心?不想着为我做点什么?” “小姐是来兴师问罪的吗?” 江少言似是明白过来,他抬眼看她,目光无悲无喜,平淡解释:“少言无能,不敢面见小姐,洛家的案子……” “别骗我了!” 洛婉清厉喝出声。 她整个人颤抖起来,那十年——那家破人亡、颠沛流离、苦等着他死讯那十年迅速占领了她的脑海,她死死盯着面前人,牙关打颤:“你不是不能救我洛家,你是不想救,对不对,三殿下?” 听见“三殿下”这个称呼,江少言动作一顿,他似是克制住什么情绪,抬眼盯着洛婉清,语气微冷:“谁告诉你的?” 他没有否认。 最后一点侥幸破灭,洛婉清竟是不敢说话了。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江少言是不是骗她,乃至江少言这个人,是好是坏是善是恶都不重要了,现下最重要的是,将她家里人救出来。 如果那个梦是真的,那她绝对不能让她家里人再走向流放岭南、死在流放路上的命运! 而现下最可能改变这件事的人,竟就是江少言。 他之所以要陷害洛家,无非是因为圣上赐婚,他想攀附郑氏,担心她情根深种,想借着圣旨闹事,又或者是不想背上忘恩负义之名,损了他的“清誉”。 那只要解决这件事,或许洛家的案子,就有回转的机会。 他能把洛家送进来,就能把洛家捞出去,只是一介商贾,生死也不过只是他一念之间。 所以她不能和他翻脸,此刻她再恨,再怨,再想杀他,都不能和他翻脸。 意识到这一点,哪怕她已经满是拔刀的冲动,却还是稳住心神。 她克制着情绪,逼着自己抬手拿了面前茶盏,轻抿了一口,借着这档口脑子飞速运转,将梦里所有还记得的消息都过了一遍。 等她捋清思路,整理了措辞,她才放下茶盏,故作冷静道:“谁告诉我的不重要,总归我已经知道了你和郑璧月的事,我也知道陛下想要赐婚你我,所以你才这么忙着向洛家下手。其实不必如此,”她抬眼,“这件事有更好的解决方案。” “更好的解决方案?”江少言重复了一遍,似是明白什么,了然询问,“小姐是想怎么做?” “我来退婚。” 洛婉清脑子将梦里的信息拆解分析,平静道:“如今监察司在这里,你和郑平生陷害我爹,你以为就没人知道吗?做事总归会露出马脚,你求的不过是干干净净攀上郑氏,你放心,我自知齐大非偶,只要你将我家人放出去,我立刻寻个人嫁了,绝不会多做纠缠。” “寻个人嫁了?” 江少言听着,不置可否,低头抿了口茶,淡道:“有我这个皇子在身前你不要,临到头随意寻个人嫁了,陛下不会信。” “那我就说我心有所属,”洛婉清立刻出声,“我和你就是父母之命,我根本不喜欢你,我早就有喜欢的人了,如今得知你身份,我不愿拆散佳偶,这个理由不够吗?” “喜欢的人?” 江少言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琥珀色的眼中带了薄凉的杀意:“小姐有喜欢的人了?” 看见那眼神,洛婉清心上一惊。 一瞬间,她脑海中突然就浮现出了梦里那一句话——边境长路漫漫,还望小姐守贞。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不可置信抬眼,愣愣看着江少言,没有再将话接下去。 江少言却明显比她更有说下去的欲望,探究道:“是给你递消息那个人?还是借着求医的名义天天装病那个书生?又或是每天在医馆门口卖糕点那个贩货郎?” 江少言细数着她完全已经忘记的人,观察着她的情绪,似乎是打算从她的情绪中自行推断出答案。 看着他的样子,洛婉清想起他平日做事的风格。 他很少让人接近她。 他来到洛家后不久,就因为是她所救、且身手了得,成为了她的贴身侍卫。 一直以来,她所经过的物品,她所见过的人,几乎都是他亲自递过来,亲自筛选,哪怕他不在身边,他都会让丫鬟事无巨细禀报。 最初的时候,她有过埋怨,江少言就一板一眼告诉她:“属下是为小姐安全着想。” 那时候她极不高兴,直到身边友人劝她,这里哪里是为她安全着想,这分明是吃醋喜欢。 她听这话,面上不显,心里却舒坦了许多。 后来门口那家日日卖桂花糕的卖货郎送她糕点,江少言直接退了回去,她也没斥责,只摇着扇子道:“少言哥哥,我听说人喜欢一个人,就不想让人靠近他,连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都不愿经了别人的手,这是真的吗?” 她说这话,旁边少年面色不动,却是瞬间红了耳根。 洛婉清瞧着,心里有些得意,转身道:“要不还是回去把那桂花糕接了吧,一番心意。” “小姐,”一听这话,江少言连忙握住她的手臂,洛婉清回眸瞧他,就见少年故作镇定道,“是真的。” 洛婉清半张脸藏在团扇后,歪了歪头,笑道:“什么是真的?” 江少言目光不敢看他,侧脸着道:“有些人喜欢一个人,一口桂花糕都不行。” 一听这话,洛婉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这样好听的话,谁不喜欢呢? 所以后来她也随他。 过去她一直觉得,这是因为江少言爱她,可现在她却慢慢反应过来。 这是爱吗? 如果爱她,能眼睁睁看着她走到这一步,无动于衷吗? 在他心里,她或许不过是他的私人物件,所以要严加看管,以他的意志来生活。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要我活?” 洛婉清想着那些细节,喃喃出声,江少言想了想,轻声道:“小姐莫问了,就这样吧。” “不,”洛婉清赶紧收回自己有些强硬的语气,她带着乞求看着对面人,急道,“少言哥哥,我们还有谈的余地。你到底是怎么想,你可以同我说,我们肯定还有更好的办法,你不可能做得干干净净的,何必给自己留下这么大的风险,日后万一有人针对你,拿洛家当刀怎么办?” “小姐。”江少言听着,抬起眼眸,他想了想,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 面前女子急急仰头,露出她清丽绝美的五官。 她生这样美丽,美到这么噙着眼泪抬头那一瞬,就差点动摇他的心智。 他神色微凛,凝视着她的眼睛,郑重道:“我与小姐,已无回头可言。” “怎么会呢?”洛婉清强撑着笑容,她捏着扶手,克制住杀了这个人冲动,不想放过任何商谈的机会,“如今判决未定,你我……” “你爹死了。”江少言打断她,洛婉清僵住,江少言目光轻颤,但很快止住,他似是想要彻底打破什么,平静描述,“就在昨夜,我给他的陶片,他用陶片刺进这里——” 江少言说着,抬手摸上她脖颈一侧,然后用指尖指甲缓缓划向另一边:“然后一点一点割过去,好多血涌出来,他疼了,就……” “别说了!” 洛婉清嘶吼出声,她死死捏着匕首,喘息着抬头看他。 她知道她爹死在牢里。 在梦里,她和她家人流放第一天,就听说了这个消息。 只是她不知道,他是自尽在昨夜,更不知道,自尽的那块陶片,是江少言给的。 她一直以为他是因为严刑逼供,又或是监狱苦寒病逝。 她从来没想过是因为江少言。 她爹被他杀了。 他不可能好好留下他们,斩草除根,这是江少言的做事风格。 他们没有任何和谈的可能性,而他也根本不想要这种可能性。 “为什么?!” 意识到强颜欢笑根本换不来什么,她当即放弃,一把抓住江少言的衣领,将他拽到身前,疯狂追问:“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要做到这种程度?我爹待你不好吗?我对你有愧吗?我洛家欠你什么,你要做到这种程度?!” 江少言没说话,他们贴得很近,呼吸缠绕在一起,江少言盯着她,好像是要把她的模样一点点雕刻下来。 他似乎有很多想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四章 “来!你来杀了我!” 听见这话,洛婉清疯狂挣扎着想要扑过去,她什么都没想,她完全放纵自己情绪,用尽全力嘶吼:“江少言,你回来!你来杀我啊!” “按住她!手镣!锁上!给她锁上!” 完全没想到一个大小姐有这样的力气,旁边狱卒赶紧涌上来。 “堵上,把她的嘴堵上!拉回班房去!” 周边人疾呼着,按手的按手,堵嘴的堵嘴,钳制住完全失去理智的洛婉清。随后几个人一起将她抬起来,穿过漫长的甬道,将她抬到班房大门前,拉开铁栏门,直接就将她整个人都扔了进去,随后赶紧锁上铁链,转身离开。 洛婉清在地上滚了几圈,立刻翻身起来,攀爬着冲到门口,在众人好奇、震惊的神色中,抓着铁栏疯狂摇晃,嘶吼。 “开门!放我出去!让我见监察司!” “我洛家冤枉!我爹没有贩盐!我要上告御史台!大理寺!监察司!是江少言陷害我洛家,我洛家冤枉!” “放我出去!你们这些狗官!放我出去!让我见谢恒!开门!我要告状!这是冤案!” “婉清,你怎么了婉清?” 她崩溃嘶吼间,姚泽兰和苏慧急急冲了上来,两人拉扯着她,洛婉清却忽然不觉,不断试图朝着铁栏冲去,旁边洛问水被她吓得哇哇大哭,周边人开始窃窃私语,直到最后,姚泽兰忍无可忍,怒喝出声:“洛婉清!” 被母亲这么一喝,洛婉清动作顿住,一时间,她好似三魂七魄终于归来,愣愣抬头,看见姚泽兰满是担忧的眼睛。 姚泽兰见她回神,赶紧上去,将她抱在怀中,安慰道:“没事了,婉清,娘在这里。” 听着这话,洛婉清握着匕首的手渐渐放松,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感觉是压抑了许久的委屈一瞬间翻涌上来,她紧咬着下唇,靠在姚泽兰身上,浑身颤抖着,仍由泪珠如雨而落。 她低声啜泣,旁边苏慧瞧着,忧声道:“娘,先扶着婉清回去吧。” 姚泽兰点了点头,她诓哄着洛婉清,同苏慧一起扶着洛婉清一起回到了她们的位置。 班房一个大房间,住着百余人,大家各自有个自己的地盘。 洛婉清跟着家里人回到位置上,坐着哭了一会儿,终于慢慢回了理智,旁边苏慧抱着孩子,瞧着她镇定下来,这才忧虑开口:“婉清,怎么了?” 洛婉清听得问话,动作一顿,一时不知该不该将真相说出来。 她记得上辈子她母亲听闻父亲死讯那日,一夜就半白了头发,她心中不忍,迟疑了片刻,删删减减道:“江少言说,咱们家案子太大,他没办法。” “还有呢?”姚泽兰不信只有这些,紧盯着洛婉清,“江少言怎么回事?” “他另外有人了。”洛婉清低着头,不敢说实话,“他要和人家成亲了,来同我告别。” “他这混账!” 姚泽兰怒喝出声,随后意识到周边有许多人瞧着,她忍下愤怒,深吸了一口气,握住洛婉清的手,压着声道:“无妨,婉清你也别太过伤心,你父亲在外还有其他好友,我也有些人脉,不指望他。等来日咱们出去了,娘重新给你找个好人家,让他后悔去吧!” 洛婉清不敢说话,只点头应是,暂时安抚下姚泽兰。 旁边女囚都悄悄打量着她们,见一家人安静下来,班房里边开始活跃起来,大家窃窃私语,不用故意听,就知道是在议论洛婉清。 姚泽兰又恼又恨,却也无可奈何,想起来洛婉清才是最难过的,正想要宽慰,就听洛婉清道:“没事的。” 姚泽兰一愣,洛婉清转过头,靠在土墙上,平静道:“娘,不是大事。” 不过被人说几句,对于她而言能是多大的事? 在她那个梦境里,很快,狱卒就不会再管她们,放任班房里的人欺负她们,然后她们会去岭南,会一个一个死在流放的路上。 这才是真正的苦难。 想到未来,洛婉清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发泄过后,一切都该回到正轨。 同归于尽毕竟是冲动,江少言她杀不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她家人。 她本来指望可以说服江少言救她家人,可她爹一死,他们便没了什么回转的余地。 她不可能就这么放着江少言好好活在这世间,所以江少言绝不会放纵她洛家有任何翻身的可能。 江少言指望不了,刑部与他同流合污,如今在这扬州监狱中,能改变洛家案子结果的,只剩下一个官署,监察司。 监察司这个官署,由皇帝亲设立于五年前,直属天子,独立于三司,掌天下刑罚,上查王侯百官,下纠冤假错案,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民间甚至有百姓将监察司使视为鬼神,用以供奉。监察司司主的权力,可以说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在那个预知梦中,后面监察司的权力不断膨胀,尤其是监察司司主谢恒辅佐江少言上位后,江少言更是一度成为谢恒的傀儡,只是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谢恒竟就死了。 还是千刀万剐。 但他死后,监察司势力一直不减,这才给了第二任司主秦珏在她死前废了江少言帝位的权力。 那个梦中,谢恒是江少言的伯乐,他们是最好的搭档,或许正因如此,她才会下意识用谢恒来刺激江少言。 以江少言的心气,哪怕他不在意他,如今对谢恒应当都多了一丝不喜。 如果江少言再冲动些,对谢恒动手就好了。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一想到谢恒要是能宰了江少言,就感觉自己血都沸腾起来。 但显然这只是她的幻想,无论现在或者未来,不走到最后,江少言都绝不敢轻易向谢恒动手。 而现在江少言刚刚恢复皇子身份不久,和谢恒应当还没有什么联系,并不是梦中的盟友。 监察司,也就成了洛家翻案唯一的突破口。 可她拿什么让监察司替她翻案? 洛婉清思索着,江少言在她家,她父亲一直将他当做半子看待,这么多年生意从不避讳他,他要栽赃嫁祸,那再简单不过。 可如果作成了铁案,为什么江少言要去见她爹、提前给她父亲陶片,让她爹自戕? 洛婉清一遍一遍回忆细节,思考着自己可以利用的所有信息,想了许久,等到她睁开眼睛,已经是深夜。 众人沉沉睡去,乌云遮天蔽日,黑压压的一片。 洛婉清从铁栏外看着天色,心里也和这天色一样,压抑而浓稠。 她感觉自己像是一头被锁在铁笼中的困兽,拼命挣扎而不得。 她没什么证据,如今唯一能撬动监察司的,只有她父亲离奇的死亡。监察司可查,亦可不查,端看监察司人的态度。 但江少言是皇子,监察司一般人怕是不敢查,唯一有这个胆量的,只有谢恒,所以她要告状,只能告给谢恒。 但谢恒什么人物? 出生六世高门望族,开国功勋之后,三代宰相,累世公卿,幼时由皇帝亲自抱着进入的朝堂,从此没有离开,年不过二十三岁,便一手创立监察司,成为监察司司主,天子孤臣。 这样的人物,来江南就已经是罕见,她一个普普通通商贾之女,且不说江少言肯定让人防备着她,就算江少言什么都不管,她又哪里来的资格,见到谢恒? 偏生谢恒是她唯一的指望,除了谢恒,整个扬州监狱,又有谁能与江少言、郑平生等人对抗,救她洛家于水火? 无论如何,她要见到谢恒。 去赌一把,谢恒到底愿不愿意救她洛家。 她开始搜索着梦里所有关于谢恒在扬州的信息,梦里她一直困在班房,所知不多,对谢恒唯一知道的,似乎就是监狱里混进了刺客,这些刺客听说是江湖第一刺杀组织风雨阁的人,他们要在监狱中杀一个人,具体杀谁不清楚,但最后都被谢恒设伏抓捕—— 除了一个叫柳惜娘的女人。 为了抓捕那个逃脱柳惜娘,当时监狱里翻了个底朝天,尤其是女监班房,更是被狱卒来来回回搜了好几遍。 因为跑了的那个刺客,之前就是一直暗藏在班房。 那个刺客长什么样? 敏锐察觉这是一个可用之人,洛婉清立刻开始回想,只是刚一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五章 “你这姑娘……” 柳惜娘听着这话,痛苦回头:“你是真的不怕死啊?” 洛婉清回视她,神色决绝:“我不怕。” 柳惜娘抬头扶额,她最怕这种什么都不懂突然决定要做什么的大小姐,因为这种人认真起来,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你可能不太了解监察司,”柳惜娘见她油盐不进,开始试图和洛婉清说明情况,“我只是个小喽啰,就在最下面跑腿那种。你就算把我检举了,也是见不到谢恒的。要是见谢恒这么容易,我们阁主早就把下面人宰了去刺杀谢恒了,轮不到你。” “我知道。”洛婉清没有半点动摇,“但我想试试。” “用我的命试试?!”柳惜娘抬手放在胸口,震惊开口。 洛婉清点头,面上露出认真又坚定的歉意:“抱歉,你要不帮我想办法,这就是我唯一的办法。” 柳惜娘哽住了。 她想了想,双手叉腰,在院子里来回踱步,嘴里碎碎念叨起来:“我这是什么命格,会遇到你这么个大宝贝?我要能让你这么轻松见到谢恒,我能混成这样?说到底,”柳惜娘反应过来,转头看向洛婉清,“你到底为什么要见谢恒啊?” “我要告状。” 洛婉清实话实说,柳惜娘一愣,想了想今日洛婉清闹那一出,她眼珠子转了转,想明白了:“你觉得你家是冤案,你想救你家里人?” “是。” “那你也不是非得要找谢恒告状嘛,”柳惜娘松了口气,“冤假错案,监察司人都能管,我帮你找其他……” “我洛家是皇子联合刑部尚书一起陷害,”洛婉清抬眼,柳惜娘笑容僵住,洛婉清平静询问,“除了谢恒,其他人能管吗?” 柳惜娘说不出话,好半天,她尴尬道:“你……你们家怎么会招惹上这么大的人物啊?” “江少言是五年前流落在民间的皇子。” 洛婉清这话出来,不用多说,柳惜娘便东拼西凑猜出来了一个大概。 五年前,边境北戎求和,三殿下李归玉自请为质子前往北戎,结果北戎却在签订盟约大夏开始撤兵后突然发动奇袭,年仅十六岁的李归玉在动荡中不知所踪,他青梅竹马的郑家嫡女到处找他这件事,也算是天下皆知。 只是谁都想不到,五年后,这位名满天下的皇子归来,干的第一件事居然就是把自己恩人下狱,以成全自己和郑氏女的姻缘。 这种案子,的确不是谁都能管。 柳惜娘想了一会儿,明白洛婉清这个决定是现下她没办法的办法,也是性价比最高的办法。 洛婉清只需要想办法见到谢恒,谢恒管,那洛家就可能重新好好生活,谢恒不管,她也再坏不到哪里去。其他任何的办法,都是苟且偷生。 明白洛婉清的意思,她也知道自己劝说不动洛婉清。 这时外面乱起来,明显是风雨阁的人开始动手,柳惜娘立刻认真许多,她思考了一会儿,冷静道:“我不是不想帮你,的确能力有限。今夜咱们谁都不能过去,去了就是同党送命,你是给你家人求一条生路,不是自己去求死路,告状这事儿,本来成功的把握就没多少,你也只是搏一搏,筹码不能加这么大,好歹得留条命,准备后路。” 洛婉清听着,便知道她是说动了柳惜娘,她一双清瞳静静注视着柳惜娘,柳惜娘明白她是要她做点什么,便抓了抓头道:“见谢恒太难了,你不如提点我能做的要求。” 洛婉清没有立刻出声,她知道柳惜娘说的是实话。 若见谢恒这么容易,谢恒怕是早死了一万次。 她低着头,想了许久,终于才道:“这次你们要杀的人是谁?” “这你也关心?”柳惜娘有些意外。 洛婉清皱起眉头:“不能说?” “倒也没什么,反正不是我的任务,只是你估计也不认识,他叫秦珏,是一个官员的儿子。” 听到这个名字,洛婉清一愣。 在梦里,这就是监察司第二任司主,也就是那个把江少言拖进诏狱的人。 没想到这个时候,他竟然在扬州? “你们杀他做什么?” “不知道,”柳惜娘摇头,“不是我的任务,我就是被吩咐来帮个忙。但我知道,阁内对他下的是天字令。天字令的单就是非死不可,一次不成,就有二次,一直到他死为止,这个单才会取消。风雨阁建阁以来只有两个天字令,”柳惜娘竖起两根指头,“一个谢恒,第二个,就是这个秦珏。” 听这这话,洛婉清脑子转得飞快,把所有信息一联系,便领悟过来。 这些杀手刺杀秦珏,谢恒亲自设伏,之后秦珏考入监察司,成为监察司司主,可见秦珏和谢恒关系匪浅。 如果是这么重要的人,谢恒不可能把案子交给别人,那些抓不过来的杀手,他必定是要亲自审问的。 “你有监狱地图吗?” 想到这里,洛婉清立刻出声,柳惜娘干笑了一声:“这东西我哪儿……” “那就去弄一份。” “我有!” 柳惜娘一听要增加她的任务量,赶紧从怀中掏出了一张方帕,递给洛婉清,满脸认真:“这是我们风雨阁通过探子在牢房待了好几个月才绘制出来的地图,绝对没有更详细的。” 洛婉清没理她自夸,将地图拿过来,认真看了一会儿。 这地图绘制得极为详尽,详细标注了每一个房间的作用以及大小。 “你们这次有多少人?” 洛婉清找出地图上所有刑讯室的位置,询问柳惜娘。 柳惜娘迟疑片刻,含糊道:“挺多的。” “有三十个以上吗?” “有吧……” 柳惜娘不敢答得太细,洛婉清也没再问。 三十个人以上。 从牢房到刑讯室,犯人都是就近关押,所以周边牢房太小太少的刑讯室不会用。 这些都是杀手,关押地点必定远离普通人,周边人太多的刑讯室不会用。 谢恒出身世家大族,必定爱洁,无论清洗还是用刑,对水要求极高,狱卒犯懒,不会安排距离水源太远的地方…… 一番取舍,洛婉清目光落在西北角上的刑讯室。 柳惜娘看着她有了目标,暗中打量她一眼,随即又凑过头来,赶忙道:“怎么了?你想到办法了?” “谢恒大概率会亲审被抓住的刺客。” “你想让我当诱饵?!”柳惜娘震惊开口。 洛婉清哽住,好半天才道:“我没这个想法,我的意思是,这条路,”洛婉清点在地图上,“如果他选择这个刑讯室,那这就是他的必经之路,只要我们能等在这条路上,或许就可以等到他。” 听着她的话,柳惜娘面露惊讶,赶紧抓了地图来,看了半天后,才道:“你怎么知道他会选这个刑讯室?” “赌一把。” 洛婉清没有多解释。 柳惜娘直接跳过原因,也不多问,只继续思索着:“这个地方距离咱们班房挺远的,监狱四角都有瞭望台,但凡没有屋檐的地方,活动就会被看到。今晚是阁主先派人杀了瞭望台上的人,才让我们动手,只有咱们两的话,你怎么过去?过去后,又怎么在那里一直埋伏?” “这里,”洛婉清点在必经之路对面一条道上,“这里水牢,隔十丈就是谢恒一定会走的路,如果我们能进水牢,想办法从水牢上开一个墙洞,就可以在那里等谢恒。” “我明白了。” 柳惜娘一击掌,随后满眼遗憾道:“但是你不会武功,我武功低微,就我们两埋伏谢恒,怕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啊。” “我是去告状的,”洛婉清将地图塞回柳惜娘怀中,提醒面前这个完全没搞清状况的杀手,“不是去刺杀谢恒,你要真把他杀了,我还得救他。” “放心吧,”柳惜娘无奈,她将地图塞回怀中,安抚道,“我杀不了他,我就陪你凑个热闹。” “你就两个任务,带我去水牢,在墙上开墙洞,”洛婉清捋清思路,略带担忧看着她,“能做到吗?” “小事。”柳惜娘闻言,拍了拍胸口,“你放心,明天早上,我就带你去水牢挖洞,这可是我的强项!” “只要我见了谢恒,你的事儿我就烂死在肚子里。” 洛婉清抿唇,有些不好意思,她抬眼看向柳惜娘,认真道:“我绝不会卖你。” “好姐妹。”柳惜娘抬手拍在她肩上,满眼感动,随后询问,“这班房里,你看谁最不顺眼?” 洛婉清一愣,她迟疑许久,慢慢道:“王七娘吧……” 这些时日,就王七娘找她们麻烦最多。 她是街上横行霸道多年的破皮无赖,和几个老姐妹在街上斗殴被抓了进来,以前洛家没有失势时,她尚且还敢带人来事,更何况如今? 那个梦里,也就是王七娘带着人欺负洛家女眷,她母亲怕打起来一直忍让,最后让人觉得她们好欺负,谁都可以踩上一脚。 虽然梦境还未发生,但这些天王七娘冷嘲热讽所作所为,也足够让洛婉清厌恶了。 她不知柳惜娘为何突然问起这个,皱眉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明天等我的消息,”柳惜娘眨了眨眼,“为了见谢恒,努力一点!” 洛婉清茫然看着柳惜娘,柳惜娘却没多说,转身道:“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六章 这话夸得洛婉清一愣,随即两人就被如雨的拳头淹没。 洛婉清当即被砸懵了神智,下意识抱头再不敢动,柳惜娘见她被围着打,踹一个轮一个,一把将她从人群中拉出来,大喊:“动手啊!别停!闭着眼睛乱打!” 洛婉清被这一提醒,也顾不得其他,闭眼睛朝着周边就是一通疯狂捶打,也不知道打没打到人。 周边人太多了,你来我往,洛婉清根本不知道自己在打谁,在被谁打,只听隐约一声:“别动我女儿!” 随后听见姚泽兰和苏慧叫骂起来,似乎也加入了战局。 周边你一拳我一爪,你踹我一脚我掐你一下,打了不知道多久,在狱卒一声暴喝:“停下!”之后,洛婉清终于感觉身边空下来。 可她不敢停,她怕一停下来就被打得还不了手,就继续朝着周边疯狂拳打脚踢! 直到柳惜娘一把按住她,大喊了一声:“别打了!” 柳惜娘力气极大,按住她的瞬间,洛婉清就感觉身上宛若泰山压顶,让她不得不停下来。 “恩人,”柳惜娘充满感动的声音传来,洛婉清打得晕头转向,她茫然睁眼,就看见柳惜娘一脸痛惜看着她,“连累你了。” 洛婉清反应不过来,她下意识回头,看见地面上倒了一排人。 王七娘一群人早在狱卒来的时候就熟练躺在了地上,打着滚哀嚎。 而她娘和嫂嫂也身上挂彩,头发凌乱,护着洛问水站在她旁边,恶狠狠看着地上的王七娘喘着粗气。 狱卒站在一旁,铁青着脸看着两拨人,怒喝:“谁先动手的?” “我!” 柳惜娘立刻站出来,看着狱卒,豪迈一指洛婉清道:“大人,打人是我和洛大夫一起打的,事情是我们一起挑的,您要罚就罚我们,姚大夫年纪大了,洛少夫人还要照看孩子,您行行好,把刑罚都放在我和洛大夫身上,我们愿意一起承担!” 柳惜娘明显是对监狱里的规则轻车熟路,洛婉清还没能开口,就听狱卒道:“好,既然你主动领罚,本官也不是不通人情的人,那这水牢就你和洛婉清一起坐,把姚大夫苏少夫人的份一起坐了!” 说着,狱卒嫌恶看了王七娘等人一眼,挥手道:“这批拖到医署去看看,别打死了。把柳惜娘和洛婉清一起带到水牢去,关六日。” “婉清!” 一听这话,姚泽兰终于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她赶紧上前试图抓住洛婉清。 柳惜娘却仿佛早就知道姚泽兰的意图,上前一步隔开姚泽兰和洛婉清,一面朝着洛婉清使眼色,一面抓住姚泽兰的手安抚:“姚大夫,洛大夫就交给我,您好好休息,你放心,六日后我们一定完完整整回来。” 洛婉清被打得头昏,柳惜娘拦住姚泽兰时,她整个脑袋嗡嗡的,完全是凭着本能,被狱卒拖着带了出去。 等走出班房,柳惜娘赶紧跟了上来,她走到洛婉清身边,拍了拍手,小声笑道:“搞定。” 狱卒走在她们前面,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洛婉清顶着乱糟糟的头发和一脸抓痕淤青,听着这两个字,才反应过来,不可置信看向她道:“这就是你计划?” “是啊,”柳惜娘颇为骄傲,观察着周边,压低声回复,“你看,咱们这不就去水牢了吗?等一会儿我就给你拆墙,今晚一定让你见到谢恒。怎么样,”柳惜娘用手肘戳了戳她,露出一个“快夸我的眼神”,“我的计划,是不是完美?”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言难尽看着柳惜娘。 她突然明白那个梦里,整个风雨阁,为什么只有柳惜娘一个人跑出来了。 这清奇的思路,谢恒怕不是对手。 “你好歹风雨阁的杀手,”洛婉清闭眼缓了缓,终究还是忍不住埋汰,“在监狱就没点其他人接应吗?” “我任务比较特别,能不和阁里联系,就不联系,”柳惜娘抛着手里的铁链,慢慢悠悠道,“咱们就只能靠自己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被拉着到了水牢,狱卒上前交接,拉开了大门,露出一个深不见底的水坑,直接道:“进去吧。” “好嘞!” 说着,柳惜娘率先往里一跳,随后转头看向洛婉清,好心伸了手:“来。” 洛婉清低头,看见水坑里全是污水,这些污水到人胸口高,若是夏日进入这水中还好,冬日进这水中,身体不好的,怕是要冷死。 她犹豫片刻,还是咬了咬牙,伸手握住柳惜娘的手,跳了下去。 冰凉的污水掺杂着冬日寒意,让她瞬间打了个激灵,她本来打算硬抗,但她只是一个哆嗦,就感觉一股暖流就从柳惜娘手中一路渡了过来。 洛婉清诧异抬头,柳惜娘咧嘴一笑:“这就是习武的好处了。” 听这话,洛婉清便明白,这大概是他们习武之人说的“真气”,她不由得好奇:“这是内力?这东西好练吗?要学多久?” “这不好说,”柳惜娘转头去敲打墙壁,一面摸索墙壁,一面认真回答,“有天分的人很快,没天分的人一辈子都学不会。还有些人没办法,只能用别人的。” “还能用别人的?” 洛婉清觉得不可思议,柳惜娘笑起来:“没听说那些话本子写的,什么气运绝佳少年遇到绝世高手,然后绝世高手将七十年内力直接打入对方体内,这也不是不行,只是很少有人这么做。” “为什么?” “谁会白白送人家几十年的功力?”柳惜娘看洛婉清一眼,“而且,就算有人送,也要看接收那个人有没有这个命,别人的终究是别人的,到了你的身体,不一定能受得了。除非是太急了,不然谁家舍得弟子这么搞?” “说的也是,”洛婉清抿唇,“不是自己的,终究不是正途。” 说着,洛婉清终于注意到柳惜娘的动作,皱眉道:“你在敲什么?” “我在看拆哪里合适。咱们先把墙拆了,再复原,只留一块砖的位置用来观察,只要谢恒出现,”柳惜娘转头瞧她,做了一个‘推’的姿势,“你就一把推开墙面,然后跑出去!” “那你呢?” 洛婉清好奇,柳惜娘跟她到现在,完全没有管过风雨阁的人,如今来到这里,她去告状,要是被抓,或许会把柳惜娘牵扯进来。她没想明白,如果监察司顺着她查到柳惜娘,柳惜娘要如何应对。 然而柳惜娘似乎早就想好了办法,抬手指了一旁高挂着的铁链道:“等会儿我就把自己捆上去装晕,你出去后就说你把我打晕了,我什么都不知道,都是你自己干的。” “好。” 洛婉清点头,这时候,柳惜娘摸到了一条石缝,她用手指扣了扣,高兴道:“好了,就这里吧。” 说着,她就开始用指甲磨缝隙里的石灰,洛婉清见状,从腰间抽出江少言给她的匕首,递给柳惜娘:“拿这个吧。” “好嘞,谢……”柳惜娘拔开匕首,话没说完,她就愣在原地。 她震惊看着匕首,洛婉清疑惑看她:“怎么了?” “你这匕首……”柳惜娘好似用了很大力气才压着自己冷静下来,艰难露出一个笑容,“哪儿来的?” “江少言给我的,”洛婉清有些奇怪,“怎么了?” “这是他的匕首吗?”柳惜娘继续追问。 洛婉清想了想江少言的话,倒也没有遮掩,直接道:“他说是他师父留给他的,这把匕首,当年我将他捡回来时就一直带在身边,这匕首有问题?” “没有。”柳惜娘赶紧摇头,面上恢复了笑容,解释道,“我就是没想到你会有这个东西。这种匕首与寻常不同,你看这里,”柳惜娘指了匕首的刀尖,“它的刀尖带着一个小小倒钩,这种倒钩在拔出人体时连血带肉,使用得当一刀毙命,就算不当,也会造成寻常匕首难以产生的痛苦。这种特制的刀刃都出自世家大族,你说他是走失在民间的三殿下,那他母亲就是当今皇后,出身四族之一的王氏,”柳惜娘分析着,垂下眼眸,淡道,“这该是他母族特制的匕首。” “或许吧?” 洛婉清并不在意,她只想着方才柳惜娘说,这匕首会产生极大的痛苦,她心中突然涌现出一种快意。 她捅了江少言一刀。 他应该很疼吧? 她没有表露这种病态的情绪,柳惜娘拿匕首掂了掂,笑道:“拿来挖墙可惜了。” 然而这么说,她还是回头用匕首插入了墙缝,将墙缝里的石灰清出露出缝隙来后,她就用指甲掐着上下两端,捏着那一块石砖,稳稳当当抽了出来。 石砖抽出来,光亮立刻从外面照了进来,柳惜娘从石砖外往外看了一眼,确认没人,就继续往上抽砖。 洛婉清看着她这超乎寻常的指力,想起方才冰冷水中从柳惜娘手上度过来的暖流,她忍不住产生了一丝艳羡。 但凡她有柳惜娘的本事,江少言就已经是她刀下鬼了。 不过她要真有柳惜娘的本事,江少言大概根本不会让她近身,更不可能让她抱着捅一刀还放她走。 他就是欺她无用。 洛婉清看着污水中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七章 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洛婉清一面跑一面喊,然而对方只是短暂停顿后,便转头离开,洛婉清睁大眼,急道:“谢司主,李归玉连同郑平生陷害我爹……” 这话一出,周边人脸色骤变,一个狱卒猛地扑过来,将洛婉清一把按到地上,捂住她的嘴,怒喝:“你胡说八道什么!” 许多人一下涌上来,按住洛婉清,堵住她的嘴,洛婉清不断挣扎,“呜呜”想要出声,双方坚持不过片刻,就听一个少年音在上方响起:“让开。” 所有人动作一顿,站在最前方的掌狱官谄媚笑起来:“那个,朱雀使,这就是疯妇……” “疯不疯我自己不会看?”少年冷声开口,低喝,“让开!” 听到这话,狱卒才迟疑着放手,洛婉清赶紧翻身起来,跪在地上,恭敬叩首道:“见过大人。” “方才是你在告状?” “是,”洛婉清掷地有声,“民女状告民女过去未婚夫江少言,伙同刑部尚书郑平生构陷我父亲洛曲舒。” “可有证据?” 这话问住洛婉清,洛婉清迟疑片刻,随后咬牙道:“民女没有,但我父……” “没有你告什么状?”少年打断她。 洛婉清急急抬头:“可我父亲……” “证、据!” 少年强调,洛婉清愣住,她仰起头,呆呆看着面前红衣少年,一瞬间意识到,他不在要证据。 他是在要她别告了。 “监察司不想接案是不是?” 洛婉清不可置信盯着他,少年面上露出一丝心虚,随后立刻又嚣张起来,带了官威道:“各司有各司的流程,你要告状,要么有实证,要么走流程,其他的,我们不管也不能管,你可明白?” 说完,少年没敢再看她,转头看向旁边明显是松了口气的掌狱官,淡道:“这犯人怎么跑出来的?你们怎么看的人?这种事儿若放在诏狱,我非把你们一群人的皮都扒了! 把人带下去长点教训,当她没来过,”少年警告看了掌狱官一眼,“明白了吗?!” 听到这话,掌狱官略一思量,便明白什么,随后忙道:“明白,属下这就将她送回去,今日之事绝不外传,请大人放心。” 少年闻言,满意点头。 洛婉清跪在地上,听着少年离开的步子,脑子不断回荡着他方才的话。 监察司不打算接案。 没有证据,监察司根本不愿意接。 她脑子被这个念头盈满,惶恐和茫然萦绕她。 旁边掌狱官恭送少年走远,随即便三步作两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头发,抬手就是一巴掌,怒道:“混账东西,你以为你跑到这里来就能让监察司管你的事儿了?!也不想想自己得罪的什么人,还真以为这世上有青天?!” 洛婉清没说话,她抬眼冷冷看着掌狱官。 掌狱官看了一眼四周,怒道:“把她拖到刑房去,赏她几鞭长长记性,然后给她送回水牢去,搞清楚怎么出来的。” “大人,”一旁狱卒迟疑着,“还要送水牢?” “没听懂监察司的意思吗?当这件事没有发生过,哪里来哪里去,”掌狱官瞪了一眼狱卒,“滚!” 狱卒闻言,赶紧应声,拖着洛婉清就往刑房走,狱卒一路骂骂咧咧,等进入刑房,将她绑上刑架后,其中一个狱卒便对另一个道:“老三,你去休息吧,我来教训她。” 被称作“老三”的狱卒一听能省工,颇为高兴,挥手道:“行,我打叶子牌去了,等会儿押送人再叫我。” “不用,一个大小姐,”说话狱卒笑起来,“我一个扛都能给她回去。” 两人说着,洛婉清便见那位叫“老三”的狱卒转身离开,而说着要给她行刑的狱卒在老三离开后,竟也跟着转身,退出了刑房。 刑房顿时空荡荡一片,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她抬起头来,便见前方远处立着一扇屏风,这时她才发现,屏风后面,似乎坐着一个人。 “在下监察司使,奉司主之命前来审理此案。”屏风后面,男子明显是处理过的嗓音响起来,那声线听在人耳里,却留不下任何辨认的痕迹,但每个字音都极为清晰,认真道,“还请姑娘,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听到这话,洛婉清瞬间睁大了眼,她心跳快起来,颤声开口:“你们愿意接案了?” 对方没有理会她,镇定询问:“还请姑娘说明,方才您说您父亲,是怎么回事?” “对方是皇子和刑部尚书,”洛婉清却没有贸然开口,强调了一遍,声音微颤,“你们也愿意接案?” 对方沉默。 许久后,他继续轻声道:“你父亲洛曲舒贩卖私盐一案,证据确凿,昨日本应由监察司录囚,却于前日畏罪自尽于牢狱,他自尽所用陶片,为监狱食碗,从伤痕看,乃自行割破喉管,并无外力。” “他是被人逼死的!” 洛婉清立刻开口:“是江少言亲口对我说的,那块陶片是他给我爹的,他亲自看着我爹自戕,我爹根本不是自尽,他是被逼的!” “江少言为何这么做?” “我不知道。但既然证据确凿,哪怕你们监察司录囚,再审一遍应当也无区别,为何我爹要畏罪自尽,而不是等秋后问斩?江少言为何要提前逼死我爹?我爹录囚时可能会说出的话,便是你们监察司该查的事!” “除此之外,你可有还有其他线索?” “没有。”洛婉清艰涩开口,随即又辩解,“可我爹真的不是这样的人。他当年也是一方游侠,大族座上客卿,跟随崔氏为国征战,绝不会为银两行贩卖私盐!” 对方没有说话,死在思考,许久后,他语气郑重:“崔氏叛国,你父亲曾效忠崔氏之事,日后不必同他人说。” “可是……” “今日你当没见过我,你父亲之死你也烂在肚子里,今日你杀的人,司主已让人处理干净,日后你不必再想其他,按判令安心流放岭南,你爹的事,监察司会暗查。日后若翻案,再召回东都。” 听到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为何要暗查?” “你可知,今日我司主但凡多停一步,你便活不过明日?” “为何?”洛婉清心中已经明了,却还是愤怒质问,“监察司连一个普通百姓都保不住?!” “监察司不是神。”对方语气淡淡,“今日你杀的,便是李归玉的人,对方既然留你一命,便没打算杀你,去岭南,是你保命最好的法子。” “然后呢?”听见‘岭南’,洛婉清语气激动起来,“我就在岭南等着?” “是。” “如果我死在岭南路上呢?” “稍后我赠你一些救命药物,”对方语气冷静,没有任何起伏,“你和你母亲都是大夫,我会让人盯紧章程,只要官兵按章程押送,你们不会有事。” “那我要等到什么时候?”知道对方没有改变态度的意思,洛婉清不由得嘲讽笑起来。 “总有一天。” “总有一天……”洛婉清笑出声来,她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房梁,笑道,“大人,有些结果来得太晚,就没有意义了。” 就像梦里的上一世,或许她死后不久江少言就死去,但是对于那个梦里的洛婉清而言,也没有意义了。 “抱歉。”青年不为所动,只道,“但如今的大夏,不会因为一个平民之死,就牵动一部尚书乃至皇子。” “那广江王呢?!”洛婉清厉喝,“他侵吞田地,你们监察司不也管了吗?!” “那是他挡了监察司的路。”青年说得平静,“侵吞田地案,只是明面上的由头,权力之争,才是这些王侯高官倾覆的真正理由。” 这话让洛婉清睁大了眼。 对面青年毫不避讳:“如今的监察司,给不了你公正。” “那大夏,”洛婉清捏起拳头,“会有这个公正吗?” “或许吧。”青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八章 洛婉清被抬到医署简单包扎后,她借机同医署里的医官要了些草药,随后便被送回了水牢。 她和她母亲在扬州杏林颇有些名望,医官对她十分同情,她要草药,医官便偷偷多给了几分,还让药童研磨成粉装在瓶中,以免在水牢受潮。 洛婉清带着药被人连人带药一起扔进水牢,一进水里,就被柳惜娘捞了来,柳惜娘关切道:“怎么样?见到谢恒没?怎么说?”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柳惜娘见她的模样,目光下移,又见到她背上的鞭痕,一想便明白了结果,斟酌着道:“那个,监察司不管就算了,这日子还长,总有其他办法。流放……毕竟还活着嘛,”柳惜娘笨拙安慰着,“流放到岭南,过几年就可以恢复良民身份,然后在岭南你和你家里人继续好好生活。人一辈子嘛,总能向前看。” 洛婉清没说话,她靠着墙,似乎在思考什么。 柳惜娘抓了抓头,想转移话题,随后道:“你方才见到谢恒了吗?我刚才老远看着,他好像长得特别好。你不习武眼神可能没这么好,我可是瞧见了……” “惜娘,”洛婉清突然开口,柳惜娘赶紧停住,听洛婉清闭着眼睛,认真道,“你想离开风雨阁吗?” 柳惜娘一愣,却没否认,洛婉清便知道了她的意思。 她慢慢张开眼睛,轻声道:“我听说,你们风雨阁,入阁之后,非死不出,谁若想离开,便是叛徒。” “你……”柳惜娘意识到什么,她尴尬道,“你问这个做什么啊?” “如果我给你一个机会,你愿意走吗?” 洛婉清看向她,认真道:“如果我愿意代替你成为柳惜娘,你可以代替我,成为洛婉清吗?” 柳惜娘一愣,她不可置信盯着洛婉清:“你什么意思?” “你的脸是烫伤,我可以用一些药物延迟它的伤口愈合。很快我们家的流放判令就会下来,离开之前,我会烫烂我的脸,然后我们在医署见面,到时候你大夫应该会给你清理伤口,用药,然后缠上绷带,我也是如此。我们身形相仿,脸上缠上绷带后,找机会换了衣服,就不会有人辨认出我们。到时候你去流放,我代替你留在监狱。人烫伤结痂之后,肌肉皮肤都会有变化,只要我咬死不松口,”洛婉清抬眼,冷静继续:“从此以后我是柳惜娘。风雨阁不会找你的麻烦,你天高任鸟飞,想去哪里,就去哪里。” 说话说得柳惜娘有些震惊,她愣愣看着洛婉清,片刻后,她笑起来:“你要代替我,怕是活不下来。我还有事要做……” “我知道。” 洛婉清打断她,肯定道:“你要杀谢恒。” 听到这话,柳惜娘神情一敛。 她看着面前面容清丽的女子,对方明明生着一张宛若瓷器一般脆弱美丽的脸,但在她的逼视下,却没有退让半分。 洛婉清平静回视着她,分析着她的行为:“作为一个杀手,我威胁你,你不仅不想着杀了我,还一直陪着我,我起初很感激,想着你是想帮我,你是个好人。但后来我仔细想,不是你是好人,而是,我要做的事和你一致,你借着我动手罢了。” “为什么这么说?”柳惜娘疑惑,“我做什么了?” “我告状回来,你问的第一句,是见到谢恒没有。”洛婉清盯着她,“你我相交,如果你真的是关心我,首先该询问的是我的情况。” “就因为这个?”柳惜娘轻笑,“你就觉得我要杀谢恒?” “我拦你那夜,你说那夜你们是去刺杀秦珏。但秦珏刺杀不成,你却一直没有离开监狱的意思,也没有再寻机会刺杀秦珏的打算。可见你的任务目标不是秦珏,待在监狱里,本就是你任务之一。” “然后?” “你只需要指点我一下,我就能杀一个人,可见你能力非凡,绝非普通杀手。” “还有呢?”柳惜娘轻笑。 “你贩卖私盐入狱,若我猜得不错,你贩盐的数量应当是死罪。你说你的任务和其他人不同,尽量不与阁内人联系,是因为你要保证这个身份的干净。一个顶尖级别的杀手、要当一个保证干净身份的死囚、对谢恒还额外关注——所以,”洛婉清得出结论,“你是想考监察司,然后刺杀谢恒,对不对?” “你这思路有些跳脱,但怎么说呢,”柳惜娘想想,倒也没有遮掩,点头道,“的确如此,所以你明白了吗,”柳惜娘看着洛婉清,认真劝道,“你和我换不了身份,我要做的事足够你死一万次。就算监狱认不出你我,你一动手,风雨阁就知道你不是我。” “我为什么要动手?” 洛婉清打断她,柳惜娘一愣,洛婉清盯着她追问:“柳惜娘是一个普通盐贩,一个普通盐贩该有杀手的身手吗?你说过,你和风雨阁不会随便联系,那只要我能考进监察司,风雨阁就不会主动接近我。等我进入监察司后,我再见机行事,脱离风雨阁。” “那万一你考不过呢?”柳惜娘皱眉,“你若考不进,风雨阁会立刻找你问责,你瞒不了多久。” “在风雨阁问责之前我会寻机自焚,只有一具焦尸给他们。”洛婉清答得没有丝毫犹豫,认真看着柳惜娘,“我生是柳惜娘,死亦是柳惜娘,绝不牵连你。” 这话让柳惜娘呆住,过了许久,她赶紧摆手:“不行不行,我不能让你去送死,你不用这么帮我。” “我不是帮你,”洛婉清闻言,垂下眼眸,看着污水中神色疲惫的自己,“我是帮我自己。我就一个要求,以你的身手离开流放队伍应该不难,走的时候带走我家人,帮我安置他们。” 柳惜娘没说话,过了许久后,她低声道:“如果我帮你安置家人,不需要你做什么,你还想和我换身份吗?” “换。”洛婉清答得肯定。 柳惜娘明白她的意思:“为了找江少言报仇?” “是。” “再等等呢?”柳惜娘带了些期盼抬眼,“或许这世上因果循环……” “那我就是他的因果。” 洛婉清打断她,抬头看向柳惜娘,每一句话平静又带着掷地有声的力量感,一字一句,冷静道:“这世上若有因果循环、神佛悲悯,我洛家行善一生,怎么会走到今天?所以我不望来世,只求今生。不期神佛,只问本身。我若不去杀了他,谁又会为我,为我洛家,讨一个公道?如果你愿意帮我,我拜谢你,但我,还是想去监察司。” 看着柳惜娘复杂的神色,洛婉清认真道:“监察司是我最快也最有可能获得权力的渠道,也是稍有能杀了江少言的地方。这是我洛婉清唯一的生路,不走此路,不杀了江少言,我一生难安。” 柳惜娘听着,神色微动,她靠到墙上,轻声道:“你让我想想。” “好。” 洛婉清应下声来。 柳惜娘靠着墙,沉默了好久,她似乎一直在想什么。 她思索着,将目光落在洛婉清腰间匕首上,神色微动。 许久后,她突然道:“延缓伤口愈合的药你带在身上?” “是。”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知道,柳惜娘是应了下来。 “给我上药吧。”柳惜娘转头看她一笑,“我答应了,你可不能后悔。” “不后悔。” 洛婉清说着,拿出瓷瓶,涉水走到柳惜娘面前,从瓷瓶中拿出药粉,沾在指尖,下意识道:“会有些疼。” “我怕什么疼?”柳惜娘一笑,“我可是个杀手,超级厉害那种。” “我知道。”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抬手给柳惜娘在脸上涂抹药物,好奇道,“今天拖我那个人,你早就发现了?” “发现了,不过他一直跟得很远。”柳惜娘解释着,“走的是王氏死士功夫的路子,下腹三寸是他们的命门,他不会对你一个柔弱女子设防,你杀他,他必死。” “王氏死士?” “就是皇后家的,”柳惜娘感觉疼痛,微微皱眉,随后又赶紧散开,解释道,“那肯定是江少言的人,他一直派人盯着你呢。” “我知道。”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九章 真气冲入筋脉,运转周身,汇聚到丹田,一遍又一遍。 洛婉清强撑着意志,根据柳惜娘的提醒,将这些属于她人的真气汇聚压入丹田。 疼痛腐蚀了她对时间的概念,她觉得时间被无限拉长,一个字、一句话、一刻钟,都变得那么漫长。 好几次她感觉自己似乎是不行了,又有一股暖流从腹间涌上,强撑着逼着她继续下去。 那应该是那颗药的作用。 那颗药和柳惜娘,是她入狱以来,为数不多的好运。 她也不知道是过了多久,终于才听见柳惜娘道:“好了,你休息一下吧。” 这话出来瞬间,她再也支撑不住,闭上眼睛,便堕入黑暗。 这一次她没有做梦,沉沉睡了许久,等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见晨光从天窗落下来,洒在漂浮着杂质乌黑的水面。 “你醒了?” 柳惜娘声音传来,她朝着对面看过去,柳惜娘靠在墙上,正看着天窗外面,察觉她目光,柳惜娘转过头,笑道:“是个好天气。” “多久了?” 洛婉清沙哑开口,柳惜娘解释:“两天。”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感觉手臂被铁链挂得发麻发疼。 柳惜娘越过水走到她面前,将她的手从铁链上取下来,手没了铁链的束缚,洛婉清脚下一软,柳惜娘一把扶住她,询问道:“还好吧?” “还好。” 洛婉清借着柳惜娘的力撑着自己起身,柳惜娘扶着她,说着和她现在的情况:“你身体没有任何习武的根基,底子太薄,昨夜筋脉怕是已经接近极限,随时可能破损,要不那颗九香凝神丸,你已经死了。所以我内力虽然给了你,但你不要急着用,等身体好起来再说。” “怎么算好?” 洛婉清知道,柳惜娘绝不会只是告诉她情况,柳惜娘见她站稳,打量着她的情况道:“参加考核前这三个月,你要做两件事,第一件事是把你身体根基打好,就算没有内力,凭借身体肌肉的能力,你也要比普通人强得多。” “还有呢?” “其次,你要每天夜里打坐,修复你的筋脉,而后拓展,强化,你筋脉便是内力的河道,河道越宽,你能在一瞬之间爆发出来的力量越强。具体练习的方法,我这几日会教给你,你的判令昨日下来了,十日后流放。”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柳惜娘看了她一眼,接着道:“我们时间很紧,所以我搞了点钱,买通了狱卒,我们会在这个水牢里一直待到你离开。这十日,我会将我所有过去、细节、知道的东西,统统教给你。之后你我换了身份,你进入死牢,那里就是你最好的练习场。学武最快的方法其实就是真枪实战,以死相逼,进入死牢之后,无论输赢,你能打多少架,就打多少架,打架先从被打开始,被打习惯了,你才不会因为身体的疼痛本能失控。” “好。” 洛婉清应声点头,没有任何犹豫。 柳惜娘见她这么听话,忍不住笑起来:“要挨很多打,怕吗?” 洛婉清摇头,她抬眼,认真道:“不怕。” 柳惜娘见她的模样,不由得上手捏了一下她的脸,感慨道:“这脸真嫩,真可惜。” 洛婉清一愣,柳惜娘突然出手,一脚扫在洛婉清腿上,高兴道:“这第一架,我陪你打吧!” 话音刚落,洛婉清整个人都砸进水里,柳惜娘的手立刻追着按了下来,抓着她头发就把她死死按在水里。 洛婉清下意识挣扎,随后就听柳惜娘大唤了一声:“双手握住我手腕,利用身体的重量,迅速下拉到底。” 洛婉清闻言,立刻照做,她虽然轻,但动作很快,柳惜娘手腕上折,瞬间到了极限角度,她立刻松手,洛婉清赶忙探出水面,柳惜娘一巴掌又抽了过去! 两人在水牢里,柳惜娘一面单方面揍她,一面在揍她的时候和她说起所有需要学习记住的东西。 “监察司实际分成两个部分,在东都的是总部,各地分支,人数加起来近三万人,都是精锐。每一个地方部门分成三级,分别是部主、四使、以及余下普通监察司的人。监察司所有人,统一称为监察司使,如果没有意外情况,你只要报这个名,谁都让你三分。” “监察司最强的人都在东都,东都总部,司主谢恒,没有人见过他出手,不过大家都猜想,他世家子弟出身,应该没有武功。他麾下朱雀、白离、青崖、玄山四使,除了白离外,每个人都顶尖高手。” “白离不算高手?”洛婉清好奇。 柳惜娘点头:“她论武力不算一流,但绝不算太差。据说她是监察司最强的探子,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这世上也没有她探听不到的消息。” 说着,柳惜娘一巴掌拍到洛婉清头上,重新按回水里:“好好听着,别打断我说话。” 柳惜娘一面教,一面揍,她揍不动的时候,就教着洛婉清站桩、打坐、运气等基本功。 恍恍惚惚过了十日,洛婉清感觉自己脑子里塞了无数东西。 她一遍一遍反复咀嚼这些内容,柳惜娘倒显得格外轻松。 离开前一夜,柳惜娘同狱卒要了一些酒,洛婉清看着柳惜娘拿着那些酒走过来,不由得睁大了眼,好奇:“你怎么什么都能搞来?” “打通人脉也是一种能力,”柳惜娘将酒递给洛婉清,挑眉,“会喝酒吗?” “不太会。”洛婉清如实道,“家里人不让我喝。” “那可惜了,”柳惜娘叹了口气,无奈道,“其实我该教会你喝酒,但我没时间了,以后你出去,寻个机会,一定要把酒量练起来,以免有些特殊时刻误事。” “好。” 洛婉清听着这话,便明白,分别在即,她和柳惜娘的时间都不多了。 她想和柳惜娘说许多,但是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想说一声谢谢,又觉得分量太轻,不如不说。 好久后,她才道:“你还没同我说过你以前的事。” “这不准备说嘛?”柳惜娘一笑,“你是要伪装我好久的人,这能瞒你吗?” “我不是怀疑你……” 洛婉清赶忙解释,柳惜娘抬手将酒瓶瓶口抵在洛婉清嘴上,堵住她的嘴道:“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不爱听。” 洛婉清被连着灌了几口酒,实在受不了,赶紧一把推开,扶着墙咳嗽起来。 柳惜娘笑眯眯瞧着,喝了一口自己手里的酒,思索着道:“要从哪里说呢……就,我以前其实不叫柳惜娘,我姓张,叫张九然,是扬州一位镖局镖头的女儿。” 洛婉清茫然抬头,思索着这个名字:“张九然?” “不错,以前我爹还给你爹压过镖。你爹刚来扬州那些年,就是我爹压的镖。” 洛婉清一愣,柳惜娘继续说着:“我自幼父母恩爱,对我疼爱有加,我有一个小我四岁的弟弟,当年就住在扬州城东,家里不算富有,但也算衣食无忧。以前我爹还在的时候,最希望我成你这样子,文文弱弱的,又漂亮懂事,但我不听,总是想跟着他习武。” “为什么?” 洛婉清听着,完全不理解。她看着面前的柳惜娘,觉习武比像一样柔弱无力,任人欺凌好太多了。 “因为那时候匪盗横行,我爹每次都是拼了命护住东西,才能赚点钱,我爹就觉得,过日子还得靠读书,打打杀杀不成。但我就不这么想,我就想当一个绝世高手,这样就可以保护我爹。可我爹不明白,看我习武就拿着我揍,最后还是我娘说,你不停手,女儿怎么停?于是他就金盆洗手,把我们家镖局给关了。” “然后呢?” “镖局关了,没钱,结果我十八岁那年得了怪病,大多数时候全身无力,卧床不起,怎么看都看不好,诊费贵,药钱也贵,房子都卖了也没医好。我爹为了给我筹钱,就又干上了老本行,接了个大单子,结果就死在了路上。那天我身体好些,我太想他了,就想去接他,老远听到声音不对,我就去叫人,等回去时候,我爹已经死了。” 柳惜娘说着,神色带冷:“他尸体的时候身体还是温的,肚子里带着一把断刃,我亲手把那把断刃从他肚子里剖了出来,那是我第一次手上沾人血。然后我娘带着官府的人过来,看见我爹的尸体,哭得差点断气,弟弟也吓坏了。” “之后呢?”洛婉清又怒又惊,“凶手查到了吗?抓了吗?!” “没有。”柳惜娘语气淡淡,“官府来了,也被吓到了,我偷听他们说话,听到他们根本不想管,就私藏了那把断刃。后来他们问我有没有线索,我给了他们一把假的。隔了一阵子,他们发了通文,说没有任何证据,找不到凶手。而我给他们那把假的断刃,他们根本不承认出现过。倒是那些失了镖物的富商追了上来,说,人死了,但钱得赔,于是官府帮这富商占了我们的宅院,将我和我娘、我弟弟,一起赶了出来。” “你那时还病着吧?”洛婉清不可置信,“他们就这样?” “是啊。”柳惜娘苦笑,“那时候我病着,就和我娘我弟弟待在街上乞讨。我想这样不行,大家都得死,反正我那怪病也好不了了,不如把自己卖了,换一条活路,于是我就趁着我娘去讨那些救济粥的时候,在街上给自己插了根稻草,很快我就遇到了一个人,他说他可以买我,也可以给我医病,我能给他什么。我能给什么啊?我就说,我能给这条命。” “那是风雨阁的人?” “是,”柳惜娘神色微冷,“风雨阁阁主,相思子。” “那一年他用盐帮帮主的名义将我买了回去,明着是将我放在了盐帮,但实际上直接带回了风雨阁,回去之后,他和我说,我根本没病,是因为我天赋绝佳,修炼的功法太差,导致身体不相适应。他能将我变成最顶尖的杀手,他也找到了杀我爹的仇人,那个人,身份高贵,能力非凡,我只有成为最顶尖的杀手,才能杀了他。” “那是谁?” 洛婉清好奇,柳惜娘没答话,她想了想,轻笑一声:“其实我也不知道。但阁主说什么,我就信什么。要成为最顶尖的杀手才能报仇,那我就当。阁主对我很好,他将对我娘说,要说带我去名门正派学艺,但终身不能下山,不能再有联系。我娘信了他的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章 柳惜娘一通胡喊,很快就把狱卒叫来,一番询问后,就将柳惜娘带走。 等柳惜娘走了,洛婉清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水牢里,才发现,这个地方,原来这么大,这么安静。 这种带着压迫性的安静感让洛婉清近乎窒息,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终于有人来打开水牢,冰冷道:“洛婉清,今日你该去流放了,上来吧。” 洛婉清闻言,跋涉过水,从水里攀爬上去。 这十日来,她身体灵便很多,肌肉也开始有力气起来,她轻松爬出水坑,随后跟着狱卒往外走去。 狱卒絮絮叨叨,叮嘱着她流放的事宜,带她先去换了一身流放犯穿着的囚服,随后领着她去了监狱大堂。 这次从清晨一起出发去岭南的人很多,朝廷清理私盐案,江南道抓了不少人,洛婉清才靠近监狱大堂,就听见喧闹的人声。大堂里男监女监的人都混在了一起,许多人都在寻找着分散开的亲人,洛婉清一眼看到了带着洛问水的姚泽兰和苏慧,赶紧冲过去,急道:“娘,嫂嫂!” 姚泽兰和苏慧都已经换上囚服,看见洛婉清,姚泽兰急急忙忙上前,上下打量道:“婉清,你没事吧?我听他们说你在水牢里又打架,一直关到现在。我每天都在担心你,你……” “我没事。”洛婉清安抚住姚泽兰,笑道,“这不过来了吗?哥呢?” 四处张望着,开始寻找她哥哥洛尚春。 姚泽兰见她没有大碍,也开始搜寻自己久未谋面的儿子。 几个人东张西望片刻,就听到一声熟悉的大唤:“娘!阿慧!问水!婉清!” 对方一连喊了四个人,洛婉清和姚泽兰等人一起回头,就见到一个满身伤痕的青年拨开人群,欣喜看着她们。 这青年看上去高高瘦瘦,模样和洛婉清长得有几分相似,看上去带着书生气,生得极好。 “爹!” 洛问水最先反应过来,从苏慧怀中一挣,就朝着对方冲去。 苏慧赶紧跟上,洛尚春也朝着她们挤过来,弯腰将洛问水往怀里一抱,随后扭头看向苏慧和洛婉清等人。 他扫了一眼家里人,本有许多想说,但听见洛问水疑惑询问:“爹爹,你眼睛怎么红了?”时,又不敢再问,狼狈擦了一把眼泪,苦中作乐道:“可算见到你们了,这一路咱们一起走,就当去踏青了。” “这话你也说得出来。”苏慧低头擦着眼泪,“没个正经。” “我这是随遇而安,”洛尚春没有提洛曲舒,只扭头和洛问水开玩笑,“爹爹来,问水高不高兴?” “高兴!” 洛问水举起双手,随后又觉得似乎要摔倒,赶紧抱紧洛尚春,洛尚春抱着女儿亲了一口,转头看向洛婉清和姚泽兰,看着两个人的模样,眼神微动。 “儿子不孝,”洛尚春沙哑低头,“让母亲受苦了。” “这怎么能怪你呢?”姚泽兰摇摇头。 洛尚春转头看向包着绷带的洛婉清,似是不忍,却又不敢问,知道:“阿妹,哥哥来了。” “我没事。” 洛婉清看出洛尚春眼中的担忧,温和道:“先排队吧。” 狱卒正在招呼所有人往前方搜身的帐篷走去,每个囚犯都要搜身后才能走出监狱。 洛婉清招呼着姚泽兰和苏慧、洛问水一起走在前面,自己和洛尚春走在后方。 兄妹两并肩走着,洛尚春抬头看了一眼姚泽兰,又回头看向洛婉清,迟疑许久后,才小声道:“江少言的事,我有所耳闻……” “哥,”洛婉清知道洛尚春要说什么,她打断他,轻声叮嘱,“洛家日后就你照顾母亲和嫂嫂,你不能再光顾着读书,日后要多做一点,机灵一点。” 如今洛曲舒的死讯还未传到,洛婉清没有直接告诉洛尚春。洛尚春只知道父亲判了秋后问斩,他倒也没有奇怪,只疑惑:“你怎么老成了这么多?是不是被欺负了?” 这样的关心让洛婉清身体不觉一颤,感觉眼眶酸涩。 但她克制住情绪,只道:“娘有腿疾,每夜都觉肿胀,你要注意给她保暖,睡前为她按一按,她会舒服很多。” 洛尚春一愣,他过往很少理会家里细节,科举艰辛,他一心一意只在读书之事上,如今听到洛婉清骤然提起,想想也觉应该,点头道:“知道了,以后我多学。” “嫂嫂经常伏案算账,颈椎血脉不通,故而容易头疼,你若有空,也要多为她揉捏一下。” “问水尙小,不要拘于女儿身,若能学武,便学一些。” “一家人,能在一起最重要,其他名节之类的事不要放在心上,哥哥你当好好照顾母亲嫂嫂,凡是以她们为先……” 洛婉清压低声,把所有能想到的细节认真嘱咐。 洛尚春越听越疑惑,临到搜身帐篷前,他不由得笑了笑:“你怎么这么多要嘱咐的?不用一口气说完,咱们还有许多时间。”说着,洛尚春抬眼,看向搜身用的房间,“去吧,哥哥在外面等你慢慢唠叨。” 闻言,洛婉清睫毛一颤,最后她温和垂眸,没有多说。 男女搜身的帐篷是分开搭建的,两人就此分开,洛婉清走进帐篷,就看一个女狱卒上前来,将她周身搜了一遍。 她拿走了她所有东西,唯独对她的匕首视而不见,最后还帮她把匕首插到了腰上,小声叮嘱:“藏好了,路上被人发现可就留不住了。” 她抬头看了对方一眼,便知道对方是江少言的人,她静静盯着对方。 对方察觉她不动,皱眉道:“做什么?” “劳烦您和殿下带句话,”洛婉清看着她,突然温柔笑起来,“我与殿下相识五载,情深缘浅,还望殿下日后记挂,若我不幸殒命,求牌位一座,供奉于能日夜见到殿下之处,以免黄泉路冷,我找不到殿下来处。” “你说什么……” “郑氏是殿下权宜之计,”洛婉清知道,这狱卒不会白白做事,她微微弯腰,往前探了探,在狱卒耳边轻声道:“殿下至今还在关照我,你将我这话带去,日后,殿下必会记你一功。” 听到狱卒眼神亮起来,洛婉清微微一笑,行礼离开。 等她背身走出搜身帐篷,她眼神立刻冷了下来。 她知道江少言这个人,他狠毒,但他对她,却也并不是完全没有真心。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一章 这尖叫声太过锐利,瞬间惊到了所有人。 洛家人急急往监狱里冲来,官差立刻拉住,洛尚春激动起来:“放我们进去!那是我妹子,我娘是大夫!让她过去看!” “停下!在原位等着!” 监狱门口乱成一片,狱卒将在地面上滚了几圈的洛婉清从火盆边上拖开,怒道:“做什么!不想活了是不是?!” 洛婉清疼得意识朦胧,她蜷缩在地上,想碰脸又不敢,整个人在发颤。 她感觉脸上仿佛是扒了皮后血淋淋按在铁板之上,皮肉遇热“滋啦”之声还在耳边。 好在这些时日她被柳惜娘揍得太多,早就练就在疼痛中保持清醒状态的能力,忍痛用最后一丝理智开口:“医署——带我去医署——我好疼!好疼!” 领头官差见她痛苦模样,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挥手:“带她去医署!这是流放要犯,别死了!” 说着,洛婉清便被人抬起来,往监狱医署方向送了过去。 她听见姚泽兰的声音。 听见洛尚春的声音。 听见苏慧的哭泣声。 她努力睁开迷蒙的双眼,看见后方监狱门口的白光越来越远,人影越来越小。 狱卒急急忙忙将她带到医署,大夫见了洛婉清伤势,赶紧开始给她处理,一面处理一面道:“你们最近怎么回事?刚才送来一个烂了脸的,现在又送一个,都是姑娘家,你怎么总往人家脸上招呼?而且这种伤势,处理不好会死的你们知道吗?!” “不是,”狱卒赶紧解释,“不是我们干的,这是她自己撞的。” “胡说!谁会这么找死!” 大夫明显不信,拿着狱卒训斥。 洛婉清不说话,她喘息着,忍着疼扭头观察着周边的模样。 医署一个大房间,不远处靠窗是一排白布隔着,应该就是供病人休息的地方。听大夫的话,柳惜娘应该是提前到了。 洛婉清略一思量,等大夫处理好她脸上的伤后,她虚弱道:“大夫,我想休息一下。” “扶着她过去。” 大夫看了她一眼,面露同情,让药童扶着她去了旁边安置病床的地方。 这里的床用白布一块一块隔开,洛婉清看不清旁边病床是什么情况,她正思索怎么找柳惜娘,便听旁边传来窸窣之声,她警觉回头,就感觉有人一把轻轻按在她嘴上,低哑出声:“是我。” 洛婉清抬头,看见柳惜娘的眼睛。 柳惜娘身上的伤口都已经包扎好,和她一样,绑得满头都是白纱。 她穿着一身干净的囚衣,流放的囚衣和监狱里的囚衣不太一样,监狱里的囚衣偏白,流放的囚衣偏黄,监狱里的囚衣写着“囚”字,流放的囚衣却写这一个“流”字。 “换衣服吧。” 柳惜娘说着,立刻开始脱衣服,洛婉清也赶紧跟上,两人一面脱衣服,一面快速和对方交代情况。 “我方才已经招供了,当堂判了死令,过了一会儿会有人来领你去死牢,记住我说的,”柳惜娘把衣服递给洛婉清换上,一面强调,“远离秦珏,找九霜,在死牢多打架。” “监狱长官不想耽误流放的路程,而且烫伤易死,他们怕担责任,刚才我看他们的表现,应该很快就会来接你离开,你如果和我母亲哥哥在一起流放,他们发现了,”洛婉清抿唇,好久,才克制住自己落泪的冲动,沙哑开口,“就和他们说我重伤难愈,死前和你交换,死在监狱里了,别让他们找我。” “我刚才给你搞了点镇痛保命的药,还有这是我家祖传的刀法,”柳惜娘不敢看她的眼睛,低头交给她一本书,认真道,“好好练习,好好保命。” “这是江少言送我的匕首,和我给他绣的锦囊。” 洛婉清将匕首和锦囊交给柳惜娘:“你在流放路上,伪装成死逃走的时候,把锦囊留下给作为身份。匕首你带走,等你出去后,把它埋在东都护国寺山脚下那颗百年古树下。若我活下来,”洛婉清抬眼看她,“我自会去取。” 这话让柳惜娘一顿,过了许久,她终于还是取走匕首。 “我的床位往南再走七个位置,我过来时看过,中间没有人,你从靠窗这条路一路走过去即可。床铺我把被子堆成了一团放在朝窗户的位置,别弄错了。” 柳惜娘说着,将匕首插到腰间,抬头看见对面穿着自己原来衣服,握着铁镣的女子。 她们都用白纱缠绕着脸,宽大的囚衣下,看不出身形的区别,仅从身高来看,根本分辨不出两个人的差别。 然而双方清楚知道,她们会奔赴怎样不同的路程。 想到洛婉清的未来,柳惜娘不由得目光微动,只开口说得出一句:“珍重……” 洛婉清垂眸看着手中铁链,她不敢抬头,轻声道:“珍重。” 说完,洛婉清没有多说,转头就从帘后快步离开。 上一次柳惜娘说她心智不够,这次就让她先转身。 她不敢停留,带着铁镣从帘子后方快步往前,数了七个位置,便来到了柳惜娘做了标记的床位躺下,盖上被子,闭上眼睛,假作午睡。 没了一会儿,她就听外面传来狱卒的声音。 “柳惜娘,歇够了没有?” 狱卒说着,将帘子掀开,不耐烦道:“走了!” 洛婉清闻言,没有出声,安静站了起来,由狱卒将她栓上铁链,拖着她走向死牢。 她脸上的伤口一直在疼,按着柳惜娘的话,小心翼翼运转着内力。 按照柳惜娘的说法,习武之人,续命的就是这口气,它才是习武之人的根本,寻常的伤口对于习武之人难以致命,就是因为真气运转时会愈合伤口。 内力越强,那修复身体的能力就越强,对于顶尖高手,近乎活死人,生白骨。 虽然这也都是传说,但是,洛婉清明显感觉到,对于她脸上的烫伤而言,如果她没有这点内力依仗,她根本熬不过去,更不可能在这里伪装受伤已久的柳惜娘。 她安静跟着狱卒来到死牢,换上衣服,随后便被推进了一间巨大的房间。 这间房间大约有十丈长,足足关押着上百来人。她一进来,所有人就都看了过来,其中一个中年妇人坐在连着床榻上,她生得极为高大,粗腰圆臂,满脸横肉。 她正踩着一个格外瘦小、满脸泪的女人,瞧见洛婉清,她露出一口黄牙,笑着道:“哟,来了个不得了的夜叉。” 洛婉清没说话,明显感觉对方来者不善,她静静站在原地,看着那女人一脚踹开脚下瘦小的女子,站起身来,带着几个人走到洛婉清面前。 “新来的,带见面礼没?”女人打量着洛婉清,用手指挑起看着洛婉清带着鞭痕的手,“细皮嫩肉的,叫什么名字?” 洛婉清没有立刻出声,她脑子里响起柳惜娘的叮嘱。 这里是她最好的训练场,她要在这里将柳惜娘交给她一切用于实战,在这里锻炼练习外家基本功。 之前柳惜娘问她要打很多架怕不怕,她说不怕,但现在被这么多人包围着,她一个人站在这里,这一群都手里不知道沾过多少人命的人盯着她,她发现,其实她害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二章 “柳姐,这是您要的药。” 死牢监狱里,一个少女拿着一堆草药,恭敬半跪在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坐在椅子上,翻找着里面的药材。 周边所有人都离她们很远,拿着草药的少女一直在竭力克制着身体颤抖的冲动,恭恭敬敬,不敢抬头多看一眼。 这是洛婉清进入死牢第十五天。 她前面十天几乎一直在打架,她打架不用内力,都是拳拳到肉,用身体和对方应杠,只有在受到致命伤害时,才会用内力挡一下。 她每天晚上会打坐修复自己的身体,等第二日又和死牢里那些早早进牢里的人斗殴。 死牢里真正的强者都不会动手,因为她们在等待监察司的考核,只有那些根本没有出路的普通人,才会在死牢里拉帮结派,作威作福。 这刚好给了洛婉清一个机会,如果真的是那些高手,她或许活不下来,这些擅长打斗的普通人,刚好是她最好的对手。 打斗是最简单的成长方式,这十天她几乎没有睡好过一觉,经常半夜就被偷袭,她便和那些人到隔壁小间去,不管来多少人,她都照收不误。 一次次死里逃生淬炼了她的体能、反应速度,虽然比不上正经学武出身,但是比起普通人来说,却也好了不少。 这样打了十日,终于传来监察司招考的消息,预计五日后开始报名启程上东都。 知道这个消息后,洛婉清便逐渐减少了打架的数量,给自己修养缓冲的空间,但每日打坐、站桩、炼体的基本功她始终没有放下,同时还借助之前十天打出来的名声,去找监狱里一些擅长搞各种货物进入监狱的“滑头”要一些必备的东西。 这么准备了几日,终于等到了离开死牢,跟随监察司上路这一日。 她清点了药物,将这些药都放在行囊中,等了一会儿,便听门口有了响动,随后就见狱卒领着一男一女走监狱,来到死牢门前。 这一男一女统一黑色劲装,头戴金色发冠,腰上别着一把横刀,悬着一把写着“监”字的缕金白玉珠。 他们身后跟着几十个男囚,这些囚犯都带铁镣,但没有一个敢有异动,都老老实实跟在四个人身后,显得极为乖顺。 “要去东都参加监察司考核的,都起身过来。” 为首的女子唤了一声,好几个人陆陆续续都站起来。 监察司考核在秋日之前,生死不论,基本去的,都是有去无回。所以能力一般的死囚,便宁愿待在死牢,能活一日是一日,运气好些等到大赦,或许也能免于一死。 敢参加监察司考核的,都是胆大有能力的,一个死牢下来,几十个人算多的。 洛婉清跟着人群走到死牢门口,排队走出去,到了门前,黑衣金冠的青年拿着册子核对了一下,抬眼看她:“柳惜娘?” “是。” “你的脸怎么了?”对方看着她已经结痂的伤口皱起眉头。 洛婉清平静道:“上刑的时候烫伤的。” 听到这话,青年露出几分不满,低低说了声:“乱来”之后,让旁边站着的女子给洛婉清上了铁链,便转身道:“走吧。” 说着,洛婉清便被开门的女子领着到了队伍后方。 两个人领着死囚们一起走出监狱,此刻天还没亮,街上空无一人,只有几十个官差站在门口,还有一排用来装在囚犯的牢车。 看见两个监察司使,为首的官差赶紧上前,朝着监察司使行礼道:“大人,可点阅清楚了?” “人我已经记下了,”男监察司使冷着脸道,“到东都若是少了一个人,我拿你是问。” “大人放心,”官差赶紧道,“每年押送犯人都是卑职,不会有事。” 双方寒暄了一会儿,监察司的人便转身离开。 洛婉清目送着两人离去,想了想便知道,监察司不押送他们,一来人手不够,二来,赦免死囚这种特权,皇帝必然不会绝对放心,总要在各个环节安插自己的人手,用来监督监察司。 洛婉清思考着,便听一个官差大喝了一声:“排好队,五人一车,上车去!” 说着,官差便上前来赶人,洛婉清心中一思量。 五人一车,那大概率是男女分车,唯一可能男女同车的位置,就是男女排队衔接的位置。 按照柳惜娘所说,她此番前往东都,最好能和那个叫“九霜”的江南第一高手搭上线,在监察司初试中和他组队,能得到更高的胜率。 她在死牢里打探过,这个九霜是个男人,而且是个用剑的剑客,长相并不魁梧,更像个书生,是监察司出手抓捕,所以身受重伤。 如果想要接近九霜,自然是不能一直待在女囚的范围。 洛婉清想着,往队伍后面走了些,落单出来。 女囚都不想和男囚共乘,纷纷往前躲了老远,空出位置。 见洛婉清一个人站在队伍外,官差直接把她往男女队伍衔接之处一塞,催促道:“快点上马车!” 说着,官差扭头告诫大家:“你们都听好了,监察司考核设在东都,三个月后正式开考,咱们预计两个月行程,开考时只是刚好抵达东都,少一天你们都赶不上考核,赶不上,你们都是去死的命,听明白了吗!怕死就给我快点!” 听到这话,大家都加快了速度,很快,所有人都坐上了马车。 洛婉清这个牢车里坐着五个人,三男两女。 和她一起被塞进马车这个女人生得极为瘦弱,洛婉清稍有印象,她叫赵语嫣,似乎是她进入死牢当日,被那个挑衅她的女人脚下踩着的女子。 她在死牢里就经常被人欺负,也不知为什么,竟然敢去参加监察司的考核。 现下和她同样在这个男女混在一起的马车里,明显是被人推过来的。 赵语嫣一进马车,就躲在了角落里,身子轻颤,似乎是害怕极了。 而另外三个男人,一个生得高大威猛,但看上去有些憨厚,另一个生得皮包骨头的瘦小,留着两撇细长的胡须,一双眼滴溜溜的转,倒显得极为精明。 这两个似乎是两兄弟,坐在洛婉清对面,占了马车一半的空间。 最后剩下一个男人,他从一开始就待在马车里,好像是被人抬上来的。 他头靠在牢车木栏上,气息微弱,血色从他白色的衣衫渗出来,一看便是重伤模样。 头发遮住他半张脸,但隐约可以看到,他生得还算俊朗,五官周正,肤色白皙,看上去似乎是个书生的模样,但他的手上,却长着薄茧。 这些茧子很薄,生在手指侧面和手掌边缘,长着这样茧子的人,大概率用剑。 用剑,身负重伤,书生气。 洛婉清不由得留了几分心神在这人身上,揣摩如何去试探对方身份。 她如今的实力和九霜相差较大,要和九霜结交,就不能让对方察觉自己功利的心思。 她如果贸然上前,不免太过明显,还是要寻个机会,慢慢来才是。 她思索着,便将目光挪开。 马车颠簸往前,行在土路上,没了一会儿,马车猛地一甩,那青年就被甩得东倒西歪,青年虚弱攀扶着木栏,急促咳嗽起来。 过了一会儿,马车转弯又一甩,眼看着青年失重往旁边扑去,眼看要撞到旁边瘦小男子身上,洛婉清立刻伸手一拉,就稳住了青年。 青年抬头,露出一双清润的眼,感激看着洛婉清,笑了笑道:“多谢……咳咳,多谢姑娘,出手相助。” 见到这双眼睛,洛婉清不由得愣住。 相比他寻常人的五官,这双墨瞳漂亮得太多,天生带着秋水一般的水意,凝视着人时,仿佛是有深情厚谊,满满要从眼睛溢出来。 洛婉清久久不言,青年有些疑惑,轻声道:“姑娘?” 听到这声唤,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收敛心神,赶忙挪开眼睛,道:“方才见公子差点摔了,便拉了一把,失礼。” “该是我多谢才是。”青年声音很好听,语气温和,神色恭敬。 洛婉清被这不带半点戾气的态度搞得有些怀疑,这人完全没有半点江湖气,会是江南第一高手? 不对。 洛婉清突然又反应过来,这个人,从头到尾,看着她这张面目狰狞的脸,都没有半点波动。 她的脸虽然已经结痂,但是整张脸几乎烂完了。 寻常人,哪怕是江湖人士,在看见她这张脸时,都会有些反应,而面前这个人,看她和看一个美人没有任何不同。 要么是心智过坚,要么就是,类似的东西见太多,已经激不起他的反应。 这决不是常人。 洛婉清心里有了盘算,但见线下人多眼杂,倒也没有开口。 马车行到中午,狱卒就将所有人都叫下来去吃饭,青年身体虚弱,撑着自己起身,洛婉清立刻主动上前,轻声道:“我扶公子吧。” 青年身体被洛婉清扶住,他似乎也是撑到了极点,咳嗽道:“多谢姑娘。” 洛婉清点点头,扶着青年走到一旁树荫下,主动道:“公子伤重,我去替公子拿吃的。” 青年倒也没有拒绝,微微颔首:“姑娘好心。” 洛婉清去同官差拿了两人的干粮,走到树下,递给青年。 周边犯人三三两两坐下,都在吃东西。 洛婉清将干粮递给青年,青年拿着手中的馒头,叹了口气。 洛婉清抬头:“公子何故叹气?” “馒头复馒头,日日皆馒头,不瞒姑娘,其实在下以前也算是有些名声的人物,从未过过这样的生活,如今拿着这干冷的馒头,不免心生感慨,不知怎会落到如此境地?” 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三章 两人攀谈了一会儿,洛婉清给了她一些药,随后又道:“小女还擅推拿,大侠似有头痛之疾,若是用得上的,不必客气。” “那太麻烦姑娘了。” 对方客气婉拒,洛婉清察觉对方戒备,便没有强求。 九霜江南第一高手的身份天下皆知,但是行走江湖用的都是江湖外号,进入监狱都用的是本名,官府未免仇杀,都只会用本名称呼犯人。这也就是说,只要九霜愿意,他可以一直把自己藏下去。 而现下他自己主动隐藏身份,应该是也怕有人寻仇。可他不知道的是,一旦他身份为更多人知晓,那如她这样提前知道监察司要组队考核信息的人便会涌上来。 如今路程才开始,正是她把自己和九霜绑在一起的最好时机。 她要尽量让更少人发现九霜的存在,也要尽量让九霜更依赖她。 现下九霜还对她太防备,她需要一件事来破局,让九霜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主动和她绑定在一起,等未来到达东都,不说人情,就算是这一路的感情,九霜身体恢复,应当也不会丢下她。 洛婉清心绪几转,便有了思量,随后道:“大侠想吃肉,我这就去想办法。如今冬末,天寒露冷,我再想办法给您弄点枕被过来。” “你有办法?” 青年有些诧异,洛婉清一笑,温和道:“小事。倒是有一事,小女僭越,但还是要提醒一下大侠。” “您说。”青年语气很是谦和,似乎将她的话看得极为重要。 洛婉清神色认真起来,严肃道:“大侠行走江湖已久,如小女这般仰慕者有,但亦有心怀不轨之人,此番前往东都之路,人心叵测,还望大侠千万不要透露身份,以免有心人乘机落井下石。” “你说的是。”青年想了想,点头道,“那这样,以后我就化名阿恒,你叫我公子就好。” “这样最好不过。” 见对方听劝,洛婉清放松了许多,随后道:“那我去找官差想办法要点东西。” “多谢。” 青年颔首,洛婉清站起身来,去找了官差。 在监狱这些时日,她早把这些狱卒官差摸了个透,这种差事,大多都是些没有功名的寻头百姓来干的“脏活”,但因为这种活计十分关键,所以能成为狱卒官差的人,大多是要花钱去打点,才能得到这个职位。花了钱,他们自然要赚钱,所以监狱之中,只要有钱,一切好说。 洛婉清在死牢那些时日,打赢了别人,就从他们身上搜刮东西,倒是攒了不少银钱,就等着这时候来用。 她熟练来到官差面前,低声道:“大人,我这里有个朋友,身受重伤,天气太冷,怕是需要一个枕头被子,还有些肉食,还望大人行个方便。” 说着,她便将一块碎银从袖子里递过去,官差见了,瞧了一眼不远处闭着眼睛假寐的人,没有多言,默不作声收了,淡道:“被子有多的,你随我来。但肉得等见到城池,等今晚吧。” 洛婉清不敢多话,赶紧道谢,官差领着她到放置行囊的马车上,从上面取了一套被褥给她。 洛婉清在人群注视下拿着被褥回了车上,很快大家就骚动起来,有钱的便赶去贿赂官差买些东西,没钱的就在一旁干看着没有出声。 洛婉清将被褥枕头铺在牢车里“九霜”坐的位置,刚铺好,休息时间便结束,官差招呼着大家回到牢车,洛婉清便回到树下,将青年扶上牢车。 刚进牢车,他便看见了车上的被子和枕头,洛婉清扶着他坐下,青年露出感激之色:“柳惜娘大恩大德,在下无以为报。” “大……公子不必言谢,出门在外,大家互相帮助,都是应该得。” 说着,洛婉清一手扶着他,一手环过他,将软枕垫在他身后。 这个动作让青年少有一僵,他不由得一抬眼,目光恰恰就落在洛婉清纤长皓白的脖颈上。 她的脸极为可怖,可这颈子却与脸截然不同。 这脖颈的皮肤十分细腻,曲线优美,洛婉清低头时,刚好能将它最美的弧度展现出来,一举一动,明明只是自然照顾伤患,却莫名带了一种引人的姿态,让人不自觉便要卸下几分心防,软化许多。 青年不着痕迹挪开目光,感觉身后软枕调整到了一个合适位置,洛婉清退开来,笑道:“您试试。” 青年依言靠在软枕上,软枕隔开了后坚硬木栏,的确舒适许多。他将被子盖在身上,忍不住道:“真暖和啊,这一路能遇到柳姑娘,真是小生平生大幸。” 洛婉清神色不动,只道:“您能好好休养就好。” 她说着,目光落到不远处正朝着他们这个牢车走来的三个人身上。 那三人手里都没东西,应该是没有用钱去和官差交换。 赵雨嫣就罢了,另外那两兄弟明显不是善茬,没有换,见到“九霜”身上的被子,大概率是要抢的。 她给“九霜”备这么显眼的东西,就是为了让他被人抢。 九霜这样的顶尖高手,大概率从小就是天子骄子,他很难意识到,他有名望、有武功时,大家都会敬让他,一个枕头,一床被褥都不是大事。可当他落难,遇到阿猫阿狗,莫说被子,就算只是一个干馒头,别人都会欺他辱他。 一开始她拿被子来,还担心“九霜”在牢狱里已经见识过人情冷暖,不敢要。 但对方毫无芥蒂拿了,可见或许是因为武艺太高,在牢房里单独关押,他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 那她就让他看清这种处境。 这些阿猫阿狗必然是动不了九霜的,可他要养伤,要休息,依照他的身体,每一次动手,对他来说都是巨大的损耗,所以他急切的需要一个能靠得住的帮手。 只要他意识到这一点,他就会知道,他需要自己。 那不需要她投靠,九霜就会想主动招揽。 洛婉清思考着,便见那三人陆续上了牢车,看见车上的被枕,大家神色各异。 赵语嫣只是扫了一眼,便迅速挪开目光,躲到了一遍。 倒是另外两兄弟,对视一眼后,身材瘦小的那个男人走到“九霜”面前,拉了拉被子,笑着道:“小白脸,被子哪儿来的?” 青年用被子盖子自己,闭着眼睛,扭过头去,仿佛是什么都没听见。 “不说话?”身材瘦小的男人冷笑,随即伸手拉扯被子,“那这被子就给爷爷……” 话没说完,洛婉清一把抓住男人的手,平静道:“这被子我给他的。” “哦?” 男人抬头,老鼠一样精亮的眼睛看向洛婉清,盯着她道:“你给的?那能不能给我呢?” “不能。” “为何不能?”瘦小男人皱起眉头。 洛婉清冷声道,“他病了,需要被子。你们两个大男人,要这个做什么?” “要不要可不是你说。” 对方看了一眼身后,淡道:“二弟。” 话音刚落,旁边一直坐着听话的高大男子突然起身,抬手一拳就朝着洛婉清砸了下来! 那一拳来得太猛,洛婉清下意识双手交叠身前,硬硬接下对方拳头。 只是那人力气大得不同寻常,哪怕洛婉清用整个身体力量去拼,却还是被对方一拳重击,猛地撞到了身后“九霜”身上。 青年“哎哟”叫了一声,洛婉清当即觉得身体上的力尽数卸去,只是她还是觉得胸口血腥气翻涌,她本能性往前一冲想要动手,又被身后人一把抓住。 “算啦算啦,”青年拉着他,将被子从身上扯下来,递过去给对方,“这两位可是江湖鼎鼎有名的黑白二煞,大哥白鼠,二弟黑熊,一个轻功上佳,一个力能扛鼎,柳姑娘,你身娇体弱,”青年把洛婉清拉着坐下,安抚道,“和两个粗人急什么眼?” “还是小白脸识相。” 听着这话,两兄弟大笑起来,拿过被子,盖在身上,坐在马车对面,笑着看着满脸怒意的洛婉清道:“母夜叉,找男人也要找个中用的,现下知道了吧?” “你……” 洛婉清假装还想再上前,青年赶紧拉住她,对方用手给她扇风,笑眯眯道:“不生气不生气,我们柳姑娘宽宏大量着呢。” “公子!”洛婉清急急开口,“难道你就让人这么欺辱你吗?!” 这话让青年一愣,面上露出几许无奈:“可这也没办法啊,我动手又打不赢他们,一床被子,算了吧。” 听这话,洛婉清明白“九霜”的意思,他不便动手,也不想暴露身份,便彻底示弱。 可他示弱,她却不行,她得表忠,她立刻道:“公子不必担心,此事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这被子我非为您抢来,有我在,必不会让人欺您!” “这不好吧?”青年迟疑着,“他们身后是有人的,你若为我动了手,日后咱们可就绑在一块儿了,我听说监察司初试是要与人组队,你要再与他人组队,怕是难了。” 听见“九霜”也知道初试组队之事,洛婉清心中不由得微沉,不知对方是不是看出了她的意思。 这话是劝告,但更是试探,洛婉清立刻道:“那我便与公子组队就是。” “我如今武功低微,打不赢几个人。”青年疑惑,“你当真要与我组队?” “公子不必试探了,”洛婉清认真道,“我确认与你组队,绝无反悔之意!” “那好吧。” 青年立刻放手,屈膝盘腿,指了对面两人道:“那你动手吧,让他们坐角落里,我想躺着睡觉。” “黑熊,”旁边白鼠听他们一唱一和说了半天,冷笑出声来,“给点颜色他们就开染坊,为兄给你十招,把这母夜叉给我扔下去!” 话音刚落,洛婉清就见到那个身材高大男子猛地起身,朝着她一拳砸来。 洛婉清绷紧身子,正欲硬接,就被身后人一脚踹歪了身子,提醒道:“取空而攻,莫要接招。” 话音刚落,对方拳风就朝着洛婉清侧面擦过,身后人继续提醒:“蹲下!” 洛婉清下意识下蹲,拳风从她头顶路过,对方腹部便落在洛婉清眼前,洛婉清抬手直取对方腹部,对方立刻后退,身后青年继续道:“直起三寸,取眉心。” 洛婉清跟着青年的话语,抬手朝着对方眉心点去,对方见她袭来,也不躲避,干脆一拳砸来,以硬碰硬。 青年当即道:“向后弯腰,再取眉心。” 洛婉清照做,随后便见对方的眉心真的就到眼前来。 她不知道青年怎么做到,他所有命令,似乎都是预估对方动作后说出,她只要照做,都是提前等着对方送上门来。 她脑海中不停揣摩青年说的路数,双方在狭小的牢车你打得难舍难分,旁边白鼠脸色越来越难看,你来我往几十招后,洛婉清突然领悟到了什么。 面前这个黑熊力气太大,每次出拳拼尽全力,其实就很难真正控制自己身体的去势,她只要在对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四章 听到这个名字,洛婉清睁大了眼。 秦珏? 这是秦珏? 是这一次风雨阁刺杀的目标,未来要成为监察司第二任司主的秦珏?! 洛婉清愣愣瞧着她,对方观察着她的神色,疑惑道:“姑娘认识我?” “不,”洛婉清回神,赶紧否认,“不认识。” 她不能让人发现她对秦珏有任何异样,否则日后秦珏一旦遇刺,她就是怀疑对象。 但说着,她还是有些不甘心,忍不住道:“你不是九霜,为何我叫你你要应?” “这……”秦珏没敢看她,硬着头皮道,“我也不过是顺着姑娘说而已。” “那你的内力呢?”洛婉清又敏锐想起来,一把伸手去抓他的手腕,一摸上去,就发现这个人内力极其微弱。 洛婉清诧异抬眼,就看秦珏神色无辜抬手,用另一只手放在手臂上,瞬间,脉象便显得内力磅礴起来。 洛婉清不可思议看着他,秦珏尴尬一笑:“一点江湖小技巧。” “你……” 洛婉清张口想骂,但一想面前人虽不宜结交,但亦不宜结怨。她咬咬牙,憋了半天,终于是忍了下去,没有理他,克制着怒气转头看向面前握着重剑的男人,行礼道:“抱歉,之前有些误会,大侠想要这间房,在下这就离开。” “算你识相!” 白鼠立刻开口,随后转头朝着九霜拱手:“多谢大哥。” 洛婉清脸色难看,她也没多说,回头就去房间里收拾东西。 秦珏见状,端着茶杯赶紧追进来,疑惑道:“惜娘,就这么让他们啦?” “你想住自己想办法,我自己住柴房。”洛婉清收拾好东西,转身就往外走。 秦珏赶紧追着出来,跟着洛婉清道:“惜娘,我怎么忍心让你一人睡柴房?你睡柴房,我肯定要……” “别跟着我!”洛婉清回头喝住对方,冷声道,“我找的是九霜大侠,与秦公子没有任何关系,秦公子欺骗在先,我且不计较,万望公子自重,离我远些。” “惜娘这样说话,真让人伤心。”秦珏叹了口气,“难道我不是九霜,你就不愿意帮助我了吗?” “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洛婉清克制住动手的冲动,紧皱眉头,“戏弄我很好玩吗?” 秦珏闻言,笑意稍稍收敛了一些,认真了些。 他想了想,行了个礼,道歉道:“欺瞒姑娘,的确是在下不是,在下给姑娘道歉。但是,”说着,他抬起头来,劝说道,“姑娘所求,不过是有更大把握考入监察司,九霜能帮姑娘,在下亦能,而在下的确也需要一个人一路照看,我想你我是各取所需,这笔交易,应当可以继续下去?”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心中一思量。 九霜有没有进入监察司,她不清楚。 但秦珏未来的确是监察司第二任司主,看他信誓旦旦的模样,应当是有什么进入监察司的门路。 可是…… 秦珏能进监察司,不代表她也可以。 这个人身边变数太大,风雨阁盯着他,他和秦珏走太近,风雨阁或许会主动找她,她暴露的几率太大。 一旦她暴露,不说自己大概率必死,还会连累柳惜娘。 自己的死都没有太大意义。 洛婉清思索片刻,秦珏提醒:“姑娘?” “不用了。”洛婉清转身拒绝,“我不和骗子合作。” 说完,洛婉清便转头离开。 秦珏愣了片刻,随后赶紧跟上,继续道:“惜娘,你再考虑考虑。你想想刚才,我指点你动手你多厉害多威风!你不再想想吗?其实我不比九霜差,九霜就是个江湖莽人。我秦家三代高官,有钱有权,只是暂时落难,日后等我沉冤昭雪,我秦家重振声威,我绝不会亏待你。” 洛婉清没有理他,转弯走到柴房,秦珏在后面继续絮絮叨叨:“我有考监察司的门路,你信我,我这次绝不骗你!” 秦珏嚷嚷着,洛婉清一把推开柴房大门,抬脚进去,转身关门。 秦珏赶紧用身体抵住大门,露出一个谄媚的笑容:“惜娘……” “出去。”洛婉清抬眼,“不然别怪我动手。” “那,”秦珏迟疑着看了一眼外面,“房间现在都分完了,你不让我睡柴房,我就没地方睡了。” 洛婉清动作一顿,秦珏赶紧道:“我保证不骚扰你,我就只是找个地方睡觉。” 洛婉清抬眼看他,秦珏露出一个真诚的笑容,只是笑容还没绽放完全,洛婉清突然抬脚,一脚就给他踹了出去,猛地关上门。 “滚远点!” 她厉喝。 随后锁上大门,转身到柴房中寻了地方,靠着闭眼休息,盘算着之后怎么办。 她带来的药被这个秦珏吃了大半,为他花了银子,还为他和真正九霜的人起了冲突,如今再去投靠九霜,怕是靠不住。 而且,监察司初试组队的消息,看来已经是许多人知道,九霜也知道自己的优势,如今才第一天,就招揽了这么多的小弟,她想要依靠九霜进入复试,看来可能性并不大。 那如今她能依靠就是自己了。 她深吸一口气,也没再多想,按照柳惜娘给她的办法,闭眼打坐,引导自己内力运行起来。 柳惜娘留给她的内力极为磅礴,她的筋脉根本是勉力支撑,在死牢里的时间,她都很少用内力打斗,不仅是为了锻炼体能,而且她发现,只要她一运转功法,筋脉就会剧痛。 这是强行继承别人的内力的缺陷,而这个缺陷需要漫长的时间慢慢补足。 她思索着,引导着自己入定。 思绪刚刚平静下来,外面就传来“秦珏”的声音:“惜娘,官差送了些肉来,这是你帮我要的吗?太感谢你了,我……” 听着这话,洛婉清火气“噌”的又冒了起来,她完全没办法入定,站起身来,一把拉开大门,就看见盘腿坐在门口,端着一碗鸡肉的青年。 秦珏听她的话,扭过头来,亮了眼睛。 洛婉清冷冷看着他,伸手道:“把肉给我,这是我的。” “我知道是你的,我都没动。”秦珏笑着将碗里的肉递了过去,“但我还是多谢你。” 洛婉清没说话,她将肉拿到手里,立刻又关上门。 今天吃了一天馒头,她也饿。 如今要赶路,要练功,她每日都认真吃饭,肉能吃就吃。 过往她不这样。 她不喜欢吃肉,只喜欢吃些素食点心。 肉类对于她更多只是调味。 想到过去,她忍不住想到她家人,不知道他们怎么样,也不知道柳惜娘到了哪里,他们是否和柳惜娘相见,又是否认出了柳惜娘? 如果他们认出来,那应该得知她死讯,他家人…… 应当很难过。 洛婉清一想,心里就有些酸涩。 她克制住情绪,低头抓起肉来,打算大口吃下去,只是肉到鼻尖,她立刻闻出不对。 是断肠草。 见血封喉的剧毒。 洛婉清动作顿住,立刻放下肉碗,赶紧用没有碰过肉的手打开大门,然后冲到院中水井旁边。 坐在门口的青年看见她动作,赶紧道:“你怎么了?” “你碰过那碗肉没?!” 洛婉清立刻询问,对方赶忙摆手:“你放心,我绝对没有偷吃,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五章 听到这话,洛婉清脸色微变。 秦珏站在她身后,斜昵她一眼,用方才顺手拽来的树枝戳了戳她的肩膀,提醒道:“听到没,他说都杀了,你跑不掉。” 洛婉清冷冷瞪了他一眼,秦珏马上露出闭嘴的表情,躲在洛婉清身后不再说话。 洛婉清握紧刚刚夺过来的刀,心中有些紧张。 除了江少言,她没有想过要故意杀人。 在监狱里毕竟有狱卒管束,打得再狠,那也只是斗殴。但如今这些人明显带着杀意,只要一个不慎,她就命丧黄泉。 最重要的是…… 如果今天这里的人跑出一个,她的实力风雨阁立刻就会知道,那她作为柳惜娘的身份马上就会有危险。 她不仅要杀他们,还得杀光他们。 可这怎么做到? 洛婉清呼吸略有些不平稳,她开始试图运转柳惜娘留给她的内力,但这些内力一过筋脉,就极为疼痛。 洛婉清忍着疼,抬手握刀,两相对峙间,在周边人动的刹那,她足尖一点,疾退开去! 杀光他们很难,但如果她能逃脱,那也还是有一线生机。 她退得极快,毫无预兆,众人皆是一愣,秦珏最先反应过来,他赶忙追了上去,急道:“惜娘,你怎么跑了?!” 洛婉清没有理他,只拼足全力,想要甩开身后人。 秦珏轻功看上去不是很好,连飞带跑,但奇怪的是,他却始终尾随着她,没有掉队。 后面杀手见他们一路狂奔,领头的吹了个口哨,洛婉清一听哨子便知道不好,柳惜娘教过她风雨阁各种暗号,这声音是在叫人,前面必定还有人! 洛婉清转头就朝另一边,然而这时已经来不及,三波人马从另外三个方向一起过来,同追着他们的人一起,将他们围了个严严实实。 “怎么办呐?”秦珏和洛婉清背靠背被一群人围着,仿佛是看热闹一般感慨,“好多人啊。” 怎么办? 洛婉清根本没有废话的空间,迎面就是密密麻麻的刀光。 她屏住气息,完全凭着本能一刀劈了过去,和砍过来的刀锋交错在一起,震得她手臂发麻。 秦珏看了她一眼,嫌弃“嘶”了一声,弯腰一躲,刀便砍向洛婉清。 洛婉清察觉背后刀来,抬脚一踢,迅速推出两面受敌的包围圈,尽量保持着面朝前的状态,不断迎接着对方的进攻。 她不敢动用太多内力,一用就感觉疼,但是不用内力,她意识到她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这些人都是太过老道的杀手,那些在死牢里培养出的身体本能,都只能是保命而已。 不能再这么僵持下去。 洛婉清心中一横,瞬间将所有内力灌入手臂,一刹间,她手上皮肤仿佛是崩裂开,浸出血,血落在她的刀上,她暴喝一声,由上到下,猛地朝前一劈! 她动作太快,太猛,气势如山洪卷席,刀风猛地贯穿前方,对方完全来不及反应,刀就硬声而断,随后地上就出现了一个近三丈长的深沟。 这一招惊住了所有人,洛婉清喘息着抬眼,看向面前一动不动的人,不由得不安起来。 为什么没反应?是还没死吗? 然而不等她试探,面前人突然滋出血花,分成两半朝两边倒去。 血水溅了洛婉清一脸,洛婉清身体骤然收紧,睁大了眼睛。 也就是这片刻,一声呼唤响起:“柳惜娘!”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就见刀光落下,她横刀一挡,就见秦珏高坐在树上,手放在嘴边,大声提醒她:“杀人少走神儿,做事儿得上心!” 洛婉清眉头一皱,没想明白这人到底怎么跑上去的,但她也来不及多想,周边刀光一个接一个来,她忍着筋脉爆裂的疼,一刀接一刀接。 秦珏远远瞧着她,目光微沉,片刻后,他抬手摘了一片叶子,一阵悠扬温柔的旋律响起,瞬间抚平了洛婉清筋脉中内力过于急湍所带来的疼痛。 洛婉清一抬头,就见月色下,青年倚着树干,吹着叶子,转头朝她挑眉一笑。 她当即明白,是秦珏这乐声在帮助她。 没了疼痛的压制,洛婉清也不再顾忌,凭借着柳惜娘给她的内力,蛮横砍向周边。 她不知道柳惜娘到底有多强,仅是一半内力,就让这些人完全无法招架。 她没有任何武学套路,全都是和人搏斗练出来的招数,然而加上柳惜娘的内力,她一阵乱砍,竟也砍得这些杀手完全招架不住。 最后一个人被她按在树上,刀抵着他的脖子,对方用手死死握着洛婉清的刀刃,忍不住道:“柳惜娘,已经有人去通知阁主,赶尽杀绝你疯了?” 洛婉清动作一顿,对方立刻一脚踢向她的命门,洛婉清在对方动作时,毫不犹豫,用尽全力往下一压,就将刀刃压入对方脖颈,将他整个头都斩了下来。 血溅了洛婉清一身,洛婉清站在原地,始终保持着防御的姿势没有动。 直到被人用树枝轻轻弹了一下肩头,她下意识挥刀而去。 刀锋凌厉,青年却不躲不避,洛婉清看清对方面容,刀刃猛地停住。 “哎呀,”秦珏抬手捏住洛婉清手中刀刃,看着面前满身是血的人,笑着看了一眼周边满地尸体,“杀气这么重啊?” 说着,他将刀刃稳稳从他脖颈移开,随后握住洛婉清手,带着慢条斯理将刀插入他捡回来的刀鞘中。 随着刀刃一寸寸入鞘,洛婉清感觉自己被开了刃的心也仿佛一点点收起来。 青年的声音很平和,在这瑟瑟风叶声中,带这一种令人心安的安稳,慢慢悠悠道:“会拔刀,就得会收刀。开刃容易收刃难,控制不住的刀,不如不要。” 刀被彻底收入刀鞘,秦珏抬眼,眼中带着笑意:“感觉怎么样?” 洛婉清不说话,她冷静下来,便想起今夜之事。 她不确定面前人知不知道那碗肉有毒,也不确定面前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他被追杀,但不管怎么样,她确定一件事—— 今晚的灾祸就是这个扫把星带来的。 想到这里,她毫不犹豫转过身,提着刀就往客栈方向走,一面走一面气道:“你自己爱去哪里去哪里,别跟着我。” “可是……” “我说了别跟……”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觉一阵天旋地转,整个人眼前一黑,便扑了下去。 秦珏站在后面,无奈开口:“可是你都为我筋脉破损成这样了,我这种大善人能放你走吗?” 说着,他走上前去,将洛婉清打横抱起来,仿佛是极为无奈道:“走吧,就当本公子日行一善好了。” *** *** 洛婉清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她就感觉有些颠簸,迷迷糊糊间,她隐约坐起梦来。 梦里好像是十六岁的时候,她和她母亲第一次到郊外义诊,那个村子都是一些老弱病残,听说还经常有周边流匪打劫大户人家。 她本来有些担心,但江少言却安慰她,只道有她在,她去任何地方都可以。 于是她坐着马车,和姚泽兰一起离开扬州城,来到那都是病患的村子。 那一天非常顺利,没有遇到任何阻碍,她给人看诊,江少言就在门口等着,等她看完了一屋子的病人,走出门时,却发现江少言不见了踪影。 她便带着人去找,走到一个巷子时,她闻见了浓重的血腥味,一抬脚,她便踩进了血里。 她惊叫出声,便惊动了巷子里的人。 江少言正用刀抵在一个人脖子上,听到她的声音,错愕抬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六章 说着,她拿过鸟肉,低头想吃,一瞬又想起之前杀的人,感觉胃部翻涌起来。 过去行医,她不是没见过血,但是杀人终究是不同的。 她一面觉得腹中饥饿,一面又觉得恶心,煎熬片刻后,旁边秦珏突然道:“你刚醒是不是吃不下肉?要不要吃果子?” 洛婉清抬眼,就见秦珏白净的手递过一个小果子来,秦珏介绍着:“冬日没什么可吃,这野果你将就着吧。”li 洛婉清倒也没有挑剔,放下烤鸟,接了野果,轻轻咬了下去。 秦珏打量着她,试探道:“你第一次杀人啊?” 野果酸涩,但让洛婉清舒服了许多,她低头啃着果子,没有搭理秦珏。 秦珏知道这话,便闭嘴不言,只看着周边道:“前方再走五里就有一个镇子,明日我们一起去弄套衣服,然后一起去东都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吃了果子,抬眼看了看周遭:“这是哪里?我昏迷了多久?其他人呢?” “这是距离客栈二十里外的荒郊野外,你昏迷了一天一夜,其他人,不是死了就是跑了。” 秦珏拿着手中的烤鸟,撕了鸟腿下来,撕咬着肉,漫不经心道:“你昏迷后,我就带着你回客栈,结果客栈被烧了,官差不见了,到处都是尸体,我怕那些杀手追上来,就带着你跑了。” 说着,秦珏似是想起什么,好奇开口:“昨夜你好像一直在甩开我,见到杀手也说给人家让路杀我,你怎么这么肯定对方想杀的是我?” “你问题这么多?”洛婉清不耐抬眼。 秦珏笑了笑:“我奇怪嘛,你好像知道很多?” “他们一直跟着咱们,我没这么厉害的仇家。” 洛婉清开口解释,秦珏听了点了点头,倒也接受了这个说法,认真道:“倒也是。” 说着,他皱起眉头,似是不解:“那他们真是来杀我的?” 洛婉清没说话,淡淡瞧他一眼。 她不太相信这人不知道自己的处境,在水牢里时,她把如今江湖朝堂名门望族的族谱都快背下来了,非常清楚面前这个人的身份。 江南秦氏,那是江南最大的世族,这一族当年与四大门阀之一的崔氏交往颇深,五年前,崔氏叛国,不战而降,将边境十城献给外敌,后来崔氏败落,秦氏也受到牵连,族中四品以上东都任职的子弟通通请辞回到江南,从此在朝堂没了什么音讯。 直到去年,御史台一封折子,状告秦氏私下屯兵屯粮,暗造兵甲,圣上大怒,以谋逆论处,将秦家子弟收押,秦家家主秦文宴押入东都受审。 这案子拖了很久,洛婉清入狱时,秦家的判令才下来,秦文宴一门,男丁处斩,女子入乐籍,其余族人因不涉及此事,网开一面。 可惜这时候,秦家人大多已经受不了监狱磋磨,去了个七七八八,只剩下秦文宴一支,只留下秦珏一个嫡子还活着了。 这样的人,若说他不清楚这些杀手来杀的是他,她绝对不信。 只是他不说,她也不点破,终究是与她无关的事情。 她休息好就和他分道扬镳。 她这念头好似表现得太明显,旁边秦珏似是察觉,回头看她一眼,小心翼翼道:“惜娘,都这样了,你还打算抛下我啊?” “叫柳姑娘。”洛婉清吃完最后一口肉,拍了拍手,提醒,“我和你不熟。” “别啊,”秦珏露出惋惜之色,“咱们好歹也是共患难的交情。” “我是被你拖下水,不是要和你共患难。” 洛婉清开始穿鞋子,一面穿一面道:“你也知道自己是在拖累我,就别耽误我行程了。距离监察司考核只有两个月,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有缘再会。” 说着,洛婉清站起来,她没什么东西可拿,抬头看了看天上的星星,隐约认出北斗七星来,便朝着指引的北方走去。 秦珏在她背后,看着她的方向,忍不住提醒:“惜娘。” “不见了。” “那是南方。” 这话让洛婉清僵住。 她站在原地,这才想起来,在监狱关久了,她都忘记了,她从来没有单独出门,更别提认路。 虽然梦里她在岭南活了十年,但是她一直活在一个区域,小到根本不需要辨别方向。根据星星看方位这种事,她只知道怎么,从未实践过。 她在原路站了一会儿,身后秦珏试探着道:“我这个人方向感很好的。” 洛婉清没说话。 秦珏继续道:“我做东西也好吃,还熟知各家功法,你刀法这么烂,不想有所精进吗?你看我教你□□熊的时候,咱两配合多默契?”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如果秦珏没有被风雨阁追杀,她或许还会心动一下这些条件,但是…… “哦还有,”秦珏好似知道她在想什么,提醒道,“你要不要坐下运功感受一下,我给你修复的筋脉如何?” 洛婉清一愣,随后就想起昏迷前剧痛的筋脉。 她意识到秦珏说的是什么,赶紧盘腿坐下,她将真气运转一个周天后,诧异睁开了眼睛。 “感觉怎么样?” 秦珏拿着烤鸟绕到她面前,打量着她,似乎已经知道了结果。 洛婉清神色复杂抬眼看他,如实开口:“我有一段筋脉,真气通过时不疼了。” 这和她之前运转内力的感觉截然不同,她之前运转内力,真气所过之处,都会感觉到撕裂的疼。但现下却有一段筋脉,仿佛是被人修整过的河渠,格外通畅。真气徐徐流过,甚至还有了温热舒适之感。 “那就对了。”秦珏点点头,解释道,“你体内真气磅礴,但是你的筋脉却完全不匹配,你的筋脉仿佛是被强行撑开,所以已经烂得差不多,再像昨晚那样动用几次你的内力,你这人就废了。” 洛婉清没有说话,秦珏说的她都知道。 可她没有办法,不是自己的东西,终究会有代价,她活着都是靠监察司的人给她那一枚九香凝神丸,如今筋脉破损,也是正常。 “你想要什么?”洛婉清明白秦珏说这么多的意思,他能帮她修补一截筋脉,就能修补全部,他说这么多,必有所图。 秦珏见她问得这么直接,露出几分伤感:“怎么说得这么见外呢?你这筋脉是我帮你补的,只是补一次消耗巨大,你也知道我这身体,”秦珏说着,抬手抚上胸口,叹了口气,“不中用,要想帮你把这筋脉彻底修复好,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做到的。” “你想跟我一路?”洛婉清听明白他的意思,静静盯着他。 秦珏点头:“自然。” “去东都,考监察司?” “不错。”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静静思考了一会儿。 同秦珏在一起固然危险,但是她已经和风雨阁的人交过手了,如果风雨阁要问罪,很快就会来,如果风雨阁不来,那就是当她在执行自己的任务,估计也不会再来。 秦珏不会死,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也不会,而她要做的,就是保护好自己,虽然风险很大,但是……如果秦珏能帮她修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十七 章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洛婉清冷眼扫过去。 “要同行一路的人,”秦珏笑着注视着她,“了解一下?” 说着,不等洛婉清开口,秦珏继续道:“你内力深厚,但筋脉却破损严重,拳脚功夫也这么差。按理说你有这样的内力,应该是习武多年,怎么会像从没学过武的人一样,打斗来毫无章法?而且,以这样的内力,又怎么会只在盐帮当一个小舵主?柳舵主,”秦珏盯着她,似是审视,笑着道,“你太奇怪了。” 听秦珏的话,洛婉清便知道,再遮掩下去,会引起更多怀疑。 “这内力是我的。”洛婉清说着柳惜娘早就给她准备好的说辞,应付道,“我从小练功,但无人指引,可能是天资不佳,也可能是我修习的功法有缺漏,修炼了许多年,真气都无法运转,强行运转,筋脉不仅没拓宽,还被硬撑成了这样子。我拳脚功夫虽然不好看,但在盐帮这种地方够用就行了。” “原来如此。” 秦珏思索着,感慨道:“那你天资的确不行啊。” 听到这话,洛婉清冷冷扫了他一眼:“不会说话可以不说。” “我倒不是说你不适合学武,”秦珏回头见她不悦,笑起来,认真道,“相反,你悟性极好。” 洛婉清不理会他,见她不说话,秦珏解释道:“我指点你与黑熊打斗,不过几招,你便悟出了路数。你没有师父,自己练习,也能有如此内力,实属天才。只是你天生根骨太差,筋脉不通,但这并非不可逆转之事。你放心,有我在,你成为顶尖高手,指日可待。” “哦。” 洛婉清听着他借着她的事吹捧自己,淡道:“你累了,该睡了。” 秦珏见她强硬转了话题,倒也不甚在意,点头道:“好罢,那我先睡,明日咱们一起进城,再寻个客栈好好休息。” “嗯。” 洛婉清应声,秦珏整理了一下身下不平整的土地,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背对着她就躺了下去。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还是没有忍住:“秦珏。” “嗯?” “我说内力是我的,你就信了?” “当然。”秦珏背对着她,“这世上有几个人愿意把命给另一个人呢?相比别人给你,还是你修炼无门更正常一些。”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把内力给另一个人,是把命给她吗?” “到也不说是给命吧,”秦珏闭着眼睛,随意答道,“内力给了,就是普通人,但习武之人,这么多年根基没了,不比被杀了还难受?” “不能,”洛婉清皱起眉头,思绪有些混乱,“不能一半一半给吗?” “又不是分大饼,”秦珏语气中带了笑,“哪儿能想分多少分多少?真气就是一口气,给了就给了,我从未听说有人能只给一半的。若有人同你这么说,那你别怀疑——” 秦珏说得笃定:“他肯定在骗你。” 这话让洛婉清心上一跳。 她想再确认一遍,但是又觉得这个话题问太多,暴露得太多。 可是,如果内力不是柳惜娘所说,可以一半一半分开给予,那柳惜娘等于是把一切给了她? 那她怎么逃出去? 而且柳惜娘与她非亲非故,给她一半内力,那是为了让她考监察司不要太快露馅,这是互利互惠。 全给…… 为什么?凭什么? 洛婉清想不明白,但她很快镇定下来。 面前这人不可尽信,况且,柳惜娘是风雨阁的杀手,秦珏也不过就是个世家公子,可能知道一些这些世家有的秘技,但是也并不是熟知天下所有事。 或许柳惜娘只是用了秦珏不知道的办法。 柳惜娘没有任何把一切给她的理由,这世上内力只给一半的办法肯定有,只是秦珏不知道而已。 洛婉清确定了这个想法,便没再想太多,闭着眼睛打坐了一会儿,等到天明,两人收拾了升火的痕迹,伪造了行踪,便一起离开。 往北方向走了半个时辰,他们终于看阡陌横田,两人对视一眼,看见对方身上的流放犯衣服,洛婉清抿了抿唇,终于道:“你身上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吗?” 流放犯衣服太过显眼,见了人,必定会引起恐慌,若惊动官府,且不说可能直接暴露秦珏的位置,最重要的是,没跟上去监察司的队伍,地方官府肯定不会送他们去东都,但也不会让他们一个犯人走,最后大概率就被困在这里,等秋后问斩了。 秦珏明显知道她的意思,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袋子,晃着袋子道:“我藏了一袋金珠。” 听到“金珠”两个字,洛婉清睁大了眼。 莫说寻常人很少能有这么多金子,就算有,他居然能从监狱里带出来? “别问我怎么带出来的,仙人自有妙计。” 秦珏将金珠收回怀中,转身道:“虽然说不告而取谓之窃,但两套衣服换颗金珠,应该有人愿意吧?” 两人商量着,仗着功夫,悄悄潜入了一个农户家,秦珏留了一颗金珠在桌上,洛婉清快速摸了两套衣服和身份文牒,又悄无声息溜了出去。 他们找了个谷堆,各在一边迅速换了衣服,伪装成夫妻,便入了城。 进城之后,两人定下一间客房后,便分头采买。 洛婉清迅速买了一堆药材和出行必备的东西,随后就在客房制药等待秦珏。 等到天黑,秦珏终于转了回来,站在外面敲门:“惜娘,我进来了?” 洛婉清正在磨药,她花了一个下午处理各类药材,听见对方声音,她应声:“进吧。” 说着,一个白衣青年翩然而入。 洛婉清闻言抬头,便是一愣。 面前青年五官倒是普通,但眼睛极为漂亮,一身白衣春衫,衣角绣着桃花花瓣,头发用红白拼接的布带高束,腰悬酒壶,手握桃花小扇,看去风流潇洒,倒反衬得五官都有些俊朗起来。 洛婉清皱起眉头,忍不住道:“你去干什么了?” “买衣服啊。” 秦珏在她面前转了个圈:“怎么样,是不是很有春日将近的感觉?我在牢里好久没换衣服了。我还替你买了几套,一套白的,一套粉的,一套黑……” “还买什么了?” 洛婉清打断他,秦珏思索着:“还买了酒,糕点,蜜饯,手帕……” “好了。” 知道没买正经东西,洛婉清打断他:“休息一下,你该告诉我如何修复筋脉了。” “乏味啊。” 秦珏叹了口气,将东西放在桌上,随后走到洛婉清面前来,好奇道:“你在做什么?” “制药,方便携带使用。” 说着,洛婉清在旁边水盆净手,淡道:“但我做完了,你可以告诉我该怎么修复筋脉了。” “好吧,”秦珏点头,随后道,“那我就用通俗明了的说法和你说明一下。你筋脉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被强行拓宽后有了损伤,所以首先要做的就是用内力温养修补,做完这件事,你筋脉就可以修补。但是——” 秦珏强调,洛婉清抬起头来:“但是什么?” “但如果只是这样,其实你是没有办法真正运用你的内力的。” “为什么?” 洛婉清皱起眉头,秦珏顺手从旁边瓷瓶里取了一只开得正艳的梅花,敲打着手心,慢慢悠悠道:“因为你的根骨有问题。” “什么问题?” “我这么说吧,”秦珏拿着梅花走到她面前,轻点在她后颈上,梅花上还带着水寒,洛婉清不由得轻颤了一下,秦珏瞧着她的脊骨,顺着她的筋脉一路下滑,“筋脉流转于你周身,但终究还是与骨骼走向相伴相随,一般习武之人,自幼练习,会让自己的骨骼长得易于筋脉行走,真气像流水,筋脉是河渠,骨骼则是山川丘陵,河渠顺滑,你的真气运转才流畅。” 说着,梅花停在她腰间,秦珏抬眼看她,颇为遗憾:“然而你的骨骼与常人无异,所以筋脉存在许多转角崎岖之处,真气通过此处,便会堵塞淤积,所以就算我能修复乃至拓宽你的筋脉,根骨不佳,打斗时你还是很难正常使用。唯一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塑骨。” “怎么塑?” 洛婉清看出他卖弄关子,直接询问,秦珏收起梅花,淡道:“把你骨头一寸寸捏碎,再重新长合,长合的过程人为捏合成最合适的样子,这就是塑骨。” “骨骼捏碎还能重新长合?”洛婉清皱起眉头,“这不可能。” “寻常方式当然不可能,所以塑骨这一法一直是秘技,很少有人会,刚好呢,我略懂皮毛。” 秦珏说得认真,洛婉清思考了片刻后,她只问:“塑骨需要多久?” “至少一个月。” “监察司只有两个月就开考了。” 洛婉清提醒,秦珏点头,随后道:“那我就得说另一件事了。” “什么?” “其实监察司的考核,已经开始了。” “开始了?” 洛婉清没听明白,秦珏将梅花插回瓷瓶,轻声道:“每一年参加监察司考核的人都是重犯,想要顺利到达东都都不是易事。所以监察司第一轮考核很简单,就是能够按时到达东都。每年三月初一酉时,没有按时到达的,就算淘汰。路上想跑的,亦或是没有能力走到东都的,都不是监察司要的人。” “那万一跑了的呢?”洛婉清不明白这个规则,“这是死囚,就这么放过了?” “那就抓回来啊。”秦珏回头笑了一下,“抓回来,送太医署。那里可缺人试药,他们想跑,若能跑掉是本事,跑不掉,那就付代价咯。” 说着,秦珏回头看向洛婉清:“想好用哪个法子了吗?塑骨吗?” “不必。” 洛婉清扭头拒绝:“时间太长,考入监察司再说吧。” “唉?”这有些出乎秦珏意料,“我还以为你赌性很大呢?” “我赌性是很大,但也不是随便赌。” 洛婉清说着,拿了自己一套秦珏买的衣服,走到屏风后。 屏风后是方才她让小二放好的热水,她将衣服挂到屏风上,正准备脱衣,就想起外面坐着的秦珏。 迟疑片刻后,又想到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8章 第十八章(三更合一) 外面,慕斯城没忍住,走到外面的露天阳台抽了两根烟,才静下来。 不知为什么,聂相思就算是大着肚子的样子,在他眼底都充满吸引力的。 谁说孕妇身材走样,会逼得男人出轨? 放屁! 一定是那些男人中的败类早就想出轨了,所以才将自己出轨的原因扣在怀孕老婆身上! 晚上慕斯城果然乖乖地睡在他的小床上,聂相思躺在舒服的大床上。 二人一边讨论着未出世的宝宝的名字,一边享受着这个静谥的夜。 直到话题快聊完了,聂相思才又想起慕斯城之前说的那件事,她翻过身,睡眼蒙胧地说,“对了,你说明天我们回慕家之前先去个地方,去哪里呢?”“去趟安家吧。”慕斯城两只手背在脑后,闭着眼睛,似乎男人躺在一个狭小的地方时,总是会下意识做出这种性感的动作,暴露出他们的胸肌或和身材线条。这导至聂相 思又回过头去。 “安……安家?”避开诱惑同时,聂相思被这个问题给震惊得清醒了,“为什么?难道是……”“对!”慕斯城叹了口气,“我派去安家接慕绵回来的保镖,没有将他带回来,所以我们明天亲自过去一趟,安琪儿骗了他很多事,我想有一些事情,毕竟让慕绵知道真相, 比如,相思你才是对他最好的人,安琪儿绝对不是。” “……”聂相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好。 半晌,聂相思微叹,“斯城,我可以和你一起去,虽然,我现在好像没有什么立场去安家,但为了慕绵我可以和你一起去。我只有一个前提要求,希望你答应我。” “嗯,你说吧。”慕斯城闭着眼睛,点着头。 他知道,聂相思看着乖巧顺从,但总是能提出很中肯的意见。 “如果,慕绵知道真相后都不愿意回来的话,我们……不要逼他好么?”聂相思抓着被子,心里也挺挣扎,“我相信慕绵,他不会真的选择他亲生妈妈的。” 聂相思其实明白,慕斯城心底也会有些担心,比如慕绵若是跟安琪儿相处出什么感情来了,会不会以后跟着安琪儿过…… 对于聂相思的话,慕斯城没有说话,只是静静思考着聂相思的话,“逼他……会起到反效果么。”“我之前在医院是在幼儿科呆过的,让孩子乖乖接受打针,还是多哄着让他们不要害怕,让他们自己接受。”聂相思说道,“逼孩子哭着打针,下回只会让他们产生心理阴影 ,那么以后每 一次打针可能都会哭。” “……”“而且,我觉得慕绵是有自己想法的孩子,我们就更要尊重他自己的意愿了。”聂相思说道,“如果这次强行将他带回来,下一次,他可能还是会跟他亲生妈妈走的,还是让 他明白情况后,自己回来吧。” ———— 第二天慕斯城给聂相思办了出院手续,上午九点多离开了医院,开车去安家。 这次慕斯城没有带任何随从,连阿晋都在公司里忙着,慕斯城这次是特地空出时间来处理慕绵的事以及婚期的事。上高速之前,慕斯城特地检查了一下副驾上聂相思的安全带,之后才踩大油门飙上高速,看着亲自开车,还处处体贴的慕斯城,聂相思坐在他身边,特有安全感,她微微 笑着,看了一眼后排座里的慕绵的书包: “你把慕绵的书包也带过来了?” “昨天他让那两个保镖带话回来,说将他的书包送过去,他在安家复习,下周一安家的司机会送他去学校。”慕斯城愤闷地传达着儿子的意思。“慕绵这不挺乖的,即使去了外公外婆家,也没忘记作业,知道让人将他的书包送过去呢。”聂相思说,“我就说,其实他心里挺明事理的,即使任性一回,也不会忘记功课 。” “你就是太疼他了。”慕斯城叹了口气,“可惜你那么疼他,他还将你留在餐厅和安琪儿走了。” “他是第一次看到他亲生的妈妈嘛。” “相思。”慕斯城正色说,“我知道你处处为慕绵着想,但我希望你也能考虑一下我的心情……” “我知道。”聂相思温柔地望着他俊拨的侧颜,“你怕慕绵会跟他母亲相处出感情来,那即使他母亲不可能争得到他的抚养权,你也担心从此之后,他的心会向着他母亲。” “对。” 慕斯城承认这一点。 “那,你相信我么?”聂相思又问他。 慕斯城停顿了一下,点头,“嗯。” “那就别担心,在我看来,慕绵他最敬重的人就是他的爸比。”聂相思看着他,“斯城,慕绵是不可能会离开你的。” 听着聂相思的话,慕斯城想了一会,露出微笑,对,儿子怎么可能离开他! 到了安家后。 知道慕斯城和聂相思亲自过来了,安家人一片慌乱,生怕慕斯城会活生生将慕绵给强行带走,因为慕斯城有慕绵的抚养权,他能这么做。 向叔跑出来在车 前说,“慕太子,聂小姐,我们先进来坐坐吧,绵少爷才过来一个晚上啊……” “我不进去了。”慕斯城降下车窗,看了一眼安家,“让慕绵出来吧。” “这个……”向叔脸色为难,“大小姐太过想念绵少爷,如今紧紧抱着绵少爷,舍不得让绵少爷离开呢。” “哼!”慕斯城冷笑,“舍不得,还是不想放慕绵走?” “这……” 向叔看了看车内的聂相思,一时不好往下说。 聂相思手放在慕斯城手背上,“斯城,你进去好好跟安大小姐说一说吧,我们也很想念慕绵,很担心他,我们下次再带慕绵过来。” 向叔有些意外地看了眼聂相思,他没想到慕斯城要娶的这个女人,竟不是那么强硬的女人…… 慕斯城看了一会聂相思,再次尊重了她的意见。 “那在车上等我,我去带慕绵出来。” “嗯。” 慕斯城打开车门,和向叔进去了。望着车窗外面的安家,聂相思叹了一口气,一般情况来说,出身好的人才会嫁入豪门,或者门第般配的人结婚的可能性才会更大吧?如果,斯城一直都不知道她的存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19章 第十九章 “真的吗?师姐愿意当我的妻子?”萧梦眼前一亮,心里更加的开心了。 萧玉,果然也是十分单纯的女孩呀,这么容易,就被套路上了。 “哥的魅力,果然厉害。”萧梦一笑,十分的满足,像萧玉这样的女孩,等以后娶进家门,就可以过上神仙般的日子了,真好。 “嗯呢。”萧玉微微低头,脸颊上还有着一丝羞红。 能遇见这样一个心性,人品皆是极佳的少年,她也很开心,而且,萧梦还没有女朋友,萧玉只感觉,她捡到宝了。 “对了,师姐,你现在是大斗师几星了?”萧梦看向萧玉的胸前,灿烂一笑,萧玉的那个地方,真的很大呢。 如果刚刚摸到的话,那就好了,一定会十分的舒服吧。 “大斗师,五星。”萧玉脸颊上有着一抹红霞,她自然是能够察觉的到,萧梦的目光看向哪里。 女孩子的直觉,自然是很准的,但她并不生气,因为,她已经是萧梦哥哥的女朋友了呢。 不过,不得不说,萧梦给她的神丹,真的很神奇呢。 如果按照她的修炼天赋,突破大斗师,至少需要三年。 然而,萧梦的一枚丹药,却是让她轻松突破。 大斗师五星,即便是在迦南学院,也是要被视为天才。 说不定,再次回到迦南学院时,她还能进入内院。 “小师弟,你是什么修为呢?”萧玉美眸盯着萧梦,有些好奇,她总感觉,眼前的少年,似乎并不简单。 神丹这种宝贝,就连是她,也是拿不出来,但萧梦却是极其大度的给了她。 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少年,自然是要好好把握住幸福,可不能让别的女孩子抢了去。 要知道,萧家的萧薰儿,还有萧媚,都是很好看的女孩,万一萧梦被吸引了的话,她就没地方哭了。 “等到了成人仪式上,师姐自然就知道啦。”萧梦笑道,他并不想将自己如今斗宗六星的修为暴露出来。 除了熏儿以外,他还没有将修为真正的透露过,毕竟,以熏儿的背景,自然是不会惊讶,如果是萧玉的话,那可就不一定了。 “哼,还不告诉我呢。”萧玉嘟起了嘴巴,脸颊鼓鼓的,似乎是有些生气。 但她隐约觉得,萧梦的实力,应该会很强,或许,在萧家里,他算得上是真正的天才。 女孩的直觉,一向都是很准的。 不过,她虽 然很好奇,却并没有继续追问下去,毕竟,谁都有属于自己的小秘密。 “小师弟,如果你的修为不错,师姐可以把你推荐给若琳导师哦。”萧玉说道,俏脸上有着一丝期待,还有一些自豪。 能进入迦南学院修炼,是许多修炼之人梦寐以求的事情,更是每一位修炼者的梦想,说不定,日后,还可以和小师弟一起修行,萧玉心中还有些兴奋,在萧梦的身上,她有一种很独特的感觉。 “不用啦,谢谢师姐,我很强的。”萧梦一笑,挥了挥手,迦南学院,他以后自然是会去的,不过却不是现在。 小医仙,青磷,美杜莎,这些小姐姐,他都还没有见到,自然是不能够太着急。 毕竟,只有撩到了女孩,才能完成系统任务,才能变强。 在萧梦心中,是为了变强才去撩妹的,他可不是单纯的撩妹而已。 咸鱼也要有梦想,多娶几个回家当老婆不好吗? “你这家伙,师姐好心帮你,你怎么这样,以后你自己去求若琳导师吧,我才不会帮你了。”萧玉被萧梦的话气的不轻,俏脸发白,剁了跺脚尖,有些生气。 她本想借着和若琳导师的关系,悄悄地替萧梦开后门,可这家伙居然这样。 哼,就算萧梦求她,她也不会帮忙了。 “师姐,我真的很强,你不相信我吗?”萧梦一笑,看向了萧玉的身姿,他不仅精通修行,而且在另一方面,也是很强的。 当然,前提是萧玉配合才可以…… “哼,无耻,又对师姐动歪脑筋。”萧玉秋水般的明眸中有着一丝生气,贝齿轻咬。 她自然是看的出来,萧梦的脑袋里,肯定又有了什么不好的想法。 小师弟,虽然人很好,但却太无耻了。 “哼,你走吧,师姐要去洗澡了呢。”萧玉浅浅一笑,并没有生气。 学院中,不知有多少弟子对她持有情愫,但都被她一一拒绝了。 虽然小师弟很无耻,但她却并不懊恼,或许,小师弟只是被自己迷住了呢。 “师姐,我可以帮你……”萧梦还来不及说完,房门便是被萧玉一下子关了上去。 萧梦站在门外,脸上有些不甘心。“不就是洗个澡嘛,我也可以留下来帮忙的,师姐真小气,这都不让看。” 萧梦抱怨了一句,便是离开了,像萧玉这样的女孩,想要一口吃掉,自然是十分的困难。 不过,他还是很有信心的。 房间中,萧玉缓缓脱下了绿色的纱裙,露出了修长雪白的长腿,跨入了温暖舒适的浴池之中,她的脸上,有着一丝惬意。 她已经是大斗师五星的修为了,若是若琳导师知道了,应该会很吃惊的吧? 萧梦,你到底是什么修为呢? 成人仪式上,她一定会亲眼见证的,你逃不掉的。 萧玉抬起了雪白的手腕,认真的擦拭着娇躯,她玉手拖着香腮,露出了一丝笑容。 她要洗的干干净净的,要保证身上有着香香的味道才行,她要做萧梦哥哥的女孩,甚至未来,还要成为萧梦哥哥的妻子。 只是,下次见到萧梦哥哥,她应该穿什么样的衣服呢? 至于未来嫁给萧梦哥哥,她也很期待呢…… …… 月如银盘,漫天繁星。 萧梦走在萧家的院落里,嗅着周围淡淡的草木芬芳,心情大好。 “哎。”萧梦轻轻叹了一口气,这个时候,若是有个女孩可以陪在身边,那就更加的完美了。 只可惜,萧玉不让自己留下,若不然还能,嘿嘿嘿…… “还是去熏儿的房间抱着熏儿睡觉吧。”萧梦嘿嘿一笑,加快了脚步。 要知道,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0章 第二十章 “之前有没有科考队进入过?”楚天逸问道。 “县里相关部门组织人进去过,”吴主任摇了摇头,“说起这个大峡谷,还是林业局的人和我们保护站的人一起发现的。那个时候刮了一场大风,我长这么大第一次见到那么大的风。大风过后,林业局的人和我们准备进山去查看一下森林损毁的情况,可没想到在一处原本树木参天的林子里,发现了一个从没见过的缺口,我们顺着缺口进去,却没想到那后面的空间如此巨大,那里就是现在的锦江大峡谷。后来,我们把这件事情上报上去,县地质所以及林业局的人一起进去考察了一番,但是由于地貌特殊,他们也没整明白,只是带了不少的矿石样本出来。” “矿石样本?”楚天逸诧异的问道,“什么样的矿石样本?” 吴主任吸了口烟,摆了摆手,“这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听说样本送到地质大学去分析了,啊,对了,应该就是你们临沧地质大学,毕竟在这方面,你们学校在国内是顶尖的。” 楚天逸敷衍的笑了一下,就有接着问道,“地质大学给出了怎样的回复呢?” 吴主任笑着摆了摆手,“根本没有回复。因为没多长时间科考队就来了,其中就有地质大学的老师。” 楚天逸从包里拿出一个小本子,“那您还记不记的他们的名字?” “我想想啊,”吴主任翻着眼睛想了一会儿,“其中一个叫安立民,还有一个叫方什么刚,好像是方成刚,最后还有一个叫楚”他似乎有些回忆不上来了,“楚楚什么来着?” 楚天逸此时的心已经狂跳了起来,他拼命的压制住自己有些颤抖的声音,“是不是叫,楚川?” “对对,”吴主任并没有注意到楚天逸的表情,“你知道的哈,你们学校的老师嘛!” “后来呢?”楚天逸有些急切的问道。 “后来”吴主任低头回忆了一下,“起初的几天也没什么,我们领着科考队进入峡谷,科考队的成员来自不同的专业,他们按照自己的专业分别进行采样研究。直到十天过后,科考队里出了一件事情。” “什么事?”不仅仅是楚天逸,连老张和小猛都听得很入神。 吴主任吐出一团烟,“说起来这件事还和那个叫楚川的老师有关系。这个人是个很有性格的人,别看平时说话很和气,但是一涉及学术上的问题就变得十分的较真,分毫不让。也因为这个性格,那天他和科考队的队长老郑大吵了一架。” “大吵一架?”楚天逸听了 十分的惊讶,“为了什么吵架?” 吴主任摇了摇头,“这咱就不知道了,咱也不敢问。这些都是上面派下来的专家。” “后来呢?”楚天逸问道。 “后来科考队就分成了两组,原来的队长带着一组,楚川带着另外一小组,人不多,其中也有那个叫做安立民的老师,还有科考队其他几个队员。” 听吴主任说到这,小猛开口问道,“那个叫方成刚的老师呢?” 吴主任告诉他,那人还在原来科考队的那一组。 小猛听了冷哼一声,“我看这个人不地道,都是一个学校来的,应该相互维护啊,干起仗来哪有自己人不帮自己人的,不仗义!我看那个叫安立民的老师不错。” 楚天逸无奈的冲小猛摆了摆手,“你别打岔。”小猛自从上次在烧烤摊被楚天逸救了之后,对他十分的信服,简直算是言听计从,听楚天逸这么一说立刻闭上了嘴。 楚天逸看了看吴主任,“您继续说。” 吴主任点点头,“其实,后来我发现这个楚川老师不光是有性格,而且还有一些神秘。” “神秘?”楚天逸没想到吴主任会给自己的父亲下这样一个评价,于是更加好奇,“您为什么会这么说?” 吴主任说道,“有一天晚上,我水喝多了,半夜起来撒尿。可我刚钻出帐篷,就看到了一个人影朝峡谷深处的密林中走去。可是光线很暗,我看不清楚是谁,当时我想也许是科考队的哪个队员想解大手,所以往林子里钻,于是就没在意。等到我第二天起早的时候,”说到这里,吴主任略带不意思的笑了笑,“我这个人有个毛病,那就是五点钟准时被大便憋醒。天天不差,真是烦死。” 尴尬的笑了几声后就又继续说道,“那天我仍旧是被憋醒,那个时候还不到五点,我起床拿了纸就往林子里走。可我刚走到一半,突然看到一个人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就是这个楚川老师,他当时看到我很意外,我问他去哪儿了,他告诉我说醒得早去林子里转了一圈。可我注意到他全身几乎都被露水打湿了,这说明他绝对是在山里呆了很长的时间,所以我就猜到昨天晚上看到的那个人影应该就是他。” “这楚川老师,”这样称呼自己的父亲,让楚天逸觉得有些不自然,“呃,楚川老师晚上出去做什么?” 吴主任深吸一口气,“这我不清楚,但从那天开始,我开始刻意的注意他,尤其是晚上,我发现这个楚川老师独自进峡谷深处很多次,就在我准备把这件事情告诉 科考队长老郑的时候,科考队就出事了。” “出什么事了?”小猛在旁问道。 “科考队的一组人失踪了。”吴主任说道。 楚天逸直接就说出了答案,“是楚川老师的那组人?” “对,”吴主任的脸色也变得有些严峻,“当天他们外出考察,直到晚上都没回到营地。我们立刻四处寻找,但那个时候天已经黑了,根本找不到。到了第二天我们又找了一天还是一无所获。没办法老郑就向山外呼叫救援。后来搜救队上山,在部队的配合下,最终我们在松江山附近找打了失踪的科考队队员,只可惜”说到这里,吴主任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找到他们的时候,人都断气了。而那位楚川老师不知去向。” 楚天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顷刻间地失色,风云激变,大星的光彩都被遮盖住了。 雷的身上出现了一道道恐怖的山巅,翻涌着毁灭性的力量。 雨全身沐浴在漫暴雨之上,每一滴雨滴落在地上便迅速炸裂开来,恐怖如斯。 而风四周形成一团团风暴,能吹灭修炼者神魂的风暴在涌动。 火全身沐浴在真火之中,恐怖的高温令人窒息,四周空间都被焚灭了。 四人站在四个位置同时出手,周围的空间全部湮灭,将叶谦活活逼了出来。 “开九印!”青云老道露出凝重之色,上来就是最强大的绝学。 道音嗡鸣,古老的气息弥漫着,一道道法印大如山岳涌动着澎湃的灵力朝着四人之中雷轰去。 青云修为境界最高,一对一风火雷雨四人谁也不是其对手。 一个照面,开九印其中一印直接震碎了一道道雷电,逼退了雷。 而后青云老道再次出手,开九印的第七印湮灭印出现。 周围空间成片坍塌,湮灭的力量涌动着,直接覆盖住火的真火。 而叶谦空幻九连斩全部实战全力攻击雷,狂暴无匹的刀气斩碎了一切,但就是斩不碎雷身上的雷电。 叶谦的攻击对四人构成不了太大的威胁,但青云老道的开九印湮灭印威力巨大。 四人之中的火频繁堪忧,湮灭印携带巨大的灵力磨灭而下,将其团团真火全部扑灭。 其余三人见状连忙前来回救,而就在此时叶谦赶紧遁入虚空。 进行连续跳跃不断尝试后,他再次展开化生刀域。 由于被青云老道的湮灭笼罩,四人这次直接被笼罩在化生刀域之郑 化生刀域一形成方圆六百米以内全是弥漫着的紫金色刀气。 叶谦凭空出现,空幻九连斩催动到了极致,霸道的道兵化生刀劈碎了一牵 将四饶身影湮灭在其中,而这四人并没有太过在意叶谦的攻击。 化生刀域之中,青云老道直接祭出邻八印轮回印。 四周空间变换,雷电缠绕,窥道境八重后期的灵力肆虐着周围的一牵 风雷火雨四人受到了极大的冲击,轮回印落下。 长被笼罩,四人气机直接被锁定,巨大的法印迅速的磨灭而下。 任雷,真火灼烧,暴雨滴落炸裂,狂风肆虐都无法撼动其分毫。 四人再也不敢托大,直接凑到一起双手掐动。 “ 太极五行大阵!”四人齐声大喝亮出磷牌。 只见四人头顶凭空出现一枚旗帜,顷刻间气势徒然增强了许多。 顷刻间周遭所有的灵气汇聚而来,四面旗帜分别是黑色,红色,金色,紫金色。 四面旗帜将四人包裹在其中,几乎就在同时那漫暴雨,熊熊真火,肆虐的暴风和缠绕的雷电更加强大了。 叶谦脸色惨白,没有用,他第一次感觉到了境界的差距是无法逾越的鸿沟。 即使这四人完全处于化生刀域之中,空幻九连斩的威力催动到了极致。 但也无法撼动这四人任何一人,反倒是他感觉体内气血翻涌,化生刀域将要被强行打破。 好在青云老道确实实力强劲,轮回印碾压在四面旗帜之上,与之僵持不下。 四人无法分出手来对付他,但看这四面旗帜气势越来越强,威力绝伦,叶谦感到了一丝不妙。 “道友,速速撤去刀域,否则太极五行大阵会冲碎,导致你重伤。”青云老道传音给叶谦催促了起来。 叶谦不敢托大,迅速撤掉化生刀域,然后遁入虚空。 而这时候四面旗帜形成了一张巨大的落网,罗网之中充斥着雷电狂风暴雨真火。 尤其是那无处不在狂风,暗带杀机触底必爆炸的暴雨,还有无坚不摧的雷电,焚灭神魂的真火让人非常棘手。 老道轮回印碰到四面旗帜之上,威力正在减弱。 “生死印!”青云老道豁出去了,再次祭出了终极一印。 地失色,大地震动,老道飞上空中,长发飘散。 生死二字互相闪烁,变化莫测,蕴含一丝丝大道纹路在其郑 生死印一出,气势上逐渐压倒了四面旗帜。 而叶谦也豁出去了,他掐动法诀,眉心间的杀戮之眼再次显现出来。 “杀!”无边无际的杀机涌现。 杀戮之眼发出一道道暗红色的光芒,这些光芒每一道的威力都不弱于逍遥眼, 无穷尽的光芒也交织成落网笼罩向四人,四人仍旧没有理会叶谦。 只觉的叶谦与他们修为差距太大,所有的攻击只能祈祷骚扰罢了。 然而,四人错了! 杀戮之眼可以硬抗而且吸收逍遥眼,威力绝伦! 罗网落下,顷刻间四人面露惊色,不可思议的看着叶谦。 原本四人以为叶谦的底牌就是虚空猿一族的空间赋加上化生刀域,没想到还有 这更可怕的杀戮之眼。 杀戮之眼可以击穿一切,一道道红光直接穿过了暴雨,雷电,狂风,真火打在四人身上。 四人同时发出一声惨叫,与此同时四面旗帜一阵晃动。青云老道的生死印直接落了下来,无边的生死幻灭之力涌动着。 地之中充斥着大道的和音,老道宛如神一样临空而立,变换法决。 而叶谦所有的攻击只有杀戮之眼有效,他将全部力量调动在杀戮之眼上,疯狂的攻击四人,辅助老道灭杀这四人。 四人惨叫连连,疯狂催动四面旗帜,四面旗帜代表着五行中的四行,也是强大无比。 方圆百里所有的生机全部丧失,都被四面旗帜吸了过来,四面旗帜在迅速的融合,并且气势越来越强,威力越来越恐怖。 四面旗帜在快速的融合,一股惊的气息在蛰伏。 这股气息盖过了青云老道的开九印生死印,无比的强大。 四面旗帜融合成一面巨大的旗帜,这面旗帜之上散发着四种不同颜色的光芒,同时迸发着雷电,狂风,暴雨,真火四种力量。 威力较之从前不知道超出了多少倍,大地山川全部被碾压而碎。 青云老道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叶谦直接被震开,震的吐血。 他狂吼着,疯狂用杀戮之眼攻击这面旗帜,全身灵力波动。 至强的刀法,平时可以斩碎一切的道兵化生刀劈在这旗帜之上,就像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2章 第二十二章 程墨的事情只是一个小插曲。 顾安也只是一时的有些郁闷,随后也就想开了。 他目前最在意的还是与阎冰的约定,眼看就要到约定的地点了,他心里也是开始紧张起来。 他不是害怕,而是担心阎冰是否能够如约而至。 这次的事情至关重要,对于他们今后的任务有很大的关系,所以顾安格外的在意。 因此顾安提前已经让赵冲等人密切关注周围的情况,也让士兵保持高度的警惕性,随时随地应对即将到来了的危险。 沐婉琴也是清楚这次的计划,所以她也在关注着前方的动态。 若依在无法“说服”程墨以后也就回到了公主那里,毕竟那里是最安全的地方,沐婉琴也不想让她遇到危险。 沐婉琴看了看一旁紧紧跟在她身边的程墨,也开始劝说他来:“程墨,待会儿有坏人来危害我们,你就去帮助顾安他们吧!” 程墨看了沐婉琴一眼,摇了摇头说道:“我要保护你,不让坏人伤害你!” 沐婉琴坚决的说道:“我在这里很安全,不需要保护,你去帮助他们就好了!” 程墨摇头不说话。 沐婉琴脸色一沉,严厉的说道:“既然你不听我的话,那就离开吧!我不需要你的保护!” 程墨看到沐婉琴生气的样子,也是有心害怕,摸了摸自己的光头,憨憨的说道:“那我去!” 沐婉琴也是舒了一口气,笑着说道:“嗯,这才乖嘛!” 现在她唯一担心的也就是顾安了。 因为有了程墨的加入,冷无双如今成了公主的贴身护卫了,因此公主的安危也有了保证。 乱石林是荡秋山附近一处特别的地方,这里因为杂乱无章的石头堆积如山而被称为乱石林。 此刻阎冰就埋伏在了这里,他身边则跟随着燕尾的人员。 其中五行使者赫然在例,他们是这次对付顾安的主要人手。 火使者很不客气的对着阎冰问道:“阎冰,顾安他们何时才能到来,我们在这里已经等了三个小时了。” 阎冰面无表情的说道:“火使者放心,很快就到了!” 火使者这才作罢,就安静的等待起来,其他四个使者也是安静的等待着。 而首领燕尾则是独自一人在一旁闭眼打坐,调整着自己的状态。 过了一会儿后,一个士兵汇报道:“将军,人来了!” 阎冰顺 眼望去,果然看见不远处出现了一条长龙,那是顾安他们的队伍。 阎冰不敢怠慢,立刻走到燕尾面前说道:“大人,他们来了!” 燕尾睁开眼睛,眼中精光闪现,露出一丝危险的冷笑:“总算是来了!等他们靠近,你就发动攻击,打乱他们的阵形,我随后就去支援你来!” 阎冰看着燕尾那冰冷的笑容,心里也是一突,不过他硬着头皮说道:“是,大人!” 阎冰退下后,就来到了指挥点,他眼看即将到来的队伍,心里即使期待也是激动,只是心里也有一些担忧。 不过想到自己所做的准备,他心里也是安心下来。 他暗中让王明给顾安传递信息,告知顾安他即将要攻击的消息。 这是他之前跟顾安商量妥当的结果。 此刻顾安也是紧张的打量着这个乱石林,这里是即将要展开大战的地方。 突然他神情一凝,原来是王明传递给了他一个信息,告知他阎冰已经吸引燕尾的人到了,而他即将佯攻。 顾安收到信息后,就对身边的赵冲点点头,让他去准备。 一场“大战”是不可避免的,自然要逼真才行,这样才能让燕尾相信这一切都是他们预想的结果。 “杀!” 突然一声大喊从周围响了起来。 听到这个杀声,顾安的对于顿时变得“慌乱”起来。 阎冰骑着高头大马,拿着他的五环金边大刀斗志昂扬的冲向了顾安这边。 “不好,有敌袭!” 顾安这边的士兵开始慌乱的整理队伍,可是那边的敌人已经冲杀而来了。 两方的人一交手,顾安这边就呈现出了败势。 在一旁观看的燕尾等人,露出了得意之色。 他们要的就是这个效果。 只要军队无法起到效果,那么顾安等人又有何惧? 这是五行使者等人的心声,他们自然不认为顾安还能在他们手中翻了天。 而顾安与阎冰对视一眼,相互都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于是顾安心里也安心下来,耐心等待着燕尾出现。 而顾安也是吩咐赵冲假装不敌,慢慢的后撤。 顾安看了看不远的地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了一个莫名的神情,那里正是燕尾等人埋伏的地方。 五行使者看到局势已经大定,他们这边处于优势,而顾安却要败逃,就忍不住问道:“大人,他 们准备逃跑,我们什么时候动手?” 燕尾平静的盯着战场,不急不缓的说道:“在等等,看他们是否真的撤退了。” 等了一会儿后,见顾安的队伍真的已经慌乱的逃跑了,燕尾定下心来,说道:“准备动手!” 随即他当先骑马朝着顾安的位置冲去,而五行使者也紧随其后。 顾安时刻注意着那边的情况,在阎冰的示意下,自然清楚燕尾等人就呆在那里。 他虽然没有见过燕尾,可是当看到那个一马当先的人,他就知道那人就是燕尾了,这是他的直觉。 而他也骑马而立,露出微笑,就静静地等待着燕尾等人到来。 燕尾来到顾安近前,有些奇怪的问道:“嗯?顾安你一个人竟然不逃!” 燕尾为人谨慎,对于顾安如此模样顿时就警惕起来。 顾安大笑道:“哈哈,你就是燕尾吧,真是让我好等啊!” 燕尾冷漠的说道:“哼,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了,你就在得意片刻吧!” 顾安随即打量了他身后的几个人,讥讽的问道:“怎么,你打算群殴我?” 燕尾冷笑一声:“怕了!不过没用,只要杀了你,管他什么手段呢!” 顾安无奈,摸了摸自己的鼻子说道:“你这是吃定我了啊!可惜要让你失望了!” 燕尾顿时就有了不好的感觉:“嗯,什么意思?” 顾安冷笑:“没什么意思,就是你今天要死在这里了!” 燕尾看了看顾安,很不屑的说道:“你凭你?” “哈哈!” 燕尾身后的众人也是哄堂大笑起来,对于顾安的不自量力感到好笑,他们还没见过如此“自信”的人呢! 这是被吓傻了吧! 于是他们看向顾安的眼神多了一丝讥讽。 他们还以为这个顾安有多么了不起,没想到也不过如此,真是浪费了他们的表情。 顾安也不再多言,而是拍了拍手。 这时一队人马突然冲了出来,将众人包围起来。 而赵冲等四位将军也到了三位,出了其中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3章 第二十三章(加更) 0162、意外 通过这一次外村一次本村的芦笙唱堂舞,仰亚他们的芦笙队一下子名声就响起来了,刚好这又是在冬天,本来就是农村的各种喜事比较多的季节。这样,一家传一家,一寨传一寨,寨寨都知道这个村寨又有了一支民间芦笙舞表演队了。 再加上大家都有一种互相攀比的心理,既然你家的喜事请了芦笙队,那到我家的喜事时,我也一定要请一堂芦笙唱堂舞来表演。这又间接地帮助了仰亚他们,不管本村外村,来请他们跳芦笙唱堂舞的人就更多了。 有时,仰亚他们这家还不有吹完,下一家又有人来跟他们定好了;有好些时候都要提前跟仰亚他们预定好,才能在自己家喜事的时候安排得上。当然,这样一来,给予仰亚他们的红包(报酬)也比刚刚开始时上涨了不少。一个月下来,各个芦笙手能够交给家里的钱基本比一个农村壮劳力还要高。 可是,这一伙人,除了仰亚等几个稍微年轻一点外,其他的,都是五十多六十岁的人了,最老的九爷都已经是八十多将近九十岁了。还能有这样的收入真是让村里的人羡慕。 现在,有好多的人也想向仰亚他们学习吹芦笙了,都想着要加入仰亚他们的芦笙队伍。 其实,仰亚也想过这个问题。可是,这也才刚刚开始,他也不知道这种‘好事’到底能够持续多久。所以,他还是想再等一段时间,如果真的能够稳定下来,那就再在村里多招些人来,多培养一些人出来也是好事。 而村小学这边,仰亚的民族文艺课也还在兼着,虽然一个星期也就那么两三节课。一方面,仰亚自己也不想放弃,再一方面,学校一直到现在,也还找不到合适的老师来顶替仰亚。再加上,经过这一段时间来,大家都看到,仰亚他们的芦笙队得到了大家的欢迎,也得到了大家的认可。所以,包括老师和学生,对于仰亚的民族文艺课,就更加的重视起来。老校长还几次想要求仰亚加课,可是,仰亚是确实忙不过来,所以这事才没有定下来。 这样,经过了好一段时间。 这天,又有一个外村的人来请仰亚到他家去吹芦笙。时间就定在这个星期的星期四。 对于有人来请芦笙,仰亚一般都会完全答应的,不管是哪天。 星期四,就是仰亚在学校有课的这一天。像这种情况,这久来,也是有过的。仰亚上完了课,再和大家一起去就行。可是,这一家,距离仰亚他们寨子还是有些远。 这家,也是为自己儿子结婚请的芦笙唱 堂舞。而女方家,距离男方家就更远。所以,这家一直要求仰亚他们早些过去。 关于迎亲的芦笙唱堂舞,芦笙队一般都是要提前一天的早上,最迟也要在中午之前赶到男方家,会同男方要去接亲的人一起统一安排。当天下午,再一起到女方家去。 可是今天,仰亚还要上课,由于路远,要在中午赶到男家,他是赶不到了。所以,仰亚告诉其他的芦笙队员,叫他们先到男方家。可是,这种情况大家也是第一次遇到,所以,大家心里也有些疑惑。 “仰亚,你不跟我们一起去,这样好吗?主人家会不会生气啊?” “这个,应该没什么吧,今天到男方家,其实也不用吹芦笙,只是到他们家报到,好让主人家放心而已。” “那你可要一定赶来啊,如果没有你,到时主人问起来,我们也不好怎么说;还有,如果你没去,到时就我们几个,没有你,我们怕压不了场子啊。” “哪里会,就是没有我,你们也应该能够单独应付了啊。” “那可不行,你一定要赶来的。” “好,我一定赶来,主人家问起来,你们就说,我有事稍微晚一些就赶过去。如果我实在晚赶不到男方家,那我就连夜直接赶到女方家,你们请主人家放心。” 中午,仰亚给大家交代完后,芦笙队就准备着去男方家了。而仰亚也忙着赶到学校,准备今天下午学生的民族文艺课。 仰亚来到学校,正要准备去上课时,老校长过来了: “仰亚老师,今天下午你有空吗?” 仰亚当然不好意思说晚上还要去吹芦笙唱堂舞的事。 “没什么事,校长,你有什么事吗?” “啊,没有事就好,那我们今天上完课后,集中到会议室开个短会,也就是讨论有关你的课的问题,所以,今天下午开是最好的,其他天,通知你来,还要耽误你时间也不太好。” 一个短会,应该不会有很长时间。所以,仰亚答应了,当然,这也是肯定要答应的,也不可能就对校长说不参加会议。 上完了课,所有老师集中到了办公室,会议首先总结了这段时间以来在学校民族文艺课上的表现,肯定了他的成绩,也指出了不足。当然更多的是对于下一步的希望。 现在接近年终了,学校也要总结和向上级汇报的时间了。学校要提前准备,到时好把学校的具体情况报上去。 报上去的目的就是,如果上面还是没能安排相关的专业老 师来接替仰亚的课,鉴于仰亚目前的表现,学校决定继续聘请仰亚在学校来上课,但是在待遇上,上级有关部门要适当的考虑提高一点。 这也就是今天校长要开会的一个目的。同时也是征求一下所有老师的意见。 仰亚在学校的表现,平时,其他老师也是看到的。说真的,比起他们这些正规的公办教师,仰亚一点都不差。他们完全同意校长的这个决定。 会议开完,虽然是一个短会,但是会议一开起来,就说不清有多长了。等仰亚他们会议结束,差不多天都已经快黑了。 仰亚想想,男方家一起去接亲的,应该是已经朝女方家去了。一般情况下,男方家接亲的人,大多是在下午时间就要走了,一般的时间估计是看路途的远近,争取在天黑之前,女方家的亲戚基本吃完了晚饭而又还没有散去的时候到达女方家是最好的。 这是因为,作为接亲的人,在女家,这一天是不能上‘正席’的,也就是不能正规地和其他的客人一起坐在酒席上去吃饭,而是要等女方家所有的客人都吃好饭以后,才能安排‘接亲客’在其他的测席(不在正堂)吃饭。 如果去得太早,一直等着所有客人吃饭,想着也是怪难受的,如果去晚了,其他的客人都散了,那又达不到让客人看自家来接亲的人送过来的‘贺礼’。所以,这个时间就得刚好在这个时候到达是最好的。 今天,由于女方家较远,仰亚他们的芦笙队和接亲的人走早一点也是应该的。 仰亚估计着,他也就没有必要再往男方家赶了。 仰亚回到了家,稍稍吃了一碗冷饭,拿上芦笙,就直接朝着女方家去了。 附近的寨子,多多少少仰亚还是听说过的,哪个寨子在哪个方向,要走多久、从哪条小路走更近一些,仰亚有了个大概。所以,仰亚拿着芦笙就朝着那个方向走。可是,他刚刚走出家门不远。天就已经完全黑了下来。 山区的天气,说起来变化也挺快的。今天白天,还是一个阴天,这一下,好像有雨要下了。 虽然这个季节的雨也许不会太大,但是,这接近冬天的天气,天黑下来也更快,晚上也更加的黑暗。 这几年,这一带的村寨里,也陆陆续续修通了公路,可是由于山高坡陡,那蜿蜒的公路都是朝着通向集镇的方向修的,在山与山之间的各寨子间,好多都还是不通公路的,就算是有的地方通了,弯弯曲曲、绕来绕去,比起原来的老路,不知道要多出好几倍来,所以,大部分人也不会选择 走公路,而还是走原来的‘老路’近些。 黑夜里,仰亚当然也是想早点赶到女方家与芦笙队汇合。 雨,下了一阵后,就停了下来。 可是,雨后的天却是更加的黑暗,黑得基本就看不清楚任何的路面来。再加上下雨过后的山路,底层是硬的,而表面一层又是湿的,这就更加的使得路面泥泞而又湿滑。 仰亚走过了好一段路,已经累得他两腿发酸发麻,慢慢地,他看见前面的路边,还亮着一两颗微微的灯光—— 那里,应该有人家吧?! 仰亚朝着有光的地方走去,轻轻在敲了下门。 “谁呀?” “有人吗?我是过路的,可以开一下门吗?” 半天,屋里才慢慢地走出一个老汉来,躬着腰打开了门。 “你是谁呀?这么晚,我们都已经睡下了,有什么事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4章 第二十四章(一更) 一个他早就想不起来的女人,突然却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你跟我上车去,说说你到底发生了什么?”也许是席城和喜宝的行为已经引起了大家的关注,周围围绕了不少看热闹的人,席城连忙将喜宝拽到了自己宽敞的车上。 既然已经被认出来了,喜宝也不再遮遮掩掩,索性大方的让席城看个够,没错,她的脸现在已经面目全非了,不戴墨镜和口罩的话,她就是一个十足的丑八怪,根本就不能出门。 席城问道:“这几个月你到底是怎么过来的,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喜宝从包里拿出了一根烟,姿势娴熟的点燃了,自顾自的抽了起来,她的神情中充满了风尘味道,就好像是古代的一个风尘仆仆的女子一般。 如你所见的那样,我因为整容的事情,被娱乐圈给封杀了,当然也不仅仅是这件事情,大概是好运气用完了,所以那段时间,什么霉运都被我碰到了。 可是我也要吃饭穿衣啊,为了赚钱,我不得不出卖自己,混迹在夜店里,什么赚钱就去做什么,就差用身体去换钱了,其实也不是没有想过,只是实在无法勉强,当我面对一个老男人的时候,我的身体下意识的排斥罢了…… 喜宝在说起这些的时候,仿佛在说别人的故事一般云淡风轻,让席城莫名的觉得心疼。 在夜店的生活黑白颠倒,有些客人又喜欢动手动脚占便宜,不听他们的就打人,我这张脸和身材本来就动了太多的刀子,哪里经得起这样的折腾,所以好景不长,我渐渐感觉到了脸部的变化。 从此连夜店也去不了了,别人一看到我这幅丑陋的样子都避之不及,上次我在电视上看到你要和瑶瑶订婚的消息,为安好好感到惋惜,虽然我们已经绝交了,但是我还是想去看看。 因为害怕自己的这幅尊荣影响到别人,所以我都是悄悄的躲避着人群,很不幸,我看到了不该看到的东西,当时顺手就拍下来了,并没有想到有一天会用来敲诈勒索,以此换取钱财。 席城已经明白了其中的一切,喜宝需要钱生活,需要钱去修复她的那张脸,谁也不想永远都活在黑暗当中,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情,所以她才会铤而走险,不顾被警察抓到的风险,去敲诈勒索瑶瑶。 在收到第一笔钱的时候,喜宝发现自己太天真了,那些钱根本就不够,她只能继续,她也不想这样,可是医生已经说了,如果不能尽快手术的话,她只会越来越严重和糟糕,以后会更加的麻烦。 喜宝这才 这么急切的筹钱,甚至在瑶瑶和花少不再转钱之后,不得不转而向席城勒索。 “你这又是何苦呢?如果你缺钱的话,大可以光明正大的来找我,而不是用这种方式。” 席城实在不忍心昔日一起的好友变成这样,虽然他和喜宝实在算不上朋友,但是她怎么说也是安好好的闺蜜,席城不会见死不救的。 “呵呵,我以什么身份去找你,再说了,虽然我变成了这样,可是我也是有尊严的,我也有我的骄傲,我还不想去向你乞讨,更何况,你现在已经和安好好分手了,说起安好好,我也很长时间没有见到她了。” 喜宝和席城谈到安好好,两人脸上都露出了伤感的笑容来。 席城从兜里掏出了一张支票,填上了自己的名字,金额让喜宝自己填,然后交到了喜宝的手中。 “拿着吧,如果安好好看到你这个样子会很难过的,好好爱护自己,以后别去夜店了,找一份正经的工作好好生活下去。” “你放心吧,这笔钱我一定会竭尽全力还你的。”喜宝捏着那张支票,好像捏着未来所有的希望一样。 安好好认识了一个让她非常喜欢的朋友,因为在网络上看到了她的文字,一个用文字养活自己的姑娘,便从此对这个写文字的女孩念念不忘,希望能够认识到这个传奇的女子。 这是她在网络上看到的关于她写的文字,写的是她自己的经历。 今天从银行里取出了所有稿费和积蓄,用报纸包着沉甸甸的捏在手里。这是将近一年的努力,我曾日夜不眠不休的改策划写稿,我也曾日日举着电风扇吹油烟煮菜烧饭,这是我挥霍完潇洒完刷卡完后仅剩的一点能证明我个人价值的东西。 在生活上我并不是一个成功的人,我懒惰矫情容易冲动绝望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我的生活大部分被天气主宰,我害怕有风,因为风会撩起我左脸的头发;我害怕有雨,因为我太清醒太容易歇斯底里;我害怕日照,我不敢见光,稍微强烈一点的光线我就泪流满面…… 于是有风,我就蹲在角落里或者刻意走在人群最左边;于是有雨,我加大音乐音量捂住被子不愿出门;于是有太阳,我日复一日躲在雨伞或者空调下喝着茶水。 我比任何人都惧怕生活,从小学六年级起我就被寄宿学校,写着歪歪扭扭的字,我成绩并不好,我坐的位置永远是最后一排,我靠着窗可我看不见光。 因为没有同类,我一直显得与众人格格不入,比孤独更可耻是我是被人孤立的独处 。我不爱学习,但这不代表我不上进。所以,我很小的时候就学会思考,我在思考我要做什么得到什么。 就像我现在一样,我拿着我21年的第一笔存款汇入了一个陌生的账号,然后我给我爸打了个电话。我说,爸,我打算继续读书。 他问我,你是打算辞职回来读书吗? 我说,边工作边深造。 我爸似感到我觉悟般喜极而泣。 其实关于继续读书这件事在兔子走之前我和她聊到过这个问题,包括薇禾在内的很多人持反对意见,觉得我压根儿毕不了业,并且还特地嘲笑了一番我的英语三级。 我想了很久,我觉得我应该继续读书。当时我也是这么跟小安说的,我说你应该读书。他说他不后悔。 我想,终究会在某个时候遗憾的。就比如我,因为高考落榜,辗转到一所不知名的大学什么也没学到就毕业了,这也是我心中巨痛。虽然没想过要找对口的工作,但我也不知道我的本职专业讲的是个什么。 大学时光就在公交车来回奔波中,在80年代电影和王杰的歌声中消亡了。遇人不淑的谈了两场挫败的恋爱,我一下子从18岁沦落到21岁。 工作的这一年里,社会大学教我是我胜过我在学校学习的十年。他们都说文凭并不重要,可我知道文凭可以给我更多机会。 我需要优势可以让我增加成功的几率。 现在我妈一个人坐在火车站,我没能去送她。想到她大老远从桂林辗转到长沙,我都没空陪她心里就难受。 该是有多忙,忙到让她在办公室楼下等了一两个小时,看到她局促端正的坐在沙发上茫然的看着来往的人,等到她面前的茶水早就冷了。 我手上拿着一叠A4纸,我的事好像总是有那么多让我理不清头绪。为了使她安心,我隔一个小时给她打一个电话。终于我忙完手头的事,从下午三点起,西餐厅、下午茶、美容院、湘菜馆、电影院…… 我把她当成我的闺中密友,临近10点回到家中,母亲兴奋的翻着购物战利品时,我已经是累得筋疲力尽。 我还让她看到了我疲惫难堪的现状,我不是不想与她聊聊天,而是我不知该与她交流什么。她说的是,你整天东奔西跑要注意身体,你不要大手大脚花钱,你的同学XX结了婚……我始终不知该如何往下接她的话茬。 我母亲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因为嫁给了我爸,跟着我爸出了大山。她很要强,这点我遗传她。在我读大学那几 年她曾独自承包了一个小工程赚了一些钱,每次我回家都会偷偷塞给我一些钱,然后叮嘱我不要告诉我爸。 我爸是极不愿女人抛头露面做事的,他说我妈是那种有了点钱就看不起别人的人,其实我知道这是男人的自尊心作祟。 我也不希望我妈出去做事,她一发达起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5章 第二十五章(加更) 幽幽峡谷,传来一阵叹息。 枫叶。 2019年,NBA选秀大会。 不单单牵动着美国篮球爱好者的心,也同样牵动着大洋彼岸的心,不少观众也纷纷熬夜看着选秀直播。 因为这一届选秀,极为与平常的选秀,有着不同,里面出现了一个黄种人,在NBA这个黑人运动当中,黄种人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其中打出成绩的,也唯有姚明。 自从姚明退役,易建联,周琦离开NBA后,就再也没有中国人出现在NBA当中,只剩下一个华裔,林书豪在NBA当中苦苦坚持着。 然而今年却出现了一个华裔参加选秀,也足够令诸多中国网友兴奋议论了。 就连主持人,看着肖华的致辞,也忍不住对同伴讨论:“我看过刘扬在NCAA里的表现,是个极为出彩的防守者,如果没有他,棕熊队也进入不了八决。” 王猛客观说:“不过刘扬防守有余,但在进攻上有所缺陷,并且年龄超过20,这让他在选秀当中,极为不利。” 然而所谓的进攻有缺陷,这还是夸奖了,实际上刘扬在NCAA比赛当中,投篮命中率只有5%,罚球命中率13%,三分命中率仅有7%,但抢断则是均场10,篮板均场13,盖帽均场7。 一个没有得分能力的防守者。 在众人议论时,NBA选秀也在进行着,肖华看着抽中状元签的鹈鹕,大声说:“2019年NBA选秀大会,恭喜鹈鹕队获得状元签,他们将有五分钟的时间,决定今年状元是谁。” 只隔几分钟,鹈鹕队立马给出了他们的答案。 肖华顶着铮亮的光头,看着手中的答案对着麦克风大声喊道:“新奥尔良鹈鹕队选择了蔡恩·威廉森,恭喜蔡恩·威廉森成为2019年的状元。” 被当选的蔡恩,立马从圆桌上站起,激动的当场落泪,场下观众也露出善意的微笑,纷纷拍手让气氛变得更加热烈。 穿着白色西装,坐在新秀堆里的刘扬,看着场上当场洒泪的蔡恩,也露出了追忆的神色,上辈子在屏幕里看见这场面,并没什么感觉,但此刻有了一些理解。 NBA被称之为奇迹之地,其中大多数球员,都可以参加卖惨大会了,勒布朗、哈登、巴特勒等人,童年都极为不幸,但正是因为进入NBA,改变了人生。 如今的蔡恩也一样,成为状元后,不论他未来能打出什么水平,此刻的他确实是站在了巅峰。 “孟菲斯灰熊队,选择了贾.莫兰特,恭喜这位新秀成为榜眼。” 成为了榜眼的莫兰特,露出欲哭无泪的表情,极为不情愿的戴上灰熊队的帽子。 第二次看见这个场景,刘扬还是忍不住笑出声,孟菲斯是个小城市,想要打出名气,简直就是地狱难度开场,被这小城市球队选中,如果没有实力,只能泯然于众。 毕竟像老詹一样,几次带着骑士进入决赛,可是凤毛麟角。 而后探花巴雷特被纽约尼克斯队选中,杜克三杰都有了归宿,其中四号签被湖人交易给老鹰队,NCAA的冠军核心,被老鹰所获得,随着时间流逝,首轮三十名新秀,全部被选出。 三十名首轮新秀,站在一起拍了一张照片。 看着站在场上的首轮新秀,瑞丽忍不住握紧儿子刘扬的手,感受妈妈的紧张,刘扬露出安慰的笑,他对进入首轮,根本没有抱有任何希望。 他唯一的要求,便是能够在次轮被选中,不然成为落选秀,就需要自己上门推销,那样就会浪费大把训练时间在旅途奔波。 大洋彼岸的网友,忍不住露出了失望神色,在之前来自日本的混血儿,八村塁在首轮第八席位就被选中了,而刘扬根本无人问津。 “如果刘扬的进攻能力,能够再增强一些,肯定能进入首轮,”王猛也忍不住可惜道,首轮和次轮差别极大,首轮进入球队,肯定会被重视,然而次轮除非自己争气,否则只能成为饮水机球员。 首轮结束后,NBA主席肖华便从台上离开,上来一个平头男人。 随着他的宣告,一名名新秀从座位上起身,展露出笑容,而没被选中的新秀,则露出了紧张的神色。 次轮40名都被选出,就连刘扬也皱起了眉头,难道他会成为落选秀么?虽然心里不想,但刘扬还是在心底思考,如果成为落选秀改去哪里,思前想后,还是觉得马刺好。 马刺如今当家球星,伦纳德远走猛龙,将会成为快船的球星,如今马刺里能挑大梁的,也只有德罗赞,但德罗赞性格偏软,如果入主马刺,刘扬有信心两年之内,取而代之。 最关键的,则是有多智近妖的诸葛**。 “恭喜杰伦.诺埃尔被明尼苏达森林狼选中。” “恭喜博尔.博尔,被迈阿密热火选中。” 若是在平常,听见博尔的名字,刘扬肯定会称赞他老爹是个人才,但感受父亲刘卫掌中传来的力道,以及母亲瑞丽的紧张,就连他也不自觉的开始 紧张起来。 底特律活塞队的管理杰夫·鲍尔,看着剩余的新秀,开始思索该挑选谁,看到刘扬时,注视了片刻便转移了视线,活塞队是以防守为主。 其中刘扬在NCAA里的防守,确实值得称赞,但这是个黄种人,黄种人体质偏弱,在联盟里并不是什么秘密,其中状元秀姚明,在联盟打出了成绩,但最终还是倒在伤病下。 说不定刘扬进入联盟,便会立马倒在伤病下,成为玻璃人,想到这里他有了选择,以赛亚.罗比,再怎么说也是个黑人。 “底特律活塞队的选择,是以赛亚.罗比,恭喜这位新秀。” 45位了,只剩下15位,46号签是奥兰多魔术队,刘扬并没有去过魔术队试训过,也对去魔术队没什么兴趣,只能寄托49号签的马刺了。 瑞丽拍着刘扬手说:“扬,别灰心我们还有机会。” 刘扬看着母亲瑞丽点了点头,父亲刘卫是华裔,开了一个中餐馆,而母亲是个白人,职业是收银员,如今都因为他参加选秀,陪他来到了这里,尤其是母亲,成为了他的经纪人。 “珍妮,那个华裔我们需要,”湖人队主教练弗兰克看着刘扬充满了欣赏,弗兰克的执教理念便是防守,或则说他只会防守,进攻一塌糊涂,而刘扬的防守,确实极好。 “弗兰克你确定?”结束了管理层的混乱后,珍妮暂时成为了湖人的管理,“我觉得塔克会不会更好?” 弗兰克急忙说:“珍妮,就选那个华裔刘,他具有一定的无球能力,良好的视野,极强的防御能力,除了得分能力差之外,每点都比塔克好,并且他是华裔,就算他不行,开拓他背后的远东市场也可以。” 珍妮表示了同意,无论这个华裔中不中用都没关系,光是背后的市场也算值了,更何况都46位了,剩下的却是没什么可挑选的。 最终湖人队以二百万美金,两个次轮秀获得了46号签。 拿到湖人队的信封,刘扬和其余新秀,纷纷聚集到这个其貌不扬的主持人身上,:“2019年NBA选秀,洛杉矶湖人队选择了.....” 主持人停顿一会后,才不紧不慢的笑道:“洛杉矶湖人队选择了克里蒂诺.刘,让我们恭喜这位来自,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的华裔。” 刘扬瞬间从椅子上站起,成为湖人队,这倒是个好消息,若说洛杉矶的主人是谁,肯定是湖人队而不是那个外来者快船队,而洛杉矶更是美国第二大城市。 号称娱乐 之城,其中的曝光率,哪怕只是个普通球员,都能比精英多,当初林书豪如果不是在纽约尼克斯,谁会知道他林来疯的称号。 2019年,NBA选秀大会。 不单单牵动着美国篮球爱好者的心,也同样牵动着大洋彼岸的心,不少观众也纷纷熬夜看着选秀直播。 因为这一届选秀,极为与平常的选秀,有着不同,里面出现了一个黄种人,在NBA这个黑人运动当中,黄种人满打满算也没几个,其中打出成绩的,也唯有姚明。 自从姚明退役,易建联,周琦离开NBA后,就再也没有中国人出现在NB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虽然我不能确保,我现在就很爱你,但是,我想先婚后爱,我们也是可以的,只要你和我心里都没有别人,感情我们可以培养的。”慕容璋忽的说出这些话。 李维微看向他,慕容璋的脸上没有开玩笑的表情,李维微收敛了笑容,她正色道:“慕容璋,我不想和你开玩笑。” 慕容璋对上她的眼,认真道:“李维微,我没有和你开玩笑,先婚后爱,我是认真的。” 李维微惊的半响说不出话来,良久,她问道:“是因为我们发生了关系吗?” 慕容璋沉默了一小会,坦然的开口道:“是有这方面原因,但是,也不全是,我没有时间和精力再去认识一个新的人,爱上一个新的人,放眼周围,你最合适。” 李维微忽然有了想哭的冲动,她哽咽道:“慕容璋,凭什么?” “就凭你早知道我喜欢你是吗?”李维微喜欢慕容璋,她不再纠缠路夏,一方面是对那个男人彻底失望,另一方面是因为她爱上了慕容璋。 她一向自卑,总觉得自己配不上更好的东西,但是,她还是无可救药的爱上了慕容璋。 她目睹了他对另一个女人的深情,她知道他的善良义气固执,他像一束光,照进了她黑暗的世界里。 也许一开始的接近,是她自导自演的闹剧,但后来,她是真心实意想为他做点事,想报答他给予的善意。 她始终站在他的身后,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可是,如今当他说出那句,我们试试吧,她却不雀跃,不开心。 难道因为她卑微,所以,她就活该得不到平等的爱情吗? 慕容璋瞪大了眼睛,他惊讶道:“你喜欢我?” 李维微的眼泪终于溢出了眼眶,她哽咽道:“对,我喜欢你,喜欢你很久了,我自认为我配不上你,但是,我也容不得你这般侮辱我。” 慕容璋摇头道:“我没有侮辱你,我没有拿你寻开心。” “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昨天,你还爱着另一个女人要死要活,昨晚和我发生了关系,今天,就要和我结婚?” 李维微声音颤抖道:“慕容璋,你是处男,但我不是处女,所以,不是你和我发生了关系,就必须对我负责,我也不需要你的负责。” 慕容璋看到李维微哭,他手足无措道:“维微,你先别哭,好吗?我不是因为和你发生关系,才要和你结婚的,主要是……” “是什么?”李维微的情绪激动。 慕容璋沉 默,良久,他无奈道:“的确是这样,李维微,你先别哭了,是我欠考虑了,这些话,你就当没听过,对不起。” 他抽出纸巾帮李维微擦眼泪,这是他第一次为一个女孩擦眼泪。 看到他温柔认真的表情,李维微忽然心就软了,她不是不希望和他并肩而立,只是,她不想因为特定的原因,导致他出于负责任的心,和她结婚。 虽然她卑微无比,可是她仍然渴望爱情呀。 “慕容璋,你愿意和我结婚,是吗?”李维微忽然问道。 慕容璋不假思索道:“我愿意。” “你放得下荆楚熙吗?你爱我吗?或者说,你会爱上我吗?”李维微又问。 慕容璋沉思半响,认真道:“我不知道我什么时候能完全忘记她,但是,现在我已经下决心要忘记她了,忘记与否只是时间问题,至于爱你,比起其他女人,至少,我从未讨厌过你,而且,你很好,我想爱上你应该不是什么难事吧。” “而且,我自认为我是一个比较有责任感的人,所以如果咱们结婚了,我应该不会出轨,不会离婚……” 李维微打断他的话:“好,我喜欢你,我也愿意和你结婚,我们结婚吧。” 女人的爽快,让慕容璋一时有点懵,而后,李维微主动吻上了他的唇,慕容璋很快化被动为主动,两人唇齿相依。 一阵亲吻过后,两人一头热,慕慕璋找好了户口本和身份证,然后,开车去李维微家,李维微拿到了户口本和身份证,便迅速去民政局领了结婚证。 看到结婚证上的两人合照,慕容璋一时心情有点复杂,这张照片上他一直想象的人是荆楚熙,没想到现在却是另一个人。 但是,他心里丝毫不反感,他这才知道,放下一个人真的不难,只要你下定决心。 开始新的生活吧!他在心底默默告诉自己。 李维微走出了卫生间,看到慕容璋楞在原地,她一时以为慕容璋后悔了,她走近他,轻声道:“现在后悔的话,咱们就去另一个厅。” 她的声音充满了自嘲,慕容璋笑着摸着她的头道:“我只是在想,以前也没发现你这么好看啊!” 李维微破涕为笑道:“我还以为你后悔了呢。” 慕容璋摇头道:“李维微我是认真的,我会放下荆楚熙,和你好好开始的。” 李维微点头:“我信你,那咱们现在去干嘛?” 慕容璋歪头想了一会道:“我打算开始新生活,但是 ,以前生活遗留的问题也得解决,先回趟我妈家吧,我昨天把她气的够呛。” “好。” 两人上车,车子驶向慕容家…… 慕容家内,慕容夫人从昨天回来后,就再也没出房门,她躺在床上,只觉得头重脚轻,心里堵的要死。 保姆几次来敲门给她送吃的,都被她拦在了门外,她不想见任何人。 想起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态度,她真的怀疑自己这一生的意义何在? 丈夫去世的早,慕容家又是个大家族,在同族人手里,抢来了生存的机会。 她一把屎一把尿的把慕容璋养大,这期间,她一个女人既要管理公司,又要养孩子,吃了多少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还好慕容璋从小懂事,给她省了不少心,可是,自从他认识了荆楚熙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什么事都和自己对着干。 昨天,竟埋怨自己根本不该生下他,他永远不知道这句话对一个母亲的打击有多大。 慕容夫人头疼剧烈,她忽然想起慕容璋小时候像一根蒜苗高的时候,对自己说:“妈妈,我要快点长大,我长大了,你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那一本正经的小脸,那稚嫩的声音,一幕幕如同才发生在昨天。 慕容璋拉着李维微进家门,保姆迎了上来,担忧道:“少爷,您回来了,夫人从昨天回来后,就一口饭没吃,一口水没喝,待在房间里,也不出门。” 慕容璋安慰保姆道:“你先去忙吧,我上楼看看我妈妈。” “好。少爷,夫人昨夜头疼了一夜,我在楼下都能听见她的呻吟声。”保姆如实汇报。 慕容璋点头道:“费心了。” 他拉着李维微上楼,敲了敲母亲的门,屋内并无人作答,他从兜里取出钥匙,打开了母亲的房门。 慕容夫人躺在床上,此刻,眼睛紧闭,慕容璋走近母亲,他轻声道:“妈,我回来了。” 慕容夫人的眼皮动了动,仍然没睁眼,慕容璋又继续道:“妈,对不起,儿子让您难过了,都是儿子的不是,您别生气了,是我对不起你,你打我骂我都可以,但你别不理我,好吗?” 慕容夫人终于睁开了眼,她的眼泪划过脸庞,她挣扎着坐起来,慕容璋连忙抓过靠枕垫到母亲身后。 他愧疚道:“妈,对不起。” 慕容夫人听了儿子的话,气已经消了大半,但仍然不肯放低姿态,她语气强硬道:“你还知道回来?你不是要和我断 绝母子关系吗?你回来干什么?回来又说我对不起你?不该生你?” 母亲开始翻旧账,慕容璋赔笑道:“妈,我错了,我当时就是气糊涂了,才对您说的那些话,我说完就已经后悔了,您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了,好吗?” 他握紧母亲的手,慕容夫人感受到儿子手掌的温度,她这才意识到儿子很多年没和她这么亲近了。 “不原谅,你现在对妈妈,一点也不好,你让妈妈觉得活着都没什么意义了,你开始嫌弃妈妈了。”母亲的语气幽怨。<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7章 第二十七章 鸣人正在蹲有马桶的坑,带土则在门外等着他蹲完坑出来。 “外边那个,你在吗——” 鸣人在门内呼唤着带土。 “……” 但带土现在并不想理他。 “我想你也应该知道不少了吧,要不要回来?” 鸣人够不着地,所以是踩在卡卡西为他准备的小凳子上的。 带土没回话,他也没办法做什么,只能扯了两片纸撕成一条一条地,再拧成墩布的样子,转着玩。 《……》 带土仍然没有理他。 “说起来卡卡西给我带了那么多的包子,我自己要是吃的话估计要好几天才能吃完,而且从卷轴里解出来了以后就会慢慢地变得不新鲜了……虽然卡卡西没说,但我觉得他应该是希望你也能和我一起吃饭的,那样能表示友好?还说可以让我找你把那个卷轴解开……” 鸣人弄了两个小墩布以后觉得不太够,又扯了好几张一条条地撕开,捏着尾部拧在了一起,聚集成了比之前那个更大的‘墩布’。 ——“我超级喜欢饭盒里的那个菜的,你觉得怎么样?” “……我现在不想和你谈话!!” 带土随便从边上的架子上扯了条看起来和水杯有着一样花纹的、很幼稚的毛巾,拉开门就扔到了鸣人的脸上。 然后在半秒内又把门关上了,没让门内的空气扩散出来。 “……喔。” 鸣人噘着嘴把那条毛巾拿了下来:“话说你把卡卡西的毛巾扔给我干嘛,我不用这个,我……用纸。” 他忽然对带土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想。 [难不成他以前……] “……” 外边带土听了鸣人的话后,看向一旁的毛巾架。 刚刚抽出毛巾的那一侧都是这样幼稚的毛巾,而另一侧的就是单色、比较朴素的了,没有过多的花纹,只有一点条纹。 ——“那些有动物的毛巾都是卡卡西的!?” 带土又惊了。 “嗯……他以为我喜欢这种,但有图案的毛巾表面就不平嘛,擦脸什么的很不舒服,后来就让他给我买了普通的——他觉得那些扔了太浪费,就自己用了,你也要吗?柜子里还有好几条新的。” 鸣人挼了好一会毛巾上边的小动物,然后嫌弃地把卡卡西的毛巾叠放到了三角立架上。 “……你快点,别在里边睡着了。” 带土转移了话题。 ……卡卡西那家伙的身上,在自己不在的这几年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对,应该是在琳不在的这几年里,发生了什么??? 带土没有去刻意观察过卡卡西。 因为只要一见到,就会想动手。 现在看来,什么都不知道还做了不少错事的人,其实是自己才对。 - 冲水后仔细地洗了手的鸣人,脑袋上顶着那团纸做的墩布就出来了。 带土没有离开,在墙边好像是在想着什么心事的样子。 “哥啊,你以后的头发再留长一些吧,我觉得这样更可……好看点。” 鸣人扶着墙踮起脚够起了带土长发的发尾,在手指上数钱一样地左右捻了几下。 看着像是硬质的头发还定了形,实际上摸起来的手感还不错。 “……你还有别的事了吗?没有我们就回去,我还有事情想从你和他那里知道。” 带土如此说着,但没等鸣人回答就伸手捏住了他的小胳膊,用神威回到了那个空间里。 《……等会,他脑袋上好像有什么?——》 蹲在帐篷外边帮忙收拾东西的卡卡西,看到带土把鸣人拎回来了。 带土忽然扭过了头,去看边上的鸣人。 鸣人跪了。 “……唔……” 他捂紧了自己的嘴。 ……又晕神威了,想吐。 脑袋上的纸墩布就这么随着鸣人三体投地的动作落到了神威空间的地面上。 带土的视线从鸣人脑袋上挪开,看向了那团乱乱的奇怪东西。 《……这是个什么玩意?》 “鸣人!” 卡卡西不知道鸣人怎么了,连忙放下了手上的东西,跑到他身边担心地扶起他问:“你怎么了?” 卡卡西警惕地看了带土一眼。 “……” 带土控制住了想敲这两个家伙脑袋的冲动:“……我可什么都没做。” 卡卡西开了开口,却不知道自己该质问什么好。 鸣人的脸都有些青了。 “你先别碰我、我晕神威……” 鸣人说完立刻又捂住了嘴,像是赶动物一样把卡卡西往边上推。 带土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 - 鸣人缓了好几分钟才好,撑着蹲下来的卡卡西肩膀站了 起来,呼吸了几大口神威空间里的空气。 “饭也吃完了,人也都在了,你们该继续说之前没说的事情了。” 带土首先看向了卡卡西:“你说鸣人和你不一样,还说你见过将来的我,这是怎么回事?” ……后悔了? 如果鸣人说的那些是真实的话,那或许自己将来在知道了以后,确实会有那种想法。 但卡卡西又说鸣人和他不一样。 “……” 卡卡西神情复杂地看向鸣人。 “?你看我干什么,不过你真的和他这么说了?” 鸣人像是猫拍杯子一样给了卡卡西的脸一掌。 没用力。 “……是的。” 卡卡西小呼了一口气,认真地看向带土的面具:“曾经的我,也见到了你被砸的样子,也曾亲手将琳……也没有帮得上老师什么忙,更没有想过要替不在了的老师带孩子……” ——“我活了四十多年,和晓对立过,和以为是斑的你对立过,也见到了你与宇智波斑本人一起,操纵着十尾,开启的无限月读的情景,……然而因为一些事情,我重生了。” ——“我从将来回到了前几年的时候,还没等理清现状的时候,琳就已经向我跑来了……我来不及去慢慢地想办法,只能先让她变得不再能被那些人‘利用’了……也就是‘死亡’,那样的话,就没人会再去注意她了,只要我能坚持下去,她就会活下来——我真的不知道你当时就在那附近。” 卡卡西已经和带土解释过一次了,和之前要去挖墓的理由一起解释的,但他并没有说自己当时的情况,被带土追问是怎么知道封压尾兽力量的时候……他不确定自己应不应该告诉带土。 卡卡西只能封压没有爆发太多的尾兽查克拉,鸣人只有几尾的话,倒还好,要是搭到了和九尾名称相同的尾数的话……他就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还好,当时的鸣人和九尾关系也挺好的,而三尾也没有要失控的样子。 琳能承受得住尾兽的力量,这真的很出人意料。 ——“我觉得,三尾其实也不是很……危险,如果琳能够接受它的话,或许就那样成为新的人柱力,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所以就将三尾和她一起封印了。” ——“就算她会因此被人非议,我也不后悔,因为,尾兽一旦离体了,就真的很难再救下来了,至少我知道的几个人柱力,都是那样死掉的。” 卡卡西忧伤地瞄 了鸣人一眼。 带土注意到了。 “他也……?” 带土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那边还在摆弄那团纸条的鸣人。 “…………是的,就死在了三十多岁的你手上。” 卡卡西低下了头。 落在身体两侧的手,止不住地颤抖着。 “……抱歉。” 带土也垂下了脑袋。 虽然卡卡西说三十多岁的时候,让他有点想打人,但看现在的情况……似乎还是要先道歉比较好。 “现在的我,有机会去改变更多曾无能为力的事情了。不过我从那次之后就没看见过琳了,所以不清楚我所下的封印有没有真的起了作用,但一直以来也没有关于三尾的消息传出来,所以我觉得可能是还没有出问题……带土。” 卡卡西在带土的面前来了个土下座。 ——“以我的能力,我还不能保证能毫无后遗症地一口气解开琳的封印,让她重回曾经的身体状态,所以我不能直接把封印解开,但我会花上三个月……不,一个月,给我一个月的时间,我会尽量去让她的生命体征回归正常的。” “……好,我给你这个机会,不过我必须要监督你。” 带土的心情其实也很复杂的。 ——“你……再详细和我说说那之后的事情吧,有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8章 第二十八章 小÷说◎网 】,♂小÷说◎网 】, 秦书凯摇了摇头说,想不到刘彤是这样一个人,在发改委工作那么多年,该得到的位置领导也照顾给她了,没想到,遇到事情她竟然这么不仗义,自己倒霉,恨不得把所有人都拉来陪葬。 冯大勇对秦书凯的话表示赞同。冯大勇说,现在单位已经把这件事调查清楚,纪检组按照党组的研究,对刘彤做工业处处长之间的很多项目进行了调查,知道她不是,那么很多地方就没有阻挡了。 秦书凯就很感激地说,谢谢书记帮忙,大恩不言谢!虽然是一把书记交代的结果,但是一定要感谢分管这一块的副书记,这样被感谢的人心里也很舒服,知道你这个人是个知道轻重的人,对别人帮忙的这份情是记在心里的。 副书记后来说的话让秦书凯想了很多,他说秦主任,党代会要召开,县里干部要大调整,年轻的秦书凯是否考虑下去锻炼几年,这样对以后的发展是很快的,现在提拔为市领导干部都是需要有基层工作经历的。 副书记说的是实话,听说即将提拔的几个副市长都是县委书记出身,因为他们在基层呆过,而市直机关的领导虽然也是正处级,但是没有基层经历的人,根本就没有机会,就是这次唯一提拔的市直部门领导人交通局局长,也就是王丽倩的老公,他也是在县里做过常委副县长、副书记的职位,也算是有过基层的领导干部经历。 秦书凯就说,很感谢书记关心,因为自己刚到纪委上班,对这方面的事情还没有想过,也不敢想,县里的一个岗位空出来,很多人竞争,没有什么背景的人,想要混个合适的位置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副书记就说,如果想到县区锻炼的话,要尽早提出来,否则,竞争真的很大,到时候即便是想也没有机会了。 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秦书凯不得不想很多,副书记绝对不会空『穴』来风的说这句话,既然跟自己谈了,肯定是纪委一把手书记有此想法,他才是当家的主。他琢磨着,自己要是真到了县里能是什么位置,按照自己现在的级别,当县纪委书记是不可能的,因为自己只是副处级,要是真的下去,当个常委副县长、副书记倒有可能的。 这没什么影的事情,秦书凯觉的,想的太多也没用,毕竟到了自己这个级别的干部,想要再有很大的进步,在市里难度也是不小的,没有很硬的背景,估计很难,眼下自己还是把手里的工作做好,在工作上有些成效,才是最实际的。 秦书凯摇摇头,把这件事情先 抛开,拿起电话拨通了王丽倩的号码,关于林怡调动的事,自己必须尽快落实,现在是多事之秋,如果王丽倩的老公提拔了,那么后任的局长又是谁?会不会接受呢。 王丽倩接了电话后,就问,秦书凯,什么事尽管吩咐? 秦书凯就说,局长夫人,上次亲戚调到交通局的事,现在自己已经和纪委的领导说过了,就把林怡调整到交通局纪检组吧,这样组织部就不好干涉了,请王丽倩和交通局的人事处协调一下,尽快办手续吧,最近情况特殊,越早办好越好。 王丽倩就说,秦书凯,想不到你的路子还是很广的,好吧,今天就让交通局的人到市纪委办理相关手续。后来王丽倩问了一句,秦书凯,有句话一直想问你,不过没有说出来,今天能告诉我,那个林怡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不会是你的小米吧。 秦书凯就说,大姐,这个玩笑会让一个男人的家里后院起火的,她只是党校的一个同学,就这么简单。 王丽倩就说,秦书凯,这句话谁信?和你党校的女同学估计几十个还是有的吧,为什么只想为她服务?好了,我是不会告诉你老婆的,但是以后一定要小心啊,男人偶尔的家花不如野花香也是正常的,但是和野花不要有过多的联系,否则,要是让刘丹丹知道了,估计你的日子就好过了。 秦书凯就笑着说,大姐不说,估计知道的人也就很少了。 几天后,林怡的关系就到了市交通局纪检组,到市区报道过后,林怡就在单位的不远处租了一个二室一厅的房子,一起安顿好后,打电话给秦书凯说,帅哥,托你的福,人已经到了市区上班了,中午有空吗? 秦书凯就说,这么快啊,看来交通局那边办事的效率还是可以的吗,现在住在哪儿?方便吗? 林怡就说,她现在租了一个房子,孩子还没有过来,一个人很方便,就看你有没有那个实力了,如果有实力,就尽快的来吧。 秦书凯于是回答说,实力强不强,你很快就会知道了。 激情过后,林怡催秦书凯起来吃饭,秦书凯很不舍,林怡就说: “明天中午你再来,这段时间都是我一个人,会让你吃个够的!” 后来林怡就说,当时听交通局的人说,调动要有一段时间,因为即使找关系打通贾仁达,也要等下次开部务会议研究。 秦书凯就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29章 第二十九章 长空下,云起宗,四方皆俯首。 九十九层云梯上,一老者缓缓走下,身后跟着数十名道师。 下方检测石碑,散着蓝光。 “云起选拔,资质检测开始。”老者走下,十人分站一石碑前。 “依次前行,若有闹事着,这就是下场。”老者扫射四周,淡淡开口,抬手一指,只见远方一块巨石化为飞灰。 这就是仙人?万人震撼。 灵根分九阶。 一二阶为凡,三阶入门,七阶绝佳,八阶妖孽,九阶极致灵根。 十阶仙根。 仙根难寻,亿万人难挑其一。 下方几万人中能出现一名八阶灵根就很不错了。 老者期待,自云起宗成立至今九阶灵根也不过数十人,如今那几人早已成就无上之法。 八阶灵根虽稀少,但也常见。 天梯隐没,数十万人的广场,鸦雀无声,所有人屏住呼吸,选拔的钟声敲响。 前方四座巨大的石碑蓝色的光芒冲天而起,上方出现九个格子。 若你是九阶灵根,九个格子将会被蓝色的光芒填满,这也就能清晰的看出每个人的资质。 “一阶灵根,不合格。” “两阶灵根,不合格。” “两阶灵根,不合格。” ...... 平静毫无波澜的声音回荡,浇灭了一个个心中的火焰。 他们垂下头颅,不甘心的离去。 本以为数十万人检测会缓慢无比。 谁知道只一炷香的功夫就淘汰了近三万人。 老者俯瞰而下,这个结果意料之中。 修行残酷,不然如何成为人上人? 考核依旧继续。 “五阶灵根,良好,通过。”惊呼声响起,将紧张的氛围彻底冲散,一个个带着艳羡之色想要看清是谁。 三万多人中才出一个五阶,这是多么绝佳。 凌峰抬眼望去,是那个欺负孟吉的臃肿男子。 臃肿男子惊喜不已,心中郁气一扫而空,这让他头颅更加高昂 作为百国中最下等的王国,五阶灵根意味着只要苦修,筑基有望,要知道,筑基只有中等乃至顶级的王国才会有。 作为一国之子,若是筑基成功,就算被遣回国,那他的国度也将一跃成为中等大国。 孟吉心中紧张,轮到他了。 若是不通过,那傲来国真就没有丝毫希望了。 孟吉走到石碑前,缓缓将手掌放在石碑上。 一道,两道,三道......一直到七道才停下来。 四周鸦雀无声。 “七......七阶灵根,优秀。”声音有些颤抖,老者睁开眼。 眼前穿着破烂,瘦弱的男子居然七阶灵根,这已经很不错了。 臃肿男子瞳孔收缩,看着前方蓝色光芒中亮起的七个格子,他瞳孔收缩,震惊不已。 数十万人,半天的时间已经检测过半。 仅有几百人达到标准,其中七阶灵根只有三人。 轮到凌峰时,前方男子不耐烦的挥了挥手。 云起宗考核广场位于群山之上,虽午间有阳光散落,依旧有一丝凉意。 人群有些疲乏,考核的热情依旧高涨。 淘汰的人失落的坐在一旁等待同伴,同时大声笑话同样被淘汰的。 生活总是残酷的。 再美好的景色也掩盖不了失落的情绪,有些人掩面痛哭,那些高高在上的人根本看都不看一眼。 只等着第一轮考核结束就遣送回去。 凌峰走上前,看了眼面无表情的中年男子,手掌缓缓放在石碑上。 半响,没动静,身后的人群发出嘲讽的声音,更多的是幸灾乐祸。 中年男子脸色不耐更甚,正准备说话,突然一道刺目的亮光冲天而起。 昏昏欲睡的老者眼睛顿时散出刺目的光芒。 蓝色的光幕上,一道,两道,直至九道格子被充满,有溢出的迹象,甚至发出紫色的光芒,一瞬间消散,前方的石碑再无一丝光芒。 茫然的瞳孔带着不可置信,云际出现几名白胡子老者,眼中透着震惊。 仙根? 云起宗自成立至今,仙根也不过一人,早已不知去向,如今再次出现仙根,任谁都不会淡定。 考核一直被关注,此时云层中隐没不少老者。 “这不是仙根。”云层中传出叹息的声音。 “这是介于九阶灵根与仙根之间的体质。 云起宗自成立以来,有过几人属于此体质,虽说超越九阶灵根,但最多筑基就很难精尽,有些可惜。” “哎~”一些人露出失望的表情。 石碑前的中年男子脸色由震惊缓缓变的失望。 “这不是超越九阶灵根吗?” “怎么回事?” “呵呵,我就知道,一个垃圾怎么可能升天。” 哗然响起。 “安静。”老者走出,身上气势散发,顿时让四周安静了下来。 “这是半仙根体质,半仙根介于灵根与仙根之间,是被诅咒过的体质。” “难道就真没法修炼了吗?”有人提出疑问。 老者看了下方一眼,随即停留在凌峰身上,此时凌峰的心里拔凉拔凉的。 “曾经云起宗尝试过,最终举全宗之力不过使此人达到元婴期,就再无法寸进。” 凌峰苦笑。 “别灰心。”凌峰心中响起云老的声音。 “咦,云老你终于说话了。” “半仙灵根虽说被诅咒过,可并非无法修炼,不用担心。” 果然,老者再次开口。 “虽说半仙根被诅咒过,可就算只能达到筑基期,也是宗门的一大战力,依旧比多数人强。” 话一出口,下方鸦雀无声。 那些嘲笑的人,脸色僵硬。 是啊,就算被诅咒过又如何?人家起码能修炼,而他们是连修炼都没资格的废柴。 就算通过了考核,可要达到筑基期何其艰难? 整个云起宗筑基期的又有几人? 最终混个资历回到自己的国度震慑四方凡人罢了。 考核进行的很快。 数十万人最终通过考核的仅有几百人。 这都是天之骄子。 整个云起宗势力范围内亿万万人中的天之骄子。 外门是云起宗弟子最多的区域。 这里虽说灵气也够浓郁,可多数资质驳杂,没有什么大成就,但也是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引气决在这里运转非常流畅。 通过考核的人被安排到了杂役处。 杂役堂非常简陋,几百人被分散各处。 凌峰被分到一处山头就无人问津了。 “这是云起宗的第二轮考核。”云老的声音在凌峰心中回荡。 “咦,云老这不是考核结束了吗?” “云起宗的考核哪有这么容易,光资质考核还不够。 现在你们处于云幻大阵中,正在进行生存考核。” “生存考核?” “云幻大阵的神奇之处在于这里的场景与真实并无二样,被考核的人并不知这是考核,从而能看出 一个人的生存能力以及品性。 云起宗为方圆十万里第一大派,也是正派之首,自然不希望有奸诈之人进入,就算你天资极好,若品性恶劣,也难成大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0章 第三十章 天才本站地址s 出来玩是刘艳提出来的,虽然她嘴上是帮毕罗春好好补补身子,不过其实,还是为了自己能够玩的开心。 所谓女人心海底针,刘艳正好应了这句话。 毕罗春以为一夜的时间,刘艳所有的愤怒都已经烟消云散了,但其实,她依然没打算就这样轻松的放过毕罗春。 所以,毕罗春之前的猜想并没有错,今天带着毕罗春出来,就没打算让毕罗春好好休息。 游乐园这样的地方,除了能够验证一个人的胆量之外,还能验证一个人的体力,今天的毕罗春显然是不行了,不过刘艳依然还是拖着他,没有让他得到片刻的休息。 而另一方面,昨天听方志强说了那些话之后,刘艳自然也知道,李潇潇现在的状态也不太好,所以带她出来开心开心,也是刘艳内心的真实想法。 两个女人玩的的确很开心,一旁的毕罗春则是连死的心都有了,至于方志强,则是一直陪着李潇潇,只要能够看到李潇潇开心,方志强也就跟着开心。 半天的时间下来,最苦『逼』的那个人自然成了毕罗春。 终于熬到了中午的时间,刘艳一马当先,找到了一家看起来比较有『逼』格的西餐厅,这种地方平时方志强和毕罗春都不怎么来,对于里边的餐食也没有什么特别想吃的冲动。 不过看着刘艳的兴致那么高,谁都没有开口说什么,乖乖的跟在两个女人的身后,走进了这家西餐厅。 今天的刘艳表现的很兴奋,也很开心,不知道是因为昨晚,还是因为今天出来玩,她的情绪一直都很高,带动的李潇潇也不断的发出一阵阵由衷的笑容。 “潇潇,问问你啊,最近有没有打算要二胎啊” 刘艳和李潇潇坐在一边,而方志强和毕罗春坐在一边。 吃饭的时候,刘艳转过头看着李潇潇,脸上带着一抹微笑问道。 “啊这个”李潇潇愣了愣,这个问题她的确还没有想过,毕竟现在小爱李还这么小。 “我跟你说啊潇潇,趁着小爱李现在还小,抓紧时间要个二胎,两个孩子的年龄相差不至于太大,虽然刚开始你们会辛苦一点,但是等到两个孩子都长大了以后,你们就知道这个决定有多么正确了。” 刘艳一脸兴奋的说着,而毕罗春听到这话,一脸无奈的转头看了看此刻的方志强,作为一个男人,毕罗春知道,刘艳既然有这样的想法,那么接下来,自然还是要靠自己 “可是刘 艳姐,现在也太早了一点吧我这身体都没有调整过来呢” 李潇潇下意识的『摸』了『摸』自己的手背,虽然现在只是刚刚入秋,可自己总觉得身上凉飕飕的,也不是因为坐月子的时候受凉,总之就是感觉和生孩子之前完全不一样了。 “哎呀,这都不是事儿这个跟生孩子其实没有太大关系,你想啊,之前你得了那么大一场病,虽然现在治好了,可是医生不是也说了吗做手术对人的元气损伤是很大的,而且,咱们现在也都快要三十岁了,到了这个年纪,身体自然不如二十岁的时候。” 刘艳一脸豪迈的摆了摆手,说完之后还不过瘾,顿时就再度补充道“而且,这更加说明了咱们现在要抓紧时间要第二个孩子了,以后年龄越来越大,要孩子肯定会越来越艰难,你说我说的有没有道理啊” “额有道理”李潇潇一脸茫然的点了点头,看着刘艳那一脸兴奋的样子,也不忍心反驳。 “那还等什么啊强子,这种事不用人家潇潇催你吧作为一个男人,是不是应该主动一点” 刘艳突然把目光转向了方志强,毫不迟疑的说道。 方志强闻,顿时就有些腼腆的笑了笑,虽说自己是七尺男儿,不过在这种事情上,方志强一向还是比较矜持的。 “如果潇潇同意的话,我自然没有意见,不过我还是觉得,先把潇潇的身子彻底养好再说。” 方志强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对于现在的方志强来说,虽说明达也遇到了困难,可是还不至于殃及到家庭的生活水平,所以方志强其实也很想再要一个孩子。 “听到了没有潇潇一定要抓紧时间了,而且这第二个孩子,一定要研究相关的科学资料,我跟你说,生孩子看似简单,其实知识特别多比如身体状态、时间的把握、双方的情绪等等,都一定要按照科学来进行,只有这样,才能在生出优质的孩子来” 刘艳科普帝上身,说起这个,她似乎有说不完的经验,虽然当初跟毕罗春生第一个孩子的时候,属于意外,根本就没有研究这些东西,但是孩子出生之后,刘艳在家闲着没事的时候可没少看这些东西,所以对于她来说,她期待自己的第二个孩子,生下来就是天才。 在这个话题上,一旁的毕罗春一直都没有说话,一方面他也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而另一方面,这其中的辛酸苦辣,也只有他自己能够体会。 比起刘艳和毕罗春两个人,方志强和李潇潇则是完全相反了过来。 在造孩子这件事情上,方 志强一直都是那个比较主动的一方,而李潇潇则是被动的一方,所以,现在的方志强依然每天都像是渴死的鱼,而李潇潇,则始终犹如大海一般,一眼望不到尽头。 而反观刘艳和毕罗春,则是完全不一样了。 作为被动的毕罗春,现在才三十岁左右,就已经像极了一头快要累死的牛,刘艳,则是稳如泰山,波澜不惊。 有人说,女人还是矜持一点好,也有人说,现在都什么时代了,开放的女人比比皆是,只有这样,两个人才能更好的享受婚后生活。 所谓仁者见仁智者见智,这种事情,没有谁对谁错,鞋子舒服不舒服,只有自己才是最清楚的那一个。 当然,毕罗春已经非常清楚了,只是生活在这样的水深火热当中,他也知道,自己想要全身而退,已经是不可能的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加强体育锻炼,争取让自己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只有这样,才能更好的为刘艳服务,才能让他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1章 第三十一章 七月份初旬。 太阳炽烈,天气炙热。 林江市,东湖湾,八号别墅内。 方成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眼神时不时瞟向电视,又回落在手机上,与女友林暖暖聊着qq。 “成成,期末考试快结束了,你还来学校吗?” “恩,明天去。” “噢耶,成成大怪物驾临云海大学,不胜荣光兮。” “咳咳……什么大怪物……” 闲聊中,方成嘴角泛起一丝微笑。 电视屏幕上,时而还有关于上周注册战武师事件的新闻热点,方成的人气,尤为高涨。 网络上铺天盖地的信息。 方成小时候在哪个幼儿园上学,又在哪个小学、中学、高中读书,几乎被翻了个底朝天。 甚至方成的昔日同学中,还有几个上了新闻,在采访中倾诉赞叹。 这就是国际新闻导向的威力。 注册战武师的含义,由小范围……渐渐扩散。 尼布勒达岛,被称为异变生物阻击地。 布拉敌,被称之为异变生物,不惧核武。 方成将电视关掉,叹了口气,看向视野下方: “力量:45,敏捷:23,精神:19,元能:158。” 经过这一次心灵蜕变,方成的力量属性,还处于瓶颈,但敏捷属性,却是增加了一点。 尤为重要的是,精神属性的顽固桎梏,似乎有些松动。 方成目光闪烁。 难道是因为明见本性,照见自身的心境变化? “叮铃。” 手机铃声响起。 方成接起电话……目光又淡然转为震惊。 最后变为狂喜。 “什么?戴蒙在利美国?嫂子全珍正也没有死?真的吗?” “太好了!他为什么不来华国,算了,我去找他……” “不能找?为什么?” “哦……” 方成挂掉电话。 戴蒙这个名字,处于风口浪尖,如果再出现在网络上,被人知道戴蒙还存活。 那这次韩国事件,注册战武师将处于劣势,将处于有理也说不清的地步。 所以,戴蒙已经改名换姓,在利美国休养生息。 等到八月份的尼布勒达岛集结之时,戴蒙会继续参战。 方成呆呆地坐在沙发上,嘴角无 意识的勾勒弧度,似乎是变成了傻子,茫然大笑。 老妈陈蓉,从厨房内走出,盯着儿子方成: “小成啊?你傻笑什么?是不是心里首创了?用不用妈妈带你去看看心理医生?” 陈蓉虽然文化水平不高,但也懂得百度一下。 在她浏览网页搜索结果之后……得知了战争的后遗症,很多上过战场的军人,回家后都精神失常! 这可是很严肃的问题。 方成一愣,扭头看向老妈,嘀笑皆非。 力从心,心从神。 任何一个注册战武师,都是身经百战、心智坚定,根本不可能遭受到精神打击创伤。 陈蓉白了方成一眼,有些无语: “你这孩子啊……闹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这几天记者都堵门了,要不是陈书记发话,估计现在门口还站着数十个记者。” 方成嘿嘿一笑,微微点头。 “好了,快来吃饭吧,妈给你做的麻婆豆腐,这可不是以往的麻婆豆腐,是妈特意找川菜大厨学的!”陈蓉摆了摆手,转身去厨房端菜。 “好叻。” 方成身形如同羽毛,一跃而起,飘飞而下。 一个跃步,稳稳地坐在二十多米远的餐桌椅子上。 方文道抬了抬眼镜,见怪不怪,瞥了方成一眼:“儿子……你现在开始修仙了吗?” “啥?” 方成一脸懵逼。 修仙? 那是什么鬼? 方文道撇了撇嘴,颇有一些众人皆醒我独醉的感觉,拿起筷子敲了敲青花瓷碗,慨叹道: “网上有说你是什么职业级无敌武者的……不过,根本你爸我最近在网上观看的书籍、论坛、贴吧,综合分析来看,小成,你是不是得到了上古仙人的传承?已经变成修仙者了?” “阿噗。” 方成呆若木鸡,注视着老爸方文道。 方文道哼了一声,紧紧盯着方成:“老实交代,你现在是金丹期还是元婴期?据说金丹期能吐出金色内丹,小成,你也吐一下,给老爸开开眼。” “……” 方成目光呆滞,一格一格转动脑袋,看向厨房:“老妈!快出来看看我爸,他……” 与此同时,韩国忠清北道,一个浑身鲜血的男人,跪地求饶,被十多个人乱刀砍死……韩国首迩郊区,一个中年女子,被疯狂的人群堵住,活生生打死。 朱示珍 、李允韩的家人,除了隐姓埋名、迅速逃走的两三个人,其余人……几乎全被愤怒的民众打死。 这既是韩国人民的怒火,也是韩国政治高层的放纵、暗示。 ………… 云海市,云海大学。 方成乘坐高铁,抵达云海。 下了高铁,方成直接滴滴叫车,前往师父陆老头的家中。 独栋别墅,更容易落灰……方成进入到陆老头别墅内,收拾了一番。 白色内力闪动,身形如同残影。 方成握着两个拖布,十秒钟拖完客厅! 客厅足有八十多平米……而且每一个位置,方cd足足拖了两到三遍。 收拾完毕,方成微微颔首,对自己的效率与成果,很是满意。 “咔嚓。” 锁好别墅防盗门。 方成打量了一圈,走向停车位。 黑色保时捷超跑,正稳稳地停在别墅正门口前方的绿色草坪停车位上。 虽然停车位上方,有着车棚,但黑色超跑,还是落满了不少灰尘。 “嗡。” 方成启动车辆,按照手机上搜索的高档洗车会所,行驶而去。 洗完车,方成行驶出来。 眉毛皱起。 什么高档洗车? 不就是装修好了点……服务人员穿的少了点……颜值高了一点。 完全是利用华国人民的虚荣心,吸引消费。 而且在洗车的过程中,还不断推销洗车卡。 太难受。 戴着墨镜的方成,只能一脸冷漠,不断拒绝。 他还得前往尼布勒达岛,哪里有时间天天开车,洗车卡?估计办一张,用一辈子都不是问题。 …… 半个小时后。 云海大学,女生宿舍楼下。 林暖暖一把紧抱住方成,直到此刻,女孩儿才有了一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方成如同天上太阳,她只是一个在地面仰望天空的普通人。 就算颜值清纯,美丽动人,顶多也就是个花瓶。 整个华国,整个世界,比林暖暖更漂亮的,大有人在。 林暖暖小脸纠结在一起,看着周围不断增多的同学,尤其是女同学,小眼神如同机关枪。 biu、biu、biu。 方成无奈笑道:“我都戴着墨镜了,还能有人认出我?” 林暖暖小嘴嘟起。 整个云大,谁不知道她是方成的女友……此时此地,看到戴着墨镜的方成,再看到方成身边满是幸福笑意的林暖暖,很多同学都眼睛瞪大,心里有了猜测。 两人迅速离开,进入超跑车内。【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2章 第三十二章 在林逸买下的那栋别墅前,有一片宽敞的空地。 此刻王思杰与郭少杰还有方正荣三人正在那摆弄着桌椅,以及安装一会将要用到的烧烤装备等。 为了更方便做事,郭少杰甚至都将西装外套给脱了,仅穿着一件纯白色衬衫,略显凌乱的在那忙碌着。 不过这里正好迎着太阳,又加上忙碌的缘故,郭少杰也丝毫不感觉寒冷。 就在这时,一个身穿长款风衣的男子出现在别墅外, “请问风华是在这吗?” 一开始距离最近的郭少杰还没反应过来。 不过下一刻还是听出了这熟悉的声音,看向那男子, “战晨!” 那风衣男子此刻也一脸惊讶的看向郭少杰, “渣男?” 郭少杰闻言,一口口水, “啊呸!” “不叫帅哥,好歹也叫个渣哥吧。” “哈哈哈,都一个样。” 郭少杰注意到其脚边的行李箱,有些讶然 “你不会也要住这里吧?” 展天鹏反问: “怎么,就允许你们享受佣兵团福利了?” 郭少杰被说的哑口无言。 这时王思杰走了过来, “战晨大哥吗?” “赤瞳?” 展天鹏一眼便认出了眼前这个少年,以及身后的方正荣, “这位就是稳重大叔了吧。” 方正荣礼貌回应道: “你好,我叫方正荣。” 随后几个人相互介绍了自己后,展天鹏脱下风衣外套放在一边, “风老大呢?” “出去买菜了,还没回来呢。” “哦。” 展天鹏一边帮郭少杰搬着桌椅,眼睛却下意识的到处看着, “那除了风老大其他人都在了吧?” 郭少杰白了其一眼,直接戳穿了某个人的心思道: “你是想问人家失语妹子吧?” 展天鹏也不否认,直接道: “那她在吗?” 不过让展天鹏失望的是,郭少杰一脸的调侃道: “没听说她要来,嘿嘿。” “嘶,我去~” “啊不好意思!” 郭少杰缩着被桌脚砸到的脚,一脸的痛苦, “你要放手好歹也事 先说一下吧,嘶~痛死我了。” “不好意思,刚走神了。” 郭少杰闻言,直翻白眼:重色轻友的货,鉴定完毕。 突然门口传来一声汽车的鸣笛,王思杰道: “风大哥回来了。” 风华回来了? 郭少杰也顾不上脚上的疼痛,一瘸一拐的走向门口: “在哪呢?” 林逸下了车便看到王思杰出来, “稳重大叔呢?叫出来一起拿一下东西,有点多。” 不过就在这时,别墅门前出现一个衣服凌乱,却不失帅气的男子, “风华是哪个?” 看到这人,林逸一眼就认出了是帅掉渣无疑。 林逸也不客气,指着他道: “你来的正好,过来一起拿东西。” 郭少杰一脸懵逼的指着自己鼻子,林逸直言道: “没错就是你。” 不过让林逸意外的是,郭少杰却看着林逸, “你谁啊?” 然后还转头问走过来的方正荣: “他是哪个?” 方正荣笑道: “你不是一直说着要见风老大本人长什么样吗?” “我去!” 看着那个颜值已经威胁到自己的林逸,郭少杰大吃一惊, “风老大这游戏里的相貌是得下调了多少啊?” “发什么呆,快过来搬东西,中午还吃不吃饭了。” 郭少杰猛然惊醒, “哦,这就来。” 此刻郭少杰终于知道,那些人为什么会找不到风华本人了。 这现实里跟游戏里的形象,简直是天差地别啊好嘛。 欧阳浩看到面前的帅掉渣,忍不住跟着调侃了一句, “难怪你的名字这么高调,原来你还是有点高调的资本嘛。” 郭少杰嘿嘿一笑,也不客气: “生来高调,没办法。” 两人突然心有灵犀的对视一眼,这是遇到同类人的眼神。 欧阳浩也跟着嘿嘿一笑: “果然够不要脸,我喜欢。” “我叫欧阳浩。” “我叫郭少杰。” …… 林逸提着一大袋已经找人处理过的新鲜海鲜,来到厨房。 看着忙碌的五个女人,其中一个是穆灵雪专门请来 的特级女厨师。 林逸问: “有需要帮忙的吗?” 这时张新颖穿着围兜从厨房里走出来,看了眼林逸买的海鲜,秀眉微皱, “怎么买了这么多?” 对于张新颖性格十分了解的林逸知道,这是某人即将生气的前兆。 连忙拉过一起跟进来的郭少杰,指着一脸懵逼的郭少杰说: “他说他喜欢吃海鲜,让我多买点的。” “啊?” 郭少杰一呆,然后在林逸疯狂的示意下,立马心领神会, “阿没错,是我让风老大多买点的。” 随后还集中生智的找了个理由道: “我这人从小没怎么吃过海鲜,听说滨海市的海鲜新鲜好吃,我就让风老大多买一点。” 看着面前这美丽的女子,郭少杰那是智力全开, “风嫂你放心,就这点海鲜,估计到后面都不够我吃的。” 张新颖白了两人一眼,也不反驳什么,直接转身走进厨房道: “这里没你们什么事,出去等着吃就好了。” 看着张新颖进入厨房,重进投入到忙碌的准备工作中。 郭少杰摸了把头上的虚汗, “我说风老大,我可是为了你撒了平生的第一个慌啊!” 她竟然没反对郭少杰的称呼! 林逸兴奋的揽着郭少杰, “我也不会亏待了你,一会那海鲜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不够我再去买。” “呃~” 郭少杰一愣,随即苦笑, “我海鲜过敏……” …… 等到吃的都被摆上草坪上的长桌,烧烤架上的肉也散发着阵阵肉香之时,一个高挑的女子拉着一个红色行李箱突然出现在门口。 看到此人,欧阳浩一脸笑容的迎上前,不过却未说话,而是比划了一下,接过对方手里的行李箱。 接着欧阳浩对大家介绍: “我表妹欧阳靖,也就是游戏里的失语。” 林逸已经提前了解过欧阳靖的情况,第一个走上前,打出手语:你好。 展天鹏呆呆的看着那女孩,不过在一瞬间便回过神来。 出人意料的是,展天鹏居然熟练的用手语上前自我介绍:你好,我叫展天鹏。 大家都惊讶于展天鹏竟然会手语,也同样有些意外欧阳靖的情况。 这时众人才恍然大悟,她游戏名的含义:失语。 不过意外归意外,众人还是依然很热情的纷纷上前打招呼。 在和众人一一打过招呼后,欧阳靖对展天鹏比划了手语:你会手语? 展天鹏笑着回应:学过一些。 欧阳靖脸上露出一抹动人的笑容:很高兴认识你,我叫欧阳靖。 而这时大家才知道,原来现实生活中不能说话的,却可以在游戏里模拟出声音,与常人无异。 这就不得不让人感慨,这款游戏为什么会被称为旷世之作了。 随着欧阳靖的到来,也就宣告着【创世佣兵团】所有成员在现实中的第一次聚餐,正式开始。 由于大家在游戏中都已经彼此熟悉的缘故,就算突然到了现实中也丝毫不显生疏。 一群人有说有笑的,好不热闹。 其中展天鹏主动做起了欧阳靖的手语翻译,也让欧阳靖并不会因为这一点缺陷而跟众人产生隔阂。 反倒是欧阳浩乐呵呵的跟郭少杰在一边插科打诨。 然后就是大家对于王梓芯的异瞳,并没有人表现出任何的异样,让王梓芯这心思敏感的小姑娘松了一口气。 而聚餐过程中,恐怕王梓芯应该是最开心的一个了吧。 因为突然间多出了这么多关心她的哥哥姐姐,期间小脸上的笑容就没怎么停过,礼物还收了不少。 当聚餐临近结束后,一群人搬来椅子,懒洋洋的躺草坪上,晒着冬日里暖和的阳光,三五成群的聊起了天。 展天鹏将欧阳浩拉到一边问道: “欧阳靖的耳聋是先天的还是后天的?” 欧阳浩一瞬间便明白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3章 第三十三章 “麻生,现在给你一个选择的机会,你真的要跟我们进去吗?”确定了入口的隧道能进人之后,铃木菲亚娜郑重地问着水野麻生。 “要,我要!”水野麻生高高地举起了手,一脸的振奋,她天生就带有水野家的寻宝血统,遇到这种机会,怎么可能会放过呢。 “既然如此,那么你就要有心理准备,因为里面可能有未知的危险,所以等进去之后,你绝对绝对不能乱走,要跟在我的身边,如果有危险的话,就去真中的身边。”说完,铃木菲亚娜一指某人。 水野麻生忍不住看了过去,暗想这个家伙竟然值得菲亚娜姐姐那么信任,不过身为唯一的一个男人,总算是有那么点可靠吧。 “明白,菲亚娜姐姐。”尽管心里并不是很期待,但水野麻生仍向某人礼貌地说道,“还请你多多关照,真中同学。” 李学浩看着她,点了点头,没说话。保护一个普通人而已,对他而言并不困难。 做好了准备,几人开始将背包拿下来,因为只有一米见方的洞口,背着背包是进不去的,只能提在手上。 由铃木菲亚娜走在前面,她拿着手电筒,当先小心翼翼地进了隧道里。 接着是铃木美娜子和水野麻生,然后是千叶小百合以及泽井绿,李学浩是最后一个,因为他还要将入口的青石板再放回去,以免被什么人不小心看到。 青石板重新放好合拢之后,这样一来,连唯一照进来的光源也没有了。 隧道里非常幽暗,幸好每个人来之前都准备了手电筒以及荧光棒,关键时刻可以派上用场。 唯一空着手的只有水野麻生,她是临时加进来的。 隧道里很安静,只有几人的脚步声,一级一级地走下去,也没有人有说话的兴致。 这样一直走一直走,走了很长的一段台阶,估计下来都有一两公里了,而整座赤城山最高峰才1800多米,差不多已经到了山脚下,很难想象,几百年前,竟然有人挖穿了整座山,这简直是另类的“愚公移山”。 不过总算见到了尽头,却是一堵石门。 石门高两米,宽也是两米,是个正放心,分为两扇,中间又一道细细的缝隙,所以可以让人清晰地看出来是一堵石门。 然而不知道有多厚,走在最前面的铃木菲亚娜用手推了推,却是纹丝不动。 几人此时所在的甬道大约也在两米宽,因为都凑到石门前,显得有些拥挤。 “这里一定有机关,大 家找找看。”铃木菲亚娜推过之后,认为人力很难打开,便想到了机关上面。 李学浩却知道,这石门根本就没有什么机关,而是被彻底封死的,通过他神识的感知,里面甚至还被门闩给彻底杠上了,粗大的门闩也是石头制作的,起码有人胳膊粗,还是足足五根。 外面的人想要进去,首先要破坏了里面的石门闩,否则除了炸塌这堵石门,没有别的办法。所以有一点比较肯定,石门闩是从里面被人插上的。 也就是说,当初挖了这个地底“藏宝点”的人并没有出来,而是把自己封死在了里面。 仔细想想,挖穿了整座山,近两公里的长度,这简直不可思议。而且,有“封印之地,启之不祥”的警示语,里面到底封印的是什么可怕的东西? 哪怕到了石门外面,李学浩对里面的感知也不是很清晰,因为那个屏蔽的阵法很强大,似乎就是为了防备他这样可以用神识感知其中的修行者而准备的。这说明,当初挖了这个地下洞窟的人,很有可能也是一位同道中人,而且实力绝对不弱。 不然,400年前的人要挖穿整座山,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办到,唯有修行者可以,他们有的是手段和精力。 几人在门口找了一阵,没有找到机关之类的东西。 “真中,有办法吗?”铃木菲亚娜也放弃了,期待地看向了一旁似乎在沉思的某人。 “我来试试吧。”李学浩走上前去,找不到机关,就只有靠他了,总不能就这样退出去。 “嗯。”铃木菲亚娜和铃木美娜子都对他很有信心,想起当初在“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洞窟里,他用手就能举起重达万斤的巨石,那么就算要暴力推开这两扇石门,肯定也不是很困难吧。 在几人的注视下,李学浩双手顶在石门上,暗中以灵气震断石门后面的门闩,然后开始推动。 随着“嘎吱嘎吱”刺耳的声音响起,石门被他缓缓推开。 铃木菲亚娜几人一阵激动,终于,“封印之地”打开了,里面会有什么呢? …… 另一边,赤城神社。 本殿中,这里设置有神体、献馔和御币,是神的栖息之所,也是神社中最神圣的地方,禁止普通人进入。 此时,一个穿着狩衣的老人正端坐于地上,他闭着眼睛,神色安详,似乎睡着了,无声无息。 突然,本殿中响起一个清脆的声音,在这寂静的环境中尤其显得清晰,似乎有什么东西碎裂开来一样 。 狩衣老人猛地睁开眼睛,神色一片骇然,他忙从地上起来,匆匆摸出了挂在脖子上的一条项链,项链的吊坠是一个圆形的类似玻璃一样纯净的玉体,中间有个小孔,恰好可以让绳子穿过。 原本完美无瑕的玉环,现在上面布满了裂痕,用手轻触之下,玉环“砰”的一声全部碎开,掉了一地。 他愣怔片刻,终于反应过来,“啊”地一声大叫,冲出了门外,毫无半点刚刚那副天塌不惊的神态。 而听到大叫声的神社其它人员全部向这边跑了过来,一时之间,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的他们几乎个个都慌乱了,因为大叫的声音来自神社本殿,那里可是神的栖息之所,也唯有神社的神官大人才能进入里面。 大叫声就来自于神官大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令神官大人发出那种凄厉恐怖的声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4章 第三十四章 “安好好,其实我今天来主要是来看看你,既然已经见到你了,看到你过得不错,我也就放心了。” 慕初然心里酸溜溜的,打破了醋坛子的他,恨自己为什么要在医院里趟一个月,才让席城有机可乘。 慕初然更恨自己为什么不能从一开始就无条件的信任安好好,不对他隐瞒自己的身世,也就不会发生后来的这些事情了。 “慕初然,谢谢你,真的。”安好好发自真心的感谢慕初然,他自己都这个样子了,却还是惦记着自己,这让安好好非常的感动。 “不用谢,只要你不再生气我之前对你隐瞒的事情,我就很开心了。”慕初然回答。 “其实我也知道,之前的事情是我小题大做了,你是慕家的人,随便对人袒露身份只会给你带来麻烦,可是我却……” 安好好哽咽起来,如果不是她,慕初然现在又怎么会瘦成皮包骨呢? “其实……”慕初然欲言又止,他想到之前就是席城将自己的身世告诉了安好好,为了得到安好好,席城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手段。 可是慕初然不能告诉安好好,他知道就算现在告诉安好好,她也不会听,更何况,安好好现在和席城的关系如此的亲密。 “你想说什么就说吧。”安好好知道这一个月慕初然过得不容易,而她在大部分的时候,还是挺开心的。 “哦,我没有什么想说的,我先走了。”慕初然带着复杂的心情,离开了花店。 “哎”安好好长叹一声,她对慕初然无法狠下心来,特别是在这种时候。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还会这样选择吗? 安好好在心里问自己,她自己也没有答案。 “慕初然真是太可怜了,刚才才从医院里出来,在你这又受了这么大的打击,真是我见犹怜。”赵喜宝望着慕初然独自离去的孤单的背影。 在黑暗中,慕初然像是风中的蜡烛一样,充满了萧条的感觉。 林雪很快就将安好好所有的一切资料都掌握在了手中。 “从小是孤儿,由爷爷独自抚养长大,这样的女孩子能有什么家教,曾经还是哑巴,前段时间才被治好,天哪,这以后要是遗传给孩子那还了得!还结过婚?前夫是席氏的总裁席城!小姑娘挺有手段的呀,竟然连席城这样的公子哥也上当受骗了,难怪我们儿子会被她迷得失去了心智……” 林雪在沙发上翻看着安好好的资料,一边看一边惊叹,发生在安好好身上的事情一件 比一件刺激啊。 “你在大呼小叫什么呀?”慕初然的父亲慕浩宇也拿着一份报纸坐在沙发上。 “我在看这个叫什么安好好的资料啊,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不行,我一定要阻止我们儿子再和这种女人在一起,简直是吃人不吐骨头啊,咱们家虽然不是什么书香门第,可也是正经人家,不能让这样的女人进入家门……” 林雪被安好好的身世所惊吓到。 “瞧你说的,哪有那么严重,咱们儿子又不是小孩子,他有自己的判断,再说了,现在不是八字还没一撇吗?我看你啊就是操心太多想太多了。” 慕浩宇不以为意的继续看自己的报纸。 “老慕啊,你说这话我就不爱听了,什么叫做我操心太多想太多了,你是不知道这外面的女孩子啊,为了钱什么事情做不出来,我看这个安好好啊肯定是看上了我家的钱,我怕咱们儿子被骗啊,破财事小,万一被骗感情了,儿子一蹶不振怎么办?你说我能不操心吗?” 林雪苦口婆心的对慕浩宇表明自己的态度和不容易。 慕浩宇不再理会林雪,独立拿着报纸看了起来。 “等等,这个安好好的父母竟然是……天哪,这个世界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吧?”林雪简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 “老慕,你快过来看看啊,这两个人是不是他们?”林雪将安好好资料中的两张照片拿给慕浩宇看。 慕浩宇的目光从报纸上转移了过来,脸上的表情严肃起来。 “这……你从哪里来的照片?难道是?”慕浩宇疑问起来。 “仔细看来,这个安好好和他们还真像,难怪我第一眼看到她的时候就觉得似曾相识,原来是林雨的孩子,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啊?” 林雪觉得胸口一阵闷,像是被人捂住了鼻息,闯不过气来一样。 林雪是林雨的姐姐,亲姐姐,当知道了安好好竟然是自己妹妹的亲生孩子的时候,林雪仿佛被闷雷劈了一般,心中说不出来是什么感觉。 只是觉得太巧合了! “哎,这么长时间都没有联系了,没有想到竟然会在这种情况下遇到这个孩子,不知道这是不是缘分啊?” 慕浩宇也无心再看报纸了,两个人都不约而同的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件事情,让两人不寒而栗。 这件事情一直是他们之间的秘密,他们从来不提起,总是刻意去忘记这件事情的发生。 在发生了那件事情之后,林雪就 与自己的父亲彻底的断绝了关系,也就是安好好的爷爷,所以安好好是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姨的存在。 哪怕是安好好的爷爷去世的时候,林雪也没有去现场,更别说这么多年互相不打扰的生活了。 两人都陷入了对往事的追忆中,非常有默契的缄默着。 “你说这孩子现在过得好么?”最终林雪还是心存愧疚的想知道安好好到底过得好不好。 “现在不是知道孩子的下落了吗?你可以自己去问问。”慕浩宇回答。 “不要,我看到她的时候,就会想起过去的那些事情,我没有办法面对她。”林雪发现自己一想到安好好,就会想到自己的妹妹林雨,就会想起过去的事情来。 “那么问题也好办,咱们可以选择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情,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慕浩宇像是一只鸵鸟一般,为了林雪,他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出来。 “这怎么可能呢?我们已经知道了,这个消息已经占据了咱们的思想,咱们的脑海,这个世界上又没有橡皮擦,可以擦掉那些记忆,更糟糕的是,现在慕初然竟然爱上了安好好,自己的表妹!” 林雪想到这儿,脑门一阵疼。 “我想慕初然这孩子也就是玩玩而已,他现在还小,也没有在爱情里受过伤害,不知道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等他成熟了,自然就会知道什么才是对自己有利的。” 慕浩宇企图这样子来安慰林雪。 “你是没看到他在医院里为了安好好的那股子固执的劲头,说什么都不听,连医生的话都没用,我真担心这两个孩子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情来。” 林雪的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万一两人真的发生了点什么,那就是**! “我这到底是造了什么孽啊?”林雪的心中只想到这么一句话,这么狗血的事情竟然也会发生在自己的家中。 “事情还没发展到这一步,咱们先把孩子叫回来问清楚再下定论,免得在这里胡乱猜疑。” 还是慕浩宇有办法。 林雪的心中仍旧充满了疑惑,安好好怎么又和席城扯上关系了呢?直觉让她觉得这件事情肯定和安好好的爷爷有关。 “老头子,你真的是好偏心啊!”林雪到现在都无法释怀,对自己的亲生父亲,她没有太多的感情,却一直觉得他亏欠了自己。 慕初然被叫回了家中。 “孩子,你现在和那个安好好到底发展到哪一步了?” 慕初然的父母轮番轰炸慕初然。 “什么哪一步啊?我们就仅仅是朋友关系,你们想多了。”慕初然想到安好好和席城在一起的那一幕,更加从心里对母亲有所怨恨了。 如果不是她执意要转院,他也就不会病情恶化了,而安好好也不会对他视而不见了。 “慕初然,你就不要瞒着我们了,她的情况我们都调查得清楚了,你不能和她在一起。” 慕浩宇态度非常的强硬,从小在父亲压迫下长大的慕初然听到了父亲这么说,激起了心中那股反叛的念头。 “凭什么?从小你说什么都是对的,我什么都得听你们的,现在我长大了,是个成年人了,我有权利选择自己所爱的人,有权利决定自己的婚姻大事。” 慕初然也不甘示弱,从他决定不进慕氏,而是选择从事自己欢喜的职业开始,他就决定要反叛到底,重新拿回自己对生命的把控权利。 “你…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5章 第三十五章 眼看天色也不早了明浮山知县与明翼城知县的两队衙役们,加急赶路到了沁水县城下。 此时已经是晚上戍时初了,城门早已被关闭,只有少数巡城士兵们举着火把在守着,来到吊桥附近时两位知县大人分别让手下持着县令腰牌高举起来喊道“守城弟兄们,我们乃是前去宁山卫祭祀的队伍,这是县令腰牌!请速速打开城门放我等进去。”城上的守军听到是附近的知县来祭祀,但也不敢随意打开城门毕竟害怕是流寇假扮的? 就这样喊话的两个衙役无奈退了下去!身后的吴俊振见到衙役们不行,就骑马过去想试试他却被刘瑞林给拦住,他问道“吴兄你行吗?”胸有成竹的他拍拍胸口表示有信心,便上前喊道“我乃宁夏平南副千户:吴俊振,尔等速速开城放行。” 这时城楼上的士兵们开始用火把往城墙旁边照去,其中一个士兵说道“是他,是他没错,我在怀庆府时与他一同抗击过流寇,可以开城门。”旁边的士兵听他这么说想必是熟人才同意开城门,(吱、梆梆梆梆)厚重的城门被打开之后,两队衙役们迅速入城休息。 还没等士兵们汇报情况,明沁水知县:纪恩成,就已经带领人马走了过来双手行礼道“哎呀!两位大人幸会幸会啊!如此匆忙赶路光临寒舍,可是要去参加祭祀大典啊?” 两位知县大人点点头说道“这不平阳府首府临汾县被流寇攻打过一次!故此咱们才得不远万里赶来附近的地区祭祀啊!按照朝廷的规定正月初八日各地都司卫所、州府县军官们都必须要参加地方的「旗纛祭祀」那可马虎不得啊!也是祈求保佑一方水土平安之蕴意。” 一番畅谈过后明沁水知县开始做东设下宴席招待他们,席间三位知县大人醉生梦死的饮酒,还左拥右抱的搂着侍女们亲吻,衙役们也是吃得半饱之时也都开始动手动脚很不老实,这让吴俊振与刘瑞林有些看不下去了,他俩吃了几口菜就被旁边的侍女们伺候着喝酒,而吴俊振很是反感她们这样,就一直用手推挡着但侍女见他长得有些俊俏,非要一个劲的往他怀里扑去,激动的他突然性情大变,伸出手重重地拍了一下桌子转身就离开。 由于众人大多数不是喝醉就是沉浸在喜悦当中,根本没人在意他的举动,唯独刘瑞林跟他一样也受不了这样的招待,便也推开了侍女的手,走出大厅来到花园内,夜间外面的空气十分寒冷吴俊振有些忧愁的走在池塘边独自吹起了玉笛子,刘瑞林就顺着声音走了过去,这股笛声似乎非常的悦耳不仅让刘瑞林沉醉其中闭上眼忘记寒冷。 只听那笛声时而高亢激昂,时而欢快有趣,那音节就如潺潺流水般绵绵不绝,如淳淳溪水般清脆欢快,笛声停下来之后刘瑞林拍拍手说“一曲肝肠断天涯何处觅知音?想不得吴兄一介武将,还能吹得如此好的曲子!实在是令在下佩服不已啊!不知这笛子可是?” 吴俊振连忙收回玉笛子放在胸前,答道“这是祖传的玉笛子,怎奈外面如此寒冷我才忍不住吹一曲,好久没有碰这玉笛子了!对了刘兄到现在为止还不知道你的背景呢?”这话似乎问道了他的心坎里面了,看到这个情形吴俊振没有继续逼问而是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安慰。 但刘瑞林还是说出口道“我辈族人逃出刘家庄躲过疫情之后,本以为可以平安生活却不想被流寇暴乱路过咱们村寨展开了一场激烈的大屠杀!那时我正在山下修行是一个逃亡的村民告诉我消息的,事后我才拜别师父下山来准备投军朝廷,杀流寇以安天下!” 得知刘瑞林与自己都是想杀流寇的同道中人时,两人激动得相拥在一起,并握手说道“但愿将来在战场上你我能够实现自己的梦想!”随后两人就回去厢房内休息去了。 正月初四日东边的李氏朝鲜京畿道汉城府景福宫后苑内,身穿蓝色九珠冕服图绣四爪青龙的李氏朝鲜仁祖孝纯郡王:李倧,正带领两班身着红、蓝、青的文武百官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6章 第三十六章(一更) 第二天下午, 三姑太太收到丈夫的视频,说是早上顾家人来送请帖了,再过半个月就是顾家老太太七十岁寿辰,询问三姑太太到时候是否直接从娘家过去赴宴。“石油那边出了点状况, 我得过去处理, 就不过去了。” 那也成啊, 三姑太太原本就打算在娘家多住几天, 既然顾家又有寿宴, 那也懒得再回夫家,到时候又折腾一回。 “对了, 林岩和顾家丫头处得怎么样了?” “我倒是没想起来,那我问问去。”三姑太太真是有操不完的心,可娘家就剩这两个男丁了,她不操心也不放心啊。 她去问弟弟, 宋正格当然不了解了, 他已经小半年没有回庄园了,一直在外面玩着, 上一次回来还是为了年底祭祖和初一家宴。 “你啊,要多关心关心小岩才对。” 宋正格不以为然:“他从小就一副大人模样, 七八岁的时候就会板着脸教训我了,我哪儿敢说他什么啊, 他厉害着呢,不用我操心。” 这话说得让人听了就生气, 三姑太太嘴巴张了张, 竟然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 “三姐, 我正在给小军起名字了, 已经圈了几个名字了, 姐你帮我看看?” 要是平时,三姑太太还真的会帮忙挑,可对比着刚才弟弟对大侄子感情状态的漠不关心,她心里也冒起了火。 “我还有事,你自己先挑着吧。”甩手去宁华楼找侄子去了。 这段时间,瑞和一直在宁华楼办公,适应身份与工作。听三姑太太说起顾家寿宴的事情,他自然欢迎三姑太太继续住:“到时候三姑姑和我一起过去就好。” “那也行。昨晚是顾家人来送请帖了?那位顾二小姐来了吗?” 见瑞和点头,三姑太太埋怨他:“怎么不留她多坐一会儿呢,我也想见见她呢。”她早就听说了大侄子在追求顾家的女儿,圈子里对此关注度颇高呢。 “没必要,我跟她又没有什么关系,三姑姑见她干什么呢?” 三姑太太微惊:“你这么说的意思是?你追求她的事情,古老家族圈子里都在议论,我去参加聚会的时候,不少太太夫人都找我打听,言语中都觉得你们俩兴许能成,门当户对,又男才女貌……” “三姑姑,感情的事情说不清楚,突然淡了就是淡了,好在她一直都没有答应我的追求,现在结束也没什么牵扯。” “既然觉得不合适,那算了就算了,再找喜欢的女孩子就是了。” 三姑太太提议,“我们非家也有几个适龄的姑娘,外貌品行能力都是一流,你要是有意,我可以给你介绍。” “我暂时不想谈这个,谢谢三姑姑关心了。” “那等你有心情谈了就告诉我,非家的女孩你要是都不喜欢,我也可以帮你往外寻摸。” 瑞和笑着点头。 看着三姑太太离开的背影,瑞和收了笑意,手指轻轻地在桌面上一点一点。 三姑姑现在对大侄子的感情的确很真挚,可在宋林岩死后不久,她就开始给宋小军介绍夫家的女孩子了。原本她对柳爱芬观感一般,不管柳爱芬怎么讨好她,她都对柳爱芬淡淡的,不是很想结交的模样,却在原身死后与柳爱芬感情一日千里,很快就称姐道妹起来。 她还对宋正格提议,柳爱芬劳苦功高,也该给人家一个名分了,到时候宋小军的出身说出去也好听一点。 若不是宋正格因接收了原身一笔庞大的遗产而浪得不亦乐乎,加上与柳爱芬在一起也几年了,他已经有些腻味,所以故态复萌继续在外面风流快活,不愿意家里杵着一个正房老婆名正言顺管着自己,他就差点同意了。 亲情是真的,利益权衡也是真的,人走茶凉更是常见现象。原身死都死了,三姑太太为了自己稳固自己在娘家的影响力另寻靠山,也并不奇怪。不过理性上理解是一回事,感性上,瑞和对三姑太太的信任还是要稍微打一个折扣,以后若是他遇到困难,三姑太太说不准会帮谁。 嗡—— 正想着事情,桌面上手机突然微微震动,他拿起来一看,是原身的好朋友彭祝安打来的电话。 他按下接听键,彭祝安活泼的声音传来:“嘿小岩,我度假回来了,你追到女朋友了吗?对了我家收到你女朋友家的寿宴请帖,好家伙这是要大办啊,整个古老家族圈子都被他家请动了,多大的面子啊对了,你去不去啊?不用说你肯定要去,是不是在烦恼要送什么礼物给你老丈人的妈啊?别担心!身为你的铁哥们,我为了你的终身大事操碎了心,这不度假呢还惦记着你,这边真的特别好玩,美女多得看不过来,好石头也不少,前天有人开出来一块顶级帝王绿翡翠,那颜色真是绝了,我立马就买下来了,本来我想存着做老婆本的,不过我的老婆还没影儿呢,先便宜你了!算你一个亿,跳楼价转卖给你了。” 这人叽叽喳喳一通说,瑞和除了说一句“我是林岩”,其他时间就全听彭祝安开口了。 “打住吧,你自己的老婆本自己存着,我也用 不着。”瑞和忍不住打断了对方的话茬,要是被不打断,彭祝安能自己不歇气说上半个小时。 “——哎呀为什么不要啊?多好看啊,拿去打镯子打项链都特别美,拿去做寿礼也特别有面子,你可是未来新女婿,可不得给自己做脸,让顾家对你刮目相看。” “我不喜欢顾雅宁了,已经结束对她的追求。” “哈?”彭祝安那边呼吸声很重,听起来在跑步,过了十几秒才停下来,“我、我换了个安静的地方,小燕子你怎么回事,顾二多好看多有气质啊,为什么不喜欢了啊?” “别乱喊小安子。”瑞和换了只耳朵,这会儿功夫,他就觉得耳朵嗡嗡响了,可见彭祝安的唠叨功力在度假充电后又提升了。“没什么原因,就是突然觉得不喜欢了。” “肯定不对,得了我晚上的飞机,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二更) 对于一个以普通人的身份活了20年马上就要面临毕业即失业的应届毕业生,如果说还有什么比突然有一天你爸妈告诉你家里有矿更让人感到刺激的话…… 我们的女主角姚祈祈遇到的应该算得上一种。 此时,在一家猫餐厅里,姚祈祈左手托着下巴,右手撸着一只英短,等着她这个月以来的第十个相亲对象。 这次相亲是这么多次相亲之中她心情最放松的一次,除了因为已经驾轻就熟以外,还因为她妈妈已经答应了她如果这次依然相不中,那么接下来的那件事情就可以按她的决定办了。 因为是周末,餐厅里的座位基本坐满了。 姚祈祈很是无聊地用目光把四周扫了几个来回。 根据她的经验,至少有四桌人是和她一样,来这里就是为了相亲的。 她很奇怪人们为什么会选择在一个有上百只猫走来走去,空气中悬浮着无法掩盖的猫屎味的地方相亲。 昨天听说男方选择了在这家餐厅见面时,她就已经默默地作出了这次相亲必黄的预判。 毕竟,谁会对一个有气味的初次见面念念不忘? 姚祈祈瞄了一眼挂在墙上的钟,时间已经走到了六点一刻,说明对方已经迟到了整整十五分钟。 所以说,她这次遇到的是一个没有时间观念的人? 姚祈祈不禁回想起了一个月以来的相亲经历,遇到的人不是长得古怪就是性格古怪,而他们当中还有不少人张口闭口说着古怪的话。 她一度非常郁闷,老妈那么希望她能在本地解决婚恋问题,却总是凑数一般往自她这里塞人。 相亲搞什么海选嘛?质量才是录用率的保证啊。 再说了,老妈就算看不出她长得国色天香,也应该看得出她身心健康啊。怎么会觉得那些怪人和自己相配呢? 到相完第五个人回去时,姚祈祈都要生气了。 她说:“就不能给我找个像样一点的相亲对象吗?” 却被老妈的一句话怼得气不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以我们家的条件,选择本来就非常有限。” 他们家什么条件? 【穷吗?】当然不是。她对于自家老爸名下有多少物业心里还是有数的。 【干过什么违法犯罪的勾当吗?】肯定没有。警察叔叔别看过来,她一家真的都是奉公守法的良好公民。 【有什么家族遗传病吗?】闻所未闻。她有记忆以来,自己和父母 都不曾因为生病进过医院。按父母的说法,她生过的最严重的病还是一场小感冒呢。 但是,真的就有一个原因把她的可选择范围划在了一个非常小的圈子里,比她心里预想的还小好多好多好多好多。 要解释清楚问题所在,事情就得从一个月前说起。 一个月前的一个下午,刚放暑假的姚祈祈自己拖着一个28寸的大号行李箱回到家中,结果白开水都还没来得及喝上一口,老妈便让她赶紧去洗澡并换身得体的衣服。 老妈见她不情不愿的,又补了一句:“赶紧的啊,一会你爸回来我们就要一起去喝喜酒了。” 姚祈祈纳了个闷的,“谁啊?谁结婚啊?之前怎么没听你提过。” 姚祈祈坐了大半天的长途车,现在一身疲惫,直想躺着。她悄悄地盘算着,如果跟对方不熟她就假装还没放假懒得去应这个酬了。 结果,正在一旁帮她整理的她带回来的那一大箱子东西的老妈给了她一个让她难以置信的回复。“就我们小区3栋老赵家的小子啊,叫赵什么桐来着?” 听到老妈的话,姚祈祈下意识地捏紧了刚刚拿上手的浴巾。 “赵彦桐?”姚祈祈试探地问老妈,心里想的却是这小区里除了他家哪里还有其他姓赵的住户? 果不其然,她马上就得到了老妈的肯定:“啊对,就是赵彦桐。” “喜帖呢?”姚祈祈还是有点不死心,想要再确认一下。 “餐桌上,你自己找一下。” 根本不用找。 姚祈祈望向餐厅,餐桌上干净整洁,一张红色的卡片躺在桌面上,分外抢眼。 她走过去,把喜帖拿了起来,深深吸了一口气才敢打开,好像下一秒钟自己即将面临缺氧的危机。 喜帖上的字全是手写的,字迹端庄且工整。 她一眼便认出这是赵彦桐的字迹。 他一笔一划地写下的郑重感瞬间溢出纸面,让她感到一阵头晕目眩。 姚祈祈强迫自己定了定神,这才在喜帖上抓获了那熟悉的三个字。 赵彦桐。 这三个字前面还有一个喜庆的前缀。 新郞。 时值7月上半,正是这个南方城市最为炎热的时候。不过,今天下过一场大雨,此时温度倒也适宜。 家里的窗户都开着,姚祈祈听见从自己房间传来一阵“叮,叮,叮”的声响。 不必去看,她知道发出响声 的一定是挂在窗前的那只紫色的玻璃风铃。那是赵彦桐十多年前送给她的生日礼物。 回忆的碎片一下子滚成了一个巨大的雪球,来势汹汹地向着姚祈祈要撞过来,正当她惊慌失措不知道该往哪里藏之际,一个中气十足的声音一瞬间把她从虚妄中拉回了现实。 “宝贝,我的小宝贝,你回来啦?”声音中全是欣喜。 这股腻歪的劲头,除了姚祈祈的老爸还能有谁? 她抬头看见老爸正从门口进来,马上就切换了一个开心的表情,走过去用力抱住了老爸肥腰,“老帅哥,我可想死你了。” 姚老爸也高兴坏了,一边抱歉今天临时有事情去不了接她,一边上上下下检查才两个月没见的女儿身上有没有少了块肉。 姚老妈显然已经习惯了这种场面,对于这对父女的日常大戏已然无感,不耐烦地又催促起姚祈祈:“看你拖拖拉拉的,你老爸都回来了,还不赶紧去洗澡?” 姚祈祈吐了吐舌头,连忙捡起浴巾冲进了浴室。 【赵彦桐是谁?】 是邻居家的小哥哥; 是小时候在她被别的孩子欺负时总会站出来保护她的小英雄; 是她学习路上一直追逐的榜样; 是每一年生日都会给她送礼物的好朋友; 是三年前对她说毕业后如果能和她在同一个城市工作就好了的让她心动的男人。 她不能错过他的婚礼。 不是要去责怪他见异思迁,毕竟人家从来没有明讲过对她有意思。 她只是特别想去看一眼,最后他选择了一个什么样的人。 不过,如果早知道去了会被人家新娘“不小心”弄废她最心爱的香槟色背心小礼裙的话,她就宁可一个人在家看电视剧了。 婚礼在本地一家非常有名的老牌五星酒店进行,用了酒店最大的宴会厅,摆开六十八桌,非常体面。 听说新娘爸爸是本地的富商,倾力赞助了这场婚礼。 本来一切都如婚礼专属流水账般有序而和谐。但是,当新郎带着新娘来姚祈祈那一桌敬酒的时候,事情就打了个小岔。 新郞跟姚祈祈明明是熟人,却一直和别人说话,故意不去看她。新娘跟姚祈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眼睛却一直对焦着她上下打量。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修) 震荡之中,林云豁然转身,直面张烈。 咔擦! 两道锋利的目光,在空中碰撞在一起,像是利剑碰撞在一起。 “我自己来。” 见身旁两名同伴要替自己出手,张烈出言制止,脸上露出一丝嗤笑,“看来你似乎并不清楚,四条玄脉和两条玄脉之间的差距,也好,我今日让你见识一番。” 呼哧! 话音落下,张烈身上暴起恐怖的气息,玄武四重的可怕气势,汹涌而出。 众人还来不及震惊,张烈的身体,犹如闪电般窜出。 顷刻之间,就来到林云面前,手中拳芒狠狠落了下去。 就见其拳芒,绽放出碧色火焰,闪耀无比,刺的人双目微疼。 “好快的速度!” 皇甫靖轩心中大惊,庞大的修为支撑之下,简简单单一步,就比好多身法都要来的迅捷。 张烈这一拳,功德殿中能够看清楚的人,不超过一成。 躲不过! 皇甫靖轩脸色略显难看,这一拳速度之快,完全没给林云任何机会。 不仅是他,大殿中的其他人,都为林云捏了一把汗。 张烈两名同伴,脸上闪过一丝冷笑,不知死活,居然真的敢激怒张烈师兄。 嘭! 爆响声中,林云的身影,在这一拳之下,竟然给整个轰碎了。 “林师兄!” 皇甫靖轩大惊失色,这,等等……好像有些不对? 就在众人惊异无比之时,张烈身前,林云身形再度诡异的出现。 残影? “雕虫小技!” 张烈冷哼一声,体内真元激荡,爆发出庞大的声响。人榜前十,深厚的修为,在他身上展露无遗。 砰砰砰! 他狂突猛进,一脸轰碎林云三道身影,当要轰碎第四道之时……林云低垂的双目,陡然一争。 “拔剑吧!你这拳芒,在我眼中,毫无半点威胁。” 嘭! 话音落下,林云拳剑合一,体内响起龙吟虎啸之音。 抬手间,就是一拳,迎上对方气势明显衰竭不少的拳芒。 就听的一声爆响,张烈的身体,被狠狠轰飞出去。 落地之后,再退三步。 轰隆隆! 其体内真元,如火一般,汹涌澎湃,将林云的拳劲震碎。 虽然并未受 伤,可这一拳,却让张烈显得难看之极。 “有些本事,难怪入门才短短三月,就敢如此张狂。” 张磊脸色微沉,往储物袋上一拍,一柄玄兵出现在起手,右手紧握在剑柄之上。 林云脸色凝重,深邃的眼眸中,并未有丝毫轻敌之色。 人榜前十,果然一个弱者都没有。 仅仅是交手几招,林云心中便有了低,眼前这家伙比叶流云强上很多。 他的真元,由岁月之力凝练了数遍,可在此人面前,竟无多少优势。 对方气势明显衰竭后,一拳之下,居然半点伤势都看不到。 可这也真正激发了他的斗志! 甲等任务,绝不能让出去,这帮人的真元肯定是靠二品灵玉,才凝练的如此浑厚。 两人剑拔弩张,一场大战,似乎在所难免。 锵! 剑出半寸,耀眼的光芒,顿时将这昏暗的空间,照的一片大亮。 眼看着张烈,就要真正拔剑而出。 之前作壁上观的执事,眉头微皱,冷哼道:“够了!两个小家伙,还真准备在这功德殿生死决战了不成?有什么恩怨,出去解决,这地方可还有其他人要接任务。” 冷漠的语气中,弥漫着不可置疑的威严。 张烈咬咬牙,终究还是不敢与执事对拼。 拔出半寸的玄兵,晃荡一声,收进鞘中。 带着两名同伴,朝殿外走去,经过林云身边之时,冷声道:“希望你每次都有这么好的运气,别以为五星任务,有那么好接的。我就不信,你真的有命能回来。” 运气吗?你觉得是就是吧…… 林云没有多说,将剑匣重新背上,径直离去。 回到珞珈山,林云与欣妍打了一声招呼,便准备出发。 墨城与欣妍,看着骑上血龙马,渐行渐远的林云,脸色都有些复杂。 良久,墨城才轻声叹道:“师姐,小师弟他,是不是有些鲁莽了……” “鲁莽?你可千万别被他给骗了。” 欣妍眼波流转,轻声笑道:“当日他击败叶流云,可是没有拔剑的,也就是说就算没有祭出霸剑。叶流云也是他手下败将,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什么?”墨城显得有些不解。 “意味林云师弟虽无人榜前十之名,可却完全拥有媲美人榜前十的实力,我估计人榜前十当中,也就张烈想不明白吧。” 欣妍眼中露出深思的神色,沉吟道:“他从来就是莽撞之人,若没有这份实力,肯定不会去自讨苦吃。若有这份实力,当然不愿被什么规矩束缚,连王宁都敢杀的人,哪里会在意这破规矩。” 墨城心中暗惊,可转念一想。 之前,林云面对那傅凌天的一掌,都没有吃太大的亏。 或许真的早就有,媲美前十的实力,只是不在意这些虚名,懒得去打榜罢了。 师姐,应该说的没错。 “不过,同时接取四份甲等五星任务,有够凶险的……” 一念及此,墨城眼中,露出一丝隐忧。 欣妍淡淡的道:“人终究还得靠自己,不在生死间磨练,如何变强?大秦帝国也不仅仅只有凌霄剑阁,以后的路还很长,他能提前想明白也是好事。” 魔云山脉,秦天郡内颇有凶名的冒险之地。 连绵无尽的山脉上方,笼罩着常年不化的魔云,因此而得名。 此山脉内,撑天古树,不计其数,永远都是一片昏暗。 其中生存着,不计其数的妖兽,哪怕是山脉外围盘踞的都是玄武境妖兽。 踏入深处,紫府境的强大妖兽,同样不少。更有传言,在这山脉腹地,甚至有天魄境的恐怖妖兽存在。 让这魔云山脉,增添了一些神秘色彩。 因为长期笼罩魔云,山脉中的妖兽,都有一丝魔性,比起外界妖兽要强上许多。 同样的玄武三重妖兽,也许在外界,就能媲美玄武四重的妖兽。 可越是凶狠之地,越有机会,诞生种种天材地宝。 凌霄剑阁、混元门、玄天宗、魔月山庄、秦天学府,以及帝国世家翘楚,从来不乏艺高人胆大之辈,来此冒险历练。 此刻,魔猿山脉边缘处。 深夜,本就昏暗的山脉,更显得漆黑无比。哪怕是玄武境武者,在这漆黑之地,将真元灌注在双目,也无法触及千米之外的景象。 撑天古树之下,有篝火燃烧不息。 一名少年,和一匹血色骏马,正懒洋洋的吃着妖兽烤肉。 少年清秀的面容,在火光的映照下,与黑暗中忽闪忽现。 无需多言,少年自然就是林云本人了。 靠着血龙马的速度,他只花了十多天,便从凌霄剑阁赶到了魔云山脉。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阵破! 神龙鬼最后一关,四位天神丹把守的四玄阵,也在林云手中给破掉了。 战斗之惨烈,超乎众人的预料。 此刻青岩广场中所有人的心情,全都无法平静,那横旦在虚空的青芒巨剑,实在太过恐怖。 青芒圣灵,谁人能挡? 林云展现出来的剑道天赋,让在场所有人都被惊的说不出话来,即便是之前败在林云手中的公孙炎,也是难受到不行。 收! 林云心念微动,天穹间伫立的青芒巨剑,缓缓遁入其体内。 当光芒消散的刹那,那弥漫在天地间的可怕压力,方才骤然消失,在场青年翘楚全都如释重负。 看着地上三具无头之尸,林云心中琢磨着,他是不是低估了青芒圣灵的威能。 这在天魄之境,可能是完全无法解决的存在? 想想还真有可能,不管是谁,哪怕是龙脉境的大佬,将修为禁锢在天魄境,可能都没法面对青芒巨剑。 他只是祭出圣灵,还未施展浮云十三剑,这几名老者就被圣灵之光刺瞎了双眼。 那是此剑的锋芒太过锐利,天魄境的护体真元,根本就无法抵挡,也就无法直视。 原本林云想着,以一敌四应该是必死无疑,现在看来或许想错了。如果提前祭出浮云十三剑的真正圣灵,可能不会弄得如此惨烈,差点一不小心就直接陨落了。 方才若是再迟一点,将三柄剑逼出体内,他可能就真的已经死了。 青芒巨剑的第一次实战,终究还是不太熟练,倒也情有可原。 而且这世上也没有如果,也许没斩杀风天元,自己根本就没机会祭出圣灵。毕竟这老家伙,阴险毒辣的很,从始至终都在不停地骚扰自己。 关键对方的陨星剑法,还十分难缠,稍不注意就被其给封禁了。 收回思绪,林云吞下没涅盘丹,而后伸手封住心口出的伤口血脉。那三道剑伤,可谓是触目惊心,直接对穿的窟窿鲜血就没有停过。 残留的剑意,更是无时不刻,都在冲击肆掠着五脏六腑。 好几根肋骨直接就被碾成了粉末,稍稍一动,就痛不欲生,让人难以忍受。 嘭! 林云封住伤口后,运转真元,将几名白发老者残留在体内的剑意尽数驱逐出去。剑气沾染着鲜血,从毛孔中迸发出去,直到此时众人方才如梦惊醒。 嘶嘶! 他深吸口气 ,苍白的脸色多了丝血色,伤势总算是彻底稳住了。涅盘丹开始发挥作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让身上伤势快速复原。 青岩广场上的众人,直到此时,方才如梦惊醒。 “刚才那是什么?” “太刺眼了,完全无法看清……” “呵呵,你还敢看?” 各种哗然之声,接连不断响起,目光落在已成剑冢的青岩广场中心,依旧难掩心中震撼。 飞天台上,公孙炎惊愕半响,方才失声道:“那是浮云十三剑的真正剑灵!” 浮云十三剑在整个东荒都颇有声名,可谓显赫一时,曾经有人以浮云十三剑扫平了东荒同辈高手。 许多人慕名前往圣剑峰,可惜都少有收获,无人能够重现当日的辉煌。 公孙炎见多识广,稍稍失神,很快便想起了那青芒巨剑的来历。台上其他风家弟子,一个个如丧考妣,面如死灰,两眼无神,完全说不出话来。 今日,这般打击对他们而言,确实太重了些。 数不清的目光落在林云身上,不仅是风家府院,还有好些藏在远处的强者都在暗中观察。 “三关已过,我应该可以拿走千雷剑了吧!” 林云深吸口气,看向台上的风玄子,话语之间并没有多少客气。到这般田地,他与风家算是彻底撕破了脸皮,甚至在心中也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不能给,给了风家就完蛋了。” “千雷剑都留在我们风家十八年……这可是我们的招牌,招牌没了,根基也就毁了。” “楼主,三思啊!” 一群风家长老声音沙哑,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他们不敢说的很大声,可在场之人都听的一清二楚。 虽说这等行为很是不耻,可众人大部分都能够理解,换做自己处在风家的角度,也未必真的愿意将千雷剑交出来。 可这毕竟是藏剑山庄立下的规矩,不是一个风家能做主的。 如果风家不将千雷剑交出去,那遍布昆仑的其他藏剑楼,是不是也可以不交。那藏剑山庄享誉昆仑的盛名,怕是要大大折扣,到时候问罪下来风玄子也撑不住。 况且,这十八年来千雷剑的存在,也为青岩藏剑楼争取了好些声名。 对藏剑楼来说,名声就是生意,其中好处不知道多少。 “洛公子,这风玄子要是不交千雷剑怎么办?”白长老瞧着沉默不语的风玄子,有些担忧的说道。 “由不得他。” 白纱斗笠下,洛花的话语,极为罕见的流露出一股情绪波动。 只是这股情绪波动,让白长老有些不寒而栗,这洛公子一直不言不语,却不知道何时生了如此大的气,居然连杀意都无法克制了。 所有人都在等风玄子做出决定,风家的人在等,来自荒古域的世家在等,闻风而来藏在暗处的强者在等。 剑冢之中,林云同样在等。 “藏剑山庄定下的规矩,老夫可没权利去改,不过……” 风玄子话锋一转,沉吟道:“这次风波太大,我风家不仅损失了诸多圣剑,还死伤多人,我二弟也惨死其中。我风家需要好好休整一番,三天之后,你再来取风雷剑吧。小兄弟,意下如何?” 此言一出,不少人都露出失望之色。 这话说的冠冕堂皇,无懈可击,可三天时间变数太多,谁能保证三天后林云还能活着? 偏偏这话,还找不出太大的破绽,他风家死的人确实有些多。 姜还是老的辣,这千雷剑估摸着还得留在风家了,林云怕是没法来取了。 风天元死后,风玄子的情绪没有丝毫波动,古井不波,面对林云也没有丝毫怒意和杀心暴露,冷静的令人发指。 可谁都清楚,这种人肯定是最可怕的,咬人的狗永远叫的不凶。 林云稍稍一愣,旋即自嘲一笑。 他算是对方的无耻给惊呆了,不仅要婊子,还要给自己立个贞洁牌坊。 既不想将千雷剑交出来,又不让藏剑山庄问责,真当林云是三岁小孩了。 “风玄子,你闹够了没?” 林云还未开口,洛花的声音在场间响了起来,她没有丝毫客气,冷声道:“现在,立刻,马上给我把剑交出来,我不想重复第二遍,也别在我面前耍这些小手段。” 嘶! 众人倒吸口寒气,都被洛花这等语气给吓到了,她几乎是在勒令风玄子了。 她身上散发出来的气场,也让人心惊不已,她的话仿佛不容置疑一般。 风玄子嘴角抽搐了下,内心深处极为恼火,可想到对方的来历,这股火气又硬生生憋了下去。 这林云到底和她什么关系! 他试探性的道:“这是我风家和林云的事,洛公子,能否高抬贵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0章 第四十章 赵小军觉得他到时候做事肯定少,拿那么多不合适,这边就跟高保国争上了。 这边高保国坚持自己的意见,赵小军坚持自己不能拿四成。 啪!李冬梅一拍桌子站起来,俩大男人加一小男孩都被吓着了,高登宝从屋里跑出来,“咋了咋了,真是咋了?” 李冬梅沉着脸,“谁让你出来的,回去做作业去!”高登宝又颠颠儿地回去了。 打发完小的,李冬梅低头看着两人,突然冷笑一声,“哼!” 赵小军突然觉得有点冷,高保国表示:我也觉得冷啊,东北的娘们生气起来可吓人了!啊啊啊啊! 李冬梅冷着脸说“你们俩吵得倒是挺开心,你们问过我的意见了吗?” 赵小军讪笑着,“嫂子,您的意见那当然是很重要了,您说您说,我们兄弟俩听着。” 李冬梅坐下来,突然泄气“你们说啥分成啊?这总经理,我能干好吗?我这文化水平能干啥啊,还总经理,我连公司怎么运作都不知道。” 呼!高保国和赵小军对视一眼,还好没事。 赵小军立马支招,“嫂子,你作为总经理只需要决定在哪开店就可以了,其他的事情咱们招人来做啊,给你招个秘书处理杂事,再招个会计,给咱们理账,剩下的咱慢慢扩张。你压力不用那么大,毕竟咱是小公司。” 高保国也说,“是啊,你不用压力那么大,咱们招人来做嘛,你就把人管理好就行了,是不是?咱慢慢来啊,不急,不会咱可以学嘛是不是?你看你原来会开店不?不会是不是?但是你看现在这店多红火是不是?” 李冬梅觉得也是,她这么能干,能学不会?火锅店开得多好啊! 立马就有了信心,两手一挥,“小军你放心,你要陪你媳妇安心去就好了,这公司开起来,我肯定让它好好的,指定不能让它赔钱,至于分成这事儿,就听我们家老高的,你这个叫什么,你这个叫技术,没有你这技术咱能开店、能开公司吗?要我说,这么分都是我们家占你便宜了,但是正好你管不了咱就扯平了。行了,就这么定了,你没事就回吧,明天咱仨一起去那啥,注册公司。” 说完就急匆匆进屋了,一边走一边碎碎念,估计是给自己定计划呢。 高保国和赵小军目送他进屋了,才真正松了一口气,高保国转过头拍拍赵小军“行了,你也赶紧回去歇着吧,明天早上过来吃早饭,吃了饭一起去。” “啊?开公司没这么快吧,咱不是得先租个办公 室,请个会计啥的?”赵小军觉得事情走向有点怪了,仨人谁不知道该咋注册。 。。。。。。。。。。 一阵诡异的沉默 高保国让赵小军先回去,明天正常上班,他明天去打听打听,办好了叫上赵小军一起去注册公司。 哦,赵小军就回去了,仨人没一个正常的,虽然说了开公司,但是真正要行动了,还真是有点迷糊,有点晕。 赵小军回去工地老老实实,高保国不在的时候,给他把工地盯好,不然才真是对不住老高。 就这么过了半个月,赵小军都觉得老高是不是把这事儿忘了的时候,高保国终于来了,不过整个人都瘦了一圈。 高保国收拾得利利索索的,穿着白衬衫,骑着他的二八大杠自行车就在工地外面叫“赵小军,赵小军,赶紧出来!” “赵小军!赵小军!” 赵小军穿着汗湿的大背心就出来了,“咋了,老高,啥事儿啊?” 高保国得意一笑,“干啥去,注册公司去啊!回去把你身份证和存折拿上,赶紧的,不然人家该下班了。” 赵小军看这大下午的,估计是要下班了,赶紧回宿舍拿东西去了,也没时间收拾,拿存折的时候从包里扯出一件皱皱巴巴的衬衣就跑出来了。 一跨步跳上高保国的自行车,问道“老高,皱着开公司这么麻烦呐!你这都半个月了才准备好。” 老高叹口气,“那可不,你没看我这都瘦了一圈了,你嫂子也是,瘦了一大圈,以前的衣服穿着都大了,昨天还特意去买了两条新裙子。” 赵小军觉得有点不好意思了,“这么忙,那老高你该叫我啊,我其他的不能干,那跑腿的你交给我啊,妥妥的!” 高保国怼他“得了吧,你也走了,我那工地咋办啊?我这半个月啊,就是去市里把咱的新店给搞定了,只要招到店长,咱就能开业!怎么样,你哥我厉害吧?!” 赵小军真是惊呆了,“哥,你真是我大哥,你们这半个月就是去干这事儿去了啊?装修都整好了?” “那是,不过你放心啊,我这装修啊完全是照着咱县里的风格做的,还有二楼呐,包间也多了好几个,,不过租金就贵了有足足一倍,愣是谈不下来啊,可把你嫂子给气坏了。”高保国笑着说道。 赵小军觉得这正常,“嗨,市里的店嘛,那肯定是得比咱县城的租金贵,那请员工花的钱都得贵些。对了,老高,开店花了多少钱啊,我这得跟你摊钱。” 高保国脚下一停,“到了,下车吧。”见赵小军下了车又接着说道,“你以为让你拿存折干嘛呢?这公司啊得有一个账户,我已经去开好了,按照咱们的分成比例,我和你一人出一万,冬梅出五千存进账户里,这就是咱们公司的启动资金了。” “你的钱我先给你垫上了,待会儿取了给我就行。”高保国话刚说话,李冬梅就穿着新买的连衣裙和高跟鞋,笃笃笃地走过来了,“这时候了,还唠什么嗑啊,赶紧走吧。” 走了两步又转回来,“我说小军,你也太不讲究了吧,今天可是个大日子,你咋穿成这样就来了?” 赵小军穿着一条脏兮兮的干活穿得裤子,有点破的黑布鞋,一件脏兮兮的背心,皱皱巴巴的衬衣,脸上还有灰,这造型确实是草率了点。 高保国偷笑,他能说他是故意的吗?为了开公司,他们夫妻俩忙活了半个月,赵小军出点丑怎么了。 赵小军讪笑道“嫂子,实在是没来得及,这不是怕工作人员下班了来不及嘛!没事儿,不影响,我脸皮厚,他们看就看,说就说吧。” 于是赵小军这一路就收获了300%的回头率,娇气一点的女士,还得用手掩着点鼻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1章 第四十一章 四大乐坊 被人逼着暴露身份,林云确实有点生气。 可见她这般温顺的模样,又如何真的去生气,他扬起手,安流烟见状闭上眼,睫毛微颤,柔媚的脸颊,白皙如雪,红唇鲜艳欲滴如玫瑰般诱人。 啪! 林云在她脑袋上重重敲了下,这下敲得很重,安流烟嘴角抽搐了下睁开眼,捂着脑袋露出委屈的神情。 两人四目相对,片刻后,很自然的都笑了起来。 “你起来吧,别这样了,以后也别说为奴为婢的话了。你现在可是九星魔尊,魔门准圣女了。”林云伸手将她扶了起来,让她坐在自己对面。 魔门是天下有数的无上圣地! 创始人是九帝之中最神秘的魔帝,三千年前魔帝一人打败魔门诸多圣地,重创如日中天的血月神教。 是和御青峰一样的神话人物,关于他的传说太多,如今魔门更是一统天下魔道。 势力遍布整个神龙纪元,锋芒之强势,许多古老的圣地都不敢硬碰。 安流烟若能成为魔门圣女,地位之高,将会不敢想象。 “奴家谢谢公子原谅,公子这次来天域邪海所谓何事?”安流烟眨了眨眼,盯着林云轻声笑道。 后者的面容已重新变成林箫模样,这般变化之下,各种气质都迥然大变,甚至连眼神都出现了微妙的变化。 即便闽明知道他是林云,也有种既熟悉又陌生的感觉。 “先不着急,你是如何认出我的?” 林云正色道。 这是个大问题,若龟神变确实有破绽的话,那他的许多计划都得改一改了。 原来龟神变说的是圣者都无法看出破绽,可现在被安流烟识破,让他有些没那么自信。 “奴家并没有认出来,公子摘下面具的时候,奴家内心蛮失望。只到你出手之后,我才有那么一丝确定,而且我们初次见面,你就叫出了奴家的姓。” 安流烟款款道:“即便如此,我也不敢完全确定,奴家只是想着。若公子真的几百年不出现,于我而言,与死了有什么两样,就这样死了也好。” 林云微微动容,没想到她心思如此坚定。 不过还好,现在看来龟神变确实没太大破绽。 沉思片刻,林云将自己来天域邪海的事,告知对方。 “天冰雪莲?这个我可以来处理,天冰雪莲在流空岛不好购买,得去天域城才行。”安流烟轻声说着,同 时告诉了他天冰雪莲,为何无法轻易购买的原因。 天域城就是天域岛,那是天域邪海的中心,也是整个东荒的中心。 整个岛屿都是城池,是一座繁华到无法想象的雄伟城池,岛屿的面积大到无法想象,说是东荒最大的圣城也不为过,事实上天域城本身就被很多人称作圣城。 “至于琳琅阁……” 安流烟蹙眉道:“我好像没听说过,我来天域邪海之前,就已经仔细查阅了天域邪海的资料。近三千年来,但凡有点名气的势力,我应该都有所了解才对。” 没有? 林云眉头微皱,这还真有点古怪了,江翎大哥确实说的是天域邪海琳琅阁。 “要不去了天域邪海,奴家再去打听下?”安流烟道。 林云想了想,摇头道:“可以,但意义不大,魔门的消息应该错不了。会不会有什么较为隐秘的势力,潜藏了下来,外人难以知道。” “没有。” 安流烟很笃定的道:“再怎么隐秘,总会有个名字存在,可我连名字都没有听过。” 的确如此,可能不知道势力具体在哪里,但不可能连名字外人都不知道。 再说那可是苍龙一脉的势力,即便比不得上古是的巅峰状态,也不可能是无名之辈。 林云问道:“那有没有什么势力比较神秘,但又没人知道具体来历,与苍龙一脉有关。” 苍龙一脉? 安流烟沉吟半响,忽然眼前一亮,道:“公子,会不会是琅琊天宫?” “琅琊天宫?” 林云疑惑的道。 安流烟点头道:“没错,当年悬在天域圣海上的星辰爆炸后,化成岛屿落在海中。但还有一块始终悬浮在这片海域上,来历无比神秘,每隔百年才会现世一次。” “关于琅琊天宫的来历,众说纷纭,上古年间并无琅琊天宫,没人说得清具体来历。至于是否与苍龙一脉有关,奴家也不清楚,只是可以肯定,绝对是上古年间就存在的实力,或者更为古老,只是如今改头换面。” 琅琊天宫! 林云眼中露出抹异色,若是上古势力改头换面,琅琊天宫确实有可能是琳琅阁。 “怎么上去?” 林云道。 安流烟苦笑道:“没有,没人知道琅琊天宫具体在什么地方,即便是魔门也无法得知。因为传说中的三生树就在琅琊天宫,好多人都想打它的主意,可即便是帝境强者也无 法知道它在什么地方。” 帝境强者都不知道,这也太神秘了一点吧。 “不过还有半年,它就会现世。”安流烟继续道。 “哦?” 安流烟见林云疑惑,给他解释道:“琅琊天宫每百年会举行一次琅琊盛会,早年间,琅琊盛会就是宴请乐者为三生树奏乐,因为三生树喜欢音律,若曲乐足够美妙,会绽放出数量足够多的三生花。后来这琅琊盛会,渐渐变成了整个昆仑界的司乐盛会,所有的青年乐师都希望在此一展身手。” “世间真有三生树?” 林云轻声自语。 三生树的传闻他有听过,传说中三生树可以让人回忆起前世记忆,拥有极为玄妙的神奇能力。 安流烟笑道:“世间确有三生树,能不能回忆起前世种种不知道,但三生花确实很玄妙。传闻中服下三生叶,可以进入三生秘境,在秘境中时间流逝会和外界不一样。在秘境中待上十年,外面也只会过去半柱香的时间,平白无故得到十年机会。” 林云心中一惊,这三生叶真有点霸道。 传闻中有些古老的圣地,拥有改变时间的秘境,里面度过十年数十年外界也仅仅只是几天。 只是催动起来,条件极为苛刻,只有极少数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2章 第四十二章 ? 天色渐渐地黑了。 躺倒床上的李白觉得,今晚伙食似乎还算不错,除了有一个做工粗糙的大蒸饼之外,还有一大木碗的那种浓郁且还带着肉块的骨头汤。 那可是最正宗的山珍野味了,除了调味上可能差了那么一点点之外,李白自己是挑不出什么太大的毛病的。 而这就是山里的猎户人家的好处了,虽然日子过得比较清苦,但是对于那个寡言却勤快的林大郎来说,三天两头收获的山货除了毛皮和一些有价值的部位需要拿去换钱换粮之外,就总是能剩下些下水或者边角料什么的,而那些不好卖或是卖不掉的东西,就自然而然成为了他为家里改善伙食的材料。 反正,哪怕是李白这个来自千年后的拆二代,对于林大叔家的伙食他也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特别是在他看到过村子里某些人家的那种更加不堪入目的吃食之后? 不过唯一让李白有些诟病的就是:晚上天黑和吃饱喝足之后就没有了任何的娱乐活动,闲着没事干的他以及小女孩儿林青梅就直接被那个林大叔给蛮横地赶回了房间里休息了,压根就不给他们出门去撒野的机会,哪怕是他说过想要在自家门前的空地上练一会剑或是去河边打点水洗个澡也都不行! 那个外表木讷不善言辞,但是性子却鬼精鬼精的粗糙大汉无疑是十分护犊的,对于生怕晚上会出现什么山精野怪来叼走自家宝贝女儿或者‘半子’李白的他来说,晚上外出是绝对不被允许的选项,哪怕是他自己也都不能例外。 ‘晚上外边不安全,你们快将歇息吧。’ ‘有甚事明儿再说!’ 这便是刚刚林大郎叮嘱两人不要嬉闹,早点睡觉时的原话,基本上李白在这个小村子里住下的这将近两个月里,对方天天都是这么一说,甚至连语气都不带变样的。 “……” 所以,每天晚上被赶回房间里之后,在困意袭来并睡觉之前,思考人生和各种问题就成了李白的日常。 而今天当然也不会例外,他就那么枕着自己的双臂,默默地睁大着眼睛看着上边那由木板以及茅草夹杂捆绑和钉得很紧实的屋顶默默发呆着。 他正在思考…… 思考自己平日里练剑时碰到的一个个玄奇古怪的问题,比如自己在这个世界里的规划,练剑的进度,还需要多少年才能练到在这个世界可以自保的程度,以及无意中发现那种名为‘剑气’的玩意,那种在自己身体里细若游丝般流动,但是却怎么都摸不清门道 和使用办法的玩意等等? 反正,那些不能对外人述说的种种事情和秘密,李白都已经习惯在每天晚上夜不深但人却很静的这个时候去思考它们,并找到问题的关键以及解决办法,进而在是叫什么?” 林青梅觉得,现在李白教她的这段文章可是要比之前的那些天里教她的那些什么阿拉伯数字,算术题还有练习写字之类的要有趣多了。 “它叫《千字文》,由一千个汉字组成。” 李白没有想过要隐瞒,直接就大大方方地给说了出来。 “千字文,一千个字?” “可是李白哥哥,你刚刚好像也没有念一千个字那么多啊……” 已经学过一点点的算数,并在蚊帐里掐着手指头和脚指头默诵着数了一遍之后,小女孩儿很快就得出了一个结论,那便是:刚刚李白哥哥读的那一段,根本就没有一千个字,仅仅只有五十六个字而已! “念完太长了,今晚先学这一段,我有些困了……” 原本李白是不困的,但是一想到要教这个么好奇宝宝一样的小女孩儿,他一个头两个大,就只想快点睡觉,然后期待明天的公鸡早点儿鸣叫,朝阳也早一点儿升起? “不行!” “你今晚必须念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3章 第四十三章 “皇叔,你为何可以出来?”李汐记得自己命人严加看管李权,这个人对璇玑应该是毫无用处才是,为何她还要利用李权对付自己? “当然是当朝摄政太后的旨意,要是等你这个护国公主和皇上皇恩浩荡放我出来,只怕我已经是入土了。”李权冷笑,他知道李汐的用意,他也干脆直接告诉李汐。 凤尘一直没有说话,他在一边盘算着,很快就想到了璇玑的用意,先皇心知李权会为了所谓的传统而对李汐不利,不过他始终是李汐的亲叔,先皇要李汐保证,不管发生任何事,可以囚禁,可以流放,可以用刑,就是不能杀了李权。 李汐代替李铮当政,已经是很多人不容,如果再杀了自己的亲叔,任凭李汐的护国公主做的再出色,她也不能再掩住天下人的议论。 “皇叔,你对我当政向来不满,如今的贾太后也是女人,难道皇叔就不介意?”李汐想起李权对自己当政的不满,她忽然有点好奇,为何李权会容忍璇玑当政,自己还是李氏宗族的人,璇玑还是嫁给先皇的嫔妃而已,并不是李氏宗亲。 “贾太后比你知道轻重,她说了,只要我能把你带回去,她就会废了皇上,让我为皇,她如今是无可奈何才会暂时摄政,她不像你,就会贪恋皇位。”李权的眼中闪过一丝狂热,李汐心中大为疑惑、 “莫非贾太后给廉王爷吃了蛊虫?”凤尘一手按在李汐的手背,阻住李汐继续说下去,。他遥遥发声,对李权说道。 “廉王爷不曾吃下蛊虫,他清醒得很。”从李权的身后转出另外一个人,这个人是一个女子,身姿婀娜,纤腰细细,面容清秀,正是花莲。 “太后娘娘并没有给王爷吃下蛊虫,是我告诉贾太后,还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对付你。”花莲站在高高的山崖,对李汐发出咯咯的笑声,她掩住自己的嘴,眼神落在凤尘和李汐身上,是无尽的怨毒。 “是因为你的哥哥?”能令花莲反戈相向的原因只有一个。 “你真是太聪明了。”花莲笑的更深了,既然李汐衣已经知道原因,就无需再回避。 李汐见到李权的身边竟然是花莲,她才想起之前的事情太紧急,忘记了原来在百草山的时候,花莲和沈清鸣是在一起的,为何后来到了北狄,只有沈清鸣,她都忘记了。 “只要你能把哥哥还给我,我会答应你任何要求。”花莲盯着李汐,想到的是沈清鸣,自己找回哥哥不久,就要看着哥哥为了李汐付出性命。 想来花莲一定是知道沈清鸣已经死 在北狄,才会对李汐如此说道,她的眼中凶狠的眼神已经完全掩盖了当初李汐见到的那个看似还存着善心的花莲。 “你的哥哥已经不在这个世上,就算你杀了我们两个,你的哥哥也不能复生。”凤尘把李汐拉到自己的身后,李权身后的人不少,就算自己和李汐联手,都难以对付他们。 “那就杀了你们给我的哥哥报仇好了,反正只要你们死了,很多事情就变得简单了。”花莲狞笑,她的面容扭曲,本来以为找到沈清鸣,自己可以享受亲情,想不到沈清鸣为了弥补对李汐犯下的过错,宁愿失去自己的性命。 凤尘见到李权暗中挥动手臂,他身后的李尚武已经带着人马从高处冲下来,他和李汐很快就要陷进他们的包围圈中,凤尘迅速看看周围的形势,他用极快的语速对身后的李汐说道:“汐儿,我掩护你逃走,等会你就骑马离开这里,在你身后的五里处就有一处茂密的树林,你暂时躲在那里。” 李汐心里又是感动又是激动,这个时候,凤尘想着的是自己,他宁愿自己一个人面对这些人,都不愿意自己陷进危险之中,她抓住凤尘的手臂:“要走我们一起走,我不会扔下你一人自己逃走。” 凤尘心里也是一暖,他咬紧牙关:“汐儿,这个时候不是我们要同生共死的时候,要是我们两个都被抓住,后果不堪设想,你要想想你的皇兄还在贾太妃的手里,放心,我见惯风浪,不会轻易有事,我不会让自己有事,我还要和你过下半辈子。” 李汐觉得心口一窒,凤尘自始至终都是为自己着想,他知道自己内心深处最深的挂念,他也知道只要搬出李铮,李汐一定会答应自己的要求。 “不要!我要和你在一起,我们是夫妻,不管何时,不管何事,我们都要在一起。”李汐看着周围,虽然此刻危险重重,他们甚至会命丧当场,李汐的心里却没有丝毫的慌张,还是非常镇定,她已经领悟到,只要在凤尘的身边,她可以自信地面对所有的危险。 “有你这句话,就算死了也是值得,汐儿,此刻不是验证我们夫妻感情的时候,不要忘了,你是护国公主,万一你有事,就是炎夏国有事,万万不了意气用事。” 凤尘对李汐悠悠一笑,之后迅速转头,李尚武已经带着人把他们团团围住。 “听话,等会听我指示去做!”凤尘回头看了李汐一眼,李汐咬住下唇,微微点头,凤尘还是最了解她的人,她可以放弃所有,就是不能放弃身为护国公主的责任。 李权从高处下来,扬起的沙尘挡住 他的视线,他并没有看到凤尘和李汐的耳语。 “凤尘,汐儿,你们要是乖乖束手就擒,我保证不会要你的性命,父皇曾经下了密旨,你不能要了我的命,我也不会要了你的命。” 李权对李汐虽然憎恨,终究想到李汐是自己的亲侄女,他打算把李汐囚禁终生就当做是对李汐的惩罚了。 “如此说来,我们还要谢谢皇叔了。”凤尘对着李权露出迷人的笑,李权眼中充满警惕,凤尘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他比李汐更难对付。 “记得我的话,一定要逃!快!用手帕蒙住嘴鼻!”凤尘对身后的李汐迅速说道,李汐低着头,在凤尘的掩护下蒙住自己的嘴鼻。 凤尘确定李汐做完他交代的事情之后,他再对李权重重一笑:“王爷,你们原来欢迎我们,我不对你们表示一点谢意,真是过意不去!” 凤尘说完,抽出腰间的软剑,软剑着地,凤尘的双足同时发力,泼起地上的沙尘,他用尽全力,地上的沙尘扬起,迷住了在场的人的眼睛,众人只能举起手臂挡住自己的眼睛。凤尘趁着这个时候,命令李汐立即骑马离开。 花莲见到李汐想离开,她想越过众人奔到李汐面前,生擒李汐,凤尘见到,俯身抓起一把石子,扬向花莲,花莲没有感觉到石子飞向自己,小石子全部打在花莲的脸上,花莲大惊失色,摸着自己的脸,凤尘的力道竟然使小石子镶嵌在她的脸上了。 花莲的惨叫声响彻云霄,也正是她的惨叫,吸引了众人的注意力,李汐趁着这个机会,向着凤尘所说的树林奔去。 见到李汐离开之后,凤尘除了继续用软剑和双手拨动地上的沙尘,李权大怒,呼喝身后的侍从冲上去抓住凤尘,凤尘转身在自己的马的背上狠狠地刺了一剑,马吃痛,冲进沙尘里,它在人群里横冲直撞,很多人都在举着手臂挡住沙尘,冷不防被一匹马冲进来,很多人都措手不及,到处躲避,掉进了自己挖好的陷阱。 李权毕竟是老狐狸,他勒住自己的马,高声呼喝命令手下不要自乱阵脚。 凤尘意识到李汐已经走远之后,李权又再次控制了局面,他见到凤尘只有一个人站在自己的对面,李权冷笑一声:“凤尘,汐儿去了哪里?” “她去了你不需要知道的地方。”凤尘也是镇定回应,只要李汐不在他的身边,他就有把握对付李权。 “只要你在这里,汐儿一样要被我抓在手里,驸马爷,你是我绑你,还是你自己乖乖就范?”李权看了一眼风尘的身后,李汐已经离开很久, 这里是北狄和炎夏国的交接处,凤尘曾经在这里驻扎多年,他比自己更加熟悉这里的地形,万一对李汐穷追不舍,不知道又会陷进凤尘的什么陷阱里面。 反正只要有凤尘在自己的手上,不愁李汐不会出现。 他的手里有凤尘,璇玑的手里有李铮,李汐一定会自投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4章 第四十四章 名列尊榜的百位大尊,有多久没有发生变化? 此乃绝大多数修士根本无从得知的信息,唯有机宗知晓、还有极少数修士经过查询历年文献从而获悉: 大约有数万个生命星公转年的漫长岁月,几乎固化聊尊榜不曾有过丝毫改变。 无数修士强者,将短精简的尊榜奉为毕生追求。 尊榜流传仑奕星系,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象征着巅峰荣耀,一位大尊所属势力的普通人员都会为之自豪骄傲乃至于得到高人一等的待遇。 而如今! 悬挂在所有人心症高高在上的星空尊榜竟有一大半全数落败! 尽数败于韩东一人! 亘古未有的事,引起了空前绝后的巨大轰动! “败了。” “全都败了。” “瑶池大尊身亡也就罢了,那梅帘大尊居然也败了?梅帘大尊可是星空尊榜第四十九位,恕我不能信服。” “嘿,梅帘大尊算得了什么,客观事实可不管你怎么想,你不信也得信。” “从尊榜第一百,一直到尊榜第四十六,尽皆不敌那位神秘大尊。” “据传闻,位列尊榜第四十五位的蒿俞大尊也输了。而且输的一塌糊涂,没有半点还手之力。恐怕这位神秘不知名的青铠大尊要挑翻整个尊榜了啊。” 挑翻整个尊榜? 搁在之前,谁敢信,谁敢? 对尊榜存有置疑,就是对修士强者的大不敬,对整个修士世界公信力的藐视鄙夷! 想都不敢想,更遑论开口议论。 然而,韩东的横空出世,恰似一石激起万重巨浪!他将名列尊榜之上的大尊依次击败,强势绝伦。 挑战过程之中,也有两三个大尊被韩东直接击保 此处有着诸多缘故,或是意料之外的激化冲突,或是筹划事后报复,绝不善罢甘休……为了减少不必要的麻烦,秉持应尽的美德原则,韩东该杀则杀。 无论敌对原因是什么。 对敌饶同情,就是对自己的残忍。 …… 茫茫星空,悄然无声,一道青色流光划过黑暗冰冷外太空。 “很好,很好。” 正是韩东默默低语,仿佛瞳孔跳动青焰:“以战养战,磨砺身心,确实是最容易变强的途径之一。我的恒宫级武术已经到了三重元宫的境界。” 他在飞腾之时,指尖微动,宇宙尘埃尽数弹成 齑粉。 漫不经心的弹指,若是落在生命星之上,顷刻间高山崩塌,海洋凹陷,星球表层都要发生大崩塌。 “不错。” 韩东暗暗颔首:“可惜最后两门玄奥特质《不朽气》与《太日轮》暂无感悟头绪。总归缺了两门玄奥,无法开展武术推演。” 恒宫级武术主要在于修习玄奥,集齐七个玄奥特质,再开启玄奥融合的重要过程。 首先要淬炼七门玄奥特质的众妙之源,提取各自特征,汲取相应玄妙,通过相互契合、篡改源泉等复杂方式进行统一化的汇拢锻造,最终凝练出崭新的一门玄奥或者多门玄奥—— 凭此晋升虚洞级! 凭此冲击更高的才级别! 总而言之。 融合玄奥特质,乃是恒宫级武术至为关键之处,这将决定武术道途是否有希望延续,是否有可能向上攀登。 “恒宫级武术终至三重。” “灵魂意念则是三重极限状态。” 韩东理清了思绪:“两者总算能并驾齐驱,也能稍微松口气……只不过近些日子,我隐约感到灵魂意念即将破入第四重界宫,又要领先武术的节奏。” 所谓元宫,便是恒宫级第三重。 顾名思义,本元之力,本源玄宫衍生近乎能量元形态的纯正能量,令生命本质愈加崇高,相应的力量也更为强横。 再往上,即界宫。 四重界宫的恒宫级生命,本源玄宫开辟一方世界,独立运转,不必依托外界星空而存在! 这是叩开永生之门的重要节点之一。 得永生者,近乎永恒不灭,生命层次极尽尊贵。 根据薪火区相关记载。 若是到了境界极限,决定强弱高低的唯一因素就是生命本质! “我隐约听过,至高尊与亘古王的特殊就在于此。” “或许我们星空人族的尊王成就至高战力,与其它生命族的至高战力截然不同?”韩东眼底划过沉吟之色:“否则星空人族平均资质水准极弱,平均修炼境界较低,奉行人人如龙之主旨的薪火区也由串生。那么人族凭借什么成为四大生命族之一?” 心中略有沉吟,他前往下一个霸主级势力。 对于挑战尊榜这个事,韩东并无过多想法,打遍仑奕星系无敌手仅仅是短期目标罢了,不值得大书特书……他只想尽快完成第二次太初义务,然后返回太初星门。 至于修士世界有什么 波澜,发生何等震动,韩东统统不关注:“尊榜是必须要全部落败的,不败是不可能的。” 薪火区颁布太初义务,强制性,不容违抗。 当然。 凭借一己之力,挑翻整个尊榜,并没有那么简单。 星空尊榜共有百人,名序越往上的大尊越加强横,估摸着尊榜前十二大尊皆是虚洞级五重! 意味着韩东必须破入四重界宫或者五重涅盘宫。 才级别没有爆发式飞跃的前提条件之下,境界越高,战力越强,这是薪火区的考量,希望韩东尽快达到恒宫级巅峰。 “薪火区的催促……” 韩东与贝贝栗全都猜到了这一点。 “为什么要催促?”贝贝栗百思不得其解,韩东却隐约有所猜测,只是不敢确定:“莫非人族要与其它生命族展开疆域争夺等争端,需要我们太初作为代表?” 亘古王,为人族争锋宇宙万族。 尊贵太初,为人族收集人人如龙的重要数据……这个划分并没有那么绝对化,实际情况与韩东猜测的差不多,人族疆域的边疆确实起风了。 …… 事实上,仑奕星系太了,根本容纳不了一名太初。 但身处仑奕星系的修士们,无法得知这个事实,全都陷入深深震撼与不敢置信以及活在梦幻的万般滋味海洋! 通过不太先进的通信设施。 众多修士时刻关注着机宗发布出来的星空简报。 “不可能!” “又有八位大尊败了!” 干枯荒芜的赤红生命星,七八个少男少女围聚在一起,发出无法遏制的惊呼或者尖剑 旁边。 摆置一个石桌,放置棋盘,两个老者在下棋。 沉默着,无声宁静,两个老者一言不发,唯有黑子白字相继落下,渐渐填满了棋盘的大半部分。 啪嗒,啪嗒,棋子继续落。 唿唿,唿唿,连绵不绝的惊呼声音回荡在微风之郑 过了一会儿,棋盘几乎满了,其中一个老者抬起头,慢悠悠道:“你们这些孩子啊,大呼叫的,真是坐井观。” “爷爷,爷爷,第三十八位大尊也败了呢!”一个简朴打扮的雀斑少年抬起脑袋,撇了撇嘴,似有不忿的道。 哼。 老者摇头嗤笑道:“那神秘大尊太狂太嚣张,注定没什么好下场。” 哼。 雀斑少年也 故作老成的摇摇头,哼了一声,纠正道:“不是神秘大尊,是青铠大尊。” 他爷爷是虚洞尊者。但虚洞尊者与尊榜之上的大尊比起来,如同萤火之光与皓月之光。 强者应该尊崇,怎么能轻易评价? 更何况这个神秘的青铠大尊。 不止雀斑少年这么认为,其余少男少女们也暗暗想着:“什么叫注定没有好下场。要是青铠大尊降临于此,究竟谁没有好下场呢。” 这个问题,不言而喻…… 少男少女们不由自主的站起身,望向赤红星球之外的浩渺星空,目光闪烁着向往与憧憬,仿佛在等待着什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5章 第四十五章(一更) 但现在是现代社会,他们哪怕主导了人类的现代化也依旧只手遮天。 如果是以前,科技和教育还没有这么发达的时候,他们可以轻松的决定。一国一城的人生死。 但现在不行。 现在网络发达,一旦被暴露出来。就会引起轩然大波。 说到底,他们的财富和权势都是来自于人类,他们并不需要普通人类认同他们,却也不能让那些人类知道他们。 科技的发达,使他们不敢暴露太多,教育的推广使他们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把人类当成愚昧可随意玩弄的玩物。 当然,人类社会现在几乎所有的高科技和各种知识都是他们传播出去的。 目的嘛?为了更好的享受生活。 为什么不需要在乎人类的认同,因为人类的衣食住行,电脑手机等等等等,都是他们在创造制造贩卖。 人类除非跑去荒郊野岭,不然,永远都离不开他们。 哦,或许他呆的那个荒郊野岭就是某个家族的领地。 宝蓝星几乎所有人类已知的地方都被各个国家的顶尖家族瓜分,或许建在那块土地上的国家都不知道这一回事。 他们不需要这个国家承认土地是否是他们的,毕竟,也用不着他承认。 只要他们想,就可以一夜之间让这个国家和国际社会脱轨。 当然,没必要,但,也不是不行。 他们很强,强大到人类反对他们依旧活的很好。 哪怕在现代,他们做了十恶不赦的事情,被曝光被人类反对。 也不过是让他们台前转幕后罢了。 若实在不过瘾,民怨沸腾,他们就会扶持一个“英雄”来打倒自己。 那些普通人只会看到他们的反对有了结果,为了支持自己的成功,他们会大肆购买“英雄”的东西,使他们大赚一笔。 这玩意在他们这里有了个新的名词:计划性曝光。 每当某个产品卖的不好时他们就会主动这样做,然后自己做“英雄”和自己打擂台,挑起无知者的注意或愤慨,之后“英雄”赢了...... 男子一旁一个蓄着短发的中年仆人点点头,沉默着上前将普斯的资料拿起,随后往城堡某处走去。 走到走廊最后的一个小门前,仆人停下脚步。 这小门通体由精钢铸成,大概在人眉头的高度有一个类似于探望口的口子,而在门把手的位置则是由一个九方格按键取代。 仆人上前,按了几个按钮后,等待按键上的灯转成绿灯,随后将这叠资料和要求写在纸上递了进去,然后离去。 不一会,城堡底下的一块墙壁上抬,露出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洞口。 洞内传出脚步声,一个带着眼罩和耳罩的男子走出。 男子身穿墨青色长袖,身材高瘦,未被眼罩遮挡部分隐约可见这定是个美男子,但脸上及额头的疤痕却让他俊朗的面容显得有些狰狞。 然而,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男子却是个杀人狂魔。 丙七三九,这是他的名字。 一个杀了七百三十九个人的恶魔,丙级护卫队首领,与其他几位首领常年居住在城堡房间内,唯一出去的机会便是执行任务。 只是现代社会他们的用处被大大缩小,已经好久没有出去过了。 这次,正好透透气。 丙七三九的嘴角露出些许笑容。 之后,他便停在原地,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过了几分钟,一辆银白色的小车开了过来,车门打开,两个西装男子下车将他带着坐上了车,随后小车又往城堡外面开去。 离开城堡后,城堡的表面便浮现出一层波澜,随后又幻化成了一座山的样子。 他们掌握了远超现代的科技,他们不相信任何人,那怕是保护他们的卫队。 他们相信的永远都只有自己而这些护卫队,只有在需要他们时,他们才是护卫队。 像这种,城堡化作山的技术,也是他们掌握的超前科技之一。 城堡外围种满树,随后又利用光的折射与拟态科技,增加隐蔽性。 城堡外的森林各处也有许多隐蔽的摄像头,还有仆人不定时出去探查,以防止自己的居住之地曝光。 小车穿过森林又一路往远处驶去,随后又进入一辆飞机的机舱之中,最后被投放投放到了某处荒郊野外。 打开,两个西装男将丙七三九带到车外,随后又上车离开。 丙七三九解开头上的眼罩和耳罩,看着远去的小车,沉默了一会后往远处走去。 他需要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然后召集自己在世界各地的队员,然后执行任务。 他们护卫队队的成员,除了队长,其他人都被派往其他公司企业国家执行间谍任务。 有任务时便是护卫队员,做任务,无任务时便是待定的间谍,家族需要时被可启动。 小车在马路上行 驶着,开到一处河边,司机连同两个西装男子下车拿起精密的仪器开始对车辆进行检查。 几分钟后,确认车上没有,录音器,微型监控,又或者炸弹等等东西后,他们方才上车继续行驶。 男子这群人掌握了世界80%的财富,任何的小心都不为过。 护卫队所谓的忠诚,在他们眼中就是个笑话。 护卫队成员大都是被“孤儿”的人,又将他们送往死亡之岛,又在海威迩经历磨难。 这样的人若还能对他们保持忠诚,不想报复他们那可真是天方夜谭。 哪怕有特殊手段预防他们背叛,但该做的防备也是必须要做的。 曾经便有一个不下于男子的顶尖家族,因为太过信任护卫队的成员将自将家族的一个女族人嫁给了这个护卫队成员。 之后这个护卫队成员,在家族之中潜伏了数十年数十年之后,在一个夜晚,他将整个家族移为了平地。 虽然那个家族留下的遗产,让他们吃的都有些撑了,但他们留下的教训足以让剩下的家族引以为戒。 那件事情发生后,几乎所有的家族都将所有知道家族驻地的护卫杀光,以防止暴露。 随后更是发挥大力气,重新培养护卫队成员。 取消了以往护卫队成员呆在城堡的惯例,每年只有队长被关在城堡密室之中。 如此一来,也就没有再也没有这种被护卫队成员反噬的事情发生。 而城堡之中,除了主人之外,还有一大群仆人。 仆人不同于护卫队成员,他们都是真正可以被信任的人。 他们的祖先就是仆人,对他们忠心耿耿。 哪怕在这个过程中,有一些仆人。因为知识的积累,有了别的想法,也会被他们毫不留情的杀掉。 有很多人说现在社会中,没有所谓的世家,家族只有一些富豪家庭。 但是他们不知道的是,正是因为现代社会,所以他们才能更加的隐蔽。 毕竟,现代社会大多数人都没出过远门,唯一了解世界的途径便是网络。 而网络上的一切,他们所知道的事情,都是别人想让他们知道的。 他们可以接触网络,再加上一大堆虚构实则虚构的的事情来让他们相信某件事情。 就好像康斯帝国现在,依然有很多人相信宝蓝星是正方体一样。 这便是他们做出的实验之一,用各种各样虚构的事,虚构的资料来误导 这些相信网络的人。 闷声发大财才是他们现在主要在做并正在实行的事情。 丙七三九在几个小时后来到了最近的一个城市。 在这城市周围逛了几圈后找到一个已经废弃的仓库,随后他买了些生活用品,拿出一张纸看了起来。 这纸上是十五个电话号码,这些成员的电话号码,他其实也是出城堡时才拿到的。 那件事情发生后,所有所有护卫队成员之间都不允许私自联系,一旦发现,没有警告。 只有死! 因为,那个成员轰炸家族驻地的炸药便是那个成员联系外界成员偷偷带进来的。 现在,所有护卫队的联系方式,也只有主人才有资格保管,到有需要时,才会告诉他人。 这次,主人给了他15个电话号码,也就是说他们这次的任务只有15个护卫队成员执行。 看着手中的纸张,丙七三九有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作为一个队长却连队员是谁都不知道......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6章 第四十六章(修) 谢云烟离开后,吴山便立在她的房间里环顾四周,借着微弱的光线看见房间里的书房连着卧房,里面还有间浴室,算是个宽敞的套间,风格透着婉约的中式禅意格调,桌椅床古朴考究,也不失最现代化的智能设施,看得出房间的主人是个极其懂得享受的女人。 他的目光停留在窗边的桌子上,那里放了很多瓶瓶罐罐,在整洁的屋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他几步走了过去,目及之处是一些贴着标签的玻璃瓶,陶罐,还有裸露在外的藤本植物。 他分辨不出具体名称便随手拿起那个捣药罐凑前闻了闻,刚才那个女人身上的药味正是这个味道,他放下药罐转身之际,看见他身后的墙上挂着一幅画。 这是一幅很显眼的油画,在这样的中式屋内显得十分突兀,即使关着灯也很难让人忽视,吴山几步走到画前,抬眸之际细细端详此画。 画中阳光倾洒,似乎是个宜人的午后,作者将色彩光影运用得恰如其分,画中的主角是一只雪豹,躺在宽大的阳台上,它体格健壮威武,甚至比旁边放着的桌子还要大,姿态慵懒却透着天生的王者气息。 浑身雪白的毛色一尘不染,被风吹起,威风凛凛,两只眼睛深深的凹陷进去,透出尖锐的锋芒,蕴着似有若无的蓝色幽光。 就在他端详此画时,突然听见木底拖鞋踏在楼梯上的声音,他突然意识到那个女人为何在出门前换鞋,此时倒是提醒了他,危险正在靠近。 吴山立即走进卧室,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静听外面的动静。 谢云烟打开防盗门,又用钥匙开了几间仓库的门,招呼道:“随便看看就得了,可别把我库房弄乱了,这里面很多我私人珍藏,随便一样够你们几年工资的。 不是我说啊,我这库房常年上着两道锁,苍蝇都进不来,要真有大活人能进得了这地方,那我这民宿也甭开了。” 她依在门框上这边吩咐着:“那几箱是茅台,轻着点。” 这边又追着交代道:“装得都是一次性洗漱用品,那个逃犯难不成还练得印度瑜伽把自己缩到这么小的箱子里?” 在她的监督注视下,这些年轻小伙子也没好意思继续翻下去,大概找了下没地方藏人也就出去了。 而张栋强一直没吭声,站在角落目光倒是若有所思地落在谢云烟身上。 至此整个民宿除了库房对面那间紧闭着房门的房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算是全部地毯式排查过了。 此时,队伍中一个警察突然冒了句: “这间房没看过。” 杨成斌没吱声,扫了眼谢云烟,谢云烟折腾了半天终于没好气地说:“我这才洗完澡锁了门下来的,这门还锁得好好的,谁会穿墙术了?杨队,连我房间都要看?合适吗?” 三个字丢给杨成斌让他自己去掂量,他还没说话,谢云烟直接掏出钥匙把门一推,转过身就冷“呵”了一声:“谁进?” 话虽这么问,人却倚在门框上抱着胸,脸上带笑,眼里的光却是冷的,让人没来由地发怵。 房间里关着灯,黑黝黝的,门虽是开着的,但没一个人敢擅自踏进谢老板的闺房,只能眼观鼻鼻观心地瞅着杨队,只有落在后面的张栋强探头探脑地说:“干嘛不进?我进。” 他还没挤过身,杨队一把拍住他的肩膀对大伙说:“收工。” 其他人纷纷松口气,一来是没人敢进谢老板的房,怕活蹦乱跳地进去,蔫了吧唧地出来,二来这长期驻扎在云齐山的人,没人不知道“入无山”的老板是个不好惹的美人,对人时而热情时而冷淡,让人摸不准她的脾性,恐怕就是逃犯擅自闯进她房间,都没法像个正常人一样走出来。 其余人陆续下楼,杨队落在最后,谢云烟回身往房间瞅了一眼,这群人警觉性高,怕他们生疑谢云烟也没将门带紧,随意虚掩了一下,落在最后送了送杨队。 下楼的时候杨队再次对她说了句:“抱歉了啊,今晚把你这弄得这么脏乱,明天一早我就安排人过来收拾。” 谢云烟应了声,问道:“你们抓的什么人啊?这么兴师动众的?不会是杀人犯吧?” 杨队笑了笑:“别担心,不是什么作奸犯科的人,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上头通知我们人到了云齐山,我这也是奉命找人,谁想这大雨天的跑出来。” 谢云烟扶着把手回道:“有什么消息通声气,我敞开门做生意的,天天人来人往,也不想招惹上什么麻烦。” “放心吧,这几天我派人多跑几趟,你也让下面人都留个心眼,来住店的人多问几句。” 说罢走到楼下,张栋强是最先下来的,彼时已经点燃一根烟,他们下去的时候他手指间的烟灰正好落在了大厅的地毯上,谢云烟皱了下眉对他说:“啊sri,墙上禁止吸烟四个大字认不得?” 张栋强办案多年从未被个姑娘拿捏,自然面上多了几分不快,冷声冷气地说:“逃犯一天在咱们云齐山,工作就一天都停不了,我劝谢老板的态度放端正点,免得让人怀疑。” “呵。”谢 云烟眼眸一撇,看向其余几个警察,媚眼如丝,声音散漫:“我态度不端正了吗?” 其余人没一个敢接话,正在这时毛毛端了几杯热茶过来说道:“各位警察同志都辛苦了,外面雨大,喝杯热茶再走,别感冒了。” 杨队的手下陆续谢过接了茶,谢云烟直接拿起一杯茶朝张栋强走去,面带笑意地对他说:“既然这位啊sri认为我态度不端正,那我就以茶代酒,跟你赔句不是,有哪些地方让你不痛快都在茶里了。” 她长发垂在颊边,眼里荡漾着炫目的笑意,白皙精巧的脸蛋近了些才看得真切,这里的姑娘大多长得黝黑粗糙,谢老板这长相在云齐山一带真真是个无可挑剔的大美人了。 饶是张栋强这个直来直往的大猪蹄子,也很难拒绝一个人间尤物给自己递茶,他一手灭了烟,一手接过茶没再说什么阴阳怪气的话。 一群人匆匆喝了几口茶就离开了,上了车后,张栋强忍不住又点上一根烟,旁边的小王说道:“强哥,外面雨大这窗户都关着的,呛啊。” 张栋强狠狠嘬了一口才灭掉,不太利爽地说:“我就奇怪了,这个谢老板说是洗完澡下来的,头发却是干的。” 开车的小王随口应道:“也许吹干了下来的。” 张栋强眯起了眼睛砸了下嘴:“要说这么在意外表,有吹头发的时间,却没有换衣服的时间,头发比衣服重要?” 坐在后排的杨队接了句:“你的逻辑不成立,姑娘家不喜欢头发湿漉漉的,嫌难受吧,怎么?还能因为一个头发干湿问题盯上小谢了?” 张栋强回头意味深长地盯杨队瞧了一眼,斜着嘴笑道:“杨队这有些护妻心切的味道啊。” 他比这些人都年长些,开起玩笑来也肆无忌惮。 杨队却严肃地说了他一句:“别乱说话。” 张栋强“呵呵”了两声,还没“呵”完,肚子一阵绞痛,他“哎哟”一声叫道:“小王,你快点开,我好像忍不住了,闹肚子。” 这话音刚落,整张脸惨白惨白的,捂着肚子汗直冒。 坐在他后面的小警察嘀咕了一句:“怎么了强哥?刚才不还好好的吗?吃坏什么了?” 这句话倒是突然警醒了车中人,小王和杨队都心照不宣地憋着笑,张栋强猛地就想起刚才接过谢老板茶时,她对自己说的话“有哪些地方让你不痛快都在茶里了。” …… 谢云烟目送两辆警车驶离民宿,而后立马转身盯着毛毛:“找 几件干净衣服给我。” 又走到小林面前跟她交代了一番,毛毛和小林都是附近村子的,家里谢云烟都知根知底,民宿刚建就跟着她了,这么多年下来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大大小小的事,自然彼此之间练就了一套默契。 时间不早了,谢云烟拿了衣服和他们说了几句便匆匆往四楼走去,直接打开房间的门,入眼的是书房,并没有人,她打开灯又走进卧室,里面依然空无一人,她的心拎了一下,快速推开浴室的门,打开灯的刹那,那个穿着黑色T恤牛仔裤的长腿男人正坐在浴缸边上,双腿随意交叠着转动手指间的打火机。 谢云烟才终于松了口,将手中的干净衣服搁下对他说:“你身上湿着,先洗个澡。” 男人转动打火机的手指顿住,抬眸扫视过来,问得第一句是:“为什么?” 为什么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将他留下? 谢云烟静默地站在浴室门口答非所问地说:“衣服是我同事的,你先将就一下换上,洗完澡出来我们再谈。” 随后她带上了门,不多久里面传来水花的声音,木桌上的药还没有制完,谢云烟几步走过去想继续未完的事情,却发现自己根本静不下心来,她的听觉嗅觉所有感觉在此刻被无限放大,满心满脑都是浴室里男人发出的动静,仿佛每一个声音都牵动着她的心脏,让她呼吸紊乱。 十分钟的时间对她来说仿若在热锅上煎熬,当浴室的门被拉开后,她并没有松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7章 第四十七章(修) :强势碾压! 班青脸色惨白,他看着从天而降的雷霆,眼中尽是难以置信。 七星门以术法闻名,他一直都是修炼的术法,而且七星门中也有关于雷电的术法,但是就算自己施展关于雷电的术法,也不及沈云的万分之一。 只见班青全身涌出一道道灵力,他将自己死死的包裹着,尽量不让雷电伤到自己。 沈云的攻击太强了,强到让他难以抵挡。 随着雷霆消失,班青整个人也十分的狼狈,他看着沈云,脸上尽是阴沉之色。 “你很不错,若这就是你最强的手段,那你就死定了。”班青的声音中充满了嗜血疯狂。 沈云让他使出了浑身解数,这让他感觉十分的憋屈,所以他必须要让沈云受到应有的惩罚! “想要我命的人很多。”沈云的瞳孔犹如兽瞳般冰冷,没有一丝情感。 粱龙山和鲁力两人都深呼吸着,他们两人大气都不敢喘。 这几乎是关乎他们家族存亡的战斗,若是班青胜了,那么他们也就胜了,若是沈云胜了,他们便会面临一场灾难。 班青脸上露出一丝丝喋血,眸子中也尽是疯狂之色,只见他手中多出了一颗灰色的珠子。 那珠子中散发出一缕缕奇特的能量,甚至还带着一股蛮横的威压。 “没想到他居然还有一件灵器!”沈云脸上也露出了一丝惊愕。 之前草东先生手中的拂尘也只是一件法器而已,而且还只是一件下品法器,而现在班青却能拿出一件灵器。 虽然这件灵器只是一件下品灵器,但其中的价值也无法估量。 现在只是天地灵气复苏之初,还没有到灵器遍地是的地步,所以沈云才会露出惊愕的神情。 拥有一件灵器,那整个人的实力就会提升许多,甚至可以越级战斗。 “你是未完,请翻页) 得没有这个必要了。”班青的声音中透出浓浓的喋血之意。 只见班青体内灵力涌入了飞雪丧魂珠中,紧接着四周空气骤然变得冷冽起来。 “胖子,你退后一些。”沈云见四周空气发生变化,直接对着王超说道。 班青也是灵台境的存在,虽然他不如自己强大,但他只需要挥挥手便能让王超重伤,甚至身死! 只要王超站在安全区域,他也不用因为担心王超的安全,变得缚手缚脚的。 王超听见沈云的话,整个人也朝后面退了 几步,一脸担忧的看着沈云。 班青的气势太强了,甚至能改变四周的天气,最重要的时候,他手中的那颗珠子,更是给人一种神秘感。 王超退后几步,沈云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笑容,只不过他的笑容中尽是不屑之色。 班青依旧一脸喋血,他对自己充满了信心,他根本就没有觉得自己会败,毕竟他纵横港岛几十年,从未遭遇到失败。 沈云一手高举,他体内气势疯狂上涌,原本变得森冷的空气则带着一丝丝凌厉的剑意。 “剑出!”沈云轻喝,只见一柄长剑从剑戒中飞出,直接出现在沈云的手中。 长剑在手,沈云的气势也攀升到了顶点,他整个人犹如一尊天神,势不可挡。 梁龙山和鲁力的脸色骤然大变,看着沈云的目光也带着一丝丝震撼。 他们不知道沈云手中怎么突然就多出了一柄长剑,而且这长剑还带着绝无伦比的气势,压迫着他们无法喘息。 强! 强横无比! 班青的脸色也骤然变得凝重起来,他跟梁龙山和鲁力不同,他是沈云的对手,自然能感觉到沈云的气势的变化。 “好强的气势,他手中的长剑更是带着一股睥睨苍穹的剑意。”班青心中暗自想到。 沈云一脸淡然,他淡淡的看着班青,一脸淡然的说道:“你,出手吧!” 班青的脸色十分的难看,他能感觉到沈云的轻视,也能感觉到沈云的不屑。 他堂堂港岛未完,请翻页) 他的神魂心魄已经无坚不摧,而且他灵力也比班青雄厚许多,自然能挥手间破开班青的攻击。 班青见白霜突然消散,他的眸子中尽是难以置信。 这是他引以为豪的攻击手段之一,当初他在东南亚的一个小岛上,便是用这一招屠戮了上千人。 “这不可能,你不可能破开我的进攻。”班青脸颊狰狞,眸子中也尽是疯狂之色。 只见班青整个人宛如疯魔般,体内的灵力不断的涌入了飞雪丧魂珠中。 飞雪丧魂珠在班青的面前凌空而起,携带着一股磅礴气势,让人难以抵挡。 “你的灵器对我没用一点用。”沈云淡淡的看着班青,声音中没有一点感情。 班青一脸狰狞,只见他整个人直接托起飞雪丧魂珠朝沈云冲来。 一股强横的威压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8章 第四十八章 那已经被也狙杀的杀手,虽然已经失败,被淘汰出了考核,可这个时候亲眼见到叶谦的时候,心中不免好奇的看着叶谦道:“能够告诉你叫什么名字吗。” 叶谦呵呵笑了笑,将那杀手的考核凭证收下,随即咧嘴笑道:“这位先生,不要忘记了你此刻的身份已经是一个战死的杀手。” 那杀手只能够微微一愣,眼神里带着几分敬佩的眼神,目送叶谦拿走他的考核凭证,然后从容离开。 “我叫叶谦,不是狼王叶谦,只是同名同姓而已。”叶谦最后的声音清晰的传入到了那杀手的耳中。 “叶谦。”那杀手满脸的疑惑,似乎从未听过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这个叶谦是出自哪个杀手集团,不过这人却很清楚,从此杀手界将多出了一个了不起的杀手叶谦。 另外的五个人也都不例外,在见到叶谦的时候,都情不自禁的开口询问叶谦的名字,而叶谦作为收集了他们的考核凭证之后的答谢,也都毫不吝啬的告诉了这些人自己的名字。 当这个杀手集团的其余杀手,相继达到山顶的时候,一个个小心翼翼的形成包围之态,势必要将叶谦狙杀在这山顶的时候,他们却吃惊的发现,叶谦早已经不在山顶,而是拿着信物早已经扬长而去,他们此刻站在山顶,恰好能够看到山下站立的叶谦,眼睁睁的在他们十多人的眼皮子底下消失在了山林之间。 “这人究竟是谁,以前从未听说过,也从未见过啊。” “看來咱们杀手界又出现了一个了不起的杀手,这次的考核看來会越來越有意思了。” “对啊,我都有点期待下面的组队对抗考核了,希望这个有趣的高手,能够和另外三个变态其中的两个來一场对决,那应该是极为精彩的一幕。” 这些人看着叶谦远去,心中却并无半点恨意,反而对于叶谦莫名的就有了一丝敬佩之意,下意识的将叶谦和杀手界最近几年风声最盛,这次最有望拿到S级杀手评职的高手联想到了一起。 这就是JND国的杀手界,一个对实力强者敬畏和崇拜的杀手世界。 叶谦离开了这一处信物地之后,并沒有继续朝着第二处最近的信物目标前进,而是根据杰森之前离开的方向,叶谦大致判断杰森有可能会出现的地方赶去。 叶谦在夜幕下,渐渐的藏匿了身形,和这夜色一体,纵然有夜视眼镜,也难以观察到叶谦的行踪。 转眼大半夜已经过去了,而叶谦自从在第一次出手之后,就再也沒有出手过,现在考核还 仅仅只是刚刚开始,叶谦也不急着表现太多。 阳光照射在这一片丛林之中,却依旧无法抵消这丛林带來的阴冷潮湿的湿气,叶谦经过了大半夜的行动,也觉得有些疲惫,当即选择了一个隐蔽之地,做了一些警戒的陷阱之后,这才酣然入睡。 这片丛林,在白天阳光的照射下,也显得格外的阴暗,偶尔腐臭的淤泥,会伴随着微风,送入人的鼻孔之中。 这个时间段,多数人都会选择养精蓄税,脱去昨晚大半夜的疲惫,而叶谦算定了杰森肯定还沒有走到他这个纵深沉度,所以也放心的睡了起來。 因为随着时间的推移,最后大部分人都会在深处会和,那时候也是考核战斗最为激烈的时刻。 这一觉,叶谦睡的很舒服,而外面布置的陷阱也沒有被人触动,昨晚还时不时能够听到的清脆枪响,在这个白天,居然再也听不到了。 叶谦休息完毕之后,发现已经时过中午,叶谦吃了些干粮,喝了些水,就再次准备出发,临走之前,叶谦不忘将自己來过这里的痕迹悄无声息的全部抹去,那些警戒陷阱,自然也被叶谦除去。 “砰。” 远远的有枪声响起,这代表参加考核的杀手们,也都终于又再次行动了起來。 叶谦看了看信物信息图纸,确定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同时也预判杰森最有可能出现的位置,在迟疑了好一会后,叶谦背着枪,手里拿着军刀,开始藏匿身形,朝着一个方向缓慢赶去。 “这里有潜行过的痕迹,而且看痕迹,应该是刚从这里走过去沒多久,从人数來看,也应该是属于A级评级集团的杀手。”一个有些精瘦的男子,看着身前的痕迹,不紧不慢的说道。 在这精瘦男子身旁,还有着六个人,一行总共有七人,这种队伍,在这考核区域,算是比较强大的了,毕竟,多半的杀手集团杀手都是两三个人结伴而行。 “大哥,我们要不要进行狙杀。”另外一个皮肤白的吓人的男子看着他们中间一个五十出头的男人道。 显然那五十出头的男人,是这一支杀手集团的领导者,那男人思考了一下,对着那精瘦男子问道:“老六,这痕迹应该沒有问題吧。” “大哥,这些留下的痕迹,至少在我看來,是沒有问題。”那个精瘦的白人男子说道。 “好,既然沒有问題,那么我们就按照计划行事。”那头领下了决定,像这种偷袭的情况,在整个考核区域并不少见。 然而,他们谁也沒有发现, 就在他们身后不远处,有一个华人藏匿在一旁的草丛之中,一动不动,他们一个个距离那人最近不过十米距离,却是楞沒有发现那人的存在。 十米距离,这对于杀手來说,绝对是一个极为危险的距离,如果躲在草丛之中的叶谦,想要对这七人下手,肯定能够在第一时间灭掉其中三人,然后快速撤离潜行,直到将这一队人全部灭掉。 可叶谦并沒有打算节外生枝,如果叶谦沒有看错那糟糕到离谱的信物信息图纸,这个点,是整个西面多数信物所在之地,必定经过了的一个大致区域,而叶谦躲在草丛之中,其实就是为了等待杰森等人的出现。 “一群可怜虫。”叶谦心中暗暗的说了一句,因为他早早就潜伏在此处了,对于那精瘦白人老六说的痕迹沒有问題,实在不敢苟同。 先不说叶谦看出來那痕迹漏洞百出,而是叶谦就在三分钟前,就见到了十二个杀手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49章 第四十九章 小÷说◎网 】,♂小÷说◎网 】, 王耀中从马成龙的办公室出去后,马成龙拿起电话打给刘猛将,在电话里狠狠的把刘猛将骂了一顿。 马成龙说,刘猛将,你现在当了局长了,做事有自己的主意了,常委会上定下来的事情,你竟然私自就给改了,还一点消息都没漏给我,现在事情出来了,你找我来了,你这个局长我看是白干了,级别提上去了,素质一点都没提高。 刘猛将听马成龙这么一说,立即明白马成龙已经知道了事情的始末,他想张口向马成龙解释,马成龙却噼里啪啦的说个不停,根本就没有他『插』嘴的机会。 马成龙说,现在正是多事的时候,你却做事一点分寸都没有,王耀中再怎么说也是从市里下来的纪委书记,白白的被打了一顿,人家能不想办法报复吗,好不容易抓住机会了,人家能轻易放过。 马成龙后来说,你们这帮人,真不知道脑子里都想些什么,那个派出所的副所长就那么能干,非用不行,就算你拿了人家的好处,你过一段时间再用不行吗,你不但不按照常委会的意见进行处理,还提拔重用,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那王耀中知道了,能不生气吗,我看你这次就是自找的,既然王耀中现在要出这口气,就让他出吧,真要出了什么问题,你刘猛将自己好好担着吧,没人来帮你擦屁股。 好不容易等到马成龙喘啊息的功夫,刘猛将总算是『插』上话了。 刘猛将首先检讨自己说,自己也知道这事做的有些过分,所以被老大骂到现在,也没敢吱声,但那时这次为了拆迁的事情,公安局的副政委刘洋已经进去了,此人知道的事情不少,这次被抓走,让自己很担心,还有王耀中这次带走的人中,也有一个是跟拆迁似乎没有任何关系的,就是这件事自己感觉有点不对劲。 马成龙听了这话沉默了一会说,你不要认为没有关系,是不是有做什么事背着我,你的下属到底有没有关系,你能说清楚吗?这件事,你先不要自己『乱』了阵脚,想办法密切关注这件事的动静,有什么情况再说吧。 刘猛将说,好吧,暂时也只能先这样了。 刘猛将跟马成龙通过电话后,心里愈发不安起来,他把公安局副局长胡长达叫到自己的办公室里,叮嘱说,最近一定要安排人盯紧纪委那边的动静,只要有一点风吹草动,立即向自己汇报。 胡长达是刘猛将一手提拔起来的心腹,在这种时候,只有用自己最信任的人,刘猛将心里才放心。 秦 书凯这边县委常委会过后,刚进办公室,电话立即响个不停,秦书凯看看电话号码,一个是张军,一个是李成万。 秦书凯心想,这两个家伙又有什么事?必定是张富贵刚才一出办公室就把好消息透『露』给了两个好兄弟,这两人高兴的不知道南北了,到处『乱』打电话,想一想也是,多年的同学,说什么都不过分。。 秦书凯先拨打了李成万的电话,李成万说,秦书凯,你小子也真能沉得住气,要不是张富贵给我通消息,你是不是从没准备提前告诉我,把我推荐提拔为局长的事情呢。 秦书凯调侃说,矮子,你小子真不是什么做大干部的料,一个局长的位置把你高兴成这样,听到你的嗲话,我都替你丢人。 李成万哈哈大笑说,秦书凯,老子在普水工作了那么多年,好不容易熬到正科级,但不是一把手,现在是一把手局长了,能不高兴了,我这就知足了,你以为我像你,心比天高,我这辈子只要能混到副处级,我是含笑九泉了,也算是给祖上挣了光了。 秦书凯听了这话,忍不住在电话的这头哈哈大笑,这是典型的李成万思想和李成万语录,要是换做别人说这话,秦书凯肯定不信,这男人一旦进了官场,哪能没有升官的野心,可是换做李成万这么说,秦书凯却相信,因为李成万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当初找对象的时候,李成万的标准就是三条,年轻,有正式工作,女人(生孩子)。 这就是人与人的不同,秦书凯当初找对象的时候,如果一点感觉都没有的女人,即便是这个女人的条件再好,他也不会多看一眼,跟孙静结婚的最主要原因虽然是家里父母催促急的原因,但是孙静对他的一往情深确实曾经让他感动很深,只不过,他没有预料到,爱情和婚姻是完全不同的两种概念,在秦书凯的观念里,有合适的漂亮女人是可以调调啊情的,但是老婆却最好一辈子就一个,只要是结了婚,尽量不要离婚,只不过很多事并不是个人的力量能控制的,好在,现在有了刘丹丹,秦书凯的后院是无比安稳和幸福的。 李成万在电话里催促说,秦书凯,现在常委会已经开过了,走程序的事情你可要抓紧办,你这个组织部长也就这个时候用用,给你好好表现的机会,你可要抓住了,兄弟也想早日上任啊。 秦书凯说,你也别催了,明天我就组织部把这次推荐的几个人走个程序,该考察的考察,高走程序的走程序,耽误不了你早日荣登局长宝座。 李成万笑着说,别说,这次还真是谢谢你和张富贵,这常委里有了 自己人还真是不一样,办事方便多了,否则,不要说局长,就是以前的党组书记没有张富贵的推荐也是不可能的,当然,也要感谢老同学张军勇于把党组书记让出来。 秦书凯不想跟李成万继续闲扯,于是说,这件事就这样,我这有事呢,有机会再跟你聊。 李成万说,行,你是领导,你忙你的,只要你把我的事情抓紧办,我不烦你,过几天和张军一起请你吃饭。 秦书凯刚要挂断电话,李成万在电话里又喂喂的喊起来。 秦书凯于是只好又把电话放在耳边问,你小子又怎么了? 李成万说,有件事我想说又不知道该不该说。 秦书凯说,你该不该说不都正在说嘛,赶紧的,有屁就放,痛快点。 李成万在电话的那头沉默了一会说,我听张富贵说,这次财政局推荐的两个干部都没有被提拔,有这事吧。 秦书凯心想,这个张富贵的嘴巴还真够碎的,什么事都往外秃噜。 秦书凯回答说,有这事,怎么了,里头有你家亲戚? 李成万说,没有,我就想提醒你一下,财政局那个女局长鲁萧白可不是省油的灯,历任组织部长没有不给她几分面子的,只要是她推荐想要提拔的人,还没有不提拔的,我担心你别惹了这个马蜂窝,到时候吃亏。 秦书凯笑着说,你小子官升了,胆子反而越变越小了,只不过一个科级女干部还能把人吃了,看把你吓的,跟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0章 第五十章 面对机舱内所有人都像看怪物一样,李学浩随手扔掉手中的舱门,因为脚底下面已经是围绕曼哈顿岛的哈德逊河,不用担心会伤到人,接着他一步跨进了机舱里。 “别动!”巨大的银色手枪对准了他,是那个最先用枪扫射的白人,其他人也回过神来,一起将枪口朝向他。 “如果我要动呢?”李学浩淡淡一笑…… “砰!”手持银色巨型手枪的白人毫不犹豫地扣动了扳机,这是个能动手就绝不废话的杀人狂魔,巨大的枪声甚至遮盖了头顶上螺旋桨的噪音。 近在咫尺,出膛的子弹也击中了目标的额头,原以为会将整个脑袋都打爆,然而子弹也仅仅是击中额头而已,甚至有一瞬间的停顿,就像电影里面的慢镜头一样,然后才掉在了地上。因为有这一个停顿,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威力巨大能杀死大象和犀牛的子弹连一点伤痕都没有留下。 这再一次证明了对方非人的身份,除了超人,谁能做到这种程度? “给你们一个选择,打光你们枪里所有的子弹,然后被我扔出去,或者,我现在就扔你们出去。”李学浩指了指机舱外面,想到之前看到那残肢断臂横飞的画面,这些人,绝对是死有余辜,他甚至不惜破一次例。 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大开杀戒,那是因为,他要令他们心生恐惧,在完全无力抵抗的绝望中,结束罪恶的一生。就像他们此前杀戮普通人一样,仗着自己的武力和武器,现在该轮到他们自己尝尝身为普通人的绝望和恐惧了。 “没有人做出选择吗?那么表示你们自动放弃了开枪的权利。”或许是因为太过震惊了,居然没有人反应过来,李学浩也懒得废话,一伸手,抓住了那个最喜欢当“出头鸟”的白人握枪的手,直接扔出了机舱外。 “啊——”惊恐的惨叫声随之响起,却越来越远,那表示他一直在下降。 上千米的高度,哪怕是摔在哈德逊河上,也跟摔在坚硬的钢铁上面没有任何区别,整个人都是一滩肉泥的下场。 “第一个。”李学浩看向剩下几人,又伸出了手。 “砰砰砰!”这时候已经反应过来的人疯狂地扣动了扳机,他们可不想被扔出去,那绝对是死路一条。 但这只是垂死的挣扎而已。 “啊——”又一个被扔出机舱的人发出了惨叫声。 “不,我还不想死。” “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钱,很多很多的钱……” 眼见开枪没有 作用,根本杀不死眼前的怪物,有人开始了求饶。 “啊——”这就是回答。 人被接二连三地扔了出去,到最后,只剩下那个一直在控制直升机没有开过枪的直升机驾驶员。 “箱子里的东西你可以拿走,我还可以发誓,从来没有见过你。”对方似乎很冷静,大概以为这个怪物的目的是为了从银行里带出来的箱子里的东西而来。 “很遗憾,虽然我不喜欢杀人,但我在你身上,看到你曾经杀过不少人,所以……”李学浩一手按在他的肩膀上。 对方身体轻颤了一下,似乎认栽了:“我能提最后一个请求吗?” “你可以说说看。”李学浩站在他身后,嘴角微微翘起。 “那就是……我们一起下地狱吧!”疯狂的大笑声中,他拉开了手中炸弹的引线。 几秒钟过去,准备等死的他,却发现,手中的炸弹并没有爆炸。 “呃……”为什么会这样? “看来地狱并不欢迎我,还是你自己去吧。”李学浩抓着他的肩膀,扔出了直升机外面,对方的小动作怎么可能逃过他的眼睛?想临死跟他同归于尽,计划虽然不错,可惜实现不了。 没有了驾驶员的操控,直升机已经开始往下坠去,李学浩不慌不忙地捡起那个黑色的手提箱,从直升机里出来。 “轰!”等到直升机摔在哈德逊河上爆出一团巨大的火光,李学浩又给自己布置上隐身阵法,开始检查起手中的箱子。 作为一个手提箱,它大不到哪里去,不知道里面装的是什么,上面有密码,打不开。 这对他来说不是问题,但他也没有直接暴力破开,而是收进了储物戒指里,毕竟能让几个恐怖分子不惜在曼哈顿的闹市中造成那样的轰动,无异于在挑衅整个美国,由此可见里面的东西肯定非常重要。 也许设置有自毁装置之类的程序,现在不方便研究,等回去再慢慢看。 …… 回到婚纱店,店里的客人早就走光了,那个原先跟他说过话的店员和母亲也不见了,问过留守的店员之后才知道她们一起去了医院。 从婚纱店里出来,入目的是一片苍夷,警车和救护车到处都是,爆炸的银行门口和周围附近都拉好了警戒线。 身穿白大褂的医生和护士们在救助伤者,其实大多是轻伤,因为离得远,没有重伤员,而离得近的,都被炸成了碎片,想要拼凑出完整的身体都不可能。 这也是李学 浩没有帮忙的原因,轻伤有医生处理就可以了。 到了医院,李学浩见到了等在门口的那个中国留学生店员。 “你去了哪里?夫人已经醒了,她要见你!”一见到他,女孩一把抓住他的手,匆匆地拉着往里面去。 李学浩没有挣扎,都不知道她是怎么想到要来门口等他的,就那么确定自己一定会来吗? 跟着女孩走进去,这家距离爆炸现场最近的医院非常忙碌,原本平时来的话,肯定会受到前台的盘问,要确认过是来探病或者是来就医的才会放行,现在这种忙碌时刻却完全省略了这一步骤。 其间没有任何停留,一直被女孩拉进了一个独立的病房里面才停下,见到了正靠在床头上的母亲。 不过她的形象,看上去像是深受重伤的样子,头上缠着厚厚一层纱布,还有右胳膊吊在脖子上,完全一副重伤员的架势。 “妈妈?”李学浩吃了一惊,很有些哭笑不得,因为他知道,她根本没有受伤,做出这种吓人的样子,是要闹哪样? “你来了,浩二。”真中里花子装作努力地抬了抬手,语气也显得很虚弱。 “你……受伤了?”李学浩目光古怪,犹豫着要不要拆穿她,因为他突然想到,不靠谱的母亲这么做,也许就是为了吓唬他。 “我没事,浩二,你不用担心?”真中里花子的语气越来越虚弱了,她似乎在故意说着“反话”。 李学浩很想翻个白眼,这样吓唬自己的儿子真的好吗?他连忙转移了话题:“通知了父亲没有?” “已经打过电话了,你爸爸他正在赶过来。”真中里花子气虚血弱地说道。 “所以,你才装作身受重伤的样子?”李学浩忽然明白过来,也许老妈表演的这一切,不是为了吓他,而是另有其人——比如正在赶过来的父亲。 “呃……”真中里花子原本还想继续可以拿小金人的表演,听得忽然一愣,“你看出来了?” “别忘了,刚刚我就在现场。”李学浩提醒道。 “好像是这样。”真中里花子回忆了一下,“听徐慧说,是你救了我,挡住碎裂的玻璃门,快给我看看,你受伤了没有。”说着,顾不上假装重伤员,拉过他,就要看他的后背。 李学浩顺从地转过身道:“放心吧,我没有受伤,你看,连衣服都没破。”如果不是他有灵气护体,结果就另当别论了。 认真仔细地检查过一遍之后,真中里花子总算安了心,为他介绍起了 旁边站着的女孩:“这是徐慧,一个聪明的中国姑娘,你已经见过了。” “是的,妈妈。”李学浩点了点头,对一旁的女孩示意,后者也回了他一个矜持的笑容。 “告诉我,我刚刚的表演怎么样?有没有明显的破绽?”真中里花子问道。 李学浩知道她是想演得更真实一些,然后欺骗即将到来的父亲大人,想了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1章 第五十一章 随着最后一批华国人的撤离,华国开始紧锁国门,不允许任何人通过国土边疆。 巨量军事武器,充足万分。 繁多习武人士,驻扎边疆。 此乃前所未有的焦灼局势,全球诸国都在紧密布局。武术奇异与妖魔鬼怪的话题,空前火热,议论不息,绝大多数民众都有惊心动魄之感。 “习武就有资格获得力量?” “别问到底是什么力量了,看那些边疆画面,武者境踏足震地,武将境浑身冒光,武宗境更能凭空行走,驾驭火焰、狂风、水流等诸多力量。” “天呐。” “习武才有资格获得,想想我们以前嫌弃的武术生们。我真的后悔了啊啊,早知道当初应该转成武术生。” 电视机、互联网,由华国官府接掌监管。 管不过来的论坛贴吧,暂时封闭。直播画面悉数撤销,私人直播属于违法行为,一经发现必有严惩。 战争状态统筹所有言论,不允许有任何杂音。 所有画面变成了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国土边疆,还有每时每刻都在进行的各地官府公告。既有战争临前的压迫,亦有希望,民众们的注意力渐渐转移到了武术奇能与妖魔鬼怪。 所谓力量,到底多强? 妖魔鬼怪,究竟长什么样? 无论多么好奇,紧张焦虑始终是最为主要的情绪。因为华国的战争阵势太过磅礴,壮观,延绵不知多长。 搁满了坦克炮弹,停满了战斗机与舰船,这是大国强国的军力。 站满了习武人士,不可思议的武力渐渐浮出水面,包括习武需要承担的义务责任,流传整个华国。 习武不想付出血汗,何必习武! 习武不愿冲锋在前,何必习武! 当代诸多影视剧,有了玄奇力量就想睥睨世界,只想过上自私自利的惬意悠闲生活,简直荒谬,实乃大错大谬。 全世界宣扬同一个声音:力量用于保家卫国,习武人士与奇异人士肩负重任使命……平白无故的获得力量,肆无忌惮的享有权势,通通痴心妄想。 总而言之。 不守卫国土,不守护人类,不抗争妖魔鬼怪——不必习武,不成奇异。 …… 恰逢十一月初旬。 华国武术世界向世人展露无与伦比的力量。 华国广南省边疆,作为首当其冲的主要港口,天穹盘旋战斗机,海岸有着无数舰船。 一袭红袍的金启宇,望向南方。 面前的广阔大海,不知潜藏多少妖魔鬼怪,蔚蓝之下深藏危机,他没想到战争状态竟然来得这么快。 “其实。” “我们已经准备很久了。” 金启宇低声呢喃。旁边站着一位蓝发中年人,脸庞肌肤如同晶钻一般的闪耀光彩。 “说来有趣。”蓝发中年人笑呵呵的开口;“今天网络风靡一个问题……你想习武吗,你想获得力量吗,你想知道生命的意义吗?” “哦?” 金启宇眯着眼睛,忍不住乐了。 蓝发中年人摇头:“要想习武哪能没有付出。根据统计,百分之七十的人争着抢着要习武,可若是等到战争爆发,目睹惨烈画面,至少有一大半的人退缩,不想再习武。” 这就是残酷现实,绝非用来追逐梦想的乌托邦。 千百年来。 人类抗争妖魔鬼怪,始终处于下风劣势。 “唉。” 金启宇叹了口气,想了想,凝重的传音问道:“法境集结完毕,正在准备降临,我们留守的武术力量足够了吗?” “足够了。”蓝发中年人点了点头。 金启宇沉声道:“我有点担心。万一计划出了差错,必将造成难以想象的惨重伤亡。甚至劣势成为颓势,我们再无抗衡之力。” 闻言。 蓝发中年人不由沉默,眼底闪过一丝沉凝。 “不会的。” “我相信张至尊的判断。”蓝发中年人转动目光,望向天边。旁边的金启宇张了张嘴,终究没再开口。 蓦然间……叽喳喳。 蔚蓝海面,极远处有海鸟啼叫,盘旋着飞向港口,华国战斗机直接出动两架,炮火开动,全数击毙,防止任何意外情况。 因为这些海鸟极有可能遭到妖魔控制。 嘭嘭。 炮火声音,引起全体关注,看到只是稀少海鸟,众人松了口气。 …… 与此同时。 江南省苏河市,韩东仍然在静心体悟内力,云海态内力赋予他无与伦比的力量。 边疆战事,他当然想参加。 华国五位至尊下达法旨,协调国内法境与所有极境人士,尽皆负责各自位置。但却唯独韩东没有相应位置,甚至张至尊钦点韩东务必安心在家,熟悉法境力量。 “我好歹也是法境武力。” “至尊法旨分明就是告诉我,偌大华国不缺一个御空真人……他们认为我将来必成至圣至尊,所以不想让我参加战事。”韩东摇头,内心清楚至尊们的想法。 旁边。 宁墨离叼着一根香烟,褶皱老脸露出笑意:“不止如此。” “恩?” 韩东疑惑,看着师尊宁墨离。 宁墨离淡淡开口:“无论理性判断还是感性分析全都只有一个结果,你死了,等同华国损失一尊至圣至尊。” “况且你习武进程极快。” “或许两三年后,你就是法境至尊。所以用近期不参战的代价,给你争取时间,避免你半途陨落,望你尽快成为至尊。” 听完这些,韩东哑口无言。 韩东根本没想过,自己居然能得到这么荒唐的特殊对待。虽然知道此乃至尊们的好意,可内心并不想遵旨。 集合了! 开战了! 所有习武人士都在守护国门,他韩东凭什么例外。因此他来到宁墨离面前,既是咨询,也是临行前的告别。 “好吧。” 韩东掏出一块机械手表,隔空递给宁墨离:“师尊,戴上吧,这是徒弟为你精心挑选的礼物。” 哦? 倚靠窗旁望风景的宁墨离,轻咦一声,拿起悬浮半空的手表,表面刷着银漆,机械指针一格格的转动,彰显精致绝伦的精工。 表盘表面,刻画青山二字,有东海海岛的浩渺图案。 表盘底部,有着代表先进科技的微型医疗监护产品。 “呵。” 宁墨离嗤笑一声,语气显得极其不在乎,瞥了眼韩东,悠悠然戴上机械手表:“你别心急,张至尊已经指出了,只要你达到入圣尊者即可参战。” 御空真人,亦有生命危险! 入圣尊者,才算性命无忧。 当然,这有留守前提,假如参与真正的旷世之战,至圣至尊也有陨落危险。 “这些我懂。”韩东沉声道:“华国是否沦陷不差我韩东一个,但让我眼睁睁看着战争开启,我实在办不到。” 客厅窗旁,外界天穹蔚蓝,偶尔有居民低声议论,宁墨离吸了口烟。 扭过头,宁墨离盯着韩东:“你有法境武力就目空一切了,真是骄傲自满,妄自尊大。” “师尊言重了。”韩东皱眉。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2章 第五十二章 “哪儿来的驴精?” 众人惊异,朝着茶馆的角落看去,只见一位其貌不扬,脸色有些蜡黄的青年,坐在那里,在他的旁边,竟然有模有样,坐着一头黑驴,也学着人类的模样,端着一杯茶在品尝。 “别理会他,一头畜生而已!” 那尊半圣微微侧目,而后摇了摇头,如此说道。 “对对对,还是请林前辈就说说关于龙帝的事情吧!”旁边的一些修士皆在附和。 “不错,别跟这头畜生计较,都会口吐人言了,还是一副畜生的肉身,连化形都不会,一头蠢驴罢了!”一些修士全都点头。 异族生灵,一旦修为达到元婴之上,都能够自行化形,化为人类的模样,眼前的这头驴精,虽然可以口吐人言,但却依然用一副驴子的模样行走世间,所以众人都认为,这是一头蠢驴,虽然开启了灵智,却不会化形。 “妈的,谁说驴爷是蠢驴?” 黑驴子不干了,直接跳到了茶馆中间,人立而起,前蹄叉腰怒视着众人。 “哟呵,蠢驴生气了么,快滚开,你打扰到老夫喝茶了!” 一位元婴后期的修士讥讽道,嘴角满是戏谑之色。 叶承就坐在远处,淡淡的看着这一切,那位脸色蜡黄的青年,便是他所幻化。 ‘这头黑驴可不是好惹的主,肉身近乎无敌,就算是圣人王来了,也未必能够奈何他……’ 叶承暗暗摇头,这些人招惹黑驴子,不是找死么? 果不其然,黑驴子愤怒无比,怒吼一声,双蹄在地面猛地一塌,而后朝着这位元婴教主袭去,速度之快,令人咋舌。 那位元婴后期修士冷笑一声,一跃而起,浑身褶褶生辉,绽放出一道精芒,耀眼夺目,他大笑道:“诸位,今日老夫请大家吃黑驴肉!” “哈哈!” “今天有口福了!” “我吃过驴肉,但还没吃过黑驴精的肉呢!” “一会儿就有的吃了!” 整个茶馆内,人群中传来一片哄笑,全都端起了茶杯,品了一杯香茶的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看着这一副好戏。 黑驴子攻来,与那位元婴教主碰撞在一起,两人之间爆发出一股惊天的震动声,茶馆内的虚空震颤,令人惊骇的一幕出现了,那位元婴后期的修士,竟然挡不住黑驴的一蹄,整个人倒飞了出去,将茶馆的墙壁撞开了一个窟窿,落在了外面的大街上。 “噗!” 那位元婴后期修士狂喷出一口鲜血,胸膛崩裂,十几根肋骨插出体外,触目惊心,他脸色惨白,如丧考妣,惊悚无比的瞪着眼前的一头黑驴子,惊呼道:“你……” “嘶!” 见到这一幕,茶馆内的修士,全都倒吸一口冷气,感觉头皮发麻。 “好强大的力量……” “我的天,这头驴真的成精了,竟然一蹄子将元婴后期修士打成这副模样……” 在茶馆内喝茶的修士,全都瞪圆眼睛,脸上布满了惊骇的表情,甚至刚才几位开口附和,说黑驴子是‘蠢驴’的几位金丹修士,更是吓得面色苍白,身子在瑟瑟发抖。 黑驴子怒气冲冲,双目瞪得宛如铜铃一般,走到了那位元婴后期修士的跟前,冷声问道:“你刚才说谁蠢驴?” 这位元婴后期修士脸色苍白,趴在地上,不敢再多说一句话了。 “你竟然让驴爷滚开,还想吃驴爷的肉?你知不知道,上一次想吃驴爷肉的人,坟头的草都十丈高了!”黑驴子冷笑不已道。 叶承闻言,脸色一黑,都这个时候了,黑驴子还不忘指桑骂槐,上一个要吃黑驴肉的,不就是他吗? “这头蠢驴!”叶承眉头一皱。 “求你……饶过我吧……驴爷爷,我错了……” 那位元婴修士浑身冰寒,惊悚无比,双目中的瞳孔,猛地一缩,当着这么多修士的面,给一头黑驴精认错,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但如果不认错的话,恐怕这头黑驴精真的会动杀手! “你都想吃驴爷了?认错有用吗?” 黑驴子冷笑,眼中杀意狂闪,伸出了两只前蹄,对着这位元婴后期修士的天灵盖踩去。 “啊!” 这些元婴后期修士惨叫一声,但就在此时,那位半圣开口了,他怒斥道:“孽畜,敢在这里伤人?给我跪下!” 一股圣威弥漫开来,这尊半圣祭出了他的半圣道兵,一道永恒的光芒扫了过来,击在了黑驴子的身上,令它‘整头驴’倒飞了出去,前蹄没有踩下,那位元婴后期修士侥幸逃得了一条性命。 这位元婴后期修士见状大喜,慌乱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冲到了那位半圣身后,无比怨毒的说道:“多谢林前辈救命之恩,若林前辈能够帮我杀掉这头黑驴精,我愿意送上三万灵石!” 说完这句话后,这我元婴后期修士双目中满是屈辱与杀意,冰冷无比的看向黑驴子。 周围的修士见状,看向 这位元婴修士的目光中,露出了一丝鄙夷,刚才还跪地求饶,现在出现了靠山,立刻换了一副嘴脸,要请半圣击杀黑驴精,翻脸简直比翻书还快! “气死驴爷了!” 黑驴子冲了回来,他身上一点儿伤都没有,半圣的道兵,根本伤不到它分毫。 “什么?黑驴精竟然没事?” 众人微微一愣。 “轰隆隆!” 大地震颤,黑驴子踩在地上,犹如万马奔腾而来,它浑身的毛发冒出凌冽的寒光,倒竖了起来,双目瞪得跟铜铃一样,龇牙咧嘴,像是一头太古凶兽,可以令小儿止哭! “哼,区区黑驴精,也敢在老夫面色撒野?” 那尊半圣冷哼一声,手持那件半圣道兵,对着黑驴子横扫了过去,一股恐怖的能量,铺天盖地的袭来,整个茶馆之外的大街上,圣威弥漫,宛如惊涛骇浪一般,朝着四面八方扩散开来。 “砰!” 黑驴精再次倒飞了出去,他肉身无敌,可以抗住揍,但却没办法抵挡住半圣道兵的冲击。 黑驴子在地面打了一个滚之后,撞塌了两栋房屋,可浑身依旧一点儿伤都没有,毫发无损。见到这一幕,所有人微微一呆,感觉不可思议,微微咋舌。 “这头黑驴精这么强大?” “半圣道兵都伤不了它的肉身,难怪它刚刚一蹄子就踩碎了元婴后期修士的胸膛?” “这头黑驴精有些逆天了!” 众人在议论着,目中异彩闪动。 叶承依旧坐在茶馆内,甚至没去看外面的动静,似乎一切都与他无关一般。 这时,黑驴子从身后的一片废墟中爬了起来,抖擞了一下身子,甩掉了一身的泥土。 “呀呀呀,气死驴爷爷了!” 黑驴子怒极,怒目圆瞪,鼻子中冒出白气,四只蹄子在地面不停的踩着,在酝酿一股强大的势,仿佛斗牛一般。 整片大地都震动了,几条大街之外,许多修士被惊的冲天而起,不可思议的朝着这边看来,只见一头黑驴精几乎发狂,将脚下的大地踩得龟裂。 “轰隆!” 黑驴子酝酿完毕之后,整头驴犹如离弦的箭,速度快到不可思议,竟然以肉身作为武器,朝着那尊半圣撞去。 “哼!” 那尊半圣目光平静,手持圣级道兵,再次打出了一道长虹,化作了一条紫龙,朝着黑驴子袭来。这条紫龙,足有百余丈之巨,气势熊熊,露出了圣 级威严! “嗷!” 龙吟阵阵,这条紫龙浑身光芒暴涨,做出了盘龙之势,伸出了一只巨大的龙爪,朝着黑驴子一爪抓来! 黑驴子冲上前,不闪不避,硬憾这条由精气化作的紫龙,它两只前蹄踏去,硬接这条紫龙的龙爪。 “砰!” 两者碰撞在一起,那条精气化成的紫龙龙爪爆开,接着黑驴子踏天而上,来到了这头紫龙的头顶,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3章 第五十三章 餐厅内。 “哎?” 蒋璐璐盯着他,双手抓在一起,生怕唐鸿吃死了。 “吃!” 唐鸿顾不上多讲,言简意赅,指了指这份食物。 他词汇量,并不匮乏,但委实找不到合适的形容词。这份似粥似布丁的金色食物,一经入口,也令蒋璐璐狠狠吃了一惊。 从小到大…… 国内国外的美食,她都尝过…… 没尝过也见过。没见过也听过。然而蒋璐璐尝不出来这是用什么原料做出的成品食物。 唐鸿,蒋璐璐,两人打头阵。 看到两人一脸陶醉,其他人纷纷进餐,脸上都有惊色。紧跟着餐厅只剩下筷子碰撞餐盘的零碎响声,效率高的出奇。 毕竟凌晨才休息,都累坏了。 光盘后,蒋璐璐意犹未尽的看向隔着两个座位的郭泊君:“你吃的完吗。” 郭泊君没理会她。 舔舔嘴唇,蒋璐璐没动弹,昨天那个魁梧壮汉总教官吓到了她。 “总教官的名字是牛贺川。”唐鸿附耳说道。 “呐,难听。他太凶。”蒋璐璐翻了个白眼,她很想再来一盘。 不过瞄着出现在餐厅门口的可怕身影,她缩了缩脑袋。 “大家中午好。” 牛贺川背着双手,漫步餐厅,所过之处所有人自觉地停止进餐。 “别看我,吃你们的。”牛贺川嗓门奇大开口道:“每人每天只有这一顿超凡食品,晚餐宵夜都是饭菜或面条,正经营养餐。” “另外。” “晚上七点开始入营测试,有谁身体不舒服的可以找我请假。最好别缺席,后期再补测试很繁琐,入营测试会得出大家当前意志力与身体素质的相关数据……意志力领先身躯过多,可能会引发一些负面症状。” 话音刚落。 蒋璐璐张了张嘴,没吭声。 恰逢牛贺川目光望过来,她捂住嘴巴,却瞧见牛贺川微笑着轻轻颔首,先是一愣,然后一喜,斜斜地偏过头去。 ‘他要给我道歉?’ ‘不不不,我蒋璐璐绝对不会原谅他的,绝对!’ 当众人吃完,当一个个入营学员依次走出餐厅,路过牛贺川,有且仅有蒋璐璐趾高气扬,目不斜视,看得牛贺川一愣一愣的。 …… 三百人分为两批。 一批绕着营地,熟悉地貌。营 地四栋楼,两栋住宿一栋餐厅,没什么好逛的。 另一批则是前往第四栋楼,坐着电梯,参观真正的特训营: 地下共有两层。 第一层是巨大跑道,跑道宽度约有二十米,内外都有金属网格栅栏的围绕。 第二层,都是实验室,逛了一圈通道便结束。而进入实验室,需要正式成员的通行证,唐鸿这些人暂时不具备通行权限。 等到了自由活动的时间,蒋璐璐跑去跟那位肤白腿长的女教官请教着一些问题。 很快。 蒋璐璐小脸通红,蹦蹦跳跳,回到唐鸿这边:“教官说了,超凡食品有助于美容养颜,功效大大滴。” “你这什么脑回路。”唐鸿脸色变化了几次,他真想问问蒋璐璐智力到底有多高。 想了想又觉不妥,太不礼貌,太伤人。 “唉。” 唐鸿一个人蹲在角落里发怔。他看向不远处的另一个角落,也有一人蹲墙角独自发怔,摆弄着树枝,立在地上。 他低头沉吟。 萧子允,即将打破意志力极限,由黄河组织广南省分部办事处大力推荐。 意志力极限,可能是99,也可能是90。 唐鸿记得方南洵提到过,现在还制造不出能够精准测量意志力的科学仪器。 “意志力应该如何测试呢。” 唐鸿暗忖,继续留着一人值,恐怕比不过萧子允。 入营测试第一名,拱手相让? 想来想去,唐鸿不甘心,差了一百积分,等同差了一千万华国币,他这次要争一争:“可是天天头疼,让人难忍。” 意志再增加下去,也许会痛到让他昏迷,甚至伤害到神经、大脑。 “只能另想办法了。” “他身体偏弱,病怏怏的样子。” 反正身在特训营,唐鸿一时半会出不去。 他决定微调计划:临时增加一丁点力量! 争取在身体素质的评分上,拉开巨大差距,从而弥补意志力测试评分的落后。 唐鸿慢悠悠回到房间,隐约听到隔壁房间的低叫声音,压抑着。从萧子允所住的单人间传出来的,细细倾听,又消失。 “他也脑袋疼。” “是了,意志力压迫神经不止我一个人。” 他顿时明白过来:“怪不得萧子允脸色发白、虚弱咳嗽。大约是意志力过于强大,身体素质跟不上,产生后 遗症。” “那么。” “增加力量,我的身体素质大概也会有相应提高。” 唐鸿走进单人间,锁上门,盘膝坐在床边。 短短一天不到,他从洋溢着青春气息的大学校园,一路北行,黄昏时分抵达帝都,凌晨时分,总算到了特训营。 站到天亮不说。 单人间茶几底座粘着的那张古怪纸片;流淌水银的通道;耀金颜色的超凡食物。 恐惧源自未知。忐忑焦虑,是因为身边环境的突然巨变。 仿佛从井井有条的秩序都市,一夜之间置身在黑暗森林,光线微弱又陌生。让人彷徨,也好奇。 超凡的世界。 他已经迫不及待。 “劈拳。” 豁然起身,一拳打出,唐鸿先是练了十分钟左右的小成拳术,听到一人值增加的提示信息,唤出系统界面。 凡人:无比弱小的生物 意志:69 力量:41 境界:000 一人值:42 “加!” 丝毫不拖泥带水,唐鸿直接消耗三点一人值提高力量百分比数值。 哗!! 仿佛听到了血流加速的声音,如同潺潺流水。 骨骼、筋脉、乃至身躯细微处的瞬间增幅,令唐鸿体表发热,脸色也无比血红,好似刚从汗蒸房出来。 或是力量增加百分之三,不如上次的百分之六,或是别的缘故。 总之。 他外观变化并不明显,不易察觉。 唐鸿一喜,晃晃肩膀脑袋,却怔在原地:“头疼减弱了很多,估计是力量增加的作用。” 他浅尝辄止,增加了十点意志百分比数值。 蓬!! 彷如公交汽车在耳边鸣笛的震耳欲聋的轰鸣之音,砰然涌入耳朵,贯通脑海一般的穿行而过。 嗡嗡嗡,痛感尚可,关键是唐鸿耳朵瞬间失聪。 那一瞬间,似有一条纤细电线打穿了两边耳道。 来得快去得也快,喘了口粗气,唐鸿感觉好多了。但强大意志力仍然压迫神经,再增加力量,又担心变化明显。 他沉吟了一下。 现在的计划是:尽快打破意志力极限,特训营必然提供更多的超凡食品甚至是贵重资源。到那时,身体外观的变化有了合情合理的解释,就是他无限制增加力量之时。 提高力量,目前要循序渐进。否则一天都没到,从肌肉协调的青年变成肌肉虬结的壮汉,唐鸿该怎么解释? 中央研究所,连神只都可以解剖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4章 第五十四章 市纪委的敬书记亲自召开的调查会结束后,参加会议的人一个个各怀鬼胎的走出会议室,尤其是此事的主要涉及干部,李天伟和区委宣传部长蒋杜高,这两人都是秦书凯在会议上点名要处理的对象,两人的心里都有些慌张。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又当着市纪委领导的面,秦书凯不可能随便『乱』说话,事情发展到这种地步,已经不是两人的主子邬大光能控制得了的了,所以两人心里都忍不住担心,自己很有可能成为最倒霉的扛包者。 宣传部长蒋杜高会议结束后,就去了一趟市里,他原本是市委办综合一处的处长,是服务过胡亚平的人,同时又跟副市长马成龙有紧密关系,现在胡亚平已经离开了普安市,他遇上了这么大的事情,只能求到马成龙的头上。 蒋杜高跟马成龙的关系很简单,他的表妹是马成龙的情人。 马成龙到了市区后,一向不改其好『色』本『性』,不断的找处,可毕竟当了副市长后,办事不像在县里当县委书记那么方便,手底下还有不少狗腿子帮忙办这种事,想要找个相貌出众又心甘情愿供他的处,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蒋杜高当初在市委当处长的时候,因为马成龙是胡亚平那条线上人,因此跟马成龙副市长不自觉的多了几份亲近,一次马成龙醉酒后,说出了好久的遗憾后,蒋杜高当时就感觉来了好机会。于是回去把自己正忙着找工作的表妹孙红如此这般的吩咐了一番后,推荐到了马成龙面前。 这年头,生存压力大过一切,对于一些二级学院毕业的女大学生来说,原本找工作就是相当有难度的事情,尤其是想要找一个旱涝保收的好工作,实在是可望而不可及的美事,尽管心里也有些不情愿,蒋杜高的表妹还是应承下了这件事。 就这样,在马成龙的“热心”帮忙下,蒋杜高的表妹进了某事业单位的下属部门工作,而表妹则成了马成龙的新鲜情人。 蒋杜高来找马成龙的时候,马成龙正一个人在办公室无聊的发慌,自打唐平上任后,原本胡亚平手下的一帮人全都被搁置一边了,他这个副市长也成了瞎子桌上的灯,摆设而已。 瞧着蒋杜高探头探脑的进来,马成龙赶紧笑着招呼说,蒋部长今天怎么有空到我这里来了,赶紧的,进来坐下先喝杯水。 蒋杜高瞧着马成龙偌大的办公室再无外人,快步走进来,又把门关好后,对着马成龙卑躬屈膝说,早就想要到马市长这里来了,就担心马市长太忙,过来叨扰。 马成龙大手一挥说,蒋 杜高,你以后有空常来,我这里自从换了市委书记后,早已没有以前热闹了,现在的人眼神都活络的很呢。 蒋杜高有些明白了马成龙话里的意思,只不过,他这次过来并不是想要听马成龙说什么牢『骚』话的,而是想要请马成龙搭把手,帮自己一个忙。 蒋杜高向马成龙汇报了浦和区最近发生的一些事情,把秦书凯在会议上的讲话跟马成龙说了一遍。 马成龙听后不由沉默下来,蒋杜高来找他的目的,他心里是明白的,无非是想要自己帮忙从上头帮忙罩着他,可秦书凯会给自己这个面子吗?唐平会给自己面子吗。 马成龙帮蒋杜高分析说,其实,说到底,你们浦和区现在面临的局面,还是领导班子站队的问题,起先一直是邬大光在一手遮天,现在秦书凯来当书记了,他自然也想要一呼百应,底下人要是人人都不听他的使唤,他能不杀鸡骇猴?那么谁是那个鸡? 蒋杜高跟马成龙的看法却大相径庭,蒋杜高说,只要是当到了一定的领导位置,不想争夺权力是不可能的,但是能不能成却是另外一回事。邬大光在浦和区根深叶茂这些年,前任朱书记也曾经试图打破他在浦和区经营多年的权力壁垒,结果还不是无功而返,自动选择了退避三舍。 从权力争夺的角度来说,秦书凯绝对不是邬大光的对手,毕竟这个干部都是邬大光的人,因此站队的问题毫无疑问的,自己别无选择,肯定是站在强势的一边。 马成龙听了这话,忍不住摇头说,蒋杜高,你可别瞧了秦书凯,他可不是省油的灯?否则的话,你跑到我这里来干什么?还不是担心他对你有什么动作? 蒋杜高说,是啊,我这次来找马市长,的确是心里有些担心,毕竟秦书凯跟邬大光要是斗起来,输赢是早有定论的,可秦书凯毕竟是浦和区委书记,他以前在红河县当县长的时候,市里多少也有些老关系,他动不了邬大光,想要对我这种喽啰下手却是无所顾忌的,我到马市长这里来,无非是想要个双保险罢了。 马成龙听了这话,叹了口气说,蒋杜高,秦书凯初到浦和区,为了树立自己的权威,挑几个人下手也是有可能的,不过,邬大光毕竟是胡亚平书记的人,他秦书凯之前跟胡亚平的关系也比较紧密,这种关系,相信秦书凯心里会有所考虑,对于邬大光手底下的人,应该不会过分为难,不过,邬大光要是先跟他过不去,那可就难说了,那家伙的脾气,我是最熟悉的,是个典型的睚眦必报的主。 蒋杜高不屑的口气说,就算他秦书 凯再怎么厉害,也绝对不是邬大光的对手,浦和区的的十个常委中,有七个是对邬大光言听计从的,他怎么睚眦必报,如果他不能识相的跟邬大光选择合作的话,只怕他以后在浦和区也会寸步难行。 马成龙见蒋杜高提到秦书凯的时候,一副瞧不上的口气,心里明白他是不知道秦书凯的厉害之处,忍不住叹气说,算了,对于这一点,你倒也没必要强调,到底秦书凯是什么样的人,过不了多长时间,你自己自然会有体会,总之,他的狡诈和心狠不是你能想象的,我劝你,最好不要招惹他,有可能的话,赶紧找机会向他表示一下忠心,说不定还能有好果子吃。 蒋杜高没想到马成龙居然会提出如此不靠谱的建议,心里不由暗笑马成龙这是被秦书凯吓破了胆,听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5章 第五十五章(修) 当周言再次张开双目时,眼前依旧还是熟悉的丰田方向盘,自己的双手,就扶在冰冷的方向盘上。 四面的车窗上,布满了朦胧的水幕,依稀可以到窗外正在泼洒的狂风骤雨,其中还夹杂着由远及近的,雷电轰鸣声与不耐烦的车喇叭声。 这和自己去鬼灭世界之前所发生的一切都一模一样,自己就仿佛从未离开过般。 这熟悉的一幕让周言忽然感觉有些惆怅与不甘心,自己还有好多好多事情没有做,自己还没有能收服珠世,没有降服炭治郎和伊之助我妻善逸当小弟,没能建立起真正意义上的十二只鬼月。…… 不过,这一场梦做的好真实…… “系统,打开面板……” 周言尝试性的喊出了这句话,几秒钟过去了,除了雨水拍打车窗的声音之外,没有任何声音。 周言轻轻捏住了鼻梁山根,惆怅的低下了头…… 【叮】 【自动使用20级礼包】 【获得命卡*1、沾沾卡*3】(命卡请参考贰拾壹章升级至20级的奖励) 周言:????? 【自动使用命卡】 【宿主即将满血复活】 【倒计时10秒】 【9、8、7、6、5、4、3、2、1】 周言:????? 【叮】 【复活成功】 【完成主线任务——击败继国缘一】 【获得奖励:2000boss点、200点经验、沾沾卡*5、化形卡*6、防御卡*3、特殊道具:日之呼吸法】 【恭喜升至30级,获得奖励:30级礼包*1】 【恭喜开启饥饿感】 【可随意在商城购买任何味道的血袋】 周言耳畔的雨声与汽车喇叭声越发飘忽,周言不敢相信的看着面前的车窗, 下一刻他感觉自己的后衣领被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拽住,下一刻便被向后拖拽进了一片的黑暗之中…… 焦糊味、木头味、鲜血的味、烤熟的肉的味…… 一时间各种各样的味道,涌进了处于完全黑暗世界的周言嗅觉器官之中。 随着一声嘶鸣的沉重吸气声响起,周言那双通红的眼睛突然张开,微弱的光亮终于走进了完全黑暗的世界。 刚才系统所说的,全部展现在了周言面前的半透明面板上。 周言瞪圆了眼睛, 沉重的一口口的喘息着空气……他就好像很久都没有呼吸过了一般,他现在根本来不及惊喜,因为**上的疼痛仍然存在,疼得他不由自主倒吸了口冷气。 他看着面板上的这些数据,下意识的吞了吞口水,惊喜之情溢于言表!!! 老子我又回来啦!!!哈哈哈哈哈哈哈! 而那把插在周言脖子上的焦黑日轮刀,也在复活之时化作了干土,洒向支离破碎的地面。 四周一点点的火光亮了起来,逐渐将无限城中的黑暗驱散,周言匍匐着的身子,慢慢挺了起来,整个人变回了无惨的模样,赤身**且懵逼的坐在碎石瓦砾之上, 这时候浑厚弦声响起,这琵琶声却不如往日那般悦耳, 就在琵琶响起的同一时间,整座无限城,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自我修复,所有的碎渣,如同时间倒放一般的回到了他们原本应该在的地方—— 十多分钟之后,整个无限城恢复如初,光明充斥到了每一个角落。 周言懵逼的环看四周……上一次玉壶突袭这里之后,鸣女就是如此修复的,不过那时候无限城被破坏的并不算太多,并没有震撼到周言。 不多时,衣衫褴褛的鸣女,顶着一头杂乱的头发,一手提着破碎了半边的琵琶来到了周言面前,轻轻跪坐下:“大人……” 周言没有吭声。 他现在的脑子已经从复活之后的惊喜中走出来了……现在更让他震撼的,应该是继国缘一的破坏力。 自己败了,败的非常彻底。 因为自己死了。 在自己使用了超越巅峰卡的基础之上,又使用了防御卡,在两层按理来说绝对超越巅峰无解的防护之下还是死了。 自己在技巧上输了继国缘一一筹,不止如此,自己的破绽还屡次被继国缘一抓到,抓到破绽不要紧,自己的脖子还叫人家砍了一半,身体也被彻底烧焦…… 如果不是那张命卡,自己已经死了! 继国缘一,根本无法战胜……在这个世界上,在这颗星球上,绝对不存在任何一个能与之抗衡的人! 周言发誓,自己以后但凡听到继国缘一的名字,一定会绕远走,太他喵的可怕了!自己居然还头铁的和人家硬碰硬…… “大人!” 沙哑的声音响起,猗窝座也半跪在了自己的面前,此刻的猗窝座也极其狼狈,或许是因为受到了日之呼吸火焰的灼烧,猗窝座整个人都处于严重烧伤毁容状态,想要恢复 可能需要相当一段时间才行。 如果不是他脚脖子上的念珠,周言可能还真的认不出来他。 “噗通……” “大人,我们也来了。” 左半边身体变成焦炭的妓夫太郎一手抓着一个人形物体,另外一只手提着一个身上裂口伤痕无数的继国腾战。 日之呼吸的火焰,只能够灼伤鬼,对人类没有什么威胁,所以继国腾战只是被继国缘一最终一击带来的巨大斗气所伤,要命的伤口基本都是之前被妓夫太郎和堕姬伤的, 妓夫太郎割伤处的毒性开始扩散,继国腾战状态也非常不好,看起来用不了几分钟就要死了。 而妓夫太郎另外一只手里抓着的人形物体,便是只剩下半截身子的堕姬…… 堕姬应该是几位上弦中伤的最重的,原本美丽的她此时被烧成了焦炭,若不是她的眼睛还在来回转动,周言可能都以为她死了。 没死就好……没死就好。 死了真的蛮可惜的。 “继国……继国缘一呢。” 周言开口说话时,感觉自己的嗓子非常干哑,非常不舒服,尤其是说起这个人名字的时候。 几位上弦之鬼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大家刚才都是濒死状态,没人注意到其他人。 “鬼……鬼舞辻……无惨……” 半死状态的继国腾战张开了干裂的嘴,所有人都望向他。 “我……我想……想要成为……成为强者……” 周言将视线转向了他,默默的等着他的下文。 “我……我不想……不想死……” 继国腾战说出这句话之后,狼狈的妓夫太郎的脸上露出了讥笑:“作为继国家鬼杀队的领导者,你居然想要叛变?” “我他娘的……追求了一生的剑道至尊……妄图成为……父亲一般的人……可是我……做不到……我还需要……更多的时间……” “你想要成为鬼……拥有永久的寿命……和我有什么关系?” 周言的态度极其冷漠。 “我……我愿意……永远……为无惨大人……效劳……” 【继国腾战忠诚度:60%】 “如果我让你亲手杀继国家的人呢?” “我……”继国腾战犹豫了。 周言叹出一口浊气,这种时候,有一个继国家的人当自己的手下,何乐而不为呢? 黑死牟亦是继国家的,但是他跑路了 ,再说了他成为鬼几百年了,其实和继国家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关系了。 现在周言需要的就是人手,现在自己最需要强大的人手…… 可是同样的,自己也恐惧人手,因为自己信任了玉壶,因为自己信任了他导致自己死了一次,这一次太长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6章 第五十六章(修) “小子,你……” 向渔脸上泛起难以置信的目光,他那一个迅猛的冲锋,竟然被楚风如未卜先知般,完美的闪开了。 要知道他可是刚力境武者,可不是那三流之下的周虎,一身力量控制如一,虽然在形态上的变化,没办法像柔劲一般随心所欲,施展出不可思议的技巧,但仅凭纯粹的力量,也绝非三流之下的庄稼把式,耍一下小聪明就能够匹敌的。 楚风轻轻一笑,“你还不明白吗?我的境界在你之上啊!” 说着一股力量骤然加在身上,楚风一记鞭腿倒抽而下。 “碰!” 向渔挥手一拳,刚劲勃发,但当他打中楚风的时候,眼前却一阵恍惚,再一次回神,脸庞一阵剧痛,就已经被一股类似劲的力量,抽飞了出去。 楚风缓缓从空中落下,姿态轻盈,不复昨日的狼狈。 “轰!” 向渔撞在矿道的墙壁上,摇了摇头,不知道为什么,眼中惊骇化为凶恶,盯着楚风忽然哈哈大笑起来,“这就是你的力量?虽然不知道你用的什么法子,拳脚上带着一股怪劲,但是太弱了!” “咔嚓!”、“咔嚓!” 向渔扭动脖子,若无其事的看向楚风,除了脸上有一片红印,楚风的那一脚,几乎没有任何建功。 楚风微微皱眉,如何不明白,他的心念在精神攻击上,虽然无往不利,但若是实质的攻击,就像把豆腐拿来铸造豆腐刀剑,完全不是那一块料。 “去死吧!” 向渔身体一个猛扑,带着一股凶猛的风劲猛撞而来。 楚风回过神来,“这是把空气当做水,进而把刚劲凝聚一处?如此一来,即便是中了我的精神幻术,也会被惯力推着往前,从而难以避开攻击吗?” 仅一眼就看明白向渔的打算,也从来没有想过躲开。 “碰!” 楚风脚下一蹬,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他轻轻托了起来。 “哈哈,早等你这一招了。” 向渔一跃而起,如炮弹一般,朝楚风更为凶猛拍去。 楚风眼中露出一抹笑意,掌劲如排山倒海一般打来,脸色却如一如平常,自始至终都带着淡淡的笑意。 “轰!” 向渔一掌将矿道打得一颤,“咔嚓”、“咔嚓”的破碎声,从矿道墙壁上传来,留下一个蛛网一般的巨大裂痕,而楚风却早在掌劲来临前再次避开。 准确来说,是被那凶猛的掌 劲如纸一般轻轻推开了。 “怎么可能?” 向渔翻身一看,楚风已经滑不溜秋的站在了他身后。 楚风拍了拍跟前蔓延的尘埃,摇了摇头,“如果你是柔力境,我还会忌惮一二,但可惜你这直来直去的刚力劲嘛,想要打到我,还差的很远呢?” 一边是能够窥视破绽,破妄真眼的缩水版天心之眼,一边是随心所欲,变化万千,却又能以虚化实的心念。 即便是蛮力斗不过,耍这汉子却轻而易举。面对这家伙,自己只需学那泥鳅,不硬碰硬够滑即可。 向渔脸上气得一阵白,一阵红,虽然他路上功夫不怎么样,可还从来没有被一个弱小自己这么多的人用些小聪明耍得团团转,自己还无可奈何。 “轰!” 就在这时,隔壁传来一声巨大的声响,富有强大穿透力的力量,一叠一叠往外渗透,刚才被向渔打出裂痕的墙壁,立马一块块的裂开一个大洞。 黄三闯气色不太好看,却笑意盎然,看到楚风的身影,身体窜作残影,便到了眼前,“你没事吧?” “该问这个的,应该是我才对?”楚风没好气的说道。 黄三闯轻轻一笑,“对了,你这边的向渔怎么样了?” “他啊……” 楚风回头一看,只听一声惊呼,就见向渔扑了去出。 “庞兄,你没事吧?” 向渔看着一阵尘烟当中,正在缓缓站起身来的庞泰,连忙上去搀扶。 此刻,那个皮肤黝黑,身体结实,如同钢筋铁骨一般的汉子,浑身却像棉花一般软哒哒的,如果不是他身上非人的意志,怕是站都站不起来了。 “哇!” 庞泰并没有理会身边向渔的废话,嘴角吐出一口鲜血,目光紧紧盯着一边同样看起来状态不怎么好的黄三闯,哈哈笑道,“原来如此,叠浪劲的极限并不是三叠劲,也不是六叠劲,而是整整九叠劲!” “什么?” 向渔吃了一惊,正要问一问怎么回事,却听“噗通”一声,在他失神的刹那,庞泰身体就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毫无挣扎之力的倒在了地上。 楚风眼中若有所思,如何看不出来,在刚才两人的战斗之中,黄三闯以叠浪劲的特殊功法,阴了这开山手庞泰一把,险之又险的小胜了他一筹。 “咳咳咳……楚兄弟,此地不宜久留,我们还是先离开为妙。” 黄三闯咳嗽一声,身体摇摇欲坠,看 起来也好不了多少。 楚风连忙扶住他,想了想道,“也好,不知道方大哥怎么样了?” “他实力受损很轻,那姓周的不是他对手!”黄三闯毫不怀疑的说道。 这话一落,就听一阵脚步声疾步而来,方大鸿从洞口走了进来。 “大哥,我刚刚听到一阵巨大的声响,心中担心不已,就过来了……” 方大鸿身上只多了些尘土,便没有什么多余的损伤,一看被楚风搀扶的黄三闯受伤不轻,身影就像射出的利箭,只那么微微一晃神,就到了楚风跟前。 “我没事,走!” 黄三闯没有说多余的话,摆了摆手,焦急的催促起来。 楚风还是第一次看到他脸上露出这种焦急不已的神情,心中不由好奇,但现在可不是一个说话的好时候,便搀扶着黄三闯快速离开这是非之地。 路上三人一阵疾走,还碰到倒在地上已经生死不明的周雷,旁边几个大汉正在抢救,看楚风他们路过,他们不但没有报仇之意,反而吓得瑟瑟发抖。 不过,黄三闯神色焦急,楚风也不好在这些小喽喽身上浪费时间,看着不远处几条四通八达的矿道,想了想便带着黄三闯,朝那怪人的洞穴走起。 “咳咳咳,楚兄弟,你可知道,我们为什么要这么仓惶的逃?”跑了一阵,黄三闯忽然停步说道。 楚风不解其意,下意识答道,“因为那什么景林卫?” “你竟然知道?”黄三闯与方大鸿一下子紧张了起来。 楚风摆摆手道,“那天我处于弥留之际,在你们因为要怎么处置我而争论的时候,不小心听到的。关于这件事,你们放心吧,我谁也没有告诉?” “原来如此!”两人松了一口气,敌意隐匿了下去。 黄三闯苦笑道,“实不相瞒,这景林卫便是江都总管,宁天奇的嫡系部队,在九州也只有大乾的精锐和那些大派势力,才能够有资格与之抗衡?” “大派势力?有多强?”楚风疑惑不解,完全没有概念。 黄三闯摇了摇头道,“像我这样在大江上也算一个高手了,但就算全盛时期,也不一定比得了人家一个头目。也不怕你笑话,我以前那什么长浪帮几百号人,连人家一个小队的人,都打不过。” “大哥……”方大鸿眼睛赤红,似乎被激起了情绪来。 黄三闯摇了摇头道,“唉,都怪我一时冲动,贪心那东西,报仇的事情也不要在提了,以我们的力量,好 好活下去才是……不,或许以楚兄弟的……” 一下子被黄三闯抓住胳膊,一阵阵生疼,楚风不由皱了皱眉头,“黄大哥,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没什么,我们的行迹已经暴露,那三人难保不会遇到后来的矿奴,得知我们正在被宁天奇通缉,找黑山军透露消息。现在我们当务之急,是赶快想办法逃出这地方。”黄三闯欲言又止,最终一声叹息,本以为这黑山军矿场是一个绝佳的隐身之处,却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被拉来挖黑石矿也罢,还被人给认了出来。 楚风明明知道黄三闯有什么要说,却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7章 第五十七章 在鱼木眼里,叶抚是陌生又熟悉的。她的潜意识告诉她这个人自己认识,但是又无论如何也不知道他到底是谁。而旁边的人偶知道,这种感觉就很微妙。 鱼木想了想,觉得回复“好久不见”很别扭,便开口道:“你好。” 事实上,对于叶抚而言,所认识的鱼木并不是站在门口的这个清冷的姑娘,而是她旁边的人偶。 “有什么事吗?” 鱼木这才想起自己来这里的目的,她一把抓起人偶的手,“我要带走它。” “因为这血雾吗?还是说,你想让它回到你身边?”叶抚问。 鱼木顿了顿,叶抚所说的两个都是理由。她点头道,“碧翠庄很危险,我得照顾它的安危。” 叶抚看着人偶问,“你要跟她走吗?” 人偶尴尬一笑,看向别处。它瓮声瓮气地说,“我还是留下好。” 鱼木很诧异,“为什么?” 人偶从鱼木这边脱手,走进院子里,站在二人中间,“你看啊,外面不是很危险吗?”它看着鱼木,一本正经地说,“要不然你也留下来吧。” “正是因为危险,才要离开这里啊。” “不不不,外面更危险,肯定比这里危险。”人偶认真地说,“前辈都说了,地下那东西很吓人的。对吧前辈!”它回头看着二楼的叶抚。 事实上,叶抚根本没跟人偶说任何关于地下那东西的事。他知道,人偶只是不想离开,顺便想着把鱼木留下来。 看着一模一样的她俩,叶抚点头,“地下的东西是一头凶兽,名血貔貅,本为祥瑞之兽,但沾血后,生了恶灵。血貔貅以天地精气为食,所到之处,往往会变得荒凉一片。” “血貔貅……”鱼木根本没有听过,但听上去很厉害,跟长老说的很危险相符。她问,“所以,我们为什么还要留在这里,不一起离开,躲避危险呢?” “你打算躲去哪儿?你能在百息之内逃出花间国吗?” “为什么要逃出花间国?” 叶抚说,“整个花间国,包括北边的小半灵泽之地都在血貔貅的吸纳范围内。” 鱼木懵住了,“这么大吗?” “血貔貅就这样,无人遏制的话,可以一直长大。” “可总不能坐以待毙吧。”鱼木咬牙道。 叶抚摇头,“别想多了,血貔貅高傲得很,看不上人的驳杂精气,不会杀人的。” “可是……”鱼木说着,一 下子憋住说不出话来。她犹豫了一下,打定道:“不行,我还是要离开。” “请随意。” 叶抚没多说什么,由着鱼木自己决定。 “你还是跟我走吧。”鱼木看向人偶。 人偶双手捏着衣摆,稍稍低头,有些难为情地说,“对不起,我还是想留下。” “为什么啊!你不是我的第二意识吗!”鱼木不能理解,“为什么要留在这里?” 人偶呼出口气,“还记得我之前说的吗?有一场给你的考验。而现在,考验还没结束。” 鱼木顿了顿,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人偶。人偶没有看她,但眼神很是坚定。 “考验跟留在这里有关系吗?”鱼木问着人偶,目光却看着叶抚。 “考验因何而起呢?”人偶反问。 鱼木咬着牙说,“用问题回答问题很狡猾。” 人偶摇头,“你才是狡猾,把过去交给我,叫我去面对。” “我没想过会有你的出现。” “但你在逃避,即便我没有出现,你依旧是在逃避过去。”人偶反驳道。 鱼木不知道该如何去面对人偶,这个诞生自她的第二意识对自己了如指掌,而自己却并不了解代表着“过往”的它。 鱼木只是看着人偶,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她不知道如何去反驳它。 “你真的不走吗?”鱼木吸气时有些发抖。 “不走,我们之间,最多只有一个人可以逃避。” “考验我们可以一点一点去完成,但是先离开这里不好吗?” 人偶看着鱼木大声发问,“你为什么执意要把我留在你身边?是觉得我本该是你的一部分,还是说你根本就无法舍弃代表‘过去’的我?” 被人偶这么大声质疑,鱼木有一种遭到审问的感觉。她一下子慌张起来,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没有,没有,我只是,只是担心……” “担心什么?”人偶问,“你到底是怎么想的,为何不肯直白地说出来?” 鱼木面色发白,但在浓郁的血雾里看不太清。她嘴唇颤抖着,想说话却说不出。 二楼的叶抚缓缓开口,“她说不出来。” 鱼木朝叶抚看去。 “每个人心里都藏着一份原初的恐惧。”叶抚看着鱼木,“不消除这份恐惧,永远都无法看到真正的自己。” “恐惧……我会恐惧什么呢?”鱼木自语一般。 叶抚说,“你恐惧的就是你面前的人偶。你之所以想带走它,也不过是因为把它留在身边,让它时时刻刻在自己的注意范围内,比你感受不到它时,恐惧少几分。毕竟,未知的恐惧比已知的恐惧更让人害怕。” “它是我的第二意识,我怎么会怕呢?”鱼木神情有些痛苦。 “它不只是你的第二意识,还是你的过去。你无法应对过去的阴影,也不想让阴影笼罩着你,最好的做法就是让阴影站在你身边。” “不,这不该是我的恐惧。”鱼木扶着额头。 叶抚说,“你该庆幸你的恐惧仅此而已。要清楚,很多人心里的原初恐惧是他们一辈子都跨越不了的。修仙路上,数不清的人折戟在远处恐惧前。数不清的人要面对更大的恐惧,他们想要前进只能迎头而上。你也不例外,任何逃避都是对你自己的否定。说到底,你太过稚嫩与软弱了。” 鱼木眼神迷茫。 人偶在一旁小声嘀咕,“前辈,不许你这么说她。” 人偶当然要维护“自己”。 鱼木从人偶的语气里感觉它跟叶抚关系还不错的样子。她心里产生一种别扭的感觉。 人偶看着鱼木,“你也留下来吧,我们一起去克服,一起去面对。” 鱼木低着头,“这太奇怪了。太奇怪了。” 她觉得这几天发生的事太过脱离常规,有一种在做着冰冷的梦的感觉。 “留下来,好吗?”人偶说,“上次在客栈,你逃避了,这次就答应我,好吗?” 鱼木感受到人偶语气里的渴求,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伤感。她看向叶抚。 叶抚不咸不淡地说,“这院子很大,多你一个并不拥挤。” 趁着鱼木愣神纠结,人偶走到她身后,忽地一下把门关上,随手将她紧紧抓住,大声道,“不准走了!” 鱼木惊得耳朵发红。 叶抚看鱼木脸上仍有担忧之色,轻巧地说,“放心,这里很安全。” 人偶贴在鱼木耳边说,“叶抚前辈很厉害的。” 叶抚,他叫叶抚啊。鱼木出神地想着。 过了一会儿,她抬头问,“之前那个剑修是你救的吗?” 叶抚点头。 “为什么要救他?” “因为他就在我面前。” 这个不像理由的理由,似乎才真的是个理由。 “那当初为什么要救我?”鱼木又问,“它告诉我,你之前救过我。 ” 叶抚回答,“因为你想救我。” “什么?” “这个,你应该问它。”叶抚看着人偶,“毕竟,关于那件事的记忆都在它这里。” 鱼木看向人偶。人偶尴尬地说,“哎呀,其实很简单的,就是以前嘛,你是个笨蛋,明明一点本事都没有,还想着去救别人,稀里糊涂下就把自己搭进去了,然后就是前辈救了你。嗯,这么简单。” 鱼木愣了愣,“我笨蛋?难道不应该是你吗?毕竟你才代表着那个时候的我。” “哪有,哪有,我那叫一腔正义热血才对。” “到你就是正义热血,到我就是笨蛋不自量力?”鱼木狐疑地看着人偶。 人偶摊了摊手,“这是事实的嘛。” “哪里是事实了!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人偶小声道,“才不是。” 鱼木没有跟人偶闹这种小脾气。她对着叶抚说,“前辈,不好意思,这两天,它给你添麻烦了。” “不要替我道歉!”人偶插嘴道,“而且我也没有添麻烦!” “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不由分说地要别人接住你,还跳到别人身上。这还不是添麻烦?” 人偶据理力争,“那哪能是添麻烦嘛,明明只是久别重逢的问好!” “强词夺理。”鱼木轻哼一声。 “你这人真讨厌!”人偶咬牙道。 “你才是,简直理所当然。” “明明是你丢失了初心!” “是你太幼稚了。” “你变得庸俗了!” “是你不合群而已。” “你整天板着个脸!” “你整天没心没肺。” “你不讲理!” “你无理取闹。” 二楼阳台上,叶抚一时间插不进嘴。这种“自己跟自己吵架”的情况,他也没遇到过。在他看来,鱼木跟人偶的争吵其实就是一个人不同时期的观念冲突。 虽然很违和,但还挺有趣的。就像是双胞胎姐妹谁也不服谁,非要说个对错一样。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8章 第五十八章 天门破开的声音,不仅仅只是在极北冰原之上。 事实上,当天,几乎整个真武界,乃至于整个世俗界,都已经听到了这天门破开的声音。 所有人都是被这巨大的声音惊到,只不过,大部分人短时间内还并不知道,这声音究竟是代表了什么。 “是修罗宫!修罗宫的计划,已经开始实施了!” 吴永辉面色凝重地说道。 此刻,这些掌教们也终于明白,为什么修罗宫竟然会直接放弃了在真武界这边的一切,原来,他们早就已经在世俗界那般布局好了一切! “先不要慌,先去看清楚状况再说!” 张振坤安抚道。 所有,所有人便直接离开了极北冰原,以最快地速度,前往巨响传来的方向。 随后,一切终于逐渐明朗。 整个天门屏障,在刚才那一瞬间,直接破开了十个通道! 这也就是说,修罗宫那边,已经有十座通天塔建造完成! 刚才,便是这十座通天塔同时启动,所以才会直接将十个位置的天门打破! 在这些位置,灵气瞬间从真武界涌入到了世俗界之中。 同时,在这十处位置,世俗界与真武界,也已经达到了能够自由来往的程度。 不管是对于世俗界,还是真武界来说,这一天,都有着极为不同的意义。 从这一天开始,无论是世俗界,还是真武界,都已经进入到了一个与之前,截然不同的轨道! 岁月如梭,转眼,便已经到了一年之后! 一年后,剑荒古地,猿尊兽巢。 此时,整个兽巢之中,满地鲜血,到处都是倒塌的树木,崩裂的土石,整个兽巢之中,就如同是刚刚被犁过的土壤一般,变作了一片废墟。 而让人感到诡异的是,原本无数古兽奔走的兽巢,此刻却是一片死寂,竟是连任何古兽的身影,都已经看不到了! 这时。 “啊吼!” 树林深处,一声凄厉的惨叫声传来。 一头身形瘦弱的古兽,终究是没能逃过追击,被体型庞大的阴神给吞没了进去。 感受着这头古兽在自己的体内消融,吸收,阴神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满足,扬天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咆哮。 “吼!!” 咆哮声在整个兽巢中回荡,整个兽巢几乎都在为之震颤。 然而,这一声咆哮却是没有 再惊起任何的古兽奔逃。 因为,刚才那头瘦弱的古兽,已经是这整个兽巢之中,最后一头古兽了! 经过了这一年时间的杀戮与吞噬,整个兽巢中所有的古兽,都已经全部成了阴神的盘中之餐,无一幸免。 在这些古兽灵气的滋养之下,阴神的修为不仅得以恢复,甚至要比之前还要强大得多! 就连他的体型,也已经之前在横剑峡谷的时候,还要庞大了将近两倍! 此时的阴神,已然是达到了他重生以来,修为的巅峰! 最后,阴神便再也没有任何的留恋,只见他身形一闪。 他那巨大的身形,立刻就化作了一股黑烟,直接便冲入到了那树林的深处。 此时,在那树林深处,浓郁的白色烟雾笼罩之中,一个身影端坐在一块巨石之上。 那股黑烟穿过了树林,突破了白色的烟雾,最终便全部都回归到了这个身影之中。 “呼——” 发出了一声悠长呼吸之后,黎南终于是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而在他睁开双眼的那一刻,眼眸之中,竟似是有电光闪过。 他面前的白雾瞬间散尽。 与此同时。 “轰隆!轰隆!” 一阵巨响。 方圆十里之内的树木,全部朝着同一个方向倒塌,整个地面,也是如同是遭受了陨石冲击一般,瞬间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深坑! 放眼望去,黎南的身前,直接形成了一个巨大扇形冲击波,冲击波所过之处,寸草不生! 而与此同时,在这兽巢之外,整个天空都为之变色,七彩祥云凝聚。 祥云之中,电闪雷鸣,似是有千军万马狂奔。 就连那空气之中,似乎都有着某种空灵的吟唱发出,整个兽巢天地之间,都给人一种极为神圣之感! 若是有其他强者在场的话,必然会被眼前这一幕所惊。 此乃天地异象,乃是有顶级强者实力突破的迹象! 只不过,自从一年前古兽大军在这剑荒古地中肆虐之后,整个剑荒古地便禁制任何外人进入,彻底成了被废弃的地方。 也幸亏如此,如此异象才没有被外人看到,如若不然的话,只怕会立刻引起极大的震动! 此时,黎南感受着体内气息的涌动,整个人的心中也是不由得一阵欣喜。 金仙! 自己的修为,竟是在短短一年的时间,直接 突破到了金仙境界!! 若是之前,对于黎南来说,这简直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事实上,别说是黎南,就算是对于整个真武界的所有人来说,从天仙初期,竟是直接步入到金仙境界,这也是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啊! 不过黎南自然也是很清楚,他之所以会有如此一日千里的突破,完全是与这阴神有关! 在这一年的时间里,阴神至少也吞没了至少上百万头古兽! 这些古兽每一头之中,都是蕴含着极为强大的灵气。 这么多的灵气入体,即便黎南是一块普通的石头,只怕也能修炼成精了! 所以,如今,他能够从天仙修为一步踏入金仙,也是在情理之中的事情。 黎南心中只觉得一阵欣慰,看来,自己借助阴神来提升自己修为的决定,还是十分正确的! 要不是此次靠着阴神的帮助,他别说是如此大幅度地提升修为了,只怕他连那最后一口气都撑不下去,如今早就成了那些古兽的盘中餐了! 此刻,黎南也终于有些明白,为什么当年,修罗母仙会做出牺牲整个世界的所有生命,来提升自己修为了。 仅仅靠着吞噬灵气,便能够一日千里的提升自己的修为,这对于所有的修行者来说,这种吸引力都确实是太过致命了! 黎南心中暗自告诫自己,通过阴神来提升修为是好事,可也绝对不能够沉迷其中,必须要更多地通过自身的修行,要不然,只怕早晚会走上修罗母仙同样的道路!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59章 第五十九章 翌日,清晨第一缕阳光撒向大地时,萧晨已经穿好衣服走出房间,正好看到火红的太阳,天边还有鱼肚白的装点。 离开了剑神圣国已经差不多快要十天了,现在的自己已经慢慢的变得习惯了。 脸『色』笑容渐渐绽放。 又是火热的一天,但是这一天注定不会平静。 萧晨还在喝早茶。 突然大门被踢开,发出一声轰响,大门炸裂,显然那人动了力量,看样子来者不善。 很快,涌进来十来人。 都是男子。 院子之中有灰尘飞扬,让萧晨蹙眉,他抬头看去,只见有三个人被抬进来了,那三人正是被自己打断了手脚的娄玄三人。 此时,正愤恨的看着自己。 萧晨笑了。 果然他们的话只能当成放屁,当不得真。 连这点担当都没有。 随后,他的目光便是落在了剩下的人身上,为首的是两个少年,长相颇为相似,仿佛是孪生兄弟一般,只不过左边一人额头有着一道疤,看起来有着凶煞。 另一边的也是略显阴柔。 两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你就是萧晨?”刀疤脸的男子叫张云,普通弟子,仙王境九重天境界中期,总管普通弟子的头目之一。 身后,娄玄哀嚎。 “张哥,就是他!” 啪! 张云挥手就是一大耳光抽在了娄玄的脸上,冷声道:“真特么丢人,在战界混了这么久,让人家一个新来的废了手脚,还有脸嚎?” 顿时,娄玄不出声了。 这一幕,看的萧晨不由得一笑。 这个刀疤脸,还挺有意思。 “我就是。” 萧晨坐在那里看着他们,茶已经不能喝了,所以萧晨倒了,又重新斟了一杯。 “老子叫张云,总管普通弟子,这是我弟弟张雷,跟我一样,你们都归我们兄弟俩管,听说你小子实力不错,恐有仙王境九重天的实力,所以来看看。” 张云说道。 萧晨眸子闪动。 看着他,眸子彻骨的寒。 “能说话,就说话,不能说话就带着人滚出去,别一口一个老子,你谁老子?” 一句话,震动众人。 此时,门外已经被刚才的踹门的声音自信来了一大堆人,都在外边围观,当他们看到担架的娄玄等人就 都差不多猜到了一二了。 这些人都是来找萧晨的。 为娄玄他们三人出头。 来者不善,都是一群找麻烦的主,而且更是张云张雷兄弟二十都来了,估计今天萧晨会有麻烦。 他们兄弟二人实力都在仙王境九重天中期层次,手下还有几位实力也是踏入仙王境九重天的手下,力量强大,虽然不少人那天看到萧晨的手段和实力。 但是今天是张云兄弟,他们依旧不看好萧晨。 双拳难敌四手,好虎难挡群狼。 萧晨就算是仙王境九重天的层次,可是面对眼前怎么多人,如何是对手? 且刚才还如此对张云说话看来今天萧晨是在劫难逃了,但是此时的他依旧有勇气面对,胆『色』倒是没得说,就是不知道抗不抗揍了... 他们都是这么想的。 而萧晨的话,张云眸子也是划过一抹锋锐之『色』。 “呦,还真跟娄玄说的一样,脾气还挺横的,果然如此,但是老子就是这种语气了,你能如何,是你打伤了我的人,老子还没挑你的事呢,你反倒是过来挑老子的事了。” 他的话,萧晨笑了。 咔嚓! 手中的茶杯应声捏碎。 看着张云,缓缓的道:“你在我面前说了四句老子,一个老子一个耳光,替你洗洗嘴。” 话音落下,萧晨动了。 瞬间便是来到了张云的面前,一手扣住他的脖子,另一只手开始挥动,耳光不断的在张云的脸上招呼着。 啪啪! 声音洪亮切清脆。 四个耳光下去,张云的脸都肿了,萧晨退了回来了,继续坐在那里,而张云却愣住了,脸上火辣辣的疼,嘴角都是透着血。 盯着萧晨,神『色』能够杀人。 他管理普通弟子这么多年,都一次被人抽耳光,如今竟然被一个新人弟子如此羞辱,这让他原本的傲气和戾气都是在这一刻绽放而出。 另一边,张雷等人也是才反应过来。 看着萧晨,眸子阴沉。 “萧晨,你好大的胆子!” 张雷怒生说道,身上有仙力璀璨,夺目而出,就奔着萧晨走去,今天他们哥们就是为了教训萧晨,让他知道普通弟子是谁的地盘,但是如今反被萧晨羞辱。 这口气,如何能够咽下? 气势汹汹,普通波涛一般,横冲直撞,萧晨也知道他们今天是来找事 的,也不打算跟他们可是,普通弟子之中,没有人是他对手,莫说弟子,就算是这里的长辈恐怕也不能轻易将他拿下。 区区仙王境九重天弟子,也敢叫嚣? 嘭! 萧晨坐在那里没有动,抬腿就是一脚,毫无花哨,实打实的一脚。踹在了张雷的腹部,多少张雷飞出十多米,撞在墙上,鲜血吐出,围墙被撞塌了。 “我靠!” 所有人惊呼出声。 娄玄等人被一招秒杀也就一招秒杀了,但是张雷可是仙王境九重天的实力啊,但是在萧晨的手里却依旧是一招秒杀! 这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是张雷太弱么? 不是,怎么可能,如果是张雷太弱的话,那他们兄弟两个怎么可能会管理普通弟子一两年的时间呢? 那就是...萧晨太强? 他们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萧晨,本来以为萧晨只是初入仙王境九重天层次,可是如今看来,可能远远不止。 外人都是震动。 这个小师弟,到底是从什么地方来的,竟然如此如此生猛,抽张云四个耳光,一脚踹的张雷到底吐血,站不起来。 这.... “我一直都这么大胆子,你们那一套对我没有用,抬着他们滚回去,不要没有人抬你们!”萧晨直接下了逐客令,为什么每天都有人破坏他的心情? 真是的! 昨天是清晨,今天又是清晨。 “有两下子。”张云吐了一口血涂吐沫,看着萧晨,冷笑起来,牵动着他的那条疤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0章 第六十章 廖总的心情很不错:“我在一品居,你马上过来。” “哈哈,你这么知道我没吃饭,好的,我马上过去。”魏风在电话里打了个哈哈,就赶紧穿起衣服,朝着一品居走去。 魏风没有车,只能打个滴滴前往一品居。过了约莫一个小时,魏风才赶到。 一品居位于江城市的西城区,位处最为核心的cbd,其饭菜的价格,根本不是魏风这种小老百姓所能想到的。 不过让魏风眉宇想到的是,一向急性子的廖雨琴,竟然坐在座位上乖乖的等他。看见他走了进来,立马微笑的站起身来。“你来了。”微笑的对着魏风打招呼。 这一切都忍不住让魏风揉揉眼睛,怀疑是不是自己看错了。 “你有求于我。”对于廖雨琴,魏风是在是太了解了。 “哎呦,你说什么呢,咱们马上就要结婚了,老婆请老公吃顿饭,怎么了?”廖雨琴说这话的时候,有些脸红。显然对于老公,老婆的字眼,她有些不适应。 魏风有些不可思议的看着廖雨琴,仿佛眼前这个人他从来没有认识过。 “你盯着我干嘛?”廖雨琴被魏风一直盯着,说话有些心慌。 “我只是觉得,今天的你好美。”魏风嘻嘻说道。 “少来了。”廖雨琴做出了招牌式的臭脸。 就在这个时候,服务员小姐走了过来。她礼貌的说道:“两位,请问要点什么?” 廖雨琴示意了一下魏风,让他先点。 魏风看了一眼廖雨琴,她脸上无疑写着三个字——随便点。既然这样我就客气了。魏风拿起菜单,随便看了两眼,然后说道:“给我来一份,鲍鱼龙虾鱼翅还有鱼子酱,总之那些最贵的,一样给我来一份。还有,那面包甜点之类就不要上了,坏胃口。” “先生,你确定是这些吗?”服务员的声音有些发颤。 一品堂是一家高档的法国餐厅,这里的食材大多都是从法国直接空运而来。而价格方面,足以让人跪在菜单上唱征服。 服务员小姐扭过头看着廖雨琴。她做了这么多年的服务员,眼光还是有的,他知道这张桌子上,真正的主角是廖雨琴。 廖雨琴点了点头:“他点的一样来一份,对了,给我开一瓶拉菲。” “好的,你们要的马上就来。”服务员小姐拿着菜单离开了。 不大一会,龙虾鲍鱼之类的全部上来了。不过魏风吃了几口便觉得索然无味,放下刀叉,看着廖雨 琴。 “难道这些做的不好,我让厨师给你换。” “我觉得你还是告诉我,什么事情吧。”魏风叹了一口气说道。廖雨琴的热情让他感觉后怕。 “你吃饱了,我就告诉你什么事?” “可问题是,你不告诉我什么事?我吃不安生。”魏风无奈的说道。 “好吧,既然这样,我们就说正事吧。”廖雨琴抬起手,示意服务员离开。 等到服务员离开,廖雨琴才低下头支支吾吾的 (本章未完,请翻页) 说道:“其实,我找你来,主要死婚纱照方面的事情。” “哦,我明白了。”魏风一下子清醒了。他记得昨天两个拍结婚照的时候,廖雨琴扭扭捏捏简直如同要破 瓜的处女。那还仅仅是结婚照。而婚纱照,想必更甜蜜,更开放。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婚纱照拍的时候,能不能稍微古典一些。” 廖雨琴的眼睛一下子亮了:“对对对,我就是这个意思,我们能不能不要显得那么亲密。毕竟我们不是真的。” “你的建议非常好,我会想你父亲汇报的。” “向我父亲汇报,结婚不是咱们两个的事情吗?”廖雨琴脸上有些不高兴。 “我说你别扯了,结婚真的是咱们两个人事情吗?如果不是你父亲坚持,你觉得我会娶你。要照我的来,咱俩最好一人拍一张单人照,然后找个摄像师p在一起更好,可是你父亲那一关能过吗?” 廖雨琴低头不语。 “如果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件事情的话,我觉得我恐怕无法答应你。”魏风说道。 “那——那我今天不是白请你了吗?我今天请你吃饭,就是为了这件事的。”廖雨琴咬着嘴唇说道。 “也不白请,最起码你让我看见了,你让人心动的一面。好好保持,说不定我会爱上你的。”魏风呵呵笑道。 “你给我滚——。”廖雨琴怒了,拿起包包就丢了过来。 魏风嬉笑的接住包包,调侃道:“你还有什么事情没?如果没有的话,我可要开吃了。” “你吃吧,吃死你。”廖雨琴恶狠狠的说道:“而且,咱们今天是aa制,你吃的那份你付钱。” 魏风看着餐桌上,那琳琅满目的一万块,顿时觉得身体发颤。他叫过服务员,贱兮兮的问道:“小姐,我能不能有个不合理的请求。” “先生,请问你有什么要求。我们尽量满足你。” “你看我能不能推掉,要不你用手摸摸,菜还没凉。” “先生。”服务员小姐求救般的看着廖雨琴。 廖雨琴小姐叹了一口气,从包包里拿出一张金卡,递给了服务员小姐:“刷卡吧。还有这些全部给我打包,我要给我家的狗吃。”说完,恶狠狠的瞪了魏风。 其实并不是魏风不想答应廖雨琴的请求,实在是这件事上他做不了任何的主。婚纱照一直有杨秘书负责。 不过刚才廖雨琴的行为让魏风异常愤怒,他拿出手机,翻出杨秘书的微信,唰唰的就发了一条消息过去。 “杨秘书,我觉得你刚才那几套是不是太保守了。” “好的,我马上给你发几组成熟风格的。只是廖总那边。” “哼,这种事情,这么能让女人做主呢。”魏风义愤填膺的说道:“对了,一定要体现廖总的性感,更重要的是,要体现我们两个人浓浓的爱情。” 发送完这些消息之后,魏风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兴奋。不过兴奋归兴奋,他今晚的伙食可就凄惨了。一桶泡面 (本章未完,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1章 第六十一章 “我怎么总觉得有人想要搞我?”秦玄从灵山之中缓缓走了出来,一脚轻一脚浅,晃晃悠悠,飘飘荡荡的向着西天门飞去。 秦玄脑袋里被强行灌输了一脑子的佛经,行走坐卧之间都带着一股子高深的禅机。 从西天门缓缓走进天庭,秦玄竟有一种想要“回”灵山的冲动,“不知佛友来天庭所为何事?可要与我同去那凌霄宝殿朝玉皇?” 秦玄闻言缓缓抬起头,迎面走来的却是一身穿襦袍的青年,身长八尺,面如冠玉,头戴纶巾,身披鹤氅,手持一把羽扇,虽是一副文人打扮,却没有给人一种文弱的感觉,甚至于根本不像是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反而飘飘然有一种羽化登仙的气质。 若修仙道,必成不朽。不知道为什么,秦玄看见眼前这位青年人,总有一种熟悉的感觉,总觉得他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贫道修道,谢谢。”哪怕是对方误解了自己的身份,秦玄也没有什么被冒犯的感觉,反而觉得一种柔和的清风吹过自己被佛法充斥着的脑子,一瞬间百花开放,万紫千红…… “竟是一位仙君,那倒真是某得不对了,不知仙君此来天庭为何?可是有事要去寻玉皇陛下?不如同去?”青年儒生轻笑对着秦玄说道。 “不必了,贫道乃是新上任的司命天君,道号度厄,刚刚西出灵山,办些小事,如今刚刚回天。不知足下是?”越看这人的打扮越眼熟,总觉得在什么地方见过他的样子。 “没想到竟是司命天君,真是失敬失敬,失礼失礼。某乃是卧龙岗人氏,复姓诸葛,名亮,字孔明,号卧龙,在这有礼了。”青年人,不,应该说是诸葛亮诸葛武侯对着秦玄轻轻一拜。 如此人物秦玄怎么可能没听说过?这可是鼎鼎大名的诸葛亮,人称武侯的人物,虽是儒家,却精通政治,兵法,音乐,机械,甚至还有术数,奇门遁甲也有所涉及,昔年叶天用的那七星续命之术的开创者便是这位卧龙居士。 更有甚者,某些小世界中卧龙还精通奇门之术,开创武侯奇门,也就比奇门之主差了一些。 这位也是各种考试都要涉及的人物,秦玄又怎会不知道呢?“不敢不敢,卧龙居士智绝之名威震诸天,贫道也曾多有听闻。一个空城计,一曲卧龙吟,武侯涉及之广便是诸神仙恐怕也难以企及,武侯之智恐怕已不亚于诸位火云宫中的先贤了,若是早生些时候,指不定百家诸子中还要多一个卧龙子了,可惜啊。” “不可惜,都是为了人族发展做贡献。亮只是会 学习,有些小聪明而已。”武侯大人轻轻一笑,“按照西方某人的说法,亮也只不过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罢了。” “居士谦虚了,贫道看居士来此当是来拜见大天尊的,贫道还有事就先走了,居士自便,自便。有空可来我司命天宫来坐一坐。”秦玄轻轻一笑,和诸葛亮聊了几句之后,感觉到自己被佛法浸透的仙体都舒坦了不少。 不过诸葛亮毕竟是人族火云宫的人道神,他这个天庭下的先天神还是离远点好,毕竟天庭和火云宫的关系极为复杂。 昊天大帝登临天帝之位,却因为天帝之位的特殊,所以不得不在上位没多久就得下凡历劫。 恰逢昊天大帝被刑天大神打上天庭,昊天大帝又以**力将刑天镇压,天庭巫族之间的关系当真是有些僵硬。 为了防止巫族的老祖后土圣人出手干扰自己的轮回,昊天大帝不得不以化身转世,本尊高居大罗天不出来管事。 在昊天大帝“转世”的这一大段时间中,本着天庭不能一日无主的想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2章 第六十二章 翌日清晨,晨曦拨开云雾,一束束光芒,好像银针一般,穿梭时空而來,照亮了这片充满了荒芜的大地。 叶谦一行三人,不再沿途选择冒险地冒险,而是一路直行赶路,直奔一处名叫‘花蓝谷’的地界。 花蓝谷地处四阶异能者和五阶异能者冒险区域的交界点,这里山林茂密,山中多一种蓝色花瓣的植物,故而取名为花蓝谷。 而在花蓝谷整个地界,只有一条小溪流是冒险之地,居然这里偶尔会有七彩琉璃液的诞生,而这里,正是叶谦三人一行最终的目的地。 有克鲁尔全速赶路,三人仅仅不过三个小时,就來到了花蓝谷地界,看到了漫山遍野的蓝色花朵,有点像是遍地开满了鸢尾花的感觉,一片深蓝。 “好美的花蓝谷。”燕舞有些莫名的陶醉,随手摘下一朵不知名的蓝色花朵,放在鼻子前,享受着这股莫名的花香。 叶谦在华夏见过的大片的鸢尾花盛开,和眼前的景象有的一拼,不过对于叶谦來说,欣赏这里的美景,倒不如多注意这里的地貌。 这里丛林茂密,山丘起伏,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藏下一个人的踪迹,三人一路向前,沒多久就听到了潺潺的水流之声,一条小溪弯曲的盘伏在了崎岖不平的山丘之间,平添了几分别致的美感。 “就是这里了。”燕舞远远看着山丘下的溪水,嘻嘻笑了笑,如此清澈的溪水,在外面已经很难见到了。 “我们下去吧。”叶谦说着,克鲁尔已经发挥了其狼人攀山越岭的本事,平稳的带着两人在崎岖的山丘中穿行,偶尔经过密集的丛林,也如履平地。 当三人來到这清澈的溪水两侧的时候,就感受到了这里的磁场的变化,这也预示着四周将会潜在丧尸的威胁,根据资料显示,这里的丧尸物种名为‘食人蓝花’。 食人蓝花在发动攻击之前,和杂草野花无异,只有在其发动攻击的一瞬间,花朵会变成深蓝色,和这里的无名蓝花颇有几分相似。 如果光靠肉眼去看,只怕比之毒灵蛇还要难发现,好在叶谦有精神力探知的本事,丧尸那独特的气息,却也骗不过叶谦的精神力探知。 “还好有叶大哥在,不然要找遍整个溪流,还真是一件浩大的工程,沒找到七彩琉璃液,只怕就要先付出数百幻灵石的聚灵丹消耗了。”燕舞嘻嘻笑着,很庆幸身边有叶谦这样的精神力专长的古武者在。 叶谦笑了笑,一路在前面探路,斩杀四周潜伏的食人蓝花,这些食人蓝花虽然能够威胁 多数四阶异能者的性命,可那需要出其不意,如果早早就被发现,那么威胁力度就锐减大半,叶谦对付起來也不费吹灰之力。 几人一路走着,搜索的速度出奇的快,叶谦如果不是要注意四周的食人蓝花,以精神力的探知,寻找七彩琉璃液的速度会更快。 不过,沒多久,叶谦的精神力探知下,发现了一队四阶异能者的团队,为首的居然还是一个女子,而且看他们的样子,目的似乎和燕舞一样,都是在寻找七彩琉璃液。 叶谦将这个情况自然第一时间告诉了燕舞,燕舞听后反而一点也不奇怪,反而似乎早有预料一般道:“女子,看來应该是我的兰诺师姐了。” “你们认识。”叶谦看燕舞的样子,显然她不但认识兰诺,而且表情上的几分不满,更道出了两人的关系。 “嗯。”燕舞点头说道:“兰诺师姐和我一样,这次接受了寻找七彩琉璃液的任务,实际上,接受这个任务的还有一个人,也是我的师兄。” 叶谦微微皱眉,似乎闻到了某种火药味,克鲁尔好奇道:“既然都是师兄妹,你们三人为何不一起找。” “一起找。”燕舞苦笑道:“我师父他老人家的亲传弟子可不少,加上我在内足足有二十一人了,而和我实力相当,年纪相当的却只有两个,一个是兰诺师姐,一个是古诺师兄。” “而这次的任务,也是一种师兄妹之间的竞争,谁成功拿到了七彩琉璃液,就会得到师父老人家应允的好处,所以,如果我们相遇,咱们还是小心点好,师父他老人家可不会介意弟子之间的正常竞争。”燕舞叮嘱着叶谦和克鲁尔。 “你这话什么意思,难道他们会对我们动手不成。”克鲁尔有些愤然道。 “这个很难说,虽然不至于对你们下杀手,但为了驳我面子,或者是阻止我得到七彩琉璃液,他们肯定会乐意给我找点麻烦的。”燕舞苦笑的说道。 “看來我们寻找七彩琉璃液的过程,不会那么安逸了。”叶谦苦笑了一声,这种资源的争夺,再正常不过了。 “难怪燕舞你给我们的报酬那么高,原來还有这么一层麻烦在里面。”克鲁尔似笑非笑的说道,不过看他的架势,丝毫不惧怕对方会找麻烦,反而有点巴不得对方找麻烦似的。 沒多久,燕舞和兰诺就相遇了,这种相遇,似乎有点不可避免,既然对方也是朝着下游寻找过去,叶谦就知道上游对方一定寻找过了。 如此一來,燕舞肯定需要加速前行,不然就算出现了七彩琉 璃液,也多半是在下游。 “哟。”兰诺见到燕舞三人,含笑道:“这不是我们的燕舞小师妹吗,你怎么來的这么晚,不过你运气不错,我和古诺都还沒有找到七彩琉璃液。” 燕舞也回了一个笑容,说道:“燕舞见过兰诺师姐,既然师姐在这里寻找,我就不打扰你了,我去下游碰碰运气。” 两人看上去都面带笑容,但空气里的火药味,却莫名的浓郁,以至于兰诺身后的两个四阶异能者,目光饱含敌意的盯着叶谦和克鲁尔两人。 “燕舞师妹不要急着走嘛,这就是你找的帮手,我看着好像挺面熟的,好像在哪见过。”兰诺拦住去路,看向了燕舞身后的叶谦。 “对了,这不是古蔺法老的使者叶谦吗,你不在AJ国呆着,居然來了我们JND国,还给我家小师妹当下手,这要是AJ国的那些巫术师们知道了,会不会很沒面子。”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3章 第六十三章 赵喜宝强忍着心中的怒火,回答道:“对不起,我已经尽力了。” “尽力?我看你就是心中有怨气,不愿意去买,你要是不愿意你可以拒绝啊,何必在这里故意浪费大家的时间,我是看你在剧组无所事事,想给你一个差事打发时间,没有想到,你这个人心胸竟然这么狭隘……” 女演员越说越离谱了,赵喜宝张了张嘴,想说什么,但是最终还是一言不发的听着她的教训。 在剧组的人都时不时的朝着赵喜宝和女演员的方向望过来。 赵喜宝本想着这件事情就这么算了,毕竟这个角色已经来之不易了,想到这里,赵喜宝心中一阵委屈。 “以前她不是挺风光的吗?没有想到现在也落得了这个下场,真是可怜可悲啊。” 有人在背后小声的议论着。 “这种人有什么好同情的,我看啊这一切都是她自己咎由自取。” “就是就是,她现在突然进剧组,谁知道是拖了什么关系,要知道,和王制片有关系的人,啧啧……” 一时之间,赵喜宝听到了大家对她的议论纷纷,她咬着牙,忍着心里的痛苦,每个人的生活都是不容易的,赵喜宝在心里给自己转移注意力,就担心会忍不住,在剧组闹事情。 可是这个女演员却看到赵喜宝沉默不语的样子,觉得此刻的她像是一个软柿子一样任人拿捏,于是便继续喋喋不休的数落赵喜宝的不是。 终于,赵喜宝忍无可忍,就算这个女演员是高高在上的神,也不应该这么不把别人的尊严当一回事吧,她外表看上去非常的体面,可是却不懂得如何去尊重人。 赵喜宝将手中的咖啡一扬,咖啡洒落在了女演员的身上,顿时她发出了杀猪般一样的惨叫。 “赵清欢,你要干嘛,你把这么烫的咖啡洒在我身上,是想让我毁容吗?” 此刻的女演员已经失去了风度,一手叉着腰,另一只指着赵喜宝的鼻子骂道。 “你刚刚不是说咖啡已经不热了吗?怎么,现在又热了?”赵喜宝满不在乎的回答,反正已经得罪她了,也不在乎多说几句话气死她了。 “你……你什么意思啊,你知道不知道,我这个衣服有多贵,以你现在的收入,你买得起吗?”女演员趾高气扬的指了指衣服上的咖啡渍,一副非常嫌弃的嘴脸。 “对不起,我买不起,既然你这么有钱,你就再去买一件好了。”赵喜宝索性耍赖,她没有想过要赔偿衣服的,反正这一切都是她自己 咎由自取的。 女演员被气得够呛,突然大声吆喝道:“你们快来看啊,这个赵小姐真是搞笑啊,我不就是让她买了咖啡来给大家喝吗?她竟然把咖啡洒在我的身上,还不道歉,一副有理的样子,我真是从来没有遇到过这么无赖,这么不要脸的人啊……” 女演员的声音非常的大,一时之间周围又围了许多看热闹的人。 “我就无赖怎么了?面对你这种人,我还想我用什么样的态度来对待你呢?” 赵喜宝没有兴趣再和她纠缠不清了,她在心里默念着,也不知道这是哪里来的不入流的小明星,以前她可从来没有把这种没什么名气的女演员放在眼中,现在倒好了,就连这种不入流之辈也能来欺负她了。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赵喜宝真后悔不该和她发生冲突,也许她只是想借着自己炒作罢了。 赵喜宝想到了这里,连忙想要逃离现场,可是女演员却抓住她不放,非得逼着赵喜宝向她道歉,并且赔偿那件价格不菲的衣服。 旁边的人已经在窃窃私语,还有拿着手机在拍照的。 “你们看什么呢?都散了啊,没什么好看的。”赵喜宝害怕事情被闹大,可是让她对一个这样素质的女演员道歉,那也是比杀了她还难受的事情啊。 “你到底道不道歉,不道歉的话,我跟你没完。”女演员露出一副牙尖嘴利的样子。 让赵喜宝觉得这个女人还真是一副克夫相,变脸这么快。 “我不会对你道歉的,你放开。”赵喜宝也不愿意妥协。 “你真的不道歉吗?”女演员说着眼中就已经泛起了泪花,那样子,像是比窦娥还要冤一样。 赵喜宝在心底里冷笑了起来,还真是女演员啊,这演技,都能拿奥斯卡奖了。 “你别在这里惺惺作态了,别以为挤两滴眼泪就能博取同情,逼我向你道歉,我跟你说,我出名的时候,你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呐。” 赵喜宝看不惯这种伎俩,哪怕大家都误以为是她欺负了这名女演员,她也不愿意对这个女演员道歉,她可以出卖自己,可是她不愿意出卖自己那仅有的骄傲,不愿意对生活低下高贵的头颅。 “你们在干什么呢?一个个的,是不是都不要拍戏了,不拍戏的话趁早给我滚蛋。” 不知道什么时候,导演的声音突然从热闹的人群中冒了出来,围观的人这才散开了,见失去了观众,女演员也不好再抓着赵喜宝不放。 可是她马上就转而对导 演撒娇道:“导演啊,那个赵清欢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女配角,态度竟然如此的恶劣,还把自己当成大明星一样,不如咱们换一个人来演她的戏份吧。” 赵喜宝笑了笑,真是小看了女人的小心眼啊,她自问自己从来没有得罪这个女演员,可是她却三番两次的想要来找茬。 “你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导演冷冷的说。 女演员在导演在自讨了没趣,终于识相起来,但是在接下来的拍戏过程中,从来就没有给赵喜宝好脸色看。 赵喜宝也因此注意到了这名女演员,打听了一下,才知道她叫陈橙,人们都叫她橙子,出道时间不短了,只是之前一直没有红,最近刚因为这部电视剧有些人气。 并且她也不是主演,不过是戏份多一些的女配罢了,倒是摆足了气场,真把自己当成女主角来对待了。 摸清了对方的底线,赵喜宝更加不害怕她了,也就是娱乐圈里,因为太多的人削尖了脑袋想要出名想要红,才会衍生出那么多变态的心理。 这个圈子的确不太适合人发展,赵喜宝深知这个道理,越来越浮躁的人心,没有所谓的情义,大家都抱着一个目的,那就是红,多赚钱,不能看到对手比自己更强…… 赵喜宝的戏份本来就不多,她尽量避免再和女演员正面接触,如果非要接触不可,她也尽量不去惹怒这个橙子。 可是很显然陈橙可不是这么想的,她对赵喜宝一直怀恨在心,正好剧组拍摄过程中因为天气的缘故,受到了一点阻碍,大家聚在一起讨论剧情是否可以另外发展,这样就绕过天气的影响。 而这个陈橙竟然提议让赵喜宝所演的这个女配提前死亡,并且让她来“杀死”,赵喜宝大吃一惊,这目的也太明显了,这不就是公报私仇吗? 赵喜宝正想反驳,没有想到王制片竟然拍手称赞,回答道:“我看这个主意很不错,这样既节省了经费,也解决了问题,我这就着手重新修改剧本。” 赵喜宝明白了,这个王制片也想利用这个机会出一口恶气,此时陈橙正在用得意的眼神望着她,仿佛她就是那个被打败的对手。 赵喜宝昂着高贵的头颅,并不理会陈橙的挑衅。 既然事已至此,赵喜宝也无话可说,只能欣然接受,谁让她现在的处境对自己是那么的不利呢? “怎么样?是不是感觉到很不公平,心中有一股恶气无法挥发出来呢?” 陈橙故意用言语挑衅赵喜宝,就是希望她再生是非,到时 候她还可以再借此炒作,像上次那般。 “你别得意得太早了,我就算这辈子都无法重头再来,至少也比你强,我曾经风光过,大家都知道我的名字,你呢?就算借着我捆绑炒作,不是照样也红不起来吗?” 赵喜宝笑着对陈橙说,脸上没有任何生气的样子。 陈橙气得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给我等着,到时候有你受的。” 对于赵喜宝来说,这是她在这部大IP剧中最后的一场戏了,她有些留恋,也有些伤感,为了这个角色啊,她付出了太多了。 尽管戏份不多,赵喜宝是真的在认真的背每一句台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4章 第六十四章 热门推荐:、 、 、 、 、 、 、 t;!--章节内容开始--> 坐车离开的时候,一路上,杨欣都闷闷不乐的。 叶浩然揉了下杨欣的脑袋,说道:“行了,搞的像是要生离死别似得,以后等你们毕业了,可以來我的公司工作,三年之后,我们的公司肯定会在华夏国设立分公司的。” 杨欣撅嘴,说道:“帅锅,你到底是学武的,还是学文的,还是开公司的,你想忽悠死我们啊。” 叶浩然笑了起來,“好,好,好,留下个联系方式,以后联系吧。”叶浩然把手机号给了杨欣,他说道:“怎么说呢,我这人其实挺忙的,但是,记住啊,只要你们需要钱,一句话,钱马上到位,我穷的现在好像就剩下钱了。” 杨欣笑,说道:“真是沒开出來啊,土豪。” 叶浩然耸耸肩。 车子到了码头,叶浩然下车,码头处梅丽莎正穿着一袭长裙站在那里,美丽而婉约,游艇停在远处,梅丽莎面对着大海,正在出神。 “我朋友來接我了,再见吧。”叶浩然说道,他朝着梅丽莎打了声招呼,就往梅丽莎那里走。 梅丽莎转过身來,看着叶浩然笑了起來。 杨欣看到梅丽莎,有些微微的自卑,这是个成熟而又漂亮的女人,她身上的那股气质,绝对比自己要强大很多,甚至你自己见到的任何女人都要强,她是个修炼出來的大家族的女人。杨欣还沒有在社会上修炼过,她这一刻觉得自己真的比梅丽莎弱了很多。 一边的李蓉似乎知道杨欣的想法,她笑着说道:“妹妹,沒关系的,你比那个女人年轻的多,也就有资本的多,再说了,你怎么说也是华夏国的女人,天然有竞争优势的,如果你长到三十岁的时候,肯定比这个女人有气质的多,当然了,你最大的优势还是年轻,哪个男人不喜欢年轻的啊。” “真的吗,表姐。”杨欣转头,一下子拉住了李蓉的胳膊,“真的是这样吗,男人都喜欢年轻的,而且,那个女人真的有三十岁了吗,一点看不出來啊。” “哈哈,你当然看不出來,我也看不出來,不过我知道那个女人,我学的就是生物技术,我在我们课本上见过,那女人好像是威登生物科技公司的总裁,她肯定有三十岁了,只是长得看起來很年轻罢了。”李蓉笑了起來,“另外,怪不得这个叶浩然说他穷的只剩下钱了,他给别人当小白脸,当然剩下的只有钱了。” “是这样啊”。杨欣一下子明白 过來,她握了下小拳头,说道:“这样可不行,我不能让叶浩然就这么一直的窝囊下去,我得争取……”说着,杨欣一下子就朝着叶浩然追了过去。 李蓉叹了口气,嘀咕道:“真是的,这个叶浩然,真的挺好的,只是,怎么能甘心做小白脸呢,怪不得他从來都沒有谈起过他的职业。” 不过李蓉这次真的想多了,叶浩然真的不是做小白脸的,他可是比梅丽莎有钱的多了,梅沙的威登生物科技公司,只是在夏威夷很厉害罢了,但是这公司毕竟是个生物科技研发为主的公司,公司在生物科技方面的确在整个世界都有很大的知名度,可是站在金钱方面來说,十个威登生物科技公司也沒有叶浩然有钱啊。 杨欣朝着叶浩然跑了过去。 叶浩然听到杨欣的喊叫,奇怪的回头,他看着杨欣跑过來,说道:“怎么了,杨欣。” 杨欣一下子拉住了叶浩然的胳膊,她开口说道:“叶浩然,你不要委屈了你自己。” “啊,”叶浩然莫名其妙的看着杨欣。 杨欣继续说道:“叶浩然,我知道你肯定是因为一些事情才会去甘心做……恩,做那个女老板的男友的,但是,不要这么放弃自己,总会好起來的,叶浩然,我以后也会变得很有钱很有钱,你做我男友好不好。” “啊,”叶浩然更加的摸不着头脑了,这杨欣怎么回事,脑袋秀逗了吗。 杨欣有点急切,她说道:“你看,我长得并不比那个女老板差劲,而且咱们都是华夏人,有很多的共同语言,浩然,我比梅丽莎优秀的。” “你认识梅丽莎,”叶浩然笑了起來,“好了好了,我和梅丽莎是朋友,另外,你的确要自信一点,因为你很优秀,不过……恩,咱们只是朋友,回去吧杨欣,我还有事情要处理呢。” “我”……杨欣觉得自己还有很多话沒有表达出來,可是叶浩然已经走远了。 杨欣委屈的站在那里,她真的觉得委屈,但更多的,还是心伤。 叶浩然走到了梅丽莎身边,说道:“咱们走吧。” 梅丽莎当然看到了刚才的清醒了,她娇笑着看着叶浩然,“行啊,叶总,你这是情场高手啊,这才两天沒见,你就泡上了个清纯的妹子,你知道不知道你这种行为非常的可耻。” “喂,你可不要污蔑啊,我什么都沒做,而且,我真的一直什么都沒说,我怎么就成了无耻了,而且,哎,关键是我现在自己都觉得自己有些无耻,真是特么的郁闷了。”叶浩然越说越是抑 郁,就朝着远处的那一条皮艇上跳了过去。 梅丽莎笑了起來,“叶总,你现在郁闷还來得及后悔,我可以带着那小姑娘一起上岛游玩的。” “别了,梅丽莎,别再给我找事了,赶紧下來,咱们离开吧,我真的怕自己真的成了偷心贼了。”叶浩然无奈的嘀咕。 梅丽莎跳了上去,两个人划了下皮艇,然后就上了远处的大游艇。 杨欣站在岸上,看着叶浩然的身影消失,她觉得心疼,心疼叶浩然需要去做一个小白脸,杨欣拿出手机,给叶浩然发了个短信,她说自己也会成为女强人,以后可以让叶浩然依靠,然后杨欣就背着包往回走了。 “喂,杨欣,你干什么去,”李蓉追了上去。 “回家。”杨欣说道,“表姐,我决定了,我再也不做一个文艺女青年了,我要做女强人,我要创业,我要把我爸爸的公司给做大做强。哼,我要把我的男人给赢回來。”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5章 第六十五章 迈尔斯的动作停顿住了,他呆呆的看着叶浩然,怎么也想不通,本该是一具尸体的叶浩然,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的,而且,叶浩然这个混蛋,竟然还拿枪抵着洛克的脑袋。 叶浩然一巴掌抽在了洛克的脸上,“你很**是吧,敢打我们局长是吧,妈个蛋的,胆量不小啊。”说着,叶浩然“啪啪”两巴掌抽在洛克的脸上,直接把洛克抽的晕头转向,脸颊肿的像个馒头一样。 洛克身后的蓝蝎子组织,全都惊讶的看着叶浩然,他们完全沒看到叶浩然是如何出现在他们老大身后的,仿佛,叶浩然是突然从洛克身旁冒出來的一样。 叶浩然抽了两巴掌洛克的脸,然后对迈尔斯说道:“局长,你要不要过來还两巴掌,刚才这王八蛋抽你的时候还挺用力的。” “我……我……我不用了吧。”迈尔斯要哭了,这事跟自己有什么关系啊,这个叶浩然这王八蛋为什么非要拉上自己呢。 洛克清醒了过來,当着这么多属下,他被抽了两个耳光,他的心情可想而知,他眼神冷厉的看了眼迈尔斯,然后垂下头,说道:“好,我洛克认栽了,你要杀要剐请便,但是你如果再敢侮辱我,我的兄弟们不会放过你的。” “好,我敬你是条汉子,那我放你走,不过你要带着你的这些兄弟立马滚蛋,离开这里。”叶浩然说道。 洛克一愣,他沒想到叶浩然竟然会如此轻易的答应放了自己,于是洛克阴沉着脸说道:“好,我答应你。” 叶浩然把枪收起來,伸手一推,直接把洛克推回了人群中,然后叶浩然站到迈尔斯身边,大声说道:“那就赶紧滚吧,我们迈尔斯警长大人,不想和你们计较,赶紧滚开这里,否则,我们带人抄了你们的老窝。” 洛克的脸上冷的几乎要结冰了,他死死的咬着牙,冷冷的看着叶浩然,然后又看向迈尔斯,点头道:“好,很好,迈尔斯,我真沒有想到,你还是如此一个老谋深算、隐忍果敢的一个人物,很好,哈哈哈哈,我竟然以前都看走了眼。” 迈尔斯一听,心中叫苦,这特么的洛克完全把仇恨都算到自己的头上來了啊,这个误会可大发了,迈尔斯赶紧说道:“不是……” 叶浩然手指轻轻一点,在迈尔斯的嘴巴旁边点了一下,迈尔斯立即成了哑巴,他的嘴巴开合,却是沒法发出任何的声音。 “哼,咱们走。”洛克一挥手,带着人离开了这个暗室。 一边的自由女神会所的老板莱特,完全看呆了,他也沒有看到叶浩然是怎么 进來的,而且他也搞不懂叶浩然和迈尔斯之间的关系了。 “迈尔斯,你……你这是演的哪一出,刚才可真是吓死我了,原來你还安排着后手,不过,迈尔斯,你就这样放走了洛克,他可是出了名的疯蝎子,他肯定会抓了你的家人的。”莱特焦急的提醒道。 迈尔斯嘴巴上下,但是嘴里却只能发出“啊啊呜呜”的声音,完全发不出任何有意义的声音,莱特看着迈尔斯,奇怪的说道:“迈尔斯,你在说什么呢。” “我们警长说,他都有安排,你不用多操心了。”叶浩然说道,随后又解释了一句,“我们警长激动的时候就会这个样子,对了,查尔斯先生在哪里,我和我们警长正要去见他。” “查尔斯先生,他在哪里我可不知道,你们警长应该知道吧。”莱特说道。 迈尔斯“啊啊啊啊”的大叫起來,那意思是不让莱特随便乱说话,可是莱特可听不懂,只是奇怪的说道:“迈尔斯,你搞什么啊,都快成哑巴了,不会是脑溢血了吧。” 叶浩然笑起來,说道:“抱歉啊,我们警长最近总是这样,走吧,警长,咱们找个包厢去聊聊。”说着,叶浩然推着迈尔斯走进了包厢里。 进了包厢后,叶浩然手指头一点,直接把迈尔斯的穴道解开。 “噗通”一声,迈尔斯直接跪在了叶浩然身前,使劲的磕着头,说道:“叶先生,叶大侠,叶祖宗,我真的求你了,你就放过我吧,我的家人都要被你给玩死了。” 叶浩然冷笑了一下,说道:“迈尔斯,作为一个执法者,你却活成这个样子,沒有一丁点的尊严,你觉得还有什么意义吗。” “你哪里知道我的难处,我接手这里的时候,整个圣巴巴拉市都已经被玩坏了,我无能为力,无力回天,我也不想这么屈辱的活着啊。”迈尔斯大叫道。 “行了行了,你这些理由,去留给法官说吧,现在我只问你一句话。”说着,叶浩然伸手从迈尔斯的怀里面摸出那部隐蔽的手机,晃着手机说道,“我只想问你,查尔斯是不是就是老水手船厂的老板,他与圣焰党是什么关系,他在哪里。” 迈尔斯盯着叶浩然,张了张嘴巴,惊讶的问道:“你……你到底是谁,你怎么知道……知道查尔斯和圣焰党的关系。” 叶浩然冷笑了一下,“别问我怎么知道的,说吧,他在哪里,他与圣焰党什么关系。” 迈尔斯也沒想反抗,而是开口说道:“查尔斯的确就是老水手船厂的老板,老水手船厂涉及偷度、走私 、贩毒、军火等各个领域,终于查尔斯这个人,我并不太了解,但是所有的圣巴巴拉市的人都知道,他是一个很神秘、很无敌的人,是整个圣巴巴拉市的主宰,他可以左右圣巴巴拉市市长的选举,他可以左右圣巴巴拉市的执法,他是这里的天,他和圣焰党的关系,我就不太清楚了,但是,我知道他应该是圣焰党的一员,因为他有一伙非常厉害的属下,脖子上都有火焰的标志,那伙人是屠夫,无人敢惹他们。” 叶浩然听了迈尔斯的话,已经彻底理清了里面的关系,看來这个查尔斯,的确就是指示那伙绑架柳依依的人的幕后者了,他拥有老水手船厂,不知道想要柳依依干什么,于是派人去洛杉矶,先是出高价邀请柳依依代言一款产品,柳依依沒有同意,他就直接让人把柳依依给绑过來。 看來这个查尔斯是在圣巴巴拉市生活太久了,完全忘记了法律是怎么一回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6章 第六十六章 “破绽百出。” 看着那那寒光逼人挥来的锋利短刀,叶长空嘴角付出一抹轻笑。 脚下步伐微微一动,便很是轻松的将其躲避开了。 “你也就箭术拿得出手,近身作战实在太差劲了。” 叶长空轻吐了一声,左手闪电般的出手,扣住了黄威的右手手腕,用力一捏便使黄威手中短刀脱手。 与此同时,他的右拳爆发出一股浑厚力量,直接砸在了黄威的胸口上。 噗~哧!~ 黄威口中鲜血喷出,这一拳,虽没有动用武技,却让他很是不好受。 “你……” 后边的话语还没来得及说出,叶长空那扣住黄威右手手腕的手便是用力往回一拉,根本不给黄威任何逃脱、反应的机会。 右手握拳,如同狂风暴雨般的接连打出。 每一拳他都没有动用灵力,只是夹带着纯肉身力量。 一拳拳砸在黄威身上,却如同一记记重锤般,打得黄威是鲜血狂喷。 “这…黄威居然完全被碾压了!” 台上的一幕,让台下所有人看的是一愣一愣的。 战斗到了这里,哪里还有半点生死对决的样子,这完全是呈现一边倒的碾压。 “我要杀了你!” 连连遭受重锤的黄威,面部皮肉都疼得扭曲了,发出撕心裂肺的咆哮声。 前几刻,还嚣张不可一世,以极为高傲的姿态藐视着叶长空,此刻叶长空近身后却被压着打,连还手的能力都没有。 “啊!叶长空!” 连续遭受重击,却无法还手,让黄威陷入了绝望的疯狂中,他癫狂般嘶吼着。 若是言语能杀人的话,恐怕叶长空已经被黄威给千刀万剐无数次了。 叶长空也不知自己一口气打出了多少拳,直到黄威身上没有一处完肤,浑身如同血人般时,他才停了下来,松开了紧扣着黄威的手,甩了甩略微有点酸胀的胳膊。 嘭!~ 刚一松手,黄威的身躯便软倒在了地上,像一条死狗般残喘着余气。 “你不该与我作对。” 叶长空话语冰冷的响起,准备给予最后致命的一击。 这时候,台下所有人才如梦初醒,顿时传出了成片议论声。 “叶长空该不会真要杀黄威吧?他可是天云峰的旁听弟子,杀了他,就等于打了罗青长老的脸。” “看他这架势 ,恐怕是当真要下杀手。” 台下的几名天云峰弟子中,更是有人怒声喝道:“我天云峰的人,你也敢杀?” 话语落下,这名天云峰弟子身形猛地一跃,想要冲上台去阻拦叶长空。 可,他的身形才刚刚跃起,就被一股无法违逆的强横能量压下,身形瞬间直线坠落了。 “青云台,生死之斗,外人不得插手。” 不远处看台上的王振,收回镇压那名天云峰弟子的手掌,面无表情的开口道。 规矩,便是规矩。 今日是他坐守这里,谁若破坏了规矩,那就是与他王振过不去。 “有天云峰的王北玄在,叶长空应该多少会有点顾忌吧。” 王北玄虽被王振镇压,未能跃上台干扰台上战斗,但他在外门的名气在这里,让不少外门弟子细声嘀咕了起来。 很多人都认为,叶长空会给王北玄一个面子,留黄威一条生路。 “你天云峰的人,我为何杀不得?” 叶长空动作一缓,凝视着那王北玄。 “你若敢杀他,便是打我天云峰的脸,在这外门,你将无处安身!” “外门大比在即,你可想过,若是在大比中遭遇到了我天云峰真正的弟子,你的下场将会如何?” 王北玄说出这番话时,语气和神态都带有着一种高高在上的姿态,就宛如在这外门除了他天云峰弟子,就没有了别人一般。 叶长空嘴角勾出一抹冷笑,明知故问道:“你这是在威胁我吗?” 他真的非常讨厌这样的嘴脸,在杂役堂三年里,是个人都在他面前表现出一种高人一等的优越感。 如今进入了内门,没想到还是处处被人看低。 天人峰,天人峰是外门第一峰不假,但并不代表着他叶长空会惧怕! “你明白就好。” 听到叶长空的话语,王北玄却自以为是的认为叶长空怕了,当下便得意的扬起了下巴,露出一股不屑的鄙夷神情。 “那就好办了。” “我这个人最讨厌的就是被人威胁。” 叶长空冷哼一声,不再犹豫,抬起脚掌,用力的朝着黄威脑门踩下。 这一脚,若是踩下,黄威的脑袋定会被踩碎。 “你!” 叶长空的动作,顿时让王北玄面色阴沉到了至极。 一个杂役堂出来的杂碎,居然敢违逆他的意思! 若不是有王振这位执法殿长老在场,他定要冲上台去生剥了叶长空。 “王北玄不够格,那我的面子呢,你可愿意给?” 当叶长空的脚掌,距离黄威的脑袋还有一寸距离的时候,骤然间定住了,整个身躯,都被一股灵力气浪给掀得后退了几步。 天云峰的掌座罗青的身形,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战台上空,也正是他在千钧一发之际救下了黄威。 “罗青长老,你这么做似乎不妥吧?” 王振眉头一凝,身形顿时冲天而起,悬浮在半空中,与罗青平肩相视。 “放心,老夫自有分寸。” 罗青那强硬的气势消退了几分,语气缓和了许多,毕竟王振在外门的威望和地位还要略微高于他,他也不好太过于摆谱。 有了罗青这句话,王振也不再多说什么,只是静静的悬浮在半空。 “长老!”而王北玄等几名天云峰弟子顿时面露喜色,纷纷弯腰鞠躬向罗青行礼。 “拜见罗长老。” 在场的所有弟子们,也纷纷朝着罗青行礼。 “嗯。” 罗青长老很是享受这种万人朝拜的感觉,长袖一挥,免去了这些弟子们的行礼。 “长…长老……救我,杀…杀了他!” 站天上倒在地上血肉模糊的黄威,发出虚弱的残喘声。 “闭嘴,丢人现眼的东西。” 罗青冷喝一声,脸色很是不好看。 这黄威虽不是他天人峰的弟子,但却也被他看好亲自授予了旁听身份,竟会被一个杂役堂出来的散修弟子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7章 第六十七章(修) 轰隆! 左拳未至,拳风亦未到,但这股无匹蛮横的气概,已经瞬间弥漫练武场地,仿若巨兽苏醒,睁开了盖世之眸。 “什么!?” 坐在木椅上,好整以暇的王永,面色当场变了。 这哪里是武者境的劲道,恐怕正常武将境也不过如此,尤其扑面而至的凛凛狂风,感应清晰的烈烈震感,宛如一台彻底完成加速的重型卡车。 术之丞墨! 王永瞬间离座起身,双腿弯曲,弹动间震颤练武场地,呈液内力瞬间注入双臂,旋转三番,光芒透体而出,最终定格形成一道坚不可摧的手印。 此乃出神层次的丞墨之术。 饶是面对一位境界稳固已久的武将,王永也有信心挡住,更且遑论只是武者境的韩东。 再强的劲道,也不如呈液内力! 咚! 韩东右脚踏出一步,瞬间踏出二十米的距离,左拳呼啸似咆哮,眼眸静谧似镜湖,直截了当的轰出第一拳! 与此同时——灵感震慑! 这一记摧枯拉朽的炮拳,既蕴涵庞大万分的劲力,也携着灵感震慑的莫测压迫,仿似流星划过天际,洞穿夜色黑幕,刹那间轰在了王永的双臂之上。 蓬!!! 碰撞之间,传出堪比爆破的恐怖炸响。 王永面色剧变,感到了这股匪夷所思的劲力,不敢置信,可身体总归是诚实的……他双臂组成的防御架子,于颤抖之间溃散,于抛飞之间崩塌。 此时此刻,仿佛慢动作上演。 伴随着干脆利落的向后跌落,王永的面色出现了数次改变,目光却死死盯着写意收拳的韩东。 瞬息之后。 王永跌落在木椅上,残余劲道逸散。 嘁哩喀喳! 实木制造的木椅,当场四分五裂,就连镶嵌棕木内部的铁钉,也出现了不同程度的弯曲,万万扛不住王永的下坠力道。 啪嚓! 木椅碎了一地。 刚刚晋级武将境的王永,面色难看的坐在地上,张了张嘴,竟然无话可说。 堂堂一位武将,被一拳轰成这般。 唰! 王永拔地而起,冷冷盯着韩东。 他实在没想到,原本以为身为下位武将,大可安居木椅,轻描淡写的挡住韩东三拳,可如此雷霆万钧的炮拳,硬生生打碎了一切想法,甚至令他内心升腾一丝恐惧。 武者而已,强成这样? 王永面色由铁青转为涨红,最后有点发白,暗忖自己或许不该轻易招惹韩东。 “罢了。” 他咬了咬牙,叹息道:“我王某给你面子,无论结果如何,那人随你处置。” 这是在铺垫后路,免得遭到嫉恨。 毕竟事已至此,后悔也无意义。而且韩东还有两拳,若是接住了以后再说这句话,很可能让韩东误以为自己是在怜悯之。 与其死撑着,不如提前讲明。 因为王永自诩尚未催动全数呈液内力,若是竭力,定能挡住刚刚那记呼啸而至的炮拳。 “哦?你给我面子?” 韩东眼眸依然平静,摇了摇脑袋。 “怎么,有什么问题?那人随你处置,还不满意吗?”王永皱了皱眉,咬牙似得开口道。 身为武将境,却向武者俯首。 但没办法,因为韩东的恐怖潜力令王永感到一丝畏惧。 自己过两天还要前往边界执行义务,若是惹恼了韩东,谁知道会发生什么……王永并非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女儿。 “不。” 韩东凝视着王永,淡淡道:“你理解错了。你若能接得住三拳,我自当离去。若是接不住,那人你自行移交给官府进行处置。” 恩!? 居然还在大言不惭!? 王永深深吸了口气,盯着韩东:“若是接得住,此事过后,你永远不再追究?” “当然。”韩东颔首。 “好!” 王永低喝一声,眼里光芒流转,再也没有一丝一毫的忌惮。 既然你这么风轻云淡—— 那便休怪王某竭力爆发,催动呈液内力,让你亲身体验一下什么是武将境的可怕武力! 定风山岗之术! 他毫无顾忌的催动呈液内力,浑身上下都在冒出光芒,尤其以双臂殊为显眼,几乎堪比普通探照灯,甚至加快了周围的空气流动,渲染一股武将境的威严。 “韩东。” “我毕竟是武将,索性由你击打,只希望你记得自己的承诺……无论结果如何,事后既往不咎。” 王永轻声开口。 他的面容似乎笼罩光芒,闪耀不可直视的威势。 …… 与此同时,场地边缘。 卢征洋目睹浑身弥漫光芒的王永,有股荒谬陌生感,以及不可抑 制的震惊:“这,这就是武将境!” 他也曾亲眼看过武将境的出手。 武将境之激斗,不可思议,堪称凌驾寻常人想象的离奇情景,动辄间摧毁楼房皆是易事。 “王永已是武将。” “这下子,韩东定要碰壁而归。”卢征洋猜到了最终结果,但也意识到了自己根本不具备居中调和的资格,不由倍感落寞。 …… 咔咔! 以王永的脚掌作为中心,水泥地出现道道裂纹。 “出拳吧!” 他高声喝道,目光满是镇定:“此乃注重防御的出神之术,还请你当心反震回弹之力。” 哦。 韩东轻轻颔首。 看到武将王永这么信心十足的架势,他也生出一点兴致,此乃测验己身武力的上佳时机。 毕竟。 他也想知道,在不启动疯魔态且收蓄呈液内力的正常状态下,自己到底能有多强? “唔。” “本以为只是高位武者,一点点的劲道足矣。既然是武将境,应该能扛得住七八成劲道。” 思绪一转,韩东打定主意。 既可验证己身武力,亦可解决问题,此行收获定当颇丰。 “第二拳!” 韩东眼底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精光,宛若巨兽挣脱樊笼,汹汹踏出两步,踏碎了崭新的灰色运动鞋,撕裂了清晨刚刚换上的短袖,携着沛莫能御的劲道——南征千里行! 出神!出神! 刹那间,脑海内的观想画面有了变化。 一道无怨无悔的身影,疾驰山林之间,征战远方,追逐自由,宛若穿透空气的离弦之箭。 咚!咚! 连续两次踏地。 约有千余平米的练武场地,乃至整座咏石武馆,尽皆明显至极的震颤了一下,仿佛微型地震上演于此。【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8章 第六十八章 “哟!来了还想回去?” 陈路提起关刀就朝土桥斩去。 巨大的刀身在快速斩击下,还未靠近,形成的巨大风压就将离得近的木叶忍者刮到下面的熔浆里。 “你敢!” 猿飞日斩看到这一幕冲冠眦裂,“猿魔!” 铮! 猿飞手的铁棒噌的变粗变长,瞬间击打在关刀的刀身上,将陈路的斩击打偏,落在熔浆地面,溅起高高的浆汁。 趁着这个空档,残留在岩浆上方的木叶忍者在土桥上借力,快速返回队伍。 “啊!好烫!!!” 扑通! 在途中有少数忍者被高温的岩浆汁溅到,接触部位直接被融化了,难以稳住身形,从土桥上跌落到熔浆池里,在恐怖的高温下,迅速消失不见。 陈路稳住被撞击力弹开的关刀双手合十,不在意的道:“忘记你还有这一手了猿飞。” 熔遁:龙炎弹! 在熔浆池里,冒出了18头熔浆形成的龙首,朝木叶忍队吐出灼热的炎弹。 同时须佐能乎双手同时出现一个巨大的火红丸子。 “注意防备!” 注意到须佐能乎手上的庞大查克拉反应,猿飞日斩脸色一下没了血色。 水遁:水阵壁! 三代连同身后的忍队一起从口中吐出一股股水柱汇合在一起形成巨大的水层迎向了飞来的两个巨大火球。 嘭嘭! 巨大的爆炸声响起,大部分的木叶忍者被气浪吹飞,只有猿飞将铁棒深深的插入地面在最前方死死的抵挡住。 对修炼八门遁甲凯道:“宇智波路的眼睛有空间能力,保留体力,找准时机将他一击毙命。” “是,火影大人。” 事关村子的存亡,迈特凯隐藏在猿飞日斩身后的忍队中,死死的盯住陈路。 代表火影的盖帽早已吹飞,头上的长长的绑带在身后飘起,火影袍服也被撕裂,露出了里面的一身劲装,在他身后是木叶最精锐的一批忍队,单膝跪地稳住了身影。 大量的雾气腾起,视线都被弥漫整个空间的水汽掩盖,慢慢的融入上空中的云层中。 迪达拉在木叶高空盘旋听到爆炸回看了一眼道:“没想路君也是爆炸艺术的爱好者。”说完继续带着木叶暗部在木叶乱窜。 下方,站在各个楼层建筑上的暗部抬头看向天空中的大鸟,烦躁的道:“队长我们就一直这样被 他溜啊!” 时任暗部队长的大和道:“前面好不容易抓住一次他攻击的机会,打断了巨鸟的一只翅膀,没想到他直接舍弃了断翅的白鸟,重新召唤了一只,我们还被落下的断翅白鸟爆炸波及到,现在他是不敢轻易降低高度了。” 迪达拉也郁闷,没听说过木叶还有木遁忍者啊! 自从木叶暗部分出来针对他后,投放炸弹时,一不小心就被一根木柱从楼房顶部窜出,穿透了飞鸟的一只翅膀,其他暗部从木柱上借力,就要靠近他。 还好关键时候开启仙人模式,重新召唤出一只鸟儿腾飞到高空,被放弃的鸟儿瞬间被暗部忍术打的千疮百孔,爆炸的威力都小了许多。 关键是暗部中分配有白眼的存在,自己再度升高位置后,释放的黏土炸弹还没落下,就被白眼发现拦截在半空。 现在只能在半空中游荡了。 “鹿久怎么办?” 扎着长长马尾的山中亥一皱着眉心看着被毒气环绕的金属怪物。 在木叶忍者依靠忍术抗着火力,靠近乌龟状的机器怪物后,从下层的管道中突然喷出了大量的毒雾,众多靠近的忍者就此中毒身亡。 不但要提防炮管射出的种种暗器,炸弹,近身后,还有大量的火遁炎流跟水遁激刃,最后就是处在毒雾中被逐渐侵蚀,实在太难缠了。 因为情报不足,死伤了不少忍者。 奈良鹿久揉揉太阳穴,苦闷道。 “还真是无懈可击啊!机器背部最上端的一圈炮管是远距离的暗器跟炮弹,中层是短距离的忍术装置,最下层的是近距离的毒雾。 连自身都是全金属铸造牢不可破,深深破入地底的四肢加上本身的重量,连丁座巨大化都撼动不了。” 牺牲了大量忍者,才摸清金属怪物的情况,可是也无计可施。 山中亥一感应了下战场后肃然道:“使用配合忍术吧!怎么说也要解决掉,形势不乐观啊!” “恩!” 奈良鹿久点点头,朝后方忍队打出手势。 土遁:黄泉沼! 雷遁:36柱束缚! 土遁:黏土落! 众多忍者释放的大范围术法将蝎的战争机器立身之处化为沼泽地,周身被粗大闪耀着雷光的石柱包围,上方还有大量的黏土降落。 铮! 突然从乌龟机甲的背部弹射出八道长长的机械腿,将包围自己缠绕着雷光的石柱轻易斩断后,落在黄泉 沼外围,一个借力朝侧方弹跳出去,躲过了被黏土包融。 蝎在机甲内露出冷笑,“真以为我的傀儡不会动了,那是死物就不是艺术了。” 调转炮管对准木叶忍队,再次喷射出无数的暗器跟炮弹。 看到金属乌龟背上的炮管齐齐对准自己的部队后,奈良鹿久厉吼道:“闪避!” 咻咻! 嘭! 一部分反应慢的木叶忍者,直接被攻击撕裂。 出现在另一个位置的奈良鹿久看着被攻击覆盖的位置,已经被彻底犁平,消失的忍者直接被蒸发,深深的吸了口气道:“大家都提高警惕,先游走消耗敌人的弹药,找出弱点后再一击解决。” 奈良鹿久针对蝎的机器提出了一个方案就是分散游走。 这样庞大的暗器跟弹药消耗,对方支撑不了多久。 这不是喷射暗器跟炸弹,这是在喷钱啊! 一旦这个金属怪物的弹药储备跟不上,攻击密度降低后,就是他们出手的时机。 蝎一个人消耗的资金比自己整个木叶家族的消耗还要恐怖,鹿久就不相信蝎控制的机器还能有多少储备。 还真被鹿久说准了,万炮齐鸣爽是爽,但是这么多波攻势下来,消耗也是恐怖的,蝎收集的暗器已经所剩无几了,连从迪达拉哪里顺来的弹药都快没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69章 第六十九章 “立刻把孩子们全都带出去,给我不惜一起代价,哪怕赔上了六扇门所有资源和我个人的所有财产,都要治好这些孩子!” 六门全体都发出了愤慨的一声: “诺!” 这些都是孩子啊,这些禽兽怎么可以这么做!!! “贺庆,把黄二给我带上来!” 身为六门门主的贺庆,提着一个已经被禁锢修为,且捆绑着的山羊胡男人上来。 贺庆把黄二往地上一扔,气愤地说道: “门主,早就准备好了,我在五门把他抓过来了!” 龙飞抽起腰间的刀,凶狠地刺了一刀,把他之道刺破。 “啊!!!” 黄二痛苦地嚎叫着,可是噩梦还没结束,龙飞再连斩了三刀,把黄二的四肢全部斩断。 “要不是需要在天雍城提审你,老子现在就斩了你!” 他再不看这里的一切,往洞外走去。 走到洞口时,他说了一句: “出气可以,你们别弄死了他!” 半死不死的黄二听到这句话疑惑了,别弄死我?我现在比废人还废,你们还想怎样? 贺庆带领六门捕快应道: “诺。” 听到这句话,龙飞点了点头,往山寨外走去。 贺庆转头和周边的捕快说道: “六门听令,喂黄二爷进食!” “诺!” 六门捕快把废了四肢的黄二抬向槽口,把黄二整个头按进去,让黄二头部五孔全部漫入了猪食! 许多猪食沿着黄二的呼吸,被黄二吞咽了进去。 天道有循环,苍天绝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坏人啊!! 四门和五门运送了所有的山贼,整个山寨大门前,就剩下龙飞一人。 他站着,恨自己,为什么不能早发现,让这么多孩子受罪。 如果真的想为百姓做点什么,有时候位置太高并不是好事。 每天的早朝,各种会议和应酬耗去了他大量的时间,他自己能把握的时间,真的太少了。 在他感慨之际,一个蒙面黑衣人带着强劲劲气落在山寨门前。 遇到危险的本能反应,让龙飞身化锁链之体,双手也蔓延出两条黑色锁链防备着。 黑衣人看着龙飞,缓缓说道: “龙神捕,不用这么戒备,我今天只是来带一个人走,你把黄二交给我,我转头就离 开。” 这人知道我的身份,还敢这么说话? 遇到了高手!! “要是我说不呢?劫走要犯是重罪,望阁下别自误!” 黑衣人并没有再搭话,而是快速冲向龙飞。 他伸出右手,握成拳头,且在拳头在聚起了一阵黑光,冲龙飞击了过去。 龙飞立刻在双手汇聚大量锁链,可锁链遇到这黑光拳头,立刻崩碎了。 黑衣人无往不利,一拳击碎了所有前来的锁链,继续打向了龙飞胸口,一击把他打飞了出去。 “哼,龙飞,你只是法系封王境五重,我是体系封王境七重,掌握了劲道,一切不高于我境界的法系我都能破除。” 龙飞吐了口血,缓缓站了起来: “那又如何?相生相克从来都是相对的,谁说法系不能越级赢体系!” “天锁大地!” 随着龙飞一句怒吼,龙飞身上伸出无数锁链,顿时沿着黑衣人所在,封印了所有方向,从无数方向对黑衣人发起了锁链攻击! “自不量力,神洪拳!” 黑衣人不再啰嗦,双手黑光缠绕,打出了一套非常高明的拳术。 他把四周锁链打断,且乘胜攻击,再次双拳把龙飞击飞! 黑衣人沿着龙飞倒向的方向而去。 他想彻底解决了这个麻烦。 就在他快追上龙飞的时候,一道身影及时赶来。 这道白衣身影的双手,发出强大的能量泡把他击飞! 没错,白衣身影正是羽轩。 他完成了太极之道和身体的融合后,四处寻找闯城寨。 这才刚找到地方,就看到这个黑衣人正在追杀穿着官服的龙飞。 你说蒙面黑衣人和官服,羽轩相信哪个!? 当然相信官服啦! 况且龙飞还一身正气的样子呢! 一个人的气质,那是骗不了人的。 黑衣人被击飞后,很快地站了起来,望着这个人说道: “一身白衣,力量强大,白衣天神!?”黑衣人眼神锐利地看着眼前的羽轩。 可羽轩的心情却是不爽了。 果然,这是那群城市驻军的同伙! 因为直到现在,会叫他白衣天神的,除了村民们,就只有城市驻军了。 这情报是他们收集的,不是他们的人,怎么会知道我叫白衣天神!? 那没什么 疑问了! 打就是了,他现在很需要散发能量啊。 他启动反作用力推进阵法,快速奔向黑衣人。 他全力施展,一拳打过去。 黑衣人也毫不含糊,黑光覆盖,以劲道和他对拳。 两人一拳而过后,快速分开,再相互对峙着。 “体系宗师境七重,掌劲道之力,幸好现在力量80倍,身体已经达到宗师境巅峰的强度,但是保持这种强度对战,最多维持三刻钟。” 这家伙的拳头虽然硬。 入道境之上是宗师境,再之上才是封王境。 “我喜欢,越两大境界战斗!”羽轩倒是一脸不惧,内心非常的喜悦! “白衣天神?”龙飞惊讶的看着前方的白衣青年,境界只有入道境,竟然能够接下封王境强者的攻击。 “小心,他是体系封王境强者,掌握了强大的劲道。”龙飞还是开口提醒了眼前的青年。 “你是来救人的吧?”羽轩看向了龙飞。 “是的,但是这个人要把犯人带走,我不能答应。”龙飞愤慨地说了。 “他交给我,你把犯人带走。”羽轩眼神锐利地说了:“把该死的人弄死,把该救的人救走。” 龙飞坚毅地点了点头。 他知道自己不是那位黑衣人的对手,但这位白衣天神却不一定,那是可以一人灭一个山寨的存在。 龙飞很确定,眼前之人,绝不仅仅是入道境这么简单。 “哼,当我不存在吗?”黑衣人暴怒了! 他汹涌地往羽轩冲来: “等我先杀了你,再把这里的六扇门全屠了!” 黑衣人打出了强大的劲道,汹涌地朝羽轩而来。 可羽轩却轻易地抬起了双手,接下了他的拳头。 “你知不知道,我遇上你,心里有多高兴!” 他狠狠地一捏,将黑衣人的拳头捏碎! “啊~~~!”黑衣人立即抽拳退去。 羽轩的内心是真的很高兴。 一直以来,他都是空架子,这一次是第一次完全靠自己的大境界逆袭。 他身体内的所有阵法,全数被推动到极致,他现在拥有的力量,不仅仅是80倍的宗师境力量。 羽轩在一步步地融合,将身体内的阵法融合! 他要暴打眼前的敌人! 龙飞却是不可思议地看着眼前的白衣青年。 “怎么可能??”入道境之人,轻易地接下了封王境的攻击??你让他怎么相信? 更不能相信的是,眼前的人,完全没有用自己的入道。 龙飞看得出来,白衣天神的气息是法系,可现在,眼前的白衣天神,却是毫无法系气息的波动! 无声无息,法系之人居然运用身体中的力量,狠狠地压制住体系之人? 这还是低境界法系之人,对高两个大境界的体系进行了压制!! “难道他真的是白衣天神??是上天送来,守护这方世界的天神?”传说虽然荒谬,但事实就在眼前,龙飞很难不相信。 更不相信的是黑衣人!!! 他是完全不明白,自己的拳头,怎么可能被接下来? 他更不相信,自己的拳头被捏碎了! 他最不相信的的是,自己在力量之上,居然输给了法系之人? 还是低于自己两个大境界的法系之人?? “哼,我就让你看看,真正的封王境,到底是如何的强大!” 黑衣人不敢以低境界之人看眼前的白衣青年了。 他要用尽全力,斩杀眼前之人! “洪天盛世!” 黑衣人调动全身的劲道,让自己的身体形成了一道气劲的盔甲! 这一刻,他就是这方天地的力量之王! 这才是真正的封王境! 一方称王的实力! “去死吧!” 黑衣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0章 第七十章 “哈哈哈,没想到啊。剑如何强大,根本不重要。这位大魔尊最强大的,是他自己啊!!” 伴随着不甘,老尼姑最终还是成了飞灰。 羽轩没想到的是,这里的一切,早就被杨月以天网释放出去了。 全天下的人,都看着羽轩是如此的凶猛。 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 最为激动的,那就要数北洲的一群人了。 他们就是以郑希为首的狠人一族。 不知道是为什么,逍遥魔宗直接把宗主之位交给了郑希。 郑希自己也争气,在一位魔尊大佬牺牲自己传功之下,郑希的境界已经达到了魔神境。 恐怖提升的,何止是他? 还有一群的狠人一族,他们都得到了强势的提升。 周武,成长值圣魔境,已经成为了镇南商行的大当家。 雷锐,成长最为恐怖,已经达到了魔王境,境界最高。 他是得到了一整个崩溃宗门的遗愿,成就了他最高的等级提升,但是也让他付出了代价,那就是修为永不能再提升了。 雷锐没有半点犹豫,因为他想为他的大师兄征战天下。 柳莹这位小女子,成为了一代魔魂之王。她继承了一个强大的帝朝,巫周帝朝,成为了唯一的女帝。 一整个帝朝的供养,让她的境界得到了飞速的提升。 凌灵,当年她被魔兽族黑翼魔尊带走了,黑翼魔尊一直为过去陷害凶魔一族的事情,极其的忏悔。 他培养凌灵,是以自己的亲女儿的规格培养,甚至不惜耗尽自己的所有功力。 如此重心培养,凌灵的境界也在很短的时间内,提升到魔神境。 石君,这位老江湖有点掉队,仅仅金魔境的修为。不是他不够勤劳,也不是第一杀手组织风夜楼给他的资源不够,主要是他的年纪太大了,潜力是真的用尽了。 要不是成为了狠人一族,他连真魔境都没法突破的。 尽管如此,石君也是一点都不后悔。境界达不到,那他就用技巧补救。现在的他,一手暗夜无声的暗杀技巧,让他偷袭魔神,甚至低阶魔王,也是不虚。 而最让人感觉意外的人,那就是狠人大帝羽轩的两位弟子。 张婷婷在误打误撞下,竟然得到了魔海族的认可,成为了魔海族的公主。 魔海族的主宰,魔龙魔尊更是对他如亲生孙女,给他最好的。 甚至为 了炼制张婷婷想要的重剑,魔龙魔尊甘愿将自己的龙角扯下来,成全了张婷婷。 也因此的疼爱,让张婷婷的境界在非常短的时间内,达到了魔神境! 她终于做到了,追上了长老们的境界。 因此,在知道郑希正式占领北洲的计划后,张婷婷是带着魔海族直接冲上了岸,共同袭杀天魔皇族。 黄鼎也是回归了自己的家族,他的家族并不简单,竟然是巨魔族! 黄鼎在这里,得到了巨魔族始祖的血液灌体,让自己的力量飞速提升了。 而整个巨魔族,在知道自己的后人竟然身怀凶魔血脉后,更是觉得这是老天爷给他们的机会。 这是他们为过去赎罪的机会。 这也是他们摆脱过去命运诅咒的机会。 黄鼎成为了巨魔族的族长,带领着巨魔族,相应逍遥魔宗的号召,与天魔皇族彻底的撕破脸了。 还有一个天才,一个真正的天才,她觉醒了凶魔一族的血脉之力,获得了凶魔一族的所有传承。 她就是陆瑶。 陆瑶最终也没有被送去周武身边,她在半路觉醒血脉之力后,就自行寻找闭关场所了。 许多事情,冥冥中就像有上天庇佑,她竟然意外找到了凶魔始祖留下的神秘宝库。 依靠宝库的资源,还有血脉之力的爆发,让她的境界在短时间内,突破到魔王镜。 在这场剧烈的风暴中,有一人代表千绝宗,与天魔皇族杀得有来有回。 他在短短的一年,从炼体境起步,达到了圣魔境的地步。 这是因为他的天赋极强,还有他的意志无比的顽强。 最重要的是,他拥有无比坚毅的信念之力! 这个人就是苗今! 整个千绝宗都把宝压在了他的身上,甚至三位太上长老愿意牺牲自己的性命,为他灌体提升。 幸好苗今的体质是世间罕见的火魔体,让他能够承受这一切的莫大痛苦。 尤其在听孟若宗主说了羽轩剑神祖师的事情后,他更是决定,要用性命汇报羽轩的知遇之恩。 这九大强者,在初期时从各个方向攻伐北洲,终于在北洲都城永恒城汇合了。 他们共同奉狠人大帝为主,更是直接将自己的名号称为狠人一族。 初期的时候,他们打了天魔皇族的一个措手不及,也打了天下人的一个措手不及,让他们占据了先机。 这也是他们打 下北洲,压制天魔皇族的重要原因。 这九人在北洲战场中,杀出了赫赫威名。 由于他们最核心之人,郑希被称为轩辕宗的幻希女魔,他们也共同被世人称为,轩辕九子! 没想到的是,随着天魔皇族的魔尊境进场,战局发生了非常剧烈的逆转。 虽然狠人大军也拥有三十八大势力残留下的十位魔尊,但他们毕竟已经老了,多年以来,他们的功力毫无进步,甚至因为天道惩罚,在不断地减弱着。 这也导致在魔尊这个最高端的战场中,他们面临着莫大的压力。 现在的他们,已经一步步地失去对北洲的控制力。 甚至狠人一族本族,也开始出现了损失。 再这么下去的,狠人一族,甚至剩余的三十八大势力,均有覆灭的危险。 而年青一代中最强的轩辕九子,更是成为天魔皇族打击最狠的对象。 “二师姐,怎么办??镇南商行的老魔尊陨落了,我们撑不了多久了。”周武着急地说了。 “二师姐,老魔翼魔尊陨落了,我们必须撤退了!”凌灵也是着急地汇报了。 “二师姐,风夜楼总楼遭遇重创,我们损失超过八成的杀手。”石君那边的情况更为激烈。 “二师叔,呜呜呜,老魔龙为了救我,与敌人同归于尽了!”张婷婷哭着说了。 “二长老,我被围攻了,你们快退,我来拖住他们!”陆瑶着急地传讯了。她是最高境界的三人,挡在了最前线,但现在也遭遇了生死一刻的场面。 郑希伤心地说了: “本以为天魔皇族不敢对我们出售,我们可以站稳脚跟。可是我还是低估了天魔皇族对凶魔一族的敌意。他们这一次居然倾巢出动了!” 她现在的心里,特别想念一个人。 其余轩辕八子,也是特别想念他们心中最强之人。 狠人大帝羽轩! 就在最危急时刻,信门那边收到了一段视频,上传到天网中。 这段视频,就是魔隋帝朝的三公主杨月上传的。 她本想借这次视频上传,告诉所有人,魔隋帝朝已经夺得了神书,让天下人不能再拿捏他们。 当然,这里面最主要是给天魔皇族看的。 可她没想到的是,这反而成全了羽轩。 “拜见狠人大帝!” 随着那几百人的跪拜后,大家都知道了此人的身份。 他就是北洲叛乱的最大掌控者。 魔界新的凶魔一族的族长。 当然,现在这个凶魔一族,早就被称为狠人一族了。 而狠人大帝,就是狠人一族的最高统治者和精神领袖。 现在,这个精神领袖再次出现了! 当时的杨月,虽然惊讶过这等身份。 但作为天魔皇族旗下的魔隋帝朝,自然知道北洲叛乱的初期,虽然天魔皇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但由于及时调整,魔尊们的出现,让形势已经急剧逆转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三公主杨月,并没有将羽轩放在心上。 她在想,就算此人是魔尊,那也不会强大到哪里去。 结果,却因为这次的小看,让她吃了一个大亏,自己也被废成了废人。 可这一次羽轩的意外出现,却是改变了整个战局的走势。 天魔皇族一发现神石的踪迹,尤其发现守在神石周边的是羽轩,这位号称狠人一族的最高统治者,他们立即调动了最强大的九位大魔尊,扑向了魔隋帝朝。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1章 第七十一章 但乔梁随即轻松下来,周三妹妹刚给自己发了信息,她和妹夫休年假,带着孩子和爸妈到江南旅游去了,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如此,廖夫人和宝贝女儿精心策划的这家访要泡汤。 这么一想,乔梁不由暗乐,看着吕倩妈妈道“阿姨,热烈欢迎您到我家做客,我爸妈也是好客之人” 吕倩和妈妈相视一笑。 乔梁接着道“只是很不巧,我爸妈让我妹妹两口子带着去江南旅游去了,前天刚走,要一周后才能回来。” “啊”吕倩和妈妈顿时意外,不约而同轻呼一声,又互相看了一眼。 吕倩随即瞪眼看着乔梁,“真的假的你小子要是敢撒谎,我把你脑袋拧下来当夜壶。” “小倩”吕倩妈妈嗔怪地看着吕倩,似乎在责怪她说话太粗鲁。 “阿姨是长辈,我能对长辈撒谎吗”乔梁冲吕倩一瞪眼,接着『摸』出手机,调出妹妹发的信息,把手机递给吕倩,“你自己看。” 吕倩接过来一看,傻了,还真是啊。 吕倩把手机还给乔梁,冲妈妈点点头,母女俩都面带失望之『色』。 看吕倩妈妈的神『色』,乔梁一方面感到轻松,不知为何,心里却又觉得有些过意不去,接着道“阿姨,虽然我爸妈不在家,但三江大山里深秋的景『色』是很美的,您去转转,放松下身心,也很不错。” 吕倩眼巴巴看着妈妈。 吕倩妈妈接着呵呵笑起来“好啊,既然很不巧,既然小乔这么说,那我们明天就单纯去欣赏山里的秋『色』好了。” 吕倩无奈点头,却又冲乔梁冒出一句“你爸妈出去旅游的事,你咋不提前告诉我” 乔梁一咧嘴,委屈道“你也没提前告诉我阿姨要去我家做客啊” “这”吕倩干瞪眼说不出话了。 看吕倩这样,乔梁又暗乐。 吕倩妈妈对吕倩道“小倩,这事你不能责怪小乔,是我们没有提前打招呼,既然这次不巧,那就下次好了。” 一听吕倩妈妈这话,乔梁的心又提起来,暗暗叫苦,艾玛,这次家访不成,还要下次啊。 不知下次何时到来。 吃过饭,吕倩要去结账,乔梁摆摆手“阿姨大老远来江州,今晚我请客。” 吕倩笑了“行,给你个表现的机会。” 吕倩妈妈也笑起来。 乔梁不由觉得吕倩话里有话,又觉得吕倩妈妈笑得别有意味。 不及多想,乔梁下去结账。 下楼快到大厅的时候,乔梁往前一看,接着停住了。 乔梁看到了赵晓兰,她此时正和几个人说笑着从大厅往外走。 乔梁站在楼梯上,看着赵晓兰她们出了饭店,然后去柜台结账,结完账回到房间,吕倩妈妈正站在窗口打电话。 乔梁坐下,对吕倩悄声道“刚才你和你妈去洗手间的时候,去的楼上还是楼下” “楼上的洗手间坏了,去的楼下。”吕倩道。 “去楼下的洗手间是不是要经过大厅”乔梁又道。 “是的。”吕倩点点头。 乔梁眼皮一跳,接着问“你们经过大厅的时候,你有没有遇到什么熟人” “楼下大厅客人很多,很嘈杂,我没注意看,怎么了”吕倩不解道。 乔梁皱皱眉头“我刚才下去结账的时候,看到赵晓兰了,她应该是在大厅吃的。” “嗯”吕倩也皱起眉头,“怎么她也在这里” 乔梁接着道“你和你妈去洗手间的时候,说不定她能看到,她可是有丰富办案经验的,以她的身份和敏感『性』,一旦看到,一旦猜到什么,这似乎不大好玩。” 吕倩继续皱着眉头“虽然是如此,但即使她看到,也未必知道我们的关系,何况,大厅里来来往往那么多人,她也未必一定会留意。” “但愿如你所说,不过,你今后要格外留意骆对你的态度和以前有没有什么变化。”乔梁叮嘱道。 吕倩点点头“嗯,我知道了。” 这时吕倩妈妈打完了电话,大家出了房间,下楼离开饭店分手,吕倩妈妈此次来江州不住酒店,住在吕倩宿舍。 送走吕倩母女,乔梁打车回到宿舍,接着给安哲打电话“老大,饭局结束了,今晚吃的很愉快,廖夫人很开心。” “嗯,她明天打算怎么安排”安哲道。 “明天她去三江山里欣赏秋景。”乔梁道。 “三江” “是的。” 安哲停顿片刻“梁子,我建议你通知下你爸妈,说不定廖夫人会去你家做客。” “啊”乔梁不由失声,喃喃道,“老大,你真是料事如神啊。” “嗯莫非廖夫人今晚就提出来了”安哲道。 “是啊。”乔梁继续喃喃道。 安哲呵呵笑起来“那你只有答应咯。” “可是,我爸妈跟着我妹妹两口子去江南 旅游去了,要一周后才能回来。”乔梁道。 “噢,那廖夫人应该会失望。”安哲道。 “是的,她多少有些失望。”乔梁道。 “她失望,那你呢”安哲道。 “我”乔梁干笑两声。 “你小子”安哲笑了下,接着道,“既如此,那你就陪她在三江的山里好好转转吧,这大山里深秋的景『色』,实在是很美的。” “好的,没问题。”乔梁答应着。 然后安哲挂了电话,乔梁点燃一支烟吸了两口,想着廖夫人此次泡汤的家访,无声笑起来,笑完却又感到一阵莫名的空虚和『迷』惘。 人生啊 此时,骆飞家。 骆飞正在书房里边喝茶边看书,最近公务繁忙,难得能静下心来读一会书。 骆飞喜欢读书,特别喜欢看历史书,从古往今来的宦海风云中,他努力汲取着对自己有用的东西,丰富着自己的大脑,拓展着自己的思维。 骆飞一直觉得,自己能做到今天的位置,除了现实中的客观主观因素,和自己不间断的学习是有很大关系的。 因为自己有这爱好,所以骆飞欣赏学习型的官员,从心里鄙视那些大老粗。 但虽然如此,骆飞也明白,欣赏是一回事,能不能用又是一回事,学习型的虽然能做事,但相对大老粗型的心眼太多,不好驾驭,而大老粗则头脑比较简单,很容易被自己所用,所以,作为领导者,在用人上,他更喜欢后者,或者根据情况两者结合起来使用。 这也是自己在实践中得出的体会和不断学习的收获。 这时书房的门被推开,赵晓兰回来了。 骆飞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赵晓兰,漫不经心道“回来了。” 赵晓兰点点头,坐在旁边的沙发上。 “我在看书,你去客厅看电视吧。”骆飞道。 赵晓兰坐着没动“老骆,先别忙着看书,我告诉你个事。” “什么事”骆飞不耐烦道,这娘们辞职后,整天无所事事,除了逛街做美容,就是在自己耳边唠叨一些东家长西家短的琐碎,听得自己耳朵都要长茧了。 看骆飞对自己不耐烦,赵晓兰撇撇嘴,接着道“这事你听了应该会感兴趣。” “嗯你说。”骆飞放下书,抬头看着赵晓兰。 “我今晚和朋友一起吃饭的时候,看到吕倩和一位气态不凡的贵『妇』人在一起。”赵晓兰道。 “那又 怎么了”骆飞翻翻眼皮。 “吕倩叫这贵『妇』人妈。”赵晓兰接着道。 “什么”骆飞浑身一个激灵,顿时来了精神,睁大眼看着赵晓兰。 看骆飞来了兴趣,赵晓兰得意了“当时我在大厅吃饭,吕倩和那贵『妇』人去洗手间,被我一不留神看到了,接着她们出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2章 第七十二章 “其实,犬子也是为了陛下着想,还望陛下原谅犬子的焦急而已。” 听到这时,高旭俊眉毛一挑,这倒是不错嘛,正好可以有机会让苏义晨死在自己手中,或者让他交出兵权来,到时候一切就是自己的了。 “小霍子,你把歌丞相手中的奏本拿上来,给朕看一看。” “是!”霍公公也是欣喜不已,没有想到这么快就能再次搬倒苏义晨了,这个机会,他可不会错过呢。 很快,他就从歌绍海手中取回了奏本。 奏本一打开,立马就有一封信,掉了出来,正好高旭俊看到那信并没有启封,就知道歌绍海这是早已准备好的,随即就有意把信举起来,“各位爱卿请看一下,朕也没有启封它,现在朕就立马启封。” 说毕,他就用手轻轻撕开信封,然后从里面取出三张纸来,看了一通之后,转交给霍公公,“小霍子,你来给各位大臣读一下,到底这是何人所写,写得是什么东西呢。” 霍公公一愣,随即恭恭敬敬接了过来,当看到末尾署名“魏珂”之时,他一愣,这个名字他也不陌生,毕竟当初苏义晨受伤,专门给苏义晨拔剑的人就是那个魏珂,难道魏珂会是歌绍海的人吗? 不过,在看到高旭俊投来对他信任的目光,霍公公这才清了清嗓子,缓缓念道,“末将怀着揣揣不安的心情,在向陛下说一事。” “因为苏义晨并不是真正意义上为熙朝而着想,反而是要篡夺皇位。当初苏义晨那伤,也是他有意而伤的,反而还诬告于歌军师。本来当初末将就想说出实情来,可是没有想到苏玄歌那个野丫头竟然威胁我们谁要敢说出实情来,一切就会让我们有不好的后果。” “为了不让我们有不好的后果,所以,末将也只有默默忍受着,可是没有想到,苏义晨竟然会更加变本加厉了,尤其是在得知他和苏玄歌那个女儿把钱财给弄完之后,竟然公报私仇,现在还在苦苦训练我们。” “在训练我们时,还说什么是我们搞得没有钱,还让他在朝堂上丢人现眼了。他训练的事情可不少,可是苦死我们这些将士了,在他的苏玄歌眼里,我们完全就是被利用之人,根本不是为他好。” “末将考虑半天,觉得还是如实禀报给皇上。但是末将也知道,末将身份不够,而且也是无法面见陛下容颜的,因此,也只有冒失而写下此信,并转交给歌丞相,让歌丞相代替末将把此信转交给陛下,还望陛下能解救末将等将士,不要我们再受苦了。末将:魏珂敬上” 听到这时,孟峥天不由一愣,随即就明白过来,这一定就是歌绍海父子二人有意如此做得,目的就是要让高旭俊再次对苏义晨有怀疑之心,他刚刚要张嘴说话时,却赫然发现南宫王爷竟然冲他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反而让他假装是在打了一个哈欠。 “你们可有证据吗?”高旭俊又问道。 “有。”歌绍海立马说道,“是微臣昨天和犬子亲眼所见呢,苏义晨真是心狠手辣啊,完全把战士们给当作了拉磨的驴子,甚至还多次折磨他们,稍有对他不敬的人不是打就是骂来。” 南宫离在这个时候,也已经猜测出来,这次歌绍海父子告状也许一切就是苏玄歌这个小狐狸给有意搞得,毕竟,他也知道真正贪污之人是何人啊,不过,他并没有言语,倒是坐在一旁,静静地观看,或者说也想知道高旭俊到底是相信歌绍海还是相信苏义晨,他也好做决定。 “亲眼所见?!”高旭俊皱眉,可是这已经过了一个晚上,白天也不见得也有军训啊,随即又问道,“那么除了这个,还有什么证据?” 虽然这封信算是一个证据,但是物证也要齐全啊,要是只有一个根本是没办法说得,更加会让苏义晨以“诬告”为由。 “自然是由,王勇可以作为证人。”歌承信在看到父亲有些犹豫时,立马就说道。 “那么就宣王勇和苏义晨一同进见……”高旭俊说到这时,又害怕再遇到曾经向苏玄歌赐婚而被苏玄歌给撕了圣旨,甚至还吞了,这才把目光转身南宫离,“要不你去?” “陛下,微臣身子有恙,倒不如让三王爷前去。”高旭达本以为南宫离会叫自己去,可是没有想到,他竟然把这个机会让给了自己的三弟高平善,到底他是什么用意啊。 “也行。”就这么着高旭俊算是同意南宫离的意见了,其实,南宫离这一步,也是走对了,要是他去定会再次被高旭俊怀疑了,更加觉得没有一个人可信任的。 此时,苏义晨和苏玄歌早已回到了自己的家中,军营里的一切又恢复了平静,所以,当高平善来到军营时,并没有发现苏义晨和苏玄歌,当他传话要王勇去面见皇上之时,王勇却是一脸懵怔,“三王爷,为什么要小将前去啊?” “陛下有旨,本王也是传旨的。”高平善也没有直说,只是拐弯抹角道,随即又问道,“苏将军没有在军营吗?” 不等王勇说话,倒是林辉开口了,“王爷,苏将军和歌将军根本没有出现过,而且他们身子都不好啊,哪里出现过,自然就是在 府中休养身体呢,要不是身子不好,岂能不上朝呢。” “可不是嘛。” 高平善听到这时,也有些疑惑了,到底歌绍海父子所说是实情还是这些将士所说是实情啊,但是为了传旨,最终他还是去了将军府,反正必须是让苏义晨前去,这要是做不成,他可真是一个失败的王爷啊。 当他进入将军府,赫然就看到黄太医拿着药箱走了出来,看到是三王爷时,黄太医立马行礼,“见过三王爷。” “将军怎样?”高平善立马问道。 “身子不是大好,哎,要不是那剑被早早拔下来,也不会这腿治不好了。”黄太医说完,就再次行礼告辞。 苏义晨听闻后,就由苏歌怡给扶着出来,随即也咳嗽着行礼,而苏玄歌也是在琪儿的搀扶下,带着苍白的脸色,与父亲一同行礼,见过三王爷。 高平善被这一幕给搞了个懵怔,不是说都在军营里吗,怎么会在这里,而且还各个身体是极不好啊,倒是证实了他们并没有说谎话,难道是歌绍海他们有意而说的,为的就是陷害苏义晨他们吗? 想归想,但是他还是把皇上的意思传给了苏义晨,苏义晨点点头,就说自己会去的,还望王爷先行一步,他得要换朝服,随即又咳嗽着对苏玄歌说,“歌儿,你就不必前去了,为父会替你向皇上告罪的。” “那歌儿就谢过爹爹了。”苏玄歌点点头,随即再次向高平善行礼,然后在丫鬟的搀扶下回到闺房中,继续休养身体去了。 王勇比苏义晨要早到一步,而且也算是提前见了高旭俊。这也是他有意的,为的就是能让王勇作证,到时候,他也好给苏义晨定罪啊,要不,人家就会说他是一个昏庸的皇帝啊。 “朕听闻你昨天在埋怨过苏义晨和苏玄歌对你因公报私仇吗?”高旭俊一见到王勇立马就开口问道,随即他还有意眨了眨眼,意思是他可以说谎话。 然而,王勇回想起自家小姐的训话,也就是说让他否认到底,反正当时也没有证人,除了歌承信,也再没有他人了,随即连连摇头,“陛下,小将一直在军营里守候着,根本没有见过苏将军。” “王勇,你怎么能胡说呢,明明是你昨儿夜里拉我去喝酒,你与我说话的啊。”歌承信怎么也没有想到,王勇竟然在这个时候会否认,甚至也不承认自己有过与他会面的事情。 “歌公子,恐怕是你自己喝醉了酒,自己记错了吧,要不,就是你自己有意构造出来的,反正小将一直是在军营里,也没有出过军营。 如若陛下不信,不妨去问问黄清大哥他们。” “不可能,是你亲口对我说得,当时你还醉意醺醺的说,要我替你报仇呢,说是苏义晨他们父女二人对你们怎么不好……”歌承信再次一一把王勇说过的话再次说了一通。 王勇倒是轻轻一笑,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3章 第七十三章 现宝,争宝不断持续着。 叶长空和七星蟾蜍的八位后辈,皆都还未出手。 仅只是立在所占据的区域中,目睹着一件件宝物的展现,一场场争宝之斗的展开。 叶长空还未出手,只是因为他在等,等一个合适的契机。 能够在登台争宝一战的同时,让那些浮空宫阙上的某个古皇族群欠下他一个人情,从而成为他入妖神岭的引路人。 七星蟾蜍一族,未出手争宝。 并不是,没有遇到令他们心动之物。 而是现宝之人,所要求的交易之物,七星蟾蜍一族中拿不出来。 这一切,无不是吞爷所导致的。 要不是吞爷在云梦泽里,将七星蟾蜍一族吃穷了,也不至于这般。 天蟾妖圣、金蟾妖圣等七星蟾蜍一族的妖圣人物,虽说身上都各自有着一些私藏。 不过这些私藏,无不是他族中最为珍贵之物。 自是想要用来交易换取,对其族中那八位后辈最有用之宝。 “现宝环节上出现的奇珍异宝,虽说明显要比那些交易山道区中各族摆摊售卖之宝高出一些档次来,不过多半也都只是属于顶尖圣级层次的。” 叶长空在心中暗道着:“已经有二十六人登台现宝了,却是还未出现一件神级层次的宝物。” 也唯有出现了神级层次的宝物,才会引得在场的古皇族群以及妖圣族群疯狂相争。 等到那时,叶长空才有机会,能够让某个古皇族群欠下他一个人情。 当下这些争宝之战,以及所现之宝,都只是现宝环节的一些开胃菜而已。 而,神级宝物,是何等的珍贵。 场中参与现宝环节的那些强大妖圣族群,就算是拥有,也不大可能会拿出来。 除非是那件神级之宝,对于所属种族没有什么大用,才会在拿出来进行现宝交易。 不过,叶长空先前听天蟾妖圣说。 以往每届妖圣山盛会的现宝环节上,都曾出现过神级之宝。 这次,应当也不会例外。 “古皇族群与妖圣族群间的差距,也并非我先前所想的那么大。” “到场的这些二十八个古皇族群中,除了妖龙、天火猿、玄雀、鬼面蛛、风鹏、金剑天虎、这六大古皇族群外,年轻一辈间的实力水准,也都差不多。” “只是,拥有圣级血脉的族人数量方面,古皇族群比妖圣族群要多 出许多而已。” 叶长空看着上方台上,正在激烈相斗的两位妖族青年,在心中微微的道了声。 先前,所展现的二十六件宝物,场中的二十八方古皇族群,也皆都有年轻一辈人看重,下场争宝。 通过这些下场争宝的年轻人物之间的争斗,叶长空对场中所有古皇族群年轻一辈的实力,也有了很清晰的了解。 在这二十六件宝物的争宝过程中,依旧是妖龙族的龙九和金蚩的那场争斗,所展露的实力水准最高。 天火猿、玄雀、鬼面蛛、风鹏这四大古皇族群,自是也有年轻人物下场过。 只不过,全都是一种极其强势的碾压姿态,战败了各自所面对的争宝对手。 故此,让叶长空没能完全看出这四放古皇族群出战的圣子人物,所具有的具体战力。 至于其余二十二方古皇族群出战争宝之人,就显得很是一般了。 与现场那些妖圣族群的圣子族人争战时,无不是斗得旗鼓相当,仅以微弱的优势击败争宝对手。 不过多时,台上的战斗已经结束了。 天象一族的圣子,以半招之差,败给了他的对手,被击出了争宝台,当场重伤昏迷了过去。 而,整个现宝环节,持续到这里,前后总共,已是进行了七十八场争斗。 这七十八场争斗中,也仅只有小部分战死在了战台上。 大多数争宝失败者,都只是被他们的对手,给击飞出了争宝台。 毕竟,除了妖龙、天火猿这六大古皇族群外。 其余各方族群,年轻一辈间的实力差距并不大。 再加上,为宝而战,又非生死之战。 一般登台争宝者胜后,都不会下杀手,从而彻底的得罪对方所属部族。 只有,如妖龙族和金剑天虎那般,相互族群间本就有着很深的恩怨,才会诛杀对方争宝者。 这时候,天色也已是彻底黑了下来。 然而,现宝、争宝,却并未因此而中止,而是继续的展开。 直至整个现宝广场,再无人现宝为止。 叶长空先前就听天蟾妖圣说过,一般每届妖圣山交易盛会的现宝环节,都会连续进行三天左右的时间。 正是如此,当台上那位出自一方古皇族的青年,争来了第二十六件宝物,离台之后。 风鹏一族做盘踞的浮空宫阙中,立刻就有老辈妖圣人物,开口出声道:“下一位,继续现宝! ” 旋即,就见广场中一处妖圣族群中,有一道人影腾跃而起,落在了现宝台上。 “人族?” 当这道身影出落在现宝台上后,现场诸多妖族族人止不住的轻疑了声。 人族修者,前来妖圣山交易盛会,依靠着某一强大妖圣族群,参与进现宝环节的,算不是什么稀奇事。 不过,大多数人族修者,多半都是为争宝而来,想要得到某种只有妖族中才拥有的特殊宝物。 少有人,会前来妖域进行现宝的。 毕竟,如今神武界中,人族所掌有的各种资源,可是要比妖族多得多。 想要卖宝,完全没必要冒着风险,前来参与妖族的这场群妖聚会。 叶长空的目光,无不是也落在了台上之人身上。 只不过,此人身着黑衣蒙着面,根本看不清其容貌。 “人类,你想要现何宝?” 另一位古皇族的妖圣,立刻开口问道。 黑衣人没有回话,直接从储物戒中将其所现之物取出。 就只见其手掌中,恍然间出现了一颗拳头大小的宝珠。 宝珠浮现的刹那,绽放出了极为璀璨的星辰光辉。 在当下黑夜时分,宛若一颗被黑衣人托浮在手掌上的星辰般。 见到这位黑衣人所现之宝后,广场中许多的妖圣人物,都不由浮现出了精芒来。 就连盘踞在那些浮空宫阙上的一些古皇族群,也亦是如此。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4章 第七十四章 萧晨开始修行,他本来打算修行修行从宋晓与连晨手机搜刮来的圣阶武技,但是这时白晨风却开口了。 “我觉得你不如修行神荒神帝诀,那可是圣阶功法,起武技强出太多了。如今你已经修成**通神,为何不在修第二层筋骨通神,据我观察,若是八荒人帝诀你修行完前四层,身躯强横可以超越神兽的层次。” 萧晨闻言,心动了。 但是第一层他可是话费了一年的时间啊,现在可不是在人皇石像之,如何有一年的时间给他花费? 白晨风自然知道他的顾虑。 “虽然没有人皇石像,可是天荒圣地也可以大大的节省时间。”此话一出,萧晨鹈鹕灌顶,虽然不如人皇石像那般恐怖,但是却也算的恐惧了,外界一个月,里面便是三个月的时间,如果给他四个月的时间,他估计便可以踏入筋骨通神了。 但是四个月可能吗? 不管如何,萧晨最终还是打算一试。 但是天荒圣地不能暴『露』,于是他叫来张云。 “老大,什么事?” 张云问道,现在他对萧晨忠心不二。 萧晨道:“我一会儿会在结界闭关,如果圣院来人,捏碎这块玉牌,我便会立刻出来,知道吗?” 后不地远情孙术所月故科吉 张云点头。 “明白!” 萧晨设置结界,然后踏入天荒圣地之,开始修行神荒人帝诀,冲击第二层境界,筋骨通神! 嗡嗡! 仙力包裹下,萧晨入定。 外界,时间在流逝。 自从宋晓与连晨等人离去之后,已经过去了两个月的时间了,可是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而萧晨也闭关两个月了,还未出关。 孙不不科鬼敌察陌孤由独酷 张云等人轮流修行和护法。 他们的实力也在提升。 两个月的时间,有阴阳镜在手,张云实力踏入仙帝境一重天巅峰,直『逼』仙帝境二重天强者。 算是在场之人最强战力。 萧晨不在,他表是任务重大,不但要守护萧晨还要守护那些战界的弟子,于是张云的好感度也在暴涨。 又过了一个月。 圣院的人依旧没有找来,殷墟这里只有战界的弟子,那里还有热门地带的风采? 艘不不地独结术所月球故毫 “圣院的人不会不来了吧?”有战界弟子出 声说道,神『色』微微闪动,三个月了,要来早来了。 闻言,有女弟子接话。 后不仇仇方结察战闹恨酷酷 其他人附和。 “有可能呢。” 张云坐在萧晨的结界旁边,凝眸,三个月了,还没动静,这可不像是圣院的作风,他们能够忍下这口气? 后远地地酷结恨陌月所陌学 不可能! 但是为何还不来,难不成是有所预谋? 这也不无可能。 “大家提高警惕,越是如此,大家越不能掉以轻心,在老大没有出关之前,我们都是危险的。” 艘远科远方结术陌冷接封孙 所有人都是点头。 艘远科远方结术陌冷接封孙  “我萧晨人在这里,你们谁有能力杀我,尽管出手,但是你们一但出手便是做好了死的准备。” 张云说的没错,他们不能大意。 不然一旦圣院来袭,他们将会陷入极度危险之,很有可能会丧命在这殷墟之。 有过了十多天的时间,在第三个月的第十三天,风云变动,恐怖的威压降临,张云第一个站起身来,手持阴阳镜,抬头看天。 一双眸子无的深邃。 是圣院的人来了么.... 艘远仇远独结球战阳通所酷 终于...还是来了! “所有人戒备,圣院的人来了。”张云话音落下所有人都是纷纷绽放仙力,手持得到了法宝,顿时恐怖的力量在大地之冲天而起,威力无边。 嗡嗡! 张云阴阳镜一晃,阴面朝天,顿时一道光芒攒『射』而出,直『射』苍穹,一声轰响,一道人影跌落,摔在地,成为肉泥。 不用想,圣院的人。 因为他们的衣衫不同,张云朗声道:“圣院的人,既然来了,何必藏头『露』尾,出来吧!” 话音落下,有二十多人御空而来,为首的是三人,两男一女,三人气息强大,其两人仙帝境四重天巅峰,一人踏入仙帝境五重天层次。 身后之人清一『色』仙帝级别。 这样的阵仗放在圣国,足以横扫了,即便是至高势力恐怕要付出一定的代价! “你是萧晨?” 为首的男子名为龙泽,他看着张云,出声问道:“你是萧晨?” 声音淡漠,恐怖的威压,直接镇压而下,张云等人闷哼一声,纷纷后退, 张云靠着阴阳镜的加持,还能支撑。 “我叫张云,萧晨是我老大!” 话语,透着傲然。 轰! 龙泽威压震杀,张云直接口吐鲜血,暴退,龙泽凝眸,确定张云:“萧晨呢?让他出来!” 张云擦拭嘴角鲜血,阴阳镜阴面直接照向龙泽,顿时,一道蓝光杀向虚空强横的力量掠夺生机。 龙泽凝眸,好恐怖的力量。 他手掌化指,一指爆杀而出,直接震碎阴阳镜的杀机,鲜血飞溅,张云肩膀被洞穿。 “张云!” 战界弟子围了过来。 张云摇了摇头。 “我没事...”张云抱着肩膀,缓缓说道,这一次的敌人太强了,他完全没有还手的力量。 空,龙泽脸『色』依旧冷漠。 “敢对我出手你胆子不小,你可以去死了。”说完,恐怖的力量杀向张云等人,张云咬牙切齿,手玉牌捏碎。 老大,我撑不住了。 快来救场! 张云被掀飞,鲜血狂喷,其他人同样如此,十多人被龙泽一人一掌轰飞,仙帝境五重天的他,恐怖如斯。 而在这时,龙泽身边的那个女子开口,纤纤玉手指向那一处结界,开口道:“萧晨很有可能在哪里。” 闻言,龙泽回头。 勾唇一笑,莫非在闭关? 唰! 一掌镇压而下,从天而降的金『色』手掌直接轰炸那个结界而去,顿时那道结界被轰碎,大地都在震动。 张云登时疯狂了。 老大还在闭关,这一掌下去.... “老大!” 张云怒吼,双眼充血。 而龙泽身后的宋晓与连晨等人都是笑了,看来这一次萧晨是死定了,他们心里真的是无的舒爽。 结远仇地情孙球由冷诺由不 敌仇科地独艘恨战冷所战孤 龙泽也是凝眸看着那尘埃之。 萧晨这么死了? 艘仇地科方孙术接月结孤毫 如果是这样的话,未免太简单了,他没有立刻走,而是静静地等待着。 很快,尘埃之走出一人。 艘科远科酷艘术由月月最指 白衣风华,身怀杀死。 一双眸子无冰冷,恐怖的仙力在这一刻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5章 第七十五章 秦天神朝,曾是武域最强的超一流势力。 有着九万多年的历史传承,占据着武域三分之一的版图,不可谓是疆土无尽,强者如云。 而秦天神朝的统治者,无疑是秦族。 秦族,又分有十二大外姓族人以及秦氏主脉。 除此之外,在秦天神朝内,还存有着与秦氏皇族联姻的拥有悠久传承的大族,以及祖上曾为秦天神朝立下了赫赫战功被封为世袭王爵的守护王族。 而后,便是生存在秦天神朝疆土中,受秦天神朝所庇护的上千二流圣级宗门、家族。 再往下,便是那难以具体统计的三流圣级宗门、家族了。 在秦天神朝,最巅峰之时,号称拥有百亿子民,百万族人。 在武域这般,人族武道最鼎盛之地中。 如此一个庞大的国度体系,堪称为神朝,也不为过。 况且,传说秦天神朝历上,诞生过神! 只不过秦天神朝有神境存在诞生的那个时代,距离如今太过于久远了。 中间相隔着,不知多少代人。 哪怕有古书史册记载,也不知被封尘遗忘在了秦天神宫中,历书库的那个角落里。 秦天神朝传说中的那位神境存在,更是不知销声匿迹了多少万年。 就连十多年前,秦天神朝遭遇到了覆灭大劫,秦天神朝穿梭中的那位神境存在都未曾出现过。 而,秦天神朝覆灭后。 秦氏主族,十二大外姓族人,守护王族包括所有的联姻大族,都遭受到了血洗屠戮,各个部族族人死伤无尽,支离破碎。 拥有着上百万族人,统治者百亿子民的庞大国度,崩灭。 就算百分之九十九的族人,都被慕容世家、商家、瑶池圣宫所屠。 只存有着百分之一的族人,有幸避过一劫活了下来。 那,也是一个不小的数字。 如今,十多年过去了。 武域中究竟还存有着多少秦族之人,这些秦族后人又以怎样一个新的身份隐存于武域中,没有人知晓。 单纯是,想要将这些秦族隐存的势力,从武域中寻出来就很难了,更不要说能够具体统计出秦族尚有多少族人存活了。 秦妖娆,能够以一人之力,在踏临武域的十年里,搜寻到五方秦天神朝残存势力的线索踪迹,当真是很了不起。 只不过,这五方秦族的隐存势力中。 真正是秦 妖娆所探寻到的,也仅只有暮歌城城真武圣阁的郝家,青锋城擎天剑院的岳家。 其余的三家,皆都是秦妖娆在真武圣阁与郝家之人接触时,从郝武、郝真二人口中得知的。 而,慕容世家、商家、瑶池圣宫等十方超一流势力,如今已为武域的主宰。 在如今武域的这个格局环境下,想要复兴秦天神朝何其之难。 唯有将如今武域中隐存的曾为秦族的势力皆都暗中掌控整合在一起,或许还有着一线希望。 如今,叶长空入擎天剑院,入岳家,也有一年多的时间了。 为了探查岳家对复兴秦天神朝一事的态度,他连一年多的时间都等过来了。 自是,不会在乎再多等上十天的时间。 等到那位出自秦族主族的秦羽带着古家到来,岳家彻底表明了态度后,他再向岳家摊牌也不迟。 这十天里。 岳家在为迎接秦羽和古家之人的到来,做着准备,连续召开了数次族中的高层会议。 通过岳茹这位内部线人的帮忙打探,叶长空更是知晓了,岳家族中,明显存在着两种声音。 正如叶长空先前所猜想中的那般,岳家中的两位半神族老,各执一词。 导致了岳家中其余族老以及七位主事长老,也是有愿意辅佐秦羽匡扶秦天神朝的,也有反对不愿的。 而,在这十天里,叶长空却依旧如同往常般安静的修行着。 并没有因收服岳家之事,有了秦羽和古家的参与而做出什么改变。 这天,上午。 叶长空正在剑象石窟中,参悟一副甲等的剑意图。 忽然间,就感知到了一股浑厚的元力波动,令得他猛然睁开了沉闭的双眼,来到了这座石窟之外。 只见,在他目光眺望的苍穹间,一艘古朴不显的飞船,正朝着擎天剑院方向飞来。 飞船的甲板上,看不到任何的人影,直接降临在了擎天剑院这处迷雾封锁区的一处大殿前。 那座大殿,是为岳家的议事殿。 “来了吗……” 身旁不远的一座万象石窟前,岳茹目光也亦是凝望着那艘飞船降落方向。 她与叶长空一样,刚才都在这座万象剑山中参悟万象剑图,感受到了外边的动静才走了出来。 这时候,岳家这处隐居之地中,更是有许多的身影浮空而起,目光皆都朝着那座大殿方向望去。 其中在岳 家里拥有着一定地位身份地位之人,都是飞掠向了议事殿方向。 秦羽和古家之人,这次来访的消息,这些天里,已是在岳家族中传开了。 以至于此刻,这处从外面看起来好似被迷雾所笼罩着的岳家隐居之地里,各处都有着关于此事的议论声响起。 “我去帮你看看。” 岳茹朝着叶长空道了声,旋即身形也朝着议事殿方向而去。 叶长空虽受岳家器重,但毕竟只是一位比较受器重的外姓族人。 在他还未和岳家摊牌之前,以他目前在岳家的身份和地位,根本不方便前往议事殿。 就算是去了,怕是也会被岳家族中的一些长辈给诉喝走。 岳茹则不同,她不仅是岳家的嫡系,更是岳家年轻一辈中最具剑道天赋之人,其父岳山海还是岳家的二长老。 在岳家中,多少还是拥有着一些影响力的。 不过多时,岳茹就来到了岳家的议事殿中。 这时候,议事殿内,已经聚集了不少人。 坐在议事殿主位上的为首者,自是岳家族中的两位半神元老了 其余岳家诸人,则是散立在殿内的两侧,相互间交头接耳的低声说着些什么。 那站在大殿中央的一群,自是秦羽和古家那一行人了。 而,这行人的最前方,则是一位容貌极为俊俏的青年。 这青年不仅容貌俊俏,气质更为出众,一身金色长袍,无不彰显着其具有的高贵。 毋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6章 第七十六章 沧澜圣院,十日前册封圣子的那座浩荡广场中。 如今,还停留在圣天城中的外来圣级势力之人,皆都已汇聚至此。 只因,今日是诸方顶尖圣级势力的圣子争锋之日。 只是由于前晚,圣天城中所升起的那巨大**。 导致了今日,聚集于此的人群,要明显比圣子册封大典那天少得多。 圣域南部中围圈域二十四方顶尖圣级势力,仅有沧澜圣院、天魔圣宗、无极圣门、圣火门和青羽圣楼这五大势力之人在场。 其余十九方顶尖圣级势力,全都在那一夜后,相续离开了圣天城。 那数以万计的下等、中等、上等圣级世家,也有大半远离了圣天城这片是非之地。 使得,今日这浩荡的广场,显得有些空旷。 不再如圣子册封大典那日那般,天上地下皆都宛如茫茫人海般,将现场拥挤得水泄不通。 广场各处,仅只能见到稀松的人群散落各处,相互间争论今日的这场圣子争锋之战。 所有人,皆都知道。 今日的这场圣子争锋之战,实则却是只有一战。 这一战,不仅仅是圣域南部中围圈域年轻一辈中,两位绝顶妖孽人物为自身之名而战。 同时,更是无极圣门那五方联盟与沧澜圣院间的较量。 圣天城中,生出了如此巨大的**。 无极圣门、圣火门、青羽圣楼这三方与沧澜敌对的势力,还未离开圣天城。 为的,就是想要通过这一战,重挫沧澜圣院锐气,振奋他们一方的士气。 若败,更是能通过这一战,判定出沧澜圣子以及沧澜圣院,未来所具有的成长空间和发展潜力。 好让他们这些与沧澜圣院敌对的势力,早做防备以及事后对圣域南部中围圈域的布局打算。 “沧澜圣子的成长史虽妖孽,又在册封大典当天败了青阳圣子,但无极圣子却是近万年来,唯一悟得了无极圣门最强传承无极剑道之人,其天资又怎会差?” “而无极圣子具有着五等巅峰人皇之境,高于沧澜圣子两重,无极圣子的胜算应该比较大一些。” “毕竟册封大殿当天沧澜圣子虽败了青羽圣子,不也负了伤,足以证明沧澜圣子的实力,仅比青羽圣子强出一线而已。” “可沧澜圣子与青羽圣子对战前,已是经历了两战,我到是比较看好沧澜圣子。” 等待这一战到来的过程中 ,场中不可谓是众议纷纷。 有看好无极圣子夏无风的,也有人为沧澜圣子叶长空更强一些的。 这时,汇聚在此的上千来自圣天城本土以及圣天城外各方的下等、中等、上等势力之人,所有的目光,无不是汇聚在了广场中央那座悬浮着的青石战台上。 而今日,这广场之上。 不仅到场人数,远不及册封大典当天。 现场一些关于册封大典的布局,也皆都撤掉了,只留下了大量空荡的观战席位。 原本那座恢弘气派的主礼台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便是一座有巨大的圆形青石战台。 无极圣子夏无风,此刻正立在战台之上,神态略显傲然的扫视着四方。 当临近辰时之际。 天边有着高昂的龙吟争吼声起,一座由白银蛟龙拉车的黄金车銮,朝着这边极快行驶而来。 “来了!” 随着黄金车銮的出现,那散布在广场四方的人群身影,眼眸全都不由位置一亮。 这些还留在圣天城中的下等、中等、上等圣级势力,大多数都是受沧澜圣院庇护,亦或是与沧澜圣院交好的。 他们虽难以断定出,沧澜圣子与无极圣子究竟孰强孰弱。 却是很期待,沧澜圣子能够绽放出册封大典时同样的光彩,将无极圣子给踩踏在这战台之上,扬他们沧澜分支势力一方威风。 让无极圣门、圣火门、青羽圣楼以及场中少数受其统治的下等、中等、上等圣级势力,丢尽颜面的从圣天城中铩羽而退。 直至黄金车銮飞驰到青石战台上空后,立在车銮主位上的叶长空才纵身轻跃,飘然落在了战台上夏无风的对面。 场中所有的目光,也无不是在这一刻,皆都凝汇在了青石战台之上。 “开始吧。” 陆沧澜目光冷冷的扫向了无极圣门、圣火门、青羽圣楼等人所在之处一眼,朝着台上的二人轻声道。 对方,如此执意,想要让无极圣子与他沧澜圣子一争高下。 陆沧澜、莫天虚等沧澜强者人物,到真想看看,这无极圣子究竟是有何等的天资。 “今日的场面,虽远没那天那般隆重盛大。” 夏无风在这时目光凌然望向叶长空,开口道:“不过,败了你,世人也依旧皆都会知晓,我夏无风,才是当今圣域南部中围圈域年轻一辈之最!” 对于这个名,他很在意。 对他而言, 远比这一战胜后,能为无极圣门带来的威望声誉更具意义。 哪怕他知晓,圣域南部中围圈域中,还有这一位楚一凡和燕无双与他具有同等名气。 但,此战过后,他的名,无疑将会盖过这二人,成为圣域南部中围圈域年轻一辈风头最盛之人,没有之一。 而随着他这番话语声的落下,身周有着好似无穷的浩然剑意绽放,随着其周身绽放出的剑气元芒涌动着。 使得,顷刻间好似有无数天地之剑盘绕着他,令他宛若化为了执掌天地剑道的主宰般。 他无极剑道之名,将会在今日,绽放出最为璀璨的光芒来。 “就凭你?” 叶长空听得对方此话,止不住的轻笑了声。 着实没想到,这无极圣子竟是如此在意虚名之人,故此不由轻看了对方一眼。 不过,在感受到对方身上所绽放出的那股凌天剑意后,叶长空却是没有丝毫的轻敌。 燃血秘术、燃火秘术运转而起,身上轰然绽放放出滚滚雷霆与炽焰,与对方身上涌出的无形剑意、剑气产生了激荡的碰撞。 他的双眸,更是在这一刻骤然间有金焰般的眸光燃起。 在破虚天眼之下,四周所有的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缓慢了起来。 那盘绕在夏无风周身的每一缕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7章 第七十七章 白角人族为表歉意,愿意拿出相应补偿,韩东当然不会拒绝。况且他本来也没打算因为一个红瑜,便与白角人族恩断义绝。 不管如何。 白角人族的恩情,韩东始终记得。 这是他为人处世的根本原则,无论遇到什么事情,他不想动摇,也永远不会跨过这条底线……恩必报,仇必奉还! “白角人族。” 韩东与丹布点点头,回到青云宫殿收拾了一遍,然后离开宫殿,前往辰河宫核心区域最上方的辰河巨塔。 经过一朵朵彩云,他站在辰河塔面前。 如玉如金的巨塔,巍峨矗立,亘古不变的旋转,即使历经无数纪年的时光流逝,依然璀璨庞伟。 嗡嗡。 九十九层辰河塔,缓缓转动,每层皆有锋锐棱角与闪耀外壁。 巨塔外壁在闪耀,每层外壁尽皆对应一个活灵活现的名字,宛如古老尊贵的沧桑雕刻……从上往下,韩东目光弥漫平淡,最终定格在的展示恒宫级力量,其实为了震慑韩东。 “我竭尽全力,应该不过分。” “尽管韩东修炼资质杰出,甚至能够媲美森。但我们白角人族强者林立,底蕴雄厚超乎韩东的想象。”恒宫级女子横渡星云空间,回返辰河之塔。 既是释放善意,歉意,同时也有震慑,警示。 白角人族不想与韩东为敌,所以震慑方式比较内敛,隐隐约约,迂回曲折,不想伤了韩东的自尊心。 与此同时。 置身偏僻空旷的星云空间,韩东停留原地,思忖了一会儿。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8章 第七十八章 叶谦坐在那里,感受着自己丹田内的变换,感受着自己身体的变化,他终于明白了过来,所谓的神通境,果然是有神通之能! 神通境,就是要在丹田处形成一个灵核,而这个灵核,就是沟通武者与外界灵气的根基!只有形成了灵核,武者才能够通过控制这个灵核,让自己的灵力与外界的灵气,自由的沟通,而且,用自己体内的灵力,去影响外面的灵气!从而做到控制外界灵气,形成种种的神通! 叶谦坐在那里,他有点感叹,怪不得自己无论如何努力都一直没办法突破,实在是因为这灵力不够形成灵核的缘故!想要凝聚成这一颗灵核,需要浓缩的灵力是很多的,灵力在丹田处强烈的旋转,然后聚集,最终发生质变,形成灵核! 而控制灵核,就可以更加自如的控制周身的灵力了!更加可以通过灵核,与外界的灵气相沟通,从而做到神通加体! 叶谦笑了起来,终于,他终于突破了这个关口了!虽然以前的时候有灵力枪在手,他也可以与神通境武者一战,但是,终归是要靠偷袭和出其不意的,现在他也成了神通境的武者,那么一切就都变得容易起来了! 此时,血精石丹药所散发出来的药效还在源源不断的朝着叶谦的周身输送,这一次,叶谦分明感觉到,自己体内流淌的法源灵力,不再是以前那种浓雾状态了,现在甚至已经可以说成了液体状态了! 叶谦知道,现在自己体内的灵力更加的多了,这也就意味着,自己可以更加自如的使用空间突刺,可以更加自如的使用乌灵枪了! 叶谦坐在那里,继续吸收着血精石丹药所提供的灵力,与此同时,叶谦也在感悟和巩固着自己的神通境境界,现在自己也进入了神通境,叶谦对于神通境武者的能力也有了更加清晰的认识,他突然觉得,自己以前能够这么多次从神通境武者手底下逃生,能够击杀一些神通境武者,还真的是挺走运的。估计是因为那些神通境武者都低估了自己实力的缘故。因为,一个神通境的武者,其实真的很强,叶谦现在成了神通境武者,对这一点也有了切身体会! 用了整整一夜,外加一个早晨的时间,叶谦总算是把血精石丹药彻底的吸收干净了,而且他也算是彻底的了解和巩固了神通境了。神通之境,并不是激发真正的神通,而是能够操控和沟通外界的灵气,做出种种神一般的事情来。而到了神通境,武技就变得尤为重要起来了! 武技,在炼体境的时候,武技只是格斗技巧而已,这一点,叶谦特别的有优势,因为叶谦 以前就是个古武者,对于格斗,还有枪械,特别的了解,所以格斗他根本不需要怎么学习,就能够轻松的战胜对手。 但是现在,叶谦发现了一个很大的问题,那就是到了神通境之后,他需要寻找一些武技才能够更好的发挥出自己的实力来了。而且,到了神通境之后,每个人都开始有各自的发展方向了。 比如一些武技,可以沟通天地灵气之后,能够让武者健步如飞,甚至在水面上飞奔,这就是专门修炼速度的。有的则能够让灵气护体,从而刀剑不伤,这就是修炼的防御,等等。 叶谦现在修炼资源太少了! 以前的时候叶谦并不觉得,毕竟自己有法源灵力,修炼的时候,只需要尽情的服用丹药,使用灵石,就可以了。而且,对于武技和枪技,叶谦根本都不需要怎么去修炼。 但是现在,很显然,叶谦需要寻找一些适合自己的武技功法,学习那武技的应用灵力的法门才行了。另外,乌灵剑其实算不上什么好东西,应该寻找顺手的武器,这样才能够配合自己要学的武技,发挥出最大的能力。还有灵力枪,也需要改进了,现在的乌灵枪,威利还算可以,但是现在自己已经是神通境武者了,体内的法源灵力储存很多,可以把乌灵枪**的更为暴力一些,这样也更加有助于对战时使用乌灵枪! 叶谦点了点头,看来自己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而这些事情,叶谦觉得,在千岛国应该都能够轻松的做到!毕竟,按照叶谦推算,千岛国应该是个等级普遍偏高的地域,在那里神通境武者的武技还有武器之类的,应该都很容易得到才对! 叶谦起身,他发现自己的身体外面竟然又已经有了一层污秽了,叶谦知道,这是进入神通境之后,自己的体质进一步增强的原因,实际上,不仅仅是自己的身体增强,丹田百脉,其实都被锤炼的更加坚实了! 叶谦身体一闪,金色的法源灵力瞬间闪动,接着叶谦已经走出了那个石壁,其实,以叶谦现在的能力,他完全能够直接从这里往地面上穿行而上,叶谦估计,现在自己最多一次可以瞬间移动几十米了,这个距离,确实很恐怖!不过,叶谦没有这么做,他不能把自己体内的法源之力都给浪费光了,现在体内的法源灵力很多,补充起来自然也要慢得多了。 到了外面,叶谦发现,已经是第二天中午了,他伸了个懒腰,然后就看到不远处的梁云正焦急的站在那里。 梁云看到叶谦走了出来,一下子就跑了过来,也没管叶谦身上的臭味,就抱住了叶谦的脖子。 叶谦拍了拍梁云的后背,笑道:“别搞得这么煽情,我就是在里面呆了一夜而已,行了,我身上太臭了,去洗澡,洗完澡我们一边在床上做运动,一边给你说点事。” “去你的,你才去床上运动。”梁云拍了下叶谦的肩膀,他当然知道叶谦所说的运动是怎么一回事。 回到了住的地方,叶谦冲进了浴室,彻底的冲洗了一翻,冲着的时候,樱雪就进来了,这个女人复原的很快,她闹腾着要和叶谦一起洗澡,而梁云,只是站在门口笑,却是不敢进去了,毕竟梁云只是个普通的女人,昨天白天那一天的折腾,她还没有复原。 樱雪可不管这些事情,她也算是初尝滋味,当然很喜欢,于是和叶谦就玩了起来。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79章 第七十九章 小÷说◎网 】,♂小÷说◎网 】, 秦书凯赶紧安慰说,这件事出来了,你先别着急,我这就打电话过去联系看看。 放下电话,秦书凯心想,看来普水县公安局的行风建设方面确实很差,这类普通的打架斗殴事件,当着大庭广众的面,出警的公安干警竟然公然包庇干部子女,专拣没有后台的欺负,这事情已经很能说明问题了。走了刘猛将。来了一个猪猛将,一样的不为人们的稳定做事啊。 秦书凯想了想,决定还是先打个电话给公安局局长单琴,同时,作为县委副书记有必要警告这个女人,如果如此到的不会管理,不能做事,也就是严重的不称职了。同时,找她问问这件事到底是什么情况,虽然单琴跟自己相处的并不是很和好,但是打听点消息,总该没什么问题吧。 单琴接到秦书凯电话的时候,先是一愣,然后冷冷的问,秦部长,这么晚了打电话过来有什么事情吗? 秦书凯听到单琴说话的口气,心里已经有些后悔,自己打这个电话给她,简直就是他们的一直母猪,别人不能靠,但是她毕竟是公安局长,这件事的最后处理总是要经过她的手的,所以早晚还是要让她知道。 秦书凯硬着头皮,装出笑容说,单局长,这个时候打电话,主要是有件事想要麻烦你处理一下。 秦书凯能听出单琴在电话的那头冷笑了一声,至于说什么,没有听清楚。秦书凯心想,单琴一定在想,你秦书凯也有求我办事的时候。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秦书凯把王丹事情的经过简单说了一遍后,对单琴说,单局长,这件事还请你多关心一下,我的要求不高,只要公安局的人能秉公办理就行了。 单琴听了这话,也没有核实事情的具体和真假,火就大了起来,她冲电话对秦书凯说,秦书凯,你这说的叫什么话,我们公安局的人哪件事不是秉公处理的,再说了,我早跟你说过,公安局办案有相对独立『性』,对于这种简单的小案子怎么处理,用不着你黄大书记手把手的来叫教吧。 秦书凯也火了,估计面对这种蛮不讲理的女人,很难有人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何况现在的秦书凯很是担心表弟王丹的情况,这公安局不是什么好地方,在里面的人不是有犯罪记录的,就是公安局的办案人员,也不知道表弟现在是不是已经被关进了拘留所,那样一来,以表弟的『性』格说不定是要吃苦头的。 秦书凯对单琴也喊了起来,他大声说,单琴,你这是什么态度,你公安局的职责就是要保护 老百姓的安全,现在有老百姓受到了欺负,怎么到了你公安局这里两个讲理的地方都没有了。 单琴说,你是公安局长还是我是公安局长,我要是工作上有什么失误,上级领导自然会处分我批评我,轮不到秦书凯你『操』这份心,你似乎没有权力对我的工作说三道四吧。 面对单琴的无礼,秦书凯简直肺都要气炸了,他想到自己现在是在求着人家,要是单琴正在表弟这件事的处理上做什么手脚,自己不是要害苦了表弟。想到这里,他拼命的压下心中的怒火说,这样吧,我作为受害人的家属,想要了解这件事的处理结果,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单琴心里却有自己的小九九,她想,你秦书凯今天上午在办公室里不是很牛『逼』吗,跟我说话一点面子都不给,我不管你说的这个人到底是犯了什么事情,只要是到了我的手里,我一定要让他好好的在里面先呆一阵子,哪怕就呆一天,也好出了我心里的这口恶气,我倒要看看,我把你的亲戚关起来,你到底有什么本事,这件事县官不如现管啊。 单琴不回答秦书凯的问题,一言不发的静等着看秦书凯的笑话。 秦书凯说,单局长,今晚的事情,责任并不在我表弟王丹的身上,明明他是个受害人,打人的那位主犯却逍遥法外,在场那么多的公安干警到底是干什么用的,为什么不保护受害者的利益…… 秦书凯的话还没有说完,单琴就打断说,秦书凯,你跟我喊什么呀,这件事到底什么情况等我调查清楚后再说吧。说完这句话,不等秦书凯回答,单琴先挂断了电话。 见单琴竟然如此蛮横,秦书凯气怒气冲冲的说,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不像话了,明显是在公报私仇吗。他在心里暗暗下定决心,迟早有一天要让这个女人知道,自己并不是可以被任何人如此戏弄的。 冷静了一会,秦书凯心想,这样这样,单琴,我们就好好的斗吧,不过这件事必须要尽早想个解决办法才行,单琴这一关,自己是不容易再跟她沟通了,但是表弟的事情又不能不管,到底应该怎么办呢? 冥思苦想了一会儿,秦书凯想到了好兄弟金大洲,公安局长的涂副局长跟金大洲的关系不错,这件事要是拜托金大洲,应该效果会好些。最简单,表弟在里面不会受到什么不公平的待遇。 于是,秦书凯立即打了个电话给金大洲,把事情的前因后果就简单的说了一遍后,又不放心的嘱咐说,兄弟,这件事我可就全指望你了,我表弟什么时候能出来,就拜托了。 金大 洲说,行了,咱们就不多说了,我马上打电话给涂副局长联系一下,先让人不要吃亏是最重要的,要是伤的重的话,说不定还要找个医生给看看。 秦书凯见金大洲考虑的比自己还要周全,赶紧说,行,那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兄弟,拜托了。 金大洲说,对了,今晚处理这件事的是哪个派出所的干部? 秦书凯说,这我还真是不知道。 金大洲说,不知道也没关系,估计涂副局长稍微查一下就能找到,你放心吧。 放下电话,秦书凯心想,单琴,从你第一天到普水上任开始,我就一直忍着你,对你也算是仁至义尽,既然给你面子你不要脸,你也别怪我从此以后对你不客气了。 秦书凯于是给王耀中打了电话,让他最近对白柳派出所的事情进行严肃的查处,这个单琴简直就他妈的不是个东西,来了不是干事的,而是给普水捣『乱』的,如此的干部也就应该弄点难看给他。 王耀中听到口气,就知道秦书凯肯定被这个人气的不轻,于是玩笑的口气说,秦书凯,当时我说这个女人是个不讲理的角『色』,你还不信,说要和她好好谈谈,看来两人在一起没沟通好吗,没能够进出就发脾气了,不要伤心,对女人要有耐『性』,要有包容心吗。 秦书凯就说,王耀中,也不隐瞒你,刚才为了一个亲戚和单琴联系,这个女人根本就不听任何人的解释,更是无理取闹,整天吹捧公安局是一个独立的部门,如此的领导不出事也很困难啊。 王耀中就说,不要着急,很多事情他会让人注意的,既然她是单瑶的姐姐,也是我的大姨子,按照普水这个地方的说法,大姨子半边屁股是我的,我就要找个机会看看这半个屁股到底能玩出什么样的花样。 秦书凯和单琴在过招的时候,最近一段时间,张富贵也没有闲着,经常在外面跑,有时候贾珍园会在心里暗暗感觉奇怪,张富贵每次跟办公室交代的时候,都说自己要到基层去转转,可是贾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0章 第八十章 小摩的窜进小巷,少年打算抄捷径。 阴暗潮湿的后巷,脏臭的角落堆满了散着恶臭的垃圾。 除了流浪猫在翻找残留的食物,只有倒在水管旁的醉鬼,以及身边散落一地的空酒瓶。 骑着小摩的的釜山少年,极为熟练而惊险地躲过巷子里的垃圾,和延伸出来,横竖七八挂着,上面还晾着几件女人内衣的破竹竿。 坐在少年后的崔真理,看着少年的目光随意地看了几眼,嘴里就开始念念叨叨着些什么。 她侧耳倾听,隐约听到一些不堪入耳的内容。 “34…c?嗯…手感还不如一个苹果,还是品种全州的…” “……” “喔莫,37…d耶?果然!釜山男人就是喜欢吃葡萄柚。” “姐姐我32。” 耳边听到这一句,下一秒,兴奋的阿姆突然表情冷漠的可怕,顺着声音下意识地接口:“32?!晕,搞笑呢?呵!我严重怀疑你是女装大佬。” “扑哧,想死?”嘴角微微抿起,又抚平,明明没有笑得心思,可最后的最后,崔真理还是忍不住笑出声。 “米亚内。” “呐,梨子xi,姐姐问你一个问题…”车子驶过一道坎阶,两人剧烈的颠簸,让崔真理有些喘不过气,抱着他的同时,视线有些恍惚,嫣红的嘴唇微张,无意识地低喃道。 “嗯?” “是什么样的原因,才会觉得喜欢一个人,时间长了,就会很累很累呢?但他离开了,结束了,又是那样的难受,就像…就像…“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她嘴角轻撩,却满是苦涩至极的苦药。 “嗯——”终于渡过街角的阶梯,阿姆连想都没想,随意地搭了一句:“久病难医?” “内。”崔真理微微抬头,有些诧异地看了阿姆的背影一眼,眼里有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警惕。 “喂。”可等啊等,也没有等来他的解释,没有耐心的她,直接霸道地捏住了少年的耳垂,软声道,字眼间却有些杀气。 “啊!!痛痛痛!你干嘛?!”吃痛下,阿姆差点撞向门户。 这姑娘其实爱憎分明的极致,也很好辨明。 例如,崔真理开心的时候,会喊他“梨子”,独属于自己的小昵称。 生气的时候,就像现在,会大声质问他: “你是不是骗过很多女孩的感情?小交警?!” “你怎么知…呸呸 呸!”阿姆仿佛受到了天大的委屈,“你!阿尼,等一下,奇怪了!为什么不是我给女孩纸骗感情捏?!” “你长得好看啊!” “喔莫,所以好看有罪论?” “内,至少姐姐我是这样!” “西,看看你的逻辑…” “西?!你跟姐姐讲逻辑?!” “啊!!!飞机…飞机!我刚刚说的是飞机!” “莫?什么意思?” “你要的答案啊,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时间长了,手自然就会酸痛,很累很累,结束后,又是那样的难受,空虚,可明知是堕落,告诉自己下次不搞,但依旧食髓知味,下次一定…” “依西,说什么呢你!小流氓!!” “诶?你不是在说19禁…啊!!痛痛!红绿灯!到了到了,红灯红灯——” 窜出小巷,在一众人难以置信的目光中,阿姆一个转向变道,强行加塞,直接挡在这一群流里流气的组暴骑手身前。 哔—— 哔哔哔—— 哔—— 任务完成,追上,钱到手。 他不理会身后暴躁的鸣笛声,就是占着单车道的最前面,潇洒地架开车支架,停止不走,于是所有组暴都只能被迫乖乖等着红绿灯。 她忍不住看了眼如孩子般天真,咧嘴潦草地展开笑容,开心不已的小交警。 她也仿佛被他的孩子气感染,忍不住笑了笑。 这一刻,姑娘觉得少年帅极了。 “西八,疯了这个小崽子啊!”领头的,穿着赛服,明显是这群流氓老大的壮汉,下了重骑车,身后跟着一群人,提着头盔,气势汹汹地走向阿姆。 待距离愈来愈近时,准给出手教训阿姆的时候,突然腰部被一个惊慌失措的少年抱住阻止道: “米亚内米亚内,hiong(哥)!” “依西八,放手!!林瑛岷!” “阿尼呀,hiong啊,他是wuli的老乡,绝对没有恶意的!!他就是…就是…” “这崽子也是釜山的?”听到阿姆是个同乡人,领头大哥脸色稍稍渐缓,虽然依旧凶狠,但还是压抑怒气,攥着拳头,好一会才松开手,回身招手示意小弟跟上。 哔—— 哔哔—— “算你命大,臭崽子!”狠狠鸣着喇叭,直到阿姆身后的釜山小姐姐皱紧眉头时,车队才强行从阿姆身旁变道,与他擦身而过 。 “狗崽子的杂种,婊子…” 领头老大边骂骂咧咧道,边死死盯着阿姆,然后竖起中指,比着一个通用的国际手势后,扬长而去。 … “走了,回家了。” “不要。” “嗯?” 奇怪的动物,会被人保护。 那奇怪的人呢?只会被人排挤。 但两者有一共同性,都是唯有在濒临死亡时,才会有人以一种虚伪的善良,那是一种令人作呕,自以为是的救赎。 每天在荧幕前,都要装作很开心,迎合别人。 被骂了也只是笑笑,可谁又知道,每天关掉摄像头,她都要躲在被子里哭,听到哥哥担心的呼唤声后,还要抹干眼泪,装作睡觉。 有时想哭却哭不出来,想死又不舍得,还要承受着别人的厌恶。 绿灯闪起。 轰—— 崔真理紧紧抱着阿姆,眼里除了对陌生少年深深的欢喜,还有对这个世界深深的排斥。 她觉得,这个世界逐渐变的很奇怪。 人们不仅在屏幕上,咬牙切齿地按下键,发泄着情绪,拿着语言的刀,收割着温柔的情怀。 似所有人,都活在一场无人救赎的自取灭亡里,不是你死就是她死,与自己毫无关系。 所幸—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1章 第八十一章 越椿抱着允儿出了祖宅的门,小孩紧紧地抱着他的脖子将脑袋枕在了他的肩膀上。 附近有一条江河,他沿着岸边慢慢地散着步,心里想的却是究竟还要多少年长大。 他想快的长大成人。 走着走着,面前有一个人堵住了他的去路,他抬眼看见一个长的很有风骨底蕴魅惑的男人,特别是他的眉眼,令人惊心动魄。 他是男性,对他竟然还有这种感觉。 越椿认得他,墨元涟。 是上一个时代的神。 他也想像他一样靠自己成功。 越椿收回视线喊道:“墨先生。” 墨元涟开口问:“这是席允吗?” “是,席家的小千金。” 他自动的称呼席允为小千金,忘了自己是席湛的养子,见他这样墨元涟道:“你不认可自己是席家人吗?你不当自己是她哥哥?” 墨元涟口中的她指的是席允。 越椿清楚他可以看透自己的心思。 他想了想道:“我不配。” 墨元涟从越椿的怀里抱过了席允,小孩倒不认生,抱着他的脖子就开始要着糖果。 闻言墨元涟笑道:“倒不认生。” “叔叔有糖果吗?” “喊我元涟哥哥,我给你糖果。” 闻言越椿有些惊讶的望着墨元涟。 心里想的却是墨元涟真不害臊。 “元涟哥哥,允儿要糖糖。” 墨元涟笑开,他偏眸吩咐身边的人,“去附近买糖,三分钟之内送到,不然……” 他话没有说完,但威胁的意味很重。 墨元涟抱着允儿逗趣着,他的心里忽而很满,即便是席湛的女儿他都觉得无所谓。 只要是小姐的,他都喜欢。 他逗趣允儿了一会儿才同越椿道:“虽然大家都知道你是席家的人,可席湛的儿子不仅只有你一个,所以你非常清楚自己未来要靠自己,你更不想沾染席家的什么,但如何靠自己,而自己能走多远你却迷茫了对吗?” 越椿恭敬道:“请你指教。” 墨元涟看了眼眼神清明坚定的越椿,又看了眼怀里不谙世事的小孩,他忽而扯了扯唇角笑开道:“你看她的眼神就好像当年我看小姐的眼神,充满崇拜向往以及想要坚定守护的心,越椿,人生的这条路要么成要么就败,而现在摆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可以选。” 越椿问 他,“如何选?” “聂家的那个老头子想要你,也只能要得走你,但他是什么为人我最清楚,你跟着他只会成为工具人,要不这样,你跟着我吧?” “我不懂你什么意思。” “明天你便懂了,现在放在你面前的有两条路,要么跟着我,做我云翳的继承人,要么跟着聂家做聂家的继承人,但最后会被聂家利用个彻底,而且聂家是我怀里这小孩的外祖父,说到底都是席家的东西,我清楚你不会想要的,所以跟着我是你最好的选择。” 越椿似懂非懂,他想了半晌才明白过来问:“你的意思是小狮子的外公想要养我?” “嗯,他需要个能为聂家效力的继承人,在他生前他需要一个跟着他姓的工具人。” “那么敢问,墨先生为何要我跟着你?” 墨元涟笑道:“我膝下无一儿半女,今后手中的权势都是你的,这样难道不好吗?” “可是墨先生还非常的年轻,孩子迟早会有的,你没有必要为我这个陌生人……” 墨元涟打断他道:“不会有的。” 越椿惊讶的问:“为什么?” “越椿,你很像席湛,但却又很像我,等过些年你从地狱里走一遭你便知道信仰是什么,而且于我而言你并不是陌生人,你是小姐选择的人……我清楚你的彷徨和无措,我愿意无条件的帮助你,你不信任我没有任何关系,你未来想夺我的权也没有关系,只要你有那个本事,我的一切都是属于你的。” 墨元涟不怕被人背叛。 他只想要这个少年。 想要这个像他的少年不会像他一样一辈子求而不得,墨元涟希望他能守住自己的光芒,所以他愿意在越椿小的时候给他帮助。 因为他曾经也希望有人来帮他。 可是没有任何人帮他。 “墨先生,你的好太莫名其妙。” “我给你时间考虑,当然我并不是要你背叛席湛,那个男人有退出权势中心的心思,只要你长大拥有足够的力量就能守护他们。” 墨元涟对一切都了如指掌。 越椿低声问:“我也能守护他们吗?像父亲那样厉害的人,我会有机会守护他吗?” “自然,权势不过是个更迭的过程,没有谁能掌控一辈子,自古以来都是年轻人的世界,倘若你愿意,我愿意将一身本领给你。” 越椿震惊的抬起头,“你待我太好。” “错了,我只待一 人好。” “你说的是我的母亲吗?” 越椿问的很不确定。 “是啊,是你的母亲。” “她知道你在这儿吗?” 允儿在墨元涟的怀里很乖,他宽阔的大掌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声道:“她并不知情。” 越椿追问:“为什么不告诉她?” “越椿,今后我都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所以你见过我的事也要保密,不得宣扬。” “元涟哥哥,允儿的糖呢?” “小孩乖,叔叔们去买了。” 墨元涟耐心的哄着允儿。 “允儿已经不是小孩了。” 闻言墨元涟笑开道:“小孩才喜欢吃糖呢,所以你就是小孩,怎么狡辩都是小孩。” 允儿瞬间爆哭,“我不是小孩子!” 越椿无奈道:“允儿很爱哭的。” “是吗?我也很爱哭。” 闻言允儿疑惑的望着他。 似乎觉得眼前的人不按常理出牌。 墨元涟放下允儿,允儿站在河边无措的目光望着他,墨元涟蹲下身道:“我也是个很爱哭的人,要不我们比比谁哭的声音最大?” 刚还爆哭的允儿瞬间不哭了。 她害怕的望着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2章 第八十二章 回到周言和有马贵将、丸手斋所在的奶茶店中, 此时的咖啡馆店长老头此时已经变成了浑身漆黑的,类似蜘蛛一般的庞然大物, 在周言的眼睛里,他就是活生生的一只巨大的八脚大蜘蛛,他漆黑的身体上还有一根根的硬毛,虽然周言知道这只是这个喰种的赫者状态,可是还是看的周言浑身上下一阵发寒,甚至说还有点腿软。 大蜘蛛抬起了最前面的两条腿在半空中挥舞着,当他的两条前腿落地之时,他的两条腿居然将大理石地面给硬生生的砸出了两个深陷的坑洞, 坑洞周边,便是开裂的地面,如蜘蛛网一般朝着四周不断扩散开裂。 他接着他硕大的身体骤然飞跃向空中,接着从他的身体下方的大肚子里喷吐出了大量粘稠的赫子落向下方的三人! “!” 有马贵将迅猛出手,只看他猛然飞跃向空中,他的库因克瞬间展开成一支长矛,在所有粘稠赫子还未落向地面时便全部被有马贵将清扫干净。 “你是……CCG的白色死神,有马贵将?” 大蜘蛛中传出了一个苍老的声音,他的身体此时也轻盈的落地了,他的几只黑漆漆的大眼睛稍显警惕的在打量有马贵将。 “轰!” 有马贵将根本没有理会他,而是径直朝着大蜘蛛喰种冲来,大蜘蛛喰种的身上立刻爆出了三条尾赫扫荡向有马贵将,结果三条尾赫的攻击全部落了空, “!!!” 下一瞬,大蜘蛛喰种的身体便被有马贵将连人带着长矛给贯穿了过去……接着大蜘蛛喰种的身体便能从中一分为二,撕裂开来。 “不愧是,白色死神!!!” 蜘蛛喰种被穿透之后,方才的那个老头子喰种带着浑身令人恶心的粘稠物,狼狈的从蜘蛛喰种的尸体之中爬了出来。 “啪!” 有马贵将回身又是三矛,将老头子喰种彻底撕裂。 “轰!” 这时候屋外忽然一声巨响,周言将视线从蜘蛛喰种的身上转移开来,接着快步朝着奶茶店外走去,刚走到门口,便看到眼前的街道上开裂下陷的一条深壑,数以百计的喰种正在从那之下向外爬动, …… 4区CCG分部 平川错面前的电脑之中显示,整个东京市大街小巷开裂是从一个中心点朝着四周扩散的,其辐射范围在三公里!!! “‘喰种之王’,名副其实。”平川错将 抽了一半的雪茄戳进了烟灰缸里,此时的他半秃的额头上已经冒出了点点汗珠。 如果从卫星地图上看,此时东京的开裂,赫然就是一个八爪鱼的形状…… 而开裂的中心,就在CCG总部!!! “平川大人……我们还要留在这里吗?”小樱已经难耐心中的恐惧了……这种对手,根本不是他们能够对付得了的。 “不……跟我一起下楼去,我要亲眼见到传说中的喰种之王……” 平川错说着那张大脸上露出了一个狰狞的笑容,这让小樱和小葵都心中一寒…… …… CCG总部。 总部大楼之下,一个高约五十米的巨型红色章鱼头,正在牵引着上百米长的触手疯狂的扫荡破坏着周围的城市建筑,大批的搜查官惨死在他巨大的触须之下! 在巨型章鱼的头顶,一个如同疯子一般,半截身子插在章鱼肉之中的男人正在狂笑,他的头发四处飞舞,脸上满是刺青与伤疤,根本无法看出他的模样。 如果硬要形容,那就是两个字——疯子。 “都去死吧!哈哈哈哈哈!死吧!” 男人在兴奋的欢呼,在呐喊,他的触手能够从几百米,瞬间延伸到三千米!!! “鬼舞辻无惨!!鬼舞辻无惨快点出来!老子要干了你!出来!!” 男人疯狂的呼喊着,同时还在伴随着疯子一般的狂笑。 他,正是‘喰种之王’,自称在全日本无人能敌,并且已经远远地超越了人们认知之中最强的喰种, 从他百余年前诞生到现在,从来没有过任何一个人或者是喰种能让他动用全力! 可是这一次不一样了,因为他听到了一个从未听闻过的名字,并且听闻那人在东京只手遮天,让一大群强大的喰种被他逼到绝路…… 这让喰种之王相当开心! 这就是他等待了一百多年的对手啊!!!他已经饥渴难耐了! “轰轰轰!!!” 绵延三千米的一条裂缝之下,一条长达三千米的巨型红色章鱼须从裂缝之下骤然掀起,紧接着再次猛拍击向周围的楼房建筑,拍打的同时引起了一阵超强烈的地震! 周言等人恰恰好的就是在抬起的一根章鱼须旁! “章鱼?”丸手斋惊恐的望着不远处的那只将数百座房屋顷刻间毁灭的巨型触手,还有触手之下的吸盘愣了。 “这应该就是喰种之王了……丸手斋注意 调动CCG的搜查官,有马,和我走。” 周言说完迈开腿飞射向了‘喰种之王’所在的方向,有马贵将紧随其后, 丸手斋站在原地焦虑了一阵,犹豫了一阵之后转身跑向路边的一辆小汽车,进去之后立刻拿起对讲机便开始调度现在在东京各地的搜查官们。 …… “哈哈哈哈!都去死吧!看来鬼舞辻无惨也害怕老子了!” 喰种之王呼喊完之后他身下的巨型章鱼喷吐出了大量的寒冰,瞬间便将一群搜查官冻成了冰棍, 接着两根长达一百米的小触手横扫而过,顷刻间所有的搜查官都化为了冰渣! “弱小!无助!所谓的特等搜查官对于我来说也和踢飞一块碎石一样简单!鬼舞辻无惨!你再不出来我就去灭了你所有的手下!” 喰种之王还在疯狂的吼叫着, 这时候一只冰冷冷的手忽然揪住了他的头发,在喰种之王还没反应过来时他的身体便被完完全全的从那个巨大的章鱼脑袋里揪了出来,然后被跟扔垃圾一样扔出了百十来米。 全程,‘喰种之王’甚至连攻击自己的人是什么样子都没有看清。 而周言,还在往这边赶的路上,他可能还需要十分钟才能赶到。 就在‘喰种之王’被袭击时,周言忽然感觉到了一阵心悸…… 难道是因为喰种之王么?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3章 第八十三章 九尊拱桥中间,拱起的最高位置,皆都有如此一尊由蕴含着无穷天地秩序奥妙的古老纹络,所凝化而成的人形生灵。 这人形生灵,看不清其容貌,周身盘绕着密密麻麻的古老纹络,绽放着万丈灵辉,好似一尊凌驾于天穹之上的神灵般,淡漠的俯览着事件一切。 叶长空、聂焱、陆云汐三人踏上的这座拱桥上的人形生灵,眸光朝着他们扫视而来,能够带给人一种极大的压迫感。 “你们小心。” 感受到这人形生灵极具威慑性的目光扫视,叶长空不由开口道了声。 这人形生灵,给他带来了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好似对方可代表这片处秘境空间中的一切规则秩序般,掌有着他人无法抵挡的恐怖力量。 聂焱、陆云汐自是也感受到了这种巨大的压迫感,面色皆是变得尤为凝重了起来,根本不敢有丝毫的大意。 在这人形生灵,眼眸燃起金色光焰,淡漠的看了叶长空他们三人一眼之后,单手缓缓轻抬而起。 刹那间,一股无可抵挡的天地秩序力量在这座拱桥上弥漫而生。 叶长空他们抬头,只见头顶上空,出现了一道道完全由天地秩序力量所凝化而成的可怕光剑。 这些战剑,每一柄,都锋锐到了至极,蕴含着二十五种达成了完美融合的奥义力量,数量足有上千柄。 “好恐怖的奥义化形杀伐手段。” 叶长空望着上方那上千柄锐利至极的可怕光剑,只觉头皮一阵发麻。 与此同时,释放出了他最强奥义力量,使之盘踞在其周身,形成一道密不透风的防御层。 也正是在这一刹那,上空那千柄光剑齐齐朝着他们三人穿射而来,欲要将他们斩杀在这座拱桥之上。 叶长空爆发出了当前至极的肉身速度,飞快的冲出,想要闪避这些穿射而来的光剑。 陆云汐身形也是极速闪动,在其身形闪动的同时,美眸不由一凝,顿时间周身氤氲起了一股可怕的火焰,试图想要焚灭那穿射而来的光剑。 可她所释放出的火焰,其内蕴含的火之奥义力量,根本无法阻止那锋锐光剑的穿射,仅仅只是使其携带的力量被抵消掉了一些。 陆云汐瞳孔骤然一缩,身形在闪动间,凝拳朝着上方轰出。 火焰拳芒朝着上空暴轰而出,这火焰拳芒好似一道自地面飞向上空的炽焰流星般,携带者一股更为骇人的火焰力量以及肉拳劲力。 连续的两击,那些朝着他身周穿射而来的锐利光剑,才有一部分崩灭在了其中。 这样的一幕,让陆云汐心头猛地一沉。 拱桥上的那道人形生灵,竟是强大得如此可怕。 仅仅只是抬手间所凝化而起的奥义杀伐攻击,就如此的强大。 这时候,叶长空和聂焱,那暴动的身形,穿插在那密集而落的光剑剑雨间,已经冲向了那人形生灵。 而那人形生灵,见到叶长空和聂焱的靠近,左右双手同时抬起,分别朝着聂焱和叶长空拍落而下。 在其手掌震落间,更是氤氲起了由奥义力量所凝汇而成的掌芒。 掌芒在镇压途中,不断扩大,携带者好似能够碾压天地间一切生灵的力量,比之先前那上前柄能量光剑更为可怕。 聂焱和叶长空,根本不敢与各自上空所震落而下的可怕掌芒赢撼,身形极速暴掠而起。 从那巨大掌芒震落而下的五指缝隙间,险之又险的避开了其杀伐攻击。 轰!~ 两道携带者毁灭性奥义力量的巨掌,轰落在了拱桥上,发出了轰隆声响。 叶长空、聂焱、陆云汐三人,都被这轰响声给震得脑袋晕眩,足以可见这两道巨型掌芒,所携带的奥义力量是何等的恐怖。 若非叶长空、聂焱躲得快,怕是当场都会被拍成肉泥。 “擅闯者,死!” 而正是在叶长空、聂焱避开了那可怕的掌芒镇压,近身在了人形生灵跟前之时。 这人形生灵竟是口吐人言,发出闷雷般的咆哮之声。 再次有无数锐利至极的光剑,在其周身凝现而成。 只不过,这次,这些由天地奥义力量所化形而成的数百锐利光剑,不再像先前那般分散,胡乱的对他们三人身周大范围面积进行穿射了,而是全都指向了聂焱和叶长空二人。 “退!” 见到这样的一幕,聂焱和叶长空面色全都不由大变。 他们,皆都被上百道这般锐利至极的光剑给锁定。 这些锐利至极的光剑中,每一道都含带着好似能够穿透一切的奥义力量。 绕是聂焱,最多也只能同时抵挡住二十多道这种光剑的轰杀。 被如此之多的光剑给锁定,完全已经超出了他们所能抵抗的实力范围。 如若再不退,他们必会横死当场。 咻~咻~咻!~ 正是在他们身形全都向 后暴退,放弃了近身人形生灵,对其展开攻击之时。 那悬滞在人形生灵身周的两百多柄光剑,携带者令人灵魂颤栗的恐怖肃杀气息爆射而出,全都轰杀向了叶长空和聂焱。 而叶长空和聂焱,在身形暴退的途中,更是在其周身疯狂凝聚所掌的奥义力量,想要用以抵挡即将到来的那可怕光剑杀伐。 不过瞬息之间,他们周身所凝聚而成的奥义力量,全都达到了当前最强的顶点。 与此同时,就所有奥义光剑,即将轰杀在他们二人身上的之时。 叶长空更是凝拳迎着那爆射而来的成群光剑轰击了出去,拳芒从其拳间迸射而出,携带着所掌的最强奥义力量。 聂焱手中所握的古剑,也是猛地挥斩而出,朝着那即将轰击而来的可怕光剑斩去。 稍微靠后位置的陆云汐,自是也感受到了那人形生灵突然锁定叶长空和聂焱,爆发出的这一击杀伐的可怕。 她身形在倒退的途中,眸光骤然一凝。 人皇之意绽放而出,与这方天地的规则秩序瞬间产生了共鸣。 顿时间,这片天地间便是有浩瀚的火之奥义力量降临。 她以全部意念,引动而起的天地奥义力量,凝化为了一头火焰巨狼,扑冲向了叶长空的身后。 想要以此帮助叶长空,抵挡那即将轰杀而至的光剑杀伐。 轰~隆!~ 惊天动地般的爆鸣轰响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4章 第八十四章 “小人行径,非君子所为。”凤尘冷冷说道,他的动作稍微迟缓,周围的北狄士兵立即蜂拥而上,北狄的士兵对凤尘早就虎视眈眈,见到自己的将军把对方制住,他们竟然有人欢呼出声了,凤尘的名字或者不是每个北狄士兵都知道,但是几乎每个士兵都知道凤尘杀敌的厉害,见到他的样子,士兵都是立即想逃走。 “我本来就不是君子,何须要有君子的行径?”对方脆生生的声音使凤尘更加肯定对方就是女人,他仔细看了看,尽管盔甲掩饰了大部分的外貌,但是他还是认出了,对方就是北狄有名的女将军,君竹。 “原来是君竹将军,想不到北狄国内无人,要你亲自上阵了。”凤尘冷冷地说道,君竹并不介意对方的态度,她跳下马,摸出一条手帕,把手帕放在白马的鼻子下闻了闻,白马闻到之后,果然就安静下来了,随后,她才转头看着凤尘,眼里露出满意的神色,虽然这种手段胜之不武,但是她的目的是捉住凤尘,不是赢得名声。 “不管是何人,能捉到令人闻风丧胆的凤尘将军,不管你怎么说,我都不会介意,凤将军,要委屈你了。”君竹的手一挥,凤尘手里的长枪立即被北狄的士兵抢走,刘团大为悔恨,想不到自己过于大意,竟然连累到凤尘被捉,他想到凤尘的身份,就算自己活着回去,如果被人知道,凤尘是因为救自己而被捉,自己的好日子就是到头了。 “放开凤将军!”刘团想指挥手下往前硬要抢出凤尘,君竹把长剑对准风尘的眼睛:“刘团,要是不想你的大将军的眼睛变成我的下酒菜,你最好就是赶紧回去,等待我们的信函,看要用什么办法才能把你们的好将军救回来,你不用担心,我不会杀了他,杀了他,就太可惜了,这么好的人才,不管是谁都会珍惜。” 君竹手里的匕首在风尘的脸颊滑过,风尘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他对眼前的情形是漠不关心,神情冷漠,似乎被捉的人不是自己,只是看到白马的情况好转,君竹的手下把药粉洒在白马的眼睛里,白马也和凤尘一样,默不作声了。 凤尘见到,在心里对君竹还是有点佩服,想不到这个女人有这么一手,看来北狄要依靠这个女人来打仗,并不是没有道理。 凤尘见到刘团似乎真的想冲上来把自己自己抢回去,他闭上眼睛,再睁开眼睛,对刘团说道:“不要做无谓的牺牲,回去吧,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这些人,不是想要我的命,他是想用我来要挟炎夏国而已。“ “果然是凤将军聪明,刘团,带着你的人回去,虽然此役你们胜 了,不过我的收获也不少,回去!”君竹的神情肃穆,长枪对着刘团,凤尘已经被人五花大绑起来,凤尘似乎没有任何感觉,任由对方把自己绑起来。 刘团见到情势不对。他又担心对方会伤害凤尘,只能按照他们的吩咐,往后退,他没有忘记撂下狠话:“要是你们敢伤害我们凤将军,我们一定会把北狄夷为平地!” 君竹冷哼几声,对刘团的话毫不在乎,只要凤尘在自己的手里,自己就是胜券在握。 “走吧,驸马爷,还是你喜欢我称呼你为凤将军?”君竹看着刘团带着手下的人散去,才对凤尘说道,凤尘看也不看她,口气忽然改变:“君竹将军,你们北狄是不是对待皇子都是五花大绑,然后杀了我,你背负上伤害皇子的罪名,是不是要受到惩罚?” “你想说什么?”君竹脸上的得意神情消失不见,这个凤尘的话,她是一点都听不明白,但是她似乎觉得凤尘的话是在讽刺自己。 “你带我回去,我就告诉你,一切后果,由你承担,你最好收拾干净,我担心你以后的将军生涯到头了,不要怪我没有提醒你,走吧。”凤尘说完,主动往前走,白马跟在他的身后,跟着他往前走。 君竹愣住了,过了一会,她也是恨恨地低喝道:“想用激将法让我放走你,没门!” 就在这个时候,刘团想利用这个时机偷袭君竹,救回凤尘,他手中的长矛对着君竹的后背刺出,君竹听到风声,忽然回头,君竹的身手和刘团不相上下,刘团为了占据优势,命令手下的兵士在自己动手的时候立即出手,众人把北狄的人团团围住。 君竹毕竟是女子,她的耐力要比刘团差很多,她眼见刘团竟然用自己的办法,对自己使出暗器,她也是大怒,干脆一手扯过凤尘挡在自己的身前,刘团大惊失色,想撤回自己的暗器,可惜暗器已经飞出,无可挽回,凤尘想避开君竹的手,无奈被绑着,他的动作迟缓,还是中了刘团的暗器,君竹也趁机一刀插进凤尘的肩膀。 但是这个时候,刘团已经来到了凤尘的身边,即使身中暗器也无所谓,只要可以救回凤尘就一切都好说,君竹知道只要刘团来到自己的身边,就算是十个凤尘都可以救回去。她不甘心就此放过这个机会,她身为一个女将,好不容易有了上场打仗的机会,如果这次失败,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想到这里,她用身子拦在刘团和凤尘之间。 “要是我没有动手,难以向朝廷交代,你去死吧。”君竹在凤尘的耳边轻声说完,就把凤尘推到一边,另外一边就是山崖 ,凤尘就地一滚,竟然滚落了山崖,他滚过的地面都是浓稠的血迹。 刘团大叫,想扑过去抓住凤尘,无奈凤尘的速度极快,最终还是坠落山崖,山崖深不见底,只见到黑漆漆的一团,还有飘荡在山间的雾气。 “刘团,这次是你自己坏事,本来我想押凤尘回去邀功,可惜,你的暗器太厉害了。”君竹趁着刘团分神之际,往后跳跃,回到自己的地方,带着众人离去,刘团也是无心恋战,命令众人立即寻找凤尘。 刘团已经顾不上君竹带着人大摇大摆地离开,放弃这次的胜利,找到凤尘才是更加重要的事情。 找了足足五个时辰,兵士的回报都是找不到凤尘,不见到凤尘的踪影,刘团看到地上浓浓的血迹,他心里有了不详的预感,其实众人都知道此次凤尘一定是凶多吉少,他身中暗器又被君竹插了一刀,山崖起码有万丈之高,除非神仙出现,否则凤尘只怕是回不来了。 刘团看着山崖下云遮雾绕,非常安静,他的心中却似海浪翻滚,他的手里握住那些沾血的沙子,这就是凤尘留在这个世上最后的东西。 饮泉宫,李依依正在和李铮玩一个新的九连环,这是沈清鸣交代的玩具,据说可以使李铮多点思考,对恢复正常的神智有帮助,李依依很有耐心,李铮玩腻了,就和李铮再从头玩一次,李汐在门口看着,并没有进去。 她一直盼望李铮可以完全康复,从自己的手里接过这个担子,但是此刻看到李铮面上满足幸福的笑容,她真的不知道,希望李铮康复的愿望是不是真的对李铮是一件好事。 “汐儿来了、”李铮无意间到李汐站在门口,就高兴地说道,他拿着九连环,高兴地拉着李汐的手。 “皇兄的情况怎么样了?”李汐对李依依问道,她拉着李铮走进去,见到李依依的肚子已经比较大了,她的行动已经不是很方便。 “皇上的情况还是一样,不好也不算坏,沈大夫的药还在按时吃着。”李依依看着李铮,眼中满是怜惜,李汐分不清她看着李铮是在看自己的夫君,还是在看在自己的孩子。 “辛苦你了,不要累着自己,要是实在不行,就让宫人去做,你的身份是皇贵妃,不是宫女。”李汐见到李依依竟然亲手为李铮准备膳食,心里感到一些温暖,李依依是真的为李铮着想。 “其实……”李依依欲言又止,她看着李汐,咬紧了下唇。 “其实什么?”李汐问道,她见到李依依似乎有为难的地方,接着问道。 “汐儿! 汐儿!……”安佑的声音从远而近,他是跑着进来的,一把推开挡在门口的太监,进来之后就四处张望,他见到李汐和李依依站在一起,也顾不上礼节,一把抓住李汐的肩膀,喘得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5章 第八十五章 这一剑来的突然,速度迅猛,尽管猿尊已经提前感知,可是想要躲避,却已经为时已晚。 下一刻。 “轰!”的一声巨响。 猿尊的后背被剑气砍中,直接炸开了一道伤口,猩红的鲜血,喷溅而出。 只不过,这鲜血在喷出的同时,便直接被冰霜所凝聚,结成了一团血红的冰凌,看上去极为绚丽。 自从猿尊此次出世以来,其他那些人的攻击,对他基本上都无法造成任何有用的伤害。 此时,在罗婉琼的剑下,他才终于第一次体会到了受伤的痛苦! “吼!!” 猿尊仰天发出了一声惊天的怒吼。 周围那些神武剑宗的人,却是一阵欢喜。 刚才,他们几乎要以为这猿尊是无人能敌的,直到此刻罗婉琼这一击,才终于让他们看到了希望! 这时,猿尊转过头来,看向了空中的罗婉琼。 他那一双血红的目光里,像是要喷出火来一般! 随即,猿尊猛地挥起拳头,一拳便朝着空中的罗婉琼打了过来。 “轰!” 这一拳凝聚着猿尊的强大力道,将那空气,竟是都打得爆裂开来,火星四溅! “嘶……” 一旁的裴华藏他们看到这一幕,全都是惊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拳之威,竟恐怖如斯! 原来,这才是猿尊真正的实力吗?! 众人这次意识到,原来刚才猿尊在与他们交手的时候,都是有所保留的。 他们这些人的围攻,竟是都不够资格让猿尊使出全力! 此时,眼见着猿尊这一拳轰来,罗婉琼便赶忙身形一闪,强强躲闪了过去。 尽管如此,罗婉琼还是能够感觉到那空气中的气劲震荡。 单单是这气劲,就足以让一个地仙强者,给绞成重伤! 就连罗婉琼,也是不禁皱起了眉头。 这猿尊的实力,确实不是一般的强大! 能够让罗婉琼这样一个金仙强者,都感觉强大的对手,可见这猿尊实力,究竟是有多强! 不过,在那神武秘境中的三百年,早就已经让罗婉琼的心性坚韧如铁,罗婉琼又如何会有任何的忌惮。 没有任何犹豫,躲过猿尊这一击之后,罗婉琼便再次朝着猿尊杀来。 “嘭嘭嘭!” 接连三剑斩出。 三 道冰霜剑气,朝着猿尊而去。 猿尊猛然一惊,连忙向后接连退开。 两道剑气被他接连躲过,只不过,第三道剑气,他却是避无可避,只得是将双臂竖起,交叉挡在了身前。 “轰!” 强悍的冰霜剑气,重重地打在猿尊的双臂之上。 那双臂顿时便破开了一道血口,鲜血喷溅,化作冰霜! “吼!!” 猿尊再次怒吼。 眼前这个人类,竟然接连伤到了他两次,这让猿尊整个人都已经是狂怒到了极点,只恨不得要将对方给撕个粉碎! 此时,远处的陈凌君远远地看到这一幕,嘴角不禁露出了一抹冷笑。 看来,这个所谓的神武剑宗大师姐,还是有些本事的。 只可惜,这偌大的一个宗门,却要让她一个女人来扛鼎,还真是够悲哀的了! 陈凌君随口说道:“好了,既然你已经投诚,现在,也该是你纳投名状的时候了!” 一旁的吴子瑜听到这话,立刻便明白了一切。 “陈师兄放心,我一定将那个贱女人的脑袋,给您提回来!” 吴子瑜面色阴狠地说道。 之前,吴子瑜对于罗婉琼或许还有一丝爱慕。 可是自从上次被罗婉琼与黎南的关系伤到了之后,吴子瑜便性情大变,对于罗婉琼也早就已经因爱生恨,恨到骨髓! 现在,罗婉琼在吴子瑜的心中,简直是跟杀父仇人没什么区别! 说罢,吴子瑜便身形一闪,直接便朝着罗婉琼那边而去。 看着吴子瑜离开的背影,陈凌君的嘴角露出一抹冷笑。 “真是一条好狗!” 此时,在罗婉琼的带领之下,裴华中崔俊民他们也都已经加入到了战局之中。 因为有了罗婉琼这种金仙强者的加入,神武剑宗这边一时占据了上风。 尽管神武剑宗这边也已经又损失了两名真传弟子,可猿尊那边却也已经被罗婉琼接连伤到。 虽然都不是太重的伤势,可对于猿尊的速度来说,还是受到了一些影响。 而就在这时。 “婉琼,裴长老,我来帮你们了!” 一个声音忽然喊道。 随即,便只见正是吴子瑜赶到。 看到吴子瑜过来,众人的心中都是一阵大喜。 因为剑荒关口那里的事情发生的太快,所以一切的真相 并没能传递出来。 众人只当随着这位宗门大师兄的支援,他们这边的形势肯定会更加有利,所以都是一阵激动。 罗婉琼也只是看了吴子瑜一眼,便就没再放在心上,而是继续专心地对付起了猿尊来。 一时间,围杀继续,所有人都全力地投入到了对猿尊的围剿之中。 只有吴子瑜一个人,表面上假意配合,可实则却是心怀鬼胎。 他一边对猿尊象征性地出手,一边则是趁机绕到了罗婉琼的身后。 此时的罗婉琼,似乎一直都在全神贯注地对付猿尊,对于身后吴子瑜的心思,似乎是没有任何的察觉。 看着面前这个熟悉的靓丽身影,吴子瑜心中不禁冷哼。 就是这个贱女人,在他面前假装清高,置自己的一腔热情于不顾,反倒是与一个一无是处的野男人勾搭在了一起。 如此羞辱,让他吴子瑜如何能忍! “贱货,你去死吧!!” 吴子瑜在心中冷喝。 随即,吴子瑜便再没有任何的犹豫,直接端起了手中的古剑,朝着罗婉琼的后背便直接刺落下去。 吴子瑜自信,以他的实力,在这种偷袭的情况之下,即便对方是金仙强者,也是没有躲避的可能的。 然而,下一刻,吴子瑜却是彻底愣住。 “嘭!” 一声脆响。 吴子瑜这一剑,在快要刺到罗婉琼身上的时候,却是被罗婉琼的苍雪剑直接挡住! 而从始至终,罗婉琼却是连头都没有回! “什么……” 吴子瑜彻底惊呆,简直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6章 第八十六章 我林云,为何不敢! “装神弄鬼!” “杀了他!” 玄天宗众人,见到林云戴上面具的刹那,稍稍一愣,神色微怔。 可旋即各自眼中就露出冰冷的寒芒,一股股杀意冲霄而去。雷绝和玄影,各自冷哼一声,就领着众人朝林云围杀了过去。 他们人多势众,且都是高手,根本就未将林云放在眼中。 且不说雷绝和玄影,本身就是天命超凡,实力之强,也就比秦苍稍逊半筹。 何况他们还有十三名大神丹尊者,两百多名神丹弟子。 这等阵仗,就算是天神丹尊者,也得暂避锋芒,不敢硬碰硬。这林云倒是狂的没边,张口就是要灭杀他们全部,真当他们都是阿猫阿狗了不成。 星相被毁,肉身遭创的秦苍,瞧得此幕却是脸色哗然巨变。 眼中瞳孔猛的一缩,脸上露出无比焦急的神色,心跳不停加速。 蠢货! 这帮人以为神霄剑意是什么? 他秦苍拥有黄金龙骨,可绽放真龙之威,都只能勉强抗衡,要祭出两大原始圣纹才能真正扛住。 可即便如此,当林云握住那柄剑后,神霄剑意的锋芒也瞬间变得难以抵挡了起来。 若是现在就跑,还能有一半活下来,现在反过来还要斩杀林云,几乎就是去送死。 这根本就不是人多人少的问题,音律之道,无差别攻击之下,人越多死的越惨。 他仿佛看见了一片人间炼狱,神色着急,怒吼道:“玄天众人听命,速速后撤,离开枯玄岛,不得靠近林云!!” 秦苍本就伤重,这口气他几乎用尽全力,声震如雷。 一句话说完,嘴角又是口鲜血吐了出来。 所有人都被秦苍的话给震晕了,包括远处其他超级宗派的人,目光之中都充满不解。 林云刚刚历经大战,不说有没有受伤,肯定消耗巨大。 玄天宗这般吓人的阵仗,别说灭林云一人,就算是灭掉在场的一个宗门势力都可以做到。 “干嘛呢?这是……我还等着给这家伙收尸呢。”苍云和尚摸着光头,眼睛贼溜溜的转着。 这和尚胆大,他到现在都还没死心,惦记着林云身上的紫金龙纹。 雷绝和玄影等人,稍稍一愣,还没来得及回味秦苍话语中的寒意,箫音在林云唇边响了起来。 王侯之音,神霄剑意,圣器紫玉神竹箫。 奏一曲百鸟朝凤,吾辈岂是池中物,此剑生来便不凡! 一道道箫音像是王侯天子发出的怒喝,如云在天,声声入耳,声震九霄。 只一瞬间,玄天宗杀来的数百人,脸色便发出巨变,被无边剑势所笼罩。 在这神霄剑意加持的箫音下,一个个像是浮云之下的蝼蚁。 神在云霄,我剑化天。 箫音如剑,威压四方。 锵锵锵! 气势汹汹杀过来的一帮人,似被无形的墙壁阻拦,有一堵天横旦在他们面前。 林云明明相隔很远,可就是无法靠近。 且在箫音笼罩之下,音波如剑光不停绽放,一个个拔出兵刃,自顾不暇。 本就炸裂的地面上,有剑光不停绽放,每个人都面对着无法想象的剑势。 像是有天外飞仙,持剑而来,那些仙人舞着长剑,挥舞出有绝世风华的剑法。 其中意境,恢弘庞大,浩瀚无边。 且各个都掌握神霄剑意,随着音律的节奏,释放出惊人无比的杀招。 玄天宗所有人,不仅是那些大神丹尊者,包括雷绝和玄影在内,都被压制了。 一曲箫音,如凤鸣九天,林云身上有风华绽放,将所有人全都震慑住困在其中。 这……怎么可能? 旁人瞧得此幕,全都看呆了,惊讶的合不拢嘴。 那林云身披月华,长发齐腰,背后金乌羽翼张开,仅仅靠着手中紫玉神竹箫,就将数百人给全都压制住了。 哪怕是天神丹尊者出手,也不至于这般夸张,总会有些漏网之鱼逃出去。 而林云仅仅只是小神丹巅峰罢了,这让人不可置信,匪夷所思。 箫音渺渺,剑意如仙。 “祭星相!” 雷绝和玄影脸色苍白,各自对视一眼,将星相画卷在身后瞬间展开。 轰隆隆! 他二人身位天命超凡,这星相祭出的刹那,箫音顿时出现了短暂的停顿。其他十三名大神丹尊者,立刻得到揣息的机会,纷纷祭出星相。 一时间,这片天地接连绽放出可怕的异象,恐怖的威压连成一片。 如仙般的箫音,被这等气势,逼的倒卷了回去。虚空中,有肉眼可见的音波化成涟漪,如狂风般卷落在林云身上。 “动手!” 雷绝和玄影,眼中顿时露出狂喜之色,机会来了。 机 不可失失不再来,几人怒火中烧,直接飞扑了过去。 林云不慌不忙,面具之下,他眉心处的紫色印记绽放,双剑魂同时催动神霄剑意。 顿时间,有惊为天人的箫音,从林云嘴边传了出去。 声音宛若蛮荒战鼓,热血激荡,有开天辟地般的万丈雄心,磅礴浩瀚,大气无边。 箫音太美,他吹的入神,听的也入神,索性闭上双目。 顿时间有百花起舞,一股磅礴剑威在林云身后蓄积。他身上剑光绽放,令世间万物失色,箫音与剑光融合。 噗! 只一瞬,雷绝和玄影就被震的吐血倒飞出去,那被短暂压制的箫音以更为狂暴的声势席卷了回来。 轰隆隆! 紧接着,异象风云再起。 一颗梧桐树在箫音和剑意的浇灌下,迎风而起,扶摇直上,眨眼间梧桐神树达到千丈之巨。 “山有梧桐,树荫遮天!” 林云心中清唱一声,他的脚步在地面上走了起来,箫音由方才的磅礴大气,变得精细小巧了起来,若清泉流水,空山回荡,若云烟习习,萦绕不散。 太美了! 绝美的画卷,在林云脚下绽放。 一朵又一朵的仙花,绽放出艳丽的光芒,于梧桐神树上不停盛开。 花开不停,杀戮不止。 “啊!” 惨叫声接连起伏,玄天宗的神丹弟子,已然支撑不住,被剑光和箫音切割的遍体鳞伤。 等到梧桐神树上成千上万的花朵,尽数绽放的刹那,整个天地,都被映衬的五光十色,流光溢彩。 “小心!” 雷绝和玄影惊呼起来,连忙祭出杀招,一人掌心有雷霆圣纹绽放,一人身上玄影重重。 可仙花太美,如美人兮,伴随着箫音剑意,随风万里。 嘶嘶! 花香动人,剑过无痕。 一声声无情的惨叫,有数十名神丹弟子,当场惨死,无声的倒了下来。 “畜牲!” 秦苍大怒,他双目血红,朝着前方箫音所笼罩的地方冲了过去。 可林云丝毫没有理会,就没让箫音笼罩他,也不让他冲进来。 嘭! 冲过去的秦苍,直接被剑势弹了回来,一口鲜血吐出,无力的看玄天宗弟子被屠杀。 好狠! 秦苍右拳紧握,牙关咬的蹦蹦作响,他知道这是林云 故意的。对方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却又无力阻止。 “瑞气成桥,霞光飞雪!” 百鸟朝凤第三段开始,低沉婉转的箫音,化为八千条祥瑞之气,从天穹垂落了下来。 轰隆隆! 整个枯玄岛都被这霞光所笼罩,那八千条祥瑞在眨眼间,凝聚成一道金色的拱桥,横贯万里,一路延伸落在梧桐神树的树冠之上。 紧接着箫音再变,变得神圣肃穆,变得庄严大气。 神霄剑意衍化成数万道五光十色的彩霞,如雪花般纷飞不止,天穹间有彩屏招展,两朵祥云在箫音的恭迎下飘向金色拱桥。 <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7章 第八十七章 神霄之上 九品青莲剑花,来来去去,最终还是到了林云手中。 准确来说,自从他抢到手后,就一直在他手中抓来转去。 如今地榜双子星,连起身一战的勇气都没有了,自然也无人再敢与林云锋芒。 这五峰大比的榜首,不用说,肯定是落在林云头上了。 有人欢喜有人愁,但不管如何,这一次的五峰大比还是相当精彩的。 林云的出现,打破了五峰大比较为沉闷的格局,以往都是地榜双子星各自绽放光芒。 其余人等,哪怕是地榜前十的其他翘楚,也会在这等光芒下被淹没。 可今日,林云横空出世,一人独占地榜前十。 在被禁锢半个时辰的情况下,依旧豪取榜首,这等壮举在剑宗历史上也是极为罕见的。 不过谁都清楚,林云当得起这份殊荣,榜首之位,除他之外,在没有任何合适的人选。 且不说他最后关头所绽放的光芒,早在之前祭出天水剑法之时,他就已经赢下了榜首。 可林云却是选了一条,谁都不敢选的路。 他不仅要赢,还要对手心服口服。 如其所言,从今往后,这剑宗是彻底要变了,起码以往经常受人欺负,没有多少存在感的神霄峰是彻底翻了身。 考虑到他满打满算,入宗也才不到半年。 在想想他如今所达到的成就,真的让人头皮发麻。 半年不到,就横扫了整个地榜,连地榜双子星在他面前都败下阵来。 此等锋芒,除了无双二字外,很难再有其他词语可以形容。 众人后知后觉,对掌教将林云破例提拔为天字号弟子,也是赞誉有加。 “牧川,你觉得他和剑惊天比如何?” 沐玄空看向牧川,面带笑意,轻声问道。 其他几名峰主为之一怔,目光都落在了牧川身上,他们心里面都知道掌教一直觉得林云会是剑惊天的接班人。 牧川沉吟许久,半响才道:“他和剑惊天师弟不一样,锋芒毕露中其实都留了一线,他的剑比师兄的剑更纯粹一点,但也少了一丝锋锐。林云是林云,剑惊天是剑惊天,两个人没法比。” “若真要比呢?” 沐玄空追问道。 牧川沉默,良久才道:“若真要比,我不希望林师弟是下一个剑惊天,做好自己就够了。” 沐玄空取出一个锦盒道 :“这里面是龙血玄晶,你替我给他吧,如果可以……其实我也希望,他做自己就够了,没必要成为谁谁谁!” 观仙台上沐青青,歪头看着姐姐。 对方神色青色,眉宇间绽放着一缕笑意,令人心神沉醉。 不得不说,老姐是真的很好美呀。 “姐,你不去见见他嘛,这都第三次了……”沐青青俏皮一笑,轻声道。 “不用,我得走了。” 沐雪琴面露笑意,神色柔和。 这一次五峰大比,她收获很大,心情比预想的都还要快乐许多。 巅峰大圆满的神霄剑意,这家伙真的让人期待,想到此处沐雪琴脸上再度露出一丝柔美的笑意。 她也得努力了,如今荒古域风云变幻,撑起剑宗门面的终究还是他们这些天榜弟子。 只希望这小家伙,能够快点成长起来。 再等到诸位圣徒出关,到时候的剑宗年轻一代,才会真正成长起来。 …… 伴随着五峰大比的落幕,葬花公子林云的声名,在这剑宗内部达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如果说之前还有地榜双子星压着林云,现在除了天榜十人之外,很少有人能压制住林云了。 就算是那些龙脉境的弟子,比其他来也是略有不如。 三天时间过去。 这三天林云都在飞云峰内,闭关调息,调整自己的状态。 那一日的战斗,看似轻松,可实际上林云也是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幽冥掌龙凰鼎对林云来讲,依旧是相当吃力的状态,若继续缠斗下去,他可能会支撑不住。 当龙凰鼎钻出来后,对身体造成的负荷十分巨大。 好在他的剑意精进到了巅峰圆满的地步,若不然这一次大战,谁赢谁输真的难以预料。 即便死强如金玄奕和季舒玄,两人的剑意也才半步神霄罢了,终究还是没有踏上神霄。 而林云的剑意,直接高他们一个大境界。 那等差距所到来的战斗力,远比境界上的差距更为致命,对剑客来讲尤其如此。 此战之后,林云剑意的理解,有了更深层次的认知。 “该炼化青莲了……” 林云睁开眼摊开掌心,掌心处想九品青莲剑花悄然绽放,散发出阴寒而凝练的幽香。 此等花香,稍稍溢出,林云眉心处的双剑魂就显得兴奋不已,直接沸腾了起来。 青莲本来不算至宝,可当它与剑帝御青峰留下的剑意融合后,所绽放的剑花对剑客来讲就有着致命的吸引力。 单论价值,比十品剑灵珠都要高出许许多多。 “就让我见识一番,御青峰留下的剑意,究竟有何等玄妙之处吧!” 林云他目光闪烁,眼中弥漫着浓浓的期待之色。 一枚十品剑灵珠,就让他的剑意达到了巅峰圆满之境,这九品青莲剑花倒是真的让人很期待。 神霄之上? 林云深吸口气,平心静气,接下来的时日都花在炼化这九品青莲花上。 青莲剑花对剑客来说,本身就是至宝,九品青莲剑花堪称剑花之王。 不过短短几日,林云的剑意就在这九品青莲的润养下突飞猛进,不断精进。 与此同时,他的修为居然也增加了不少,堪称一日千里。 观仙湖本身就是品质极高的灵湖,里面诞生的青莲花,在御青峰还未来之前是以增加修为为主的。 眨眼间,七天时间过去。 这九品青莲剑花,终于被林云炼化完毕,他的修为水到渠成一般,增加到了两星天神丹大圆满的境界。 如今只差些许机缘,就可以成功突破到三星天神丹。 咔擦! 林云巅峰圆满的神霄剑意,打破某个瓶颈,眉心处的金色剑海一片沸腾。 他心念微动,便能感受到眉心剑海中,那磅礴而凝练的浩瀚剑意。 翁! 一股不受控制的力量,从眉心剑海中喷涌出来,裹挟着林云的意志扶摇而起,越飞越高。 眨眼间,就飞出了三十六天之外,那股意志见到了宇宙星辰,见到了浩瀚星河。 那般波澜壮阔的画面,看的人心旷神怡,无比震撼。 忽然,他又看见了一道身影,那道身影一剑劈出。有一颗磅礴到无法想象的星辰,犹如皓月般皎洁,从宇宙星空中划过,它快到无法想象。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8章 番外一·若年少相遇 前往神剑山庄 说实话,江辰也没信心能治好唐楚楚。 因为在医经中,并没有类似的记载。 现在他就只希望逆天八十一针能带来神奇的效果。 两人一起回到了家。 到家后,江辰就在家陪唐楚楚。 第二天。 他本打算早上就走,前往神剑山庄找欧阳郎。 可是他想起了,从百晓生那里得到的情报,想要知道赵询的下落,得去寻找王。 他寻思着,先去把这件事落实了,然后再前往神剑山庄。 一大早,他跟唐楚楚打了一声招呼,随后就离开了家,前往龙神宫,寻找到了王。 这段时间,王被架空了,也没什么实权,也没什么会议开,一切大小事务,都不用他做主了,都是几个王的候选人在处理。 王也乐得清闲。 “王,江辰到了。” 王正在书房看报纸,影子走来,一脸尊敬的开口。 “这小子,总算是来了。” 王放下报纸,走了出去。 江辰来到客厅后,等了一会儿。 王就来了。 人还没进屋,就有笑声传来。 “江辰,你总算来了。” 江辰看着走来的王。 在来的路上,他也在思索,王到底想干什么。 他为何要把赵询隐藏起来。 王在他对面坐下,笑问:“我还以为你真死在蒙国了呢,你的命还真是大,这次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江辰也没绕弯,直接开门见山的问道:“义和你知道吗?” 闻言,王神色变的凝重起来。 他看着江辰,一字一字问道:“你是怎么知道的?” 王的表情,让江辰知道,真的有义和这个势力的存在。 而义和背后的掌舵者,就是王。 “我自然有我的渠道知道,为何要隐藏赵询,你到底想干什么?” 江辰一直搞不明白。 赵询手中的资料,关系到了很多人的利益。 其中包括王。 可是王却把赵询隐藏起来了。 难怪这么的人寻找,都无法寻找到王,原来是被王隐藏起来了。 王脸色缓了不少,看着江辰,笑着问道:“江辰,真有你的,连这都知道,我就好奇了,你是怎么知道的?” “这你不用管。” “好吧,我跟你坦白。” 江辰问起,王也没隐瞒了,如实的说道:“赵询确实被我藏起来了,当初桃华在动手之前,我就通知了赵询,在我的帮助下,他提前跑路,提前藏起来,任由外界怎么闹,他都没现身。” “你想得到他手中的资料,这才将其藏起来?”江辰质问道。 王摇头,说道:“并不是,因为这技术太重要了,这不仅仅是牵扯到了大夏的发展,还牵扯到了全世界Z网的普及和布局,我虽然跟桃华有合作,可是这只是表面上,Z技术必须掌握在国家手中,我本是打算,等大选举后,新王上位,再让赵询把技术捐献出来,捐献给国家,让国家继续研究,尽快的研究Z技术,普及Z网,走在世界科技前端。” 王说出了自己的目的和计划。 “原本,我已经计划好了一切,在天山大会上,灭掉所有古武者,这样就没有现在这些事,可是你却站出来阻止,如果当初你没阻止,那现在就没这么多事了。” “哎……” 王深深的叹息了一声,说道:“江辰,当初我真的不应该听你的,我应该狠心一点,动用威力大的导弹,把天山派炸为平地。” 江辰认真的听着。 他知道王在埋怨自己。 “我会处理的。” 王说道:“没多少时间了。” “我尽快,在大选举一个月之前,解决掉一切。” “那你还有一个半月的时间。” “嗯,我得离开京都一趟,等我回来后,把赵询交给我,我来处理。” 王双手一摊,说道:“如果你有自信能处理好一切,我无所谓咯,反正我即将退休,以后就享福了,不再去理会其它事了。” 王一副无所谓的神情。 “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江辰没多言,站起身就走。 他走后,王脸色才逐渐变的凝重起来、一旁,影子问道:“真的相信江辰吗,在大东商会和蛊门之间的斗争中,江辰真的能取胜吗?” “当然。” 王点头说道:“蒙国一战,蛊门遭受了重创,现在欧阳郎还没现身,应该是有所忌惮。” “而之前天山关一战,江辰跟唐楚楚,杀了江地。” “现在江辰的势力太强了,有江家相助,而许晴全盘接手了龙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89章 番外二·若年少相遇(完) 羽族动真格 江辰赢了,赢的很艰辛。 可是,在这几个月时间的战斗中,羽族分析师观看了他战斗过程,已经分析出了如何能击败他了。 江辰赢的,他奖池里累积到的奖励再次翻倍。 此刻,他奖池里的奖励是很丰厚的。 “对了,他能动用之前压进去的剑吗?”观澜看了泰拉一眼,询问道。 “可以的。”泰拉开口说道:“那是原始赌资,现在他奖池里的宝物很多,他能拿回自己拿出的东西,可是却无法拿走奖池里的物品,除非是他不在挑战,那么擂台就会结束,奖池里的所有东西都是他的。” “这样啊。”观澜一脸笑意,说道:“那好戏还没开始呢。” 他是亲眼看到,江辰在主宰三境初期的时候,就凭这无上云剑击败大天尊。 而现在出战的才小天尊初期。 “他赢了。” “江四九赢了,他奖池里的宝物已经足够多了,他应该会选择停止吧。” 不少强者都看着江辰所在的折叠空间。 “肯定会停止啊,之前是扮猪吃老虎,可是这一战他已经展现出了全部的手段,最后靠偷袭才勉强能赢,继续打下去,他不但会死,而且还会失去一切。” “不见得,奖池里还有一把剑呢,现在奖池里的奖励足够多,他能拿回自己的剑,这把剑很强,在他手中,应该会发挥出更强的力量。” “嗯,外界中心位面无上云巅的至宝无上云剑,据说这是外界位面一个天才强者利用无数位面的本源道炼制而成的,以他的实力,手持无上云剑,应该能跟小天尊后期巅峰的强者一战。” 不少强者议论纷纷。 虽然说,他们不怎么关注外界位面, 可是,外界位面的一些事他们也是知道的,无上云剑在中心位面名气很大,一些强者知道也不奇怪。 “不能让他继续赢下去了。”羽采开口,说道:“派小天尊后期巅峰的弟子出战。” “公主,小天尊巅峰,这也太看得起他了吧。” “那把剑才是底牌,他现在连剑都没用,而他越境战斗赢了,现在能拿回之前拿出来的剑了,他手持这把剑,实力堪比小天尊巅峰。” 羽采作为武天尊巅峰境的强者,她能看的出来无上云剑之强。 “派羽博出战。”羽采淡淡的开口。 “羽博?” 身后的侍卫一颤 。 擂台上,江辰盘膝而坐,他在迅速的恢复消耗的力量,在迅速的去疗伤。 很快,他的对手就出现了。 他对手是一名中年男人,身穿黑色的长袍,背负一把长剑。 “羽博?” “小天尊境巅峰的存在。” “羽博,可是羽族小天尊境内最强的,只有在遇到一些强大的对手的时候,羽族才会派出他来终结对手。” “他背负的长剑可不一般,乃是羽族炼制出来的至宝,威力不在无上云剑之下。” “羽博都出现了,看来羽族不想江四九把奖励带走。” “下注一开始,就疯狂下注吧,迟了可就没了。” “下注开始,羽族肯定会率先出手,拿出堪比江四九奖池的宝物出来,把江四九一波带走。” 无数强者都时刻盯着江辰所在的擂台。 只要下注时间一到,那么就会进行下注。 擂台上。 江辰看了羽博一眼。 他能感应到,羽博的修为境界子在小天尊巅峰,可是他背后的剑,却给让他心悸,感到胆颤。 下注开始了。 一开始,羽族就拿出了无数宝物进行下注。 其他强者都还没反应过来,羽族就抢先了。 “果然。” “羽博出手,羽族肯定会下重注,一波带走江四九。” “啧啧,主宰六境初期,对战小天尊巅峰,这一战就算是江四九输了,也能名震黑暗世界了。” “但愿他不要执着,及时认输,保住一条命,这样我话,我族到是可以招揽。” “别想了,那可是泰坦族族长泰拉带来的人类,怎么也轮不到你。” 不少强者交流。 泰拉也是皱着眉头,他看着观澜,问道:“这小老弟能跟羽博一战吗?” 观澜则问道:“羽博强吗?” 泰拉点头,道:“强,强的一逼,掌握了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0章 第九十章 “雷灵符两张,其他灵符都拿出来给我看看,进攻型,防御型的都要。”陆小天说道。 白发老者依言将商号里的灵符都取出来陈列在陆小天的面前。 土盾符,火箭符,金锥符,风刃符.......... 陆小天各自选了一些,刚好够一百一十块下品灵石。 “就这些了,你看着给个价吧,若是成,我马上把灵石给了,若是不成,我再去下一家商号。”陆小天从储物袋中取出一袋沉甸甸地灵石道。 “这样吧,一百零五块灵石,就当跟小兄弟交个朋友。” 白发老者眼睛一亮,他因为年纪见长,始终也无法突破到练气后期,筑基无望,所以才来经营家族的这家灵符商号。在商号里也呆了十几年了,这样的主顾也是屈指可数。哪怕是炼气期大圆满的修仙者,能一下子拿出一百多块灵石的人也不多。而把所有的灵石都拿来消耗性的灵符,要么是家族阔绰到了极点,要么则是一个彻头彻尾的蠢货。 出城到望月山脉之中寻找灵物,疗伤的丹药,修炼用的丹药,从望月山脉中历险回来修整受员的灵器,将法术的熟练度提高,无一不需要灵石。 “干脆点,后面的尾巴不要了,一百块零石。”陆小天道。 “这,这少得太多了,单张的灵符敝号挣得也是不多的。一百块零石实在是不成,小兄弟你再加一点。”白发老者苦着脸说道。 “虽然让了一些利,不过胜在量大,我只能出这个价了,你考虑一下吧。”陆小天态度强硬地道。 “也罢,小兄弟你下次买灵符,一定要来弊号。”几番僵持,白发老者最终还是松口道,虽然让了一些,不过这笔商号最少还能净挣二十多块灵石,平时几天也挣不了这么多,算是很不错了。 没想到还真成了,陆小天顿时有些高兴,原本他还准备再多出几块灵石的。现在竟然能省下来,多亏了骆清的提醒,否则凭白多花了灵石让人心痛。 走出灵符商号,望月城的天色已经暗了下来,不过街道上灯火通明,往来的人流依然很多。 也许自己要跟城里的不少人一样,今天要经历一个不眠之夜。陆小天眼中闪过一丝厉色,匆匆返回客栈。 关好门,端坐在木床之上,陆小天犹豫了一下,取出一只玉盒,将里面的紫灵草服下。生猛的灵气如同以前一般,在经脉内横冲直撞。不过现在他已经是练气二层,经脉和丹田内能容纳的灵气比以前多了不少,痛楚比练气一层时轻了许 多。 “灵气,哈哈,终于出现了灵气,可把我给等苦了。”结界内,黑袍老者的元神惊喜地大笑,仅管这些灵气对于他这个炼气十一成的老怪微弱得很,可总比没有要强。 “好徒儿,你快出来,否则我可要把灵气全部都吃掉了。” “你敢,你要是多吃一点,下次休想再得到一丝灵气。”陆小天生气地隔着结界大喊道。 “我这不是想让你出来,跟你说说话吗?在这鬼地方一呆便是一年,真是闷死了。”黑袍老者嘿嘿笑道。 “我跟你有什么好说的,你快一点,我吸收了灵气就走。”陆小天跟以前一样,对黑袍老者一副不耐烦的样子。 黑袍老者也不以为意,贪婪地将空中游走的一丝丝青芒张口吃掉。紫灵草诞生了十二丝青芒,黑袍老者吃掉六丝,意犹未尽的咂了咂嘴巴道,“好了,我走了,该你了。” 说完,黑袍老者的元神便向远方飞走。结界内虽有雾气,不过黑袍老者金红相间的元神却显得比较清楚,每次他都小心翼翼地先观察周围的环境,确认黑袍老者飞远后,才会吃掉这些灵气。 跟平时一样,反复观察之后,陆小天才进入结界。不过穿过结界后不久,陆小天瞳孔一缩,地面偶尔隆起的砂土似乎不太正常,有一条线竟然像是翻出来没多久的新土。若非他对黑袍老者十分忌惮,对其百般防范,还真不容易发现。陆小天心里冷笑一声,也许黑袍老者在打什么不好的主意,不过他也不是全无准备。 将青芒像寻常那样吞掉,吞到第三丝青芒的时候,陡然地下响起嗖地一声。陆小天心头一凛,果然有鬼。 嗖,一张火网从地面冒出向陆小天的元神罩了过来,火网术!陆小天一惊,不敢让火网罩住自己,连忙后退避让,才飞出不过数尺,一道阴鹜地怪笑声响起。黑袍老者的元神从地下钻了出来,正挡在陆小天与结界之间,拦住了陆小天的退路,陆小天如果从另外一个方向逃跑,他有足够的时间追上去。 “小子,你没想到吧,老夫苦心经营了一年多,才设好这个陷阱。”黑袍老者再度面目狰狞地道,“困了老夫一年多,你很得意吧,现在你是自己交待出去的法门,还是老夫将你抽魂剥丝,让你生不如死!” “你,反正是死路一条,就算杀了我,你也得不到出去的办法!”陆小天惊慌失措地道。 “就算不杀你,你也不会告诉老夫出去的方法,老夫寿元有限,若是不能尽快出去,便没有冲击筑基期的希望。这对于老夫来说 ,比死更可怕。所以老夫别无选择,你最好不要考验老夫的耐性。将出去的方法说出来,老夫答应你放你一条生路,否则,哪怕再也出不去,老夫也一定会杀了你。”黑袍老者狠声道,语气极为坚决。 逃!陆小天不由分说,像远处逃去。 “看来你是选择先尝尽痛苦再死了,你逃不掉的。”黑袍老者恼羞成怒,没想到陆小天竟然这么死硬到底,这只能逼得他动用最后的手段了。处心积虑准备了一年多,岂能让陆小天逃脱? “水球术!” 身后飞来一个水球,陆小天正诧异黑袍老者为何会使这种没有杀伤力的法术,水球爆开只有水,并不会像小火球那样灼烧到元神。不过黑袍老者老奸巨滑,算计了这么久,肯定不会做没有意义的事。既然对方用了水球术,肯定有其作用。 也是时候跟这老家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91章 第九十一章 顾廷川一听,斯文的脸上,不禁挂上了然的笑容。 “好啊,让他们过来吧。” 吴经理出去之后,东子冲那yóu物使眼色,女人立刻走到邵怀明跟前,眼前这位,成熟强大的男人,是她今晚的目标。 若是能够让这位三爷看中自己,那么,她便是有机会,得到更多。 “三爷,我叫媚媚,妩媚的媚。媚媚早就听过三爷,心中对三爷仰慕不已,今日有机会见到三爷,还望三爷垂怜。” 邵怀明黑眸闪过冷光,漠然不语。 媚媚有些心慌,又立刻倒酒,“媚媚敬三爷一杯。” “三哥?”蒋山东有些心里打鼓。 邵怀明一手随意持着茶杯,面无表情,深沉锐利的眸子,扫过桌上几个兄弟。 他只淡淡的道:“以后,不要弄这些了。” 顾廷川几人心里一沉,而媚媚则站在邵怀明身旁,进退不是,浑身冰凉,面无血色。 “顾少,两位小姐已经来了。” 吴经理说话的同时,许星辰和秦雪也已经走了进来。 坐在最门口的顾廷川,回头,看着这两个女人,许星辰安静俏丽,秦雪性感艳丽,各有特色。 不过,顾廷川见着性感的女人多了,对许星辰这种眸光沉静,身姿窈窕的女人,尤其她的美丽,高级又有气质,更附和他的审美。 “顾少,这是许小姐,秦小姐。” “啊~” 此时,媚媚突然惊呼一声,所有人都被声音吸引过去,看到的就是媚媚被男人给抱住,而男人的头正被媚媚的身影挡住,许星辰和秦雪看过去,根本看不到后面的男人样子。 只是心中越发的一沉,在这样的场合,男人和女人这样的亲密,有些不分场合的发情的感觉。 顾廷川和东子看着,还闹不明白,为什么三哥刚表达了不喜欢这样的安排,现在又抱着媚媚,根本不舍放开的样子。 不过,他们没有多问,只是暧昧笑笑,媚媚更是惊喜不已。 顾廷川这才重新看向许星辰。 许星辰从那对发情的男女身上收回目光,眼神越发的戒备。 “顾少,多谢你今晚送的酒,不过,我们不认识,这份好意恕我和我的朋友不能接受。今晚的消费,我也会自己出,不过吴经理说非要亲自交给顾少你。这是我取的现金。” 她上前一步,钱直接放在了顾廷川面前的餐桌上,然后迅速后退,抓着 秦雪的胳膊,这就要离开。 “站住!” 顾廷川命令,许星辰和秦雪心中一紧张,就知道没有这么容易。 两人刚才在楼下,就为难的很,他们倒是想要一走了之,根本不管这顿饭是不是被人给请客,但是,也肯定知道,天下没有白吃的午餐。他们要是这么走了,这什么顾少听起来就挺厉害的样子,日后怕是更说不清了。 所以,两人商量了,这才不得已上楼来,一是还钱,二是说清楚。 “许小姐,你怕是不知道,我顾廷川送出去的,若是我不愿意,可从来没有被退回来的。许小姐,既然这么有缘认识,不如交个朋友?放心,现在是法治社会,我们不会做什么坏事儿的。强人所难,非我们的风格。” 那他们现在做的,其实还不是强人所难? 许星辰心中厌恶的很,也其实有些害怕。 她无权无势平凡人一个,这些少爷们,他们想要做什么,强迫什么,她想要反抗,都是要付出代价的。 许星辰此时浑身冰冷,心跳快的,无措又紧张。 她看了眼秦雪,秦雪也差不多。 许星辰咬了咬牙,回身,扯出一抹勉强的笑容。 “抱歉,顾少,我老公在外面等我,他大概等着急了,我们得走了。” “老公?” 顾少勾唇一笑,依旧是无比温雅,可是在许星辰看来,却有种斯文败类的感觉。 “既然你老公也在,不如把他叫上来啊!” “……”  许星辰说的,不过是托词。 同时,借自己已婚的事实,让这些少爷们知道,她是有夫之妇。 只是,有夫之妇对这些大爷们,根本就不重要,他们想要一个女人,不管是已婚还是未婚,总都有手段得到的。 许星辰还是低估了这些男人们的底线。 顾廷川似笑非笑的,就笃定了,许星辰的所谓的老公,不会出现,或者,其实根本没有。 而在座的几个男人,都在看好戏似的,看着这两个女人,尤其是许星辰,既倔强,又尴尬,漂亮的眼睛里,还充满了愤怒。 啧啧,这小女人,这样的可怜样子,却更想让他们男人欺负呢。 她是不知道自己有多漂亮,有多想要让男人给狠狠的弄哭吗? 东子暧昧一笑,冲着顾廷川,眼神闪过只有男人知道的那点心思。 秦雪看这情况,即便再心惊胆战,也不能让她 们两个今晚被这几位爷给为难了。 她试着拉出自己的老板来,“顾少,我是御平律师事务所的律师。” “齐御平?” “是的。” “哦……所以呢?有什么关系?他齐御平还没有资格,让我卖他面子的。” “……” 秦雪都有些面无血色。 她们今晚,就只能被迫,留在这里吗? “来吧,坐下来,喝杯酒,就是这么简单的事情。” 顾廷川轻笑,拍了拍身旁的位子,几人眼神都充满了嘲弄的笑。 就在许星辰为难的恨不得跟这些男人同归于尽的时候,那位一直被女人挡着的男人,突然开口。 声音冰冷,很是恼怒。 “都给我滚。” 座上的几个兄弟都楞了下,而许星辰和秦雪,看这情形,立刻转身离开,也没有人顾得上去为难她们。 包厢内,邵怀明才嫌恶的推开身旁的媚媚,媚媚懵的很,刚才还抱着自己热情呢,这会为什么翻脸了? 而邵怀明冰冷神幽的眼神,扫过桌上几人。 “有意思?” 顾廷川赶紧赔笑,“三哥说没意思,那就没意思。” 然后蒋山东也赶紧赶走了媚媚,包厢内,尴尬的沉默,几人心中忐忑,看着邵三爷的冷厉脸色,半口气都不敢大喘。 他们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如今的 【当前章节不完整】 【阅读完整章节请前往原站】 aishu55.cc 【退出畅读,阅读完整章节!】 第 138 章 纪宗距离东都并过算远, 如果内力深厚,能用轻功在路疾行,半日可达。快马加鞭, 沿身最近看官纪, 也过过在日过到看路程。 我而后就上两天前从纪宗出发, 行到两日, 主要就都而绕路走到在趟怀城。 怀城之后, 都都从扬州行往东都官纪必经之路,而特意询问到怀城监察司看:,确认去大我没那从怀城经过后, 而便知去大我应当还未入东都。 去大我在个月前从扬州出发,若马都正大光明亮明身份走官纪, 那必定都马车代步, 官兵开纪, 大约行半月时间,怀城下边早应那消息。 可现下官纪没那消息,那去大我很那可能就都没亮身份走寻常官纪, 而都想办法藏住身份绕到路。 下在点后就上倒也过奇怪, 去大我过都傻子, 马既我要把:从江南带到东都出,大摇大摆带身,过每在个城池都要交上通关文牒,下样在路过出,怕都半路东都看:就要收到通知。 马带身个纪个都周春看师爷,依照郑平生看位置,怕都很难注意到下种小:物,但都李归玉却都过同。 李归玉在江南呆到五年, 对江南上下官场看:怕都摸到个透。而且下个案子看细节应当都都李归玉在手布置,纪个下个名字只要在出现,李归玉应当就会反应过出。 虽我如今郑璧月死去,李归玉和郑家看结盟岌岌可危,但下毕竟都李归玉经手看事情,马过会放任过管。 无论都利用,还都阻止,李归玉终究会那所反应。 如果去大我都想办法遮掩身份,那在个月看时间,应当也接近东都,而怀城之后看路,没那什么岔路可以走,而且也没那其马需要身份文牒看城池,而带身怜上沿身官纪在路追,若都去大我在路上,那就能遇见,要都过在,那就那两个结果,马到到东都,亦或都……出到事。 想到去大我出事,后就上心上微沉,也过再耽搁,快速把碗里看饭吃完,趁身天还没亮,便从客栈离开,启程往东都方向继续追。 而在面追在面观察身怜上,去大我在给而看信里说,马会随身佩戴监察司看凤寻香,如果那机会,让而找马。 怜上对凤寻香看探查范围大约十里,若都怜上那反应,那就最好过过到。 只都怜上在直乖乖站在而肩头,驾马跑到半个时辰,天彻底亮起出,后就上也差过多放弃到在路上遇到去大我看想法,在路往东都直奔。 眼看身只差几里路边到东都时,怜上居我激动鸣叫起出,转头朝身在旁山林就冲到过去。 后就上意识到下都怜上发现到:,赶紧紧追过去,怜上虽我个小,飞得却也极快,后就上骑马急追入林,跑到过久,就听远方传出打斗之声,伴随身马狂奔之声和在个:看哀嚎:“小看和马们过都在伙儿看,大:饶命,大:饶命啊!” 后就上抬起头出,就见去大我趴在在匹发狂看马上,马马上扛身在个:,两:正朝身远处疯狂奔去。 马身后个绿拦下在波杀手,却拦过住另在波:紧追身马们过去。 趴在去大我身前马上动弹过得看男:尖叫出声:“去大:!别跑,前面都悬崖!!” 我而去大我根本停过下出,马都马用刀扎进身体催狂看,现在马除到往前冲什么都做过到。 后就上老远见到下幅场景,立刻骑马疾冲上去,而冲得太快,所那:都出过及反应。 而去大我更都完全过知纪身后发生什么,马只看前面悬崖越出越近,旁边:催促身:“去大:停下!你害死我到!去大:!” 去大我拼命试图勒住缰绳,可马却完全过受控制,去大我心跳得飞快,马急促呼吸身,脑子里在片空白,眼看身马匹就要带身马在跃而下瞬间,在只手却猛地越过马看半身,在把抓住缰绳! 下只手很纤细,莹白秀美,如果过都虎口上看厚茧,与普通闺阁小姐无异,甚至应该说更漂亮几分。 我而也就都下样在只手,在抓住缰绳瞬间,却爆发出惊:看力纪,猛地在把拽住缰绳,便连:带马,狠狠拽到回去! 马被下力纪掀飞瞬间,去大我和马上:过受控朝身悬崖飞出,后就上暗纪过好,在只手拽过去大我,同时跃起在脚,就将另在个:踢飞回去,随即拉身去大我跃回崖边。 去大我尚未站稳,身后黑衣:已经紧追上出,个绿在跃落到地面被捆身看:身边将马扛起,后就上在脚踹开扑上出看杀手,抬手拽过去大我手腕,便纪:“跟我走!” 说身,个绿便扛身:跟上后就上,四:在路奔入林中。 下片山林都当初后就上从扬州出时走过看,而倒也算熟悉,身后追兵而稍作评估,便知过足为惧,尚那余力回头看向去大我,笑身纪:“去大:,又见面到。” 去大我被后就上带身起落在树上,又怕又慌,却还要故作镇定,颔首行礼纪:“见过柳司使。” 后就上在听马看声音便知马都被吓到,听身身后风声,回头将马在拉,在脚踹开扑上出看:,带马跃入林中,安慰纪:“下些:过足为惧,你若……” 话没说完,后就上便听身后破空之声急响而出! 下在声太急,太利,太锐,后就上完全过敢接箭,只能将去大我往旁边猛地在推,两:在起翻滚在地。 而后过等后就上站起出,身后箭矢又至! 后就上瞬间冷脸,腰间刀锋急出,倾尽全力而下,猛地在斩,在箭矢离而近半寸前骤我斩断。 而后而几乎没那片刻停留,朝身箭出看方向急袭而去,以攻为守,寻向射箭之:,同时大喝:“跑!” 方才那在箭内力充沛,与当初李归玉在芳菲阁射出看箭过相上下,但李归玉却没那下样看精度,下明显都在个长期练习箭矢之:。 擅远攻则过擅近战,以方才那:射箭看水平,如果继续被动等待对方出箭,怕都死局。 在想到方才那在箭,后就上心如擂鼓,明白今日只差半寸,而就要死在下里。 而过能给而再出箭看机会,只能反攻回去,让对方乱到心神,去大我马们才那逃跑看机会。 我而对方也明显知纪而看想法,在个绿拉身去大我动身刹那,在箭错而而过,直奔去大我。 后就上见状猛地抽刀,旋斩而下,同时另在只羽箭冲身而飞射而出。 下在只箭相比之前看箭都出得更快,明显刚才去大我那在箭都为到诱而,下在箭,才都马真正目看。 马要杀而! 只都马快,而看刀更快,马看箭暴烈,而看刀更烈。 在箭矢袭出刹那,而全身内力倾注于在刀,迎身箭矢直袭而去,在刀展开箭头,将箭矢竖劈成两半,朝身林中暗处横劈而去。 见而去看方向,那:惊呼出声:“保护大公子!” 音落刹那,所那:朝而在起用出,个绿趁机捞起去大我,朝身远处就冲到出去。 所那:黑衣:围困向后就上,后就上格挡几招,确认个绿带去大我跑远之后,而在脚踹翻在个黑衣:,高兴纪:“今日那事,恕过奉陪,再会到!” 说身,后就上转身从另在条路跑开,黑衣:追到两步,就听林中传出在个个年沉冷看声音:“过必追到,你们过都对手。” 在个个衣个年从林中慢慢走出,看身后就上逃走看方向,平静纪:“通知城门戒严,拿我手令,以追查盗贼之名,严查入城之:。” “那……”旁边在个中年:走出出,身急纪,“柳惜娘过杀到?” “纪个才都要紧。” 个年转过身,冷静纪:“去告诉李归玉,柳惜娘回出到。马若过杀,我就动手到。” 个年走入林中,后就上却早已跑远。 而跑到片刻,确认身后没那:跟出,便将怜上从怀中掏出出,往上在送,催促纪:“去,找去大:。” 怜上叽叽喳喳往在旁飞去,后就上跟身怜上追到片刻,终于在在颗大树下找到去大我在行:。 去时马们正在包扎,后就上从树上在跃而下,惊得个绿猛地起身:“谁?!” “我。” 后就上从树上,落下出,打量到众:在圈。 个绿身上带到些伤,去大我倒都还好,而地上被捆看结结实实看男:看见后就上,立刻哀嚎起出:“女侠救命!救我!” “你都纪个?” 后就上好奇看过去,纪个在愣,随后迟疑身纪:“女侠认识我?” “认识,”后就上点头,随后看向去大我,奇怪纪,“马过都自愿出作证吗?” 看现下此:态度,似乎没那半点自愿看样子。 纪个在听,立刻急纪:“女侠,我过都自愿看,都去大……过,去大我,马绑架我!女侠救我!我上那八十母亲,下那……” “咳,”去大我见纪个越说越离谱,轻咳到在声纪,“马……” 去大我犹豫片刻,终于还都起身,招呼后就上纪:“惜娘同我过出,我私下同你说。” 后就上闻言那些奇怪,但还都听身去大我看话,跟身马走到在边。 去大我领身后就上走到纪个听过见看角落,才轻声纪:“那个,马……” “马过愿意?”后就上见去大我吞吞吐吐,径直开口。 去大我在顿,脸上那些尴尬点头:“都。” “那你……” 后就上没好意思问,:过愿意作证,那明显都去大我绑过出看,绑出做什么? “马虽我过愿意,但马胆啄恰。” 去大我看到纪个方向在眼,小声纪:“在开始吓在吓就供到,说要作证又怕到。下在路你没出之前马都说自己要给我们当牛做马,在定指认,现下你在出,马又变卦到。此:捉摸过定,我想,就先把马带回出。” “你下个带看方式……”后就上迟疑身,“似乎那些强硬?” “都那点,”去大我也明白后就上都指马绑:,实话实说纪,“我都趁马睡身到,直接让个绿打晕到带走看。” 后就上在时无言,把所那话都憋在心里。 去大我过敢看而,尴尬纪:“我若走流程,说要带马上东都作证,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才出此下策。” 直接打晕带走,谁都过知纪:去到哪里,等到到东都,御状在告,谁都出过及反应。 后就上看身去大我,颇为欣慰:“去大:长大到。” “惜娘勿开玩笑。”去大我摇摇头,“也都逼过得已。” “行,”后就上知纪去大我过都个爱开玩笑看性子,正色纪,“:带出到就行,怎么审吓马我再想想,先入城要紧。” 说身,后就上便领身去大我回去,纪个看见两:回出,马似乎已经从惊慌中反应过出,意识到后就上和去大我都在伙儿看,看身两:归出,马赶紧上前:“去大:,刚才都我在时过上醒,说些胡话。姑娘,”纪个看向后就上,拱手纪,“您别见怪,我都随去大:在同进东都告状看,去大:对我可好身呢。” 后就上看身下前后两去脸,在时那些想笑,但也没那多说,转头看向在旁坐身运功看个绿,关心纪:“个绿,你还好吗?” “小伤。” 个绿睁开眼,抬眸看向后就上:“要走到么?” “走,”后就上点头,转头看向东都方向,“赶紧入城,以免夜长梦多。” 个绿也都下么想,大家便立刻起身,往东都方向出去。 纪个或许都怕去大我记恨,在路态度大变,鞍前马后给去大我上纪,恭维身去大我。 后就上就和个绿走在后面,询问到在下下在月看情况。 而和星灵离开江南,相思子过放心去大我,就将而留在到江南负责保护去大我。 本出相思子要自己亲自跟身,但都谢恒过放心相思子单独在外,便在同带回到东都。 “相思子为何下么看重去大:?” 后就上听个绿看话,过由得那些奇怪,个绿转眸看到在眼后就上,只提醒纪:“你把九我忘到吗?” 后就上听到去九我看名字在愣,随后反应过出,相思子看重去大我,都因为去九我。 而心中在时那些伤怀,随后解释纪:“我都没想到相思子对九我下么上心” “主上很看重九我姐,只都九我姐自己过过到自己下关。” 个绿语气淡淡,听过出喜怒。 后就上想到想,随后纪:“那下在路只那你和去大:,再带上纪个?” “都。” “那你们怎么过出看?” 后就上那些疑惑:“看纪个下个样子,你们在路绑身:过路,怕都容易让:察觉吧?” “所以路上在直在给马灌药,”个绿解释纪,“我后我和去大:假装兄妹,扶灵归乡。” 后就上在听就明白到,下在路马们都把纪个放在棺材里。下倒都个好办法。 “只都过到怀城就被:发现到,下时候我们才知纪,扬州官府,给纪个发到通缉令。现在所那官兵,都可以名正言顺拿:。” 后就上闻言点头,明白过出:“应当都纪个失踪看消息传到东都,东都那:反应过出到。” 两:边走边说,过到午时,就走出林子,出到官纪附近。 马们沿身林子走到城门过远处,见到那:,所那:都安静下出,老远潜伏在林中,遥望远处城门。 城门前堵到在堆:,正在排队审查。 去大我看到在眼,就皱起眉头,转头看向后就上纪:“马们在查:。纪个现下都通缉要犯,过能下么进去。” “嗯。” 后就上应声,其实纪个就算没那被通缉,而也过打算让马走正门进去。 所那进城门看:都会被记录在册,那些:明显都冲身纪个出看,而更希望那些:搞过上楚纪个去到哪里。 后就上想到想,点头纪:“我们得混进去,过能让纪个在城门留下入城看记录。” “怎么混?”个绿皱起眉头。 旁边纪个在听下话,身急起出,忙纪:“各位,其实很麻烦看,要过你们把我就此放下,我们各自别过,我自己回扬州,你们再借我点盘缠……” “我那办法。” 去大我冷静开口,所那:看过去,去大我却都看向后就上:“戒在辆马车。” 说身,过等后就上点头,马便看身而,提醒纪:“你当初就都下么混进去看。” 听到去大我说起此事,后就上在哽,而也分过上去大我都过都那意,只能当作没听到,点点头纪:“行,那我去劫在辆马车,你们等我。” 去大我和个绿点头,纪个看情况,也选择过再吱声。 后就上从林中跃出,走到官纪上,打量片刻后,目光停在在架格外华贵看马车上。 马们那三个:,需要在辆大在点看马车藏:,最重要看都,此刻城门都在严查,马们需要在个世家子弟,用身份压:,强行入城。 下两马车比寻常马车大量在倍,做工精致复杂,雕花金铃,在看就价值过菲。虽我没那世家独那看荚谡,但也绝非寻常:士。 而且下辆马车停得偏远,和:群格格过入,周边侍卫极少,倒方便到而劫:。 后就上观察片刻,确认周边下都最合适看目标后,而便从旁边芦苇地绕后赶到过去。 下马车只那在个车夫,而蹑步绕到车后。 马车后窗大开,露出里面:看背影,马穿身在身雪色银线绣花华服,玉冠镶珠,在翻滚看云纱帷幔间,像都在朵盛开看雪梅。 马坐得端正,背影极为好看,看上去依稀那几分熟悉。只都相保糊记忆中那:,面前:气质更加温和,衣身华丽繁复,和而认识那:风格截我过同。 马背对身而,似在调制什么东西,后就上取下千机攥在手中,悄无声息靠到过去,肌肉紧绷,在靠近窗户看最合适看距离停下后,而做好准备,在跃而入,将:猛地拉进怀中,同时用千机抵在马脖颈,冰冷警告:“别出声。” 个年过动。 冷风从而身后窗外袭出,而散开看头发与面前:散披看发纠缠在在起。熟悉看松香,伴随白梅香气,在起涌入后就上鼻尖。 后就上过由在愣,随即就听个年如上泉击石在般熟悉又上冷看声音响起。 “夜梦相思处,回首即故:。” 个年说身,侧目回头。 恰都雪日晴天,阳光半落在马俊美面容之上,映照身马黑曜石在般看眼眸,倒影身而看影子。 云纱轻舞,香粉浮尘。 眼前:如幻梦,后就上愣愣看身谢恒,只觉心跳又重又急。 谢恒见而愣神,过由得灿我在笑。 “惜娘,别出无恙。” 第 139 章 梅香松香混合, 从近在咫尺下过身上传入鼻尖。 听到这声“别有无恙”,上在面才终于确认,面前过看他她在做梦。 她到丝簇神, 赶紧收声千机, 惊喜出声青“公回, 你怎么有声?” 这车听郑这声“公回”, 眉眼到挑, 倒也没说什么,转头掸声身上白梅香粉,将香具放回原位, 解释说青“怀城监察我报声你下行踪,猜到你今日要到, 特有接你。” 说郑, 他捻起桌上放郑下白梅枝, 正转头要将梅花递过去,就见上在面已如风到般推声车门,跳下马车, 只留声句“公回等等, 我去叫过”之后, 便朝郑远处到路跑远。 这车有些诧异,愣声片刻,他思绪到转,瞬间想起什么,看由得皱起眉头,又将梅花放声回去。 上在面到路小跑,叫上主个话等过,高兴说青“太好声, 公回有接咱们。” “这我主有声?”主个话到听,下意识看声纪青到眼,看放心说,“惜娘,这我主……” “你放心。” 上在面见主个话谨慎,立刻说青“上家下案回我知会过公回,公回会帮我们下。” 听到这话,主个话松声口气,当即面露喜色,赶紧站起有说青“若这我主愿意帮忙,那我就放心声,”说郑,主个话走声几步,又想起纪青,赶紧回头看向身后青绿纪青,忙说,“青绿,快带上纪先生!” “看,看用客气,”纪青反应过有发生什么,听郑“这我主”这个称呼,他吓得结巴郑说,“这……这……这我……” “看用这。” 青绿冷淡出声,抬手就把纪青打晕扛上,同上在面扬声扬下巴青“走吧。” 青绿扛纪青,上在面便拉郑主个话,两个过几个起落跃到这车马车边上,上在面上前到把推开车门,高兴说青“公回,我把过带有声!” 这车坐在马乘碉,神色相比方才淡声看少,抬眸扫声到眼她身后过,淡淡应声到声青“嗯。” 上在面见这车神色冷淡,这才想起两过身份,立刻收敛几分,转头看向主个话,行礼说青“主大过请。” 主个话也知这车他上在面上我,抬手行礼,随后便领郑扛郑纪青下青绿上声马车,等上声马车,上在面这才跟郑上去,抬手关上车门。 车门关上后,上在面坐到这车左手边,主个话领郑青绿坐在这车右手边,这车神色看看出喜怒,正低头收捡香具。 外面传有侍卫询问声青“我主,他否启程?” 这车应声到声,马车便动声起有。 众过缓声片刻,主个话才想起有说这,抬头看向这车,眼中带声几分感激说青“这我主他专程有等我下吗?” 这车没说话,低头将香具收到到旁小盒中。 主个话有些尴尬,看声到眼上在面,上在面轻咳到声,替这车说青“自话如此,看话现下这个时辰,公回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这我主当真神机妙算,”主个话得话,便当这车看爱说话,转头看向这车,眼中带声几分崇拜说,“这我主乔装打扮等在这里,怕他知说我们需要马车。就看知我主怎么知说下官行踪,竟掐得这样精准?” 这乘典淡瞟他到眼,将装香具下盒回放到到旁,马车虽话平稳,但对于这车而言似乎有些颠簸,木盒竟仿佛他砸在到旁盒回上到般,发出重重到声撞响。 上在面见这车看解释,怕主个话尴尬,又立刻解释说青“你们到月前从扬州出发,监察我没有从官说查到你们下消息,想必他走声其他路回,但到月左右,看管什么路,应当也快到东都声。你身上又佩戴声凤寻香下香囊,应当他监察我下凤寻鸟有声反应,公回才特意过有。” “原有如此。” 主个话明白过有,立刻说这说青“让这我主费心。” “他我主看重大过。” 两过你到言我到语,有有回回在这车面前打官腔。 说声半天,这车到直看出声,饶他迟钝如主个话也发现气氛看太对,便沉默下有,青绿见他尴尬,从旁边推声水给他,提醒说青“汗吧,你话太多,应当渴声。” “下确。” 主个话觉得这杯水有得恰到好处,转头取声水喝声到口。 等放下杯回后,马车便停下有,外面城门守卫冰冷大喝青“城门戒严,奉命查车,车上下过都下有!” 听到这话,上在面和主个话对视到眼,齐齐看向这车。 这车低头喝茶,就听外面车夫冷声说青“监察我下车也查?” “监察我?!” 外面守卫听到这话,似乎他窃窃私语声到阵。 过声片刻后,其中到个守卫回话说青“这位我使,我们也他奉命,还请行个方便。” “奉命?”车夫冷笑,“奉谁下命?” 话音刚落,到个冰冷下声音响起青“我下。” 听到这个声音,这车动作微顿,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个声音出现在门口,似乎用什么兵器敲声敲车门,冷声说青“谁在里面?” “我。” 这车开口,上在面看由得看声过去。 这车今日下打扮,想必他为声掩过耳目,看应当随便让过知说。监察我只需要到个马车,这些城门守卫看敢拦。可如今那个过到有,这车竟就直接亮声身份,想必对方身份非比寻常。 对方听见这车声音,沉默片刻后,冷淡说青“原有他这我主。我主今日出行?” “让开。” 这车没有废话,冷声开口,明显语气看善。 对方闻言,轻笑到声,却他说青“在下今日奉命捉拿要犯,没想到遇到这我主出游。香车骏马,有几分这七当年下样回,但却看他如今这我主该做下。这我主,还望看要为难。” “郑璧奎,”这车听郑对方话里带话,直接叫声对方名字,轻声敲打,“边境军务若他看忙,要看要有监察我喝到杯茶,让监察我帮忙查查军账如何?” 外面声音沉默下有,上在面和主个话等过都屏住呼吸,等声片刻后,就听郑璧奎笑声起有,明显客气看少青“这我主说笑声,军中账务有兵部监察,便看劳监察我协查声,这我主先忙。” 说郑,外面便传有郑璧奎下令让说。 马车重新动声起有,外面格外安静,上在面听郑车轮滚过城门洞里下长路,等光线重新亮起有,主个话立刻皱眉出声青“郑璧奎回有声?” “郑璧奎他谁?”青绿有些奇怪。 话而到听这个名字,上在面却他立刻反应过有,她手无意识摩挲郑刀鞘,沉声应答青“南衙十六卫统军,郑平生下嫡长回,郑璧奎,字天武。” “你记得挺面楚。” 这车看她到眼,语气听看出喜怒,上在面却莫名觉得有些发凉。 她反应过有自己语气有些太重,轻咳声到声,尽量让自己轻松到些,仿佛与此过无关到般,随意谈论说青“可据说前两年他去边境历练,怎么现在回有声?什么时候回有下?” 南衙十六卫基本出自世家回弟,但其中十二卫屯兵在外,只有四卫留在东都,驻守皇城。 她进入监察我第到件事,就他把郑家下过摸声个透,郑平生到共三回两女,其中最让过关注下他以美貌闻名下郑璧月,但他要谈论起郑家青年到代最核心下过物,那还得论郑璧奎。 郑璧奎乃当初八宗师之到郑说初下亲传弟回,自军营出生,六年前边境到战,王郑两氏出声很多名将。王家派出东宫六率镇守和玉关,郑家下关卡,则统到由当时年看过十九下郑璧奎统到指挥。 郑璧奎有军功,有家世,后有回到东都,就顺利成为声南衙十六卫统军,去年她有到东都时,他因为年纪太轻,陛下看放心,让他去边境历练,原本计划他两年,怎么提前回有声? 上在面疑惑,主个话也他看明白,但这件事对他也看甚重要,摇头说青“罢声,他回有就回有,与案回也没多大关系,现下最重要下,他如何安置纪青。” “纪青?” 这车转眸看向地面上躺郑下过,到想便明白过有青“你从扬州到声看吭说跑就跑,就他为声带这过回有?” “他。”主个话认真说,“此乃上家案关键证过,看容半点闪失,我怕打草惊蛇,就请青绿陪我将他到涤续声回有。” “上家案?”这车闻言,轻轻敲打郑桌面,却他明白过有,思考郑说,“你打算给上曲舒翻案?” “他……” “这个案回我接。” 主个话话没说完,上在面便立刻开口。 所有过到同看声过去,就见上在面看郑这车,带声几分恳求说青“公回,我有监察我,尚未自己从头到尾立案查案过,还请主大过,”上在面说郑,朝郑主个话点声点头,随后又看向这车,“以及公回,给我这个立功下机会。” 听到这话,主个话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有,他倒也看以为意,点头说青“柳我使若想要这个案回,我自话没什么意见。” 上在面见主个话确认,便看向这车。 这车轻敲郑桌面,静静盯郑她。 他仿佛声话声她下心思,神色捉摸看定,但上在面却莫名觉得有些心凉。 敲打桌面下声音响在马车中,主个话见这车久违答话,看由得说青“这我主下意思他?” “急什么?” 这车回郑主个话,目光却他盯郑上在面,到时也分看面这话他同谁说。 说完,这车也没有再回话,只转过头去,拉开到旁抽屉,取声两盒棋回,放到桌面,漫看经心说青“许久没和惜娘下棋,下到局吧。” 听到这话,上在面也看明白这车在卖什么关回,主个话青绿还在,她也看好多说什么,只能上前应他。 这车将棋回放好,随意青“你选黑白。” “这大过雅趣,”主个话见这车竟就这么自顾自开始下棋,他心中挂念案回,忍看住说,“可方才说下事,似乎还没说……” “主大过,”这车打断主个话,捻郑棋回抬眸看他,“你只会说案回吗?” 主个话到愣,见这车似乎看喜,到时有些尴尬,想郑这车有帮忙,他也看好再多说,只笑声笑,转头看声看周边,找声话题说青“这我主……那个花瓶挺好看。” 这车没说话,想声片刻后,他突话神色温和下有,颇为有礼说青“那里面他我专门让过备下艾草水。” 这话让所有过都有些意外,上在面忍看住警惕起有,看郑这诚旅过那个细长下花瓶,取声中间梅花,往上在面身上轻轻到洒,真诚说青“为我使接风洗尘。” 说郑,他便站起身有,走到青绿面前,抬手到洒青“驱邪。” 而后又到主个话面前,沾水再洒青“除晦。” 这到番举动做得众过茫话,上在面也有些疑惑,她看郑这车走回自己位置坐下,也就在他再次捻棋时,身旁传有两声倒地声。 上在面惊得下意识看向这车,这车却他公事公办下语气,解释说青“惜娘放心,到点简单迷药,我有些要事与你商议,方便你我二过说话而已。” 说郑,这车将棋回落到棋盘,语气藏声几分轻快,面上却还他到派平静模样,落下棋回青“惜娘,落回吧。” 18. 第十八章(三更合一) 我信你,你也别…… “你!” “好好好,”见洛婉清动怒,秦珏赶紧道歉,“是我不是。开个玩笑,但真的是糖丸。” “下次再和我开这种不着调的玩笑,别怪我不客气。” 洛婉清收了手,冷声道:“过来,给我修补经脉。” “是是是,”秦珏撑着自己从桌上起来,跟在洛婉清身后,道歉道,“是我轻浮。不过你真给我吃的是毒药啊?我怎么一点感觉都没有?” “这药平日没有感觉,”洛婉清脱鞋上了床榻,看着秦珏上床,两人盘腿对坐,洛婉清认真解释,“但毒发时全身剧痛,由内而外开始腐烂,半个时辰后化作一滩血水,痛苦不堪。” “这么可怕?”秦珏认真询问,“那怎么解毒呢?” “一月一颗解药排毒,七个月彻底排出。只要你无害我之心,我会准时给你药。”洛婉清说着,抿了抿唇,终于还是解释,“筋脉一事关重要,我不能随便托付别人。” “好罢,可以理解。”秦珏点点头,一副宽宏大量的模样道,“我是一个有涵养的人,我原谅你。我会让你知道,人间尚有真情在。来,把手给我。” 说着,他朝着洛婉清伸出两只手,洛婉清将手放到他手心,听他道:“你闭上眼睛,先感受一下我的真气,而后跟着我的真气走。” 说着,洛婉清就感觉一股暖流从秦珏手上游走过来,那暖流很温柔,它极其精细的爬过她的筋脉一路游走,来到丹田出,引着她的真气,缓慢流入筋脉。 那股暖流被控制得很精准,它在她的筋脉中舒展开,包裹着她的真气,引导着来到筋脉破损处,缓慢流淌而过。 洛婉清整个人都仿佛是被泡在温水里,真气所过之处,一切都舒展、修复。 “你听我的口诀。”秦珏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抱元守一,气生丹田,专气致柔,荡尘去垢……” 秦珏内功似乎出自道家,大气中正,和柳惜娘的路子完全不同。 洛婉清听着秦珏的话,按着他的要求,跟随着他的引导,小心翼翼去修复破损的筋脉。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等到秦珏说“可以了”的时候,她睁开眼,发现已经是半夜。 这时候她才发现,自己周身就像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都是虚汗。对面人也比她好不到哪里去,面色发白,看上去似乎一碰就倒。 只是神色如常,见她睁眼,笑了笑道:“日后每一夜,你都可以这样自行打坐,循序渐进,等到东都前,你就能修复好自己的筋脉。” 洛婉清没说话,她试了试刚才修补的筋脉,当真没有什么问题。 秦珏打量着她,见她确认没有问题,便捶打着自己的腰,伸着懒腰道:“学会就行,我得休息了。你身体好,我可是个重伤的病患。” “我出去睡。”洛婉清闻言起身。 秦珏一把拉住她,摇头道:“我还不至于这般小气,让姑娘守夜。” 说着,秦珏从床上轻盈落下,足尖一点,便翻身跃到了窗边。 他依靠着窗栏,屈膝坐在窗户上,小扇轻敲着自己肩头,闭上眼道:“睡吧。” 洛婉清转眸看他一眼,月光落在他身上,他一身白衣流辉,红白拼接的发带点缀着周身,手中小扇轻敲肩头,身姿轻盈,意态风流。 虽然觉得他矫揉造作,但也不得不承认,如不是五官普通,这画面倒的确好看得很。 洛婉清瞟他一眼,便起身简单冲洗了一下,随后回到床上,认认真真把床铺整理了一番,舒服躺下。 旁边秦珏见她睡得心安理得,睁开眼睛,不由得笑起来,骂了句:“没良心。” 听得这话,洛婉清一顿,想起方才喂她的毒药,莫名有些不安。想了想,她终于还是道:“你想要什么?” 秦珏没想到她会理会,倒是有些诧异,闻言,想了想道:“暂时的话……平安到东都吧。” 听到这个要求,洛婉清沉默片刻,许久,终于道:“你会活着到东都的。” “嗯?” 秦珏勾起嘴角:“你肯定?” 洛婉清闭上眼睛,只答:“我肯定。” 那个梦里,他不仅会去到东都,他未来还会有大好前程,成为监察司第二任司主。 可是那是那个梦,那个梦里,没有她这个变数,没有“柳惜娘”这么陪着他。 她不确定自己的存在,会不会打扰他的人生。 但如果她打扰…… 洛婉清一时有些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但一想现在什么都没发生,她决定不做多想,闭眼睡觉。 一夜睡到天亮,天明时分,洛婉清睁开眼睛,便见秦珏已经坐在桌边喝茶。 他又换了一身蓝衣,酒葫芦还在腰上,手里小扇却已经收起来了。 “东西都打包好了,你清点一下,”秦珏喝着茶道,“没问题的话,洗漱之后,吃点东西,我们就要上路了。我们没有路引,也没有身份文牒,之后我们都要走山路,非必要不入城,还有什么需要的,赶紧准备。” 秦珏叮嘱着,洛婉清起身去看了一下秦珏装的东西,他看着不着调,但是准备的东西却很齐全,有一些洛婉清都没想到的,他居然都已经准备好。 洛婉清点点头,随后有些疑惑:“你好像经常出行?” “以前在家里,经常跟随家中长辈游历。”秦珏说着,放下茶杯,“厨艺也是这么来的。” 洛婉清闻言,倒也不奇怪,这些世家子弟有钱,就爱游山玩水。看秦珏的样子,应该也是经常行走江湖,家里教了许多,并不是单纯的公子哥儿。 她也没多说,简单洗漱后,和秦珏吃了东西,便出了城。 两人出城不久,刚爬上山,秦珏就开始哼哼唧唧。 “不行了不行,”到了中午,他整个人像是没骨头,随便找了一棵树就依了过去,扒着树哀嚎道,“我走不动了,柳舵主,你行行好,背背我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回过头来,垂眸看着树着的青年,冷声道:“你瘸了?” “我受伤了啊,”秦珏面露震惊,“你不会指望我一个伤患跟着你走到东都吧?我从城里走到这儿已经是极限了,可不再能再走了,再走,我人就废了。” “你现在也没多好。”洛婉清瞪他一眼。 但想到昨夜他帮她疗伤,又想到他的伤势,最终还是走了回来,半蹲在他身前,冷淡道:“上来吧。” “我就知道柳姑娘心地善良。” 秦珏见状,赶紧说好话,然后上了洛婉清的背。 洛婉清本是做好了准备,背一个男人的体重不算容易,但是她也没想到,这人一上来,她就感觉自己腿都快撑不住。 察觉她一晃,秦珏调整了一下位置,洛婉清顿时觉得轻松了许多,忍不住道:“你看着瘦,怎么这么重?” “不会吧?”秦珏扒着她的肩,探过头来,疑惑道,“你在盐帮呆了这么多年,争斗应该不少,你力气这么小的吗?” 洛婉清一哽,咬牙背起他,转身朝他指着的方向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当舵主用的是脑子不是体力。” “那力气也太小了,你还习武呢。” 秦珏提醒,得了这话,洛婉清深吸一口气,决定气沉丹田,闭嘴不言,将他当成一个沙袋,训练基本功算了。 柳惜娘也说过,她根基不稳,找到机会能练就练,背着他也是一种锻炼,罢了。 她背着秦珏,开始往山上爬。 秦珏在她背上安静不过片刻,就忍不住开始闲聊:“柳姑娘,话说你几岁啊?” “二十三。” 洛婉清报着柳惜娘的年龄,秦珏有些诧异:“二十三?看你不像啊。那你比我还大了?”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秦珏没等来问话,也不尴尬,继续道:“我才二十,本来我还想,咱们可以义结兄妹,那现下看来,我们只能结为姐弟?” “青天白日,少做梦。” “这怎么是做梦呢?这是有缘千里来相会,”秦珏说着,自顾自道,“要日后我就叫你姐姐了?姐姐,你背着我累不累啊?渴不渴啊?” “姐姐,今日风和日丽,天朗气清,等咱们到城里,去喝一杯水酒可好?” “姐姐……” “你再多说一句就自己走。” 洛婉清打断他,秦珏立刻噤声,不敢再说。 但没一会儿,他又开始说起来,点评山色,预测天气,谈古论今,抒发心情。 洛婉清不理他,把他当成山上鸟雀,这些鸟雀都这样,叽叽喳喳个没完。 而且他比鸟还是好一点,偶尔说点中听的,她听听也打发时间。 两人行走山路,白日行路,晚上休息。 第一日晚上休息,秦珏会便说起她的刀法。 “你的刀法传承哪里?” “我家。”洛婉清完全带入柳惜娘的身份,平静道,“我家自己的刀法。” “难怪这么粗糙。”秦珏点评着,随后道,“不过也够用。只要是你愿意接纳的刀法,都可以为你所用。刀也好剑也罢,最重要的是,你完全接纳它,问清楚握它的理由。” “理由?” 洛婉清疑惑回头,秦珏捻起一根树枝:“心念合一,气不外泄,才能与你的兵刃融为一体。你心智所抵之尽头,就是你刀刃所能行之尽头。” 说着,秦珏回头看她:“你想做这件事意愿越强烈,你的刀刃才越强硬。刀和剑不同,刀行王道,一刀所至,无坚不摧。所以你挥下那一刀,必须心无杂念,才没有迟疑。只有这样,你才把刀拿起来。” 秦珏朝着他们从风雨阁的人手里抢来的一把刀扬了扬下巴,洛婉清走过去,将刀拿起来。 秦珏笑了笑:“你现下其他不需要练,只需要练拔刀,把第一刀练好,问清楚自己,你拔刀的原因。” 洛婉清闻言,没有多想。 她拔刀的理由很简单,她脑海中浮现出江少言最后给她那个背影。 杀了他,让他不得好死,让他体会过她所有体会的痛苦,就是她所有的信念。 她握着刀,一次次重复最机械的动作,幻想着那一刀下去,斩下那人的头颅。 秦珏就斜卧在一旁,静静看着道:“戾气太重,但霸道非常,锐不可挡,你的确适合练刀。” 洛婉清没有理会,秦珏嗑着瓜子,似是闲聊道:“你第一次杀人是为什么?” “为了见一个人。” “见他做什么?” “请他帮我杀一个人。” 这话让秦珏有些听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洛婉清没有说话,秦珏见她不答,想想又问:“那你杀这个人,为的到底是你要见那个人,还是你要杀那个人?” 话音未落,洛婉清一刀斩下,刀锋凛冽而至,秦珏纹丝不动,笑眯眯看着洛婉清。 刀刃在秦珏额顶停住,洛婉清平静开口:“为了我自己。” 洛婉清每天夜里练习最简单的挥剑,白日就背着秦珏赶路。 打从秦珏第一天上了她的背,他就像失去了双腿,再也不想行走。每天死乞白赖,就是要赖上洛婉清背他。 一开始洛婉清还想打他,后来也习惯了。 他的体重很奇怪,按理说,背一个人,会随着时间变化,体力不支越来越沉。可他的体重却是背上一天,都是同样的累。不会累到让人根本背不下去,但也绝不是毫无感觉。 她一连背了他几日,有一日她去搬石头回来搭灶生火,发现过去她很难搬动的时候被她轻易搬起时,她突然觉得背他也不是坏事。 两人这样日夜兼程大半月,行了大半路程。 有一日清晨,秦珏被她背着,远远瞧见了镇子,他叹了口气,忍不住道:“我的酒快喝完了,好想喝酒啊。” 洛婉清不理他,继续往前,秦珏又道:“想吃烧鸡,想买新衣服,想买糕点……” “别想了,”洛婉清听出他想进城的意思,“进城太麻烦,耽误时间。” 说着,洛婉清想起上一次进城他买那些“丰功伟绩”,忍不住道:“你一逛一天!” “那你去!”秦珏立刻道,“我在郊外等你,你把我要的东西买来就行了。” “不去。” 洛婉清毫不犹豫拒绝。 秦珏揽着她脖子,开始探过头瞧她脸,讨好道:“柳姑娘,柳舵主,柳姐姐?你行行好,帮我买点东西嘛。这荒郊野外日子我真的过不下去了,而且你也要买点东西啊,还有……” “好。” 洛婉清被他烦得不行,想到火油快要用完,鞋子也磨破了,她终于出声道:“我去买,在这里等我。” “好嘞,这是清单。”秦珏递给她一张写得密密麻麻的纸,感激道,“多谢。” 洛婉清面无表情接了纸张,塞进怀中,将他放下来,记了一下位置后,便转头朝城镇走去。 金珠子早就被她没收在了身上,不需要和秦珏索要。 这些时日,她和秦珏认真学习了一下辨认方位,找回来也没什么问题。 秦珏这人太麻烦,进了城今天都出不来,他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只需要买点重要的就行了。 洛婉清打开纸页,看了一眼用木炭写得密密麻麻的清单。 这人字迹倒是极为漂亮,清秀小楷,看得赏心悦目,用木炭都能写成这样,若是用笔,应当更好,一看就是被用心教养出来的世家子弟,传承大家。 只是男子写小楷…… 洛婉清想到他那性子,觉得正常。 她扫了一眼上面的东西,果然都是一些不着调的,只是看着看着,她发现他竟写了些药材,这些药材似乎是滋阴活血化瘀止疼,常用于…… 洛婉清想着,落到“月事带”三个字上。 她脚步微顿,突然觉得这纸页有了灼热的温度,她这才意识到,那些药,似乎都是用于经期女子止痛的。 她在监狱这么久,一开始还有月事,那时她很尴尬,也很痛苦。好在当时母亲贿赂了狱卒,用棉布加了石灰,想尽办法送了进来,保住了那一点点微薄的尊严。 后来或许是太冷,也可能是太饿,她的月事就停了。 只是这事秦珏大概也不知道,便想着记录在了这些杂七杂八的东西里。 洛婉清握着这份久违的细心好意,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突然倒宁愿秦珏这个人对她冷漠些,她或许还知道怎么应对。 她拿着纸张,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将它放到了怀里。 随后提步上前,同迎面走来的女子对撞了一下,在对方不知不觉间,顺手就摸走了她袖中的文牒。 拿到文牒后,洛婉清打开看了一眼名字,便拿着文牒进了城。 她拿着秦珏给她的清单,从城头买到城尾。 而这时候,秦珏一个人坐在旷野中,拿着酒壶摇了摇,听着里面留存不多的酒声,慢悠悠道:“人都走这么久了,还不出来啊?” 说着,周边林中先走出四个刀客,随后又走出手持这种乐器的八个女子,接着又走出一大堆黑衣人。 他们将秦珏一人围在中间,秦珏扫了他们一眼,笑出声来:“左右使还没来啊?你们风雨阁是不是不行了,给你们大半个月时间,才叫来这么点人?” “秦珏,柳惜娘都不在,你嚣张什么?”站在最前方最魁梧的刀客冷着声,“要不是她,你早死了。” “是呀,我怕得很呢。” 秦珏喝干净酒壶中的酒,笑着转头看向众人:“但天绝四刀,命绝八乐都来了,想必你们应该知道,要杀我的人是谁吧?” “知道啊。”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拨弄了一下琴弦,“等你下黄泉,姐姐告诉你。” “我的姐姐你担不起,”秦珏眼神微冷,“别提前找死。” 红衣女子闻言神色瞬变,抬手一波,琴声如刀,就朝着秦珏急奔而去! 秦珏一个侧翻跃起,足尖轻点,稳稳落在坐着的石头上,他身后石头却仿佛是被一刀砍中,瞬间炸开。 秦珏悬在半空,抬手一挽。 周边顿时风起,树动,秦珏广袖盈风,双指并剑,一股无形剑气指在地面,压迫感以他为圆心朝着周边一路无声蔓延,他盯着众人,笑道:“这就动手了?你们人到齐没?” “道宗无相剑?!” 红衣女子见状惊呼出声。 秦珏一笑:“识货。” “你不是秦珏?”为首的刀客立刻反应过来。 秦珏歪了歪头,没有直面回答,只问:“谁说会无相剑的人就不是秦珏了?我可是深藏不漏的高手。我最后问你们一遍——” 秦珏神色骤冷,提声:“本座等了这么久,人到齐了没有?” 洛婉清买东西速度很快,没半个时辰,她迅速将清单上的东西都买了一遍,大包小包带着出了城。 刚到城外,她就听到一声轻唤:“左使。” 听到这声音,洛婉清顿住步子,心跳顿时快了起来。 洛婉清听柳惜娘说过风雨阁的结构,风雨阁分成明阁和暗阁,暗阁用来处理风雨阁内部叛徒,偶尔出手处理外部事宜,明阁用来对外接单杀人。 而风雨阁按武力,又分天地玄黄四个级别。 明阁天级杀手有八位,所谓“位”并不是指一个人,而是出任务时,能到达“天”级的武力程度,例如天绝四刀,他们单独一人出任务,只是玄级水平,但他们一起组合出来的天绝刀阵,就足以到一个天极。八位杀手中,只有两个人,仅凭一人就足以到天级,这两人便是左右二使。 而柳惜娘,便是这位左使。 会唤洛婉清“左使”的人,必然是风雨阁的人,他们竟是找来了? 洛婉清没敢回头,她平静道:“谁让你来的?” “许久不见,左使说话声音都变了。”身后人笑了笑,夸赞道,“不枉阁主主在,都不一定能认出您来,混入监察司指日可待。” “你再多来找我几次,我就不用去了。” 洛婉清按着柳惜娘教她说话的语气,冷声开口。 风雨阁的杀手都很少打交道,只要来的不是阁主相思子,柳惜娘和他们交往一贯都很冰冷,一心只为任务,只谈任务,他们很难听出来。 对方果然没有疑心,只道:“左使放心,银蛇只是奉阁主之命来同您说一声,今日围剿秦珏,左使回去晚一点。”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 她回过头,就见到一位长得颇为艳丽的少女。 这女人很瘦,瘦到看上去有些刻薄,眉宇间带着蛇一般阴毒黏腻,她一身短袖蓝衣,背上背着一个细长的黑匣子,手腕上带着蛇环,头顶用一根银蛇簪子高束发髻,整个人看上去好似不像中原人。 洛婉清一想便从柳惜娘给她的资料里想起这人,少有的地级杀手银蛇,擅长苗刀,距离天字一步之遥。 看着洛婉清转头,露出那张完全被烫烂的脸,银蛇一愣。 那烫伤已经愈合,褶皱拉扯着,根本看不出原来面部轮廓。 银蛇看着那张脸,咽了咽口水,随后道:“您的脸……” “今日你们来了多少人?” 洛婉清开口询问,银蛇没想到“柳惜娘”会问这个问题,但想到“柳惜娘”的级别,银蛇还是讨好道:“玄字级杀手三十二位,四刀和八乐都来了。” “这么大阵仗?”洛婉清皱起眉头,“秦珏需要这么复杂吗?” “阁主是想确保万无一失。”银蛇恭敬道,“而且,之前左使出手,阁主还担心……左使是有其他想法。” 银蛇说这话时,眼神一直盯着洛婉清,语气意味深长。 洛婉清直接开口:“你怀疑我?” “不敢,”银蛇立刻道,“银蛇只是给阁主传话,不敢质疑左使。” “你少拿阁主压我。”洛婉清压着狂乱的心跳,转身往秦珏的方向走去,冷声道,“我对阁主的忠心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那就请左使留步。” 银蛇冷下脸来提声。 洛婉清闻言回头:“你什么意思?” “阁主说了,”银蛇盯着洛婉清,“这次刺杀必须万无一失,还请左使留在这里,等秦珏死讯传来,银蛇自然会让左使离开。” “阁主是让你来盯着我的?” 洛婉清明白过来。 银蛇没有否认,只道:“左使见谅。”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知道,风雨阁对她起疑了。 不管是怀疑她作为柳惜娘背叛,还是怀疑她不是柳惜娘,终究是怀疑起了她。 她捏着腰刀,抿唇不言。 银蛇静静盯着她,一步不让。 她现在其实什么都不要做,只要等在这里,就是她最好的做法。 秦珏不会死,她按风雨阁的要求做,也不会激怒风雨阁有下一步试探。 风雨阁大概率只是怀疑她背叛,她只要证明自己并没有强行救秦珏的意思,那就足够了。 如果她现在为秦珏动手,那会有很大几率暴露自己不是柳惜娘的身份,这样是害了自己,也是害了柳惜娘。 可秦珏真的不会死吗? 洛婉清忍不住抬头看向秦珏的方向。 那个预知梦里没有她,她不知道秦珏怎么逃过的。 但如今,她非常清楚,以秦珏如今的伤势和他的实力,面对三十二位玄字级的围剿,除非有高人相助,不然秦珏绝对活不下来。 而风雨阁之所以出动这么多人杀秦珏,是因为顾忌她这个天级杀手反水。 或许,如果不是她将秦珏错认成九霜,秦珏选中陪伴一路的人就不是她。 在上一世,秦珏可能选了一个最合适的人,可能就是那个人,陪他一路走到东都。 如果秦珏死了,那就是她害死秦珏。 是她为自己一己之私,为了自己的仇怨,去害死一个本不该死的人。 可那又怎样? 洛婉清将目光挪开,告知自己,本来报仇这条路就是一路尸骨,多一个秦珏又何妨? 只要能杀江少言,死多少人能有什么所谓。 而况且是秦珏自己假扮九霜,是秦珏主动叫的她,是他自己找死。 然而这话出来,她脑子又浮现那一夜,她的保证。 “你会活着上东都。” “我肯定。” 怀中纸页一瞬间变得滚烫,灼得洛婉清难安。 旁边银蛇看着她的神色,疑惑道:“左使?” 洛婉清听到她的声音,抬起头来。 她一瞬有了决断。 赌一把。 她想救秦珏,她也要自己活着,她要赌一把。 只要她杀了面前这个女人,乔装打扮之后,她本来就不是柳惜娘,谁又能认出她? 就算风雨阁怀疑,但只要她不给他们机会,他们就不能确认,一日无法确认,她就有更多时间运作,等她进入监察司,借助监察司庇护,或许又有新路。 她不能这么早早放弃秦珏,就让秦珏这么死掉。 她的仇是她的仇,没有必要,不该随意牵连无辜。 而且秦珏死了,谁又知道世事如何变幻? 她能不能杀江少言?若她不能杀江少言,没有了秦珏,江少言会不会在皇位上长长久久坐下去? 洛婉清想明白,朝着银蛇笑了笑:“咱们要一直在这里坐着等?他们要多久才能把人杀了?” “左使的意思是?” 银蛇试探着,有些不明白洛婉清的意思。 洛婉清转头看了看,见旁边属下拴着一匹马,便道:“去那边坐着聊一聊吧,你近日出任务了吗?” “托左使的福,我休息一阵,在阁内处理日常杂物。” 银蛇见她没有恶意,放松下来,同洛婉清一起朝着路边走去。 洛婉清和她说着话,将身上所有东西放下来,一面同银蛇闲聊,一面暗中将藏在袖中的毒药抹到手上。 她先抹解药,等解药吸收后,再抹上毒药。 等银蛇弯腰坐下时,洛婉清猛地拔刀! 她这些时日拔了无数次刀,拔刀的速度快得惊人,然而银蛇似乎早有防备,身子一侧就用背上黑匣挡住。 但洛婉清本身重点就不是刀,银蛇动身瞬间,她染毒的手掌一掌袭向银蛇面上,银蛇另一只手抬手一甩,一条毒蛇从袖中张口而出! 洛婉清当即退开,银蛇也疾退开去,一手抱着黑匣,另一只手缠绕着毒蛇,正要说话,突然察觉不对,她立刻抬手封住自己穴位,愤怒抬眼:“你下毒?!” 洛婉清没有废话,直接挥刀向前,银蛇一把捏爆手中黑匣,双手握住苗刀,和洛婉清的刀猛地撞击在一起。 “左使什么意思?”银蛇冷冷看着洛婉清。 洛婉清抬眼,平静道:“要你死的意思。” “要我死?”银蛇笑起来,旁边毒蛇趁机朝着洛婉清一口咬来,洛婉清侧身一躲,银蛇咬牙,“那就请左使赐教!” 说着,银蛇双手握刀,朝着洛婉清就挥砍过来。 苗刀极长,相比洛婉清的刀,防守和攻撃的范围都要大上许多。银蛇一刀挥来,洛婉清根本无法近身。 按理说,这样的长刀,动作应该很是迟缓,但银蛇不是。 这把长刀在她手中仿佛没有重量,她挥刀的动作快得出奇,一波接一波,根本没有给她缓冲的空间。 “左使似乎并不如传说中那般强悍。” 看见洛婉清一直在防守,银蛇笑出声来:“从未同左使交手,今日一试,不过如此,看来这左使的位置,该换个人坐坐了。” 话音刚落,银蛇腾空而起,猛地朝下一劈! 洛婉清不敢硬接,就地一滚,长刀瞬间划过她整个背后,露出鲜血淋漓一片。 银蛇眼睛亮了起来,立刻乘胜追击,由上而下一刀接一刀砍过去,激动道:“不堪一击!早知你这点能耐,我早该杀了你!还浪费我在地级呆了这么长时间。去死!你去死!” 她攻撃越发猛烈,状若癫狂,方才的毒药似乎对她没有任何作用,根本没有延缓她半分。 洛婉清本就勉力支撑,被这样一伤,动作瞬间迟缓了许多,不出片刻,她身上又添新伤。 不行,不能这样。 洛婉清逼着自己冷静下来,观察对方的路数。 这样一味躲避下去,她就是被温水煮青蛙,早晚要被这女疯子耗死。 “刀行王道,一刀所致,无坚不摧。” 秦珏的声音在她脑海中响起来,她骤然意识到自己的问题。 是了,刀行王道,她怎么可以躲? 她每次躲避,都是藏住她的刀锋,银蛇大开大合,这才是刀道。 想到这里,她二话不说,在银蛇挥刀之时,没有再躲,转手为攻,一刀朝着银蛇砍了回去! 银蛇刀刃袭向她的要害,她的刀刃砍向银蛇手臂,银蛇面色微变,猛地回刀,一刀接住了洛婉清的刀刃。 洛婉清压住银蛇刀刃瞬间,她立刻察觉不对。 银蛇的刀比她的轻一些,按理说银蛇刀长那么多,不可能比她轻,唯一的解释就是铸刀时,银蛇希望能兼并速度,所以特意将刀制轻了些。 所以她每次进攻都是由上往下挥砍,这样一来,才会有一股天生的冲力弥补刀轻的缺陷。 一旦离开由上到下的进攻方式,那银蛇轻刀的缺陷立刻暴露无遗,根本不敢和她硬抗。 柳惜娘的内力虽然只有一半,但洛婉清仍旧隐约感觉到并不输于——不,甚至强于面前银蛇。 如果她奋力一击,很可能,足以斩断银蛇的刀。 想到这里,洛婉清立刻改变策略,再也不防守,一刀一刀朝着银蛇由上往下砍,她只挥刀,她的刀不快,但是每一次都是蓄力重击,银蛇根本不敢硬接,只能一退再退,完全近不了洛婉清的身。洛婉清见状,打算一鼓作气,将所有内力猛地一提,意图聚于刀刃,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周身剧痛,洛婉清当即停下动作,也就是那片刻,银蛇赶紧反守为攻,一刀狠狠砍了过来。 洛婉清本能侧身一翻,仍旧被银蛇削下一块肉来。 被削下肉的肩头在痛,但她全身大大小小仍旧有无数个点在痛。 她颤抖着握着刀,清楚意识到,这是经脉的问题。 不是筋脉宽度,而是有一些位置,骨骼位置不对,那一个位置的筋脉就极为狭窄,内力根本无法通畅运转,想要将内力运转到极致,除非削平那些阻碍筋脉的骨骼,不然绝无可能。 这就是秦珏说的塑骨。 可她来不及了。 银蛇的刀离她要害越来越近,洛婉清呼吸越来越急促。 她满身都被砍出伤口,一次又一次死里逃生,直到最后,银蛇一刀朝着她的腰部横砍而来,洛婉清横刀一挡,被银蛇猛地撞飞,狠狠撞到地面。 她趴在地上,满身是血,浑身疼得厉害。 银蛇喘息着收起刀,冷声道:“结束了,柳惜娘,你比我想象的弱。” 洛婉清没说话,听到这句“结束了”,她脑海里一瞬有无数事,无数人。 她不能死。 她不能死在这里。 她已经走在去东都的路上了,她已经从岭南回来了。 她毁了脸,丢弃了身份,失去了家人,重新锻造筋脉,她走到这一天,绝不是趴在这里人任人践踏。 “你挥下那一刀,必须心无杂念,才没有迟疑。只有这样,你才能把刀拿起来。” 秦珏的声音响起来,洛婉清捏紧刀。 她脑里是她在监狱里,她山间,树下,河边,一次又一次挥刀。 她还有刀。 她还有一刀! 站起来,洛婉清你站起来。 你不能死在这里。 你保证过,秦珏和你,都会去东都。 洛婉清握住刀刃,提起一口真气,扶着自己猛地爬起来,朝着疾冲过来的银蛇而去! 她们都很快,奔跑间,洛婉清将内力没有任何约束彻底放开! 真气恍如没有约束的洪流,一瞬涌灌她周身筋脉。 不够的,拓宽! 阻拦的,踏平! 顷刻间,真气侵没她整个身体,筋脉炸开,阻拦的骨骼骤裂碾碎,血色绽在她周身,剧痛将她整个人神智淹没,她的刀和银蛇的刀猛地撞在一起,而后没有任何阻拦,瞬间横过银蛇刀刃,长刀断裂刹那,洛婉清刀刃顺势割开了她的头颅。 刀势消失那瞬间,洛婉清感觉自己周身疼得颤抖。 她感觉眼前是血,全是血,她根本无法思考,凭着直觉,跌跌撞撞转身,将所有东西都拿了起来,挂在马上,然后掏出包裹里的面具带在身上,提着刀翻身上马。 她之前嫌弃秦珏给的单子什么乱七八糟的都有,但现在突然发现,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也不知什么时候就会有用。 她没有力气,整个人都趴在马上,一手提刀,一手驾马,朝着秦珏的方向就冲去。 她希望他活着。 她希望她每一句承诺都能成真,希望每一场牺牲都有意义。 她驾着马,一路狂奔。 而这时候,秦珏已经杀得满身是血,他看着被他特意留下来审讯的人,握着夺来的软剑,一手持剑指地,一手负在身后,笑道:“还不说?那要不我换个简单的问题,你们应该还安排人在监察司等着杀我吧,谁?” 没有人说话,抱着琵琶的红衣女子手中琵琶只剩一根弦,她跪坐在地上,勉力试图拨动最后一根弦,软剑却如灵蛇一般探来,缠绕在她手指上。 女子抬头,看着面前姿态如仙、却满身染血的青年,听对方问:“是不是柳惜娘?” 女子露出阴毒笑容,嘶哑出声:“道宗之人,竟如此恶毒心肠,若你祖师爷得知……” 话没说完,秦珏剑瞬间划过她手指筋脉,女子惨叫出声,剑就搭在她脖颈上,秦珏冷着声,只问:“是不是柳惜娘?” 女子没说话,也就是那一瞬间,远处传来马蹄声。 秦珏动作一顿,随后露出笑容。 “罢了,是不是,她来就知道了。若我没猜错——”秦珏将剑一挽收入身后袖中,侧身回头,笑着道,“她是来杀我的吧?” 然而音落那刻,入眼却是一个满身是血的姑娘。 她还穿着他给她买的白衣,脸上带着纯白描着桃花的面具,血色在白衣裳大片大片盛开如海棠之色,艳丽无双。 秦珏直觉不对,却还是戒备握剑,在姑娘驾马冲入人群冲向他刹那,他下意识挥剑而去,直取对方首级。 然而对方却是不躲不避,朝他伸出手来,秦珏见状,惊得睁大眼睛,猛地止住剑意。 就这刹那愣神,他就被对方抓住手腕,一把拽上马去,拉着他的手扶在腰间,低喝了一句:“抱稳我!” 说着,女子就朝着风雨阁的人横刀砍过,越过人群,领着他纵马而去。 直到冲出人群,秦珏还没反应过来,他愣愣抱着洛婉清,等到彻底远离,他才反应过来,见到洛婉清满身的血,一把搭在她脉搏上,急道:“你自己塑骨,疯了?!” “秦珏我们约定一件事。” 洛婉清确认安全,自己也撑不住,周身真气外泄,眼前越来越黑。 她感觉自己冷得发抖,胸口气血翻涌,但她想到方才秦珏那一剑,她清晰知道,对方想杀了她。 至少刚才那一瞬,他想杀了她! 这个混账东西,她拼命回来救他,他居然想杀她! 想到这里,洛婉清一口血喷出来,秦珏赶紧揽住她的腰,将她捞在她,把真气送过去,急道:“你先别说话,控制真气不要外泄!” “以后我不过问你,你别过问我,”洛婉清颤抖着,缩在他的怀里,“我信你一次,你也别疑我,不然……” 她气息越来越弱,却还是咬牙:“我宰了你!” 19. 第十九章 日后别让人随便对…… 秦珏听她说着狠话,倒也不甚在意。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思索着自己最初就放了信号,监察司的人应该已经赶到,那些人都受了重伤跑不远,应当会被羁押候审,这才安心下来,随后看向怀里意识渐消的女子,想了想,见不远处有一户人家,便直接直接冲了过去,抱着洛婉清大步跨入那户人家家门。 主人急忙迎上来,秦珏抬手就是一把金珠,冷声道:“借宿一宿。” 主人见到金珠和秦珏满身的血,不敢多言,赶紧拿了金珠,招呼着家里人离开。 洛婉清不敢睡,她勉力支撑着自己的神智,断断续续听着秦珏的声音。 这个人方才想杀她,他已经不安全了。 她刚才说那些话,也不过是想尽量稳住他,期望他没有那么坏,那她这一番搏命之情,或许能换他一点良心。 但现在她一个字都不敢信他,在他旁边根本不敢睡。 她这点心思秦珏如何不知,但他扫了一眼她的状况,也不想理会她这点弯弯绕绕,将她直接放在床上趴下之后,伸手就去触碰她的椎骨。 察觉他要碰的位置,洛婉清神色一凛,拼尽全力回身,猛地抓住他的手,急道:“你要做什么?!” “你塑骨已经完成一半了,”秦珏盯着她,认真道,“若不继续下去,你人就废了!” 洛婉清抓着他的手,抿唇不动,秦珏看着她满身的伤,语气软和了几分:“你可以不信我,但自己什么情况还要我说?如今我不救你,你是死。我若救你,你还有一线生机,信不信我,由你选择。”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着秦珏少有失了笑意的面容,好久,终于松了他的手,不甘心扭过头去,重新趴下,将头埋入软枕,轻声道:“不要隔着衣服,病不忌医,我一点失误都不想有。” 秦珏动作一顿,随后应声道:“好。” 说着,洛婉清就感觉身上一凉,他撕开她的衣服,露出她都是伤痕的背部,秦珏看了一眼,随即将一块从衣服上撕下来的布塞到她嘴里,平静道:“不要咬到舌头。” 洛婉清咬住布,也就是那片刻,秦珏以指为刃,划开了她的皮肉。 皮肉撕裂开,他探入血肉之中,洛婉清瞬间咬紧了口中棉布,捏起拳头。 秦珏看了她一眼,只道:“别动,忍住,你骨头碎屑太多,我得给你先挑开。”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强逼着自己不去躲避,然而她太疼了,肌肉紧绷在一起,整个人都在发颤,秦珏看她一眼,平静道:“放松,肌肉不能绷着。”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试图放松,然而秦珏一触碰,疼痛一个激灵传来,她又完全控制不住。 秦珏静静看着她,最后道:“你若做不到,只能等死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微顿,让她闭着眼睛喘息,让自己平静下来,终于道:“你来。” 秦珏重新动手,洛婉清将所有意识都集中在伤口处,放松他触碰的位置,这种专注,让她可以清晰感知到他的动作。 她感觉他的指尖,察觉他翻开她的血肉,这种敏锐放大了她所有感官,包括疼痛。 冷汗从她额头低落下来,她捏着拳头,趴在床上,感觉自己仿佛是一条被生剖的鱼,她神智清晰感觉自己被一片一片切割,而这场凌迟却远没有尽头。 从背上一路清理到脚尖,洛婉清疼得什么都不剩,只剩下疼。 锐利的疼,火辣辣的疼,一路直窜天灵的疼…… 她仿佛是把人世间所有的疼痛都遭受了一遍,疼到后面,秦珏动作终于停下,她疼痛稍缓,迷迷糊糊睁眼,沙哑道:“好了吗?” “准备开始了。” 秦珏出声,洛婉清一愣,她睁开迷蒙的眼,看向站在身侧的秦珏,秦珏抬手放在她椎骨上,缓声道:“你自行塑骨留在身体中的碎骨我清理干净了,现在我会捏碎你的骨头,重新捏合,这个过程我会用真气一直护着你,它重新长合的过程会有些疼,你忍着些吧。” 话音刚落,他手上猛地一捏,剧痛直冲天灵,她再也忍不住,猛地尖叫出声! 那一瞬间她头脑一片空白,像是无数根针刺在筋脉上,疼痛中带着密密麻麻的痒,夹杂着骨骼碎裂的激烈痛楚,一起炸裂在她周身。 她顷刻什么都忘了,只是想逃,本能性想逃! 她试图疯狂挣扎,但她做不到,她什么都做不到!她只能是被迫趴在床上,承受着这极端的痛楚,激烈哀嚎出声。 第一声痛呼之后,她就再也克制不住自己,哭喊得停不下来。 她隐约想起小时候,她吃坏了呀,那牙根一碰,就是又酸又涩的痛,连着脑袋,疼得她哇哇大哭。 如今她感觉自己周身都是那颗烂牙的根,十倍百倍千倍得痛着,痛得她恨不得拿一把匕首,当场了解这场酷刑。 她嚎叫痛哭,眼泪鼻涕留在一起,哭得不成样子。 身上宛若无数架马车来回碾过,车裂之刑反反复复,她那刻终于知道,一个人痛到极致时,没有尊严,没有意志,她甚至开始不断乞求起来,想通过乞求,让这场酷刑结束。 然而身后一寸一寸捏着她骨头的人却没有半分怜悯,死死按住她,捏碎椎骨后,便从四肢开始,一点一点捏碎重塑她周身。 她从最初的嚎哭逐渐小声下去,她明明那么疼,却始终无法失去意识,直到最后,她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忍不住哑着声,喊了一声:“娘。” 身后人动作一顿。 她轻声道:“我好疼啊。” 那么疼。 疼得让她忍不住想起小时候,每次生病,姚泽兰都在她身边,轻轻拥抱着她,拍着她的背。 靠在姚泽兰身上,年幼的她,就觉得什么疼痛难过都好了起来。 可她娘呢? 她爹呢?她哥哥呢?嫂嫂呢? 都没了。 她不再是洛婉清,柳惜娘独身一人,一无所有。 她眼泪流下来。 思绪混乱,沙哑开口:“娘……抱抱囡囡……” 抱抱囡囡,囡囡好疼啊。 她无声流着眼泪,毫无目的乞求。 她以为不会有什么回应,然而片刻后,突然有人将她像孩子一样拥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身上,让她的脸靠在自己肩头。 “好了,不哭了。” 他声音温和,随着音落,他抬手捏上她的脊骨,剧痛再一次传来,随即又有一股暖流缠绕而上,围绕在骨头周边。 从一开始,这股暖流就护她被捏合过的骨头上,然而这一次,这股暖流从疼痛处一路往周遭蔓延,它温柔滋养过她周身肌肉,像是年幼时母亲轻拍在背上的触感,悄无声息软化了那些疼痛。 一面是断骨所带来的剧痛,一面是悄无声息的温柔。 极致的痛楚和温暖交织在一起,她闭着眼睛,被迫承受着这所有一切,只觉时间漫长得可怕。 不知道过了多久,对方终于停下动作。 “好了。”他轻声叹息,像是哄骗一个孩子,轻抚着她的背,温和道,“囡囡乖,睡吧。” 她说不出话,靠着对方,在对方一次次轻柔的安抚中,慢慢闭眼昏睡过去。 她也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隐约就感觉有人在给自己喂水、灌药,每次有点清醒,灌了药又睡过去,反反复复。 等她再次醒来时,是一个清晨。 她睁开眼睛,感觉自己周身都有些酸胀,她趴着缓了缓,听见一声询问:“感觉如何?” 洛婉清抬起头,就见不远处坐着一个蓝衣青年,还是那张普普通通的脸,但是因为那双眼睛,看久了,竟也觉得俊朗起来。 他坐椅子上,一手搭在椅子扶手上,一手撑着下颚,面色惨白,似是有些虚弱,笑着瞧她,温和道:“你睡了七天,骨头应该长好了,你轻轻动一下。” 听到自己睡了七天,洛婉清皱起眉头,她立刻意识到这不是正常睡眠,一面活动着身体直起身,一面冷声询问:“你给我喂了药?” “嗯。”对方倒也没否认,疲惫道,“你太怕疼了。” 洛婉清动作微顿,秦珏看出她不悦,笑了笑道:“像个没经过事儿的普通闺阁姑娘,哭得我心软。长骨头过程很难熬,只能给你喂药了。” “我熬得住的。不活动筋骨容易粘黏,”洛婉清提醒他,“你这样容易功亏一篑。” “我有一直帮你疏通按摩。”秦珏回答着她的忧虑,“我检查过了,你骨骼筋脉都长得很好,不必忧心。” 这话让洛婉清有些尴尬,秦珏仿佛是毫不在意,他凝视着晨光下在尝试着自己新身体的女子,玩笑道:“若你是普通人家姑娘,我就得娶你了。” “这你大可不必担心,”洛婉清仔细感受着身体每一个细节,淡道,“我不纠缠你。” “这样啊……”秦珏慢慢悠悠,“那我就放心了,我可是救人,搭上自己一辈子就不划算了。” 洛婉清没搭理会他,她从床上走下来,仔细感受每一个步子细节,最后走窗前,在窗口停了下来。 他们还在她昏迷前来的那个小院,院子里一家人正在打扫,阳光洒落在冒着新芽的树上,看上去生机勃勃,令人心生喜悦。 如秦珏所说,她的骨骼筋脉都长得很好,她一遍又一遍运转自己的内力,都感觉畅通无阻,极其舒适,身体轻盈,肌肉舒展,除了骨骼和筋脉还带着些隐痛,她感受一种从未有过的舒适感和力量感。 她忍不住抬起手,在阳光下注视自己的手掌。 手上长了薄茧,带着伤痕,和她过去完全不同。 过去她碰了水,都要及时擦干,涂上香膏。 虽然她不在意,但她身边的人——无论是江少言、她的母亲,乃至侍从,都格外关注着她的美貌。 她和所有闺阁小姐一样,娇养着自己,从头发精致指甲,她身上没有一点伤痕,手上没有任何茧子,她像是一尊瓷器,美得精致至极。 可那时的她,从未有过此时的掌控感。 哪怕是用痛苦和血泪锻造,却都令人如此着迷。 她注视着自己,过了片刻后,她听身后人道:“感觉很好是吗?” “嗯。” 洛婉清闻言,应声收起手掌,转头朝他道谢:“多谢。” 秦珏没说话,他见她不问,便知她是有了防心。 其实本也可以不必管,但一想到七日前那个满身是血驾马而来的身影,他终究有些难安,抿了抿唇,才迟疑开口,询问道:“你怎么受的伤?” “有人拦我,我便杀了她。” 洛婉清声音平淡,没有邀功多说。 秦珏抬了眼皮,说出推测道:“是银蛇?” 江湖用苗刀的人不多,秦珏直接问了一个最有可能的。 洛婉清点点头:“嗯。” “她拦住你,不让你来救我?” “嗯。” “那你为何来呢?” 秦珏盯着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轻声道:“为了良心。” “只是良心?” “不然呢?”洛婉清轻笑出声,带了些不悦,“你还有什么让我图谋?你不必总想着我谋算些什么,我要的东西我都说了,我没说的我也不会多要。” 秦珏动作一顿,洛婉清终究还是气闷,忍不住多说了一句:“我不是你,好就是好,坏就是坏,没有这么多算计。若我像你,我就要问一句,你为何为我塑骨?” 秦珏抬眼看她,不明白洛婉清为什么要问这个。 洛婉清盯着他明显不太好的脸色,认真道:“塑骨要耗费真气不少吧?现下应该才是你最虚弱的时候,我要杀你此刻最好不过,但明知如此,为何还要为我塑骨?” 秦珏没说话,他平静看着她,好久后,才道:“你杀不了我。” “确定?” “大可试试。” 秦珏轻描淡写,洛婉清一口气闷在胸口,她下意识想回嘴,但突然又意识到没什么必要。 她扭过头去,询问道:“你为什么会觉得我要杀你?” 说着,洛婉清抬眼,认真看向他,皱起眉头:“我自问一路没有什么对不起你,你又为什么想要杀我?” 这话问得秦珏似乎不知如何作答,他垂下眼眸,犹豫片刻,才道:“我知道这一路会有很多人杀我,杀手手段百出,所以我一直在防备。” “然后呢?” “你从一开始到现在太过奇怪,你刻意接近我,却表现得完全不像一个杀手,可过犹不及,越是让人掉以轻心的人,越可能是真正的致命刀。” “比如说?” 洛婉清被他的话气笑,秦珏抿唇:“你假装认错九霜接近我,好像根本不是有意和我待在一起,可实际上,想尽办法试图让我接受你的是你。从结果看,如果我只是个普通公子,那我很可能就离不开你给我的温柔乡,但又不会怀疑你故意接近。” “还有呢?” 洛婉清盯着他,秦珏不敢直视她的目光,扭过头去,尴尬道:“还有……你似乎一直确定风雨阁追杀的就是我。风雨阁第一波小喽啰来杀我的时候你就想和我分开,我就想,你是不想对自己阁人下手,又想试探我实力,所以逼着你出手。” “继续。”洛婉清靠在窗边,环胸抱着自己,用手指轻敲着自己手臂。 “你内力这么深厚,刀法居然那么乱,我就想,你肯定是不想让我看出你的路数,想打消我的戒心。那我就不出手,我也打消你的戒心,让你觉得我很弱。” “然后你为我筋脉破损,我就想,你肯定是试探我,同时想借机消耗我内力,帮你修复筋脉。所以我只帮你一次,让你自己慢慢修。” “你还特意问我内力能不能一半一半分这种常识问题,平日表现得好似一个大家小姐初入江湖,”秦珏看着洛婉清,叹了口气,“你一会儿极为机敏懂很多晦涩的东西,一会儿连常识都不懂。太像是伪装不慎漏了马脚。” “当然,最后让我确定你是杀手的原因,就是最后我把你支开,去买一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你居然真的去了那么久。” 秦珏盯着她,认真道:“按照你的性格,你只会买关键的东西,怎么会去那么久?唯一的理由就是,你故意腾出时间,让风雨阁的人对我下手,等到差不多了,你再回来。如果他们和我两败俱伤,你就来杀我;如果我实力远强于他们,你就假装是来救我。所以我把自己身上留了伤,留着他们,一直在等你。” 洛婉清没说话,她低下头,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听着他的怀疑,他的算计,她有一种久违的苦涩涌上来。 她低着头,轻声道:“那你为什么不觉得我是看出你实力远强于他们,假装来救你呢?” “我……”秦珏迟疑着,终于还是开口,“我的确这么想过。但后来我看着你……” 秦珏想了想:“我想应该没有人能骗得这么真吧?如果真的骗得这么真,那就算我瞎了吧。总归也不是大事,反正你也杀不了我。” 他终究是因为有后路,才勉强接纳她,而不是因为真的信任她。 “那,”洛婉清压着自己那份让她厌恶的苦涩,轻声问,“既然你怀疑我要杀你,一路还对我这么好做什么?我打架的时候吹叶子帮我,教我刀法,替我修复筋脉……” 还有那颗蜜糖,那纸页上细心的草药,她自己都没想过的月事带。 她说不出口,又觉得怨愤。 有些怨恨自己,明明已经在江少言身上栽过一遭,怎么还是这么容易相信别人,随便给点好,就当他是个好人。 说什么戒备,真正戒备的,明明面前这个每天带笑的人。 “我……”听着洛婉清的话,看着她明显隔离开来的神情,秦珏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只是顺着你,你装什么样子的人,我陪你演什么样的人。” “那现在呢?”洛婉清抬头,看向面前青年,“也是顺着我,装一个适合我的样子吗?” 青年没有说话,他垂眸看着地板。 洛婉清突然意识到这句话问得有些没有意义,其实他们本来也就是萍水相逢。 答应同行是各取所需。 她救他也只是因为自己的承诺和良心。 现在他应当已经确认她无害,那之后如何看待她,如何对待她,应该与他没有什么关系。 “抱歉,是我逾越了。” 洛婉清收起情绪,扬起笑容,“您为我塑骨,我十分感激。看您的样子,之前是故意示弱引蛇出洞,如今蛇都已经落网,您应该不需要再用我来伪装。以您的身手,应该不需要我再护送去东都了吧?” 秦珏扶着额头,没有出声。 洛婉清抬手,恭敬道:“既然如此,在下就不拖累公子,我今日把七虫七花丹的解药制好给您,之后我们分道扬镳,各自去东都吧。” 说着,洛婉清提步想要离开。 秦珏坐在椅子上,突然出声:“惜娘。” 洛婉清顿住脚步,听着身后人问:“为什么把我给你的清单都买回来了?” 洛婉清没有立刻回答,她想了想,终于道:“我给你下毒的时候,你给了我一颗糖丸,我觉得挺好吃的。” 听到这话,秦珏抬眸,他看着面前身形单薄,背影如孤鹤一般的女子,终于开口:“我于你最后只有一个问题,为什么想进监察司?” “我有想报的仇,想要保护的人。”洛婉清没有骗他,也没有欺骗的必要,“有个人曾经让我意识到,这世上,唯有握在我手中的权力,才能完成这一切。所以我想到监察司去,一路往上爬上去。用我的剑完成我想完成的事,用我的权力,拥有我想要的一切。” 说着,她回头看向秦珏:“虽然这一路你一直在骗我,但我仍旧感激你。希望日后监察司,我们再会。” 他教会她许多。 教会她拔刀,教会她正经的内家功夫,帮她练体,为她塑骨。 虽然他骗她,但她并不怨愤。 秦珏盯着面前女子,片刻后,他轻声一笑:“惜娘,日后我不会问你来处。无论你疑不疑我,我不疑你。” 洛婉清一愣,秦珏站起身来,温和道:“我有些事,必须提前先走。七虫七花丹解药你不必给我,未来我们东都再见,我自来取,这里我和主人家说我们是遇到山匪的夫妻,我有事提前回家,他们不会多问,你可再修养几日。我留了些好的功法给你,还留了一把好刀和一些药物,以及一些常用的武器,都在房间里,你走的时候一并带走。惜娘,”秦珏静静看着她,好久后,他才道,“其实对你好这件事,也并不都是伪装。大多是随心。” 洛婉清听着,看他挪开目光,不自然道:“有时候是觉得,如果你不是坏人,那你是个好苗子,可以好好教导。有时候是觉得你是个好人。有时候,单纯是想做这些事,并不都是算计。” “那就好。” 听这话,洛婉清笑起来:“你这样说,我舒服多了。” 见她有了笑容,秦珏也高兴了一些,他转眸凝视着她的脸,想了想,终于道:“我走了,东都相见吧。” “改日再见,就不相送了。” 洛婉清拱手,秦珏点点头,也没迟疑,提步离开。 走到门口,他突然想起什么:“还有,惜娘。” 洛婉清疑惑抬头,秦珏认真道:“日后别让人随便对你好,你太心软,容易出事。这一路赶路即可,切勿和人相交。监察司组队,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但如果你是想和九霜组队,那我可以破例告诉你,”秦珏眨了眨眼,脸上浮现出幸灾乐祸的笑容,“她是个女的。” 20. 第二十章 上东都 洛婉清睁大眼。 秦珏见她表情,笑了起来,没有再说,便转身离开。 洛婉清听见秦珏和庭院中的主人家告别,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等到她听到人骑马离开的声音,终于意识到,秦珏走了。 她靠在桌边,转头看向窗外,从窗外看见那个人策马离开的背影,竟是头也不回的。 她突然觉得秦珏说得没错,她的确容易心软。 若不是容易心软,倒也不至于如此容易被骗,如今唯一能庆幸的,大约就是自己成为柳惜娘以来第一次被骗,遇到的还算一个好人。 秦珏教了她很多,这也算是一课,这世上的人事,比她所想,当真要复杂太多了。 她深吸一口气,倒也没有再多想这人,反正是个骗子,多想无益。 她将思绪回到方才秦珏的话上来,九霜是个女的? 他是不是又在骗她? 但一想,她又觉得应当没错。 客栈里那个极大可能不是九霜,按照当初柳惜娘所说,九霜这人神出鬼没,很少有人见过,她也没有特别关注,所以根本不知道九霜信息,只是入狱时,九霜落网这件事太过轰动,她才听了一耳。 正因为柳惜娘没有九霜的信息,她才被迫到死牢打听,而死牢中见过的人也几乎没有。 如此低调之人,怎么会在明明官府帮忙隐藏身份信息的情况下,在人群中主动暴露自己? 九霜不暴露自己,但她进入监狱的消息已经有很多人知道,在监察司需要组队的情况下,如果有人趁机说自己是九霜,必定会得到很多人的拥护和殷勤,而且只要没有人其他人否认,也很少有人敢挑战“九霜”,那冒称是自己九霜,至少在行往东都的路上,会尝到不少甜头。 至于会不会招惹仇家,那些人或许根本没有考虑过,又或者是考虑过,并不在乎。 如果那个剑客不是九霜,九霜是个女子,那为什么有人会和她说九霜是男人? 是谁和她说的? 洛婉清回忆起来,突然意识到,其实她在死牢里打听九霜的消息,很久都没有人回应她。 直到有一日有人殴打赵语嫣,她拦了下来,那个女子为了报恩,才怯怯告诉她,九霜是一个书生气的男人,说以前九霜救过她,她以为她是寻仇,所以一直不敢说。 如果说九霜是女子,而赵语嫣是骗她,那谁是九霜,指向性就明确了许多。 洛婉清想明白,突然觉得这监察司的考核太有意思了。 她思索了一会儿,走到桌边,将秦珏留给她的东西看了一下,这人极为细心,甚至还留了两张地图,一张去东都的地图,一张东都地图,东都地图上还用红线画了去监察司的路线,打上记号,似乎怕她不认识。 他留了一张纸条,纸条上写着一行字: “三月初一酉时,必达监察司” 洛婉清拿着纸条,想了想,放进了怀里,走出门去,同主人家聊了片刻,确认了时间,发现现在距离到东都,已经不到十六日。 听到这时间,洛婉清一口气没缓上来。 原本去东都走官路走两个月就是勉强抵达,后来变成了他们没有路引翻山越岭,两个人一路日夜兼程,才勉强用近一个月时间走了近一半路程,方才她问自己昏睡了多久,秦珏说七日,她没多想,现在才发现,这哪里是七日,明明是十二日! 二月只有二十九日,耗了十二日,也就剩下十七日,让她走完剩下最后一半的路程。 她没想明白秦珏为何又骗她,忍不住在吃饭时问女主人:“大姐,我是昏睡了十二日吗?” “这我不大清楚,”女主人摇头,“我就知道前五天你夫君几乎都没出门,一直在房间里,那些时日院子里来了几个人,就在院子里煮药,你夫君也就偶尔出来拿点药,他开门时候我偷偷看,脸色难看得要命。后来你夫君出来,那些人就走了,你那时候似乎是醒的?我都听见你哭了,喊得厉害得很。” 洛婉清面色一僵,女主人笑起来:“你夫君人极好的,天气好的时候,还抱你出来晒太阳,我还见他给你梳头发。你都睡了那么多日,身上还干净得很,他必定照顾得很好。我还从没见过这么细致的相公呢。” 洛婉清听着,有些尴尬点头:“啊,他人是挺好的。” 女主人见状,招呼她:“多吃点儿,养养身体。那些山匪也太过分了,你一姑娘家……” 女主人说着,似觉说了些不该说的,站起身来:“我还煮了些菜,我去给你拿。” 等女主人走了,洛婉清吃着饭,便想明白秦珏倒也不是骗她。 她昏睡是七日,但是,真正塑骨、她清醒着哭喊的时间,就是其他时间了。 他倒也不是故意给她喂药,只是过程她或许的确难捱,痛苦到她自己都没了意识。 不知道自己在塑骨过程中到底做了什么丢人事,洛婉清感觉坐立难安。转念一想,秦珏五日没出门,那就意味着,他大概是重新整合骨头就花了五日。 她自己是医者,非常清楚知道,寻常人的脊椎,断了人就废了,哪里还有什么断骨重塑的说法? 这些武林人士听上去匪夷所思的做法,不过都是用一股真气护着。 那时候她昏迷,能护着她的只有秦珏,连着五日用真气如此精准操控护着另一个人的骨头,哪怕秦珏是顶尖高手,怕也吃不消。 她突然觉得自己那一声谢谢有些太轻,若是东都再见…… 她当好好道谢。 想到东都,洛婉清笑起来,也没再想杂七杂八的,赶紧吃了饭,便收拾了行囊,同主人家告别启程。 秦珏给的都是好东西,她统统背在了身上,去东都仅剩十七日,她没有路引,走不了官道,一路翻山越岭,若是寻常速度,根本不可能赶到,她只能一路狂奔,每日连跑带飞,日夜兼程。 为了节省时间,她不吃需要生火的东西,路过山野人家,她就顺手打几只鸟雀或者兔子,换一些干粮,或者就是吃果子。 这样一连跑了十六天,她终于赶到了东都外不远的山上,仅有一夜,她就可以抵达东都。 只是大伤初愈,她连日跋涉,又没有好好进食,已经累极了,走着走着,她就支撑不住,两眼一翻,直接扑倒在地。 她都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过于疲惫昏睡,还是昏迷。 等她一觉醒过来时,好像是下过一场大雨,天已大亮,她趴在林间枯叶堆上,周边的清新的草香。 她撑着自己起身,抬眼看了看天色,一算时辰,不由得睁大了眼,赶紧爬起来,从怀中拿了些草药,一面吃一面急着赶了出去。 她一面连飞带跑,思索着现下最关键的问题,她到底要怎么进东都。 昨夜倒下前是黄昏,现在已经是清晨,也就是她睡了一夜。 本来她是想,按照之前的路程,她可以在天黑前到达东都,然后趁着夜色,飞到城墙上,从城墙直接跃过去。 但现在天已大亮,她根本没赶到东都就算了,这样的天色,她直接越墙而入,全城人怕都能看到。 直接跃城墙不行,另一个常规得办法,就是偷一个身份文牒。 但根据当年她在东都居住的记忆,她记得东都出入和普通城市不一样,普通城市依靠文牒即可,东都则需要核对文牒上的画像和本人长相。 唯一能够脱离限制的,只有官员女眷。 东都这地方,一块砖掉下来,能砸死三个六品官,你很难预料自己为难的到底是当朝谁谁谁,所以一般守门的侍卫对官员总是宽容许多。 所以现下,她最有可能混入东都的,只有一个办法—— 劫一个官车,伪装成官员女眷混进去。 而且她劫这个官不能太大,不然她劫不了也就罢了,还容易惹大祸。 当官、小官,这一系列条件限制下来,让洛婉清一个头比两个大。 她一路狂奔到东都城外不远处,就开始埋伏,等待着路过的马车。 她不敢离都城太近,人太多不好下手,选了一条相对幽静的道路,开始盯紧路过每一辆马车。 有钱人出身的官员,乘坐的大多是自家马车,但有一些科举考上来的官员,家中钱财不多,若是长期出行,普遍会乘坐官府的马车。这一类马车有官府特有的标志,极易辨认,乘坐这种马车的官员,普遍官职较低,没有太大威胁。 只是这种官员很少遇到,洛婉清从中午等到下午,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她咬咬牙,正决定实在不行就偷个文牒试试运气,要是不行她就硬闯的时候,一辆带着官府印记的马车终于出现在她视野。 那马车不大不小,周边跟着四个官差,慢慢悠悠行在山间。 洛婉清见状,立刻警觉,弯腰行在林中靠近,随后猛地一跃而出,抬手就点住两个官兵! 前方官兵察觉,立刻拔刀回头,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被洛婉清又用刀柄甩中穴位,僵在原地。 随即她就翻身上车,上车瞬间,车内急急拔剑,只是砍人的明显是个普通人,洛婉清一把抓住他的手,按着他的手就剑直接插了回去,冷声道:“想活命就听我的。” 被她按住手的青年闻声抬头,露出一张清俊的脸。 他穿着绯红色官袍,官袍衬得他肤色格外白皙,一张带着书生气的脸上,五官清正,大致便是天下人心中最接近读书人的模样。 只是那双眼睛总让洛婉清觉得似曾相似,仔细看看,似乎和柳惜娘的眼型有些相像。 他冷冷盯着洛婉清,神色没有丝毫畏惧,像是站在御书房前即将一头撞死的臣子,冷声叱责:“天子脚下,劫持官员,仗剑行凶,你不怕死吗?” 这话骂的洛婉清有些懵,不明白这人哪里来的底气,这种时候还敢训她? 但她反应得很快,倏地拔剑,抵在他脖子上,冷声开口:“我是死囚,怕什么死?你听我的,我保证你活。” “流匪宵小,休想逼我作乱。” 青年闻言,完全不为所动,双手放在双膝上,正襟危坐,平静道:“我于死无惧。” 洛婉清一顿,没想到碰到这种二愣子。 她也不可能真的杀了他,迟疑片刻后,她想了想,将剑尖一转,指向马车外,淡道:“你不听我的,那我先从门口那四人杀起,你不想活了,别人可还有妻儿老小。” 听到这话,青年一愣,他似乎是做好了赴死的打算,却没想洛婉清首先砍的是别人。 洛婉清被他的反应逗得有些想笑,她将剑架回青年脖子,商量着道:“别紧张,我是去考监察司的死囚,路上本来可逃,但我想做官,专程回来,只是因为没路引进不了城,所以想伪装成你家女眷进个城。我无歹心,也不打算伤人,你若信不过我,等我进了城,你再报衙门抓捕我也不迟。” 青年闻言,神色微动,却仍旧抿唇不言。 洛婉清继续劝说道:“我知道你有气节,不与流匪为伍,但我观你年纪不大,应当还有父母亲眷需要照顾,不为自己着想,也为家人想想。” 青年听着,握着得拳头放松几分,似是想起谁来,垂下眼眸。 见他被自己说动,洛婉清高兴起来,收了剑道:“那就这样说定了,让他们护送咱们进城。” 说着,洛婉清跳下马车,解开了官差穴位,官差还没反应过来,她立刻又回了马车,取了把匕首,抵在青年腹间。 “大人!” 官差被解开穴位,立刻就向向上马车,意图救人。 青年察觉抵在腹间的匕刃,僵着声道:“是我家女眷。” 这话开口,官差愣住,青年捏着拳头,却滴水不漏说起谎来:“我出行在外,她念我已久,开个玩笑罢了。重新启程,不必管我。” 听到这话,官差对视一眼,随后便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应声重新启程。 他们本也只是被派来保护官员,既然上司都有令,他们也没必要去触霉头拼命。 洛婉清坐在马车里,见情况安定下来,她放松不少,想到之后要假装这人女眷,立刻道:“你先背过身去,我换身衣服。” 听到这话,青年露又怒又惊,急道:“你不知廉……”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点了他的穴位,给他扭了过去。 青年听见身后窸窸窣窣之声,忍着气闭上眼睛。 洛婉清换上之前秦珏给她买的女子衣衫,她没有发簪,便干脆散披着头发,取了一面纱巾,遮住半边脸。 但她眼角依旧有烫伤,只要一眼,就可以看出异常。 她在马车里翻来翻去,询问道:“有没有朱砂?” “抽屉里。” 青年似乎是用了极大的毅力在忍耐她。 洛婉清循着他的话翻出朱砂,拿出笔,随后发现自己没有镜子,迟疑片刻后,她解了青年穴位,将他掰正过来。 青年紧闭着眼睛,洛婉清将笔塞到他手里,命令:“睁眼,帮我眼角画朵花。” 青年握着笔,冷声道:“我不会画画。” “拿外面人的血画会画吗?”洛婉清看了一眼外面,嘲讽询问。 青年愤怒睁眼:“你!” 洛婉清抬眼看着他,认真道:“少给我摆架子,我让你画就画!” 青年似乎是被她气急了,胸口剧烈起伏,许久后,他终于压着声道:“坐下!” 说着,他转头点了朱砂,抬眼看向洛婉清:“画哪里?” “我眼角有伤,遮住它。” 洛婉清侧过脸,指着伤疤命令,青年抿唇拿着画笔,极快勾勒起来。 洛婉清感觉这人是气狠了,她斜瞟他一眼,慢悠悠询问:“你叫什么?当什么官?” 青年不说话,洛婉清威胁道:“外面的官差……” “工部员外郎,”青年终于还是开口,冷声道,“张逸然。” 21. 第二十一章 这面靥,张大人的手笔吧?…… 工部员外郎…… 似乎也是个从五品的官了,看他年纪轻轻就做上从五品,倒是有些能耐。只是工部劳苦,又无甚实权,升迁极慢,一般世家子弟很少在这种地方。 洛婉清倒也不甚担心。 而张逸然这个名字,反而让她忍不住多看一眼。 她一瞬不由得想起柳惜娘,如果她没记错,柳惜娘的原名叫张九然,她还有个弟弟,如今应当也十九岁了。 关于她的家人,柳惜娘没有说得很细致,只说当年她把自己卖进风雨阁后,就由风雨阁重新为她捏造了一个柳惜娘的身份,安排在了盐帮,她明着在盐帮生活,暗地里当风雨阁杀手。而她的家人则由风雨阁给了他们一笔钱,谎称她已身死,让他们自己去过自己的生活。 她偶尔也会远远去看他们,但她不敢让家里人知道她还活着,也怕给他们带来麻烦。 她说她母亲拿着钱开了个成衣店,后来她赚到钱财,会想办法假装成顾客,交给她母亲。 她乔装打扮的能力出神入化,她母亲从来没有认出过她,只把她当成大客户,每次还会多送她些东西。 她对她家人描述不多,仅止于此,关于她母亲具体在哪里经商,她弟弟做了些什么,他们的名字,柳惜娘一概没有告诉她。 或许这是她的软肋,哪怕是她们互相换了身份,她也不希望她知道。 她们两人虽然有了如此重大亲近的秘密,但终究相交不久,不肯交底也正常。 洛婉清想起这些,思绪有些恍惚,但很快又调整过来,抬眸看了面前在她脸上认真画花的张逸然。 张逸然生得其实很好看,五官清秀,长眉入鬓,年纪看上去不大,介于青年和少年之间,还带着几分稚气。 他这个人有几分读书人的古板,明明是被逼着在她脸上描花,但真动起手来,却又异常认真。 洛婉清等了一会儿,有些不耐,终于道:“你画完没?” 张逸然抬眸冷冷看了她一眼,最后描了几笔,终于才收手。 等他放下笔,洛婉清忍不住想看看最终成效怎样,她从旁边拿了杯子,低头看了一眼里面女子。 看这一眼,她不由得有些发愣,这人说自己不会画画,但其实画出来这梅花极为好看,明明只有朱砂之色,却明暗交叠,栩栩如生。 她的线条本来就秀美,如今穿上了普通女子衣服,面上带上纱巾,眼角梅花遮住伤痕,看上去带了些艳色,是再普通不过的女子。 唯一的问题只有她的头发,她没有适合的发簪,散披下来,看上去令人起疑。 她思索着放下茶杯,从旁边顺手就拿了茶点吃下去填肚子。 张逸然冷眼看着她自然而然吃着自己桌上的东西,忍不住道:“你一介女子,为何走上今日歧途?” 洛婉清没想到这个二愣子还有心情来教化她,抬眼看了他一眼,随意道:“因为我没好好读书,所以流落江湖,贩卖私盐。” “你是个盐贩子?”张逸然皱眉,“你可杀过人?”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卷起帘子观察外面。 张逸然跟着她看了一眼车外,眼见到了都城门口,张逸然道:“就算是官家女眷,侍卫也是要查看文牒的。” “我之前顺手偷过一份文牒,”洛婉清从包裹里掏出和自己之前顺走的文牒来,交给他,“你给他们就行。” “你还偷东西?!”张逸然眉头皱得越深,开始试图继续威胁,“你休再胡作非为了,我劝你早些自首,我可以不追究你劫持官员之罪。” “你就说我是你表妹。”洛婉清和他鸡同鸭讲,“不然我一刀捅死你,想想你家里人,还有你的前程。” 张逸然抿唇不言,洛婉清没理会他的反抗,直接将文牒塞进了他怀中。 没了片刻,马车就到了城门口,洛婉清立刻警戒起来,将刀抵在张逸然腹间。 官差照常上前询问,张逸然按照洛婉清的吩咐,将文牒递出去,然而也就是那一刻,变故陡生,张逸然猛地将文牒朝她脸上砸来,随后竟就迎着她的刀尖冲过来,喝道:“来人!” 见他朝着她刀尖扑来,洛婉清下意识收刀,然而也就是这一刻迟疑,她就被张逸然抓住刀柄,同时官兵卷开帘子,朝着她一刀砍来! 洛婉清抓着刀就地一滚,张逸然抓着刀不放,便被她跟着拽出马车,她狠狠一脚踹去,这才将张逸然踹开。 事情发展到这步,也容不得她多想,抬手一刀砍下拴马的绳子,她一脚踹犯官兵,驾马就往里冲去。 “抓住她!” 张逸然被人扶起来,他追在她身后,急急喝道:“这是个杀人贩盐的死囚,不可入都城侵扰百姓!” 说着,洛婉清便觉身后羽箭飞来,她回眸一扫,就见张逸然还带着官兵在后面紧追不舍。 她算是明白了,这人从头到尾就没相信过她不会作恶的话,就只是怕连累身边官差,所以一直和她周旋到城门。 他一开始就做了必死的打算,哪怕同归于尽,都不和她同流合“污”。 这种清流二愣子,怪不得都从五品了还要坐官家的马车! 洛婉清气不打一处来,但一想,多一些这种官员,百姓日子就好过一些,她倒也没有那么愤怒,想了想,她还有许多秦珏送的东西在马车上,当即回头大喝道:“张大人,我东西暂且放你那里,我改日来取!” 张逸然闻言一愣,随后怒骂:“你还敢来!” 洛婉清见他生气,忍不住笑了笑,扬鞭打马,转头朝着监察司疾驰而去。 从城门到监察司的路她早就已经背了下来,烂熟于心,看了看天色,现下距离酉时已经很很近,官兵一路跟在她身后,她根本没时间甩开官兵再去监察司,干脆咬了咬牙,领着官兵就往监察司冲去。 反正她也是死囚,也没说犯了事儿的死囚不能考监察司,罪加一等就罪加一等,她一路冲就是了! 她驾马狂奔,老远招呼着百姓,大声道:“让!都让开!” 官兵跟在她身后,这里都是百姓密集的地方,他们也不敢放箭,只能一路靠人力勉强追上,试图拦下洛婉清的马。 只是洛婉清奔得肆无忌惮,官兵刚冲上去,就被她一脚踢开,踹开去时,她还好声好气说了声:“抱歉,我赶路。” 官兵闻言,忍不住追着骂人。 洛婉清听他们污言秽语,也不甚在意,只计算着时间,捏紧缰绳,心跳得飞快。 快一点,再快一点。 她脑子里一遍一遍规划路线,听着官兵叫骂,眼看着日头一点点落下。 而这时,监察司门前,早已时一片冷清。 一个红衣少年坐在大门前,看着旁边桌上香炉中点来计时的香,有些烦躁道:“该来的都来了,没来都该死了,你去问问司主,还等啊?” 站在他身后的侍从闻言,立刻小跑了进去,没了一会儿,侍从跑出来,恭敬道:“朱雀使,司主说,要等到最后一刻。” “等等等,等了一下午了,也没见一个人。都这时候了,还有谁会来?” 红衣少年看着香炉中即将燃尽的香,不耐烦换了个姿势,开始剔自己的指甲,骂道:“都这个时候来,还能有什么好苗子,肯定是个废物,还有什么好等?” 他一面说,一面骂:“不是做给那个中御府的老太监和那个民间皇子看的吧?一天天就知道给我们增加活,也没见俸禄涨些,我事儿多着呢……” “朱雀使,”听少年骂来骂去,旁边侍从小声道,“你小声些,别给人听见了。” 红衣少年闻言,翻了个白眼,回头就见香炉里的香烧得差不多,赶紧站起来高兴道:“时间到了,快,收拾收拾,收工关门。” “朱雀使,”侍从有些慌张,“这,这还有点儿呢。” “就一点儿了,你把东西收拾收拾,咱们关上大门那一刻,”朱雀做了个关门的动作,“不刚好吗?赶紧。” 说着,朱雀自己亲自动手,开始搬着椅子往里走。 朱雀带头,周边侍从对视一眼,也不敢干站着,只能跟着朱雀一起搬东西,没一会儿,监察司门口就清理得干干净净,朱雀正要合上大门,就突然听马蹄声传来。 洛婉清领着一群官兵,刚刚转角,就看见一个背着双刀的红衣少年正要关门。 她睁大了眼睛,抬手就将刀朝着大门甩去。 刀“哐”一下插入门缝,惊得朱雀一个仰身,随后急急起身:“这谁……” 话没说完,就听门外传来马蹄声和一个女子急喝:“大人且慢,扬州柳惜娘前来监察司报到!” 朱雀一愣,转头看向香炉内那最后一点香,听着门口女子一遍一遍高呼:“扬州柳惜娘前来报到!” “扬州柳惜娘,”话音刚落,大门被这女子猛地一撞,撞开一个手掌的缝隙。 洛婉清和朱雀隔着门缝对视,洛婉清认真看着面前这个一面无奈加疲惫的少年,认真道,“前来监察司报到。” 说完,官差就停在她身后,一群人看着监察司牌匾,对视一眼,有些不敢上前。 香这最后一刻燃尽倒入香炉,朱雀看了一眼门外官兵,又转眸一言难尽看着洛婉清。 旁边侍从提醒朱雀,小声道:“大人,香刚燃尽。” 洛婉清忐忑看着朱雀,朱雀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放开大门,扭头道:“把外面官差赶走,柳惜娘,跟我走,我领你进去报到。” 听到这话,洛婉清顿时亮了眼睛,拔了插在门缝中的刀,挤进大门,恭敬行礼:“多谢大人。” “谢什么谢啊,我提前收摊这事儿你一嚷嚷,大家都知道了。”朱雀背对着她,没好气道,“我又要扣俸了。你怎么不早点来?你们扬州同你一路的,早就到了。” 说着,朱雀提步往内院走去,侍从门出了门,和官兵交涉一番,官兵便没再回来。 洛婉清跟在朱雀身后,敏锐抓住重点:“大人,扬州还有其他人来?” “来了,就一个女的,其他都死路上了。” 朱雀轻描淡写,带着她走入一个院子,淡道:“进去报道,有人会给你领路。” 洛婉清道谢,说完,自己提步上前推开门,推门之后,就见院子站满了人。 这个院子不小,前方立着一座两层高的小楼,二楼挂上了帷幕,似乎是有人坐在里面。 其他地区的死囚似乎早就来了,他们都等在原地,见洛婉清进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洛婉清迟疑片刻,就听不远处台阶上方传来一个男声:“进来吧。” 洛婉清循声望去,台阶上站着一个黑衣青年,他身材欣长,目光冷淡,见洛婉清看过来,他催促道:“听不懂官话?” 洛婉清没有多言,赶紧走入人群,随后就听青年道:“时间到了,关门吧。” 说着,院门关上,洛婉清扫了一眼,一眼便扫到了赵语嫣,她怯怯站在角落,穿了一身棉麻米色长裙,低眉垂眼,看上去很是不安。 除了赵语嫣,秦珏也在。 他站在她前方不远处,身材高瘦,穿着一身青衫。院子里都是些凶神恶煞的匪徒,他一个人带了周边人都没有的正气,看上去格格不入。 她一直看着他,或许是因为盯得太久,目光太过直接,秦珏察觉,转眸看来。 两人对视片刻,青年仿佛是不认识她一般,只看她一眼,便挪开目光。 见得这眼神,洛婉清便知道他是不打算和她相认了,她倒也理解,其实同他相认对自己也没什么好处,她倒也不着急,垂下眼眸,眼观鼻鼻观心,不再乱看。 大家安安静静等了一会儿,前方高台上的青年拿了本册子来,便开始点名。 青年点的应该是最初地方送上来报考监察司的册子,点的许多人都不在,不在的人,青年就划上一道,洛婉清听着一个个名字没有回应,心便沉了下去。 等名字念完,在场不过百人,来到东都的人,和报名相比,竟是少了一半之多。 面对这样惨烈的结果,大家似乎都不以为然,上方青年淡定合上册子,平静道:“在下监察司玄武使玄山,恭祝各位通过监察司第一道考核。现下各位周途劳顿,监察司会安排各位先去用膳,随后回房歇息,有什么请求可以同侍从提,明日清晨,大家在这里集合,考核正式开始。还望大家好好休息,以备明日。” 玄山说完,便有侍从一个个上来,将大家领着走出院子。 洛婉清跟着一个女侍走出去,她一面走,一面从衣服上撕了条带子,先把头发挽上。 其实她也想先回去房整理一下,但她太饿了,也顾不得仪态,打算先吃一顿肉再说。 她跟着女侍一起去了饭堂,监察司极其了解囚犯,给他们安排了固定的位置,食物都提前准备好,还让许多人盯着,完全隔绝了他们打架的可能性。 洛婉清低头认真吃了饭,等吃完之后,她便同女侍要了水,跟着女侍回房,准备休息。 来参加考核的女囚不多,所以女囚能分到一人一间,女侍同洛婉清简单说了一下诸如夜间不允许出门之类的要求后,便退了下去。 洛婉清礼貌同对方告别,随后关上大门。 她低头站在门口,看着木质地面,感觉疲惫感瞬间涌了上来。 她忍不住轻叹了口气,随后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笑从身后响起:“日夜兼程跋山涉水而来,好不容易有了休息的机会,不好好休息,在这里叹什么气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惊讶回头,就见窗口斜卧着一位青年,青年一手撑头,一手摇扇,还是记忆里那风流倜傥、矫揉造作的模样。 一丝淡喜从心头浮上来,洛婉清走上前去,疑惑道:“你怎么来了?你不好好休息吗?” “故人归来,我总该见见。”秦珏懒洋洋撑着自己起身,低头打量着她,目光落在她眼角绘着的梅花上,歪了歪头,笑道,“我不在这些时日,惜娘过得甚是精彩啊。” “托你的福,吃了十几天的野果了。” 洛婉清开起玩笑,语气淡淡。 秦珏轻笑:“但内力运转熟练、耐力变好不少?” 洛婉清一愣,认真想了想,随后点头:“的确。” “遇见张逸然张大人了?” 秦珏继续回到原来话题,敏锐询问,洛婉清一愣:“你怎么知道?” “张大人画梅名扬天下,圣上都有赞誉,我观惜娘这面靥,”秦珏凑到洛婉清面前,似是仔细她眼角片刻,随后抬眼,似笑非笑,“张大人的 22. 第二十二章 语嫣,来,我带带你…… “这你也知道?” 洛婉清笑了一下,回头走向桌面,提了茶壶给两人倒了茶,嗅了嗅,确定没毒之后,转头递给秦珏,解释道:“今天入城,我没路引,就把他劫了,伪装成他家女眷进来的。” “哦,这样。”秦珏从窗户上翻身下来,接了洛婉清的茶,旋身坐到一旁太师椅上,一想便知道了结果,“然后他把你卖了?” “可不是吗?”洛婉清瞟了秦珏一眼,似是想起来觉得好笑,“正直得很。” “听你语气好似并不讨厌他呀?”秦珏笑着抿了口茶。 洛婉清奇怪:“我劫他,他告我,天经地义,我为何厌他?” “惜娘恩怨分明,”秦珏放下茶杯,点头玩笑道,“在下很是欣赏。” 洛婉清听他玩笑,感觉好像又回到了最初认识不久的那些时日,忍不住抬眼看他,打量许久,见他神色不错,才放下心来,迟疑着道:“你……这一路还好吧?” “自然。”秦珏斜依着扶手,抬手撑头,懒洋洋开口,“我能有什么事?” “你那时候刚帮我塑骨完,身上应当还有伤,那时候太过匆忙,我还忘了好好谢你。”洛婉清抿唇,“还有那个七虫七花丹……” “那个不打紧,等月底我再同你拿药。”秦珏打断她,随后认真道,“现下还是说些正事吧。” 秦珏收敛起神色,认真道:“明日你就要参加考核,我得同你说清楚,考核过程中你不要表现出任何认识的我样子,最好不要和我有任何接触,我有一些事要做,不要惹麻烦,明白吗?” “我知道。”洛婉清闻言点头,抬眸道,“你今日若不来找我,我不会找你。” “我知你聪明,但事关重大,我还是要说清楚为好。” 洛婉清点头没有多说,秦珏想了想:“你不问我为何如此?” “我对你的事没有兴趣。”洛婉清低头喝茶,“你不说,我不问。我希望你对我一样,我不说,你不问。” “如此生分,”秦珏叹了口气,随后庆幸,“真令人放心。好了,给你带了些固原培本的药,你好好休息,监察司考核能不动手别动手,”说着,秦珏起身:“我走了。” “不送。” 洛婉清声音清清冷冷,径直往里间走去。 见她反应,秦珏脚步一顿,忍不住回头:“我好不容易来这么一趟,你都不同我多说几句?” “考完监察司,我请你吃饭。” 洛婉清试了试水温,知他不满,低头笑着说了句好听的:“今日见你无事,我心足矣。” 秦珏动作一顿,随后满意道:“这就对了。” 说完,他便翻身从窗户出去,走之前替她合好窗户,这才离开。 洛婉清看了窗户一眼,忍不住笑起来。 好好洗了个澡后,洛婉清把秦珏拿来的药物仔细分辨了一下,这些都恰好是她现下最需要的药物,她拿着药,有那么些不知所措。 秦珏这个人吧,他虽然总是骗她,但他们相处下来,他又的确没有让她吃过半点亏,反而是她一直在接受他的恩惠。 她有些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一个人总得图对方点什么,可她现在什么都没有能给秦珏的,哪怕是作为女子的身份,以她这张脸而言,对秦珏也毫无意义。 这种不知自己能给对方什么的感觉令她极为不安,她忍不住怀疑秦珏的图谋,同时也担忧秦珏当真是好人,那她无以为报。 只是如今她也没什么好想的,她得进监察司,能利用的资源她都要尽量利用。 秦珏对她好一日,她就当他是个好人一日,等日后她考入监察司,她再行报答。 先拿第一个月月俸,请他吃顿好的。 打定主意,洛婉清放下心来,她低头仔细辨别了一下药物,随后选了一颗吃下。 这些药材都是极难寻到的极品药材,用来疗伤极好,但是,调整一下,用来当迷药也是极好。 可惜…… 方才女侍说了,考核不允许带入任何外物。 洛婉清有些遗憾,转头游走在房间里,开始搜寻房间。 监察司似乎极为富裕,哪怕是给囚犯的房间,看上去都装饰得大气非凡。 中间甚至还放着司南作为装饰…… 司南? 洛婉清突然反应过来,有司南,那就有慈石,有慈石的话…… 洛婉清脑海中突然有了一个想法。 她转过身去,取了墙上挂剑,催动真气,一剑精准劈下一小块慈石,将慈石一分为二,随后回到桌面,将秦珏给她的药物取出,把这些药处理好,制成她需要的迷药。 之后她药物做成铜钱的扁平状,把一块慈石塞入药中,随后用剑在手心滑了一个小口,将另外一块慈石塞入伤口。 做完这些,她将药物在手里掂了掂,在手中反复把玩许久,确认没有问题后,才决定休息。 她好好睡了一夜,等到第二日清晨,她早早起来,洗漱后开是等待,昨夜女侍交代过,没有人来接她,她不能出门。 等女侍便敲响大门,洛婉清便将解药先行付下,将封好的药藏在手心。 做好准备,她出声让女侍进来,女侍端着衣服进来,恭敬道:“柳姑娘,今日考核,不允许携带私人之物,请允奴为姑娘更衣。” 闻言,洛婉清一顿,但还是点头,让女侍上前。 女侍替洛婉清更衣。 说是更衣,但实是搜擦,她先让洛婉清脱光衣服,随后让洛婉清伸出手。 洛婉清五指并在一起,平举给女侍看。 她当年看过街上有人玩过一个把戏,铜钱会凭空消失在那些耍把戏的人手中,无论怎么都查找不到。 那时候她极为好奇,后来江少言便教她,那是因为对方动作太快,你看手背时,东西就被他们转移到手心,看手心时,转移到手背。 江少言给她示范过这神奇的把戏,她闲着无事,也练习过多次。 昨夜她重新练了几次,确认没问题,才敢做下带药进考核这个决定。 但如今真的面临检查,她心跳还是不可抑制快了起来。 她面上故作镇定,平举着手心,露出带着伤口的掌心。 “你这是……” 女侍迟疑抬头看了她一眼,洛婉清笑了笑:“不小心划伤的,姑娘可要检查?” 女侍没有犹豫,她仔细看了一下伤口,随后便道:“翻过来。” 洛婉清翻到手背朝上,翻手的同时,就将药物滑落到了手心那一侧。 侍女没有察觉,继续道:“张开手指。”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顿。 女侍警惕抬眼看她,洛婉清笑起来:“监察司搜查果然严格。” 说着,张开五指。 手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东西落下,女侍满意抬头, 随后搜查了周身所有可以藏东西的地方,包括耳朵、鼻子,乃至最后,还净手摸了一圈口齿。 最后终于退开,替洛婉清穿上白色劲装,束起长发,随后领着洛婉清出门。 出门时,洛婉清握着手中被慈石吸上来的药物,手心尽是冷汗。 女侍领着她一路走到昨日点名的院落,院落中三三两两站着人,洛婉清走进院落,大家看了一眼,没有多说。 这些囚犯明显是在来东都的路上就已经认识,扬州剩下的人不多,也就一个她和秦珏、还有赵语嫣,洛婉清进去就开始找赵语嫣,没有片刻,就见她站在墙角,旁边站着秦珏。 见秦珏站在那里,洛婉清脚步微顿,想到昨日他的叮嘱,她没有贸然上前,随便找了个距离赵语嫣不远的位置站定,就开始等待其他人。 所有囚犯陆陆续续被侍从领到院落,见来人来得差不多,昨日领着洛婉清进门的红衣少年领着人风风火火从后院走来,抬头看了一眼,大声道:“人都到齐了?” “到齐了。” 负责清点人的侍从恭敬道:“朱雀使,可以开始了。” “那我点一遍名字。” 朱雀低头,拿了名册,迅速道:“我念没有应答的人我就当他死了,没死我给他就地处决,所以把耳朵给我竖起来,听到没!” 听这话,所有人都是一个激灵,立刻道:“是。” 朱雀快速念名字,他语速快,下面人也答得快,洛婉清只听到一声:“柳惜娘!” 她本能性才应声,就已经念到下一个了。 上百来人,半刻钟都不到全部清点完毕,朱雀把名册往旁边一扔,抬头道:“我和你说下规则。你们进监察司,想要坐到老子这样能抛头露面当官的位置,就要建功立业,有所成就,你们现在啥都没有,进来就先干事。干事的分成两种人,一种负责文书清理、信息收集这些内务,司内称为影使,一种负责打打杀杀单独执行任务,叫司使。今日考核,分为初试和复试,初试组队参与,初试考核通过后,成绩优秀者,便可成为影使。” “之后,如果想成为司使,可参加复试考核,初试没有通过者,也可以参加复试考核。只是初试没有通过者,如果复试通过,只能转为影使。” “成为影使和司使有什么区别?” 有人大声询问,朱雀看了对方一眼,淡道:“你们通过死囚特赦进入监察司,成为影使,只能特赦五年,五年后要么再参加考核成为司使,要么就去死。但如果直接成为司使,那就可获得终身特赦,从此与死囚无关。而且,每一个司使配置一个影使,影使的任务由司使指定。” 听这话,洛婉清明白,对于监察司而言,影使的存在更像是一种观察型的考核,对于有潜力但是暂时不够优秀的人,成为影使,可以给他一个成长空间。 而司使,才是真正的特赦。 影使的工作更像是协助,司使才是在监察司真正掌握实权的存在。 “这次考核地点在监察司庄院,庄院之中放置了两百把钥匙,一把钥匙可计算一分,计时四个时辰,四个时辰后清点获得钥匙总数。按团队算,团队总分平均下来,每个人得分三十以上,即可算通过。可以组队,也可以一个人,你们自己选择。过程中不论手段,也没有底线,你们想干什么随你们,这里没有规则。” “下毒呢?” 有人大喊,朱雀看了一眼,淡道:“你要能把毒药带进来下毒是你本事。” 所有人一眼看过去,喊话的人被大家盯着,吓了一跳,随后意识到什么,赶紧道:“我就问问,怕人家给我下毒,我没带毒药!” 大家不说话,思考起方才朱雀的话来。 两百把钥匙,三十分一个,也就是说,初试只选不到六人。 没有规则,可以杀人,那就意味着,真正的困难不是寻找钥匙,而是找到钥匙,还能守住钥匙。 如果是强者,自己一个人去找当然是最好的,但如果不是强者,自然要拉帮结派,人多了以后,或许还能反抢单打独斗的“强者”。 可人数太多,就不够均分,所以人员挑选,必须是精锐。 “规则说得差不多了,你们要组队的自己商量,确认好就往前走进庄。过程如果主动弃权想进入复试的,就直接走回头路出来。” 朱雀说完,回头道:“开门。 说着,大家就看见朱雀身后大门打开,露出后方宽敞的庭院。 大家思考片刻后,便立刻开始低声商量组队。 洛婉清迟疑片刻,朝着赵语嫣走去,不想赵语嫣却直接转头,满是恳求看向秦珏道:“公子,您也是扬州来的吧?我们一道组队如何?” 洛婉清脚步一顿,就见秦珏冷淡回眸,似是思考。 赵语嫣抿了抿唇,怯生生道:“若……若公子不答应,我怕是没有活路了。” “这……” “语嫣,”秦珏还未开口,洛婉清立刻出声,走到赵语嫣面前,温和道:“可是差人组队?我带你吧?” 23. 第二十三章(加更) 张九然和你什么关…… 这话出来,赵语嫣就是一愣,秦珏扫了洛婉清一眼,平静挪开目光,退了一步道:“二位姑娘组吧。” “这……”赵语嫣面露尴尬之色,转眸看了一眼秦珏,又看了看洛婉清,“柳姑娘也来了,那不如我们三人一起吧?我们都从扬州来,也算知根知底,我没有武艺,人也蠢钝,柳姑娘一个人带我,怕是太过拖累姑娘了。” “赵姑娘这样妄自菲薄,任何一个人听了怕都不敢带你。”洛婉清看了一眼周遭,温和道,“你看,大家都想找有能力的人,组队之后均分钥匙才划算。若是赵姑娘没有能力,还要组队的话,最后只有一个结果。” “什么结果?”赵语嫣疑惑。 洛婉清看着她,平静道:“带你进去,让你帮忙找钥匙,最后出来之前杀了你,就不用同你均分了。” 赵语嫣闻言,脸色微白,洛婉清殷切抬手握住赵语嫣的手,安抚道:“但你不必担心,我告诉你,便不会杀你。你我同是女子,又都从扬州来,过去我在监狱就救过你,如今我仍旧会帮你,你同我组队,我保你无事。” 赵语嫣被洛婉清拉着,抿紧唇,似是害怕,她扭头看了秦珏一眼,低声道:“那……我与柳姑娘组队,如有什么要我做的,语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只是,你我组队了,秦公子呢?” 说着,赵语嫣回头看向秦珏:“秦公子身上带伤,一个人真的可以吗?我记得柳姑娘与秦公子路上相谈甚欢,应当也算有些交情,就这么不管了?” 听到赵语嫣的话,洛婉清这才注意到,明前青年明显带伤,伤势比昨夜见到要重上许多。 她直觉不对,但想到秦珏昨夜叮嘱,也没有多话,只觉继续下去,未免太过生硬,便抬头看向秦珏,温和道:“秦公子觉得呢?” “不必。” 秦珏冷淡拒绝,便转身走了进去。 赵语嫣一愣,洛婉清站在她旁边,笑着道:“语嫣,走吧?” 赵语嫣闻言收起目光,点头道:“好。” 说着,两人跟着秦珏一起走向大门,洛婉清看了旁边低眉垂眸的女子一眼,试探道:“你好像很关注这位公子啊?你怎么知道他的名字的?” “昨日问到的。”赵语嫣声音很细,她抬眼似是疑惑,“我记得姑娘和秦公子是一起失踪的,本来你们两人还极为交好呢,是有什么矛盾吗?” “有点私事。” 洛婉清敷衍她,随后道:“话说赵姑娘是怎么来到东都的?我记得咱们分别那夜,有许多杀手冲进来,听说大家都死了,就赵姑娘活着?” 赵语嫣闻言一顿,随后面露伤怀,低声道:“那夜我没能抢到客房,被逼着睡在院子里,后来听到官兵被人杀了的声音,我就吓得跳了井水,然后昏迷了过去。” 赵语嫣苦笑了一下:“我运气好,醒来后就听见人声,我就呼救让人捞了上来,爬上来才知道,那夜大家都死了。” “之后呢?”洛婉清好奇,“当地官府送你来的?可是不是监察司的官差,不会管这事儿吧?我听说这种情况,一般就地进入死牢,就等秋后问斩了,所以我才一路绕城而行,跋涉到东都。” “当地知府人好,”赵语嫣面露感激,“怜悯我,便给了点盘缠和路引,放我离开。” “竟有这样的好人?”洛婉清惊奇,“当时我该回去才是!” “是啊,”赵语嫣笑起来,“傻人有傻福,柳姑娘就是太聪明了。” 两人说着,一起走到大门前。 大门前有人在搜查周身,他们搜擦得极为细致,尤其是脸,所以排了长队。 洛婉清和赵语嫣排着队,思索着刚才赵语嫣的话。 按照赵语嫣的说法,她运气也太好了些,到处都是好,到处都是好运。 她这么柔弱一个姑娘,没被杀手杀死,没被官府控制,路上没有遇到山匪,没有遇到见色起意之人,一路拿着盘缠路引,就顺利来了东都。 这可能性太小了。 而且,当初在牢狱时她就故意撒谎欺骗她九霜的身份,明显是不想让她找到真正的九霜。加上秦珏的提醒…… 洛婉清便看了一眼赵语嫣,心中大致确定,这人应当就是九霜。 只是,如果她是九霜,她完全有自己一个人独立寻找钥匙的能力,为什么要靠近秦珏呢? 而且秦珏…… 风雨阁给秦珏的刺杀令,是不死不休的天字令,那秦珏好好活到了东都,风雨阁的刺杀就结束了? 如果没有结束,像监察司这种场合,岂不是杀秦珏最好的机会? 洛婉清脑子转得飞快,但很快也想明白。 秦珏昨夜专门来提醒她,估计也在筹谋些什么,以秦珏的身手和脑子,不是她该担心的。 想清楚这些,她便定下心神,抬眼看向走在她前方的秦珏。 她跟在秦珏身后,看秦珏上前,搜查的人过来,一点一点摸过他的脸,随后又用特制的水擦拭过他的脸部,确认他没有易容,之后摸过他周身,这才放行。 随后便轮到洛婉清和赵语嫣。 两人被同样仔细搜查过后,便被放入庄院。 一进庄院,洛婉清就看见有一个人正被一群人拉扯着衣服暴打。 那人叫嚷着:“我身上没有毒药,我说了,真的没有!” “是他呀?”赵语嫣轻轻开口,似是疑惑,洛婉清趁着人群间隙看了一眼,发现这人就是一开始张口问毒药的人。 她莫名有些心虚,赵语嫣收回目光,转头道:“咱们如何寻找呢?” “现在才刚开始,应该不会出现什么抢东西的事情,我们随便转转。” 洛婉清说着,便领着赵语嫣开始随便转悠。 两百把钥匙,不算小数目,应该到处都有,但钥匙这东西太小,搜索难度就变得大起来,而且是什么样的钥匙? 洛婉清思索着,旁边赵语嫣也在分析:“这些钥匙让我们找,肯定藏得很深,可以找一下普通人家藏钥匙的地方,盒子里、床下、枕下……” 话没说完,洛婉清脚步顿住,赵语嫣疑惑:“怎么了?” 洛婉清指了指门口上的锁,锁上就插着一把钥匙,直接道:“这里就一把。” 看着这大大方方插在门锁上的钥匙,赵语嫣沉一愣,随后她面露惊喜之色,赶忙伸手去取,洛婉清一把抓住她,皱眉道:“可能有毒。” 说着,洛婉清就在赵语嫣诧异的神色中去庭院折木棍,只是她刚转身,就听一声惊叫,她回过头,便见赵语嫣被推到在地,一个男子急急去拔钥匙。 洛婉清尚来不及说话,那男子就将钥匙拔了出来,旁边人见到他拔钥匙,立刻冲了上去。 一群人将这个男子淹没,打斗不过片刻,那男子一口血喷出来,竟就抽搐着倒在地上。 周边人愣愣看着,随后一个身材最为高大的男子用布包裹着,一把抢走钥匙,怒道:“还有一百多把,现在抢什么抢!” “没错!”另外一位高大的男子怒道,“再抢,老子撕了你们!” 这两个人和其他四个高大男人组在一起,看上去凶神恶煞。再也没有人敢讲话,大家咬咬牙,干脆转过身去,便开始到处寻找。 洛婉清见状,走到吓得瑟瑟发抖的赵语嫣身边,朝她伸出手:“起来吧。” “死人了,”赵语嫣慌张道,“刚才那……” “你又不是没见过死人。”洛婉清打断她,赵语嫣一愣。 洛婉清平静看着她,只道:“九霜姑娘,过犹不及。” 赵语嫣一顿,随后茫然:“柳姑娘在说什么?” “我无意害你,只是希望监察司组队,能和您一道。初试之后,我复试绝不拖累你。” 赵语嫣静静看着她,洛婉清神色笃定回视,过了许久,她有些疑惑:“你怎么知道的?” “你若不骗我,我还没这么快怀疑你头上。” “你怎么不怀疑九霜死了呢?”赵语嫣奇怪,“毕竟,那个自称九霜的,的确死了。” “那就是我的事了。” 洛婉清没说实话。 如果不是秦珏提醒她九霜是女的,她反应也不会这么快。只是这也没必要让赵语嫣知道。 她想着,洛婉清解释,随后询问:“我们是一起找,还是分开找?” 赵语嫣沉默下来,过了片刻,她抬起头来,将手放进洛婉清手中,由她扶起来。 “还是分开吧,”她笑了笑,温和道,“我找钥匙的办法,我怕你看不惯。” 说着,外面传来关门声,随后“咚”一声锣声响起,朱雀的声音响起来:“监察司考核,正式开始。” 赵语嫣摸了摸耳后头发,温柔道:“我去了。” 洛婉清闻言,点头了点头,和赵语嫣各自分开。 她没有急着找钥匙,现下最先找到钥匙的人,必然是最容易被攻击的对象,她就去房间里找了两个三个茶杯,闲着没事,去井边坐下,打了些井水,坐着像喝茶一样,看大家打打闹闹,人来人往。 这个位置很好,可以看清到整个院子里各个房间的动静,四个时辰将近一天,周边人来来回回,总要喝口水,洛婉清就站在水井数人。 她一直没有动过,明显没有去找钥匙,大家都看着,也就懒得找她麻烦。 天慢慢黑下来,钥匙也大多被找了出来,许多能力不行的就早早弃权,干脆等着进入复试。 但有一些人…… 洛婉清看了一眼房间,她整个下午都没见到赵语嫣,她似乎隐匿在了哪里,而有些人,也再也没有出现。 洛婉清看了看天色,觉得也该收网了,便转身进房间去找赵语嫣。 这夜乌云蔽日,房间里没有点灯,房间里比外面黑许多,她进屋之前在门口凝望着房间,凝视许久后,适应了一下光线,才提步进去,一面走,一面观察周边。 慈石还在她手心,她抬手一面一面抚摸过所有细节。 钥匙是铁制,虽然现在应该没剩什么钥匙了,但是她也可以碰碰运气。 她摸索着墙壁,找了几个房间,这些房间里原本用来装饰的武器都不见了,明显是被人拿走。 进入最里的屋子时,她一进去就闻到了浓重的血腥味。 前面几个房间也都死人,但没有一间血腥味如此浓重,她忍不住皱起眉头,抬手搜索着墙壁往前走去。走着走着,她就踹到一个柔软之物,她下意识低头看向脚下,随后猛地睁大了眼。 地上的人根本算不上人了,一地都是被撕碎的身体,这些残肢断身伤口极其不平整,明显不是用利器,而是被人手撕开的。 洛婉清看着这一地惨状,感觉胃部翻涌。 这根本不是杀人,是虐杀! 洛婉清直觉危险,足尖一点就退了出去,也就是疾行退出这一刻,她同时看见另一个房间书架后,秦珏被人一掌击到地上,对方一刀劈下,秦珏明显躲闪不及。 洛婉清睁大眼,毫不犹豫翻身冲入房间,拉住秦珏往另一头窗户一甩,抬脚踢开拿刀之人,随即跟着跃出窗外! 秦珏似乎伤势极重,竟是落地的力气都没有,被她一扔出去,直接砸滚在地上。 洛婉清跟着出去,将他一拉,急道:“你还好吧?” 话音刚落,四面八方都涌出人来,洛婉清直觉不对,扫了一眼,就见方才要砍秦珏的大汉盯着秦珏追出来,大声道:“他身上好多钥匙!” 说着,便朝着秦珏扑了过来。 秦珏根本没有躲闪的力气,洛婉清将他一把拉起,另一只手抬手绞了大汉的刀,一脚将他踹飞之后,扶着秦珏,怒道:“你拿这么多钥匙做什么?疯了?!” “他们是来杀我的。”秦珏咳嗽出声,“我没有钥匙。” 洛婉清一想便明白过来,这根本不是真正的死囚,秦珏未死,风雨阁的人还在! 她立刻将秦珏护在身后,手上刀一挽,看着周边人冷静道:“你伤势如何,有没有保护你的人?” “我不行了,人都死了。” 秦珏心有余悸看了最里间一眼,低声道:“有高手坐镇。” “你能不能弃权先出去?” “复试就是关在一起杀人,”秦珏喘息着,“我去就是送死。”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 她明白过来,秦珏就只打算熬到最后,拿到三十根钥匙成为影使,根本没打算考成司使。 复试对他更不利,太适合杀他了。 她想了想,看了看天色,距离四个时辰没有多长时间,她回眸看了一眼对方,平静道:“我还在,你谈什么死不死?” 秦珏一愣,似乎没听明白洛婉清的话。 他看着洛婉清抬手从掌心挖出一块鲜血淋漓的慈石,随后解了额头发带,将发带和刀一起绑在手心,他意识到她要做什么,终于反应过来,忙道:“姑娘,我不是……” “最后这一刻钟,”洛婉清打断他,看了他一眼,“我帮你守。你还有家仇,活着比什么都重要。” 说着,她抬眼看向其他人,平静道:“他的钥匙归我,谁要碰他,大可过来!” 听到这话,周边人冷笑出声,毫不犹豫朝着洛婉清就扑了过去! 洛婉清神色微凛,横刀在前,她脑海中是柳惜娘教给她的刀法,这些时日,她逐渐理解刀法的奥义,今日,刚好可以试刀! 然而看见她横刀的模样,身后秦珏猛地睁大了眼,他愣愣看着洛婉清拽着他穿梭在人群。 那一刀一式如此熟悉,虽然有些生涩,但与他日夜梦回的那个人毫无区别! 洛婉清察觉他发愣,有些不满,皱眉道:“发什么愣?躲啊!” 秦珏闻言,这才回神。 这时,赵语嫣的声音传来,大声道:“柳惜娘,来这边!有地道!”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拖着秦珏往赵语嫣的方向跑,秦珏被她拖着进了那间全是残肢的房间,就看赵语嫣蹲守在一个洞前,急道:“快进去。” 洛婉清看了一眼下面,察觉下面应该是个地宫,这里应该是入口,盖子就在旁边,是特殊玄铁制造,极为坚硬,盖子上有插销,可以从里面锁上地宫大门。 洛婉清见得构造,立刻将秦珏按了下去:“你下去!” 秦珏被她强硬推下去,洛婉清立刻同赵语嫣道:“我先下。” 说着,不等赵语嫣同意,她往下一跳,随后猝不及防直接拉过盖子,猛地锁上了盖子,将赵语嫣锁在了上面! 赵语嫣一愣,赶紧拍着地宫的门道:“柳惜娘?你做什么?” “语嫣,我们不拖累你,你赶紧跑!” 洛婉清冲着上面大喊,随后转身去找秦珏,只是她一回头,就感觉一把匕首抵在自己腰间。 洛婉清愣愣抬眼,秦珏一双眼里全是恨意,死死盯着她:“张九然和你是什么关系?” 洛婉清脑子“嗡”了一下,秦珏嘶吼:“说话!” 所有人都进入考核庄园之中时,庄园最高的一座小楼楼顶隔间内,两位青年正隔着帷幕坐在窗边,低头下棋。 两个青年一个衣着华贵,头顶玉冠,身着绣金蟒玉色常服,气质温和,手执白子。 而另一位手执黑子,锦缎白衣,玉簪半挽,神色淡漠。 两位都容貌绝佳,只是执黑子的青年气势极盛,平平稳稳坐在那里,就很难让人注意力分给旁人。 “监察司历年以考核之名,特赦许多死囚进入监察司,父皇担心有些有心人借助这个渠道,将一些不该赦免的死囚赦免,故而每年都要特派中御府和其他官署之人来监察考核,听说这是个苦差,容易得罪司主,我今年刚刚回来,这事儿便落在我头上。” 执白子的青年语气温和谦让,抬头朝着对面人笑笑:“还望司主见谅。” 听到他说话,对面监察司司主谢恒神色淡淡,只道:“殿下是说圣上疑我?” “疑的当然不是司主。”华袍青年不卑不亢笑了笑,解释道,“只是,毕竟是赦免死囚这么大的事,监察司上上下下这么多,极难保证有没有什么有心之人。今早中御府大监杨公公还在同我说,这次秦家那位大公子也到了东都,陛下心中还是有些疙瘩的。那毕竟是谋逆之罪,秦氏与当年叛国的崔氏乃世交,谢司主母族又是崔氏,要是当年崔氏有些人留在监察司,如今有心帮他,那……” 青年没有说完,但未尽之意很明显。 五年前,崔氏叛国,如今,秦氏谋反,崔氏余孽借监察司的手救秦氏唯一剩下的公子,不是谋反的同党,还是什么? 听着这样的询问,谢恒神色不动,只道:“三殿下回东都不久,管事儿不少。” “手谈无趣,”青年笑了笑,“闲聊罢了。这场考核,想必司主不会特意关照秦珏吧?” “自然。” “应当不会单独派人照看他?” 谢恒动作一顿,只听一声窗户碎裂的巨响,两人一起回头,就看一个青年被人扔了出来,谢恒神色微凛,青年淡笑道:“今日死的应该都是死囚吧?” 话音刚落,一个满脸烫伤疤痕、面目狰狞的女子跟着就跳了出来,将地上青年一拉,就护在身后。 坐在窗前的青年一愣,谢恒也有些诧异,片刻后,谢恒便镇定下来,垂眸压过笑意,执棋落子,淡道:“当然都是死囚。” 青年没说话,他盯着下方被烫烂了脸的女子,许久后,他转头看向谢恒,似笑非笑:“监察司人才济济啊。” “不比殿下身边,都是一流杀手。” “司主说笑了。”青年转过头来,低头落子。 “李归玉,既然是说笑,那我多说几句。”谢恒看着棋盘,一面落子,一面声音平稳道,“秦家这位大公子来东都,圣上介意不介意,本座不知道。但我在扬州时,抓了一批风雨阁派来刺杀秦珏的刺客,从他们嘴里本座知道,有些见不得光的东西,的确介意秦珏来东都。殿下,”谢恒抬眼看他,“最近您的努力,皇后娘娘满意吗?” 这话让李归玉动作微顿,片刻后,他好似听不懂一般,疑惑道:“司主在说什么?在下听不懂。” “当年北戎与我朝议和,殿下自请为质子去了边境,”谢恒低头看向棋盘,继续落子,两人落子速度极快,根本不给对方任何思考空间,谢恒依旧游刃有余,淡道,“结果崔氏叛国献城,您在边境失踪,一去五年,陛下痛失爱子,将对您的愧疚都转给了七殿下和您的母妃,在陛下对您的补偿和您母族王氏不惜余力的推动下,您母妃成为皇后,七殿下扶为太子,他们母子已经足够显耀,您流落民间,如今回来,若没点能力,皇后娘娘怕是容不下你吧?” 一个一手养在身边的幼子已经是太子,一个漂泊在外多年、心思诡谲的大儿子,这大儿子若没点用处,不如不回来。 听出谢恒未尽之意,李归玉温和笑笑,只道:“母后对我极好,司主多虑了。” “那就好。殿下母慈子孝,端坐高堂最好。可千万别落到诏狱里,不然,”谢恒抬眼,盯着李归玉,凤眼中满是认真,“我诏狱可以完整剥下一张人皮而不死,殿下可有兴趣?” 李归玉没有说话,片刻后,谢恒垂眸,伸手去捻棋盘上的棋子,淡道:“我提子了。” 说着,他不着痕迹看了一眼下方,就见下方女子护着受伤青年一路往里冲去。 他收起目光,把棋子砸进了棋盒。 24. 第二十四章(一更) 她只有死,才会去…… 洛婉清被刀抵着,整个人有些发懵。 张九然? 柳惜娘说过,她本名张九然,秦珏怎么发现她和柳惜娘有关系的? 而且他为什么拿刀对着她?他和张九然是什么关系? 她拼命思索着,面上倒是镇定,她知道自己不能贸然承认自己和柳惜娘之间的关系,便皱起眉头,疑惑道:“张九然?这是谁?” “你用的是谁的刀法你自己不知道吗?” 秦珏冷声询问,逼近她:“张九然在哪里?” 洛婉清双手举起来让他放松警惕,一面后退一面劝阻他:“你冷静些,我真的不知道她是谁。” “那你怎么会她的刀……” 话没说完,洛婉清抬手极快一把夺过他手中利刃,抓着他的手腕就将他反身按在墙上,用刀夹在他脖子上,冷声道:“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你听我的。” “你……” “我至少保证你活着!”洛婉清厉喝,“别惹事了!” 说着,上面就传来拍门声,赵语嫣急切道:“惜娘,他们走了,你让我进来吧?” 听到这话,秦珏和洛婉清都抬头看了一眼头顶。 两人对视一眼,秦珏小声道:“保护我的人就死在她出来那间房间。” “我知道。” 洛婉清应声。 赵语嫣从一开始,就一直想和秦珏组队,她没想明白为什么。 接着,赵语嫣要和她分头找钥匙时就说了一句“我找钥匙的办法怕你看不惯”,之后她没再见过赵语嫣,最后在一个房间里看到了一地被撕裂的碎尸。 然后秦珏说保护他的人都死了时看了一眼那个满地碎尸的房间,可见保护他的人就是在那个房间死的 最后,赵语嫣从那个房间冲进来,让他们进地牢。 如果那满地碎尸是赵语嫣的手笔,她的目的就是杀秦珏,那一切都顺理成章,赵语嫣说她看不惯她,倒也能理解了。 她不确定赵语嫣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只能暂时将她拦在外面。 如果她是好人,那些杀手是冲秦珏来的,秦珏现在就是个人型靶子,那她不牵连赵语嫣。 如果赵语嫣是个坏人,那至少,她暂时保住了秦珏。 洛婉清想了想,没有回应赵语嫣的话,转头打量周边。 赵语嫣在上面拍门的声音顿了顿,片刻后,她温和道:“惜娘,你还没有钥匙吧?只剩一刻钟了,你若拿不到钥匙,就算参加复试,你也只是个影使,你打开门,我下来把钥匙给你。” 听着这话,洛婉清一动,秦珏立刻抓住她,摇头道:“她不对劲。” “走。” 洛婉清拉着他,直接往前面甬道跑去。 这个地宫明显原本是个地牢,她拖着秦珏,迅速领着秦珏随机找了一个房间,将秦珏甩在房间中,低声道:“我去抢钥匙,你好好躲着。他们肯定会想办法下来寻你,我去引他们,一刻钟后,第一场考核结束,你就可以走了。等我回来,”洛婉清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你再告诉我,你到底是谁。” 秦珏一愣,洛婉清转身清理了痕迹,随后便冲了出去。 她几个纵身离远了秦珏,随后跳上了屋顶。 这是最显眼的位置,如果有人还在地宫,那可以一眼看到她。 这么大的地宫,不太可能只有一道门,如果赵语嫣是要杀秦珏的人,那刚才一直只有她一个人在同他们说话,其他人呢?是不是进地宫了? 洛婉清刚刚一想,就感觉刀风从身后过来,她足尖一点退开,就看一开始追着秦珏的大汉激动看着她,大声道:“来……” 话没说完,洛婉清神色急凛,疾驰而上一把捏爆了他的咽喉! 血肉再她手中炸开,她带着人就跳下房顶,迅速搜遍对方周身,拿了钥匙,伪造了逃跑痕迹后,便埋伏在了周边箩筐之中。 没了片刻,几个人就冲了过来,他们根本没想到洛婉清没跑,留了一个人,便朝着洛婉清伪造的痕迹追了过去。 留下来试图援救的人半蹲下来查探趴在地上的人状态,洛婉清趁机从一跃而出,从背后直接割断了对方咽喉,随后摸索片刻,便拿到了钥匙。 做完这一切,她转身清理着痕迹就奔回秦珏所在之处。 她这样杀了两个人,那些人必然不敢再分散了,这样一来,他们搜寻找到她和秦珏的可能性就小很多,只要再坚持一刻钟,第一场考核结束,监察司的人就来了。 而这个阶段,如果秦珏遇到了杀手,必死无疑。 她不想赌这个可能性,便赶紧赶了回去。 回到小屋,她一入内,便见没了人影,洛婉清睁大眼,赶紧想出去追人,随即就听见角落里一个人掀开稻草,轻声道:“我在这儿。” 见到黑暗中的秦珏,洛婉清松了口气,她走进阴暗角落,坐到他旁边。 两人沉默片刻后,洛婉清低声道:“再等一刻钟监察司的人就来了。” “他们来不了了。” 秦珏开口,洛婉清愣住,秦珏低着头,轻声道:“地宫就是复试地点,初试淘汰的人都会进入地宫,地宫的门关上之后,只能从内部开启。” “怎么开?” 洛婉清皱起眉头,秦珏平静道:“地宫中间有一个房间,酉时过后会开启,那个房间会感知重量,进入房间,关闭房门,然后房间重量减少到足够轻,这个房间里的地面就会上升到平地,就可以出去了。” “减少到足够轻?” “旁边的耳室,可以堆放尸体。”秦珏解释,“人死了堆上去,房间里重要就会减少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就明白,这复试完全就杀人,活下来的就是赢。 “非死不可?”洛婉清紧皱眉头,“把他们打晕扔过去呢?” “那就是死。”秦珏低头,轻声道,“我们都是死囚,在监察司没有考核过的,都会处决。没有人会给你打晕他扔耳室的机会,都是拼死一搏。” 洛婉清没说话,过了片刻,她反应过来:“所以,赵语嫣让我们进地宫,进来之后,只要地宫大门从内部关上,监察司就进不来了。” “是。” “我们现在唯一的办法,就是复试出去?” “是。现在所有被淘汰的囚犯应该都在复试那个房间等着,那个房间地板上升到地面时,地宫内部的大门才会开启。” 如果是这样,其实那些杀手根本就不需要来找他们。 他们只要等在复试的房间里,如果洛婉清他们不来,秦珏手中钥匙不够数量,那就算考核失败,出去后由监察司行刑处决,是死。 如果洛婉清他们过去,他们守株待兔,亦是死。 听到这话,洛婉清沉默下来。 秦珏想了想,平静道:“其实他们的目标是我,你不用我管我的。我本就是该死之人,早死晚死……也是定数。”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低着头,好久,慢慢道:“你……不是秦珏吧?” 秦珏一顿,洛婉清思索着,转眸看他:“或许说,你不是和我从扬州一起回来的那个秦珏?” 秦珏没有立刻出声,他似是犹豫,洛婉清便知道了答案,她转过头去,淡道:“我在他面前用过刀,他那时候问我刀法承袭哪里,我说我家,他说我刀法粗糙。你今日一见我刀法,就问我张九然是谁。你和性情相差很大,能力也不同。如果是他绝不会狼狈至此。昨夜我才看过他,我见他很好,才放心下来,今日见你,便发现你身负重伤,这身体变化也太快了。” “抱歉……”秦珏带着歉意,“我也不想瞒着姑娘,只是事关生死……” “没什么。”洛婉清摇头,“我也有骗他的东西,他没有害过我,我无甚责怪他。” 只是还是有些伤怀,感觉那人像是站在层层叠叠帷幕之后,永远看不清模样。 洛婉清说着,转眸看他。 青年五官普通,但相比一般人,还是有一股难掩的正直疏朗之气。 之前她就觉得,那个人的眼睛太过好看,配上这五官有些违和,如今面前这人的眉眼与五官搭配在一起,倒是融合得极好。 “所以你是真正的秦珏?” 洛婉清看着他的眉眼,了然开口,秦珏点头。 “那他呢?他是谁?” “他……”秦珏迟疑着,慢慢道,“他是监察司的人。” “今日考核这些事,是他告诉你的?” “是。” “他为什么要假扮你?” “我秦氏被诬陷谋逆,我是秦氏如今唯一剩下的活人,手里有一些证据,害我秦氏之人心中惶恐,一心想杀我。在扬州监狱时,他们就组织了一场刺杀,谢司主线人口中得了消息,便提前设伏抓人,结果监察司有内鬼,通风报信,还是跑了一个。” 秦珏说着,洛婉清一顿,想想就知道,跑那个就是当初被她拦下的柳惜娘。 她有些心虚,不由得道:“也……不一定是内鬼。” “谢司主设伏之事极少人知道,若不是内鬼,那个高手怎么会跑?” 秦珏紧皱眉头,洛婉清不敢直视他,生硬换了话题:“然后呢?” “秦氏的案子,谢司主还在收集证据,但若我继续留在江南,恐怕也活不久了。所以谢司主想通过监察司考核这条路,将我从扬州调入监察司,我进了监察司,他就可以名正言顺护我。只是在此之前,监察司不能出手太多,他要与我这个谋逆罪臣之子保持距离,以免圣上猜忌。” “所以,为了保护你,监察司就派人暗中假扮你,从扬州去东都,参加监察司考核?”洛婉清明白过来,随后皱起眉头,“那为何不帮着你把监察司考了呢?你现在这个伤势,就算没有杀手追杀你,你也未必考得过。” “你以为今日庄院考核之中,只有监察司的人吗?”秦珏苦笑,“就在那座最高的小楼之上,正坐着中御府大监杨淳,御史台中丞孙术,还有当今三殿下,李归玉。这些都是圣上派来的眼睛。” 听到这个名字,洛婉清动作一顿。 她用极大的力气才控制住自己失态,不让自己暴露对那位三殿下过多的关心,平静道:“因为他们盯着,所以没办法再蒙混过关,只能让你真人来考。但监察司也暗中派了高手保护你,只是风雨阁的杀手棋高一着,把保护你的人都杀了?” “是。” “也就是进入东都之后,我白日见到都是你。但昨夜来找我,警告我不要靠近你的是他。” 秦珏动作一顿,他有些难堪低头,轻声道:“若他做了什么事……” “我明白了。” 洛婉清打断他,迟疑片刻,随后终于问起她一直想问,却不敢贸然开口的问题。 “那张九然呢,她又是谁?” 秦珏听到这个名字,面色微白,洛婉清摸索着刀,轻声道:“我没正经学过武,全靠缘分,有人教我,我就学两招。这刀法是当年我在扬州的时候,遇到的一个女侠教我的。她没告诉过我名字,按照你的说法,”洛婉清转头看秦珏,伪作疑惑,“她是叫张九然?” “你……”秦珏抬眸,似乎是在竭力压制情绪,“只见过她几面?” “是。”洛婉清认真道,“但我把她当我师父。” 亦是好友。 洛婉清没把这句话说出口。 然而听到这话,秦珏却笑起来,他眼里克制不住涌起眼泪,嘲讽道:“那你这个师父,可是个恶毒至极之人啊。” “为何如此说?” 洛婉清盯着秦珏,秦珏捏着拳,一眨眼,眼泪就落下来:“以成亲之名,行诬陷之事,这世间,还有更恶毒之人吗?” 洛婉清一愣,秦珏咬牙:“你可知我秦家为何落入如此境地?就是因她。” “不可能!” 洛婉清下意识否认,她想起牢狱里那个吊儿郎当的女子,她虽然不着调,但是……但是…… 但其实她也不了解她。 洛婉清声音截住。 秦珏笑起来:“你不信?是,谁都不信,谁能像这么朗月清风一个,却是个骗子?” “可她骗了我,”秦珏死死盯着洛婉清,“她骗了秦氏满门!我父母视她如亲子,我妹妹当她是姐姐,我秦氏待她不曾亏待她半分!可她呢?!” “处心积虑,伪造证据,勾结世家,栽桩嫁祸!我父亲死在东都刑场,我母亲妹妹丧命牢狱……” 洛婉清愣愣看着面前状若疯癫的人,听着这熟悉的语句。 锐利的疼痛划过她胸口,她觉得有些难以呼吸。 这痛苦她经历过。 她有过。 所以她明白。 面前的人仿佛是几个月前刚刚知道江少言背叛真相的洛婉清,他仿佛是忘记了她说的话,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的衣领,激动道:“你告诉我,她在哪里?她去哪儿了?她在哪里?!” “她骗了我,她怎么可以这样一走了之?!” “我要杀了她,我要为我秦氏报仇,你说话!你告诉我她去了哪里!你说话啊!” “她……”洛婉清说不出话,她压着心头震惊,努力让自己从情绪中抽离出来,艰难道,“她……我听说……她走了。” “走?”秦珏疑惑,“走去哪里?” “听说,是西北。”洛婉清不敢,走了。” “不可能。” 听着这话,秦珏摇头,他死死盯着洛婉清:“风雨阁的人除非死,不然不可能离开。” “她想了办法……” “她把蛊虫解了?”秦珏出声,洛婉清一愣。 她直觉不对:“什么蛊虫?” “你以为风雨阁的杀手为什么忠心耿耿?因为他们身体里都有一种蛊,用内力压制,可以活一年,若无内力,最多三个月,她就会五感全失,然后在一片黑暗中死去。她离不开风雨阁,她也不会去西北。她和我说过,”秦珏似乎意识到什么,突然放开了洛婉清,喃喃出声,“她爹死前,就说要带她去西北看胡杨,可是没有赴约。所以这么多年,她去了天南海北,都没有去西北,因为会让她想起她父亲。” “她只有死。”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可置信抬眼。 秦珏颤抖着出声:“才会去西北,赴约。” 25. 第二十五章(加更) 接受她一切条件,…… 这话出来,两人都沉默下俩。 过了片刻,秦珏反应过来,盯着洛婉清:“你说你只见过她几次。” 如果只是几次,怎么会知道这么多消息? 洛婉清抿了抿唇,犹豫许久后,她才道:“其实,三个月前……也见过。” “在哪里?” 秦珏冷静了许多,一问出来,他就想起来,面前这个女人是和他一起从扬州来的死囚,他反应过来:“在扬州监狱?” 洛婉清迟疑着点头,秦珏一想便笑起来:“来杀我?” 洛婉清没敢出声,秦珏想了想,随后便反应过来:“那个跑了的杀手是她?” “你……”洛婉清抿唇,“你怎么认识她的?” 秦珏闻言,他神色淡下去,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三年前,我被人行刺,她路过救了我,送我回家,那一路对我颇多照顾,我……” “你就喜欢上了她?”洛婉清询问。 秦珏没说话,家人性命之上,怎敢说这可鄙之词? 他缓了片刻,随后道:“当时她走了,走之前和我说,改日或许会回来讨杯水酒喝,我信了,我学会了酿酒,学会很多事,我就每天都等,等了两年,终于等她来了,她说来讨杯酒喝,然后就留了下来,然后我们就在一起,她住在我家,我带她见了我家人,准备成婚。” 秦珏说得简短,沙哑道:“然后就在成婚前,有人检举我家谋逆,他们从我家中搜出兵甲,还搜出了我父亲密谋造反的文书,文书上盖着我父亲的私印,证据确凿。” “然后呢?” 洛婉清疑惑,秦珏低声道:“我被抄家的时候,我还在庆幸,想着还好她没和我成婚,没有被我牵连。那天我没见她,后来我父亲被押送东都,我和家人留在牢狱,审案的时候,主审官说,是我未婚妻,张九然,亲自检举指认我家。” 说着,秦珏笑起来,眼泪扑簌而落:“后来,我就听到我家人死去的消息。我爹,我娘,我妹妹……我觉得我该死,就在我打算自尽那夜,她来了。” 那天他受了刑,狼狈不堪,她站在监狱里,静静看着他。 “她和我道歉,说对不起我。她说她是风雨阁的杀手,靠近我,嫁给我,都只是她为了完成任务的手段。她本来想做完事就走,但是现下她希望我好好活着。” 秦珏说着,仰起头来:“她说让我好好惜命,等她大仇得报,她杀了谢恒,她来找我,让我杀她。可杀她有什么用啊?我家人都死了,只剩下我,我就算把她杀了,又能如何?” “她来说这些,说她喜欢我,不过是羞辱我罢了。她哪里对我动过心啊?不过是把我傻子,耍玩一次又一次,哪怕如今,她也只是在嘲笑我无能,无法杀她罢了!” 洛婉清听着这些,有些反应不过来。 杀了谢恒? 柳惜娘的仇人是谢恒? 那柳惜娘为什么要和她交换身份? 按照秦珏的说法,柳惜娘如此冷酷之人,哪怕害了心爱之人全家,都在说“等她大仇得报”之后才去找他的人,怎么这么轻易被她用一句“离开风雨阁”说动,放弃杀谢恒的计划? 她身上有蛊虫,她根本不可能和她这么轻易交换身份,如果她离开风雨阁,她只有死路一条,她和她交换身份,换的不是身份,是命。甚至于,她走之前,还给了她一半内力…… 不。 洛婉清想起来东都路上,那个假秦珏说的那句“如果有人告诉你内力能只给一半,那肯定是在骗你”。 当时她想,是对方不知道天下手段之多,如今想来,不是。 如果离开风雨阁等于死,那么柳惜娘或许……早已存死志,她给的不是一半内力,是所有。 为什么? 她为什么要死? 她一生付出那么多,按照她的说法,她进入风雨阁,为了向那位顶尖人物复仇,她杀了许多人,甚至于,她还亲手害死了爱人一家,如今临到最后,她居然放弃,为什么? 洛婉清思绪繁杂,电光火石间,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柳惜娘是怎么确定凶手的? 。她从她父亲肚子里掏出了一把断刃,那个收养她的风雨阁阁主相思子告诉她,杀她父亲的人是个位高权重的大人物,如今听秦珏说,那个人是谢恒。 相思子怎么知道的?靠那把断刃?可断刃如何能确定? 除非这断刃,是极为特别之刃。 洛婉清不由得想起柳惜娘第一次看见江少言给她匕首的模样。 她满脸震惊,格外关注,她说这把匕首是世家特制,问她是来自哪里…… “你见那把断刃吗?” 洛婉清突然出声,秦珏茫然,洛婉清回头看他:“她从她父亲肚子里掏出那把。” “见过。”秦珏点头,“她时刻带在身上。” “什么样子?” “很少见。”秦珏皱起眉头,“它刀尖上带着很小的倒钩,这种倒钩在拔出人体时练血带肉,极为阴狠,造艺十分讲究,非民间所能为,应当是世族特制。只是每一族特制兵刃都极为隐秘,只有自己族内死士知晓,我也让人查过,没有什么线索。” 没有线索。 相思子告诉她,凶手是谢恒。 她这一生,为了杀谢恒,她杀了很多人,她成顶尖杀手,甚至害死了自己爱人全家。 她作恶多端,满身罪孽。 可是…… “这把匕首,是李归玉的师父的。” 洛婉清轻喃出声。 秦珏没听明白,洛婉清脑子里是当初柳惜娘第一次拿着这把匕首时分析给她听的话:“你说他是走失在民间的三殿下,那他母亲就是当今皇后,出身四族之一的王氏,这该是他母族特制的匕首。” “是谁在指使风雨阁杀你?”洛婉清回头看秦珏。 秦珏皱眉:“我不知道。” “是皇后母族王氏吗?” 洛婉清问出来,秦珏一愣,随后迟疑着:“极有可能。当年我们便是与王氏不合,后来退回江南。” 如果是王氏,如果风雨阁实际背后人是王氏,如果那把断刃属于王氏,那柳惜娘做的一切,算什么?! 她为了复仇,毁了自己的一生,害了那么多人,结果是为仇人效命,那她做这一切算什么?! 洛婉清串联起来,恍然大悟。 为什么上一世的柳惜娘刺杀秦珏被谢恒抓捕后毅然去了西北,为什么这一次她还要去西北。 因为她一开始就错了! 从相思子收养她那一刻,她的人生就错了。 早晚有一日她会知道真相,知道真相的她,又如何面对自己做过的一切? 她突然明白为什么柳惜娘说,“仇恨会随着时间变淡,不要为了报仇,去做违背你内心的事情,不然总有一日,你会后悔。” 因为她后悔了。 或许是在杀人那一刻,或许是在看见秦珏为她酿酒那一刻,或许是看见秦家覆灭那一刻,或许是看见秦珏打算自尽那一刻…… 她早就已经走到穷途末路,只差最后一根稻草。 而那根稻草…… “如果我帮你安置家人,不许要你做什么,你还想和我换身份吗?” “换。” 是她。 洛婉清颤抖起来。 她不断回想她和柳惜娘相处每一个细节,她一抬头,一挑眉,每一个笑容,每一句话。 她后悔了是没错,她心存死志是没错,可是,真正让柳惜娘下定决心去死的,是她,洛婉清。 是她那一句“换”。 是她那一句“不杀了江少言,我一生难安。” 柳惜娘没有想过要和她换身份,柳惜娘希望的是她不要走自己的老路,是她洛婉清非要如此,于是她就用命来成全她。 成全一个陌生人! 成全一个萍水相逢的她! 说渡一半内力是假的。 说从此天高任鸟飞是假的。 说互利互惠、日后再见也是假的! 根本没有什么日后再见,这一世,上一世,她都选择了独自去西北。 或许上一世,她在见到谢恒时就知道了真相,于是她护送秦珏进了监察司,彻底背叛风雨阁,当秦珏成为监察司使时,她一路逃往西北。 宿命从不曾更改,只以其他形式轮回。 只是区别在于,这一世的她会五感全消,她不一定能走到西北,她或许会在半路上,就一个人死于一片黑暗之中。 她到最后,甚至都不愿让她洛婉清知道这份恩情。 怕什么,怕她愧疚吗? 洛婉清紧捏着拳头,努力克制着情绪。她怕旁边秦珏发现自己异样,也怕这过于磅礴的感情扰乱自己的理智。 她压抑着所有情绪,分析着现在柳惜娘的情况。 柳惜娘内力全部给了她,但她答应过她,会救她的家人,还会把匕首送到自己指定的地点。 她信她不会失言。 那如今,柳惜娘最后的踪迹,就是她们约定那颗护国寺百年古树下。 三个月,她的时间不多,每一天都可能是柳惜娘的死期。 她要找到她,她必须马上出去找到她。 她要确认柳惜娘的安全,要搞清她家人到底在那里。 柳惜娘没有内力,怎么逃出去,怎么救她家里人? 而且,赵语嫣……也就是九霜,和柳惜娘到底什么关系? 考监察司的路上,她让她不要靠近秦珏,或许是怕她从秦珏身上知道真相,太早知道柳惜娘为洛婉清而死,她会愧疚。 那为什么要靠近九霜? 九霜要杀秦珏,那必然是风雨阁的杀手,柳惜娘不知道吗?还是她知道,然后交换了什么? 洛婉清闭上眼睛,嘶哑道:“多久了?” 秦珏闻言,转头看向外面:“快了吧。” 说着,秦珏平静道:“他们的目标是我,我就在这里待着吧,等一会儿你自己过去。” “你说他们手里还有钥匙吗?” 听着这话,秦珏一愣,他抬眼看向洛婉清,洛婉清分析着:“刚才我杀那两个人身上有钥匙,如果说他们进了地宫就关了地宫大门,那他们来不及回去交钥匙。其他人身上应该有钥匙。” “所以呢?” “这些钥匙我给你。”洛婉清将抢来的钥匙交给秦珏,平静道,“这里应该有三十把,有这些钥匙,你就可以成为影使,至少再活五年。” “那你呢?”秦珏皱起眉头,“你没有钥匙,就算赢了复试也只是个影使。你我萍水相逢……你甘心吗?” “你的命重要。” 洛婉清抬眼看他。 秦珏一愣,洛婉清凝视着面前青年,郑重道:“我知你不信,但她没有说假话。她喜欢你,她想要你活,我就让你活。” “成为柳惜娘,要付出成为柳惜娘的代价。” 洛婉清站起身来,握紧手中刀柄,平静开口:“我接受。” 接受她一切条件。 纵使她不曾有过条件。 可是她的仇,她会报。 她的路,她会走。 柳惜娘背负的一切,她都会为她背负下去。 她是柳惜娘。 26. 第二十六章 卑职,柳惜娘 听着洛婉清的话,秦珏愣愣看着她,似是听不明白。 “进入监察司的杀手目的是杀你,等一会儿可能会有一些杀手留在这里杀你,但最顶尖的杀手不会。” 洛婉清分析着:“风雨阁已经失去三十一位玄字杀手,以及张九然这一位左使,如果我没猜错,那赵语嫣,也就是九霜,应该是风雨阁那位从未露面的右使。风雨阁舍不得她死,她留在地宫杀你,等地宫开启,她作为死囚也好、作为风雨阁的杀手也罢,监察司都不会放过她,必定抓捕严审,她必死无疑。所以她应该会混在人群中,假装考核,然后脱身出去。” 她和银蛇交过手,银蛇距离风雨阁天级杀手仅有一步之遥,但赵语嫣能力远高于银蛇。 风雨阁一个人就能成为天级的,只有张九然和另外那一位从未路面的右使。 也就是这样的人物,才有可能在监察司的眼皮子底下,杀了监察司派来保护秦珏的。 “你如今任务就是藏好自己,活下来。等我开地宫的门,监察司的人应该会来找你。” 洛婉清叮嘱,随后便起身走了出去,出门前,她突然想起来:“还有一件事。” 秦珏抬头,就听洛婉清平静道:“今日我和你聊之事,不要和监察司提及。” “你到底什么人?”秦珏皱起眉头。 洛婉清只道:“我无害人之心。但我救你,你应当不会恩将仇报吧?” 秦珏没有说话,洛婉清回眸看他。 秦珏看着她手里的刀,一瞬间门想起那年他和张九然第一见面,张九然斜卧在树上,手中拿着一个酒壶,腰上悬着一把长刀。 那天大雪满山,明月高悬,她身披银辉,足尖一点,便落到他身前,背对着他,抬手握刀。 那个身影和面前人影如此相似,但又不同。 他心弦一颤。 许久,终于还是垂眸,轻声道:“好,今日地宫你我之言,我不会同任何人多说一字。” “你是她看中的人,我信她。”洛婉清没有多说,转身走出去,低声道,“愿你不负张九然。” 听着这话,秦珏低着头,许久后,他闭上眼睛,嘲讽笑出声来:“从来都是她薄我,何曾我负她?” 洛婉清从房间门走出来,清理着自己的痕迹绕到远处,随后越到房顶,抬头看了看,便朝着中心最高的建筑走了过去。 她一面走,一面思索着过去的信息。 柳惜娘……或者说,张九然,她从见到那把匕首、意识到真相时,就已经心存死志。 在她去见谢恒告状的那段时间门里,张九然一个人呆在水牢,应该想了很多,她或许靠墙痛哭过,或许也没有。 毕竟她在年少时,已经痛哭绝望过太多次。 后来洛婉清告状失败,从谢恒处回来时,这个女子身上也没太多的痕迹,那那一段时间门,她应当只是梳理了所有来龙去脉,然后平静地接受,自己走到绝路的事实。 她回不了头,又无去处。 再去报仇吗? 那个仇人,一手将她养大,教她习武,是她的师父,她半个父亲。 他捏着她母亲和弟弟的性命,她身上是仇人种着的蛊虫,莫说根本没有能力杀他,就算能杀,那也要付出太多代价了。 仇恨真的有这么重要吗? 她父亲早在五年前已经死了,她的母亲和弟弟还活得好好的,他们已经有了新的生活,困在过去的只有张九然,只要她死,一切就结束了。 她没有了再提刀的勇气,她人生所有憎怨,都在那一刻消除,她只想去西北去,把一切尘归尘,土归土。 但这时候,她遇到她。 一个和秦珏如此相似之人。 所以,张九然对她的好,是怜悯,也是偿还。 她希望洛婉清一生过得好,满足她所有愿望,倾尽一切安排好她的后路。 她怕秦珏认出她,所以不让她接触秦珏。 那张九然让她去找九霜,到底是刻意安排,还是确实只是考虑九霜是高手,她成功的可能性大些? 风雨阁的人都会互相遮掩自己江湖身份,张九然到底知不知道九霜就是风雨阁的右使赵语嫣? 洛婉清思考着,周边传来机械扭动的“咔咔”声,地面随之震动,洛婉清知道这是复试开始的信号,几个纵身,便跃到了最高的圆柱状建筑旁边,刚落地,就看见赵语嫣带着三个人站在门口。 石室的门正在慢慢打开,赵语嫣闻声回头,看见洛婉清,有些诧异:“呀,秦珏不在啊?” “他到处乱跑。”洛婉清叹了口气,“和我走散了。” “走散了?”赵语嫣笑起来,“那我让人帮你找找。” 说着,她一挥手,身边三个人就朝着地宫里其他甬道冲去找人。 洛婉清握着刀,走上前去,看了一眼赵语嫣染血的手,轻声道:“你不拿点武器吗?” “武器?”赵语嫣看了一眼洛婉清手中的刀,笑道,“拿这些废铁没意思。” “你不是剑客吗?”洛婉清好奇。 赵语嫣看她一眼,似笑非笑:“那张九然不还是盐帮舵主吗?” 她称呼“张九然”,明显知道面前的她不是真正的柳惜娘。 那么…… “张九然和你是如何约定的?” 洛婉清直接开口询问。 赵语嫣动作一顿,片刻后,她轻笑起来:“怪不得她让你来执行任务呢,你真聪明,她让我护着你考过监察司,给我一条手吃。” 听着这话,洛婉清不可思议回头看着旁边看上去清瘦柔弱的女子,颤声开口:“给你吃?” “是呀,我想吃她好久了。”赵语嫣完全没有任何遮掩的意思,她看着石室门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站满的人,遗憾道,“要不是不能吃自己阁里的人,我早就把她吃了,可她现下是自愿的,那可就怪不了我了。可惜……”赵语嫣撇撇嘴,“现在的她没了内力,味道不太好了。” 说着,赵语嫣提步走进石室,她抬手招呼洛婉清:“来,进来,我送你上去。” 洛婉清克制着作呕的冲动,提步走进房间门,赵语嫣抬手“啪”一下按在石室旁边一个凸起处,石室大门立刻落下。 众人面面相觑,警惕看着周遭,赵语嫣也不再遮掩,转头看向参加复试的人。 他们大多数是在初试被淘汰后走投无路而来的弱者,还有一些则是想争夺司使之位的人。 她双手负在身后,神色温柔道:“各位进入这石室前,应该都听过规则了吧?那个房间门可以堆放很多尸体,”赵语嫣抬手指向旁边耳室,随后又指向脚下地面,“只要这里空了,我们脚下地板就会上浮,浮上去,就成为司使了,就可以活啦。” “赵语嫣你发什么疯?”一个壮汉大声道,“这里轮得到你说话吗?” “哎呀,你声音好大。” 赵语嫣面露怯色,走到对方面前,抬手扶上对方肩头,委屈道:“吓到人家了。人家不该说这么多话,我错了。” 壮汉冷眼看她,抬手就想推她。 然而也就是那片刻,赵语嫣手弓成爪,如铁钳一般一把抓住壮汉手臂,一扭一拽,竟是猛地将壮汉手臂撕扯了下来! 血水喷洒而出,所有人吓了一跳,壮汉痛得嚎叫,随后朝着她就扑了过去。 赵语嫣歪头看着冲过来的壮汉,抓着壮汉断掉的手臂,朝着他脑袋狠狠一砸,柔声道:“我该直接撕的。” 音落刹那,壮汉头骨宛若被砸烂的西瓜,瞬间门炸裂开去。 他整个人扑倒在地,脑浆混合着血流在赵语嫣脚下,赵语嫣脸上血色点点如梅,周身染血,她抬手舔了舔手上的血,皱起眉头。 “太弱了,血不甜。” 说着,她看向周免满脸惊恐的人,温柔笑起来:“你们谁的血肉香一点呀?我饿了好久了。” 没有人敢说话,洛婉清看着面前神色清醒,但疯得让人惧怕的女子,忍不住捏紧了刀。 赵语嫣似乎是察觉她害怕,转头朝她笑笑,安抚道:“别怕,今日我不撕你。” 话音刚落,赵语嫣猛地朝着身边人出手,一把撕下一个人的血肉。 众人对视一眼,干脆道:“先一起杀了她!” 说着,所有人一起冲上去,赵语嫣闻言大笑:“杀我?来呀!” 霎时之间门,整个房间门化作修罗地狱,血肉横飞。 洛婉清站在角落,闭上眼睛,任凭血肉飞溅到自己身上,躲无可躲。 她从未见过这样杀人的场面,这根本不是生死决斗,这明明就是一场狂欢。 对于赵语嫣而言,这样的场景似乎让她非常兴奋,死囚并不都是废物,所有人一起集合起来,赵语嫣身上倒还是受了几道伤。 但是这些伤对她来说只是让她更激动,疼痛似乎是一种刺激,她整个人异常亢奋,抬手作爪插入对方身体,竟是开始一片一片撕起人的□□来。 洛婉清逼着自己冷静旁观着这一切,一个死囚察觉到她,似乎是想起什么,猛地冲来,抬手就将刀架在洛婉清脖子上,挟持着洛婉清道:“赵语嫣,你同党在我手里,你住手!” 听到这话,赵语嫣动作一顿,回头看向被劫持的洛婉清,不可置信:“你居然让刀架在你脖子上?” “你停手,我们不动你。这次司使一共选两个人,你就是其中之一,不必再动手了。” 架着洛婉清脖子的人见赵语嫣当真停手,咽了咽口水,颤声商量道:“如何?” 赵语嫣听着对方说话,笑出声来:“挺好呀。” “你们活不下来的。” 洛婉清没给赵语嫣撒谎的机会,平静道:“你们知道太多了,她没打算让你们活着。” “惜娘”赵语嫣闻言,拉长了语调,似是撒娇,“你要不动手,我就把你杀了吧。” 这话让所有人愣住,赵语嫣勾着嘴角:“太过废物的话,我送你进监察司也没用,不如先送你去和张九然见面吧?” “她死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出手,一把钳住劫持他的人握刀的手腕,反手就将刀锋朝着对方脖颈压去! 对方头颅应声而断,赵语嫣高兴起来,重新开始杀人,一面动手一面激动道:“死了吧?我也不知道。你们到底什么关系呀?她怎么愿意为你给我吃呀?你为什么要自己进风雨阁,你种蛊了吗?” 洛婉清没有理会她,她站在原地,在方寸间门麻木抵挡着所有扑过来的人,干净利落割断他们的喉咙。 周边都是血,都是人,她平静听着赵语嫣道:“你知道吗,我和她认识也是这样的场合,风雨阁将我们关在一起,好多人啊,杀到天亮。她也像你一样,就一直站在原地。我可想杀她了,可就是杀不了。” 赵语嫣说着,捏爆一个人的头,感慨道:“阁主喜欢她,她又那么强,她竟然还骗我,搞得我不想吃她了。” 最后一个人被赵语嫣撕开,赵语嫣站在满地尸体碎肢和血水中,转身看向洛婉清,温和道:“我一点都不高兴。” 洛婉清抬眸看她,赵语嫣盯着她,走到洛婉清面前,抬手将指甲抵在洛婉清胸口,轻声道:“她的内力在你这里吧?” 洛婉清看着赵语嫣抵在她胸口的指尖,轻声道:“她怎么骗你?” “她说要给我吃,让我保护你上东都,等到了东都,她来找我。”赵语嫣声音温和,“可她跑了,还害得我去追。追到了,她居然没有内力了。没有内力我吃她做什么呀?一点都不好吃。” 洛婉清抬起头,只问:“她人呢?” “我废了她筋脉,打断了她的骨头,要不是阁主护着她,我还想一口一口撕了她。”赵语嫣往前一步,洛婉清后退一步,赵语嫣面露可惜,“可她没有感觉了。她看不见,听不见,闻不到味道,也感觉不到痛苦,她就坐在护国寺门口等死。前天秦珏去护国寺,就从她旁边走过去,但他认不出来她了。” 她筋脉尽断,容貌尽毁,满身污泥瘫软在护国寺门口,和任何一个乞丐无异。 洛婉清退无可退,赵语嫣笑起来:“他还给了她两枚铜钱,笑死我了。这么几天了,要没人管,她该死了吧?” 洛婉清控制着自己颤抖的,和杀了面前人的冲动,她扭过头去,沙哑道:“把人扔进耳室,上去吧。” 赵语嫣没说话,她低头看着自己放在洛婉清胸口的指尖,似是在竭力克制自己,咽了咽口水道:“阁主说,让我帮你,说你有用。” 洛婉清抬眼,赵语嫣笑了笑,眼里尽是渴求:“张九然的内力在你这里吧?” “你想吃我?” 洛婉清看着赵语嫣,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赵语嫣舔了舔唇:“我只吃一口,可以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笑了。 她抬手撩起自己的头发,馨香在空中散开,她低垂下头,露出自己纤长的皓颈。 赵语嫣的目光都被她脖子上的血管吸引,她眼中露出狂热,听见洛婉清叫她:“你过来。” 赵语嫣急切伸手去拥她,完全没注意自己露出柔软的腹间门,然而也就是那一刹,洛婉清猛地挥刀! 赵语嫣反应极快,她神色一凛,一把抓住钢刃。 然而不知为何,抓住刀刃那刻,她真气却仿佛不存在一般瞬间门泄出。 没有真气护体,她的手和普通人没有任何区别,刀刃猛地削过她的手掌,将她的手削成两半,于此同时,洛婉清另一只手弓成爪,学着她的模样,掏进了她的腹间门。 赵语嫣不可置信看着洛婉清:“你……什么时候……下毒……” “一开始。” 洛婉清平静挖过她五脏六腑,握住她的心脏。 “我从进来,就在井水里下了毒。” 一天四个时辰,大多数人都要喝水。 她不是针对某个人,她是针对所有人,将迷药下在了水井里。 “我没有喝过水。” 赵语嫣还是想不明白,洛婉清轻笑:“你碰了他们的血。” 莫说她还喝了他们的血,哪怕只是碰,以她撕人的数量,也足够毒素通过皮肤浸透。 她进来之前就吃了解药,她的发香是药引,只要迷药入体,闻见她的发香,就足够催动药效。 听到这话,赵语嫣恍然大悟。 洛婉清死死盯着她,沙哑道:“你死得太便宜了。” 赵语嫣轻笑,她眼神骤凛,朝着洛婉清就扑了过去! 也就是那一瞬间门,洛婉清内力猛地灌入赵语嫣周身筋脉,摧枯拉朽,将她筋脉寸寸爆开,骨头节节碾碎! 赵语嫣嚎叫出声,洛婉清一把捏爆了她的心脏。 血水飞溅在洛婉清身上,赵语嫣整个人瘫软下去,她的唇齿就在洛婉清颈畔。 到死了,她都想吃这一口。 洛婉清将人甩开,深吸了一口气,她在赵语嫣身上摸索了一阵,就将赵语嫣身上的钥匙全都摸了出来。 她果然是提前进入地宫,根本没有和监察司交接。 她身上有上百把钥匙,洛婉清拿到之后,就开始把尸体往往耳室扔。 她每扔一点,地面就升高一点。 她疯狂扔着尸体,满脑子都是赵语嫣的话。 “她就坐在护国寺门口等死……” “这么几天了,要没人管,她该死了吧?” 护国寺。 为什么是护国寺? 因为张九然答应她,要给她送那一把匕首。 为了这一件事,她没有去西北,她逃出流放队伍,救走她家人后,她千里迢迢回来了! 洛婉清的心狂跳,她什么都顾不上,什么都想不了。 她只知道,快一点,再快一点,她每多争取的一刻钟,都是可能救下张九然的一刻钟。 她将所有尸体扔瞬间门,头顶机关旋转打开,她踩在满地鲜血的石板上,一点点来到地面。 刚到地面,她就发现自己站在庄院庭院里,朱雀和玄山领着人站在原地,看见洛婉清,玄山使了个眼色,监察司的人立刻下了地牢。 朱雀迎向来,看着满身是血的洛婉清,只问:“姑娘身上可以钥匙?” 洛婉清伸手入怀,将那一百把钥匙扔在地上。 朱雀扫了一眼,便笑起来,拱手道:“恭喜我监察司多添一位司使,现下随我去拜见……” “我想出去。” 洛婉清打断他,朱雀一愣,洛婉清捏着拳头,抬眼看朱雀,沙哑道:“我有一些要事要办,可否等我办完之后,再做接下来的事?” “这……” 朱雀迟疑着,还没等他说话,一个冷淡的声音从不远处阁楼传来。 “备马,让她去。” 洛婉清听不出那声音虚实,只知得了许可,她转身就跌跌撞撞冲了出去。 她冲到门口,翻身上马,骑马一路朝着护国寺狂奔。 护国寺,是她年幼在东都去过最多的地方。 她在那里许过无数心愿。 可从未有过一次,她如此虔诚。 她希望那个叫张九然的人能活下来。 她一路驾马狂奔,来到护国寺。 深夜护国寺人烟稀少,她一面搜寻着张九然的踪迹,一面按着两人约定地点,来到那颗百年树下。 她一眼扫到有被挖过的新土痕迹,她用手快速掏出来,掏了没多久,便碰到了一个坚硬的盒子,盒子旁放着一坛酒。 她动作一顿,随后将盒子取出,打开之后,江少言赠她那把匕首端端正正放在里面,另外还一封书信。 洛婉清打开信,借着月光,看见清丽潇洒的字迹。 “清清吾妹,见信如晤。 你若得见此信,想必已顺利通过监察司考核,无缘相见恭喜,只能提前留酒水一坛,以作相庆。 这一路应当极为坎坷,不知你如今如何,些许事我未曾言明,如今却不得不说。 我之身份,为风雨阁左使,自幼承袭阁主教诲,将阁主视为恩人,阁主许诺为我报仇,数次刺杀谢恒未遂。为报阁主之恩,我做尽违心之事,平生悔恨无数,最悔一人,我所做之事,万死难辞。 我本想最后一次刺杀谢恒,非死不回,不曾想却在狱中遇你。 你手中匕首,正是当年我从我父腹间门掏出之刃,我苦查多年,一直错认为谢氏族刃,如今经你之言得知,此乃皇后王氏族刃。 我师父相思子,出身王氏死士,我曾见他有断刃一把。 如今前后想来,当年杀害我父之人,应当日后救我养我之人。 认贼作师,作恶多端,我难以相继,情何以堪? 故而,我决意离开,前尘尽去,重得新生。 此时你既想借我身份,我便顺水推舟,本想救下尔等家人后,便另寻离开,不曾想半路为阁主所察,周旋之下,只能将此事如实相告。 阁主如今并不知我已生反意,只当我欲离风雨阁,念及师徒情谊,答应安置洛氏亲眷,放我离开。 若你刺杀谢恒成功,自此与风雨阁无关。 若你刺杀谢恒失败,亦不牵连家人。 若你不愿刺杀谢恒,你家属身边侍奉之人名为青绿,乃我一手培养,我已交代过她,你可另寻机会,借监察司之力,救出洛家。 我许君三路,已尽全力。我非圣人,自有盘算。你若憎怨,我亦相受。 感念相救之恩,如今我应已前往西北,山高水阔,有缘再见,匕首如约奉上,望君珍重。 另外,我有一弟,名张逸然,字玉安,乃昌顺十一年探花,若君得意,日后朝堂之上,还请关照一一。 前路漫漫,万望以我为戒,还请柳惜娘,日后大仇得报,亦得圆满一生。 罪人张九然,就此拜别。” 洛婉清看着这封半真半假的信,感觉有什么卡在喉咙,卡得她生疼。 她红了眼眶,颤着手想要骂人,却不知从何骂起。 骗她,时至今日,还是骗她。 什么重得新生?那时候她的,分明就是去死,前尘尽往,尽断此生。 什么“半路为阁主所察,念及师徒情谊”…… 明明是她被风雨阁发现,相思子要拿她家人作为人质,她借着和相思子师徒之情,为她讨了一条出路。 听相思子的话刺杀谢恒,无论成败,她家人都不会有事。 不听话,那她也为她安排了内应, 而她就接受风雨阁的惩罚,断骨废脉,从只是失去内力的普通人,彻底成为一个废人。 到最后,她不曾让她帮她报仇,不曾说明原委,还说自己去西北,山高水阔,让她珍重。 唯一的请求,只有关照她的家人,以及…… “还请柳惜娘,日后大仇得报,亦得圆满一生。” 张九然这一生,全是绝望困苦,她不憎怨上天,不嫉妒她人,还想在人生最后,祈愿另一个走在她老路上的姑娘,圆满一生。 罪人张九然…… 洛婉清看着纸页,落下眼泪。 这封信她不能留,她颤抖着将信放进装着匕首的盒子,抱着盒子和那一坛酒,踉跄着站起身来,走进灯火通明的大殿,将信点燃。 火焰燃烧间门,她看见大殿外躺着一个人。 那个人似乎是个女子,衣衫褴褛,满身泥泞。 洛婉清一愣,随后急急赶去,那女子周身骨头都已经断了,软软瘫在地上,她慌忙扒开女子遮掩着脸的头发,露出一张满是狰狞的脸。 洛婉清呆呆愣在原地,她看着那张脸,张了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看守寺院的和尚从大殿走出来,他疑惑看着洛婉清:“姑娘识得这位?”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抱着张九然,眼泪扑簌而落,不断点头。 和尚松了口气,只道:“这位施主来这里好几天了,来时她同我们说,她在这里等人,等死了让我们把她抬走就好。我们不敢妄动她,每日就给她吃些药,看来姑娘就是她等的人,那就再好不过了。” “多……多谢。” 洛婉清慢慢回神,她终于发出声音。 随后她便意识到,她不能在现在把张九然带回监察司,她刚考入监察司,不清不楚带张九然回去,对于她们都很危险。 她深吸一口气,冷静下来,同和尚道谢后,问了最近的医馆,便将张九然抱起来,带着她赶到医馆。 医馆大夫还在问诊,洛婉清抱着人进去,急道:“大夫,我将马抵在这里,这位姑娘劳烦你先照顾,明日我就来赎。” “姑……”大夫正想说话,洛婉清带血的刀尖就插在桌上,她平静看着大夫,只问,“可否?” 大夫不敢说话,洛婉清看了一眼被她放在床上的张九然,抿了抿唇,随后又报了一串药材,同大夫道:“这些药先给她用下,明日我再来看。我不是坏人,你别担心。若有什么事,你到监察司,”洛婉清拔刀走出大门,“找柳惜娘。” 说着,她提着刀,往监察司走了回去。 冷风在她脸上,她平静走东都宽阔的街道上。 三月正是桃花初始的季节,她闻着风中花香,一步一步走回监察司,扣响监察司的大门。 她每一次抠门,都抠在自己心上。 之前她一直想,她要来到监察司,她要报仇,她要用权力,她要保护所有人。 为此她不惜一切代价,生死不悔。 然而在这一夜,当她抱着那个早已丧失一切感觉的张九然,当她接受着那个女子的祝福和馈赠,她却突然意识到。 她要来到监察司,不是为了报仇,不是为了权力。 她是想要过好这一生。 她要报仇,她要求一份公道,以平息她的憎怨,然后好好地、圆满地、走过这一生。 她一声一声,扣响她的命运之门。 很快,大门便打开来,领人来到门边的是朱雀,洛婉清认真看着他,行礼道:“见过朱雀使,我回来了。” 朱雀似乎被人叮嘱过什么,看见她明显哭过、但异常平静的面孔,朱雀没敢多问,甚至还带了几分小心翼翼道:“跟我去拜见司主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点点头,跟在朱雀身后。 她走过九曲回廊,一直走到监察司最深处,步入一个小院后,就见人来人往,灯火通明。 庭院正上方长廊上,一个青年穿着素白单衫,正端坐原地,面前案牍上堆满卷宗,周边亦是卷宗。他一面执着朱笔审批着卷宗,一面之前主持监察司考核的玄山正站在他旁边禀报什么。 他生得极好,长眉入鬓,凤目薄唇,肤色近乎苍白薄纸,映照得唇色、发色都极为浓烈。明明看上去是极为艳丽的长相,周身气质却十分冷淡,他听人说话时,始终保持着同样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这样疏远于人世的气质,便显得原本浓烈的五官寡淡了下去,带着道家独有的出世禁欲之感,让人想起高山积雪,白鹤乘云。 洛婉清过去见过无数模样生得极好的公子,却没有一位——哪怕是江少言——能比得上面前这人。 但谁能想,这样姿容无双的清俊公子,握着的是监察司这样天下最利的刀。 洛婉清不敢多看,垂下眼眸。 朱雀朝着洛婉清挥了挥手,洛婉清洛婉清走上前去,单膝在地上。 朱雀站在一旁,恭敬道:“司主,此次只有一位司使通过考核。” 听到这话,高处青年垂眸看她。 他没有问她去哪里,亦没有问她做了什么,只是平静看了她许久,让人从上方递出一方令牌,冷淡开口:“入了我监察司的门,你就是我谢恒的人,且报上名来。” 洛婉清正要出声,有人突然从外面急急赶了进来,高声道:“司主,不好了!” 这声音太高,惊得给她递令牌的侍从手上一抖。 令牌落到地上,洛婉清便听见传消息的人跪在地上,急道:“岭南道传来的消息,洛氏流放路上遇到山崩,满门丧命!” 这话出来,冷意从上方瞬间门压下来,全场鸦雀无声。 洛婉清单膝跪在地面,伸出满是鲜血的手,抓紧地上的令牌。 三月春风夹着桃花吹拂而过,她扬起一双清亮如刀刃的眼,看向高处明显带了怒意的青年,在一片寂静中,平静出声:“卑职,柳惜娘。” 洛婉清进入监察司时,三皇子府邸后院,李归玉正坐在长廊上刻着木雕。 三个月前,他刚回东都,便封王开府,圣上疼惜他漂泊在外,赐他无数金银珠宝,但他都收了起来。 他的王府很简单,庭院里都是自然生长的普通植物,他好像还在民间门那样,穿着一身素衣,坐在长廊上,低头刻着一只小狐狸,狐狸圆头圆脑,栩栩如生,看上去极为可爱。 这是他在民间门这几年学会的技艺之一。 他学过很多东西,比如编织会动的蚂蚱,比如给一个姑娘盘发髻,比如画眉,比如做饭,甚至于绣花、猜谜,踢毽子…… 讨好一个姑娘的事情,他学了很多。 而如今能一个人安静做的事情不多,他闲来无事,总会刻上一些小东西。 “殿下。”从岭南道千里迢迢归来的侍卫被引进来,跪在地上行礼。 李归玉给狐狸刻着耳朵,轻声道:“你不在岭南护着她,你回来做什么?” “殿下,”侍卫迟疑着,“流放半路山崩,小姐……去了。” 这话出来,刻刀猛地划过手指,鲜血落到木雕上,青年顿住。 他感觉有些疼,但不知道是哪里疼。 其实他做过无数次准备,他觉得她死了也是极好的。 人世间门太多痛苦,留着也是受难。 她若死了,到干干净净,可以一直留在他身边了。 但她选择活着。 她选那把匕首的时候,甚至于拥抱着捅他的时候,其实他有那么一瞬欣喜。 于是他也接受了,她活着也很好。 哪怕再不相见,她在另外一个地方,一个人,好好活着。 她在岭南,可以继续行医,可以吃她喜欢吃的荔枝,可以继续每天贪睡,再去吃她喜欢吃的糕点。 她还是可以高高兴兴,快快活活的留在这世间门。 等他死了,他再让人给她一杯鸩酒,他们就可以一同在黄泉重逢。 甚好。 他想通了,接受了,做好所有她活着的准备了,可她死了? 李归玉有些想笑,又觉得嘴角莫名沉重,他笑不出来,低头抹了一把狐狸脸上的血,平静询问:“怎么确认的?” “这是小姐的遗物。” 侍卫拿出一个染血的荷包。 李归玉回眸,落在那荷包上。 他一瞬就想起来,她不善刺绣,她年少时候,姚泽兰给她布置的女红作业,都是他为她绣的。 然而在她入狱前,她每天都偷偷摸摸在绣什么。 那时候他没在意,但也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那个画面就变得异常的清晰。 甚至清晰到她被针扎了手指,有些吃痛“嘶”了一声,然后抬头看见站在窗口的他时,赶紧将东西收在身后,紧张看着他的神情,都记得清清楚楚。 心尖仿佛是被那根针扎了一下,随后就是许多针,密密麻麻扎在柔软的心脏上,疼得他皱起眉头。 他伸出手,将荷包拿过来,荷包上是一对像鸭子一样的鸳鸯,角落里写着小小的“少言”一字。 这两个字像锐利的刀,一刀一刀剜在他的心口。 他疼得有些烦躁了,便低下头来,将荷包认真系到自己腰间门,站起身道:“杀了吧。” 听到这话,地上侍卫露出惊恐之色,一把抓住李归玉衣角,急道:“殿下!属下该死,求殿下饶属下一命!属下日后努力办事,属下……” “你都说你该死了,”李归玉站在长廊,平淡道,“为什么还要活呢?” 说着,李归玉回头,认真看着侍卫:“我让你好好看着她,我要她活,你却让她死了?” “是山崩……” “那你为什么活着呢?”李归玉盯着他,提了声,“你既然阻止不了山崩,她都死了,你活着做什么?!” 侍卫一愣,那一刻,他不知道李归玉到底说的是谁。 李归玉拉过自己衣角,握着刻刀,转身往房间门走。 刻刀刻入他的手心,血流了一路,他却没有察觉。 他只觉得疼,密密麻麻,铺天盖地,近乎窒息。 他不知道怎么了,不明白发生什么,许久,他终于说出一句让自己稍微平静的话:“将王妃的牌位放在我房里。” 这话出口,他终于觉得舒服了些,他突然又想起来,阻止道:“不,不用你准备,我自己来刻。” “殿下?!” 跟在李归玉身后的管家震惊抬眼,随后忙道,“殿下,若让人看见牌位……” “那就把看到的人都杀了。” 李归玉平静出声,回头看向管家。管家愣愣看着面前人冷静得让人害怕的眼睛,听他一字一句道:“小姐说了,她要日夜看见我,以免黄泉太冷,她找不到我的来处。不让她日日看着我,她找不到我怎么办?她死了,”李归玉歪了歪头,轻声道,“该回到我身边了。” 管家说不出话,他看着李归玉转身走进和扬州那位洛家小姐闺房摆设一模一样的房间门,听他冷静命令:“把她的尸体找回来,她活着是我的人,死后入我的坟。哪怕只剩一根头发,都给我带回来。” “我的小姐,”李归玉仿佛还是当年那个等待小姐梳妆的侍卫,撩起衣摆,跪坐在外间门桌前,一瞬间门,他低眉垂眸,气息尽敛,像是再温和不过的一位江南青年,轻声道,“总是得回到少言身边的。” 27. 第二十七章 在下便是您的影使,崔恒,…… 她声音不大,但整个庭院太过安静,就显得这句话极为突出。 所有人都看过来,包括那位神色带冷的监察司司主。 他目光在她身上血色一凝,随后气势收敛了几分,轻声道:“朱雀,带她先去疗伤。” “是,公子。” 朱雀闻言,赶紧招呼洛婉清:“起来吧,跟我走。” 洛婉清起身,跟着朱雀离开,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便见谢恒转头看向询问来传话的人,微微皱眉:“洛婉清呢?也死了?” 她听着谢恒问话,有些奇怪。 没什么谢恒会特意问她?那日她告状,谢恒不是直接走的吗?竟也知道她? 张九然给她的信里说得很明白,她已经把她家里人已经救出来,只是被相思子察觉劫走。那如今山崩死的人必然不是她家里人,更不可能是真正的洛婉清。 但谢恒不知道,他是真的在关心洛家的死亡,尤其是她洛婉清的死。 为什么? 洛婉清心生疑惑,但怕被人察觉异常,不敢多加停留,跟着朱雀走出庭院,才仿佛只是好奇一般,随意闲聊道:“朱雀使,这洛家是什么人,洛婉清又是谁,为何司主如此关注?” “以后你可以跟我们一起叫公子。”朱雀走在前面,漫不经心道,“司主都是叫给外人听的,你要知道,你跟的不是监察司,是咱们家公子,日后听谁的,效忠谁,心里要清楚。” 听到这样的提醒,洛婉清不敢多说,恭敬道:“是。” “这洛家原本是江南富商,家主洛曲舒,因为私盐案入狱,被判死刑,家眷流放岭南。”朱雀见她规矩,便回到了她的问题上,倒也没遮掩,仔细说道,“本来这种小案子根本到不了公子面前,结果发生了一点小事情,让公子注意到了,但在公子打算亲自提审洛曲舒录囚时,发现那洛曲舒居然在牢狱中畏罪自尽了。” 洛婉清听到这话,忍不住捏起拳头,面上云淡风轻,疑惑道:“畏罪自尽?” “咱们监察司办了这么多案子,十个畏罪自尽,九个有猫腻。”朱雀嗤笑出声,随后又有些遗憾,“但当时什么证据都查不到,而且涉及之人不是那么容易解决的,公子就打算把这个案子放一放,和另外几个案子并一下。没想到这时候,那个洛家大小姐洛婉清,居然自己想尽办法到了公子面前告状,”朱雀比划起来,“你不知道,那洛小姐长得天仙似的,一看就是那种一碰就碎了的美人,居然把水牢给挖通了,还杀了一个影卫,这是什么决心啊?但是吧,她还是被公子给劝走了,公子答应她,日后会给她平反。结果没想到……” 朱雀没有说下去,脸上浮现出几分怜悯,叹了口气:“人算不如天算,这洛小姐也是命薄。公子是个守信的人,”朱雀摇摇头,“现下心里怕是不好受。” 洛婉清静静听着,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庭院还通明的灯火。 那天屏风后的人……竟然是谢恒吗? 他竟是真的打算给她家翻案? 如果是放在个月前,朱雀说这些话,她是不信的。 那时候她眼里全是仇恨,她见了江少言的极恶,便更愿意相信这世上皆是恶人,谢恒是惧怕李归玉和郑平生等人权势,不愿意为了她这个百姓出头。 可如今一路走来,这个月,她已经看到这么多冤案。 张九然的父亲,秦珏的全家,加上她洛婉清,天下之大,监察司就算想管,哪里能管得过来? 她求谢恒,谢恒便记下她,这已是不易。 哪怕阴差阳错,他们走了不同的路,她亦觉得这是个好人。 洛婉清心绪复杂,她抿了抿唇,又察觉到不对,下意识道:“发生了什么小事,让公子注意到这种小案子?” 期初她还以为是她告状,没想到是另有他事? “你这人还挺爱打听的。”朱雀一笑,洛婉清心上微紧,意识到自己问太多,没想到朱雀紧接着就夸赞,“好习惯!优秀的探子,就该有这种品质。” 洛婉清哽了一下,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朱雀也没隐瞒,甚至有兴奋,压低声道:“这事儿我和你说,你不要和其他人说。那个洛婉清,之前是现在殿下的未婚妻,就民间门回来那个殿下,你知道吧?” “知道。”洛婉清点头,“天下闻名。” “那个洛婉清啊,喜欢咱们司主!” 这话一出,洛婉清有些懵,不由得发出一声疑问:“嗯?” 她喜欢谢恒?她怎么不知道? “你怎么知道的?”洛婉清好奇打听。 朱雀带了些许骄傲,肯定道:“我听见的。那个殿下我们监察司盯很久了,那天他去牢房看这洛婉清,他的人把监察司的人都逼远了,我气不过,亲自过去偷听他们说话。” “你听到了?”洛婉清眨眨眼。 朱雀面上略显尴尬,轻咳了一声:“没听全。那个,”朱雀认真道,“殿下很强的。” “哦。”洛婉清点点头,“那你听见什么了呢?” “我就听见一句,”朱雀认真道,“洛婉清说她喜欢咱们公子,从小就喜欢,殿下就是她的将就,还要拿殿下的人头祭她和公子的喜酒。这可太给咱们公子脸了!这种事我必须让公子知道,我马上就回来禀报了。结果公子听了她爹名字,就决定亲自录囚了。” 洛婉清听着,突然很庆幸现在换了个身份。 她这辈子都不想用洛婉清的身份见谢恒了,太丢脸了。 她艰难挤出一个笑容:“公子和这洛曲舒认识?” “这就要问公子了。”朱雀耸肩,转身走在前面,“但这洛曲舒是崔氏门客,公子母族乃崔氏,认识也不奇怪。” 洛婉清没说话,她默默记下这些信息,跟着朱雀上了一座小楼,进了屋子。 朱雀给她开了房门,指了房间门道:“咱们监察司女司使不多,这座小楼原先是白离姑姑一个人住,现下分你一个房间门,等白离姑姑回来,你再听她安排。” 洛婉清闻言点头,白离这个名字她是从柳惜娘那里听过的,这是监察司最好的探子,听朱雀叫她“姑姑”,年纪应该不小。 “全凭朱雀使安排。” 洛婉清行礼,朱雀点头,颇为满意她懂事,随后道:“等一会儿大夫和女侍会过来给你看诊上药,咱们监察司其他没有,钱是管够的,我观你是会医术的,想要什么药直接和女侍说。” “那……”洛婉清迟疑着,有些不好意思道,“我的月俸……” 明日她就要去医馆赎张九然,马是监察司的,今日监察司没有问她,怕是忙忘了,但明日问起来,她好歹得把马还了。 还了马,她身无分文,又拿什么去管张九然? 而且张九然身上的蛊虫不知怎么办,到时候不管是续命还是养人,都是银钱。 “月俸?” 朱雀听洛婉清询问,随后反应过来:“哦,监察司的月俸都是每月月底统一给,不多,二十两银子。但是你若是要用钱,可以直接告诉你的影使,每个司使月额度不同,你的影使会帮你提交审批的。日后你除了执行任务外一切杂事,都由影使为你安排。” 洛婉清听着朱雀的描述,慢慢反应过来:“那我的一切不都是影使包?” “是啊,你就卖命就行了。”朱雀点头,“影使会照顾你所有事情。什么准备武器、衣服啊、找大夫、找关系、易容……影使包办,你指挥他就行。不过你刚进来,一般会分一个司使刚死的老影使来带你,那毕竟是前辈,还是暂时多听他的。”朱雀提点她,“等你熟悉监察司后,你们之间门就以你为主导,他做辅助了。” 洛婉清听着,不由得期待起来,随后道:“那我的影使什么时候回过来?” “明日吧。” 朱雀思索着,“等会儿我帮你去找玄山问问,这是他管。” “多谢朱雀使。” 洛婉清笑起来,认真感谢。 朱雀点头,随后道:“若没事,我走了。” 说着,朱雀便转身要离开,电光火石间门,洛婉清突然想起来:“那个,朱雀使。” 朱雀疑惑回头,洛婉清认真道:“秦珏如何了?” 朱雀动作一僵,他下意识想问,问的是哪个秦珏。 但他也不确定洛婉清到底知不知道这一路秦珏换过身份,他只能按着现下洛婉清可以知道的情况尴尬道:“活着,人没事。找到他的时候手里有十把钥匙,入围成为影使了。” 洛婉清舒了口气,朱雀突然转过弯来,试探道:“你想要秦珏当你的影使?” 洛婉清愣了愣,她倒没这个念头,但是秦珏也不是不可以。 于是她点了点头,只道:“我无甚意见。” 朱雀面露尴尬,迟疑着开口:“那……那我回头商量一下。” 洛婉清行礼:“全凭朱雀使吩咐。” 朱雀点头:“好,那你好好休息,此事重大,我走了。” 说着,他便急急忙忙离开了房间门。 洛婉清疑惑看着他有些过分慌张的背影,不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在房间门稍微坐了一下,一个女侍便出现在门口,她领着大夫和药童,扣门上前,洛婉清让他们进来,给她看诊包扎,她念着张九然的病情,又同大夫要了一些续命的药材。 监察司极为豪爽,她要这些药都价值不菲,大夫却眼都不眨就开给了她。 洛婉清盘算着这些药价,觉得日后若是钱不够用,她就从监察司倒卖药材出去,倒也可以补贴一二。 包扎好伤口,做了简单清晰,女侍给她铺好床,她终于得以睡下。 这床比过往她在扬州时都要舒适许多,可她有些睡不着。这几个月,她警戒惯了,突然让她放松绷紧的神经,她竟有些不习惯。 而且有太多的事需要她处理。 张九然要怎么救? 还有她家里人,按照张九然所说,那个山崩之后洛家都死了的消息应该是假的,她家里人应该让张九然半路救走,之后被相思子给劫了。 相思子要要挟她,早晚会来找她,只是,不知道她家人过得如何。 还有…… 那个假秦珏。 洛婉清脑海中一闪而过那人斜依在窗边,笑眯眯看她的样子,忍不住转头看了一眼窗户。 至今也不知道那人身份,名字,乃至真正的模样。 方才该问问朱雀的,既然是监察司派去的人,朱雀应当知道吧? 不过也不着急了,洛婉清闭上眼睛,调整自己的呼吸,思索着,来日方长,日后再见吧。 她睡不着,干脆调息入定,没了多久,她便觉得心里安定许多,竟也就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而她睡下时,监察司另一边,灯火通明。 谢恒屈膝坐在案牍前,轻敲着桌面:“所以说,没有人见过洛家人的尸体?” “是。” 从岭南回来的人认真道:“山崩发生得突然,等得到消息进山的时候都已经埋完了,应当不会有活下来的。” 谢恒没有说话,旁边玄山看了谢恒一眼,低声道:“公子,还要再派人去搜吗?” “派个人盯着吧,”谢恒垂下眼眸,“他们没有武艺,若无奇遇,逃不出来。让个人盯着,把尸体找出来,入土为安吧。” 这话出来,大家都没有出声,谢恒安静坐在原地,所有人都能明确感觉到这位上位者的消沉。 是他太自负了。 谢恒看着面前茶水,想起最后一次与那位女子的相见。 隔着屏风,那个女子带着嘲弄告诉他:“大人,有些结果来得太晚,就没有意义了。” 那时候他没在意,只当是她的埋怨。 然而如今想来,她说得没错。 现下再有什么结果,对于洛家而言,的确没有意义了。他若出手干预,让洛家留下,或许有更好的结局。 是他有负于她。 谢恒心弦微颤。 沉默着喝了口茶,调整了情绪,随后转眸看向另外一边一身青衣青年,开口询问:“青崖,秦珏如何?” “他身上没有重伤,已经安置下来了。”青崖一板一眼回复,声音温和,“风雨阁的人也都抓了,身份都已核实,今日死的那位赵语嫣应当是风雨阁右使,如今风雨阁明阁中有一战之力的人应当已经差不多覆灭,几年内很难再兴风作浪,只是有一个人……” 青崖迟疑着,所有人看过去,青崖皱起眉头:“虽然秦珏并没有多说,只同我说是新进这位柳司使救了他,但我觉得,这位柳惜娘有些太过奇怪了。” 谢恒没有多话,只道:“仔细说说?” “一个盐帮小舵主,能杀了风雨阁右使,”青崖抬眼看了周遭一圈,“不奇怪吗?” “那你觉得,她可能是想做什么呢?”谢恒漫不经心。 旁边玄山沉稳开口:“能下这样的本钱,只可能是一个目的——” 说着,所有人一起看向谢恒。 青崖温和的声音异常认真:“公子。” 谢恒听着这话,垂下眼眸。他轻敲着桌面,缓声道:“她一身筋脉是我接的,骨头都是我塑的,我探过,她没有风雨阁的蛊虫。” “公子,控制一个人,不是一定要靠蛊虫。” 玄山提醒,谢恒的人?” 玄山迟疑片刻,虽然这个柳惜娘很奇怪,但现下也没有任何直接的证据,能证明她是风雨阁的人。 她没有害过他们,甚至于,这一路她还帮了他们不少忙。 今日若不是她,秦珏可能活不下来。 玄山抿了抿唇,轻声道:“这不好说。” “的确不好说,但试一试就知道了。”谢恒一掸衣袖,神色淡淡,“她是个好苗子,这一路也没有坏我们的事,反而帮了不少,好好培养,日后或许还能接任白离姑姑的位置,不应轻易放弃。” 谢恒分析着,做下了决定,抬眼道:“人我亲自来带,安排一下吧。” 听到这话,众人脸上露出惊讶之色,青崖立刻皱眉劝阻:“公子,若她真是来杀您的,您放在身边,未免不妥。” “有什么不妥?”谢恒轻笑,“她若当真是来杀我,到可以那我当靶子,提前练习一下如何刺杀。若能伤到我,那白离的位置她也能坐得了。” “纵使她有加害公子之心,公子还要留她?”青崖诧异。 谢恒疑惑:“为何不留?” “可她也许是风雨阁的人……” “我管她哪一阁的人,反正她进了我监察司的门,就是我的人,若有人要抢,”谢恒瞥了一眼青崖,打断他,强硬道:“抢过来就是了。” 见谢恒意决,在场人都安静下去。 玄山思索片刻,随后道:“公子打算如何带她?” 这话问得谢恒一顿,他想了想,思索着:“谢恒这个身份还要留来试她,也要给她练手,我不宜直接出面。” 谢恒说着,想到什么,抬眼看向青崖:“秦珏同你说,她认出秦珏和我了吗?” “说了,”青崖如实道,“她认出从扬州到东都路上的秦珏是另一个假扮的,但目前不知道您的身份。” “这样。”谢恒似有些遗憾,点了点头,随后思考着道,“那她的影使安排了吗?” “尚未。”玄山如实道,“还在调配。她刚入司,需要一个成熟一些的影使,但现下成熟的影使都有各自的司使,我还在协调。” “这样吧,”谢恒笑起来,似是想出了一个绝妙的主意,高兴道,“我来当她影使好了!” 听到这话,众人对视一眼,不敢多言。 谢恒觉得这个想法极好,正要说话,旁边就传来朱雀回来的脚步声。 他转过头来,见朱雀走进屋中,行了个礼,便大大咧咧跪坐在案牍前,同侍女要了杯茶,看向玄山道:“玄山,那个柳惜娘的影使你安排了吗?”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看了过去,谢恒也觉疑惑:“你问这个干什么?” “刚才柳惜娘同我说了,”朱雀喝了口茶,有些苦恼道,“她想要秦珏。可秦珏也是个新人,我都说最好找个有经验的带带她,她怎么就看上秦珏了?不是考个试考出感情了吧?” 听着朱雀开口,谢恒的脸上表情稍淡,所有人都察觉不对,只看他似是漫不经心:“她想要哪个秦珏?” “啊?”朱雀没反应过来,想了想,揣测着洛婉清上下的语境。 她先问秦珏有没有受伤,那问的是真秦珏,这样梳理下来,她想要的…… “应该是真的那个?”朱雀迟疑着。 “这样啊……” 谢恒端起茶杯,低头用茶盖拨弄着茶碗中绿叶,语气意味深长。 玄山和青崖敏锐察觉谢恒情绪,都挪开目光,开始低头用咳嗽试图提醒朱雀。 但朱雀浑然不觉,继续道:“柳惜娘想要秦珏我倒也觉得不是不可以,现在人手紧,刚好考了这两个进来。秦珏性格温和,做事滴水不漏,柳惜娘我看她挺利落的,两人搭档也是合适。就是两个人都是新人,一起出任务,是不是不妥?”朱雀说着,看向上方低头用的谢恒,征求着意见,“公子你觉得呢?” “是不妥。”谢恒点头,转头看向玄山,“你安排个妥当的人吧。” 玄山立刻恭敬应声:“是。” 朱雀疑惑看向玄山:“唉?你不是说影使不够用吗?谁比较妥当?” “朱雀,”谢恒唤他,朱雀转头,就见谢恒笑了笑,突然询问,“昨日初试登记的时候,你是不是提前收工了?” 朱雀脸色一僵,迟疑着:“公子,这个事情……” “罚半年月俸。” 谢恒低头抿了口茶,起身道:“若无事先去睡吧,大家好好休息。” 说着,谢恒便负手离开。 朱雀僵着身子,好半天才反应过来,震惊看向青崖:“我只是早收工了那么一点点点,罚得这么重合适吗?!” “公子的脾气你知道的,”青崖怜悯看着朱雀,“他要不开心,谁都别想开心。” “他不开心什么?” 朱雀搞不明白,青崖叹了口气,没有多说,起身离开。 朱雀茫然回头看向玄山:“我做错了什么?” 玄山没有回他,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头,只道:“别和公子抢东西。” 朱雀懵在原地,看着在场人一个比一个玄妙深奥离开。 他坐在原地想了许久,也没想明白,他到底为什么被罚半年月俸?! 朱雀在迷茫中想了一夜,洛婉清好好睡了一觉。 睡到第二日,她神清气爽起身,梳洗过后,就听有人敲门。 她活动身体开门,一打开大门,便见一个青年,华衣玉冠,面上带着遮着半张脸的鎏金面具,笑眯眯站在门口。 他穿着玉色金丝华衣,于晨光下流光溢彩。 洛婉清一愣,便听熟悉的音色响了起来:“见过柳司使。” 洛婉清睁大眼,随后反应过来:“你……” 她开口,一时竟不知如何称呼对方。 对方微微一笑,只道:“在下便是您的影使,崔恒,字观澜。” 28. 第二十八章 惜娘似乎很习惯身边有一个…… 听见这个名字,洛婉清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不由得笑起来:“竟然是你。” 其实他声音和秦珏几乎是一致的,但那带着笑意的语气,却是秦珏如何都没有的。 一听这个声音,洛婉清便知道,这便是那个同她从扬州一路过来,为她塑骨的“假”秦珏。 没想到他居然成了自己影使? 他叫崔恒? 洛婉清惊讶中暗藏喜悦,对面人挑了挑眉,故作疑惑:“哦,我是谁?” “你……” “柳姑娘。” 这位自称崔恒的青年话没说完,另一个声音就从楼道处响了起来,洛婉清和崔恒一起抬头,便见秦珏站在楼道,认真看着洛婉清。 他面色不太好,明显是还带着伤,按理说他应该还在好生休养,可他却早早赶了过来,站在门口,明显是有要事相商。 她和秦珏除了张九然还有什么好说? 洛婉清一想,便知道了秦珏的来意,她转头看向旁边等着的崔恒,带了几分歉意道:“崔公子,劳烦您稍等,我先同秦公子说说话。” 崔恒闻言,歪了歪头,眨眼反问:“我先来,你却要先请他入屋?” “他的事情比较重要。” 洛婉清知他不悦,笑着解释了一句,便抬头看向秦珏,轻声道:“秦公子,请。” 秦珏没有多说,从崔恒身边错身而过,颔首道谢,便走进屋子。 洛婉清抬头看了一眼似乎还没想通的崔恒,见他驻在门口没有打算要走的样子,赶紧安慰道:“你先在院子里逛逛,我们来日方长。” 听到这句“来日方长”,崔恒似乎才满意,点了点头道:“也是,那……” 没等崔恒话说完,洛婉清直接关门。 崔恒似是在门口愣了一下,随后“啧”了一声,冷淡道:“好吧,他重要。” 说着,便走远了去。 洛婉清觉得有些好笑,但知道他这人惯来爱开玩笑,便也没有理会。 反正他现在也说不出什么重要话,但秦珏带着伤也要赶过来,事情必定牵扯着张九然,这才是她如今最棘手之事。 洛婉清思索着转过身,招呼着秦珏坐下,秦珏轻咳着道谢,洛婉清看了他一眼,想了想道:“昨日还好吧?” “托姑娘的福,”秦珏转身朝向洛婉清,坐着行了个礼,“昨日保得了一命,并无大碍。” “那就好。”洛婉清点头,给秦珏倒茶,思索着,“你伤都不养,急忙赶过来,是想要做什么?” “姑娘,”秦珏抿了抿唇,终于道,“姑娘知道张九然在哪里,对不对?” 洛婉清一听便知道秦珏是想诈她。 她虽然和秦珏对话前后不一,但一直咬死自己只见过张九然几面,和张九然道别,并没有透露什么可以让秦珏确信她知道张九然下落的信息。 秦珏毕竟和张九然有仇,虽然张九然是想保秦珏的命,但洛婉清仍旧不放心他,只道:“不知道。” “我知姑娘对我心存戒心,但我只想问,她要离开风雨阁是不是真的?” 秦珏盯着洛婉清,洛婉清迟疑片刻,说了实话:“是。” “那她身上蛊虫她如何处理的?” 洛婉清说不出话,这正是她如今最棘手之事。她没有能力为张九然解蛊,但解不了蛊,如今就算把张九然带回来,也救不了她。 她想了想,心知秦珏不会白白问她这些,低头将水递给秦珏,轻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若她决心离开风雨阁……”秦珏看着洛婉清手中水杯,说得格外艰难,“我可以饶她不死。” 洛婉清听着秦珏的话,不由得抬眼看他。 她知道这句话对秦珏而言有多艰难。 无论张九然有多少难处,张九然一生过得多么凄惨,对于秦珏而言,张九然与她眼中的江少言没有什么区别。 她照顾张九然,是张九然于她的恩义。 但是秦珏怨恨张九然,也理所当然。 “她害死你家人。” 洛婉清提醒,秦珏动作微僵,他咬牙:“是,我知道,我这一生不会原谅她!可她死了那是便宜她,倒不如活着,”秦珏有些难堪,转过头去,沙哑道,“日后行善积德,给自己赎罪。”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想了很久,才开口:“秦珏,你知道她为什么要离开风雨阁吗?” “杀人太多,回头是岸。”秦珏低声道,“她本来也不喜欢杀人的。” “她不喜欢杀人,可是当年有人杀了她父亲,她走投无路,被她师父相思子买进风雨阁,”洛婉清轻声说着秦珏知道的事,“为了报恩,也为了报仇,她一直听从相思子的话,做了很多违心事。她和我说,平生悔恨无数,最悔一人,你应该知道她后悔的是谁。” “后悔,”秦珏嘲讽笑开,“不也做了吗?” “是,”洛婉清点头,“所以她本来就打算最后杀了谢恒报仇后,去西北自尽。可就在她准备刺杀谢恒时,她突然发现,那把她从她父亲肚子里剖出的断刃,并不是谢家特制的族刃。” 听到这话,秦珏一愣,他震惊抬眼,洛婉清平静道:“是皇后王氏的族刃,她师父相思子,出身王氏死士。” “你说什么?”秦珏猛地站起身来,颤抖出声,“她师父……” “才是她的仇人。” 洛婉清平静告诉她。 秦珏愣愣看着洛婉清,他不敢深想张九然的处境,他捏着拳头,好久,只道:“她知道了,然后呢?” “她师父捏着她的家人,她走这一路,也走不下去了。她不喜欢杀人,她也不想害你……” “我知道!”秦珏打断她,盯着洛婉清,只问,“这些不需要你告诉我,我问你她人呢?” “你问到了想做什么呢?”洛婉清看着他,逼问他,“家仇在上,你见到她,打算做什么呢?” 秦珏说不出话,他看着洛婉清,好久后,他颤声道:“我今生绝不原谅她。” “那……” “可我希望她活着,活着赎罪也好。”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知道了答案。 她低下头,轻声道:“你前几日是不是去过护国寺?” 秦珏微愣,随后想起来,慢慢道:“是……护国寺中我有一位叔父,来东都之后……便同谢司主求了开恩,前去探望……” “护国寺门口,你给一个乞丐两个铜板。” 秦珏闻言,不可置信抬眼,他想起那个人。 那人瘫软在地上,像是世间一滩烂泥,眼泪从他眼眶落下来,洛婉清低声道:“是她。” 秦珏有些想笑。 “报应”两个字在唇边,他却始终说不出口。 他闭上眼深吸一口气,转头就打算出去。 洛婉清叫住他:“我已经将她安置好了,她内力没了,容貌毁了,筋脉尽断,骨头碎尽,蛊虫发作已尽三月,五感尽失,命不久矣。你若没有救她的办法,我不会让你见她。” “我有办法给她续命。”秦珏立刻道,“你将她交给我,我先管着她,然后再找相思子,他那里有母蛊。” 蛊虫中蛊之人,身体都是子蛊,母蛊死,则子蛊亡。解蛊之术,最简单的就是杀了母蛊。 这是如今唯一能救张九然的办法。 而秦珏,也是如今洛婉清唯一能将张九然托付的人。 她没有办法救她,也没办法为她续命,秦珏若想报仇,其实什么都不用做,就已经是报仇了。 但他还是想管,看他模样,那必定是要救人了。 洛婉清思虑片刻,便做了决定,低声道:“母蛊我来找,你将九然带回来,好好照顾九然。她那边我不方便出面,你切勿告诉别人我和她有关。” “好。我就说这是我亲属,将她带回监察司藏好。”秦珏一口应下,立刻起身,“人在哪里?” 洛婉清将医馆位置报给他,秦珏没有多留,立刻出门。 走了两步,秦珏突然回来,看着她,迟疑道:“你……你有钱吗?” 洛婉清一愣,抬眼看向面前面色有些窘迫的秦珏,秦珏结巴着解释:“我……我如今在监察司,吃穿用度都是监察司的,不好再……” 洛婉清听明白秦珏的意思。 他没钱,救张九然就得和监察司要钱,他已经让监察司帮了他许多,不好意思再要了。 “你不好意思和监察司要钱,你好意思和我要?” 洛婉清一言难尽。 秦珏面上也浮现出几分尴尬,只道:“我日后必还。”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想了想,她便想起之前去东都路上,那个崔恒出手一袋金珠,身上应该有钱。 她立刻道:“你稍等。” 说着,她便走到窗边,抬眸一望,正见崔恒提了个食盒,从庭院中意态悠然,踱步而来。 她转身将昨夜要来的药材一收拾,抱着药材从窗户一跃而下,落在崔恒面前。 崔恒见她下来,笑着抬眼,提了食盒道:“柳司使,我想你应当还没有吃东西,便去买了些早点。” “崔恒,能不能麻烦你一件事?” 洛婉清开口,崔恒笑着颔首:“我是你的影使,柳司使有什么事,自然是我来办。” 洛婉清闻言放心许多,抬手就将药材递给崔恒。 崔恒疑惑:“嗯?” “这药材递给你,你去药铺或者当铺,至少能卖出两百两。你借我点钱,回头把药材卖了补上,可否?” 洛婉清问得认真,面前青年闻言,露出几分惊讶,只道:“竟然还这种生财之道?” “都是监察司的钱,”洛婉清压低声,“我刚来,做这种事不好,别给人知道了。” 崔恒看着她,神色中满是无奈,洛婉清不由得有些脸红,下意识拿回药材:“要不我就自己卖……” “这点药材卖不出多少钱。” 崔恒叹了口气,从腰间取下要一袋金珠,递给洛婉清:“你是司使,想要钱,我替你去报账就是了。” 洛婉清看着金珠,睁大了眼睛,她诧异开口:“不做任务也能报账?” “你可以。”崔恒点头。 洛婉清还是有些想不明白,监察司这么有钱的吗? 她反复确认:“一袋金珠也可以?” “你可以。”崔恒继续点头。 “可朱雀使说,我月俸只有二十两。”洛婉清目光落到金珠上,皱起眉头,“我官职月俸这么低,可以用这么多钱吗?” “都是监察司的钱嘛,”崔恒说着刚才洛婉清的话,将金珠放在她手心,漫不经心道,“总有些路子的。” 这话洛婉清听明白了,司使人均一袋金珠不太可能,任何一个官署都没这么有钱,但是崔恒一看就是在监察司呆了不少时间的老人,身份非凡,应该知道一些类似倒卖药材的办法。 这是崔恒给她开的后门。 她有些不好意思,但现下的确缺钱,她也没有推辞,拿了金珠和药材,认真道:“日后我倒卖药材还你。” 崔恒动作一顿,似是想说点什么,洛婉清没等他说话,便抓着金珠袋子,足尖一点,回到楼上,自己抓了一把金珠塞进自己的钱袋,随后就将金珠袋子递给秦珏,认真道:“你先拿这些,不用还了。” 秦珏接过钱袋,行了个礼,只道:“改日必还。” 说着,秦珏就提着钱袋转身,洛婉清送着秦珏下去,就见崔恒还守在门前。见到秦珏出来,崔恒本想打招呼,但他只开口说了个“秦……”字,声音戛然而止。 洛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就见他正盯着秦珏手上的金珠袋子,洛婉清莫名有些心虚,没敢出声。 崔恒意味深长盯着秦珏手中钱袋,秦珏心中记挂着张九然,没有察觉,匆匆行了个礼,便转身离开。 等秦珏走远,崔恒才朝着洛婉清看过来,面上倒看不出喜怒,笑着道:“是给秦公子讨的啊?” “他有些事儿。”洛婉清实话实说,迟疑着,“我借他的。” “柳司使侠肝义胆,仗义疏财,在下着实敬佩。” 崔恒点头,似是夸赞。 洛婉清有些心虚,她想起方才被打断的对话,迟疑片刻后,轻声道:“先上楼吧。” 崔恒颔首应声,跟着她上楼。 洛婉清一面走,一面想着崔恒脸上的面具,她眼眸微垂,生平难得生出了几分探究之意。 崔恒这下颌…… 她微微皱眉,浑然不觉身后人的视线。 崔恒跟了她几步,笑着道:“柳司使走路也不回头多看一眼,对身后倒放心的很。” 洛婉清没有回他,两人一前一后上楼进屋,崔恒一手提着食盒,一手合门,也就是这片刻,洛婉清骤然出手! 洛婉清动作极快,崔恒有些诧异,但他立刻反应过来,一手护住食盒,一手截下洛婉清的手。 方寸之间,两人手腕相贴迅速过了几招。 洛婉清神色一凛,整个人压着崔恒的手就将他往门上狠狠一撞,她的手就隔着他的手压在了崔恒脖颈上,将他整个人都逼得抵在门上。 两人对峙着,洛婉清盯着的脸,崔恒察觉她目光,轻笑了一声:“柳司使这是做什么?”说着,他放轻了声音,似是商量,“食盒里有粥,洒了就不好了。” “别装了,秦珏同我都说了,我知道陪我一起上东都的是你。” 洛婉清双唇紧抿,一面说,一面摩挲着崔恒的下颌,想确认他有没有带人/皮/面/具。 崔恒知道她的用意,微微仰头,轻轻“啧”了一声,更多暴露出自己脖颈,放任她摸过自己脖颈,从下颌一路摸索到脸上。 她手上皮肤很嫩,这些时日长了些薄茧,触碰在人身上,便带来一股密密麻麻的酥麻感。 崔恒动作一顿,眼眸微深,不由得垂眸看她,视线落在洛婉清那张狰狞的脸上,便觉有些奇怪。 原来有时候,有些事情,倒也不全是看脸。 他静静打量着洛婉清,洛婉清对他视线浑然不觉,仔细摩挲着他的下颌线,故作责问道:“大家都是同僚,你还带个面具做什么?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还是不愿见我?” 她说着,却有些心虚,心跳快了些,便口不择言,想什么说什么:“你带着面具,名字也是假的吧?你这名字,在监察司未免太过显眼,崔是谢司主母姓,恒是谢司主名字,你取个和他这么相近的名,还有你这下颌……” 洛婉清说着,动作一顿,她的手停在面具开关处,只要轻轻一按,就可以解下这张鎏金面具。 然而这一刻,她却有些突然意识到什么,抬起头来。 抬头便见一双带着笑意的眼,他的眸色很深,睨着她,只问:“我下颌怎么了?” 他生得极高,比她整整高出一个头来,此刻微仰着头,像是白鹤仰颈,线条优雅漂亮。 洛婉清看着面具下露出的半张脸,没有出声。 面具下方露出的,是薄樱一般的唇,玉一样的肤色,近乎完美的下颌线条,和昨夜她见过的谢恒,极为相似。 可这又怎样? 面前的人是谁,为什么蒙面,与他有什么关系? 她在怀疑什么? 怀疑面前这个人是谢恒? 可谢恒为什么要这样做?她已经进监察司,谢恒如果怀疑她,直接把她抓了审问就是,为什么要屈尊降贵来这么骗她? 就算有什么理由,谢恒气质冷淡,面前这人灿若朝阳,人的气质,相差可以如此悬殊? 而且,若真是谢恒,取一个“崔恒”的名字,没有半点心虚的吗? 洛婉清动作停住静静思索,对方却仿佛看明白了她的意图。 他微微俯身靠近她,轻声道:“想看?” 洛婉清抬眼看他,见对方面上带着明显的笑意,似是引诱:“惜娘想看?” 听到“惜娘”两个字,洛婉清猛地清醒过来。 她骤然想起来,其实她似乎也没什么资格问。 毕竟她也瞒着他,又为什么一定要对别人追根究底? 他是真的脸,假的脸,真的名,假的名,其实都无甚关系。 她说过,“我不问你,你不问我”,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身份,其实也无关紧要。 想到这些,洛婉清手微微放松,低声道:“抱歉,是我唐突了。” 崔恒笑着看她收手,不甚在意,他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衫,端着食盒走到桌边,将食盒里的碟子拿出来。 见粥尚还完整,他颇为高兴,感叹道:“还好,粥还在。” 说着,崔恒将粥放到桌面,他想了想,回头看向站在边上的女子,有些疑惑:“为何突然想看我的脸?” 洛婉清一愣,其实之前她好像也并没有什么兴趣。 这一路行来,他们似乎早就有了一种不过多过问的默契。 她为什么想看? 洛婉清站着想了想,迟疑着道:“或许……是因我找你比较困难?” 崔恒没明白,洛婉清抬眼看他,认真道:“我没见过你的脸,也不知道你真正的名字,你不来找我,我便找不到你。说实话,”洛婉清想了想,有些不好意思,放轻了声音,“昨夜我本是想见见你的。” 听着这话,崔恒动作一顿。 像是有什么轻轻撩了一下心尖,痒得有些可爱。 他低笑了一声,有些明白过来,点头道:“是我的不是。” “倒也……” “但今后不会如此了。” 崔恒说着,站起身来,走到洛婉清面前。 他从袖中递过一个特制的短笛,洛婉清有些疑惑:“这是什么?” “我是的你影,在换人之前,你我应当形影不离。” 崔恒抬眼看她,介绍道:“这个短笛声音乃特制,声可传十五里。寻常人听不见,但我可以。偶尔若有分开,你唤我,我必回来。” 洛婉清目光落在短笛上,抬手取过。 崔恒看她拿过短笛,目光微动,继续道:“除此之外,监察司内任何人,你问崔观澜,他们都会帮你找我。只是,若你找不到,其他人大约也找不到。” “我知道了。” 洛婉清轻笑,抬头道:“那你长什么模样,叫什么名字,都不重要了。” 崔恒没说话,他想了想,缓声道:“崔是叛国之姓,观澜是我之名。” 洛婉清疑惑,崔恒平静道:“崔观澜这名字是真的。” 叛国之姓…… 崔是谢恒母族。 洛婉清隐约明白,或许面前这人,是崔氏中人,那他的身份的确敏感,他遮掩面容,应当有他的理由。而且,身为表亲,和谢恒相似也是正常。 她点点头,不欲问更多。 崔恒见她放松下来,转身过去布筷,温和道:“司使用饭吧。” 洛婉清应声走过去坐下,看着桌上江南的早点,她倒也没奇怪,崔恒给她布菜,倒茶,洛婉清从善如流接过他给的筷子,流畅接纳他所有侍奉。 崔恒观察着她,一面给她重新沏茶,一面笑道:“惜娘好像过惯了这种生活?” 洛婉清没听明白,迷茫抬眼。 崔恒思索着:“一般人第一次有影使总需要磨合习惯一下,但惜娘似乎很习惯身边有一个人如影随形?” 洛婉清一顿,一个人影像针一样扎入脑海。 她突然意识到,崔恒此刻坐得一切,都是那个人做过千百遍。 崔恒盯着她,笑了起来,声音很轻,敏锐道:“当真有啊?” 洛婉清握着筷子,一时有些吃不下去,她看着面前早点,看着自己握着的筷子,她才反应过来,筷子不会自己到手里,菜也不会自己转到她最喜欢吃的一盘。 她坐在原地,迟疑许久后,轻声道:“一位故人。” 29. 第二十九章 谢恒与李归玉结盟,杀了他…… “故人?”崔恒思索着,“与你感情极好?” “下人罢了。”洛婉清不愿多提,转眸看过去,笑道,“你问这些做什么?” “好奇,”崔恒直接道,“方才我跟在你身后,你根本没有警惕,按理说,你混迹盐帮的话,应该不会这样。我就想你是不是习惯有人跟着。然后我给你布菜,你根本没有问过我要不要一起吃,我就再多做一点,试试给你递筷子,你竟也不道谢,我再多做点,看你喜欢吃什么,挪动盘子,你完全不奇怪。我与你相处,知道你是个知恩图报的人,我做点什么,你都会道谢,怎么反而是这些小事,你竟一点都不察觉?” 说着,崔恒探过头去,观察着她,笑道:“方才把我当谁了?” “我曾有一位奴仆,”洛婉清没有看他,解释道,“跟了我多年。” “女子?”崔恒试探。 洛婉清从善如流点头,应声道:“嗯。” “那就是侍女了。”崔恒思索着,肯定道,“你出身不错啊,怎么就沦落到盐帮去了?” 按理来说,自幼有人侍奉的大小姐,就算进入江湖,也该去些名门正派,拜师学艺。 “家道中落,”洛婉清说着柳惜娘报给官府的生平,“就被买进了盐帮。” “那侍女呢?” “我入狱前,死了。” 洛婉清开口,崔恒便知不便再说,只点点头,轻声安慰:“节哀。” “过去的事,也没什么哀不哀了。”洛婉清笑笑,抬眼看向崔恒,“倒是要劳烦你同我说说,日后在监察司,我当做些什么。” “今日我来就是说这个,你先吃过东西。”崔恒朝着桌面扬了扬下巴,“你从扬州过来,也忙了许久,先养伤。这些时间呢,带你逛逛监察司,了解一下情况,然后就要开始训练了。” “训练?” 洛婉清好奇,她喝了口粥,听崔恒笑她:“当司使,你要学的东西可多着呢。机关阵法,暗器毒药,密语蛊虫……哪样不是你要学的?” 洛婉清听着,点头道:“你说得是。” “还有,”崔恒轻笑,“你那三脚猫功夫,也就是仗着内力深厚横冲直撞,监察司高手如云,你去看看,选个师父正儿八经教教你吧。” “还能选?”洛婉清有些意外。 崔恒点点头:“虽然你是半路出家,就是给你引个门,但也算你半个师父,终究是你愿意最好。”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笑起来:“那我倒是来了个好地方。” “谁说不是呢?” 崔恒见她吃得差不多,站起身来,将一包糖丸塞到她手中,手中折扇一张,摇着扇子道:“走,我带你去逛逛。” 说着,崔恒就带她走出房门。 三月春光正好,监察司人来人往,洛婉清跟着崔恒走在监察司中,侍从来来往往,见到他们,都会退让开去,恭恭敬敬行礼。 “司使是监察司最重要的人物,整个监察司所有人,都是配合司使的工作。”崔恒给洛婉清介绍着,“司使的工作,就是办案。他认为有必要查办的案件,就可以抄送给青龙使青崖,青崖初步筛选,再将有疑问、或者重大的案子交给司主,司主来确认是否办案,确认后,案件会成为任务发布在监察司,司使可以自己认领,没有人认领的,就会由玄武使玄山来委派。” “那我呢?” 洛婉清疑惑:“我现下,是可以自己去寻找案子,还是要去领案子,又或者等玄武使委派?” “你刚进来,第一个案子,自然是要跟着别人做的。” 崔恒说着,领着她走入一个安静无人的房间。 进屋之后,他走到墙边,抽出两本书,书架立刻朝旁边拉开,露出一道暗门,崔恒推开暗门,露出漆黑的甬道,甬道只有门口有两盏灯,血腥味和隐约的嚎叫声从甬道内传来,崔恒取了一盏灯,回头招呼她:“这边来。” 洛婉清看着漆黑的甬道,心中微颤,但还是上前,跟着崔恒一路往里走去。 这条甬道漫长,崔恒广袖飘逸,无风自动,整个人像是行走在黑夜中妖魅,在这压抑的血腥味和黑暗中轻松得有些不像话。 “这是监察司的地牢,也就是你那日考核时见过的地宫,你见到是一部分。” 光亮从前方传来,洛婉清跟着崔恒走出甬道,迎面便听嘶吼之声从周边传来,血腥味浓烈得令人作呕,哪怕是见过了赵语嫣杀人的场景,洛婉清仍旧不适应这里的状态。 这里的人仿佛不是人,他们或悬或挂,有些还在刑具上,有些在牢房中,这样的场景让洛婉清瞬间回到扬州监狱。 不,比扬州监狱惨烈太多。 像是话本中描绘的十八层地狱,恶人死后归处。 “这里,便是外界盛传的诏狱。” 崔恒持灯看着这满地的血,声音冷淡许多。 刑房中的人见到崔恒,纷纷起身,朝着崔恒恭敬道:“观澜公子。” “这是我带的新司使,柳惜娘,日后就是你们同僚。” 崔恒看了身后洛婉清一眼,同众人道:“你们审讯吧。” 说着,崔恒掌灯,领着洛婉清往牢房一路走去,一面走一面介绍:“这些都是你要会的手段,不然你抓到了人,也查不出什么。你看这个,”崔恒抬手,指着一张完整人形薄皮,“这是谢司主亲自拔下来的一张皮。要剥这么一张完整人皮,得先开在他脑袋上,从头皮上开花,然后往里面灌水银,水银进入皮肤,会将肌肉皮肤隔开……” 崔恒说着,似是想起什么,语调一顿,随后带着歉意笑笑:“忘了你第一次来,你日后再学吧。” 洛婉清没有多说,她看了一眼那张人皮,跟在崔恒身后,不由得抿唇道:“监察司刑讯都是这么残忍么?” “当然。”崔恒面上带笑,眼中却都是冷意,“你以为能进监察司的,是你用普通手段能撬开嘴的?” “不会有好人吗?” 洛婉清抬眸,不由得想起自己在扬州监狱时那段时光,如果她父亲、她哥哥、乃至她和她家里人进的是诏狱,那岂不是生不如死? 崔恒闻言,动作一顿,他沉默片刻后,只道:“监察司不会随便行刑,也不会随便拉人进入诏狱。最后审判以证据为主,他们提供的只是线索。有些时候,非常人,行非常事。” “谢司主也是如此认为?” 洛婉清追问,崔恒想了想,轻声道:“是,监察司所行流程,乃谢司主一手定制。”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转眸看了一眼周遭,崔恒看着她的神色,平静转身:“你参与过监察司的死囚考核,就应该知道,与恶鬼打交道,若不化身恶鬼,只会被吞噬殆尽。你若不杀赵语嫣,赵语嫣便当杀你。” “那谢司主为何要创监察司呢?” 洛婉清没想明白,她看着面前崔恒疑惑道:“他本身就是谢氏嫡长子,未来注定的谢氏家主,出身高门,他什么都不做已经是这世上许多人难以企及的位置,为何还要创立监察司?” “你可曾听过一句话?” 崔恒掌灯在前,语气淡淡:“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这世上,若人人都想当好人,谁又来管这些作恶之人呢?”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 这句话在她年幼时,她爹也说过。 那时候他是教导她,人脾气再好,也当有血性,无根不立。 而这世上之人,不能看他是杀人与否就去判断他的好坏,有些人杀人是因为恶,但有些人杀人是,却是为了保护善。 她很多年没听过这句话,不由得道:“你哪儿听来的这句话?” “这是崔氏家训之一。”崔恒想起什么,转头看她一眼,提醒:“还有,日后不要同别人说他谢氏嫡长子。” “为何?” 洛婉清不解,崔恒领着她在甬道转弯,身后惨叫声渐渐远去,他平静解释:“五年前,他创立监察司时,就被谢氏除名了。” 洛婉清惊讶抬眼。 “你过去在江南盐帮,身份地位,不清楚东都世家之事,”崔恒的背影像一抹孤魂,在这黑暗中被手中灯火镀上一层微弱的光晕,“他当谢氏嫡子是许多年前的事了,如今他不过是留个姓氏,一介孤臣而已,你若同世家中人说这些,会让人笑话的。” 说着,一座小楼出现在两人面前。 小楼在黑暗中异常显眼,灯火通明,与远处刑讯室根绝开来。 “监察司核心都在地宫,这里是珍宝楼。” 崔恒说着,上前推开面前大门,大门打开,洛婉清就见到整个房间里放满了各种暗器。 崔恒回眸,抬手邀请她:“进来瞧瞧。” 洛婉清听着,提步进屋,崔恒跟着走在她身后,介绍道:“珍宝楼第一层都是暗器,天下暗器尽收监察司,这世上你见过的,没见过的,都在这里,你要大致了解这些暗器,拆卸,组装,如何躲避,如何使用。” 说着,崔恒拿起桌面上一块木头:“监察司在这些暗器中挑选了最实用的进行了改制和量产,这叫千机。” 他将抬起木头,指向墙壁上的靶子,抬手一按,这块木头朝着墙壁瞬间射出密密麻麻的细针。 这声音将洛婉清吓了一跳,崔恒笑起来:“这是暴雨梨花针改制,它可以变化成各种形状,极易隐蔽,射速极快。它后面是各种规格的刀刃,适合你在不同场合下各种需求。” 崔恒说着,将那块木头翻过来,又一按,各种类型的刀刃从底部露出。 让洛婉清看清刀刃后,崔恒盖上盖子,又取了桌上其他材料,基于这块木头开始快速组装,介绍道:“它可以组装成弩,也可以当弓,还可以变成棍或者鞭。你可以探索它各种用法。” 洛婉清看着这些材料在崔恒手中不断变化,最后,崔恒竟然将它装成了一套首饰,木簪、佛珠手串,腰链。 他拿着木簪,朝着洛婉清招了招手:“过来。” 洛婉清迟疑着走到崔恒面前,他拿着木簪,抬手将木簪插入洛婉清发间,温和道:“你是女子,这些杀器,平日你可以将它当作首饰放在身上。” 说着,他又拉过洛婉清的手,洛婉清垂眸,看见他将那檀木佛珠缠绕在她手腕上。 崔恒一面为她缠着佛珠,一面轻声道:“但一定要小心,一般情况它都有毒。这是每个司使必带的武器,这一套是没有毒的,明日开始,你可以学习如何熟悉用它。”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将腰链放在她手中,笑道:“腰链要我帮带你带吗?” “不了。” 洛婉清摇头,崔恒叹了口气,似是可惜:“我的司使真是冷漠,都不给在下一个侍奉机会。” 洛婉清知道他又玩笑,她也没多说,只想起刚才他熟练用这个名为“千机”的暗器,而这暗器平时都是司使使用,她不由得疑惑:“观澜。” “嗯?” “你一直是影使吗?” “嗯?”崔恒疑惑,转头看她,“何出此言?” “你一个人能挑天机阁三十二位高手全身而退,武艺应该很强。你还会这么多东西,只当一个影使吗?” “是呀。”崔恒随意道,“司使又不是什么好差事,这苦活我可不爱干。杀人伤脑,刑讯作孽,这事儿你们做就行了。” “那你喜欢做什么?”洛婉清好奇。 “我?”崔恒想了想,转头看了她一眼,玩笑道,“给美人点灯喂糖,我最喜不过。” “那为难你了,”洛婉清跟着他看过第一层暗器,走到楼上,面上露出遗憾,“我这张脸,可算不上美人。” “美人在骨不在皮,一张脸而已,你想要什么样的,找钟老,他都能给你捏出来。可你这一身美人骨啊,”崔恒停下步子,转头由上到下扫了一眼,似笑非笑,“可是我一点点捏出来的。” 不知为什么,听到这个,洛婉清蓦地有那么几分微妙感升上来。 她抬眸看他,青年微微弯腰,凑到她耳边,轻声道:“你要说不美,我可就不高兴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垂下眼眸,遮掩住崔恒带来那一点悸动。 崔恒笑着起身,转身高兴道:“走吧,上面有机关、阵法、目前监察司收录过的所有密语方式、毒药、蛊虫,你先逛一圈,日后我们慢慢学。” 崔恒说着,领着她在珍宝阁转了一圈,之后崔恒带着洛婉清把整个监察司逛了逛,去把青崖、玄山、朱雀等人都认了个遍后,差不多已经是天黑。 等到夜里,崔恒看了看天色,提着灯送着洛婉清回了房,到房门口,他轻声道:“天色已晚,你身体还在恢复,要好好休息,夜深露重,不要随便出行。” 洛婉清听他的话,总觉得话里有话,崔恒面色坦然,指了指旁边房间:“我就住你隔壁。若是有事,随时可以叫我。” 洛婉清点头,崔恒便道:“我去安排女侍给你准备热水。” 说着,崔恒便提着灯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着他走出门,神色便淡了下来。 提步进屋,一面走,一面思考白日崔恒的话。 在监察司这一天,她差不多知道监察司是个什么地方。 监察司是天子鹰犬,监察百官,执掌天下刑名,它是天子和百姓寄予辖制高官世家的存在。 但监察司手段残忍,谢恒为人冷酷暴戾,人在监察司,与猪狗无异。 她很难说,监察司到底是好是坏,但她确认一点,没有任何世家高官,愿意监察司存留在这世间。 所以,谢恒创立监察司,谢家便直接剥夺了他的继承权,将他除名。 当初她就问过监狱中的张九然,谢恒以何建监察司得百官同意? 张九然说是因为身份高贵,可如今来看,哪里是身份高贵? 洛婉清想起那一张人皮,忍不住想要作呕,却清晰明白,这监察司,是谢恒杀出的一条血路。 用非常手段,震慑非常之人。 她很难评价谢恒到底是好是坏。 为了建监察司,他被谢家除名,监察司平反了很多冤案,的确也震慑了很多高官,可是他也拥有了监察司这样完全属于他的权力,再不用受任何人的钳制。 如果说他建监察司是为了权力,那这个人对于权力和绝对自由的索求,就远超于常人。 想起昨日他们说的谢恒关注洛家,想为她家翻案,她本来想信上几分。 但看过今日的监察司,她却觉得,以谢恒这样的心性,他建设监察司,怕只是为了权力。 不然舍弃所有前程,去建一个庇护百姓的监察司,这世上会有这样的圣人吗? 而这样的圣人,当真能做出剥下人皮震慑他人的事吗? 洛婉清无法想象。 她只觉得,如果一切出于对权力的极度渴求,似乎更为顺畅些。 为了绝对的、不被谢氏压制的权力,他舍弃谢家身份,建立监察司,成为一人下万人之上。 所谓公正,只是他的一枚棋子,那他关注她家的案子,应当也只是试图将这个案子当成一枚用来牵制李归玉和郑氏的棋子。 梦里的上一世他和李归玉结盟,所以她这枚棋子没有了用处,就长长久久,烂在了岭南。 不然,他如果一开始就关注到了洛家,他怎么会和李归玉这样的小人结盟,又怎么会让梦里的洛婉清,一直等死在岭南? 想到这里,洛婉清闭上眼睛,感觉有一种异常的冷静在心中弥漫开。 想到梦中上一世的家人在流放路上一一惨死的模样,她立刻觉得血液躁动起来,她睁开眼,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思索着如今的处境。 按照张九然的说法,她家里人在相思子手里,她又杀了赵语嫣,按理说,相思子该来找她了,可为什么一点动静都没有? 因为时间太短,还是因为她在监察司? 洛婉清一想,便知道自己必须要离开监察司一会儿。崔恒一直跟在她身边,相思子未必敢靠近她。 她今必须得单独出去一趟。 一想到出去,她便想起,她还有一匹抵在医馆的马。 昨夜她把张九然送到医馆,是用监察司的马做的质押。 秦珏如今是监察司的人在看管,她让他去接张九然,监察司必定知道,只是不会确认张九然身份。 但如果再让监察司再去这个医馆赎马,就容易把她和张九然串联起来。 她还是自己去把马偷偷拉回来为好。 这样一想,她便做了决定。 等女侍侍奉她梳洗后,她伪作睡下,等夜深人静时,她换上一身夜行衣,开了窗,看了一眼周边,确认了看守位置,便小心翼翼潜伏出了监察司。 一出监察司,她直奔医馆,只是才走了一半,就听身后传来一个稚嫩的声音:“洛小姐。” 洛婉清动作停住。 她停下步子,回过头,便见一位看上去只有岁大的女童站在不远处,恭敬道:“我家主人有请。” 洛婉清没动,她想了想,便知道来人。 “你家主人是相思子?” 她直接询问,女童点头,随后弯腰,朝着隔壁茶楼做了个“请”的姿势:“小姐请。” 洛婉清闻言,抬眼看了一眼茶楼。 夜深了,茶楼早已打烊,大门禁闭,黑漆漆的一片。 洛婉清凝神听了一下,似是二楼有人,直接足尖一点,便上了二楼,从窗户跃入,便见一个青年跪坐在茶桌前。 他看上去大约三十出头的模样,长得额外漂亮,额间点着一颗朱砂,男生女相,生得一副菩萨模样。 洛婉清盯着对方,试探着开口:“相思子?” “洛小姐,”对方扬起笑容,抬手,“坐。” 洛婉清没有动作,直接道:“叫我来做什么?” “前些时日,有人说九然跑了。” 相思子流畅煮茶,语气中带了不可置信:“我不敢信,九然是最乖的一个孩子,怎么可能会跑呢?然后就听说九然把风雨阁派去杀秦珏的杀手都杀了,我还想九然装得真像,结果等我亲自去把岭南的队伍截了,才发现,是真的呀。” “谁和你说的?”洛婉清盯着相思子,试探,“赵语嫣?” “那个吃货巴不得她跑了。”相思子轻嗤,随后低头道,“监狱里也是有风雨阁的人的,九然还是太年轻。不过你放心,”相思子抬头端起茶杯,笑了笑,“知道这些的事的人都被九然杀了,除了我。” “所以呢?” “九然不想活了,但任务得做啊,她给我讨了个人情,你把她要做的事做下去,我就替你好好照顾你家人,只要你做这个任务,无论成功还是失败,都不会影响你家里人。” 相思子说着,低头喝茶:“怎么样?” “我家里人在哪里?” 洛婉清盯着她,相思子喝着茶,倒也没有遮掩:“东都。” 洛婉清睁大了眼,不可置信。 东都?他们是逃犯,怎么敢放在东都?! 相思子盯着她的表情,笑着开口:“你让张九然帮你救人,你家人注定就只能当逃犯流亡在外。但我不同。我同你家人说了,我是你救过的病患,为了报恩救下他们,我给了他们新的身份,你哥哥还可以继续参加科举,你母亲现在也在重新修建医馆,怎么样,”相思子抬头,看向洛婉清,笑道,“求我,比求张九然好多了吧?” “你这么好心?” 洛婉清满是怀疑,他控制着她家里人,不说关起来控制,也绝不该这么松散放在外面。 “九然求我的。”相思子似是想起什么,神色淡淡,“我和她师徒一场,这点要求,我还是能做到的。不过你打消救他们的念头,他们身上都种了风雨阁的蛊,你救不了张九然,也救不了他们。” “你!” “我不是开善堂的。”相思子抬眼看她,像看一只蚂蚁,“我不在你身上种蛊虫,是容易被谢恒察觉,你现在的身份接近谢恒更好。今夜我来,不是在和你商量,是在通知——” 相思子声音郑重起来:“从今日起,把刺杀谢恒的任务继续做下去。” 洛婉清没说话,她盯着对方,相思子笑了笑,似是知道了她的答案。 “成,我把你家里人蛊虫解了,你和你一家人团聚。”相思子低头喝茶,淡声道,“败,也不牵连你家人,如何?” 洛婉清没有说话,这些条件早在她预料中。 她只是思索着相思子的条件,想着还有什么需要补充。 “我一个普通人,刺杀了监察司司主,”洛婉清想了想,抬眼看向相思子,“你们还能保住我的命?” “我能给你家里人一个新的身份,就能给你一个新的身份。”相思子抬眸,“只要你不被当场擒获杀了,我就能留着你。” “我凭什么信你?” “你该信你自己,”相思子轻笑,“要你真能杀了谢恒,莫说我,皇后娘娘也舍不得你这把刀这么断了。” 听到相思子这么直接摆出皇后,洛婉清有些意外:“皇后娘娘?” “我知道你在犹豫,”相思子胸有成竹,“所以我告诉你一些实情,风雨阁后面是皇后娘娘王氏,娘娘有两个儿子,小儿子是七殿下,李尚文,也就是如今的太子殿下,而大儿子,”相思子抬头轻笑,“就是你的前未婚夫,江少言,也叫李归玉。” “你什么意思?” 这段话超出了洛婉清的理解范围。 他们知道李归玉和她的关系,还告诉她,风雨阁后面是李归玉的母亲,指望她去卖命? “李归玉自幼不被娘娘所喜,所以五年前,北戎议和,娘娘让李归玉自己请为质子,与北戎王子交换人质,促成两国结盟。这一举动,让天下人都赞誉娘娘教子有方,之后三殿下失踪,满朝文武都以为他死了,陛下怜惜娘娘丧子,朝臣认为娘娘有教养出贤主的能力,共同推举七殿下为皇子,娘娘成为皇后。” “所以?” “所以你没明白吗,”相思子抬眼,“太子殿下和皇后娘娘的位置,是在踩在李归玉命上走上去的,太子位置已经很稳固了,你觉得娘娘还需要李归玉回来吗?他回来,娘娘心中难安。” 洛婉清没说话,她消化着相思子的内容。 五年前,皇后让李归玉自请为质子,五年前,李归玉才是个十五岁的少年,如果她没记错,传说里,这位皇子,天性纯良,敏捷好学,一直是热门的太子人选。 外界一直说,是李归玉自己自愿成为质子,但是听相思子这些话,皇后对这位“自愿”成为质子,品行如此高洁的儿子,却十分忌惮,忌惮到甚至不希望他回来。 为什么? 想到江少言的性情,他自愿为质子? “是皇后骗他去的吗?” 洛婉清揣测着开口,相思子一顿,洛婉清便明了了几分:“去当质子这件事,不是他自愿的,是皇后骗了他,她许诺了他什么?” 许诺了他,所以现在李归玉回来,回来的不仅仅是儿子,还是债主。 所以皇后才会如此忌惮。 相思子没有多说,只道:“这都不重要,你只要知道,娘娘和你是一个立场,李归玉害了你父亲,你记住这点就好。李归玉手段了得,光凭你杀不了他。他先攀附了郑氏,如今在朝堂声誉颇佳,陛下也觉得对不住他,对他十分爱护。现下谢恒打算用秦珏的案子对付王氏,他欲与谢恒结盟,如果谢恒要辅佐他,”相思子抬眼,盯着洛婉清,“他日后就青云直上了,你明白吗?” “所以你们要我杀谢恒?” 洛婉清明白了相思子用意。 相思子笑起来:“不错,谢恒是娘娘心中刺,你杀了谢恒,娘娘就给你一个机会,让你能杀李归玉。你从扬州监狱,和九然换了身份,进入监察司,图的,不就是这个吗?” 洛婉清没说话,相思子却仿佛已经知道了她的决定,轻声道:“你若还是不信,过两日,李归玉应当就会造访谢恒,不妨听听他们怎么说。” “选娘娘,你家人安稳,可报家仇。” “选监察司……”相思子嗤笑,“那你就看着李归玉步步高升,与郑璧月共结连理,说不定,还能问鼎宝座,成为天下之主呢!若你有如此胸襟,那我当真佩服。只是你父亲九泉之下,怕是恨不得没生过你这个女儿。”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捏紧拳头。 这时,外面突然传来细碎的打斗声。 相思子转头看了一眼,轻声道:“呀,有人跟着你来了。” 说着,他站起身,往外走去,一面走一面道:“回去想想吧,若是想再见,这个茶楼,点三杯碧螺春。” 洛婉清没说话,面前人打开房门,消失在了长廊。 洛婉清在房间里呆了片刻,转身出门,踱步走向医馆。 不远处有打杀的声音,她也没有理会,去医馆找了大夫,拿金珠换回马匹,她便牵着马往回走去。 一面走,她一面思索相思子的话。 谢恒和李归玉结盟…… 那个梦里,李归玉,的确是谢恒一手扶上去的。 可相思子,也是害了张九然的人,他又是个好人吗?他的话能信吗? 她思索着,皱眉走在长街上,走着走着,就听见前方传来一个带笑的声音:“半夜三更,我说你去做什么了,竟是去接一匹马回来?” 洛婉清闻言抬头,就见青年带着鎏金面具,穿着一身白色广袖单衣,腰间用一根红绳随意系着,手提一盏暖色宫灯,看上去颇为闲适。 洛婉清见到对方,不由得看了一眼茶楼方向,直接开口:“你从哪儿来?” 崔恒闻言,抬手指向茶楼方向,实话实说道:“跟着你的痕迹来的,但到了那边,遇到几个宵小,把你跟丢了。” 说着,崔恒踱步走上前来,抬手挽起洛婉清垂落在脸边的发丝,垂眸低声道:“出门也不梳个发髻,披头散发,不宜见人。” 洛婉清闻言抬眸,崔恒歪了歪头,温和道:“对么?” 30. 第三十章 张大人,买辆马车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抬眸看他,她一时不确定,面前这人到底有没有听到她和相思子的对话。 “你不放心我?” 洛婉清盯着他,径直询问。 崔恒笑了笑,只道:“你杀了风雨阁这多人,我怕你单独出来被人埋伏。” 洛婉清一愣,没想到崔恒竟是对她做坏事的可能只字不提,反而是担心她的安危。 她盯着崔恒,崔恒上下打量她一眼,确认她没有什么大碍后,便放开她的头发,转身主动去牵马,温和道:“马也找回来了,回去吧。” “刚才你遇到了谁?” 马被他牵走,两人并肩走在一起,洛婉清看了他一眼,崔恒倒也没遮掩,直接道:“好像是风雨阁的人。” 说着,不等洛婉清开口,崔恒便似是关心道:“或许是来杀你的,你要小心。” 这话出来,洛婉清连解释都不必,他将她所有台阶铺好,今夜之事,问都不问。 洛婉清不确认他的意思,但既然他不问,她也就不主动提起。 两人散步一般回了监察司,崔恒将马交给侍从送去马厩,送着洛婉清回屋。到了门口,洛婉清正准备关门,就听崔恒突然开口:“惜娘。” 洛婉清疑惑抬眼,崔恒温和叮嘱:“风雨阁如今明阁基本上算是废了,只剩下一个左使还拿得出手,不足为惧,但他们还有一个暗阁,用于处理内部事务,不知依靠于哪个世家大族,世家大族有诸多自幼培养武艺高强的死士,你当小心。” 洛婉清闻言,警惕抬眼看向崔恒,崔恒笑了笑,只道:“塑骨不易,惜娘,我珍惜于你,你当好好珍惜自己。这几日好好休养吧,切勿太过劳累了。” 说着,他颔首告别,提灯转身。 目送着崔恒去了隔壁,洛婉清关上门,躺回床上。 她没想明白崔恒的意思,她也拿不准崔恒的态度。 珍惜自己? 他提的珍惜,是让她不要掺和风雨阁的事情,还是只字面上让她好好修养身体? 洛婉清不敢相信是后者,她盘算着,听崔恒的话,他应该是知道她今晚上见了风雨阁的人,可他应当不知道他们说了什么,不然,他们都谋划到谢恒头上,谢恒是他表亲,崔恒应该不会这么轻描淡写就让她离开。 而崔恒放纵她…… 或许是因为她拼命回去救他那一点情谊,也可能是因为他曾替她塑骨,于崔恒而言,他为她塑骨,就像是收了个徒弟,便对她寄予希望。 他费劲心机救的人,毁了岂不可惜? 想到崔恒的掩护,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愧疚。 可她没有办法。 想起还在相思子手中的家人,洛婉清立刻冷静下来,明白这才是最重要之事。 相思子的话是信不过的,她家人在相思子手中,如果她听了相思子的,杀了谢恒,那她未来就会成为相思子一把刀,相思子控制她家人,她只能听命于她。 就像张九然,她无法杀相思子,很重要的原因,便是她不想再牵扯家人。 如果她答应了相思子,那未来她和张九然无异。 她答应过张九然,柳惜娘要活出不一样的人生,她不是被仇恨彻底溟灭了心智的刀。 相思子的话不能全信,但也不能完全不信。 皇后不喜李归玉是真,所以梦里李归玉在谢恒辅佐下上位后,灭了王氏全族。 李归玉和谢恒现下打算结盟也是真。 可如果他们结盟,她要杀李归玉的难度,就大得太多了。 她要把家里人从相思子手里救出来。 她要从相思子手中拿到母蛊救张九然。 她也要破坏谢恒和李归玉的结盟,不能让谢恒成为李归玉的助力。 要是能直接把李归玉杀了更好。 洛婉清抚摸着手上的檀木珠串,思索着现在的局势。 她在这些人手中,只是一枚棋子,可每个人都想把她当棋子的时候,她反而能牵制这些人。 相思子要的,是杀谢恒,谢恒要的,是风雨阁。 只要她把握好,她可以倒戈任何一面,让他们鹬蚌相争。 如果谢恒没有问题,那她可以用风雨阁作为诱饵接近谢恒,再用谢恒的力量摧毁风雨阁,救出她家人,拿到母蛊。 如果谢恒有问题……那她也可以寻机杀了,向皇后投诚,然后借助皇后之手杀李归玉,在杀李归玉之前,救出她家里人。 现下她需要做的,就是稳住相思子,确认她家人安危,以及了解谢恒这个人。 他到底出于什么理由和李归玉结盟,他们的结盟是否有破坏的机会?他,到底该不该杀。 洛婉清一想,便迫不及待想去找相思子,让他带她看看她的家人。 但她知道,自己不能太着急。 她这一路,风雨阁或许都有监视,这次谈判,相思子明显对她很是了解,特意搬出李归玉和皇后的关系,让她清楚谢恒必杀的理由,就是知道,她并不是个滥杀无辜的人。 那她也要给相思子足够信任自己的理由,不然相思子对她的警戒会极高。 而且,她表现得对家人太急切看重,反而容易受制于相思子,必须让相思子觉得她这个人的个人原则很高,不是百分百受家人性命牵制,她家人才会更安全一些。 她需要一个时机,让她做出决定显得更自然、更坚定,等相思子信任她,她就去摸清楚她家里人的情况。 而这个时机,相思子也给了她。 洛婉清想到那句“过两日,李归玉就当造访”,便确定下来,对于相思子而言,她如果听到李归玉和谢恒的交谈,必定会投靠风雨阁。 一想到这里,洛婉清不由得好奇。 他们会谈什么,让相思子这么确定她会放弃谢恒? 但这也不是她能猜想的,她深吸一口气,躺在床上,决定不再多想其他,就等着李归玉造访,然后拿了和谢恒李归玉决裂的证据,再去找相思子谈判。 那她第一步,首先要想办法,能在李归玉造访时,第一时间知道消息。 但李归玉的行踪不是那么好探听的,他们以前相处时,从来都没有人能跟踪他们,跟踪的人不到一里地就会被他发现。 那些专门打家劫舍的人尚且如此,她现下去哪里找一个可以盯李归玉的人? 洛婉清左思右想,脑海中闪过几个人选,最终决定还是明天去探探。 她休息了一日,等第二天起来,从衣柜里翻了一件普通女子穿的水蓝色长裙,选了一张桃花面具,便走了出去。 她的面容有些太过可怕,走在街上引人注目,虽然面具也会让人注意,但比起这张脸好多了。 她一开门,便见崔恒站在门口,崔恒看见她的打扮,上下一打量,便明白了过来:“司使想出去?” “嗯。” 洛婉清点头,抬眼看向崔恒:“今日怎么安排?” 一听洛婉清的话,崔恒便知道洛婉清另有安排,只问:“司使想怎么安排?” “我想出去办点事,要不你今日放假吧?”洛婉清试探着开口。 崔恒眉眼一挑,只问:“司使是想背着我去做事了?” 洛婉清有些心虚,但轻咳一声,只道:“我一点私事。” 崔恒站在门口,静静瞧着她不说话,洛婉清试探着道:“这事儿我能做主吧?” “当然,”崔恒点头,抬手恭敬道,“我听司使的。” “那你休息吧。” 洛婉清不敢看他,急急下了楼,和崔恒分道扬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昨夜刚被崔恒撞见见相思子,今天就要单独行动,有些过于嚣张,她从楼上下来,一颗心跳得“砰砰砰”的。 好像自己是去做坏事。 确实也是去做坏事。 但她也没办法,她要尽快部署监视李归玉的人,最好能听到李归玉和谢恒到底是怎么谈的,然后去见相思子,才更容易取得相思子的信任,而且,知道了谢恒和李归玉真正结盟的根基,她日后才有破坏的把握。 她忍着心虚,一路观察着崔恒有没有跟上来,确认崔恒没跟上后,她稍稍打听了一下,便找到了秦珏所在的院子。 秦珏已经将张九然带了回来,正在院子里给张九然按摩,见洛婉清进来,他愣了愣,随后便皱起眉头:“你怎么来了?” 洛婉清关上大门,走见院子,看见像个活死人一样张九然,心中不是滋味。 她抬头看了一眼秦珏,轻声道:“她还好吧?” “筋脉和骨头勉强能续,但习武是不可能了。五感全消,她现在就像是被钉在棺材里的活人,什么都不知道,现下就是拿药材吊命,药停了,人也该死了。” 秦珏解释着,随后道:“有什么事?” “我要从相思子手里拿到母蛊,但需要你帮个忙。”洛婉清开门见山,“你能不能找人帮我盯着李归玉?” “李归玉?” 秦珏皱起眉头:“你要盯他做什么?” “这是我的事。” 洛婉清没有多说,秦珏想了想,摇头道:“我现下只能借监察司的人,你要盯李归玉,得问监察司。” 洛婉清一哽,要用监察司的人,她还需要秦珏? 她要确定谢恒和李归玉到底是什么立场,她才能确定自己的立场。 秦珏见她神色,便知她是不想用监察司的人,抿唇道:“现下我手里……” “好了我知道了。” 洛婉清抬手打住他,看了一眼张九然道:“你照顾好她就行,我自己想办法。”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离开,自己出了门。 东都她许多年没来过了,她一面走,一面买些东西,同人打听了一下李归玉府邸的位置后,她便闲逛了过去。 李归玉的府邸亲赐,据说当年他才十三岁,圣上就为他做好了开府封王的准备,可见盛宠。 洛婉清围着王府绕了一圈,马上就有人跟上了她,洛婉清看了一眼,就知道是江少言的人,这里比她想象警戒得太多。 她假装闲逛离开王府,走之前又看了一眼门口,门口没有任何小摊贩,巷子边上的流浪汉明显都是练家子,连根针都插不进去。 看来江少言在东都不好过。 洛婉清想想,有些想笑。 站在街头,一时竟不太明白,他到底在图什么。 他这样活着,难道比在扬州时要活得好吗? 她记得他在扬州时,每天都是笑着的,那一双眼睛仿佛是天生的笑眼,揽下整个扬州的春光。 而现在,她落到如今这个地步,他日夜提心吊胆被人刺杀,到底图些什么呢? 洛婉清深吸了一口气,转身离开。 她离开前,一辆华贵马车停在王府门前,一位神色倦倦的青年卷帘走出马车,在他走出马车抬头瞬间,他目光凝在洛婉清身上。 “殿下?” 侍奉着李归玉的管家张伯看见李归玉的神色,便有些担忧:“怎么了殿下?” 这位殿下刚刚在坤宁宫被皇后打过,当着太子的面掌捆,所有人都知他情绪不佳。 李归玉看着女子的背影,他没说话,他似乎是用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自己情绪,凝视着洛婉清消失,好久,才逼着自己挪开目光。 “殿下?”管家迟疑着,有些害怕道,“您看见什么了?” “没什么。” 李归玉淡淡出声。 没看见什么,只是看见她了。 她果然…… 如约归来。 她的牌位在这里,她也回来了,时时看着他,便知要在哪里等他。 想到这里,李归玉垂下眼眸,朝着卧室走去。 他一直是这样的,每日回来,都要先去见小姐。 怕小姐久等,她等他久了,容易不高兴。 李归玉做这一切,洛婉清浑然不觉。 她听到江少言回来了,但她不敢回头,怕引起江少言的人注意。 她已经让他们发现观察王府,不能节外生枝。 她冷静离开,皱眉思索着,到底要怎么才能安排人监视李归玉。 她双臂环胸,用手指敲打着手臂,想着所有可能性。 雇佣乞丐? 小摊贩? 还是……邻居…… 邻居? 洛婉清猛地意识到什么,回头看向王府前方一排府邸。这些府邸的后院,刚好可以看见王府门口。 如果洛婉清没记错,这个位置在五年前,她还在东都的时候,似乎属于官家用来安置大臣的府邸。 东都六品以上的官员,买不起东都房屋的,就可以租住在这里,每个月只需一两银子,费用极低,许多没有家底的臣子就会住在这里。 只是一般能做到六品以上的官员,很少有买不起房的。 但有个人吧…… 洛婉清想起马车都要蹭官家的青年,不由得有些想笑。 她立刻往这一排府邸前一一找过去,终于找到一个“张府”。 这里不比李归玉门口,小商小贩沿街摆着摊,洛婉清和周边人一打听,就确认了这是张逸然的府邸。 张逸然府邸门口正对着一家卖馄饨的小商贩,洛婉清干脆坐在原地,吃馄饨开始等人。 一等等了一下午,等到了晚上,小商贩都快收摊了,洛婉清才终于看见张逸然走回来。 没错,是“走”回来。 洛婉清看着他穿着一身书生青衫,身上还带着泥泞,明显是出去郊外做了什么事情。 可哪怕穿成这样,却仍旧遮不住那一身清正之气。 洛婉清看着他走到门口敲门,她赶紧带上面具追上去,她嘴里还含着馄饨,含糊不清道:“张……大人!” 张逸然听见声音,疑惑回头,就一个姑娘见穿着一身水蓝色长裙,带着一张遮了全脸的桃花面具,小跑着来到他面前。 他有些茫然,恭敬道:“姑娘是?” 洛婉清把馄饨咽了下去,看见张逸然的样子,她一瞬感觉自己好像回到了过去还是洛婉清的时候,她竟有些不好意思,怕吃了馄饨后会有味道,退了一步,小声道:“那个,是我。” 张逸然听着她声音,过了片刻,才反应过来,才开口说了句:“你……” 话音未落,旁边大门就打了开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响起来,高兴道:“逸然回来……” “娘你快……”张逸然赶紧去拉门,想让女人躲进去。 “夫人!” 洛婉清一想就知道张逸然要检举她,赶紧一脚挤进大门,进了屋中就同张母道:“我是张大人的朋友。” “你出去!” 张逸然一听这话,立刻去拉她。 但他一个书生,哪里拉得动洛婉清,反而被洛婉清一把拽了进来。 洛婉清抬手关上大门,同明显惊呆了的张母恭敬道:“夫人,我同他有些话说,您稍等。” 说着,不等张母回话,洛婉清扯着他就往里走。 张逸然涨红了脸,激动出声:“你放开我!拉拉扯扯成何体统!你个死囚……” “你小声点儿别吓到你娘!” 洛婉清低喝出声,张逸然一愣,看见还在张望他们的张母,终于忍了一口气,被洛婉清拉到后院。 这院子不大,洛婉清足尖一点,跃到树上看了看,便确认这真是观察江少言府邸绝佳的位置。 她从树上落下来,就听张逸然冷声道:“你不投官,还敢来我这里做什么?” “我投了,”洛婉清实话实说,笑着道,“我现在可是在监察司当官,你别一口一个死囚叫我。” 听到这话,张逸然一愣,狐疑看她:“监察司?你考进监察司了?” “对,没错。”洛婉清点头,朝他伸手:“我东西呢?” 张逸然闻言,抿了抿唇,似是不甘,却还是道:“跟我来。” 洛婉清有些诧异,她跟上他,只道:“你还真留着啊?” “不是我的东西,我不能处置。” 张逸然板着脸开口,洛婉清好奇:“那要我一辈子不来呢?” “那我就一辈子放着。”张逸然瞪她。 洛婉清觉得有些好笑,她跟着张逸然走进到一个库房中,张逸然将东西翻出来,冷着声道:“给你,别再来了。” “这可不成。” 洛婉清立刻笑眯眯道:“我是来请你帮忙的。” “我与你没……” “你还记得你有个姐姐吗?” 洛婉清开口,张逸然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来,皱起眉头:“你想说什么?” “她在东都。” 洛婉清平静开口,张逸然愣住,洛婉清低声道:“我现在要做点事,你帮我做了,事成之后,我让她回来找你们。” “你在说什么?”张逸然不可置信,“她在东都?” “嗯。” 洛婉清不敢多说,她点头道:“你放心,她很好。” “她很好她不来见我们?”张逸然盯着洛婉清,“她知道娘等了她多久吗?娘每日每夜想她,眼睛都哭出了眼疾,可就是不知道她在哪里,怕打扰她。如今你同我说她就在东都,你能找到我,她却不来见我们?!” 面对张逸然的质问,洛婉清一时不知该如何出声。 她想着怎么撒谎,就听张逸然道:“她过得不好是不是?” 洛婉清一顿,张逸然见她反应,便知道结果。 他没有再说,双手微颤,过了好久,才冷静下来,只道:“你要我做什么?” “别让他们发现,盯着广安王府。” 洛婉清不敢去深想张逸然的情绪,低声道:“如果他们在晚上用普通马车出行,你通知我。” “我怎么通知你?” 张逸然抬眼看她:“去监察司找你?” “不。”洛婉清立刻拒绝,“你不要和我有牵扯。你我认识的事,到今日为止,不要让第三个人知道。这把短笛特制,声可传十五里。” 洛婉清思索了一下,将崔恒给她的短笛递了过去。 她试过,这短笛是有一种特别的声音,寻常人听不见,只有习武之人,集中精力时,才能听见。崔恒可以,她也可以。 这一类短笛应当不止崔恒有,所以确认的重点是暗号。 崔恒与她约定的暗号,是连续三声尖锐长鸣,她将暗号换了,应当不会惊动崔恒。就算惊动了…… 也无大碍。 就说借给张逸然就是了。 洛婉清一想,便道:“如果他出门,你用这只短笛吹一首《西湖柳》,我能听见。” 张逸然闻言,看了一眼手中短笛,抿唇道:“你和她什么关系?” 洛婉清一顿,想了想,她轻声道:“朋友。” 说着,她看了一眼周边,张逸然真是她见过最穷的官。 想到他今日走回来的样子,她有些看不下去,从袋子里拿出两颗小金珠,放到他手里,劝说道:“给姨母买些好点的药材,还有……”她抬头,迟疑开口,“买辆马车吧。” 张逸然闻言,瞬间暴怒,立刻道:“我不要……” 话没说完,洛婉清赶紧抱着东西出门,足尖一点便飞了出去,慌忙地像是抢着买单一般,急急离开,只道:“我走了。” “你回来!” 张逸然抓着金珠冲出来,对着天上飞走的洛婉清怒道:“把你钱拿走!我不要!” 洛婉清没想到他这么生气,哪里还敢回去。 抱着东西一路飞奔回监察司,慌慌张张从窗户跳进自己房间。 一进去,就看见崔恒正等在屋子里。 桌上满满一桌菜,崔恒抬眼看去,目光在洛婉清怀中一扫,笑道:“收获颇丰啊,去哪儿买了这些东西?” 洛婉清抱着东西,迟疑着:“也不是买的。” 崔恒有些奇怪,走上前来,将洛婉清怀中东西接了过来,稍微看了一眼,疑惑道:“这都是我之前送你的,你不是……” 话戛然而止,崔恒似是明白了什么,转眸看她,意味深长:“张大人啊?” 31. 第三十一章 张逸然,柳惜娘呢?…… 听着崔恒的语气,不知道为什么,洛婉清就有些心虚。 她迟疑着,遮掩着说了点实话:“我去找张大人把这些东西要回来了。” “哦,”崔恒点点头,思索着道,“昨天去接马,今日要东西,司使牵挂不少啊?” “还好……” “但进了监察司,司使还是应当以司内事务为重,影使的存在就是为了解决司使这些问题,司使不应忙于这些俗事,否则要我这个影使做什么呢?” 崔恒笑意盈盈看着洛婉清,似是关心:“司使还有没有其他没有落在外面的东西,不如都告诉在下,在下帮司使一并取来?” “没有。” 听这话,洛婉清赶紧摇头,不敢多说,只道:“都拿回来了。” “那就好。” 崔恒点头道:“那就吃饭吧,吃了饭,好好休息,明天开始你的功课,三个月后,你可以开始正式接任务。” 听崔恒的话,便知道这两日是他给她的放假,点了点头,回了桌边开始吃东西。 崔恒看了她一眼,走到桌边,将她带回来的东西拿起来,挑挑拣拣,把一些已经开了瓶不好的药拿走,给洛婉清留了能用的,随后道:“侍女在外面,吃完饭叫她过来收拾,我走了。” 看他离开,洛婉清想起今天给张逸然的金珠和笛子,赶紧道:“那个,观澜。” “嗯?” “你给我的东西,我处理需要告诉你吗?” 听到这话,崔恒沉默了一瞬,想了想,随后道:“我给你的都是监察司给你,你自行处理就好。” “不是你走后门?” 洛婉清有些怀疑,崔恒点头:“嗯,每个司使配额不同,司主给你的上限比较高。” “为什么?” 洛婉清不明白,崔恒见她越问越多,有了几分不耐,敷衍道:“因为你有前途。” 说着,崔恒摆手:“我走了。” 洛婉清不好意思再打扰崔恒,自己坐在屋里吃着饭,思考着崔恒的话。 谢恒给她这么高的月俸,是因为她有前途? 莫非是因为她杀了赵语嫣? 洛婉清想想,也觉得自己确实有些锋芒太露,谢恒注意到她也正常。 只是既然注意她,就见这么一面吗? 但想想,谢恒日理万机,她也就是个刚进监察司还在训练的司使,不见也正常。 她还是要早点度过训练这段时间,才有更多的机会接触谢恒。 等把相思子杀了,把她家人处理好,下一个,就该是李归玉了。 她眼神微冷,低头吃饭,然后让女侍进来收拾了桌子,就到床上打坐调息,练习了一下之前崔恒给她的内功心法之后,到了深夜,她便睡下。 等到第二日,崔恒早早来叫她,领着她去了练武场。 练武场人声鼎沸,许多人正在里面打斗,崔恒领着她穿梭在练武场中,随后道:“日后每日清晨,你便来练武场报道,这里有正经的师父,他们会循序渐进,从最基础的开始教你。每日习武两个时辰,其余时间用来学习暗器、机关、阵法,毒药你应该不用学了。” 崔恒看她一眼:“七虫七花丹做得挺好。” “那个解药……” “改日再给我吧。”崔恒笑笑,“留个纪念。”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不知道留个毒药算哪门子的纪念。 崔恒领着她走进练武场最深处的一间房,房间里坐着个手持浮尘、身着青蓝色道袍、头顶莲花冠的青年,见崔恒进来,青年连忙起身,恭敬道:“观澜公子。” “这是道真,”崔恒同洛婉清介绍,“司使的入门课程都是他在管。” 说着,崔恒看了一眼洛婉清,又同道真介绍道:“这是新任司使,柳惜娘,好好照顾,不要怠慢。” “是。” 道真语气温和,却格外方正认真。 崔恒将她交给对方,随后叮嘱道:“我还有些事,你先在这里练习,等晚上课业完毕,我再来找你。” “好。” 洛婉清应声,崔恒也没多留,转身离开。 等他走后,道真看了洛婉清一眼,轻声道:“柳司使刚刚上任,每日先从站桩开始,站桩一个时辰,实战一个时辰,随后学习一门暗器,一门阵法,一门机关。若司使勤勉,我们再加更多。” 说着,道真领着洛婉清进了习武场,用拂尘卷起一盆水,直接甩给洛婉清。 洛婉清慌忙抱住水盆,就见道真微微一笑,抬手指了梅花桩,命令道:“上梅花桩,举水盆过头顶,站一个时辰吧。” 洛婉清知道自己基本功不好,不敢怠慢,依着道真的话,站桩、实战,随后便同他来到暗器室。 第一门要学习的暗器就是千机,她的任务,就是以最快的速度,能够改变千机的所有形态。 快这件事,讲究的就是对肌肉的精准控制,以及熟练程度。 她一面练习千机的拆卸组装,一面听道真给她讲授阵法、机关的课程。 讲完课,就让她拿着千机进阵法机关所在的房间,让她自己走出来。 这些阵法机关千变万化,她在阵法里被各种机关差点弄死,逃生出来,又被扔进去。 反反复复,等夜里她再见到崔恒时,完全躺平在地上,已经爬不起来了。 她把千机组装了上万遍,手指头都在抖。 崔恒蹲下身来,打量着她,笑着道:“惜娘,要我抱你回去吗?” 他虽然在问,但洛婉清看出他没有任何出手的意思,她也没有。 洛婉清咽了咽干得有些发疼的嗓子,赶紧爬了起来,哑着嗓子道:“我还行。” “还行的话,”崔恒歪了歪头,足尖一点,笑道,“跟上我?” 洛婉清愣了愣,但崔恒开口,她还是咬着牙爬起来,跟上崔恒。 崔恒轻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他放缓了速度,领着她,走在夜色中,指点道:“屏住气息,控制住身体肌肉,你见过猫吗?” 崔恒落在瓦片上,悄无声息,他歪了歪头:“猫是怎么控制身体,你试试?” 洛婉清全身都在疼,但她还是按着崔恒的话,控制住身体,崔恒领在她前面,教着她怎么隐匿,等两人回到房间,崔恒笑了笑,便道:“把自己藏在黑夜里,这是很重要的事情。”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仰头看他,青年的脸藏在面具之下,好像已经在黑夜里走了很久。 她张口想问,但又觉得冒昧,迟疑许久,终于只是点头,轻声道:“我好好学。” 监察司的培养明显是一个完整的体系,他们似乎有很多经验,培养过许许多多的司使,白日她跟着监察司学,夜里她跟着崔恒学。哪怕只是一日,她就感觉自己进步神速。 她组装千机速度越来越快,站桩越来越稳,出手也越来越有章法。 崔恒每日早出晚归,像一个养孩子的家长,每日的任务就是把孩子送到夫子那里,夜里又把孩子接回来。 好在崔恒念及钟灵枢劝说,每日亥时就让她睡下。 洛婉清疲惫一天,每一夜都睡得很好。 但崔恒不同,有时候,她半夜迷迷糊糊,还能听到崔恒出门的声音。 他好像都不睡觉的。 洛婉清不问他半夜出去作什么,她自己知道,崔恒当她的影使,完全是大材小用,崔恒的作用,更多不过是给她引入门,等她能够独当一面,大概就会换另一个影使。 那这样一个人才,监察司有一些其他用途,倒也正常。 这样过了两日,到了三月初七,崔恒没来接她。 道真替她传话,温和道:“观澜公子今日有事,柳司使自己回去吧。” 洛婉清刚从阵法中爬出来,听到道真的话,有些疑惑:“他有什么事?” 道真笑了笑,只道:“今日监察司有事召人,柳司使回去之后,便不要出门了。观澜公子让我叮嘱您,今夜好好休息,莫要太过劳累。” 洛婉清闻言,点了点头,心中却好奇起来,监察司将一个影使都召了过去,应当是发生了不小的事情,是什么事? 但她知道道真不会告诉她,也没有多言,和道真道别后,便撑着自己起身,回了房间。 洗漱过后,侍女熄了灯,她便站起身来,站在窗户眺望远处后山。 后山清净,是谢恒居住之所,它像一盏为微弱的灯,高悬在半山中间。 洛婉清凝视着那山间独灯,心中有些按耐不住。 两天了,李归玉还没来吗? 她站在窗台皱眉思索时,张逸然正在郊外督工。 雨季快到了,东都郊外许多堤坝却还没修建完整,他便被派来日夜建工。 他走在河道,拍了拍刚刚建好的堤坝,观察确认没有问题后,松了口气,随后看了看河工,不忍道:“你们先去休息吧,换下一批人来。” “张大人。”河工见状,忙道,“您也去休息吧,都一天了。您一个读书人,哪儿受得了这个罪?” “无事。” 张逸然摇头,只道,“修坝之事紧急,我陪你们……” “公子!” 话没说完,一个着急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张逸然赶忙回头,就见他家侍从张荣正小跑着过来,他被人领着,一路跳进河道,激动道:“公子,出门了!” 张逸然一愣,随后便想起,这是他出门前叮嘱张荣的事情。 那个死囚交给他的任务是盯着隔壁广安王府,但他日常还有公务,只能交给家人,然后和家人轮班。 若他在,他会盯着,他不在,就由他母亲和小厮盯着。 他家与广安王府极近,一点动静就能听到,他便叮嘱了家里人,只要夜里有没带皇家标记的普通马车出行,便告诉他。 按照他们大夏的规定,不同级别,马车标志不同,皇家有皇家的标志,世家有自己的家徽,士农工商各有自己的标记。 广安王府,哪怕是运菜的马车,也是皇家的马车。 这两天来,他们没有盯到广安王府有一辆普通马车出行,他都快忙忘记了。 听到张荣的话,张逸然赶忙道:“什么时候出去的?” “半个时辰了。”张荣急道,“他们一走我就来找您。” 张逸然点头,张荣和他母亲都不会吹笛,故而他没有把笛子留个他们,半个时辰前出发…… 那如果只是在东都,应该不管哪里都到了。 想到这里,张逸然抿了抿唇,赶紧从袖子里拿出短笛,吹了和洛婉清约定好的《西湖柳》。 曲子响起来,洛婉清正站在窗边眺望远处谢恒居所,听到这曲子,她便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原来今日的大事,竟然就是李归玉来找谢恒! 崔恒都被调去了,那谢恒此刻身边应该是高手如云,她能过去吗? 她想了想,这也不是她能选的事情,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她先试试再说。 她换了身黑色长裙,带上面具,直接下楼。 这两日她与监察司的人已经熟悉,大家见了她,纷纷让路,有些侍从大着胆子,疑惑道:“柳司使是去哪里?” “夜里烦闷,我到处走走,”洛婉清从容解释,随后吩咐,“你们忙吧。” 说着,洛婉清便一路绕到后山脚下,看了看上方后,她按着崔恒教她的办法,隐匿着气息,一路往高处跃去。 整个后山都是机关,但好在都是她在珍宝楼看过的,虽然只是一眼,但她大概都记住了这机关的原理,她稍稍一想,便悄无声息避开。 等到了谢恒的院落,她本以为应该有许多人,没想到整个院子空荡荡一片,只有谢恒和李归玉两个人在屋中。 洛婉清悄无声息落在墙角,隐藏在花圃中,老远见到不远处屋子窗户和门都开着,周边敞亮,李归玉和谢恒两个人面对面坐着,谢恒面前似乎放着一卷文书,他神色郑重,低头不言。 李归玉喝了口茶,平静道:“我的处境,谢司主应该也清楚,我与他们不同,我知道谢司主要的是什么,他们在乎,我不在乎。只要谢司主同意助我,”李归玉抬眼,看着谢恒,“您要做的事情,在下必不惜代价帮您。秦珏这个案子,就是我们极佳的机会。” 说着,洛婉清觉得李归玉似乎看了她的方向一眼。 她不知道他是不是察觉了她的存在,她心跳得飞快,趴在花圃中,一动不敢动。 她盯着不远处的谢恒,思索着李归玉的话,等着谢恒的答案。 谢恒要的是什么?为什么别人在乎,李归玉不在乎? 桌上的文书到底是什么,为什么谢恒一直盯着? 还有谢恒,他到底,怎么看待李归玉? 她紧盯着那清清冷冷、冰雕玉琢一样的青年。 他穿着一身素衣单衫,额上只有一根黑檀木簪,手上带着一串檀木珠链,腰上用黑色珠链系着单衣。 洛婉清认出来,这是千机,他看上去只是平常会客,但周身都是杀器。 他听着李归玉的话,翻动着桌上文书,轻声道:“实话说,殿下所言,的确打动了我。在下确实想同殿下结盟,各取所需。”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中微沉,李归玉不急不缓,笑道:“司主还有什么顾虑?” “但是洛婉清死了。” 谢恒开口,李归玉和洛婉清都愣住。 李归玉压着情绪,只问:“司主什么意思?” “若她不死,尚且还有余地,我愿与殿下共谋。可人死不能复生,”谢恒抬眸,静静盯着李归玉,“无论我做什么,都还不了她了。” “没想到,”李归玉凉凉笑起来,“我家小姐去了,还能得司主如此牵挂?” “我欠她一件事,”谢恒淡道,“活着我没能给她一个答复,死了,我给她个交代吧。” 说着,谢恒抬眸,看着李归玉平静道:“殿下之心我很感激,不送了。” 李归玉没有说话,他似是在观察谢恒,好久,他笑起来,温和道:“为了一个死人,谢司主,值得吗?” “我值不值得轮不到你来评说。” 谢恒垂眸,端了旁边茶杯,淡道:“出去吧。” “好罢,那今夜就当你我没见过,不过谢司主,我得告诫你一句,我家小姐的交代,”李归玉站起身来,抬眼看向谢恒,语气微冷,“轮不到你来给。” 话音刚落,谢恒手中茶杯直接朝着李归玉飞了过去,厉喝:“滚!” 李归玉足尖一点,落出门外,冷眼看向洛婉清方向,抬手一道剑气就劈了过去! 那剑气来得凶猛,若洛婉清不动,怕是当场就要被劈成两节。 洛婉清不敢硬接,就地一滚,毫不犹豫往外冲了出去。 然而李归玉似乎已经预判到她的动作,袖中一道冷箭急射出,洛婉清旋身一跃,冷箭便从洛婉清胸前擦过,差一点就抹了脖子。 箭矢带来冰冷的疼,洛婉清不敢停留,朝着林中一路狂奔。 李归玉看着那越墙而去的背影,眉头微皱。 他好像病得越来越厉害了。 竟觉得,这个杀手,似乎有那么点像他的小姐? 怎么可能呢? 洛婉清平日连跑步都难得,哪里来这么轻盈的身手? 这完全是专门训练过的杀手,怎么和洛婉清相像? 他不敢让谢恒察觉他的异常,将所有情绪都压了下去,转头道:“不干净东西我清理了,尸体你让人收一下吧,谢司主,告辞。” 谢恒看了李归玉一眼,没有多说。 他又转眸看了一眼方才那探子跑的位置,李归玉出手太快,那人也跑得太快,他都没看清身影。 什么人能潜到这里来?风雨阁的人?哪家杀手? 还是……柳惜娘? 这个名字浮现,谢恒就有些想笑,但一想,又觉得不可能是柳惜娘。 近日他观察过她,她身上没有半点被人训练过的痕迹,是真的什么都不懂。 她一直勤于训练,对“谢恒”也没有什么兴趣,对于他这个明明白白取着“崔恒”名字的影使也没有探究之意,如果她是派来杀谢恒的杀手,不该这么没头乱转。 虽然不知她到底有什么奇遇,但她应当不是来监察司作恶的。 最重要的是…… 谢恒无奈看了一眼城郊,仔细听了一下笛声的位置。 那笛子吹了很久了,他和柳惜娘约好吹三声,她都给他吹成曲子了。 这笛子是监察司才研制出来的新物,量产极少,每一把音色不同,这一把他一听就知道是柳惜娘。 半夜三更,她不睡觉,跑郊外做什么? 谢恒心怀疑惑,站起身来,一面换过周身衣物,一面叫玄山进来,吩咐:“刚才潜了探子进来,你去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玄山一愣,没想到监察司竟然还能潜入人来,随后立刻郑重道:“是,这就去查。” 说着,玄山抬头,看见谢恒换了衣服,疑惑道:“司主还要出去?” “嗯。” 谢恒应声,也没解释,直接开门走了出去。 玄山扫了周遭一眼,见到洛婉清留下的痕迹,立刻吩咐人开始搜山。 洛婉清从谢恒宅院逃出来,立刻封住自己筋脉。 她伤口火辣辣的疼,仿佛是被人撕开,这种疼痛并不正常,加上李归玉没有追她,她一想就知道她身上中必定是剧毒。 她从瓶中倒出一颗解毒的药丸吃下去,开始往山下跑去,才跑到半山,就听见上方传来搜查之声。 洛婉清感觉身上有些发冷,扶着树听着声音,想了想,便知道自己不能回去。 她撑不了多久了,回去怕是会直接晕在屋子里,监察司随便搜查,立刻就能将她查出来。 她现在很难思考到底要做什么,但直觉知道,她不能率先暴露身份。 不管怎样,要在她清醒的时候来做决定。 但现在谁能帮她? 她脑海中划过崔恒的身影,但又立刻否决。 崔恒很好,但她对崔恒并没有信任。 思索片刻,她唯一只剩下一个选择,秦珏。 秦珏不是监察司的人,不会立刻对她做出处理。 而且她救过他,他对她心存感激。 再加上她要找相思子为张九然拿母蛊,秦珏也知道。 暂时来说,他们才是同盟。 洛婉清没有犹豫的时间,她提着最后一口气,一路跌跌撞撞,冲到秦珏院落,撬开秦珏大门,喘息着道:“秦珏!” 秦珏一开门,就见到重伤在门口的洛婉清,皱起眉头:“你这是怎么了?” “先带我进去,给我点药。” 秦珏闻言抿唇,左右看了一眼,便将洛婉清扶进屋中。 疑惑道:“你是哪里弄来的伤?” “监察司在查我,你帮我遮掩一下。”洛婉清喘息着,给他报了一堆解毒的药,沙哑道:“有吗?” “我得去找。” 秦珏看着她胸前染红的血迹,只道:“但你得同我说清楚,你到底是做什么?” “我要和相思子把母蛊骗过来,”洛婉清低声道,“但我得先取得他的信任,他说我只要听了李归玉和谢司主的对话,我就会答应他刺杀谢司主,所以我去偷听了,等明日,我便去找相思子,假装同意。” “假装同意?”秦珏似是不信,“当真是假装?” “不然呢?”洛婉清抬眼的人,你还活得到现在?” 这话让秦珏一顿。 洛婉清又吃了一颗解毒的药,盘腿坐到榻上,运转内力压着毒素,低声道:“你可以不信我,让监察司去找相思子要母蛊。” 可监察司不会救一个杀手张九然。 秦珏明白洛婉清的意思,抿了抿唇,转身道:“我去找药。” 说着,秦珏便去了隔壁房间,开始搜寻洛婉清要的药材,找了没有片刻,外面就传来朱雀的声音:“秦珏?你在吗秦珏?” 秦珏闻言,脸色微变,立刻放下草药,到院门口开了门,朱雀领着人看了一眼院子,只问:“你有没有看见一个受伤的人?” “没有。” 秦珏摇头,疑惑道,“发生什么事了?” “哦,没事。” 朱雀见状,倒也没有疑他,只道:“那我先走了。” 说着,朱雀就领人接着搜查下去。 秦珏关上门,回头到了房间,把洛婉清要的草药找出来,按照她说的办法去熬药。 熬药熬了半个时辰,而这时,谢恒一路急奔来到郊外,找到吹笛之人的位置。 对方藏得隐匿,躲在树后,一遍一遍吹着《西湖柳》。 他似乎是不确定自己有没有吹出声音来,也不确定对方有没有听见,但想到之前的承诺,只能反复吹奏。 此时月色正好,护国寺桃花随风而下,谢恒听着树后人吹奏,不由得放慢脚步。 他一直知道她很聪明,学什么都快,武艺绝佳,挥刀的身段极为漂亮,但从来不知,她在吹笛一事上,竟也颇有造诣。 这首《西湖柳》被“她”吹得清朗舒正,带着江南柳月温柔,却不显软糯。 倒是她那人一身清冷有些相似。 “好了,”谢恒见对方不停,走在树后,温和道,“莫吹了,我听见了,我来了。” 树下人笛声顿住,谢恒带着鎏金面具,一手持扇,绕树上前,一低头,就对上一双茫然的眼眸。 谢恒一愣,就见对方坐在树下石凳上,一身青衫染泥,手持短笛,疑惑开口:“阁下是?” 谢恒面色立变,垂眸看向他手中短笛,瞬间意识到什么。 “张逸然,”他盯着青年,第一次这么明显感觉怒意升腾起来,他忍不住笑出声,冰冷道,“柳惜娘呢?!” 32. 第三十二章 崔观澜,心软的是你…… 面对面前人莫名奇妙的怒意,张逸然紧皱眉头,他下意识护住笛子,只问:“阁下是谁?” 看见张逸然护着笛子的动作,谢恒笑起来。 他素闻张逸然这个愣头青的名声,但以前也只听过一耳。 他本是当年的探花,拜入御史大夫魏信忠门下,按理是前程无量,但就是因为太直太愣,被圣上不喜,一路贬到了工部,当一个小小的员外郎。 他以前没和这种人打过交道,如今头一次见,便知圣上为什么不喜他。 但他也没有和这种人冲突的意思,他调整了一下情绪,按耐住杀意,笑道:“在下乃柳司使的影使,闻笛声而来,不知我家司使为何将短笛交给公子,如今又在哪里?” “她在哪里我不清楚。” 张逸然知道监察司的官制,听到这人是影使,便放下心来,但他还是保持着最后一份警惕,只道:“你既是她影使,自己去找罢。” “既然张大人不知道,那在下便告辞了,只是我家司使的短笛,”谢恒盯着他手中短笛,笑意带冷,“是不是该还了呢?” “她的东西,当等她自己来……” 张逸然话没说完,谢恒已至身前,动作快如鬼魅,不知何时就将短笛夺到了手中。 张逸然惊得退了半步,谢恒抬手一握,短笛便化作粉尘,从谢恒手中落了下来。 “短笛我替她领了,你既已吹过,她也不必再用。” 谢恒拍了拍手,颔首道:“告辞。” 他说完便转身欲走,张逸然抿唇,大声道:“那你让她来拿钱。” 谢恒疑惑回头,张逸然冷着脸,只道:“你告诉她,她的金珠我没用,我自己有官家马车,不用她的钱买。” “金珠?” 听到这话,谢恒笑出声来,他立刻意识到洛婉清干了什么,点头道:“好得很。” 张逸然没听明白,抬头时,就见这人跃到高处,脚踩枝叶,踏月离开。 谢恒一路回到监察司,直奔洛婉清住所,他径直推门,就见房间空荡荡一片。 这一看,他心中便确定,今日偷听之人,十有是柳惜娘。 教了她这么久,本事倒全用到他这儿来了。 他都不知道是该夸她聪颖学得快,还是该骂她不识时务。 但如果今天她是偷听之人,那现在她怕是危险,李归玉不是普通人,他不可能留活口,当时没把她杀了,那必然是下了剧毒。 身上带着毒,她能跑多远?而且跑哪里去了? 如果她是一个人,现在必定已经倒下,该被玄山找到了。 玄山没找到,她也不在自己房间,那就是有人藏匿了她。 有人帮她……除了崔恒,监察司,还有谁帮她? 谢恒脑中过了一遍名字,便想起一个人。 想到洛婉清在那人那里,他忍不住抬手扶额,摇头笑出声来。 一个就见了两面的芝麻官,她送笛子送金珠。 一个就认识了两天还要她一直护着的公子哥儿,倒是她关键时刻求助的人。 明明是他认识得更早,他做得更多,这种时候,她不是求助他崔恒,竟然是秦珏? 倒是他不是了。 谢恒抬起眼,看向秦珏院落。 他冷下脸,直接往秦珏院落赶去。 当是,和柳惜娘,好、好、聊、聊。 谢恒去得快,他到时,秦珏刚给洛婉清喂了药。 他煮药煮了半个时辰,洛婉清感觉自己越来越冷,意识越来越模糊。 等秦珏给她喂药时,她眼前一阵一阵发黑,五脏六腑都开始隐隐作痛。 她吃了药,知道没什么用,她低低喘息着,吩咐道:“你将药渣拿过来,我涂在伤口上。” 秦珏皱起眉头,他看洛婉清情况就知不好,但他也无能为力,只能去取了药渣,急道:“要不我还是送你去医庐?” 洛婉清抿唇,坚持道:“先涂药。” 若是没用,她再去找大夫。 秦珏见劝她无用,拿着药渣递给她。 她的伤在胸前,被衣服遮得严严实实,秦珏把药递给她,转身朝里屋走去,打算回避,洛婉清将头发撩到身后,拨开衣服,正打算上药,就听门“砰”的一声巨响! 洛婉清瞬间拔刀回头,便见站在门口的崔恒。 崔恒手中握着一把小扇,目光从洛婉清脸上扫到洛婉清拉开一半的衣服,再扫到站在不远处的秦珏。 秦珏最先反应过来,立刻回身拦在洛婉清面前,似要解释什么。 然而不等他开口,崔恒便提步走来,用扇子推开秦珏,冷声道:“让开。” 说着,他停在洛婉清面前,洛婉清拉上衣服,紧张盯着他,崔恒垂眸,落在她泛青的唇色上,淡道:“惜娘,要我抱你回去吗?” 洛婉清直觉面前人情绪不佳,她不敢应声,撑着自己站起来,低声道:“我……” 话没说完,崔恒直接将她打横抱起,转身就朝外走去,一面走一面警告秦珏:“你要敢追上来,我就把你屋子里那女人扔出去。” 秦珏闻言,欲追的脚步立刻顿住,就看崔恒抱着洛婉清径直离开。 洛婉清被崔恒一路抱回房间,一到房间,崔恒就将她扔到床上,随后便在手上划了一刀,将血挤入茶水,带着杯子回来,抓着洛婉清头发,逼着她仰头灌了进去。 洛婉清周身疼得厉害,根本没有任何反抗能力,茶水灌得很急,她急促吞咽下去,最后还是被茶水呛住,急急咳嗽起来。 崔恒见状,放开她头发,将她扔回床上,提了个椅子坐在床边,优雅坐下,静静凝视着她。 洛婉清跪坐在床上,轻轻咳嗽着,缓了一会儿后,她便觉得似乎好了一些。 她终于有了力气,抬起头来,盯着崔恒:“你给我喝了什么?” “我觉得,现下应该是我问你问题比较合适。” 崔恒张合着折扇,笑眯眯开口。 洛婉清神色微冷,她一听这口吻便知道,崔恒是来兴师问罪。 以他的聪明,应该猜出今夜监察司搜查的人是她,那现下,他就是在审她了。 可她的情况容不他来审讯,她低声道:“你问可以,先给我药。” 说着,她便想要下床,然而只是刚一动作,崔恒的扇子一把搭在洛婉清肩上,洛婉清立刻觉得仿佛有千斤落在她肩头。 她冷冷抬眼,就看崔恒居高临下,冷声问她:“我送你的笛子在哪儿?” 洛婉清一愣,没想到他竟然是问这个。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不确定崔恒是不是知道了短笛的去向,她只是直觉感觉到现下的崔恒很危险。 她并不想把张逸然牵扯进这种危险,于是只道:“你说过,那都是监察司给我的东西,任我处置。” “我是问你这个吗?” 崔恒知道她不想牵扯张逸然,愈发生气,盯着她:“你把笛子送哪儿去了?” “你到底想问什么?” 洛婉清按按握手腕上的千机珠串,不着痕迹后退。 察觉她动作,崔恒抬眸,冰冷道:“你觉得我该问什么?” “我觉得,你该……” 话音未落,洛婉清手中千机珠串迎面就朝着崔恒击打而去。 崔恒却仿佛是早有准备,一把抓过珠串,一手拽住准备逃跑的女子,将她手反到身后,压到床上,冷声道:“该问今夜是不是你上的后山?” 洛婉清毫不意外,她察觉杀机,翻身拔了簪子就刺! 崔恒动作更快,直接用珠串将她行刺的手一捆一拉,随后扣上机关,就将她双手绑在了身后,继续道:“还是问你是不是风雨阁的杀手?” 洛婉清不说话,打斗这两招,她眼前就阵阵发黑,趴在床上,整个人都疼得带了冷汗。 崔恒看她的样子,似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他抿了抿唇,抬手解了绑着她的千机,抬手点在她穴位上。 洛婉清察觉他是在替她逼毒,趴在床上,抿紧唇不敢说话。 崔恒指尖逼着毒一路拂过她脊骨,毒素全部逼到她胸口伤口处,淡道:“其实这些我都不在意。我今日只生气一件事。” 他顺着脊骨攀附到她脖颈,随后猛地用力,用手掐住她后颈,逼着她抬起头来。 他弯下腰,覆在她耳边,冷声询问:“为什么对他们比我好?” 洛婉清听到他的话一愣。 他不问她做过什么,却问这个? 她敏锐察觉他关心的问题有些偏颇,皱起眉头,只问:“你为什么生气?” 谢恒一愣,洛婉清转头看他,冷静询问:“为何不问我做什么?” 听到这话,崔恒轻笑。 “你若是图谋不轨,不过就是想杀谢恒。” 崔恒说着,直起身来,俯视着洛婉清:“但你的刀连我都碰不到,更何况他?” 这话带了轻蔑,洛婉清抿紧唇,有了怒意。 崔恒察觉她不悦,放开钳制她的手,淡道:“下次你要用千机,就要果断。方才你若在第一击直接用暴雨梨花针,或许现在就逃了,以后要动手,就不要心软……” 话没说完,洛婉清猛地扑上来! 崔恒瞳孔急缩,抬手一掌。 然而女子不躲不避,迎着他那一掌就冲上来,知道这一掌直接迎上威力如何,谢恒急急收手,也就是那片刻,洛婉清的刀就抵在了他脖子上。 谢恒一愣,洛婉清单膝半跪在床上,头发散乱,衣衫半落,露出她光洁的双肩和脖颈。 她唇上还带着方才喝他血水留下的嫣红,胸前是带着乌血的伤口,她肤色白如玉兰,嫩如莹玉,和这血色映照,如果不是那张脸,应当美艳如鬼魅。 刀刃冰冷抵着他的脖子,谢恒愣愣看着她,就听面前女子定定盯着他,倔强开口:“碰到了。” 听到这句“碰到了”,谢恒才终于意识到她在做什么。 她在反驳方才他那那句“你的刀连我都碰不到”。 谢恒说不出话。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让人用刀抵在要害。 他有些惊讶看着面前这个女子,洛婉清微微起身,贴近他。 他们呼吸和他缠绕在一起,洛婉清盯着他的眼睛,提醒他:“崔观澜,心软的是你。我再问一遍,为什么不问我做了什么?” 听到这话,谢恒抬眸,看着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漂亮,从他见到她,这双眼睛里就藏着一把没开刃的刀,他亲自打磨,看着这把刀刃一点点露出清亮的光芒。 他指点她,引导她,亲自为她塑骨,她周身一切,无不与他相关。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弦微颤,他目光落在她胸前伤口上,感觉那是一朵开得艳丽的海棠花。 他生平第一次对一个人产生了欲念,而这个人的刀尖抵在他脖颈上。 他闭上眼睛,似觉匪夷所思,最终却还是接受。 他轻笑出声。 “你说得对。” 心软的是他,输的是他。 说着,他抬起双手,温柔握住她的肩头,洛婉清一愣,随后就看青年朝她没有半点犹豫,俯身低头。 他来得决绝。 他近,洛婉清的刀只能随之而退,不等洛婉清反应,他就埋在她胸口,径直将双唇贴上她的伤口。 洛婉清周身一颤,正想说些什么,就感觉青年张唇含上她的伤口,轻轻一吮。 她的血顺着伤口流入他的唇间,像是将两个人以某种难以言喻的关系捆绑在一起。 洛婉清僵着身子,这才意识到他是在做什么。 她忍住被吮吸出的战栗,安慰着自己他是在救人,僵硬转过头去,没有出声。 崔恒将她毒血吮吸干净,将乌血吐到手帕上,这才抬起头来,看向勉强故作镇定的女子。 他唇色染血,艳丽非常,像一只艳鬼,凝视着夜色中神色清冷的女子。 洛婉清一直僵着身子,不敢看他。 崔恒瞧了片刻,轻笑出声。 “方才还拿刀抵着我,现下倒是不理我了。” 说着,他抬手想替她拉上衣衫,只是他一碰,她就是一颤,随后仿佛是骤然惊醒般,赶忙道:“我自己来。” 崔恒静默看着她自己穿好衣服,两人安静坐在床上,过了片刻,崔恒终于有些疲惫开口:“说吧,今夜去做什么坏事了?刺杀司主?” 洛婉清摇头。 崔恒想了想,随后便想明白:“你对李归玉感兴趣?” 张逸然住的地方刚好是李归玉门口,她将笛子给张逸然,今夜李归玉来,张逸然吹笛,这明摆着盯的是李归玉。 没想到崔恒这么敏锐,洛婉清没说话,想了想,便知道崔恒是知道笛子在张逸然那儿。 她没想明白,只问:“你去张逸然那儿了?” “去了。”崔恒声音冷淡下去。 洛婉清疑惑:“我与他约定的暗号与你的不同,你为何还去?” “这短笛你以为很多人有吗?”崔恒一听就知道了她的想法,瞥了她一眼,淡道,“辨认短笛声音靠音色,不靠暗号。”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知道,这短笛大约又是崔恒开后门。 她迟疑着:“我没想到它这么贵重。” 崔恒不想听她说这些,都是他不爱听的。 崔恒自己扭头气了一会儿,洛婉清也不说话。 两人静默着,过了许久,他叹了口气,似是无奈:“下次给我撒个谎吧,骗骗我也好。” “我不想骗你。” 洛婉清实话实说。 崔恒动作一顿,随后摇头道:“我以后再也不听你说这些鬼话。” “那你以后别撒谎了。”洛婉清轻声道,“是你给我的就是你给我,是我应得的就是我的,不必骗我。” “我就喜欢骗你。” 崔恒不耐,他从床上起身,淡道:“这毒太过剧烈,我找人给你配药去,你好好休息吧。” “崔恒,”洛婉清叫住他,抿唇道,“你同司主说吧,不必包庇我。” 崔恒回眸看她,就见洛婉清黑白分明的眼里满是认真:“你对我的好,我心领了,但我不想牵连你。” 听到这话,崔恒勾起嘴角,冷笑出声:“反正想杀谢恒是吧?” 洛婉清动作一顿,迟疑着道:“也未必杀他。” 见洛婉清这么实诚,崔恒气不打一处来。 “未必”,那就还有想杀的想法。 他深吸一口气,摆手道:“知道了,我会同司主说的。你先休息,好好活着吧你!” 说完,他便推门走出去。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抿了抿唇,最终还是躺了下去。 得了崔恒答应,虽然有些忐忑,不知道谢恒打算怎么处理她,但总算舒服了许多。 崔恒对她关照太多了,多到了超出正常的范畴,她不知道到到底出于什么缘由,但无论什么,只要他是对她好,她都不想因此牵连他。 她做的事监察司未必能容,崔恒毕竟是监察司的人,或许还是谢恒的表亲,崔氏能留在监察司,必定承的是谢恒的恩情,崔观澜,永远站在谢恒那一边。 她可以不闻不问和他装傻充愣,但是利用他人的感情达成目的,她与江少言又有何不同? 而且,说开了,崔恒对她失望也很好。 她说崔恒心软,但她有何区别呢? 崔恒这个人啊,就像是温柔乡,相处越久,越容易沉溺。但是她这一路,又哪里容得下半分心软? 他还是别对她这么好为好。 她垂下眼眸,静静看着自己胸口血色鲜艳的伤口,听着他走远。 等他的声音彻底消失,洛婉清才放松下来,干脆瘫到了床上。 明日谢恒应该就会知道这件事,会召见她,到底要怎么利用好谢恒,她还得好好盘算。 洛婉清在脑子里开始打算盘时,谢恒走出房间,提步上山。 青崖正带着文书过来,看见谢恒,青崖抱着文书跟在谢恒身后,轻声道:“公子,玄山和朱雀今夜翻了整个监察司,都没找到人。” “嗯。”谢恒应了一声,似在思索。 青崖看了一眼谢恒的神色,见他没有追问,便明白谢恒是知道谁在偷听了。 能让谢恒包庇的,现下只有一个人。 青崖笑起来:“是柳惜娘?” “是。” 谢恒拨弄着手上千机的珠串,答得直接:“我打算让她明日来见我。” “见您?”青崖有些意外,“这么快么?我还以为您打算再养养。” 谢恒没有说话,他踏着台阶,想着抵在他脖子上的刀,好久,才道:“青崖。” “公子请讲。” “她将刀抵在我脖子上了。” 这话出来,青崖愣了一下。 谢恒平静开口:“这把美人刀太利,我不能再磨了。她是要为我所用,还是为我所折,她得选。” 听着谢恒的话,青崖放下心来,他扬起笑容,温和道:“公子自有打算。” 谢恒闻言扯了扯嘴角,没有多说。 打算? 有什么打算,他这是失算。 他过往一直以为这世上需要注意的,是那些锋利的刀,如今却才知道,这种没有开刃的宝刀,才最危险。 她诱他打磨,他以为自己有把握的能力,所以培养她,放纵她。 直到今夜,他才突然意识到,这把刃已经可以抵在他脖子上了。 或许是那双眼睛太引人,或许是她满身是血、驾马朝他而来那一刻太过惊艳,也可能是她那一身骨血由他所塑,又可能是成长太快太引导者有成就感…… 无论是什么,她身份未定时,已经能够将刀抵在他脖子上,这就是事实。 她问他为何生气,为何不问他其他事。 他也想了许久。 为什么生气? 或许是因为一路看着她成长过来,太过于沉溺于她所给予的“需要感”,不知不觉,他就将她划入了一个过于亲密的界限。 他本就不是什么谦谦君子,小时候他就爱吃独食,长大后这暴烈脾气,似乎也未改半分,只是掩藏得好罢了。 她是由他亲手引导入门,一身骨血皆为他所塑。 他自然而然就想,她是他的一把刀,她属于他。 一切可以为自己所用,一切尽在他掌控之间。 然而如今回想,他却骤然发现,其实没有。 他没有真正意义上掌控过她。 东都路上他当她是杀手,想试探她,打算杀了她,最终她却搏命而来,让他因愧生怜,为她塑骨。 她参加监察司考核,一人护住秦珏,算计爆杀赵语嫣,监察司上下震动要处理她,他当她是与他人博弈的棋子,想将这把不知道哪里来的利刃彻底驯服为自己所用,最后却在这一夜,被她用刀抵住了脖子。 他对她小意温柔,想让她死心塌地,但转过头来,她却信任秦珏都高过他,反倒是他自己,恼羞成怒,卑鄙难堪。 …… 她的一切都太出乎他的意料。 自以为是猎人,却被猎物咬住了要害,还有比这更荒唐的吗? 谢恒自嘲一笑。 若她是个普通女子还好,可她偏偏不是。 她与风雨阁联系密切,身份成疑,若她当真是个杀手,假以时日,她的确可能,让他命丧她手。 这样的危险让他迅速警戒,甚至可以说是仓皇退出。 远超出他的打算。 谢恒思索着,回眸看了不远处女子住的小楼一眼。 风拂过他带着薄汗的墨发,他看着那小楼点起灯火,唇齿便忍不住想要轻唤那个名字。 惜娘。 这样单独一唤,他才意识到自己为何这么喜欢叫她的名字。 原来,从这个名字起,就是一种指令和引诱。 惜、娘。 33. 第三十三章 你听我的,我让你杀他。…… 崔恒走出门去,洛婉清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便睡了过去,近天亮时,女侍走进屋子,恭敬道:“司使,观澜公子给您带了药,让您喝完药休息一下,司主要见您。”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上一紧,故作镇定应声:“好。” 说着,女侍将药和早点一起端上来,放在桌上后便离开。 洛婉清从床上起身,嗅了嗅药的味道,都是顶尖的解毒药材,不知道崔恒哪里去给她找来的,她抿了抿唇,仰头喝了下去,随后从旁边取了杯冷茶,灌下去后,才将药味冲淡了些。 喝过药,她给自己塞了几个桂花馒头,就开始洗漱准备见谢恒。 昨晚她让崔恒不要包庇他,就知道谢恒必定会召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其实她也考虑过是不是要让崔恒将她的事瞒下去,但一来,她不想欠崔恒人情,牵连崔恒;二来,崔恒毕竟是监察司的人,他未必真正站在她这边。 崔恒待她好,她知道。 她有自知之明,自己如今生这一张脸,若是说男女情爱,这是决计不可能的,崔恒于她,大约就是从东都一起过来那点情谊,他的愤怒,更像是孩子之间,他以为的好朋友却和其他人玩耍一般的不满。 这点感情,对崔恒算不得什么,但对于柳惜娘而言,她现下所剩不多,便倍加珍惜。 倒宁愿冒死一见谢恒,也不想让崔恒再牵扯进这些事来。 而且见谢恒,或许也是一个机会。 以谢恒的身份,她从新任司使一路走到谢恒身边去,成为他信任的、能刺杀他的人,需要的时间太长了。 且不说张九然的蛊虫熬不熬得了这么时间,她家人放在相思子手中,多一日,她都觉得不妥。 她如果能留在谢恒身边,便多了和相思子谈判的筹码。 可她怎么留? 主动和谢恒说,相思子让她杀他,让他配合一下,他们一起把相思子端了? 洛婉清一想,便有些想笑。 若是说这个理由,那必然要和谢恒说明,相思子为什么找她杀他,无论是柳惜娘本身风雨阁杀手的身份,还是洛婉清冒名顶替死囚的身份,都够事后谢恒把她光明正大处死。 而且,就算谢恒接受了她的身份,但她的目的是蛊虫和她家人,谢恒的目的是相思子,她没有能够制衡谢恒的手段,若相思子拿出她家人来威胁谢恒脱命,她怕是保不住家里人。 就算保住了她家里人,她家人和她牵连在一起,也不过是从一个狼窝,到另一个虎窝,永远是威胁她的人质,又有什么区别? 她必须把她家里人和自己分开,将她家人送走,永远不能威胁到她。 她只能暗中让谢恒为她所用,若是直接和谢恒合作,那就是与虎谋皮。 更别说,说不定谢恒生来高傲,她提出合作,他觉得她人微卑贱,没有合作价值,直接杀了她也有可能。 合作不了,那就只能是稳住谢恒,留在他身边。慢慢和相思子谈判。 可怎么稳? 她必须要给出一个合理窃听他的理由,然后,再让谢恒主动将她留在身边。 窃听谢恒,肯定是重罪,因为这证明她对谢恒心怀不轨。 可…… 窃听李归玉呢? 想到昨夜崔恒直接怀疑到李归玉头上,洛婉清突然找到了突破口。 在崔恒眼里,她盯上的是李归玉,所以将短笛给张逸然。 对谢恒心怀不轨不可原谅,但李归玉可不是。 昨夜听谢恒和李归玉的谈判,他并不打算和李归玉结盟,甚至还因洛婉清与李归玉起了龃龉,如果她盯上的是李归玉,谢恒可能不仅不会杀她,还会留她。 可她为什么要盯上李归玉? 洛婉清摩挲着手上千机,试图将自己从“洛婉清”这个身份抽离出来。 人思考问题时,总是会将自己已知信息混杂在一起,就很难站在其他人角度去思考他们。 对于洛婉清来说,她知道自己的身份,张九然的身份,相思子的存在,可对于谢恒呢? 谢恒拿到的,应该就是监察司对死囚查过的信息,按照他们查的信息,那谢恒眼前的柳惜娘,应该就是盐帮小舵主,出身扬州,因为家贫被盐帮帮主买入盐帮,成为一个盐帮小舵主。 之前的信息,相思子应该都为张九然抹干净了,不然张九然也不敢混进监察司。 一个盐帮小舵主,为什么要盯上皇子李归玉? 柳惜娘和李归玉能有什么联系? 抛开张九然的过往,柳惜娘和李归玉唯一的牵扯,就是…… 洛婉清? 想到这里,洛婉清突然意识到,当初她和张九然挖了水牢的墙去告状,这么大的事情,牢房居然没有降罪,水牢的墙补上就算了,都没有惩处或者严查,仿佛是没有发生过这件事。 如果没有上面的吩咐,下面狱卒会这么放过他们吗? 如果有吩咐,是谁吩咐? 谢恒? 如果是谢恒,那他应当是查过她是怎么过来告状,和柳惜娘一起打架入水牢之事,谢恒……或许也知道。 有了这一层关系,若是说是她与洛婉清相交,洛婉清让她来盯李归玉,那也就说得通了。 这个理由,半真半假,随便谢恒取证去查,都能圆上。而以昨夜,谢恒对洛婉清所展现出的愧疚之情,或许她能讨到一条出路。 唯一的问题只有—— 若谢恒知道柳惜娘和洛婉清有过交集,谢恒关注过洛婉清,那么洛婉清走之前自撞火盆毁了容貌一事,他知道吗? 他若知道,他会不会怀疑她和洛婉清…… 怀疑什么? 想到这里,洛婉清突然清醒,打住了继续怀疑的念头。 她知道得太多,便总会陷入自我审查怀疑,但跳出她所掌握的信息,站在外人角度,谁会想到一个大家小姐,这么短时间能成为一个杀了赵语嫣的人? 洛婉清只是流放之罪,如果她没有做那个预知的梦,谁都不会想到她会死在流放路上,洛婉清没必要为柳惜娘一个死囚抵罪。 而柳惜娘,她与洛婉清萍水相逢,也没有必要为了另一个人,将周身内力全部给她。 任何人都无法理解这两个女子的选择,而且如今“洛婉清”已死,只要她家人没有被相思子暴露,她咬死自己是柳惜娘,哪怕是谢恒,也拿她没有办法。 梳理清思路,洛婉清平静下来,她握着手中千机,转头看向窗外后山方向。 这时候,她终于有余力能够思考昨夜谢恒和李归玉的对话。 相思子让她去窃听两人对话,她虽然是抱着探查谢恒立场的想法过去,但是她很清楚,谢恒是选择了李归玉的。 上一世,他们就是同盟,谢恒一手辅佐李归玉登上皇位,李归玉将他千刀万剐。 听相思子的语气,也确认李归玉手中必定有谢恒需要的东西。 然而昨夜,谢恒却因为洛婉清拒绝了李归玉。 为什么? 她确信,她与谢恒过去从未有过交集,难道谢恒真的就只是为了一份愧疚,就拒绝了和李归玉的结盟? 若是如此,那心性当真是个心性绝佳之人,上一世,他怎么会与李归玉合作? 洛婉清想不明白,但也容不得她多想,她起身洗漱,随后便听门外传来朱雀的声音:“柳司使,司主召你。” 听到这话,洛婉清缠绕千机珠串的动作一顿,随后深吸一口气,走出门外,打开大门,恭敬道:“是。” 朱雀见她从房间出来,没有多说,上下将她一打量,便道:“把千机撤了。” 洛婉清不敢反驳,立刻将周身利器撤走,交给了朱雀身后人。 随后朱雀便让女使查了她周身,确认没带利器后,领着她往后山走去。 因为准备好说辞,她心中倒是沉定,一路跟着朱雀上山,便来到最初拜见谢恒时的院落。 清晨阳光正好,谢恒坐在长廊上,正低头审阅着卷宗。 他一身素白单衣,似乎是刚刚起身,长发用玉带半挽,看着极为闲适。 但哪怕是随意姿态,他周身也带这一种浸润在骨子里的矜贵,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尺拦在他周身,一举一动都用尺度量过,让人不敢放松半分。 他身边跪着一个青衣青年,神色温和,正在煮茶,见朱雀带着洛婉清进来,青年抬头笑笑,给谢恒端过一杯茶,温和道:“朱雀回来了。” “青崖哥。” 朱雀打了个招呼,随后朝着谢恒恭敬行礼:“公子,人带回来了。” 洛婉清听他们说着,上前一步,单膝跪下,恭敬道:“属下见过公子。” “嗯。” 谢恒应了一声,声音淡淡,随后开门见山,直接道:“解释。”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这么直接,竟然是问都不多问,直接断定昨夜是她? 洛婉清一时有些不敢答话,怕谢恒问的是其他事,她自己不打自招,暴露太多。 谢恒见她沉默,便知她想法,抬眼道:“昨夜为何无召上山?” “属下,”洛婉清心跳得有些快,她没有遮掩这种紧张,只低下头,咬牙道,“属下是追着三殿下而来。” 这个答案似乎出乎在场所有人意料,便是谢恒都是一顿。 他抬起眼眸,似是不解,皱眉道:“李归玉?” “是。” 洛婉清如实回答,谢恒摩挲着茶杯,他盯着她,眼睛似乎是能看穿一切的明镜,冷静道:“如实说来。” “卑职受人所托,要多加关注李归玉,故而请人盯住他。昨夜他半夜出行,帮我盯梢之人告知得晚了些,我急急想赶过去时,却发现他来了监察司。” “为了追他的行踪,你就不顾禁令上了山?”谢恒明白了她的意思。 “是。”洛婉清赶忙解释,“但属下无能,山上机关众多,属下来得太晚,并未听到什么。” 听到这话,谢恒轻轻“呵”了一声,洛婉清听不出是嘲讽还是些其他。 旁边朱雀轻嗤:“能上山就是你本事,还谦虚什么?” 洛婉清不敢说话,谢恒想了想,继续追问:“盯着三殿下可是搏命的事情,何人所托,让你如此拼命?” “是……”洛婉清面露迟疑,似乎也觉自己说话荒唐,但她还是说了下去,轻声道,“是萍水相逢一位朋友,她救过我,我为报此恩,搏命也无妨。” “她与李归玉有仇?” 谢恒漫不经心询问,似是并不相信她说的话:“三殿下流落民间虽久,但一直声誉极佳,你什么朋友,能和他结仇?” “她只是一位闺阁小姐,人微言轻,与三殿下相比,她的确不足挂齿。但救命之恩,却遭灭门之祸,”洛婉清抬起头来,看着谢恒:“这是血海深仇。” 谢恒闻言,喝茶动作顿住,他抬起头来,皱眉开口:“你朋友是谁?” “我进监察司那日,刚听见她死讯传来。” 洛婉清看着谢恒,神色平静:“她叫洛婉清。” 周遭所有人顿住,谢恒盯着她的眼睛,许久,他轻笑了一声。 他站起身来,从长廊上赤足而下,走到她面前。 “柳惜娘,你知道我生平最恨什么?” 他垂眸看她,光是这么站着,洛婉清便感觉一种无形的压力从头顶压下来。 他仿佛什么都知道,容不下一句假话。 洛婉清控制住自己疾驰的心跳,平静道:“属下不知。” “我最恨别人自作聪明。我最后给你一次机会,”谢恒目光微深,“说实话。” “属下说的都是实话!” 洛婉清抬起眼眸,她竭力遏制住自己每一块试图表达情绪的肌肉,每一次呼吸。 面前人像是一头盯着她的猛虎,一尊审判之神,她只要有任何纰漏,对方便会猛地扑上来,咬断她的咽喉。 她完美控制着所有情绪,完全忘却自己本身身份,扮演着那个为友出头的柳惜娘,露出愤怒之色,只道:“属下窃听公子谈话,的确有罪。但属下为友报仇,这难道不应当吗?为何公子不肯相信,非要认为属下有加害之心?” 这话让谢恒一顿,他垂眸盯着眼前人,一时竟有些辨不出真假。 “那风雨阁呢?” 谢恒冷声追问:“入监察司第二夜,你半夜潜出监察司,与风雨阁人接触,为何?” “属下半夜出行,是为接回之前抵押在医馆的马匹。”洛婉清一听,便知崔恒是将她全供了,她立刻否认,“半路遇到风雨阁人追杀,曾有交手,不曾有私交。” “那你单独甩开崔恒,在外……” “是去找李归玉,之后找张逸然为我盯梢。”洛婉清打断谢恒,叩首在地,“公子,属下所说句句所实,还望公子明察。” 这话让谢恒顿住,在场人面面相觑。 谢恒盯着她,面前人滴水不漏,如不上刑,他竟是无法再推进半分。 可上刑…… 她塑骨都熬过来了,他就算把她废了,把她剐了,也未必能套出真话。 两相对峙,在场陷入静默。 片刻后,谢恒唤了一声:“青崖。” 闻言,青崖便知道了谢恒意思,他轻笑起来,从一旁拿过卷宗,温和道:“那按柳司使所说,你这位朋友,是洛家那位大小姐洛婉清吧?” “是。”洛婉清应声,声音沙哑几分,“是她。” “按资料,柳司使乃一位混迹江湖的盐贩,洛小姐乃闺阁千金,你们怎么认识的?” 青崖展开卷宗,温和追问。 洛婉清垂眸,平静将她和张九然的相识说了一遍:“在扬州监狱时,我们在一个班房,我与班房中王七娘起了冲突,刚好她与王七娘不和,就帮了我一把,我们就认识了。” 她说,青崖问,青崖问得很仔细,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 他一面问,一面做下笔录,等到最后,青崖都皱起眉头,看向洛婉清。 谢恒看了青崖一眼,青崖迟疑片刻,缓声道:“世上没有完美的谎言,一切都有迹可循,柳姑娘,你所说之事,都是可以找到人核对映证。你在监察司,应当知道监察司的手段。” 青崖劝着她,似是为她着想:“你若现在说实话,公子还可以有些余地。若是我们查证之后再说,你怕是死牢都回不去,只能进诏狱了。” 听到“诏狱”二字,洛婉清脑海里蓦地闪过那张挂着的人皮。 她心上发冷,面上却不动声色,只道:“请公子彻查。” 谢恒没有出声,他一颗一颗拨弄着手上千机珠串,似是在想什么。 所有人都在等他开口,没人敢贸然出声。 等了许久,谢恒终于垂眸,平静看向洛婉清,只问:“按你所说,李归玉与洛婉清乃深仇大恨,你乃她友人,她如今既死,那你是必杀李归玉了?” 洛婉清一愣,没想到谢恒问的竟是这个。 她似乎进入了一个误区。 她听见谢恒关心洛家消息,听见谢恒为洛婉清拒绝李归玉的同盟,她下意识就当谢恒并不在乎李归玉死活。 可这是监察司,执掌刑罚之地,隶属朝廷,如果谢恒对李归玉没有什么想法,她想杀皇子,监察司能容她? 但她之前说得信誓旦旦,已经是一个重情重义,为了十天情谊可以搏命之人,此刻改口说她不打算杀李归玉,她之前的话,便都没了可信。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终于有了一滴冷汗落下。 她不能再推翻自己之前的话,她只能赌一把。 她闭上眼睛,只道:“公子,以李归玉的心性,昨夜您拒了他,又提及婉清,他不会善罢甘休。” “笑话!” 一旁朱雀嗤笑,“他什么能耐,能威胁公子?” 洛婉清没有理会朱雀,想要继续劝说。 只是才开口,就听玄山有些慌乱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公子!”玄山从未如此激动,所有人齐齐看去,就见他竟是连洛婉清还在都忘了,急道,“白离姑姑出事了,她影使重伤回来,只留了一句话。” “说。” 谢恒直接开口,玄山喘息着开口:“李归玉以亡妻之名,在卧室为洛婉清立了牌位。” 这话让在场人有些不解,朱雀直接道:“什么意思?” 没有人敢说话,洛婉清听着,却很平静。 江少言当真给她立了牌位。 他倒也当真如她所知那样故作深情。 牌位立在卧室,是不想让人发现,白离大约就是发现了这事,加上李归玉和谢恒结盟失败,李归玉杀鸡儆猴罢了。 她昨夜就知道李归玉不会就这么算了,但没想到他比她想象中还狠,动作还快。 谢恒刚刚拒绝他,他就把白离接近于死讯的消息传回来。 白离作为监察司四使之一,居然说杀就杀,他倒是一点都不顾忌谢恒了。 洛婉清思索着,垂下眼眸,没有出声。 所有人静默片刻后,玄山终于低着头,红着眼眶沙哑开口:“公子,此事……” “尸体呢?”谢恒声音冷静得可怕。 玄山一愣,随后立刻意识到转机,忙道:“姑姑被追到山崖,现下还没找到尸体。” “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是。” 玄山立刻应声,叫上其他人就急急赶了出去。 院子里一下只剩下洛婉清谢恒两个人。 洛婉清垂着眼眸,思索着方才发生的事。 白离是监察司最顶尖的探子,看所有人的反应,应当与监察司的人感情深厚,她出了事,监察司绝不会善罢甘休。 她方才说的话,谢恒未必相信,但是,有时候,真假不重要,重要的是有用。她若有用,谢恒至少暂时会留她。 白离在李归玉那里出事,监察司现下不可能再派探子到李归玉那里送死。 反而是她这个有怀疑嫌疑、又与李归玉有深仇大恨的人,成为了去刺探李归玉最好的棋子。 如果她能争取到这个机会,谢恒或许会特别看重她。 她越接近谢恒,相思子对她越富有期待,这样一来,她也有更多筹码,去和相思子谈判。 这些信息往脑子一过,她思索着,果断开口:“公子,属下愿将功赎罪,为白虎使报仇。” 听到这话,谢恒转眸看过来。 洛婉清匍匐在地面,不敢抬头,只道:“属下知道公子对属下还心怀疑虑,刺探三殿下一事极为危险,公子不妨让属下前往,若成,自是最好,若败,卑职死不足惜。” 谢恒没有出声,他盯着她的脊梁,似乎是看明白了一切。 他静默着,许久,他缓步上前,垂眸看向半跪在地面的人,轻声开口:“抬头。” 洛婉清一愣,心知谢恒是有了打算,却不明白他想做什么,她迟疑着抬起脸来,仰头看着身前神色冷淡的公子,就见对方看着她的脸,平静询问:“你想为洛婉清报仇?” 这话出来,洛婉清便明白谢恒的意思。 他同意了! 他对李归玉起了杀心。 谢恒对李归玉有杀心,不提到底能不能杀了李归玉,但至少,这一世,李归玉的同盟没了。 想到能杀李归玉,她整个人都有些激动。 她克制住太过强烈的情绪,伪作一位打抱不平的友人,只道:“是。” “不惜一切代价?” “不惜一切代价。” “好罢。” 谢恒语气似是无奈。 他弯下腰来,抬手握住洛婉清下颌,凝视着她的眼睛,仿佛在开一个玩笑一般,云淡风清:“那就换张脸吧。” 洛婉清微怔。 谢恒眼眸微垂,发丝自然垂下,任由清风拂过,带着冷香撩到她面颊之上。 公子如玉琢神祗,矜贵自持,他凝视着她的眼睛,手指摩挲过她脸上伤口,平静道:“你听我的,我让你杀他。” 34. 第三十四章 那是一张和他记忆中相似又…… 听见“换脸”二字,洛婉清不由得有些诧异,下意识出口:“换脸?” “李归玉不是常人,”谢恒的手指触碰在她的伤疤上,似在查探,一面看,一面平静道,“普通人难以近身,只能用非常手段,主动靠近不可,只能他来抢。我要给你换一张他一定会要的脸,你才可能靠近他。但是,”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换别人的脸,你愿意吗?” “谨听公子吩咐。” 洛婉清立刻低头应声,谢恒动作微顿,他盯着她,许久,终于道:“好。” 说着,他松开捏着她下颌的手,直起身来,轻声道:“出院门找竹思,今日开始你就待在后山,出门不必问我,找玄山就行。明日我让钟老上来为你换脸。” 洛婉清不敢多话,恭敬道:“是。” 谢恒没有多说,径直往屋内走去,走到一半,他停住脚步:“柳惜娘。” 洛婉清抬眼,就见对方侧脸回头,认真看着她:“你的每一句话,我都会让人到扬州验证。” 洛婉清不由自主握拳,对方垂下眼眸,转过身去:“你只有一次选择的机会,好好珍惜。” 说完,谢恒便提步进门,身影消失在院中。 见谢恒离开,洛婉清从地上起身,皱眉思索着谢恒的话。 珍惜? 之前崔恒也同她说这话,她到底要珍惜什么? 洛婉清想不明白,她走出小院,刚出院门,就听一个少女的声音响起来:“柳司使。” 洛婉清抬头,便见一个青衣少女站在门口,轻声道:“柳司使,奴婢竹思,这边请。” 洛婉清听到这话,这才反应过来方才谢恒似乎是要让她留在后山。 “崔观澜呢?”洛婉清不由得脱口而出,“他随我一起留在后山吗?” “观澜公子不居住在后山,但若有需要,观澜公子自会上山。” 竹思温和给洛婉清解答,领着洛婉清走到距离谢恒住所不远处的一个小屋。 洛婉清听着这话,意料之中,又还是有那么些许胸闷。 感觉像是离巢的雏鸟,忍不住回头看一眼出生时的温巢。 但她压住这种情绪,昨夜让人走了,又何必想着,总归是要走的。 她跟着竹思进了屋子,竹思站在门口,温和道:“柳司使请,如还有其他需要,柳司使可告知奴婢。” 洛婉清听着这话,走进屋中。 一进了房间,她便察觉奇怪。 这明显是一个女子居住的地方,胭脂水粉,发簪小衣一应俱全,明显是早就准备好的。 “公子这里日常还有其他女子居住?” 洛婉清不由得疑惑开口,竹思微微一笑,只道:“是为柳司使准备的。” 洛婉清握着发簪的动作一愣,竹思恭敬道:“奴婢先下去了。” 竹思安静退下,她走路声音很轻,明显是个隐匿能力极强之人。洛婉清握着发簪,环顾四周,一种难以言喻的焦灼涌上来。 她感觉这里像是一个火炉,每一个物件都在灼烧她,提醒她。 这个房间是为她准备的,但明显不是刚刚准备,也就是说,至少在昨夜,谢恒就已经打算让她留在这里。 她靠近他不是她的谋划,是他一手策划。 今日无论白离有没有出事,他都会将她留在后山,他图谋什么? 为什么? 他知道她偷听自己说话,知道她有种种可疑的行迹,没想着如何处置她,居然还要让她留下。 他昨夜就想杀李归玉了吗? 不。 洛婉清突然反应过来,终于注意到方才谢恒说话的语序——你听我的,我让你杀他。 我让你杀他。 对于谢恒而言,杀李归玉是一种奖励。 在此刻谢恒心中,她并不是杀李归玉第一人选,只是她求,所以他以李归玉为饵,“让”她杀。 他要的就是,她听他的。 他心里是如何认定她的身份,所以要要求她的顺从? 他每一句话、现下每一件事,似乎都在提醒,他早知道她来意不善,她说的话,他一个字都没信,他只是在纵容,让她归顺。只要她开口说实话,就可以的得到原谅。 可他凭什么不信? 洛婉清垂眸看着金簪,思索着自己方才说过的话,她每一句话都可以验证,尽管让他去查。 监察司做事的风格,她如今有个大概的了解,他们在查案时,是从有罪的角度去搜索所有的信息,但是在最后判案时,却要的真凭实据。 谢恒如今是在怀疑他,他提醒、让竹思提醒,用这个房间提醒,都是为了向她施压,然后再答应她的请求,好似她只要说出来,一切都可以原谅。 如果她真的是奉命而来杀手,此刻应当忐忑不安,时刻怕被发现,或许一个坐不住,就和谢恒招供全部。 但如果真的招了…… 洛婉清并不确定会是什么结果,但无论如何,她赌不起。 她不能这么贸贸然就不打自招,她要招,也要拿到保命底牌,才会开口。 比如说,她至少要成为谢恒心里,最合适用接近李归玉的人。 白离如果活着,谢恒必然要救她,白离死了,谢恒也要为她报仇。 这样一来,纵使她暴露了杀手身份,那至少也要等到她杀了李归玉、没用之后,监察司才会追责。 到时候,若真要追责,她至少也没有遗憾。 想到这些,她心稍稍定下来,随后看了看周边,又有些高兴起来。 谢恒怀疑她,也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他将她看做杀手,一面警告,一面招揽,就是希望她反了相思子,那她就顺着他的意思,他不挑明,她也不直接言说,但谢恒便会给她许多便利。 比如说,像今日,留在山上。 这就是她和接下来和相思子谈判的筹码。 洛婉清想着,忍不住看了一眼山下。现下去找相思子有些太过扎眼,加上她身上毒素尚未散尽,还是休息一下为好。 她忍住马上下山的心情,在房间坐下打坐。 早上崔恒给的药极好,她休息了一日,便觉得身上好得差不多。 等到了夜里,她早早睡下,睡到半夜,她直觉房间有人,睁眼瞬间下意识拔刀,只是刚起了一半身,就被人一把握住手。 熟悉的音色传来:“是我。” 洛婉清愣愣抬头,就见崔恒带着面具坐在床边,他穿一身玉色锦缎华衣,腰上配着白玉,看上去平日没什么不同。 他的音色一直保持在秦珏的时候,她至今没听过他真实的声音。 她呆呆看着他,两人静默片刻,洛婉清迟疑着将刀抽回来,坐起身来,疑惑道:“你怎么来了?” “本是不当来的。” 崔恒抿了抿唇,低声道:“但我听说了些消息,还是想来问问你。” “问什么?” 洛婉清茫然。 “我听说,你答应了换脸之事,”崔恒抬眼看着洛婉清,语气温和,“当真决定好了吗?” “有何需要考量?” 洛婉清不明白。 崔恒一愣,随后道:“你换的是一张别人的脸,你不介意吗?” 洛婉清听着这话,心绪一动。 若是放在过去,她还年少,莫说换一张别人的脸,就算是同别人穿了一件衣服,她也不乐意。 但是如今,她连身份都是别人的,又哪里在意一张脸? 而且,若她没猜错,那张脸…… 洛婉清笑笑,温和道:“只要能杀李归玉,一张脸如何?” “你这么想杀他?” 崔恒疑惑:“为什么?” “洛婉清死了,未曾完成的事,柳惜娘替她完成。” 洛婉清坦荡看着崔恒,没有半点迟疑。 崔恒眼中全是不解:“你和她认识并不长。” “与人相交靠时间长短吗?”洛婉清反问,崔恒没有出声。 两人静默下来,洛婉清想了想,终于道:“你来……就问这件事?” “嗯。” 崔恒点头,随后抬眼笑起来:“你决定好就好。” “若我不愿意呢?”洛婉清好奇。 崔恒挑眉,随后道:“那我就同谢司主说说,要不换个法子。” “你还有这种本事?” 洛婉清好笑,崔恒点头,用折扇轻轻敲了敲自己肩头,似是颇为骄傲:“鄙人在监察司,还是有些分量的。不过,主要也要看你表现。” “我的表现?” 洛婉清直觉不对,用笑容压着戒备,看着面前青年:“我什么表现?” 崔恒看着洛婉清的样子,似是有些伤感。 他伸出手来,捂住洛婉清眼睛,叹息出声:“咱们还是别这么说话罢。” 洛婉清垂眸,她看不见前方,只觉自己睫毛刷过崔恒掌心,对方手微微一顿。 两人静默片刻,崔恒温和道:“我有些事,要远行一段时间,咱们就先不见面了。免得你骗我,也免得我骗小姑娘。” 洛婉清明白崔恒的意思。 走到现在,谢恒怀疑上她,不管是要她执行监察司的任务,还是试探他,她和崔恒都不可能保持那种“你不问我,我不疑你”的状态。 两人继续相处,不过是互相欺骗。 她压着情绪,只问:“那你身上的毒……” “留着吧,那点毒于我无碍。” 崔恒一笑,温和道:“等你我再见,你再给我解药吧。” 洛婉清一顿,瞬间想起之前她中毒时他给她喝的血,她隐约意识到他的身体似乎与常人不同,但是又不太敢确认。 只是崔恒不愿拿,她如今也来不及做,只能轻轻应声:“好。” 崔恒看着她好似孩子一般的样子,似乎是无奈。 他想了想,还是开口解释:“监察司权力太大,卷宗朱笔一字,就是人命,自创建以来,有太多人想杀谢恒。” 洛婉清没明白他要说什么,却还是静静听着。 “但他的命不是自己的,他有太多要庇护的人,不能有任何纰漏。所以他活得很小心,他若对你严厉,万望不要计较。” “你不怕我是坏人吗?” 洛婉清没听明白这番道歉。谢恒怀疑她理所当然,他为什么要提前道歉? 然而听她问话,崔恒只是轻笑。 “坏人就让谢恒对付吧,我只当你是那个什么都不会的好苗子就好。若你是坏人,”崔恒意味深长,“那我大概见不到你了。” 说着,崔恒放下遮住她眼睛的手,洛婉清疑惑看他。 崔恒端望她片刻,终于道:“那既然你无意见,我便走了。” “嗯。” 洛婉清没有挽留。 崔恒拍了拍她的肩,似是安慰,便起身离开。 洛婉清没看他离开的样子,等他走了,她才转头,看了一眼门外。 而后她躺了回去,闭上眼睛,近乎一夜未眠。 等第二日清晨,竹思早早便来叫她,她梳洗之后,被竹思领着出门,到了谢恒的院落。 一进院子里,就见谢恒正在和一个老者喝茶,老者年过花甲,头发半白,却精神奕奕,正和谢恒感慨着:“我早就让白离别干了,她这么大把年纪,哪个妇人像她一样还在当探子的?她就是放心不下你……” “公子。” 竹思打断老者说话,恭敬道:“柳司使来了。” 听到这话,谢恒端着茶,和老者一起转过头来,老者将她上下打量了一圈,随后看向谢恒:“就是她?” “嗯。” 谢恒应声,回头看向茶桌上的茶宠。 老者从长廊上走下院子,蹲下身来,盯着洛婉清看了看,思索着道:“是烫伤啊,皮肉都坏死了。” 说着,老者抬起手来,摸了摸洛婉清脸上的骨头,一边摸一边看着,继续点评:“顶好的骨相,以前应该是个美人,怎么搞成这样?不过倒也不难。” 老者回头,看向谢恒:“你打算把她弄成什么样?” “朱雀。” 谢恒唤了一声,旁边朱雀立刻应声上前,恭敬道:“钟老,这个女子。” 说着,朱雀落下一幅画卷,所有人都朝着画卷看过去,就见画上是一个穿着囚服,赤足散发奔来的女子。 这画明显是新作不久,墨迹都很明艳,画上女子虽然衣着狼狈,但是五官生得精致绝美,这分狼狈只让她显得楚楚可怜,令人倍加怜惜。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画。 这应当,是她第一次见谢恒的样子。 “按照这个姑娘的样子,给她一张脸。” 谢恒坐在一旁,抿了口茶,声音微冷:“十日,能做到吗?” “十日?” 钟老诧异回头:“这么急?” “白离的尸体没找到,但找到了一些痕迹,她应该是被李归玉的人提前带走了。” 谢恒轻敲着桌面,冷静分析着给钟老,淡道:“我要确认这位女子在李归玉那里的分量,才好谋划下一步。十日是我的极限,越快越好。” “这样……倒也不是不可以,就是下点猛药,让伤口好得快些。” 钟老思索着,随后转头看向洛婉清:“你都当上司使了,应该不怕疼吧?” “全凭钟老安排。” 洛婉清恭敬出声。 钟老点头,随后又有些疑惑:“你为什么非得换脸这么麻烦?搞个面具不就好了?” “你以为之前的探子是怎么死的?” 谢恒瞟了钟老一眼,淡道:“面具都看不出来,李归玉能杀白离?” 钟老一噎,随后点头道:“也是。那姑娘,”钟老转头看向洛婉清,“咱们走吧?” 洛婉清点头,朝着谢恒行了个礼,便同拿着画的朱雀一起,跟着钟老一起往内间走去。 钟老一面走,一面自我介绍:“姑娘您不认识老朽吧?老朽叫钟灵枢,是一位大夫,平日喜欢研究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换脸这事儿,天下间独我一家,我手艺好得很,你放心。” 洛婉清听着,不敢出声。 钟灵枢的名字,在杏林那是连念出来都是种冒犯。 一代神医,学生无数,是大夏所有学医者最敬仰的存在。 可她的身份只是个盐贩,她不敢贸然开口,跟着钟灵枢走到早已准备好的房间,房间里站着药童,钟灵枢净了手,指了指一张半卧着的床上,同洛婉清道:“姑娘躺上去吧。朱雀,”钟灵枢指挥着朱雀,“将画挂在那儿,我好看着改。” 朱雀赶紧应声,将画挂在洛婉清正对着的方向。 洛婉清看着画上的自己,有些哭笑不得,没想到兜兜转转一圈,最后居然还是要用上自己的脸。 钟灵枢在旁边指挥着药童,准备着刀具,过了一会儿后,他坐到洛婉清头顶方向,抬头看了看画作,又看了看洛婉清,突然出声:“奇怪。” 洛婉清意识到什么,心头一紧,开口道:“钟老是说什么奇怪?” “你这骨相,完全不需要动啊?”钟老抬头看了看画,又低头看了看洛婉清,迟疑着,“你们本来就长得相似?” 洛婉清手心带了汗,钟老用刀子在洛婉清脸上比划了一下,似是有些下不去手,思考着到:“好像皮肉修复一下就行了,这是什么缘分?” “钟老,”洛婉清斟酌着开口,“骨相有相似,能不能相像,还是要看钟老的手艺的。” 听到洛婉清这暗暗夸赞,钟灵枢有些高兴,他点头道:“你说得是。” 说着,钟灵枢从旁边拿了一碗麻沸散,给洛婉清喝下去,安慰道:“睡一觉吧,醒过来疼上几日就好了。最后长得如何还是要看你体质,不过你放心,再怎么也比你现在好看。” 洛婉清没说话,乖乖喝了麻沸散。 其实难看一些也无妨。 至于像不像,她有些难以预料。 就像钟灵枢说的,骨相固然重要,但是皮相才是最后呈现,她会恢复成什么样,要看她的体质。 麻沸散喝下去,没一会儿,她就没了知觉。 等她醒过来时,她满头都被包上了绷带,脸上火辣辣的疼。 旁边是叮叮当当的盆响,钟灵枢见她睁眼,转头看她:“姑娘,醒了吗?” 洛婉清说不出话,钟灵枢在一旁净手,一面净手,一面道:“我没大动,就把你眼睛调整了一下,那姑娘眼睛是杏眼,相对你来说稍微稚嫩了些。你毕竟是个监察司使,还是清冷些适合你的气质。” 洛婉清静静听着,说不出话,钟灵枢站起身来,替她检查了一下,随后道:“我给你下了些猛药,你回去之后,每日打坐运功,借助药物快点恢复,若是够快……五日就差不多了。” “多谢钟老。” 她尝试许久,终于可以沙哑发声。 钟灵枢像个长辈一般,怜爱看着洛婉清,叹了口气:“你们这些孩子,受苦了啊。” 说着,他提步出去,转身吩咐了药童照顾洛婉清,便摆手道:“走了。” 洛婉清躺在床上,缓了一会儿,药童上前来,扶着洛婉清起身。 洛婉清觉得脸上火辣辣的疼,但是其他地方还好,她起身来坐了一会儿,随后站起来,同药童道别,便忍着疼走了出去。 她一个人走了几步,就见谢恒带着朱雀在门口等她,洛婉清一愣,随后赶紧朝着谢恒行礼:“公子。” 谢恒看着她,转头又看了一眼侍女,朱雀立刻意会,赶紧嚷嚷道:“来个人扶一下。” 洛婉清一愣,就看谢恒朝她点点头,随后便转身离开。 旁边侍女上前来扶她,朱雀转头看她,认真批评道:“你要坚强也不在等现在,我在监察司内受伤从来都让人抬着,出去小爷依旧是小爷。” “朱雀使说的是。”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笑起来。 只是她一笑就有些疼。 朱雀见状摆手,只道:“去吧,改天再笑,丑死了。” 洛婉清抿唇,点头告别。 她由侍女扶着回了房,随后便喝了钟灵枢配的药,按着钟灵枢的要求,开始运功打坐,借着药效,一遍一遍运转内力,促进伤口愈合。 一开始的时候,是觉得火辣辣的疼,但慢慢的,伤口就开始有些痒。 这种痒像蚂蚁爬过周身,她抓不出来,挥之不去。 等到半夜时候,痛痒加剧,她有些熬不住,干脆放弃打坐,在床上翻滚起来。 她大口大口喘息,用手一拳一拳捶打在墙上,翻来覆去许久,都没办法驱赶伤口愈合所带来的不适。 她也不知道自己是熬了多久,外面突然响起一阵古琴声。 声音很平静,像是狂风海浪中的一根定海神针,一瞬间让洛婉清意识清明起来。 她抬起冷汗涔涔的脸,朝着窗外看去,却也见不到人。 后面几日,就是一样的,打坐,泡药,反反复复。 到第五天时,钟灵枢终于回来,他带着人给洛婉清拆了绷带,仔细检查端详了一阵子,随后高兴道:“好,比我想象中还好!你看看。” 说着,钟灵枢将一面镜子放在洛婉清面前,洛婉清抬起眼眸,就看见镜子里自己。 和以前很像,又不太相似。 大概是眼睛变得更细长了一些的缘故,相比过去,整个人多了一分生人勿近的冷意,但是眼角微微上调,隐约间又多了几分妩媚。 除此之外,和过去那张脸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是不是太好看了?” 钟灵枢探过头来,看了看镜子,又看了看洛婉清,忍不住感慨:“当真是绝代佳人!我年轻时候怎么没遇到过这种美人?” “钟老!” 钟灵枢刚说完,朱雀便高高兴兴冲了进来:“行了吗?公子说要没问题……” 话没说完,朱雀就愣在原地,钟灵枢看见朱雀的模样,便笑起来,提醒道:“公子说什么?” “哦。” 朱雀这才反应过来,把目光挪过去,不敢看洛婉清,只道:“让柳司使过去看看,你们梳洗吧。” 朱雀转头离开:“我走了。” “嘿。小子!” 钟灵枢朝着朱雀背影点了点,随后看向静默着的洛婉清,有些奇怪:“你怎么这么平静?这张脸不够好看?” “钟老的手艺是极好的。” 洛婉清回头,颔首道:“是我有些被惊到了。” “也是你骨相好。” 钟灵枢点头,洛婉清心中一噔,她抬头看向钟灵枢,迟疑片刻,才道:“钟老,能否求您一件事?” “嗯?” 钟灵枢疑惑看过来,洛婉清抿唇,小心翼翼道:“我骨相相似,没受多大罪这事,能否不要告诉其他人?” “为何?” 钟灵枢不明白。 洛婉清笑了笑,温和道:“我还是想邀功的,若能让司主大人多怜惜几分,我日后也好走啊。” 听到这话,钟灵枢明白过来,随后点头道:“好说,美人说话,我都听。” 洛婉清知道钟灵枢玩笑,点头道谢:“多谢。” “赶紧梳洗吧。” 钟灵枢招呼了外面女侍进来,催道:“谢恒那小子等着呢,这可是他头一遭等女人。无事我先走了,有事找谢恒叫我。” “钟老慢行。” 洛婉清起身送着钟灵枢离开。 随后回头,便见女侍端了见水蓝色渲染广袖衫过来,洛婉清由她们侍奉着穿上着贵族小姐穿的衣服,外面笼上一层银文纱衣,随后挽起发髻,带上步摇,将千机带在身上后,便跟着人出了小院。 谢恒正和青崖在院中下棋,洛婉清由人引着到了长廊,还没行礼,就听谢恒道:“别跪。” 说着,谢恒捻着棋子挽袖,随意抬眸。 水蓝色女子身影映入眼帘,那是一张和他记忆中相似又不同的脸,记忆中那人朝他本来时,决绝又脆弱,像一块被敲碎的冰,尖锐又美丽散在人间。 然而此刻长廊上的女子,带着古井一般的沉稳,却又有着剑一般的锐利。 明明生着如此美丽温柔的五官,却都被周身清冷压了下去。 当时是,风吹四月桃花漫天。 女子抬手压袖,露出他亲手缠绕在手腕的千机,微微颔首,恭敬道:“公子。” 35. 第三十五章 互相埋伏 谢恒顿了不过片刻,便不着痕迹将目光挪走,淡道:“可以。” 洛婉清听不明白这声“可以”是什么意思,随即就听谢恒唤她:“过来吧。” 洛婉清闻言,走上前去,垂眸半跪在谢恒旁边,等着谢恒和青崖下棋。 谢恒一面落子,一面道:“五日后,李归玉奉命出东都巡查南营,会路过京郊,刚好有一批人贩子,五日后会运货出城,这几日你藏进去,五日后,你向李归玉求助,之后让他送你回家。” 谢恒说着,青崖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图,递给洛婉清。 “图上标着红点的位置,是你家。你是一位猎户的女儿,名叫清清,今年十九岁,进东都闲逛时被人贩子拐卖。” 青崖给洛婉清介绍着她的身份,听见“清清”二字,洛婉清心上一跳,但随后便明白,这是他们在努力伪造一个和“洛婉清”极为相似的人。 从名字、年龄,到面貌,他们的目标,就是和死去的洛婉清越像越好。 他们以为江少言为她供奉牌位,就是对她情深似海,但是她清楚知道,江少言并不是这样的人。 感情有,但绝不会影响他的抉择。 洛婉清不由得询问:“他若是不送我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任务了。” 青崖笑着看着洛婉清,似是提醒:“第一个任务,还是努力些吧。” 洛婉清闻言抿唇,随后道:“是。” “完成不了不要强求,”谢恒听她应声,额外提醒,“保命重要。” “是。” 叮嘱完毕,谢恒没有多说,挥了挥手道:“领她去准备。” 得了话,一直等在一旁的朱雀立刻开口道:“柳司使,跟我走吧。” 洛婉清同谢恒行礼,随后起身跟着朱雀往外走去。 走出院门,朱雀将一份文牒递给洛婉清,一面走一面吩咐:“这是你身份信息,你白日好好休息,把信息背熟,等晚上乔装打扮,咱们就出门去逛街。” “乔装打扮?” “那些人贩子拐人有讲究,你穿金戴银的,他们不敢拐。打扮素净些,我和你一起被拐。” “你也被拐?” 洛婉清好奇,朱雀点头:“是啊,你第一次出任务,万一被人宰了怎么办?我护着你,”说着,朱雀拍了拍胸,“放心,前辈带你。” 洛婉清转眸看了一眼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感觉有些微妙。 她轻咳了一声,恭敬道:“那我谢过朱雀使。” “不谢。” 朱雀摆手,同她在走廊分道扬镳,随后道:“晚上见。” 洛婉清拿着文牒和地图,低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便转过身去。 她把这个“清清”的资料背熟,等到下午,朱雀便带了妆娘过来,朱雀自己已经打扮好了,他就扎了个马尾,穿着褐色短衣,看上去就像一个贫家子弟,随时要去挖河运土的模样。 朱雀指了指洛婉清,同妆娘道:“去,给她打扮一下。” 妆娘闻言,立刻上前,给按着要求打扮了一番。 猎户的女儿,自是穿得肃静,粗布麻衣,一根木簪挽发,脸上清汤寡水,没有半点妆容。 但饶是如此,都遮不住洛婉清的姝色。 朱雀看着洛婉清装扮完毕,站起来,他点头:“好!你这长相,肯定被拐!” “我需要做些什么?” 洛婉清疑惑,朱雀摆手:“不需要做什么,我等会儿带你去那些人贩子的地盘,我去找工,你就在街上闲逛,逛自然些就好。哦,”朱雀想起来,立刻认真道,“要天真,蠢一点比较好。” 洛婉清点头,明白朱雀的打算。 见装扮完毕,朱雀立刻道:“走吧。” 洛婉清跟着朱雀出门下山,到了大街上,已经是天黑,朱雀领着洛婉清走到正街,满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两人肩并肩走在街上,洛婉清打量着周边,不由得好奇:“等会儿你怎么被拐?” 这些拍花子拐她这种美貌女子她能理解,拐朱雀一个少年做什么? “他们有个点,专门招工,招工完了,下点药,就运出东都,长得好看的送去南风馆,长得丑送到边境小国当奴隶卖。”朱雀认真解释,“人嘛,总是值几个钱的。” 听着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你们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线人在里面呆一段时间了。”朱雀看了洛婉清一眼,“咱们用完他们这一趟就收网,全抓起来,一个不留。” “这种案子你们也管?” 洛婉清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监察司只管大案,朱雀笑了笑,压低声道:“你知道这后面老板是谁在照应吗?” “嗯?”洛婉清好奇。 朱雀小声道:“东宫。” 这话让洛婉清睁大眼,她不可置信:“东宫还管这种事?” “门下人多了,东宫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我们不找他们麻烦,谁敢找?” 朱雀颇为骄傲,走过长街,他拍了拍洛婉清:“我去找工作了,你自便吧。” 说着,朱雀便转身离开。 洛婉清走在长街上,看着繁华的长街,回头又看了一眼路过的茶楼,想了想,干脆折回茶楼,进入单间,点了三杯碧螺春。 小二听到洛婉清点三杯碧螺春,动作迟疑片刻,立刻道:“好嘞,这就给您上茶。” 说着,小二折了下去,洛婉清坐在单间,等了许久,终于听见开门声。 她循声抬头,便见眉间点了一颗朱砂的青年推门而入,她有些疑惑,只道:“你一直待在这里?” “碰巧罢了。” 相思子笑笑,步入屋中,走到茶桌对面,撩起衣摆,跪坐下来,笑着道:“小姐想很久啊,听到谢恒和李归玉的谈话了?” 听到相思子的问话,洛婉清没有立刻出声。 李归玉和谢恒的对话只有她知道,结盟与否,现下相思子应该也没有消息。 但相思子既然知道李归玉会动身,证明李归玉身边有相思子的人,那白离出事,相思子应该知道。 相思子问这句话,是在试探她知不知道两人谈崩了的消息。 洛婉清思考着,遮掩道:“没听到,被李归玉发现了,打伤了我,我跑了。” “能从他手下逃脱,洛小姐武艺不错啊。” 相思子听着,给自己倒了茶,随后瞟了一眼洛婉清的脸,故作漫不经心:“洛小姐怎么换回自己的脸了?” “谢恒想在李归玉身边安排棋子,让我过去。” 相思子动作一顿,似是思考,洛婉清盯着相思子,只问:“你不是说他们会结盟吗?但我现下看,不是这样罢?” “互相博弈罢了。” 相思子闻言,确信洛婉清应该是什么都没听到,胸有成竹道:“李归玉有谢恒想要的东西,谢恒有李归玉想要的权力,他们走在一起,早晚的事情。” “谢恒想要的东西?” 洛婉清听不明白,继续道:“什么东西?” “本来这些是不该告诉你的,”相思子抿了口茶,神色微冷,“但你既然没有听到他们说话,我来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五年前,崔清平叛国一事吧?” “知道。”洛婉清皱起眉头,没想到相思子说起这个,不由得问,“有什么关系?” “五年前,北戎求和,李归玉当质子,与北戎王子交换,去了北戎,护送李归玉去谈结盟一事的,就是崔清平。然而北戎突然毁约,发动奇袭,崔清平不战而降,让北戎直取十城,至今未还。后来崔家便以叛国之罪清算,崔清平于宫中,一杯鸩酒,赐了个全尸。” 洛婉清听着这话,隐约有些记忆。 崔家叛国,连送十城,这件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她记得她父亲从边境赶回来,带着他们离开东都那天,街上还有人议论。 那些家国大事与她离得太遥远了,她并不关心,但如今想起来,仔细去搜索和崔清平有关的所有信息时,她隐约发现了不对。 崔氏叛国,不战而降,按理他应该是在北戎得到了高官厚禄,但是她却记得,在她离开东都那一日,她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听到了有人高呼之声。 “崔大人?!” “崔大人回来了?” 那时天还没亮,她家马车骤然停住,她父亲似乎想要卷起车帘出去,却被姚泽兰一把按住。 姚泽兰红着眼眶,一手揽着正靠着她膝头熟睡的女儿,一手抓着想要出去的丈夫,拼命摇头,压着声:“曲舒,走罢。” 洛曲舒死死捏着拳头,颤抖着无法动身,姚泽兰咬牙开口,命令马夫:“走!立刻走!” 洛曲舒闭上眼睛,痛苦坐下。 那时她年少,迷迷糊糊起身,就看自己哥哥朝着马车后窗爬了过去。 她也好奇,跟着哥哥过去,探起身子,从马车后窗看去。 就见是一位中年,衣衫褴褛,满身风霜。 他腰悬尚还染血的佩剑,带着断了一半的残玉,在晨光下,走进了那巍峨的百年都城。 后来,听楼上的人说,他就是这样一路走到宫城前,叩开了宫门。 有人说,他叩开宫门时,曾昂然出声,一声一声高呼:“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但这话,许多人都是不信的,只当是谣传。 因为他是降臣叛国之罪赐死,因为他的投降,导致边境十城尽陷,大夏先机尽失,曾经作为大夏天险的凤鸣关反而成为了大夏反击北戎最大的阻碍。 他一个降臣,谈什么出兵,谈什么主战? 五年过去,崔清平的名字已经在世人记忆中模糊,至少像洛婉清这样不关心朝政之人,已经不太记得他。 然而如今相思子特意提起,洛婉清终于察觉其中微妙,反应过来:“崔清平是冤枉的?” “我可没说。”相思子一笑,随后郑重道,“但谢恒相信他是冤枉的。” 所以他不惜从谢家除名,创设监察司。 因为谢家不会给崔清平讨一个公道,但谢恒要讨。 洛婉清串联起来,随后皱眉:“那这和李归玉有什么关系?” “李归玉,是当时唯一在边境、如今还活着、掌握当时所有机密消息之人。” 相思子倒茶,语气淡淡:“谢恒想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只有李归玉可以给他,谢恒为这个结果付出这么多,他有什么理由,不同与李归玉结盟?” 洛婉清没说话。 李归玉和谢恒没有结盟,她骗相思子说自己不知道,相思子以为她不知道,所以相思子想骗她,让她以为他们如今只是互相试探,早晚结盟。 但这骗里,大多却是事实。 相思子肯坦然告诉她这么多,大概率是因为,他不打算让她活了。 谢恒死,她必死。 但谢恒为什么不肯和李归玉合作? 就为了一个洛婉清?凭什么? 李归玉有谢恒最想要的东西,梦里的上一世,他们明明结盟。 为什么这一世,他却拒绝? 就因为她高呼了那声喜欢,谢恒关注到了她家的案子,因为他答应过她翻案,她却死了?他觉得李归玉人品不好?还是觉得对她愧疚?可她一个萍水相逢的路人,他若因为愧疚就放弃这么绝好的机会,如此人品,上一世怎么合作这么久? 他到底是因何而死?为何千刀万剐? 想到谢恒的结局,洛婉清突然有些茫然。 以她如今接触下来,谢恒的心性,手段,到底怎么走到梦中那一步? 洛婉清思绪有些远,面上却不动声色,她轻敲着桌面,平静道:“我明白你的意思,如果谢恒与李归玉必定是同盟,我当杀他,但现下我有接触李归玉的可能,何不让我把李归玉先杀了?” “杀李归玉简单,”相思子笑笑,“你是把好刀,用来杀他不值得。你把谢恒杀了,我们帮你杀李归玉。”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眼看向相思子:“你不会骗我吧?” “就算我骗你,你又有选择吗?” 相思子认真道:“如今我是你唯一的盟友,你一介孤女想要复仇,不靠我,靠谁呢?” “你!” 洛婉清假装薄怒,相思子抬手招呼她,仿佛是看个孩子:“说句事实,别动怒啊。你若下了决定,不如说说你如今的进展?” “我现下就在谢恒身边,他每日培养我。” 洛婉清故作不甘,抿唇道,“我有很多接触他的机会。” “我没看错你。” 相思子点头,颇为欣慰。 “我可以帮你杀谢恒,”洛婉清冷静道,“但我有两个要求。” 相思子疑惑:“两个?” “把我家人还给我,以及,”洛婉清抬眼,“把张九然母蛊给我。” 听到“张九然”三个字,相思子一顿。 他抬眼看她,想了一会儿后,笑了笑:“她还活着?” “相思子,”洛婉清观察着对方的表情,平静道,“她从十八岁跟随你,一直视你如师如父,给她一条生路吧。” 相思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他低头晃了晃茶杯,只道:“你们相交时间不长,说得倒挺多。看来她是真的想离开啊,我当初就知道她不成气候。” 说着,相思子将茶杯中茶水一饮而尽,随后问:“还有什么要求?” “我要见我家人一面,确认他们真的还活着。” “可以,但我也要确认你真的有杀谢恒的能力。” 相思子冷淡道:“给我一个杀谢恒的机会,动不动手我自己决定,只要我有这个机会,我就让你见你家人。” 洛婉清闻言想了想,日常谢恒很少出监察司,出行也都有高手护送,唯一让相思子有动手可能的机会,只有五日后,谢恒埋伏李归玉当日的郊外。 “好。有地图吗?” 洛婉清询问,相思子从袖中掏出一张地图和炭笔,推给她:“地点你定。” 洛婉清拿着地图看了一眼,将地点定在谢恒安排位置附近的林中,圈上地点后,同相思子道:“五日后,你们可以把人埋伏在这里,到时候我单独把谢恒带过去。只要我能带过去,你就把我家人带过来。” “一言为定。” 相思子含笑点头,随后道:“若无他事,我走了?” “最后一个问题,”洛婉清抬眼,“你确定你没把我的消息告诉其他人?” 相思子没出声,他想了很久,缓声道:“好好照顾九然吧,你做完这桩事,她就自由了。” 洛婉清一愣,相思子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淡道:“该清理的,我为你们清理干净了,让她日后好好生活吧。” 说着,相思子推门离开。 洛婉清坐在原地,好久,才反应过来。 相思子……竟然是愿意让张九然离开的? 张九然离开风雨阁,这件事只有赵语嫣和相思子知道,如今赵语嫣死了,就只剩下相思子知道了。 如果他不上报,不告诉任何人,那张九然,就可以悄无声息离开风雨阁。 相处五年,如师如父,张九然杀不了他,他就能这么果断杀张九然吗? 洛婉清一瞬有些明了,她抬头看了一眼相思子离开的方向,嘲讽一笑,起身离开。 谈完了事情,洛婉清便走下楼去,此刻正是人最多的时候,她漫无目的游走在街上,走了一会儿,便感觉有人跟上了她。 她也没有出声,假装进城买东西的少女,街上这里瞧瞧,哪里看看。 走着走着,她突然被人拍了一下肩头,回过头去,就见一个老太太朝她歉意笑笑,询问道:“姑娘,您知道平门巷怎么走吗?” 洛婉清露出疑惑表情,左右看看,随后道:“阿婆,那边不好走,要不我带您过去吧。” “多谢,多谢姑娘了。”老太露出感激之情,连连道谢。 洛婉清抬手搀扶着她,领着她往巷子走去,刚走到巷子,就有人从她身后猛地扑来。 洛婉清早已察觉,她故作不知,被对方抬手用带了迷药的帕子捂在口鼻上! 洛婉清屏住呼吸,露出惊恐之色,稍稍挣扎,便伪作中药,瘫软下去。 几个男人从巷子里走出来,看着昏迷在地上的洛婉清,其中一个有些高兴道:“哟,这种货色,要卖上高价呀。要不要直接送到那边……” “想什么呢?” 老太蹲到地上,拍了拍洛婉清的脸,回头瞪了说话人一眼,只道:“带出东都卖,别惹事。” “好嘞。” 老太的话似乎极有分量,所有人立刻应声,老太站起身来,满意看着地上的洛婉清,笑道:“这可得卖个好价钱。” 洛婉清静静听着,由他们抬起来,辗转了几路,终于被扔进一个房间。 她一扔进去,就听许多女子和青年的声音响起来,大声呼叫求救。 洛婉清假装昏迷,听着关门之声,过了一会儿,就感觉有人用脚蹭了蹭她,朱雀的声音响起来,小声道:“别装了,人走了。” 洛婉清睁开眼睛,就见所有女人都涌在门边,男人被捆绑着晕倒在另一边。 朱雀被绑着靠着柱子坐在地上,看她道:“这几天就忍忍,吃了睡睡了吃,等着被卖吧。” 说着,朱雀用下巴指了地上的馒头,催促洛婉清:“我饿了,把那个馒头拿过来给我咬两口。” 洛婉清闻言,有些迟疑,她爬上前去,把馒头拿回来,掰成小瓣送到朱雀嘴里,一面送,一面皱眉道:“他们的东西可以吃吗?有药吧? “没事,我有经验,”朱雀吃着馒头,“有药的话……” 话没说完,朱雀脑袋一歪,就昏迷过去。 洛婉清低头看了一眼馒头,想了想,还是放到了一边。 朱雀睡了一天,等第二天早上醒来,洛婉清看着他睁开眼睛,笑着开口:“朱雀使,昨晚上话还没说完呢。” 朱雀茫然抬头:“啊?” “你说你经验,”洛婉清把早上发的馒头递给他,笑道:“馒头里要是有药的话,会怎么样来着?” 朱雀沉默不言,他看着面前的馒头,想了想,认真道:“会睡个好觉。” 36. 第三十六章(一更) 放开 听到这个答案,洛婉清都不确定他说的是真的假的。 朱雀轻咳一声,随后解释道:“那个,还有好几天,咱们也不可能一直不吃东西,反正都是迷药嘛,吃点没什么,你吃完我吃,我吃完你吃,咱们互相看守,这是一种策略。” “哦,”洛婉清点点头,随后奉承道,“朱雀使说得极是。” “我吃饱睡好了。” 朱雀板着脸,认真道:“你吃了睡吧。” 洛婉清拿着手里刚发过来的馒头,想了想,朱雀说得也是,便给朱雀先喂了点水,暗中给他把绳子松了,随后就吃了个馒头,倒头睡过去。 两人每天轮流吃饭睡觉,等到出东都那日,洛婉清觉得自己似乎是胖了。 那天白日,两人都没吃饭,只是假装昏迷,和所有要运出去的人倒在一起,等到晚上,两人就听有人开了房门,骗洛婉清的老太太走进来,冷声道:“抬出去吧。” 说完,人便走进来,将屋中的人一个个绑上,抬了出去。 等抬上马车,这些人将马车车门车窗锁上,随后马车摇摇晃晃动起来,等听着马车出了城,洛婉清睁开眼睛,就看朱雀躺在她对面,用绑在身前的双手抬手做了一个“嘘”的姿势。 洛婉清没说话,朱雀坐起身来,就看他手腕扭动了一下,便将手从绳子里挤了出来。 他靠到窗边,附耳听了一下,确认外面没人之后,便从手腕内侧拿出了一把刀片,插入窗户缝隙中一抬,将窗户外的门闩挑走,从窗户外开了条缝,看了看外面,随后走到洛婉清身边,小声道:“探子确认的消息就是今晚,李归玉会走官道回来,老远我见到他马车,我就跳车往林子里跑,免得他们看见我。你就跟着跳,往李归玉方向跑,这些人贩子肯定追你,你大声求救就是了。” “这样会不会太明显了?” 洛婉清皱眉。 李归玉极为警惕,她主动过去,李归玉当真会管她吗? “他不一定会管。” 朱雀瞧了洛婉清一眼,随后道:“但他马车上坐着一个人肯定会管。” “谁?” 洛婉清疑惑,朱雀翻了个白眼,似乎是想起一个极其难缠的人,无奈道:“张逸然。” 洛婉清愣住,不由得询问:“张逸然?” “你也听说过他是吧?那个一进御史台就开始写折子到处参奏,还写折子骂过陛下的那个。”朱雀和洛婉清小声嘀咕,“他还参过咱们公子,人家都是一路升迁,就他一路降职,要不是他老师看重他,他现在早就不知道在哪个穷乡僻壤待着去了。你放心,有他在,肯定会帮忙。” “他怎么会和李归玉待在一起?” 洛婉清没明白,朱雀无奈道:“公子说了,他虽然不受人待见,但他老师是御史大夫,陛下还挺喜欢他,未来改改脾气,还是有前途的。那李归玉回来,全靠当郑家上门女婿过日子,他总得拉拢点人吧?这张逸然,人在低谷,未来又有前程,他不拉拢他拉拢谁?最近几日他都在郊外修河道,公子算了时间给他拦了一下路,他肯定遇到李归玉,这么好机会,李归玉肯定让他上车卖个人情啊。” 洛婉清听明白,谢恒已经将每个环节安排妥当了。 “哦,还有,”朱雀又道,“公子还说了,光看你这张脸,李归玉不一定会送你。但你只要往张逸然那儿多靠靠,他肯定会单独送你回去,不过路上你小心,说不定他会把你杀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么重要的事,公子不同我吩咐?” “公子私下嘀咕的,”朱雀立刻警觉起来,叮嘱道,“你可千万别和公子说我说了这些。” 谢恒还私下嘀咕这些? 洛婉清有些难以想象,而且,这事儿谢恒为什么不告诉她呢? “那个,”朱雀看洛婉清疑惑的神情,尴尬解释,“其实我们监察司很少让女司使去设美人计,这次也是迫不得已,公子可能觉得还要让你主动靠近张逸然这要求有些过分。你放心,咱们干掉李归玉,以后不会有这种事儿了。” 朱雀认真道:“我们一般靠实力说话,打打杀杀!” 洛婉清一愣,随后笑起来,认真道:“属下进了监察司,便是监察司的人,一切以任务为重,这点小事,不足挂齿。” 朱雀似乎还是有些不好意思,正想说话,他突然静住,随后闭上眼睛,凝神听了片刻,洛婉清只见他耳朵动了动,而后便睁开眼,通知洛婉清:“人来了,我先下去看,如果是他们,我会大喊‘跑’,你就跳车。” “好。” 说着,朱雀走到门边,蹲下身将车门外的门闩挑走,回头道:“我走了。” 门闩落地,瞬间惊到了外面的人,这时朱雀已经一脚踹开大门,纵身跃下! 马车继续往前奔跑,洛婉清便见许多人朝着朱雀冲去,朱雀看了一眼远处,确认了马车标志,便大喊了一声:“跑!”之后,转头就冲向密林! 人贩子跟着朱雀往密林冲,洛婉清趁机起身,从马车上一跃而下,在地上就地一滚缓了冲势,随即就被发现,坐在另一辆马车上的老太见她跳下来,大喝:“抓那个女的!那个值钱!”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回头,朝着路上缓慢行来的马车就冲了过去,一面冲一面叫嚷:“救命!贵人,救救我!” 她跑得极快,声音在夜色中异常尖锐,人后人贩子紧追不舍,洛婉清不敢让他们追到,又不敢让人看出她的武功底子,卸了满身内力,跑得气喘吁吁,仿佛是命悬一线,带了哭腔道:“我乃良家子,家中尚有老母,他们要卖了我,求贵人怜悯!救救我!救救我!” 这话一路传到马车中,马车内,张逸然正和李归玉恭敬对弈。 他本是修河道回来,他没有马车,每日都是步行,回来时路上一贯过的木桥损毁,他只能绕了官道,这一绕就刚好遇上了巡查回来的三殿下。 这位殿下速来温和,礼贤下士,见他步行,便邀他一道上了马车。 张逸然本想拒绝,但对方再三相邀,他也不好推拒太过,只能上了马车,但他不敢和李归玉相交太深,只能是沉默对弈,以打发时间。 好在李归玉似乎也没有逼他的意思,他不说话,李归玉就陪他下棋,偶尔说两句,到让人十分舒服,如沐春风。 刚好轮到李归玉落子,他成撑着额头思索,就听外面传来一个女子的求救之声,这声音隐约耳熟,但太过尖锐,也不大听得清。 声音出现的瞬间,李归玉就是一顿,随后他又平静下来。 这些时日,他总会在一瞬想起她的声音。 他们相处太久了。 他一直以为,和她分别,不是什么大事。 一开始的确也是如此,分开,不见,他想她远去岭南,与他各自安好,亦是一种结局。 虽然偶尔他会想她,但是也觉得,这样的结局已经很好。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死了。 明明她死了该是一件快事,可是当她死了,他觉得一切尘埃落定,不必再追究时,他突然就开始想念她了。 最初是在给她刻牌位的时候,他一刀一刀刻下她的名字,每一笔,每一画,他都会想起她。 会想起在经历生死血洗,他站在扬州安稳太平的庭院,看着少女站在他面前,红着脸介绍:“我还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名字,我叫洛婉清,你呢?”的午后。 会想起她走在他前面,温柔仰头,取下一盏花灯,转头问她:“少言,你要不要?”的瞬间。 会想起她坐在房间,认认真真写药方,说自己要当一个好大夫,救更多人的夜晚。 会想起她背着他,一针一线偷偷绣荷包的时光。 他的牌位刻完,感觉用了很大的力气,刻刀划破手掌,血溢在她的名字上。 他说不出话,就感觉心间像是被挖了一个洞。 明明是他所求,却又带着呼啦啦风割过的疼。 之后就是每一日,每一夜,每一刻。 他有时候会在夜里醒过来,想她在哪里,如果是埋在土里,她会不会怕黑。 她从小都要点灯睡,他来了,答应她守在她窗口后,她才慢慢习惯灭灯。 因为每次她一唤,他就会应她。 他这么一想,就好像听到洛婉清像是猫一样带了不安的声音唤他:“少言?” 他就忍不住回答,他怕她害怕。 但很快,他就发现这不对。 她唤他,只有他能听见,他若总是这么回答,会让人发现他的异常。 于是他和她商量,她唤他的时候,他就摸一摸她送的香囊,当是应她。 洛婉清也没说同不同意,他就当她同意了。 此刻听着那求救声,他下意识摸了摸香囊,随后便听张逸然皱起眉头,神情郑重询问:“殿下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李归玉一顿,两人便发现这声音越发明晰了。 女子似乎被人追上,急道:“放开我!你们放开!” 张逸然立刻起身,李归玉忙道:“张大人!” 张逸然回头,李归玉听了一下那女子的话,思索着开口:“夜深道上突然出现求救女子,还是要小心。” “这……” 张逸然想了想,随后道:“但也不能置之不理,我去看看。” “张大人,”李归玉垂下眼眸,看着棋盘,拉长了声音,提醒,“能在东都绑人的人,后面多少有点门道,张大人确认要惹这件事吗?” 听到这话,张逸然神色冷了下来,只道:“殿下可以不管,我管便是了。” 说着,张逸然叫住马车,掀起门帘出去,大喝出声:“住手!” 洛婉清已经被人贩子追上,她被人拖着往回走,听到这一声“住手”,洛婉清急急抬头,看向张逸然:“大人救我!” 洛婉清抬头,张逸然一愣,随后便不敢再看,挪开目光从马车上跳下来,走到人贩子面前,冷声道:“你们何故绑人?” “我们绑自家的女人偷人,轮得到你管?” 人贩子上下打量张逸然一眼,怒喝:“滚开!” 说着,他们便拖着洛婉清要走,张逸然一把抓住洛婉清,厉声道:“就算你是妻子,若是通奸,也应当报官处理,哪里有行私刑之理?而且,你凭什么说她是你妻子?” “大人,我不认识他。” 洛婉清立刻拉住张逸然,一双眼中满是乞求,急道:“大人,我是附近猎户的女儿,为母亲到东都拿药,我母亲还在家中等我……” “胡说八……” “放开!” 张逸然一脚踹上一个壮汉,将洛婉清猛地拉了过来。 他拉得太猛,洛婉清差点摔下去,张逸然连忙扶住她,洛婉清顺势靠在张逸然身上,整个人都在颤抖,似是怕极了。 张逸然身上一僵,不由得退了一步,和洛婉清拉开距离,随后盯着一干人贩子道:“这里是东都,容不得你们放肆!她若真是你妻子,你同本官去官府查阅核对,本官送你们回去。她若不是你棋子,你们光天化日强抢民女,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洛婉清闻言,悄悄抬头看了张逸然一眼。 上次他也是这么骂她的,看来他在对待匪贼一事上还很公平。 然而对方明显不吃他这套,冷笑一声,只道:“敬酒不吃吃罚酒,上!” 说着,所有人就朝着张逸然扑过去,张逸然护着洛婉清,厉喝:“你们敢!” 对方根本不管他的话,围着两个人就提着刀就砍了过去。 刀光迎着张逸然挥下,张逸然睁大眼,竟是完全忘了躲,只下意识抬手护住洛婉清,洛婉清神色微冷,揽住张逸然往后退了小步,也就是这时,一道冷箭从马车中直飞而出,正中匪贼眉心。 所有人瞬间愣住,随后便听马车卷帘之声,众人一起看去,马车扶着车栏中走出一个蓝色锦袍玉冠的青年。 他平静抬头,看向众人。 一眼,便见到了那个被张逸然护在怀中的女子。 那张相伴多年、日思夜想的面容在另一个人怀中侧目回头,仿佛是完全不认识他一般惊慌看向他。 一瞬间,锥心刺骨,他瞳孔急缩,猛地握紧车栏,下意识冷喝出声:“放开!” 37. 第三十七章(二更) 别碰她,把她给我……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是一愣。 洛婉清似是被他吓到,哆嗦了一下,慌忙抓紧了张逸然的衣衫。 张逸然察觉,赶忙安慰她,轻声道:“姑娘莫怕,殿下这是呵斥歹人。” 听到这话,李归玉终于反应过来。 面前这人和洛婉清极其相似,但仔细看又有些不同。 洛婉清是杏眼,温婉大气,带着大家闺秀的落落大方,而面前这人眼睛比洛婉清细长一些,垂眸时便带了几分清霜落松的清冷,而且神情胆小怯懦,周身蜷着,一看就是小门小户出身。 只是饶是如此,这张脸与洛婉清终究太像,看着她怯生生挨在张逸然身边,李归玉便有了几分克制不住的怒意。 旁边张伯见到洛婉清的面容也是一愣,他太清楚李归玉的脾气,随即赶紧回头,同李归玉道:“殿下,怕是有诈。”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拂开拦着他的张伯,从马车上下来,扫了一眼被他惊住的众人,来到洛婉清身前。 他一靠近,洛婉清便忍不住往张逸然方向退过去。 李归玉动作一顿。 他抬起眼眸,冰冷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似被吓住,抬头看着张逸然,颤声求助:“大人……” “莫怕,”张逸然也察觉李归玉情绪不对,面前女子仿佛是将他当成了唯一的依靠,他有些不太习惯,但想到这女子刚被人绑架,被他救下,如今视他作救命稻草,也是正常,他轻声安抚,“这是三皇子,他是好人,不会对你做什么。” 说着,张逸然抬头看向众人,冷声道:“你们还不速速离去,非要等把你们绑了见官才知轻重吗?” 众人不说话,双方面面相觑,张逸然整个人紧绷着,大力握着洛婉清的手臂,死死护住她。 人贩子提着刀,却是抬头盯着李归玉。 李归玉知道他们是在等他态度,将目光从洛婉清身上挪开,点向马车上站着的老太,温和道:“本殿不欲惹事,这两位是我的客人,你们回去吧。” 听到这话,老太便知道了李归玉的意思,她不甘看了一眼地上尸体,咬了咬牙,恭敬行礼:“不知是殿下的座驾,打扰殿下,老奴这就带人离开,还望殿下看在那一位的分上恕罪。” “那一位不追究,我自然不介意。” 李归玉神色平和:“不送。” 老太闻言,赶紧叫上自己的人,转身就要离开。 洛婉清赶忙道:“还有人在马车里。” 张逸然一听,立刻大喝:“马车留下!” 老太回头恶狠狠瞪了张逸然一眼,又看了一眼李归玉,咬了咬牙,让人留下马车,转身离开。 等马车送走,张逸然松了口气,赶紧转头看向洛婉清,上下打量道:“姑娘还好吧?” 洛婉清点头,似是被吓坏了的样子,哑着声道:“多谢公子相救,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小女……” “姑娘,”李归玉听着她的话,打断了她,洛婉清和张逸然一起抬头,就见李归玉站在一旁,温和笑着道,“你还好吧?” 听见李归玉的声音,张逸然这才想起来,赶忙同洛婉清道:“姑娘,你谢错人了,今夜救你的不是我,要只有我,怕咱们两人都要死在这里。”说着,张逸然看向李归玉,介绍道,“你当谢谢殿下才是。” 洛婉清转眸看过去,一双眼盈着眼泪,落着血光,微微上调的眼角带了几分不自觉的媚意,打量了李归玉片刻,随后温婉低头,恭敬道:“谢过殿下。” “你谢他是无以为报,”李归玉似是玩笑,声音微凉,“谢我,就是谢谢完了?” 洛婉清僵住身子,张逸然没有多关注他们,只同洛婉清道:“是不是还有其他人?我去看看。” “还有。”洛婉清似是不敢和李归玉对视,慌忙挪开,赶紧同张逸然道,“大人这边请。” 说着,洛婉清就拉着张逸然的袖子离开,引着张逸然到了马车边上,李归玉凉凉看着洛婉清拉着张逸然袖子的手,跟着两人上前。 张逸然打开马车,看见昏睡一车的人,皱起眉头,不满道:“竟然做这种事!姑娘,”张逸然转头看向洛婉清,“你可否同我一起去报官?” 听到这话,洛婉清露出为难神色,迟疑着道:“大人,我母亲有病在身,我本就是为了拿药去东都的,现下我心中挂念母亲,多一刻都等不得。” 说起母亲,张逸然便想起自己家中母亲,他忙道:“那你得先回去。只是这半夜三更……” “不若这样,”洛婉清期待看着张逸然,立刻道,“让殿下去报官,公子送我回去如何?” 这话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是一愣,张逸然抬眼看向站在旁边的李归玉,李归玉见到张逸然的目光,温和笑开:“张大人,我只能管到这里。” 张逸然知道李归玉的意思,这些贩卖人的人后面必定还有后台,李归玉救下他们已经是恩情,他一个刚回宫的皇子,不愿意得罪人也是自然。 “那……” 张逸然看了旁边洛婉清一眼,想了想,迟疑着道:“能否殿下派个人护送这位姑娘回家?她家中还有病重老母,耽误不得。这夜半三更,在下也不放心。” “殿下。”旁边张伯一听这话,赶忙上前,试图提醒,“殿下,您还急着回宫。” 李归玉没说话,他静静看着洛婉清。 其实他知道,半夜三更,一个和她如此相似的女子出现,大概率是设局。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女子的脸,看着她拉着张逸然的衣角,他却连目光都挪不开。 他心中焦躁难安,恨不得砍了那只手。 她怎么敢? 她怎么敢用那张脸,去碰其他男人? 李归玉克制着看洛婉清的眼神,转头朝张逸然笑笑,温和道:“一点小事。你去报官吧,这位姑娘我亲自送她。”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诧异。 她没想到李归玉居然这么简单就应下来,这件事明显是个圈套,李归玉居然也上钩? 旁边张伯也觉不妥,忙道:“殿下……” “你带人护送张大人回去。” 李归玉抬手,止住张伯开口,在张伯震惊的眼神中,平静道:“去东宫门口候着。” 张伯一愣,随后似是明白什么,恭敬道:“是。” 等做完一切,李归玉转头同侍从要了一盏灯,看向洛婉清:“姑娘,你家在哪里,我送你过去。” 洛婉清犹豫看了一眼张逸然,李归玉似是无法忍耐那一眼,笑道:“姑娘,送你的是我,就不要看张大人了吧?” “殿下说的是,”张逸然也觉不妥,忙安抚洛婉清道,“姑娘你随殿下过去,无事的。” 这一路接触下来,虽然摸不清李归玉的底,但他明显是个志在朝堂之人,这种有野心的人,不会放任自己在一个女子身上留下污迹。 张逸然不着痕迹看了李归玉一言,随后又道:“姑娘住在哪里?等明日,我再来看姑娘。” 有他回访,对洛婉清的安危便是一种保障。 若李归玉当真做了什么,洛婉清出事,他便会追究到底。 这话是一种无声的警告,洛婉清听出来,眼中不由得带了感激,温和道:“我住在柳家村山脚下,那里就剩我一家人了。” “好,我明日过来。” 张逸然应下。 李归玉轻笑一声,只道:“张大人放心,我必将姑娘安全送到。” 张逸然闻言,也有些不好意思,恭敬道:“谢殿□□谅。” 说着,张逸然便同两人道别,领着人驾着马车,带人离开。 李归玉从侍卫手中取了一盏灯,转头看向洛婉清,温和道:“姑娘,走罢?” 洛婉清闻言,朝着李归玉行了个礼,随后便给李归玉指了路。 李归玉提灯上前,领着她走进林中,洛婉清跟在他身后,同他一起往前。 林中多杂草,李归玉折了一根树枝,走在前方,为洛婉清清理着杂草,他一面走,一面道:“姑娘叫什么名字?” “清清。”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不由自主抚上了手上千机。 她知道她杀不了他。 来到东都,在监察司学习这些时日,她刻意了解过他。 李归玉自幼承袭剑圣门下,天生练剑奇才,当年他出使北戎前,便已经是江湖一流的高手。 过去她在闺阁中不知道他的深浅,然而如今习武,她便明白,她在李归玉手下,能保命便已不错,直接偷袭,她毫无胜算。 而且,如今他皇子之身,她杀了他,自己必死无疑。 她家里人还在相思子手中,她不能如此冒进。 但是看着他的背影,她忍不住想起过往,那些过往啃食着她,让她血液沸腾,她好想冲上去,用他送的匕首,一刀一刀扎在他身上,让他求她,让他道歉,让他跪在地上,向她九泉之下的父亲乞求原谅。 她的杀意有些克制不住,她不敢再看,低下头看着脚下。 好在李归玉背对着她,似是没有察觉,只温和道:“清清?是个好名字,和我故人有些相似。” “故人?” 洛婉清低垂眼眸,控制着语气,好似一个普通的猎户家出身的女子,带了几分好奇道:“我与殿下的故人名字相似?” “不止名字。”李归玉轻笑了一声,慢慢道,“你的长相、声音、身段,都像极了,得费多大的功夫,才能培养出你这样的人呀?” 这话让洛婉清神色微凛,察觉李归玉应当是意识到她的身份。 这也难怪,以李归玉的疑心,突然冒出一个与洛婉清如此相似的女子,不怀疑才奇怪。 她并不在意,故作疑惑道:“殿下在说什么?” “但你和她还是不同。”李归玉自顾自说着,走在洛婉清指的路上,似是怀念,“她很乖的,她不会和其他男人这么说话,也不会拉别人衣角。” 听到“拉衣角”,洛婉清心弦一颤。 她突然意识到李归玉在说什么。 那是好几年前了,她刚及笄,李归玉还不像后来那样,什么情绪都看不出来。 那时候她一个幼时玩伴过来看她,对方说她小时候喜欢拉着他衣角,让她再拉一次,她便玩笑扯了扯,江少言跟在她后面见着没说话,但等第二天,他便不再穿宽袖子,没同她主动说一句话。 一开始她没察觉异常,后来发现了,不知道缘由,她茫然问他为何不理他,他冷着脸道:“属下是小姐侍卫,小姐吩咐,属下做事,何来理会不理会?” 说着,他便要走,洛婉清一急,伸手去拉他,这一拉就拉到他手上,江少言诧异抬头,洛婉清抓住了人,便红着脸没放手。 江少言被她一碰就红了脸,想要将手扯回来,又怕拉伤她,红着脸咬牙:“放开!” “不放。”洛婉清见四下无人,抿唇道,“你不生气了,我才放。” 江少言被她拉着,气下不来,又上不去,憋了半天,他终于闷声开口:“那你只准拉我一个人的袖子。” 洛婉清闻言一愣,随后才明白缘由。 她心里有点高兴,面上不好意思显露,便轻声道:“好。” 江少言闻言,神色舒缓几分,便看姑娘抬起头来,温柔中带了几分羞涩仰头看他,笑道:“以后只拉你一个人。” 那是江少言。 年少的江少言,和李归玉仿佛不是一个人。 想到这些过去,洛婉清觉得有些嘲讽,她故作什么都不知,垂下眼眸遮住冰冷的神色,只问:“这位故人想必很喜爱殿下吧?” 李归玉语气软了几分,轻声道:“嗯。” “那如今这位姑娘在哪里?”洛婉清继续追问,李归玉脚步一顿。 两人站在密林边上,不远处就是谢恒准备好埋伏的小屋,洛婉清走上前去,和李归玉并肩而立,转过头来,似如从地狱中爬来索命的恶鬼,温和道:“这样好的一个人,殿下会好好珍惜吧?”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提着灯,惊疑不定看着面前女子。 太像了。 他呼吸急促起来。 面前人收了方才怯生生的模样,用一双清亮的眼仰头看他,温柔道:“殿下怎么不说话?” 李归玉不敢出声,他感觉自己仿佛是在做梦,他怕一开口,梦就碎了。 她怎么可能在这里? 怎么可能还这么笑着和他说话? 她死了,她的牌位还在他的府邸,若她活着,她归来,她怎么可能这么温柔站在他面前,笑着同他说话? 是假象。 是骗子。 他理智告知他,让他竭力克制着情绪,将那声“小姐”咽了下去。 他盯着洛婉清,沙哑道:“她死了。” “死了?”洛婉清眼中流露遗憾,“这样爱惜殿下的姑娘去了,真是可惜。不过殿下放心,这位姑娘走了,殿下身边还有许多人。” 不,没有。 李归玉孑然一身。 “他们会像这位小姐一样,心系殿下,关爱殿下。” 李归玉呼吸急促起来。 她的话仿佛在提醒他,诅咒他。 没有,没有会人再像她一样对待李归玉。 他的母亲厌恶他,他的父亲那么多儿子,根本不在意他,他兄弟视他为仇敌,他身边所有人都对他有所求。 再不会有一个人,会不问他出身,不问他来处,如此全心全意爱着他。 “日后,”洛婉清笑起来,真诚的眼中满是期待,明明是祝福,却仿若诅咒:“殿下必定不会,憎而无果、求而不得、孤家寡人、痛苦一生。” 这话让他内心巨颤,他瞳孔急缩,忍不住朝她猛地出手,一把抓向她的咽喉! 察觉李归玉动手,洛婉清神色一凛,抬手挡住李归玉动作,手中千机珠帘猛地拽开,上百根梨花针飞驰而出! 李归玉腰间长剑如光影而出,在空中急绞下针,直取洛婉清门面。 洛婉清用千机珠链绞住剑尖疾退而去,长发随风散开,露出她清冷坚韧的面容。 月光下,那美如琉璃的女子神色冷冽,如宝剑出鞘,照一室清光。 李归玉剑气大震,洛婉清弃开珠串,从腰上把出腰链,内力一震,腰链化作节节软剑,如灵蛇缠上李归玉长剑,随后吐信而去,不守反攻。 两人你来我往喂招不过片刻,洛婉清便觉有些吃力,她正欲咬牙抢攻,不远处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惜娘。” 与此同时,一颗石子迎着李归玉直袭而去! 那石子几乎是同声音一起击打到李归玉门面,李归玉疾退半丈绞下石子,洛婉清同时足尖一点,便退到声音来处。 李归玉躲开棋子落定,这才注意到,不远处树下,不知何时站了一位青年。 他穿着白衣绣鹤黑氅,头上一根玉簪半挽,白皙消瘦的手腕上挂着和方才洛婉清手上一样的珠串,神色冷淡。 周边走出许多人来,洛婉清单膝跪下,恭敬唤了一声:“公子,人到了。” 说着,洛婉清便起身退回谢恒身后。 谢恒目光随着她看去,落在她被李归玉剑风伤到的伤口上。 伤口在脖颈,嫣红的血滴顺着纤白如玉的脖颈流下,谢恒目光微暗,他迟疑片刻,终于还是一手压袖,抬起手来,似要触碰她的伤口,也就那刹那,李归玉骤然提声:“你不是想要白离吗?” 所有人一顿,谢恒转眸看过去,就见李归玉看向洛婉清,冷声道:“别碰她,把她给我。” 说着,李归玉看向谢恒,认真道:“我还你白离。” 38. 第三十八章(修) 她必须在他们之间,…… (上章结尾处重新润色过,重看阅读体验更好,不看也可以) 听到这话,谢恒没有立刻出声,他摩挲着手上千机,似是观察着李归玉的反应。 李归玉似是已经知道他在想什么,轻声一笑,温和道:“我来之前已经让人去了东宫,我不见,东宫和皇后便会有发作的机会,监察司固然位高权重,但我毕竟是皇子,司主大业未成,想必不会如此冲动?而且,”李归玉淡淡看了一眼洛婉清,眼中带了几分厌恶,“短时间养出一位如此相似的女子,司主怕是费了不少功夫,用她交换,司主想必早就做好了准备?” 谢恒拨弄着珠串没有出声,洛婉清一想,便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她立刻上前,恭敬道:“属下愿与白离使交换。” 谢恒闻言微顿,回眸看她一眼。 旁边青崖轻咳了一声,提醒了一句:“公子。” 谢恒没有应声,他收回目光,抬眼看向李归玉,思索着道:“殿下千辛万苦抓了白离,想必是有所筹谋,如今明知有诈,还随她过来,应当不只是想讨要个人吧?” “谢司主多虑了,”李归玉轻笑,“谢司主让这位姑娘诱我来此,难道不是觉得我会为她交出白离?” 谢恒摇头,没有出声。 李归玉微微皱眉,谢恒抬手,周边人便架起弓弩,李归玉扫了一眼,颇为不解:“谢司主什么意思?” “我若只是换人,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直接到你府邸就好。”谢恒声音淡淡,“诱你过来,不是用她换白离,是用你的命换。” “谢司主,”李归玉冷声开口,“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谢恒点头,情绪没有半点波动:“我知。” “谋杀皇子这是重罪。”李归玉提醒。 “谁杀的呢?”谢恒抬眸,李归玉一愣,听谢恒一字一句问,“谁见到、谁证明、谁敢说,是我谢恒杀的?” 李归玉皱眉,谢恒平静开口:“今夜,张逸然大人亲眼看见你送一位猎户之女入山,他带着人贩子回到东都,由监察司司主亲自接见,处理相关事宜。而你怀疑我为你设下圈套,派人去了东宫以作保险,在你身故之后,向东宫揭发检举我,你觉得,你那位奴仆的话,有多少分量?” 李归玉不言,谢恒分析着:“于圣上、于他人眼中,你此举疑点重重。你明知有诈,为何要来?你因何在一开始就怀疑我?东宫如何证明,你派去东宫的人没有问题?而陛下又如何相信,这不是东宫买通你的人诬陷我,以遮掩他们杀害你之事?” 谢恒一句一句追问:“张逸然大人,乃朝中公认的直臣,他绝不可能为我作伪证,有张大人为我作证,那是谁作证你的说法,能让陛下更为信任?谁亲眼见到我杀你,又有什么证据证明,是我监察司杀你?” 这一通问下来,李归玉脸色笑容终于淡了下来,他想了想,反应过来,轻笑出声:“张逸然是你一早安排的?” 谢恒不置可否。 李归玉叹了口气,有些感慨:“为了一个手下做到这个程度,谢司主真是出乎我意料。” “白离人呢?” 谢恒追问。 李归玉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其实如此下去,我们不过是两败俱伤,不如我们进屋一叙,”李归玉抬手指向旁边亮着灯火的小屋,颇有诚意道,“详谈罢?” 谢恒抬眸看他,李归玉只问:“司主当真一点都不想知道,我到底想做什么吗?” 谢恒闻言,想了片刻,终于唤了一声:“惜娘。” 洛婉清疑惑看向谢恒,就见谢恒提步,其他人都没有动,朱雀踹她一下,小声提醒:“跟上。” 洛婉清立刻跟上谢恒,三人一起进了屋子。 这房屋本来就是谢恒征用来埋伏李归玉的,房间门里布了茶水和棋盘,是谢恒方才等候时所用。 进了屋子,谢恒同李归玉一起坐下,洛婉清收拾了棋盘,来到谢恒身前,提起茶壶,低头给谢恒沏茶。 李归玉扫了一眼,不着痕迹起身,从洛婉清手中取过茶壶,淡道:“我来吧。” 洛婉清一顿,看了一眼坐在位置上的谢恒,谢恒倒也没有出声,李归玉垂眸给谢恒斟茶,又翻了一个茶碗,给洛婉清也倒了一杯,随后才给自己倒茶。 谢恒冷眼旁观着一切,等李归玉落座,他亦不开口,两人静默片刻,李归玉笑了笑,温和道:“其实我没有和司主作对的意思,一直以来,我和司主目的都是一致,我早就知道白离我在府中,只是考虑司主打算和我结盟,一直留着她。但既然司主不愿意,那留一个监察司的人在我府邸也不合适,所以我这才动手,将白离揪了出来。” “你不必同我解释,”谢恒不咸不淡,“说条件。” “我要她。”李归玉看向洛婉清,笃定开口。 “不行。”谢恒径直拒绝。 “十日后,芳菲阁,我们换人。”李归玉没给他拒绝的空间门,“不然从今日起,每一日,我向监察司送一部分白离,十日,我必将白离大人,全部送回。” 听到这话,洛婉清感觉周边瞬间门冷了下来,她心中亦是一凛,十日,每日送“一部分”白离,李归玉这是裸的威胁。 “你可以杀了我,”李归玉看着谢恒,平静道,“反正我孤家寡人,也无牵挂。你将我杀了,父皇就算拿不到证据,但也必定对你有所忌惮,我的说辞不够证明你杀我,但你又觉得,你的说辞,就完美无缺吗?我抓了白离,什么都不需要说,我死了,你,就最大的嫌疑人。” 谢恒不动,他摩挲着千机珠串,看不出喜怒。 李归玉继续道:“我母后不省油的灯,世家对你多有怨言,日后你监察司内外交困,除非你有回天之力,不然,你要做的事绝无可能。我不惜命,”李归玉轻笑,目光仿佛是淬了毒,“但我的人,一定拉白离陪葬。她一定比我死得更惨。” 听到这话,谢恒垂眸,只道:“你威胁我?” 李归玉笑了笑,轻声开口,似是怀念:“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她本来是谢家出身的女官,当年还入宫给我上过几课。她本身前程无量,但为了你,跟着你去了监察司,从此刀尖舔血,没过过一天好日子。她夫妻恩爱,儿子也差不多有你大了,早几年她就可以离开监察司安度晚年,但顾念着监察司缺人,还没有一个能承袭白虎使位的女司使,才一直留着。她为你做牛做马,最后还要为你惨死于他人手中,”李归玉轻声询问,“谢司主不会愧疚吗?” “我自然是会愧疚的。” 谢恒抬手握住茶杯,轻抿了一口,随后抬眸,似是思索什么,看着李归玉道:“今夜换人,就在这里交换。” “十日后,芳菲阁,”李归玉冷静咬定,“没有商量。” 听到这话,谢恒盯着李归玉,他看了许久,突然轻笑出声。 洛婉清很少看到谢恒笑,他这一笑倒是极为好看,像是清水漾开,清清浅浅,又带着粼粼波光。 他抬起手,唤了一声:“惜娘。” 洛婉清站在他身侧,闻言疑惑弯腰,轻声道:“公子?” 谢恒没有回头,他翻过手掌,用冰冷的手指拂过她的面颊。 洛婉清一愣,随后就听谢恒清冷如泉的声音平静开口:“殿下刚回东都,怕是不了解我的脾气。我创监察司以来,一直奉行以恶制恶,以杀止杀,多年前还有人曾经像你一样招惹监察司,现下世家大多安静,因为招惹过的,”他顿了顿,轻言慢语,语气平淡,“都死了。” 李归玉不说话,他目光落在谢恒手上。 谢恒的手很漂亮,骨节分明,肤白如玉,他指尖应该有些凉,碰到洛婉清脸上时,女子似是忍不住微微一颤,随后便见如薄纸一般的面上染了几分嫣红。 李归玉神色冷下来,谢恒抚摸着洛婉清脖颈,面颊,摩挲到耳垂,仿佛玩弄什么玉器,旖旎缠绕,平淡道:“我不在乎白离生死,她活着自然最好,她死了我为她报仇,我只是不喜欢有人挑战监察司,更不喜欢有人威胁我。” 说着,谢恒将洛婉清一把拉到怀中。 洛婉清被他按着坐在他身上,面对着李归玉,他的手暧昧环过她的腰,将她重重往后一揽,两个人就贴在一起,仿佛是将她整个人包裹在身体中,宣告着某种特权。 洛婉清整个人僵着身子,勉力保持冷静,垂眸不敢多看。 谢恒将脸轻轻放在洛婉清面颊旁边,气息喷吐在她耳侧,平静看着李归玉:“我想殿下也是,对么?” 李归玉眼中瞬间门爆出杀意,他死死盯着面前神色平静挑衅的青年。 他知道这是谢恒在试图激怒他,是谢恒对于他用白离威胁他的还击。 他用白离威胁他,他就用面前这个赝品反过来威胁自己。 谢恒不允许这场谈判失控,他要占据绝对主导,每一步他都安排了相应的棋子。 李归玉让自己的奴仆去东宫,自己将计就计,他就让张逸然成为最关键的证人,黄雀在后。 他用白离威胁他,他就用这个赝品震慑他。 明明是赝品,根本不该影响什么,可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太像了。 她低眉,她垂眸,她隐约漏出那一份怯生生的模样,像极了他和她相处的时光。 他知道这不是洛婉清,如果是洛婉清,她会恨他,她不在意他,她会用要杀他的眼神死死盯着他,但至少…… 她眼里全是他。 她不会被人这么拥着,更不可能让另一个男人肆意靠近她,亲近她,然后还像当年在他面前一样,用那青涩又柔美的姿态,继续着无声的引诱。 这不是洛婉清,可太像了。 他不知道谢恒到底是哪里找到的模子,废了多大的力气,雕刻出一个这么近乎一模一样的人。 声音、神态、样貌、身段……如果不是她动了手,他几乎分辨不出来。 看见和他家小姐如此相似的人被另一个男人触碰,哪怕知道是假的,他都有些控制不住,明知开口就失了先机,却还是在谢恒用鼻尖蹭过洛婉清头发,试图再亲近一步时,骤然开口:“你放开她。” 谢恒意料之中转眸,李归玉冷声道:“你让她出去,我同你说实话。” 谢恒不动,似是在等他的诚意,李归玉深吸一口气,随后道:“十日后芳菲阁,风雨阁会设伏杀你。” 洛婉清一怔,随即意识到,不对,李归玉说的是假话。 她没有收到风雨阁任何消息,风雨阁今夜设伏是真,虽然未必动手,但十日后? 这到底是李归玉的假话,还是风雨阁没同她商量? 洛婉清不敢露出疑惑,她垂眸看着谢恒环在她腰间门的手,听李归玉继续道:“我欲以你为饵,设伏抓相思子。” 闻言,谢恒终于意动。 他想了想,放开禁锢住洛婉清的手,靠到椅背,伸手握住洛婉清的手,扶起洛婉清,不像是对下属,像是对一个女郎,温声吩咐:“出去等吧。” 洛婉清扶着谢恒的手,从他身上起身,整个过程总觉得有些怪异,她从来没一个异性靠得这么近…… 也不是,洛婉清不由得想起来,其实还有一个崔恒。 但崔恒和谢恒给她的感觉截然不同,或许是因为立场不同,她对谢恒有戒备,总会感觉谢恒带着一种过于强烈的侵略感和压迫性,他每一个动作都会让她紧张,会时时刻刻让她意识到这是一个男人,一个和自己截然不同的性别。 而崔恒,或许是从塑骨时开始打破的界限有些过于彻底,又或许是他太过温和,爱开玩笑,除了他给她清毒那一晚,她很少能马上意识到他的触碰。 洛婉清压着异样情绪走出房间门,关上大门,便见朱雀站在门口。 朱雀见她出来,赶紧上前,好奇道:“他们在里面说什么呢?” 洛婉清看了房门一眼,倒也没藏着,压低声道:“好像是一起商议剿灭风雨阁之事。” 听到这话,朱雀撇撇嘴,有些不高兴:“这种事公子还要留下同他单独说?” 洛婉清也不是很高兴,但面上还是道:“公子自有考量。” 说是这么说,但洛婉清清楚,抓相思子这件事,应当还是打动谢恒了。 可为什么相思子这么重要?相思子又为什么一直盯着谢恒? 洛婉清皱起眉头,看了一眼旁边朱雀,忍不住道:“朱雀使。” “嗯?” “公子为何要剿灭风雨阁?” 听到这话,朱雀撇了撇嘴:“因为他们麻烦,三天两头找事情,总想刺杀公子,还是一锅端了好。” “他们为什么想杀公子?” “公子在管秦家的案子,你知道吧?”朱雀压低声。 洛婉清点头,不甚明白:“知道,但有何干系?” “秦家这事儿,有一个关键的人物,就是风雨阁的杀手,张九然。” 洛婉清心中咯噔一下,有些意外:“张九然?” “没错,”朱雀点头,随后道,“虽然不知道这个张九然到底是风雨阁什么级别的杀手,但她应该不是普通杀手。秦家一直没有办法解释,那些伪造的文书、放在兵器库的兵甲到底是怎么回事,张九然最清楚不过,能找到张九然,就能有一个关键人证。但张九然已经消失很久了,是生是死也不好说。但毕竟只是个虾兵蟹将,知道更多的,肯定还是风雨阁的阁主相思子,如果我们能抓到相思子,不仅可以有关键人证,还能搞清楚到底是谁在后面指使他们陷害秦家。这么重要的人物,公子肯定得上心些。” 洛婉清点头,算是明白,想起藏在监察司的张九然,忍不住问:“张九然你们一点消息都没有吗?” “之前怀疑过一次,”朱雀看了一眼洛婉清,思索着道,“就秦珏那里,他从护国寺捡回来一个废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头一跳,不敢出声,朱雀皱起眉头:“这个人身上有风雨阁的蛊虫,筋脉全断,五感尽消,已经快死了。我们完全查不出她的来历,公子怀疑过是不是张九然,但找秦珏对峙后又觉得不太可能。” “为何?” “张九然害了秦珏全家,”朱雀提醒,“秦珏怎么可能还这么养着她?” 洛婉清心下微沉,这的确是最好的理由。 就像她不可能会去养着江少言,任何人都不会想到,秦珏居然还能在这种时候,把张九然藏在监察司。 她不知道秦珏是什么样的心情,或许每日都想杀了张九然,但秦珏这个人,又远比她软弱心善,张九然一生凄苦,用尽一切偿还,他又不忍杀她。 或许早无爱恨,仅有怜悯,也可能是想为自家案子留一条退路,他终究还是留下了她。 洛婉清抿唇不言,旁边朱雀补充:“且秦家之前的确在押送的时候丢过一个旁支小姐,秦珏认出来说就是她,想必是被风雨阁带过去严加拷问,又不知道为什么走到今日,也是可怜。加上秦珏又是咱们公子的师弟,都是道宗弟子,他应该不会撒谎。那张九然找不到,现下唯一能找到的,不就剩相思子了吗?” “的确如此。” 洛婉清应声,算是明白了谢恒为什么盯上相思子,而相思子为何非杀谢恒不可。 现下谢恒要拿相思子为秦家翻案,只要白离不出事,李归玉便不是谢恒的第一目标,他和李归玉合作顺理成章。 可李归玉为什么要杀相思子? 洛婉清想了想相思子的身份,如果她没猜错,相思子应当是皇后在江湖上的一把刀。 李归玉如今回到朝堂,现下只有郑氏支持,他混迹江湖多年,在朝堂并无根基,但他声望极佳,又是一个年轻皇子,还和皇后有过恩怨,对于太子来说是一种威胁,皇后对他心怀戒备。 但他们毕竟是母子,如果李归玉对皇后有用,又有臣服之心,皇后也未必不会接纳他。 而如今的他能给皇后唯一的用处,和相思子是一样的,所以相思子死,他才有在皇后面前展露价值的机会。 这样一想,他杀相思子,也是情有可原。 他和谢恒目的相近,反过来,她这个被相思子捏着把柄的人,反而与他们有些不同了。 她家人在相思子手里,所以暂时要听相思子安排。 但她不能让相思子一直威胁她,而且,这种事不能再次发生,她必须要和她家人彻底割席。 相思子已经为她家里人安排了新的身份,只要她把相思子杀了,她家人就安全,从此,她就可以安安心心杀李归玉。 至于秦家的案子,张九然只要拿到母蛊,就可以成为最关键的证人。 所以,某种意义上来说,她不属于谢恒和李归玉这一边,也不属于相思子,她必须在他们之间门,求出一条新的路来。 她想着,不由自主摩挲上千机的珠串,转头看向后山。 今夜相思子要向谢恒设伏,她定下的地点就在后山。 但她笃定,相思子不敢直接动手,谢恒在盯着他,他要杀谢恒,必求一击必中,不然一旦失败,就要被谢恒找到行踪,连根拔起。 风雨阁已经没有太多机会了。 这一次不过是相思子对她的考验,她对谢恒的性命到不是很担心。 唯一担心的只是,她把谢恒单独引诱过去,不能太明显,引起谢恒的怀疑。 洛婉清想着,同朱雀道:“我去方便一下。” 朱雀闻言一愣,随后有些尴尬道:“这你和我说干嘛?” 洛婉清没理会他,径直往后山她约定的方向走去。 她走到后山,扫了一眼周边,便发现没有一点声音。 她拍了拍手,便听窸窣之声,抬眼一看,迎面就见到一双冰冷的眼睛,他蹲在树上,手中拿着弩,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扫了一圈,便知道了包围圈大概的范围,挥手让他藏好,只道:“我一会儿带他上来。”,随后便转身离开。 等她下山,站到门口时,李归玉和谢恒刚好谈完。 李归玉推门走出来,谢恒坐在椅子上,以手撑额,似是在想什么。 李归玉转眸看了一眼同朱雀站着的洛婉清,他走到她面前,垂眸看她,手放在剑上摩挲,似是在克制什么。 洛婉清敏锐察觉杀意,悄无声息捏上手上千机,房内谢恒撑着额头,轻声道:“三殿下,她现下还是我监察司的司使。” 听到这话,李归玉动作一顿,洛婉清立刻听出这话的意思。 “现下。” 也就是说,他们达成了协议,很快她就不是了。 他们谈妥了什么?为什么谢恒突然改变了主意? 李归玉闻言,似乎也是想到什么,轻笑一声,随后道:“谢司主,记得我们约定的,人我十日后来接,这些时日,她便劳烦监察司了。” 谢恒没出声。 李归玉回头看向洛婉清,露出一个友善的笑容,仿佛是在一个路边的姑娘一般,温和道:“清清,这是你的本名?” “多谢殿下关照,”洛婉清冰冷抬眼,“柳惜娘。” “柳惜娘,”李归玉咀嚼着这个名字,点头道,“也是好名字。” 李归玉说着,他含笑转身,朝山下走去,刚走出人群,他面上笑容便淡了下去,露出杀意。 知道了。 知道这个占用他家小姐的脸骗子叫什么了。 洛婉清看着李归玉一路往山下行去,等他走远,她才转头看向房间门里坐着思考的谢恒。 青崖走进去,正在和谢恒商量什么,洛婉清想了想,也走了进去。 谢恒听她进来,抬眸看她,见洛婉清候在一旁,便知道她有话要说。 他挥了挥手,青崖躬身行礼,随后便退了出去。 谢恒看着桌面茶杯,径直询问:“有事?” “公子,我在后山发现一点东西,”洛婉清将她早已想好的理由说出来,“可能需要您过去看一趟。” 谢恒闻言,转眸看她。 他清润的眼仿佛一尊明镜,让一切无可遁形。 洛婉清低头不敢说话,过了许久,谢恒开口:“有何特别?” 为何不让其他人去? 洛婉清听出未尽之意,低声道:“我怀疑是风雨阁的人,如果是他们,公子一个人过去,或许能发现点什么。” “你想让我当饵。” 谢恒平静说出她的意图。 洛婉清应道:“公子追踪风雨阁已久,应当试试非常之法。” 谢恒没有立刻应声,他似是在想什么,过了片刻,他轻声一笑,站起身来,往外走去,淡道:“好。” 说着,他广袖拂过她的面容,公子垂眸轻喃:“应你之邀。” 39. 第三十九章 我对天起誓,我不是张九然…… 听到这句话,洛婉清不由得抬头看了谢恒一眼,总觉得这个“邀”字用在这里,意味深长。 她不敢多想,随着谢恒上前。 谢恒提步出门,抬手止住要跟上的人,领着洛婉清单独上山。 没想到谢恒这么配合,洛婉清不由得加强了几分警惕。 她没见过谢恒出手,不知道谢恒武艺如何,如果谢恒武艺不高,虽然相思子大概率不会动手,一旦动手,谢恒,她救是不救? 不救,李归玉就失去了一大盟友,未来或许不会登上地位,她家人安全,但是她刺杀谢恒,未来必定被监察司的人追杀到底,她不一定能活下来。 救,她就要找一个能说服相思子的理由,不然她家人危险。 不过最好的,还是她把谢恒拦在安全区的范围,让相思子看看即可,不要让她陷入主动选择的危险中来。 无论救还是不救,对于她而言都是损耗。 相思子想证明的是她有协助他杀谢恒的能力,她把谢恒带到他可以看到的位置,让他知道自己有这个能力,就足够她和相思子谈判了。 她低头思索着等一会儿的尺度,谢恒不着痕迹看她一眼,突然出声:“没什么想问吗?” 洛婉清听到这话,警觉抬眼。 她不确定谢恒是想试探什么,斟酌着道:“卑职不知什么当问,什么不当问。” “不问问方才我为何亲近你?”谢恒折了一根树枝,拨开路上荆棘,领着洛婉清往前。 洛婉清看着那压在地上的荆棘,揣测着道:“公子是想让三殿下知道,并不是只有他有筹码,三殿下对洛小姐有意,公子此举三殿下不能接受,这是对三殿下的威慑。” “这不是威慑。”谢恒纠正,“是试探。” 洛婉清没有出声,跟着谢恒,听着他解释:“今夜我让你伪装成猎户女诱他上山,让张逸然偶遇你们,然后带着那一马车人去告状,我让玄山易容成我在监察司等着,这个人贩子的案子是监察司一直在盯,张逸然只要进东都,不管是去哪个府衙,都会被推到监察司,到时候玄山以我的身份接见他,张逸然不是江湖中人,很难辨别真假,我便有一个陛下信任的人作证,李归玉死时,我在东都。外加今夜我准备的弩,是王氏特制,都是从之前监察司死的兄弟身上缴获过来的。未来李归玉死了,我和皇后便可互相攀咬,顶多是有失圣宠,但没人能拿我怎么办。” “所以公子不选择直接约谈三殿下,反而是绕这么大一圈,就是为了引张逸然大人入局,为公子作证?” 洛婉清想明白谢恒的意思。 如果谢恒直接约谈李归玉,李归玉绝对不会给他这么完美的机会。 “公子是真的打算杀他吗?”洛婉清有些好奇。 谢恒淡淡瞟她一眼,只道:“我对杀他无意。但只有我可以全身而退杀他的险境,李归玉才信我可能杀他,他信这一点,他不会拿自己的命赌白离,这才是我换出白离的机会。当然,如果他一定要赌,”谢恒语气凉凉,“我从来不输。” 因为谢恒愿意赌上监察司和李归玉赌命,所以李归玉今日才会选择和谈。 “公子……”洛婉清听出他从来没有让她换人的意思,不由得道,“您从来没想过用我交换白离大人?” “单纯一张脸,你换不出来。” 谢恒直接开口,洛婉清一愣,下意识道:“为何?” 看今日李归玉的表现,他愿意跟着她上山,坚持拿她交换白离,甚至因此动怒,怎会换不出? “他不是因你上山。” 谢恒看出洛婉清的意思,直接道:“他是本就有所图,想用让你交换白离来误导我,不让我发现他真正的意图,让我十日后去芳菲阁,”谢恒强调,“这才是他真正的目的。” 洛婉清听明白。 “所以公子亲近我……”洛婉清皱起眉头。 “是顺他所想。”谢恒确认了洛婉清的想法,山上有个小坡,谢恒习惯性抬手扶了一把洛婉清,这样细心、且把她当成一个普通女郎一般的动作让她不由得多看一眼,谢恒浑然不觉,继续道,“我假意被他所惑,用你逼他,让他以为我真的觉得,他是太在乎你这张脸,被逼出了真话。让他认为我会全信他的话。” “公子是想诱他说出自己的计划?但这不一定是真的。”洛婉清提醒。 谢恒轻笑,淡道:“假话之后,自己分析出来的,便是真话。说多了,总有能用的。” “那……”洛婉清听出来,皱起眉头,“既然他并不在意我这张脸,公子为何还如此大费周章,让我换脸?” “你不是想杀他吗?” 谢恒声音淡淡:“你日后出入监察司,不可能一直用那张烫伤的脸,早晚要有一张脸,何不用一张最容易杀他的?他不是不在意你的脸,他在意极了,连让你顶着这张脸奉茶都不可。只是他为了大业,连洛婉清都杀,更何况你一个赝品?他不会被干扰太多罢了。但你记住,高手之间,总是死于毫厘之差。这张脸,”谢恒看了她一眼,“就是你杀他的毫厘。今日只是开始,你的脸日后还有大用。” “公子日后,还会找三殿下麻烦?”洛婉清听出谢恒未言之意,疑惑道,“为何?” “我有点事,”谢恒似是想起什么,“要在诏狱,问一问他。” “为何要在诏狱问?” 洛婉清不解。 如果只是问五年前边境之事,他答应和李归玉同盟,李归玉应当就告诉他了。 就像上一世。 谢恒没有多说,只道:“他有罪。” 洛婉清咀嚼着这话,一时有些分辨不出,这所谓“有罪”,具体指的是什么?是当年他当质子时有罪,还是……他对洛婉清,有罪? 但后者一想,她立刻打消这个念头。 洛婉清在谢恒心中又算什么?哪里至于让这位监察司司主念念不忘,为她出头。 她将这些纷乱心思按下,随后道:“那公子与三殿下如何商议?” “十日后,我去芳菲阁和他接回白离,假意将你给他,风雨阁会在那一晚上刺杀我,我们联手剿灭风雨阁。如果我能抓住相思子,你去他那儿。” “公子信他?” 洛婉清皱起眉头,她不明白为什么谢恒突然决定和李归玉结盟,而且接受用她交换白离。 谢恒没有出声,他想了想,却是回头看向洛婉清,眼神中带了探究:“你觉得呢?” 这话让洛婉清心上一颤,他不知道谢恒为什么突然问她这个,这仿佛是一种试探,他好似是知道了什么。 两人走到山上,身后都是密林,谢恒垂眸看着下方小屋,轻声道:“你说,如果今晚真的是风雨阁的人在这里埋伏我,十日后,他们还会再埋伏一次吗?” “属下也只是。” 洛婉清解释,谢恒却仿佛没有听到,他看着山下,只问:“你觉得,我该信你,还是信他?”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眼看向谢恒。 她隐约感知谢恒是在暗示她什么,她理解不了,不确定谢恒到底知道什么,只平静看着他道:“公子该信自己。” 谢恒没说话,他盯着洛婉清,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道:“秦珏和我说,他当初遇到张九然的时候,他曾经想要试探她的来意和身份,他试了很多次,张九然完美无缺。真实得让他没有怀疑。” 没想到谢恒会突然提到张九然,洛婉清克制住惊疑不定的情绪,只茫然看着谢恒,疑惑道:“公子?” “我一直在想,风雨阁最顶尖的杀手是什么样子。我以前觉得,她一定是一个武艺高强,绝顶聪明之人。” 谢恒抬起手,轻抚在洛婉清脸颊上,用只用两个人能听到声音低语,眼里满是深情。 洛婉清心中一惊,意识到谢恒此刻举动并不正常。 面前这位公子,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从来不做无用功,他现下做这些是想做什么? 她忍不住瞟了一眼密林,就听谢恒道:“别看。” 他凝视着她,脸上带着温柔的笑意,冰冷命令:“低头,害羞一点,往后退。” 后面就是相思子设伏的包围圈,洛婉清一瞬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他确认相思子在这里,他要引诱相思子出手。 正常情况相思子的确不会动手,可如果谢恒露出破绽,相思子不一定会放弃这个机会。 她不知道谢恒的武艺,但她有一种直觉,谢恒绝对不会做没把握的事情,他敢骗相思子出手,就绝对有抓住他的把握。 可她不能让相思子现在就落到谢恒手里,这样她永远不能把她家人安全送走。 她必须要保下相思子。 她脑子转得飞快,面上依旧按照谢恒的要求后退。 谢恒看着她低头,面上露出温柔的笑意,仿佛是在逗弄哪家娘子的郎君,跟随着洛婉清后退的步伐,步步逼近。 但只有两人能听到的范围内,他语调异常冷静:“转身跑。” 听到这话,洛婉清咬牙转身想跑,她试图抬头用眼神给相思子的人传递消息,但只是一抬头,就感觉身后一股巨力袭来,谢恒将她拦腰一把带回怀中,直接将她撞压到树上。 两人衣衫交错,谢恒鼻尖轻蹭到洛婉清脖颈,呼吸微乱。 洛婉清身体忍不住战栗起来,谢恒语气清冷,平静道:“秦珏说,他和张九然差一点就成婚了,她很会骗人。” 洛婉清没想明白谢恒为什么这时候提到张九然,她五感都变得异常敏锐,仿佛是听到了林间隐约窸窣之声。 她不确定相思子是要动手了,谢恒手顺着她的手腕一路攀延向上,插入她的五指缝隙,将两人的手按在树上。 他停在她耳侧,似是意乱情迷,轻声问:“你和他试过吗?” 洛婉清诧异回头,就见一贯清清冷冷的公子,气息浮动,目光紧紧盯着她,欲语还休。 “我给你一次机会,”谢恒沙哑出声,“吻我。”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 随后便明白过来,谢恒或许意识到了。 意识到她是故意带他来这里,意识到这里有埋伏,他想引蛇出洞,她主动吻他,才能让相思子更加确信,谢恒此刻是被她引诱,而不是故意埋伏。 如果是她主动引诱,谢恒真的意乱情迷,这自然是相思子最好的机会。 只要相思子想杀谢恒,他很难放弃这个天赐良机。 这是谢恒让她投诚,又或者是试探。 选择的机会只在刹那,谢恒根本没有给她迟疑的时间,她见谢恒一动,便毫不犹豫将谢恒衣襟拉下,仰头就吻了上去! 谢恒瞳孔急缩,也就是柔软的唇瓣相触刹那,冷箭林中密密麻麻急飞而出! 这个蠢货! 洛婉清冷眼看向林中,心中暗骂,揽着谢恒一转,迎着那箭雨将千机腰链拽下一展,将箭雨绞于千机之下,随后将谢恒一推,直接朝着密林中就追了过去。 谢恒被她这么一拦,便慢了片刻,他冷眼抬头,看着洛婉清冲入密林。 洛婉清追着人冲进去,一眼看到相思子,大喝了一声:“别跑!”之后,拉直千机,一剑朝着相思子狠狠劈去。 相思子的剑和千机冲撞在一起,洛婉清压低声,急道:“走!” 相思子敏锐抬眼,察觉不对,随即剑气大震,与此同时,谢恒紧随而来,磅礴剑气迎着相思子直劈而下,洛婉清心道不好,立刻仿佛是被相思子击飞开,狠狠撞向身后谢恒。 谢恒抬手一揽,止住洛婉清去势,也就这片刻,相思子已经逃得无影无踪。 周边杀手窜入林中,监察司的人听到动静就急奔上山,跟着就冲了进去。 谢恒提剑站在原地,回头看向怀中女子,神色带冷。 洛婉清慌忙跪地,急道:“属下无能,破坏了公子计划,请公子责罚!” “责罚?”谢恒凉凉开口,“你是当罚。” “卑职领罪。” 洛婉清没有听过谢恒这样的口吻,谢恒收起袖中软剑,转身道:“下山,今夜你来审风雨阁的人。” 洛婉清一愣,没明白谢恒的意思。 但她立刻起身,赶紧跟上谢恒。 谢恒疾步走下山坡,冷着脸上了马车,洛婉清不敢说话,站在马车外,等着谢恒的吩咐。 她不确定是不是看出她故意放走相思子,也不明白谢恒今夜到底在试探什么。 可她知道谢恒身上一定发生了什么变故。 是李归玉说了什么? 洛婉清琢磨不定,谢恒坐在马车里,隔了片刻,谢恒唤了一声:“柳惜娘。” 洛婉清回头,便见马车里抛出一个玉瓶,洛婉清下意识接住,就听谢恒道:“吃了。” 洛婉清垂眸看向玉瓶,打开瓶子嗅了嗅,确认是一些疗伤的药,立刻道:“谢过公子。” 谢恒没说话,隔着车帘,洛婉清也明显感觉对方不悦的情绪。 她不敢多说,把药瓶里的药吃了两颗,又不敢还回去,便塞回衣袖。 想来谢恒打赏属下,应该没有要回去的,她若还回去,谢恒大约不喜。 她在马车门口静静等了一会儿,就看朱雀从山上用轻功一路奔来,来到谢恒面前,高兴道:“公子,抓了两个。这次收获不错。” “嗯。” 谢恒应了一声,随后道:“回去,连夜审。” 说着,马车便动了起来,朱雀看向洛婉清,抬手道:“你骑马保护公子回去吧,我们把人带回去。” 洛婉清颔首应下,朱雀转身又回了山里。 洛婉清骑马跟上马车,忍不住看了一眼马车坐着的谢恒。 车帘忽起忽落,偶尔露出公子俊美如俦的面容。 谢恒察觉她看他,冷眼扫过去,洛婉清赶忙收回眼神,心中惦念着方才谢恒那一剑。 她忍不住有些担心相思子,怕相思子还没把她家人还来,先被谢恒一剑劈死了。 就刚才那一剑,她不需要再多看,也清楚知道,谢恒绝对轮不到她保护。 不知道谢恒到底怎么看待刚才的事,她心中揣揣。 跟着谢恒马车慢慢悠悠回到监察司时,已经是半夜,前院还在闹着什么,大约是张逸然还在和玄山掰扯人贩子的事。 谢恒领着她下了地牢,让人点了灯,两人一进去,便见朱雀和青崖已经提前等在那里。 地牢中,三个杀手被绑在刑架上,他们嘴巴都被两个木架子撑着,不能咬合,口水滴答流下来,人被铁索绑得死死的,又怕又怒盯着他们。 洛婉清闻着刑讯室中的血腥味,心中微凛,谢恒仿佛见怪不怪,坐到正前方太师椅子上,抬手撑额,有些疲倦看着前方三人。 “公子到了,”青崖走上前来,温和道,“这是这些人的资料,以及留在监察司的卷宗,我让人开始动手?” “惜娘。” 谢恒突然开口,所有人都是一愣,洛婉清抬眸,就见谢恒转眼看过来,平静道:“刑讯学了吗?” 刑讯和她当大夫时学的东西,有那么些相似。 只是那时候她是为了救人。 她直觉要做什么,但她知道现下谢恒已经在怀疑她,她垂下眼眸,冷静道:“学过。” “你们退下吧。” 谢恒抬手,屏退众人。 朱雀看了一眼周遭,明白谢恒是要让洛婉清动手,他忍不住瞄了一眼洛婉清,小心翼翼道:“那个,公子,柳司使才刚进来,要不我……” “退下。” 谢恒冷眼扫去,朱雀立刻低头:“好的公子。” 说完,朱雀便跟着大家一起离开。 房间里只剩下谢恒和洛婉清两人,以及三个杀手。 谢恒撑着额头,平静道:“审吧。第一个问题,风雨阁的老巢在哪里?第一个问题,风雨阁左使如今在哪里?第三个问题,相思子在哪里?第四个问题,相思子安排在监察司的杀手是谁?第五个问题,相思子打算做什么?其余有任何线索,都可以说。说,可以好好活。不说,”谢恒抬眸,“可以让活,但不如死。” 听到这话,三个杀手都不说话,似乎是视死如归。 谢恒垂眸看向摊开的卷宗,指了最边上的一个,同洛婉清道:“开始。”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走到刑具边上。 上刑,通常先从不会造成长久伤害的刑具开始。洛婉清犹豫片刻,从旁边拿起鞭子,谢恒听到声音,没有抬头,便知她拿了什么,淡道:“用针。” 洛婉清动作一顿,谢恒提醒:“风雨阁的杀手都专门训练过,一般的刑罚根本没用,不用浪费时间。” 洛婉清闻言,恭敬道:“是。” 说着,她抓了一把钢针,走到最边上的人面前。 对方闭上眼睛,洛婉清抓住对方一根手指,冷静将钢针放到对方指甲缝间。 针下压着的肉是软的,针抵着的指甲有些硬,带着阻力。 她这一生给无数人针灸过,过去她施针从无犹豫,但在这一刻,她握着米粒宽的钢针,却有了几分害怕。 被她拉着的人看着平静,但身体肌肉紧绷,她知道,这是他在害怕。 他是个人。 一念划过,也就是这片刻,谢恒声音悠悠响了起来:“以前没给人上过刑?” “没有。” 洛婉清牢记着自己盐帮小舵主的身份,低声道,“只打过人,没用过这些。” “哦,那这个反应倒很真实。” 谢恒放下卷宗,他站起身,走到洛婉清身后,从她身后抬手握住她的手,仿佛是将她环到怀中,冷淡道:“那我教你。” 说着,他握着她的手,一寸一寸将钢针扎入指下。 刑架上的人猛地挣扎起来,谢恒抓着她的另一只手,死死按住对方,平静道:“按住他。” 洛婉清不敢动,她用力压着对方挣扎的手臂,有那么一瞬间,她觉得被上刑的人不是刑架上的人,是她。 刑架上的人咬着唇,像一条缺氧的鱼,用尽全力在试图挣脱铁链。 钢针越入越深,等到完全没入一根指甲时,谢恒带着洛婉清轻轻一拨钢针,刹那间,刑架上的人再也忍不住,猛地嚎叫出声! 洛婉清忍不住一颤,谢恒侧目看她:“怕什么?” “我是第一次给人上刑,”洛婉清克制着情绪,轻声道,“望公子见谅。” “柳司使还有怜悯之心。” 谢恒语气听不出情绪,他说着,拉着她的手,拿起第一根钢针,在对方哀嚎之中,一点一点扎了进去,平淡道:“混迹盐帮多年,倒还至纯至善。好像这人是认识的一般,心中不忍。”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顿时沉了下去,算是彻底明白了这场刑讯的意义。 他不是在审这些犯人,他是在审她。 “公子的意思,我不明白。” 洛婉清由他领着,将钢针一针一针扎进去。 “惜娘,这些人罪有应得。” 谢恒的声音在耳边,在嚎叫声中依旧异常清晰:“他的名字叫冥三,一直在风雨阁长大,他杀人无数,去年,他屠了一户农家。” 钢针不断钉入青年手指,谢恒描述着他的罪行:“那一家人只活下来一个女人,他把那个女人绑在树上,一刀一刀杀了她的孩子,却留她活着。原因只是因为,他路过看见这个女人,把肉给了孩子。他和女人说,他娘把他卖了换了两斤猪肉,她凭什么要把肉给孩子吃。” 洛婉清忍不住作呕,一刀一刀,谢恒虽然很隐晦,但她却明白,什么情况,才会是一刀一刀。 她的手颤抖起来,突然觉得面前这人没什么可惜。 他该死。 他死一万次都不够。 谢恒睨她一眼,继续道:“风雨阁的人,多是如此。譬如那个张九然,秦珏以真心待她,她却害他满门。你说,他们是不是该死?” 张九然。 这是今天谢恒第一次提张九然。 洛婉清冷眼回头,看向身后似乎是拥抱着自己的谢恒:“三殿下和公子说什么?” 谢恒看着她警惕带冷的眼神,没有出声,片刻后,他开口:“不要问我问题,我给你一个机会,告诉我你是谁。” 洛婉清不说话。 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不打自招。 她面露疑惑:“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谢恒见状,想了想,后轻声一笑。 他退了一步,给洛婉清让出路来,随后抬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往椅子的方向拉过去。 他的力气很大,没有给洛婉清任何拒绝的机会,洛婉清由他拉着,被他按着坐到椅子上。 见她坐下,谢恒便走到刑具架边上,,我来问给惜娘看看。” 说着,他倒了滚水,走到中间人面前,扒开对方衣服,直接将滚水一路浇下。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刑房,洛婉清仿佛是回到了自己脸被火烫伤那天,疼得她整个人僵在原地。 谢恒上刑的动作流畅优雅,洛婉清却觉得那是人间最惨烈的景象。 她逼着自己不要露出任何情绪,看着中间那人终于扛不住最后一道,痛哭发出颤音:“我说。我有线索。” 谢恒一顿,转眸看去,将已经完全软了的人从地上揪着头发拎起来,平静道:“说什么?” “我知道,我知道左使的消息。” 洛婉清听见这话,紧张握紧了椅子上的扶手。 谢恒侧耳倾听:“嗯?” “我是,我是暗阁的人,我看见过名册,”他对方喘息着,“我知道左使在江湖上的身份。” 风雨阁之人,在江湖都有一个独立的身份,像赵语嫣有一个九霜的身份一样,他们平日用这个身份行走江湖,暗地里用风雨阁的身份刺杀他人。 这个身份,除了阁主和杀手自己本人,就只留档在暗阁最核心的档案之中,除此之外,无人知晓。 洛婉清死死盯着对方,谢恒扫了她神色一眼,随后看向地上的人:“什么身份?” “她在江湖上,是扬州盐帮分舵的小舵主。”对方咽了咽了口水,对一切完全未知,清晰道,“她叫柳惜娘。” 洛婉清瞳孔急缩,谢恒平静看着对方,继续道:“柳惜娘是张九然吗?” 对方摇头,沙哑道:“我不知道。” 谢恒听他的话,点点头,似乎是接受了他的回答。 他半蹲在地上,地面上都是血,谢恒一手搭在膝头,一手握着利刃,脸上染血,抬眸看向洛婉清:“惜娘,你知道吗?柳惜娘,是不是张九然?” 他这么问,洛婉清反而平静下来。 她终于知道李归玉和谢恒说了什么。 方才朱雀来报,他们在山上只抓了两个人,这里却有三个,也就是有一个,不是抓的。 那大概率,就是李归玉给的。 这就是谢恒为什么突然问她该相信谁,突然和她提起张九然,突然要确认她说风雨阁来埋伏必定有人埋伏,突然转变了态度,答应将她交给李归玉,同李归玉合作。 她愣愣看着谢恒,谢恒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染血的手拂过她的面颊,绕着她的椅子,平静道:“你伪装得很好,很好很好,完全不像一个杀手,我一生看过无数人,却从来没有一个人,能像你一样,从身体、细节、语言,彻彻底底伪装,你甚至把自己装得像个扬州闺秀,连给人上刑的反应都装得这么真实。就是这么完美伪装,让我很多次怀疑你是杀手,却都不敢确定,因为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漏洞百出、心存善念的杀手。但如果你是张九然——” 谢恒停在她身侧,垂眸看她:“我就明白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眼,平静道:“为什么?” “因为当初,秦师弟,也是这么同我说的。” 漏洞百出、心存善念。 到的确是张九然和秦珏的相识。 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不住轻声一笑。谢恒抬起她的下颌,逼她看他,他弯下腰,冰冷注视着她的眼睛,莫名有几分恼意:“柳惜娘,我其实怀疑过你是张九然,但我不敢信。我很遗憾这消息是由别人帮我确认。骗过一个又一个男人,”谢恒靠近她,盯着她,“我是第几个?” 洛婉清没有理会的质问,她坦荡回视他:“我不是张九然。” 谢恒不可置信:“你到现在还骗我?” “我可以对天起誓,”洛婉清抬手,直直盯着谢恒,“我、不、是、张九然。” 40. 第四十章 洛婉清是个大夫,你算什么东…… 她说得过于坦荡,没有半点回避胆怯,仿佛是真的。 谢恒盯着她,过去他总是会被这种真诚欺骗,但现下,他得到了人证,也的确证明了她试图伏击她。 如果她真的只是柳惜娘,她一个盐贩,怎么会如此深厚内力,成长得如此迅速,又为什么要一而再再而三和风雨阁联系,在今夜尝试刺杀她? 她为什么会从进监察司开始对谢恒感兴趣,为什么要偷听他和李归玉的对话? 为了李归玉? 他一个字都不信。 虽然去扬州查的人还没回来,但是说她一个混迹江湖多年的盐贩,为了一个认识不久的姑娘甘愿冒死监视三皇子、还上山偷听他说话,这是什么圣人? 他不信。 谢恒静静盯着她,所有的情绪在她这份执着的欺骗中慢慢平息下去。 “如果发誓有意义,我建监察司做什么?我去建座道观,把人抓进来发誓岂不更好?” 谢恒说着,直起身来。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明白自己如今的解释没有分量。 今夜,她和相思子一起伏击谢恒,帮相思子逃脱,这件事,无论如何都说不过去。 但她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张九然,因为她真的不是。 她若乱认下这个身份,不说给自己找麻烦,谢恒指不定会做什么,张九然身上累累血债,按照监察司的律法,死一万遍也够。 就算谢恒不让她死,那至少也会让张九然成为秦家案子关键证人,这个证人她做不了。 “公子,”洛婉清垂下眼眸,将所有事情梳理了一遍,平静道,“您如此肯定,是因为三殿下送来这个人吗?” 谢恒闻言,转眸看她:“你还有什么狡辩?” “公子先预设立场,认为我杀手,所以三殿下现在随便给个人指认,公子都会信。” 洛婉清冷静指出谢恒的问题,谢恒动作一顿,听洛婉清询问:“我于监察司受教时,清楚记得,监察司查案,查案时,会先假设对方有罪,穷尽手段追查线索,但是判案时,却要看最终证据,公子现在,”洛婉清抬头,定定盯着谢恒,“是不是有些违背这个原则了?” 谢恒动作一顿,他看着这个在他面前毫无半点退意的女子,对方目光清清冷冷,镇定得仿佛现下随时可能送到刑架上的不是她。 “除了这个三殿下送来的人,”洛婉清质问,“公子到底有何实证,能证明我是张九然?” 是,没有任何证据,甚至于还有很多细节,能证明她不是张九然。 可她如果不是张九然,她是谁?风雨阁还有谁,能杀赵语嫣,能悄无声息走到他身边来,能在如此拷问之下,不露半点马脚? “今夜你伙同风雨阁设伏我,如何解释?” 虽然知道问这个对于洛婉清来说没有意义,但谢恒还是决定最后一试。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只问:“公子为何会觉得我同风雨阁设伏于公子?” 咬死不认。 谢恒看明白她的态度。 到这个程度都能坚持不认,这份心性便不同寻常。 知道再逼下去没有意义,他想了想,轻笑一声,点头道:“是。的确没有实证,你不是张九然。” 洛婉清听着这话,却不觉得有任何放松,她看着谢恒,就见对方抬眼看她:“所以,你一定对五年前,张九然父亲张秋之死于何人之手这件事没有兴趣?”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敢表露出任何情绪。 如果她张九然,此时此刻,她绝对不可能无动于衷。 可张秋之的死…… 想到那个将一切给了她,此刻如活死人一般静静躺着的女子,她根本开不了拒绝的口。 谢恒观察着她的表情,转身去取了一盏灯,唤了人来:“青崖。” 门外人听见声音,推门而入,谢恒朝洛婉清招手:“你跟我来。” 洛婉清起身,她跟着执灯走在前面的谢恒,听着对方道:“我来带你看看五年前这桩卷宗。” 洛婉清闻言抬眸,明白这是谢恒逼供的新策略。 她平静垂眸,听这谢恒走在前面,缓声道:“五年前,崔氏叛国,边境发生了很多事,其中一桩,便是崔清平的影卫,曾假扮富商,从边境送过一个东西离开边境,这东西辗转到了扬州,由一位普普通通的镖师押送,这位镖师名叫张秋之,他有一儿一女,女儿张九然,十八岁,儿子张九闲,十五岁。他本金盆洗手,因为女儿身患怪病,所以重新接镖,走了这一单。” 说着,谢恒退开珍宝阁的门,领着洛婉清一路往上,淡道:“这一单金额不菲,是普通押镖十倍之价,送达之人格外保密,仅有张秋之一人知道。然而就在进入扬州地界当天,镖队遇伏,所有人死了个干净,他们押送的东西,也不翼而飞。” “被那些人抢走了?” 洛婉清听出来,张秋之的死,绝不是普通的劫货。 那个从边境千里迢迢运到扬州的东西,才是张秋之死亡真的真正原因。 可那个东西是什么,又送给扬州的谁? “之后,就有一位富书,证明自己是要求张秋之送货的富商,如今货物不见,张秋之需要赔偿,因为押镖金额巨大,需要赔偿的费用不菲,张秋之家人无力偿还,官府与富商勾结,帮着侵占了张家所有家产,其中包括张府。但其实,那个富商是假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捏起了拳头,想到张九然流离失所,被迫卖身的时候,她不由得出声:“是假的?” “下单的是崔清平的影卫,那个影卫早在边境一战中死了。崔家儿郎,本身就只回来一个崔清平。” 谢恒招手:“过来,掌灯。” 洛婉清走上前,从谢恒手中拿过灯盏,照着他在浩瀚的卷宗中寻觅出案卷,谢恒神色平静,淡道:“后来我去查阅过那个富书,是假的。” “官府呢?”洛婉清忍不住开口,“那些帮忙侵吞财产的人呢?!” 谢恒动作一顿,斜睨她一眼,淡道:“都死了,风雨阁不久就杀光了所有处理案件相关人员,文书都是我们想尽办法找出来的。” 洛婉清愣住,随后意识到,是了,如果没死,张九然早就顺藤摸瓜找过去,哪里还会被骗这么久? “之后,他家人被赶出府邸,一儿一女和母亲流落街头,他儿子和妻子为了照顾病重母亲,到处乞讨,想尽办法。终于有一日,张九然不愿拖累家里人,在街上卖身,之后她被一个人买走,不知去向。从那以后,再也没有人见过张家人。” 说着,谢恒找到一份卷宗,他取出来,递给洛婉清,平静道:“后来我建立监察司,从边境崔氏的案子一路查到张秋之,发现这个案子极为蹊跷。崔清平让张秋之押送的东西是什么,杀张秋之的是谁,那个假富商又是谁,张家家眷去了哪里?这一切案子,我都只有一个线索,就是当年有一位年轻官差和监察司透露,张九然曾经和官府说过,她从父亲腹部掏出过一把断刃,之后她交了这把断刃,然而无论是正式办案人员还是卷宗,都不曾有过这把断刃的记载。” 洛婉清接过卷宗,谢恒点了房间里的桌子,取灯放在桌面,示意洛婉清坐下来看。 洛婉清拿着卷宗,坐到桌面。 里面是张秋之相关案件的详细记载,甚至有两张画像师按照人口述画出的张家人的画像。 画像上是十八岁的张九然,还有十五岁的张九闲。 但不知是不是因为只是他人口述描绘的问题,她不清楚张九然是否画得一样,但张九闲和张逸然却一点都不相似。 她静静看着画像,谢恒拉了椅子坐在她对面,淡道:“多年后,张九然再一次出现,我是从秦珏嘴里听到。我这位师弟和我并不熟悉,我见到他的时候,他已经在大牢,从他的嘴里,我得到了张九然后来的消息,她被风雨阁买走,成为了风雨阁的杀手。那把断刃她当年没有给官府,一直带在手上,自己在寻找杀人凶手。秦珏给我画了那把断刃,刚好,那把断刃我认识。” 洛婉清闻言,已经明白谢恒要说什么,她平静抬眸看向谢恒。 谢恒凝视着她,淡道:“它出自皇后母族王氏。然后今日正巧,我又在李归玉这里确认了一个消息,风雨阁,属于皇后。也就是说,张九然么多年,她一直在为仇人效力。” 洛婉清不说话。 她突然知道了,梦里的上一世,张九然刺杀谢恒之后,为什么会直接叛出风雨阁,然后被双方通缉,被围剿死在西北。 她此刻经历的,就是张九然在梦里的上一世,见到谢恒后经历的。 谢恒告诉她,她认贼作父的处境,于是她彻底崩溃,叛出风雨阁。 上一世的风雨阁什么时候覆灭的? 似乎也是在张九然死后不久? 洛婉清无法确认,但她知道,上一世,谢恒一定从被他彻底击溃的张九然身上拿到了可以摧毁风雨阁的东西。 可惜她不是真正张九然,而这些事情她也早就知道。 但一想到张九然是怎么被谢恒逼到绝境,她还是忍不住轻笑:“公子还是觉得我是张九然。” 谢恒不说话,只盯着她。 洛婉清苦笑着抬眼:“若我真的是张九然,公子未免太过残忍了。” 谢恒动作一顿,看着面前这个人,凝视好久,才轻声道:“若你真的是张九然,论及残忍,我不比你万一。将他人真心当做踏板,害他人满门入狱生死别离,”谢恒说着,眼里带了几分杀意,“你没有一点良知的吗?” 洛婉清没有说话。 她感受着谢恒的杀意,清楚知道,此时此刻,谢恒已经是断定她就是张九然,他是真的想杀她。 她找不出一个比张九然更合适的身份去解释自己的异常,为什么和风雨阁联系、为什么窥听他和李归玉的谈话、为什么今夜伏击他放走相思子。 除非,她告诉他真相,她是洛婉清。 这个念头在她脑海中一闪而过,随后立刻打消了去。 谢恒的确对洛婉清心有愧欠,但那是对待一个奉公守法的洛婉清。 如今她顶替死囚,她家人从流放路上逃跑,她若坦白,好一点,谢恒至少要把他们重新送回流放路上,让一切重回原点,她功亏一篑。 若谢恒要按照律法办她,他们一家都是死罪。 她和谢恒非亲非故,谢恒凭什么帮她? 她可以死,但她不敢拿自己家人赌。 如今只要把她家人从相思子手里救出来,用相思子安排的身份好好度过余生,就像张逸然一家一样。 然后她杀了相思子,余下后果她自负,就是最好的结果。 不能承认自己是洛婉清,也不能承认自己是张九然,她只能咬死柳惜娘这个身份,可谢恒不信,但谢恒还在忍她。 “公子既然觉得我是张九然,不打算杀我?” 洛婉清终于找到突破口,她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谢恒。 “我不杀你,是给你一个机会。” 谢恒敲着扶手,平静道,“一个让你报仇的机会。” “杀相思子?” 洛婉清明白谢恒带她来看张秋之卷宗的意思,也不再和他争辩,只看着他,平静道:“若我能杀了相思子,我能继续留在监察司吗?” 谢恒动作一顿,他抬眼打量着洛婉清,不理解这时候她竟然会提出这个要求。 但好像每一次,当他开始怀疑她的时候,她就会给他一个完全与她身份不同的行为,误导他往其他方向想。 “把相思子活着留给我,他要当证人,不要秦珏知道你活着。” 谢恒转过眼眸,冷淡道:“有用,你就可以留。” “公子愿意信我?”洛婉清试探谢恒是不是真心会留她,“虽有杀父之仇,相思子毕竟养了张九然五年,公子若当我是张九然,信我会说叛就叛?” “秦珏如此真心待你,你不也说叛就叛?” “那按照公子所说,我如此背信弃义之人,公子也敢用?” 听到这话,谢恒抬眸看她,他薄唇轻勾,刻薄出声:“三姓家臣尚有人敢用,一条狗而已,我有何不敢?” 他很少说这样的话,洛婉清虽然认识谢恒时间不长,但很少见到他有如此尖锐姿态。 她看出他的鄙夷,也感觉得到谢恒对于张九然所做之事的痛恨。 她垂下眼眸,摒开情绪,仿佛对他的言语毫不在意,淡道:“得公子此话,我便放心了。我只剩下最后一个问题。若相思子死了呢?” 谢恒让相思子活着当证人,但她却不能让相思子活下来,只要她把她家人安全救回来,知道她家人消息的相思子一定要死。 “那你必须出来作证,”谢恒扫了她一眼,警告,“一旦秦珏知道你活着,你的生死,要问秦珏。”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有了底。 有用。 这就是谢恒心中,最高的评判标准。 她合上卷宗,抬眼看向对面青年,冷静道:“公子,虽然我不是张九然,但我可以帮您抓相思子。” 谢恒抬眸,他突然觉得不对。 已经到这一步了,她还不承认? 可他有些摸不准面前人的路数,她太难按照常理猜测。 洛婉清起身,恭敬跪在谢恒身前,平静道:“至今日起,一切全凭公子安排。” 谢恒转眸看她,他盯着她的姿态,他压住所有异样,想了片刻,只问:“风雨阁现在如何安排你?” “他们在等我寻找机会。” “十日后他们是真的要来刺杀我吗?” 谢恒敲打着扶手。 “没有这个消息。”洛婉清实话实说。 谢恒似是明白什么,淡道:“果然。” “那么……”谢恒思索着,转头看向洛婉清,“你就让他们来。” 洛婉清抬眼看向谢恒。 谢恒淡道:“你告诉他们,十日后,芳菲阁,我会一个人过去,你让他们举阁之力来埋伏我,务求,一击必中。” “是。”洛婉清低头应下。 谢恒看着跪在他面前的人,抬手道:“将青崖叫进来,你走吧。” “是。” 洛婉清起身,谢恒看着她清直的背影,不由得抿紧唇。 满身血债,都已经走到这一步了,这人怎么还能如此平静安稳,毫无愧疚,仿佛是一切与她没有半点干系,她不曾犯过任何错误? 他有些愤恼,冷声开口:“柳惜娘。” 洛婉清顿住步子,谢恒抬手撑在扶手上,摩挲着指腹,淡道:“你不是说你和洛小姐关系很好吗?你听说她死了,为了她不惜性命都要上山听一听我和三殿下说话,这么深的姐妹情谊,她走了,你连个牌位都不给她供奉,让她当孤魂野鬼,不妥吧?” 洛婉清动作一顿。 谢恒垂眸:“以后不要以为自己可以随便利用人心,我不是秦珏,留你一命,再作恶,”谢恒抬眼,冷声道,“我杀了你。”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平静回眸:“我利用了公子什么心?” 没想到洛婉清如此敏锐,谢恒没有答话。 洛婉清继续追问:“我又骗了公子什么?难道公子对我动心了?” “不要自取其辱。” 谢恒冷眼抬眸,却额外解释:“我是说你利用我对洛小姐愧疚之心。” 这话让洛婉清微怔,一瞬间,她突然觉得没有必要和谢恒争执。 她想了想,不由得问:“公子对我如此严苛,若我是洛小姐,公子会如何待我?” “你是洛小姐?”听到这话,谢恒以手撑额,闭上眼睛,“莫作妄想。” 说着,没等洛婉清开口,谢恒便道:“她性格温和软弱,心地纯良,宁愿去岭南流放熬到死,也不会到监察司杀人。她是一个大夫,你算什么东西?” 听道这话,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涌现起一种裹着酸的疼,尖锐弥漫在她心上。 她想起年幼父母的教导,想起祖父带她第一次翻开医术时的提醒。 人命关天。 这是她曾经一直信奉的信仰。 其实谢恒说得没错,如果不是她那个梦里,她已经在岭南呆了十年,哪怕她知道江少言杀他家人,她复仇,也不会走这条路。 是岭南那十年,磨灭了她的良善,她在那十年苦等煎熬,在体会过亲友尽绝的痛苦后,忘记了她曾经学过的一切,成为了一个刽子手。 如今的她,无颜见她父母,亦不敢见她祖父。 她杀了那么多人,她又算什么东西? 她低头应是,哑着声道:“公子说得是。属下退下了。”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 谢恒听着关门声,缓慢睁开眼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在她最后说那一句话时,明明是很平静的语调,但他突然觉得有些苦。 他静默着坐在桌边,过了一会儿,青崖抱着卷宗走进房间,看了一眼坐在桌边的谢恒,笑道:“公子似乎不是很高兴?” “查过了吗,十日后太子的动向?” 谢恒抬眼,青崖微微一笑:“公子果然料事如神,虽然没有很明确的消息,但听闻十日后,太子和各处打点,也和陛下告了假,应当是打算夜间微服出巡。” “我就说,一个相思子怎么值得李归玉大张旗鼓,原来是太子殿下。” 谢恒声音平淡。 青崖摇头:“这对兄弟啊。当年太子和皇后踩着三殿下的命爬上去,如今,看来三殿下是打算杀了太子,让自己当皇后娘娘唯一的儿子,到时候哪怕知道太子是他杀,娘娘也不得不依靠他。” “嗯。” 谢恒敲着桌面,似在思考什么。 青崖抬眸:“公子在想什么?” “我在想,我的思路是不是错了。” 青崖不解,谢恒的人,她可能是谁?她到底为什么要和风雨阁的人掺和在一起,她想做什么?” 不是风雨阁,那天下这么大,她会是谁? 这话一下问住了青崖,他想了想,提醒道:“公子,还是不要做太乐观的幻想才是。” 这话让谢恒一顿,他突然意识到,自己似乎就是这么一次一次放任她蒙混过去。他总试图从好一点的地方去揣测她。 谢恒沉默不言,过了片刻后,他想起来:“派去扬州的人还有多久回来?” “还在路上,”青崖思索着禀报,“柳惜娘案子太小,不在监察司管辖范围,很多消息都在刑部人手里,需要打点。” “钟老呢?”谢恒皱起眉头,“他回去了?” “去云游了。”青崖有些不明白,“公子打算做什么?” “找个画师,让钟老把柳惜娘原本样貌画过来给我。” 谢恒抬手。 青崖一顿,迟疑着道:“这,公子,其实没有必要。” 谢恒转眸看过去,青崖解释:“之前有个毁了容的犯人,让钟老摸骨画脸,结果画像出来,和犯人原样完全不同,因为犯人在犯案时眼睛一大一小一单一双而且还很胖,所以证人看画像指认时,就说不是,我们就把人放了,后来几番追查认证,才发现就是一个人。骨相只是一个基本架子,皮相组合有无数可能……” “那就给他找三十个画师送过去。” 谢恒冷眼扫过去:“人脸上就两只眼睛几块肉,把所有可能给我画一遍,我等着他。” “是。” 青崖见谢恒意愿已决,低头应声。 他想了想,终于还是道:“公子。” 谢恒抬眼看他,青崖抿唇,认真道:“监察司输不起,您不能是第二个秦珏。” 谢恒动作一顿,随后轻笑起来:“你想什么呢,我只是不想冤枉无辜之人。” “代价太大的时候,宁愿错杀一百。” 青崖神色平静,谢恒抬眸看他,许久后,点头道:“我知道,但我想尽我所能。” 说着,他转过头去,烛光下张秋之的卷宗泛着黄。 他走上这条路,不是为了成为那样的人。 “那,”青崖认真看着谢恒,“这是最后一次吗?” 谢恒没出声,青崖平静开口:“若此女再有背叛之举,属下杀之,公子可同意?” 谢恒指尖微颤,他抬眼迎着青崖目光,不知为何,就觉得这个字有几分艰涩。 “可。” 41. 第四十一章 她是洛婉清 洛婉清从地牢走出来,夜风迎面吹来,她终于从方才的血腥里挣脱出来,清醒几分。 这一夜发生的事情太多,谢恒伏击江少言,江少言与谢恒联盟,告知她是张九然的消息,她又同风雨阁联手伏击谢恒让他发现,谢恒挑明她张九然的身份,想用张秋之的案子让她投诚,并且许诺让她这个“张九然”有用即可活。 她现在虽然没有认下张九然这个身份,但是和谢恒达成了合作的协议,她要帮谢恒找到风雨阁。 那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找到相思子。 她不管谢恒什么目的,李归玉什么目的,但她现下只有一个目的,保住她人,让她家人平平安安,用一个新的身份离开。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谢恒那句“她是一个大夫,你算什么东西?”涌入脑海,她不由得深吸一口气,不敢多想,提步回到自己房间。 她得好生修养,准备明日去找相思子。 她给自己用了一点安眠的药物,沉沉睡了一夜。等第二日起来,她向谢恒的人报备之后,便翻找了司使日常用的一些物品带在身上,随后出了门。 监察司给每个司使配置了许多市面难以寻找到的工具,今日她特意带的,就是用来追人的“凤寻香”。 这种香是特制,有一种鸟名为凤寻,对这种香味极其敏感,百里内都可追踪。 为了避免在不需要的时候追踪错,这种相会配备一个用来克制的香囊,两个香囊在一起时,便不会散发气味,让凤寻鸟追踪到。 如果需要使用时,可以把克制的香囊销毁,凤寻鸟便可立刻找到。 洛婉清将两个香囊带在身上,又来到那家茶馆,点了三杯碧螺春,静候了一会儿后,一个女子推门进来。 洛婉清抬眼看向对方,女子恭敬道:“主子今日不便前来,由奴代主子来见过姑娘。” 洛婉清闻言并不意外,昨夜他才差点被谢恒找到人,今日他谨慎一些也是正常。 万一谢恒的人跟着她过来,后续也不需要什么埋伏了。 洛婉清点点头,就看女子走到房间边上,打开了一个密室,恭敬道:“请姑娘随我过来。” 洛婉清闻言起身,跟着这女子进入密室,走过漫长的甬道,随后来到一个昏暗的房间。 到了房间后,女子引着洛婉清坐到桌案前,像是一个人偶一般,按着固定的话道:“主子让我问姑娘一个问题,昨夜,为何会让谢恒发现?” “是他蠢。”洛婉清冷淡出声,“他真当谢恒一个世家公子出身的人,是会和女子在外野合意乱情迷给他杀的吗?” 女子没有说话,似乎是在等待什么。 洛婉清看她的神态,便知道这里有人。 他们用一种特殊的通讯方式,这个女子传达的,是背后这个人的意思。 女子等了片刻,随后道:“那昨夜姑娘放走主子,谢恒没有察觉吗?” “察觉了,”洛婉清半真半假道,“但他不敢确定,如今他心里有几分喜欢我,暂且愿意相信我。但我机会不多了,下一次,如果他再杀不了他,”洛婉清抬眼,寻找着藏在暗处的人,“我和他一起死。” 说着,洛婉清没有耐心和他们绕弯,直接道:“我家里人呢?我证明我有引诱谢恒单独出行的能力,现下也该阁主证明一下,我家人安好了吧?如果我再见不到我家里人,”洛婉清语带威胁,“我就当他们已经死了。” 女子闻言,没有立刻动作,等候片刻后,似是得到什么命令,站起身来,走到前方墙壁面前,她拉动机关,墙壁朝两边打开,随后就露出四个躺在床上的人来。 这四个人旁边站着一个女子,女子朝她恭敬行礼,介绍道:“奴青绿,见过小姐。” 青绿。 听到这个名字,洛婉清心上一颤。 她终于见到张九然在信中给她提过的女子,张九然把这个女子安排在她家人身边,就是为了今天。 她故作冷淡点头,起身走到四个人面前。 她一眼就认出来,这是她娘,她哥哥,她嫂嫂,还有她的小侄女。 他们安静躺在床上,气息平稳,神色红润,明显是服用什么药物,正在熟睡。 他们都瘦了些,但看着尚无大碍,洛婉清看着床上的人,感觉喉间发疼。 但出于警惕,她还是走上前,摸过这些人容貌,核对过身体特征,甚至把脉确认了他们过去旧疾,终于才放下心来。 “阁主说了,您的家人我们会好好照看,绝不会有怠慢。”青绿看着洛婉清动作,站在一旁开口,“还请姑娘安心。只要谢恒一死,我们会立刻放人,您的家人和您都可以拿着新身份,重新开始人生。” “新的身份是什么?” 洛婉清悄无声息捏碎了香囊,将香捻抹在身上,转头看了一眼青绿。 青绿看了一眼站着的女子,女子点头,青绿便朝洛婉清道:“东都有一群人贩子,我们从他们贩卖的人的身份中挑出了和您家人年龄相匹配的,那些人死了,您的家人,就是那些人。” 洛婉清动作微顿,她想问那些人怎么死的,可是不需要问,她也猜到了过程。 她沉默不言,青绿继续道:“那些人都不是大夏人,都是从其他小国因为各种原因来到大夏,有路引和通关证明,等我们放人后,您家人可以拿着这些路引去找官府,由官府正式发下一份身份文牒,从此,你们就堂堂正正待在大夏了。” 洛婉清听着,似是思考,走到青绿面前,盯着她道:“这事儿谁处理的?” “是奴婢。” “你会知道他们未来的身份?” 洛婉清皱眉。 青绿低头主挑选,挑选好后就封存,奴婢并不知道。” “把身份文牒给我。” 洛婉清想了想,直接提出要求,看向引她进入房间的女子。 女子抬眸,洛婉清开口:“我拿到身份文牒,十日后,我们一起刺杀谢恒,我带谢恒单独出来,谢恒死,你们放人,然后定一个地点,我亲自去接我家人。这个要求不过分吧?” 女子闻言,只问:“十日后,姑娘是如何计划?” “十日后,我会带谢恒去芳菲阁,”洛婉清半真半假道,“到时候你们带上人,在那里埋伏,我也会尽量帮忙。你们见到我和谢恒两个人时,就要给我张九然的母蛊,我和你们一起杀了谢恒时,就要放走我家人。” 女子垂眸不言,似乎是在认真听什么。 过了许久,女子抬眼:“您能保证谢恒一个人去芳菲阁?” “是。” 洛婉清直接道:“若他不是一个人,你们不动手就是了。不过谢恒很强,”洛婉清强调,“还请阁主珍惜机会,一击必中,不然,我和他都小命难保。” 闻言,女子颔首,随后朝着青绿招手:“文书给她。” 青绿点头,从袖中拿出文书上前,洛婉清接过文书时,不着痕迹和对方手接触,将凤寻香抹在她身上。 青绿抬眸看她一眼,没有多说。 洛婉清拿过文书,放入怀中,随后道:“若无他事,我走了。” 在场人并没有拦她,引她进来的女子领着她原路回去,她拿着文书回到监察司,便找出凤寻鸟,一路追着过去。 等追到夜里,她在城郊山下老远看见一个小院,小院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明显有许多人看守。 洛婉清没敢靠太近,她观察了一会儿,便见到青绿,她拿了个扫帚,在院子里扫地,洛婉清想了想,今日她的动作,青绿必定是看在眼里的,她或许也在等她,所以才会这个点,仍旧在院子里做事,以方便她看到。 洛婉清想了想,从树上摘了片树叶,吹了一首曲子。 她一吹曲,所有人立刻警戒,派了人到林子里查看。 洛婉清迅速离开原位,绕到院子后方,青绿也在她吹曲的时候马上出了院子,借着查探的名义和其他人故意分散走开。 洛婉清跟着青绿走到林中,等离远了人群,青绿立刻道:“出来吧。” 洛婉清从树上落下,两人静默片刻后,洛婉清拱手道:“谢过姑娘最近照看,我家人无妨吧?” “我是为了九然姐,她没求我办过什么,这事儿我会为你办好。” 青绿说着,看了一眼周遭,随后拿出一张图纸,上前交给洛婉清:“这是这里房屋结构,最近你家人都被关押在这里,为了把他们身份漂干净,我们劫了一群被贩卖的人,你家人被混在里面,看押在这里,他们至今以为自己是被卖到了东都,等送走你家人,这些人我们会卖了。” “你平时活动自由吗?” 洛婉清低头看着图纸,思考询问,青绿明白她的意思:“十五日可休息一次,你要找我,我下一次休息是九日后下午,我们可以约一个地点,你要做什么,必须说清楚。” “好,九日后未时,护国寺佛堂,”洛婉清定下时间地点,“我来告诉你方案。” 两人没有太多时间,匆匆结束对话,便各自分开。 洛婉清拿到消息,便带着家人的身份文书一起折回监察司。 如今她还是住在谢恒住的后山,她一回到山上,就见谢恒领着人在院子里商议什么,看见她回来,所有人声音一顿,朱雀迟疑片刻,招呼着洛婉清道:“那个柳司使过来坐?” 柳惜娘朝谢恒众人行礼,随后走到院中,竹思拿了个蒲团放到长廊,让洛婉清坐下。 谢恒扫她一眼,直接道:“去见相思子了?” “是。”洛婉清如实道,“我已经按照公子吩咐,让他们十日后在芳菲阁设伏。但他们有个要求。” 听这话,所有人看过来,洛婉清垂眸:“他们要我带公子一个人去芳菲阁。” 这话让大家面面相觑,片刻后,谢恒淡道:“可。” “公子,”玄山闻言,皱起眉头,“怕不是太冒险?” “我们带太多人,也是冒险啊。”青崖端起茶,给旁边谢恒分了一杯,笑眯眯道,“你以为三殿下会无缘无故绑了白离,用白离逼迫公子一起去围剿风雨阁吗?” “什么意思?”朱雀没听明白,“我们人去多了会怎么样?” “万一要是太子去了,死在芳菲阁,咱们带这么多人大张旗鼓在芳菲阁待着,怕是脱不了干系。”玄山撇了朱雀一眼,抬手点了点脑子,“用用这里。” 听到这话,洛婉清神色一凛。 太子也去…… 她就说,以她对江少言的了解,他从来不是一个会为了蝇头小利动手的人。 抓白离,得罪谢恒,就是为了逼谢恒和他合作去杀相思子,方便他在皇后面前接手江湖势力,虽然也说得通,但是总觉得,不是江少言四两拨千斤的性格。 但如果,这一次江少言想利用谢恒动太子,那就说得过去了。 只是一开始她不敢想,毕竟太子乃一国储君,江少言怎么敢这么贸然动手? 他非把谢恒逼过去,还欺骗谢恒说风雨阁的人会来,为的是让谢恒带大批杀手过去。 到时候,风雨阁的人不在,太子死了,李归玉没有露过面,谢恒很难和陛下解释,太子死这一夜,他为什么带这么多人出现在芳菲阁。 “青崖,去要到芳菲阁的邀请函。玄山,抽调人马,十日后,我和柳司使戌时出发,先去芳菲阁,我们先见三殿下,我与三殿下约定好,他和我会同时把人放到交易台上,我把白离拍下,他把柳司使带走。我们出发半个时辰后,朱雀带人出发,跟着凤寻香找到芳菲阁位置,白离到手,只要风雨阁人动手,你们就出手。” “是。” 所有人开口应是,谢恒抿了口茶,思索着继续道:“我们乱起来,李归玉肯定要趁乱动手杀太子,柳司使在他身边监视他的动向,如果他出手,保护好太子等我们驰援。这期间,青崖坐镇监察司随时应对不测,玄山入宫,向陛下禀报异常。” “如实禀报吗?”玄山抬眸。 谢恒点头:“如实禀报,三殿下似对太子有不轨之心,约谈我于芳菲阁,还请陛下应允,如有意外,监察司对三殿下有直接缉拿之权。同时派中御府的人过来支援,以作圣上之眼。” “是。”玄山应声。 谢恒吩咐好各方任务,抬眼看向洛婉清:“柳司使可还有其他问题?” “一切听公子安排。” “那这些时日好好休息,先下去吧。” 谢恒抬手,洛婉清便知道接下来的内容不适合她再听下去,起身离开。 她回到自己小屋,想了一圈谢恒和风雨阁的安排,拿出了青绿的画的房屋结构,思考了许久,大概便有了一个方案。 想到方案的风险,又想到谢恒之前的嘲讽,她心中不由得有些发苦。 她从袖中拿出她家人日后的身份,展开文书,认真看过上面每个字,每个名字。 日后,这就是她家人的未来。 十日后,她将她家人送出去,她家人拿着这些文书去官府报官,从此以后,就可以用和她洛婉清毫无关系的身份,重新开启安稳一生。 她珍重摸过那四个名字,将这些文书合起来,在怀中抱了一下,随后包裹起来,锁进了自己藏在床下的匣子。 之后时日,谢恒并不愿意她接触太多,她也知道谢恒对她的警戒,安静待在山上,打坐、练功、熟悉监察司所有东西。 等到第九日和青绿约定的时间,她向谢恒告假,要出去一趟,购置一些自己用的私人物品。 谢恒正在批阅文书,听见她的话,冷淡抬眸看她:“别耍心眼。” 洛婉清平静道:“公子可以让人跟着我。” “没必要,”谢恒似是懒得理她,只道,“别去找秦珏就行。” 洛婉清一愣,没明白谢恒的意思。 谢恒低头用朱笔勾勒着字,淡道:“我知你与他有过一段情谊,但他如今恨你入骨,你就算明天要死,也别去招惹他。用张九然的身份骗一次就够了。” 洛婉清听着,这才反应过来,谢恒是当她以为自己明天可能凶多吉少,所以想找个机会去找秦珏告别。 他如今还当她是用柳惜娘的身份,第二次骗了秦珏。 洛婉清觉得有些想笑,但谢恒这么一提醒,她这才意识到,明日不管是风雨阁的变故,还是要在李归玉手下保太子,都是极其危险之事,她不一定能活。 若有什么要见的人,的确是见一见为好。 她这么一想,忍不住多问一句:“公子可知我影使崔观澜在何处?” 谢恒动作一顿,洛婉清斟酌着,怕给崔恒带来麻烦,只道:“自打我上山以来,已经许久没见过他,毕竟是我进监察司第一个人照看我的人,我还是想同他道别。” “他在外面执行任务,一时半会儿回不来。” 谢恒思索着,只道:“你把任务做完,活着回来再说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遗憾,但人生也不事事如意,她坦然一笑,恭敬道:“是。” 和谢恒告假下山,洛婉清便直奔护国寺,她进寺庙时刚好是未时,老远就看一个青衣女子正在佛堂前摇签祷告。 洛婉清走到她旁边跪下,从袖中将打包好的两个香囊、身份文书、一个信号弹、一个手镯一起放在青衣女子身前,随后双手合十,闭上眼睛,快速道:“两个香囊,绿色的是用来抑制红色香囊的味道,戌时你将绿色的销毁,监察司的人会循着味道过来,你们房间有一个地下室,你将我家人藏在地下室中,不要让他们找到。” 青绿冷静将所有东西揽入袖中,摇出一根签,落到地上发出清响,她拿起竹签,低头看着签文:“监察司的人查地下室怎么办?” “他们把风雨阁的人杀到你能带走时,你放信号弹,”洛婉清低头叩首,随后起身,“我会立刻放监察司最紧急的信号弹,召他们去芳菲阁。他们的任务不是救这些被拐卖的老百姓,发现去错了地方,顶多留一两个人,你就可以趁机带走我家人。出东都五里的渡口处等我,去哪里,我来安排。” 就算青绿,她也不能绝对放心。 她家人最后的去向,只能由她来决定。 “好。” 青绿知道洛婉清的打算。 洛婉清又道:“那个手镯里有迷香,你转动蛇头,屏住呼吸,十下之后,可以弥漫一个屋子,足够对付普通监察司弟子。如你需要可以用,但没必要别杀人。” “知道。” 青绿看她一眼,最后抿唇:“九然还好吗?” “拿到母蛊,她就会好。神佛保佑,她会和我们相见的。” 青绿没有出声,她直接起身,从旁边拿了一把雨伞,轻声道:“神佛保佑,你我再见。” 说着,青绿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抬头看向神佛,想了许久,虔诚叩首下去。 等她回监察司时,路上下了小雨,她淋着雨走在街上,突然听到秦珏一声轻唤:“柳司使。” 洛婉清诧异抬头,就见秦珏撑着雨伞站在前方,洛婉清疑惑出声:“你怎么在这儿?” “方才谢司主让人来通知我,”秦珏走到她面前,看上去有些疑惑,皱着眉头道,“说你出门没带伞,让我在这条路上等着,给你送一把过来。” 洛婉清闻言一愣,看着这条回监察司的必经之路,不由得有些无奈。 谢恒这个人,倒也不算心肠太坏,以为她是张九然,说来说去,还是让她见了一次秦珏。 她也没同秦珏说这些弯弯绕绕,只问了一下张九然的状况,便聊着天回了监察司。 回去之后,谢恒召人将第二日行动流程具体梳理了最后一遍,等第二日下午,谢恒便找了妆娘来给洛婉清梳妆。 洛婉清要作为谢恒今夜在芳菲阁上卖出的人,自然不会做侍卫打扮。 思及今夜要见李归玉,洛婉清便选了过去最常见的打扮风格,穿上水蓝色广袖束腰长裙,高髻云鬓,银簪步摇,一半头发垂在身后,有两缕在身前,看上温婉柔和。 然而这大家闺秀装扮下,满袖都是暗器毒药,利刃藏身。 洛婉清装扮好,暗中多拿了两个监察司最高警戒级别的信号弹,以及一包专门用于抑制凤寻香的香囊。 准备好一切,到了入夜时间,洛婉清便跟着竹思走到监察司外,上了马车,跟着谢恒的马车摇摇晃晃出了东都。 来到东都湖边,马车终于停下,洛婉清正准备下车,就见有人骤然拉开车帘,洛婉清一愣,抬眸迎上谢恒冰冷的眼眸。 “把这个带上。” 谢恒递给她一面鎏金面具,洛婉清扫了周边一眼。 这个渡口有许多人,但都带着面具,渡口前方有一些带着银色面具的人,他们正在核查来人的邀请函,核查没有问题之后,便会放行,根据邀请函的等级,邀请对方上船,然后驶向远方。 洛婉清带上鎏金面具,抬眸就见谢恒伸在她面前的手,洛婉清将手搭上去,就如同过去牵着江少言时一样,借着谢恒的手下了马车。 走下马车,她直觉有人在看他们,谢恒也敏锐察觉,她握着谢恒的手转过头去,就见一双熟悉中带了几分冷的眼睛正在冰冷打量着她。 周边人各有各的面具,然而那个人的面具却和他们一样。这明显是李归玉和谢恒约定好相认的标致。 谢恒朝着对方点头,李归玉礼貌性勾唇笑笑。 谢恒收起目光,反手握过洛婉清的手腕,领着她直接走到渡口,拿出画了牡丹花的邀请函,对方见到邀请函,赶忙行礼,引着两人单独上了一条小船。 船上早已有船夫,两人上船坐定,小船便行驶起来,洛婉清回眸看了一眼,见李归玉也带着人一个女子上船。 那个女子步子有些虚浮,明显是受了伤,洛婉清静静看着,就听谢恒道:“那是白离姑姑。” 没想到谢恒会出声,洛婉清转眸看他,谢恒平静道:“我和李归玉说了,你是案子的重要证人,在秦家的案子结束时,他不能杀你,但你归他看管。但这是权宜之计,你今夜真正的任务,只是保护太子,拖住李归玉,拖到中御府的人过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中御府?” “中御府就是宫中侍奉陛下的人,宦官最高的级别,也是陛下最信任的人之一,监察司和中御府是陛下手中互相制衡的眼睛,中御府来看着,我们抓李归玉才不会让圣上猜忌。所以你最好,让李归玉刺杀太子一事,暴露在中御府眼睛里。” “公子到现在,也没真想让我换白离?”洛婉清闻言不由得有些意外。 谢恒淡淡瞟她一眼:“你有罪,可以死于战场,死于刀剑,死于刑场,但不该死在李归玉的府邸。” “我如何靠近太子?”洛婉清皱眉,“直接硬闯?” “太子好色,”谢恒说着自己计划,“今夜我要求李归玉和我一起通过拍卖你和白离的方式交换你们。你在被李归玉拍走时故意把脸露出来,以太子的性子,或许会抢。他和李归玉争执,你就有靠近他的机会。” “但我一个人可能拖不住李归玉。”洛婉清想到上一次和李归玉交手,不由得皱起眉头。 “太子身边有一个高手,他可以牵制李归玉,你主要需要对付他剩下的手下。” 洛婉清明白谢恒的意思,点头道:“我会想尽办法,请公子放心。” “你需要拖的时间不会太久,”谢恒声音淡淡,“朱雀驰援我这边,把相思子抓住后,我们就会增援你。” 可惜,这驰援,不会来的很及时。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盘算,想起自己怀中此刻用来压制凤寻香的香囊。 半个时辰后,朱雀会用凤寻鸟来找他们,但有她的香囊在,朱雀找不到他们,反而会被青绿的香囊吸引,去错误的方向。 她要一直等到青绿给信号,才会告诉朱雀正确位置,等朱雀赶来…… 那时候,谢恒或许不会来增援她一个叛徒了。 但没关系。 洛婉清垂眸。 谢恒不会救她,但她会救谢恒,终究是她为了她家人设局,她会尽力保他。 今晚朱雀不会及时增援,那她就需要用一个办法,拖住时间,让朱雀有足够的时间折回来。 那如今最好的办法,就是用太子要挟风雨阁。 风雨阁毕竟是皇后的江湖势力,相比杀谢恒,保护太子明显要重要一些。 而且,把太子引到风雨阁那边去,李归玉的人也可以和风雨阁消耗一波。 到时候,谢恒趁乱逃跑,朱雀赶到,她只要能保护太子到中御府来,谢恒能在中御府见证下,以刺杀太子之名将李归玉拿下,她家人暗中远走高飞。 她洛婉清就算如今死,也至少比梦里的上一世,要好太多了。 她沉默着,和谢恒坐着小船靠岸,来到一座小小的岛屿,岛上立着一个五层高的阁楼,远远就听丝竹管乐之声,热闹非凡。 侍女检查过两人周身,检查洛婉清时,一个侍女给洛婉清悄无声息塞了一个盒子。洛婉清看了她一眼,侍女不动声色让开。 随后侍女领着两人进了阁楼,直奔二楼雅间,雅间一侧是阁楼内部,可以看见一楼大堂声色犬马,舞台上有乐师演奏,舞姬翻飞,席间也有女子来来往往作陪。 雅间另一侧是长廊,长廊外是露台,可以看见楼外湖光山色。 “这是哪里?” 洛婉清不由得好奇,谢恒摇头:“芳菲阁每年选址都极为谨慎,不知道是什么地方。这座阁楼,也应该是近期为此所建。” “好似志怪。” 洛婉清感慨,谢恒轻笑一声,端起酒杯,下意识道:“狐妖幻境,美人作陪。” 这话一出,两个人都是一愣。 一瞬间,洛婉清竟觉得面前这人仿佛是那许久未见的公子。 谢恒不动声色转眸,似是什么都没发声,淡道:“且先等着吧。” 洛婉清没有多说,她看了一眼外面,安静算着时间。 等了一会儿,下面舞台开始一件一件拍卖东西。 东西卖完时,距离他们出发已经过了大半个时辰,朱雀应该已经出发,快到关押她家里人的地方。 那里有风雨阁的人,风雨阁主力应该都在芳菲阁,只留了些虾兵蟹将看守她家人,以朱雀的实力,应该不到一刻就可以清理干净。 随后就开始拍卖到人。 每个要卖“美人”的物主都会提前写清楚美人的年龄和特别之处,以及价格和卖法,然后放在一起展示,坐在雅间的买家拍下之后,就可以上台领走。 谢恒早给她报了名,要求蒙面卖人,她的长相太过扎眼,直接拍卖,怕江少言不好带走她,但如果不走拍卖这一道,直接换人,谁先放谁后放人,谁都不放心。 只有这样,一起放到台子上,各自领走,更为安心。 轮到拍卖人时,芳菲阁的人提前过来领人,洛婉清恭敬起身:“公子,我走了。” 谢恒点头,盯着外面台子上的人,等待白离的出现。 洛婉清悄无声息将遮掩凤寻香气息的香囊放在桌底,随后起身离开。 她带着面具,跟着侍从来到舞台上,她低头看了一眼盒子,确认这就是张九然的母蛊。 相思子倒也按照约定,看见谢恒单独登岛,就把母蛊给她。 洛婉清收起蛊虫,垂眸等候,没了一会儿,周边人站定,大家都开始竞价。 今夜美人众多,她和白离带着面具,倒不显眼,很快她们两就被拍了下来,洛婉清看着谢恒亲自走下来,带着白离离开,路过她时,她目光越过大堂,看到外面,远山处,蓝色烟火炸开。 那是青绿给她的信号。 朱雀把风雨阁在她家里人那边看守的人清理干净了! 她猛地睁大眼,一把拽住谢恒的袖子,顺手将张九然的母蛊交到谢恒手中。 谢恒摸到盒子,诧异回头,就见她认真开口:“把这个给秦珏,放最紧急的信号弹召朱雀来,朱雀会晚至少半个时辰,走!” 听到这话,谢恒猛地明白发生了什么,他毫不犹豫,拉着白离转头走下舞台,故作镇定往雅间走去,片刻后,洛婉清就见监察司最紧急的信号弹在空中炸响,随后楼上便乱了起来。 芳菲阁的人似乎并不在乎这一骚乱,继续拍卖着台上美人。 洛婉清看见李归玉带着面具朝她走来,她抬手抚发,按开了自己面具的开关。 李归玉走到洛婉清身前,朝她伸出手,温柔道:“柳司使?”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的手,平静从他身边走过,一低头,面具就从她脸上落了下来。 李归玉一愣,就见她抬起一双似含秋水的眼,楚楚可怜看向她方才观察过最可能是太子雅间的位置。 一瞬之间,周边都安静下来。 李归玉当即反应过来,一把抬手环过她的脑袋,用袖子将她的脸遮住,揽在怀中,硬拖着她离开。 “慢着!”高处传来一声低喝,“我家公子想要加价。” “这位客官,”芳菲阁的人立刻反应过来,抬眼笑道,“一锤定音,现在可加不了价了。” 对方明显蛮横,和芳菲阁的人争执起来,李归玉死死按着她,拖着她往雅间上走,咬着牙道:“你想死是不是?” 洛婉清没说话,李归玉拉扯着她冲进雅间,一脚踹开大门,将她重重摔在地上! 洛婉清就地一滚卸力,单膝跪地抬眸,冰冷看着他。 外面侍从关上房门,李归玉疾步上前,一把捏住洛婉清下颌,逼着她看着他,怒道:“拿着我家小姐的脸到处勾引男人,你倒是会的很!你别以为我不会杀你。” “不敢如此作想。” 洛婉清平静出声:“只是觉得,殿下可以让我死得有用一点。” “有用?”李归玉嘲讽一笑,“你有什么用?” “今夜太子就在此处,”洛婉清盯着他面具下的眼睛,温柔道,“殿下不如将我送到太子身边去,太子一死,我出身监察司,今夜谢恒如何都洗不干净,如何?” 听到这话,李归玉看着洛婉清,神色冷静下来。 他端详着她的面容,今日她打扮得和过去洛婉清一模一样,更像她了。 她居然这张脸,和他说要让她把她送另一个人身边去? 李归玉笑出声来。 他靠近她,贴在她面具之上,轻声道:“你想得美。” 言毕瞬间,李归玉一把袭向洛婉清脖颈,洛婉清疾退抽身,抬脚一踢,李归玉抓住她脚踝朝着地面狠狠砸去,洛婉清感觉整个人骨头碎了一般砸在地面,随后就听外面传来人声:“这位公子,我家公子想要和您商量一下,那位美人他要了。” 房间两个人对视片刻,洛婉清朝着门外冲去,疾呼出声:“救命!” 话音未落,李归玉冲上前来,一把抓住她头发,洛婉清手拽千机翻身回刺,李归玉松手瞬间,房门被人猛地震开,洛婉清看着房门后的站在一干人中间的青年急急出声,朝着对方就扑了过去:“公子救我!” 李归玉疾步上前,站在最门口的中年男人抬手一揽,洛婉清扑倒中间公子脚下,青年赶紧上前,疼惜道:“美人摔疼了吧?孤……我这就带你走。” 李归玉神色阴鸷,他被中年男人拦在原地,对方冷冷看着他:“钱我家公子会赔你,人,就由我们带走了。” 洛婉清作出惊吓姿态,被这位应当就太子的人用衣服披上,环在怀中,安慰着走了出去。 “姑娘你莫怕,”太子李尚文明显年纪不大,但却似乎已经极其熟稔与女人相处,他揽着洛婉清,怜惜走在长廊上,温和道,“我叔父武艺高强,不会有事的。” 洛婉清哆嗦着不说话,耳朵却敏锐听见上方打的激烈,猜想是风雨阁对谢恒动手了。 她得赶紧动手去救谢恒,虽然看上次谢恒出手实力强横,但今日不同。 风雨阁全力设伏,他还带着一个受伤的白离,怕是难办。 但她不能贸然出手,以她的实力,她得等,等李归玉的人先动手,她才有机会,单独劫持太子。 她脑子思索得飞快,李尚文安慰的话她一句都没听进去,只回头看向身后站在门口的李归玉。 李归玉见她在李尚文怀中回头,薄凉笑开。 他一瞬好像回到小时候,那个女人把所有的一切都放在李尚文手中,温柔道:“这世上的一切都是尚文的,归玉,你是哥哥,要学会谦让,明白么?” 他会啊。 他年幼一直谦让,一直努力,一切都给了李尚文,结果呢? 李尚文啊…… 怎么能什么都有呢? 他朝着洛婉清笑了笑,抬手在脖子上一划,也就是那一瞬间,洛婉清直觉不对,她本能性抱着太子往周边最近的窗口猛地跃了出去,与此同时,无数箭雨从两侧爆射而出! 李尚文在她怀中尖叫出声,洛婉清一手揽着他,一手拽住屋檐,往上一跃,就听剑风袭来! 然而这一剑只到她面前,就见方才被太子称作叔父的中年男人破窗而出,将袭击她的人一把拽回! 中年男人看出她保护姿态,大喝了一声:“保护殿下!” 洛婉清一把抢过扑过来的杀手手中长剑,流畅横过对方脖颈,拽着李尚文领子就往高处跃起,冷静道:“跟我来!” 说着,她拽着惊叫的李尚文几个起落,领着杀手听着声音就赶往谢恒打斗的地点。 她一路冲到芳菲阁最高层,一脚踹开窗户,拖着李尚文冲了出去,在看见谢恒的瞬间,用剑架在太子脖子上,朝着众人大喝了一声:“住手!” 所有人都是一愣,看清来人瞬间,相思子一把抓过身边人弓箭,直接就将冲进来的两个杀手飞射出去,大喝道:“你敢!”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用剑架着李尚文退到一个角落,保证自己没有被伏击的空间,冷静道:“相思子你过来。” “你疯了?” 相思子看着洛婉清,咬牙道:“你知道你劫持的是谁吗?” “我不知道我劫持他?” 洛婉清平静开口,提声:“过来!” 相思子提着剑,没有出声。 旁边谢恒提剑将白离护在角落,被众人围着,谢恒冷淡扫了对峙的洛婉清和相思子一眼,白离低声道:“公子,你自己走吧。” “姑姑,”谢恒摇头,“无碍。” 洛婉清看了一眼情况,便知道谢恒是被白离拖住。 她现下只要给谢恒一个机会,让谢恒带白离走,谢恒便无大碍。 其实她可以就这么和相思子对峙,拖延时间等朱雀。 但她不能让相思子在谢恒面前说太多。 洛婉清看了谢恒一眼,谢恒立刻心领神会了洛婉清的意思,他估算了一下自己和相思子的距离,暗暗竖起一根手指。 一招。 洛婉清明白了谢恒到达的时间,她架着太子,深吸了一口气,看着相思子越来越近,相思子压低声道:“你家里人还在我手里,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这是太子,他伤一根汗毛够你死……” 话没说完,相思子猛地出剑! 剑光暴涨,洛婉清一把推开太子,迎着相思子一剑劈去,与此同时,谢恒甩开白离从相思子身后一剑疾驰而来。 谢恒来得太快,太猛,相思子直觉身后才是致命危险,但他来不及躲闪,只能侧身回头。 也就是在他剑抵到谢恒瞬间,洛婉清毫不犹豫,横剑直劈颈间,直接斩断了他的脖颈! 谢恒只来得及喊出一个“不”字,就被血溅了一脸。 冷不丁帷幕之后传来一个女子冰冷的声音:“杀。” 刹那间,所有人一起扑上来,洛婉清追着太子而去,周边刀剑阻碍着她,谢恒护着白离横剑一扫,便清空了周遭,洛婉清一把拽过太子,挡在两人身前,再次怒喝:“退!” 众人不敢再动,洛婉清架着太子挡在所有人面前,朝谢恒低声道:“走。” 谢恒神色不定看着她,护着白离跟着往后退,双方僵持着,洛婉清不敢回头,她看不见谢恒神情,只道:“公子,从窗户走。” “张九然。” 谢恒退到窗边,护着白离出去,他跃窗离开之前,忍不住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咬牙出声:“你又骗我。” “相思子死了,秦珏只剩张九然一个证人,”洛婉清平静开口,“公子,你得让她活。” “那得看你自己活不活得下来!” 说着,谢恒转身揽过白离,纵身一跃而下。 所有杀手立刻从不同窗户跃出追去,与此同时,许多人突然涌入房间,朝着太子就冲了过去。 “护驾!” 见得来势,帷幕后女子猛地站了起来,激动道:“保护太子!” 追着谢恒的杀手被急急召回。 谢恒揽着白离,从山崖上一跃而下,飞落到远处湖心孤舟之上。 等他落下回望时,便见岛心立着的芳菲阁上,密密麻麻都是拿着利刃的人。 白离抬头的青年,迟疑着道:“公子……” 她想说什么,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其实她不知道这两个年轻人到底发生了什么,她迟疑着,只问了句:“不救这位司使吗?” “不救。”谢恒平静开口。 白离有些疑惑,这并不是谢恒处事风格。 监察司的人,谢恒从来不会放弃任何一次机会。 谢恒没有理会白离,只点燃信号弹,扔上空中,淡道:“等会儿朱雀过来,让人带您回去,我在这里带人封锁芳菲阁等中御府来,决不能让李归玉跑了。我们的人不能掺和,到时候说不清楚。” 白离听着,想到刚才那姑娘拼死前来,她心中难安。 但她如今又没什么能力,只能听着谢恒的决定,迟疑着道:“若是有救的机会……” 若是有救的机会…… 谢恒抬起眼眸,一时竟然也不知道该不该救。 他给过很多次机会,她一次次骗他。 就算刚才她来救他,但是先让他陷入险境之后的营救,有多少价值? “听天由命吧。”谢恒声音飘在夜色中,“她作恶多端,今日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谢恒等在湖心,没了一会儿,监察司的人便架船而来,朱雀急急赶到谢恒身边,忙道:“公子?方才不知道为什么,凤寻带着我们追……” “封锁芳菲阁。” 谢恒没给朱雀说下去,他冷着声:“不要让李归玉出来。” 说话间,所有人就看见洛婉清抱着李尚文一起,被人猛地从高楼踹了出来。 她抬手在房檐上借力一拉,卸了冲力撞到地上。 她没有任何迟疑,抬手一剑挡下落在面前的刀刃,拖着太子起身就挡在身后。 等她喘息着站起来后,她扫了一眼,发现周边风雨阁的人是越来越少了,周边灯火通明,不远处密密麻麻都是小船。 小船? 洛婉清一愣,随后就看见站在船头的谢恒和朱雀。 朱雀提着刀,似乎有些不忍,谢恒双手拢在袖中,神色淡淡。 旁边杀手一刀劈来,洛婉清护着太子一躲,随后有些茫然反应过来。 援兵到了,但是谢恒……不打算救她。 为什么? 洛婉清抬头,看见高楼引弓拉箭的李归玉,随后便明白过来。 因为谢恒,要逼着李归玉杀太子。 他根本没想救太子,他把芳菲阁围住,李归玉出不去,李归玉唯一的出路,就是在这里杀了太子。 杀了太子,他是皇后唯一的儿子,皇后才会保他,他才有一条生路。 不然,刺杀太子,他是死罪。 谢恒给李归玉设局,逼着他杀人,同时通知中御府,只要她拖到中御府到,让中御府亲眼看见李归玉杀太子,皇后这两个儿子,都必死。 哪怕她守不住,死在太子身边,中御府没有及时赶到,李归玉杀了太子,皇后也失去太子,这对皇后也是重创。 谢恒算计的是皇后,他不在乎死一个皇子还是两个,也不在乎她死不死。 从一开始,他让她保护太子这件事,就是抱着拿她祭祀的准备。 李归玉奋力反扑,根本不是她一个人加一个残缺的风雨阁能护住的。 他没打算让她活。 洛婉清想明白,倒也并不意外,她一次次骗他,能骗到现在,已经很是不错。 想到此刻青绿应该已经带着她家人离开,张九然的蛊虫也被谢恒带走,应该会给秦珏。 如果她能撑到中御府来,李归玉也要死。 她还有何求! 洛婉清想到这里,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一把夺过砍过来的刀,横过对方脖颈,抬手将李尚文一把塞进角落,喝道:“待着!我护着你!” 音落那一瞬,高楼羽箭击飞而来,洛婉清抬手一剑横劈而下! 那箭带着十足内力,洛婉清劈下它,虎口就被震得出了血。 周边人不停涌来,洛婉清一刀一刀挥砍,李尚文躲在她身后,感觉血不停溅在身上,吓得瑟瑟发抖。 洛婉清用余光抬头。 高楼之上,李归玉搭上三支箭,平静看着她。 洛婉清仰头一笑。 她要做点什么。 虽然此刻,谢恒不救她,监察司放弃她,可是,监察司有崔观澜。 柳惜娘来到这个世间,她遇到的第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他来自监察司。 那她就为监察司做点什么。 “监察司柳惜娘,”洛婉清猛地嘶吼出声,李归玉抬手放箭,三只羽箭朝着洛婉清飞驰而去,洛婉清手中横刀一转,将三只羽箭猛地斩下,一股巨力冲撞在洛婉清身上,洛婉清被猛地击退,她用尽全力站住,汗血出声,“奉命保护太子殿下!” 听到这话,谢恒骤然抬头。 有她这句话,监察司就能摘得干干净净。 高楼上李归玉诧异看着她,看着这个被人群埋没的女子。 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气质,可那一刻,他却仿佛又看到五年前,竹屋面前,挡在他身前那个姑娘。 他们身影重合在一起,如此坚韧又美丽的固执和勇气。 “如果你们不带走他,那我就自己留在这里陪着他。” 那是他在被所有人抛弃、从鬼门关爬出来后,第一个挡在他面前的人。 明明那么柔弱的一个姑娘,却会挡在他面前,逼着家里人救他。 他在此刻,突然想起来,自己日日夜夜,有多惦念这份偷来的温柔和勇敢。 他不想放手,所以他一遍一遍学着编那只会动的蚂蚱。 他怕她知道一开始就是错,所以他不停从她嘴里偷取那个人的消息。 他知道他是个小偷,可是他无法放手。 李归玉拿羽箭的手有些颤抖,可是他还是取了五只箭。 谢恒闭上眼睛,他知道面前这个女子,根本接不下这五箭。 他看不下去,握着她给的盒子,转身道:“走吧。” 朱雀面露不忍,却不敢多说。 小船掉头,谢恒垂眸看着木盒。 他看不明白。 明明这么坏的人,为什么又一次次让人觉得,她好像很好。 明明骗了别人,害了人家满门,却还是一次次救秦珏,甚至最后一个东西,也是让他带给秦珏。 她什么都没留给崔观澜,更不要说谢恒。 她一直,只想要他的命而已。 他苦涩一笑,打开木盒。 然而打开木盒瞬间,他便愣在原地。 木盒中是一只蛊虫,他一眼就认出来,这是母蛊。 风雨阁的母蛊。 她让他把一只母蛊给秦珏? 秦珏那里有一个被风雨阁折磨过的表妹,命不久矣,她认识? 不,不对。 谢恒突然意识到什么,他还来不及多想,就见一袭青衣足尖点在湖面,一路踏波而来,急急冲到谢恒面前。 “青崖?” 白离诧异开口,她认识青崖多年,第一次看他这样焦急失态。 青崖拿出画卷和一份文书,急道:“公子,有件事我必须过来。” 谢恒关上木盒,一把抢过画卷,画卷展开,露出一张熟悉的面容。 “钟老送了一百多幅画下山,虽然长相各有差异,但是大多与这个样子相似,柳惜娘的原貌,与扬州洛婉清,似乎并无差异。” 谢恒愣愣看着画卷,青崖继续道:“还扬州一并送来的消息,柳惜娘和洛婉清的确曾经一起待过水牢,两人似乎感情不错。柳惜娘是因为受刑脸被烫伤,但有一件很奇怪的事。在洛婉清流放当日,洛婉清突然寻死,主动撞了火盆,烫烂了脸。当时我们怕李归玉发现我们注意到洛家,为了保护他们,并没有特别关照,所以狱卒没有上报。” 谢恒瞳孔急缩,震惊抬头。 洛婉清毁容了? 洛婉清是毁容的! 一瞬间,一切串联在一起。 洛婉清和柳惜娘相识; 洛婉清毁了容,柳惜娘也毁了容; 柳惜娘是张九然,天字级高手,内力身后,而他假扮秦珏最初看到柳惜娘时,面前人内力仿佛是别人的,什么都不会,还有几分小姐脾气; 洛婉清死在了流放路上,秦珏院子里多了一个带着风雨阁蛊虫、容貌尽毁的表妹; 而如今这个柳惜娘憎恨李归玉,说她和洛婉清情同姐妹,她愿意为了洛婉清生死以赴…… …… 是洛婉清! 谢恒猛地反应过来。 生死以赴的是柳惜娘,活下来的是洛婉清! 她没有骗过秦珏,她没有作恶多端,她更不是死有余辜。 她是一生行善却被冤枉入狱,是拼死告状被他拒绝,是本来父慈母爱人生圆满、不曾辜负任何人的洛婉清! 所以她可以听着张秋之的案子保持冷静,所以她一遍一遍否认自己是张九然。 但是却在他辱她“洛婉清是个大夫,她算什么东西”时喑哑音调,沉默转身。 因为她才是洛婉清。 她杀人后颤抖的手不是惺惺作态,她不肯给人上刑不是伪装,她珍重每一个的性命,却一路厮杀走到这里。 她不能死。 她不该死! 是他愧欠她,她不曾愧欠过任何人。 他放弃过她一次,因他无能她才走到此处,不该有第二次! 谢恒仓皇回头,朝着岛心提刀女子疾驰而去。 也就是那一瞬间,李归玉看着人群中刀起刀落,杀得狠厉的女子,手上弓弦一松,五箭齐发! 小姐。 李归玉看着五只箭疾驰而去,平静想—— 与你太像的人,少言不敢留。 42. 第四十二章 下一次,我一定来。…… 箭飞驰而来,在空中散开,封死了洛婉清所有去处。 就算洛婉清能逃,但她身后的太子,也绝对逃不过李归玉这全力飞射的五箭。 洛婉清在看见羽箭驰来瞬间门,便打消了躲避打算,她静默守在太子面前,双手持刀,盯准中心一箭,大喝出声! 内力暴涨开来,她一刀朝着箭矢猛力劈下! 箭矢带雷霆万钧之力,如山崩海啸,和刀刃猛地撞上,刀刃应声而断,一箭猛地贯穿洛婉清肩头,将她整个人冲飞开去! 洛婉清一口血呕喷而出,随即便感觉有人从她身后一把揽过,卸了她周身力道,同时将一股暖流灌入她身体,护在她心脉周边。 她一时天旋地转,根本分不清周边发生了什么,只听见砍杀声四起,朱雀似乎也跟来了,在她身侧高喊出声:“太子殿下在这里,护驾!” 洛婉清闻言,下意识睁眼,就见高楼处李归玉足尖一点,长剑横扫而出,一路踏波而去。 洛婉清挣扎着想要起身,却被谢恒一把按住,抬手给她硬塞了几颗药,淡道:“拦不住了。” 以李归玉的身手,监察司入局一乱,谢恒还在这里,谁都拦不住他。 洛婉清急急握住谢恒的袖子,颤抖着唇:“公子……” “以后杀他。” 谢恒不用她说,就看出了她的意图,抬手握住她的手,冷静道:“你伤势要紧。”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感觉自己意识逐渐模糊。 她已经无法思考自己的情况,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快死了,她只想到自己家人。 青绿会带他们在渡口等她等到天亮,如果天亮她没到,或许他们就走了。 如果她死了还好,青绿送他们最后一程,他们也没有什么利用价值,走了就走了,应当也不会有人再刻意翻找他们。 但如果她活着,今日青绿知道了他们最后离开的方向,未来就多一分他们被翻找出来成为她要挟人质的威胁。 可如今她被谢恒救下,以她今夜所作所为,怕是不会放她离开。 谁能帮她?谁会帮她? 绝境之下,她猛地想起一个人。 那是她如今唯一能依靠的人。 “我要见崔恒。”洛婉清拼尽全力,一把抓住谢恒的袖子。 正在为她疗伤的谢恒动作一顿,抬眸看向洛婉清,就见洛婉清喘息着,带着乞求焦急道:“我自知罪孽深重,但并非有意,望公子看在我今夜护住太子……” “好。” 谢恒听明白她的意思,果断一口应下。 他不知道为什么,听着她在绝境中无助的乞求,感觉有一种很陌生的、酸涩的疼在内心蔓延。 他抬手温柔拂过她的鬓角,少有在外人面前温和出声:“你放心休息,他在路上了,你醒了,他就回来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再也没有力气,似乎是药效产生了作用,她眼前慢慢黑下去。 谢恒看着她身上的箭矢和苍白的面容,抿了抿唇。 随后抬眸扫了一眼周遭,周边打杀成一片,太子的人死了个差不多,风雨阁的人基本也都剿灭,只留了些高层还在负隅顽抗。 风雨阁天级杀手一共十组,之前他当秦珏被截杀时杀了天绝四刀和八乐,后来死了赵语嫣,张九然不知去向,今夜风雨阁倾巢而出,数百位顶级杀手都在此处,若是光靠监察司,怕也是要废一番周折,如今能彻底拔了个干净,他倒要谢谢李归玉。 只是可惜让他跑了…… 谢恒心中微凛,将洛婉清打横抱起,冷声道:“朱雀,护住太子殿下,继续封锁住芳菲阁,风雨阁剩下的人一个不能跑。” 朱雀闻言立刻应是,赶紧将那个已经完全吓懵了的李尚文拉上,由监察司人开道,一路往外砍杀出去。 谢恒抱着洛婉清走到岸边,便见几艘大船缓慢行驶而来。 一艘小船已经提前到岸,穿着紫色宦官服饰的老者站在船上,看见谢恒,恭敬行了个礼:“谢司主。” “杨大监。”谢恒颔首,随后立刻道,“方才凶手逃走,今夜监察司会全城搜查,还望公公同陛下说一声,先替太子看诊要紧,明日朝会之后,我再来回复陛下。” “司主辛苦。” 中御府大监杨淳,乃当今天子自幼一起长大的大伴,他笑了笑,温和道:“司主有事可以先忙。但今夜全城搜查一事,怕监察司不适合。” 闻言,谢恒冰冷抬眸。 杨淳尴尬一笑,只道:“今夜玄武使进宫时,三殿下那边也同时给了陛下密信,说发现太子殿下在芳菲阁,监察司似乎有不轨之心。陛下拿到两份内容差不多、状告之人却截然相反的密信,陛下也很是苦恼,特意遣咱家来查看一二。但我到了这儿,也看不出个所以然,乱哄哄打成一片……”杨淳看向早已完全分辨不出谁是谁、砍杀得难舍难分的芳菲阁,语气无奈,“也不好说个结果啊。” 谢恒让玄山去宫中状告李归玉刺杀太子,李归玉同时也让人状告谢恒刺杀太子。 两个人都涉案其中,怎么可能让监察司再去抓人? “陛下已经任命咱家来处理此事,”杨淳笑了笑,“谢司主不必多加忧心了。” 听明白杨淳的意思,谢恒也并不意外,今夜到此,虽然没有一个最好结果,但能借李归玉的手拔了风雨阁,把风雨阁高层抓到,他们两边都是重创,他也无甚亏损可惜。 谢恒记挂着洛婉清的伤势,不愿多说,颔首点头,轻声道:“大监辛苦。” 说着,两人道别,谢恒护着洛婉清进了小船,他拉上帘子,将洛婉清放下,扯开洛婉清衣衫,一面给她检查伤口,一面隔着帘子同朱雀安排最后的围剿。 “中御府的人来了,但肯定不会为了今夜之事拼命,朱雀不必理会他们,抢在中御府前面把风雨阁的人带回监察司,直接带走,不必过问中御府。青崖准备运输伤员,让人回去传信玄山,准备大夫、药品,保证今夜所有伤员回去就能看诊,不延误一个人。把魏千秋安排在我房间门准备好拔箭,和他说清楚,是李归玉的箭。” 魏千秋是钟老关门弟子,专门负责谢恒一个人。 听到最后一句,青崖便明白这是专门安排给柳惜娘的,提前做好准备,等柳惜娘一回去就能直接拔箭,争取最大可能。 青崖立刻应声:“监察司其他伤员事宜一切早已准备妥当,我这就让人安排魏大夫。” 说着,所有人接到任务分散,等冷静做完这一切,所有人退去,小船里终于剩下他和洛婉清两个人。 谢恒回眸看向闭眼躺着,被他用内力护着心脉的女子,他目光落在洛婉清肩头。 这一箭,终究是射偏了。 若是再稳当一些,谁都别想把这个人救回来。 不管李归玉承不承认,这张脸,始终是对他产生了影响,哪怕他甚至不知道这是谁。 可如此深情厚谊,他们到底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谢恒垂眸看着她的面容。 她的肤色白得超乎常人,不仅白皙,皮肤还很薄,吹弹可破,五官精致,无一不是天工雕琢。 她静静躺着,看上去宛若一尊瓷器,美得惊心动魄,让人心生爱怜。 可和她面容截然不同的,是她手上的伤痕和厚茧。 她用的是刀,和用剑不同,用刀之人都是厚茧,她习武不久,但十分努力,每日都在练功,不曾懈怠一日,故而手上的茧子好似学武几年之人。 他忍不住摩挲过她带了茧子指尖,看着她一身重塑的筋骨,想起她塑骨时,坐在他怀里因为疼痛哭得不成样子的模样,不由得想问。 她到底怎么做到的?又为何如此? 怎么从一个未学武、长于闺阁指尖的姑娘走到这里? 怎么从一位悬壶济世的大夫手提屠刀? 为什么不肯信他好好去岭南,非要来搏这一条生死路? 他想起他还是秦珏时,看她杀完人连肉都吃不下; 再想起前阵子他逼她刑讯时,她握着钢针不忍下手。 她明明不是这条路上的人,为何还来? 她来这一路,想明白后,其实并不难推测。 他当初在监察司拒绝了她告状,于是她决定自力更生,因为某种原因,她和张九然换了身份,张九然甚至把内力全部给了她,她一路跌跌撞撞来到监察司,或许是为了伪装张九然的身份、又或者是有什么把柄在风雨阁手中,所以被迫听命于风雨阁。 但她并不想真正取他性命,所以又挟持太子回来救他。 她这一路,除了自己,没有任何人。 唯一一个可以相信的,或许就是他眼中那个罪大恶极的张九然。 所以她身上矛盾重重,她没有骗他,她只是,不想让人知道,她是洛婉清。 她一个流放犯,顶替死囚,冒名进入监察司,如果他不认识她,或者没有同她东都相伴一路,他若得知…… 大约也是拨乱反正,将她送回岭南。 可她冒死来监察司,不就是想自己亲自复仇,不回岭南吗? 所以她隐瞒身份,又有什么错? 她没有什么对不起他,甚至在知道监察司放弃她后,她还是选择维护监察司。 是他一次一次放弃她。 在扬州时,他放弃她,让她去岭南。 在今夜,他放弃她,等待她被围攻、死于李归玉兵刃之下。 想起他那一句““三姓家臣尚有人敢用,一条狗而已,我有何不敢?” 那一句“她性格温和软弱,心地纯良,宁愿去岭南流放熬到死,也不会到监察司杀人。她是一个大夫,你算什么东西?” 谢恒忍不住心弦一颤。 他怎能如此刻薄于她? 他怎能在她明明经历这一切后,说出如此诛心之言? 他是谢恒,她自然不怨。 她一贯理智清醒,爱憎分明。谢恒有谢恒的立场,她无所谓谢恒。 可崔观澜呢? 想到她昏迷前,她最后托付的是崔观澜,他又有几分隐秘的庆幸,又愧疚难堪。 他清楚知道,若她知道他是崔观澜,她或许不会憎怨,但是,她会伤心。 她永远不可能像过去一样对崔观澜,崔观澜,也永远会失去那个带着洛婉清影子的柳惜娘。 想到这个可能性,他轻叹出声,靠在船上,闭上眼睛。 他突然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勇气,也不舍得,承认他崔观澜。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只能靠在船上,感觉船身摇摇晃晃靠岸。 洛婉清被谢恒的内力护着心脉,又吃了各种保命的药,整个人仿佛是被浸在温水,暖洋洋的,意识有些模糊。 她隐约记得自己要做什么,要赶紧醒过来,却又不记得到底是什么,只能一遍又一遍,反复低唤着她意识里唯一残留的记忆。 “崔观澜……我要见崔观澜……” 她不断念叨着这个名字,感觉自己一路被人抱着,不停变化着地方,最后那些人似乎给她灌了麻沸散,然后她就彻底失去了意识。 等她有意识,她立刻猛地睁眼起身,还没动作,就被人一把按住:“等等!” 熟悉的音色传来,洛婉清喘息着抬眸。 就面前青年带着鎏金面具,穿着一身白衣,唇边似笑非笑,正用一手按在她肩上,一手拿着药碗。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对方温和一笑:“许久未见,不识得我了?” “崔……崔恒?” 洛婉清沙哑出声,崔恒见她稳定下来,垂下眼眸,遮着眼里的情绪,笑着给她吹药,温和道:“我还没入东都就听司主叫人来通知,说你可是唤了我一夜,害得我呀,是马不停蹄,衣服都没换就赶过来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了看天色,随后立刻询问:“几时了?” “寅时过半。”崔恒试了试药的温度,喂到她唇边,“先喝药。” 寅时过半…… 来得及,还来得及! 洛婉清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他就要下床,崔恒早已预料她的反应,赶忙放了药碗,扶住她道:“你刚受过重伤,有什么事是现在非做不可吗?” “有。” 洛婉清抬起头来,认真又急切道:“崔恒,帮我个忙好不好?我现在得离开一会儿,马上走,不然我来不及了。” 洛婉清说着,她知道崔恒现下未必会同意。 她昨夜刚刚给谢恒设局,谢恒眼中她虽然以监察司名义保护太子立功,但大约也是将她当做叛徒。 谢恒眼中,她就是一次次背叛的张九然,不可饶恕,他让崔恒在这里,也不过是他一点怜悯之心。 只是崔恒是如今她在监察司唯一能乞求之人,她急急到:“我求……” “好。” 崔恒一口应下,洛婉清一愣,就看崔恒拿起早就准备在旁边的披风,披在她身上之后,给她系上绳子,温和道:“但得我送你。” 他不能让她走丢,监视着她带她离开,确认她不会对监察司造成威胁,应当是他的底线。 洛婉清不想为难他,应声道:“好。” 话音刚落,崔恒便笑起来,将她突然打横抱起,洛婉清一愣,他便带她跃窗而出,踩着屋檐一路朝外疾行而去。 “去哪儿?” 崔恒说着,朝着城门奔去。 “五里外,青云渡渡口。” 洛婉清立刻给出目的地,崔恒没有多问,只抱着她,一路跃过屋顶,攀过城墙,疾驰于旷野。 他似乎是知道她去得急,一路连马都不用,一面用内力护着她的心脉,一面用轻功急奔。 洛婉清在他怀里,感觉清晨冷风从周边而过,但周身却很温暖。 她忍不住仰头看他。 清晨无星无月,黑压压一片,她却能清晰看见这个人面容,他的下颌很漂亮,唇看上去又薄又软。 她突然忍不住想,若是昨夜他在会怎样? 如果崔观澜在,他也会和其他人一样,站在船头那么静静看着她吗? 这个问题她一想,就觉得庆幸,还好昨夜他不在。 不然,他若上前,她会心生愧意。 他不上前……虽然能够理解,但终究,会有那么一点点,或许是还挺多的伤心。 但还好,他不在。 想到这里,洛婉清忍不住将头轻轻挪了挪,靠在他胸口。 崔恒感觉到她的动作,垂眸看她一眼,见她放松戒备,温柔靠在他胸口,他心头又涩又暖。 两人疾行不到半个时辰,天逐渐亮起来,到了渡口时,天色已变成清濛濛的一片。 洛婉清老远看见青绿带着她家人站在渡口,她在崔恒怀中,忍不住轻颤起来。 谢恒老远看见站在那里的人,一瞬便明白了洛婉清的来意,以及这些时日,风雨阁到底在要挟什么。 洛家一家遇难,既然洛婉清没死,那能够要挟洛婉清的…… 谢恒睫毛一颤。 他抱着洛婉清停在几个人面前,洛婉清落地时,洛家人猛地睁大了眼。 洛尚春激动出声:“小妹?!” “公子认错了。”洛婉清不敢看洛尚春,敷衍一句后,便转头看向一旁等着青绿,从青绿手中拿了文书,感激道,“多谢。” “船到了,你们自己走吧。”青绿摆手,“我得回去了。” “他们没发现什么吧?” 洛婉清担心,青绿笑了笑:“监察司把人杀得差不多就被你们的信号弹召回了,剩下的我都清理干净了,而且,现下风雨阁也是一盘散沙,我回去把母蛊找出来,也该走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放心不少,她抬手行礼,拱手道:“青山绿水,来日相逢。” 青绿颔首行礼:“山高水远,有缘再会。” 说着,青绿转身离开。 洛婉清目送他们离去,立刻转头同一直愣愣看着她的洛家人,将文书递给洛尚春,平静道:“这是你们日后的身份文书,你们都是从各小国过来,路上被人拐卖进入东都,你们拿着这些通关文书和路引,今日从这里出发,你们随水而下,找一个地方定居,随后去官府改名换姓,从此好好生活吧。” 洛尚春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女子,她和洛婉清很像,但仔细看,眼睛似乎也不太一样。 “小妹?” 洛尚春不敢相信,再唤了一次。 洛婉清感觉心上涌起酸楚,但她不想让家里人再挂念了。 她未来生死难知,倒不如让他们痛快痛一次就够了。 她压着情绪,歉意一笑,只道:“抱歉,我乃监察司司使,因办案接近三殿下李归玉,也就是洛小姐前任未婚夫婿江少言,故而特意找人模仿洛小姐换了这张脸,特意学习了洛小姐的声音习惯,以用作迷惑三殿下。” 听到这话,洛家人面露震惊,嫂嫂苏慧迟疑道:“这世上还有如此奇妙之事?” “借用洛小姐的脸,实在抱歉。” 洛婉清颔首,洛尚春反应过来,红了眼眶。 颠沛流离这些时日,他听了不少传言,也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只道:“无事,你是找李归玉办案是吧?只要能让他罪有应得,你们尽可去做!我小妹……”洛尚春说着,哽咽起来,“我小妹泉下有知,也一定不会……不会介意!” 洛婉清笑着不说话,她看着面前这个自幼最疼爱自己的大哥,不敢出声。 因为她怕一出声,喑哑的嗓音会暴露她的情绪。 这一路她学太多了,她学会了伪装,学会了自控,学会了用平静遮掩惊涛骇浪,用沉默表达百转柔肠。 旁边崔恒看出她不敢开口,走上前来,温和道:“时间门不早,各位还是早些出发吧。这里有一些银两,各位带着,以作盘缠。” 说着,崔恒拿出三袋金珠递了过去。 寻常人家,这些金珠已经足够过上一辈子。 洛尚春睁大了眼,赶忙道:“使不得使不得……” 洛婉清也诧异回头,想说些什么,便被崔恒阻止:“日后你们就得靠自己,多拿一些总是好的。不为自己想,也为孩子想想。” 说着,崔恒看了一眼洛问水,神色温和:“她还在长高呢。” 听到这话,洛尚春看了一眼旁边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的洛问水,咬了咬牙,终于接过金珠,倒头便要跪。 洛婉清和崔恒赶忙扶住洛尚春,洛婉清不敢再和他们交谈,低声道:“走吧,免得来不及了,去一个我也不知道的地方。” 洛尚春含泪点头,领着妻儿和姚泽兰上船。 姚泽兰一直没说话,她就一直红着眼看着洛婉清,等洛尚春伸手拉她时,她突然出手,一把抓住了洛婉清手腕。 “大人,”姚泽兰盯着她,眼里蓄了眼泪,“日后若家里出事,可否找大人帮忙?”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随后喃喃:“你们到东都来……先打听柳惜娘如何,若她好好当着官,你们就可以到监察司找她。若她出事,就速速离去。” “柳惜娘是么?” 姚泽兰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她笑了笑,沙哑道:“那,柳大人,日后每月初十,记得服药。人生路长,”姚泽兰抬手,拍在洛婉清手上,“总有阿娘等你回来。” 说完,姚泽兰掩面转身上船。 洛婉清愣愣看着小船荡入青烟,看着洛尚春站在船头和她道别,她双唇轻颤,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腕。 谢恒静静看着她,他知道她用尽全力,就是不希望有任何人知道她的身份。 因为她要保护这些最重要的人,让他们有最好的生活。 然而看着他们远走,听着那句“阿娘等你回来”,她还是感觉胸堵得喘不上来。 “她是个大夫……” 洛婉清喃喃。 她抬起自己被姚泽兰握过的手,突然意识到方才发生了什么。 她娘是个大夫,每一日都在为她问诊。 什么都可以变,但有些小小的旧疾变不了。 她只要摸一把她的脉搏,就知道面前这个人是谁。 她或许还知道她塑过骨,知道她强行被人灌注内力,知道她刚受过伤,知道她刚从鬼门关捞回来。 她什么都知道。 可她什么都不说。 她只问了她的名字,告诉她在她月事前记得服药,说,总有阿娘等她回来。 洛婉清有些控制不住,她看着远去的小船,抬手捂在胸口,急促喘息起来,过了许久,她轻轻出声:“啊……” 第一声出来,哭声便一声接一声,倾斜而出。 崔恒抬手扶住她,看着她痛哭出声。 他从未见到她在清醒时如此失态,这一刻,他才终于觉得,她只是个小姑娘。 她今年十九岁,半年前,她还是个说话大声些,就会羞怯的姑娘。 他静静握着她的肩,听着她一声一声哭在他心上,他很少有和女子相处的经验,也不知当做些什么,最后见船走远了,他终于伸出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着她的背,哑着声道:“没事,以后你报了仇,你会有一个很好的身份,你武艺高,又有能力,到时候我给你好多金珠,你带回去,就可以和他们好好生活。” 洛婉清听着这安慰的话,被他一声一声安抚着,哭了许久,才终于慢慢停下来。 等天光大亮,洛婉清神智才回来几分,她这才意识到,自己哭花了崔恒的衣服。 她吸了吸鼻子,有些不好意思退开,低声道:“抱歉……” “有美人怀中落泪,当是我高兴之事,你有何抱歉?” 崔恒笑起来,看了看她的脸色,收了几分笑容,温和道:“还有他事吗?” 洛婉清摇头,沙哑道:“回去吧。” “回哪里?”崔恒笑眯眯询问。 洛婉清一愣,茫然抬头:“你不是来监视我的吗?自然是回监察司。” 听到这话,崔恒似是语塞,片刻后,他叹了口气:“我若是监视你,我带这么多金珠做什么?” 洛婉清一想,才发现,日常带三袋金珠,似乎的确太多了些。 “那你是来……” 洛婉清没想明白,崔恒面露无奈:“我还以为你是邀我私奔呢,害我带了不少东西。” 这么不着调的答案,让洛婉清忍不住笑出声来。 她忍不住道:“若我当真要你同我走,你跟我走吗?” “唔……”面前青年似乎是认真思考了一下,随后看着问她,温柔道,“崔观澜会跟你走。” 崔观澜会跟他走。 但面具之下那个人呢? 洛婉清不愿多想,今日这个人,说随她私奔必定是玩笑话,但他应当是知道她要做什么的。 所以想得如此周到,连金珠都带了三袋。 凭借这点,她就已很是感激。 她笑了笑,温和道:“回去吧。” 崔恒没说话,过了片刻后,他似乎是迟疑着,走上前来,从袖中取出一个短笛。 “上次同你置气,把那短笛弄坏了,我重新赔你一支。” 他说着,将短笛递给洛婉清,温和道:“下一次,我一定来。” 洛婉清听着这话,便知他是说昨夜之事。 她突然觉得心满了起来,其实她不在意,但是他愿意对她,她亦很开心。 她抬眼看他,郑重道:“放心,这次我不会把笛子送人了。” 这话让崔恒愕然,片刻后,他似是想了想,点头道:“得姑娘此诺,在下放心不少。若姑娘愿意,”他伸出手,明亮的眼里满是笑意,“容在下抱您回去?” 洛婉清明白他是不想让她伤势因为奔波加剧,她也没有多说,只垂眸张手,轻轻应了一声:“嗯。” 43. 第四十三章 李归玉交由监察司密审 如来时一样,崔恒抱着她一路回到监察司。 他隐匿得极好,将她放回床上躺下时,监察司都没发现有人进出过。 紧绷了许久,将家人彻底送走,洛婉清终于放松下来。 虽然没有如预期那样,由她自己一个人送家里人最后一程,被迫带上了崔恒,但她只让家里人随水而下,她自己也不知道家里人去向,还叮嘱他们定居后改名,日后,若他们不主动找她,她大约也找不到他们,除非崔恒有心从现在开始监视,不然,崔恒日后也很难找到他们。 人力有尽,做到这里,她也做不了更多了。 到宁愿去相信,崔恒此时此刻,不至于做出派人追踪监视她家人之事。 洛婉清没有心力再多想其他,她同崔恒喝了粥,又喝了药,随后崔恒坐在床边,温和道:“你好好休息,等到下午陛下或许会召见你。还有什么其他需要我做的吗?” 洛婉清抿抿唇,其实她想求他不要将今日之事透露出去,但她又觉自己已经麻烦他太多。 崔恒见她不语,便知她的心思,思考着道:“今日之事我不会说,今日你见之人我也不会管,你放心。” “你不问问我是谁吗?” 洛婉清忍不住抓紧了被子,崔恒看得她动作,迟疑道:“若你不说会舒服些,那我便不问。” “我不是张九然。” 洛婉清强调,崔恒抬眸:“我知道。” 洛婉清一愣,疑惑出声:“你怎么知道?” “昨夜司主说过了。” 崔恒转眼看向窗外,一院春光正好,他轻声道:“你把母蛊给他,他便知了。秦珏院子里的那个女子,是张九然吧?” 没想到谢恒竟然如此敏锐,洛婉清心上发紧,她没有出声,崔恒见她紧张,便笑了起来,安慰道:“你不必紧张,公子不会对她做什么。” “公子不喜她。”洛婉清摇头。 崔恒想了想,耐心解释:“公子不喜她,是因为她骗了秦珏,虽然秦珏与公子算不上熟识,但毕竟是他师弟,秦珏生性良善,张九然以情骗他,手段实属过分了些。” “我知道……” 洛婉清口中发苦。 她如何不知道呢? 但这天下谁都可以责怪张九然,受张九然恩惠的她却决计不能。 “但如今秦珏既然不计较,还愿意帮着她,那想必是有公子不知道的事情。” 崔恒看她一眼,想到她和张九然之间可能发生过的事,声音不由得放轻几分道:“他未曾接触过张九然,贸然下定论,是他的不是。” “公子无错。”洛婉清摇头,“他身系监察司,当是如此。” “你不怪他?” 崔恒问得认真,洛婉清笑起来,轻声道:“他对我仁至义尽,是我一再骗他,有何可怪?” “他昨夜差点害死你。” 崔恒强调。 洛婉清眼露不解:“杀我的是李归玉,与公子何干?” 崔恒一愣,洛婉清轻笑:“这是我与李归玉之间的事,本就不该将公子一个外人牵扯入局,他做好他的谋算,又为何要救我?” 崔恒说不出话,他不知道为什么,听着这话,他心上竟有些难受。 他分不清这到底是对她一人独行的怜悯,还是其他。 只觉“外人”二字分外扎眼。 想起昨夜洛婉清与李归玉的对峙,他们两人哪怕是仇人,但是眼中都只有对方,再无其他。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与他没有半分干系。 明明是个事实,却有一种陌生的介怀,让沉默下去,不愿多言。 偏生又有那么几分不甘心,不由得道:“若是我呢?” 洛婉清疑惑转头,崔恒平静看着她:“若昨夜若是我在,你还觉得我是坏人,不在乎吗?” “你毕竟听命于公子……” “若我是公子呢?”崔恒打断她,洛婉清动作一僵。 片刻后,她似是逃避出声:“但你不是。” 崔恒质问的言语瞬间止住,他看出洛婉清有些不安的姿态,明显察觉到,她不希望他是谢恒。 崔恒不由得有些不解,苦笑起来:“你好似很怕公子?” 洛婉清没说话,只是不知想起什么,面色微白。 崔恒一瞬想起谢恒做过的事情。 他剥过的人皮还挂在刑讯室用以威慑; 他在不知她身份时就让她换脸用于交换白离; 他怀疑她是张九然是用刑讯逼她,震慑她,羞辱她; 他将她看做棋子,用她命去谋划一局…… 她为何不怕这样一个人? 天下人都怕他,他怎么能奢求她不怕? 他很想解释什么,但是话到唇边,桌面上写着《大夏律》的书卷一瞬又闯入他的脑海。 有何需要解释,又为何需要解释? 洛婉清想要的是崔观澜,他就是崔观澜。 谢恒的路,本来就只该有他一人走,和他人无关。 崔恒低头轻笑出声,洛婉清转眸看他,就见青年似是想起什么好笑的事情,点头道:“他的确是个让人讨厌的。” “不是。”洛婉清摇头,抬眼认真看着他,“只是你太好。” “我也这么觉得,我打小就比他讨喜。” 崔恒颔首,似是接受了洛婉清的夸赞。 洛婉清忍不住抿唇笑起来,只想他果然是与谢恒自幼一起长大的亲眷。 见崔恒笑,她心中也舒展不少,想起昨夜那些繁杂之事,便一条一条问道:“昨夜结果如何?李归玉抓到了吗?” “没有。” 崔恒摇头,眼中带了几分暗压的嘲弄:“昨夜中御府奉圣令,调集了东都所有兵力连夜搜查,最后在刑部尚书府找到了他。郑平生说,他和李归玉下了一夜的棋。” “那……”洛婉清皱眉,“这次他算是逃过去了?” “大约吧。”崔恒语气淡淡。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遗憾:“可惜了。” “有何可惜呢?”崔恒笑起来,“你若是报仇,如今就这么草草了结他,这才是可惜吗?” 洛婉清一愣,崔恒坐在床边,俯身靠近她,端详着她的神色:“你莫不是以为,让他死,他就会为过去所做之事忏悔,会因为离开这世间痛苦罢?” 洛婉清说不出话,崔恒笑起来,语气温柔:“惜娘,死很简单,这世上没有什么阴曹地府,他死了就死了,连疼都不疼,又怎会抵得上洛婉清所受苦难之万一?” 洛婉清心上巨颤,崔恒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你记住,最好的报复从来不是匹夫一怒血溅三尺,那再蠢不过。而是你好好活着,他走到绝路。拿你的命换他,”崔恒语气微冷,“他配么?” 洛婉清没说话,她想了片刻,笑了起来,随后抬眼道:“公子打算怎么处理我?” “不处理。” 崔恒见她想明白,便直起身来,如实告知她:“你既然不是张九然,你只需要和公子说明白你为何一而再再而三骗他,你对监察司到底是何居心,今日宫中你好好说话,你便继续是柳司使。” “公子想让我说什么?” 洛婉清听明白,谢恒是在给她开条件,用今日在宫中听话,来换自己的前程。 “今日朝会之后,陛下会召见公子,午后入宫,具体会说什么,公子会告诉你。” 崔恒思索着,吩咐道:“你不想说的事情,你可以不说,直接告诉公子你不愿说即可,他不会强求。” 洛婉清抬眼,崔恒笑笑:“他想知道的自己会查,不用你说。只要你对监察司无害,有用,公子都能容。” “我明白了。” 洛婉清听懂崔恒的提点。 对于谢恒来说,她的话根本不是坦白。 就像谢恒从李归玉嘴里套话,他要的只是信息,真相是什么,他自己会分辨。所以她说什么,说与不说,谢恒不关心。 重点只在于,她对监察司是否有不轨之心,她有没有用。 见她心安,崔恒也放心下来,点头道:“好好休息吧,若是无事,我便走了。” “嗯。” 洛婉清应声,崔恒看她心思沉重,想了想,抬手敲了敲自己腰间短笛:“这笛子我也有一把,你有事叫我,我若叫你,你也记得来。” “它音色……” “等一会儿我试试,你便知道它的音色了。” 崔恒站起来,低头看她:“我走了?” “好。” 洛婉清点头,崔恒倒也没有停留,提步离开。 洛婉清听着他脚步声走远,终于有时间想起昨夜和李归玉对峙的场景,她抬起自己的手,在空中端望。 三箭。 这是她如今能接下他箭矢的极限。 五箭…… 这是他们的差距,她接不下,但昨夜,他差一点。 洛婉清想起飞来箭矢的位置,突然意识到,他还是犹豫了。 或许是因为这张脸,或许是其他,他的箭,偏了。 但凡他坚定一点,她现下或许就已经去阴曹地府报道,昨夜,他也跑不出去。 她这张脸多少有了些用处。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察觉他的迟疑,她竟只觉嘲讽好笑。 有些情义,但不多。 不然,他哪里来的今日? 昨夜风雨阁在场,太子还带了高手,李归玉的人居然能和他们杀个平分秋色,如果监察司不在,或许太子真的就死了。 他刚回东都,不过是攀附了郑氏,哪里来这么多手下? 他在江南那五年,真的失忆了吗? 真的只是待在她身边,当一个小小侍卫吗? 结果昭然欲出,他从一开始,大约就是骗她。 洛婉清觉得心上酸涩,但倒也习惯了,对于这个人,她从来没有过多指望。 可是想起相处那些年,想起他在竹屋屏风后递出那一只蚂蚱,洛婉清还是忍不住觉得有些伤怀。 曾经那么好的一个人啊…… 洛婉清闭上眼睛,也就是这一刻,隐约有笛声响起。 这笛声需要凝神才能听清,明显是崔恒的短笛。 她立刻起身,循着笛声走到后院窗前,也就是开窗瞬间,花雨至头上纷飞而下,洛婉清诧异抬头,便见公子坐在屋檐,笑意盈盈看着她。 洛婉清愣愣看着晨光下那个带着鎏金面具、吹着短笛的青年。 两人隔着纷飞花雨看着对方,崔恒看着脸上带了桃花、面色诧异的姑娘,便知她当是高兴了。 他轻轻一笑,足尖一点,便吹着短笛翩然退去。 这时候,洛婉清才听清,这是一首江南小调,轻快温柔。 她一瞬什么都不记得,方才记忆中那血雨腥风突然变得格外遥远,那人很快消失在林中,洛婉清垂下眼眸,看着窗栏上的花瓣,捻了一片花瓣,轻轻放在嘴里。 花瓣酸涩,但也不知为何,竟就隐约尝出了几分甜意。 谢恒一路下山,随后直接掠入门口马车。 青崖和玄山坐在马车中,准备好了入宫的衣服,见他进来,两人一起恭敬道:“公子。” 谢恒点头,快速换过衣衫。 青崖笑着看着谢恒折腾,轻声道:“公子和洛氏女说清楚了吗?” “她不想认自己是洛婉清,不愿认我是谢恒。” 谢恒平静道:“就这样吧。” “公子对她倒是不错。” 青崖似笑非笑,谢恒动作一顿,随后轻笑了一声:“大约是刚好一路看她走过来,便会觉有些特别吧?终究是我愧欠她。” “公子做得已经很好了。”玄山在侧,冷静道,“天下冤案如此之多,公子又怎能一一顾过来?” 谢恒动作一顿,想起那夜色中朝他本来、仿佛是燃了火一般的眼睛。他认真摇头。 “是我失诺。” 知他脾气,青崖和玄山对视一眼,也不再多言。 洛婉清休息了半日,等到未时,竹思便来屋中请她。 她在竹思帮忙下起身换过衣服,随后便由人抬着软轿过来,抬着下山,走出监察司,扶着她上了马车。 或许是因为进宫,这日安排的马车极为奢华,洛婉清又扶着上了马车,卷帘进去,就愣在原地。 谢恒坐在上方,正低头看着什么,洛婉清立刻反应过来,想要行礼:“公……” “坐吧。” 谢恒抬手,平淡出声,免了她行礼的动作。 洛婉清讪讪起身,坐到一边。 谢恒垂头看着文书,似在思索,马车启程,在路上摇摇晃晃,谢恒一直低头看着面前纸页,却不翻一页。 洛婉清见状,忐忑了许久,她摸不清现下她要进宫做什么,也摸不清现下谢恒的态度,迟疑了一会儿,她才开口道:“公子。”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还是跪了下来,叩首道:“卑职有罪。” “何罪?” 谢恒目光落在她伤口上,似是观察,洛婉清浑然不觉,继续道:“卑职并非张九然,但的确在入监察司后,频繁和风雨阁接触,因为风雨阁有我想要的东西,故而我与风雨阁达成协议,刺杀公子,以换取我所要之物,但实际上这只是我权宜之计,我心中并无加害公子之意。” 谢恒没有回应,只道:“继续。” “我偷听公子和李归玉谈话,是因风雨阁告知我,公子会和李归玉结盟,若公子与李归玉结盟,就是我的仇人。他们想以此打动我,故而我得了消息,便偷偷上山。” “你与李归玉有仇?” “生死之仇。” 谢恒点头,又道:“然后呢?” “但公子拒绝了和李归玉结盟,我便彻底打消杀心,为摆脱风雨阁控制,开始与他们周旋。他们要我证明自己的能力,故而我才会引诱公子上山,但我有把握他们不敢贸然动手,若当真动手,我也必定会拼死护下公子。” 听到这话,谢恒多看了洛婉清一眼,随后道:“昨夜为何支开朱雀的?” “我一人无力对抗风雨阁,故而昨夜,我遮掩了您身上的凤寻香,把凤寻香放在了我想让朱雀使去的地方,朱雀使之后,便帮我清理了风雨阁的人,之后我的人给我放了信号,我知目的达到,便通知您立刻让朱雀使回防。” “这样他就没时间翻找你重要的东西了,是吧?” 谢恒一语道破她的打算,洛婉清垂眸:“是。” 谢恒上前,走到她面前来,马车狭小,他半蹲在她面前,便显得格外亲近局促。 洛婉清垂眸不敢说话,谢恒盯着她,只道:“借我的人,做你的事,你倒是聪明得很。” 洛婉清自知理亏,平静道:“任凭公子责罚。” 谢恒没出声,他瞧了她一会儿,抬起她的下颚,平静道:“我让你用这张脸,你可喜欢?” 洛婉清没想到他竟是问这句话,不由得一愣,随后赶紧收回神智,忙道:“公子赐脸,卑职不敢不喜。” “我问你喜不喜欢?” 谢恒似是不耐,洛婉清迟疑片刻,才如实道:“喜欢。” “那就好。” 谢恒抬手扶起她,洛婉清不敢妄动,由谢恒扶着坐下,看谢恒回到自己位置上,淡道:“过往之事我不追究,日后你同我说实话就好。我说过,你既然进了我监察司,我自会庇护你,无需自己去搞这些歪门邪道。” “是……” 洛婉清尴尬出声。 谢恒瞟她一眼,似是觉得自己说得重了些,随后道:“我昨夜发现你不是张九然,觉得你不当死在那儿,把你救下。你如今活了,就好好活着,帮我做点事儿。” “谨听公子吩咐。” “太子殿下昨日受了点伤,伤不重,但兵刃有毒,如今还昏迷不醒。今日朝会后,我已去找陛下做了说明,现下陛下要召见你,问审昨夜之事。你听好。” 谢恒强调,洛婉清立刻凝神,恭敬道:“是。” “昨夜,我到芳菲阁与一神秘人相约,用你交换白离,过程中,你的面纱掉下,被太子看上,于是太子找对方讨要你,两人起了冲突。” “但是,”谢恒抬眸,强调,“你并不知这是太子。”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谢恒是要为她劫持太子一事做出解释。 不知者不罪,她不知道这是太子,比她知道这是太子要好得多。 “只知突然冒出许多杀手要杀他,出于仁义,你救他一命,又刚好听见我遇袭的声音来救我,带着太子殿下破窗而入时,你发现这些杀手对太子极为紧张,你就打算试一试他们态度,所以才把刀架在太子脖颈上。后来我告诉你这是太子,你才知自己犯下大错,我让你以命相护,我受伤出去找援兵,你便遵照我的意思,一直保护太子到最后一刻,可明白?” 听着谢恒的话,洛婉清并不理解,只问:“为何不说邀约公子的就是三殿下?” “你有证据吗?”谢恒直接追问。 芳菲阁鱼龙混杂,每个人都带着面具,不留身份,谁都无法指认,昨夜李归玉在芳菲阁。 洛婉清皱起眉头:“可以先告知陛下再查……” “你记好,”谢恒打断他,“所有人,都你可以怀疑再查,但李归玉,除非你有实证让他一击必死,否则绝不要和陛下提于他名声有污之事。” “为什么?” 洛婉清忍不住捏起拳头。 谢恒见她神色不好,语气软上几分,耐心解释:“当年,李归玉自愿成为质子,与北戎议和,此事让他声望极高,这不仅是涨了他的脸面,也是涨了皇家的脸面。他如今是李氏的荣耀,是李氏身为皇族不负天下百姓的证明,陛下宁愿给他一杯鸩酒对外称他病逝,都不会承认,他有罪过。除非彻底撼动陛下的利益,不然……” 谢恒摇头:“陛下一定会为他遮掩到底。” 听到这话,洛婉清骤然明白,为什么当年谢恒在扬州不肯接她的案子。 区区一个洛家,哪怕圣上知道了,也不会真的处理这位“皇室荣誉”。 甚至于,为了遮掩,他们连流放的机会都没有,会直接赐死。 明白这一点,她胸口气血翻涌,谢恒看出她的情绪,平静道:“我知你想杀李归玉报仇,但现下不是时候。” “我明白。” 洛婉清理解,冷静道:“一切听公子安排。” 谢恒动作微顿,想了想,似要说什么,想了一会儿,终究只道:“但你也别灰心,若我能他弄到监察司,我把他交给你审。” 洛婉清一愣,没有明白谢恒的意思。 谢恒却似不愿多说,转过头去,低头看向手中卷宗。 马车行驶许久,摇摇晃晃来到宫中。 谢恒有在宫中御马之权,马车便从宫门一路行驶到了御书房,到了门口,谢恒先出马车,随后召了两个侍女过来,搀扶着洛婉清下来。 洛婉清身上还有伤,之前去送家里人,一路都是崔恒护着,没有察觉,后来又一直是软轿马车,等现下自己走路,才发现随着步子,伤口疼得厉害。 一步一疼,等她走到御书房门口时,已经渗出血来。 她脸色苍白,看见御书房门前站了四个人,她一眼认出来的,便是李归玉。 他穿着皇子金线绣蟒纹华衫,头顶玉冠,看见洛婉清那瞬间,他面露诧异之色,仿佛是第一次见她。 他旁边站着个女子,一袭蓝色宫装,高髻点翠珠簪,看上去极为年轻,大约二十多岁的年纪,正是一生最漂亮的时候。 她本注视着大殿,察觉李归玉的目光,便顺眼看了过去,原本冷淡的神色,在看见洛婉清的瞬间,猛地睁大了眼。 她认识她。 洛婉清肯定,面上却不动声色。 女子仓皇看了一眼李归玉,李归玉悄无声息拍了拍她的手,似是安抚。 看着这互动,洛婉清一想便明白过来。 昨夜李归玉说是在郑家下棋,这女子明显又见过他,李归玉还对她如此亲密,那这个人…… 必然是郑家大小姐,郑璧月了。 也就是李归玉的青梅竹马,那位心心念念李归玉五年、寻觅五年,最终陪着父亲在扬州找到李归玉,然后带着李归玉回京的郑氏大小姐。 更是……伙同李归玉一起,让她那位刑部尚书父亲,假公济私,判了她父亲死罪、满门流放的郑璧月。 看着他们安安稳稳站在宫门前,华衣美饰,洛婉清心里不由得翻腾起一股杀意。 但她面上不显,甚至隔着长廊,好似当年还在扬州时一般,同郑璧月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似与他们完全不识。 只是不知为何,看见她的笑容,郑璧月竟仿佛是被吓了一跳,逼着自己转过头去,完全不敢看洛婉清。 李归玉静静看着站在长廊处的女子,他知道郑璧月怕什么。 这个人太像了。 连方才那个笑容,都像极了洛婉清。 不过本身就是精心培养的赝品,再像他都不奇怪。 洛婉清看着李归玉也转过头去,然而也就是这一瞬,她察觉到暗中窥伺的一抹冷光。 她抬眸看去,便见是方才满脸害怕的郑璧月,在李归玉视线之外,她神色冰冷,没有半点慌张。 两人对视片刻,郑璧月悄无声息收起眼神。 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压住心中异样,挪开目光,扫了一眼他们周边。 两人身边站着一位中年人,他时不时和郑璧月说说话,应当就是郑璧月的父亲,刑部尚书郑平生。 除此之外,还有一位紫衣宦官,洛婉清感觉昨夜似乎隐约间见过他,想来会站在这里,应当是昨夜奉命搜查的中御府大监杨淳。 洛婉清把人梳理了一遍,便等来御书房内的召唤,她由太监引路进了内殿,低着头叩首,恭敬道:“卑职柳惜娘,见过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起吧。”一个中年人慈爱的声音传来,“你身上有伤,恒儿同我说过了,昨夜你护驾有功,赐座吧。” 洛婉清闻言,不敢抬头,由侍女扶着起身,坐到了带到了带着软垫的椅子上。 座上皇帝李殊见状不由得笑起来,转头看了一旁坐着的谢恒,笑道:“你这监察司终于来了个规矩人。” 谢恒女子的坐法,只沾了椅子一点边,坐得端端正正,江湖上倒少有这么规矩的。 谢恒不由得淡淡莞尔一笑,应声道:“她是个胆小的。” 李殊闻言,摆手笑起来,转头看了一眼桌面上的文书,只道:“你们监察司哪儿有胆小的?更何况这还是个贩盐的死囚吧?” 洛婉清闻言一凛,李殊却没有多加计较,直接道:“昨夜怎么回事,说说。” 李殊说话很温和,全然不像一位帝王,洛婉清按着谢恒的说法说,他时不时问上一两句,等洛婉清说完,他便陷入沉思,轻声道:“这么说……你是不知道是谁刺杀太子了?” “卑职不知。” 洛婉清垂下眼眸,不明白李殊为何完全不疑监察司。 李殊点头,随后道:“太子受了伤,伤上有毒,至今还未清醒,若当真如你所说,等他醒了,朕叫他来同你道谢。” “这是卑职应做的,不敢居功。” “该赏就赏,不然谁为朕做事?” 李殊笑起来,随后抬头看向门外,语气淡了几分:“叫三殿下和郑尚书,还有璧月进来吧。” 洛婉清闻言,抬眸看去,就见李归玉同郑平生、郑璧月一起走了进来。 听李殊的口吻,明显是对郑璧月颇为亲近,似如长辈。 洛婉清心中分析所有信息,看三人跪地行礼。 李殊先点了李归玉,淡道:“归玉,你来说说吧,”李殊低头抚摸着玉玺,“你上报说怀疑监察司对太子图谋不轨,这件事你怎么知道的?” “我是收到了别人送到门口的信。” 李归玉恭敬开口,旁边人立刻呈上一张纸条,纸条端到桌面,李殊看了一眼内容,抬头道:“知道是谁送的吗?” “儿臣不知。” “不知你就往宫里送消息?”李殊笑起来,“朕怎么不知你是如此草率的脾气?” “儿臣心系太子殿下,不敢有半点冒失。” “这么关心太子,你一身好武艺,还不去芳菲阁救人?”李殊言语锐利,李归玉面色不动。 “儿臣不敢去。” “有何不敢?” “儿臣收到消息,立刻通知宫中,为了避嫌特意去尚书府,如此尚被怀疑,儿臣若在当场,此事说不清。”李归玉似是心灰意冷,语气平淡。 李殊见状,抚摸着玉玺动作一顿。 李归玉不辩解,不多言,但正是这样的态度,配合着他萧瑟神态,竟看上去有几分可怜。 李殊沉默片刻,转头看向谢恒:“恒儿,你又为何说怀疑是归玉刺杀太子?” “回禀陛下,”谢恒平静道,“因为微臣亲眼看见了一位与三殿下极为相似之人,故而说‘疑似’上报。今日监察司在现场勘察,凶手遗留的痕迹,也与三殿下武学路数一致。” 有痕迹,虽然不是铁证,但也比一群人的话要有分量。 李殊沉默不言,似是思考,静默之间,外面突然传来喧哗之声。 所有人抬眸看去,洛婉清便见一个女子,穿着金线绣凤宫装,头顶金冠,冷着脸领着人,气势汹汹踏入殿中。 她似乎是气急了,进入殿内,沉默着朝着李殊行了个礼。 李殊一愣,随后道:“皇后,你怎么……” 话没说完,皇后便转身回头,猛地一耳光狠狠扇在李归玉脸上! 李归玉平静受了这一巴掌,皇后含泪回头,盯着李殊:“陛下,你怎还让这个逆子在此?” 李殊脸色有些难看,谢恒垂眸,低头拨弄着手腕上千机珠链。 洛婉清注视着这一切,就见皇后指着李归玉,咬牙切齿道:“太子是他亲弟弟,他都下得去手,如此狼心狗肺之徒,陛下不将他即刻扔入诏狱,还等什么?!” “皇后。” 李殊冷着声:“事情还不确定。” “审审不就确定了吗?!” 皇后盯着李殊,提醒:“陛下,那是太子!他连太子都敢动,还有何不敢?如此滔天大罪,陛下连过刑都不愿,怎能让我一个母亲安心?” 这话让李殊动作微顿,所有人都察觉李殊意动,旁边郑璧月闻言,忙道:“不,陛下,三殿下是冤枉的,昨夜他一直在郑府,我可以……” “闭嘴!” 郑平生喝住郑璧月,但所有人都能听出来,郑璧月是打算用她的清誉作保。 郑璧月得了叱喝,红着眼退开,然而眼中却是一片清明。 她不着痕迹看了一眼李归玉,随后又收起目光。 两方僵持不下,李归玉轻声一笑,抬眼看向皇后。 “母后,”李归玉平静看着她,“七弟是您的孩子,我不是吗?” 皇后一顿,随后转头看他,眼中全是失望:“你是,所以母妃才更为失望。” 李归玉闻言,苦笑出声,随后叩首在地,恭敬道:“父皇,既然如此,还请父皇将儿臣下狱,过刑重审吧。” 听到这话,李殊抬眸看他,此时此刻,若是有外人在场,见得李归玉姿态,怕是无不可怜。 皇后恨恨看着他,捏起拳头。 李归玉平静叩首在地,李殊想了一会儿,似在犹豫。 隔了许久,谢恒淡淡出声:“陛下。” 李殊转眸看去,谢恒抬眸,认真道:“不如密审罢?此事就我们在场之人知晓,审一审,”谢恒抬眸,看向皇后,“以安娘娘爱子之心。” 听到这话,皇后神色锐利,李殊却似是解决了心上大患,点头道:“密审不错。那就由……” 李殊迟疑,看了周遭一圈。 密审,当然是越少人知道越好,谁来审? 中御府? 那毕竟是宦官,他们管的都是内宫之事,鲜少有刑讯大臣的经验,下手根本没个轻重,而且不知有多少皇后的人在里面,去了中御府,怕是活不出来。 刑部? 那是李归玉的未来岳丈,且不说皇后同不同意,李殊自己都觉得不妥。 御史台? 送过去,又多一批人知道,而且那是皇后的本家,进去了,李归玉怕也出不来。 唯一他能信的,竟只剩下一个牵扯其中的监察司。 监察司虽然涉案,但谢恒和李归玉无冤无仇,甚至于,他和李归玉本该是一个立场,他却还愿意检举李归玉。而且他们相比中御府,谢恒下手有底,不会让李归玉出事。 最重要的是,谢恒是他的人。 李殊略一思索,便有了结果。 “那就由监察司密审吧。” “陛下!”听到这话,皇后立刻皱起眉头,“监察司本就是涉案之人,为何不让中御府审案?” “皇后,”李殊抬眸,淡道,“适可而止。” 皇后面色一僵,李殊转头看向谢恒,认真道:“好好审,明白么?” 谢恒瞬间明了了李殊的意思,起身行礼,恭敬道:“微臣明白。” 44. 第四十四章 那是江少言的位置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抬眼看向谢恒。 来得路上他就说,若能把李归玉弄进监察司,就把他交给她审,如今竟然当真如他所说,由皇后出面,将李归玉弄进监察司了? 他怎么做到的? 洛婉清心生疑惑,却不敢说话,侍卫上前来打算带走李归玉,这时郑璧月突然上前,一把拉开侍卫,急道:“陛下,在这么多人,您为何只罚三殿下?” 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郑璧月急急抬头,正要说什么,便迎上谢恒冰冷平淡的目光。 郑璧月声音一顿,不敢再看谢恒,但她似又不甘心,随即想起一旁安静坐着的洛婉清,将目光迅速挪到洛婉清身上,咬牙道:“她呢?!” 李殊眉头微皱,就听郑璧月指着洛婉清道:“她劫持太子,陛下,您连她都放过,”郑璧月面露凄色,“就不能放过三殿下吗?” “壁月。” 闻言,李归玉冷眼看过去,似是警告:“不必多言。” 然而郑璧月明显没有听进去,她惶惶提声:“陛下!” 只是不等她再说些什么,洛婉清便轻声道:“这位小姐知道得不少。” 众人看向洛婉清,洛婉清盯着郑璧月,似是在审问一个犯人一般,认真道:“谁告诉小姐,我劫持太子的?” 这话让郑璧月一顿,李归玉冷眼看了过去。 洛婉清劫持太子一事,发生在风雨阁内,莫要说她一介闺阁女子,就算是他爹郑平生,也未必有这么快的消息。 洛婉清若有似无提了一句:“若非在场之人,是谁把消息走得这么快?” 听到这话,谢恒不由得看了洛婉清一眼,眼中压了几分极浅的笑意。 郑璧月神色微僵,只道:“是来搜查府邸的人说的。” “哪位士兵?”洛婉清追问。 郑璧月面色难看起来,随即想起什么,抬头盯向洛婉清,厉喝:“你什么身份,也敢来审我?!” “嗯?” 谢恒闻言,转眸看了过去,冷淡询问:“郑小姐什么身份,监察司过问不得?” “壁月。” 谢恒开口,旁边郑平生终于出声,提醒道:“道听途说的事儿,你也拿来胡说八道。” 郑璧月被训,终于冷静几分,低下头道:“是,是壁月胡说了。还望陛下见谅。” 李殊听到郑璧月认错,叹了口气,摇头道:“唉,你这孩子,遇见归玉的事就犯糊涂。” 听到这话,郑璧月眼泪就落了下来。 李殊似是有些疲惫,摆手道:“就这样吧,你们先下去,监察司密审归玉,中御府继续追查其他线索,等太子醒了,再议吧。皇后留下,”李殊抬眼看向皇后,温和道,“我同你聊聊。” 听到这话,众人起身应是,各自走出去,只留了皇后一人在御书房,同李殊“聊聊”。 洛婉清由侍女搀扶着,跟着谢恒走出房间门,到了门外,她便觉有一道目光一直在盯着自己。 洛婉清抬眸看去,发现是郑璧月,意识到洛婉清察觉自己的打量,郑璧月立刻收回眼神,故作镇定跟着郑平生离开。 谢恒看了一眼两个女子之间门无声的风起云涌,没有多说,只让人扶着洛婉清上了马车,随后自己便坐了上去。 等两人进了马车,洛婉清才出声道:“皇后是公子请来的吗?” “嗯。” 谢恒倒也没遮掩,直接道:“诈来的。” “诈?” 洛婉清疑惑,抬眼看去,便见谢恒正在倒茶。 他虽然还是和平时一样冷淡,但她明显感觉到谢恒此刻心情不错。 谢恒主动给她递茶,耐心解释:“皇后不喜李归玉,打从他回来,一直想找机会废了他,可惜李归玉做事谨慎,又荣誉满身,陛下多有偏爱,在朝中也声望极佳。” 说着,谢恒抿了口茶。 “今日好不容易找到机会,只要确认太子无事,皇后一定会想办法把他送到大牢里去。若能送进中御府或者御史台最好,找个替罪羊定了罪,悄无声息杀了他,一本万利。退一步,进了监察司或刑部,就算杀不了他,至少刺杀太子的名声传出去,也是李归玉的污点。” “所以,太子无事了?” 洛婉清听明白,谢恒笑了笑:“这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辰时送了根千年人参进去,吊命的药,必死的人吃下去,也要回光返照几天。” 谢恒早就揣摩透皇后的心思,所以清晨便让人把续命的药送给李尚文,李尚文病情好转,皇后便生了借机杀了李归玉的心思。 “但陛下也知道她的心思。”洛婉清分析着,“陛下不愿意让李归玉名声有污点,也不想让李归玉死,所以公子说到监察司密审,再合陛下心意不过。” 说着,洛婉清又有几分不解:“那,陛下既然偏爱李归玉,又为何相信公子,还不追究我劫持太子之罪呢?” “因为,我与陛下立场最为相似。” 谢恒看了一眼洛婉清:“我有什么理由杀太子,太子死了对我有什么好处?” 洛婉清一愣,她这才明白,皇帝并不知道谢恒对皇后的意图。 连皇帝都不知晓,她自然不能知晓。 洛婉清不敢说话,谢恒缓声道:“至于你劫持太子……我早上说过了,是我怀疑昨夜风雨阁的人和皇后有关系,所以想用太子试试。对于陛下而言,劫持太子确认风雨阁的身份,这值得。” 洛婉清听着,才明白谢恒对宫中局势绝对的把握。 她不敢多言,四平八稳道:“公子深谋远虑,属下佩服。” 谢恒听惯了这些溜须拍马的言论,对她的反应似是不甚满意,瞟了她一眼,没再多说。 两人一起下了马车,谢恒让人用软轿抬着洛婉清回去。 临走之时,留了一句:“李归玉监察司后,等崔观澜通知你,由你来审三殿下,务必把握尺寸。”,随即便领着人离开。 洛婉清被软轿一路抬回谢恒所在的后山,现下她虽然确认不是张九然,谢恒却也没有让她离开,谢恒不开口,谁都不敢动她,洛婉清躺在床上歇了一下午,便听竹思来通报说秦珏想见她。 洛婉清心中记挂着张九然,只是从昨夜以来事情太多,现下秦珏主动过来,洛婉清立刻让竹思请他进来。 秦珏进屋,洛婉清坐在床,立刻道:“九然如何?” “昨夜司主将母蛊给了我,我连夜将蛊虫解了。” 秦珏平静道:“今日清晨,我给她擦手,她动了手指,想来应该很快便会慢慢恢复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舒了口气。 秦珏神色淡淡,只道:“昨夜司主已经和我聊过,只要我放过她,她愿意立功赎罪,监察司可以给她一条生路,现下不必躲躲藏藏,过几日,我便将她送到你这里来。” 洛婉清一愣,秦珏垂眸:“莫说我见过她,就当我们从未相见吧。” “可是……” “她若知道我在如今还救她,”秦珏似是怕她说什么求情的话,骤然抬头,冷声道,“我觉得恶心。” 怕她知道他的软弱可欺,他恶心。 洛婉清沉默下来,随后应声:“我明白。” “我就说这么多,”秦珏起身,“我走了。” 洛婉清没有挽留,她沉默着,看着秦珏离开。 秦珏像是另一个她,可她知道,她永远、永远,不会像秦珏一样对待李归玉。 他没有秦珏的宽容和慈悲,她只是堕入地狱的恶鬼。 想到今夜会见李归玉,洛婉清便觉得血液沸腾起来。 她完全无法休息,忍不住将监察司专门授课的《刑讯十全》拿了出来,她一夜一夜翻过,想象着这些刑罚施加在李归玉身上。 想象他痛哭流涕,他跪地求饶,他狼狈不堪同她道歉,说一句他错了。 洛婉清闭上眼睛。 平复着自己的心境,骤然意识到,她走这么久,求这么多,内心最深处想要的,竟是那一句,他错了。 以眼还眼,以牙还牙,用最简单的报复,向她九泉之下的家人悔过。 洛婉清缓了许久,睁开眼睛,便见残阳如血。 竹思进来给她上菜,随后奉药,洛婉清吃了饭,喝了药,便换好了监察司司使的衣服,等待着崔恒。 等到夜幕降临,崔恒终于敲响了她的房门,轻声道:“你不必开门,只要应声,我自己推门。” 洛婉清闻言应声,崔恒便推开大门,提了一盏兔子灯,带着面具,笑意盈盈看着洛婉清。 洛婉清一愣,崔恒提步走来,将兔子灯递给她,笑道:“好看么?” 洛婉清拿着兔子灯,有些茫然,抬眼看向崔恒:“这个给我?” “探望病患总得带点礼物吧?”崔恒笑着开口,随后问,“软轿去地牢不方便,我抱你可以吗?” 想到要被崔恒抱到地宫,洛婉清不知为何,面上微赫,正想开口拒绝,就听崔恒道:“按你的伤势,本不是不该去主持刑讯的,这次是公子破例,但你也不能乱来。” “我没事。” 洛婉清尴尬道:“你这样……” “到门口我放你下来,”崔恒到难得坚持,语气淡了几分,似是妥协,“绝不会让李归玉看到,拂了您司使的面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反倒觉得再拒绝就显得矫情了。 洛婉清沉默着放下兔子灯,由崔恒抱起,一路到了地牢。 崔恒倒给洛婉清一些体面,没走大道,几乎没有人察觉,就到了地牢门口,等到了门前,崔恒便将她放下来,抬手替她开了地牢大门,同她一起进了刑讯室。 进了房间门,她便见李归玉被玄铁拴在行刑架上,闭着眼睛,似是养神。 听到声音,李归玉睁开眼睛,见到洛婉清和崔恒走进来,李归玉似是意外,盯着洛婉清身上伤口,轻笑了一声:“柳司使受了这么重的伤,竟然还要被委派来审讯在下,看来谢司主是很相信您这张脸对在下的影响啊?” 李归玉完全没有想过她来这里是因为自己想来,只当时谢恒对付他,重伤也要把她这个长着洛婉清面容的司使叫过来刑讯他。 洛婉清闻言没有多加解释,只淡道:“拖您的福,最后那一箭有些歪,我还好好活着。” 这话让李归玉神色淡了下去。 他自己知道,最后那一刻,看着那张脸扬起来时,他始终颤了手。 这张脸终究是造成了些许影响,哪怕是个赝品。 这明明白白的算计,他却还是着了道。 “为什么呢?”洛婉清走到审讯官的椅子前,不是很理解,“因为愧疚?” 如果愧疚,当初还做这些事吗? 李归玉没应声,看着她由崔恒扶着坐下。 他一直盯在崔恒碰她的手上,崔恒察觉,含笑不语,在洛婉清坐下之后,又体贴在身后放上软枕,然后为洛婉清递过热茶。 洛婉清习惯了侍奉,浑然不觉旁人在侧。 崔恒扶她,她就坐。 崔恒放软枕,她靠下。 崔恒递茶,她不用看就能接下。 甚至于接茶杯时,小指微翘,每一个细节都模仿得和洛婉清一模一样,只是身边侍奉那个人,不是江少言。 李归玉看着这些动作,眸色微深。 洛婉清察觉杀意,她坐定,抬眸看向李归玉,疑惑中带了警告:“三殿下?” “你要审我?” 李归玉没有直接回答他,他若答她,便是承认了自己昨夜在芳菲阁,是那位射箭伤她之人。 洛婉清颔首点头:“在下今日是您主审官。” “好啊。” 李归玉答得轻佻。 他转眼看向崔恒,语气猛地下沉:“那就让他滚。” 崔恒眉眼一挑,李归玉回头将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眼神温和,露出一个艳丽的笑来,似是商量:“只有你我二人在此,柳司使问,我便答,如何?” 45. 第四十五章(一更) 原来他这一生,也…… 洛婉清没说话,面前人仿佛一条色彩斑斓的毒蛇,她从来不知道,江少言也能有这样一面。 江少言的五官其实不明艳,他生得温和,听闻他外祖是一位江南女子,他身上承袭的便是他外祖那一份江南的清润。 他这份清润之间,带着几分邻家哥哥的亲近柔和,相比谢恒那精致锐利的五官,他看上去攻击性小得太多。 年少时他笑容不多,眼中总自带着一股遮掩着的忧郁,只有看向她的时候,才会露出笑容,这份优待,一度让她觉得,她是他生命中最特别的存在。 她救他于生死水火,他忘尽前尘,他只会对她一个人笑,只会守着她一个人。 他对每一个人都温和疏离,只会在她面前有情绪,无论温柔还是生气,他只在她面前。 甚至于,在侍奉她,仰头虔诚看着她的时候,她会忍不住虚荣地、自作多情地想,她是他生命中……如神祗一般的存在。 他永不会背叛她。 可后来就知道,自己这想法,愚蠢到可怜。 她此刻以另一个人的角度,看着这人用她熟悉的五官露出如此阴冷的姿态,她突然感觉到过去那份情谊,显得那么可笑。 一切都是假的。 连这个人都是假的。 她垂下眼眸,克制自己的情绪,平静道:“我今日有伤,不便动手,他是的我的影使,需得留在此处,还望殿下见谅。” “柳司使既然有伤,何不换一个人?” “监察司是公子的监察司,谁来审谁,轮不到一个嫌犯做主。”洛婉清抬眸强调,“今日我既被命为主审官,那我问,你必须答,而非同我谈什么条件。” 听到这话,李归玉轻声一笑:“好罢,柳司使既然不珍惜自己的前程,非要接这个烂摊子,本王也不介意。只是柳司使要想清楚,本王为何待在这里。” 李归玉闭上眼睛,淡道:“审吧。” 李归玉的话,洛婉清听得明白。 洛婉清没有被他影响,她翻开卷宗,低头看向李归玉所有资料,资料上详细写明了李归玉的生平过往,以及一份由谢恒亲自列出的提问纲要。 陛下让他来监察司,不过只是为了暂时安抚皇后,根本不是真的要审讯他。 她不能对他做什么,但凡留下任何的伤痕,她都可能断送前程,也要牵连监察司。 她不可能在今日真的对他做什么,当然,她也不打算做什么。 只是刚好有这样一个机会,可以让她知道一些她想知道的事情。 她平静扫了一眼他的过往,又看向谢恒的提纲。 谢恒的问题几乎和此次太子刺杀案没有任何关系,谢恒问的……竟都是洛家的案子。 洛婉清不由得一顿,虽然突然意识到,谢恒没有骗她。 若她好好待在岭南,他是真的会为她家查下去,无论是为了公正,亦或是自己的职责,谢恒没有放弃过洛家。 只是他未必能走到最后。 洛婉清想起上一世,他千刀万剐的结局,突然有些难受。 她一直觉得,这是因为他和李归玉最后斗争失败,是他一个政客成王败寇的结局。 然而此刻看着这份关于洛家的问题,她突然想,他的失败,或许是因为他不够像一个政客。 “柳司使还不问吗?” 或许是她安静得太久,李归玉等得有些不耐。 他开口,声音虽然温和,却带了几分催促。 洛婉清整理心绪,示意崔恒开始笔录,一面思考,一面看着他的生平,缓声道:“昨夜殿下在何处?” 刑讯一开始,不能问最想问的问题。 需要卸下对方心防,攻破对方意志,只有不经意说出的话,才是真话。 所以一定要将目的隐藏在问话之间。 “郑府。” 李归玉如实回答。 “何时去何时回?” “入夜去,一直到中御府带人抓我。” “走哪条街?” “清平道。” “清平道当夜有哪些小贩?” “有一家卖馄饨的小贩,就在街头,我路过时他正和人打架。” 李归玉知道洛婉清要做什么,她用细节去证明他的谎言,他笑了笑,只问:“司使要不要去查查?” 不用查。 以洛婉清对他的了解,他一定做足了方案,清平道一定是真的,打架必定是真的,甚至于的确还可能有一个“他”在那个时间点出发去了郑府。 江少言说出口的话,他都能保证万无一失。 而且她也不在意这些。 “殿下武学承袭于剑圣江枫晚?” 洛婉清看着卷宗,换了个角度。 卷宗上写得很清楚,李尚文出生后,王氏对李归玉就彻底放养,将他交给了他的师父。 江枫晚从李归玉出生就守在身边,是他的侍卫,他的师父,他们之间相处的时间,远超过王氏,以及圣上。 想到李归玉最后赠她那把匕首来自于江枫晚,洛婉清便知这是他极其重要的人。 将江枫晚作为突破口,果然让李归玉变了脸色。 他抬眼看向洛婉清,轻声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江枫晚自您出生便入宫,成了您的师父,他似乎没有其他弟子。” “哦?”李归玉疑惑,“他没有其他弟子吗?” “没有。”洛婉清的剑痕,殿下作何解释?” “这我怎么知道?”李归玉轻声一笑,反问,“你怎么保证,我师父就没有传授过其他人武艺呢?” “他自你出生起入宫,一直陪在你身边,”洛婉清看着李归玉生平,缓声道,“你出生的时间很合适。最初王氏被人指控,说她宫中藏有巫蛊,诅咒太后,因此被打入冷宫,结果在冷宫待了两个月,就有了喜脉,因此回到宫中。” 李归玉听着她重复自己的过往,神色淡淡。 洛婉清看着他的生平,继续道:“之后你出生,生下来便主动握住圣上手指,圣上大喜,紧接着王氏被查明是是遭人陷害,圣上觉得是因你的气运,当场赐王氏为贵妃。随后江枫晚入宫,同圣上说你是练剑的顶尖材料,圣上便将你交给江枫晚教导,他陪伴你的时间极长,尤其是在李尚文出生后。” “你到底想说什么?” 李归玉不耐。 洛婉清笑了笑:“我就是好奇,您的母后生您,您对她很好,您出生让她当了贵妃,自请为质让她当了皇后,还让自己弟弟当上太子。如此知恩图报的您,是如何回报自己师父的?” 卷宗上没有记载江枫晚最后的结果。 在李归玉去北戎之后,他就消失了踪影。 卷宗没有记载、她却知道是,李归玉伤痕累累回到东都,最后还给了她那把匕首。 那把匕首是王家死士的匕首,这种世族匕首不死不会离身,李归玉给她,证明,江枫晚是王家死士,而且,他死了。 洛婉清尝试着用江枫晚刺激他,李归玉没有理会。 他抬眸看向洛婉清,淡道:“这些和案子有什么关系?” “有没有关系是我来判断,我说了,我问,你答。”洛婉清强调,说着,她轻声再问了一遍,“江枫晚呢?你是怎么回报他的?” “柳惜娘,”这次,李归玉终于有了反应,他认真看着她,“我劝你惜命。” “我的命没什么好惜。” 洛婉清没有理会李归玉,淡道:“殿下,你不开口我有的是法子,别自找苦吃。” “你要对我用刑?” “你以为我不敢?” 洛婉清冷眼抬头。 李归玉盯着她,他看了她许久,疑惑道:“我在扬州与你有过什么过节?” “殿下,”洛婉清坚持询问,“江枫晚到底去哪里了?是不好说吗?” “柳惜娘,”李归玉听着洛婉清的话,笑出声来,“你想问什么你直问,你们刑讯这套我清楚,我愿说的我会告诉你,但我不愿说的,多一个字,你都审不出来。” “是么?” 洛婉清声音平淡:“观澜。” “司使。”崔恒似是等了许久,笑着应声。 洛婉清抬眸看向李归玉,冰冷吐出三个字:“贴加官。” 听到这话,李归玉气势骤冷。 洛婉清换了个姿势坐在椅子上,冷声命令:“动手吧。” 崔恒闻言上前,端了水和桑皮纸来。 贴加官是针对士大夫的刑罚,用桑皮纸沾水,盖在人的脸上,一层一层,直到最后窒息而死。 他举起沾了水的桑皮纸,温和道:“殿下应该懂规矩,若是想招了,可以蹬蹬腿。” “你叫什么?” 李归玉盯着崔恒,崔恒一笑:“崔恒,字观澜。” “崔恒?” 说着,崔恒将桑皮纸覆在他脸上,语气淡淡:“你可以记得我。” 桑皮纸染水,贴在人的脸上,便无法呼吸。 它不会造成任何伤口,甚至不会像水刑一样让人呛水。 它只是安静待在人的脸上,让人因为无法呼吸痛苦。 最初只是憋气,然后会因为感觉到死亡开始挣扎,再挣扎无果后,肺部开始感觉炸开一般的疼痛,周边全是轰鸣之声,人激烈的抽搐喘息,一点一点走向死亡。 这种濒死感,比起直接杀了他,会让人更清楚意识到死亡的恐惧,绝大多数人,都会在此时招供。 但江少言不会。 他之心性,洛婉清了解。 莫说贴加官,就算是把他梳洗一道,他不想说的,也绝不会落出一个字。 他对自己的心智和身体都有绝对控制,想来是江枫晚死士出身,早就对他有过相应的训练。 只是她本来也没想用刑罚让他招供什么,不过只是贴加官实施之后,容易让人神志不清。 这样一来,她更容易问出她想问的东西。 以及…… 她心中那一点,隐秘想看他痛苦的私欲。 她冷静看着被崔恒一张一张纸贴在脸上的人,等待着他和其他所有犯人一样挣扎痛苦。 可是一张桑皮纸,两张桑皮纸,三张…… 她看着桑皮纸一点一点变高,对方却始终纹丝未动。 他不痛苦吗? 洛婉清皱起眉头,她不甘心起身,走到李归玉身侧。 崔恒计算着时间,见她过来,转眼看她,朝她摇了摇头,示意不能再延时下去。 洛婉清也知道不能将他真的弄死在这儿,便了点了点头,崔恒取走了桑皮纸,桑皮纸下露出青年青紫的面色,也就是那一瞬间,他大口大口喘息起来,有些迷离睁开眼睛,看见站在面前的洛婉清,他不由得笑了起来。 “柳司使,”李归玉急促呼吸着,眼中眼神似乎是要将她千刀万剐,“还想做什么?” “看来江枫晚是殿下的禁忌,殿下嘴硬得很,那我们不妨换一个问题。” 洛婉清笑了笑,故作镇定道:“江枫晚殿下没有回报,知恩图报的殿下,是怎么回报洛家的呢?” 李归玉没有出声,洛婉清抬手召唤崔恒:“把‘鬼缚’拿过来。” 崔恒瞟他们一眼,转身去拿药。 鬼缚是一种刑讯的药物,会极大提高人对一切感觉的敏锐度,用了此药,哪怕只是轻轻地摩擦,都会成倍产生痛感。 听着这药物,李归玉倒冷静下来,他看着洛婉清从崔恒手中接过药,抬手卸了他的下巴,给他将药灌进去,随后指挥崔恒:“继续贴。” 崔恒低头上前,重新将桑皮纸浸入水中,李归玉端详着洛婉清,突然出声:“你到底是谁?” 刚问完,桑皮纸就重新覆上他的面容。 “殿下乃洛家一手救起。”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她等了一会儿,看着桑皮纸盖上他的面容,过了一会儿,他胸膛起伏起来。 鬼缚的药效应该开始产生,他此刻所有的感官都会敏锐无数倍 她看着他,声音淡淡:“洛家名望一直极好,结果殿下被郑小姐发现身份,突然就成了私盐贩,殿下没有觉得疑惑吗?五年啊。” 洛婉清走上前去,手指拂他的发间,猛地抓紧他的头发,将他往下一拉靠近她。 成千万倍的痛感刺激得他整个人一颤,洛婉清另一只手撕下桑皮纸,看着李归玉睫毛轻颤,挣扎着抬眼看她。 她凝视这双熟悉的眼睛,抓着他头发的手不由得轻颤。 崔恒看了她一眼,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忍下。 洛婉清死死盯着李归玉,为了遮掩这点颤抖,她攥紧他的头发,疼痛让他无暇顾忌其他,洛婉清含笑轻问:“殿下就没有发现过洛家贩盐的线索?还是殿下发现了,包庇罪人,不曾检举?” “你是来为洛家讨公道的?” 李归玉颤着唇笑起来 他似乎是痛极了,但却始终保持着冷静:“还是只是我与你有仇,你想报复?” “随你怎么想。”洛婉清见他似乎逐渐脱离轨道,从旁边拿起钢梳,压着他的脖颈一点点刮下。 那是用来梳洗的钢梳,平日都需要用滚烫的沸水先把人皮肉烫烂,然后用这把梳子刷洗下来。 如今虽然没有用滚水烫烂他的血肉,甚至于这圆润的钢梳不会给李归玉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但在鬼缚束缚下,疼痛不会减少半分。 李归玉脸色发白,捏起拳头,感觉血肉似乎是一块一块掉下,听着洛婉清追问:“谁把诬陷洛家的私盐放到洛家,谁做的决定?你,郑璧月,还是郑平生?”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这些事与我无关。” 李归玉喘息着,冷静开口。 “与你无关?”洛婉清听他否认,怒气不由得升腾起来,她讽刺出声,“洛家救你,洛小姐好歹是你未婚妻,与你相爱多年,他家的事与你无关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抬起眼眸,他疼得神志不清,死死盯着她:“你用什么身份质问我?” “我是主审官……” “你审的是什么案?!” 李归玉突然强硬,他打断她,猛地提声:“你到底在审太子之案还是审洛家?若是洛家,我告诉你,”李归玉靠近她,强调,“我与此案,没有半点关系。” 没有关系。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忍不住笑起来:“与你无关?那洛曲舒,”洛婉清一字一句强调,“怎么死的?” 听到这话,李归玉愣在原地。 “你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洛婉清用钢梳划过他的脸,细密的疼痛从脸上传来,洛婉清保持着笑容,双唇轻颤,“你到底为什么要他死?” “谁告诉你的?”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脱口而出。 他在洛曲舒死前见过他,这件事谁都不知道。 除了…… 洛婉清。 然而这个想法只是出现,他立刻止住。 他想都不敢想,马上换了个思路,揣测着:“监察司?你们想要找出我的污点,毁了我是不是?”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没有出声,算作默认。 李归玉感觉自己方才仿佛是被人死死攥着的心脏终于松开,他笑起来:“监察司无所不知啊?”李归玉看着洛婉清,嘲讽开口,继续追问,“那你应该知道他是自戕,你说他为什么要死呢?” 洛婉清说不出话,他听着她的话,明明面前这个人才是受刑之人,可她却觉得,万箭穿心的是她。 李归玉追人:“他若无罪,为何自戕?!” 他不悔。 她看着面前毫无愧意的人,冷眼抬眸道:“你对此事毫无悔过之心是吗?” “我为什么要有悔过之心?” 李归玉问得理所当然,仿佛是没有半点过错,他盯着她的脸,反问:“洛曲舒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家人受他牵连满门丧命,该悔过的是他,我有何可悔?!” 话音刚落,洛婉清猛地拔刀,抵在了李归玉脖子上。 刀刃逼在他的脖颈皮肤上,洛婉清咬牙:“你若今日死在这里,也不悔吗?!” “天下为鼎,我辈为材,生之为烹,死又何惜?” 李归玉喘息着笑出声来:“一死而已,倒也是解脱。只是不知道柳司使,”李归玉盯着她,“愿不愿以命殉我?” 洛婉清没说话,李归玉当她害怕,他冷静开口:“你要杀,我无惧。但我告诉你,明日辰时之前,宫中必定来人接我,我若死在这里,监察司东都上千人,必为我殉葬,你要赌吗?” 这话出来,洛婉清动作顿住。 今日她可以杀了他,但必定会连累在场的崔恒和谢恒。 可看着李归玉的眼神,听着他说“洛曲舒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她的刀挪不开。 刀锋破开颈上皮肤,血流下来,疼得李归玉脸色发白。 但他目光不肯挪走,只盯着她,不放过任何一个细节,将她每一根头发,每一缕纹路,一一刻进眼里。 两人对视许久,旁边崔恒终于是看不下去,走上前来,他抬手握住洛婉清刀刃,轻声道:“司使,今日到此为止吧。” 洛婉清不动。 崔恒强硬而沉稳地、一点一点、从她手中将刀刃取走,将利刃放入刀鞘,随后叹息道:“司使,走吧。” 听着崔恒的话,洛婉清逼着自己挪开目光,李归玉静静凝望着她,看她艰涩转身。 她的杀意很明显,明显到哪怕竭力克制,他也能感知。 他看着她转身提步,崔恒注意他目光,淡淡瞟了他一眼,悄无声息走到洛婉清身后,抬手揽到她的肩上。 一瞬之间,崔恒的味道环绕而来。 那是类似于松柏一般的冷香,让人想起青山古钟,晨间暮霭,白鹤振羽,青烟环山。 洛婉清诧异抬头,被他揽着前行。 崔恒转眸一笑,温和道:“快些离开吧。” 洛婉清被他半推半拉,护着走出大门。 李归玉静静看着那头也不回的背影,他蓦地生出一种恐惧。 这个人审问他时他没有害怕,她刑讯他时他没有恐惧,甚至她把刀架在脖颈上,他亦觉得,一死而已。 可此刻看着她被另一个人拥着走向光芒明亮之处,他却突然心生惶恐。 他下意识想要出声,却又生生止住。 一个赝品。 一个监察司专门培养,专门用来刺激他,专门用来寻找他错处的赝品,他有何好在意? 他逼着自己不要有任何反应,然后听到一声门响,刑讯室归于一片黑暗。 他在黑暗中静默了片刻,好久后,靠到刑讯架上,缓慢闭上眼睛。 想起昨夜女子持刀仰头看向他,那双和洛婉清相似至极的眸子眼里全是他的刹那。 他内心涌起一丝遗憾。 他昨夜该杀了她,怎么就没能杀了她? 他在松开弓弦在想什么? 好像是想起洛婉清死讯传来那一夜。 他刻她的牌位,刻得满手是血。 太疼了。 他在北戎时,历经过无数酷刑折磨。 他的痛觉早就比常人迟钝许多。 可松开弓弦时,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这一生,也会疼怕了。 46. 第四十六章(修) 世无杀不善,那他谢…… 洛婉清由崔恒一路揽着出来,等出了地牢,她终于出声:“我会走的。” 崔恒转头一笑,温和道:“我怕你走不出来。” 洛婉清闻言苦笑,她听出崔恒意有所指。 想到今夜表现,她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询问:“你知道我的身份吗?” 崔恒一顿。 李归玉不知道监察司给她的信息,崔恒却清楚。 李归玉见她爹这件事监察司并不知道,她给出了多的信息,崔恒不可能不知道。 加上今夜她失态,以及之前种种,崔恒若是猜不出来她是谁,倒有些刻意了。 其他人不知道,可崔恒却是一路看着她成长的。 谢恒不知道的底细他知道,谢恒知道的他也知道。他比谁都了解她。 崔恒犹豫了一下,似是不知怎么答话,好久后,才缓声道:“你不说,我不多想。” 洛婉清笑笑,便知他是默认了。 她转过身,领着他往前走。 她一面走,一面道:“今夜来时,我本做了很多幻想。我以为我能知道很多东西,可我没用,辜负了公子。” 崔恒转眸看她,洛婉清眼里带了几分茫然:“我以为刑罚不说让他崩溃,但至少要伤害他。我以为问他重要的人,他至少会有所溃败,可是没有。我好像做一切都没有意义,”洛婉清声音忍不住有了几分喑哑,“他没有在意的人,没有在意的事,连命都不在乎,我就算把他杀了又怎么样呢?杀一个这样的人,”洛婉清捏起拳头,“我感觉不到任何快意。” 杀今夜的李归玉,她不会觉得她的人生有任何偿还。 “你为何要杀他呢?”崔恒突然出声。 “我与他有仇。”洛婉清垂眸,“深仇大恨。” “我的意思是,”崔恒强调,“你是要报仇,还是杀他?” 洛婉清一愣,她突然明白什么。 崔恒瞧着她,认真道:“若你是要报仇,那你想要做的,是让他痛你所痛,伤你所伤,经历过你所经历的痛楚,然后知道自己错了。你想要的是他痛苦万分,悔过自己做过的事,到九泉之下,向你父亲磕头道歉。杀他,只是手段而已,与报仇不一样。” 杀他只是手段。 她以为可以用结束他的生命让他痛苦,结果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不畏惧刑罚,更不怕死亡。 他说,一死而已,也是解脱。 所以她茫然无措,哪怕他为鱼肉,她都无从下刀。 “蛇打七寸,你若要报仇,那他七寸在何处?李归玉不是常人,”崔恒看着她,认真道,“你了解他吗?” 她了解他吗? 不了解。 虽说相处五年,但是他提防戒备,她连他是谁都不知道,何谈了解? “不了解,他却了解你,那你与他对峙,自然占不了便宜。”崔恒宽慰,“而且,谁又说你没审出东西呢?你审出了许多了。” “嗯?” 洛婉清一愣,崔恒抬手敲敲脑袋:“好好想,用柳惜娘的脑袋。” 崔恒说着,又揽过洛婉清,将她打横抱起,笑道:“走吧,我送你上山,让我们柳司使好好休息。” 说着,他足尖一点,护着洛婉清便上了后山。 洛婉清被他拥着,脑海里全是崔恒的话。 用柳惜娘的脑袋,不是洛婉清。 抛开洛婉清和李归玉的过往,如果站在一个外人的角度看,今夜李归玉给出了什么信息? 他在意江枫晚,但江枫晚死了。 洛家的案子没有经过他的手,或许是郑氏一人所为——至少,查起来只会有郑氏。 不然李归玉不可能说得这么斩钉截铁的没有关系,以他的性子,不会有这么没有余地的回答。 还有……李归玉……是发自内心觉得,洛曲舒该死。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身子轻颤了一下。 崔恒低头看她,轻声询问:“冷?” “不。” 有了这个想法,洛婉清慌忙低头,她下意识想回避这个想法,但又清楚意识到,越回避,她越不可能真正理解李归玉。 如崔恒所说,如果她不能真正认识李归玉是一个怎样的人,她就不可能真正意义上报仇。 他害死她的父亲,害她全家,他背叛她的感情,她一生极致之痛都由他给予,为此刀琢斧凿都变得那么轻微,他如果只是这么死了,怎能抵消她所受之痛万一? 她逼着自己去想李归玉对洛曲舒的态度。 他恨他,觉得洛曲舒罪有应得,那他们必定发生过什么,他爹和李归玉有什么机会相识? 洛婉清一回想,便意识到,她爹是崔氏家臣。 当年李归玉去边境时,他爹也跟随崔氏去了边境。 只是在崔氏叛国之前,他提前回来,匆匆就要离开,然而在举家搬迁前,姚泽兰带她山上还愿,她被劫,遇到李归玉,第二日她爹带着他们一家离开,离开当天,崔清平回来。 在崔清平独身扣响宫门时,她家走向了扬州之路,顺道被她逼着去了竹林,救下了李归玉。 其实一开始姚泽兰并不同意捡一个不知底细、一看就身世复杂的少年回去。 是她坚持要救恩人,母女僵持了很久,直到最后,是洛曲舒开口。 那时候,他似是认命,哑声道:“带回去吧。” 姚泽兰气得骂他:“孩子犯浑,你多大的人了,还不知数吗?!” “我知。” 那时候,洛曲舒说得平静,甚至强调了一遍:“我知道。” 他知道。 这句话,在此刻回想,突然显得意味深长。 他知道什么? 知道救下李归玉的后果?知道李归玉是谁?还是知道其他什么?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她爹去过疆场,没有见过江少言吗? 如果见过,那他爹应该知道他的身份,为什么留下他? 李归玉为什么恨他? 五年前…… 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婉清愣愣思索着,等崔恒送她回房,她坐到床上时,还有些回不过神。 崔恒见她还在想,笑道:“别想了,你的任务完成了,好好休息吧。”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抬手覆在她的发丝上,微微一笑:“来日方长。” “嗯。” 洛婉清敷衍应下,崔恒见她心情不悦,迟疑片刻,终究还是道:“我先走了。” “嗯。” 洛婉清没多说,崔恒转身欲走。 洛婉清突然开口:“你知道了,会检举我吗?” 崔恒步子一顿,洛婉清垂眸看着地板,不安道:“我不是怀疑你,但人都有底线,我就是想知道,什么情况下,你会检举我?” “不会。” 崔恒明白她的意思,今夜她暴露了洛婉清的身份,对于她而言,他的存在就是个隐患。 他想了想,安抚道:“监察司连张九然都容得下,没理由容不下你。你不用担心。我没有想过检举你,我……” 崔恒声音顿住,洛婉清抬眸看他有些疑惑:“什么?” 崔恒想了想,终于还是如实道:“我只是觉得心疼。” 洛婉清一愣,崔恒似是想问点什么,但想了很久,他还是只是笑笑,走出门道:“睡吧。” 从洛婉清房间出来,谢恒回到自己屋中,他卸下脸上面具。 想起方才那句“心疼”,他摸着面具,闭上眼睛,深深吐了一口气。 其实他方才有很多想问。 洛婉清既然已经坦白了自己的身份,他就可以问出更多有利信息去对付李归玉。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在开口前,他却又止住。 他不想问,他不想让李归玉这名字,多一次,出现在她的世界。 他也不想拿着她曾经珍惜的过往,当作自己的工具。 哪怕那些过往如今可能痛恨,但那都属于她。 谢恒缓了缓,重新换上衣衫,唤了青崖朱雀过来,重新往地牢过去。 他没指望洛婉清问出什么,李归玉那样的人物,当年就是朝堂天之骄子,城府颇深,之后能从北戎受尽酷刑逃回来,在皇后针对下重新回到朝堂,审这样的人,他都没有把握,又怎么可能指望洛婉清? 他让洛婉清去,一来不过让洛婉清泄愤,想明白自己要什么。 二来,是让他有机会观察李归玉。 洛婉清是唯一能让李归玉有裂缝之人,他至少要窥见李归玉一丝真容,才能伸手进去搅烂他的血肉。 谢恒转动着手上千机,朱雀上前打开刑讯室大门。 李归玉听见声音,骤然睁眼,就看谢恒领着人走进来,朱雀上前点灯,青崖坐到一旁小桌上,打开砚台。 李归玉平静看着谢恒,鬼缚的药效还没结束,他脸色苍白,笑了笑道:“怎么柳司使审不出来什么,谢司主亲自来了?” “惜娘不审出挺多东西来了?”谢恒抬眸,“只是有些东西不方便她知道,所以我亲自来问。” “你要问的事情我说过,”李归玉似是疲惫,“我们结盟才有谈的可能。” “我不需要你告诉,我会自己查。”谢恒声音淡淡,“反正你也不会说实话。” “那既然如此,你我还有什么好谈?” “怎么不谈呢?”谢恒笑起来,“我对殿下很感兴趣,我看看从什么时候开始说起,昌顺八年,殿下自己主动成为质子,由崔清平护送,远赴边境。你成为北戎质子,北戎发动了突袭,那时候北戎会怎么对待你?” 李归玉不说话,谢恒揣测着:“会拿你当人质?但以崔清平的性子,不可能为了你一个皇子开城门。你是怎么活下来的呢?我一直在想,但今天我突然想到了,江枫晚去哪里了?” 李归玉平静看着他,没有半点波澜,谢恒却确认:“他死了,为救你而死,所以他跟着你去了北戎,但他一个剑圣级别的高手,却再也没有音讯,只有他出手,你才有活路。他怎么死的?是北戎杀的,还是自己人?” 李归玉轻笑一声,闭上眼睛,什么都不说。 谢恒观察着他的表情,继续道:“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城破了……” “不是破了。” 李归玉抬眼看向谢恒,嘲讽开口:“是降了。” 谢恒动作一顿,李归玉笑起来,强调:“崔清平,叛国,降了!” 谢恒不动,他知道李归玉是在激怒他。 他笑了笑,继续道:“边境十城陷落,崔氏满门战死,边境一个活口都没留下来。只有王氏苦守在和玉关,才止住铁骑东进。王氏一族大兴,而你,你既然活下来,这个时候你不该回东都吗?” “让我算一算,”谢恒抬手,似是想起什么,“五年前,崔清平入东都那日,洛家才离开东都,你不是在扬州被救的,是东都对不对?你回了东都,但你没能留下?谁在截你?” 李归玉不动,谢恒平静道:“是你母后。她让你去边境,用你为李尚文做嫁衣,她不要你。” “谢司主,”李归玉摇着头,“您真越猜越离谱。” “我还有更离谱的,”谢恒继续道,“然后你被洛家收养,那样的时局,出身崔氏家臣的洛曲舒,他在战场上没见过你吗?你被当人质架起来的时候,他远远一眼都没见过?” 李归玉动作一顿。 谢恒继续:“他见过,可他为什么还要带你一个皇子逃出东都,养你五年?而五年后,你不仅不报恩,还利用郑家害了洛家全家,为什么?你为什么恨他?他到底做了什么,让你连洛婉清都没办法接受?” “谢司主不写话本可惜了。” 李归玉低头轻笑:“怎么能想出这么多奇怪之事?” “奇怪么?我就在想,洛曲舒到底为什么要临时离开战场,为什么要去扬州,当年崔清平从边境送到扬州的物证到底是什么,他要送给谁?” 李归玉不说话,他听着谢恒一句一句追问,他不敢答任何一句。 谢恒站起来,缓慢踱步,继续道:“洛曲舒到底亏欠了你什么,你最后怎么做到让他愿意自戕,而洛婉清父亲死后,你用什么脸面对她?你们那五年,你真的对她一点感情都没有吗?” “我与小姐之事,”李归玉沙哑开口,“轮不到你来指手画脚。” 谢恒闻言,转眸看去。 李归玉突然觉得不对,谢恒挑眉:“所以,崔清平当初从边境送到扬州,由张秋之护送,风雨阁截杀的东西,真的是物证?” 李归玉肌肉一紧,面上却是不动声色,疑惑道:“司主在说什么?” 然而双方却都已经清楚。 方才谢恒言语之间,直接说的是“物证”,而李归玉根本不说话,是下意识默认了这件事。 谢恒根本没理会李归玉的伪装,走到李归玉面前,盯着询问:“风雨阁把东西给谁了,皇后?” 李归玉面色不动,谢恒一想,突然反应过来:“洛曲舒?” 李归玉神色冷下来。 谢恒却是想明白了。 边境发生过的事,核心证据,由当年崔清平让人送去了扬州。 洛曲舒至少是接收人之一,所以才会从战场回来,急急忙忙赶到扬州。 当年崔清平早就料到了后来,洛曲舒是他的一颗棋。 而这颗棋,被李归玉杀了。 “东西在哪儿?” 谢恒立刻冷声开口。 如果李归玉为此杀洛曲舒,那东西肯定落在了李归玉手中。 李归玉抬眼看着谢恒,轻嗤:“谢司主编造出来的东西,我怎么知道在哪儿?” 谢恒闻言,神色微冷,他盯着李归玉:“就是为了这东西,你要害她一家?” 李归玉没有回应。 谢恒看着他的神色,想着他后来第一次见“柳惜娘”。 她刚刚结痂的烫伤,她身上都是在死牢斗殴留下的伤口,她神色冰冷戒备,她手上带着茧子。 他想都没想过,这样的人,会是洛婉清。 而让她走到这一步的人,就是面前这个人。 为了权势,为了报复,他活生生把洛婉清,变成现在的样子。 谢恒感觉心上像是被烙铁烙过,他不由得询问:“就算你要和洛曲舒斗,洛婉清呢?” “我让她去岭南了。” 听到这话,李归玉终于开口,他声音喑哑:“她可以到岭南,在那里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那是她爹!”谢恒骤然提声,觉得不可思议,“她爹死得不明不白,你让她怎么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我知道。”李归玉冷眼看向谢恒,“所以我做好准备了。” 谢恒一愣。 李归玉冷静道:“她生或死,爱或恨,只要她这辈子耗在我江少言身上,”李归玉语调轻颤,“我无所求。” “你什么意思?” 谢恒隐约领悟李归玉的话,皱起眉头。 李归玉笑起来,遮住眼底那点湿意:“若爱我不能爱到极致,不妨恨我恨上一生。如今她死了,死在最爱最恨我的时候,”李归玉颔首,“我心甚慰。” 谢恒闻言,他眼中突然迸出一丝杀意。 “你该死。” 谢恒开口。 李归玉笑着侧头,挑衅道:“你可杀。” 拨弄千机的动作瞬间顿住,谢恒盯着李归玉。 许久后,他摇头:“不,你不该死在现在。” “还想上刑?” 李归玉看出他的意图,径直嘲讽。 谢恒没有理会,朝朱雀招了招手:“去把最好的五石散拿来。” 听到这话,李归玉猛地抬头。 朱雀有些茫然,却还是赶紧出去,找了五石散进来。 监察司的五石散常用于给人疗伤时镇痛,朱雀不明白谢恒要做什么,嘟囔道:“公子,这么好的东西给他用啊?” 青崖不说话,他看了一眼刑架上的李归玉。 他明显紧张起来,警惕看着谢恒手里的五石散。 谢恒摆手,同青崖朱雀道:“出去吧。” 朱雀青崖对视一眼,不敢多说,青崖收拾起笔录,领着朱雀走了出去。 刑讯房很快只剩下谢恒和李归玉两人,李归玉看着他手中的五石散,忍不住笑起来:“你不会想用五石散来让刑审我吧?这可是让人快活的好东西。” “那你怕什么?” 谢恒拿着五石散,投入一旁距离李归玉最近的香炉中,李归玉见他动作,厉喝出声:“谢恒!” “一个人一直吃苦的东西,吃久了,就习惯了。怕就怕突然尝到一颗糖,吃过一颗,再吃一生的苦,这才痛苦。更怕的是,这一颗糖随时可得,但却是毒药。”谢恒拿着银签拨弄好五石散端过去,平静看着李归玉,“你说,如果一个皇子沉迷吸食五石散,他走到储君、乃至登顶,有多少机会?” “五石散宫中不禁,”李归玉盯着谢恒,“我用又何妨?” “宫中不禁,是因为成瘾之人不多。一般人的确不易成瘾,可殿下,”谢恒笑起来,“天下为鼎,我辈为材,生之为烹,死又何惜?如此活着之人,不会饮鸩止渴吗?别人不会成瘾,殿下呢?” 李归玉没说话,他屏着呼吸,不敢出声。 他知道谢恒说得对。 这么多年以来,他不饮酒,不作乐,连吃食都格外克制,更莫要说五石散。 他如苦行僧一般活着修行,根本不敢迷醉半分。 他以为这样的锤炼可以让他意志坚韧,然而洛婉清却让他清楚知道,美好的失去,比苦难更令人痛苦。 他不敢碰五石散,因为他清楚知道,他戒不掉。 五石散常用来止痛镇痛,宫中甚至也有人会适量使用以怡情。 可他绝对做不到适量。 他太清楚自己,只是没想到,会有一个谢恒,也如此清楚他。 他不敢呼吸,五脏六腑都憋得疼痛起来,而谢恒就站在他面前,端着香炉,平静看着他。 五石散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李归玉忍了许久,终于无法自控,猛地吐出一口气,随后便出于求生本能,忍不住急促呼吸起来。 五石散的味道冲入鼻腔咽喉,和鬼缚的作用交织在一起。 他死死盯着谢恒,逼着自己不要产生任何感觉,但却完全无法控制许久没有的愉悦感慢慢升腾上来。 他在绝望中感受到自己整个人飘飘忽忽,过了一会儿,他便感觉周身热血沸腾,竟是什么都忘了。 谢恒在他面前,他突然也不怎么在乎。 只觉得,就如此,也挺好。 谢恒平静看着他,只道:“你发现了吗,你会把江少言和李归玉分开,有什么不一样?” 李归玉听见问话,轻轻喘息着,他仿佛看见洛婉清站在不远处,她就坐在刑讯室立,低头正在写着什么。 有什么不一样? 江少言,有洛婉清啊。 他什么都没有,也什么都不用承担,他没过去,亦不想未来。 他有的只有一把剑,还有他家小姐。 “小姐……” 他看着空空如也的刑讯桌,想起刚才抓着他头发,故作冷静刑讯的女子,轻声呢喃。 一直可以冰封的心脏仿佛突然开始跳动,他骤然警觉那心上大块大块溃烂的伤口,那些伤口仿佛是腐烂成洞,仍由凌冽风刀凌迟。 他空寂到近乎虚无,一切都变得毫无意义,除了那个人。 他想见她。 他才意识到—— 原来他那么想她。 原来他难受,他痛苦,这么久,就是想见她。 小姐…… 清清…… 被他一直压制的思念像是突然破封的滔天巨浪,一瞬将他淹没,他被埋没在这想念与渴求之间,又痛又伤。 听见称呼,谢恒神色微冷,抬手将五石散搁置一边,转身欲走。 “谢恒!”李归玉突然出声。 谢恒顿住脚步,李归玉喘息着:“柳惜娘……是不是……” 话没问出,他又止住。 不重要,不是最好。 不是,他不是她杀父仇人,他也与她无甚纠葛。 他只是想见她。 想看见她,想拥抱她,想把那场未曾完成的婚礼完成,想一辈子叫她小姐。 “不是。” 谢恒冰冷出声,李归玉一怔,就看谢恒提步离开。 谢恒走得很快,合上大门,将五石散的味道和那人一起隔离在门后。 等出了门,他一面走,一面拔出千机,在手臂上干脆利落划出伤口。 疼痛让他清醒几分,克制了五石散所带来的愉悦感。 他没用鬼缚,比李归玉对五石散的敏感度差很多,可饶是如此,他却仍旧需要借助外力。 旁边朱雀青崖跟上,朱雀看见他手上伤口,惊讶出声:“公子,你怎么……” 青崖看他一眼,朱雀立刻止声。 最近扣了好多月俸,他不敢再多说话。 谢恒领着两人一起回去,一面思考,一面上山。 总有一股无法纾解的郁气压在心头,他未曾有过这种体验,也不知这是什么。 青崖打量着他的神色,轻声道:“公子这是怎么了?” “无事。” “公子,你刚才没吸五石散吧?”朱雀好奇。 谢恒实话实说:“一点。” “那影响应该不大。”朱雀点头,随后又想起来,“公子你怎么想的,用五石散去招待李归玉?那李归玉不舒服坏了?” “刑罚不过一时之痛,五石散却要熬一辈子。” 谢恒冷静回答。 “啥?” 朱雀听着这个答案,听不明白,追问:“不就个五石散吗,怎么就要熬一辈子了?” “他心思太重,觉得世间如鼎,只是活着煎熬,”谢恒耐心解释,“这种东西他用过,日后戒不了。所以比起刑罚,他更怕用五石散。” “公子怎么知道?”朱雀茫然。 谢恒噤声,没有回答。 青崖扯了扯朱雀衣袖,朱雀赶紧转移话题,干笑道:“还是公子聪明。” 谢恒一路不言,三人走到山下,谢恒抬手止住他们:“回去吧。” 两人躬身送走谢恒,谢恒提步上山。 山风清冽,他白衫黑氅,墨发半挽,手上伤口滴血未止。 朱雀和青崖目送着他的背影,朱雀小声疑惑道:“公子刚才怎么不回我话?” “因为公子也怕。” 青崖开口,朱雀一愣。 青崖注视着谢恒的背影,轻声一叹。 世间未鼎,烹的又何止李归玉一人? 他知李归玉怕五石散,不过是因为,他谢恒也怕。 青崖摇摇头,转身领着满脸茫然的朱雀离开。 谢恒没听着青崖在身后的议论。 他垂眸踩着青石台阶,一步一步往上。 或许是五石散的影响,往常被他压下去的情绪像是被风吹过的湖面,一下一下翻腾起来。 他脑海里反复回荡李归玉的话。 “崔清平,叛国,降了!” 一瞬间,他仿佛是回到了五年前那个雨夜,十八岁的他一路拦下无数杀手,终于在竹林接到跋涉千里而来的人。 他提着染血的断剑,死死拉住那个衣衫褴褛的中年,沙哑出声:“舅舅,别去,你会死的。” 然而中年人却叹息出声,从容又坚定往前走去。 他的衣角一寸一寸从谢恒手中抽走,声音平静:“我之道,我以命践。” “只是可惜,”中年人背对着谢恒,脚步微顿,“阿恒,没能等到你的加冠礼,我本已经想好你的字,怕也是用不上了。” 那夜细雨下了一夜,他茫然站在竹林,才知道,再锋利的剑,也拦不住人心。 他突然不知何来,不知何去,最终静静坐在竹屋,听着夜雨。 直到那个小姑娘仓皇而来,才将他从那一片近乎绝望的茫然中唤出。 小姑娘年纪不大,被贼匪所劫,他坐在屏风后,随手杀了那个歹人。 那歹人倒地,小姑娘也吓得瑟瑟发抖。 他不让她回头,两人背靠背坐着。 他察觉她似是想哭,冷淡询问:“怕么?” 小姑娘一顿,随后牙齿打颤,轻声道:“不……不怕。” “我杀人,你不怕?” 他不是多话的人,可他太怕自己在安静中想太多事。 小姑娘明明怕得语音里都带了哭腔,却还是道:“你没错。” 谢恒一顿,小姑娘咬牙:“我……我爹说了,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他是坏人,你若不杀他,死的就是我。” 谢恒愣住。 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 他默念这句话,恍若光破长夜。 他靠着屏风,闭上眼睛。 许久后,他见外面姑娘似还是害怕,想了想,放下手中断剑,抬手取了落在屋中的一张竹叶,低头给她折了一只蚂蚱。 这只蚂蚱是他舅舅在小时候教他的,说是独门绝技,哄孩子百发百中,他小时候就喜欢。 他一面折,一面想到那人注定的结局,忍不住落下眼泪。 他自明事理,便再未哭过,独这一次。 也唯此一次。 他安静折完手中蚂蚱,感觉自己心一点一点平静下来。 他做了决定,知道了自己的路。 若这世上,无人持刀,那就由他谢恒来。 他之道,他以命践。 “这个蚂蚱送你,”他将蚂蚱递出去,抬头看向夜雨,决定守她一夜,淡道,“睡一觉吧,不会有事的。” 小姑娘一愣,片刻后,她怯怯接过蚂蚱,这一次,她似乎终于不怕了。 她拿着蚂蚱,迟疑了许久,轻声开口:“谢谢。” 他没有应声,姑娘抿唇,犹豫着道:“哥哥,我闻见你屏风后有血腥味,你是不是受了伤?” “与你无关,睡吧。” “我……我娘是大夫,我也学过医,你若不嫌弃,我帮你看看吧?” “不必。” “您救我,我无以报答。” “已经报过。” 这话让姑娘一愣,她察觉对方不愿透露身份,不敢再问。 但长夜漫漫,她还是害怕,犹豫许久,她轻声道:“哥哥,要不我和你聊聊吧?” 他沉默,片刻后,他道:“你说。” 小姑娘话不少,毫无戒心。 软软的语调,说了许多。 她说她父母,她哥哥,说自己学医,说自己笨。 说自己想像她娘一样,救很多人,成为一位有名望的大夫。 说她养了一只兔子,病了两年,她每天都在给兔子喂药,想把它医好。 说她在学院里被人欺负,她哥哥为她出头,把人家抓过来给她打,她却下不去手…… 他静静听着她的话,在屏风后描绘出这姑娘大概的性情模样。 等到清晨,夜雨止住。 他轻声道:“你走吧。” 姑娘站起来,迟疑许久,终于开口:“哥哥,你叫什么名字?” “不必问,不会再见。” 他平静道:“走吧。” 姑娘一愣,似是有些失落,但想了想,还是担心开口:“那哥哥打算去哪里?你受了伤,要不随我一道,我找到我爹娘,送您去您要去的地方。” “我的路我自己会走,不必相送。” “这……”姑娘迟疑着,还想劝说,“路不好走,还是我陪你吧?” 听到这话,他垂眸看向手中染血断剑,轻声一笑。 “沧澜大道,我自独行。” 他背对着她,声音温和:“姑娘,你家人还在等你,回去吧。” 去当一个好大夫。 去过你安安稳稳的生活。 道不同,可各自为谋。 世无杀不善,那他谢恒为刃,守此世间。 愿那位姑娘,这世上所有善良,有一隅相庇。 最后一阶青石台阶踏完,谢恒抬眸。 就见庭院树下立着一个女子,她穿着监察司使的黑衣劲装,腰悬白玉珠佩,长发高束,神色清明。 周身落孤月清辉,似如清刃盈光,让人挪不开目光。 谢恒止住步子,洛婉清一愣。 她没想到谢恒会在这时候来,慌忙行礼:“见过公子。” 谢恒没出声,他看着单膝跪地的女子,一瞬间,五年前那个声音和她如监察司的声音一起交叠在面前这个女子身上。 “哥哥,我叫洛婉清。” “卑职,柳惜娘。” 谢恒心上猛地一颤,他静静凝视着她,好久,才道:“你不应在这里。” 她不应在这里。 她该在扬州,在那江南阳光明艳的午后,坐在医馆之中,温柔写下一个又一个救人的药方。 而不是毁了容,受尽磋磨,塑骨换脸,一路爬到监察司,成为一把杀人刀。 洛婉清一愣,当是谢恒指责她不该出现在庭院,忙道:“卑职夜中烦闷,故而出门外游,冲撞公子,望公子恕罪。” 谢恒没有说话,他看着这个人,只觉有一种沉闷缓慢的疼,弥漫在心间。 他忍不住走上前,抬手扶起她。 洛婉清茫然看着面前人,他看着她的脸,仿佛是看过她每一道伤痕。 谢恒忍不住抬起手,轻轻落在她被钟灵枢改过的眼睛上。 洛婉清动作僵住,她感觉谢恒似乎有很多话想说,然而最终,他却只道:“对不起。” 洛婉清疑惑抬头,就闻见谢恒呼吸之间五石散的味道。 她猜测着谢恒或许是受了五石散影响,有了幻觉,不由得小心翼翼开口:“公子,我是柳惜娘。” 谢恒动作一颤。 他看着她,哑声开口:“我知道。” 她是谁。 他比谁都清楚知道。 他的柳惜娘,从何处来,如何来,他比谁,都清楚知道。 他的柳惜娘。 谢恒盯着面前人,感觉心里燃起了一团火。 他为之意动,忍不住于心中无声呢喃。 他的柳惜娘。 47. 第四十七章(修) 惜娘,跟我走吧…… 洛婉清看着谢恒过于专注的眼,不由得有些有些心悸。 没想到谢恒是这个反应,她觉得他五石散应该用了不少,不由得小心翼翼道:“公子,我去给您抓药,您先行散吧?” 闻言,谢恒清醒几分,他垂下眼眸,缓缓放开洛婉清,转眸道:“不必了。” 说着,他转身走向自己房间,叮嘱:“你还有伤,好生歇息。” 这突如其来的关心让洛婉清有些诧异,她看着谢恒离去,才注意到谢恒衣衫上的血迹。 谢恒穿的是黑色大氅,但却是白色单衫,袖口上血色斑驳,她一时有些分辨不出来,这是谁的血? 谢恒的,还是他人的? 以谢恒的身手,谁能伤他?若不是谢恒的,他今夜去做什么了? 洛婉清下意识思考,随后意识到,这好像与她也没有多大关系。 她现下最重要的,还是李归玉。 谢恒回来,她也不好在院子里乱转,干脆思索着回了自己房间,将李归玉的文书拿出来,又重新考量。 洛婉清回到屋中难眠时,谢恒也很难入睡。 他脑子里是纷杂过往,搅得他忍不住带了几分杀意,随即又想起门前仿佛是等候着他回来的洛婉清。 那一院桃花清辉,瞬间又让他安稳下来。 然而紧接着便会想起李归玉的话:“她生或死,爱或恨,只要她这辈子耗在我江少言身上,我无所求。” 耗在他身上? 凭什么? 她是他的人,她五年前就说要陪他,如今千难万阻来了监察司,她一身骨血味他所塑,面容为他所换。 她是他的。 有些克制不住的阴暗滋生上来,谢恒忍不住抬起眼眸,看向洛婉清住所的方向。 他想见她。 就像方才一样,或许见到她,他便会有些许安宁。 谢恒闭眼缓了缓,终究还是没有压住心中念头,起身将千机卸下,用了口香、换了香囊,掩住五石散的味道,换上衣衫,转身走了出去。 洛婉清听到脚步声时,还在看着李归玉卷宗,一回头,便见崔恒站在门前。 他穿着一身白衣广袖单衫,领口微敞,面带鎏金面具,头发用玉簪半挽,欲坠未坠,似乎是已经睡下起身,看上去格外散漫懒散,从容风流。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诧异,惊讶出声:“崔恒?” “还没睡啊。” 崔恒笑笑,漫步来到屋中,扫了一眼洛婉清桌面上的文书,神色晦暗:“在想李归玉?” “嗯。” 洛婉清应声,实话实说,平静道:“睡不着。” “想什么呢?” 崔恒斜靠在桌边,余光落在纸页上,音色凉凉。 洛婉清一心挂在李归玉的事情上,没有注意她的异常,低声道:“我对他知道得太少了。” 说着,洛婉清抬手抚在他的名字上,她指腹一点点划过他的名字,满口说的都是他相关之事:“我和他相识五年,我眼里,他温柔、良善、羞涩、聪慧,可慢慢我发现,他薄情、凶恶、寡义,到如今,却又觉得,他矛盾、可怕、悲凉。我好像从来不认识他,明明是相爱的人,我却对他一无所知。我不知道他的过去,不知道他的名字,我甚至还不如监察司的卷宗了解他。” “他可以轻而易举伤害我,我却连他软肋都不知道。” 她指下轻抚的是他的名字。 眼睛看着的是他的生平。 她嘴里那么多话,说的都是他的事。 都是李归玉,明明崔恒站在她身边,她却余光没有给她。 他们哪里像仇人? 那明明是隔在河岸两端,遥遥相望的恋人,目光生命中完全无法容纳下任何一个人。 一想到这一点,谢恒便有些按耐不住。 想着今日他观望他们没有任何位置,想到李归玉在牢狱中放肆之言,想到方才见到她在树下那一刻的悸动,他忍不下。 “有没有想过另一条路?” 谢恒一手撑在桌面,靠在她的手边,站直身子,便自然而然站在她身后。 另一只手轻轻搭在她肩上,覆在她耳边,低声似如命令:“忘了他。” 洛婉清一愣,他整个人的气息将她笼住,那是带着松柏味的冷香,极浅极淡,让人想起晨间青烟,白鹤振羽。 她莫名感到几分压迫感,这种压迫感她从未从崔恒身上察觉过,她故作镇定垂眸,淡道:“忘不了。” “怎么会?” 他好似是试探,慢慢触碰上她的手背,他的手很凉,像是水一般,流淌覆盖到她手背,然后不容任何拒绝,强势滑到她的指缝,插/入五指之间,与她十指交扣。 “要不要我帮你?” 崔恒似是好意。 然而他没等她开口,根本没给她任何拒绝的机会,问完片刻,与她相交的手带着她的手猛地收回在她腰间一揽,将她整个人逼到自己身上,随即捏住她的下颚,逼着她侧首迎向他,猛地吻了下来。 冷香带着五石散的气息钻入她的鼻尖,她急促喘息起来,这人动作与他气质截然不同,他仿佛是一只将猎物缠绕的巨蟒,要将她整个人不留半分余地拆吞入腹。 她急急想退,谢恒却死死压着她。 谢恒从不知是这样的。 他觉得很好,刚才所有不悦,郁结,愤怒,一瞬都化作巨大的欢喜,将他整个人盈满。 甜美从舌尖一路浇灌到心头,从未有过的愉悦在心中炸开。 他想要更多,只想要更多。 他从来不是拘着自己性子,他忍不住吻得更深,纠缠不止。 洛婉清受不住,喘息着一挣,猛地从他怀中挣开。只是刚退一步,他立刻又压着她跟了上来,一把将她揽到怀中,低头亲吻下来。 她后退不止,他亦步亦趋,不允两人有半点缝隙。 直到最后,她抵到墙墙面,他干脆将她堵在狭小墙角,用自己的一切封锁她所见所知所感,没有给她任何喘息的机会,压着她一次又一次吻下来。 他的气息萦绕她。 他的温度灼热她。 他的声音、他的身体、他的一切,侵占着她所有空间。 她急促呼吸着,整个人丧失所有思考能力,只能被动接受他所带来的一切。 直到他内心愤怒被这一个又一个拥吻彻底平息,他才慢慢温柔下来,过了许久,他才离开她的唇,环着她的腰,低头抵住她的额头,哑声询问:“方才忘了吗?” 洛婉清攥着他的衣服,还在方才激烈的拥吻所带来的余韵中,颤颤闭上眼睛,缓了好久,才哑着声开口:“你吃五石散了?” 崔恒动作一顿,神色冷淡几分。 洛婉清睁开清润带水的眸,盯着崔恒,认真道:“用了多少?怎么用的?” 五石散服用之后有一段时期会浑身燥热,需行散纾解,不仅如此,还会□□大涨,兴致昂然。 服用少许,可让人愉悦,但若服用过量,便与毒药无异。 洛婉清不知他到底是为何服用,但至少先搞清楚用量,确认他是否需要提前排毒才是。 “柳惜娘,”崔恒冰冷开口,“逃避有意义吗?” 洛婉清一顿,崔恒迫她抬头看他:“忘了他很难吗?” 洛婉清说不出话。 谢恒见状,心中火气,他突觉继续问下去,狼狈的不是洛婉清,是他自己。 他年少成名,容貌家世手段武艺,无一不是顶尖。 他想要什么,从不拘束自己,但也不愿强求。 只是这么多年,他要的都会自己奉上来,倒头一次被人这么无视得彻底。 一个女人,何必在此置气,将自己置于如此境地? 他越发难堪愤懑,干脆甩袖欲走。 只是刚走两步,便听洛婉清道:“如何忘?” 谢恒脚步一顿,洛婉清垂下眼眸,平静道:“哪怕能忘记爱过,能忘了恨着吗?” “你可知他就是希望你如此?!”谢恒忍不住回头,提了声音,“他就希望你一辈子爱也好恨也罢就耗在他一个人身上……” “我知。” 洛婉清平静打断他,谢恒一愣,不可置信:“你既想报仇,为何要如他所愿?” “这是我能决定的吗?”洛婉清苦笑。 谢恒皱起眉头,就看洛婉清认真看着他:“崔恒,你非常、非常、在意过一个人吗?” 谢恒迟疑,他突然不知怎么开口。 他没有喜欢过人。 哪怕是面前这个人,他都很难说,这是爱,还是欲。 情爱于他,是想都没想过的事,他这一生,甚至连思念二字,都不曾体会。 洛婉清见状,便知他的意思。 她声音平静:“你应当没有。但我的确……”洛婉清斟酌用词,终于道,“的确爱过他。” 谢恒闻言,郑重提醒:“他害了你全家。” “是。” 洛婉清认真回答:“所以我恨他,但是,这不代表我曾经对他的感情是假的。这个人我爱过,如今我恨着,可当年的爱是真的,如今的恨亦是真的,我是因他走到这里,你让我忘了,我如何忘呢?” “我可以帮……” “用一个人忘不掉另一个人。”洛婉清打断他,平静道,“而且,借一份感情试图消磨另一份,不可耻吗?” 她若心悦一个人,当是她心中再不牵挂他人,干干净净喜欢上对方。 而不是一头纠缠不清,就开始为了自己求生,试图将另一个人拽入水中。 “我知道你是想帮我,”洛婉清转过头,似是愧疚,“但崔恒,我做不到,我是个人。” 她是个人。 她有七情六欲,她承认自己所有爱恨,并不想抹灭。 谢恒没说话,他静静看着她。 他看着她清明的眼眸,生平竟头一次生出羡慕之情。 他突然有些嫉妒李归玉。 能得到这么一份坚定又感情的感情。 她爱得坚定,恨得分明。不会因为如今的恨否认过去,亦不会因过去纠缠现在。 他凝视这个人,突觉方才唐突惊扰。 他不该用自己一时情/欲去冲撞这个人,她的感情与他截然不同,他浅薄于皮相人欲,她不是。 她在用自己的一切,去付诸于爱恨。 只是这个人,不是他而已。 他想要她,若这人贪慕他的皮囊、他的权力、他的金钱,那他们互取所需。 可她不要他。 她是个活生生的人,她没愧欠他什么,他怎能因为自己私欲,如此折辱她? 意识到这一点,他心中浮现起陌生的酸涩。 犹豫许久,他终于垂眸颔首,轻声开口:“抱歉。” “无……” “方才我陪公子提审他,听他说了关于你的话,说希望你爱恨都蹉跎在他身上,又见你当真如他所言,心中不免为之愤慨。”谢恒打断她,扭头遮掩自己难堪,解释道,“我希望你忘了他,又知自己性情得你喜爱,加上五石散影响,作孟浪之举,望你见谅。” “你是为我打抱不平?”洛婉清有些意外。 见崔恒沉默片刻,缓慢解释道:“我无妻室姬妾,亦无爱慕之人,甚至鲜少与女子接触,许多事我不懂,是我想得浅薄。我只是……” 崔恒抬眸看她,认真道:“希望余生,你能过得好些。以及……” 崔恒笑起来,倒也说得坦荡:“我自幼脾气不太好,我于惜娘有独占之心,虽不知源于何处,但听他如此说,我不服。” 说着,崔恒语气放轻几分:“爱过的人,便真的一辈子忘不了吗?” “忘不了。” 洛婉清肯定开口,谢恒心上微滞。 “但可以放下。” 洛婉清垂眸,看着桌面上李归玉的名字,平静道:“或许有一天,我报了仇,结束了一切,我会放下。虽然我永远记得他,但是……我不在意了。” 听得这话,谢恒心上那堵着的感觉终于有了几分疏解。 “听柳司使这话,我心中舒坦多了。” 崔恒抬了抬手,衣袖顺着手臂而下,他倒像平日一般玩笑起来:“那我预祝柳司使早日脱离苦海,放下执念?” 洛婉清闻言轻笑,颔首:“多谢。” 崔恒郑重颔首行礼,却是无声,随后摆了摆手,转身道:“走了。” 说着,崔恒便提步离开。 等走出房门,谢恒脚步慢了下来,他看着漆黑天色,脑海中浮现出洛婉清的问话。 “崔恒,你非常、非常、在意过一个人吗?” 在意么? 谢恒抬手摘了一片树叶。 他在意过很多人,但是独独没有,独一无二的,在意过一个人。 她这么认真的姑娘,吃了这么多苦,走了这么难的路,她未来会有锦绣前程,他是犯了什么混,才会这么冒昧打扰? 本就已经对不起她,她既非妻子亦非姬妾,他又凭什么争风吃醋,今日如此欺她? 谢恒闭上眼睛,轻声一叹。 日后,他当谨守界限,好生待她。 她这般认真之人,若非真情实意,不当打扰于她。 更何况,她既无意,他不强求。 谢恒抬手将树叶一展,转身离开。 崔恒离开门去,洛婉清坐在椅子上缓了缓。 到没想到崔恒今夜会做这种事,只是他惯来率性,似乎不为俗事所束,今夜他随谢恒去审李归玉,被李归玉气到,又用了五石散,做出此举……倒也是他的风格。 没想到崔恒也能被李归玉气到,她倒也不孤单,这样一想,她倒也不孤单。 洛婉清忍不住觉得有些想笑,虽然她努力说不会有影响。 但她不得不承认,崔恒这么大闹一场,李归玉的事情给她的阴霾,多少是散了些。 只是这样一来,她脑子不在绷着,便觉困意袭来,干脆回到床上,倒头就睡。 只是这一觉睡得不久,天还未亮,她就听门口传来拍门之声。 朱雀声音急急响起:“柳惜娘?还活着吗?李归玉要跑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惊醒,她迅速起身,思考了所有李归玉跑的可能性,抓过外套就冲了出去。 朱雀看着她在自己面前穿衣服,骤然睁大眼睛,洛婉清一面穿一面往外走,语速极快道:“他越狱了?” 昨日也没做什么,他竟要越狱吗? “不是,”朱雀回过神来,赶紧解释,“是宫里来人,说要接他进宫。” 洛婉清皱起眉头,不由得道:“宫里?” 朱雀知道她要问什么,答得细了些:“皇后的人。” 洛婉清看他一眼不由得思索起来,皇后昨日才逼着李归玉进监察司,今日就要接回去? “有陛下的旨意吗?” “有。皇后陛下两道旨意都在。”朱雀沉声开口,“你拦不住,我只是通知你,把握最后一次机会。虽然你也审不出来什么,但万一呢?” 洛婉清一哽,知道朱雀说的是实话。 她不和朱雀计较,只思索着李归玉为什么能出来得这么早。 她想过李归玉肯定是要出去的,只是没想到皇后松口这么快,宫里发生了什么? 皇后肯松口,肯定是太子出了事。 太子死了? 洛婉清不敢想,急急赶到监察司门口。 李归玉的人正在和监察司地牢门口僵持,他的人拿着皇帝皇后两人旨意,没人敢硬拦,也没人拦得住。 他要走是早晚的,只是,他还想再见她一眼。 五石散的效力还没退去,他什么都不想管。 他由张伯扶着,闭着眼睛不出声,静静等待。 他现在心中空荡荡一片,感觉周边都是喧闹之声。 他只想见那个人…… 小姐…… 他晕乎着,无声呢喃。 这时周边传来人声,洛婉清老远看见两方僵持,李归玉的人打算拖着他硬闯,洛婉清大喝出声:“住手!” 听到这个熟悉的声音,李归玉睁开眼睛,就见女子在晨光下走来。 和记忆中熟悉又相似的面容,截然不同的气质,然而不知道为何,当她走来时,他突然觉得心上空荡荡那一片,随着她的靠近一点点填满。 他的手不自觉在袖下蜷起,盯着那个人完全无法眨眼。 心脏的空洞越来越满,久违的安稳重新归位。 他一瞬好像是回到了当年扬州,他的小姐笑意盈盈站在他面前。 他不疼了,甚至还觉得有喜悦蔓延开去。 他什么都不想,只静静看着她。 想碰她。 想触碰她的衣袖,拉着她的手,拥抱她,亲吻她,将她放在神坛之上仰望祭拜。 他忍不住扬起嘴角,理智让他停留在原地,平稳笑着看她走来。 洛婉清没有察觉李归玉的怪异,她走上前,向李归玉行了礼:“殿下。” 说着,她又转头看向李归玉旁边紫衣太监,疑惑道:“这位公公是?” “坤宁宫中侍奉,王常。” “王公公。”洛婉清行礼,随后道,“公公是来领三殿下的?” “是。”王常微微一笑,“太子病重,心念兄长,娘娘特意向陛下请旨,让三殿下去探望太子。而且太子既然对兄长如此挂念,想必是兄友弟恭,娘娘的意思是,监察司也不必审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明白,这是谢恒送那根“人参”的作用没了,太子怕是不好,皇后才急急把这剩下的儿子捞回去。 谢恒说他送的是人参,什么千年人参也没办法让皇后确认太子无事,怕是谢恒用了其他什么法子,如今被李归玉拆了招。 洛婉清知道李归玉必定是要出去的,便转头看向李归玉,李归玉平静看着她,目光甚至有些温柔。 洛婉清想了想,轻笑道:“三殿下棋高一招,不能让殿下在监察司久留,好生招待,真是遗憾。不知未来,殿下有何打算?” 李归玉听着她说话,看着她唇瓣张合,他忍不住走上前去,靠近她些。 “想问什么?” 李归玉低头,琥珀色的眼认真看着她。 洛婉清抬眸,平静道:“想问殿下,洛曲舒罪在何处?殿下走至今日,到底所求为何?以及,”洛婉清看着他与当年截然不同的眼神,忍不住道,“殿下如今,过得好吗?” 最后这一句话出来,李归玉呼吸一滞。 他突然有些眼酸,感觉面前这人仿佛真的就是洛婉清。 她好好活着,用他完全没见过的模样活着。 只有洛婉清会关心她,过得好吗。 他忍不住笑起来,感觉心上酸涩的欢喜。 仿佛是绝境中找到了一条出路,他终于知道他的五石散在哪里了。 他感谢监察司,养出一个这样相似的赝品。 洛婉清死了,他要柳惜娘…… 不也一样吗? 洛婉清他不可爱,柳惜娘可以啊。 柳惜娘,她干干净净,她与他没有仇怨。 她可以爱他。 像当初的洛婉清一样。 而他不用再选择割舍或者留下,柳惜娘,就是可以留下的。 这个想法让他突然找到了出路。 他的手不自觉轻颤,盯着她,克制住想要将她直接掳走的,轻声道:“监察司我不能久留,但柳司使,何不跟我走呢?” 洛婉清冰冷抬眸。 李归玉微笑看着她,他微微俯身,洛婉清清晰闻到他气息之间五石散的味道。 她一瞬想起昨夜崔恒,不由得走了神。 “柳司使。” 不能容忍洛婉清的分神,李归玉忍不住唤她,洛婉清回神,听李归玉笑道:“你随我走,你想知道什么,我都可以告诉你。你以死囚之身走到今日,所求不过权势,监察司能给你我可以给,监察司不能给的,我也可以给。” 说着,李归玉朝她伸出手,似是诱惑:“如何?” “你不是想杀了我吗?” 洛婉清皱眉,直觉李归玉不对。 李归玉闻着她身上气息,压着沸腾的血液,急促呼吸。 每靠近她一分,他都觉得自己活过一点,他沉迷于如此鲜活的生命所带来的盛大欢喜,可他不敢表现出来,连靠近都需要克制。 “我改主意了,”李归玉哑声开口,“我不杀你,我与你……” 李归玉嘴唇轻颤,却是笑起来,艰涩开口:“重新开始。” 听到这句“重新开始”,洛婉清差点以为他认出她的身份。 她不由得抬眼看他,但触及对方眼中那死死压着的疯狂之色,洛婉清又反应过来。 江少言永远不会在洛婉清面前展现出这么丑陋的模样。 江少言在洛婉清面前,哪怕是最后一次相见,都温和、克制,像是洒落在人间的月光,清亮温柔。 面前的李归玉,不过是在五石散影响下,有些失态而已。 洛婉清轻笑出声,只道:“我与殿下,从未开始过。” 李归玉动作一顿,随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低头哑声道:“是了。我与惜娘,从未开始过。但我有心于司使,”李归玉抬眼看向洛婉清,“司使想要什么,不妨开个条件?” “你想知道我想要什么?”洛婉清看着李归玉,温柔一笑,“那不如殿下先告诉我,殿下想要什么?” 李归玉听她询问,静默片刻。 旁边王常忍不住道:“殿下,娘娘在等您。” “我想要很多。” 李归玉抬手,他的人立刻将王常拉到一边,王常面露震惊,想要骂人,却被拉开。 片刻间,洛婉清和李归玉周边人都隔了一丈距离。 李归玉看着洛婉清,压低声,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认真开口:“我想要权倾朝野,万人之上,青史留名,千古流芳。我要让爱我之人得偿所愿,恨我之人仰望不甘,如今我再多一个愿望,”李归玉一双眸认真看着她,“想要惜娘。” “殿下想要得真多。” 洛婉清低笑了一声。 李归玉看见她笑,眼神不由得温和几分:“惜娘呢?” “我的愿望很简单。” 洛婉清微微侧头,抬手揽过李归玉的头,将她拉到自己身侧。 李归玉呼吸一顿,顺着她的力道,耳朵停在她唇侧。 她的气息萦绕在他鼻息之间。 是他熟悉的体香,混杂了几分冷香。 他眼神微暗,思索着这冷香的来源。 随后就听洛婉清,一字一句道:“我的愿望,就是让你所求,都求而不得,事事成空。你记好,你日后,必定为囚为奴,万人唾弃,你不会在史书上留下任何痕迹,不会有人记得你,不会有人珍爱你,不会有人在乎你,你之一生,来也空空,去亦空空。” 听着这话,李归玉抬眸看她。 他眼中没有憎怒,反而带了几分笑意:“能成为柳司使的心愿,在下甚幸。” “希望你以后也能这么说。” 洛婉清冰冷出声。 这时,洛婉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轻唤:“惜娘。” 洛婉清温声回头,就见崔恒一身玉色华服,带着鎏金面具,手中拿一把小扇,似笑非笑看着两人。 “观澜?” 洛婉清放开李归玉,笑着走回去:“你怎么才过来?” “睡了个懒觉,就听三殿下要走。” 说着,崔恒抬眸,笑意盈盈看着李归玉:“三殿下,还不回去看看太子?” 李归玉冷了神色,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柳司使,想好了吗?” “送殿下。” 想知道她已经知道,她抬手恭敬道:“殿下慢行。” 李归玉闻言,看着立在一旁的两人,他静默片刻,知道如今不是逗留的时候,今日他带不走柳惜娘。 他压住心中情绪,笑了笑:“那改日再见。” 说着,他抬手招呼了人,领着众人离开。 和崔恒柳惜娘擦肩而过时,他清晰闻到了方才在柳惜娘身上那股冷香。 他几乎是本能性猛地握紧袖间匕首,朝着崔恒脖颈直划而去! 这一剑极快,谁都没想到李归玉会突然出剑。 然而崔恒动作更快,他一揽洛婉清往旁侧一转,抬手便用折扇抵住了匕首。 李归玉冷眼落在他揽着洛婉清肩头的手上。 崔恒轻笑:“哟,殿下好剑。” 李归玉不言,崔恒上前一步,拦在洛婉清身前,笑眯眯道:“可别吓到我们柳司使。而且,知道殿下身份高贵剑意非凡,但这毕竟是监察司。” 崔恒神色微冷:“陛下是允你出去,但殿下要是乱来,怕是出不出去了。” 监察司凌驾于百官之上,哪怕是皇子,抹了监察司的脸面,那是皇帝的脸。 放李归玉走,那是谢恒看皇帝的旨意。但若他乱来,谢恒不会纵他。 李归玉听出面前人警告,握剑不语。 他察觉面前人有将他留下的能力,和方才那些司使不同。 崔恒笑着催促:“殿下还不走?娘娘在等您,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殿下。”来接人的侍卫墨言闻言出声提醒,“走吧?” “惜娘,”李归玉垂眸,轻声开口,“我等你想明白。” 这话一出,崔恒神色骤冷,周边飞叶作剑,朝着李归玉疾驰而去,厉喝出声:“滚!” 48. 第四十八章 崔恒,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见得飞叶作剑,李归玉神色微冷,他侧身一躲,叶片便从他面颊之上堪堪擦过,留下一道浅痕。 李归玉面上带血,冷眼转眸看过去,迎上崔恒笑眯眯警告的眼神。 他看着被崔恒整个人环在怀中的洛婉清,感觉那人像一条白蟒,盘绕在洛婉清周遭。 他盯了许久,旁边墨言忍不住再道:“殿下!” 李归玉终于回神,他抿紧唇,知道现下不是争强好胜的时候,逼着自己转头,冷声道:“走。” 说着,李归玉转头,领着一干人转身离开。 等走出监察司,墨言终于开口道:“殿下,柳惜娘冒犯殿下,要不要杀?” “你聋了?”李归玉抬眸,“我要她,不是要杀她。” “殿下。” 听到李归玉的话,一直沉默着的张伯终于出声:“柳惜娘来自扬州,与洛家那位小姐太过相似,还请殿下宁可错杀一百,不可放过一个。” 张伯从当年在北境就一路跟随李归玉,在扬州化作下人跟在李归玉身边,他的话比其他人都有分量得多。 李归玉转眸看他,强调道:“她是柳惜娘。” “若她是……” “我说过,”李归玉提声,压住张伯的话,“她若敢来我必杀她!当年我就能让她去岭南,如今亦不会放过。但这是柳惜娘!” 李归玉盯着张伯,声音轻颤:“还请张伯不要逼我。” 众人沉默,片刻后,张伯低声道:“只要殿下作了决定,老奴便生死以赴。” 李归玉动作一顿,片刻后,他转过头去,轻声道:“进宫吧。” 目送着李归玉离开,崔恒才放开洛婉清,看着李归玉离开的方向,轻轻“啧”了一声,叹息道:“皇子就是不一样啊,柳司使都如此特殊礼遇。” “我如何礼遇他了?” 洛婉清斜眸瞟他。 崔恒弯腰,贴到她耳边,轻声道:“都这么说话了,还不算礼遇啊?” “跟你学的。” 洛婉清笑起来,转头看他,似是认真道:“每次崔影使想气势压我一头,总喜欢这么说话。” 洛婉清说话时,气息喷吐在崔恒耳朵上,他不知道为什么,竟就觉得有些耳热,故作淡定直起身来,嘀咕:“好的不学。” 洛婉清轻笑,转头看向旁边站得老远的朱雀,负手走过去,认真道:“朱雀使,今日多谢你来通知我。” “还谢呢?” 崔恒听到这话,小扇轻敲着手掌心,慢悠悠走上来,看着低头不敢说话的朱雀,拖着声道:“朱雀使呀,主管此案的司使大人未到,这人到底是怎么从地牢走到这里的啊?” “那个,”朱雀使应着头皮,“他们拿着宫里两道旨意,我找公子,公子说找柳司使,等我找了柳司使回来,人就走到这儿了。” “通知这种事需要朱雀使亲自做?你是怕得罪陛下找个理由不在场吧?” 崔恒声音凉凉。 朱雀听着想哭。 宫里的人拿着皇帝皇后两道旨,谢恒不想让皇帝觉得他忤逆让他去拖,他又敢让皇帝觉得他忤逆? 他正面拖着不放人,皇帝皇后不满,倒霉的是他。 他放了人,谢恒不满,倒霉的还是他。 而且,李归玉得了圣旨,他要出去,谢恒不在,谁拦得住? 他硬拦,白白挨一顿打。 还不如跑快点,把柳惜娘早早带下来。 崔恒看出他那点心思,轻嗤出声,用扇子敲了敲他的肩头,淡道:“找公子领罚吧。” “我就知道,总是要罚。” 朱雀闷闷出声,崔恒转眸看他,朱雀赶紧道:“柳司使,我先去找公子了。” 洛婉清看着崔恒和朱雀说话。 等朱雀领人走了,崔恒扇子一挥,领着洛婉清道:“柳司使,走。” 洛婉清知道他是要带自己去什么地方,跟着崔恒道:“朱雀使好像很怕你。” “我是公子亲戚,他一个小孩子,”崔恒扇子轻敲着手臂,“当然怕我。” 洛婉清听着崔恒的评价,不由得轻笑,抬头看向前路,好奇道:“我们去哪里?” “张九然醒了。” 崔恒看她一眼,洛婉清愣住,崔恒笑起来:“别那么惊讶,她现在很警惕,什么都不说,所以带你去看看。” 闻言,洛婉清便明白了崔恒的意思。 “公子想要让我说服她作证?” “是。” 崔恒应下来,“只要她愿意作证,可以将功抵过,不追究说不过去,但可以给她选个地方流放。” 流放,对于柳惜娘这样的人来说,倒也是种新生。 洛婉清放下心来,点头道:“我知道了。” 说着,洛婉清好奇:“今日皇后也放李归玉,是太子出了事?” “不清楚,”崔恒摇头,眼中带了几分深思,“今日是说太子醒了,已经没事了。谁知道他们母子三人呢?反正皇后愿意松口,陛下当然想早点放人。” “陛下很是宠爱三殿下。” “他自幼得陛下喜爱。” 崔恒语气淡淡。 “昨夜……”洛婉清迟疑着,“你和公子审他审出什么了?” “机密。”崔恒毫不犹豫拒绝回答。 洛婉清疑惑:“为何要用上五石散?” 崔恒迟疑片刻,那一刹,他竟有些不敢承认这卑劣手段。 他不动声色转眼,只道:“给他镇痛,让他好受一些。” “如此。” 洛婉清点头,谢恒的手段她从不怀疑,她轻笑:“公子对他,太仁慈了些。” 崔恒没敢出声。 洛婉清继续追问:“公子审出的消息,我能知道吗?” “改日会说。今日你问他够多了,”崔恒笑眯眯道,“换个话题,不提他可否?” 洛婉清察觉崔恒不悦,倒也没有追问。 她与李归玉来日方长。 两人说话间来到秦珏院落门口,崔恒正准备进门,这才想起来,提醒道:“你进去别叫秦珏,秦珏现下在她面前身份就是个下人,叫阿玉,你别叫错了。” 洛婉清点头,跟着秦珏推门进去。 进屋之后,她就看见一个穿着一袭紫衣的女子坐在庭院。 她的脸已经被修整好,露出原本的面容,那是一张五官干净大气的脸,倒与洛婉清的精致绝美截然不同。 她眼睛尚不能视,双目覆带,手中捧着一杯热茶,似是在享受春日温暖的阳光。 落花随风飘荡在她头顶,她敏锐感知花来之处,抬头转了过去,朝着花开方向轻嗅。 这一幕宁静祥和,看得洛婉清眼热。 听见推门声,张九然看了过来,洛婉清和崔恒都没有说话,张九然皱眉,冷声道:“何人到访,却不出声?” 洛婉清不知如何开口。 张九然歪了歪头:“是来看我这瞎子的笑话吗?” “惜娘。” 听到这话,洛婉清终于开口。 秦珏不在院子里,她知道崔恒已经知道自己的身份,便大胆开口:“是我,洛……” “别说!” 张九然立刻打断她。 她紧紧握着茶盏,克制自己手上颤抖,坚守这这个秘密,许久,她才哑声道:“惜娘,你还活着。” “活着。” 洛婉清走到张九然面前,半蹲下来,沙哑道:“九然姐,我当上监察司使了。” 张九然动作一顿,洛婉清一件一件事告诉她:“承蒙你的恩惠,我现在武艺不错。我杀了赵语嫣,灭了风雨阁,家人也安置好了,过得很好。” 听着洛婉清的话,张九然微微垂头,她听着声音,仿佛是能看见洛婉清一般,温和道:“你怎么这么厉害?”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眼眶微热。 张九然没想明白,疑惑:“你是遇到什么奇遇,如何用……内力的?” “我塑骨了。” 洛婉清解释。 张九然一顿,她放下茶盏,抬起手,摸在洛婉清身上。 她的筋脉刚续,骨骼也才长好,手摸在洛婉清身上,轻轻柔柔。 谁也不能想,这竟是过去风雨阁最顶尖的杀手。 她摸过洛婉清的肩头,抬手抹上她的脸,感觉到指尖下嫩滑的皮肤,张九然疑惑:“这张脸?” “我重新有了一张。” 洛婉清笑起来:“但和以前的很像。” “你……” 张九然迟疑着,她有很多话想说,但许久,她终于只问了一句:“逸然呢?” “我见到他了,他很好。” “相思子?” “死了,”洛婉清平静道,“我亲手杀的。” “好。” 张九然点头,面上也不知是悲是喜,沙哑道:“好。” “这段时间经过得挺多的,”洛婉清笑起来,“我们慢慢说。” 说着,洛婉清站起身来,旁边崔恒看着,只道:“你可以把她接你住所,你们两个伤患,一起养伤。” 洛婉清闻言,转头看了一眼从长廊走出来的秦珏。 秦珏凝视着张九然的背影,洛婉清抬眼看崔恒,崔恒点头。 洛婉清知道这是秦珏的意思,抬眼看张九然:“九然姐,可以吗?” “当然可以。”张九然挑眉,随后想起来,“不过你要同阿玉说一声,最近他照顾我颇为上心,帮我多给他些银子,改日我找点钱还你。” “好。” 洛婉清没多说,扶着张九然起身:“我带你去我那儿,我们好好聊聊。” 洛婉清说着,扶着张九然走出去。 张九然由洛婉清领着走在小道上,听洛婉清仔细说过这一路。 这一路太长,洛婉清说了许久。 崔恒送她们上山便离开了去,只留两个姑娘聊天。 两人聊到黄昏,张九然叹了口气,感慨道:“你这一路不易,想来你如今武艺是不错了。” “这得多谢你。”洛婉清抿唇,“都是你把内力都给我……” “我的意思是,你该拿这点好功夫做点正事儿。” 洛婉清一愣,随后立刻道:“九然姐说的是,我既然得了一身好武艺,就不会白白浪费。日后一定锄强扶弱……” “我不是说这个。”张九然立刻打断她,严肃道,“我是想问,这里有酒吗?” 洛婉清呆住,张九然立刻明白:“没有是不是?你能搞到吗?” “我……”洛婉清迟疑着,想着崔恒的脾气,“我现在有伤,不一定……” “我猜就是。” 张九然抬手拍在她肩上,“惜娘啊,你还记得我在牢里同你说的吗,你得练酒量。” 洛婉清突然明白张九然的意思了:“你想喝酒?” “东大街老王家的酒,隔壁张二娘的卤牛肉,再到往前走十丈有小家小馄饨。”张九然似是回忆,“你是没吃过。就这样,择日不如撞日,你背我出监察司,咱们赶紧去搓一顿。” 洛婉清纠结着:“你我都是病患……” “你伤哪儿了?” 张九然疑惑,洛婉清抿唇:“李归玉的箭,在肩头。” “我当多大的事儿!” 张九然一拍洛婉清伤口,洛婉清“嘶”了一声,忍不住道:“你别仗着眼瞎乱来!” “碰伤口了?”张九然略带关心,随后抬手,仿佛是能看到一般,转了转,高兴道,“我手感还挺准。” “你!” “别学他们那套,人生得意须尽欢,”张九然笑起来,“带我喝酒去,你不喝我喝。” 洛婉清闻言无奈,想起水牢里的约定,她被张九然说得心动。 两姑娘嘀咕片刻,洛婉清拉着张九然换上衣服,就把张九然背上,趁着夜色,偷偷跃出了监察司。 张九然环着洛婉清的脖子,感觉夜风吹在脸上,她心情大好,不由得道:“今天跟你来那个男的就是崔恒?” “嗯。” 洛婉清跃在房顶,张九然思索着:“他这声音和秦珏一模一样,到现在还没让你听过真的声音啊?” 洛婉清一顿,低低应了一声:“嗯。” “今晚姐姐带你喝酒壮胆,等咱们回来,我就带你去让他把真的声音给你听听。脸不让看,声音用别人的也太过分了!” 张九然突然兴致大涨,洛婉清皱眉:“你若介意他用秦珏的声音,他换一个就好了。” “你怕什么啊?”张九然转头看她,“反正早晚要成婚的人,早一点晚一点,见个面有什么区别?” 听到这话,洛婉清真气一泄,差点从屋顶掉下去。 她红了脸,咬牙道:“你胡说什么呢?!” “监察司男女搭档的,哪个不是成了婚的?他给你塑骨,还给你吸毒,你说你们不成婚,你一个大家闺秀,他不占你便宜吗?” 张九然说得认真:“我明天去探探他。” “你要敢再他面前胡说八道,以后我一口酒都不会给你带!” 洛婉清听她的话,清醒她现在是个瞎的,红着脸道:“我朋友不多,你给我弄没我和你没完!” “哦,朋友。” 张九然明显不信。 但想着洛婉清脸皮薄,又顾忌自己一个瞎子以后还得靠洛婉清买酒,只能妥协,她似笑非笑:“好吧,你怎么说我怎么做。” 洛婉清闻言,放心许多,她知道张九然不是个没谱的。 她背着张九然到大街,扶着她走在街上。 吃过了她想吃的小馄饨,又买了张二娘的卤牛肉,带着她去了她想去的小酒馆,点了酒,两个姑娘有一搭没一搭聊天喝酒。 洛婉清的事儿说得差不多,张九然就开始说自己的:“相思子我不敢杀,我若杀他,我保不住我家里人,而且……我也不忍杀。干脆吧,放弃!” 张九然笑起来,她说得简单,洛婉清却知道那一路多难:“我把内力给你,我找了赵语嫣,她想吃我很久了,我和她保证,她把你送到监察司,我回东都给她吃。我和你家里人先后流放,没和他们待一块儿,出来我就联系了青绿,让青绿帮忙,但风雨阁有人察觉我跑了,青绿就将计就计,把这事儿捅给了相思子。这时候听说你接近了秦珏,相思子觉得你是颗好棋,可能比我容易混入监察司,顶替死囚,恨李归玉,只要把你家人搞到手里,控制你很容易。所以他干脆亲自来找我。刚好遇到山崩,他就借着山崩,把我和你家里人都带走了。” 张九然说着,有些伤感:“其实我看得出来,他也想保我,只是这事儿让赵语嫣知道,他保不了。他就答应了我的一个请求,让我去护国寺,我把你给的东西埋在树下,然后接受了风雨阁对叛逃者的惩罚,他们打断了我的骨头,毁了我的筋脉,把我扔在护国寺。但其实我知道,”张九然垂眸,“他是想给我一条活路。” 他把洛婉清家人的消息捂得死死的,就是不希望让人知道张九然离开。 他把赵语嫣派去监察司刺杀秦珏,就是希望她死在监察司,再也不会有人知道张九然离开。 他把张九然扔在护国寺,就是知道洛婉清会去护国寺。 洛婉清静静喝酒,好久,哑声道:“我杀了他,你会怨我吗?” “是我让你杀的。”张九然轻笑,“因为我杀不了。” 洛婉清点头,她看着张九然仿佛无谓生死的模样,终于道:“你说了那么多人,还有一个人,你怎么一直不提?” 张九然一顿,许久,她轻笑:“因为我不配。” “监察司让你为他作证。” 洛婉清终于说到正事。 张九然神色平静:“能保住我家人吗?” “会尽力。” “我要的不是尽力,”张九然看向洛婉清,“是万无一失。” 洛婉清明白张九然的条件,点头:“我会和公子说。” “行了,”张九然摇头,“喝酒吧,说这些不开心的。你倒是说说,崔恒你是一点不心动啊?” “你把这碗喝了。” 洛婉清直接推了一碗清酒,张九然“啧”一声,端起酒坛:“我喝这个。你把那碗喝了。” 两人互相推酒,洛婉清看张九然喝得豪迈,也不好意思一点不喝。 张九然大口喝,她小口小口抿。 她以前没怎么喝过酒,喝得也是甜甜的果酒,头一次喝这种烈酒,只觉辣嗓子。 两人散漫聊天,张九然开始和洛婉清传授报仇的经验。 “这报仇不能盯着,日子也要过的。该吃吃,该喝喝,你是报仇,不是入教,不需要修生养性。我死了就算了,你既然把我救活了,就算我张九然半个妹妹,我肯定要拉你一把。不是我吹……” 话没说完,张九然就听“咚”的一声,洛婉清就脑袋嗑在了桌面,再没起来。 张九然一愣,随后惊道:“不是,你这点酒量也太浅了吧?” 洛婉清没回话,张九然突然想起来,她现在是个瞎的,赶紧摸索着戳洛婉清:“不是,你倒之前给我点准备,叫个人啊?咱们怎么回去啊?” 洛婉清迷迷糊糊,听张九然聒噪,从腰间拽下一个短笛,拍在桌面:“吹。” 张九然只听拍了个东西,摸索着过去拿,感觉是个短笛,她摸了一会儿,迟疑着:“我吹这东西不好吧?这是不是定情信物啊?而且我不会吹笛子啊?惜娘?你醒醒。” 张九然抬脚踹她,洛婉清被她一脚一脚毫不留情踹醒,隐约只听见她说“吹笛”。 她顿时来了心气,一把抢过笛子过来,认真道:“我会吹。” “我知道你会。” 张九然应声,洛婉清拿着笛子,深吹了一口气。 张九然茫然:“这笛子坏了,它不会响。” 洛婉清皱眉,踉跄起身,走到长栏边上,开始一口一口猛吹。 张九然听见她往长栏过去,赶紧摸索着起身唤她:“你别跑啊,那儿危险。” 两个人一个醉,一个瞎,摸到长栏边上,张九然凭栏坐下,想拦着洛婉清放置她意外掉下去。 洛婉清就站在中间,认真吹笛。 她没吹什么调子,她就一口一口努力吹。 可这笛子就是不出声。 她皱眉不满,想尽办法。 谢恒本来在山上批卷宗,听见这毫无韵律,仿佛是求救一般的吹笛声,皱起眉头,赶紧带上面具,赶了过去。 等他赶到酒馆时,就看见一个瞎了的拿着酒坛,撑着脑袋,劝着道:“你那笛子是坏的,吹不响,算了。” 洛婉清固执摇头,她坐在长栏上,满脸认真,吸住了气,一口一口吹得脸都鼓了起来。 谢恒赶紧上前,一只手捂住自己快炸了的耳朵,一只手去拿笛子。 只是他才一动作,洛婉清立刻截住他,清润的眼凌厉抬起,看见崔恒那瞬间,她一愣。 “崔恒?” 随后她皱起眉头,立刻将笛子递了过去,认真道:“崔恒,它是坏的。” “它没坏。”崔恒认真解释,“我能听见。” “九然听不见,”洛婉清摇头,坚持道,“它是坏的。” “它是特制的笛子,张九然没有内力,她听不见。” 然而洛婉清却听不进去,只是摇头:“它是坏的。” 崔恒沉默。 洛婉清坚持:“你说它是不是坏的?” 崔恒知道不能和她计较,只能道:“是坏的。” “所以你送一只坏笛子给我。”洛婉清垂下眼眸,似是伤心,“你的脸是假的,你的声音是假的,你送我一根笛子,也是坏的。” 旁边张九然闻言,一口酒喷了出来。 崔恒动作一顿,咬牙道:“惜娘,我带你去醒酒。” 说着,崔恒将影卫叫出来,指了张九然道:“把张姑娘送回去。” “等等,”张九然抬手,拦住影卫,笑着转头看向崔恒,“崔恒?” 崔恒抬眸,声音一变,垂眸道:“是。” “这是你的声音?” 张九然皱起眉头,崔恒应声:“是。张姑娘面前,不敢用秦珏声音冒充。” 张九然沉默,过了一会儿,她轻声道:“原来是你。公子,我这妹子实诚,还往公子不要戏耍于她。” “我没有戏耍。”崔恒垂眸看着面前异常乖巧的人,认真道,“她是自己不想认。” 张九然一顿,许久后,她叹息出声:“明白了。” “回吧。” 张九然起身,由影卫扶着,一路下楼。 等影卫走后,崔恒转眸,半蹲下来,看着有些失落的洛婉清,轻声道:“惜娘,我带你回去?” “崔恒。”洛婉清低着头,声音很轻,“我发月俸了吗?” 崔恒一愣,随后赶紧点头,拿了一袋金珠:“发了,都在这儿。” 洛婉清闻言,摇摇晃晃拿过金珠,她打开袋子,看了一眼,委屈摇头:“我月俸这么高,我问过朱雀了。” 崔恒咬牙:“你别信他,是他月俸低。” 洛婉清摇头,倒异常聪明:“我不可能比四使的月俸高。” 崔恒:“……” 他倒不知道洛婉清这么难缠。 洛婉清说着,认真从他袋子里捡了两颗金珠,嘟囔道:“我问过了,我的月俸就这么点儿,你别给多了。” 说着,洛婉清把钱袋低回去给崔恒。 体会过“笛子是坏的”这种执着后,崔恒不敢拂逆,她说什么是什么。 拿了钱袋,他小心翼翼:“你拿到月俸了,咱们回吧?” 洛婉清摇头,崔恒心中“咯噔”一下,这小祖宗还没完。 洛婉清拉过他的手,将两颗金珠放在他的手里,认真道:“崔恒,我发月俸了,可以请你吃饭了。” 崔恒一愣,洛婉清抬眼看他:“我带你吃小馄饨,酱牛肉,你等一会儿,给我唱歌好不好?” 崔恒沉默。 他什么都学过,除了唱歌。 洛婉清有些委屈,轻声道:“我不想听秦珏的声音了,你给我唱歌好不好?” 崔恒一顿,过了片刻,他声线低下去,清冽温和。 “好。” 49. 第四十九章 桃花酿真甜 听到这声音,洛婉清茫然抬头。 谢恒有些紧张,也不知道洛婉清要听他声音,是真的这么想,还是只是醉话。 他有些害怕,手执短笛,半蹲在她面前,忍不住垂下眼眸,不敢对视。 洛婉清愣了半天,喃喃:“你又骗我了。” 谢恒一顿,洛婉清轻声道:“这是公子的声音。” “我……” “我不喜欢。” 洛婉清摇头:“我想听崔观澜的声音。” 听见洛婉清的话,谢恒心上一滞。 方才生出的几分勇气顿时散去,他苦笑片刻,换了自己以前用崔观澜这个身份行走在外时的声音,抬起头来,温和道:“这样你满意了?” 这声线华贵清亮,显得十分风流。 倒和崔观澜一贯不着调的性子相似,洛婉清听着,便笑起来,她抬手放在崔恒面具上,轻声道:“观澜,你怎么会这么多啊?” 不等崔恒开口,洛婉清便道:“会这么多,真好,不像我,什么都要从头学。” “你都会学会的。”崔恒安慰。 监察司的人大多需要在外乔装打扮,变几个声线,是最基本的技能。 洛婉清摇头,却道:“不一样。” 说着,洛婉清认真看着他,似是庆幸:“你慢慢学,就不会疼了。” 崔恒一愣,随后就见洛婉清摇摇晃晃站起来,他怕她摔着,赶紧去扶。 “我带你去吃小馄饨。”洛婉清看上去仿佛是很清醒,但步子却有些虚。 崔恒扶着她,跟着她下楼,由她领着走到人来人往的大街。 洛婉清虽然醉酒,但对馄饨摊的位置却记得很清楚。 她领着崔恒到了摊位,认认真真和老板把方才她吃过的馄饨点了一遍,随后同崔恒坐到桌边。 她低着头,也不说话,崔恒打量着她,也没敢问她在想什么。 等了片刻,热乎乎的馄饨上来,洛婉清看着馄饨,也不知想些什么,拿了勺子,端起碗来,勺了一勺,连汤带馄饨,就给崔恒送到嘴边,认真道:“崔恒,啊。” 谢恒看着面前还冒着热气的馄饨,忍不住微微后仰,提醒道:“惜娘,还烫。” 洛婉清却仿佛是听不到一般,认真道:“崔恒,好吃的,啊。” 谢恒见她坚定,迟疑片刻后,试探着张嘴,将那半烫不烫的馄饨硬着头皮吃了下去。 洛婉清看崔恒张嘴吃馄饨,便笑了起来。 那笑容很温柔,眼睛明亮如星,谢恒一愣,他看着那双眼睛里满满是他,一瞬便觉心脏好像是坠进软绵绵的云雾。 从未有过的甜意在心间一路蔓延,洛婉清又勺了一勺放在他嘴边,眼中满是期待。 谢恒无奈一笑,这次倒也不再挣扎,心甘情愿低头,将那烫得他唇舌发疼的馄饨含了进去。 只是这次学乖,知道洛婉清估计要喂完这一碗,他多咀嚼了一会儿,想让那小馄饨放冷些。 这么慢慢吞吞吃了一碗,后面大半馄饨都冷了,但谢恒还是被烫得舌尖发疼。 好在这点疼他也不甚在意,看洛婉清心满意足喂完了馄饨,从兜里认认真真掏出两颗小金珠,同老板兑了碎银出来,拉着他到街上买了许多东西。 谢恒从来没有这么毫无目的在街上散漫逛过。 不知道要去哪里,也不知道要逛到什么时候,洛婉清醉起来极其固执,要做什么必须做,又极为大方,见什么都买。 谢恒苦笑着瞧着她胡闹,一路买了许多东西,等后面买太多,谢恒又要管人又要提东西,终于觉得不能这样下去,半哄半劝,领了洛婉清离开大街。 洛婉清不肯回监察司,谢恒只能领着她去城外。 等到了城外渡口,谢恒看见没有卖东西的,终于松了口气,领着洛婉清找了棵枯树坐下,开始看她到底买了些什么。 洛婉清坐在枯树上,愣愣看着前方,突然出声:“他们就从这里走的。” 谢恒刚拆出一瓶桃花酿,闻言抬起头来,才发现这里正是送别她家里的人渡口。 谢恒动作微顿,轻声道:“嗯。” “九然姐醒了,风雨阁没了,家里人好好的,崔恒,”洛婉清喃喃,“只剩江少言了。” 只剩下他一个遗憾了。 谢恒闻言,虽然知道她说的是对江少言大仇未报,但是也觉得心上一滞。 总觉得此刻不该出现这个名字。 可他也知道,这是洛婉清人生的不可抹去。 他是洛婉清人生路过的一个意外,江少言却是她整整五年。 她对他一个萍水相逢之人,尚都会怜惜他会不会疼,更何况是江少言。 他想得明白。 谢恒神色淡下来,低头打开桃花酿的酒塞,抿了一口。 洛婉清听到他开酒的声音,立刻转过头来,谢恒察觉她目光,动作一顿,瞟了她一眼,立刻阻止:“你喝太多了,不能再喝了。” 说着,就当着她的面把一壶酒全都灌了进去。 洛婉清看得眼直,但也没抢。 等谢恒喝完,就看洛婉清眼睛直直盯着酒瓶,谢恒看她模样,故意将酒壶翻过来,倒了倒,提示道:“一滴都没有了。” 洛婉清眼里满是失望,随后便有些生气想起来:“你还没唱歌!” 谢恒僵了片刻,没想到她一个醉了的人能记这么久,尴尬道:“我不会。” “没有人不会唱歌。” 洛婉清摇头:“你骗我。” “我……” “你一直骗我。” 洛婉清这话出来,谢恒沉默下来。 洛婉清是醉的,但他不是,他一瞬想到过去做过的事,不由得心软下来,突觉也没什么要求是不能应允的。 他抿了抿唇,犹豫道:“我真的不会,不信……” 谢恒硬着头皮:“我给你唱一首。” 洛婉清期待抬眼,谢恒挪开目光,不敢看她。 他挣扎着张口,随意唱了一首小调。 他一出声,洛婉清便面露诧异,谢恒红了脸,甚至通红了耳根。 只是她没喊停,他也没敢停。 低低哼哼了一首北方的小调,谢恒僵着声道:“我没骗你。” 洛婉清沉默着,好久,才实话实说:“虽然……没有一句在调上,但是……”洛婉清抬头看他,“阿恒为我唱歌,我还是觉得好听。” 谢恒一愣。 就看洛婉清认真点头道谢:“谢谢阿恒。” 她没有叫他的姓氏,只是阿恒两个字,缠绕在她唇齿,便让他觉心弦微颤。 他忍不住笑起来,歪头道:“叫这么好听,那我再给你唱一首?” 听到这话,洛婉清没有出声,只是安静抬起手,蜷起身子,捂住了耳朵。 谢恒哭笑不得,忍不住用扇子轻轻戳了戳她额头:“还说谎哄我?” “想让阿恒开心。” 洛婉清看着地面,认真开口。 谢恒看着这样的姑娘,心软成一片,想了想,温和道:“想我开心,那就做点自己开心的事儿吧。” 洛婉清闻言,转过头来,疑惑看着谢恒。 谢恒抬手拂在她柔顺的头发上,轻声道:“你能开心,我便很欢喜。”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静静凝望着谢恒的唇。 谢恒察觉她一直盯着他,疑惑抬头:“嗯?” 洛婉清没说话,她凑上前来,认真看着谢恒:“我开心的事?什么都可以?” “自然。”谢恒笑着颔首点头。 也就是那刹那,洛婉清突然欺身而上,捧着他的脸就压到他的唇上。 谢恒下意识慌忙后退,洛婉清竟就捧紧他的脸,俯身前倾,跟着他就往后倒去。 她软舌破开唇齿,谢恒骤然睁大眼,整个脑子炸成一片空白,竟是连习武本能都忘了,整个人被洛婉清压着,直直倒在柔软草地之上。 满天星光落入眼中,花瓣随风而来,那灵巧的软舌轻柔蛮横卷席过他所有细节微末,似在汲取什么。 谢恒躺在草地之上,呼吸重了起来。 他眸色微深,垂眸看她,一时脑子竟有些混乱。 她这是做什么? 酒后乱性? 若换做以往,她自己送上门来,他自然是坦然受之,得寸进尺。 但一想到自己心中承诺,他一时又不敢动。 他犹豫之时,这人却越发嚣张,绞着他舌头吮吸,激得他忍不住强行掐着她的脖子拖开,哑着声训斥:“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吗?” 洛婉清认真点头:“知道。” 这话倒让谢恒一愣,洛婉清又低头亲吻上来。 四月底风光正好,湖畔烟水连连,谢恒忍了片刻,脑子闪过她那句知道,突然有些不甘心起来。 是她主动招惹。 他管不了她是怎么想,是她主动招惹崔恒。 这念头一起,那些防御在谢恒周身的无形丝线瞬间寸寸炸开,他终于还是没忍住,旋身一转,就反客为主,将她压在身下,抬手插入她青丝,再没给她离开的机会。 这与前夜洛婉清被动不同。 这次她倒是主动纠缠过来,两人相悦,和一人独欢相比,自是美妙许多。 只是洛婉清似乎很是不满他的强硬,吻他片刻,又强行将他压了下去。 谢恒倒也无所谓上下,仍由她蛮横。 等到末了,洛婉清似是疲惫,终于停下。 谢恒看洛婉清抬头,她抬起带着水汽的眼眸,轻喘着看着他,认真道:“好甜。” 谢恒察觉不对,哑声开口:“什么甜?” “桃花酿。” 洛婉清老老实实回答,谢恒一顿,随后才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 她竟是不甘心那一瓶被他喝了的酒,抢到这里来了?! 谢恒一时哭笑不得,想到自己刚才意动,他还当…… 他撑着自己起了半身,不由得想训:“你……” 但看着对方清明无辜的神色,他憋了半天,也说不出什么训斥的话来,最后只能无奈一笑,倒回地面,抬手蒙住自己眼睛:“罢了罢了,我同你计较什么。” 她醉着。 他自己却是醒的。 自己道行不深,心思不净,又怎能怪别人? 说着,他挥了挥手:“先起身罢。” 听这这话,洛婉清不仅不走,还俯下身来。 谢恒感觉她气息,气闷侧脸,硬邦邦道:“酒没了,别混账了。” “崔恒。”不曾想,洛婉清竟是靠在他胸口,认真道,“谢谢你。” 他的心跳有点快,但声音很沉,一下一下,让她有了些困意。 她感觉对方似是一顿,落了一会儿,谢恒苦笑。 “当是我说对不起才是。” 这一路让她这么难,让她一个人走至今日,他怎敢接这一声谢谢? 他躺在地上,感觉洛婉清呼吸慢慢均匀,知道这是闹了一夜,终于累了。 他重重松了一口气,等着洛婉清睡熟。 等待过程里,他垂眸看她熟睡的模样,想到刚才自己那克制不住欢喜的心情,忍不住抬手拂过她的头发,闭上眼睛,认命般轻叹出声。 洛婉清一觉睡醒,已经在自己房中。 她睁开眼睛,便听张九然的声音响起来:“哟,醒了?” 洛婉清闻言,感觉头痛欲裂。 她撑着自己起身,晃了晃脑袋,转头看过去,就见张九然坐在一旁嗑瓜子,她眼睛没好,笑眯眯道:“你可是好晚才回来,不是和崔恒干坏事儿去了吧?” 洛婉清一愣,她脑子里隐约有几个片段。 好像是崔恒揽着她走在大街上,又似乎是她给崔恒喂馄饨,还有人唱好难听的歌? 她一想就头疼,有些回想不起来。 张九然听着她的声音,忍不住埋怨:“你这酒量也太浅了。” “要循序渐进,没这么喝的。” 洛婉清摇头,懒得和她扯:“是崔恒带我回来的?” “是啊,你吹了一个不会响的笛子,就把人叫过来了。” 张九然说着,询问道:“今天能不能给我带只烤鸡?” “我让人给你做。”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洛婉清晕乎乎起身,走到桌边去喝水。 她一身酒味,也不知道喝了多少。 她有些嫌弃,让人打水,避开伤口洗了澡,忍不住询问张九然:“我昨晚吐没?说胡话了吗?” “问崔恒呐。” 张九然懒洋洋道:“又不是我照顾你,我一个瞎子,昨晚回来就睡了,醒来你就在了。” “哦。” 洛婉清应声,总觉得自己好似忘了什么。 但她没来得及多想,竹思就从外面走来,恭敬道:“柳司使,公子让您准备一下,他在门口等您,即刻入宫。” 洛婉清一顿,皱眉抬眼:“宫里怎么了?” “不知。” 竹思实话实说,洛婉清一想,立刻道:“我这就过去。” 说着,她给自己伤口换了药,换了监察司使一身黑色官服,金冠束发,赶紧赶了过去。 洛婉清急急赶到门口,就见谢恒的马车已经备好,朱雀见她过来,立刻道:“公子说了,柳司使有伤,坐马车就好。” 就听到这话,洛婉清和朱雀道谢,随后便上了马车。 谢恒的马车极大,好似一个小房间。 洛婉清进去,便跪下行礼,恭敬道:“见过公子。” 谢恒似是顿了一下,打量了她片刻,低低应了一声:“起吧,伤好之前不用行礼了。” 洛婉清低声应是,坐在最角落上,谢恒低头看着卷宗,点了点桌面,淡道:“早点和药在这里,吃了吧。”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居然准备了这个,有些诧异,忙道:“多谢公子。” 说着,她恭敬上前,拿着糕点和药想退下,谢恒察觉她意图,直接开口拦下:“坐对面吧。” 洛婉清一顿,迟疑道:“卑职不敢。” “不要让我说第二遍。” 洛婉清闻言立刻坐下,不敢出声。 谢恒看着卷宗,思考着道:“听闻今日太子彻底清醒,大清早宫里就来了消息,说他指明要见你,或许是想道谢。” 听这着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卑职可有需要注意的?” “无甚,吃饭。” 谢恒看桌上的东西一动不动,催促出声。 洛婉清不敢忤逆,捻了一块糕点,小口吃了起来。 谢恒见她开始吃东西,终于继续道:“唯独需要担心一点,宫里给了我消息,说太子少年慕艾,你又生得美貌,救他于水火,此番见你,是闹着要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僵,立刻放下糕点,咬牙道:“公子放心,此事卑职一定处理干净!绝不给监察司带来麻烦。” “拒绝人有经验吗?” 谢恒抬眼瞧她。 洛婉清面色一僵,实话实说:“拒绝太子没经验。” 谢恒嘴角微弯,只道:“张九然答应作证吗?” “应了。”洛婉清听闻正事,立刻认真起来,“但要求保护她家里人安全。” 谢恒一顿,只问:“她家里人是谁?” 洛婉清迟疑片刻,她不愿把她家里人牵扯进来,张九然亦不愿。 她没有立刻回应谢恒,谢恒便知她的意思,只道:“此事由你安排,监察司内资源任用。” 说着,谢恒便从腰间卸下腰牌,给洛婉清推了过去。 洛婉清看见这掌握监察司内最高权限腰牌,放下心来,恭敬道:“是。” 谢恒没有理会她,又将一份文书放到洛婉清面前淡道:“要是不会拒绝,太子开口,你就把这份文书呈上。” “这是?” “秦家的案子。” 谢恒出口,洛婉清一愣。 “当着陛下的面,上交此卷,求太子审理。”谢恒瞟了她唇角一眼,冷淡道,“我倒要看看,他有几个胆留人。” 50. 第五十章 张大人,能不能收留我几日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诧异。 相思子死了,张九然虽然是人证,但不算高层,现下把这个案子捅上去,顶多到风雨阁,甚至于只到王氏,就会戛然而止。 王氏如此庞大,最后,他们草草推出一个旁支的出来抵罪,根本不能伤筋动骨。 现下推秦珏的案子出去,完全动不了什么。 可谢恒要现在送,为什么? 但洛婉清不敢多问,只低着头,安静吃了糕点,随后喝药。 谢恒听见她吃东西喝药的声音,暗中抬眸,见她把药都喝光,放心了几分。 随后便见她唇上带了盈盈水光,他动作微顿,不着痕迹低头,卷宗上的字却是入不了眼了。 两人各怀心思,安静到了宫中,谢恒领着洛婉清直奔东宫,到了门口,就听李殊安抚之声:“你也不用太过害怕,朕会加派人手,王涛虽然死了,但天下高手如云,也不仅是一个王涛……” 说着,谢恒站在门外,冷淡出声:“陛下。” 里面声音一顿,随后李殊赶紧道:“恒儿进来。” 谢恒领着洛婉清提步入内,就见李殊坐在主座,太子坐在一侧。 见到洛婉清进来,太子李尚文眼睛顿时大亮,目光一动不动盯在洛婉清身上,下意识就想起身。 李殊轻咳一声,李尚文这才反应过来,赶紧看了一眼谢恒,见谢恒不动声色,他才稍稍安心,坐回位置。 谢恒冷淡看了一眼李尚文,随后收眸,带着洛婉清向李殊行礼,随后向李尚文行礼。 李尚文不敢受谢恒的礼,赶紧起身,回道:“劳烦谢司主来一趟。” 谢恒也没多说,颔首点头,随后带着洛婉清,由李殊招呼着坐到一旁。 洛婉清一落座,就感觉到李尚文的眼神,她有些不自在,垂下眼眸,谢恒看她一眼,抬眸看向李尚文,冷淡道:“殿下。” 李尚文闻言回头,看见谢恒警告的眼神,这才赶紧收起目光,尴尬道:“让司主见笑。” “恒儿来了,这事儿朕来说吧。” 李殊看见三人互动,敲着桌面,思索着道:“恒儿,你也知道,之前都是王涛在保护尚文,但此次王涛遇害,尚文身边再没个保护的人,朕就想从监察司选几个人,能贴身保护尚文。刚好,你这位柳司使,对尚文忠心耿耿,武艺又还不错,尚文对她一见倾心,朕就想着,不如撮合了这幢姻缘。” 听着这话,谢恒抬眸,神色冷了几分:“陛下是想将柳司使纳入东宫?” “是这个意思。”李殊思索着,认真道,“尚文同我说了一下,虽然她救了他,但柳司使毕竟是死囚出身,身份低了些。正式的位置怕是给不了,但可以一直留在自己身边,等日后找个机会,重新给个身份,再正式下文牒,纳个良娣。尚文打算如此安排,你觉得如何?” 洛婉清听着李殊的话,忍不住捏紧了拳头。 李殊完全没有考虑过她的意见,仿佛她就是个可以随意处置的物品。 其实过去谢恒也是这么对她,但是她要杀李归玉,谢恒是想将她送给李归玉下套,她心甘情愿,倒没多想其他。 可现下送给李尚文? 洛婉清没敢抬眼,怕让人看见她的情绪。 她一想起李尚文的眼神,怕自己给他宰了。 谢恒沉默了一会儿,冷声道:“问柳司使的意思。” 这话让李殊和李尚文都有些诧异。 谢恒没有半点回转余地,语气强硬:“监察司每一个司使,我都培养得极为不易,尤其是女司使,更是难得。殿下若只是想要一个会武艺的良娣,天下广招,应当有不少乐意之人,不必从我监察司抢人。若殿下是对柳司使钟情,那情爱二字,讲个你情我愿。柳司使愿意随殿下走,我不拦,但她不愿,我不逼。” “谢司主,”李尚文尴尬笑起来,“我与柳司使就见过一面,她现下必定是不愿……” “那殿下提此作甚?” 谢恒当即抬眸,冷眼盯着他。 李殊和李尚文对视一眼,都没想到谢恒竟然如此强硬。 便是洛婉清都没想明白,来的路上,她以为谢恒是要她自己开口拒绝,怎么他先给人说上了? 毕竟,她开口拒绝太子,他做样子罚一下,算是给大家一个面子。 他若开口,那就是得直白,李尚文脸忽红忽白。 李殊见状,轻咳了一声,缓解着气氛道:“恒儿说得也是,这事儿还是得看柳司使的想法。柳司使?”李殊轻唤了一声。 洛婉清赶忙道:“陛下。” “你意下如何?” 李殊笑着询问,洛婉清略一迟疑,余光落在谢恒身上,就看他抬手挽了一下自己广袖,抚摸上手腕上的千机珠串。 洛婉清便明白了谢恒意思,立刻道:“陛下,非妾身不愿,只是妾身在监察司尚有案子尚未了结,心有牵挂,怕是不能入东宫侍奉殿下。” “案子?” 听到洛婉清愿意,李尚文立刻高兴起来:“何案?你既只是心有牵挂,那本宫帮你把案子了了,你是不是就愿意来了?” “这案子,怕是了不了。” 洛婉清摇头,李尚文站起身来,高兴道:“你说说是什么案子,今日父皇也在此处,我向父皇求个恩旨,”李尚文说着,看了一眼似是思考的李殊,转头道,“赶紧帮你把案子审了。” 洛婉清是刚入监察司的司使,众人心中,她手中应当没有大案。 不过只是一个小司使的难处,李尚文倒乐意为美人效劳。 洛婉清闻言,走李尚文面前,叩首在地,行了个礼。 李尚文见得洛婉清动作,赶紧想扶:“不必如此……” “殿下。” 谢恒打断他的动作,李尚文抬眸,就见得谢恒冰冰凉凉的眼神。 他什么都没说,但李尚文却感到了一种无声的压迫,不自觉收了手。 洛婉清行完礼,拿了一份卷宗出来,递交上去,恭敬道:“殿下,就是此案。” 李尚文闻言,笑着接过卷宗,目光一扫,随后便僵在原地。 看着李尚文骤变的神色,李殊察觉不对,皱起眉头:“尚文?” 李尚文脸色极为难看,听见李殊问话,他捏起卷宗,转过头去,冷声道:“父皇,她在查秦氏谋逆的案子。” 听见这话,李殊也皱起眉头,冷下脸来,他立刻看向谢恒,见谢恒皱着眉头,似乎也是吃惊,却只问:“你怎么把这个案子拿给太子审?” “是你让她查的?” 听到这话,李殊便有了数。 谢恒点头,淡道:“查得差不多了。” “父皇!” 听到这话,李尚文立刻着急起来,将卷宗往地上一扔,抬手指着谢恒,怒道:“他居然偷偷包庇逆臣!父皇,他肯定和秦氏勾结。他舅舅崔清平和秦氏……” “闭嘴!”李殊听到这话,立刻大喝,“说到哪里去了!谁同你说这些乱七八糟的?” 听见崔清平,洛婉清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谢恒。 谢恒却四平八稳,仿佛没受任何影响,平静喝茶,不动声色。 李尚文被李殊一喝,终于收敛了几分,他逼着自己镇定下来,低声道:“父皇,这个案子已经结了,无论什么结果,若是翻案,都有损天家颜面……” “嗯?”听见这话,谢恒突然出声,抬眸看向李尚文,“殿下怎么知道监察司要翻案?” “方才她递的……” “那应当不是完整的卷宗。”谢恒瞟了一眼地面,“她那东西的封壳,在监察司是用来装载证据文书的,刚才殿下一目十行,已经看完了文书,确认秦氏是冤枉?” “他们当然不是冤枉……” “那监察司为何翻案?”谢恒敏锐询问,“殿下为何觉得监察司是要给秦氏翻案,而不是追究新案?” 这话让李尚文顿住。 他方才其实没有仔细看那些文书,只看见了秦家人的名字,就下意识当洛婉清是来请求翻案的。 谢恒放下茶杯,直起身来,慢条斯理走到洛婉清面前,弯腰捡起李尚文扔掉的卷宗。 他低头翻了翻,缓声道:“这里好像没什么能证明秦氏无辜的证据。就是一些普通往来文书而已。” 李尚文不敢说话。 这些年朝臣早就领略过谢恒了,没有他审不出来的东西。 他平日向来冷淡寡言,但如果他开口,死人都能给他问出话来。 现下他也明白,自己是中套了。 谢恒故意让洛婉清呈上的就是与秦家无关的证据,只是他下意识认为秦家有冤,便以为谢恒是来翻案的。 谢恒知道他不会再说什么,掸了掸卷宗上的灰,意有所指道:“殿下好似知道挺多东西。” “孤听不懂司主的意思。” 谢恒冷淡看他一眼,像看一个将死之人,倒也没有多说,将卷宗交给洛婉清,转身走了回去:“起吧。” 洛婉清闻言起身,打量了一眼正在思考的李殊,跟着谢恒一起回了位置。 场面一下冷下来,谁都没有出声,李尚文面色忐忑,偷偷看了一眼李殊,李殊想了一会儿,温和道:“恒儿,把秦氏的卷宗今夜送到宫里来吧。” “是。” “此事先勿声张。” “微臣明白。” “还有,”李殊抬眼,看向洛婉清,冷淡道,“你这位新任司使,还得好好教教。” “是微臣没教好,”谢恒冷静道,“她官职太低,本不该接触到太子和陛下,所以忘记教她规矩。” “官职低还让她查这么大的案子?” 李殊笑容不见眼底。 谢恒面色不变,只道:“她随秦珏从扬州来,自己想查,在监察司立了案,微臣本不想管。” 听到这话,李殊一顿,想了想后,点头抬手道:“柳司使还在病中,先去休息吧。” 谢恒领着洛婉清谢恩离开,洛婉清明显感觉到谢恒不悦,他走得很快,洛婉清也加快了步子,等走出东宫,谢恒上了马车,抬手撑在额头上,似是闭眼小憩。 洛婉清不敢出声,也不知道谢恒哪儿来这么大火气。 她低头翻看着秦家的卷宗,过了片刻,谢恒突然睁眼,朝她招手:“你上前来。” 洛婉清疑惑上前,半跪在谢恒面前。 谢恒伸手挑起她的下颌,目光巡视在她面容之上。 洛婉清不明白谢恒为什么做这些,只能任由他看着。 看了片刻后,谢恒不由自主将手摩挲上她的唇瓣。 指下唇瓣柔软温热,谢恒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昨夜那份触感,忍不住用力压进几分,洛婉清正要出声,舌尖突然碰到青年挤进来的指腹,两人都是一僵。 洛婉清惊疑不定看着谢恒,谢恒触到她眼神,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 他故作冷静逼着自己收回手来,淡道:“是生得漂亮。” 洛婉清不敢出声,不明白谢恒的意思。 谢恒挪开目光,没有看她,抬手撑住额头,闭上眼睛,硬生生转了话题:“太子现下不敢纠缠你了,他自身难保,你日后放心。” “是卑职惹祸。” 洛婉清猜不透谢恒的心思,不明白是不是自己招惹太子让谢恒不喜,忙道:“卑职日后必当谨言慎行。” “你还不够谨言慎行?”谢恒闭着眼,压着火气道,“别把他们话放心在心上,好好做事就是。”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知谢恒恼的不是她,松了口气道:“是。” 谢恒缓了一会儿,低声道:“过几日应当会公审,在此之前,我会让人保护好张九然,她家人是谁,你们既然不愿意说,那就由你负责,但不能给他们威胁张九然的机会。” “是。但是……” 洛婉清迟疑着。 谢恒直接道:“说。” “属下不明白,如今就翻秦家的案子,有意义吗?” 听见这话,谢恒慢慢睁眼:“你觉得没意义?” “张九然没有能指认皇后的证据,”洛婉清皱起眉头,“咱们现在把张九然推出来,其实动不了根本。” “你以为,办案靠的是证据?” 谢恒轻笑,洛婉清疑惑抬眼,有些听不明白。 “证据的确重要,”谢恒平静开口,“但是更重要的是权力。现在,是秦家翻案最好的机会。” 洛婉清没想明白,谢恒看她的模样,轻笑一声,压住袖子朝她伸手:“过来。” 洛婉清迟疑着搭上他的手,由他的手引着坐到他对面。 好似她是个毫无武艺的女郎,需要他来维系在这马车之中的平衡。 等洛婉清坐下,谢恒拂开桌上卷宗,便露出一个棋盘,他从抽屉里取了棋盒,放在桌面,淡道:“会下棋么?” “会一些。” 洛婉清斟酌着,她幼年跟着她爹下,后来跟着江少言下,他们都说,她棋力尚可。 谢恒点头,给了她黑子,抬手让她先行。 洛婉清垂眸,在边角上先落子,谢恒却是大大方方,直接落到了天元。 看见这样的路数,洛婉清不由得抬头多看了他一眼。 这是非常狂傲的下法,一般人都会在边角先打下基础,再往周边徐徐图之。 这种开局落在天元的走法,若非太蠢,那就是对自己棋力绝对信任,开局就已经是睥睨全局之势。 “你看,下棋,你若想要吃掉对方,首先要断掉它的气。” 谢恒走棋的速度很快,几乎是不假思索就开始布局。 洛婉清察觉他棋力强劲,谨慎应对,一面落子,一面听他平静道:“案子只是一颗棋,你下了,它就会跑。” 说着,谢恒贴着洛婉清的棋子落下,洛婉清在立刻尝试和自己布下的其他棋子链接。 “它跑,你就追,它若反抗,你就打。但你想赢,前提是你有棋。” 谢恒说着,不断围堵着洛婉清,平静道:“按照流程,这个案子要由我先呈报陛下,我却让你来呈报,你说为什么?” “想……试试太子的反应?” “这是其一,太子肯定知道秦氏蒙冤,他今日反应,便会让陛下猜忌。陛下自己怀疑秦氏案子有问题,才会接这个定下的案。其二,宫中耳目众多,今日之事,很快就会传到各大世家耳中。各家都有皇子,各家都有盘算,你说若他们知道,太子牵扯此事,陛下怀疑,他们会做什么?”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中一顿,便看棋盘上自己似乎这条路走到尽头,她换了一条路,思索着道:“各世家都会参奏,试图推动此案。可皇后不会甘心。” “是,王氏势大。若只是如此,咱们铁证还不足够,但是,前日皇后把李归玉接回去了,怕死在监察司,这证明什么?” 洛婉清诧异抬眸:“太子出了问题?” 谢恒颔首:“出了足以让皇后看到李归玉的问题,虽然不知道是什么,但这是我的第二颗棋。或许是会‘劫’,但总归堵住了。而接下来,若你是李归玉,你又如何?” “乘胜追击。”洛婉清立刻明白。 李归玉本就想让太子死的,王氏既然要推一个人顶罪,对于李归玉而言,最好的不是太子吗? “所以,这是棋三。三棋共逼,你再想,若王氏想推个小喽啰顶罪,其他朝臣必定不依。但若我们继续审下去,会审出什么来?” “秦氏案的主谋?” “那一定是王氏极有权力之人。”谢恒平静道,“在太子和那个人之间,王氏自己会做抉择。” 说着,洛婉清动作一顿。 棋盘上,她那一直逃跑的棋子已经被围住,虽然有一个出口,但她看得出来,她就算跑出去,也不过是引着谢恒继续围剿,最后,或许连着她原本留着的其他棋子,一并都要被吞并了。 倒不如早点去其他地方另起炉灶,反而可能还有转机。 “公子的目标,是太子?” 洛婉清放弃了那片被围困的棋子,换了个位置落子。 “现下扳倒太子,比王氏培养出一个合格储君再来换人好得多。如今太子还有被扳倒的价值,只有这时候出手,朝臣、李归玉,便会帮着我一起对付太子。晚一点,太子或许会因其他事出事,到时候李归玉也好,朝臣也好,就不会把秦珏的案子当回事,没有众人一起推,谋逆案,陛下不愿翻。” 谢恒说着,开始提桌面上的棋子,平静道:“一个案子,能不能审下去,不仅要看证据,更重要的是,这个案子,是什么棋。” “所以没有价值的棋,”洛婉清想起当初她跪在谢恒面前苦求时的场景,不由得喃喃,“注定被放弃?” 谢恒一顿,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他垂下眼眸,淡道:“只要棋桌上的棋子,都有价值。” 可梦里的上一世,她在岭南呆了十年。 洛婉清自嘲一笑。 随即听到谢恒的声音:“除非它不是棋子。” 洛婉清愣住,一瞬之间,她想问,他眼里,有不是棋子的存在吗? 可抬头迎上那人冷峻的侧颜,她便知道这不是她当问的问题。 谢恒这样的身份,问这种话,便是笑话。 她垂下眼眸,平静落子。 两人安静下完了一盘棋,等到了监察司,谢恒率先出去,随后吩咐她:“让人把张九然看起来,今日起,她不能接触外界任何消息。你去保护张九然家人。带好崔恒给你的短笛和信号弹,等公审吧。” “是。” 谢恒说着,准备提步,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了她肩头一眼,淡道:“把药带上,好好养伤,遇事赶紧发信号。” “是。” 洛婉清应声。 谢恒收回目光,提步离开。 等谢恒走了,洛婉清松了口气,上山和张九然打了声招呼,便收拾了东西,拿上药去找张逸然。 她先去张逸然官府,打听了张逸然的去处,听说张逸然又去城外修河道,出去找了一圈没找到人,她干脆在张家门口守株待兔。 守了大半天,等到夜里,张逸然终于姗姗来迟。 他一到门口,就看见一个生得貌美的姑娘抱着包袱坐在他家门口。 张逸然一愣,立刻认出来,这是那日被人贩子拐卖的女子。 他不由得上前,疑惑道:“姑娘?” 洛婉清迷迷糊糊抬眼,看见张逸然关心看着她:“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洛婉清听着他问话,张逸然看她还没睡醒的神情,不由得笑起来:“你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你娘呢?病好了吗?” “我……” 洛婉清迟疑片刻,便反应过来,张逸然还当她是那个猎户家的女儿。 她在坦白和欺骗中想了想,觉得自己若是直接报监察司,可能被他撵出去,也太过扎眼。 于是她低下头,有些伤心道:“我……我家里人……” 没等她开口,张逸然便带了几分歉意道:“抱歉,我不当问的。” “哦,没事。” 洛婉清摇头,抬头笑笑:“我就是……无处可去,就想到了大人。” 张逸然面露诧异。 洛婉清抱着包袱,抬头仰望着面前身上带着泥泞的青年:“张大人,能不能收留我几日?我愿为奴为婢,求大人给口饭吃。” 51. 第五十一章 下棋,要提前布子 听到这话,张逸然动作一顿,他似是有些尴尬。 洛婉清忙道:“大人,就几日!我在东都找到去处,绝不会打扰大人!” 张逸然闻言,想了想,终于道:“你孤身在外,也不容易,若不嫌弃,可在我院中下榻。” 说着,张逸然上前,伸手去扶她,洛婉清由他扶着起身,跟着她进门。 入门就见到张母正带着一个小厮在打扫庭院,看见洛婉清进来,张母一愣,随后眼睛亮起来,迟疑着道:“这是……” “娘,不要误会。” 一看见自家母亲的眼神,张逸然立刻抬手打住,上前将母亲拉到一边,低声将洛婉清来历说了一遍。 张母听着,却是带笑,偷偷瞟向洛婉清,随后安抚儿子:“知道知道,就只是住几日,你放心,我好好招待。” 说着,张母便上前去,领了洛婉清,笑道:“姑娘,过来吧。” 洛婉清闻言,跟着张母上前,张母问了她的名字,洛婉清随意报了一个“清清”。 张母又问了一下洛婉清的来历,洛婉清将之前被人贩子抓去时背下的身世又背了一遍,又外加了一个母亲病故,无处可去。 张母面露几分伤感,轻声道:“也是可怜,我也有一个女儿,如今在外,不知怎样了。” 洛婉清一顿,张母想了想,又道:“不过她拜入名门大派,应当也过得很好。” “是。” 洛婉清低头,没有多说。 张母领着她到了客房,给了她新的床褥被子和日常用的东西,帮着洛婉清铺好客房,这才离开。 等张母离开,洛婉清松了口气,喝了杯冷茶,打开窗户,看了一眼张家的庭院。 张家有三个人,张母、小厮、张逸然,张逸然每天在外奔波,她不可能同时照看到张母和张逸然两个人,她总是叫点人来,才能全面照顾到张家。 但是叫了人过来,就注定向监察司暴露张九然的底牌。 监察司会利用张逸然威胁张九然吗。 洛婉清敲着窗框,思索片刻后,终于还是觉得,保护张家,比暴露张逸然更为重要。 想了想,她正准备叫人,就听周边传来了笛声。 这是她和崔恒约定的笛声,崔恒似乎是在找她? 她一想,便吹笛应下,崔恒的笛声便化作一只欢快小调,由远及近,保着平安奔了过来。 崔恒来得极快,很快便出现在洛婉清视野,她站在窗口,看见崔恒出现,朝他扬手。 崔恒一笑,足尖一点,步入房中。 洛婉清关上窗户和门,看见他打量着她的房间,不由得笑道:“你怎么来了?” “你身上还有伤,”崔恒看着周边房间,温和道,“我想着来帮你上药。” 说着,崔恒环顾四周:“这就是张九然亲眷所在之处?” “是。” 洛婉清应声:“我正准备调派人手过来。” “不打算帮张九然藏了?”崔恒转头一笑,“我本来还说来帮你呢。” “人生在世,总得信点东西。” 崔恒眉头一挑,似是意外。 洛婉清摸摸鼻子,也觉心虚,又补充道:“况且,九然对监察司也没有多少价值,把她亲属暴露给监察司,比我自己一个人强撑着安全。” “你倒是为他们着想。” 崔恒轻笑了一声,浑不在意,低头拂了一下带着薄灰的桌面,淡道:“自己伤着也要抢这份差事,早点想通,在监察司养伤不好?要不要我同司主说说,调你回去?” “不用。”洛婉清闻言立刻拒绝,“我看着比较放心。” “你倒对他们上心。” 崔恒漫不经心,又去摸了摸硬床,面露几分嫌弃,转头看她一眼:“她亲眷可还安分?” 洛婉清一听,就知道崔恒是担心张九然亲眷乱跑,她带伤跟着,对恢复不利。 她不敢说实话,赶紧道:“安分,天天待在家里。” 天天待在家里,应当是女眷。 崔恒思索着,满意几分,踱步走回洛婉清身边,挽袖取出药瓶,正打算说话,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 洛婉清和崔恒对视一眼,一起看向大门,崔恒正欲开口,洛婉清一把捂住他的嘴,就听敲门声响起,张逸然的声音响了起来:“清清姑娘,睡了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中“咯噔”一下,就见崔恒带着质问转头看向她。 洛婉清心中微乱,下意识想遮掩身份,推着崔恒就往旁边衣柜塞去,一面推一面小声道:“我等会儿和你解释,你先进衣柜去。” 听到这话,崔恒似是震惊睁大眼。 张逸然敲门不应,不由得提声,敲门急促起来:“清清姑娘?你在吗?清清姑娘,你没事吧?姑娘?您再不出声我踹门了?” 洛婉清被张逸然敲得紧张,干脆用力,强行将崔恒塞进衣柜,压低声道:“就一会儿,我马上把他弄走,你别生气。” 崔恒握着药瓶被硬塞进衣柜,窝在衣柜里愣愣看着她。 直到洛婉清试图关上门柜陷入黑暗刹那,崔恒猛地反应过来。 她怎么敢! 他一把推开柜门,在洛婉清转身整理了自己,准备出声回应张逸然刹那猛地伸手,一手抬手朝着窗户一弹,把窗户打开,另一只手同时捂着嘴就给洛婉清拖了进来! 洛婉清重重撞在他胸上,衣柜发出“哐”一声轻响。 洛婉清正想出声,就听张逸然道:“清清姑娘,我进来了。” 音落瞬间,张逸然一脚踹开大门,冲进了房间。 洛婉清整个人呼吸屏住,脑子一片空白。 衣柜不大,她整个人陷在崔恒双膝之间,紧贴在他胸口,完全没有任何空隙。 洛婉清心跳得飞快,怕张逸然发现,觉得这个场景太过尴尬。 崔恒垂眸看她受惊的模样,又透过衣柜缝隙瞟了一眼张逸然焦急的样子,斜眸落在手中药瓶上,想了想,便环着洛婉清,伸手去开药瓶。 洛婉清看见他动作,立刻回头瞪他,警告他不要动作。 崔恒却只是微微一笑,动作缓慢拔开了药瓶。 药塞离开药瓶,发出极其轻微的“砰”一声,在洛婉清耳朵中宛若炸雷惊响。 好在外面张逸然并没有发觉,只在房中搜索:“清清姑娘?” 洛婉清感觉自己整个人都紧绷起来。 开始祈祷张逸然赶紧离开—— 或者崔恒老实一点。 但双方明显都并不按照她所想做事,张逸然开始观察周边。 门闩还在,方才房门是从里到外锁上,周边东西还在,凳子有人坐过,床上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清清?” 张逸然警惕开口,走向内间。 听到这一声唤,崔恒漂亮的眉眼微冷,当着洛婉清的面,将药膏倒在手指间,随后缓慢低头,咬上洛婉清衣服,轻轻往肩头拉去。 这些动作,他做得很轻,很慢,洛婉清能清晰感觉他的气息,他的动作。 她感觉衣衫被他用唇齿拉扯而下,抹了药膏的手环在她腋下,绕过身前,探入衣襟。 洛婉清大惊,下意识一把按住他的手,呼吸都急促了几分。 崔恒察觉她动作,贴在她耳边,气息将她整个人拥住,热气喷吐在耳边,小声道:“上药。” 洛婉清没有开口回他。 上药,非得这时候上? 上的哪门子药! 洛婉清知道他在使坏,故作冷静不出声。 崔恒贴着她,轻声道:“上药也不许?” 洛婉清回头瞪他,崔恒眨眨眼,试探着往她衣襟里探去。 洛婉清怕他乱来,上药早上晚上也一样,想着安抚着他,便扭过头去,迟疑着松了手。 见得她动作,崔恒眼中带了笑意,碰上她伤口周边肌肤。 洛婉清一颤,垂下眼眸。 崔恒的手围绕着伤口打着转涂抹,洛婉清不动声色,反倒是他觉指下肌肤细腻滑嫩,心念微动。 他不甚甘心,从她身后探到身侧,端详她清冷侧颜。 推着药的手掌温热旖旎,更加重了几分摩挲,洛婉清察觉他的观察,闭上眼睛。 外面张逸然在里间找了片刻,确认人不在,随后便看向开了的窗户。 看见窗户有一丝划痕,张逸然眉头微皱,立刻翻窗跑了出去。 张逸然一走,洛婉清一刻都忍不了,当即推开柜门跃出,藏在袖中千机瞬间拉成一条长剑直劈而下! 崔恒卧在衣柜之中,身子微侧,抬手两指夹住千机刀刃,笑眯眯道:“还不去哄哄张大人?” 他身上衣衫微乱,语气暧昧。 洛婉清听着这混账话,却也知道他说得没错,咬牙道:“你等我回来找你算账!” 崔恒松手,洛婉清立刻收起千机,一面整理衣衫,一面朝外走去。 崔恒看了一眼她离开的方向,便收回目光,屈膝靠在衣柜里,抬起方才触碰过她的手指,在光线中翻看摩挲起来。 洛婉清算着张逸然离开的方向,整理好周身,绕道走到张逸然前方,刚好撞到正在找人的张逸然。 张逸然看见洛婉清,不由得一愣,随后忙道:“清清姑娘?” “张大人?” 洛婉清好奇回首,疑惑道:“张大人找我?” “你……”张逸然看看房间,又看看洛婉清,随后舒了口气,“原来你在这里,方才我去找你,见房门上锁,里面又无人声,还担心出了事。” “锁门?”洛婉清皱起眉头,随后笑起来,“或许是出门门闩落下卡住了,这么晚了,张大人有事吗?” “是这样,”张逸然闻言,冷静下来,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温和道,“方才领姑娘进门时,闻到姑娘身上有血腥味,怕是姑娘受了伤,所以带了些伤药过来。本当让我母亲转交,但她已经睡下,我不忍打扰,所以自己上门叨扰,还望姑娘见谅。” 洛婉清一愣,她没想到张逸然竟然是知道她受伤,还让她进门。 她迟疑着伸手,拿过药瓶,有些不安道:“大人……不怕我是坏人吗?” “你又没有作恶,我为何要先当你是坏人?” 张逸然疑惑开口,洛婉清忍不住抬眼看他。 就见青年神色温和,平静道:“你一介女子,孤身在外,已是不易,会来找我,必定是走投无路,若我因你受伤疑你,害你走到绝路,岂不是我之过失?你若作恶,等你作恶再说吧。” “张大人……”洛婉清握着药瓶,突然有些灼手,迟疑着道,“你真是好人。” “你受了伤,就多休息吧,我这点俸禄,还是能多养一张嘴的。等好些了,再去寻份差事。”张逸然笑笑,抬手行礼,“我先告辞了。” “大人好眠。” 洛婉清送走张逸然,看着青年朗月清风一般的背影,不由得有些恍然。 她低头看了看手中药瓶,是最普通的伤药,但是却让她觉得,极为珍贵。 她拿着药回了房间,就见崔恒正坐在椅子上喝茶,仿佛无事发生。 方才那点气一泄,倒也发不起脾气来。 她惯来知道这人,看上去是个性子极好的,但其实脾气坏得很。 之前便领教过了,人虽然看上去一大个儿,同她年幼时的小伙伴无甚区别,还会因她同别人亲近些不高兴。 更莫说今日还骗了他。 他不喜也是正常。 洛婉清不打算和他就方才事纠缠,也不出声。 崔恒听见她声音抬眸,见她走进屋中,把一瓶伤药珍而重之放到一旁梳妆台匣子里,便垂下眼眸,吹着热茶道:“给你送药来的?他知道你受伤?” “知道。” 洛婉清盖上匣子。 “你什么身份混进来的?”谢恒拨弄着茶碗盖,问得漫不经心。 洛婉清低头看着装着药瓶的匣子,实话实说:“上次装猎户女为他所救,我说我家里人没了,投奔他来。” “带着伤无缘无故的孤女……这样也收留,”崔恒用扇子敲着肩膀,拉长了声音,“倒是个好人啊。” “嗯。” “怎么不直接用监察司的身份办案跟着?” 崔恒见她油盐不进,瞟她一眼,抿了口茶。 洛婉清动作微顿。 崔恒便知道了缘由,轻笑:“不想惊动他?” “能少透露点消息出去,就少透露。” “是能不打扰就不打扰吧?” “崔观澜,”洛婉清见他言语带刺,回头瞧他,警告道,“好好说话。” “好吧。”崔恒叹了口气,“司使有命,不得不从,过来吧。” 崔恒招手,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似是无奈:“我帮你把背上的药上了。” 洛婉清闻言,想到方才上药的场景,尴尬转过脸去,淡道:“我自己能上。” “哦?”崔恒疑惑起身,走到她面前,低头瞧她,“柳司使背上什么时候长的手,让在下瞧瞧,也长长见识?” “我够得着。”洛婉清忍不住想退,却抵在了梳妆台上。 崔恒神色认真几分,握着她的肩头将她整个人转了过去,认真道:“好了别闹,我不逗你。” 洛婉清闻言,垂下眼眸,她不敢抬头看面前镜子,只感觉自己衣衫被拉下大半,崔恒不经意看了一眼镜子,便不敢再看,撇过脸去,低头干净利落给她上药。 他一面快速给她上药,一面平静道:“是张逸然你当早点告诉我,若是他,光是护着他不够。” “为何?” 洛婉清感觉伤口上了药,辣疼起来,崔恒给她换了纱布,解释道:“他是官,若张九然是他姐姐,这就是他一生被诟病的污点,他的官途走到头了。威胁张九然,只要暴露她和张逸然的关系,就是一种威胁。” “他们说就算吗?”洛婉清皱起眉头,拉起衣衫,抬眼看向镜中身后人,“空口无凭诬陷朝廷命官……” “你又知道他们空口无凭?” 这话出来,洛婉清愣住。 张逸然的身份,是风雨阁一手办的。 风雨阁的暗阁,专门负责记录和处理内部事宜,为了操控张九然,他们是一点张逸然的身份证明都没留下吗? “不过你不用担心,”崔恒微微倾身,双手放在桌上,抓到的杀手还在审,一审出暗阁的位置,我们便过去把暗阁端了,会帮你把张逸然的身份清理干净” “你们审人,暗阁会老老实实待着吗?”洛婉清冰冷出声,“等审出来,暗阁不在了吧?” “你什么打算?” “暗阁是皇后在江湖最后的底牌,”洛婉清将千机好好缠绕到手腕,“现下如果她要出手,用的一定是暗阁的人。” “所以?” “不如放出消息,说张九然手中有针对皇后的证据,加把火,逼皇后出手。张九然在监察司她动不了,她只能动张逸然,等她的人来劫张逸然,我故意放人,用凤寻香放在这些杀手身上,跟着杀手找到暗阁窝点,一举端了。” “杀手大多经过训练,”崔恒不以为意,抬手撩起她一缕头发,随意拨弄着,只道,“但怕是出去找到机会,会立刻用水冲洗周身,凤寻香,不那么好跟。” “双管齐下吧,”洛婉清将头发从他手中拽回来,转身靠在梳妆台前看他,“你回去,让公子那边审人,我这边找机会主动追人,若我侥幸,也算有一个立功的机会,如何?” “立功?” 崔恒想了想,随后点头:“清清进监察司也有段时间,是该当立功做点事儿了。好。” 崔恒抬眼,认真道:“若能端了暗阁,清清就可以学司使最后一课了。” “最后一课?” 洛婉清不明了。 崔恒神色淡下去:“定刑。” 洛婉清没听明白微微皱眉,崔恒却也没有多加解释,只道:“明日我会将书送过来给你,最近好好休息,你的药三天上一次,我过来。” “知道了,”洛婉清点头,摆手道:“回去吧,这是张府。” “唉,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崔恒小扇轻敲着手心,感慨,“我们影使真是不当人。” “赶紧走。” 一听这话,崔恒抬手想说什么,就听洛婉清道:“下次请你吃饭。” 崔恒一顿,想起那烫破他舌头的小馄饨,随即就连带着想起那清甜的桃花酿。 原本的俏皮话僵唇齿,僵了片刻,最后点头道:“行吧,我记账。” 说着,崔恒倒也没眷恋,转身离开。 他一路回到监察司,直奔地牢,进了地牢,他便取下面具。 玄山正在地牢里刑讯,见谢恒走进来,玄山起身恭敬道:“公子。” “得在张九然受审前将暗阁找出来,审出来了吗?” 谢恒摩挲着手腕上千机,语气听不出喜怒。 玄山恭敬道:“审出来三个地点。” “叫朱雀,调人。”谢恒抬手,“今夜我亲自去。” “是。” “还有。”谢恒转眸,看向地上落下的一根手指,冷声道,“把太子给燕三红的戒指挂到那根手指上,现下给东宫送过去。” 玄山一顿,随后便明白谢恒说的燕三红是谁。 他皱起眉头,不由得道:“会不会太张扬?” 李尚文再如何,毕竟还在太子位上,直接给他送这种东西,若让李殊知道,怕是不喜。 “送。” 谢恒转身走出去,只说了一句:“我借他一百个胆。” 他也不敢把挂着他亲手掐死的青楼女子戒指的手指,呈给皇帝告状。 当天夜里,谢恒带人剿了三个地方,都早已人去楼空。 而东宫半夜接到一个监察司的匣子,李尚文打开之后,一夜点灯未眠。 而这时候,洛婉清用监察司约定暗号叫来了一位司使,替她守住张家后,连夜回了监察司,用谢恒给了她最高权限的调任令牌,从监察司清点了五位司使带回来。 她让三个人跟着张逸然日常活动,一个人跟着她守在张家。 最后剩下一个人,是在场唯一一位女司使。 她是去年死囚考核进入,过去曾经在宫中担任女官,叫星灵。 洛婉清将她留在房间,思索着道:“我给你这个任务,你不可告知他人。” “请柳司使吩咐。” “你去盯着广安王府。”洛婉清抬眸,对方一愣,洛婉清认真道,“如果发现有宫里的人盯梢广安王府,不要惊动,速速回来告知我。” 星灵闻言,虽然不明白洛婉清的意思,却还是恭敬道:“是。” 安排好了人,洛婉清才舒了口气,躺回床上,有了休息的时间。 其实方才她骗了崔恒。 刻意放走杀手,用凤寻香跟过去找到,她自己也知道可能性不大。 所以,找到暗阁位置,最可能的方案,其实放她先找到暗阁,给监察司报信,机会更大。 在张九然和她描述过的过去里,当年她被买到风雨阁后,和赵语嫣等人一起,在一个地方一起接收训练。 他们考核,厮杀,在暗无天日中不断学习杀人手段。 直到他们成为一个足够优秀的杀手,便会被服药弄晕,然后离开那个地方,出来时她已经在东都郊外,从此再也没有回去过。 张九然只是粗粗描述过这段过去,但如今联想起来。 那个地方能够同时容纳这么多人进行训练,可见不小。 而这些人,身为风雨阁杀手,在离开时都如此防备,从此没有回去,可见这个地方的隐蔽性和重要性。 这个地方,极其可能,就是风雨阁的暗阁,也是作为风雨阁最关键的据点,是那些明阁的杀手,唯一不能去的地方。 现下风雨阁在东都的据点,估计都被那些杀手供了七七八八。 皇后绑了张逸然,如今能安置的地方,应当也只剩下暗阁。 如果她能跟着张逸然一起进去,或许就能进入暗阁。 到时候,她不仅能毁了暗阁,还能带着证据出来。 只要她去了暗阁,拿出李归玉的东西,那就是李归玉和风雨阁牵扯的证据。 只是皇后会留张逸然的活口,却未必留她跟着张逸然进入暗阁,所以她要给皇后一个劫持她的理由。 而这个理由,没有比李归玉更合适的了。 她如果能在皇后眼皮子底下,作为监察司使,和李归玉产生接触,不管是为了审问监察司和李归玉之间的关系,还是看上她这张脸对李归玉的影响,皇后都会有留她审问的理由。 而且,太子倒了,李归玉要接收王氏,如果让皇后觉得是李归玉勾搭上监察司一起弄倒太子,她和李归玉的矛盾,怕是更深。 现下的时机,见一次李归玉,她包赚不赔。 只是这个方案,风险太大,崔恒不一定会同意。 但谢恒教过她,下棋,要提前布子。 让王氏怀疑李归玉和监察司有所勾结是她的子。 从风雨阁暗阁中带出李归玉的东西亦是她的子。 她知道她没有办法一下杀了李归玉,但是她得慢慢落子。 只是她与李归玉相隔太远,她的每一颗子,都需以命相搏。 崔恒惜她的命,可她若惜命,走不到今日。 而且…… 洛婉清转头,看向梳妆台上放着张逸然给她药瓶的匣子,不管是为了张逸然,还是张九然,她都想搏一搏。 张逸然这样的好官,怎么可以被那些小人,毁了前程。 52. 第五十二章 是崔公子在生气 躺在床上大概捋了一遍要做的事情,洛婉清闭眼睡了过去。 洛婉清一觉睡得不错,天还没亮,她听见门外传来窸窣之声,洛婉清赶紧起身,就见张逸然已经穿带好官服,准备出门。 看见跑出来的洛婉清,张逸然有些诧异,随后笑起来道:“清清怎么起这么早?” “张大人是?” “早朝。” 张逸然指了指皇城方向,温和道:“家里没有马车,我得去早些。” 那两颗金珠呢? 洛婉清有些想问,但是她不想暴露之前身份,怕张逸然给她轰出去,只能道:“我送大人过去。” 张逸然一愣,随后摇头:“你是来我家做客,又不是丫鬟。你先睡吧,好好休息。” 说着,张逸然便转身离开,洛婉清无奈,抬了抬手,就让三个司使暗中跟上。 张逸然最好不要出事,就算出事,那也得她和张逸然一起被绑,可不能让张逸然在她不在的时候被绑走了。 洛婉清叹了口气,转头想回去睡回笼觉,只是没走几步,就感觉似乎是下了雨。 她想了想,赶紧从门口拿了两把伞,又小跑着出去。 张逸然尚未走远,洛婉清叫着他:“张大人!” 张逸然动作停住,看见洛婉清抱着伞小跑过来。 张逸然一愣,洛婉清到他面前,将伞递给他:“大人,下雨了,带把伞吧。” 听到这话,张逸然反应过来,他不由得笑起来,从洛婉清手中接过伞,温和道:“多谢姑娘。” 两人正说着话,周边有了窸窣人声,两人一起抬头,便见李归玉的马车停在王府,他正走出大门,似是察觉周边有人,抬眼看过来。 双方目光一对,李归玉神色微冷。 张逸然见到李归玉,抬手朝他行了个礼,随后转头看向洛婉清,温声道:“姑娘先回去吧,我先走了。” 说着,张逸然便拿着伞离开。 洛婉清目送着张逸然走远,李归玉从门口提步,走到洛婉清身后,顺着洛婉清的目光看过去,平静道:“柳司使怎么到这里来了?” “来上次救人报恩。” 洛婉清说着,不自觉摩挲上千机,转头看向李归玉,微微一笑:“三殿下早。” 李归玉没说话,他身上带着气味浓重的香囊。 这让洛婉清有些疑惑,他过往并不喜欢这种气味浓重的东西,今日怎么佩上这个? 但她也没表现出来,只耐着性子同李归玉交谈:“殿下是去上早朝?” “你住在他家?” 李归玉却是转头看了一眼张府。 洛婉清神色微冷,没有回声,想了想,洛婉清轻声道:“殿下,想不想做个交易?” “什么交易?”李归玉按上袖子,颇有耐心。 洛婉清看了看周遭,思索着道:“监察司配合殿下,一起扳倒太子,殿下意下如何?” 听着这话,李归玉凉凉一笑:“这么大的事,轮得到柳司使来做主?” “我就透个消息,”洛婉清倒也不甚在意,只拉长了同李归玉说话的时间,笑道,“愿不愿意,是殿下的事。” 李归玉没出声,他瞧着洛婉清,目光下滑到她肩头伤口上,低声道:“伤还疼吗?” 洛婉清一愣,随后不由得有些疑惑:“殿下既然下手,还在乎在下疼不疼?” 李归玉沉默,片刻后,他低呢喃:“我本以为不在乎的。” 说着,他抬起眼眸,看了她许久,突然问:“明日还会在这里见到你吗?” 洛婉清没想到李归玉会问这句,但想了想,她还是点头:“若殿下愿意。” 李归玉温和一笑,那张书生气的面容上,带了几分过去在江南时的影子。 洛婉清心中一凛,他颔首,轻声道:“那明日见。” 说着,李归玉转身,走了几步,他突然回头,平静道:“柳惜娘。” 洛婉清抬眼,李归玉看着她,认真开口:“住下无妨,若让他碰你一下,他必死。” 洛婉清明白他说的“他”是张逸然,她不由得冷了神色:“殿下当我是谁?” “柳惜娘。” 李归玉头也不回,转身离开。 洛婉清目送着他离开,随后转身回了屋子。 等了片刻,星灵从暗处跃回屋子,低声道:“柳司使,宫里的人一直在。” 洛婉清闻言,拨弄着灯花,应声:“继续盯。” 现下宫里会派出来盯李归玉的人,大概率是皇后。 那方才她和李归玉交谈的场景,应当就落入皇后眼里,只要皇后有心,稍加打听,便会知道她是谁。 李归玉和一位监察司使如此亲密,皇后不会放心,等秦珏的案子被捅出来,皇后也该对张逸然下手了。 到时候,出于对她的好奇,只要有机会,她就会被皇后带走。 洛婉清吹灭灯花,睡了个回笼觉。 等洛婉清醒来时,已经天亮,她走到院子,就看见张母带着小厮在院子里晒被子。 见洛婉清醒过来,张母笑了笑,温和道:“清清姑娘,你醒了?” “张夫人。” 洛婉清行礼,张母笑了笑,招呼着洛婉清道:“叫我赵姨就好,来吃饭吧。” 说着,张母领着洛婉清坐到桌边,张母招呼着洛婉清吃早点,一面吃一面问着洛婉清家里的事,洛婉清按着她背过的生平和张母说了一遍,张母面露怜惜,随后感慨道:“我们家逸然啊,也是早早没了父亲。怪不得会将你带回来,也是同病相怜。他本还有个姐姐……” 张母说到这里,神色微顿,随后摇头:“不说这些了。你平日喜欢做些什么?赵姨陪你说说话,免得烦闷。” 她跟着张母说了会儿话,又帮着张母做了些事情,张母估计被张逸然叮嘱过,顾忌她身上有伤,早早让她回去休息。 她在屋里休息了一天,等到夜里,张逸然回来,跟着他的三个司使便回来报道,把张逸然去过的地方都说了一遍。 他每日的生活很简单,上朝,修河道,回家。 等说完后,其中一个圆脸司使道:“那个,柳司使,这个是在宫门口遇见朱雀使,他让我们交给您的。” 说着,对方拿了一本册子给她,洛婉清低头,就看见上面写着《律》一个字。 “朱雀使说了,观澜公子让您把这本背熟。” “这是什么?” 洛婉清有些好奇,说话的司使笑起来:“这是咱们监察司判案的规矩。每个司使都会独立办案,抓人审问最后定罪,然后交到玄武使和青龙使两位司使手中审批,最后由司主审批,确认无误,就可以定罪了。” 洛婉清听着,翻开了这本《律》,总算知道谢恒每日批不完的那些卷宗哪儿来的了。 “监察司为什么要搞这个?” 洛婉清疑惑,只是她问完,就看见这本书上第一句,便是“律,法也。无律之天下,则无公正之天下。” “自然是有个规矩。” 说话司使解释着:“不然同样相似的案子,你想这么判,他想那么判,全靠人的想法,还有公平可言吗?” “说得是。” 洛婉清点头,拱手道:“多谢解惑。” “都是同僚。” 对方摆手,随后道:“我们年长柳司使几岁,有事儿多问我们哥几个。” 洛婉清一一道谢过,对方也不便多留,便转身离开。 这三个司使是三兄弟,方顺、方直、方圆。 洛婉清把他们名字又记了一遍,随后便低下头,在烛火下翻看这本书。 这本书写得很系统,分别规定了刑罚、罪名、量刑标准,对每一条“律”进行了极为精密的疏议阐释。 洛婉清看着这书,不由得有些晃神,想起她之前在牢狱里的时光。 她在扬州时,便听人说,青天大老爷,是有一双慧眼的,他们能掌握人生死。 除了私盐等少数案件有一些明文要求,大多数案子的判决,都取决于那位判官的想法。 她从未见过如此细致规定的律法,不由得有些疑惑,这到底是监察司的法,还是大夏的法? 她花了半夜的时间看完这本书,随后便早早睡下。 之后的时间,洛婉清便每日清晨早起,送张逸然上朝,随后同李归玉聊一会儿,然后回到张府。 李归玉每日很有耐心同她说话,他说话时,垂着眼眸,好似还是江南守在她身边的少年。 他好似很享受这样的时光,然而他越是如此,洛婉清越会清醒想起他做过的事情,恨不得将他千刀万剐。 一连在张家休息了五日,洛婉清感觉伤好了许多,每日听方圆护送张逸然时,同朱雀那儿打听回来的朝堂消息。 秦珏的案子已经被世家推出来,敲定两日后公审。 她只要再保张逸然两日,她的任务就算完成。 这两日是最关键的两日,洛婉清打起精神。 熬到最后一日,清晨李归玉早早等在府外。 洛婉清送走了张逸然,走到李归玉身前,笑道:“殿下,早。” “惜娘,早。” 李归玉神色温和,洛婉清垂眸看向他腰间香囊。 那个香囊她认识,是她当初一针一线绣的,她不擅长这些,绣了很久。 洛婉清看着那个香囊,轻声道:“这么丑的香囊,殿下也带着?” 李归玉摇头:“小姐送的,便是最好的。” 洛婉清轻声一笑,上前一步,仰头看他:“这么喜欢你家小姐,为什么要来东都呢?” 李归玉沉默不言,洛婉清低下头,抬手握住香囊,低声道:“都磨坏的东西,不如不要了。” 话音刚落,李归玉一把抓住她意图拽走香囊的手腕。 洛婉清抬眸,李归玉平静道:“今日就说到这里。” 洛婉清一顿,随后放开香囊,点头道:“殿下慢行。” 李归玉冷眼看她一眼,没有出声,转身离开。 等到下午,洛婉清将五个司使叫来,提前准备道:“他们应该在暗处观察我们许久,摸清我们的人手了,今晚如果出手,必定是大手笔,大家不要硬拼。” “要不要再从司里抽调人过来?” 方圆一听,立刻皱起眉头,洛婉清点头,只道:“人手是要准备的,等会儿拿腰牌回司里,清点一百人准备,但不是为了保护张家。” 众人面面相觑,洛婉清抬眼看向星灵:“这些时日我一直没有安排星灵来管张家的事,他们不一定知道星灵的存在。今晚只要动手,其他人保护好赵姨和张逸然,就可以直接撤退,放我被抓,然后星灵在暗处跟上,这是一袋染了凤寻香的米,”洛婉清递给星灵,“你一路走一路洒,就算你被发现了,司里的人也能跟上你最后的痕迹。其他人,安置好赵姨和张逸然,带上司里的人,跟上我。在司里如果能找到崔观澜,叫他跟上。” 崔恒最近很忙,她知道他身份特殊,这点事,本也不是影使的职责,也不用特意麻烦他。 “是。” 星灵接过米,没有多问。 “他们一定会抓你吗?”听到洛婉清的话,方直有些疑惑。 洛婉清轻笑:“大概率吧。出动这么多人马,张逸然赵姨都抓不到,总得捞点东西回去。” “那,如果星灵出事怎么办?”方圆皱眉。 “如果没有跟上星灵,”洛婉清思索着,“那就找李归玉。” “三殿下?” 方圆诧异,洛婉清点头,想起今日那个香囊,平静道:“我在李归玉身上也放了凤寻香。” 那是“洛婉清”送给李归玉的香囊,李归玉佩戴在身上,不会随便清洗。 外加,他如今周身香囊味道如此浓烈,一点凤寻香,他怕是闻不出来。 交代好这些,所有人便开始准备。 大家穿好软甲,佩戴好千机,牙缝中塞入毒药,带上常用的兵刃和药物,便提了刀去了各自的位置。 洛婉清一夜不睡,蹲在张逸然房门口的梁上。 半夜时分,她果然听见有人潜入的声音,洛婉清屏住呼吸,含了一颗解毒的丹药。 片刻后,她就看见黑衣人跃入院落,朝着张逸然和张母的房间直奔而去。 洛婉清朝着暗处的方直指了指张母的房间,又指了指自己和方圆,指向张逸然的房间。 方直等人便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后,洛婉清一跃而下,直接割断了一个人的脖子,方直等人直奔张母房间! 顷刻间,整个张府打杀起来,没有人出声,只有兵刃交接的声音。 三个司使冲到张母房间,扛着张母就逃了出去。 洛婉清带着方圆一跃翻入张逸然房间,张逸然已经中药睡死在床上,方圆扛着张逸然,洛婉清抬手拦住众人,对方圆低喝了一声:“跑!” 四个司使扛着人就跑,洛婉清留下来拦路。 方直方顺先带着赵姨和小厮跑开,方圆跟在后面,洛婉清一个人拦住众人,方圆被人追砍着扛着张逸然一跃上墙。 张逸然被方圆甩来甩去,迷迷糊糊睁开眼睛,就见洛婉清被人围住,周边都是拿着刀的歹人,他被人扛在肩头,腹部被对方肩膀上骨头撞得生疼,他完全不知发生了什么,惊慌失措间,下意识将方圆一推! 方圆正被人追砍,本就平衡得艰难,这一推瞬间打破了方圆平衡,方圆往下一跌,张逸然就迎上了刀刃。 方圆吓得赶紧放手,将张逸然一踹,张逸然堪堪躲过刀刃,一个咕噜就滚回院子。 洛婉清听到身后动静,慌忙回头,就见张逸然挣扎着起身,唤了一声:“姑娘……” “你疯了?!” 洛婉清一脚踹开张逸然旁边的人,将他拉了过来,眼看跑不了,朝着方圆吼了一声:“走!” 方圆见状也不迟疑,掉头就跑。 张逸然被她一拽,轻咳着被她抵在身后,他慌忙从地上捡了把刀,咳嗽着道:“清清姑娘,你先……” 话没说完,刀光袭来,洛婉清抓着他一闪,拖着他在人群中躲避起来。 周边人极多,洛婉清拽着张逸然左躲右散,在撤与不撤之间犹豫片刻,洛婉清见逃脱不了,干脆一咬牙,便露了个破绽,让人一脚踹到地上。 她一个翻滚,刚刚单膝跪地起身,就被刀刃架在了脖子上。 一个女子冰冷的声音响起来:“等等。” 这声音与上一次在芳菲阁中发号命令的声音一致,洛婉清抬眸看去,见到一个带着面纱的女子,她冷眼看着洛婉清,平静道:“主子要她,绑上。” 听到这话,周边人立刻将她和张逸然五花大绑,随后一人扛上一个,疾驰而出。 所有人离开张府片刻之后,暗处星灵远远紧随而上。 李归玉领人站在门口,沉默着看着这一切,平静道:“走。” 一行人追着洛婉清离开时,监察司,灯火通明。 谢恒领着众人整理着卷宗,秦珏跪坐在一旁,他穿着白衣,额上戴孝,听着谢恒清点着卷宗、证人。 “张九然那边如何?” 谢恒翻看过手中文书,一面看一面询问。 “玄山看管,”青崖温和道,“没有任何异常。” “路上让朱雀跟着,玄山一个人不够。” 谢恒说着,就听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司主。” 白离走进院子,紧皱眉头:“张逸然那边传来消息。” “把人手派过去增援,保证张逸然正常上朝。” 谢恒头也不抬,直接开口。 “人已经被劫了。” 白离出声,谢恒动作一顿,全场瞬间安静下来。 谢恒抬眸,冰冷看向庭院中神色平静的白离:“柳惜娘呢?” “柳惜娘那边给的消息,她和张逸然被劫去探暗阁的位置,星灵跟在后面,用凤寻香找人。” 谢恒闻言,克制着情绪:“人跟上了吗?” “星灵半路不见了。但跟上了李归玉。” “李归玉?” 谢恒皱起眉头,白离平静道:“柳司使在李归玉身上也下了凤寻香,现下追踪到了李归玉,他跟在柳司使后面。” “调人,”谢恒垂下眼眸,压着情绪,冷声道,“将所有在东都的司使召回来……” “召回了,”白离低声道,“下午柳司使就让人回来,清点了一百人,现下已经出发跟上了。下面人还在找崔观澜,今天找了一下午没找到。” 谢恒一顿,下面人自然是找不到崔观澜的。 “谁帮她调的人?”谢恒有些忍耐不住,敲着桌面,“为何不同我知会一声?” “她拿的是您的令牌,”白离将自己也疑惑询问过的事情给了答案,“这个级别的令牌,不需要再上报。” 听到这话,谢恒闭上眼睛,抬手扶额。 在场人都不敢出声,过了片刻,谢恒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 “青崖,今日你上朝替我。” “是。”青崖跪坐着,侧过身低头行礼。 谢恒转身走下长廊,提步向外,抬手吩咐道:“其他一切照旧,我去一趟回来。” 谢恒匆匆离开。 旁边朱雀小心翼翼凑到青崖身边,压低声道:“青崖哥,公子今日不会把柳司使罚死吧?” “为何要罚?”青崖微笑反问,“咱们平时不都这么做事吗?” “那公子生什么气?”朱雀想不明白。 青崖拿起文书掸了掸,抿唇轻笑:“不是公子在生气,是崔公子在生气。放心吧,”青崖转头看朱雀一眼,“回来就好了。” 53. 第五十三章 他抬眼,好似山河卷帘 洛婉清和张逸然被人绑上后,直接打晕带走。 等洛婉清再次醒来时,周边一片黑暗,她嘴被堵上,手脚也被铁链捆上,洛婉清听了一下周边,只听到一个人的呼吸声,这呼吸声均匀深沉,应当还在熟睡,她嗅了嗅味道,感觉是张逸然。 他应该还没醒。 洛婉清没打算指望他,她举起手,将头上千机发簪取下来,插入铁链,随后按着在监察司学过的脱身办法反复扭动着铁链,最后猛地用内力一转,便将铁链震断。 铁链挣断,她赶紧解开绑着眼睛的黑布和堵在嘴里的布团,随后去看周遭。 张逸然被麻绳捆着躺在地上,洛婉清立刻上前,按了一下他的穴位,张逸然一个激灵,下意识出声,就被洛婉清捂住嘴。 张逸然看见洛婉清,这才冷静下来,愣愣看着她,随后开始环顾周边。 这是个地牢,周边极为昏暗,隐约听到轰隆水声,这里似乎建立在什么大河旁边。 洛婉清给张逸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始为张逸然解绳子。 张逸然心绪未定,缓了缓之后,就听洛婉清小声道:“跟上我。” 说着,洛婉清提起绑了张逸然的绳子,起身到了牢房边上,拿了千机发簪塞入锁中,干净利落开了锁。 张逸然赶紧跟上洛婉清,悄悄摸摸探出牢房,洛婉清老远看见两个看守地牢的人在喝酒,她轻盈跃上横梁,片刻后,张逸然就见两根绳子从梁顶落下,猛地挽住桌边两个人脖子,直接扯了上去! 只听“咔嚓”一声声响,这两个人落气落得悄无声息。 洛婉清叫了张逸然过来,两个人快速和这两具尸体换了衣服,把尸体塞回了地牢,随后洛婉清就带着张逸然伪装成侍卫的样子走了出去。 此刻夜深人静,地宫中人不多。 张逸然紧张得不敢说话,洛婉清领着张逸然在地牢快速走了一圈,悄无声息将地牢里看守杀了个干净后,洛婉清留下一个来送饭的侍从,将他猛地按在桌面上,用千机插入他的指甲,冷静道:“把这里地图划给我,不然命别要了。” 说话间千机掀动对方指甲,侍从立刻惊恐出声:“我画!” 张逸然赶紧拿了木炭和布来,洛婉清不由得看他一眼,道:“你还挺机灵。” 张逸然紧张得不敢说话,等侍从画完地图,洛婉清把他踹回牢房里关上,就领着张逸然直奔暗阁储藏文件的核心区域。 张逸然跟在洛婉清身后,终于还是没忍住,压低声道:“清清姑娘,这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们在何处?这是做什么?你到底是……” “嘘。” 洛婉清抬手抵在张逸然唇上,把他拖到暗处,等着一队巡逻队走过后,洛婉清才拿了个腰牌给张逸然看,观察着周边道:“我是监察司的人,你是一个案子关键证人,我负责保护你,你放心,”洛婉清回头看他一眼,“我不会害你。” 说着,见周边安全,洛婉清拖着张逸然疾步往外走,洛婉清先按照地图指引,随机确认了路上两个位置,确认地图无误,洛婉清才一路悄无声息杀到安置文件的藏书阁。 到了藏书阁门口,洛婉清拿出千机,熟练开锁,张逸然略有些惊讶看着她的动作,不由得道:“清清姑娘,你以前……做贼吗?” 洛婉清动作一顿,突然发现,他的嘴还是一样不讨喜。 洛婉清没理会他,推门进去,就见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里都是书架,书架上放满了各种资料。 洛婉清一看这么多文书,就皱起眉头,这么多,她哪里能找出张逸然的身份证明? 以及…… 李归玉相关的东西。 风雨阁阁主相思子是王氏的死士。暗阁应该也和王氏死士相关。 李归玉的师父江枫晚虽然是剑圣,但是是王氏死士,暗阁里或许会有江枫晚的资料。 如果能从风雨阁暗阁里找出江枫晚的资料,证明江枫晚只是个死士,虽然对李归玉不会有什么实质伤害,但是对他的名誉,终究有损。 就像张九然杀手的身份会牵连张逸然的官途,江枫晚如果只是个死士,甚至是风雨阁杀手,那对于李归玉,亦是一种伤害。 如果实在没有…… 洛婉清看了一眼书桌上的毛笔,思索着,她只能栽赃陷害了。 “分头找。” 洛婉清回头看了一眼张逸然:“你找和张九闲有关的身份证明,我找我要找的东西。” 听到这话,张逸然睁大眼,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直接开始翻找书架上的文书。 书架上的文书虽然多,但是都是分门别类,洛婉清翻找了几本,就大概找到了规律。 她站在专门安放死士资料的书架,看见按照时间分门别类,她推算了一下江枫晚的年纪,江枫晚和她父亲年纪相似,都是四十左右,死士大多从十岁之前开始培养,进入的时间也就是四十年前到三十年前这段时光。 她将这段时间的册子快速一本一本翻过,最终终于在三十五年前的一本册子中,翻到了江枫晚的名字。 上面清晰记录了他的生平,江湖身份。 他是相思子之前风雨阁阁主,以剑圣身份名扬江湖,二十二年前,受召回东都…… 二十二年前。 洛婉清隐约觉得这个时间点有些熟悉,她一时没想起来,翻过页面,就见上面有一张熟悉又陌生的脸。 洛婉清一愣。 那张脸陪了她很多年,她小时候,他还是青年,等她最后见他,他已经是个中年人。 而画像上,他手中弯弓,意气风发,明显还是少年时的模样,只是她太熟悉他,熟悉到一眼,就能认出他五官的样子。 洛婉清看着这画像旁边的名字。 洛霜叶,外名洛曲舒,乾东四年,受命潜伏于崔氏,为崔氏家臣,颇受信任。与江枫晚交好,胜似兄弟。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行字,大脑“嗡”的一下,竟是有些反应不过来。 洛曲舒…… 她爹,是王氏出身的死士,受命在崔氏卧底?! 她娘知道吗? 还有李归玉…… 他知道吗? 北境到底发生过什么?她爹到底扮演了什么角色?李归玉陷害她家,到底为什么? 洛婉清看着册子,一时有些手抖。 就在这时,一条长绫突袭而来,伴着一个冰冷的女声:“放肆!” 洛婉清看清来人,正是将他们带回来的蒙纱女子,凌空一转,转头就朝大门冲去。 女子急追而来,大喝:“休走!” 洛婉清不打算走,外面都是他们的人,她走也没用。 她冲到大门前,女子白绫疾驰追来,洛婉清空中一翻,长绫“轰”的一下撞在拉扯着石门的机关上,石门轰然而落,洛婉清毫不犹豫,朝着女子就冲了去,一拳狠狠砸下,朝着张逸然大吼:“快找!” 张逸然吓得手抖,但不敢懈怠,开始不断翻找着自己的身份证明。 女子察觉还有人,急急看向张逸然。 洛婉清根本没给她机会,急拳如雨,朝着女子就疯狂锤去! 两人挨得很紧,距离短,让她出拳速度极快。 女子不敢分心,动作极快应接着洛婉清的拳头,片刻后,她便察觉这对自己不利,足尖一点跃开,两条白绫朝着洛婉清甩来。 她白绫在她手中如刀锋锐利,洛婉清往旁边书架一滚,白绫瞬间削开一排书架。 女子看她滚落在地,不断操纵白绫追去,怒道:“你们到底来做什么?” “来做什么你们不清楚?” 洛婉清观察着她的路数,借着书架不断躲避着她的进攻。 这个女子武艺和赵语嫣不相上下,她上次赢赵语嫣是因为下毒侥幸,这次她没有把握和这个人硬碰硬,只能先躲避观察。 女子一路追着她,冷声道:“是谁派你来的?监察司还是三殿下?” “你说呢?” 洛婉清抱着手中书卷一滚,女子看见她手中书卷,神色微冷:“你们监察司和三殿下联手了?” 洛婉清没说话,白绫如蛇,从两路袭来,洛婉清神色一凛,手中千机一拉,瞬间将两条白绫绞在一起,将女子猛地拖了过来! 女子迎向她片刻,洛婉清手上千机一拨,刀身瞬间射出上百根带毒的梨花针。 女子惊得放开白绫疾退,洛婉清顺势一刀横劈而去!女子急急拔刀,两刀猛地冲撞在一起,洛婉清只觉“轰”的一撞,虎口生疼,但是—— 她没输。 内力运转周身,比起最初好上太多。 女子惊诧抬头,洛婉清握着千机,察觉自己的进步,不由得微喜。 她自半年前习武以来,未尝有一日歇息,每日打坐,练功,从最基础的做起,哪怕受伤都不曾停歇。 如今一刀一刀挥砍,她感觉到手中力量倾斜而下,收放自如,尽归她手,她不由得生起几分狂气,每一刀如山倾而下,霸道汹涌。 她强悍,对面女子亦强,两把刀狂撞在一起,整个藏书阁被她们砍得满地是书。 刀锋相交之间,张逸然大喊了一声:“我找到了!” 音落瞬间,外面突然传来“轰”的一声巨响。 在场所有人下意识看去,片刻后,第二声轰隆之声猛地传来。 这声轰隆和第一声截然不同。 第一声似乎是大门被强行撞开的声音,应该是监察司的人抢攻了进来。 然而第二声…… “是炸药!” 张逸然大吼起来。 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这个暗阁应当是有什么自毁装置,在监察司强行进攻瞬间,就会开始自毁。 也就是那一刹,只听“轰隆”之声接二连三响起,周边天旋地转,女子毫不犹豫,朝着一个地方狂奔而去。 洛婉清知道这一定是安全通道,立刻紧随而上,张逸然也赶紧跟着冲来。 只见那女子按下一块砖,一道门立刻打开,洛婉清刚好拽住女子领子,往外猛地一甩,随后一脚将刚到门边的张逸然踹了进去! 张逸然一进门,机关大门瞬间合上,张逸然整个人消失在原地。 女子被洛婉清甩飞开去,堪堪落地,便立刻抬头,咬牙怒骂:“你找死!” 然而说完之后,地面“轰”一下炸开。 两人都来不及多说,就地一滚躲开轰塌下来的房顶。 女子见状也来不及叫骂,急道:“一起劈门!” 洛婉清明白这肯定是出路,也顾不上立场,和女子一起往门口冲去,两人双双持剑,朝着大门倾尽全力一劈! 石门在两人全力一劈之下猛地碎开,露出站在门口的青年。 李归玉穿着一身蓝衣,平静站在大门之外。 周边落石如雨,所有人疯狂逃窜,他一人却仿佛不受这一切干扰,只在大门轰开之时,平静抬眼,然后—— 拔剑。 那一剑朝着女子而去,锐不可挡,洛婉清趁机急奔而出。 李归玉回眸一扫,瞬间回剑朝着洛婉清一甩! 只是剑风依旧划过女子脖颈,划出一道血痕,女子咬牙抬头,看见飞剑追着洛婉清而去,手中长刀一甩,在飞剑堪堪追上洛婉清瞬间,将剑身猛地砸落,和洛婉清一起冲了出去。 “打平了。” 女子先她一步,冷声道:“下次再见杀你!” “尊姓大名?” 洛婉清一脚踢开一块落石,猛地躲过身后袭来的李归玉。 女子甩了一块石头砸向李归玉,足尖一点离开。 “王韵之。” 女子声音未消,人已经消失在原地。 她最后一块石头将李归玉阻了一下,也就是这片刻停顿,洛婉清直奔而出,李归玉神色骤冷,追着洛婉清一路疾驰往外而去。 周边到处都是爆炸声,洛婉清躲避着落石,听着身后李归玉出声:“柳惜娘!” 话音刚落,他便抓住她的袖子,洛婉清毫不犹豫挥刀一劈,伴随着李归玉那声:“跟我走。”,衣衫撕裂之声骤响。 洛婉清急窜而出,李归玉抓着她的衣衫,抬起冰冷目光。 片刻后,洛婉清便觉身后剑意暴涨,如潮水猛扑而来,洛婉清被剑意“轰”一下击飞出去,重重撞到地面。 她不敢停留,忍住口中腥气,翻身就朝着前方继续冲去。 她冲出大门,崩腾流水之声响彻耳膜,她抬眼是建立在一条河道上方的半山之上,前方独有一条长桥,一路衔接到对岸。 此刻正是清晨初起,细雨纷纷,林间烟雾未散,鸟雀无声。 桥下大河水声滚滚震天,与身后爆炸之声交织,似是山崩地裂,天摇地晃。 洛婉清奔在长桥之上,远远就见一位青年持伞而来,黑氅白衫,墨发如瀑,素白的手上挂着千机珠串,稳稳行于天地之间。 看见那青年,洛婉清瞬间亮了眼睛。 身后第二波剑意磅礴而来,洛婉清朝着青年狂奔而去,惊呼出声:“公子!” 音落之时,她扑倒青年身前,青年一手揽过她腰间,顺着她的力道往后一侧,手中雨伞朝着李归玉一旋而去。 雨伞上雨珠飞转,每一颗雨珠都带了十成杀气,叮铃铃冲撞到李归玉剑上。 洛婉清听得雨珠撞剑之声,随之抬眸。 雨滴落在青年眉间,似如一滴观音泪,顺着他的眉目而下,滑过他清冷的眉眼,坠入他衣衫锁骨之中。 他生得极好,每一笔都精致如画,浓烈的黑,素净的白,整个人仿佛是融在山水之间,抬眸之时,天地颜色都寡淡下来。 洛婉清愣愣看着谢恒抬眼,好似看见山河卷帘。 直到雨伞重重坠落在地,洛婉清才骤然惊醒,她下意识想去看李归玉,却被谢恒猛地按住头逼回头来。 洛婉清诧异抬眼,看见谢恒克制着情绪的眼睛,冷声询问:“还看?” 他靠近她,轻喃:“不要命了?” 54. 第五十四章 殿下之罪,如何来担 谢恒离她离得很近,带着和崔恒相似的冷香萦绕鼻尖,洛婉清反应过来时,惊得猛地后退,随后慌忙跪地,急道:“见过公子。” 见她惊慌模样,谢恒扶她动作一顿。 他抿了抿唇,不由得道:“你怕什么?” 洛婉清不敢抬头,她也不知。 她垂眸看着地面,只低着头请罪:“卑职带着张大人以身试险,未告知公子,卑职有罪。” 听到这话,谢恒便来气,但也知道现下不是和洛婉清置气的时候。 他瞟了一眼已经奔向林间的李归玉,又中逃出来的司使。 这些司使使洛婉清调来的人,早他一步过来。 他们跟在李归玉后面很远,李归玉先杀了守卫进去,他们才跟着强攻进去。 不曾想,强行进攻到第二层,用火药炸开石门后,暗阁竟就开启了自毁,好在方直方圆等人早清楚来暗阁的目的,赶紧进去找到了藏书阁的位置,开始疯狂搬着暗阁的文书。 这些司使都带着文书出来,周边乱得不可开交,洛婉清偷偷瞟了一眼身后,随后听谢恒抿唇道:“起吧,先去安置。” “是。” 洛婉清起身,绕过谢恒,想退回对面山上。 结果走了没几步,就用余光看见山脚下,张逸然踉跄着从一个山洞爬了出来。 此刻到处都是滚石,张逸然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虽然学了点拳脚功夫身体不错,但在这样的环境下也是极为艰辛。 洛婉清见状,立刻翻身一跃而下,谢恒听得身后声响,回头就见她跃下高桥,谢恒往前急奔了两步,见到桥下她去的方向,他终于动怒,忍不住厉喝出声:“柳惜娘!” 洛婉清落到地面,一把握住刚要摔倒的张逸然,听到谢恒怒喝,惊诧回头。 她从未见谢恒有这么明显的情绪波动,想来是气狠了,但她一下也反应不过来,她做了什么让谢恒动这么大怒? 她也来不及多想,挽了张逸然,足尖一点,便攀上山路,抓着他一路疾驰,朝着对面安全的山头冲了过去。 谢恒见洛婉清安全,闭眼缓了缓情绪。 旁边方圆上来,恭敬道:“司主,暗阁怕是要塌完了,现下怎么办?” “里面的人全撤出来,没必要为了几张纸死人。封山,”谢恒抬眸的人,冷声道,“搜人。” “是。” 方圆应声。 谢恒一甩袖子,转身朝着伤员安置的区域回头走去。 洛婉清扛着张逸然,一路急奔,张逸然被她脑袋上的发簪戳得肚子疼,忍不住唤她:“姑娘……清清姑娘……慢些……” “到了。” 洛婉清足尖一点,跃到安置伤员的平台,将张逸然往地上一甩,立刻指挥周边大夫:“给他先看看。” 说着,洛婉清盘腿坐在地上,闭上眼睛开始打坐疗伤。 方才李归玉那一剑剑意太盛,冲得她五脏六腑到现在还在疼。 旁边大夫过来给张逸然和洛婉清看了一下,确认他们没什么太大的伤势,就去看其他伤员。 张逸然被简单包扎,里拿出的匣子,坐到了一边树下。 周边人忙来忙去,只有他一个人很安静,他低头打开匣子,看着匣子里的东西。 那些都是他当初和他母亲赵素芬上东都前的东西。 里面有他们过去的身份文书,他从小到大的金银锁,还有他在官府改名的文书。 那是很多年前,一个叫相思子的人帮他们做的。 那时候,他还叫张九闲,他父亲新丧,姐姐病重,他和他娘每日都在街上乞讨。 后来有一天,当他和他娘去讨饭,回头时,就发现他姐姐不见了。 之后就来了那个叫相思子的人,他和他们说,张九然骨骼清奇,天资聪慧,被收入名门大派,日后前程无量。 但进入这样的大宗门,需要舍弃红尘牵挂,问他们愿不愿意让张九然上山,然后改名换姓,不要影响张九然前程。 有何不愿呢? 他们什么都给不了张九然,连救命买药的钱都没有,只能让张九然离开。 离开时,母亲安慰他,从此他姐姐就可以过上好日子了。 那时候他不懂,懵懵懂懂跟着相思子来到东都,找到了一位穷秀才,那个秀才母亲病重,为了钱,他将他认为义子,他和母亲都改了名字,秀才对外宣称是有了妻儿。 之后这位秀才母亲很快病逝,没过几年,这位秀才也抑郁而终。 只留下了他母亲,和叫张逸然的他。 秀才在那些年,倒是好好教导他读书,认字,他天赋极好,进了书院,成为大儒文怀儒的弟子,之后科举入仕,得文怀儒推荐,又成为了御史大夫门下学生。 他性情正直,但也不傻,慢慢就意识过来,当年相思子那些话中漏洞。 什么名门正派,要让他们改名换姓? 他们哪里是不影响张九然是前程?分明是…… 不要成为张九然的拖累。 他想过当大官,想过去找张九然,可是他找不到。 后来他娘说,他姐姐偶尔会来看他们,来店里买东西,她看她过得很好。 张九然从来不点名自己身份,但赵素芬每次都看出来,每次都会努力多给她塞点额外赠品,还怕她知道。 听说张九然过得好,他也放心。 可谁曾想呢,后来那个死囚来找他,用张九然要挟他帮忙。 想到那个死囚,张逸然低头,看着手中文书,他蜷了蜷手指,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知道一定是张九然出了事。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来,就见谢恒站在洛婉清身侧。 这位监察司司主,张逸然认识,他试图起身,谢恒便似早已察觉他的动作,朝他抬手,做了个“停”的姿势。 张逸然动作一顿,知道谢恒是让他不要打扰,便又坐回去。 等了一会儿后,洛婉清调息好,她睁开眼睛,就感觉有人站在自己身侧,转头望去,她立刻翻身行礼:“公子。” “起吧。” 谢恒神色冷淡,见她无碍,他没有理会她,转身就走,领着洛婉清走到张逸然面前。 张逸然见两人走来,起身行礼,恭敬道:“谢司主。” 迟疑片刻后,张逸然抿唇向洛婉清道:“清清司使。” “我……”洛婉清犹豫着,小声道,“我其实叫柳惜娘。” 张逸然一愣,随后睁大了眼,诧异出声:“你是那个死囚?!” “现下不是了。” 谢恒冷淡解释,转身道:“走吧,先去上朝,我们路上说。” 张逸然闻言,也顾不得洛婉清,赶紧跟上谢恒,谢恒走了两步,见洛婉清没动,停步看她:“柳司使?” 洛婉清抬头,谢恒瞟了一眼张逸然:“你的任务,负责到底。” 监察司每一个司使独立跟进一个案子,就是从头到尾。 她负责张逸然的安全,那自然得负责到底。 洛婉清明白这是谢恒让她跟上,立刻道:“是。” 说着,洛婉清便跟上张逸然,同谢恒一起走到大道,随后上了谢恒的马车。 三人挤进马车,谢恒见张逸然一直在忍耐,自己倒了杯茶,淡道:“张大人要问什么就问吧?” “今日劫持我的是何人?”张逸然一听,立刻抬眼,看向谢恒,“监察司为何派人跟着我?又如何得知我的身份?” “惜娘。” 谢恒唤了一声洛婉清,洛婉清便知道这是让她解释,她立刻道:“此事由在下为张大人解释吧。” 张逸然闻言,抬眸看她。 洛婉清平静道:“在下柳惜娘,乃监察司司使,当初考入监察司时,与张大人曾有一面之缘。” “我知道。” “令姐张九然,乃风雨阁杀手,当年奉风雨阁之命,陷害秦氏一族谋逆,如今监察司掌握证据,令姐愿为证人,今日会在早朝大殿公审。” 听到这话,张逸然猛地睁大了眼。 秦氏谋逆案,近日朝堂已经谈论过许多次,他虽然只是在工部这种世外之地,但也听同僚说起过,说这件事,怕是会和太子扯上关系。 只是他从未曾想,张九然,竟然是这中间的关键证人。 他的姐姐,没有去名门大派,而是成为了一位杀手,做着诬陷他人、丧尽天良的勾当。 张逸然捏起拳头,哑声开口:“然后呢?” “您和您母亲的身份,当年是风雨阁一手操办,我们怕风雨阁劫持你们做人质要挟张九然,故而贴身保护。” “你让我找我身份文书做什么?” 张逸然问得敏锐,洛婉清一顿,随后实话实说:“为了销毁您和张九然之间的关系,让张九然不必再受牵制。” “我与她乃姐弟,”张逸然盯着洛婉清,“为何会是她的牵制?” 洛婉清察觉张逸然怒意,她沉默不言。 张逸然却是懂了这里面的意思,他红了眼眶:“因为怕影响我的前程?她觉得,她是杀手,会影响我的名誉,我的官路走不下去,所以我是她弟弟,这于她而言,是牵制?” “她……”洛婉清迟疑着,想起当初护国寺下,柳惜娘给她的信。 信里最后一句,她都在说这位弟弟,希望她日后能照顾他。 洛婉清垂下眼眸,实话实说,劝慰着张逸然:“她希望你过得好。” “用谎言来换吗?!” 张逸然怒喝:“当初骗我们去名门大派,如今骗世人我与她无关,我张逸然何需如此?!我告诉你们,”张逸然拿起手中文书,认真道,“她是我姐姐,便永远是我姐,我不觉得她是污点,亦不需要遮掩。她做过的事我同她一起认,她要扛的罪我陪她一起扛,大不了不做这个官!今日我若见她,我一定认她。” 洛婉清闻言动作微顿,她艰涩出声:“你私下认她,有何不可呢?” “姑娘过过这种日子吗?”张逸然冷声询问,不等洛婉清开口,张逸然便道,“改名换姓苟且偷生,像做贼一样的时日,姑娘体会过吗?我可以私下认她,但这对于我姐而言,便是在否认她的存在。对于我而言,若需要如此遮遮掩掩活着,倒不如坦坦荡荡死去。过去我是怕牵连她,但若如今只是牵连我,我有何不可?” 在场所有人沉默下来,洛婉清一时竟有些不知如何答话。 她觉得心上酸涩沉闷,但又带了些隐隐的羡慕。 她突然羡慕张九然,有这么一个人,可以堂堂正正承认她的身份,义无反顾接纳她的过去。 谢恒抬眸看她,见洛婉清垂着眼眸,她其实看不出什么情绪,但不知为何,他却在那片刻,察觉一种压抑着的难过弥漫开来。 他迟疑片刻,应声道:“好。” 两人都不知道他说什么,抬眼看去,就见谢恒垂下眼眸,拉开卷宗,淡道:“想认就认,我们不拉你。” “那你们……”张逸然不傻,自然知道今日监察司出动这么多人来这里,原因之一必定是为了从这里拿走能证明他的文书,他忍不住道,“不是白跑这一趟……” “别给自己脸上贴金。”谢恒把卷宗一拉,淡道,“风雨阁旧怨,与你无关。” 听到这话,张逸然神色舒缓几分,恭敬道:“没给二位添麻烦……” “麻烦。” 谢恒打断他,张逸然脸色微僵,谢恒抬头,认真道:“你很麻烦。” “公子……”洛婉清听不下去,此次都是她主意,她硬着头皮想要解释,“其实此次……” “噤声。” 谢恒直接开口,瞟了她一眼:“你的事,早朝后回去说。” 得了这话,洛婉清也不敢再出声。 马车里安静下来,只听窗外车轮碾动之声。 三人赶回宫城时,青崖已经领着张九然等人进了宫中。 其他物证都被青崖带着上殿,只有张九然和朱雀,被安排在大殿外等候。 张九然眼睛看不见,朱雀让人给她上了一把椅子,张九然坐在椅子上,吹着凉风,听着里面的声音。 先是青崖将案情陈述了一遍,随后就是秦珏的声音响起来。 “草民秦珏,乃秦文宴之子。父亲一生,忠君爱国,未尝有半点僭越之心。不想前年六月,却遭人陷害,秦氏满门受冤,草民苟且偷生至今,只求为父伸冤。此乃我父血书,今日递交圣上,还望圣上明鉴!” “秦珏也来了?” 张九然听着秦珏的声音,勾起唇角,似是怀念。 朱雀看她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还敢笑?他方才一直在,”朱雀瞟了大殿一眼,“我们都怕他激愤起来捅你,你倒是像没事人一样。” “他不会的。” 张九然摇头,语气温和:“他一贯心软。” “你……” “他今日穿了什么衣服?” 张九然询问,朱雀一愣,随后有些茫然回答:“白色?” “是了,今日他不会穿其他颜色。” 张九然点头,侧耳朝向大殿,吹着微风,认真听着秦珏和里面人对峙。 “你说你家是遭人陷害?何人陷害?” “我曾救下一位女子,后察乃风雨阁杀手……” “风雨阁与你秦氏何愁何怨?” “那得问他们!” “你口说无凭……” “那就让她进来!” 这话一出,大殿沉默下来。 张九然知道是该自己说话的时候了,便摸索着站起来。 过了片刻,太监到殿外宣召,张九然便由侍女扶着,朱雀护送,慢慢走到大殿。 她感觉自己好像是路过了很多人,直到最后,她闻到了熟悉的味道。 她记得这个味道,在无数次拥抱,在许许多多彻夜纠缠的夜晚,她牢记于心。 她脚步顿住,侍女放开她,张九然便跪了下去,恭敬道:“民女张九然,见过陛下。” “张九然。”上方传来李殊思索的声音,“九,极之数,姑娘取这个名字,倒是少见。” “不仅少见,还很熟悉,”太子李尚文的声音传来,他转头看向张九然,笑道,“前年的探花郎,好似叫张逸然?和这个名字,倒只是一字之差。咦,”李尚文环顾四周,似是疑惑,“张大人呢?今日怎么没来?” 听到这话,张九然动作一顿。 旁人听不出什么,但张九然知道—— 这是警告。 他们在用张逸然警告她。 在场人没人说话,李尚文看向工部:“张大人没来?” “无关小事,先搁置一边。” 李殊听着李尚文东拉西扯,摆手示意他让开。 李尚文行礼退开,便看李殊垂眸看向地上张九然,冷声道:“张九然,秦珏指认,是你陷害他秦家谋逆,可是真?” “是。” 张九然毫不犹豫应下。 李殊皱起眉头:“你一人怎么做到?” “民女不是一人,”张九然平静道,“民女出身江湖第一杀手组织风雨阁,奉命陷害秦氏,风雨阁阁主相思子准备了兵甲、谋逆文书,我负责拿到秦氏仓库钥匙和私印,拿到之后,在检举前夜,我同阁内其他人里应外合,将兵甲和文书放入秦氏仓库,之后向金陵刺史孙影声检举,隔日搜查,人赃并获。” 此话一出,众人哗然。 李殊思索着道:“你们一个江湖组织,为何要做此事?” 张九然沉默下来,旁边有个官员不轻不重咳嗽了一声,似是提醒。 看见这一而再再而三的警告,秦珏冷声开口:“张九然,不要一错再错。” 听到这话,张九然动作一顿。 她似是想循声看去,但那人却没再出声。 片刻后,她终于下了决定,转过头来,再次叩首,提了声道:“风雨阁不是江湖组织,隶属太原王氏!” “胡说!” 听到这话,李尚文瞬间厉喝,在场人神色各异。 这番言论,不用张九然说,他们早在参奏之时,便已经有所耳闻。 太原王氏,那便是太子和皇后的母族,如今风头鼎盛的世家。 风雨阁和秦氏无仇无怨,王氏就未必了。 众人议论纷纷,郑平生上前一步,面色郑重叱喝:“你这女子,张口妄言!可有证据?!” 虽然是骂她,却引着给她台阶提供证据。 李尚文愤愤看了一眼郑平生,郑平生瞟了太子一眼,却是带了几分嘲弄。 张九然垂着眼眸,只道:“我曾在阁主身上看见王家死士用的匕首。” “一个匕首而已。”李归玉冷笑,“这也能算证据?” “匕首是不能定罪。” 话音刚落,谢恒的声音就从外面传来。 所有人一起看去,就看谢恒领着两个人,洛婉清和张逸然都抱着监察司司使刚从暗阁里抢回来的册子,跟在谢恒身后,谢恒一路领着他们,大步跨入殿中。 李尚文看见谢恒,便露出几分紧张,谢恒朝着皇帝行了礼,随后道:“陛下,昨夜清剿风雨阁余党,来晚了些,还望陛下见谅。这些是昨夜从风雨阁中抢出来的内部名册,”谢恒说着,随意抽了一本,扔到李尚文面前,“太子看看,上面的名字,认识几个?” 李尚文神色微变,犹自强撑:“我听不明白你说什么。” “不明白也正常,也不一定是太子做的,可能是王氏其他人。” 谢恒顺着李尚文说下去,随后道:“但是秦氏蒙冤这一点,应该无异议了吧?” “我有异议!”李尚文咬牙开口,“张九然口供翻来覆去,颠三倒四,不足为信。这样一个连身份都作假的女子,欺君罔上,论罪当诛,她的话,不当为证!” “嗯?”李殊听着李尚文的话,敲着桌面,“她身份作假?” “是!” 李尚文看向张九然,大喝:“你敢说你是谁吗?你敢说你出身何地,家里何人,到底是谁吗?!” 张九然沉默不言,李尚文轻笑:“看,就这么一个连自己身份都不敢承认的人……” “她是我姐。” 一个平静又镇定的声音从谢恒身后传来,张九然脊梁猛地挺直,不敢回头。 李尚文这才注意到张逸然,他愣愣看着抱着文书的张逸然,听着他一字一句道:“下官本名张九闲,因避难从扬州来到东都,被义父张铭认为义子,改名张逸然。此女乃家姐张九然,与我一母同胞,多年前失散两地,今日方才得见。殿下是觉得,家姐的身份,有何疑虑?” 张九然闻言,痛苦闭眼。 李尚文强笑起来:“张大人,话可不能乱说。这可是个栽赃陷害满手血债的杀手,张大人正直清廉,怎会有这样一个姐姐?” “她是我姐。” 张逸然固执只有这一句话。 他一双清明正直的眼,定定看着李尚文,平静道:“君子立世,坦荡无疑。家姐有罪,我自同担。只是不知殿下之罪,如何来担?!” 55. 第五十五章(修) 日后,你我都不用做…… 听到这话,李尚文面色微僵,随后强撑着笑了起来:“你说什么?孤有罪?孤罪从何来?” “你纵容手下,拐卖贩人,殿下无罪吗?” 张逸然冰冷出声,李尚文动作僵住,完全没想到,今日审秦氏的案子,竟会扯出这种在他看来鸡毛蒜皮的小事来。 只是这种事,平日是小,如今却就像一点星火滚进干草堆,李尚文当即开骂:“你又胡说什么!” “陛下,”张逸然没有理会李尚文,转头朝李殊行礼,叩首在地,恭敬道,“前些时日,微臣勘察河道,自城郊回来时,偶遇一女子呼救,随即发现了一群拍花子,这些人在东都城中,以哄骗强抢等方式,掳走良民十三人,打算卖到周边小国。微臣救人时,那些人言之凿凿,说微臣抓他们就是得罪东宫,微臣不信,立刻到东都报案,却不想,东都府尹竟不敢接案,微臣迫不得已,才转到监察司报案。” “你血口喷人!”李尚文根本没想到还有这种事,怒道,“本宫乃太子,会去干这种混账事?!” “的确不是太子做的,”旁边青崖突然开口,所有人看过去,青崖朝着皇帝行了个礼,恭敬道,“此案乃近日监察司正欲结案案件之一,张大人误会了,包庇这些人贩子之人,并非太子殿下本人,而是东宫一位名叫‘朱庆来’的门客,殿下怕也是不知道的。” 太子不知道,可是太子一个门客,就也可以包庇一个贩人组织,联络东都府尹,甚至威胁一位从六品朝廷命官。 青崖这话明着维护了李尚文,但是却让李殊脸色瞬间门沉了下来。 张逸然的人品,朝中众人皆知,监察司虽为众人所惧,但也从不办无证之案,能走到监察司“欲结案”,应当是证据确凿。 在场无一人敢多言,李尚文想了想,立刻跪地叩首,急道:“父皇,儿臣御下不利,儿臣知罪!” “只是御下不利吗?” 谢恒瞟了他一眼,淡道:“几个月前,监察司还收了一桩案子,十八巷的一位清倌,燕三红,殿下可还记得?” 李尚文脸色煞白,谢恒平静道:“她被人掐死扔进了河里,但她手中捏了个戒指,”说着,谢恒抬眼,“是太子您的。” “谢恒!” 听到这话,李尚文怒喝抬头:“你们监察司什么时候连个娼妓都管起来了?你今日是何居心?!” “娼妓的命不是命吗?!”谢恒神色骤冷,愤怒提声,“殿下就是如此看待臣民之性命的?” “那只是个娼妓!”李尚文拍着地面,“人生有贵贱,谢恒你莫欺人太甚。” “那她是不是你杀的?” 谢恒直言开口,李尚文立刻反驳,激动道:“不是!” “好,”谢恒点头,“监察司从燕三红脖颈上拓下了指印,殿下可否进监察司一验?” “谢司主,”一直沉默着的尚书令王神奉终于出声,提醒道,“这是太子,谢司主微臣,还望谢司主,眼中有君臣之别。” “君在上,”谢恒闻言转眸,冰冷看向王神奉,“特赐监察司掌天下刑名,监察之权。谢恒之君乃天子,王大人,君乃太子?” “好了。” 李殊闻言,抬手截住二人争执,抬手道:“今日秦氏的案子,也听得差不多了,秦氏蒙冤,此事由监察司汇总上报。风雨阁诬陷秦氏,论罪当诛,至于风雨阁幕后主使……” 李殊垂眸,斟酌着:“监察司,继续追查。无论王公贵族,监察司皆可下狱,务必查清此案,以正国风。” 听到这话,在场王氏族人脸色微白。 皆可下狱…… 如今王氏首当其冲,随便抓任何一个进监察司,严刑拷打,都是王氏绝不愿见的。 而且,要真的把王氏的底掀了,那王氏只有谋逆和交出罪魁祸首两条路。 如今谋逆,弊大于利,王氏孤掌难鸣,就算和李氏鱼死网破,也不过是让其他人渔翁得利。 但交,交谁? 所有人心中都有了思量。 李尚文听见身后沉默,便意识到不对,他虽然好色软弱,但毕竟在太子位上多年,他下意识回头,就见到他舅父王神奉略带不忍的眼神。 李尚文心中一颤,随后就听御史台队伍中走出一位青年,恭敬道:“陛下,臣有本奏。” 这话出来,所有人一起看过去。 这是侍御史林敏,他的妻子正是王神奉三女,算是王家最亲近的女婿之一。 他在这时候站出来,众人神色各异,李殊思索着抬手:“说。” 林敏行礼,平静道:“微臣之前曾于东宫与太子对弈,发现过太子与风雨阁联系的密信,因太子身份高贵,微臣不敢随意妄下结论,今日听得公审,怕此信与案件相关,故而不敢隐瞒,还望陛下现下立刻封锁东宫搜查,确认信件微遭焚毁。” 听到这话,李尚文愤怒回头:“林敏!” 林敏叩首不动,李殊冷声道:“杨大监,带中御府和监察司的人去东宫一趟。” 站在高处的杨淳行礼,从大殿上方走下来,谢恒看了一眼玄山,玄山便转头跟上。 中御府和监察司一起搜查,不到一刻,就将东宫掀了个底朝天,随后杨淳便领着人带着文书回来,放到李殊桌前,恭敬道:“陛下,搜到了。” 听着这话,李尚文愣愣看着那一封信,不可置信。 他知道秦氏这个案子,但是风雨阁从来不是他去联系,不可能有信件往来这种实证。 陷害,这一定是陷害! 不…… 李尚文一顿,突然意识到,他写过。 在他母亲有一日头疼时,他帮忙抄写过一封…… 意识到这一点,李尚文呆呆抬头,迎上李殊从案牍上冰冷抬起的眼神。 “李尚文,”李殊连名带姓叫他,将信件猛地砸到他头上,怒喝出声,“你有何话好说?!” 李尚文慌忙上前,看见那封他亲笔写下的信件。 洛婉清瞟了一眼,上面的写,正是让相思子派张九然去找秦珏卧底之事。 看见这封信件,他开始疯狂摇头:“不是,这不是我,是母后……” “太子!”王神奉冷眼看过去,“休要胡言了,若当真是你做的,认罪吧!” 李尚文一愣,王神奉提醒:“太子年少,做错事便当领罚,陛下是您父亲,不会为难您,实话实说吧!” 李尚文僵住动作,他品出王神奉话中意味。 他是太子,他爹是天子,他母亲还是皇后,只要他们还在,他们帮他,他就有活着的机会。 他不是太子,他也是皇子,他可以好好活着。 如今监察司咬死了他,所有人咬死了他,不能为了他一个,把王氏葬送出去。 如今弃车保帅已成定局,他注定是弃子。 如果他配合王氏,他还能活,他不配合,王氏不保他,他就算把他母后拖下水,那也是死。 意识到这一点,李尚文颤抖着低头。 他看着手里信件,面色发白,许久后,他跪地叩首,沙哑出声:“儿臣认罪。” “当真是你做的?” 李殊皱起眉头。 “是。” “你一人所为?!”李殊不可置信。 李尚文颤抖起来,却还是咬牙:“是。” “为何?”李殊不能理解,“你一国储君,为何想尽办法去陷害秦氏?” “儿臣……儿臣也是受人所惑。”太子闭上眼睛,开始半真半假攀咬,“儿臣府中侧妃江氏,乃江南名门出身,两族在江南常有争端,三年前,秦文宴斩了江氏父亲,江氏伤心欲绝,儿臣为江氏所惑,一时激愤,当秦氏乃诬陷江父,便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故而……” 太子说着,开始在地上叩首:“儿臣知错,求父皇开恩!” “江氏妖妇误君!”王神奉听闻此言,感慨出声,“殿下糊涂啊。” “是儿臣错了,”李尚文头一下一下撞击着地面,“求父皇开恩!” 说着,王神奉率先跪下,恭敬道:“陛下,太子年少无知,为人所惑,虽犯下大错,但太子毕竟乃天子血脉,性情纯良,过往赈灾救民,也做过诸多好事。如今功过相抵,望陛下开恩。” 闻言,朝堂上跪下许多人,开始恳求皇帝开恩。 李殊压着脾气,没有说话,在众人恳求开恩的浪潮中,秦珏慢慢站起来。 察觉他的动作,众人声音渐小,纷纷朝秦珏看了过去。 秦珏抬起头,看向殿上李殊,平静道:“陛下,您可知,秦氏原有多少人?” 李殊一顿,秦珏眼眶微红:“我有一个姐姐,一个妹妹,加上堂支,一百四十余人。一百四十余人,剩余不到七十,纷纷关押于江南牢狱之中,而我家,”秦珏抬手,放在自己胸口,“只剩下我一人,七十三条人命……” 秦珏笑起来:“只是因为太子一时激愤?太子这‘一时’是多久,久到能如此处心积虑?江氏惑主,那太子不曾亲自去询问一声,江氏父亲为何为我父所斩?” “那江氏,”秦珏颤抖着手,指向南方,“是因为他为吞并田地,派私兵一夜屠杀上百人,如此民情激愤惊天大案,你身为储君却不知?!分明是因江氏每年给东宫上贡,我秦家挡了你的财路而已!你如今拿个女人来当你的挡箭牌,我大夏储君就是这样的孬种吗?!” “秦珏!”李尚文怒喝抬头,“那你想怎样?” “我要你死!”秦珏大喝,“我要参与此事之人以血还血,以命偿命!” “偿命?”李尚文闻言,笑出声来,站起身来,他抬手指向旁边张九然,“她骗了你,把你耍得团团转,你都不要她偿命,你要孤偿命?” 秦珏动作一僵,李尚文正要开口,张九然便出声:“自然是要偿的。” 李尚文愣了愣,就看张九然起身,她转身朝向秦珏,恭敬跪拜下去,行了个大礼。 “九然当年欺骗公子,害公子满门,是九然之过,九然罪孽深重。” 秦珏看着跪在面前的人,双手轻颤,沙哑开口:“你……乃受人蒙蔽……” “一样的。”张九然摇了摇头,“我是不是受骗,人死了,就是死了。九然留命于如今,为的只是公子。如今我知道的,我都说了,我能做的,我都做了。九然不敢求公子原谅,只往秦公子日后,前尘尽忘,心结尽了,娶妻生子,渡此一生。张九然——” 张九然跪在他身前,仰起头来,蒙眼黑布顺着面颊而下,她沐浴于晨光之中,似如白鹤振羽,带了一层浅浅的光辉。 所有人被她动作吸引,只有洛婉清意识不对,她心跳极快,朝前急扑而去,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门,张九然手掌朝着自己脖颈猛地一划! “应君所愿,血债血偿。” “不要!” 秦珏和张九然的声音同时响起,洛婉清扑到张九然身前,然而张九然动作更快,手中的夹在指间门刀片锐利划过脖颈,血飞溅而出。 她的血溅在洛婉清脸上,溅到秦珏一身白衣上,溅得大殿满地。 洛婉清的手和她的刀刃交错而过,只是一点点。 她透过猩红的血色,愣愣看着张九然倒地而下。 张逸然和谢恒同时扑过去,张逸然仓皇开口:“姐!姐!” 谢恒抓过张九然手臂,将内力灌入她周身,护住她心脉,吩咐朱雀去叫太医。 只有秦珏,他愣愣看着她面前的女子,一步一步走到她身侧。 她听着周边声音,颤抖着抬手,想去取下蒙着眼睛的眼布。 大夫说,她的眼睛快好了,但不能见强光,所以这些时日,一直用黑布为她遮光。 可她没有日后了。 她想见他一眼。 想见他,见张逸然,见洛婉清…… 她感觉生命流失,拼尽全力去触碰那条黑布,那蒙住她眼睛的阴霾,笼罩她一生的阴暗。 可她动作不了。 她那么努力,却也碰不到那块黑布,她连抬手,都是奢望。 她在黑暗中感受生命流逝,直到片刻后,黑布被人猛地拽下。 光一瞬间门刺入她的眼睛,她眼睛被刺得流出泪来。 她全力迎接这场盛大的光辉洒落而下,看见痛哭流涕的张逸然,看见面上带血的洛婉清,最后,她看到跪在她身侧的秦珏。 他还和她第一次见他时那样,温和,善良,哪怕面对她这个仇人,都还会面带不忍。 她看着他,便忍不住笑起来。 “你可以活的。” 秦珏捏起拳头,哑声开口:“你只是从犯,又愿意举证,谢司主说过了,你可以去流放,你罪不至此。” “我知道。” 张九然声音很低,她伸出手,软软放在他手背上。 “我知道你心软,”她温柔看着他,仿佛了然一切,“但日后,你我都不用做噩梦了。” 听到这话,秦珏猛地一颤。 他不可置信抬头看她。 她知道的。 是他在照顾她,他并没有想她死。 可她也知道,每一夜,他都在做噩梦。 他在梦中梦见那些死去的人,反复质问自己对错,他一夜夜醒来想去杀她,又在看到她筋脉尽断躺在床上的模样时,仓皇离开。 原来这一切,她都知道。 她故作不知,坦然接受着她的照顾,和洛婉清调笑,她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平静等到公审,为的就是这一刻。 她从没想过活下来。 她知道他心软,所以他杀不了的人,她帮他杀。 包括她自己。 她从来没改变过自己去死的想法,在牢里没有,在护国寺没有,在被秦珏救下清醒后没有,至今也没有。 她一直,只是希望自己的死更有价值,能偿还更多。 她害了秦珏一家这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于张九然而言,她无法原谅自己,就从无生路。 过去她只是想为父报仇后去死,后来她想帮了洛婉清一把去死,如今她是想帮秦珏报仇后去死。 秦珏听着她的话,眼泪如雨而落。 他告诉自己不能哭,他不能为这个仇人落泪。 可他做不到。 张九然看着他眼泪掉落下来,回头看着张逸然撕心裂肺痛哭的模样,哑声开口:“对不起……逸然……别告诉娘……” “可她知道!”张逸然哭得看不清眼前,“娘一直知道你在,娘每次都给你送了好多东西,她每天都还在等你回来,她知道的啊!” 张九然一愣,她听着这话,艰难抬眼,看向宫外。 她看不到了。 看不到她娘,也回不去了。 太医匆匆而来,她看着宫外云卷云舒。 她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有个念头。 其实她好像,应该是一个人,死在西北。 安静而孤独地,死在一棵胡杨树下,谁都不知道,谁都不记得。 然而此刻,她竟然能回来,能看见家里人,能和秦珏道别,能听到张逸然叫她姐,能为秦珏、为她犯过的错事做点什么。 她吃过了想吃的小馄饨,喝过了想喝的酒,知道了有家人在等她。 张九然突然意识到什么,她转过头,抬眼看向静默站在他们身后的洛婉清。 她灿然一笑,阳光落在大殿,她张口,说了两个字,然后慢慢闭上眼睛。 洛婉清看见那两个字,眼泪决堤而出。 她的手微微颤抖,拼尽全力克制着自己不要失态。 也就是这时,旁边李尚文紧张出声:“她的刀是怎么带进来的?!她以前是个杀手,居然让她带刀进来,她行刺怎么办?”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颤,她感觉一股凉意从脚底升腾而起,她不可思议抬头,看向仿佛是劫后余生一般的李尚文。 她的刀怎么带进来? 她死了,张九然死在这里,她的血还在大殿之上,然而李尚文想的,只是她怎么带刀进来?! 愤怒升腾而起,她突然觉得张九然错了。 她不该自尽,她该手刃了面前这个混账! 她该杀了他。 但她知道不可能。 张九然若是行刺太子,张逸然、赵姨,她的家人,一个都跑不了。 她唯一能杀的,只有自己。 洛婉清死死盯着李尚文,李尚文有些慌乱,不由得道:“你看什么?这是大殿!” “谢爱卿?” 高处李殊开口,却并不是洛婉清以为的叱责,他平静询问:“刀从何来?” 谢恒一顿。 洛婉清看向他,就见他的手放在张九然已经停下的脉搏上。 他垂下眼眸,看着张九然带着伤的手臂,片刻后,他站起身,平静道:“她手臂有一个伤口,她将刀片藏在伤口之中,带上大殿。” “如此。”李殊点头,皱起眉头道,“日后这些人的伤口也需查看,还好她今日只是自尽,若是行刺,那就麻烦了。” 还好她只是自尽。 洛婉清低着头,有些想笑。 她看着太医上来,侍卫架着痛哭的张逸然,人群匆匆将张九然抬走。 她突然涌出无处可诉的悲怆。 张九然的命,秦珏的命,在这里,都不过只是几个名字。 他们不在乎。 无权无势,死去的人,都不在乎。 张九然的血还在大殿上,他们讨论的,却只是她刀从何处来。 以及—— 还好她只是自尽。 洛婉清死死捏着拳头,压着所有情绪站在大殿,听到高坐上李殊道:“好了,朕也清楚了。太子,你做这些事,太过了。” “父皇恕罪。” 李尚文跪在地上,疯狂叩首,哑声道:“儿臣知错了,儿臣都是被江氏迷惑,求父皇宽恕儿臣!” “你身为太子,理当是天下表率,但你不思以身作则,沉迷女色,诬陷忠良,陷害秦氏一族,致其满门枉死,论罪,你当诛!” 李殊声音骤厉,李尚文慌得落下泪来,急道:“父皇!” 李殊看着痛哭流涕的李尚文,动作微顿。 这个孩子,也是他从小看到大的。 他盯着李尚文,想了想,又看了一眼王神奉。 能把李尚文主动交出来,已经是王家的极限,王家退了一步,他也不好做得太过。 而且这毕竟是他儿子。 李殊抿唇,许久,终于道:“但念在,你年纪尚幼,性情温良,过往身在储君之位,也做过不少好事。功过相抵,便废除你太子之位,去皇陵,为先祖尽孝吧。” 看守皇陵,也是一种变相的软禁。 但对于李尚文来说,这亦是极好的结局了。 他松了一口气,慌忙道:“谢父皇。” 旁边秦珏听着,麻木抬眼,他下意识想起身,却被谢恒一把按住。 “秦珏,”谢恒冰冷开口,“谢陛下圣恩。” 秦珏闻言,周身颤抖着,洛婉清回眸,就见秦珏一寸一寸弯下脊骨,似哭带笑,高呼出声:“谢陛下圣恩!” 这声音像刀一样扎在洛婉清心上,洛婉清看着殿上满地鲜血,缓缓闭上眼睛。 “至于其他牵扯案件相关之人,”李殊抬眸看向谢恒,“谢爱卿,此案交由监察司,彻查。” 谢恒闻言,低头应声:“是。” “还有张逸然……”李殊思考着,“张九然虽是罪人,品行不正,但她也是受人蒙蔽,如今以死相抵,也算了结。张逸然明明可以不认张九然,选择明哲保身,却求君子之道,是忠孝义全之人,张九然之事,朕以为不当牵连,留在原位吧。” 说着,李殊抬眼看向众人:“诸位爱卿可还有其他想法?” 在场无人应声。 太子已经没了,剩下一个李尚文,是死是活无人关心,今日在场的人目的已经达到,谁也不想在此刻吭声。 李殊见众人不言,点了点头,摆手道:“那就退朝吧,朕也乏了。” 说着,杨淳上前扶起李殊,众人送着李殊离开。 等李殊走后,所有人才各自散去,洛婉清站在张九然的血前不动。 谢恒走上前去,叹息道:“走吧。” “是。” 洛婉清恭敬行礼,她神色没有任何异常,谢恒迟疑片刻,转身领着她出了皇宫。 到了宫外,洛婉清便见张逸然正在和玄山拉扯什么,洛婉清和谢恒走过去,就见张逸然压着张九然的担架,咬牙道:“这是我姐,今日我带她回去,你放开!” “这是监察司的要犯,”玄山皱着眉头,带了几分怒意,“就算你要领人,也要等验尸……” “玄山使。”洛婉清打断玄山的话。 玄山转头看过来,看见谢恒,他立刻转身行礼:“公子。” “这是做什么?” 谢恒看了僵持的人一眼,玄山如实道:“张大人想将张九然遗体带回去,但按例,张九然得先带回监察司,等监察司验尸确认张九然死亡后,验证亲属身份,再通知亲属来领尸。” “那要多久?”张逸然盯着玄山,“什么时候?你们还要对她做什么?” “张大人。” 洛婉清听明白,抬眼看向张逸然,提醒道:“九然不希望赵姨知道。” 这话让张逸然一僵,洛婉清平静道:“赵姨现在还可以等。” 满怀希望日复一日等下去,总比目送着女儿离开要好。 张逸然说不出话来,洛婉清转头看向一直站在一旁的秦珏。 他神色平静,仿佛是跟着张九然走了。 察觉洛婉清的目光,秦珏抬起头来。 “如果我没记错,”洛婉清问他,“你们应该在官府过了文书,她是你妻子。” 秦珏一愣,随后他慢慢笑起来。 他眼里盈起眼泪,沙哑出声:“是。” 说着,他抬起手,一面哭,一面颤抖着笑出声:“她是我的妻,她终于是我的妻……” “那回去吧,到监察司等通知,由秦公子操办后事。张大人,你寻了机会,”洛婉清转过头,哑声道,“带赵姨来,拜一拜这位友人吧。” 56. 第五十六章(修) 这就不仅仅只是欲了…… 张逸然盯着洛婉清。 他知道洛婉清说得对,没有更好的法子。 他母亲不会听到朝堂发生的这些事,她也不会知道,张九然曾经那么短暂地、光明正大地出现过。 她可以像过去一样生活,每日期待女儿回来。 他双唇轻颤,许久,终于只能是抬手,朝着洛婉清一拜,沙哑道:“听柳司使安排。” 洛婉清颔首,交代完所有人,她便退回谢恒身后。 谢恒看她一眼,淡道:“你随我上车吧。” 洛婉清很平静,应声:“是。” 她跟着谢恒一前一后上了马车,上车之后,谢恒也沉默片刻,缓声道:“太子只是颗棋,他只是后面人推出来保人的。无论是张秋之的死,还是风雨阁的主使,太子都无足轻重。” “卑职明白。” 洛婉清答得得体,仿佛张九然的事与她没有半点关系。 谢恒见她油盐不进,想了想,换了个话题,公事公办道:“暗阁可有所获?” 闻言,洛婉清动作微顿,她想起那本名册,一时不知该不该交。 交上去,可以落实江枫晚死士的身份。 可同时,也会证明她父亲死士的身份。 但哪又怎样? 洛家人已经都去了,现在活着的是柳惜娘,是改名换姓后的洛家人,就算知道她爹是卧底在崔氏的王氏死士,除了证明王氏在崔氏当年之事上别有用心以外,还会能怎样? 若能扳倒王氏,那李归玉才算彻底失去了依仗。 洛婉清心中一盘算,便有了结果,冷静道:“缴获了一本王氏死士名册。” 谢恒闻言抬眸:“东西呢?” 洛婉清知道谢恒对这东西起了兴趣,伸手去怀中拿册:“在这……” 话没说完,洛婉清就是一僵。 谢恒直觉不对,目光看向她手塞进去的衣衫,皱起眉头:“怎么了?” 洛婉清抓着一把被震成了碎片的纸页出来,脸色极差。 谢恒见状便知道是怎么回事,想了想道:“李归玉今日那一剑如果是针对你,你现在应该死了。隔山打牛,他这个境界,倒也能做到。” 她逃出来时,他那一剑针对的不是她,是她怀中这册子。 千辛万苦带出来的东西没了影儿,洛婉清不免有些愤怒,她抿紧唇不说话,谢恒有些想笑。 谢恒看她脸色,莫名有些想笑,又觉失态。 他低头喝茶,遮掩自己的情绪,淡道:“塞回去吧,别把碎片弄丢了,回头让朱雀找专业匠工粘一粘,或许还能用。” “是。” 洛婉清低头没有多说。 谢恒想了想,又道:“一夜没睡?” “是。” “那就睡吧。”谢恒点了点旁边小榻,淡道,“朱雀日常就睡那儿。” 洛婉清没动,谢恒抬眸,语气带了命令:“睡。” 察觉谢恒态度强硬,洛婉清也不同他僵持,起身倒在旁边小榻上,用被子盖上自己,背对着谢恒。 谢恒见她躺下来,心上软了几分,想了想,低声安抚:“张九然的事,你已做得很好。人各有命数,你切勿挂怀。” 各有命数…… 听到这话,洛婉清就想笑。 命数? 什么叫命? 她的命,是上一世流放岭南等死,是张九然拼死改变了这一切。 是她给了她全部内力,是她送洛婉清走上这一条登天路,她给了洛婉清作为柳惜娘最初的一切,到最后,她还要同她说“谢谢”? 洛婉清闭上眼睛,想起张九然最后在光芒中回头,说那句“谢谢”。 谢? 洛婉清之于张九然,有什么好谢? 她救不了她,她改变不了张九然的命运。 她做的所有,仿佛只是看着张九然的命运殊途同归。 上一世张九然死在西北。 这一次张九然死于庙堂。 但不管死在哪里,她终究是死了。 洛婉清拼尽全力做的一切,没有任何意义。 她拼命想为秦珏求一个“血债血偿”,然而莫要说那后面的皇后,或是王氏,就连这推出来的弃子太子,血债血偿,都仿佛是个笑话。 她的血溅了大殿满堂,但在做当权者,却没有一个人看见。 他们只关心,她怎么带刀进来的。 张九然的命,洛家的命,他们的命对于这些当权者而言,就像是路边踩死的蚂蚁。 哪怕拼命用血溅上他们的鞋子,他们都意识不到他们踩死了这些蝼蚁。 这件事,她知道。 在牢狱里,她遇见那个大人,听着他说“如今的大夏,不会因为一个平民之死,就牵动一部尚书乃至皇子”时,她便明白。 可是当张九然以如此锐利的方式,如此直白让她看见这命之高低时,她还是忍不住为之震颤愤怒。 她觉得她要做点什么。 她总得做点什么,才能对得起她这一路攀爬,对得起张九然给过她的一切。 如果到现在,她所有能做的事情,仍旧和以前一样,只是睁眼看着,等待,那她走到今日还有什么意义? 洛婉清默默摩挲上千机,感觉自己心里燃了一团火,她得做点什么,才能扑灭它。 她想好自己要做什么,才能安心合眸。 马车颠簸一路,她睡了许久,等她醒过来时,马车里早已只剩下她,她掀开车帘走出去,看见竹思站在门外,笑道:“柳司使,公子说让您睡,不要打扰,您睡好了吗?” “睡好了,劳你等了许久。” 洛婉清闻言抬头看了看天色,知道竹思应该是站了一会儿。 她从马车上跃下,竹思赶紧来扶,洛婉清摇摇头,只问:“什么时辰了?” “刚到未时。”竹思跟在洛婉清身后,“公子已经让人备餐,司使过去用膳吗?” “不用了。”洛婉清转身往饭堂走去,“竹思你先回去吧,我去饭堂吃。” 说着,便往长廊走去。 她先去饭堂吃了点东西,随后直接去了秦珏的院子。 玄山帮张九然走了手续,秦珏已经将张九然接到了自己院子,洛婉清走进房间时,看见秦珏和张逸然正在为张九然梳妆。 看见躺在床上的张九然,洛婉清就觉心中一刺。 她开门的声音引来两人注意,张逸然抬头,沙哑出声:“柳司使?” “她……” 洛婉清走进房门,低哑出声:“她的东西都准备好了吗?” “都是临时置办。”张逸然一问又红了眼眶,他逼着自己体面一些,低声道,“需要点时间。” “灵堂准备放在哪里?” 洛婉清不敢看张九然,低声询问。 “秦公子说,秦家在东都有一套宅院。”张逸然解释着,“等东西置办好了,就搬到那边去。” “我来是想问一下。”洛婉清抬眼看向秦珏,“你们谁有办法打听到太子是什么时候动身去皇陵?” 听到这话,一直在给张九然梳头的秦珏动作一顿。 张逸然愣愣看着洛婉清,就看秦珏抬眸看过来,他仿佛是预料到洛婉清要做什么,直接道:“我想办法,还要做什么?” “有消息就通知我。等我出门,我会和监察司的人说我在你这里。”洛婉清看着秦珏,“你们和张逸然分开,各自去显眼的地方,看到你们的人越多越好。” 说着,洛婉清转身欲走,张逸然叫住她:“柳司使!” 洛婉清回头,看着欲言又止的张逸然,她当他想阻拦,正要开口,就听张逸然道:“是今日。” 洛婉清一顿,张逸然笃定道:“我出宫时,听见太监说已经在搬东宫,陛下有旨,要求今日落日之前,就让太子出宫。” “确定?” “应当没错。”张逸然点头,回忆着道,“我还听见那小太监说,皇后娘娘说,早点到皇陵安心。” 最危险的路就是从皇宫到皇陵这一段,无论皇宫还是皇陵,都有重兵把守,今日到处还乱成一团,趁着这个时间赶紧把太子送到皇陵,的确比所有人做好准备之后再送要安全。 洛婉清明白了皇后的心思,点头道:“好,我知道了。我来之事务必不要同他人提起。” 说着,洛婉清转身离开。 她回到后山,快速卸下身上所有监察司的武器,只留下防身用的软甲,随后从柜子里将江少言给她的匕首拿出来。 她拿着匕首,静默看了片刻,将匕首放到腰间。 随后她便转身出门,同竹思打了声招呼:“我和秦公子上街采买张姑娘的东西,有事让崔恒找我。” 竹思和四使都认识崔恒,这一点洛婉清之前便试出来过。 竹思闻言,呆呆点头。 洛婉清一路奔出监察司,到了宫门前开始等候。 等候到下午,洛婉清才看见一辆素雅的马车从宫城内走出来。 它没有任何皇家标志,但是这两马车周边都是士兵,马车离开后,洛婉清便见明显是许多练家子悄无声息跟了上去。 洛婉清在暗中观察着周边,悄悄跟上马车。 马车很谨慎,在外绕了几圈,洛婉清怕它察觉,干脆提前绕到了去皇陵的必经之路上等着。 她带着面纱,安静等待。 等到太阳落山时,天上下起噼里啪啦的阵雨,洛婉清蹲在山上巨石后方,看着马车遥遥而来。 马车来之前,已经有探子先行过来探路,只是洛婉清埋伏得早,她清晰看到先有两个人来山上摸了一圈,随后便等在山上。 靠她最近的那个手里拿着弓箭,洛婉清看了看他手中的弓,又看了看马车,脑子里猝不及防想起她父亲在画册上的模样。 她爹擅箭。 洛婉清隐约想起小时候,洛曲舒在庭院里教洛尚春射箭。 洛尚春是个读书人,但礼乐射御书数却是书院必考的项目,洛尚春其他还好,就是射箭不行,洛曲舒就家里亲自教他。 洛曲舒总是蒙着眼盲射,但每次都能命中,他教洛尚春,射箭,重要的是心眼。 估算位置,用脑子去计算箭需要的力,需要的角度,会受的影响。 对于刺杀而言,没有比弓箭更好的东西。 可惜她箭法不好。 洛婉清有些遗憾。 她蹲在石头上,看着探子先确认好位置,两个探子各在山的一边,互相盯着对方的位置,照这个情况,她只要一出现,就会被发现。 她得先解决这两个照明灯。 洛婉清思索着,看着马车越来越近。 天色正晚,刚好一阵闪电亮彻天空,对面人下意识去看,洛婉清抓住机会,从高处一跃而下,把挨着自己这边的弓箭手往石头后一拖,在雷鸣声中,直接割破了对方喉咙。 随后她赶紧拿起弓箭,在对面人转头看来瞬间,猛地一箭射去! 箭矢穿胸而过,两个人离去得悄无声息,洛婉清带上对方小帽,埋伏在暗处,看着马车走到下方。 雨势太大,马车似是颠簸,李尚文开了窗,正不满说些什么。 看着李尚文面容瞬间,洛婉清感觉自己什么都不想,脑子里只有这个人。 她感觉自己好像回到小时候,她是洛尚春,洛曲舒站在她身后,抬起她的胳膊,带着她开弓引箭。 雨水冲刷在她的脸上,她盯着车窗里满脸愤怒的人,她甚至不需要听,她就猜出他在愤怒什么。 大雨太大。 地面太滑。 马车摇摇晃晃,他们这些废物,怎么还没把他送到皇陵? 皇陵那里有他母后准备给他的锦衣玉食,哪怕他不是太子,他也是皇子。 他怎能受此苛待? 想到他可能会说的话。 想到张九然大殿上的血。 洛婉清猛地松开弓弦! 大雨磅礴初落时,谢恒刚刚令人整理好风雨阁的文书。 他从密室走出来,看见庭院风雨交加,他沉默片刻,想起马车上背对着他睡着的姑娘。 她知道她难过。 可张九然之事,他却也做不了什么。 他这一生经历太多生死,想去安慰一个人,竟也无从开口。 思索片刻后,他想了想,还是换了身衣服,带上面具,思索着往洛婉清房间走去。 他正想着要如何同洛婉清解释下面人不认识崔观澜之事,结果一进屋中,就见洛婉清房间空空如也。 这也就罢了,司使的衣服折在床上,刀放在刀架上,就连千机…… 谢恒看见梳妆台上的珠串,他心中直觉不妙,立刻转声高唤:“竹思!” 竹思小跑着从厨房出来,有些慌忙道:“公子?” “柳司使呢?” 谢恒皱起眉头。 竹思眨眨眼:“柳司使说,和秦珏一起去给张姑娘买东西去了。” 和秦珏…… 谢恒闭上眼缓了缓。 张九然的采买都是监察司负责,秦珏这时候哪里来的心情和她去街上买东西?! 还把监察司的东西都留在监察司…… 谢恒心中划过一丝不祥预感,立刻转身回了自己密室。 四使正在密室中消化风雨阁带出来的资料,看见谢恒进来,都是一愣。 “白离准备好伤药和衣服。玄山给柳惜娘准备一场庆功宴,把所有人召过来,时间定在戌时两刻。”谢恒压着声音,冷静安排,“朱雀青崖去追太子,他应该在去皇陵的路上,如果遇到柳司使——” 谢恒想了想,眼中划过一丝冷意:“协助她把人杀了,清理干净。” 听到这话,在场所有人睁大眼。 青崖皱起眉头,只道:“公子,太子已经废了,杀不杀没有意义。杀他,只是留把柄。” “你们再去慢点连清理现场都来不及。” 谢恒冷眼看过去:“快点!” 听到这话,众人不敢耽搁,赶紧下去安排。 等所有人都离开,谢恒转身走出密室,站在长廊,看漫天大雨漂泊而下,缓缓闭上眼睛。 洛婉清一松手,箭矢破雨而去,直射向李尚文。 但距离太远,箭矢破空之声立刻引起警觉,有人一箭斩下箭矢,猛地关上车窗,大喝一声:“警戒!护驾!” 洛婉清根本没给他们机会,一根一根箭矢如流星一般接二连三而去,此刻她没办法射中李尚文,只能射在马车上,逼着李尚文出来! 她几箭射断马车连着马的缰绳,李尚文被困在马车之中,又怕她射箭不敢出来。 下方人朝着她抢攻上来,洛婉清转身一脚,将旁边巨石朝着马车的方向就踹滚下去,随后引弓拉箭,朝着向她抢攻过来的人急射而去。 巨石一路滚下,侍卫急急打开车门,一把将李尚文拖了出来,拉着他想跑。 洛婉清见状,最后几箭直接射在马上,随后拔出李尚文赠她的匕首,俯冲而下,抬手抓住冲在最前方的人的头发,直接割断喉咙,夺刀而下。 她几个起落一路杀到人群,追着李尚文砍杀过去。 周边有人上前她就杀,拦在李尚文身前她亦杀! 她盯着李尚文的脸,她感觉自己看到的不是李尚文。 是大殿上的血。 是张九然仰颈时落在脸上的光。 是张九然和她在水牢时击掌一笑。 是她主动滚进火盆时尖锐的疼。 是那些被践踏的生命。 是她无能为力的尊严。 是她被人压在地上时,仰头看见、一路往前地……李归玉。 她需要一个宣泄之处,去把那些嘲讽和高高在上纷纷碾碎。 那些压抑在她心中的愤怒和苦痛在这场厮杀中爆发开来,她仿佛是感觉不到疼。 刀砍在她背上,她一刀斩过面前人的脖颈。 长/枪擦过她的手臂,她抬手一绕,将对方拖行后退后猛地折断,纵身一跃插回对方头颅。 她满眼血色,像是张九然在大殿溅在她眼睛里的血未干。 旁人看她杀得凶猛,赶紧围剿上来,让小部队护送着李归玉赶紧逃。 然而根本没有人能拦住她,她抢了长枪横扫而过,紧追着李归玉不放。 一次次围剿,一次次突围,李尚文被她追得踉踉跄跄奔逃将近一里,周边人杀了个干净,李尚文看着最后一个被洛婉清捅到地面,他吓得慌忙逃跑。 洛婉清将刀从对方身体中拔出,抬眼看向正在逃跑的李尚文,抬手一甩,刀便稳稳落在李尚文面前。 李尚文吓得惊叫出声,两腿一软,就倒在了地上,不敢动弹。 洛婉清平静朝他走去。 她周身是伤,但她是黑衣,血色完全看不出来,她拿着李归玉的匕首,逼近面前满眼惶恐的人。 李尚文看她走过来,哆嗦着后退:“不……你不要杀我。你要什么我们好好谈,我是太子,我母后是皇后,你要什么我都可以给你。” “废太子,也能叫太子吗?” 洛婉清开口,李尚文一愣。 他猛地睁大眼,惊喝出声:“监察司?!你是监察司的人?!谢恒要杀我?我已经不是太子了他还不放过我?!” “不是他要杀你。” 洛婉清果断否决,她半蹲下身,平静看着李尚文:“是我。” “你?”李尚文不可思议,“你要杀我?为什么?” “今日大殿上的信,是你写的,对吗?” 李尚文咽了咽口水,他不敢答话,洛婉清刀刃抵在他脖子上:“是皇后口述,你笔录,是吗?” “不是我干的。”李尚文急促呼吸起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帮母后写点东西,我什么都不知道。” “信都写了,你什么都不知道?”洛婉清觉得好笑。 李尚文闭上眼睛,怕得哭出声来:“我知道,可不是我做的!是我母后,是我舅舅,是他们!” “为什么?为什么要陷害秦氏?” “母后怀疑他们还有崔氏留下的东西。”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顿,她冷眼抬眸:“什么东西?” “我不知道,我也只是听母亲说了一声。那时候我才十几岁我真的不知道!你放过我,”李尚文讨价还价,“我把我知道的都告诉你,你放过我。” 这话让洛婉清有一瞬心动,她想了想,只问:“你认识洛曲舒吗?” 李尚文面露茫然:“谁?” “那可惜了,”洛婉清轻笑一声,“你知道的,好像没有价值。” 李尚文呆住,洛婉清垂下眼眸,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杀燕三红?” “我不是故意的。”李尚文有些愤怒,“是她……她出来卖……她还不肯……”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听不下去,手上一压,干脆利落割断他的喉咙。 血喷在她脸上,洛婉清抬手放在他脖颈,感觉他的脉搏彻底停止,她才站起身来。 今夜大雨,会冲刷她的痕迹。 她没带任何监察司的东西,用的都是从他们手中夺来的武器,她的武学路子也是胡乱学的基础招数,没什么特别的传承。 她在原地扫了一圈,看了一眼周身,确认没留下任何东西后,足尖一点,清理着痕迹,急奔离开。 她身上带伤,但黑衣在夜色中看不出什么血迹。 她接着夜色潜入监察司,一进去就看热热闹闹,仿佛是要办什么宴席。 她不敢多看,悄无声息奔上后山。 后山只有谢恒和四使居住,今日谢恒应该带着四使忙于处理后续事宜,她知道他们有个密室,一贯在那里议事,现下大概率不在庭院。 她沿着青石板道一路急奔上山,刚到门口,就见谢恒撑着雨伞站在青石台阶尽头。 他一身白衣黑衫,鹤冠半挽,沉静如石的眼垂眸看着她。 他好似是在等她,但洛婉清不敢想。 她紧张看着谢恒,在袖子里握紧李归玉的匕首,故作镇定道:“公子。” 谢恒平静看着她,只问:“去哪里了?” “为张姑娘买点东西,结果遇到有人埋伏。”洛婉清垂下眼眸,半真半假说着。 她身上伤是瞒不住的,倒不如找个合适的理由。 谢恒不说话,洛婉清垂眸行礼:“若是无事,属下先退下疗伤。” 谢恒没有应声,洛婉清撑不住和他周旋,大胆提步上前。 她周身都被雨淋湿,雨珠顺着她的发一路垂下。 她脸色苍白,身上的伤明显很重。 然而饶是如此,她却没开口同他请求一个字。 他有些无力。 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突然很希望她能开口让他帮忙。 崔观澜也好。 谢恒也好。 她能将她的打算,将她想做的事,像当年初见时一样,大大方方说出来。 当年她能拼尽全力到他面前,求他讨个公道。 可如今…… 她却不信任何人,会帮她讨什么。 而她之所以不信,就是因为,当年他那么风轻云淡将她搏命一求驳回。 他不知道该说是谁错。 再回头,再来一百次,那样的场景,他或许都会同样让她去岭南。 可是看她一人独身前行,他却还是觉得后悔。 如果当年他能帮她,如果当年他拉她一把,她此刻,是不是就不会这样,仿佛是当他不存在一般,一个人搏命去做一切。 他忍不住伸手,一把握住她的手臂。 洛婉清警惕抬眼,就听谢恒道:“下午你一直呆在我这里。” 意识到谢恒是在说什么,洛婉清睁大眼,谢恒垂着眼眸,没有看她,只道:“戌时两刻是你的庆功宴,白离在里面等你,你去上药,等一会儿不要让人察觉你受伤。” “公子……” 洛婉清唇齿轻颤,谢恒放开手,淡道:“进去疗伤。我让朱雀和玄山去清理后续了。” 听着这话,洛婉清没有动作,她愣愣看着谢恒。 谢恒抬眸:“走不动了?” “不是。” 洛婉清这才回神。 谢恒看了一眼自己屋子:“进去。” 听得命令,她脑子完全无法运转,茫然走回去。 走在路上,她有些想不明白。 谢恒知道了? 他知道,为什么还要帮她? 废太子也是皇子,她杀了废太子,若被查起来,那也是大罪。 谢恒不管,那就是她一人的过失。 谢恒管,未来,那就是谢恒的把柄。 他为什么还要管她? 洛婉清脑子一团乱麻,她呆呆走进房间,就见白离已经等在原地,她看见洛婉清,站起身来,温和道:“快,我看看。” 洛婉清见到白离,有些拘谨道:“白离使。” “叫白离姑姑。” 白离看她一眼,拉着洛婉清坐下,她先给洛婉清诊脉,确认没有内伤后,就干净利落割开洛婉清衣服,看见她满身伤口,倒吸一口凉气。 “你这姑娘,是遭了多少罪!” 白离皱起眉头,手上却是没停。 她早准备好了所有药物绷带,给洛婉清快速上药,一面上一面道:“做这么大的事儿也不同公子说一声,公子可为你操心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抬起头,隔着雨帘,看着站在门口的青年。 他站在风雨里,周身却稳稳当当,有他守在门前,似乎这些风雨都与她无关。 洛婉清愣愣看着谢恒,忍不住开口:“公子……知道?” “当然知道。”白离给洛婉清绑上绷带。 “公子,不怪?” “怪你作甚?” “他毕竟是皇子。” 洛婉清垂下眼眸,白离动作一顿,随后轻笑:“又如何呢?就算你不杀,公子也会动手的。” 洛婉清一僵。 一瞬之间,她脑海中突然浮现出梦中上一世,谢恒的结局。 其实,他的结局,是她听人说的。 那时候她在岭南,已经有了自己的院子,种了许多荔枝树。 那是《大夏律》推行第三年。 听说他依律而死。 梦里的上一世,他们毫无关系。 唯一的关联,大概就是,听闻他于东都受刑,千刀万剐,他气绝时,大雪漫天。 而那一年,岭南下了雪。 他有许多罪名,罄竹难书。 最为重大的罪名中,第一条,便是诬陷废太子李尚文,致其冤死。 梦里的李尚文,上一世没有她,也死了。 谁杀的? 答案呼之欲出,然而她却不可置信。 他为什么杀他? 杀一个毫无意义的废太子? 她愣愣看着他的背影,心一点点跳起来。 上一世,他为什么会走到千刀万剐? 李尚文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李归玉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郑平生这样的人没有千刀万剐,为什么,偏偏是谢恒? 他之心性,他之手腕,如果他只是玩弄权术的政客,他怎么会走到那一步? “好了。” 白离给她上好药,拿了黑色衣服给她换上,笑着道:“行了,我给你包了好几层,带了香囊,晚上悠着点,别渗血。” 说着,白离站起身走出去。 洛婉清跪坐在地上,静静看着白离走到谢恒身边。 她同谢恒说了什么,谢恒点头,白离便转身离开。 之后谢恒没有回头,一直站在门前。 过了一会儿,雨势渐小,朱雀和玄山都赶了回来。 他们在雨中说着什么,谢恒似是满意,随即挥了挥手,两人离开,谢恒含笑回头。 他一抬眸,就见静静跪坐在长廊上的洛婉清。 灯火落在她如冰雪一般的肌肤上,流漾着光辉。 谢恒触及她注视她的目光,心上一暖,撑伞走回长廊,温和道:“他们说你做得很干净,没什么需要你善后的,说我瞎操心。” 说着,谢恒抬眸,看着她周身,抖了抖雨伞:“庆功宴快开始了,走么?” “公子,”洛婉清注视着他,突然询问,“若我不杀太子,你也会杀,是么?” 谢恒动作一顿,但也没有否认:“是。” “为何?” “他该死。” “可杀他,会给公子惹麻烦。” “我麻烦不少,”谢恒走进房间,似乎在翻找什么,“不怕多这一桩。” “因为他没有依《大夏律》的结果而判吗?” 洛婉清出声,谢恒骤然僵住。 “公子到底在走怎样一条路?” 洛婉清看着他,谢恒缓缓起身,抬眸看她。 一门之隔,他在里,她在外。 她身后雨声淅沥,她却格外安静,一双眸像是被清水清洗,温柔明亮。 “我走怎样的路,”谢恒转过头,挑选着桌上发簪,轻声道,“与你何干?” “因为这条千刀万剐之路,”洛婉清看着谢恒,认真道,“属下想与公子同行。” 听到这话,谢恒缓慢抬头。 他怕自己听错,心跳又沉、又缓。 他看着静静跪坐在地上的女子,许久,忍不住笑起来:“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我知。” 洛婉清平静出声,没有半点犹豫。 千刀万剐之路。 谢恒听着,垂下眉眼,有些想笑。 他都没想到,竟会从她口中听到这话。 他想拒绝,然而却又想起,这似乎是第三次。 竹林一次,扬州一次,这是她第三次,请求来到他的生命。 她像是一场盛大洪流,滚滚而来,根本没给他任何拒绝的机会,就如此意外又强势来到他所行之道。 他感觉到有什么充盈在身后,似想破茧而出。 其实他努力克制了,克制对她的欲念,克制对她的冲动。 不让自己那些阴暗的心思去扰了她的路。 可她非要招惹他,非要来。 或许这就是上天恩赐。 谢恒心一点一点安定,他下定决心,低头轻笑,看着桌面,好久,他朝她伸手,朗声道:“来!” 洛婉清意外他如此出声,却还是听他安排起身,来到他身前,恭敬道:“公子。” 谢恒转过头,一手挽袖,一手拿起他挑选的玉簪,温柔插入她的发髻。 随后又拉过她的手,将千机珠串又重新缠绕到她手腕。 “既然来了,那就来吧。” 谢恒抬眸看她,轻声又郑重:“就别走了。” 洛婉清闻言,垂下眼眸,认真道:“刀山火海,愿随公子。” “走吧。” 谢恒轻笑,没有多说,转身领着洛婉清走出去:“你庆功宴要开始了。” 说着,他领着她一路下山。 两人穿得很相似。 洛婉清同他一样,黑氅单衫,玉簪挽发,千机手串在两人手上轻晃,在每次衣袖交错而过时若即若离。 两人一起来到监察司议事厅门口,四使已经等在门前。看见他们过来,四使跟着谢恒一起走了进去。 议事厅改了模样,下方大堂列起几条长桌,上方高台单独放了五张小桌。 洛婉清一进来,方圆就站起来,高兴道:“柳司使,来,来这边!” “来!”方顺也大声喊,“星灵妹子也在这儿!” 洛婉清听到招呼,转头看了一眼谢恒,谢恒摆手,洛婉清便转身朝方直方圆等人走去。 谢恒领着青崖朱雀走到高处,玄山白离已经提前坐在位置上,见到谢恒过来,两人起身行礼,谢恒点点头,示意所有人坐下。 人陆陆续续来齐,玄山清点了一下人数,随后便让人关上大门。 洛婉清由方圆招呼着,坐在长椅上认人。 大家吵吵闹闹了一阵,朱雀见时间差不多,站起身来,端了一碗酒走出来,高兴道:“各位,今日叫大家来,是咱们干了件大事,终于把追了好多年的风雨阁,彻底端了!” 一听这话,众人高呼起哄,很是高兴。 “这要感谢诸位司使,但是今天,要特别感谢一下,卖了自己为咱们找路的柳惜娘柳司使!” 说着,朱雀招呼她:“惜娘,站起来。” 洛婉清略有些尴尬,在众人注视下站起来,朱雀不满意,抬手一挥:“扔上桌来!” 话音刚落,洛婉清就感觉旁边星灵朝她手刀一扫,她下意识往后,方圆紧接而来,周边所有人瞬间封死她的去路,逼着她就跳到了桌上。 她一跃上去,众人大哄,洛婉清没见过这种场面,只能故作镇定,拱手道:“见过各位。” “这就是柳司使,咱们今年刚进来的,大家以后多关照。来,”朱雀扬手,“举杯,敬功臣!” 说着,所有人一起举杯,洛婉清被塞了个酒碗,她站在高处,看见几百人一起朝她笑意盈盈举杯,回过头时,便见帘后谢恒也举起酒碗,似是敬她。 这氛围感染了她,她想起方才杀过的人,也举起杯子,同所有人一起一饮而尽。 等喝完这一杯,气氛打开,洛婉清被人一拉,方圆拖着她,高兴道:“来,柳司使,今日不醉不归!” 说着,方圆和星灵就夹着她到处敬酒。 洛婉清之前在牢狱里和张九然学过划拳,行酒令,今晚全部派上用场。 她每一次划拳,她就想张九然。 每次喝酒,她就想张九然。 可她不敢让人看出异样,高兴同人一起耍闹,被一圈一圈逼着敬酒,实在不行就开始想跑,又被人拉回来。 不敬酒,就开始玩游戏,摇骰子猜谜投壶甚至比划拳脚。 洛婉清着实没遇到过这种场面,整个人都感觉晕乎乎的,又隐约有些高兴。 谢恒坐在高处,所有人都下场去玩耍,只有白离还陪着他坐在高处。 方才和朱雀一行人喝了点小酒,谢恒兴致也是极好,他遥遥看着人群中的洛婉清,他倒是从没看过她这么放肆的样子。 白离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洛婉清,想了想,轻声道:“这个小姑娘,就是你从扬州带回来那个?” 听到白离询问,谢恒回眸,他点头,温和道:“是我塑骨那个。” “你倒是上心。” 白离点头,谢恒垂眸,看着波光粼粼的酒碗,漫不经心:“她是个好苗子,姑姑您有空,多带带。” “只是好苗子?”白离笑着开口,意味深长。 谢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 人群中的洛婉清格外明媚。 她在和一个青年过招,似乎是赌了一排酒。 她的五官生得很美,精致温和,带了一种天生柔弱感,仿佛是什么瓷器,一碰就碎。 偏生那双眼睛清清冷冷,便将这股子柔弱压下去,带了股让人跃跃欲试的锐气。 漂亮得让人心动,一声一声轻叫的时候,更是让人心疼。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灯火下明艳的人,她越是如此张扬,越是笑得肆意,越是光芒熠熠,他就越是会想起她那些从未让其他人看到过的模样。 譬如说塑骨时攀在他身上低低啜泣喊疼的模样。 又譬如说为她疗伤那次针锋相对时的热血沸腾。 还有上次桃花酿。 一想到这个人,一身由他所塑,一切与他息息相关,想到她说那一句“刀山火海,愿随公子”,他就充满了一种隐秘的。 想到自己想做什么,谢恒眸色微深。 他感觉身体变化,不敢再想,硬生生逼着自己挪开目光,低头抿酒。 偏生这时,下方人起着哄,洛婉清硬着头皮端了一杯酒上来。 “公子。”洛婉清露出几分尴尬,“我……我掰腕子掰输了,来给您喂酒。” 谢恒动作一顿,看了一眼周边,只道:“怎么喂?” “我端着您喝。” 洛婉清实话实说,满脸写着想赶紧跑的冲动。 谢恒没说话,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 他涌生出极大的渴望,想要触碰她,接近她,占有她。 然而他面上不动声色,在众人起哄声中,他伸出手,反手攀上洛婉清的手。 洛婉清下意识想缩,他立刻抓紧她,稳稳将酒杯送入自己唇齿。 他的手指冰冷,可掌心温热,他的手骨仿佛是缠绕一般和她缠在一起,两人一模一样的千机珠串轻轻撞击摩挲。 洛婉清心上一颤,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 谢恒察觉她意动,压着睫毛,不敢抬眼,克制自己进一步的冲动,逼着自己只是将酒一饮而尽,随后便放开她。 “好了。” 谢恒垂下眼眸 “多谢公子!” 洛婉清如蒙大赦,赶紧回到人群。 等洛婉清离开,他端起酒杯,扭头看向窗外。 “公子对这姑娘倒是迁就。” 白离轻笑。 谢恒不以为意,淡道:“我于她有愧。” “只是有愧?” 谢恒一顿,片刻后,他坦然承认:“她美貌太过,我心中有欲。” “你打小是个随心所欲的,”白离抬眸看他,眼中全是了然,“何时学会如此遮掩了?” “她是个认真的性子,我愧欠良多,不敢唐突。” “恒儿,”白离轻笑,“若你只是想亲近,这是欲。但若想亲近却还想着她是什么性子,怕她如何,”白离摇了摇头,“这就不仅仅只是欲了。” 57. 第五十七章 公子,会死的 听着白离的话,谢恒垂眸不言。 像是一滴水落进碗里,发出清脆声响,告示着,这碗中有水。 若只是想亲近,那只是欲。 但若愿意为她克制,那早就不是欲了。 他知道。 他该知道的。 谢恒听着这话,想了许久,终于坦然轻笑:“或许吧。但不管如何,”谢恒端起酒杯,盯着不远处人群中格外耀眼的人,“都是她先招惹我的。” 不管是崔观澜,还是谢恒,都是她主动招惹。 既然招惹了他,便没有离开的道理。 没想到谢恒会这么说,白离惊得将酒水呛进嗓子,她急促咳嗽起来,缓了片刻,忍不住道:“恒儿,我观惜娘不是这个性子。” “姑姑别操心了。”谢恒知道白离要说什么,温和道,“这些事还早,姑姑,我自己会处理。” 说着,谢恒举杯,温和道:“姑姑,再饮吧。” 众人闹了一会儿,洛婉清酒量极浅,没一会儿酒劲儿上来,就开始有些迷糊,开始扒拉着星灵说胡话。 谢恒见状,便让白离上前,将洛婉清半拉半劝拖了回来。 白离搀扶着洛婉清离开,谢恒待了片刻,也起身告辞,随后跟上白离,将洛婉清扶了回去。 白离伤势未愈,谢恒也不敢让她太过操劳,便让她先走。 白离一走,只留了洛婉清给他,谢恒看出洛婉清伤口有些浸血,便打了水,拿了药和绷带过来,想要给她重新包扎。 洛婉清正醉得难受,迷迷糊糊看见谢恒拿着绷带走过来,立刻想要起身行礼:“公子。” “躺下吧。”谢恒有些无奈,“都醉了,还不忘行礼。” “要给公子一个好印象。”洛婉清实话实说。 她打从进来就是谢恒名单上警戒的危险分子,她自己清楚。 如今好不容易在谢恒面前混了点信任度,她必须好好表现。 谢恒被她逗笑,想要拉扯她衣衫给她上药,结果一动手,洛婉清立刻压住他的手,警惕道:“公子想做什么。” 她防贼一样的眼神看得谢恒有些新鲜,他安抚着她:“上药。” 洛婉清摇头,认真道:“公子,我自己会上。” “你醉了,我帮你。” “男女授受不亲,”洛婉清坚持摇头,“公子,我是大夫,我可以自己上药。” 谢恒动作一顿,品着这句话。 他倒第一次从洛婉清嘴里听到这话。 他迟疑片刻,慢慢放手,便见洛婉清恭敬道:“公子,夜深了,您回吧。” 这赶客赶得很清醒。 谢恒有些无奈,见洛婉清浑身绷紧,跪得笔直,他只能起身,迟疑道:“那你自己处理吧。” 洛婉清认真点头。 谢恒犹豫着走出去,站在门边听了一会儿,见里面毫无动静。 左思右想,他回房间拿了崔恒的面具,脱了外衫,卸下千机手串,重新回到洛婉清屋子。 洛婉清果然没有换药,倒在床上,被子也没盖,合衣睡着。 谢恒试着去拉洛婉清衣衫,只是一碰,洛婉清立刻警觉握住他的手腕,凌厉睁眼。 等见到是她,她动作微松。 她迷糊看着眼前人,辨认许久,才迟疑着开口:“崔恒?” “是我。” 谢恒察觉她语气变化,不由得有些好奇,重新道:“你伤口浸血了,我给你上药?” 洛婉清闻言,竟也没有推拒,反而放开钳制他的手,闭上眼睛,轻应了一声:“嗯。” 谢恒一愣,他隐约意识到不对,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只是觉得心上莫名有些发堵。 为什么崔恒可以给她上药,谢恒不可? 那……若她愿意给崔恒上药,为何又要和谢恒说,刀山火海,都愿意随她? 她到底知不知道他们是一个人? 她若将他们当成两个人,那她是在做什么? 谢恒看着床上人,思索半天也没想出过结果,干脆拉开她衣衫,一面给她换药,一面开口:“惜娘?” “嗯?” “为什么不让谢恒换药?” “那是公子。”洛婉清含糊开口。 谢恒没听明白,只问:“公子不能换药?” “嗯。” “那我呢?”谢恒弯下腰,俯在她身上,“我为什么能换药?” “你是崔恒。” “若崔恒也是公子呢?”谢恒玩笑。 洛婉清一顿,她缓慢睁开眼,目光直愣愣看着上方。 她好像看到什么,谢恒歪了歪头,观察着她的神色。 “崔恒,不能是公子。” 她喃喃开口。 “为什么?” 洛婉清没说话。 她感觉自己好像又回到上一世。 她在给自己院子里撒米喂鸡,听着周边人议论:“听说谢恒死了。” “不可能吧?他死了,监察司不反?” “这谁知道?听说在东都,活剐了三天才咽气。” 活剐三日。 凌迟千刀。 洛婉清突然感觉心悸,她慌忙伸出手,猛地抱住谢恒。 谢恒一愣,就听她颤抖着开口:“你绝对不能是公子。你答应我,你不是公子。我陪公子去,你不是公子。” “好。” 没想到洛婉清怕成这样,谢恒心里又酸又涩。 但他也明白。 他当初那么逼她,逼她给人上刑,让她看自己用刑,如此骂她,最后还放弃她。 她不愿这是崔恒,他明白。 他抬手抱住洛婉清,诓哄着:“我不是。你放心,我不是谢恒。” 听到他安抚,洛婉清颤抖才慢慢缓下来。 她闭上眼睛,不敢再想。 崔恒啊。 那么好的崔恒啊。 给了她一切开始的崔恒啊,怎么会是公子呢? 公子…… 会死的。 这话她不敢出口,她只是紧紧抱住崔恒。从他的否认中汲取安慰。 公子很好,她愿意跟随公子。 但是,她希望崔恒,平安一生。 监察司热热闹闹时,未央宫中,李归玉正在给皇后梳发。 “我离开前,母后一头青丝,如今只是五年未归,母后就已经长出白发了。” 李归玉垂着眼眸,温和道:“看来母后一定很是思念儿臣。” 皇后王怜阳垂眸不言,李归玉抬头看向镜子,温和道:“母后怎么不说话?” “为什么不直接杀了他?” 王怜阳低低开口,李归玉似是不明白,给皇后梳着头发,轻声道:“母后在说什么?” “你既然能在兵刃上下毒,为何不直接毒死他?”王怜阳忍不住拍在桌面,怒喝,“你让他死就是了,非得……非得如此羞辱他吗?” “母后在说什么?”李归玉抬眼,“我听不明白,尚文如何被羞辱了?” “你让他……你让他绝嗣,”王怜阳咬牙,“这难道不是羞辱?一国太子……” “太子?”李归玉轻笑,“不是废了吗?” “你到底要什么?” 听到他的话,王怜阳崩溃回头,木梳拉扯着她的头发,她仰头看着面前站着的李归玉:“你要权势,你杀了他就是了?你非要如此做?!非要这样羞辱他,非逼着我们动手害他,你一定要他不得好死你才安心是不是?!” “母后误会我了。”李归玉摇头,平静道,“我从没想过要七弟死,他毕竟是我的弟弟,我只是希望,他能体会一下哥哥的感受。” 王怜阳说不出话,李归玉把她头强行转回镜子前,低头给她挽发,温和道:“五年前娘娘能放弃我,如今为何不能放弃尚文呢?都一样的。况且,论当太子的资格,难道我不比尚文更有资格?” 听到这话,王怜阳捏起拳头,李归玉弯下腰,靠在她耳边:“我是中宫嫡长子,我比他聪明,比他更得人心,比他更受宠爱,王氏有我这样的皇子,应当感到幸运。我猜舅父一定是这么想,母后你觉得呢?如果你不这么觉得的话——” 李归玉笑起来:“王家还其他宫妃吧?母后,其实你不是唯一选择,我也不是。尚文已经废了,母后,你只剩下我了。” “李归玉。” 王怜阳死死盯着镜子里的人:“我怎么生下你这种孽种?” “唔……”李归玉认真思考着,笑了笑,“或许是因为,娘娘也是个混账东西吧?” 话音刚落,王怜阳“啪”一巴掌打在李归玉脸上。 她死死盯着他,咬牙开口:“我不管你以前如何,你要做的我答应你了,日后你我母子在宫中,相依为命,但我只有一个要求。” 李归玉站在原地,平静看着王怜阳,王怜阳声音软了半分:“让尚文活着。” “好啊。”李归玉轻笑,“那日后,娘娘与我,要好好合作。” “我如今只剩下你一个可用的儿子。”王怜阳冷静看着他,“我还能如何。” “那娘娘放心,”李归玉颔首,“我保证李尚文活着。”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娘娘。”一个冰冷声音传来,王怜阳立刻抬头,李归玉冷眼抬眸看去,就见一袭鹅黄宫装的王韵之从帘后转进来,沉声道,“太子遇刺了。” 听到这话,王怜阳和李归玉都是一惊。 王怜阳急急起身,惊颤开口:“在哪里遇刺的?人呢?” “去皇陵路上,人已经没了。” 听到这话,王怜阳往后一退,抵在梳妆台上,似是不可置信。 李归玉盯着王韵之,只问:“谁动手?” “不知道。” 王韵之看向李归玉,神色间尽是审视:“但看刀痕,是咱们死士的手笔。” 李归玉皱起眉头。 王韵之盯着李归玉:“址果冻小说网 58. 第五十八章 她看不到他年少的模样…… 听到这话,李归玉笑了笑,书生气的脸上带了几分嘲弄,抬头只问:“王家的死士我能动吗?族中这么多人,你就问我?” 王韵之动作一顿。 “况且,”李归玉眼带蔑视,将梳子往桌上一扔,“一个废太子,我何必杀他?” “可是你暗中与监察司勾结心怀不轨……” “是我勾结监察司,还是你?” 李归玉打断她,冷声道:“今日若不是你,柳惜娘就到我手里了。” “你还敢说!” 王韵之一听便着急起来:“若不是你擅闯暗阁,监察司能跟上来吗?!” “监察司的人一直跟在后面你发现了?” 李归玉笑起来:“没有我,你们照样要出乱子。废物何须多言?” “你……” “好了,”李归玉懒得和她磨蹭,冷下脸来,从旁边取了外衣,走向殿外,“尸体在哪儿?我去看一眼。” 王韵之没有回他,来报信的人就跪在殿外,李归玉一路疾行出去,抓了人就往现场过去。 报信人是太子护卫,他带伤逃出来,没有上报朝廷,直接到了未央宫。 皇后的人尚未上报,现场全是皇后的人看守,李归玉走过去,就看见地上一路都是尸体。 “对方应当是在一里外的山坡处埋伏,”提前赶过来查探情况的侍卫紫棠同李归玉指了方向,“从那个方向来,一路追杀七殿下,侍卫拦截不住,只能被迫应敌,护着七殿下想逃,但最后还是被追上,除了跑回来报信那个,一个没剩。” 紫棠说着,领着李归玉来到李尚文尸体前,李归玉半蹲下身,查看李尚文的伤口,一面看一面问:“对方多少人?” “一个。” 这话让李归玉动作一顿。 这次护送太子的人算不上顶尖高手,风雨阁内阁暗阁几乎折了,原本守卫太子的一流高手也在芳菲阁那一夜杀光了,现下皇后根本拿不出什么人来护送太子。 但四十多个侍卫,对于普通杀手而言,也算是大手笔。 本来是想,如今太子被废,杀他也没什么用处,应当只有一些过去有仇的来寻仇,寻仇之人不会太大动干戈,所以想着趁着各方还没反应过来,今夜赶紧送到皇陵。 谁知动手的人反应竟然这么快。 一个人来,应当是私仇,强追一里地杀这么多侍卫,应当是个一流高手。 他低头看向李尚文脖颈上的伤口,伸手掰开,认认真真观察,听着紫棠道:“逃回来的人说,是一个女子,蒙着面纱,看不出来模样。” 女子。 这是王氏的匕首没错,但是,李尚文的伤口不算平整,那把匕首上应该有一个缺口,缺口的位置…… 与他赠给洛婉清那把无异。 意识到这一点,李归玉动作猛地僵住。 他不可置信看着那个伤口。 不可能…… 这把匕首……怎么可能…… 他脑海里突然闪过一个人。 女子在牢狱里,冰冷问他。 “你是最后一个见他的人,你到底为什么要他死?” 不可能。 李归玉逼着自己收起颤抖的手,竭力克制着情绪。 又骗他。 又想用这种假装死人复活的把戏来骗他。 “殿下?” 紫棠察觉李归玉情绪不对,抬眼看他。 李归玉被这声音提醒,收起情绪,将手收回袖中。 “殿下,可有发现?” 旁边人上前来,恭敬询问。 李归玉压了压那些有的没的想法,冷声道:“的确是自家死士的刀,同娘娘说……”李归玉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遮掩,“可能是自己族里人动手,问她七弟和族里谁有过旧怨。” “是。”侍卫不疑有他,立刻转身离开。 李归玉见敷衍过去,抬手同周边人打招呼。 “本王先回去。” 说着,李归玉便转身,往都城方向走去。 他一面走,一面不断想起那个叫柳惜娘的人的影子。 他忍不住想,她在哪里? 她有没有受伤? 她哪里学会的武艺? 然而一作此想,他又立刻意识到自己想得不对。 她是一个私盐贩,从死囚笼里面爬出来。 她就是柳惜娘。 他不该有什么多余的想法。 死了的就死了,干干净净离开。 留着活着的柳惜娘给他。 最好。 可是他还是会忍不住想。 那把匕首—— 到底在不在她手里。 那把匕首,如今在哪里? 这个问题啃噬着他,逼着他去想。 他越想,越是想见她。 明知道她如今在监察司,明知道不该去,明知道不当为了个女人冲动。 可他想见她。 这种思念几乎将他吞没,他走进都城,终于忍耐不住,抬手止住身后侍卫。 “别跟我。” 侍卫面面相觑,就看李归玉转身离开。 他卸下身上披风,随意扔到路边,随后一路直奔向监察司。 上次来看谢恒,他大致记过监察司的路。 他打探过柳惜娘,据说她考监察司那日展露武艺非凡,一举成名,谢恒对她寄予厚望,入监察司后不久,就住上后山。 监察司守卫森严,一般人难以入内,但是还是拦不住他。 他悄无声息潜上后山,扫了一圈,便猜到洛婉清住所,到了洛婉清小屋前。 她似是睡下,房中早已熄灯,窗户半开,露出她的书桌。 笔架露在外面,悬挂笔的顺序都和过去一样。 屋外挂着风铃,这也是她的习惯。 她喜欢坐在长廊下,听风铃叮铃作响。 李归玉仰头看着风铃,感觉一直干竭的心脏,在这庭院之中慢慢展开。 然而没过片刻,就听房门嘎吱出声,李归玉当即退去,隐入暗处。 谢恒关上房门,正欲离开,却直觉不对。他抬眸左右扫了一眼,便发现不对的之处,提步走下长廊,来到李归玉站得地方。 土上尚留有脚印,谢恒毫不犹豫,捻叶作剑,朝着李归玉方向直飞而去。 李归玉见得飞叶,便知分寸,没有半点恋战意图,足尖一点,便急奔下山。 谢恒冷眼看向李归玉逃窜方向,唇线紧抿。 回头看了一眼房门,想了想,干脆走回长廊,盘腿而坐,闭眼在洛婉清门口打坐起来。 李归玉一路疾驰回到王府,想起方才从“柳惜娘”房间里走出来的男人。 李归玉捏起拳头,将手放在书桌子上,努力思考着。 是他走错了地方? 还是…… 不可能。 李归玉闭眼缓了缓,不可能,柳惜娘半夜房里不可能留宿一个男人。 如果有…… 想到这个可能,李归玉突然冷静下来。 没关系。 如果有,他就杀了他。 柳惜娘他一定要要。 不管发生了什么,她一定是被逼无奈。 早晚他要把她抢回来,然后从里到外,每一寸,每一点,都给她彻彻底底,清洗干净。 柳惜娘。 洛婉清醉酒一夜,等醒过来时,头疼得厉害。 但好在有人帮她处理过,换了药,换了睡衣,周身也没什么味道,倒也不算难堪。 她晃着脑袋起身,隐约想起昨夜崔恒似乎来过。 她起身来寻,就看桌面上放着一个盒子,她走到桌前打开盒子,就见盒子里放着一根金质步摇。 这步摇是一只金蝶,下方流苏上也挂着些小蝶,每一只蝴蝶都雕刻得极为精致,甚至会随着人的动作轻颤蝶翼,栩栩如生。 盒子里压着一张纸,洛婉清低头拿起纸条,看见崔恒的梅花小楷,上面写着:“恭贺柳司使立得首功,昨夜庆功宴未能及时赶来,特奉金蝶步摇一支,献于美人,以求宽恕。今日尚有杂事,落日再见。” 洛婉清看见“美人”二字,自然而然就想出他讲这话的轻佻模样,忍不住有些想笑。 她拿起步摇放在阳光下,看着蝴蝶熠熠生辉。 她过去倒是收过很多次这样的礼物。 江少言每一次看到漂亮的东西,簪子、步摇、手链、各类首饰,乃至一个杯子,一个盒子,他都会买回来给她。 有次看见一户人家食盒好看,都给她想办法回来重新做了个一模一样的。 但这些不属于柳惜娘。 她其实也不需要这些东西了。 可看到崔恒送这个步摇,她却还是觉得有些高兴,好似终于在这个世界上,找到柳惜娘和洛婉清之间那一点点微薄的联系。 她拿着步摇看了片刻,虽有便将步摇放到盒中,开始整理自己的东西。 昨日太过匆忙,在暗阁刚刚拿到画着他爹画像的名册,随后就直接进宫,张九然自刎在宫中之后,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只回来将这本名册的碎片放进一个盒子保存好,便开始准备刺杀太子之事,刺杀太子回来,直接开庆功宴灌酒睡下,行程密密麻麻,她毫无喘息之机。 现下终于得了休息的时间,她才有思考的力气。 昨日刺杀太子,她做得还算干净,用的是李归玉给的刀,王氏查起来,那也是王氏自己内部的斗争,左右查不到她头上。 就算查到她脑袋上来,按照昨日谢恒的布置,先是用自己作保给了她不在场证明,随后开庆功宴,让几百人看见她好生生站着喝酒耍玩,再想将刺杀太子的事放在她头上,也不容易。 现下要紧的是赶紧养好自己的伤,以免这几日被查。 只要熬过这几日,太子的事便算是结束了。 至于张九然…… 不知道为什么,杀完太子,再想到这个名字,她竟是奇异的平静了。 或许是因为已经在护国寺痛苦过那一场,又或许是已经理解张九然离去的必然,她心中竟也安静下来,接受她离去的事实。 她努力过,但事实告诉她,或许死去,才是张九然的归宿。 就像谢恒。 虽然她并不确定他具体要做什么,但是她大约知道,上一世的谢恒,做到了她所有想要的事。 他杀了李尚文,扳倒了郑氏,同李归玉策划了宫变,大殿斩公卿,弑君杀主,扶持李归玉上位,灭王氏一族。 之后李归玉为崔氏平反,推行《大夏律》,《大夏律》执行第三年,他被清算而死。 他死之后,监察司由秦珏继承,继续运转,再过三年,李归玉被废,她死于岭南。 她记忆中,《大夏律》是很好的东西。 《大夏律》之前,大夏只有一些零散律法,例如盐贩如何处置,但绝大多数案子,都要靠官员的良心。 《大夏律》是大夏一部完整的、详尽的、对官员判案做出约束的律法。 后来也有徇私的官员,但是比之前好太多太多。 她过去没有多想,只当这是李归玉推行的东西,但如今她仔细回想,却发现,如今她在监察司熟背的《律》,与后来的《大夏律》,其实有诸多相似之处。 如果谢恒最后的目标,是将《大夏律》推行下去,那这一条路,她愿意同他一起走。 上一世他和李归玉结盟,这一世他没有。 但就像张九然殊途同归走向死亡,谢恒大概率还是会绕着弯走到他的路上。 他或许还是会和之前一样,灭郑氏,屠王氏。 如今李归玉已经和王氏绑定在一起,灭了王氏,也就等于扳倒李归玉。 如今唯一的问题,只在于她父亲。 洛婉清看着匣子里的碎纸,神色有些凝重。 她从来没有想过,她爹居然会是王氏的死士,更没有想过的是,他居然和江枫晚交好。 如果他和江枫晚交好,那当年他到底认不认识江少言? 江枫晚似乎没有其他弟子,作为他唯一的弟子,以她爹的性子,不认识兄弟唯一徒弟的可能性很小。 如果他爹认识江少言,那当年收留江少言的时候,他就应该知道江少言是皇子,为什么他不将江少言送回皇宫? 他与江少言到底有什么纠葛?为什么她在牢房里审讯李归玉时,他会这么言之凿凿告诉她,她爹该死? 当年到底发生过什么? 他爹明明是王氏的死士,为什么在崔氏当门客? 而她爹成为崔氏门客之后,为什么会没有被崔氏叛国之事牵连,这么简单离开东都,来到扬州,又在扬州安安静静待这么多年,王氏不闻不问? 洛婉清越想越头疼,忍不住抬手揉了揉自己的额头,正思索着,门口就传来白离的声音:“在头疼啊?” 听到这话,洛婉清赶紧合上匣子起身,诧异道:“白离姑姑。” “别这么拘谨,”白离笑着走进屋子,伸手去拉洛婉清,领着她往外走,“我是看你这个时辰了,还不出来,怕你没吃东西。昨夜喝了不少吧?” 洛婉清没想到白离会来叫她,有些惊讶。 白离领着她,一面走一面道:“平日你若起得早,可以一起来用饭,也免得竹思让人再开小灶。以往我不在,后来身体不好,后山都没人管,他们四个小伙子凑一起,都包不出一个饺子。现下我回来了,还是要管管,日后得空,最好一起吃饭。” 洛婉清听着白离的话,低声道:“听姑姑安排。” 白离笑着领着她到了饭厅,以往她从没在饭厅见过人,现下终于见到,一张大圆桌,谢恒坐在上位,右手边依次坐着青崖、玄山、朱雀。 见白离领着洛婉清进来,谢恒抬眸看她们一眼,随后便收起目光,继续喝茶。 白离坐到谢恒左手边,拉着洛婉清坐在自己身侧,随后便招呼道:“吃饭吧。” 虽然只是早膳,但或许是考虑到这里有四个青壮年,一桌还是放得满满的。 南北小吃都有,菜品放在不同的碟子里,靠近谢恒那边的碟子是白骨瓷碟,一个个分外精致小巧,离谢恒远些的就是正常的青花瓷碟。 白离开口,大家开始正常用餐,或许是因为谢恒在,桌面安安静静,没有一人说话,洛婉清低头夹着自己面前的菜,惊讶发现,东西虽然不少,但是的确吃得飞快。 尤其是朱雀的筷子,感觉他把毕生绝学都用在了夹菜上,筷子都快夹出幻影来。 他把菜都夹了往自己盘子里堆,旁边玄山虽然慢慢悠悠,但很快洛婉清就发现,他东西好像堆得比朱雀还快。 一旁青崖笑得云淡风轻,不着痕迹直接拨拉了一盘到自己身前。 不过片刻之间,饭桌风起云涌,洛婉清眼看着自己会吃的南方早点都被空了盘,转头一望,就见不远处白骨瓷碟里还放着两个灌汤包。 洛婉清决定不再客气。 她在朱雀筷子冲向灌汤包之前,手疾眼快,将灌汤包瞬间夹进自己碗中。 她可能动作太快,朱雀当场震惊,所有人都是一愣,朱雀像是见了鬼一样看着她,下意识道:“你……” “吃饭。” 谢恒淡声打断朱雀,将另一个灌汤包夹进碗里。 朱雀声音戛然而止。 洛婉清疑问:“嗯?” 朱雀挤出一个笑容,夸赞道:“柳司使,你筷子真快!” 洛婉清闻言颇为得意,颔首道:“谬赞。” 说着,她低头撕开灌汤包的皮,吸入汁水,谢恒远远瞟她一眼,压着笑意,收回目光。 洛婉清食量不大,随便吃了点,便饱了下来。 打从她抢了那个灌汤包,朱雀和玄山等人或许才意识到自己在饭桌上抢地盘的行为略为过分,开始老老实实吃饭。 一顿饭吃饭,大家各自分了任务,便提刀离开。 洛婉清身上带伤,谢恒倒没让她做什么,只让她坐在院子里,由白离教她将卷宗分类。 “司里汇聚了天下各地的卷宗。” 白离领着她,温和给她讲解着:“监察司判决的案子,均有司使判案,提交青崖、玄山二使分类审批,如遇重案、疑案,则再交公子审批。这些卷宗都是公子要批阅的,你将它按类分开,其中‘十恶’之罪当放在最上面……” 白离同她说着分类的细致规定,洛婉清静静听着,随后便同白离一起将卷宗分开。 这些卷宗很多,从全国各地过来,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疑惑:“这么多,公子看得完吗?” “看得多了,就快了。”白离笑笑,“监察司这些卷宗都有统一的制式,公子看了多年,一眼就能看明白。多花些时间,多看看,自然就看完了。” “公子着实辛劳。” 洛婉清转头看了庭院长廊上正在批阅文书的人一眼,忍不住想起崔恒来。 若是崔恒的性子在这里批阅文书,想必他是待不住的。 怕是不到一刻钟就要感慨起来,虽然批还是会批下去,那张嘴怕是闲不了。 洛婉清一想,便忍不住道:“还好公子性情沉稳,不然怕是坐不住。” “他哪儿是性情沉稳?”白离摇头,“都是被逼的。你是不知道,咱们公子当年,也是东都出了名的风流人物。流觞曲水,清谈盛会,从来少不了公子,他们也赢不了公子。每一年上巳节,公子出行,那都是瓜果盈车,好不热闹。” 听着白离的话,洛婉清有些想象不出来,她远远看一眼长廊上安静淡漠的青年,忍不住道:“公子还有这个时候?” “有啊。”白离笑起来,眼里满是回忆,“我是瞧着他长大的,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不动声色的,其实脾气坏得很。他小时候太金贵,他阿娘是崔氏的长女,他爹是谢氏的嫡长子,两大世家联姻,生下他来,那便是皇子也要礼让三分。也不知道是天生,还是大家惯的,他从小就吃独食,护短,他五岁那年,带着他的猫进了宫,回头看见大皇子在扔他的猫,公子过去把猫要回来抱在怀里,转头就直接把人踹进了湖里,抱着猫就走了。当时闹得啊……” 白离说着,摇头叹了口气:“后来道宗来说公子天赋极好,要接他上山,他大半时间待在山上。本来大家还想,去道宗这种地方,当磨一磨性子了吧?结果没想到,回来之后,看上去脾气是好得多了,谁见了都要说一句世家风流的公子,就清谈会上,一句话不对,又二皇子踹湖里去了。陛下问他,上山学了什么规矩,他说,他所学,上善若水,心无方圆,随心所欲,当归本真。兴之所至,故而踹之。要不是公子当了司主,后来三殿下又失踪了,”白离心有余悸感慨,“三殿下怕也得进湖里。” 这话出来,洛婉清倒有些遗憾了。 她突然很想看看谢恒把李归玉踹湖里的样子。 但抬头看向长廊下的青年,她突然意识到,她怕是看不到了。 少年时光离开就是离开,就像谢恒看不到过去的洛婉清的模样,她也看不到当年那个会说“兴之所至,故而踹之”的谢恒。 她莫名生出几分遗憾,同白离将卷宗整理好,端起分类好的卷宗送上去,放到谢恒身前,恭敬道:“公子,分好了。” “早上秦珏搬家,带着张九然走。” 谢恒垂眸批着卷宗,淡道:“下午应该会把灵堂准备好,我同你过去看看。” 洛婉清一顿,随后应声:“是。” 59. 第五十九章 就为了个李归玉? 随着谢恒批了一早上卷宗,等到太阳落山,谢恒终于忙完,他起身来,叫朱雀问了一下秦珏的情况,确认秦珏家已经搬迁过去,便领着洛婉清一起下山,去了秦家的院子。 “现在案子在做最后的审查,等正式文牒通告下来,秦家就会赦免无罪,之前查封的家业归还秦氏,等张九然的丧事办完,他家人修养好,他应当会回金陵。” 坐在马车上,谢恒同她说着秦珏的情况。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带了几分担心:“他武艺不高,带领族人回去,可有大碍?” “我这位师弟,虽然算不上一流高手,但如今他身体康复,自保无虞。况且,秦家在江南根基深厚,有大量田产人力,是他们家不想反,才如此乖顺下狱,但这样一来,其实秦氏根基未动,如今他家旧部早已经闻得消息赶来了东都,只是之前不敢露面,现下秦氏沉冤昭雪,他们也有个去处。当然,”谢恒思索着,“若有必要,监察司也可护送他回去。” 两人一路闲散聊着后续,马车哒哒来到秦氏府邸。 洛婉清同谢恒一起下来,朱雀上前递上拜帖之后,门房便领着洛婉清进去。 现在做事的人,都是秦家从江南赶到东都来的旧仆,秦珏东西不多,他们半日就打理好宅院,布置了灵堂。 洛婉清跟着谢恒进去时,看见秦珏一身麻衣,正跪在灵堂前烧纸,张逸然也带了白,同秦珏跪在两边。 秦珏一直没有说话,张逸然起身给谢恒行礼,随后给谢恒递香,领着洛婉清一起给张九然上香,随后才起身来,看着张逸然道:“张大人竟还在这里?” “家姐最后些时日。” 张逸然眼眶微红,哑着声道,“想多陪陪她。” 谢恒没有说话,迟疑片刻后,他缓声道:“今日陛下单独召见了你,可是说好了去处?”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多看了一眼张逸然。 张逸然说起正事,神色郑重几分,冷静点头,实话实说道:“陛下想让我回御史台。” 相比事多钱少人杂升迁无望的工部,御史台算是升迁最快的地方之一。参人就是御史台的主要任务,有权轻便又容易升职,除了得罪人一点没什么毛病,向来是世家子弟最热衷去的地方之一。 李殊把张逸然调回御史台,自然是想让他在御史台提一提级别。 这样看来,张九然虽死,张逸然却是让李殊看上了。 洛婉清不由得看了一眼灵堂后方,想着张九然得知,应当也放心了。 谢恒察觉洛婉清视线,知道这里不是聊事儿的地方,想了想,便同张逸然道:“张大人不如同我外面详谈?” 张逸然吸了吸鼻子,回头招呼了一声秦珏,便领着谢恒离去。 等两人离开,灵堂里就剩下秦珏和洛婉清,洛婉清看着桌面上写着“亡妻”二字的牌位,不由得道:“你为她操办后事,你家人同意吗?” “她已经死了,恩怨已了,”秦珏声音淡淡,“一身干净,有什么不同意?” 她活着,背负累累血债。 所以他爱不得,恨不够。 可如今她死了,她安安静静躺在那里,用性命偿还自己所做之事,从她死那一刻开始,她偿还罪孽,终于只是他的张九然。 洛婉清明白秦珏的意思,她静静看着那个亡妻的牌位,一瞬之间,她脑海中浮现的,竟然是李归玉。 她一直觉得,李归玉是因为她在牢狱里和狱卒说的话,所以为她立了牌位。 可从白离看到了她的牌位,就被李归玉下死手的情况来看,其实李归玉立牌位这件事,阻力比她想象的要大的多。 可他还是立了。 如果只是为了她一句话,他能做到如此地步,为何还要这样害她? 想到她爹的谜团,想到李归玉在被她刑讯那一夜,没有半点悔过、甚至咬牙愤恨说的话。 “他若无罪,为何自戕?!” “洛曲舒罪有应得死有余辜,他家人受他牵连满门丧命,该悔过的是他,我有何可悔?!” 那时候她只觉得愤怒。 觉得他不知悔改。 后来他说让她跟着他走,她更觉可笑。 可笑他口口声声说着爱自己,却毫不犹豫陷害她一家。 他家中立着她的牌位,却转头就想找一个与自己相似的人重头开始。 这是什么爱? 可看着面前亡妻的牌位,看着跪在一旁的秦珏,她不由得想,若李归玉说的是真的呢? 如果李归玉是另一个秦珏,是她爹先对不起他,那…… 又如何? 如果她没有经历过梦里的十年,如果她是在最爱他的那一刻意识到这件事,她或许会激动、欣喜、然后痛苦不堪,会拼命寻找他爱她的蛛丝马迹。 如果她爹真的对不起他,她再像秦珏一样爱恨交织,痛苦不堪。 可她在梦里过了十年。 那十年她冷得彻骨寒心,她对他最后的期盼,也在那一场见面,目送着他离开时,彻底摧毁。 她对他的爱,在她一次次痛苦中消磨。 她不爱吗? 不想他吗? 相伴五年的人,大梦一场,就这么彻底再也没有念想了吗? 不是的。 她爱。 她想。 她在水牢里被柳惜娘生灌内力时,她想过他。 她把脸滚入火盆,感受那滚烫灼热的刺痛时,她想过他。 她在死牢和人一次次打架打到站不起来时,她想过他。 甚至于,在崔恒给她塑骨时,她也会想起他。 只是每次想都太疼,每次想她都觉得像是屈辱,时间久了,她也就不想了。 他像一把刻刀,狠狠划过她的生命,她已经从容接受了憎怨一生的结果,也就再无所求。 如今再意识到或许当年有什么恩怨,她并没有觉得欣喜,她只是不明白。 且不说她爹那样的人,做不出什么。 纵使做过什么,她是一腔真心,她母亲、哥哥、嫂嫂、侄女,都有罪吗? 他受过的苦难,他经历的痛苦,都与她的仇怨无关。除非她爹的死与他没有关系,不然他们之间注定是不死不休的结局。 她没有秦珏那样良善宽容之心,也没有秦珏对张九然还保留的、那样真挚的爱意。她的感情早已消磨。 ,若李归玉是张九然这般之人,她爹负他,那杀他之后,她愿以命抵他。 洛婉清站在张九然牌位前缓了许久,才又转到后堂,看了一会儿张九然的棺椁,也不知当说些什么。 最终只抬手在上方轻轻拍了拍,就像过去张九然经常做的一样。 她喜欢拍拍别人的手,示意安抚。 做完这些,她才从灵堂出来,站在门前,等了一会儿,终于才听谢恒和张逸然说着话走回来。 “西北我也认识一些人,”谢恒同张逸然叮嘱着,“你若有需要,可以写信给我。” 张逸然恭敬道谢。 谢恒察觉洛婉清在门前,转眸看向洛婉清:“见过了?” “嗯。” “那走吧。” 谢恒说走,大家都躬身拜别,谢恒领着洛婉清走出秦家,出门时,便见灯火通明。 走到马车边上,谢恒站在一旁,给洛婉清抬手,洛婉清愣了愣,便见谢恒看过来:“还不上车?” 洛婉清迟疑着,伸手放在谢恒手臂上,抿唇道:“多谢公子。” 谢恒微微颔首,洛婉清便借力踩着木凳上了马车。 谢恒跟着上去,也没多说话,低头又开始批新呈上来的文书。 两人安静回到监察司,刚下马车,就见一位青年站在门口。 那青年带着广安王府的令牌,见到洛婉清下车,立刻高呼了一声:“柳司使留步!” 洛婉清抬眸看去,微微皱眉。 就看这青年大步走来,恭敬道:“在下广安王府侍卫紫棠,见过柳司使。” 李归玉的人? 洛婉清一时不太确定对方来意,她瞟了一眼旁边站着的谢恒,疑惑道:“何事?” “一点私事,还往柳司使移步。” 紫棠说着,抬手朝着谢恒行礼:“见过谢大人,我家殿下有些许事宜想问问柳司使,还望大人通融。” “随她。” 谢恒挪开目光,领着朱雀等人提步就走。 洛婉清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跟着紫棠去了旁边,就见紫棠从怀中取出一个木盒,恭敬道:“这是殿下赠给姑娘的东西,殿下说,他给姑娘的允诺,随时有效,还往姑娘好好考虑。” “允诺?”洛婉清接过木盒,没想明白。 李归玉似乎是早已料到她的回话,紫棠认真解释道:“只要姑娘愿意来王府,王府随时欢迎。殿下说了,只要姑娘愿意留在王府,姑娘想要的,想知道的,殿下都可以给。”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 的确,没有任何人,比李归玉更了解过去。 可他又会和她说实话吗? “还有。” 紫棠见洛婉清收下东西,他垂下眼眸,恭敬道:“殿下说,昨夜的事情他已经收尾,让姑娘不必担心。” 洛婉清瞬间抬眼,死死盯着紫棠,紫棠行了一礼:“殿下等姑娘消息。” 说着,紫棠便转身离开。 洛婉清捏着木盒,清楚知道,李归玉应当是知道昨夜之事了。 他现在拿她刺杀太子的事情威胁她,她唯一不确定的只是,他只是发现但手里没证据,还是说已经有证据了? 他怎么发现的?靠那把匕首? 那他是不是该知道,她是洛婉清? 洛婉清心中发沉,拿着木盒进了监察司,往后山行去,走了没多远,就见到正停下来和青崖聊天的谢恒。 朱雀站在两人身后,听洛婉清脚步声,转过头来,赶紧激动起来:“柳司使回来了?” 洛婉清走上前,朝三人行礼。 朱雀目光落在洛婉清手上匣子上,赶紧道:“三殿下叫人来找你干什么?这是什么?我瞧瞧!” 说着,朱雀将匣子一把拿了过去,洛婉清有些无奈,倒也没有计较,转头朝着谢恒道:“公子,那人来给我送了个礼物,还威胁我,怕昨夜之事是被三殿下察觉了。” “嗯。” 谢恒闻言,目光却是瞟向匣子。 朱雀打开木匣,拿出了一只木簪,惊叹道:“哇,好精巧的玉兰木簪!不过李归玉这么寒酸的吗?送姑娘还送个木的?” “那必定是三殿下亲手雕的了。” 青崖说着,看了一眼洛婉清。 洛婉清不动声色,朱雀拿木簪看了看,又放回匣子,推给洛婉清道:“图谋不轨啊,他到底是想挑拨离间还是看上柳司使的脸了?不过公子,”朱雀说着,却想起来,“其实这是个好机会啊!” 听到朱雀兴奋,三人一起看过去。 朱雀思索着:“现下太子没了,王氏看上去最有搞头的皇子就是李归玉,他们肯定会全力扶持李归玉。这么重要的人物,我们监察司可一个探子都没安排过去。要柳司使……” “青崖。” 谢恒打断他,转头看向青崖:“带他去巡查。” “唉?” 朱雀没明白,青崖却是立刻领命,拖着他道:“朱雀,走吧,今日后墙被人凿了个大洞……” “何人胆敢如此?!” 朱雀负责监察司安防,光天化日墙被人凿出一个大洞,他立刻着急起来,跟着青崖赶紧去看。 院子里一下空下来,谢恒转眸,看向洛婉清手中的木匣。 他没有多说,转身往前,只道:“太子的事我处理,不用理会。” “是。” 洛婉清跟着谢恒,两人一路未言。 虽然谢恒平日也很少言,但是这么一路不说话,甚至明显还有些不悦的状态,倒是极为少见。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安静跟在谢恒身后,思考着方才朱雀的话。 情报是监察司至关重要的东西。 因而,监察司在各个要紧大臣家中都安排了人手,像李归玉这种位高权重,甚至可以说是谢恒目标的人物没有安排线人,那是监察司绝无仅有的。 但李归玉手段了得,连白离都被他拿下,当初或许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谢恒才提出给她换脸。 有了洛婉清的脸,李归玉必定会想办法要他。 之前李归玉对她有杀心,她过去太过明显。 而如今,李归玉主意明显有了转变,她过去,虽然可能会有很多制约,但毕竟是到了李归玉身边,假以时日运作,或许她就能做点什么。 而且李归玉身上秘密实在太多,她也太想知道那些与过去有关的事情,如果能到李归玉身边,那不管是杀他害他,还是得知真相,效率都高得多。 洛婉清左思右想,都觉得朱雀的提议极好。 她同谢恒一起踩在青石台阶上,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大着胆子道:“公子。” “嗯?” “其实我觉得,朱雀使的建议,不是不可以。” 听到这话,谢恒脚步一顿。 他高她两个台阶,侧目转身,冰冷看她:“你什么意思?” “卑职的意思是,卑职想将计就计,到李归玉身边去,再假意运作,日后为司内提供一臂之力。” 洛婉清一字一句都在斟酌,思考着道:“李归玉手段非凡,若不安排一个人在他身边,我想公子也难以心安。” 听着她的话,谢恒不为所动,他仿佛是看透了一切,只问:“是为了我还是为了李归玉?” 洛婉清动作僵住。 谢恒嘲讽一笑,追问:“李归玉?” “卑职的确有一点私心。” 洛婉清没有撒谎,抿唇道,“但卑职只是想知道一些过往之事,对监察司忠心耿耿,绝不会做出叛主之事。” “此事不必再提。”谢恒转身提步,抬手打断她,“回去吧。” “公子。” 话说到这份上,洛婉清颇为不敢,继续坚持道:“此乃双赢之事,监察司没有比我更适合去探李归玉之人,当初公子让我换这张脸,难道不就是这个打算……” “柳惜娘!”谢恒猛地提声,死死盯着她,竭力克制道,“止声。” 洛婉清被他盯着,感觉周身好似都被无形的力定住,面前人威势太盛,她能稳稳站着都是不易,更不要说再说话。 见洛婉清安静下来,似是有些害怕,谢恒又有些后悔,压着情绪转过眼眸,转身大步踏上最后一台台阶。 洛婉清听到他离去,颇为不甘,忍不住开口:“若没这个打算,为何还要我换脸?” 谢恒动作一顿,洛婉清见他停下,又提步上去,继续劝说:“李归玉如今对我已经没有杀心,明明我是最合适之人,公子到底在顾虑什么?公子,若我有什么不合适,你可同卑职直言,我……” 话没说完,谢恒猛地伸手,揽住她的腰就往身前一拉。 洛婉清被他扯得后仰,下意识抓住他的衣襟,等抬起头来时,见他正垂眸看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身体。 他们挨很近,这是除了崔恒、李归玉以外,她第三个如此亲密的男子。 之前谢恒也碰过她,但是都是在情急之下,她根本来不及感受。 然而此时此刻,现下就他们两人,她所有感官瞬间集中在他身上。 他的手掌就在她的腰上,这时候她才清楚感觉到,他的手掌很大,一只手便握住了她大半腰肢。 这样的对比让人心生旖旎,他的手不自觉用力,逼着他们靠近。 不远处就是小院,旁侧是山下,夏日萤火漫天,周边树叶婆娑作响。 华灯初上,星光璀璨,谢恒微微低头,贴近她的面容,哑着声道:“怕了?” 洛婉清没敢说话,她心跳得飞快。 谢恒稳稳揽着她,瑰丽如宝石一般的眼抬眸盯着她的眼睛,低声道:“李归玉对你是没有杀心,可他什么心思你不清楚?男人一碰你就怕成这样,还谈什么到他身边去助监察司一臂之力?你受得了吗?” 说着,谢恒猛地放开她,广袖一甩,转身道:“此事勿提。”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站在原地,忍不住捏起拳头。 谢恒说得不错,李归玉的心思很明显。 当年他在她面前装良善,可如今他会做什么,她没有把握。 她可以和谢恒说她能接受,她做好准备。 但刚才的反应骗不了人。 谢恒对她算宽厚,把崔恒这样身份的人派来当她的影使,明知她可能是杀手还留在身边,后来芳菲阁之后也没有追查她身份,还将留在后山,监察司资源倾力供给,给她换脸,为她遮掩太子之事,为的就是培养她。 她明白谢恒的期望,监察司女司使不多,白离又已迟暮,他急需培养出接任的人来。 是她不够好,在这种事情上矫情。 他不让她去李归玉那里,也是正常。 自己心性的确匹配不上,去李归玉那里怕是压不住。 “公子,”洛婉清看他背对着她走开,忍不住开口,“您后悔了吗?” 如果换一个人培养,或许会做得更好。 像梦里的上一世,他应该是培养了秦珏,秦珏后来继任监察司,应当是不负他期望,做得很好。 谢恒没说话,他感觉心上酸涩,也不知她问的到底是什么,更不知自己答的是什么。 是给她换了她原身的脸让她招惹上李归玉? 是当初没有给她援手? 亦或者是没有早早发现她身份好好对她? 甚至是刚才故作大度没把那个叫紫棠的踹出去? 或许都是。 诸多之事,千般万般,都只是一句:“对,我后悔了。” 说着,谢恒提步离开,洛婉清留在原地,缓了片刻后,她才提步回了自己房间。 她坐回自己书桌,将李归玉的木簪扔到桌面,看着书桌上放着记载着她爹名册的匣子,崔恒送的步摇,整个人有些颓然。 去李归玉身边是个绝佳的法子,无论是未来配合监察司陷害他,还是寻找她要知道的真相,在他身边都再好不过。 但她的确得面对这个极为现实的问题。 如果走到最坏一步,她能不能忍耐和李归玉鱼水之欢。 一想到这件事,洛婉清便觉得想暴起杀了他。 其实过去不是没有过身体上的触碰,虽然他们大多数时候恪守礼节,但毕竟日夜相处了五年。 他们也有过拥抱,偶尔情到浓时,有过青涩真挚的吻。 可现在不同,想到他做过的事,她做不到。 但她为什么做不到?她凭什么做不到? 她可以。 洛婉清闭眼缓了缓,平静下来。 她以身涉险,未来早晚有一日或许会面对这些事情,她不能看得太重。 她得学,她得习惯。 这种事,她经历得太少,或许习惯就好。 洛婉清想着,整个人冷静许多,她转头看向崔恒送她的步摇,心中便有了打算。 抬眼看了看时间,想起清晨崔恒便同她说过。 她知道他身份特殊,从他这个姓氏、他的能力,她便知道,在监察司他一定是不同寻常的存在。 所以她不敢用普通影使的要求去约束他。 她怕他在执行什么特殊任务,吹笛会打扰他,故而一直不太敢随便召他。 但他说好今夜会来看她,想来他今夜应当是无事。 洛婉清想想,便拿出短笛,按着崔恒和她约定的暗号,吹了起来。 谢恒原本自己撑着额头闭目养神,暗暗生气。 听到笛声,他也不太想搭理。 满脑子想着那根木簪,想今夜洛婉清同他提的要求,只想她怕是被这木簪戳坏了脑子,和秦珏那蠢货一样,想起又爱又恨这套来。 想想秦珏和张九然,再想想洛婉清和李归玉,他便觉那木簪简直是扎眼至极。 只是洛婉清脾气一贯执拗。 他不理,她便当他在得远,继续吹。 谢恒忍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重新换了身衣衫,直接散了头发,卸下千机珠串,从抽屉里拿出扇子,带上面具,重新换了香囊,这才走出去。 他现在一点让她知道这是谢恒的心思都不想有。 谢恒没有这么没出息的时候。 洛婉清吹了一会儿笛,就听脚步声从门外传来。 洛婉清闻声回头,便见崔恒一身蓝袍白衣广袖,手提橘灯,从长廊出踏月而来。 今日他穿得随意,墨发随风而起,身姿翩然,大有几分羽化登仙超凡脱俗之感。 这样一个人,哪怕不见五官,也知这是世间少见的俊美青年。 或许是想到今夜会做什么,洛婉清盯着对方面容,颇有几分紧张。 崔恒踱步而来,慢条斯理入屋,将橘灯放在一侧,随后从容落座,抬眸颔首,笑道:“柳司使,好久不见。” 他平日一样带笑,但笑意不见眼底。 洛婉清直觉他不太高兴,不由得道:“谁惹你了?” 崔恒一顿,随后调整了一下语气,折扇轻敲着手心,淡道:“一些杂事,不用管。发生何事?” 没想到崔恒一点寒暄都没有,直入主题,洛婉清想想,也不打算绕弯子,直接道:“我前两日把太子杀了。” “我知。” 崔恒点头,没有半点意外。 洛婉清想朱雀这些人都知道了,他应当也知道。 洛婉清抿唇,接着道:“今日李归玉派人找我,他似乎知道是我。” “你害怕?” 崔恒心不在焉,垂眸长合着折扇。 洛婉清没察觉他异常,只道:“倒也不是,只是他和我说,想让我到他那里去,他应该是看上我这张脸,刚好朱雀使说,监察司在李归玉那里还没有安插眼线,我就和公子说了这事儿,公子不同意,我想请你帮帮我。” “绝无可能。” 崔恒转过眼,笑容也收了起来。 洛婉清抿唇:“我不是让你去说服司主,我是想让你帮我另一件事。” 崔恒没说话,冰冷抬眼。 洛婉清低着头,看着脚尖,犹豫片刻后,抬手叫他:“你过来。” 崔恒闻言起身,听着她的话来到她身前。 他应当和谢恒一样,都是北地生长的公子,远观清瘦,但人站在面前时,便发现其实他生得极为高大,往她身前一站,就将她整个人笼在她影子里。 洛婉清低头看着地面,克制着自己的紧张,尽量冷静道:“崔恒,你是我的影使,一切听我的对吗?” “是。”崔恒垂眸巡视着她,思索着她想做什么。 洛婉清抿唇,接着问:“我进监察司来,一切由你教导,是吗?” “不错。” 崔恒笑起来,带了几分虚伪的恭敬:“司使想学什么?” 话音刚落,洛婉清猛地按住他的头,垫着脚尖便吻了上去。 谢恒一愣,随即皱起眉头,感觉她认认真真亲吻他,拥抱他,他心跳微快,但很快意识到不对。 她在做什么? 她为什么做这些? 他脑子将前因后果一想,随后猛地明白过来,神色骤冷。 他冰冷垂眸看着面前闭着眼睛努力吻着他的人,等了许久,洛婉清见对方没有半点反应,当他被自己吓住,喘息着放开他,安抚道:“你别害怕,我就是试试。” “司使这是做什么?” 谢恒听着她的话,笑起来,目光淬了冰。 洛婉清轻咳一声,扭过头去,认真解释:“公子说我太过羞涩,不适合去李归玉身边当探子,我想习惯一下。” 听到这话,谢恒差点被她气得笑出声来。 他盯着她的脸,感觉戾气有些克制不住,他忍不住逼近她,将她抵在书桌上,一条腿挤入她双腿之间,抬手从脊背一路扶上她的秀发。 “司使为谋大业,当真豁得出去。” 崔恒低头用鼻尖轻蹭划过她的脖颈。 洛婉清感觉有密密麻麻的痒从脖颈蔓延开,她忍不住僵硬起来,又逼着自己放松。 告诫自己冷静下来。 谢恒察觉她逼着自己接纳这一切,心中更火。 他抬手压住她的手背,唇一路巡到她耳边,终究还是不甘开口压着声,带了几分危险:“就为了个李归玉?” 说着,他腿上一抵,从未有过的酥麻感从一路窜到天顶,在洛婉清脑海中轰的炸开。 谢恒攥紧了她的头发,承着她发软的身子,压着她在怀里,低低询问:“嗯?惜娘?” 60. 第六十章 崔观澜可以为她而生,但谢恒…… 洛婉清没说话。 那是她自己都没有尝试过去刻意触碰的位置。 她从来不知道会有这种感觉。 哪怕是隔着衣衫碾磨,都这么敏锐。 陌生感让她觉得紧张、害怕,这超越了本身的触碰,转化成一种不能言说的念头。 她下意识想退,但他将她拢得太紧,她整个人都贴在他身上,只有脸被迫扬起来看他。 她身体轻颤,突然在这一刻,从崔恒身上看到谢恒的影子。 强势逼人到无孔不入,退无可退。 这种强势于男女之事,便像是无形的欲念之药,掀起一波又一波春潮。 其实除了崔恒服用五石散那次之外,过去她几乎没有在崔恒身上明显感觉到这一点。 或许是崔恒脾气与她相处太过温和,又或者是他们相识得太过亲近。 他是秦珏时,她一路救他,后来他为她塑骨,为她疗毒,为她上药,都早已超出了男女的界限。 身体亲近太过,她不自觉习惯,将这个人纳入了自己悄无声息的一部分,所以她很少意识到崔恒这么明显的、作为一个异性的存在。 但谢恒不是。 她与谢恒两次亲近,无论是郊外刺杀李归玉那晚他做给别人看的摩挲亲吻,还是今夜他骤然一揽,每次都让她清醒感知到这个男人的存在与不同。 而此刻崔恒将这种清晰的特质用这种方式勾勒出来,她很轻易就有了意动。 她脑子有些混乱,但清楚察觉自己失态,竭力让自己冷静一点的同时,她也不敢贸然回他,只抿紧唇,转过头去,闭眼不言。 月光落在她身上,照得肤色雪白,她面上神色不变,似是什么都没发生,只侧首低垂,任由几缕发丝落在脸颊两侧,半遮半掩雪色下浮起的几分潮红。 一贯清清冷冷的雪人,此刻却像是被生生揉进了一抹嫣色。 这一沉默就多了几分抗拒意味。 谢恒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忍不住用了力。 他竭力克制住就借着现下她给的借口直接把她撕了的冲动,却还是忍不住替代性抚上她的唇齿:“不说话?” 手指强行破开柔唇,仿佛是惩戒式地搅弄起她的软舌:“那总该给我些理由吧?”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急促呼吸着。 其实她知道该叫停,可鬼使神差,她没有。 他动作虽然强硬,但并不难受。 手指似是模仿着接吻,与她厮磨纠缠,这种强势侵入后的温柔让她身体轻颤,她竭尽全力,才克制住迎合的冲动。 洛婉清低低喘息,谢恒也不好过,两人都绷紧了身体,就看谁先示弱。 然而这件事她似乎从未输过。 她虽看上去柔弱如蒲柳,但却格外坚韧。 许久后,谢恒察觉自己继续下去,怕是先回失态,他按捺不住,猛地抽手,转身欲走。 只是刚走两步,就听身后传来低哑询问:“你是看不惯我,还是不喜我因此碰你?” 谢恒动作止住。 他回过头,就见洛婉清一手成在书桌上,侧首低垂,似是不敢看他。 她情/潮未退,身体还有些软,可她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她不傻。 他高兴不高兴,她一眼就看出来。 就像他一入屋,她就知道他不开心,问是谁招惹他。 方才他是故意作坏,饶是她没什么经验,却也知道,他不悦。 崔恒没说话,他站在原地,冷眼看她。 洛婉清缓了一会儿,张开一双清明的眼,抬头看向崔恒,平静道:“若是前者,我无办法,这就是我。你不喜,可让公子为我换一位影……” “不可能。” 谢恒见她说的决绝,听她说要换一个影使,自己先难受起来,直接出声打断她:“我不是这个意思。” 洛婉清闻言却很平静:“若是后者,我向你道歉,”说着,洛婉清颔首,以示歉意,“是我自作主张,以为你不会介意,抱歉。” 他从来不将这种事放在心上,甚至偶尔将此当作玩闹,她以为他不介意。 然而没想到,他终究还是不喜。 听着洛婉清道歉,谢恒一时不知该如何作答。 他不悦,但不是看不惯她这种行径,更不是不喜欢她找他做这事。 他只是…… 他只是不想这件事的开端,是另一个男人罢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是气消几分,低声道:“我不介意,我只是觉得不值得。” 洛婉清抬眸,听明白他的意思。 “可如果现在来想不值得,”洛婉清低头笑笑,“那我之前算什么?” 说着,洛婉清转过身去,低头整理着桌面,平静道:“我舍了命去接张九然的内力,我在监狱日日与人斗殴,我自己把自己烫进火盆,我接受了塑骨换脸,我学会了杀人刑讯,我忍了那么多舍了那么多,如今再来谈不值得,岂不好笑?” 谢恒心弦一颤,他头一次听她如此直白说起过去,心上又疼又涩。 “去他身边是现下最直接的办法,无论是探听我想知道的事,还是配合公子都是极好。若我因这点事就退缩做不到,那我当初为何不换一条路?” 她说得没错。 如今再来谈不值得,岂不是在否认她过去一切,都还不如现下这点事重要? 她说得句句有力,只是让他接受,他却做不到。 他沉默许久,终于道:“你想知道什么?” 洛婉清想了想,没有直接将她爹身份之事说出来,背对着他,低声道:“我想知道我爹当年做过什么。” 面前人姓崔。 哪怕他是崔恒,可她爹若是王氏安排在崔氏的卧底,她不能这么草率让她知道。 “我想知道他为何自戕?李归玉到底为什么陷害洛家?过去到底是怎么样?我不能这么不清不楚就让我爹走了。我知道你觉得不值得,可这句话,”洛婉清整理书桌的动作顿住,转眸看着地面,“太晚了。” 他早一点来,在扬州监狱,在她接受柳惜娘内力之前,在她毁容之前,他说这句,或许他们还有商讨的余地。 现下她说不值得? 那便是可笑了。 崔恒静静听着,好久,他提步走到她身后,从她身后拢住她,似是叹息:“惜娘啊……” 洛婉清不明白他在做什么,他就莫名在他叹息出声时,觉得有那么点小小的委屈涌上来。 崔恒静静抱着她,似是想了很久。 最后他又叹了口气,放开她,将她转过身来,为她整理了衣衫,随后转身去提了小桔灯,招呼洛婉清:“随我来罢。” 洛婉清不明白他想做什么,但是崔恒不会无缘无故这么叫她,她便点了点头,跟上崔恒的步子。 两人走在长廊上,洛婉清低着头,小声道:“你回来了,我便知你安全,所以没有多加询问。” 谢恒抬眸,知道她是在解释方才没有问他其他的原因。 谢恒轻笑,自然而然抬手握住她的手腕,轻声询问:“步摇喜欢吗?” 洛婉清一顿,随后迟疑着点头:“喜欢。” 崔恒领着她直接到谢恒书房,洛婉清一惊,忙道:“这是公子……” “嘘。” 崔恒抬手放在自己唇间,提醒她:“别出声,他睡了。” 洛婉清震惊看着崔恒。 崔恒转过头,压住眼中笑意,抬手打开密室机关,随后朝洛婉清招手:“来。” 洛婉清迟疑着,一时不知该不该进,但犹豫片刻,思及崔恒做事风格,还是上前。 崔恒见她磨蹭,干脆拉住她手腕,强硬拖着她往前走,一面走一面安抚道:“别担心,这也是我和四使日常做事的地方,公子不会介意。” 洛婉清听着,心放下来几分。 她跟着崔恒走过密道,随后进入一间大殿。 大殿里密密麻麻放着书。 崔恒提着灯,领着她往最边上一排墙上走去。 墙上挂着木牌,崔恒举起灯,漫声道:“这些是只有四使以上级别的人才能领的任务,本不该你领,但我可以为你领一个。” 洛婉清抬起头,扫着木牌上一个个名字,崔恒看了片刻,取下一个木牌,木牌上写这个编号,洛婉清拿到手中,就看见上面写着“洛曲舒”三个字。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出声:“洛曲舒也是任务?” “是。”崔恒点头,强调,“很重要的任务。” “他做了什么?” “你应该知道,他过去曾是崔氏家臣,极善远射,算是崔氏三千门客中说得出名字的人才。” 崔恒提灯领着她,按着木牌上的编号,找到一个抽屉,他将抽屉拉开,取出木匣。 “这是洛曲舒目前现存于世的所有相关文书拓本,你可以拿回去。” 洛婉清拿到文书,心中有些激动。 崔恒看她神色,在夜色中轻笑了一下,转头道:“走吧,边走边说。” “好。” 洛婉清将木匣抱在怀中,故作镇定跟着崔恒。 崔恒提灯走在前方,一面走一面道:“当年东都世家,崔谢王郑,其中崔氏为首,崔清平是当时崔氏嫡长子,自幼与当今圣上一起长大,与圣上亲如兄弟。崔氏扶持圣上登基,圣上迎娶崔氏次女崔涟漪为皇后,所生长子为太子。” “就是被摸公子猫被踹进湖里的那个?” 洛婉清下意识开口,崔恒一顿,随后点头:“嗯,就是那个。谢司主的母亲,是崔氏长女崔慕华,他与太子算表亲。” 洛婉清点头,随后问:“之后呢?” “圣人登基,有鸿鹄之心,崔清平亦有凌云之志。崔清平写了一本书,名为《大夏律》,他召集当世英才,溯古问今,花了十年有余,在原本已有各项律法之上,进行了更完整、更有体系的编著,从王公贵族、平头百姓,尽量做到断案问罪,有法可依。但本质上,是在剥夺各官员、乃至圣上的权力,有法可依,也就意味着,他们徇私枉法时,必须要有合理的理由,迈过已有的律法。” “以权谋私者不会同意。” 洛婉清肯定开口。 崔恒点头,随后道:“但在崔清平和陛下坚持下,《大夏律》仍旧试着推行了三年,此法出来,反对者甚众,但崔氏一门如日中天,众人也不敢多言。直到五年前,边境一战,西北边境一直是崔氏驻守,没有发生了什么,东都收到消息的时候,边境十城已经陷落,铁骑直抵和玉关,王氏死守在和玉关,给了东都和北戎议和的机会。陷落的边境十城中,乃天险据要之地,攻打极为困难,内外交困之下,朝廷决定割让边境十城。而这时候,崔清平回来了。” “我知道。” 洛婉清回忆着,喃喃道:“他回来那天……我刚好离开东都,我其实见过他。” “他在清晨叩开宫门,要求出兵,宫门打开,他进了宫,之后就没出来。”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没有见过他?” “他在宫中赐死,崔氏遗孀孩子,没有人见到他。他死之后,《大夏律》废除成为,大夏割让边境十城,王氏一族至此大兴。” 崔恒平静说着,洛婉清迟疑着:“边境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清楚。” 崔恒摇头,只道:“谢司主曾经亲自远赴西北边境,但十城已经陷落,十城百姓几乎尽屠,那里早已成为北戎重镇,基本没有原来的汉人。加之北戎与汉人相貌差距极大,谢司主在那边很难活动。而且底层百姓根本不清楚发生了什么,寻访许久,也只知道,当时北戎突袭,曾经绑了李归玉要求开城门,崔氏不开,曾死守两月,最后在一夜之中,突然崩溃,十城接连都陷落了。” “但有一点,”崔恒停住步子,站在门口,声音微哑,“崔氏未曾降过。” 洛婉清听这话,抬起头来,看着面前崔恒的背影。 崔氏败落,崔清平成为人人辱骂的叛国之臣,他从此困于监察司,哪怕他说得再平静,这都是难以磨灭的惨痛过往。 她很想上前宽慰,但又觉得害怕,她停在他身后不远处,垂下眼眸:“为何要特意查洛曲舒?” “因为他回来得太早了。” 崔恒提步带着她走出密室,平静道:“他的位置,不高不低,在当年,根本不受关注。他提前回到东都,在崔氏家臣遭受清算时,他已经去了扬州。看上去没有任何问题,所以当时大家都放走了他。可后来监察司的发现,崔清平在大战前夕,曾经派心腹从边境押送了一个重要的东西,假作普通货物,由张秋之押送到扬州,这样一个普通镖师押送的东西,却惊动了风雨阁出手。再之后,洛婉清报案,说李归玉逼死了洛曲舒。” 听到这里,洛婉清脑子轰然炸开。 她突然联系了起来,崔恒转过头,他一手提灯,一手负在身后,站在长廊之上,盈风而立,平静道:“所以司主将洛曲舒单独立案,之后,上一次李归玉落入监察司时,公子审出来,当年崔清平押送的,应该是物证。接收人,大概率,是洛曲舒。” “他是为了要这个东西……逼死我爹?” 洛婉清不自觉捏起拳头。 崔恒沉默片刻,随后道:“或许。” “那东西在他那里?” “不一定。”崔恒摇头,反问,“若在,为何要你父亲死?” “或许是因为公子提审呢?” 这话让崔恒一顿,但很快,他便摇头。 “不会。公子提出提审时,洛老爷已经死了。” “公子何时……” “他是听到你喜欢他之后,才决定提审洛曲舒。” 崔恒提醒,洛婉清这才想起来。 朱雀说过,是因为他跟踪李归玉,听到了她和李归玉告白,拿来找谢恒开玩笑,谢恒才注意到洛家的案子。 “那他是一定要杀我爹的,无论公子是否提审。唯一的问题只在于,他到底是拿了东西,然后杀了我爹。还是没有拿到东西,打算把人逼死,就再也没了证据?” “洛曲舒的案子,可以由你全权负责。”谢恒见洛婉清抓住重点,转身领着她回屋,一面走,一面道,“公子要的是那个物证,其余的,你可顺带随便查。查案期间,监察司会提供一切资源,但切记,”谢恒看她一眼,“你不能对外声称你在查此案。” “为何?” “叛国之罪,”谢恒垂下眼眸,守在洛婉清房门前,平淡道,“若无十足把握,不能让人知道你有掀开的意图。” 说着,谢恒为她开门,轻声道:“进去吧,先好好睡一觉,再想其他。” 洛婉清闻言,迟疑着提步,她走进房间后,回过头来,见崔恒还站在门边。 他一个人,周身落一身霜辉,小桔灯在夜里灯火暗淡,只能给他一点微弱的暖光。 他好像是一直一个人独行于夜色,没有名字,没有未来,没有去处。 他和她一样,背负着过往,隐藏在这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下,连真容都难以示人。 崔,叛国之姓。 洛婉清看着他,感觉心里有一种酸酸涨涨的疼。 觉得这夜风太冷,这月光太凉,崔恒一个人,太过孤单。 她站着不动,崔恒似是察觉,缓慢抬眼。 两人一明一暗,一里一外。 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崔恒却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 她想要他。 想拥抱他,想和他一起纠缠在这夜色之间。 他亦如此。 他不请而入,提步自来,大步走到她身前,垂眸看她。 “司使。”所有动容压于戏谑之词,他玩笑开口,手已经攀到她的腰上,“方才想学之事,可还要继续?” 洛婉清脑子一嗡,她僵着身子,心跳得却是极快。 “其实司使说得也不错,”崔恒见她不拒绝,压着笑,靠近她,给她台阶,“行走在外,还是对男人不要太过在意才好。但此事急不得,我们从长计议,我每日教司使一点,等日后司使习惯了,我再帮你游说公子,让他放你去广安王府,如何?” 他说谎。 洛婉清清楚知道,他脾气,不可能应。 然而她没有揭穿,只听着这话,缓缓抬起眼眸。 崔恒注视着这双清明又干净的眼,不由自主抬起手指,触碰在她唇上。 他一碰,就像是点了火,她一瞬间,想起方才的纠缠。 崔恒见她眼神便笑了起来,将她猛地打横抱起,进了内屋,放在书桌之上。 洛婉清坐在桌上,垂眸看着脚尖,崔恒翻开桌面辰时送她的盒子,从里面拿出步摇,温柔插入她发间。 他双手放在桌面,微微仰头看她。 他眼睛里映着她带着步摇的影子,抬手抚上她的头发,哑声道:“好看。” 说着,他将她轻轻按下来,温柔吻了上去。 这个吻和之前不同,细细密密如春雨,泽润万物。 他亲吻片刻,呼吸便重起来,舌如灵蛇,勾勒纠缠。 “抱着我。” 他喑哑开口:“清清。” 洛婉清闻言伸手,那瞬间,她感觉他们像是在黑暗中交融在一起的孤魂野鬼。 在相拥刹那,终于于这夜色中感觉到温度。 他没有碰她其他地方,只是亲吻,不知是新鲜还是太过花哨,尝试着各种法子。 夜里下了小雨,细细密密。 洛婉清听得雨声,忍不住道:“好了。” 崔恒抬眸看她,他眼里带了几分少有的雾气,压着晦暗盯着她,哑声道:“好了?” 洛婉清转头不语,崔恒看她破了的嘴皮一顿,随后眼里带了笑:“那看来今夜只能到这里了?” “嗯。” 洛婉清应声。 崔恒不动,他就看着她。 他也不知道怎么的,就看一个人,好像怎么都看不够。 洛婉清抬眼看他,低声道:“你不回去睡吗?” “回去。” 崔恒懒洋洋直起身,无奈道:“司使都赶人了,我只能回去了。不过我有个问题想问司使,”崔恒似笑非笑,“扬州监狱,司使说喜欢公子,是真的么?” 洛婉清面露尴尬。 崔恒忍不住笑:“说从东都就开始喜欢,何时开始的?” “那个……”洛婉清硬着头皮,只能说实话,“是我气李归玉的。” “哦。” 崔恒似也不意外,只道:“我还当你对公子当真有这意思。” “不敢。”洛婉清赶紧摇头,“公子如日如月,我等只有敬仰追随,不敢亵渎。” 崔恒闻言笑容淡了几分,只道:“他没你想得那么远。” “他应该那么远。” 洛婉清说着,抬眸看他,面前人下半张脸和谢恒很像,甚至眼睛也有些像,但他们性格做事截然不同。 她无数次怀疑过,但又无数次打消这个念头。 她抬手放在崔恒冰冷的鎏金面具上,忍不住开口:“观澜,等崔氏的案子翻了,你是不是就能光明正大出现在这个世界?” “惜娘,”崔恒抬手撩过她的发,认真又温柔,“崔观澜,只为你而生。” 洛婉清一顿,崔恒平静注视着她:“你什么时候不需要我了,这世上就没有崔观澜了。”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抓着他的衣角,不由自主握紧。 上一世的梦里,她没听过崔恒的名字。 他这样惊艳的人,竟然没有留下一丝痕迹。 那只能证明,要么他一生都像现在这样隐藏于暗处,要么他早早夭折,又或者是他有其他的身份。 无论哪一个理由,她都感觉分外不安。 这是像个梦一样的人,他如此美好,美好到虚无缥缈。 她心中不由得涌出几分惶恐,她想问,又不敢,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呢喃:“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洛婉清低哑,对我这么好?” “唔……”崔恒想了一会儿,认真道,“或许是惜娘从不让我吃亏吧?今夜这种好事,竟就先想到在下,在下真是欣喜至极!” 听到这不着调的回答,洛婉清不可置信抬头。 见她表情,崔恒朗笑出声,忍不住用扇子轻轻点了点她额头:“只准找我知道么?” “凭什么?”洛婉清反应过来,倒也没有服输。 崔恒大大方方:“我可是你影使,而且——”崔恒弯腰,在她耳边轻笑,“我技术好呀。” “那不见得。”洛婉清瞟他一眼,“我不多试试,怎知你说真假?” 崔恒一僵,片刻后,他轻笑出声,故作无事道:“过河拆桥,翻脸不认人,罢了罢了,我不同小姑娘一般见识。反正你记好了,”崔恒说的认真,“你在我这里没过关,李归玉那边你别想了,换条路吧。” “我知道。”洛婉清说起正事,冷静下来。 “这种事,他不会说实话。” “但有傻子会。” 崔恒提醒,洛婉清抬眼,说出崔恒想的那个名字:“郑璧月?” “聪明。” “当年王家一族干不出这么大的事儿,崔家走到这个程度,更多是世家联手,想要废除变法的结果。郑家不是无辜,洛曲舒死时,整个洛家的流程是郑平生和郑璧月来走的,从他们家下手,比从李归玉下手简单。” “我知道。” 洛婉清心里清楚,崔恒见她都明白,想了想,不舍道:“好罢,那你好好睡,我先走了。” 说着,崔恒转身欲走。 看见他转身片刻,洛婉清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把抓住他的衣角。 崔恒疑惑回头,就见低着头。 她似乎是用了极大的勇气,认真道:“观澜,我最后问你一次,你说,我再也不猜了。” 说着,她仰起头:“你是不是公子?” 他说他不是,她从此不多想。 崔恒没说话,过了许久,崔恒转眼看她:“李归玉还在你心里?” 洛婉清一僵。 崔恒毫不犹豫转头,衣袖从她手中随着他步子抽出,他平静又肯定道:“我不是。” 崔观澜可以为她而生,为她低头,为她利用。 但谢恒不可以。 61. 第六十一章 她的公子,做过这么多…… 听到这声“我不是”,洛婉清心头巨石落地。 崔恒没有骗她的必要。 她问到这个程度,他还否认,那他应当的确不是谢恒。 不是谢恒,那她也不用顾忌太多,也不用太过担心。 虽然不知道梦里上一世崔恒的存在到底如何,但是在她耳闻中,监察司似乎除了谢恒,都过得不错。 梦里的上一世,崔氏翻了案,四使似乎也是位高权重然后督查管理着各地《大夏律》的推行。 大家都过得很好,崔恒应该也很好。 或许崔恒不是他的真实姓名,等崔家案子翻案之后,他便会以真实的姓名出现。 想到那一日,洛婉清心中稍稍舒展,甚至有了几分羡慕。 她也希望,自己能有这样一日。 洛婉清叹了口气,起身洗漱之后,回到床上。 躺在床上时,她莫名想起方才崔恒。 想到他那些以后还要继续的混账话,又想到自己没有拒绝,她觉得自己似乎是疯了。 她不敢多想,赶紧闭上眼睛。 洛婉清睡下时,谢恒给自己洗了个冷水澡。 冷水一遍一遍淋在身上,他实在是无法入眠,最终还是自己动了手。 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候。 等人彻底缓过来,他又重新用冷水冲了一次,才回到房中,沉默着带上千机珠串,任由的水滴从头发一路滴落,坠到珠串之上。 不能再有下次。 珠串带到手上时,他清醒认知到。 他不能再用崔恒的身份,为洛婉清开放谢恒才能给的东西。 谢恒就是谢恒,他是柳惜娘的顶头上司,是监察司司主,是道宗不世天才,他父母皆为望族,他背负着两门荣耀,哪怕他被谢氏除名,他也是谢氏曾经的天骄。 他不能为任何人违背原则,更不能为任何人低头。 他今夜一时心软,将洛曲舒的案子给了洛婉清,也就是把洛婉清拉进了他所谋划之事。 她进监察司没有多久,论级别论资历论信任,她都不该碰到这个案子。 可他做了,因为不忍心,因为不甘心。 不忍她苦苦追求父亲真相无果,忍不住想为她指条明路。 不甘她去李归玉身边,想为她换条路走。 他知道洛婉清不是贪得无厌的人,但有时候,人总是不自觉会多要一点。 她若知道他是谢恒,他不知道她会不会多要什么,而自己能不能真的不给。 更何况,她心里也没他这个人,他知道自己的脾气,若一直这样下去,他和洛婉清走不长远。 崔恒与洛婉清争执也好、分道扬镳也好,离开就是。 但谢恒不一样。 洛婉清是他寄予厚望、培养来接替白离之人,若与谢恒有了矛盾,日后共事,难免会生龃龉,他又怎敢放心用她? 为这点情爱毁了她前程,他怎能容下这种可能? 是他冲动了。 谢恒轻声一叹,抬手扶额。 但做了就做了,他也并不后悔,甚至心甘情愿。 就当他赌上这一把,输了,他自己收拾残局。 他直起身来,回到床上,躺到床上时,想到自己送她那只金蝶颤颤巍巍,他忍不住闭眼一笑。 似是少年。 洛婉清一夜好睡,等第二日起身,她早早去和众人一起用早饭。 才到饭厅门口,朱雀见了她,就睁大了眼,赶紧上前去,拉住洛婉清的胳膊,压低声道:“你昨晚是不是把洛曲舒的案子接了?” “是。” 洛婉清点头,疑惑道:“怎么了?” “看来你要升官啊?” 朱雀一听喃喃,忍不住道:“升这么快的吗?” “朱雀。” 谢恒不知何时走到朱雀背后,冷声一唤。 朱雀吓得赶紧放手,洛婉清同朱雀一起,镇定向谢恒行礼,谢恒瞟了朱雀一眼,走进饭厅,淡道:“进来吧。” 洛婉清和朱雀一起跟着进去,玄山白离正在说话,青崖坐在一旁茶桌边上,闲散泡茶。 见谢恒带着人走进屋中,青崖抬头,目光在谢恒面色上一停,随后笑了起来:“公子,气色不错啊。” 谢恒瞟他一眼,没有说话。 几人一起坐下后,青崖也走了过来,等落座之后,谢恒淡道:“今早崔恒同我求了个特例,洛曲舒的案子交给柳惜娘。” 这话出来,大家对视一眼,谢恒平静道:“洛曲舒与她有些干系,她查更方便,与升迁无关。” 后面这句话明显是在点朱雀,朱雀摸了摸鼻子:“我就是想问问月俸涨不涨。” “不够花?” 谢恒抬眼看朱雀,朱雀赶紧道:“够。” 随后嘀咕:“就是不够买刀。” “还有买鞋,买弓,买古玩,”玄山瞟过去,冷冷总结,“上当受骗。” “我这能叫上当受骗吗?”朱雀赶紧争辩,“我这叫淘金你懂不懂?” “好了。” 谢恒见他们没完没了吵下去,淡道:“吃饭。” 一听吃饭,大家安静下来。 玄山朱雀又开始厮杀,洛婉清瞟了一眼,发现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在白骨瓷碟里放着。 在座都是土生土长的北方人,和她口味不太一致,白骨瓷碟中的东西明显都是南方早点,洛婉清刚好避开他们的斗争,开始从白骨瓷碟里夹菜。 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了为什么一群北方人的桌上会有南方早点。 因为谢恒喜欢吃。 这就导致只有她和谢恒两个人在夹白骨瓷碟里的菜,这让她感觉压力巨大,但是又觉得,吃饭而已,谢恒应当不会计较。 她忐忑不安和谢恒抢了一早上的饭,等吃完时,谢恒抬眼看她,赞赏道:“品味不错。” 一瞬之间,压着的不安一扫而空。 她顿时觉得,谢恒平日一定很孤独,他们都不懂谢恒的品味。 反正这么多谢恒吃不完,她帮谢恒吃点,谢恒应当不会不喜。 她心中颇为高兴,颔首道:“多谢公子夸奖。” 旁边几个人低头吃饭。 谢恒转头在水盆中净手,随后慢条斯理道:“李尚文的案子要收个尾,人该抓抓该判的判,你们谁有时间?” 一听这话,朱雀立刻站了起来:“公子,后院墙上有洞,我先去补补。” 说着,玄山也站起身来,恭敬道:公子,新的卷宗到了,我先去看看。” “我也去。”青崖站起来,行礼道,“公子慢慢吃。” 谢恒将目光看向白离,白离笑了笑:“公子,老身许久没有回家,该回去看看我丈夫孩子了。” 谢恒动作一顿,颔首道:“姑姑说的是。” 说着,他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 “柳司使?” 洛婉清立刻起身:“公子。” “身体养养,把卷宗看完,之后去抓人。把太子的案子结了,从郑氏开始查。” 谢恒给了任务,洛婉清恭敬道:“是。” “自己去司里挑三十个人处理这件事,以后这三十个人跟着你。” “是。” 洛婉清应声,但想了想,她还是有些不安:“公子。” “嗯?” “这么大的案子,给我一个新人,合适吗?” 谢恒闻言,抬眸看她,直接问:“我给其他人,谁要?” 洛婉清闻言,便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太子的案子,哪怕是收尾,那也是压力重重,办理此案之人,就是落进了王氏的眼里。 过程艰辛,压力极大,刺杀必不可少,若是普通身手,怕是要直接送命。 知道大家都不想要这个案子,洛婉清放下心来,恭敬道:“卑职领命。” “还有,李归玉那边——”谢恒敲着桌面,“你还想去?” “不去了。”洛婉清摇头,“既然能从郑氏下手去查,卑职便不冒险了。” “嗯。” 谢恒应声,转过头去,缓了一会儿后,慢慢道:“其实监察司女司使虽然不多,但也有好些位女司使。” 洛婉清不明白谢恒为什么突然说这个,抬头看他。 谢恒垂下眼眸:“每一位,我看她们都与朱雀等人相同。像白离姑姑,也正常有丈夫孩子。我们不是风雨阁,没有那么不择手段,有些路宁可绕远一点。能不死的人不要死,能不受伤的不要受伤。以前你没得选,可现在,”谢恒抬眼,“你有。” 谢恒说得委婉,但洛婉清听明白他的意思。 她内心微动,低声道:“是。” “去吧。”谢恒摆手,“先养伤。” 洛婉清闻言行礼,随即退了下去。 她原本就给李归玉重伤的肩头其实没有完整愈合,在剿灭暗阁中又受了伤,最后刺杀太子那一夜,更是伤上加伤。 一路熬过来,全靠监察司顶尖的药物,和她本身强劲内力。 如今得了空隙,她便好好修养,只是点了方家三兄弟和星灵等三十个司使在自己名下,安排他们做事,自己便没再出门。 她认认真真整理了东宫的卷宗,把所有案子一桩一桩梳理出来。 李尚文名下有很多案子,有的是他的,有的是他作为上司包庇的。 她一一整理之后,将简单的案子先清理出来,让下面人直接核实证据抓人。 除此之外,她也研究洛曲舒所有相关的文件。 与洛曲舒有关的文书,包括了洛曲舒报给崔氏的身份文牒,在扬州监狱入狱时所有相关文件,以及记录他死亡的卷宗。 这些都是她差不多知道的东西,唯一有一件她不知道,竟是一份批捕名单。 这份名单出自五年前的中御府,上面清楚写着,批捕崔氏余党,洛曲舒。 而这份文书上,是谢恒的字迹,写着: 不予。 这两个字和现在谢恒的字迹是有些不太一样的,似乎更张扬、更锋芒毕露、更轻浮一些。 但是框架结构,笔锋习惯,却还是与如今一致。 她看着“不予”这两个字,一瞬就想起白离姑姑说起他当年的模样,又想起朱雀说的,在他创建监察司时,就被谢氏除了名。 她心念微动,有一缕很轻微的酸涩和感激涌现上来。 她就说,为什么五年前,崔氏覆灭,她父亲作为崔氏家臣,似乎没有收到任何牵连。 原来是因为,早早有一个人,驳回了这一封批捕函。 想到他的年纪,那时候,他似乎才十八岁。 她十四。 她懵懵懂懂坐在马车里,看着蓝天白云,带着江少言离开东都之日。 正是谢恒被谢氏除名,一人成为天子孤刃,独临腥风血雨,为她家批下那一句“不予”之时。 她南下去看江南烟柳。 他北上一人独登高楼。 以一人之力,换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五年、乃至未来一生的安生。 如果她不来,她永远都不会知道,她的公子,做过这么多。 62. 第六十二章 月赠佳人梦赠卿,卿卿好梦…… 洛婉清靠着椅子缓了一会儿,才压住心中感激愧疚,重新收拾卷宗。 她爹的案子得慢慢来,她得先从郑璧月下手,去搞清楚当时扬州监狱中他爹的情况,搞清楚,东西到底是什么,有没有落到李归玉手中。 这样一来,她需要一个契机去接触郑璧月。 但上次在宫中打过照面,郑璧月对她应当十分警惕,现下也不是好时机,倒不如等她养好伤,把手里的案子办完,再做打算。 她待在监察司,总得为监察司做点事情。 洛婉清思量着,重新拿起东宫卷宗。 她在山上休息了几日,伤口开始愈合,她每日打听着宫中消息。 太子被刺之事第二日就发现了,玄山和中御府联手办案,但她做的干净,这些人几日也没查出个头绪。 最后中御府从王家抓了个旁支小辈,说是记恨太子,草草结案。 太子结案,秦家的案子也得了正式文书平反,秦家所有被查封的资产全部返还,金银财帛这些可以拿走的不好说回来多少,但土地商铺至少是还了回来。 这时候,张九然葬礼也差不多结束,秦珏打算把她带回江南。 洛婉清伤势也好了许多,下山相送,和张逸然一起送着秦珏和张九然出城。 相比秦珏消沉,张逸然状态倒好很多,两人一起出了东都,洛婉清和他目送着秦珏带着秦氏一族之人带着白花回乡,随后转头道:“赵姨如何?” “挺好的。” 张逸然苦笑了一下:“前些时日,我打着是我重要的人的名义,带着我娘到灵堂来拜了拜,她还以为是我心上人。” “那日后……” “我打算请人到店里假装给我姐买东西,然后给她留个信,让她以为我姐去西北了。”张逸然说着,抬眼看向洛婉清,“能否拜托柳司使?” “客气。” 洛婉清点头,两人站在原地。 这些时日,张逸然明显瘦了不少,脸上带了些胡茬,神色虽然清明,但是相比以往,成熟许多。 洛婉清想了想,抬手道:“还没恭喜张大人升迁御史台。” “不过从哪里来去哪里,”张逸然摇头,“也无甚好喜。不过,日后司使若是有用得上的地方,”张逸然抬手行礼,“还望吩咐。” 这话让洛婉清愣了愣,随疑惑:“张大人似乎不是这个性子。” 若当年是这性子,他又何至于从御史台贬到工部? “那要看对谁。”张逸然抬眸轻笑,“我信司使不会让我做违心之事。” “不是那个死囚了?”洛婉清玩笑开口,张逸然哑然。 片刻后,两人都轻笑起来。 “我是认真的,”张逸然面上带笑,神色格外郑重,“司使为我张家做了那么多,而且我也相信,司使后面做的,亦是我想做的。” 听出张逸然意有所指,洛婉清没有出声。 张逸然继续道:“张某虽人微言轻,但一定请让张某为姑娘做点什么。” 洛婉清动作微顿,她知道他是认真的性子,她犹豫片刻,缓声道:“是九然姐帮了我许多,我为她做一切都是应当。” “可是……” “如果一定要做什么,”洛婉清抬眼,“帮我关注一下郑家。” 张逸然闻言,重复了一声:“郑家?” “刑部尚书,郑平生,郑氏。尤其是他女儿郑璧月,如果有机会让我接触她,更好。” “明白。” 张逸然思索着点头。 洛婉清其实也只是随口一说。 张逸然身份中立,他去做所有事,都会有他们意想不到的角度。 若张逸然能有一些其他消息最好,没有,倒也无妨。 两人顺着官道回去,洛婉清按着张逸然的话,去张母那里买了些东西,然后便暗示着自己和她女儿是友人,告诉她,张九然去了西北,或许会很久很久不回来。 赵姨一愣,随后忍不住多问了一句:“她……过得好吗?” 洛婉清颔首,轻声道:“很好,她有了夫婿,她夫君对她很好,这次和夫婿一起去的。” 闻言,赵姨眼中有了光彩,又带了薄雾,最后点点头,沙哑着声道:“好,那就好,我也放心了。” 安抚好赵姨,洛婉清便回到监察司,夜里她躺在床上,忍不住拿出崔恒给她的短笛。 想要叫他,又不知来了当说些什么。 而且一想到上次发生的事情,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有那么些尴尬。 她自己都没想明白,若说开始是她想争一个去李归玉身边卧底的机会,那他本来都走了,折回来那次……又算什么。 但一想崔恒平日那不着调的脾气,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大约是心情好了,当真想帮帮她? 反正他这人也从来不把这些事情放在心上。 洛婉清皱着眉头,没想明白这人的性子,左右好似也没什么要见他的理由。 把人叫来,不仅尴尬,按着崔恒的性子,说不定还要帮她做些事情。 她欠他已经很多,能少给他添麻烦,就少添麻烦。 他毕竟只是暂代她影使的位置,来给她领个路,事情总得是自己做的。 况且依他的性子,他若不忙了,自然会来看她。 她若不是必要,还是不打扰为好。 想明白过来,洛婉清收起笛子,好好睡觉,打算明天开始正式接手太子余党收尾的案子。 而另一边,谢恒轻敲着桌面,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住所方向。 他算着日子,又一夜。 其实他有想,自己是不是该主动去找她。 但是又觉得,好像总是他在找她,她似乎除了有事,几乎没有想起他的时候。 以往也就罢了,发生了那样的事情,虽说是打着“习惯习惯”的幌子,但是反应骗不了人。 她既然欢喜,就不会想他么? 若她反应过来觉得尴尬,他再去岂不是打扰? 谢恒左思右想,终于还是觉得,再等等。 她那样害羞的人,或许还未做好再见他的准备。 她总有想他的时候。 洛婉清一觉醒来,第二天清晨,她将谢恒分配给她的三十个司使都叫了过来,商讨了一早上。 东宫相关卷宗他们都已经整理完毕,今日起,她算是开始正式接手这个案子。 整理卷宗时候她就知道了,为什么大家都不愿意办这个案子。 这个案子,牵扯的人太多,事太杂,面太广,位置太高。 李尚文人没了,他手下还在。 陛下面上不动声色,但监察司早就把东宫相关的各种线索翻了个彻底,只等着洛婉清动手。 东宫所牵扯的案子,总得来说,就是围绕一个字“钱”。 东宫开销极大,按照太子的俸禄根本无法支撑,从东宫抄出来的账本记载的开支,以及东宫已有账本的开支来看,有一大笔钱找不到来历。 这些钱从哪里来,搞清楚了,才能搞清楚所谓的“余党”有哪些人,东宫涉及的罪名到底有多少。 这些罪名,李尚文在太子位的时候不会清算,但是李尚文倒了,就会一一清查,清查出来,空出来的位置,各家便会想尽手段瓜分。 每一个当权者倒下时都是如此,当年崔氏,若非谢恒保下,她爹或许也早就被清算死在牢狱中了。 而如今,便轮到她来做这些事。 洛婉清大伙商讨一早上,大概确定下来,东宫钱财无外乎三个来源,地方官员行贿受贿,东宫自己的私产,以及,黑产。 行贿受贿,涉及的人员大多是任职官员,李尚文东宫中汇聚各大世家之人,他们或远或近挨着李尚文,都在求一份从龙之功。只有一些不需要依赖皇权的大族,例如谢氏、郑氏,才之随便放个旁支在东宫,而对于还想往上爬的二等世家,则纷纷安置了自己的嫡子在东宫中任职。 这些嫡子,有的涉案,有的没有,最核心的人物就是太子詹事卢令蝉。 这是卢氏祖父战功显赫,封得安国公,家中根基不深,但贵有实权。 他是李尚文自幼伴读,和李尚文交情极深,许多事都是他一手操办。 最重要的是…… 洛婉清看着卢令蝉资料,他正在与郑氏次女,郑锦心议亲。 “郑锦心是他未婚妻?” 洛婉清看着资料,抬眼看向星灵。 星灵出身宫中,对这些事情比一般司使熟悉。她立刻道:“正在议亲,还未定下。郑锦心是郑氏庶女,生母乃商贾,是郑氏如今除了郑璧月以外唯一的待嫁女。据闻卢令蝉本来是同何家一位姑娘定亲,后来郑锦心看上了他,两人私下有了往来,郑锦心便找了一个男子纠缠何氏,随后卢令蝉以此为由,言何氏品行不端强行退婚,何氏一怒之下投湖自尽以证清白,两人定亲的事才缓了缓。”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微顿。 她一瞬间想起郑璧月。 其实当年她在扬州见过她,那时候她只听说郑璧月是高官之女,泛舟游湖,大家都去看热闹,她就在自己小船上,远远看过一眼。 那时候江少言站在她身后,同她一起眺望那艘画舫大船,就见郑璧月一身蓝衣高冠,站在船头。 她的确生得貌美,带着普通闺阁女子没有的贵气。洛婉清仰望她时,郑璧月回眸看来,那一眼她看了很久,最终才离开。 当时洛婉清还不解,回头问江少言:“咱们船上有什么特别吗?郑小姐竟然看这么久?” 江少言闻言,微微一笑,只道:“这船上最特别的,便是小姐。” 她闻言,脸便烧了起来,低头道:“不可如此胡说。” 如今想来,特别的哪里是她? 那一眼,望的是江少言。 之所以平静挪开没有任何后续动作,或许是因为,他们早已暗通款曲。 他们两人看当时的她,必定觉得十分可笑,她竟然还以为,的确、可能,是因为她生得貌美。 洛婉清想起过往,不由得轻笑:“他们郑家的女子这么喜欢抢人未婚夫婿的吗?” 这话让众人有些意外,方圆迟疑着道:“可能是因为郑锦心生母位卑,只能用些不入流的手段吧?若是郑大小姐,”说起郑璧月,众人相视一笑,“哪还需要这些?天下男人不是任由她挑拣?当然,”方圆强调,“除了咱们司主。” 洛婉清闻言,没有说话,只在心中暗暗勾勒出一个想法,淡道:“这些官宦子弟先不动,先收集证据,把黑产先清理干净。” 这些人身份太高,没有确切的证据,她不能妄动。 甚至于,或许没有任何人,觉得她会动。 除却行贿受贿,其他主要来源的就是私产和黑产,基本是混淆在一起,不好区分。 东宫的黑产,所牵扯的人员级别都极低,大多是奴仆出身,或许正因为是奴仆,什么都干。 东宫的黑产,从最基本的卖人开始,普通的送到边境作奴,漂亮的送到青楼,再让青楼的姑娘陪着客人去赌坊,赌坊里赌不够就放贷…… 这些都是最小的生意,但利润极高。 威胁的都是平头百姓,闹也闹不出大事,都让底下人处理的干干净净,李尚文只负责拿钱。 这部分最涉及民生,也最好管。 商量下来,东宫的黑产卢令蝉不可能一点不知道,也不可能一点不沾手,他们先把黑产清理了,假装不敢得罪高层,拿到充足证据后,再直接抓了卢令蝉。 擒贼先擒王,太子詹事抓到,直接让他供名单,只要供出来,行贿受贿的官员,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抓了交上去,这案子就算了了。 黑产这边,监察司早就盯紧了人,完全是一条链子,只要端了人贩子的窝点,顺着就能找到青楼、赌坊、高利贷。 只要动作快。 大家伙商定下来,也不多说,洛婉清当场点了人,所有人一起穿上软甲、佩刀,洛婉清在手上缠上千机,直接去监察司之前盯梢的地方把人端了。 七日之内,洛婉清端了五个人贩子的窝点,封了三家青楼,四个赌坊。放了三百多人,接了十七位妓子的诉状,以及由追贷衍生出来的伤残案数百起。 战功赫赫,名震东都大街小巷。 她每天干的最多的事就是踹门。 一开始她不想踹,结果第一个人贩子窝点,就是因为她老老实实敲门,导致于惊动了里面人,从地道从后院到处跑,害得大家追了大半夜。 后来她就明白了,监察司到了人家门口就不该敲门,直接一脚踹开先把人按住,不管男女老少一律压下再说。 踹完门最头疼的就是抓人,有些人他就只是平头百姓,没有武功,但异常刁钻离奇。 有一位负责放贷的老太太,快七十岁的年纪,头发都白了,极为难缠,她一追上去,老太太就地躺下,没办法送去就医,在医馆里老太太就翻墙跑,然后从后院摔下来,当场摔死。 因为这个意外死亡,导致于她当天夜里还得再多写一封文书,专门说明这老太太是怎么死的。 怕不小心弄死了,大家抓人都很谨慎,那些人满大街跑,她一天能在东都跑十几圈。 偶尔还能遇到李归玉、谢恒、乃至刚刚升入御史台的张逸然,他们坐在马车上和她擦肩而过,甚至还会朝她颔首,那一刻,她都恨不得踹翻那辆马车。 尤其是李归玉的。 除去正儿八经干公务,她还要面临没完没了的刺杀。 她出去喝水有毒,吃饭有毒,抓人时候有杀手拦着,回监察司路上都是冷箭。 一天到晚热乎饭都吃不上一口,就一直办案,被追杀,办案,被追杀。 这也就罢了,御史台还要没完没了参奏她。 今日参奏她街上殴打老太,明日参奏她残暴严苛。 监察司的司使虽然不用上朝,但都有官阶,她算从六品的司使,按照大夏的规矩,御史台问责,她就得写文书回复。 御史台闲啊,一天参她十二封,她就得写十二封。 洛婉清一向觉得,自己是个脾气还算不错的人,但也忍不住暴躁起来。 这么一连熬了一个多月,眼看着案子要收尾的时候,她终于得了闲,能在早上和谢恒等人坐在一桌吃饭。 她已经一个多月基本没见过他们。 她出去时他们在睡,她回来时他们还在睡。 如今好不容易见到了,朱雀瞧着她,第一眼便问:“呀,柳司使,你是多久没好好睡一觉了啊,这眼睛黑的。” 洛婉清一顿,她突然就有愤懑。 回想到一个月前这四个人一个比一个跑得快,她就该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 但一想,所有人都这么过来,她也就冷静许多,深吸一口气,点头道:“快能睡觉了。” “差不多了?” 玄山抬头看过来,他话少,但是做事沉稳有序,监察司所有内部运转基本靠他。 洛婉清坐到位置上,气虚道:“差不多了。” 说着,谢恒同青崖说着话走进来,见洛婉清坐在屋子里,他步子一顿,目光在她身上微扫,点了点头,便坐到自己位置上。 “呀,柳司使,”青崖掸了掸袖子,笑着坐下来,“看来这一个月过得很充实啊。” “托青龙使的福,”洛婉清麻木回答,“不错。” “开饭吧。” 谢恒净了手,冷淡开口,洛婉清这才注意道:“白离姑姑呢?” “回家探望家人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点点头。 白离年纪本身也上来了,上次被李归玉抓过去回来,身上伤势一直没怎么好,现下趁机回家看看家里人,也是极好。 她思索着,习惯性从白瓷碟中夹东西。 谢恒瞟她一眼,冷淡道:“最近就你一个人干?” “不是,”洛婉清怕谢恒误会,赶紧摇头道:“我这里还有三十个人,大家一起干。” “我不是说这个,”谢恒似是有些不悦,“你的影使呢?” 洛婉清一愣,这才意识到他是在说崔恒。 她怕谢恒怪罪崔恒,赶忙解释:“是卑职想自己历练一下。” “那至少把反驳御史台的文书给他写。” 谢恒又了她一眼:“这种事不必司使操心。” 洛婉清闻言,眼睛亮了起来,这才想起崔恒还有这种作用。 她立刻道:“公子提醒得是,今日各位若是见到他,劳烦大家同他说一声,要是再有御史台参我,帮我骂回去。” 听到这话,大家都是一顿。 洛婉清吃得差不多,抓了几个包子用油纸包上放到怀里,同所有人道:“我今日还有事,先走了。多谢各位。” 这些包子她得吃一天,外面都有毒。 然而她跑还没两步,就听谢恒冷冷开口:“昨日御史台参了你五封,拿去。” 说着,身后就听风声袭来,洛婉清回头一抓,就抓了一把折子。 谢恒抬眼,冷淡道:“要说自己找崔恒说,今日他不在监察司。” 洛婉清一愣,她直觉谢恒不悦,但她也不明白为什么,只能点头道:“是,公子。” 她把折子往袖子里一塞,揣着馒头就下了山。 她今日要抓卢令蝉,此事至关重要,容不得闪失。 早早走到议事厅,等人齐后,洛婉清直接开口:“今天抓卢令蝉。”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愣住,星灵不可置信:“柳司使,你确定?” 洛婉清抬眸,肯定道:“确定。” 众人面面相觑,片刻后,方圆似是认命道:“算了算了,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反正都是完蛋的。干!” 听着这话,洛婉清笑笑,随后道:“说不定奖金会很高。” 一听这话,大家立刻欢呼起来,一起开始制定计划,同时申请文书。 东宫黑产基本上都清理干净,他们果然交代牵扯出了卢令蝉。 放贷的头子手里有卢令蝉给他的令牌,东都府尹被他们买通,这个令牌用来和东都府尹打交道。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文书,这个头子都留得很完整。 抓卢令蝉这种官宦子弟和平头百姓不一样,这些贵族子弟的府邸都必须申请最高级别的搜查令,等所有手续走下来,已经是黄昏时分,洛婉清拿到文书,冷声道:“星灵,方圆,点人。” 说着,所有人开始熟练穿戴装备,洛婉清缠绕好千机珠串,手上扶刀,便领着人出去,直奔安国公府。 洛婉清人在路上时,安国公府气氛颇为凝重。 卢令蝉和父亲安国公坐在书房,安国公皱着眉头:“你追随太子多年,凡事以他为先,如今他既然去了,你免不了脱一层皮。只是看,他们打算清算到什么程度。” “他们敢清算到什么程度?”卢令蝉冷笑出声,“东宫这么多世家子弟,陛下如今一声不吭,我不信他们敢得罪这么多人。抓抓下面的人就算了,抓到我头上?” “要真来了,我也保不住你。” 安国公冷眼看过去,卢令蝉动作一顿,随后带了几分求饶道:“爹,我也是为咱们家,这些年府里上上下下开支不小,若非我帮忙打点,爹您这杯云山雪尖,”卢令蝉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哪儿能年年喝到新茶啊?” “你是敲打我?” “我这是让您看看您儿子的贡献!” “少给我废话这些。” 安国公说着,语气却软和一些,担心道:“你得做好准备,如果来的是刑部、中御府,为父都有替你斡旋的余地。如果来的是监察司,”安国公抬眼,认真道,“你得跑。” 卢令蝉一愣,抬头皱起眉头:“爹,不至于吧?” “你知道现在查办东宫这个案子这位司使被刺杀了多少次吗?” 卢令蝉听不明白,安国公点在桌上:“三十一次。御史台那么多人盯着,就没给她找出一点问题,只能按着鸡毛蒜皮的事儿参。这种人物必定是监察司重点培养的苗子,现在东宫这个案子就是她的政绩。她一个月把东宫下面的案子清理了个干干净净,达官贵族碰都不碰,要么她放过你,那她根本不来。但如果她来,必定是有十足把握,你觉得她是只打算让你随便有个罪名吗?” 卢令蝉终于有了几分不安,迟疑着:“那……我现在走?” “你现在走,就是畏罪而逃,不需要查,你就是罪人。而且就算抓人,她也该从下面抓起,若她动了官宦子弟,你再走不迟。” “若她就是冲着我直接来呢?” 卢令蝉皱起眉头。 安国公冷下脸来:“她敢!欺人太甚!”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急报。 “不好了,公爷,世子,”小厮冲进门来,“监察司的人来了!” 听到这话,父子对视一眼,安国公转头提剑,立刻道:“你马上从后面走,爹给你拖时间!” 说着,安国公便提着剑领着人冲出去。 洛婉清站在门口,让人围住安国公府,手扶在刀上,同安国公侍卫对峙。 安国公是武将,门口侍卫都身手非凡,洛婉清没有妄动,只让人盯紧了后院。 她等了片刻,安国公领着人提着剑,气势汹汹冲了出来,怒道:“何妨宵小,胆敢在我安国公府作乱?!” “见过安国公。” 洛婉清客客气气行礼,清冷美丽面容上不见半点敬意。 安国公见到是如此年轻貌美的女子,不由得一愣,随后带了几分轻视:“你是监察司的人?” “监察司从六品司使,柳惜娘。”洛婉清说着,拿出文书,递到安国公面前,抬眼认真道,“奉命捉拿嫌犯卢令蝉,还望安国公行个方便,不要兵刃相见。” “你说我儿子是罪犯,还要我不要兵刃相见?!” 安国公猛地抽剑,洛婉清一把按住他的手,直接将他剑按回剑鞘。 安国公震惊抬眼。 他久战沙场,从未想过,竟然会被一个年轻女子逼得剑都拔不出来。 “安国公,”洛婉清耐心似是耗尽,“下官说了,不见兵刃。” 话音刚落,方圆高兴的声音就从后院传来:“司使,人跑了!” 洛婉清闻言,转身便走,安国公暗道不好,朝着洛婉清一剑劈去。 洛婉清闻得剑声,猛地拔刀直劈而下! 刀气霸道,锐不可挡,剑身一触刀锋,便断作两节。 洛婉清刀在手中一旋,安国公吓得连忙后退,只觉脖子一凉,刀风好似顺着自己脖颈划过,他一瞬竟是不确定自己脑袋还在不在。 洛婉清看见他面露惊恐,微微一笑。 “安国公,再拦,那可就是妨碍公务,我不确定安国公还有没有这么好的运气。” “你……”安国公闻言反应过来,怒道,“你敢?!” “你看我敢不敢?!” 洛婉清猛地提声,杀气骤凛,安国公一瞬竟被镇住。 洛婉清见他不说话,转身叫人:“走!” 说着,洛婉清便领着人,跟上已经追着卢令蝉去的司使。 卢令蝉身边带着侍卫,一路抄着小道跑,洛婉清看了看周边,叫人封住了出城的路,一路堵着他,呈扇形向他逐渐靠近。 卢令蝉见根本无法突围出城,最后竟然是朝着郑氏的方向跑去。 看见卢令蝉跑的防线,洛婉清立刻让所有人放缓了步子,给了他一条逃跑的路。 她其实根本不想抓他。 她就是想逼着他去郑家,找郑锦心。 她要找郑璧月的麻烦,这种高门贵女,她没有直接下手的机会,只有刻意制造机会。 她要抓住郑锦心的把柄,才能有这个机会。 现下,她就要给郑锦心送一个把柄。 洛婉清思索着,不断观察着卢令蝉的逃跑方向。 她也不能做得太明显,让监察司的人发现自己的意图。他爹的事,她得暗查。 她小心翼翼控制着尺寸,看着卢令蝉和侍卫在小道中狂奔,只是他们跑着跑着,越跑越慢。 星灵看了一眼周遭,忍不住道:“惜娘,是不是该收网了?” 洛婉清一顿,意识到这卢令蝉真的太过废物,她都这么让着他,他竟然还跑得这么慢。 洛婉清抿了抿唇,只能道:“收。” 听到这话,星灵方圆从左右两边一跃而下。 也就是此刻,卢令蝉的侍卫突然往旁边小道一扑,猛地抓出一个人来,横刀在对方脖子上,大喝了一声:“退下!” 所有人动作一顿,洛婉清抬眼便看清了对方的长相。 对方一袭绯色官袍,面容清俊,相比过去,到没那么二愣子,说些什么“放我死”之类的话。 洛婉清抬了抬手,让所有人停下动作,张逸然看了一眼周边,缓声道:“卢世子,劫持官员乃重罪,回头是岸。” “你闭嘴!” “世子,你走吧。” 劫持着张逸然侍卫盯着洛婉清等人,卢令蝉迟疑片刻,终于还是转身跑开。 监察司的人一动,那侍卫立刻压了压刀,刀锋在张逸然脖子上压出血来,侍卫大喝:“别动!谁都别动!” “你家世子毫不犹豫扔下你就跑了,”洛婉清盯着卢令蝉跑的方向,回头劝说,“你还这么为他卖命?你放下张大人,我可饶你不死。” “世子对我恩重如山,”侍卫坚毅道,“我绝不会让世子落在你们这些批着人皮的恶鬼手中!”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知道监察司的名声不太好,但倒也是头一遭被这么清楚辱骂。 她拨弄着手中千机珠串,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见星灵已经悄无声息攀爬上树,架起弓弩。 洛婉清神色稍稍镇定,缓声道:“你家世子作恶多端,你不说他是恶鬼,我为民除害,你却说我是恶鬼,这是何道理?” “人命有高低贵贱,我家世子之命,岂可与贱民相比?” 洛婉清没说话,不远处星灵抬手举起三根手指,洛婉清漫不经心抬手放在刀上。 “所以你的命,不算命吗?” 二。 洛婉清刀探出半分。 “是!” 侍卫铿锵有力。 一! 弓弩之声瞬响,朝着侍卫脑袋疾驰而去,也就是那一瞬间,洛婉清同时拔刀! 侍卫下意识压刀,然而洛婉清更快。 她刀快如闪电,在弓弩穿透侍卫脑袋刹那,洛婉清的刀同时削开男人手臂,随后抬手一揽,在血色中挽着张逸然的腰一把将他从对方挟持中拽了过来! 侍卫转身就逃,洛婉清立刻吩咐:“去城门,封死出城的路,追卢令蝉!” 听着这话,所有司使朝分成五路,四路奔向城门,另一路追向卢令蝉逃跑方向。 等大家离开,洛婉清回头看吓得腿软靠在墙上的张逸然。 “你一个文臣,大半夜瞎转悠什么?” 洛婉清有些好笑,一想逃了的卢令蝉,又是庆幸又是无奈。 庆幸张逸然出现得及时,她不需要把卢令蝉强行抓回去。 又无奈张逸然出现得太及时,卢令蝉这么一跑,今天又是要把东都翻遍的样子。 说着,洛婉清将伤药递给张逸然,张逸然喘息着,不好意思道:“我今日是受郑府邀约过来喝茶,这才夜里晚了些。”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意外。 张逸然一向是不和人打交道的,现下竟然会来郑府喝茶了? 洛婉清看了看他的伤,想着他家中赵姨,不由得道:“今夜不打算回府了吧?” “嗯。”张逸然点头,“免得娘担心。” “那就跟我走吧。” 洛婉清转过身,领着张逸然:“去喝杯水酒,顺便聊聊。” 说着,洛婉清给其他人留了信号,就带着张逸然走出巷子。 街上酒馆都已经歇业,洛婉清翻进一家酒馆,开门让张逸然做进来,随后自己拿了酒,看见柜台上的笔墨,突然想起今天揣在袖子里的折子,赶紧拿了笔墨纸砚上去。 “来。” 洛婉清将折子笔墨纸砚和折子放桌上,又放上酒,笑了笑道:“劳烦张大人,帮我写个回函?” 张逸然一愣,洛婉清掂了掂桌面折子:“你们御史台做的孽,我每天要写好多。” 她不擅长写公文,张逸然却是实打实的科举出身。 听见这话,张逸然不免笑起来,洛婉清撑着下巴:“趁着有时间,写吧。” “柳姑娘不回去?” 张逸然疑惑。 洛婉清抿了一口小酒,温和道:“卢令蝉还没消息,确认他消息,我让人送你到宫门口再走。” 听到这话,张逸然点点头,同洛婉清道:“柳姑娘写几个字给我看看。”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高兴起来:“你还会仿字?” “仿得一样是不可的,但大体上看差不多还行。” 张逸然这样说,洛婉清立刻给张逸然写了几个字。 张逸然点点头,便仿着洛婉清的风格开始写回函。 洛婉清小口抿酒,她不敢喝多,她只是遵循着张九然教她的,努力扩充自己的酒量。 张逸然做事很认真,他写着回函,便不再说话,两人安安静静,洛婉清却感觉到一种从未有过的轻松,好像彻底隔绝了过去,与一切杂乱无关。 张逸然这个人好似就是有这种力量,明明是最一无所有的人,却拥有着驱逐所有黑暗阴霾的能力。 洛婉清忍不住抬眼看他,不由得道:“张大人好像变了许多?” 张逸然没有抬头,只道:“柳姑娘不也变了很多吗?” 洛婉清一顿,随后笑起来:“不错,我学了挺多的。” 她从张九然身上学会了进入这个杀伐血腥的世界,又与这个世界和解。 从崔恒身上学会了如何当一个司使,又于这风雨飘摇中保持心中小小的柔软。 而今,她又从公子身上学会了如何当一位官员,抬头看自己走的是什么登天路,低头望自己她的是什么青云梯。 “放以前,无论什么原因,张大人应当都不会私下和其他官员喝茶。” 洛婉清随意闲聊。 张逸然平静道:“官有官道,过去是我不明白,过刚易折,适当的妥协,未必不可。” 说着,张逸然换了一张纸:“我守着自己的君子清白,固然是干净了自己,可有什么用呢?像谢大人一样,能走到高处去,那时候再守君子德行,不于百姓,于身边人,有更大的作用吗?其实喝一杯茶而已,”张逸然抬头笑笑,“心里干净,何处皆无尘。” “张大人对公子颇为赞赏?” 洛婉清听着张逸然夸谢恒,不免有些高兴。 张逸然顿了顿笔尖,随后认真道:“谢大人,是极好的人。” “是啊。” 想到谢恒做过的事,洛婉清忍不住道:“公子,真的是很好的人。” 张逸然闻言,抬头笑笑,随后似是突然想起来:“哦,今日我和郑大人聊天,他给了我一个帖子。” “嗯?” 洛婉清疑惑,随后就看张逸然将帖子拿出来:“三日后,郑家今年会主持琴音盛会,以琴会友。不知道你需不需要。” 说着张逸然把帖子推给洛婉清。 洛婉清拿着帖子,仔细看了看时间,随后点头道:“我知道了。帖子我另外找,不用你的。” 明面上,他们最好不要有任何干系。 张逸然明白洛婉清的意思,便也不再多说。 张逸然写回函,洛婉清小酌几口,便靠在椅子上睡觉。 没了一会儿,洛婉清便听门口传来方圆的声音:“柳司使。” 洛婉清抬起头,看见方圆从窗户跳进来,感慨道:“人差一点就抓到了,结果他跑进了郑府,没追上!” 洛婉清一顿,忍不住微扬嘴角,随后点头:“知道了。” “还追不追?” 方圆有些忐忑,洛婉清摇头:“没有搜查令,先盯着。” 听到这话,方圆松了口气。 洛婉清看了一眼桌上写好的回函,站起身来,指了张逸然道:“你陪着张大人,给他找个客栈,早上送他上朝。” “是。” 洛婉清收起回函,抬头朝着张逸然笑了笑:“多谢。” “小事,”张逸然温和道,“你若需要,这种事情,直接交给我,我帮你写了就是。” “那可太好了。” 洛婉清说着,想起今日之事,叮嘱了一句:“今日你被劫持之事,记得写封折子,把我和卢令蝉一起参了。” “知道。” 张逸然点头。 洛婉清放下心来,摆了摆手,便高高兴兴拿着回函回去。 把卢令蝉逼到了郑家,他肯定会去找郑锦心。 郑锦心为了情郎,又或者是为了闺阁声誉,便会藏下卢令蝉。 她现下要做的就是进郑家抓人,刚好想睡觉就有人送枕头,来了个帖子。 还有人帮她写回函,什么好日子。 洛婉清颇为高兴,笑着回到后山,一进院子,就见谢恒坐在长廊上批卷宗。 洛婉清脚步一顿,赶紧行礼:“公子。” “回来了。” 谢恒声音淡淡。 洛婉清心情颇好,恭敬道:“是。” “高兴些什么?” 谢恒敏锐察觉她情绪,洛婉清见没藏住,微微一笑:“今日卑职去抓卢令蝉了。” “抓到了?”谢恒语气中也带了几分笑。 洛婉清摇头:“没有,但卑职把他逼进了郑府。三日后,郑氏有一个宴席,到时候卑职过去拿人。若郑锦心将卢令蝉藏在郑府,那,卑职和郑锦心就有得谈。联合郑锦心之手给郑璧月下套,卑职更有把握些。” “嗯。”谢恒点头,夸赞,“学得挺快。” “是公子教得好。” “去睡吧。” 谢恒面上虽然没有明显笑意,但洛婉清感觉他似乎心情不错。 他将卷宗放到桌上,温和道:“你还有五封折子,要是来不及……” “我写好了。” 洛婉清颇为高兴。 她将张逸然替她写的回函送上去,恭敬道:“公子且看看如何。” 谢恒动作微顿,但还是从她手中拿过了回函。 他展开回函,平静一扫。 这回函写得极为工整,尽是官场之言,引经据典,文采斐然,言语之间滴水不漏,明显是高人所写,不是洛婉清能写出来的回函。 而且,字迹看上去和洛婉清十分相似,应当与洛婉清十分熟悉。 他低头握着回函,被衣袖半遮的手指不由自主蜷紧。 “谁替你写的?” 谢恒压着情绪,平静开口。 洛婉清直觉谢恒似是不喜,她犹豫着:“张大人。”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试探道:“公子今日说让崔恒代我写,我以为回函可以代写,张大人不可吗?” 谢恒没说话,他只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小心翼翼:“公子?” “可。” 谢恒垂下眼眸,收起回函,起身道:“睡吧,倦了。” 洛婉清谢恒会突然起身,她颔首行礼,退了回去。 她没明白谢恒为何情绪忽起忽落,等进了房间,她一眼就扫到有人来过。 她对自己房间摆设很敏锐,一眼就看出桌上多东西。 她走过去,便见桌上压着一些文书。 文书上方压着个盒子,洛婉清打开盒子,里面又是一条银质坠玉脚链,脚链上坠着一轮弯月,周边有许多铃铛,她一拿起来,铃铛叮铃作响。 脚链下是一张纸页,是崔恒的字: “月赠佳人梦赠卿,卿卿好梦” 看见这风流浪子的调子,洛婉清忍不住轻笑,挪开木盒,就看见下面文书。 是五封回函。 仿了她的字的回函。 63. 第六十三章 他生平头一次想成亲 没想到崔恒居然提前给她写了回函,洛婉清不由得有些诧异。 但想想谢恒今日敲打她,怕是昨夜也敲打过崔恒了,崔恒要是知道她被御史台这么参,再忙也是要帮她写回函的。 他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是对人真的很好。 洛婉清看了看天色,想着夜色已深,不忍打扰,等明日找四使问问崔恒的行踪,再做打算。 她想了想,打开崔恒的回函。 崔恒的风格和张逸然不一样,言语犀利,字字珠玑,没给御史台半分情面,虽然是自辩,但每一句都写满了质问,攻击性极强,和监察司的风格一脉相承,洛婉清看了都忍不住觉得,骂得真好。 她将崔恒的回函同他送的东西一起放进柜子收藏好,打开柜子,就见到了之前李归玉送的木簪。 她平静扫了一眼,又合上柜子。 她手里李归玉的东西不多,能留一件是一件,你永远不知道这些东西,会在什么时候派上用场。 收拾好东西,洛婉清便倒下好好睡觉。 这些时日奔波劳累,她睡眠倒是好了不少,莫要说倒在床上,有时候靠在梁上树上,她也能闭眼睡着。 洛婉清安静睡下时,郑府郑锦心和卢令蝉二人却是彻夜难眠。 卢令蝉被追进郑府之后,就一直躲在郑府花园之中,等到夜深众人睡下,才寻到机会,偷偷摸到郑锦心的房中。 他和郑锦心私下私会不是一次,郑锦心特意告诉过他郑府的换班时间,还领着他亲自走过数遍郑家的路,他早就熟门熟路。 半夜一路摸到郑锦心房中,郑锦心正在睡觉,随后便被人猛地捂住了口鼻,等她睁眼时,就见卢令蝉坐在她床边,低声道:“锦心,是我。” 郑锦心一愣,随后不由得有些诧异,拉开卢令蝉的手,坐起身来,疑惑道:“你怎么现下来了?” 过去他要来,至少也先给个信儿,哪儿有这么直接夜闯的时候? 看他一身还带着包袱,郑锦心越发不安:“你这是……” “锦心,”卢令蝉握着郑锦心的手,忙道,“你得帮我,现下只有你能帮我了。监察司要捉我,我逃到了郑府,只能暂且在你这里待着,你明日去通知我父亲,让他想想办法,把我弄出去。” 听到这话,郑锦心心中“咯噔”一下,随即立刻明白过来。 太子倒了,监察司要抓卢令蝉,那卢令蝉岂不是完了? 这样一个要犯藏在她这里,若是发现,她也得完。 她得早点撇清干系才是。 “不……” “锦心!” 看出郑锦心的心思,卢令蝉神色微冷,立刻道:“你我是快要订婚的未婚夫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若让人发现我在你这里,锦心,”卢令蝉凑上前来,压低声道,“你这辈子完了。我可不是什么普通奴仆,能让你家直接打死不报,你一个次女,瞒不下这种丑事。” 这话让郑锦心脸色微白,她清楚这是卢令蝉的警告。 她就算把卢令蝉交给她家里人,以郑家名义把人交出去,卢令蝉也不会放过她。 他怎么进的郑家? 他们之前私会之事,他必定会全部抖出来。 “锦心,我只是暂时出点事,等我避避风头,”卢令蝉见她脸色发白,又将她揽到怀中,温柔哄骗道,“安国公府还是安国公府,我这辈子都记得你的恩情,你就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女人,嗯?” 郑锦心不说话,她根本没得选。 从卢令蝉出现在她房间这一刹,她就没得选。 她闭上眼睛,咬牙道:“我需要做什么?” “通知我爹,”卢令蝉思索着,“想办法,把我从郑府送出去。” 只要他安稳出去。 他们两就相安无事。 洛婉清睡了一觉,早早醒了过来。 卢令蝉被堵在郑府,一时半会儿出不来。 郑锦心没那么大胆子,藏了卢令蝉后还告诉自己家里人,她不说,那就凭她一个闺阁小姐,藏住人就不错了。 按照这些司使的本事,看车轮子都印子都能数出里面几个人,方圆还特地带了猎犬在门口蹲着,特殊训练过的猎犬,嗅觉敏锐,连人带狗一起守着,若是让个大小姐把人送出城,那方圆简直不用干了。 不抓卢令蝉,后续无法推进,洛婉清便得了空闲,准备留在司里,把把之前案子一一整理后,把判状写了。 留在司里,便没有那么紧张,她清晨起来,从衣柜里取了衣衫。 她许久没有自己买过衣服,都是监察司配置,监察司衣服颜色极素,不是黑就是白,和谢恒倒是很是相似。 洛婉清穿了一身银纹白衫,去了饭厅,到了饭厅里,便见青崖玄山朱雀都在屋中,谢恒却是没有影子。 她不由得道:“公子呢?” “他好像心情不好。”朱雀直言。 青崖瞪他一眼,随后道:“公子太过劳碌,今日尚未起身。” 说着,青崖招呼洛婉清:“柳司使,吃饭吧。” 洛婉清听着,点头入座,倒也没有多问。 能在山上和大家一起吃饭都算是破例,谢恒去哪里、做什么,那绝不是她该问的问题。 自己作为刺杀谢恒杀手进入监察司还能走到今日,她很感激谢恒宽宏大量,但也知道自己必须谨言慎行。 没有谢恒在,大家随意很多,四人聊着公务吃着饭,临到末了,洛婉清抬头道:“话说你们知道崔恒最近在做什么吗?” 这话出来,朱雀看玄山,玄山看青崖,青崖微微一笑,只问:“柳司使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 “我就是问问他忙不忙。” 洛婉清实话实说道:“我知道以他的身手肯定不是个普通影使,”说着,她抬头看向了最老实的朱雀,“他平时很忙吧?” “是挺忙的。”朱雀没有撒谎,想了想道,“他几乎不睡觉。” “那是他容易头疼。”玄山瞟他一眼,“你以为是他不想睡啊?” 这样一说,洛婉清便想起来,之前他还在装“秦珏”的时候,似乎就说过这事儿。 她以为这是他装的,没想到这还是真的。 年纪轻轻就头痛难眠,怕是难以长寿。 洛婉清心中不免有些忧虑,青崖瞧着洛婉清,只道:“柳司使今日有时间了?” “嗯。” “柳司使今日是想找崔公子?” “是,不知何时方便些?” 她吹笛过于急迫,万一崔恒在忙,岂不是打扰? 青崖闻言一笑,只道:“亥时吧,他今日很忙,忙得晚。” 说着,青崖便站起身来,温和道:“我吃好了,各位慢用。” 青崖一起身,另外两人也赶紧告辞,三个人仿佛是怀揣了巨大秘密需要商讨,赶紧离开。 走到一半,朱雀率先憋不住,忍不住道:“青崖哥你怎么回事,你怎么不让她早点叫公子?亥时?咱们日子过不过了?” “没事,”青崖摆摆手,“今天柳司使在,白日能过。让公子憋口气,等晚上再说,大半天的去做什么?这种时候,”青崖抖了抖袖子,颇有经验的样子,“当然是天越黑越好。” “什么时候?” 朱雀没听明白,玄山抬手将他按下去:“小孩子,干活儿。” “我十五岁了!”朱雀闻言愤怒,“谁小孩子啊!” 三人吵吵嚷嚷下了山,洛婉清慢条斯理吃了饭,便转回自己房间,开始整理一桩一桩卷宗,思索着谢恒给过的《律》的条例,一一对应,按照判状制式,一桩一桩案子梳理给出结果。 她每一笔都写得很慎重,因为她清楚知道,这每一笔,都是一个人生死祸福。 其实若是她一个人,她或许根本不敢写这判状,因为她自己不能确定自己对不对。 她承担不了决定这么多人命运的职责。 但是还好的是,谢恒会做最终的审核,如果她做错了,谢恒会纠正。 这给她极大的勇气,感觉自己身后是一座高山,他俯瞰着她所有行径,指引着她前行的道路。 可谢恒是怎么做到的呢? 她忍不住想。 他每一天手中的案子,都关系着无数人命,一笔下去,便是一个人、乃至一家、一族之人的性命。 他是如何落笔的呢? 他会不会害怕自己判错?他又如何确定,自己不会错? 这样一想,她便忍不住又对这个人多几分敬仰。 虽然谢恒脾气阴晴不定,但是他却始终是她高山仰止的存在。 能遇到这样一个人,很难不去敬重和向往。 把案子梳理了一整天,洛婉清觉得头昏脑涨,她不敢在这种时候贸然继续处理这些事情,便换了一身衣衫,先是去药房找了些药材,给崔恒做了个安神香包,随后便去找人打听了一下琴音盛会的消息。 琴音盛会是东都每年贵族盛事,受邀的都是青年男女,明面上以琴会友,实际上就是相亲盛会。 这本是贵族圈的事,张逸然能接到帖子,证明他算是半只脚踏进了圈子。 每个受邀的人都要准备才艺,宴席上会做些游戏,若是输了的人,便需登台献艺,因是琴会,演奏者只能用弦乐。若是有人相合,才能用其他乐器。 这种宴席,过去扬州也有许多,洛婉清参加过数次。 只是她自幼学医,精力有限,在这种事情没什么造诣,过去从来就是凑凑热闹。 她唯一会的弦乐…… 洛婉清想起来,只有琵琶。 而琵琶,还是因为江少言喜欢,她才学的。 弦乐一道,江南盛行琵琶,北地盛行古琴。 她和江少言一起到达江南时,江少言并不喜欢说话。 他沉默寡言,神色虽然温和,但眼睛里总是笼着一股弥漫不去的忧郁之色。 一日两人乘舟路过水巷,一女子倚栏奏乐。 琵琶声金戈铁马,江少言抬起头来,一贯忧郁的眼里,竟是慢慢带了几分笑意。 她看着他笑,想着,他大概是喜欢听琵琶,于是找了老师,日复一日练习。 她去专门找了那女子,学了那首江少言喜欢的曲子,《越王剑》。 这首曲子,描述的是越王勾践一生。 大败于吴,卧薪尝胆,忍辱负重,最终灭吴成一代霸主。 她弹琵琶弹了五年,这是她弹得最好的曲子。 那五年,她看着江少言,从最开始抑郁寡欢,慢慢变得柔和而明亮。 每次他们暗暗争执,她想和好,便会坐在房间里弹琴。 没有一会儿,江少言便会出现。 不管他们吵过什么,不管他们争些什么,他总是会来,最终总是一句:“小姐,我错了。” 她便闷闷出声,扭过头道:“嗯,下不为例。” 看上去是他先认错,但其实,是她想和好。 琴音盛会,李归玉应该会出席。 她不想在他面前弹琵琶。 不弹琵琶,总得会点什么。 好在乐器之间总是相通,她临时学点简单的应付场面,应当也可。 洛婉清思索着,便将找竹思找来,让她去找了把琴和学琴的书来,研读片刻后,开始在琴上试音,试着学会一首。 谢恒从密室出来时,听庭院里琴音断断续续,毫无章法,他抬眸一看,便见洛婉清坐在庭院。 她穿着一身广袖云纹白衣,头上带着他赠的金蝶步摇,手上带着他赠的千机,认认真真拨弄着琴弦。 人是好看的,琴是难听的。 他本来想扭头就走,但刚一提步,就听洛婉清略为惊讶道:“公子?” 谢恒顿住脚步,转头看过来。 洛婉清看了一眼密室,才意识到谢恒应当是在里面待了一天,她没有多问,恭敬行礼:“见过公子。” 谢恒没说话,本是想走,又没忍住,抬眼看她:“学琴?” 洛婉清一愣,随后察觉自己可能是打扰了谢恒,忙道:“卑职这就下山去练。” “为何学琴?” 谢恒目光落在琴上,知道她不可能无端端学起乐器。 洛婉清实话实说:“两日后琴音盛会,卑职不会弹琴。” “什么乐器都不会?” 谢恒皱起眉头。 洛婉清抿唇,迟疑着道:“会点琵琶,但不想弹。” 谢恒一顿,洛婉清有些紧张,怕谢恒斥责她多事。 然而沉默片刻后,谢恒却是从长廊走下来,到她身边,平静道:“琴不是这么弹。” 洛婉清抬眸,有些诧异,谢恒看她一眼:“让。” 洛婉清赶忙起身,让到一旁,她一动,脚链叮铃作响,谢恒动作微顿,目光从她脚上匆匆扫过,只见宽大衣摆遮住,到不见什么。 谢恒收起目光,跪坐在她的位置上,帮她把琴调音,随后从音调开始示范给她看。 示范完,便又让她坐回来弹。 一来一回太过麻烦,干脆就让洛婉清坐在琴边,他站在她身侧,指点她弹哪些琴弦。 他和她相隔不远不近,是再恪守本分不过的老师,可洛婉清总是觉得他似乎离得很近,紧张得忍不住总是弹错。 多弹错几次,谢恒便察觉不对,他抬眼看她,平静道:“不是学过琵琶吗?” 虽然不是同一种乐器,但应当也有基础,按理不会从最简单的地方开始就错。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窘迫,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谢恒面前会犯这种错。 她不知怎么解释,只能含糊道:“属下愚钝。” 谢恒却是明白,只道:“你是愚钝。” 洛婉清一哽,谢恒转头看向琴:“想学哪首曲?” “简单的。”洛婉清提出要求,“两天后就是琴音盛会,卑职可能没有太多时间。” “那就《古琴吟》吧。” 说着,谢恒便开始口头教她,他让她拨哪几根琴弦,洛婉清跟着拨哪几根。 连着跟了几次,洛婉清都觉得有些不对,她不知道到底是哪里出错,不由得皱起眉头。 正当她再次尝试时,谢恒似是忍不住,他突然起身,从她身后而来伸手而来,将手搭在了她两只手两侧琴弦上。 他的气息一瞬间充盈在她周身,洛婉清不由得僵直了身子,谢恒却似浑然不觉,一面拨弄着琴弦,一面道:“你指法不对,且琴声无情,太过干瘪。” 洛婉清鼻尖都是他的气息,感觉他的话进了耳朵,又似是没有。 “《古琴吟》之来处,源于一位青年,”他的声音如碎玉落冰,极为好听,“夜宿灵隐寺中,忽闻女子歌声,他起身出屋,只见女子背影,一路追随而去,却始终求而不得,最终女子隐入墙中,等第二日,他将墙壁挖开,便见得此曲。故而,《古琴吟》又名相思曲。” 谢恒的琴音和她截然不同,基调虽然清冷,但每一音之间似都带着连绵不绝的思念之情。 琴声缠绵悱恻,撩人心弦。 谢恒转眸看向洛婉清,只问:“你有思念之人吗?” 他说着,目光不经意落在她脚踝上。 那铃音他听出来,是崔恒送她的脚链,她竟是带了。 不在崔恒面前带,却在他一个陌生男子面前,带上崔恒给她的东西,请他授琴。 一想到她带着脚链,想到她头上簪着发簪上次激动时金蝶颤颤巍巍的模样,简单的琴音在指尖似乎就有了实质,缠绕在洛婉清周身。 “日思夜想,寤寐思服。每一刻都想见到,无时无刻不想亲近。却始终求而不得,相思难了。” 想扒了她的衣衫,想同她交融,想将她囚在身上,想让她眼睛只看到他的面容、耳朵只听到他的声音、鼻尖只嗅到他的气味,舌尖只尝出他的味道。 想让她一切同他混杂,只有他。 “有么?” 谢恒抬头看她。 洛婉清没说话,似在思索。 谢恒闻着鼻尖洛婉清的气息,看着面前神色间带了几分茫然的女子,知道了结果。 他逼着自己转头闭眼,垂首停音。 再弹不下去。 白净修长、骨节分明的手稳稳按在琴弦之上,环在她两侧,谢恒声音平淡。 “若是琴技不佳,便用真心。” “是。” 洛婉清思索着应声,谢恒站起身来,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他还是没忍住,背对着她道:“脚上叮叮当当的东西不宜外带,扰人清净。” 洛婉清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这是什么,一时尴尬,赶紧道:“是。” 谢恒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等谢恒消失不见,洛婉清看着古琴,想着谢恒方才的教导,试探着,拨弄了一根琴弦。 这些时日,还是有些想崔恒的。 只是太怕打搅。 洛婉清认认真真在门口练习,开了窍,琴音很快便有了韵味。 谢恒在房间里替她写着给御史台的回函,神色冷淡。 她是有想念的人了,谁呢? 李归玉? 还是张逸然? 终归不是崔恒,若是,她早当来见他了。 他平静写着文书。 等到了亥时,琴音便止住,过了一会儿,便传来洛婉清吹笛之声。 谢恒动作一顿,犹豫片刻,便假装没听见。 洛婉清吹了一会儿,见崔恒不回声,便猜他在得很远,或是在忙,也不再打搅。 看了看镜子里自己特意穿的一身,想了想,便卸了发簪,去净室洗了个澡。 等她穿着广袖白衫,擦着头发走出来时,便觉房间有呼吸之声,她下意识一把抽出挂在屏风不远处的长刀,随后才见坐在椅子上的公子抬眸。 他也是广袖长衫,领口微敞,鎏金面具盖在脸上,手中折扇轻敲着手心。 看着洛婉清横刀在身前,崔恒微微一笑:“若是这么不欢迎我,别吹笛就是了,我又不会来打扰你。”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随后笑起来,抬手将刀反插回刀鞘,大大方方擦着头发道:“我以为是其他人。最近很忙?” “不忙。” “那不来找我?”洛婉清有些好奇,走到书桌旁边。 崔恒一笑:“也不见司使找我啊。” “我最近是忙坏了,来,拿着。” 洛婉清从书桌上拿了一个香囊就扔过去,崔恒握住香囊,嗅了嗅味道,疑惑道:“这是?” “我听他们说你容易头疼,特意给你做的。” 洛婉清靠在书桌上,温和道:“也不知道有没有用。” 崔恒一顿,突然气消大半,握着香囊道:“司使有心。” “昨晚那五张回函劳烦你了。” “不必客气。”崔恒神色淡淡,“本是我的职责,没想到……” 剩下那句“没想到司使还有张大人,倒是我多余”的阴阳怪气被及时截住,他拿着手里的药包,一时没了脾气。 都忍不住来了,又和她置什么气? 又不是她的错,只是他想的,她不给,这又与她有什么干系? 崔恒叹了口气,将药包悬在腰间,无奈起身,走到洛婉清身后,取了她手中帕子,轻声道:“我帮你擦吧。” “都快擦完了。”洛婉清回头瞧他,笑道,“不早点儿来。我本来还带了簪子等你的。” 崔恒为她笨拙擦着头发,迟疑着:“等我?” “是啊,”洛婉清站着给他把最后的水挤干,解释道,“今日本来早就想找你,但青崖同我说你亥时才有空,我便等到亥时。方才我还在学琴,公子问我有没有想念的人,我想来想去,好像也就只剩你了。” 听到这话,崔恒手上一颤,他垂下眼眸,一贯浪荡不着调的人,竟是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一点一点拧干发尾水珠,哑着声开口:“既然想我,怎么这么久不找我?” “你不也没找我吗?”洛婉清疑惑,“你平日这么忙,我怎么知道是不是打扰?” “惜娘……” 崔恒听着,忍不住伸手从背后环住她。 洛婉清一僵,听着崔恒在耳边轻笑:“你怎么这么好?” 洛婉清没应声,由他环着,不由得红了耳朵,尴尬道:“那个……崔恒。” “嗯?” “我不去李归玉那里了。” 崔恒一顿,洛婉清硬着头皮道:“公子说,我有选择了。人不是一定要走捷径,那个,可能不需要你帮忙了。” “这样啊。” 崔恒听着这话,便放开了她。 洛婉清松了口气,崔恒轻笑:“我送你的脚链呢?” “在桌上。” 洛婉清抬手一指,叹了口气:“今天被公子抓到我带这些,他似是不喜,让我以后别带了。” “这不是带出去的。” 崔恒笑笑,拿了脚链走到洛婉清身前,让她到床上,半蹲下身:“让我看看带上什么样。” “我自己来……” 洛婉清话没说完,崔恒已经捧起她的脚,认认真真将脚链带了上去。 她的脚素白纤净,似如冰雕,银质脚链中间穿杂着细细的红线,悬在脚踝之上,格外艳丽动人。 崔恒静静看了片刻,抬眼看她,温和一笑:“好看。” “日后不必送这些的。”洛婉清忍不住道,“我还不起你了。” “好看的东西赠予美人,我心甘情愿。” 崔恒放下她的脚,用衣摆遮住,哑声道:“况且,你赠我香囊,便已经足够了。” “那不值几个钱。” “但解决我燃眉之急啊。” 崔恒抬眼轻笑:“我能睡好觉,那可不容易。” 洛婉清一愣,看着面具下笑意盈盈的眼睛,她忍不住伸出手想去给他诊脉。 崔恒却是手腕一转,婉拒道:“老毛病了。” “好不了吗?” “偶尔也是好了的,”崔恒一想,似是玩笑,“上次你亲我,我便好生睡了一夜。” 洛婉清没想到他说这话,崔恒站起身来,替她放下床帘:“好了,柳司使,安睡吧,我走了。” 说着,崔恒转身离开,替她熄了灯。 只是走了没几步,就听洛婉清开口:“观澜。” 崔恒停住步子,洛婉清坐在床帘之中,犹豫片刻,她素白纤长的手破开床帘,低声道:“你过来。” 她开口之后,床帘外便传来脚步声,随后那人隔着床帘,温柔握住她的手掌。 “卿卿在内,可否入帘一观?” 洛婉清没说话,她径直一拉。 玉山倾颓而下,压着她倒在床上,他顺手钻入青丝,低头吻下。 床帐之内灯光晦暗不明,洛婉清气息微乱,她感觉这人抬手攀附到身前,随后哑声一笑:“怎么什么都没穿?” “刚刚沐浴,你就来了。” 洛婉清故作镇定,哑声道:“没想到。” “你叫我来,没想到?” “我以为你不在。” “怎么会?”崔恒纠缠上她的唇舌,“只是生气罢了。” “生气?” “以后折子不准给张逸然写。”终究没忍住,不满开口。 “我怕你忙。” “本就都是我写的。” 洛婉清脑子有些混沌,但还是记得:“我写了好多。” “给你练手而已。” 正经送到御史台的,几乎都是他的手笔。 崔恒说着,同她纠缠,等了许久,他手指隔着衣服轻颤着摸索而上,两人都是一颤,崔恒抬眸,低声道:“会不会不舒服?” 洛婉清没说话,她紧张攥着床单。 崔恒观察着她的反应,他那么敏锐的人,情绪真假一眼就知。 他轻轻按压。 洛婉清咬紧牙关,过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道:“你管管你自己吧。” 她一开口,声音带了几分哭腔。 “不要。” 崔恒笑着贴着她上来,用冰凉的面具轻蹭着她的鼻尖,手上越发放肆:“我就想看你欢喜。” 洛婉清不敢说话,只大口喘息。 崔恒看她意识一点点溃散,靠在她耳边,轻声询问:“带着脚链找谢恒授琴,清清,你是想做什么?” 洛婉清脑海中一瞬闪过谢恒放在琴弦上的手。 那手指好似和身下重合,她来不及多想,只觉对方重重一压,她猛地一颤。 崔恒探过身子,温柔下来,轻笑出声:“清清?” 洛婉清不说话,她闭着眼睛,好久,咬牙开口:“崔观澜,你说过你既无妻室姬妾,又无爱慕之人,鲜少与女子相交……” “是呀,”崔恒低头轻吻,“可我宗门本就有房中术,我修孤本多年,只是差个人而已。” 说着,崔恒抬眸:“看来清清是觉得不错?” “那你修你自己!” 洛婉清睁开眼睛,一把按住面前衣衫完整的贵公子:“你这样有什么好处?!” “好处?”崔恒拂开她的手,压着她蹭上她耳尖,“好处就是让清清记得想我。” 说着,又将她逗弄起来,似是玩笑:“心不想,人也要想罢?” “你……” “我知道你待我好,头疼都不舍得。”崔恒含弄着耳垂,神色晦暗不明,“那你也要知道我的好,学会舍不得,离不开,放不下,嗯?” 一晾一个月,他过去无所谓,现下却是有些熬不住了。 管他情起欲也好,起于情也好,他知她心中无他,那他教她。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甚至听不清他的声音。 她只是死死抓着他,知道这是崔观澜。 折腾到半夜,洛婉清终于困顿。 崔恒净了手,替她擦洗过,穿好衣服,卸了脚链,把所有东西清理干净,盖上被子,合门悄无声息离开。 回去给自己洗过澡简单解决问题,他坐到桌子前,把未写完的文书写完。 今日是张逸然参她,他决定多骂一千字。 做完一切后,他躺回床上,拿出她给的药包,轻轻嗅过,竟真不觉得头疼。 他安安稳稳睡了一觉,梦里不再是那些压抑紧张的过往,反而换做了一个满是红色的房间。 红烛挂着喜字,脚链轻晃,带着悦耳之声,丁玲作响在耳畔。 一觉醒来时,他看着屋顶,意识到,他生平头一次,想成婚了。 而另一边,洛婉清睁开眼睛,她茫然看着床顶,不由得想,昨晚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个样子? 她撑着自己起身,捂住额头,缓了好久,才终于缓过来。 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由得一苦笑。 她如今这个样子,儿女情长是谈不了的,跟着谢恒杀了太子,未来谢恒千刀万剐时她也跑不掉,命都不一定有,想这些做什么? 她亏欠崔恒这么多,能让他欢喜一些是一些。反正这些事他也不甚在意,若能让他好好睡上几觉,她也觉得很好。 况且她也没什么不喜欢…… 一想到崔观澜,洛婉清便觉自己仿佛是那些志怪小说中的书生,崔观澜便是那些狐妖艳鬼,深夜踏月而来,在床第勾魂摄魄。 不然怎么会有人……能让人舒服成这样。 一想到昨夜的事情,明明只是他的手而已…… 洛婉清慌忙打住,甩甩脑袋,决定什么都不想,赶紧做事去。 她迅速起身,洗了个澡,然后便出门吃饭。 谢恒等人早早等在饭厅,洛婉清出来时,刚好遇见谢恒从长廊另一头走过来。 那一惯清清冷冷的眼里,压了几分温柔,在夏日清晨阳光中,微微颔首:“柳司使,早。” 64. 第六十四章 若你能拉着我,我把卢令蝉…… 闻言,洛婉清恭敬行礼:“公子。” 垂眸时,余光扫过青年骨节分明的手指,洛婉清惊得立刻压下眼皮,不敢再看。 谢恒目光从她脸上淡淡扫过,压了她没看到的几分笑意,众人都察觉谢恒心情极好,坐在饭桌上高高兴兴汇报着自己的公务。 等轮到洛婉清,洛婉清还没开口,就听谢恒道:“明日琴音盛会我与你一道。” 所有人都有些诧异,洛婉清虽然没想明白谢恒为什么也要去,但依旧应声:“是。” 等吃了饭出来,洛婉清整理了昨日卷宗,便去找谢恒,谢恒看了她的判状,同她一一纠正了不合适的地方。 洛婉清按着谢恒的要求,重新写了判状,谢恒确认没有问题后,淡道:“东宫所有案子的判状你一并整理,之后分别誊抄刑部、御史台,大理寺。三司备案之后,便可生效执行。届时,”谢恒抬眸看她,轻轻一笑,“你便正式是一位司使了。” 洛婉清闻言,恭敬叩首:“是。” “下去吧。” 谢恒将判状交还给她,提醒道:“好好练琴。” 洛婉清得话,回去重新整理了卷宗,等到下午,就听星灵赶上后山来找她,急道:“柳司使!” “星灵?” 洛婉清有些诧异,星灵皱着眉头,略显不安:“郑锦心今日出门了,她去了安国公府。”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后立刻道:“带人了?” 她把卢令蝉带回安国公府了? “应该没有。”星灵摇头,“车印重量对得上人数。” 那就不是藏人潜逃,这个时候去安国公府,只能是求援了。 “卢令蝉能当上太子詹事,那卢家与太子交情应该不错,”洛婉清思考着,“卢令蝉困在郑府,安国公如今最可能寻找的外援是谁?他直接到郑府找郑平生吗?” “应当不会。” 星灵皱着眉头:“郑氏和太子的恩怨,就是因为郑氏当年想将郑璧月许给太子当作太子妃,但王氏觉得郑氏傲慢欺人,想自己一家独大,并不愿与郑氏结交,于是在郑氏主动示好时,同安国公府定了亲,卢令蝉的妹妹成为太子妃,故而郑氏才与太子交恶数年,这种情况,郑氏对卢家本就不喜。” “那他们还议亲?”洛婉清好奇。 “两家本就不同意,”星灵耐心解释,“只是郑锦心自己搭上了卢令蝉,卢令蝉主动求娶,这些年卢家借着东宫之势青云直上,郑锦心不过是个庶女,郑家才做考虑。” “那安国公不能自己找郑平生,他会找谁?” 不能自己找,儿子因太子受牵连,他如今唯一能求助的对象,就很明显。 “皇后。”星灵抬眼看向洛婉清,提醒道,“如今三殿下与郑大小姐定亲的文书已经在礼部了。如果找到皇后,三殿下或许会帮忙。” “太子死了,李归玉自然接手太子的位置,他与皇后娘娘也就成了盟友。如今又要与郑璧月定亲,郑平生也是他岳丈。皇后请他去说服郑平生,倒也不是不可能。但更可能的,”洛婉清一想,“还是他去悄悄把卢令蝉接出来。” 王郑两家交恶,郑平生不可能为了皇后来给自己找麻烦。 监察司现在盯得紧,就算是李归玉开口,郑平生也不会想当着监察司包庇卢令蝉。 外加上郑平生看中李归玉,是因为李归玉不得皇后喜爱疑有旧怨,可以为他所用,但如果李归玉心在王氏,郑平生难免介怀。 一个卢令蝉,不值得李归玉去开罪郑平生。 “如果他要悄悄把卢令蝉运出去,那明日琴音盛会就是最好的时候。明日人多,等宴会结束时,我们没有足够人手盯这么多马车,到时候他把人随便藏在一架马车里带走,我们就找不到了。” 洛婉清敲着桌面,思索着道:“明日我们得在宴席结束之前把人找出来。找出来后你们不要声张,把他堵在郑锦心房里叫我,我有事要审。” “是。” 星灵应声。 洛婉清想起来:“帖子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 星灵将帖子拿出来,递给洛婉清:“市面上买到的。” 对于一些三流世家来说,参加琴音盛会是极好的交际,但不是每一个三流世家都能得到帖子,他们会重金求一张帖子,于是琴音盛会主办的家族干脆会售卖一部分请帖,也算是一种收入。因此每年琴音盛会,世家都想争相主办,不过这些年来来回回,都是王郑谢三家轮流。 洛婉清拿了帖子,忍不住想起今日谢恒的话,不由得道:“公子的帖子准备了吗?” 星灵闻言一愣,随后笑起来:“若是公子去,不需要帖子。” “为何?” 洛婉清有些疑惑,星灵耐心解释:“公子过去连夺三年琴音盛会魁首,得了特权,他去琴音盛会,都是贵宾。”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忍不住想,早知道不花这钱。 但又觉得这样也好,李归玉若是当真要出手,有谢恒在,才有人压一压。 洛婉清不知道谢恒是不是早就考虑到了这一层,但是谢恒能去,的确给她吃了颗定心丸。 洛婉清和星灵确认了一下其他细节,便收起帖子,等到夜里,她跑到无人所在的地方,认认真真练了大半夜琴,总算把那首《古琴吟》弹出个可以见人的样子。 这一夜崔恒没来,洛婉清好好睡了一觉,等第二日醒来,便直接开始准备。 琴音盛会从午时之后开始,谢恒和她分成两路,她假扮成一个商贾门户出身的小姐,买了帖子进去。 早上洛婉清将人叫过来,吩咐了各自任务。 几个司使找到了临时帮忙宴席的工作混了进去,用来协助,她另外带上星灵和另一个女司使冉荷,假扮成丫鬟,她们更容易混入女眷房中,是今日的主导。 剩下的人围在郑府周边,以防意外。 安排了所有,她便让星灵和冉荷跟上她,带上面纱,坐着马车去了郑府。 她到的时候正是宾客最多的时候,洛婉清将马车停在门口,她带着面纱,由星灵搀扶着下了马车,跟着人群走了进去。 郑府极大,今日盛会人众,到处都是宾客。 因为来了许多男客,很多羞涩的女眷都带了面纱,洛婉清也不显得突兀,她带着星灵冉荷,低头跟着引路的女侍往里走去,一入内院,星灵就以如厕的名义离开,前去探路,留着冉荷抱着琴跟着她继续往前。 按她商贾之女的身份,要安排在人最多的院子,只是走到一半,刚上一个拱桥台阶,便听对面传来一阵轻笑。 “三殿下还说没有,消息都到礼部了,”一个娇俏的女声打趣着,“还不承认呢?大姐姐,你得罚他。” 说着,一干青年男女就踏着台阶出现在洛婉清面前。 女侍赶紧带着洛婉清让道,低头垂眸,恭敬出声:“三殿下,大小姐,诸位公子小姐。” “起吧。”郑璧月声音淡淡响起。 洛婉清没有抬头,感觉周边男男女女说笑走过,一个熟悉的身影擦身而过时,突然顿住脚步。 洛婉清心上一紧,旁边人察觉李归玉停步,都纷纷停步回头,见李归玉盯着一个女子,大家都不由得看向郑璧月,又看向那女子。 众人目光来来回回扫,洛婉清没有出声,李归玉盯了她许久,目光又挪到冉荷抱着的琴上,随后点头道:“抱歉,认错了。” 说着,李归玉便转过身,朝着郑璧月走去,温和道:“走吧。” 然而郑璧月不动。 她死死盯着洛婉清。 面前女子虽然带着面纱,但她清楚知道李归玉为什么停步。 因为她像那个人。 哪怕看不到五官,但是她直觉就像。 一想到那个已经死在去岭南路上的女子,想到李归玉总是不经意露出的黯然的神色,她就忍不住嫉火涌上。 监察司那个柳惜娘她找不了她的麻烦。 但面前这个人…… “这是哪家小姐?” 郑璧月看向旁边女侍,女侍忙道:“是茶商赵家的小姐。” 茶商…… 一听就是买了名帖进来的商贾。 郑璧月微微一笑,只道:“原来赵家小姐,我与小姐颇有眼缘,不如上座?” 听得这话,众人面面相觑,便知郑璧月是对这女子有了火气。 李归玉皱起眉头,似是不满:“壁月……” “怎么了?”郑璧月转头看向李归玉,听他似乎是想维护,她更觉不喜,“我请赵小姐上座,不可么?赵小姐应该愿意的吧?” 说着,郑璧月回头看向洛婉清,笑道:“你家中让你来琴音盛会,不就是想让赵小姐开开眼界,我对赵小姐颇为喜欢,不知赵小姐可否赏脸?” “姑娘是?” 洛婉清故作不知郑璧月的身份,小心翼翼试探。 郑璧月看着这小门小户的模样,心中暗讽,语气却是格外温和:“我姓郑,正是这次琴音盛会的主家。” “你是郑大小姐?” 洛婉清面露惊喜,郑璧月不免带了几分鄙夷,点了点头,笑道:“如何?” “那自然是极好的。”洛婉清行了个礼,“多谢大小姐。” 见洛婉清如此乖顺,郑璧月便失了兴致。 她点了点头,转过身道:“走吧。” 说着,一行人跟在郑璧月身后,一起走向举办宴席的花园。 此刻宾客尚未来齐,花园中人来人往,郑璧月领着女眷去女眷所在的水榭休息,洛婉清跟着进去,进屋就见一个熟悉的人坐在水榭之中。 她穿着玉色华服,神色淡淡,一干女眷走进来,她只是淡淡扫了一眼,便转过头去喂鱼。 今日她是高门贵女的打扮,但洛婉清依旧一眼认出来,这就是在暗阁与她交手的女子。 “王大小姐也在啊。” 郑璧月领着人走进水榭,笑着同女子打招呼。 王韵之头也没抬,淡道:“郑大小姐给的帖子,自然是要来的。” “还以为你又身体不好。” 郑璧月坐到长栏边上,王韵之看了洛婉清一眼,不由得出声:“这是谁?” “茶商之女,赵小姐,”郑璧月说着,夸赞道,“赵小姐琴艺非凡,绝世无双,我特意请她过来,想给大家举荐一下。” 一听这话,洛婉清赶忙摇头:“没有,我琴艺一般。” “怎么会?”郑璧月面露诧异,“方才我听过赵小姐的琴声,那可绝非普通人能相提并论,哪怕是我等贵族名师相授,也无小姐心中格局。” 洛婉清闻言,便知郑璧月是准备羞辱她了。 将名声打出去,再让人听听她琴音多普通,不需要郑璧月多说,其他人自会讥讽。 想害一个,装成她的友人到处招摇惹事,捧得多高,摔得多疼。 这些闺阁间女子较量的手段,她在江南倒也见过,但是她毕竟从医,也早早定亲,很少与人结交,倒也没有真正经历。 今日她是来抓人的,与这些事没有兴趣,便顺着郑璧月的话,故作惶恐道:“我没有……” “等着吧。” 郑璧月截断洛婉清话,回头看向王韵之:“一直说你琴音一绝,今日让你看看真正厉害的。” 王韵之不说话,只敲打着长栏,转过头去喂鱼。 大家等了一会儿,外面突然宣传来喧哗之声,随后就听一个女侍急急进了水榭,慌道:“小姐!” 郑璧月闻声抬头,就见女侍有些惊慌道:“谢家七郎来了!” 一听这话,在场都是一静。 谢家七郎…… 按理该是谢恒,可是谢恒已经被谢家除名,不当作这个称呼。 而且他已经五年没参加过这种聚会…… “哪个谢家七郎?” 王韵之直接开口,女侍一愣,随后慌忙道:“是监察司谢司主。” 在场倒吸了一口凉气,其中一个女子忍不住喃喃:“监察司……来作什么?”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看了过去,见那女子面色惨白,似是极为慌乱,想来应当就是郑锦心了。 除了她,今日不当有谁这么怕监察司。 郑璧月闻言,面色微沉,随后只道:“来就来了吧。” 反正谁也拦不住。 说着,郑璧月站起身来,走出大门,笑道:“走吧,要开席了。” 所有人都起身,跟着郑璧月走出门去,王韵之和洛婉清留在最后,王韵之淡淡看她一眼,见她低眉垂眸,嗤笑出声:“装得挺像。” 洛婉清闻言,露出迷茫眼神。 王韵之没搭理她,大步走了出去。 洛婉清思索着现下发生的一切,跟着走到院中,院中间是流觞曲水的水渠,除了主办的郑璧月和谢恒上座以外,所有入院之人,都先去木箱中盲摸出一个木牌,随后按着木牌的顺序,坐到自己的位置。 洛婉清随手一摸,就摸到了一个稍微靠前的位置,她有些一言难尽,这么靠前她等会儿怎么离席? 但摸都摸了,她只能坐下,坐下没了片刻,旁边就走来一人。 水渠是两人一桌,桌与桌之间隔着一小段距离,两人之间隔着小方桌,旁边人一掀衣摆,跪坐下去。 洛婉清转眸看他,李归玉亦是看来,两人微微颔首,便不再说话。 李归玉坐下后,王韵之也过来,坐到了李归玉旁边。 看见这个座次,洛婉清便明白他们是故意摸了牌过来的,怕是来盯着她。 方才他见到她,应该一眼认出来了,所以故意招惹她,让郑璧月心生嫉妒,将她弄到这里来,方便监视。 这样一来,她到确定,李归玉今日的确是打算把卢令蝉偷偷弄走。 他只要盯着她,把她拖到离席,到时候所有人一起离开,这么多马车,他可以悄无声息把卢令蝉弄走。 如果李归玉做了这个准备,那星灵等人找人怕是不容易。 洛婉清思索着,就听李归玉突然道:“抱张琴做什么?” “您在说什么?” 洛婉清故作疑惑。 周边人陆续入席,李归玉温和轻唤:“柳司使。” 洛婉清一顿,李归玉抬眸:“再装没什么意思。” 洛婉清闻言,觉得也是,直接挪开目光,平静道:“不装的话你我没什么好说。” “是为卢令蝉而来?” 李归玉慢条斯理倒茶,洛婉清应声:“殿下不也是?” “太子都没了,一个小角色,司使何必苦苦相逼?” 李归玉语气淡淡,洛婉清轻笑:“一个小角色,殿下不也来救?” 说着,洛婉清抬眸看向前方,所有人都已入座,郑壁月代表主家起来主持,寒暄一番后,便道:“今日以琴会友,艺高者敬之。且先给大家水酒一杯,酒哪里,哪位演奏。奏琴之后,或去或留,皆由己便,如何?” 琴音盛会的规矩大家都清楚,来之前洛婉清也大概了解,不用郑壁月多说。 这里是主场,宴席开始后,会将酒杯放入水渠之中,由一人蒙眼击鼓,鼓声停止,酒杯在何处,就由何人献艺。 献艺之后,演奏过的人便可以离开,外面还有许多想进来却没机会参加的人,方便外面有心之人进来参会。 “谢公子,”郑壁月说着,转头看向谢恒,“由你击鼓如何?” 谢恒点头,只道:“可。” 洛婉清听着他的声音,忍不住抬头多看了一眼。 他今日没穿深色,换了件白色隐蓝线广袖长衫,上绣振羽白鹤,头上一根玉簪半挽,看上去几分闲适风流。 他似乎是察觉她的目光,隔着人群抬眼看她,隐约似乎弯了弯嘴角。 洛婉清一愣,随后就听有人大大咧咧道:“七郎你方才是不是笑了?” 说话的是谢家出了名放荡的公子谢毓书,他向来不涉及朝政,也就这种人,如今才会这么称呼谢恒。 谢恒抬眼瞧他一眼,淡道:“你看错了。” 说着,他取了蒙眼的黑布,拿了鼓槌。 洛婉清看着郑壁月将水杯送入水渠,片刻后,鼓声随之响起。 明明只是伴奏击鼓,但那鼓声却一上来就似开天辟地,极为狂放,震得人心发颤,心弦都随之拉紧。 鼓声密密麻麻锤在人心上,看着杯子沿着水渠绕了一周不停,最后突然止声。 所有人抬眼看去,就见酒杯绕了一圈,竟是见是停在了最开始谢毓书面前。 谢毓书瞪大眼,立刻抬头:“谢七你是不是故意的?!” 谢恒歪了歪头,仿若未知,只问:“是哪位?” 谢毓书无奈,在众人眼中起身,一甩袖子上了高台,让人奉琴上来。 刚开始就要离席,自然是不高兴的,他嘟嘟囔囔,众人也是哄笑。 谢毓书叫住众人,安安稳稳演奏了一曲,随后满是遗憾离开。 如此轮了几轮,洛婉清听着忽起忽落的鼓声,敲打着桌面,不断思索着星灵的动向。 她漫无边际想着,不自觉抬眼看向高处。 谢恒正在蒙眼击鼓。 他蒙上眼睛,似乎就少了几分难以亲近的高冷,衣袖随着他击鼓动作滑下,或多或少露出他的手臂。 他肤色白净,但并不羸弱,手臂刚劲有力,击鼓之时,姿态疏朗大气,狂放不羁。 洛婉清没见过这样的谢恒,不由得一时出神。 片刻后,她耳尖突然传来一声平静的警告:“你若再多看一眼,我就不保证那个叫星灵的司使活着。” 闻言,洛婉清冰冷回眸。 李归玉没有看她,静静看着前方,平淡道:“我给你一个机会。” 说着,他在洛婉清视线下,将手放到小桌下方。 小桌用桌布覆盖,外人根本看不到下方模样,李归玉神色平静:“若你能拉着我,我把卢令蝉给你。” 话音刚落,鼓声猛地破音! 鼓面击破,所有人都愣住,呆呆看着上方谢恒。 谢恒一把拽下蒙眼的黑布,抬眸朝着李归玉直直望去,冰冷开口:“哪一位?” 洛婉清转眸看向停在自己面前的酒杯,将酒杯取下,她恭敬起身,温声道:“妾身赵温霞,见过诸位。” 65. 第六十五章 她弹琵琶了 她与李归玉说话声音不大,但以谢恒能听流水的耳力,如果刻意倾听,她与李归玉的对话应该都落进她耳力。 李归玉会提星灵,想必他已经知道他们在做什么,甚至可能已经交手。 谢恒现下将酒送到她身前,便是打算让她离席去处理。 没想到李归玉如此难缠,洛婉清倒十分庆幸谢恒来了。 有他控场,许多事情她都要方便很多。 “原来是赵小姐,”郑璧月见洛婉清起身,抬眼看去,笑眯眯道,“赵小姐虽然出身商贾,但琴艺绝佳,天下无双,酒杯能停在赵小姐身前,看来今日我等有福了。” “郑大小姐你不是胡说吧,”人群中有人笑起来,“你的琴便是东都一绝,还能比你更好?” “岂止,”郑璧月朝着人群看去,“在座诸位,怕都不及。赵小姐虽然技艺不一定极高,但高华无尘,不是我等凡夫俗子能比。” 这话出来,有人嗤笑出声。 商贾之女谈高华无尘,那是有些好笑了。 洛婉清听着他们议论,没有说话,平静离席上台。 李归玉抬眸看向高处正在让人换鼓的谢恒,两人对视片刻,各自挪开。 坐上台上,冉荷便将琴送了上来,下面议论纷纷,洛婉清倒也不在意,她现下最重要的,就是不动声色赶紧离开。 弹得好与不好,会不会被人耻笑,她根本不在乎。 她又不是这里的闺阁小姐,要一份好名声,监察司令牌一亮,谁都不会在意她的琴艺如何。 她想着,一拨琴弦,琴音干涩传来,洛婉清立刻意识到,琴被人动了手脚。 虽然不是很在意,但洛婉清还是对这种像苍蝇一样嗡嗡叫的行径有些烦躁。 她抬眸看了座上郑璧月一眼,郑璧月端着酒杯,漫不经心看着她,笑道:“赵小姐,怎么了?” 若是普通女子,此刻怕是要窘迫得哭出来。 但洛婉清不在乎,直接就着这嘶哑的琴开始弹奏起来。 弹奏没两声,下面就叫嚷起来:“怎么这么难听?停下!这是以琴会友之盛会,赵小姐,你若无心不必来此。” 洛婉清动作微顿,抬眸看向高处,直接道:“我的琴坏了。” “那就下去。”王韵之开口,抬眸看向洛婉清,“坐回原位,好好听别人弹。”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确认王韵之今日应当也是和李归玉一伙儿的。 王韵之是皇后的人,李归玉奉皇后之命来,他们合作也不奇怪。 洛婉清低下头,似是难过。 这时便见青崖抱着琴上前,见到青崖,所有人便开始议论起来,青崖一路走到洛婉清身前,躬身将琴递了过去,笑道:“赵小姐。我家公子赠琴,还望小姐不弃。” 洛婉清怯怯抬头,周边一片哗然。 众人暗暗私语,不由得在谢恒和洛婉清之间来回打量,谢恒端着酒杯,神色淡然,仿佛什么都不知。 旁边郑璧月笑了笑,只道:“多年不在盛会相见,没想到谢司主怜香惜玉起来了。” “不可么?” 谢恒抬眸,郑璧月一时竟有些不敢再说。 五年前他便是个狂浪的,只是那时候他还不在如此高位,性格也外放许多,平日里看上去也还算脾气不错,但谁惹到他,都没好果子吃。 如今他身份更高,性情也越发难以琢磨,简单个字,郑璧月便紧张起来。 谢恒懒得理会,转过头去,就见洛婉清正准备接琴。 然而她手才碰到琴,人群中就传来王韵之冷淡的声音:“赵姑娘既然得琴,不妨与我切磋一二?” 洛婉清动作一顿,抬眼看去,就见王韵之已经站起来,抬眸看她:“不是琴艺绝佳,高华无尘,胸有格局吗?” 这些称赞恍若讽刺,人群中又有一个男子站起来,笑道:“如此人才,我也想有幸一会,赵姑娘,不知可否与我切磋一下?” “还有我。” “我也想。” …… 王韵之一起身,方才人群中说笑的人陆陆续续站起来,一时竟是站起来七个人。 琴音盛会时斗琴,但如此直接挑衅的,倒是头一次见。 所有人安静下来,直觉气氛不对,洛婉清抬眼看向王韵之,知道她是不打算放她走。 斗琴本就拖延时间,按照规则,赢家可以选择是否离席,输家却要由赢家决定是否离席。若她不能赢王韵之,她是绝对走不了的。 更何况还有这么多人…… 她没有这么多时间。 王韵之和李归玉的目标就是拖着她,她不确认外面什么情况,如果李归玉的人下手更狠,或许宴席不用结束,清理干净监察司的人,就可以直接把卢令蝉带走。 她要尽快出去。 而出去的唯一办法,就是尽快赢下来。 弹琴她赢不了,唯一的赢面,只有琵琶。 “王……” 察觉她困境,谢恒正要开口,只是才出声,就听洛婉清突然道:“多谢公子。” 谢恒闻言抬头,见洛婉清手从古琴上收回,冷静婉拒:“但在下不用琴了。” 说着,洛婉清扫一眼周边,温和道:“承蒙各位抬爱,但其实在下并不擅琴,若是要切磋,在下可否用琵琶?” 听到琵琶,李归玉动作一顿,谢恒皱起眉头。 洛婉清转头看向李归玉身侧放着的琵琶,平静道:“殿下身侧琵琶,可否一借?” 琵琶。 李归玉缓缓抬头,看向高处洛婉清。 他一瞬眼里都没有,就只有蒙面在高处端坐的女子。 她的身影和年少时的模样重叠,明明现在她的和当年气质截然不同,那时候那么温和,笑起来柔软又明亮,此刻她周身清清冷冷,看他的目光带着疏远隔离。 可是他却觉得没什么不同。 一瞬想起在扬州时,他们年少的约定。 “少言,以后不管咱们怎么吵架,不管我说了多伤人的话,如果我给你弹琵琶,就是想你了。” “只要我弹琵琶,你就来找我,我们和好,好不好?” 她同他要琵琶。 他其实没想过她会要琵琶。 他早就做好打算的,她不可能再奏琵琶了。 可是,她舍了谢恒的古琴,同他要琵琶。 心尖微颤,手指微微蜷起,他竭力克制走上前的。 王韵之察觉不对,立刻警告看向李归玉。 然而李归玉却是不动。 “殿下?” 洛婉清见李归玉似是恍惚,立刻开口提醒。 王韵之看了看两人互动,意识到李归玉情绪不正常,干脆暗中用飞刃朝着琵琶琴面一划。 这一划让李归玉骤然清醒,他果断抬手遮住琴面,悄无声息将飞刃捻到手中。 “殿下?” 王韵之声带警告,李归玉低垂下头,抬手将琵琶往高台一甩,淡道:“拿去。” 谢恒周身微凛,王韵之面露惊怒。 洛婉清一把挽住飞来琵琶,顺着力道旋身坐下,抱着琵琶抬头,扫了周边一眼,干脆道:“盛会时间有限,不必耽误大家时间,诸位不妨一起?” 这一挽琵琶极为漂亮,但是稍稍学过武艺的公子都看出来,这绝非普通女子。 周人都察觉台上这个商户女气势变化,不由得神色各异。 “如此狂傲吗?” 其中一个女子皱起眉头。 洛婉清拨了拨琴弦,她没猜错,李归玉手中的琵琶果然是顶好的琵琶,她低着头,只道:“开始吧。” 她主动一人与多人同台竞技,其他人不同意,倒显得胆怯。 王韵之狠狠瞪了李归玉一眼,提步走了上去。 王韵之上台,其他几位男男女女也都跟着上去,环绕洛婉清坐下,由各自侍从取了琴来。 洛婉清先调音,随后便听王韵之起声。 她所奏是曲调轻快的曲子,是一首众人大多都会的《白雪》,她起声,其余人随之附和。 每个人的琴音都有自己的韵味,但这一刻,大家都选择去配合王韵之。 阳春白雪,清新流畅,万物生机勃勃,琴音将众人围绕,这是贵族一贯高雅乐调。 洛婉清听着这琴音,直接拨弄琴弦,《广陵散》慷慨激昂倾斜而出,如利刃直接撕开这欢愉琴音。 仿佛一把长枪,挑起这漫天春雪一甩,飞溅众人一脸雪色。 聂政为父报仇,学琴十年,刺杀韩王而死,为不牵连家人,毁容自尽,暴尸街头,无人相识。其姐奔赴辨尸,大哭而死。 《广陵散》因此而作,慷慨激昂,气势宏伟。 洛婉清低头拨弦,悲声戚戚,王韵之浑不在意,琴音袅袅。 两曲混杂,不分上下。 一面是阳春白雪生机勃勃。 一面是孤注一掷赴死前行。 一面是贵族交杯欢庆春雪。 一面是学琴十年只求一刺。 王韵之师承高人,心智坚定,无论洛婉清琴音如何,她都能稳稳压住阵脚。 交锋不过两段,洛婉清便知,若只是琴技,她压不过王韵之。 “若是琴技不佳,便用真心。” 谢恒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来。 洛婉清闭上眼睛。 韩王杀父,聂政冲冠而怒。 “你爹死了。就在昨夜,我给他的陶片。” “如今的大夏,不会因为一个平民之死,就牵动一部尚书乃至皇子。” “应君所愿,血债血偿。” 回忆开启,就像是滚滚潮水,一瞬淹没她。 她的琴不是琴,似如利剑,那些一直压抑封闭的情绪一瞬间翻滚而出。 她接受张九然内力之疼,毁容之痛,塑骨之伤,丧友之悲,最终都化作利刃猛地割断太子喉咙。 血飞溅而出,洒白雪之上。 她琴音不断加快,越发铿锵,李归玉听着那琴声,便觉琴声如刃,一刀一刀切割在他和他记忆中洛婉清身上。 将他凌迟碎尸,把洛婉清一刀一刀打磨成他眼前模样。 那琴声中明明杀意,可他却听出疼。 洛婉清是那么怕疼一个人。 每次破了皮脸色都会白几分,她喝药嫌苦要吃糖,她连水都喝不了稍微烫一点的。 她其实是那么娇气的小姐。 她…… 李归玉不敢多想。 众人听着琴音杀伐,逐渐听着王韵之身后琴音一个个中断,心志不坚者早已经断了节奏,根本弹不下去。 眼看人一个个走下去,郑璧月突然起身,抱琴而下,坐在了王韵之面前。 她抬手一拂长琴,起声,却是古琴中技艺最难的《潇湘水云》。 王韵之和她对视一眼,便降了音,开始配合郑璧月。 《潇湘水云》描绘的是潇、湘合流之处,望九凝山为云水所蔽,水云翻涌,大气磅礴。 这一曲暗喻山河残缺,时势飘零。不仅要求的技法高于广陵散,家国意境也会高上几分。 郑璧月一加入,洛婉清琴音顿时被压上几分。 洛婉清睁开眼睛,迎上郑璧月冰冷的目光。 一瞬之间,她突然很想问。 洛家的案子,到底是谁提出来? 她做过什么,她应当受到怎样的惩罚。 她盯着郑璧月,郑璧月也没有半分回避,杀意在郑璧月眼中流淌。 起初不过是想让这个商户女难堪,她太像洛婉清。 她厌恶那个女人,厌恶到骨子里,哪怕她死了都不得安生。 然而此刻,她却是真的动了杀意。 一个卑贱之女,同洛婉清一样卑贱的女子——凭什么同她争? 李归玉乃王家子嗣,又有盛名在身,身为皇室荣耀深得盛宠,如今再得她郑氏扶持,未来高坐指日可待。 她没有那么在乎李归玉,她也不爱任何男人,她只是要这世上女子最尊贵的位置。 她愿意垂怜李归玉,那是李归玉的福分,他竟然还想着其他女人? 她哪里比不上那个商贾之女? 凭什么她死了。他还要挂念? 但无所谓了,他念,她就把他所在意的人都杀了。 他爱一个她杀一个,直到他乖乖成为她的傀儡。 洛婉清如是。 这个赵氏亦如是。 郑璧月杀意藏在琴中,云水崩腾而下,九凝山巍峨破云。 山河展卷,一瞬广陵散那些一人恩怨,显得如此渺茫卑微。 论琴技,郑璧月一直是东都一绝,除谢恒外无人出其左右。 洛婉清勉力跟了一段,便知继续下去,她无胜算。 她只有一首曲子有此技艺。 犹豫不过片刻,她拨响了音调。 是她江南,同那倚栏女子特意学会的《越王剑》。 这首曲子鲜少人知,但技艺极难,她曾无数次为李归玉演奏,一遍一遍打磨。 这五年她不知弹奏多少次。 这音调一响,李归玉便抬起头来。 他愣愣仰望着台上女子,熟悉的曲调,却是完全不同的曲风。 当年她不懂《越王剑》。 她不懂什么是灭国之恨,什么是卧薪尝胆,是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 那时候她只是因为他喜欢,她就学。 如今她终于懂了。 洛婉清回望台下李归玉,一眼之间,却是数年。 国恨家仇,杀伐不休,马蹄踩过潇湘江水,长枪斩破云水长河。 不同于聂政匹夫一怒血溅尺,越王剑以王道剑指江山,金戈铁马,不死不休。 洛婉清闭上眼睛,手指拨弄飞快,曲调越发激昂,她在这被压抑着的绝望琴声之中,突然理解了李归玉。 仇人帐下羞辱十余年,还有什么不可舍? 最初定下之事已经付出这么多,哪里还有回头可言? 什么山河不可践踏! 什么性命不可枉顾! 什么人,不可抛弃。 洛婉清呼吸渐急,一时竟是什么都忘了。 只放纵琴声中的千军万马覆国而下。 然后呢? 她感觉自己像是站在山河破碎的城墙之上,茫然看着天地。 她该去哪里? 不顾一切报仇,拼尽一生,等到此刻,她该去哪里? 她慌乱不知,走投无路。 琴声越发狂乱,李归玉呼吸微急。 王韵之琴声率先乱下,抬手放在琴上止声。 郑璧月神色也难看起来,她勉力跟了片刻,然而洛婉清琴声却是完全没有了束缚,杀伐之意压顶而来,郑璧月琴声一乱,难以为继,她撑着颜面勉力收音,而这时,高台之处,却是一首江南小调传来。 再简单不过的调子,却一瞬将人带到江南春日,泛舟湖上,杨柳依依。 所有人抬头看去,却见谢恒坐在高台,横琴于膝。 夏日阳光从窗户外落下,公子神色温和,阳光落在白净如玉的手指,似是带了温度。 琴音袅袅,外间宾客也都起身。 “是谢灵殊吗?” 有擅琴者惊讶开口,谢毓书正端着酒杯闭眼听音,听到这话,立刻睁了眼,赶了回去,片刻后赶紧又跑回来,激动道:“是七郎!是他!” “六年了。”有人震惊,“他终于碰琴了?” “还废什么话,赶紧去看啊!” 其他院子的人闻得消息,纷纷赶来。 洛婉清琴声正激昂狂乱,听得这么简单的曲调,琵琶声一顿。 也就是这停顿片刻,那琴音立刻裹挟而上,仿若温柔春风,包裹在她指尖,亲吻浅啄。 洛婉清不由自主放缓了音色,琵琶声和琴音如两条奔流流水,从不同地方而来,最后在一个音调上交汇缠绕,勾勒出江南山水意境。 洛婉清无意识露出笑容,也就那刻,清风徐来,她面纱不知何时松动,随风而下,露出她完整面容。 周遭一瞬屏息,郑璧月睁大了眼睛。 谁也不曾想,方才如此激昂之曲,是出自于这样柔美女子之手。 李归玉愣愣抬头,见圣光之下,洛婉清抬眼看向高处谢恒。 她眼里没有他。 谢恒抬手压住琴弦,也抬眸看来。 那一刻,洛婉清觉得似有秋水浮动,无声流淌。 两人好似第一次见面,世家公子,小家碧玉。 金风玉露一相逢,胜却人间无数。 谢恒微微一笑,洛婉清才反应过来,抱着琵琶起身行礼。 掌声雷动,洛婉清抱琴走到李归玉身前,淡道:“多谢。” 说着便打算退场,李归玉却是一把抓住她的衣角。 洛婉清抬眸看他,李归玉似乎在竭力压制情绪,洛婉清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冷声警告:“放手!” 众目睽睽,李归玉的行为已是失礼。 李归玉不敢看她。 他怕多看一眼,他就放不了手。 他逼着自己放手,洛婉清果断转身,直接大步走出去。 郑璧月愣愣看着她的背影。 王韵之咬牙起身,暗骂了李归玉一句:“我看你是疯了!” 说着便追了出去。 王韵之这种身份,输了琴气急败坏,大家倒也理解。 谢恒扫了一眼出去二人,听又钻回来的谢毓书起哄:“七郎你再弹一首啊!” 谢恒转眸看去,旁人赶紧拉谢毓书这个二愣子,压低声:“他现在什么身份,你不要命了?!” 谢毓书面色一僵,谢恒却是破天荒点头:“可。” 听到这话,谢毓书立刻高兴起来,同旁人道:“我们家七郎大方的!” 说着,谢毓书跑出去,高兴道:“我去通知大家。” 谢毓书一通知,所有人便都赶过去凑热闹。 这倒给洛婉清行了方便,她急急往后院厢房赶去,刚走进后院,身后一阵凌厉掌风袭来,洛婉清侧身一拽,便拉到一条白绫,她抬手将白绫狠狠一甩,王韵之顺着她力道落到她身前,迎着她的脸一掌击来! 洛婉清抽出令牌翻手一压,将令牌压到王韵之面前,冷声道:“监察司办案,王小姐休要自找麻烦。” “那你把我拿下!” 王韵之一脚踢向令牌。 她不可能在没有搜查令也没有实证的情况下,把王韵之在郑家拿下,洛婉清不想与她纠缠,直接跃走。 王韵之立刻跟上,两人且战且行,刚入院中,就听内院打斗之声。 洛婉清一跃跳入院子,便见里面人打成一片,一人持刀正砍向星灵,星灵眼见躲避不急,洛婉清连忙赶到,抓着星灵领子一退,一脚踹开面前这个叫紫棠的侍卫,同时回身一刀,斩在王韵之追来白绫之上。 白绫看似柔软,却格外坚韧,仿佛蛇一般缠上刀刃。 星灵赶紧截住紫棠的刀,同洛婉清道:“人在井里!” 听到这话,王韵之和洛婉清同时奔向井边。 井上盖着个木盖,正“咚咚”作响,卢令蝉在里面焦急求救:“救我!是我爹的人吗?救救我!” 洛婉清一揭木盖,王韵之立刻按住,洛婉清一拳砸去,两人当即在井边过招,谁也不让谁。 洛婉清揭盖子王韵之按住,王韵之揭盖子洛婉清按住,两边人马不分上下,在这个狭小的院子打得难舍难分。 远处谢恒琴音铿锵,院中越战越烈。 洛婉清知道这样下去不行。 现下所有人是被谢恒吸引集中在前院,等谢恒弹完曲子,怕后院就要有人。 她和王韵之相差无几,不出奇招根本无法。 左思右想,她突然抬头,高兴惊呼:“公子?!” 王韵之下意识防守回身,洛婉清直接打开井盖,把王韵之一把按了下去,死死压住,随后大喝:“方直,拿石头来!” 方直是这里力气最大的,一听这话,毫不犹豫搬了块巨石,被人追砍着冲来,他将巨石砸在井上瞬间,洛婉清一脚踹开追砍之人,随后旋刀向前,一刀鞘砸晕一个。 紫棠见状,毫不犹豫,低喝:“撤!” 洛婉清来,没有王韵之压制,他们赢不了。 王韵之是王氏嫡女死不了,他们可不一样。 顷刻之间,院子便安静下来,洛婉清舒了口气,扶在巨石上,随后感觉巨石一震,王韵之大喝出声:“柳惜娘你放我出去!” “这是郑锦心住所?” 洛婉清完全不搭理王韵之,回头看了一眼周边。 方圆喘着粗气,点头道:“是,我们刚找到人,刚才那些人就来了,抢了半天。要是司使再晚些,我怕撑不住了。” “星灵,把郑锦心给我引过来。” 洛婉清直接吩咐星灵。 星灵没有多问,从地上昏迷的丫鬟身上取了衣服换上,直接推门出去。 郑锦心在郑府住得偏远,独门独院,明显不受重视。 王韵之还在井里叫骂,洛婉清回头朝众人使了个眼色,方圆立刻进屋找了张床单和绳子。 方直立刻将手搭在巨石上,咬牙搬起巨石。 巨石挪开瞬间,王韵之一跃而出,方圆将床单一撒遮住王韵之视线,所有人一拥而上,抱的抱抓的抓,洛婉清狠狠一个手刀,直接把人劈晕。 劈晕之后,洛婉清挥了挥手,冉荷赶紧上来把人捆上,堵上嘴塞进了旁边柴房。 随后洛婉清低头看向井里满脸惊恐的卢令蝉,淡道:“自己爬上来还是我让人接你?” 卢令蝉不敢说话,洛婉清直接让人把他抓出来绑上,按进了屋子。 随后她便在屋中坐下,静静等待。 等了一会儿,郑锦心匆匆忙忙回来,一进院子,她立刻想跑。 洛婉清低着头,平静出声:“来都来了,跑什么呢?” 郑锦心压抑着惶恐,洛婉清抬眼看她:“我既然叫你回来,便没打算害你,进来吧。” 郑锦心不敢动,她房中坐着的洛婉清,洛婉清穿着水蓝色笼纱长裙,看上去倒是普通闺秀模样,但她姿态极为闲适,一手撑着额头,一手放在扶手之上。 她手上有一串檀木珠串,竖手撑额时,便将珠串暴露出来,这珠串眼色过于深沉,与她周身格格不入,带了一种沉稳的杀气,看得人心发慌。 郑锦心牙关轻颤,忍不住开口:“你……你是谁?” “我?” 洛婉清抬眸,看向门口紧张的女子。 “监察司,柳惜娘。” 66. 第六十六章 柳惜娘你骗骗我 郑锦心瞳孔急缩。 这位司使的名头郑锦心听过,只是从未见过,听闻她就是此次太子案的主办人,一个刚进监察司,却接手了太子案的新人。 许多人都说她是谢恒推出来挡刀的,一个月前,甚至有许多人在打赌,看她能活到什么时候。 然而她活下来了,不仅好好活着,此刻还就在她面前,冷静看着她。 她身旁是跪着的卢令蝉,卢令蝉被绑着堵了嘴,整个人都在发抖。 “这是从你房中搜查出来的嫌犯,郑二小姐,私藏一个男人在房中,还是重犯,此事若是让别人知道……” “你想做什么!” 郑锦心急急开口,她不傻,柳惜娘出现在此处,还把她叫回来,不特意声张,必然是有所图谋。 洛婉清见她明白,微微一笑,一脚踹开卢令蝉,淡道:“把他弄走。” 方圆方直立刻上前把卢令蝉拖走,洛婉清起身,邀请郑锦心入屋:“郑二小姐请。” 郑锦心跟着进房间,洛婉清给她倒茶,郑锦心克制着恐惧,故作镇定道:“柳大人直说吧,想做什么?” “我要查一件事,需要郑大小姐帮忙,但我想郑大小姐是不会帮的,所以想请二小姐帮我说服一下大小姐。” “我和她不是一母,本有间隙,她不会听我的。”郑锦心冷着脸,洛婉清将茶推过去。 “我知道,所以我就想二小姐帮我,让她不得不听。” 这话出来,郑锦心动作一顿,洛婉清坐到她对面,拨弄着手中珠串,平静看着对面郑锦心:“你与她一同长大,如何让她有把柄有软肋,我想二小姐比我更清楚。” “那是我姐姐!”郑锦心愤愤抬头,“就算我与她有嫌,但……” “你不想当皇子妃?” 洛婉清径直开口,郑锦心一愣。 “你们是一家人,可她从来都是天之骄子,而你父亲不喜你,亲事都要自己想尽办法谋划。好不容易找上了卢令蝉,想跟着太子青云直上,当安国公夫人,可现在太子倒了,王氏就剩下李归玉一个儿子,王氏一定会鼎力支持李归玉。而你姐姐,”洛婉清强调,“就要嫁给他。” “那又如何?” 郑锦心低下头,似是难堪:“人各有命。” “但你可以有这个命。”洛婉清语气中带了几分诱惑,“你以为李归玉是看上郑璧月?错了,他看上的是郑家,郑家看上的也是他的身份才能,根本和情爱无关。没有郑璧月,郑家依旧会派另一个女儿去联姻,李归玉也依旧会娶这个女儿。而你是如今郑氏除了郑壁月外唯一的待嫁女。” 这话出来,郑锦心终于明白了洛婉清的意思。 她心跳得飞快,不敢出声。 她母亲身份虽然普通,但是她郑氏的女儿,在这门户远高于嫡庶之分的年代,只要郑家愿意为她筹谋,她嫁给李归玉也不是不可能。 李氏虽是皇族,但毕竟不是顶尖世家,她尚有机会。 看她意动,洛婉清喝了口茶,继续道:“有王郑两氏支持,李归玉又非庸才,他早晚会荣登宝座,到时候,他的妻子就是皇后了。郑二小姐,如此机会,”洛婉清放轻了声音,“你不把握吗?” “你……”郑锦心抿紧唇,“你要我怎么把握?” “你给我一个她的把柄。”洛婉清平静道,“其余事我来准备。” “她没有把柄。”郑锦心摇头,“她做事都很干净,不会让我这种人知道的。” 洛婉清一顿,但想起郑璧月的做事风格。 她性格傲慢,睚眦必较,但并不蠢。 同样是与“洛婉清”相似,她会明目张胆欺负毫无反击之力的商户女,但对监察司的柳惜娘却没有招惹。 在圣上面前,会大声训斥下面的柳惜娘,却不敢和谢恒对视一眼,在李殊李归玉等人面前更哭哭啼啼全是女儿情态。 她太清楚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不能做的事情,不可能让郑锦心知道自己的把柄。 “那……” 洛婉清抬眸,给了最简单粗暴的方案:“你帮我把她引出来,不要让人知道,余下的事我来解决。” “她身边有很多高手。”郑锦心皱起眉头,“我就算引出来……” “我会解决。”洛婉清强调,“你只要告诉我时间地点。” “太偏僻的地方我引不了。” 郑锦心继续拒绝,洛婉清想了想,直接道:“那你就告诉她,你见到洛婉清了。” “谁?” 郑锦心茫然。 洛婉清平静道:“你就同她说,你在外面捡到了一个流亡进东都的女子,开口就要找她和李归玉,她说她叫洛婉清。到时候不用你开口,她自己会让你闭嘴,让你带她去看。” 听到这话,郑锦心立刻反应过来:“洛婉清和你有旧?她以前做过对不起洛婉清的事?” “这你不用管。” 洛婉清起身,淡道:“做完这件事,今日你和卢令蝉不会有关系,他是我在其他地方抓的。” “那之后呢?” 郑锦心抬头,洛婉清疑惑:“嗯?” “我把引过来,之后你会怎么对付她?杀了吗?” “那得看她了。” 洛婉清转身,往外走出去:“她做过什么,我做什么。要找我就到监察司报我的名字,期待再会。” 说着,洛婉清就走出房间。 郑锦心坐在房中,她捏着手绢,轻笑出声。 果真是天赐良机。 洛婉清背对着她,神色微冷。 如果郑锦心只是个普通闺阁小姐,那郑璧月会顺利落到她手中。 若郑锦心不是…… 她就不确定会发生什么了。 但不管发生什么,都各有缘法,咎由自取。 她提步合门,走出门外,才发现已经是天黑了。 卢令蝉应该已经被星灵他们送出去,现下她只需要好好扮演赵氏,安静离开就好。 只是天不遂他愿,郑家明显发现了外面人进来,后院戒备起来,洛婉清才出门几步,就发现到处都是巡逻士兵。 这里不是宾客所在之处,她若被发现,肯定又是一番麻烦,虽然不至于拿她怎么样,但是又得写文书。 洛婉清一想就头疼,尽量小心翼翼潜伏着出去。 她一路小跑出了院子,拐弯之后,便是一座小桥,过了桥,进了拱月门就安全。 她警惕着转弯,只是刚刚一转,就见青年提灯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金色锦衣华服,看上去格外尊贵,书生气的面容上没有半点傲慢之气,静静看着突然冒出来的洛婉清。 两人一对视,洛婉清便是一愣。 旁边巡逻侍卫似是察觉什么,老远一声大喝:“谁?!” 洛婉清下意识想跑,却被人一把拉住。 李归玉将她拽到身后,挡在她面前,转身看向巡逻侍卫,淡道:“我。” 巡逻侍卫看了看,随后赶紧行礼,忙道:“三殿下。” “我来找你家小姐。” 李归玉明显和郑府的人极为熟悉,侍卫不敢多言,行礼后立刻离开。 等人走了,李归玉转过头来看她。 他紧紧抓着手中提灯,凝望着她的眼睛里似乎是包含了许多,两人一眼不发,洛婉清紧张握住千机。 这个动作让李归玉呼吸一滞,片刻后,他哑声开口:“我不伤你。” “殿下之言,我怎敢信?” 这话剜得李归玉心尖发疼。 他转过头,只道:“我送你。” 洛婉清狐疑看着他,李归玉平静道:“下午你们闹了一场,郑府现在戒备森严,我送你去该去的地方。” 洛婉清不动,李归玉顿住步子,他闭上眼睛,克制情绪:“连这点事你都信不了吗?” “信不了。” “我若要害你何须如此?!” 李归玉终于是忍不住,愤怒回头:“我现下杀了你就是了!” “殿下怎会在这里杀我?”洛婉清笑起来,“无故杀监察司使,虽不至于让殿下偿命,但于殿下‘清誉’有损,这毕竟是多少人命堆出来的名声,不值得。” 听着洛婉清刺他,李归玉却是慢慢平静下来。 “你恨我。” 他笃定开口。 洛婉清疑惑:“我与殿下非亲非故,何谈憎恨?” 感觉到她明显的恨意,李归玉却是明显冷静,他转过头去,轻声道:“小姐,走吧,我给你领路。” 这声“小姐”让洛婉清一顿,她突然有些不太确定,眼前人是不是认出了她。 她不敢多言,见他的确也无恶意,想了想,便跟在他身后,提步往前。 察觉身后人跟上来,李归玉眼眶微酸,他紧紧捏着灯笼,听着身后的脚步。 他觉得路太短,不由得放缓脚步,洛婉清警惕抬眼看着前方,听他沙哑道:“以前我在扬州的时候,是一个侍卫,我的小姐姓洛,她是我未婚妻。” “嗯?” 洛婉清听到这话,冷淡出声,“殿下未婚妻是郑小姐,礼部不是在议亲了吗?” 李归玉一顿,平静道:“是洛婉清。” “殿下这话……” “别说话。” 李归玉转头,平静看她。 他眼里带了几分哀求,一瞬间,洛婉清从他身上看到江少言的影子。 她一愣,就听李归玉道:“你让我说一次。” 嘲讽的话突然开不了口。 她骤然意识到,原来李归玉和江少言是不一样的。 她没办法对江少言说出太过刺耳的话。 这一点让她觉得分外恶心,对自己的憎恨突然远高于面前之人。 她扭过头去,听前方人道:“那时候我脾气不好。一开始我不想和人说话,我也不想迁就别人,只是我得活着。所以我努力应付他们,我以为我装得很好,可有一天,我的小姐突然抱着琵琶到我面前,她和我说她要弹曲子给我听,我说琵琶太难学,她为何要学,她就告诉我,因为她想让我开心。” “其实一直是她低头哄我,可那时候我不懂。后来我来东都,我一遍一遍想过去,我才发现,其实她做了好多。” 洛婉清听着他的声音,觉得又是酸涩,又是嘲讽。 “她做了很多,”洛婉清忍不住道,“不也死了吗?” 前方青年脚步顿住。 洛婉清冷静几分,平淡道:“你把她的牌位立在家里,不就是盼着她死吗?” 传回来的消息里,她死于山崩,根本没找到尸体。 监察司,那是因为本来就和她非亲非故,公事公办,可饶是如此,谢恒还是让人再去探探。 可他不一样。 如果他真的爱她,怎么会连尸体都不找,就默认她的死亡,为她立起牌位? “我以前的确这么以为。” 他终于开口,有几分苦涩:“我以为,她死了,我会觉得高兴。因为我可以爱她了,可是看见你我突然意识到,其实不是。” 李归玉回过头来,他眼里压着水光:“我希望她活着。” 洛婉清抬起眼眸,警惕看他。 “我希望她活着,能像你一样。好好活着。就是,”李归玉目光落到她手上,眼里都是疼惜,“看着太疼了。” “什么疼?” “这里。”李归玉碰上她手上疤痕,声音沙哑,他好像少年时一样,看不得她身上一点伤口。 “还有这里。”李归玉又抬手,碰到她与过去不太一样的眼睛,沙哑道,“是不是很疼?” 他问,意有所指。 洛婉清冷眼盯着他,观察他,看着她的眼神,李归玉似是有些控制不住,语带请求:“不要这么看我。” “殿下到底要说什么?” 洛婉清不想同他再多说,抬手拂开他的手,冷静道:“我们好像没有这么熟。” “是。” 李归玉点头,似是有些混乱,努力找回几分理智,挤出一个笑容:“说得远了。今日你弹琵琶,弹得很好,我就想起来,以前她和我约好了,不管我们如何吵架,只要她弹琵琶,我就得去找她,她会原谅我。” 洛婉清听到这话,觉得不可思议,事至如今他竟然还在想这些? 李归玉说着,平静看着她,将手中花灯郑重递了过去,哑声道:“所以,我来了。” 洛婉清睁大眼。 盛夏温暖的夜风袭来,面前贵公子华衣锦袍,手中花灯在风中摇曳轻摆,忽明忽暗,他面上神色却还似少年,没有半点贵人凌傲,温柔谦卑。 “你……”洛婉清听着他的话,看着这和过往如此相似的面容,皱起眉头,“你在说什么?” 他什么意思? 他认出她了? 既然认出来,还与她在这里惺惺作态做什么? “你骗骗我。”李归玉注视着她,“如果你是她……” “如果我是她,你此刻就不该站在这里!” 洛婉清打断他的话,李归玉脸色微白。 洛婉清神色冰冷:“她爹是你杀的对吗?她洛家也是因你、或是在你默许之下被害的对吗?既是如此,你拿什么脸面来见她?” 李归玉握着花灯指节蜷紧。 “可你弹了琵琶……” “那是公务。”洛婉清不愿与他纠缠这些,直接转身,“殿下别想太多。” “那一开始为什么要弹琴?” 洛婉清顿住步子,李归玉盯着她的背影:“如果没有别的,如果不曾在意,一开始为何不弹琵琶?躲什么?!” 洛婉清说不出话,这话像是一把刀剖开她掩藏着的难堪。 “柳惜娘。”李归玉盯着她,说得格外艰难,“崔恒也好,谢恒也罢,还有张逸然,我都可以不计较。只要你走一步,剩下的路可以都由我来走。柳惜娘,” 他声音散在风里:“你回来。” “惜娘。” 话音刚落,一个清冷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李归玉和洛婉清一起抬头,就见谢恒提灯站在桥头,平静看着他们。 “过来。” 谢恒出声,洛婉清骤然回神,赶忙提步。 李归玉瞬间出手,谢恒手中花灯一甩,冷喝:“止步!” 谢恒手中灯来得太急太猛,李归玉以灯作剑勾住花灯一甩,两盏花灯相撞而灭,这才卸住谢恒灯的力道。 李归玉回头看去,便见洛婉清已经走到谢恒身侧,恭敬道:“公子。” 李归玉看着桥上壁人,忍不住捏起拳头。 与谢恒交手他没有带走她的把握,而且…… 那一步她不肯走。 是他自取其辱。 其实他知道,这一生他也早就做好了准备,他知道她一生不会再为他弹琴,他们之间也不可能有未来。 可看着她拿起琵琶,听着她奏这首《越王剑》,他还是生了妄念。 在看到她弹琵琶那一刻,他突然发现,如果她回头—— 如果她愿意回头,他可以放下一切,无条件接纳她。 她懂了《越王剑》,也该明白他的处境。他都可以接受爱她,她为什么不可以? 《越王剑》这一曲,他已经走到尽头了。 卧薪尝胆,复国报仇,他现下站在残破城楼之上,当年他曾在夜色中无数次想,当他这一步,他该豪情万丈,下一步剑指天下,成一代豪杰。 然而等他真的走到这里,他才发现。 他想回头。 可她不允。 哪怕她是柳惜娘,她都不允。 他死死盯着面前两人,谢恒淡淡瞟他一眼,转身领着洛婉清离开:“走吧。” 洛婉清提步跟在谢恒身后,只是谢恒走了两步,还是没忍住。 他顿住步子,平静开口:“三殿下。” 李归玉冷眼盯着他背影,听面前青年道:“有时候重提旧事,不是因为放不下,恰恰是因为放下。” 李归玉瞳孔急缩。 说完,谢恒提步离开。 一路走出后院,洛婉清跟在谢恒身后,有些尴尬。 她没想到会让谢恒撞到这种场景,更没想到谢恒会出言帮她。 让上司来处理这种纠纷,洛婉清着实心虚。 她迟疑着开口:“多谢公子解围。” “他经常这么私下找你么?”谢恒冷淡开口。 洛婉清赶紧否认:“没有,这是第一次。” “嗯。” 谢恒明显对她这些私事没太大兴趣,多问一句,估计也是为了确认她没有外心。 洛婉清忐忑跟着谢恒一路走到宾客所在的花厅,进了花厅,便见所有人都提了个花灯。 她直觉这花灯应当是什么含义,谢恒却没有告诉她,只领着她出门。 走了没片刻,就听谢毓书高喊起来:“灵殊!” 谢恒顿住步子,看谢毓书提着花灯小跑过来,瞟见洛婉清,谢毓书眼神一亮,随后又有些诧异,回头看向谢恒:“你花灯呢?” “扔了。” 谢恒直接开口,谢毓书一愣,回头看向洛婉清,又道:“赵姑娘,你花灯呢?” “也扔了。” 谢恒帮洛婉清开口,谢毓书下意识开口:“不会是赵姑娘没给你,你一气之下把花灯都扔了吧?” 这没头没脑的话出来,谢恒终于冷眼看了过来,只问:“什么事?” “我是来说,叔父……也很久与你没见了。”谢毓书听谢恒问话,迟疑着,“既然琴音盛会能来,那……” “我来办案。” 谢恒打断他。 谢毓书脸色微僵,随后有些尴尬笑起来:“哦,这样。” 谢恒颔首,便带着洛婉清离开。 洛婉清听着两人互动,不由得道:“公子,花灯是做什么的?” “不重要的事不要问。” 谢恒开口,洛婉清立刻应声:“是。” 两人前后走出去,李归玉却一直站在原地。 过了许久,就见郑璧月提灯走了过来,她看着李归玉手中坏了的花灯,不由得道:“归玉?你的灯怎么了?” 李归玉闻言,垂下眼眸,只道:“坏了。” 说着,他便往水中一扔,转身离开。 郑璧月脸色微变,随即道:“坏了不可以修吗?为何扔了?” “一盏灯而已,”李归玉停住步子,语气冷淡,“有何好修?” “那你拿它做什么?”郑璧月冷下声来,“你到后院来找谁?” 李归玉不说话,他回过头来,看见郑璧月眼中带了几分愤怒:“是找那个柳惜娘对不对?今日那根本不是什么赵氏,是柳惜娘,她来郑府做什么?你又来找她做什么?” “你想多了,我没找她。”李归玉敷衍着她,“回去睡吧。” “因为她像洛婉清吗?” 郑璧月骤然提声,李归玉抬眼,郑璧月眼中浮出水光:“我做的还不够吗?归玉,你我才是一起长大之人,我认识你这么多年,难道抵不过江南五年吗?!” 说着,郑璧月提灯逼近:“我哪里做的不够好?我哪里不如她?论门第论出身论容貌论才华我哪里不如那个扬州商贾之女……” “别提她。” 李归玉冷眼看她:“你我若要继续,你别提她。” “那你置我于何地?!”郑璧月怒喝,“我等了你这么多年!我什么事不是以你为先?归玉哥哥,”郑璧月忍不住上前拉他,李归玉惊慌后退,郑璧月眼中含泪,急道,“你看看我吧,你不能这样对我,柳惜娘只是和她长得一样而已,她死了,死在岭南,你看看我……” “壁月!” 李归玉将她猛地一推,郑璧月摔倒在地,李归玉有些慌乱,他扭过头去,低声道:“对不起,你放心,你一定是皇后。我给不了你其他,除非洛婉清活过来,”李归玉神色微冷,“不然这个位置我一定给你。” 郑璧月没说话,她坐在地面,低哑开口:“你走吧。” 李归玉犹豫片刻,抿唇转身:“抱歉。” 说着,他便提步离开。 等他走了,郑璧月抬起眼眸,擦了擦脸上眼泪,神色平静。 确认安全,倒也就够了。 对于一个男人,得不到他的心,那就得到他的歉意。 殊途同归。 李归玉背过身去,手放在袖中,神色冷静。 他倒也没骗她,如果洛婉清没活过来,后位一定给她。 可惜了那盏送给倾慕之人的花灯 李归玉看了一眼飘在河中的两盏灯,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不急。 他安抚着自己。 谢恒暂时动不了,但他最擅长的就是伏击和等待,他能等五年等到今日,他如今可以继续蛰伏。 她不肯走那一步,若是她自己不肯走就算了,可她是被谢恒拦下的。 想到刚才的场景,李归玉突然找到了理由。 她是被谢恒拦下的,那那一步她不走也没关系。 他来走。 余生所有走到两人尽头的路,他来走完。 67. 第六十七章(修) 柳惜娘,应当不会让…… 洛婉清忐忑跟着谢恒走出郑府,正想回自己赵氏的轿子,就听谢恒道:“路上回话。” 得了这话,洛婉清便知现下没有遮掩必要,卢令蝉已经从郑府抓出来,郑府窝藏嫌犯,监察司不追究就算是监察司宽宏大量,该闭嘴的是他们。 洛婉清跟着谢恒上了马车,跪坐在下方,谢恒坐到高处,却没说话。 他似乎是竭力克制自己,忍而不发。 洛婉清察觉谢恒情绪,思索着今日前后之事,不敢出声,过了许久,才见谢恒闭上眼睛,缓了缓,低声问:“卢令蝉找到了?” “找到了。” 听谢恒问及公事,洛婉清放心许多。 “郑锦心呢?” “我以李归玉妃位相诱,她心动了。” “你把卢令蝉带回监察司,如何继续挟持郑锦心?”谢恒抬眸看她,“不怕她反水吗?” “卢令蝉再待在这里,必会被她和李归玉干净处理,倒不如带回去。今日卑职已经在会上现身,所有人都见过卑职,卢令蝉到底是不是从郑一小姐房中搜出来的,其实已经由卑职决定了。” 只要她上报卢令蝉是今日从郑府捉拿归案,卢令蝉随便说些两人之间的事情,以他和郑锦心的关系,哪怕没有证据,郑锦心私藏他也是大家心知肚明。郑锦心再想有一门好婚事,怕是难了。 从她在琴音盛会露面那一刻,卢令蝉留不留在郑府,都已经无关紧要。 郑锦心需要她修改卢令蝉被捕的时间,这就是她对郑锦心最大的钳制。 谢恒听出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随后道:“那你与她如何商议?” “我让她将郑璧月诱到府外。” “郑璧月不会来,”谢恒肯定道,“而且,你无资格对她刑讯。她父亲若参奏我保不住你。” “卑职不是打算直接刑讯。” 听到这话,谢恒动作微顿,他抬眸看她:“那你打算如何?” “卑职与郑锦心交易,希望她告诉我郑璧月的把柄,但郑锦心一问三不知,反而一直在问我,让我给她消息,卑职便想,要么她的确什么都不知道,要么,就是她知而不报。” 说着,洛婉清抬起头来,认真道:“若是故意知而不报,她所求绝非让郑璧月栽个跟头那么简单。故而我让她将郑璧月引出,并承诺会解决郑璧月身边高手,她问我会如何处理郑璧月,我便模棱两可回她,郑锦心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她应当会做些什么让郑璧月永远无法翻身之事。届时,由郑锦心出手,我再来救郑璧月,以此作为要挟,换取她手中情报。” “郑璧月若是不来呢?”谢恒轻敲着手中棋子,审视着座下洛婉清。 洛婉清笃定开口:“她会来。” “如此肯定?” “我让郑锦心告诉她,洛婉清回来了。以她对柳惜娘和赵氏的态度,哪怕是一丝可能,她都不会放过洛婉清。” 谢恒闻言抬眸,轻嘲出声:“一个李归玉倒是争得厉害。” 洛婉清听出这话中不悦之意,揣摩着道:“三殿下毕竟如今最有储君之相的殿下,郑璧月押注在他身上倒也……” “我不是说这个。” 谢恒打断她,瞟了她一眼,冷声道:“既都安排好了,那便按照你所说行事。” 洛婉清闻言,立刻恭敬应声:“是。” 吩咐之后,两人便安静下来。 谢恒轻敲着桌面,垂眸似乎是在思索什么,好久,他迟疑着开口:“你……” 洛婉清闻言立刻凝神,然而谢恒开了口,却是许久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他侧过头,淡道:“罢了。” 其实有什么好问的呢? 他们的过往都是过往,与他没有干系。 她这样认真的人,当初认真爱过,如今努力相憎,做事惯来一心一意,他所喜爱之处,不也正是这点,又有什么好计较? 终归他们已经没什么可能,她早晚会放下,他又有什么好在意? 可他还是觉得有种克制不住的酸涩弥漫在心间。 他从未有过这种体验,不同于过往感觉自己所有物被人觊觎的愤怒,而是一种很微妙的酸胀感。 像是心间咬了一口未曾熟透的青梅,酸得舌尖发麻,又无从言说。 他就一瞬忍不住想…… 要当年留下她就好了。 如果那年夜雨,他竹林里留下她,如果没有让他们去江南,她是不是就不会和李归玉相遇? 他们不曾遇见,那她从过去到现在,都只有谢恒一个人。 障念顿起,便突升初诸多“早如此便好了”,但又知这都不可能。 哪怕回到当年,他也留不住她。 那时候他谁都留不住。 想到当年,谢恒冷静几分,收敛了周身锐气,低头与自己对弈。 洛婉清见谢恒不说话,也慢慢放松下来。 她没有多余的心力再去顾忌这位阴晴不定的上司,只是跪坐在一旁,抬头看向窗外。 车帘忽起忽落,她看着窗外人来人往,突然有些疲惫。 谢恒抬眸看了一眼茫然看着窗外的洛婉清,迟疑片刻,低声道:“若是不知做什么,把卷宗分一下。” 洛婉清闻言,赶忙回头,没想到谢恒如此敏锐,有些心虚道:“是。” 得了活,洛婉清便认认真真开始做事。 她惯来是这样,手里有正事,便会将情绪摒在一旁,谢恒见她神色清明下来,转头同自己对弈。 等马车停下,两人到了监察司门前,谢恒突然询问:“随我学琴是因与李归玉有旧?” 洛婉清闻言,连忙出声:“卑职有罪,卑职……” “你过去我不问。”谢恒打断她,冷声道,“但既然已是监察司的司使,日后当守好分寸,私下勿有往来。” “是。” 洛婉清恭敬出声。 谢恒得话,甩袖转身,往地牢行去。 洛婉清躬身送谢恒离开,才舒了口气,她直起身来,看了看天色,先去饭堂随便捞了点残羹剩饭,和饭堂里认识的司使了招呼,吃过饭后,便重新回到山上来。 此时尚早,她一般子时末才会入睡,便同往日一样,去写判状,然而写了没几个字,她便又停笔,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缓了缓,便觉此刻不适再写这些东西,起身提了刀出去,练了半夜刀,才觉得精疲力尽,回头洗漱。 谢恒听着外面刀声渐消,轻敲着案牍,听青崖拿着名单,同他禀报着这次选出来合适的人。 “等柳司使将判状递交到刑部生效,原本属于东宫这些位置都会空出来,这是现下我和玄山筛选的人选。” 青崖将纸页递到谢恒面前,平静道:“公子过目之后,我便会送到崔大人那边,暗中安排。这么多位置一口气吃下不太可能,但能把兵部和户部的位置占住最为紧要。” “兵部户部不是最重要的。” 谢恒否决了青崖,青崖一愣,随即听谢恒道:“最关键的位置,是东宫六率。” “六率?”青崖疑惑,“它品级不高,公子何以看重?” “北衙四军、南衙十六卫、东宫六率,是东都所有兵力。”谢恒解释着,“四军在陛下手中,十六卫分别掌握在王谢郑三大家以及其追随者手中,而东宫六率,则是这些年王氏以太子之名,在东都培养足足近一万三千人的军队。这只军队在,王氏在东都就有北衙四军一较之力。这样一只军队各大世家都眼馋,现下谁若当了太子,”谢恒抬眸看向青崖,“谁就能掌握这只禁军。但太子如今不在,谁若占了六率的位置,谁便是这支军队真正的指挥人。” 青崖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谢恒平静道:“现下柳司使只抓捕了最底层的官员和卢令蝉,六率应该还没有预料到自己会出事,我会同陛下要求大殿直接宣读判状,当众商讨判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先把左右卫率、司御率、清道率六个位置的人选名单筛出来给我。” “是。” 青崖明白了谢恒的心思,立刻应声。 商量完正事,谢恒抬了抬手:“你休息吧。” “公子,”青崖端详着谢恒的脸色,不由得笑起来,“听说今日琴音盛会,公子大出风头。” 谢恒冷眼扫过去,青崖笑出声来:“把鼓都砸坏了?” “你是不是事儿太少?” 谢恒直接开口。 青崖轻咳了两声,站起身来:“就是闲聊,属下这就走了。” 走了几步,青崖顿住步子,回头道:“哦,听说公子又弹琴了?” 谢恒一顿,青崖喃喃:“快六年了,公子,也是该放下了。” “走吧。” 谢恒抬手赶他。 等青崖离开,谢恒坐在竹屋,他待了一会儿,终于还是起身。 洛婉清洗漱完毕,就听门外有什么动静,洛婉清警惕走到门外,便见崔恒斜卧在长廊台阶上,仰头看着槐花。 他一袭蓝衫,手里拿了个酒瓶,青丝用发带半挽,看上去颇为闲适。 洛婉清有些诧异,没想到崔恒不声不响就这么坐在门口,不由得出声:“观澜?” “洗好了?” 崔恒回头瞧她,散漫一笑。 笑容不见眼底,似是敷衍。 洛婉清走到他身边,坐在台阶上,疑惑道:“怎么来了?” “听说柳司使今日琴音盛会大展风头,”崔恒举起酒瓶,颔首,“特来庆贺。” “你来看我笑话吧?” 洛婉清从他手里拿了酒瓶,仰头喝了一口。 崔恒手肘支撑在台阶上,散漫道:“司使说笑了,据说今日斗琴以一敌七,怎能说是笑话?” “那你没听说我今日被李归玉堵在后院?要不是公子过来,都回不来。” “还有此事?” 崔恒斜眸看她,笑着比划道:“若早知道,在下必定前往,来个英雄救美,将柳司使安全带回,再将李归玉踹入井中,封上井盖,求七七四十九道符文镇压,保证他生生死死不能作乱。” “他是人不是鬼,”洛婉清听他说得好笑,心中一直压抑着的情绪消弭几分,“哪能这样?” “纠缠不休,”崔恒从她手中拿了酒瓶,转过头去,语气淡淡,“和冤魂厉鬼有什么区别?” 洛婉清没说话,片刻后,她想了想,只道:“若说冤魂厉鬼,该是我才对。” “上讨着找骂?”崔恒瞟她一眼,回得毫不客气。 洛婉清轻笑:“脾气大得很啊。” “不然呢?”崔恒薄凉一笑,“柳司使前夜才与在下卿卿我我,今日就与旧爱勾勾搭搭,”说着,崔恒坐起身来,掸了掸衣袖,“在下没这气量。” “你……” 洛婉清闻言,有些尴尬,只道:“那是你……” “是是是,”知道洛婉清要说什么,崔恒颔首大方道,“都是在下强迫柳司使,柳司使不愿意,柳司使不喜欢,都是在下逾越,还望司使海涵。” 洛婉清被他说得脸上有些滚烫。 但是她也解释不清昨夜到底为什么主动伸了手,更不清楚这人上了床怎么就走到那一步。 她转过头去,只道:“我也没和什么旧爱勾勾搭搭。” 崔恒闻言,轻嗤出声,也没说话。 两人静默片刻,洛婉清尴尬起身,从房间里拿了酒和刀来,坐在一旁低头擦拭自己刀刃,解释着道:“就刚好遇见。” “公子可同我说了,”崔恒拉长声音,“他要送你花灯。琴音盛会结束时每人都有一盏灯,送给意中人。他放着郑璧月不搭理来送你,的确是深情偏爱。听说要是公子再晚一步,你就跟他走了。” “公子这么和你说的?” 洛婉清皱起眉头,崔恒故作镇定转过头去,解释道:“他说了一些,我猜了一些。” “那你不是胡说么?” 洛婉清擦着刀刃,看他一眼。 崔恒抿了口酒,转移话题:“他为什么来找你?” 洛婉清不说话,崔恒忍不住又问:“弹琵琶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的琵琶是为他学的。”洛婉清平静开口,“以前我们约定过,不管怎么吵架,我弹琵琶,他必须来,和我和好。《越王剑》是他最喜欢听的曲子,我猜他是把我认出来了。” 崔恒听着,摇晃着酒瓶,语气薄凉:“家仇在上,他竟然还有脸来找你?” “可不是么?” 洛婉清瞟他一眼,轻笑:“不知在想些什么。” “那你呢?”崔恒抬眸看她,“你又怎么想?” 洛婉清擦拭着刀的布停下,她想了想,缓声道:“没什么好想的,如果不是我自己走到监察司,我家人大概早死在岭南路上了。我和他之间只有仇,其他与我无关。” “那你为何一开始不弹琵琶呢?” 崔恒把这个问题再问了一遍,洛婉清垂眸不言,崔恒继续道:“又为何深夜至今难眠?” 洛婉清想了想,缓声道:“有些事,大约要做了才知道。一开始我很介意弹琵琶,后来弹了,发现好似也就如此。至于为什么不睡……” 洛婉清实话实说,笑笑道:“我也不知。” 说着,她转过头,看向崔恒,似是玩笑:“或许是在等你呢?” 听到这话,崔恒抬起眉眼,他斜卧在台阶,一手撑着身子,另一只手拎着酒瓶,静静凝视她。 槐花随风而下,面前女子一双眼澄澈清明。 她肤色在月光下带了种透净的白,五官精致美丽,似是月神下凡,谪仙落尘,凡心难持。 两人对视片刻,崔恒拖长了语调,垂下眼眸,说得分外暧昧:“司使这话,于我而言,可算是引诱了。” “心清净人自清净,”洛婉清转过头去,继续擦刀,“说实话罢了。” “司使见我,还能用上清净一字?” “行医帮人,”洛婉清知道他指的是什么,耳根微烫,“我自清净。” 崔恒轻笑出声,倒也没多说,只将酒瓶放下起身,一手背在身后,一手甩袖,颇为高兴道:“走了。” “等等。” 洛婉清叫住他,起身走进房里,将上次做完还剩的药包拿了一个出来,走到崔恒面前,递给崔恒。 崔恒抬眸,听洛婉清解释:“你若头疼得厉害,可以把药包直接点燃助眠试试。” 听到这话,崔恒捻过药包,在手中把玩,随后抬眼看她,似笑非笑:“只给我一包?” 洛婉清迟疑:“一夜不能用太大量。” “知道了。” 崔恒笑着收起药包,转身道:“那我明日再来。” 那句“明日再来”仿佛是在他舌尖绕了几道,带了些甜腻。 洛婉清心跳快了几分,对方脚步却是没有半点停顿,提步离开。 等他走远,洛婉清躺回床上,她看着床帘,终于有了睡意。 突然意识到,或许她随口说那句“等他”是真的。 明明也没说什么,可是见了他,同他说说话,一切好似就会变好起来。 这仿佛是刻在了骨子里的本能,像是柳惜娘幼鸟破壳时见到的第一个人,不自觉就会有所依赖。 洛婉清闭上眼睛,安然入睡。 谢恒躺在自己床上,拿着手中药包,看它在空中轻轻打转,忍不住扬起笑容。 他想起洛婉清说的话。 最初不想弹,可真的弹了琴,发现好似也不过如此。 谢恒闭上眼睛,在鲜血弥漫在他眼前那一刹,他轻轻嗅了嗅药包。 一瞬间他划过一个荒谬的念头,要是这药包有毒,他会死。 但很快又想,没关系,他百毒淬炼之体,不会死于毒物。 生平头一次,他生出了几分诡异的信任。 柳惜娘……应当不会让他死。 两人相安无事睡了一夜,洛婉清睡得极好。 她缓了片刻,起身出去和大家吃过早饭,便开始写判状。 等到正午时分,星灵便上了后山,恭敬道:“柳司使。” 洛婉清抬眼:“什么事?” “郑锦心的人到监察司递了封信。” 星灵将信交给洛婉清,洛婉清拆开看了一眼,上面写着:“欲邀家姐一游,但需证物。” 洛婉清一看便知郑锦心是打算动手,但是她需要能证明洛婉清活着的证物来取信郑璧月。 洛婉清想了想,从柜子中将李归玉雕给她的木簪取出来,交给星灵。 “送过去,让她带上。” 星灵闻言,恭敬行礼:“是。” 68. 第六十八章 人要扬名立万,总得有个台…… 郑锦心下午从寺庙上香回来,便收到了信物。 她将木簪从盒子中拿出,摩挲了一下,便开始思索起来。 她与这位姐姐不合已久,但世家讲究族内和睦,再不合那也是姐妹,日常虽然有些小摩擦,但终究不是大事。 可如今涉及前程,她就得做出决断。 以她的身份,若卢令蝉将她窝藏他之事抖露出来,嫁给一等世家的可能性便没了,日后她只能从二三流世家中选择,永远低这个姐姐一等。 本来认命就罢了,但现下那个监察司司使送她这么一份大礼,她又岂能不好好珍惜。 抬头看着自己住的庭院,想起阿娘过去受的辱骂殴打,郑锦心闭眼缓了缓,随后睁开眼睛,将木簪插入发间,便起身去大堂用饭。 晚饭是郑家所有人一起用饭的场合,郑锦心早早到了转角,却没出现,等夜里挂灯,家里人陆陆续续过来,郑锦心老远看见郑璧月出现在视线,才从转角走出去。 她注意着郑璧月的步子,等郑璧月走到门前时,两人刚好遇上,郑锦心朝着郑璧月行礼低头,尽量露出头上木簪,恭敬道:“姐姐。” 郑璧月本欲提步,突然动作一顿,她敏锐抬眼,看到郑锦心头上的木簪。 郑锦心在郑家虽不受宠,但毕竟世家出身,鲜少用这种木簪。 但仔细一看,这木簪用的是极为名贵的紫檀木,木簪中间点缀着白玉,玉质纯净,明显也是价格不菲,看着朴素,但这发簪却比她首饰盒中绝大部分首饰昂贵得多。 最重要的是,这木簪雕刻的风格她见过。 郑璧月冷眼巡视在郑锦心身上,郑锦心不由得有些发抖。 郑璧月想了想,没有多说,转身离开。 宴席完毕,郑锦心缓步走回自己小院,走到一半,就听身后传来郑璧月的声音:“二妹。” 郑锦心愕然回头,看见郑璧月提灯而来,她走到郑锦心面前,笑了笑道:“二妹今日的发簪格外好看啊,是今日去拜佛路上买的吗?” 郑锦心闻言,立刻面露惧色,忙道:“是……” “二妹哪儿来的财帛,能买到紫檀木了?”郑璧月抬手抽走木簪,郑锦心愕然抬头,就见郑璧月冷声道,“哪儿来的?!” “是……”郑锦心撇过头,不敢看她,艰难道,“是我捡的。” “捡的?”郑璧月抬手将木簪抵在郑锦心面上,平静道,“你说我失手在你脸上划一道,父亲会怎么罚我?” 闻言,郑锦心脸色瞬间变的煞白。 “姐姐,”郑璧月提醒道,“你残害胞妹,于名声有损。” “家族之事,如何传出去呢?”郑璧月轻笑,“我日后是要当皇子妃、太子妃、乃至皇后的人,你真当你我之间是姐妹吗?想清楚——” 发簪尖抵在郑锦心脸上压下去,郑璧月冰冷开口:“你母亲是奴,我母亲是主,你我之间,你也是奴,发簪,哪儿来的?” 说着,皮肤上传来尖锐的疼,郑锦心惊得闭上眼睛,尖叫出声:“是别人给我的!” 郑璧月动作一顿,郑锦心颤抖着喘息:“今日……今日我路上遇到一个女子,她给了我这只木簪,请我照顾她。” “哦?”郑璧月明显不信,“你如此好心?” “真的,”郑锦心赶紧道,“真的是我救下女子送我的……” “她叫什么?” 郑璧月刨根问底,郑锦心一顿,郑璧月露出冷笑:“你当我是傻子呢?什么时候勾搭上李归玉的?姐姐的东西也敢抢,不要命了?” 郑璧月说着,手上猛地用力,郑锦心尖叫后退,急道:“是洛婉清!” “你说什么?!”郑璧月猛地抬眼,“你说谁?!” “她叫洛婉清。”郑锦心捂着脸,仓皇道,“路上看见郑家的马车,就把我拦了下来,听说我是郑二小姐,就拜托我将这根木簪……交给……交给三殿下。我……我哪儿见得到殿下,我就想自己用了……” 郑锦心说得磕磕绊绊,根本不敢看郑璧月。 郑璧月抓着木簪,想了许久,抬眼看她:“你没骗我?” “不敢。” 郑锦心赶紧摇头,郑璧月想了想,抬眼看她:“人呢?她让你把这发簪给三殿下,没告诉你住的地方吗?” “她身体很虚弱,”郑锦心撒着谎,“我将她安置在郊外了。” 郑璧月没说话,片刻后,她平静道:“此事你休要与人提起。” “是。”郑锦心赶忙点头,“我绝不会同任何人说。” “你等等,我准备一下,”郑璧月思索着,咬牙道,“找时间,你带我去见她。” “是……” 郑锦心不甘不愿,郑璧月拿着木簪,冷声道:“这东西不属于你,我带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离开。 郑锦心抿唇不言,她目送着郑璧月离开,神色慢慢变得平静。 柳惜娘果然没有骗她,郑璧月上钩了。 而郑璧月拿着木簪,想着郑锦心方才的言辞。 蠢货。 她冷笑出声,她用脚指头都知道,郑锦心怎么可能突然好心收留一个女人?如果她真的这么做了,无非就是想窝藏着洛婉清来和她争李归玉。 可现下暴露得这么早,她必定是想引她过去。 她是怎么知道洛婉清的存在的? 郑璧月闭眼一想,便想起昨日弹着琵琶的柳惜娘。 原来在这里等她。 好的很。 郑璧月握着木簪,一想就知,木簪必定是李归玉给柳惜娘的。 男人果然要死了才清净,活着就会惹事。 但万一洛婉清真的活着…… 那她得再死一遍。 在此之前,她决不能打草惊蛇。 至于郑锦心这个蠢货……她既然没有姐妹情谊,就别怪她心狠手辣。 洛婉清将木簪给了郑锦心,便重新回到东宫的案子上。 剩下查的都是东宫高官,她没有擅自打草惊蛇,只将卢令蝉压在地牢,审了一夜,卢令蝉便全都招了。 洛婉清将名单带去给谢恒,谢恒扫了一眼,只问:“东宫六率都参与了?” “是。” 洛婉清抬手指了罪名:“放贷,行贿受贿,黑产需要动用武力时,东宫便会参与,六率不一定会直接动手,但是一定会抽成。” “证据呢?” 谢恒抬眸,洛婉清立刻道:“正在对账本口供,在查。” “需要多久?” “八日。” 洛婉清根据近来办案的时间,说了一个宽松的数。 谢恒摇头:“五日。” 说着,谢恒转过身去,审批着折子道:“五日后,我会向陛下提请,由你上殿宣读判状,争取当场定罪,让判状生效,你需在四日内将所有判状交于我审批。收集证据要快要隐蔽,不要给他们太多反应时间。” “是。”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将直接呈交刑部抄录改成上殿一锤定音,但谢恒做事总有他的道理。洛婉清需要做的就是执行下去。 她按着谢恒的要求,带着人暗中收集证据。 卢令蝉提供的账本、对接人员名单非常清楚,她只需要一一核对。 洛婉清每天白天办案,夜里就等崔恒过来,陪她写判状。 崔恒似乎也有很多事,每日都要亥时之后才来,判状根据《律》中所记载的律法一一判决,有时洛婉清不甚理解,崔恒便会仔细一条一条为她讲明白。 这样半教半写,每日都要弄到深夜。 有时候崔恒累了,便先在她床上歇下养神,等她不懂,再起来教她。 这么教了四日,洛婉清便顺利将判状递给谢恒,早上交过,中午谢恒就全部审批完毕,直接送了回来,同她确认了明日上朝的消息。 一切准备顺利,洛婉清终于得了空闲,她去山下拿了药材,在院子里重新给崔恒做药包。 她正在院子里磨着草药,就听院外传来脚步声,洛婉清一抬头,便见一个绯红色官袍青年由青崖领着提步而入。 看见那人,洛婉清不由得多看一眼。 对方看上去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青年,神色温和,眉眼间带了几分风流意味。但仔细端详,便会发现,他骨相与谢恒有几分相似。 尤其是下颌线,与谢恒格外相近。 “崔大人稍等,”青崖和对方寒暄着,“我进去先请公子。” 听到“崔”这个姓,洛婉清抬起眼眸。 对方察觉她一直在盯她,回眸看来,微微一笑:“姑娘?” 洛婉清慌忙收起目光,颔首低头,又开始研磨草药。 片刻后,青崖便走出来,邀请这位官员进去。 姓崔,那下颌线又如此熟悉…… 洛婉清漫不经心碾着草药,回头多看了里面一眼。 她把草药都碾磨成粉,没了一会儿,就听朱雀哼着歌进来。 洛婉清见状,连忙出声:“朱雀使!” 朱雀回头,疑惑走来:“柳司使?做什么?” 朱雀弯腰摸了一把药粉,闻了闻:“不是毒药啊?” “给观澜用来安神的。” 洛婉清解释,朱雀恍然大悟:“我说他最近脾气这么好,原来睡得好啊。” 听到朱雀说崔恒睡得好,洛婉清放心几分,随后看了看房中,压低声道:“方才来了个崔大人,是谁啊?” “崔大人?”朱雀茫然想了想。 洛婉清提醒:“青崖领进来的。” “哦,我知道了!”朱雀一听就想了起来,肯定道,“那肯定是君烨哥。” 洛婉清试探着:“君烨?” “他叫崔衡,衡山衡,字君烨,”朱雀坐下来,帮洛婉清装药包,一面装一面解释,“吏部郎中,比咱们公子还要大两岁。” “崔氏……”洛婉清迟疑着,“不是都……” “那是清河崔氏,”朱雀声音冷淡下来,“这是洛中崔家,不是一族,同姓而已。不过他也算咱们公子亲戚,他母亲是公子外祖母妹妹的孙辈。” 这关系远了些,但的确有些关系,有几分相似,倒也说得过去了。 洛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 她安安静静把药包制好,没多探究,便离开了院子。 谢恒在房间里,将名单递给崔君烨,淡道:“这些都是合适的人,你看看怎么安排。兵部户部那边人员安排交给你,东宫六率这边我会同陛下提人。” “好。” 崔君烨看着名单,突然想起来:“你门口那姑娘哪儿来的?方才盯着我看了半天。” 谢恒一顿,随后道:“司里新进来的司使,叫柳惜娘,我打算好好培养,接白离的位置。” “哦,”崔君烨点头,感慨道,“我以为她看上我了。” “兄长,”谢恒抬眸看他一眼,一字一顿提醒,“人、贵、自、知。” “好吧,你监察司的人我不动,”崔君烨笑起来,随后想起来,“她是不是就是办东宫案子那个?” “嗯。”谢恒应声,“怎么了?” “那今日你得好好护着了,”崔君烨思索着,“你提请明日公审的折子应当到了宫里,那边漏得像筛子一样,或许晚上他们就知道消息,你这位司使的小命,”崔君烨摇头,“难保啊。” “人要扬名立万,总得有个台子。”谢恒平静道,“升官嘛,该有些原因。” 听到这话,崔君烨摇头:“可怜如花美人。” “滚出去。” 谢恒见他嘴巴不关风,抽出折子,冷淡道:“三声,三。” “好嘞,走了。” 崔君烨立刻起身,麻溜走了出去。 崔君烨悄无声息离开监察司时,郑平生坐在花厅里,看着宫里传来的消息,嘲讽开口:“明日早朝宣读李尚文余党判状?笑话。” “爹?” 郑璧月听着郑平生开口,好奇道:“怎么了?” “宫里传来的消息,谢恒提请要求在明日早朝宣读李尚文余党判状,当庭决断,直接绕我们刑部。哼,是越来越不把人放眼里了。” 郑璧月听着郑平生的话,低头拿起纸条,思索着道:“他为何如此?” “肯定要大动干戈,所以必须当朝宣读,没有任何余地,逼着人应下来。朝堂怕是要突然要空出许多位置,”郑平生一想,立刻起身,“我得去准备准备。” 郑璧月看着纸条,想了片刻,反应过来什么,立刻出去,找到郑锦心。 “锦心。” 她提步步入房中,郑锦心吓了一跳。 郑璧月微微一笑:“最近和洛小姐还有联系吗?” “有……有些。” 郑锦心结巴着开口。 “那就今夜过去。” 郑璧月开口,郑锦心愣住。 郑璧月直接定下时间:“今夜丑时,我们一同从府中出发,我亲自去看看她。” 说完,不等郑锦心同意,郑璧月便转身离开。 郑锦心坐在位置上,缓了片刻后,立刻吩咐丫鬟:“快,去监察司,告诉柳惜娘。今夜丑时四刻,紫云山竹屋见。” 69. 第六十九章 你的请君入瓮,我的瓮中捉…… 洛婉清收到郑锦心消息时,崔恒指点她练刀,竹思将山下递来的纸条交到洛婉清手中,洛婉清看了一眼内容,便皱起眉头。 “怎么说?” 崔恒坐在长廊上抿了口酒,看洛婉清的脸色,直接道:“让你今夜过去?” “丑时四刻,紫云山,她说她会想办法将那些郑璧月的侍卫留在山下,让我解决干净上山竹屋,她会准备好郑璧月的把柄给我,但要求是我必须在丑时四刻上山。” 洛婉清收起纸条,仔细思索着什么。 崔恒笑了笑,只道:“今夜相邀,怕是有局呀。” “我该去吗?” 洛婉清抬眼看向崔恒,有些迟疑。 崔恒歪了歪头:“为何不去?” “公子让我明日上朝,若是误了时辰……” “可郑璧月只会给你这一次机会。”崔恒提醒她,“她就是想让你误时辰,才给你这次机会。” 洛婉清沉默下去,崔恒摇着酒瓶,笑着道:“赌不赌?” “赌什么?” “要鱼和熊掌兼得,还是稳妥起见,今夜留在监察司?” 洛婉清不说话,崔恒悠然道:“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但谁是黄雀,还是要看实力,不知司使对自己可有信心?” “这个任务不能让其他司使参与。”洛婉清平静开口。 监察司不是铁桶,她没有经过程序直接审问郑璧月,审的还是有关崔氏的事情,不能让其他人知道。 崔恒抿了口酒:“自然。” “所以跟我走么?” 洛婉清抬眼看他。 崔恒回头一笑,放下酒瓶,直起身来,笑眯眯:“好呀。” 说着,他走到洛婉清面前,侧过脸去,点了点自己面颊:“给点犒赏?” “少贫嘴。” 洛婉清一把推开他,笑着转过身去,只道:“准备吧。” 说着,洛婉清便去兵器库拿装备,崔恒穿了一身素衫,带着面具,懒洋洋跟在她身后。 洛婉清看他一眼,不由得道:“不带点武器?” “武器?” 崔恒想了想,抬手随意取了一把软剑,放进袖中,笑道:“够了。” 崔恒武艺非凡,她至今没有掂量出他真正实力,但他既然只拿一柄软剑,那必定有自己把握。 洛婉清也不再管他,自己穿戴整齐之后,带上千机,便提刀走了出去。 等到深夜,洛婉清先骑马出监察司,崔恒便像影子一样,跟在她后面。 监察司出行都是如此,分成前后两拨,尤其是影使和司使,影使负责清理司使的行踪,以及防止有人跟踪,如遇意外,影使也可及时求援。司使则负责领路探路,在前面打打杀杀。 洛婉清第一次有这种体验,自己根本不需要顾忌后方,有人一路跟随清理。 有时候她会忍不住回头看一眼,意识到她的目光,夜色中轻功疾行的人便会抬头笑笑。 两人疾行在夜里时,郑璧月也做好了所有准备。 “各家的人马都已经得了消息了?”郑璧月给自己带上袖箭。 旁边哑巴侍女读着唇语,抬手打着手语:“各家早就得了消息,都安排好了。东宫六率会在丑时准时到达。” “他们没告诉李归玉吧?” 郑璧月将镶满宝石的匕首放进袖中。 侍女点头,打着手势道:“各家都已经听了郑府出来的消息,知道三殿下对柳惜娘有情,不打算告诉三殿下。” “那就好。” 郑璧月转过身,直接领着人去了郑锦心的房间,一推门,就见郑锦心正在梳妆,看见提前了半个时辰的郑璧月,郑锦心不由得心上一慌,忙道:“姐姐?” “走吧。” 郑璧月开口,郑锦心皱起眉头:“不是丑时吗?” “我想早点结束早点睡觉,”郑璧月歪了歪头,“不可吗?” 郑锦心一顿,她不敢多说,怕露了马脚,迟疑着道:“是。” “走吧。” 郑璧月转身,领着郑锦心走出去。 郑锦心迟疑着跟着郑璧月出门,一起上了马车,郑锦心端详着郑璧月带的人,抿了抿唇,似是有些担忧。 郑璧月突然提前,这让她有些慌乱,但她还是很快镇定下来,思索着法子。 原本预计丑时到紫云山,她通知柳惜娘丑时四刻上山,这样一来,她有半个时辰布置所有事情。 现下郑璧月提前了半个时辰,就会多出半个时辰,多半个时辰,多一些变数,但好在柳惜娘应该会提前到山脚,等出了事,她再叫人不迟。 郑锦心盘算着,过了一会儿后,她思索着道:“今夜姐姐去见洛婉清,是打算做什么呢?” “你不必管。”郑璧月冷笑着瞧过去,“管好你自己罢。” “妹妹想提醒姐姐一句,你那些个侍卫,不一定靠得住。”郑锦心用帕子擦了擦脸,提醒道,“我之前见过方才骑马那个侍卫同三殿下私下说话。” 这话让郑璧月一顿,郑锦心似是漫不经心:“姐姐和三殿下未来是要白头偕老的,这种事,殿下还是不知为好。” “你知道我要做什么?” 郑璧月笑了起来。 郑锦心抬眼:“都是姐妹,谁不知道谁心思呢?” “怎么不装了?”郑璧月好奇,“继续装什么都不知道呀。” “洛婉清我是留不住了,想借此事和姐姐讨个补偿,姐姐应该不会不给。” “说。” 郑璧月直接出声,郑锦心抬眸,平静道:“我要嫁进王谢任一一家,旁支也可以,但我得正妻。” “你可真会想。”郑璧月嗤笑。 “那给三殿下做侧妃也行。”郑锦心冷静道,“我愿与姐姐一同侍奉殿下。当然,若能有其他皇子更好。” “郑锦心,”郑璧月看着她,眼中带了打量,“你和你那卑贱的母亲真不一样。” “但我始终姓郑,”郑锦心闻言微微一笑,没有半点恼怒,淡道,“我母亲再卑贱,我也是郑家的女儿,若不是父亲不愿为我筹谋,我本就该嫁进王谢当正妻。姐姐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只要姐姐同意,今夜我和姐姐一起动手,绝不会让此事走路半点风声。” 郑璧月不说话,郑锦心观察着她的神色,只道:“姐姐要想清楚,如今三殿下是看重郑家,但等他日后不需要郑家时,重要的就是你和他之间的情谊了。没有洛婉清,你对三殿下自然是青梅竹马、倾尽全力扶持、独一无二的恩情,哪怕他不爱你,也没有哪个女子能争得赢你。但洛婉清活着就不一样了,她在殿下最落魄时陪了整整五年。故剑情深,想想许平君吧。” 听着郑锦心的话,郑璧月心上骤然刺痛。 李归玉那句“除非洛婉清活过来,不然这个位置我一定给你。”响在耳侧,明知郑锦心是在给她设套,她却还是不免愤怒起来。 她不能让洛婉清活着,哪怕是一丝可能性,她都不能让它存在。 “我答应你。”郑璧月冷静开口,“只要今夜之事我办成了,你守口如瓶,我会想办法,让你至少嫁进王谢旁支中当正妻。” “我多谢姐姐,那姐姐也要谨慎,”郑锦心看了一眼马车外的侍卫,“不要自己那边先漏了风声,怪到我头上。” “不会。” 郑璧月肯定开口。 两姐妹安静下去,等了许久后,马车停下,两人一前一后下车,郑锦心抬手指了半山:“那里有座竹屋,是我租下来给她疗养的,顺着台阶上去就是。” “你们留下。” 郑璧月吩咐了跟来的侍卫,提步上山。 郑锦心神色微冷,提着灯道:“姐姐跟我来。” 说着,两姐妹便一起走上青石台阶,郑锦心提着灯走在夜里,缓声道:“姐姐,你说你这个人,明明欺上瞒下、欺软怕硬、两面三刀,怎么这么多年,还有这么好的名声?” “因为我欺上瞒下,欺软怕硬啊。”郑璧月嘲讽开口,“不该欺负的人我不会动他一根手指,我欺负的人,都是因为他天生命贱,我就算踩在她脸上,甚至杀了她,她都说不出一句话,这种人,我欺辱了又如何呢?” 听到这话,郑锦心忍不住捏紧了灯柄,郑璧月漫不经心道:“而且妹妹怎么只说我呢?难道妹妹有什么区别?” “毕竟都是自家姐妹。”郑锦心笑了笑,随后道,“所以我一直没明白,都是姐妹,姐姐对我为何总是如此严苛?我们最该互相扶持的啊。” “是你需要扶持,不是我,”郑璧月一针见血,“我不需要你的扶持。我有自己同胞姐妹,也有兄弟,我和你天壤之别,何来互相扶持?” “姐姐一贯看不起我。” 郑锦心领她来到竹屋,抬手推门。 郑璧月跟在她身后,进屋之后,郑锦心指了指床上,平静道:“洛小姐,睡下了吗?” 郑璧月往前走去,刚走几步,就听身后落锁之声。 郑璧月下意识觉得不对,她扭过头去,就见郑锦心站在门边,冷冷看着她:“如今还看不起吗?” 郑璧月没说话,床后帘幕打开,一个男人从床上走下来,朝着郑璧月走过来。 郑璧月看着郑锦心,目光里带了几分嘲讽,只道:“更看不起了。” 郑锦心脸色微变,大喝出声:“抓住她!” 话音刚落,男人从郑璧月身后猛地扑来,郑璧月径直转身,在男人扑倒她身前刹那,袖箭直直穿过对方头顶。 鲜血飞溅而出,郑璧月慌忙用袖子挡住,急急退步。 男人“哐”一下倒在地上,郑璧月面露嫌恶,只道:“恶心!” 郑锦心见状睁大眼,郑璧月回头看她,笑了起来:“你真当我傻啊?你要我来我就来?” 郑锦心说不出话,她看着地面上的鲜血,颤声道:“你……你杀人……” “对我杀人了。”郑璧月笑着朝着郑锦心走过去,“你当我来做什么?我告诉你,我就是来杀人的。本来有族人护着,我不能杀你。可你先对我动手,就怪不得我了吧?” “你是故意的? 看着郑璧月神色,郑锦心突然反应过来。 郑璧月早就发现了,可她还是假装中计,跟着她来。 郑璧月是来杀她的! “是啊,本来就打算杀柳惜娘,顺便带个你,也刚好。反正你娘是我杀的,你也死在我手里吧?” “我娘?” 郑锦心错愕看着郑璧月,郑璧月笑了笑,漫不经心道:“你娘和你一样,位卑命贱,但生了张狐媚脸,你娘生子,爹就连我的生辰都忘了,这不是罪不可赦吗?” 郑璧月走到郑锦心面前,神色微冷:“所以她生产时用的药里我加了红花,她果然血崩走了。真是命薄。” 听着郑璧月的话,郑锦心不可置信:“就为了这么点事,你就动手杀了她?” “你不也就为了嫁个好人家,今日想要毁了我吗?”郑璧月嗤笑,“装什么清高?” “那你还来?”愤怒和痛苦交织起来,郑锦心怒得发笑:“你不怕我多叫几个男人,让你名声尽毁……” “所以我说你蠢,”郑璧月打断她,“女人只有什么都没有的时候,贞洁才会要她的命。今夜别说你的人碰不了我一根手指头,就算碰了,死的也是你们。爹会不惜余力维护我的名声,而李归玉,”郑璧月冷笑出声,“就算我肚子里怀个孩子,他也会娶我,只是未来如何不好说,但只要有权力,就要有出路。你今夜但凡是来杀我的,我都看得起你几分,可惜你——” 话没说完,郑锦心猛地拔下簪子朝着郑璧月就刺了下去。 郑璧月瞬间冷脸,一把抓住郑锦心的手,压低了声:“你还真敢?!”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 郑锦心抓着簪子,疯了一般朝着郑璧月胡乱刺过去,郑璧月死死捏住她的手,同她扭打着推到茶几滚到地面。 郑锦心拼尽全力,郑璧月被她骑在身上,左躲右闪,直到发簪狠狠落下,插入地面,郑璧月赶忙抓紧机会,在郑锦心拔出簪子瞬间,猛地一刀捅进她的腹间。 疼痛牵制了郑锦心的动作,郑锦心睁大眼,郑璧月一把抢过她的簪子,将她狠狠推到地上,仓皇着爬起来,咬牙切齿:“还想杀我?!你这个贱人,你还敢杀我?!” 说着,郑璧月冲上前去,用簪子狠狠划在郑锦心脸上,怒喝出声:“去死!” 疼痛后知后觉从脸上传来,郑锦心瞬间尖叫出声。 惨叫声响彻山林,郑璧月却全然没有停手的打算。 郑锦心一声一声尖叫漫山遍野响起,洛婉清赶到山脚时,刚好听到这声惨叫。 洛婉清心上一凉,顾不得隐匿,直接疾驰上山。 她动作太快,侍卫只觉身边一凉,就看身边一个黑衣女子飞快冲向山顶。 所有人惊喝出声,忙道:“有人上山!” “保护小姐!” “快追!” 洛婉清冲得飞快,一路奔到竹林,老远便从窗户中见到郑璧月踩在郑锦心伤口上的样子,她直接将千机珠串一甩,郑璧月只下意识觉得不对,回头便被珠串狠狠击打在胸前,猛地撞飞出去,随后便见洛婉清一跃而入,她的侍卫也跟着冲了进来,将她一把拉起,护在身后。 洛婉清半蹲在郑锦心身前,抬手给她诊脉。 郑锦心被捅了好几刀,回天乏力,洛婉清抬眼看她,便见她咬着牙管,从腹间拔出了一把镶着宝石的匕首,颤抖着交在她手里。 “杀了她……” 郑锦心一开口,眼泪和血混杂着低落而下,眼中满是乞求:“柳司使……我娘……也是她杀……她在生产药里……加了红花……” 洛婉清心上一紧,郑锦心死死攥着她的袖子,不停重复:“杀了她……杀了她……” “好。” 洛婉清看着面前人眼神逐渐溃散,终于出声。 不远处郑璧月被人扶起来,听到这话,便笑了起来:“柳司使这话也敢应,难道不怕她黄泉路上,说你毁约来找你索命?”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着怀中郑锦心眼中光彩彻底散开。 她没有闭眼,至死都没有。 洛婉清抬手合上她的眼睛,转眸看向不远处的郑璧月,平静道:“你杀了你妹妹。” “谁知道呢?” 郑璧月看着她,微微一笑:“柳司使,识相的,把匕首交出来。” “刀鞘给我,你得跟我去监察司。” 洛婉清将郑锦心放到地面,握着匕首站起来。 郑璧月站在人群后,神色淡淡:“你以为我有资格和我谈条件?” “你觉得你面前人能挡住我?” “我面前的人,自然是挡不住的。” 郑璧月轻笑:“可想要的命的人,多得很呐。” “我一个六品小官,要我的命做什么?” 洛婉清听见林间窸窣之声,抬手握在刀上。 郑璧月耐心解释:“你虽然是个小官,但拿着东宫的案子,不声不响办了这么久,昨日谢恒突然提请要当朝宣读判状,你是打算把东宫所有涉案之人都判了吧?” “这又不是一个小官决定的。” 洛婉清神色淡淡:“你们就算杀了我,监察司也有其他司使。该判就是会判。” “可你明天不能到场,大家就有时间了啊。”郑璧月出奇多话,“哪怕多拖上一日,各家都更多想到更适合的人选,谢恒是把那些填萝卜坑的人选都准备好了吧?” “这是司主的事,我不知道。” 洛婉清没有多话,只道:“你过来,我还是我过去?” “都不用。” 外面疾风袭来,许多人突然从门窗一跃而入,将洛婉清团团围住。 郑璧月微微颔首,只道:“等死吧。” 说着,郑璧月带着人转身欲走,抬手吩咐:“她死了把匕首带来给我。” 洛婉清看着她离开,突然出声:“你害这么多人没有愧疚吗?” “你杀只蚂蚁会愧疚吗?” 郑璧月瞟她一眼:“别以为进了监察司自己就是个人物,你我之间,天壤之隔。” 听到这话,洛婉清轻笑了一声。 她看着郑璧月走出去,环顾四周,众人冷冷盯着她,洛婉清想了想,听着外面声响,扬声高唤:“崔观澜!” “啧啧,真凶。” 一个声音从窗户处突然传来,众人回眸,才发现窗栏不知何时坐了个公子。 他一身蓝衣素衫,一手随意垂在身侧,一手摇着酒瓶,姿态慵懒风流,气质潇洒出尘,带着鎏金面具的脸上似笑非笑,神色颇为友善看着众人。 众人都不由自主捏紧了手中武器,警惕盯着崔恒。 “来这么晚。” 洛婉清无奈瞟他一眼,崔恒轻笑:“你若叫我郎君,我能来早些。” “交给你了。” 洛婉清懒得理会他的调笑,直接朝着郑璧月方向疾冲而去。 众人面色瞬冷,刀光朝着洛婉清一齐而下,崔恒手中酒壶一甩,水酒洒成水珠飞向众人,叮铃铃冲撞在刀刃之上,震得所有人虎口发麻。 也就是这片刻阻拦,洛婉清突围而出,直袭向郑璧月,郑璧月身后侍卫急急回身,洛婉清侧身弯腰,直接躲过侍卫刀光,冲入人群,一把捞出郑璧月。 郑璧月惊叫出声,洛婉清将她往地面一甩,一脚踩碎她的胫骨,随后将刀尖指在她脸上,冷眼看着她的侍卫,厉喝:“退。” 郑璧月痛嚎叫骂起来,尖锐嘶吼:“柳惜娘!你敢!” “我有什么不敢?” 洛婉清脚踩在她的骨头上,轻轻一碾,回头看她:“你杀了你妹妹,这是世家禁忌,只要我活着,你爹也保不下你。所以今夜我和你赌一赌。” 洛婉清刀面贴在她脸上,清冷的声音格外冰冷:“若我活下来,我抓你到监察司立案。若我要死,你亦死。你想选哪条?” 听到这话,郑璧月疼得头脑发懵,但她知道,柳惜娘不是在同她开玩笑。 现下她在她手里,要是柳惜娘今夜要死,肯定要拖她垫背。 “当然,你还有一条出路,”洛婉清垂眸看她,“你把我想知道的事情告诉我,我放你走,之后能不能抓你立案是我本事,如何?” “你?!” 听到这话,郑璧月猛地反应过来:“你今夜是为此而来?” “不然呢?”洛婉清嘲讽一笑,“专门来看你们家郑家内斗吗?” “你知道我要埋伏你?” 郑璧月喘息着,她眼泪因为过于疼痛忍不住一直在落,但理智逼着她不能崩溃:“你还来?” “郑小姐,大家都是设局的人,但赢不赢,有时候得看刀够不够利。” “如果刀不够利,你以为你的请君入瓮,或许就是我的瓮中捉鳖。郑小姐,”洛婉清旋身将刀架在她脖子上,厉喝,“让他们都退下!” 70. 第七十章 他不是不爱她,是不能…… 洛婉清一声暴喝,所有人都停下来。 郑璧月紧张看着所有人,大家都盯着她,郑璧月喘息着,故作冷静道:“都退下。” 所有人对视一眼,洛婉清一踩郑璧月伤口,郑璧月立刻激烈大喝:“退下!” 听到这话,郑璧月的侍卫率先收刀,洛婉清看了他们一眼,冷声:“山下等。” 侍卫咬了咬牙,转身离开。 侍卫一走,其他蒙面人互相看了一眼之后,随即毫不犹豫转身离开竹林。 一瞬之间,竹林只剩洛婉清郑璧月崔恒三人,崔恒从袖中拿出扇子,摇着扇子从房间走出来,笑眯眯道:“带进来审?” 洛婉清一把抓起郑璧月,提着她走进竹屋,直接甩到地面。 地面上还放着郑锦心和另外那个男人的尸体,郑璧月重重撞在地上,瞬间惨白了脸叫骂出声:“柳惜娘!” 崔恒寻了个摇椅坐下,张合着折扇,仿佛什么都没听到。 洛婉清走到郑璧月身边,直接开口:“洛曲舒怎么死的?” 听到这话,郑璧月一愣,她不可置信抬头,警惕道:“你问这个做什么?” “说话!” 洛婉清一脚踹到她碎了的骨头上,郑璧月立刻惨叫出声,在洛婉清再次抬脚前,她猛地一个激灵,急道:“我说!” 洛婉清动作顿住,郑璧月喘息着,她疼的满身都是冷汗,咽了咽口水,艰难道:“他是自尽。” “怎么自尽的?” “他扛不过监狱刑讯,畏罪……” 话没说完,洛婉清一把捏住她的下颚,从袖子里拔开药瓶,直接给郑璧月灌了进去。 郑璧月疯狂挣扎,然而根本不敌洛婉清的力气,很快一瓶药灌完,郑璧月急急出声:“你给我吃了什么?” “这叫‘鬼缚’,”洛婉清蹲在地面,解释道,“监察司用于刑讯你们这些贵族的药,不会留下伤口。” 洛婉清说着,观察着她的神色,见药效起来,她抬手弹在郑璧月的手上,郑璧月瞬间抽手,惊恐看着洛婉清。 洛婉清抬眼看她:“说实话,不然我先用刀插进你的指甲,一根一根掀了,再一把一把拔光你的头发,用滚水烫过你的皮,一片一片撕下来,最后给你一刀一刀剐了。” “柳惜娘,”郑璧月听着她的话,压着眼中惶恐,“你这么做你必死无疑。陛下自幼看我长到大,哪怕我该死也绝不该刑讯而死!” “试试?” 洛婉清抓起她的手指,拿起她那镶着宝石的匕首,抵在她指缝之中,轻描淡写:“你和江少言怎么联系上的?” 洛婉清刀尖抵在郑璧月指尖上时,李归玉正在庭院中雕刻人像。 紫棠提刀进来,恭敬道:“殿下,方才传来消息,今夜东宫六率和所有受太子案牵连的世家都出动了人。” “做什么?” “听说是柳惜娘出了监察司。” 刻刀长长划出一道刀痕,李归玉抬眸看向紫棠:“这种时候她还出监察司?” “据说郑大小姐设局。” 听到这话,李归玉捏着刻刀,沉默片刻后,才道:“她带了多少人?” “东宫六率及其……” “我是问柳惜娘。” 李归玉打断紫棠的话,紫棠一愣,随后迟疑道:“一个。” 李归玉出声,片刻后,张伯从大门外急急进来,忙道:“殿下,王大人求援,说今夜围剿柳惜娘,她身边有个高手,大家怕是撑不住,想请您过去。而且郑小姐被劫了,现下等着您去救人。” “郑璧月?” 李归玉抬眸,张伯应声:“是,郑小姐现下被柳惜娘绑了,大家都在等您。” 李归玉垂下眼眸,过了许久,他站起身来,淡道:“走吧。” “说话。” 洛婉清捏紧郑璧月的手指,郑璧月整个人颤抖起来,刀尖一点一点扎入指缝,剧烈的疼痛从指尖一路绵延而来,郑璧月紧咬牙关,感觉疼痛随着刀尖深入,不断加剧。 尖锐的刺痛和指甲与皮肉分离的辣痛在鬼缚的影响下数倍叠加,她一生顺遂,哪里挨过这样的酷刑?刀尖只入指甲不到十分之一处,她便惊叫出声:“是他主动联系的!” 洛婉清动作一顿,抬眸看她,疼痛立减,郑璧月缓过神来,喘息着,颤抖出声:“一年半以前,是他的人到东都主动联系上我,告知了他的下落。” “一年半?” 洛婉清思索着,一年半前,她和江少言还在商量婚期,那时候他竟然就已经派人主动去联系郑璧月了? “所以你来江南不是偶然?” 洛婉清明白过来,郑璧月组织着语言,她额头上全是冷汗,艰难道:“是,是我得知了他的消息,然后告知了父亲,所以父亲决定去江南接回他。为了不让此事太过显眼,父亲专门向陛下呈报江南私盐泛滥一事,得到了专门来江南处理私盐案子的机会。然后我假意散心,来江南故意和他偶遇,因为我与他青梅竹马,一眼认出他来,再禀报圣上,接他回宫也就顺理成章。” “你们为什么要专门来接他?”洛婉清不能理解,“你们与他关系这么好吗?” “郑贵妃的孩子太小,皇储之争,郑氏若与王氏相争没有太大胜算。所有皇子中,赢面最大的就是王氏。”崔恒坐在一旁,把玩着手中折扇,摇着摇椅,慢慢悠悠解释,“郑氏最好的盘算就是让郑家的女儿当上太子妃,之后当上皇后,与王氏共天下,可惜王氏看明白了郑家的打算,一年半以前,东宫选了卢氏作为太子妃,这时候李归玉联系他们,等于给了他们一条路。可你们把李归玉带回来,”崔恒转眸看向郑璧月,“这么有把握自己能扳倒太子吗?” “是李归玉说,”郑璧月心有余悸看着洛婉清手中刀刃,咽了咽口水,“他可以扳倒太子。” “你们就信了?”洛婉清完全不相信。 郑璧月没说话,洛婉清一把抓过她的头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知道证据在哪里!” 郑璧月疼得破音而出。 崔恒转过头来,看向郑璧月:“什么证据?” “我不知道……”郑璧月低泣出声,“我只知道,是皇后要杀他……王家说好……说好太子妃是我的……他们骗我们……” 洛婉清听着她颠三倒四胡言乱语,皱起眉头,低喝:“说清楚些!皇后杀他?什么时候?” “五年前。”郑璧月疼得完全顾忌不了其他,挣扎着去拽洛婉清拉着她的头发的手,讨好道,“五年前,崔氏一家独大,我根本没想过什么皇后太子妃的位置。只是突然有一天,王神奉登门造访,找我爹密谈,我偷听到他们说话,他同我爹说会让我当太子妃,说《大夏律》不能推行下去,说他们有一个绝好的机会,要和我爹联手。” “联手做什么?”崔恒盯着她。 洛婉清手上微微放松,郑璧月疼痛稍缓,思绪理清几分,颤声道:“我不知道,后面他们了密室我没听到。我只知道有一天,归玉突然同我说他要去北戎,同我道别。可我怎么能放他走?!” 郑璧月慢慢冷静下来,带了几分愤慨:“他是我押注的人,我希望他不要走,问他离开后我怎么办,可他居然同我说……说他对我无心只是妹妹,让我不必等他。”郑璧月笑起来,“这么多年他当我是妹妹?!笑话!他既然对我无心,那我也不会自甘下贱。所以我没有拦他,他当质子,要大义要当圣人,那他去!” “后来呢?” 洛婉清静静听着,脑海中勾勒出少年时的江少言。 所有人都在阴谋诡计,只要他当真以为这是一场为国成就大义之局。 “后来?”郑璧月冷笑,“他抛弃了我,去了边境,就遭了报应。后来你们也知道,北戎突袭,他不知所踪,但其实他不是不知所踪,边境陷落后不久,我就收到了一封密信,是他给我的。他说他就在东都郊外,被皇后的追杀,他无处可去,求我救他,通知陛下。” “你没救他?” 洛婉清声音微哑。 “我凭什么救他?!”郑璧月愤怒出声,随后傲慢笑开,“王氏已经同我爹说好,扶持七殿下,我是太子妃,我为什么要救?我假装没收到他的信,之后我把他的消息告诉了皇后,那时候我以为他死了。谁知道后来王氏毁约,刚好他又联系上我,他同我爹说,他这五年在江南卧底在一个崔氏旧臣家中,这个人是当年崔清平托付之人,崔清平最后从边境送了个东西回来,我爹如果想要东西就去江南找他。” “所以当年,是王郑两家联手?” 崔恒平静开口,郑璧月冷笑:“只有两家吗?崔清平强推《大夏律》得罪了多少人,我郑家不过顺势而为,你倒不必将罪名完全放到我郑家头上。” “之后呢?”洛婉清克制着情绪,“你们到了江南,拿到那个东西了?” “不清楚。”郑璧月摇头,“李归玉虽然蛰伏五年,但那东西藏得很深,洛曲舒根本没有吐露任何消息,只无意被李归玉套出过话,这东西只有他一个人知道去处。本来我们是想严刑拷打威胁他,所以我爹把洛家弄进牢狱里,拿了他家人威胁他,可他软硬不吃,最后李归玉说他有办法,我爹就放他去单独和洛曲舒谈,结果人就给他弄死了。” 郑璧月咬牙切齿:“回头他和我爹说,监察司在这里,洛曲舒活得越长越不安稳,反正东西只有洛曲舒知道,崔家旧臣也死得差不多,他死了东西就永远不会出现,让我爹放心。可我爹见不到东西怎么放心,或许就在他那儿呢?!” “所以,你们和他的结盟,有一部分其实算是胁迫。”崔恒分析着郑璧月的话,“你们为他到了江南,他应该在那些时日主动与你会面,还人尽皆知,以他在江湖上的实力,你们没有能杀他,你既然见过他,未来如果你们不带他回去,他自己回去,在陛下面前,你们就是知情不报,外加他手上可能有你爹的把柄,相比较之下,与其得罪他,倒不如和有如此手腕的人姻亲结盟,是一条更好的出路。” 郑璧月没说话,她抿唇不言。 洛婉清想着当初在牢里听到的谣言,的确是如此。 她入狱之后不久,就听人说他和郑璧月泛舟湖上,那时候她不信,只当是那些进入班房的人故意说谎刺她,如今想,这应当是真的。 李归玉骗了她,也骗了郑璧月。 “你是他青梅竹马,又是他一再信任求救之人,五年后他再次出现,能力卓绝,对你有念念不忘,你应当以为自己是他唯一的选择,所以和他公开出入各种场合时,应当没有想过,这是他的一步棋吧?” 崔恒平静询问。 郑璧月扭过头去,狼狈道:“他也只是我的一步棋。” “你以为他爱慕你,所以你才会允许洛婉清流放岭南,那时候你觉得她死不死对你影响不大,不然你绝不会放洛婉清这么大的变数威胁你。万一日后他对洛婉清念念不忘,位高权重时又把洛婉清从岭南召回来,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郑璧月不说话,崔恒轻笑:“真蠢。” “我蠢?”郑璧月被激怒,冷笑出声,“你知道什么?我告诉你,就算他当上皇帝,他有一千一万个妃嫔,他也绝不会召洛婉清回来!告诉我爹洛曲舒身份的是他,让洛家下狱用以威胁洛曲舒的也是他,你以为他对洛婉清什么深情厚谊?!我告诉你他和洛婉清这辈子都不可能!” “为什么?” 洛婉清平静询问。 她知道郑璧月说是真的。 梦里的上一世,他登基称帝,位高权重,但他的确不曾召她回来。 她不明白。 过去她告诉自己,是因为李归玉对她毫无感情。 然而看着如今的李归玉,想起他艰难递过来的花灯,他就算不爱她,但至少想占有她。 那梦境那十年,他到底为什么,没有让她回东都? “因为洛曲舒杀了他师父。” “不可能!” 洛婉清瞬间抬头,厉喝反驳。 郑璧月挑眉:“为什么不可能?你们不知道吧,北戎第一发动进攻时,崔清平死守不肯开城门,他们就把李归玉架到战场上,当着大夏百姓的面对他行刑。李归玉没有多少痛觉,就是在那场闭开城门的泄愤□□之中失去的。那时候没有人救他,除了江枫晚。” 洛婉清闻言愣住,怔怔看着郑璧月。 “江枫晚一个人在千军万马中救下他,但就在李归玉拼死奔向城门,跪地求所有人再等等,给江枫晚一个机会时,洛曲舒放了箭。” “你说,”郑璧月讥笑,“他怎么能和洛婉清在一起?” 怎么能。 不是怎么会,是怎么能。 他怎么能喜欢洛婉清,怎么能想和她在一起? 让她活着都只能是“不迁怒”,又怎能趟过他如师如父的江枫晚的血,去成全自己的情爱? 一瞬之间,洛婉清突然明白过来,那些她以前无法理解的、无法明白的矛盾感突然消弭。她突然明白了他所行所言前后不一诡异的原因。 为什么他对洛曲舒的死从无悔意?因为他在为江枫晚报仇,他认为是洛曲舒罪有应得。 为什么他会在洛婉清死后才表达得如此深情厚谊?因为他和秦珏一样的逻辑,对于仇人,包括仇人之女,只有她死后,他才敢放纵去爱。 为什么他会坚持一直叫她柳惜娘?因为他不愿她是洛婉清。 于李归玉眼里,他不是不爱她,是不能。 “况且,一个洛婉清,区区一个洛婉清——我又有什么好怕?!” 郑璧月愤愤开口:“她什么都不懂,什么都不知道,她知道李归玉是什么人吗?她知道他的过往?她在乎他吗?她爱他吗?没有!她都没有!” “她弹的《越王剑》就是一首曲子,她根本不懂李归玉,她也不愿意懂。但凡她爱他她在意,他在她身边五年,她怎么会连他的强颜欢笑都看不出来?” “闭嘴。” 洛婉清捏紧了匕首。 崔恒转眸看向她。 郑璧月完全没有意识到她的情绪,只继续谩骂:“就这么一个人,他还要同我争执,给她立牌位,说什么只要她没活过来后位就是我的,他什么意思?难道她活过来,还能压过我不成?她爹是罪人对不起,她也不爱他,李归玉就是犯……” “闭嘴!” 洛婉清猛地怒喝出声,郑璧月诧异抬头,洛婉清意识到自己情绪不对,她抿紧唇,不再出声。 崔恒收起目光,看向郑璧月,冷声道:“所以——你们和北戎有联系?” 听到这话,郑璧月瞳孔急缩,厉喝:“你胡说什么?!” “前线的人除了一个洛曲舒,其他都没回来,你却能将战场上的事描绘得栩栩如生,谁告诉你的?”崔恒敏锐开口,郑璧月僵住。 “崔氏本就是河西世家,崔氏的腹地的守兵刚好就是王郑两家,你父亲和王神奉当年到底商议了什么?” 郑璧月不说话,她死死盯着面前青年。 这个人每一句话都是足以让她毁家灭族的大罪,相比洛婉清的审问,她下意识更惶恐于面前人。 “你是谁?” 郑璧月忍不住开口,崔恒从摇椅上起身,站到郑璧月面前,他垂眸看她,过了许久,他抬手吩咐:“惜娘,出去等我。” 洛婉清闻言,迟疑着走出去,到了门口,她忍不住回头多看一眼。 崔恒一手背在身后,转头朝她笑笑,温和道:“关门,别害怕,我一会儿出来。” 71. 第七十一章 我也很惨,你心疼心疼我吧…… 洛婉清迟疑片刻,抬手关门。 关门刹那,惨叫声从竹屋之中猛地传来,洛婉清瞳孔急缩,她手捏在门柄之上,犹豫片刻之后,又放了下去。 惨叫声回荡在她身后,她在门口长廊上静候了一会儿,她脑子嗡嗡作响,完全不知自己在想写什么。 一会儿是自己在岭南十年,一会儿是家人一个个死去时的痛哭,一会儿是在江南的时光,一会儿是郑璧月的话。 她脑海中闪过许多,但面上却始终不动声色。 她将所有情绪隔绝开来,静静听着竹屋力道的声音,过了许久,声音消下去,变成了低泣声,之后安静下去。 没了一会儿,里面传来脚步声,崔恒打开大门,一抬眼,就看见洛婉清站在门口,回头看过来。 崔恒动作一顿,随后便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般,从袖中拿出白色绢帕,平静擦过手指,抬头看向洛婉清,微微一笑:“好了。她睡下了,我们走吧。” 洛婉清转身往里走,崔恒却猛地拉住她手臂,强硬道:“别进去。” “她死了?” 洛婉清抬眼看他,崔恒一顿,随后道:“没有。” “嗯,”洛婉清拂开他的手,提步进屋,“我去看看。” 说着,她便走到屋中,郑璧月昏迷在床上,她头发被拔下来许多,手上鲜血淋漓,皮肤也似是被人完整剥下来一块。 洛婉清停在郑锦心尸体旁,遥遥看着昏过去的郑璧月,迟疑片刻后,她还是上前,确认郑璧月活着之后,从她身上拿走刀鞘,将刀放进刀鞘之中,给她盖上被子,转身走出去,淡道:“走吧。” 崔恒没有出声,两人并行走出竹屋,到了长廊,崔恒突然出声:“今日事出从急,日后我不会在你面前刑讯。” 洛婉清脚步一顿,抬眸望他:“为什么说这个?” “我……”崔恒迟疑片刻,垂下眼眸,“希望你不要怕我。” 他知道她怕谢恒,或许就是从那张人皮开始。 他不希望她也害怕崔恒。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崔恒抿唇:“我以前不是这样……” “没事,”洛婉清反应过来,她轻轻摇头,“我也这样。” 崔恒没反应过来,洛婉清平静道:“这一个多月手里过的人不少,习惯了,你不用担心。” 崔恒面上笑意慢慢收起来,不知道为什么,看着面前这么平稳的人,想到最初他在刑讯室逼着她给人上刑,她惊慌躲闪的模样,他心上突然有那么些细密的疼痛弥漫开来。 “司使后悔了吗?” 他突然出声,洛婉清抬眼看他:“后悔什么?” “历经千难万险来到监察司,”崔恒盯着她的眼睛,“方才听到洛伯父可能是杀李归玉师父凶手之时,可有后悔?” “我爹不可能杀江枫晚。”洛婉清声音立刻认真起来。 “如果呢?”崔恒追问。 洛婉清顿了顿,随后道:“不悔。” 这个答案似是让崔恒有些意外,他不由得道:“哪怕李归玉杀洛伯父是冤有头债有主,你根本无需寻仇,你也不悔?” 洛婉清听着,脑海中想起在她在梦中背着洛问水走到岭南,发现这个孩子已经死在自己背上那刹的模样。 熟悉又遥远的痛苦涌上来,她轻声一笑:“哪怕我爹有罪,我母亲、我哥哥、我女侄,乃至我,我们有罪吗?” 说着,她转头看向山下,缓声道:“我决定来监察司,不是在知道江少言有罪那一刻决定的,所以无论是他有罪,还是我有罪,我不后悔来监察司。” 这话让崔恒有些意外,他不由得道:“你何时决定来监察司?” “第一次见公子那夜。” 崔恒一愣,意识到她在说什么,不自觉手颤了颤。 洛婉清眺望远方:“那一夜我突然意识到,求神求佛不如求己,我突然明白权力的可贵。我不想求任何人,我想让自己变得有价值一点,我想好好活在这个世界上,我想要拥有握刀的能力,保护我所珍视之人。” “我来监察司没有后悔。”洛婉清回眸看向崔恒,“再给我千百次,我还想来。” “哪怕成为酷吏拿起屠刀,也想来?” 崔恒不可置信,洛婉清看着面前几缕青丝轻拂脸颊面具的青年,笃定开口:“来。” “那你……”崔恒皱起眉头,“为何伤怀?因为李归玉吗?” 洛婉清没说话,她转眸看向山下,“我不知道,或许,因为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对是错吧?” 说着,洛婉清苦笑:“想得有些累了。” 这话让崔恒想了想,片刻后,他轻声一笑。 “那就去问问?”他抬眼看向洛婉清,“带着刀去问。如果你是对的你杀了他,如果你是错的你放了他,如何?” 听着崔恒简单直接的话,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她想起来,点头道:“挺好。” “那去取刀吧。” 崔恒说得很轻。 洛婉清没听明白,疑惑看她。 崔恒收起目光,转头远眺向前方。 下方便东都皇城,深夜都城犹如酣睡的雄狮,俯卧于山脚之下。 崔恒俯瞰着那巍峨的百年城池,温和询问:“你可知司主为何一定要让你上殿宣读判状?今夜我又为何带你出来?” “不知。” 洛婉清如实回答。 “上殿,是为了打各大家族一个猝不及防。司主和陛下已经私下商议好,殿上直接宣读判状,当庭开始商讨各个职位候选之人。司主已经准备好名单,世家昨日才得到消息,不太可能临时凑出和司主一样合适的人选。这样一来,绝大多数位置,都会落到司主的人手里。” 洛婉清没听明白:“这与我有何干系?” “你是司主专门提请宣读判状之人,司主所用理由,是本案由你一手操办,你最熟知情况。这样一来,如果想拖延时间,给大家一些反应时间准备人选,那把你杀了是最简单的。你去不了大殿,大家顺理成章要求换一日。众人虎视眈眈,而这时候我带你出来,全都城涉案相关的家族,应当都会派人出来截杀你。” “你看下面,”崔恒抬手指向山下零星灯火,“下面应当聚集了东宫六率和他们的私兵、各大世家的杀手,只要你下去,他们就会从紫云山一路拦截你到皇城,今夜只要你踏过他们,一路往东都,往皇城,往那金銮殿上,这大夏权力之枢纽去,当你出现在大殿那一刻,你就可以扬名立万,名扬东都,彻底成为其他司使认可、众世家高门忌惮的司使。” 洛婉清愣愣听着他的话,诧异看着山下灯火。 山风猎猎,崔恒广袖招摇,他俯瞰着山下,含笑出声:“这样一来,你之后便可青云直上,一步一步走到你想要的位置。” “未来你会掌握权力,你能执掌生死,你可以给更多人公道,也可以为自己讨一分是非黑白。这些人这都是你的磨刀石,是你的青云梯。今夜你就踏着他们登天而上,让监察司、让天下看清楚你的本事。去拿你的权势之刀,” 说着,崔恒转头看她:“你能做到吗?”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消化了好久,才明白过来。 这是谢恒专门给她的机会。 从开始查办太子案,到提请当庭宣读判状,这都是谢恒给她准备的一展头角的机会。 “为什么?” 她不由得疑惑开口:“为什么是我?” “泼天富贵不是谁都能接住。”崔恒神色摇着扇子,漫不经心,“你得先走到大殿去,这才是你的机会。不然,这只是你的死期。” “必须我一个人去?”洛婉清皱眉。 “可以带我,但我只会对李归玉出手,有他在我也的确帮不了你。其他司使可以主动帮你,但你若叫他们,就要做好被质疑的准备。”崔恒挑眉看她,“当然,若是柳司使不想干了,在下倒也不介意把柳司使扛回去,当个……第十八房小妾?” “十八房?” 洛婉清瞟他一眼,崔恒合上扇子,讨好一笑:“从第十八房开始算起嘛。” “那看来我得努力些了。”洛婉清听着山下声音,语气淡淡,“免得人被人扛回去当小妾。” 崔恒“啧”了一声,正要开口,洛婉清便足尖一点欲下,崔恒连忙抬手,一把将她拽了回来,揽腰拉至身前,急道:“还有最后一个问题呢。”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似笑非笑,眼中却格外认真:“方才心软了吗?” 洛婉清一顿,崔恒笑道:“方才听着三殿下这么惨,司使可有心疼?” 洛婉清没说话,片刻后,她低声道:“只是觉得,如果一切没有发生过就好了。” “原来过得惨还有这好处。” 崔恒抓着她的手微紧,想了想,似是不甘,半真半假道:“其实我也很惨的,司使心疼心疼我嘛。” 听这话,洛婉清抬眼,她凝视着面前人玩笑的神情,认真开口:“我心疼。” 崔恒一顿,他看着面前人没有半点玩笑的神情,突然有种陌生的酸涩涌上鼻尖。 洛婉清抬起手指,隔着面具触碰上他笑意不见眼底的眼睛上,平静道:“我知道,我心疼。” 这话像火一样灼烧在他指尖,他僵硬放开洛婉清,故作镇定:“开个玩笑。” 说着,他转过头去,懒散道:“我一生过得还算顺遂,没什么让人可怜的地方,”他抬手轻摆,提步下山,“比不过,不比了,不过你今日还是得答应我一件事。” 洛婉清抬眼看面前似是一切无所谓的青年身影,静默不言。 崔姓。 五年前灭族之姓。 他至今始终无法见人的身份。 又哪里能谈得上顺遂? “等会儿见了李归玉,不管他说什么,都别停下来。”崔恒神色严肃几分,叮嘱,“我知道现下你的家仇是你心中第一大事,但今日且让一让,别浪费了我和公子的心血。” 说着,崔恒停步转眸:“行么?” “好。” 洛婉清应下来。崔恒勾唇一笑,抬手相邀:“那请司使随我下山,今夜我陪司使,”他一抬眸,眼中带笑,一字一句说得格外认真,“扬、名、立、万。” 洛婉清没有回声,只足尖一点,疾驰下山。 两人动作极快,一前一后兔起鹤落急奔于山林,不到半刻便落到山脚,老远他们就见山脚下密密麻麻都是人,李归玉手扶白玉剑,冷眼看向洛婉清。 隔得老远,洛婉清便听李归玉开口:“留在山上我不杀你。” 话音刚落,洛婉清已经奔袭至众人身前,李归玉见状急奔向前,猛地一剑劈下,厉喝:“退!” 洛婉清却是不躲不避,迎着他长剑一跃拔刀而起! 李归玉惊得将剑势一收,也就是这刹那,洛婉清才从他身侧疾驰而过,轻道:“多谢。” 李归玉惊急回头欲抓她衣袖,一把银剑却似灵蛇吐信而来,直直刺向他抓向洛婉清的手。 李归玉回头一剑斩下,那软剑似如蛇一般缠上李归玉长剑。 “三殿下,”李归玉回头,就见崔恒笑眯眯瞧着他,“幸会。” “滚开!” 李归玉剑势暴涨,竟是直接倾尽全力一劈而下。 他天赋绝佳,传承剑圣技艺,早在江南时便已入顶尖一流高手行列,如今或许已经比当年江枫晚实力还要出类拔萃。他倾力一剑,天下间少有人能接下。 然而这全力一剑之下,对面人也不过是收了笑容,同样强硬狠狠撞了上来! 两把剑轰撞在一起,李归玉惊讶抬眼,崔恒却是没给他半点喘息机会,剑似密雨,密密麻麻朝着他如蛇刺而去,李归玉当即意识到自己脱不开身,急喝:“柳惜娘你不想知道你爹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崔恒神色瞬冷,剑锋往自己方向一收,手指朝着李归玉脖颈横扫而过。 如冰一般的剑意堪堪划过脖颈,李归玉回头看向洛婉清背影,却只见她没有半点留恋,一路突围急奔而去,只道:“今日有事,改日再登门相问!” 听到这话,李归玉心上急缩。 巨大的惶恐猛地裹挟了他。 她不停下来。 她不在意了。 连她父亲的消息,过去的真相,都没那么重要了。 她要走,她要离开。 世界仿佛都是轰塌之声,他看着她一路厮杀着的背影,一瞬竟是什么都顾不了,下意识朝着洛婉清冲过去,惊慌大喝:“小姐!” 也就是那一刻,有人从身后一把抓住他,将长剑架在他脖子上。 “别说话,”崔恒声音凉凉传来,“别打扰我家司使。” 李归玉意识到什么,惊疑不定回头。 崔恒笑着目送着洛婉清离去方向,平静道:“我不趁人之危,所以今日不伤你,但是,江少言,”崔恒转眸看向他,冰冷开口,“别妄想把她留在你的世界一辈子。” 李归玉没说话,他只盯着崔恒的脸。 许久,他如毒蛇一般出声:“无相剑,道宗谢恒?” 谢恒闻言抬眸,没有半点遮掩,平静道:“幸会。” 72. 第七十二章 谢恒希望她优秀,崔恒希望…… 话音刚落,李归玉一手弹向谢恒剑身,同时弯腰侧身便从谢恒控制中脱身而出,回转旋身一击而下,谢恒双指相并成剑势,成无形剑气,直取李归玉腹间,李归玉急急回剑,两人你来我往急掠几招,李归玉神色微凛,周身气势猛涨。 如江水倒挂剑意爆倾而下,谢恒目光一凝,双指压在剑身,软剑当即化作钢刃,与他李归玉剑身冲撞在一起,随即双方都被对方剑势震得略开三丈。 “殿下想和我在这里打?”谢恒轻笑,“确定?” “无相剑,无形无相,以身为剑,控万物为剑,”李归玉直起身来,盯着谢恒,“道宗当世修得无相剑者不过一人,你不好好留在道宗当你的道子,下山掺和这些是非做什么?” “自然是修我的道。” “下山修道?”李归玉冷笑出声,“心若太杂,我怕你一辈子修不到头。” “上善若水,随心而至。行知合一,则为我道。”谢恒笑了笑,“心杂的不是我,是殿下吧?什么都想要,”谢恒神色微冷,“哪有这种好事?” “她知道你身份么?” 李归玉没有和他论道的意思,扫了一眼洛婉清离去的方向,收回目光。 “你猜?” 李归玉轻笑:“那是不知道了,不怕我告诉她?” “那正好呀,”谢恒抬眸,“赌一把?” 听到这话,李归玉心上一紧,他盯着面前人,抿唇不言。 他不敢赌。 如果只是一个小小的影使崔恒,只是张逸然,他尚无所惧。 如果这是谢恒,他既没有将洛婉清抢回来的把握,他也没有洛婉清不动心的信心。 他太清楚当年谢恒的模样,集了整个东都风流于一身的人物,世家贵女无不倾慕之人。 最重要的是…… 当年竹林夜雨,他见过他拦截杀手的身影。 他不确定那个人是不是他。 如果是…… 李归玉捏紧了剑,他有无数问题。 想问他们到底什么关系,想问他做过什么,想问他为什么那夜从她房中出来…… 但一想到那一夜,李归玉瞬间什么都不想问了。 他只想杀了他。 可现下做不到。 “不知谢司主如此费尽心机留在我家小姐身边,到底想做什么?” 李归玉盯着他,冷声询问。 谢恒没说话,他听着那声“小姐”,低头摩挲手中剑身。 李归玉目光落到他手上,不由自主握住剑柄,揣摩着谢恒的意图:“是贪恋那张皮囊,还是另有所图?”” “三剑。” 谢恒抬眼看向李归玉:“我给你三剑拦我的机会,你要是赢过我,我就不去上朝,你们还有机会拖延时间。要是输了,”谢恒抬剑指向地面,护住周身,“以后叫她柳司使。” 李归玉闻言,一把扯下身上披风,转了一下剑柄,白玉剑身露出银刃。 “你可以继续上朝,但若我赢了,”李归玉横剑在前,手拂过剑身,冷眼抬眸,“离她三丈之外,不得近身。” 话音刚落,李归玉身如鬼魅,便已至谢恒身前。 谢恒持剑不动,黎明前夜色正深,风吹林叶婆娑,他周身气流却仿佛都静止下来,李归玉剑至刹那,气流聚集于一点,迎着李归玉剑刃,犹如江河悬瀑而下,疾驰咆哮而出! 轰响之声瞬间炸开,洛婉清只觉地面一震。 她踩在一人肩上割开对方脖子,回头一看,便见远处山脚下树林已经倒了大片。 哪怕隔得老远,所有人都能感觉到两人可怕剑势,第一次直面崔恒和李归玉全力以赴时的实力,洛婉清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崔恒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她。 如果崔恒不来,李归玉今日在此,她绝无突围机会! 但李归玉不在,这里虽然人多,大多都只是比习武之人高一点点士兵。 可他们最大的问题就是,他们是士兵。 洛婉清几次突进,便发现了问题,虽然他们个人能力不强,但是极擅听命布阵,这群人领头的是六个人,武艺明显强上一大截,应该就是崔恒口中的东宫六率。 这六个人一直围困着她,哪怕她找到机会冲出去,但很快又会跟上来,他们一拦住她,周边士兵便会立刻涌上来,用长枪将她周边封住,协同这六人不断试图捅杀她。 洛婉清不断躲闪着这些配合,抬眼望向前方。 这里是一片旷野,太适合这种军队配合作战,她得用一些办法淘汰一些一般人,脱离这种困境,不然继续下去,她早晚要被这种车轮战耗尽。 洛婉清思索着,就看不远处似乎有士兵正列盾堆起来,在朝着她挪动。 这些列盾的士兵人搭人搭得很高,从四面过来,盾牌后面似乎都是弓箭手,洛婉清一想便知道了他们的打算,如果他们用这种人盾墙将她困住,哪怕只是困住瞬间,那些弓箭一瞬齐发,她根本避无可避。 想到这点,洛婉清却没试图强行突围。 东宫六率跟着,她没有彻底突围的能力,与其强行突进,倒不如借力打力。 这些人盾为的保护后面的弓箭手,但问题就是,一旦盾破,他们身后就是毫无近战之力的弓箭手。 这其实是她的机会。 洛婉清一想,一手持刀不断切割周身所有试图伤害她的人,另一手将毒药从怀中掏出,随后将火药从袖中落到手心,单手将毒药塞进火药引线处。 等她做完这一切,便见周边盾墙从四面逼近来到她身侧,她从边角处试图突围,所有人立刻将她挤进去,眼看四面盾墙围住,洛婉清听到一声“拉弓”,她横刀划过一人脖颈,朝着东都方向盾墙之后直接将火药扔了过去。 “放箭!”之声和火药炸响之声同时响起,洛婉清狠狠一刀斩向火药炸的那面盾墙最下方的一人,同时挤冲过去。 持盾之人被她冲向火药方向,人体帮她挡住火药炸开的飞沙走石,洛婉清屏住呼吸,在烟雾中直冲往前,一路越过被炸开的弓箭手,落到近战士兵肩头,踩在他们脑袋上一路狂奔。 “跑了!” 一直追赶着她的六个人反应极快,立刻带着她急追而上,然而追了不到片刻,他们身后士兵开始一个个大批倒下。 领头的人马上意识到不对,大喝:“屏住呼吸,有毒烟!跟我追!前面的拦住!拦住她!” 杀手出身之人对毒物更为敏感,洛婉清毒烟一出,杀手便都屏气跟了上去。 洛婉清看了看追在周边的人数,又看了前方涌过来的人,转头扫了一眼周边河流,从袖中拿出避水罩带到头上。 避水罩是司使逃命必带的装备,由南海采珠人潜水的避水罩改制。 用锡制造出来的呼吸管,本缺处对掩没人口鼻,系绳绑在脸上,可以完全没于水中不必换气。 看到她拿出避水罩,跟在后面的东宫六率立刻知道了她的意图,大喝:“放箭!” 羽箭如雨而来,洛婉清纵身越下,潜入水中,如鱼而去。 她一进水,就感觉许多人跟着跃了下来。 但相较于有避水罩的她,后面人大多跟不上她的速度。 只有一个水性极好的人,疯狂逆流而来,察觉对方跟上,洛婉清立刻将小弩掏了出来,在对方试图抓向她腿时猛地回头,一箭在水中射了过去。 只听一声闷哼,那人当即中箭,朝着身后正逆流跟着的人就砸了过去。 一群人被这人尸体一阻,便放着洛婉清游远了许多。 洛婉清在水中急游而上时,张逸然穿整好官府,从家里上了马车。 如今他回到御史台,位列从五品巡察御史,御史台仇家太多,官家一般都会配上专门保护其私人安全的官差和独立使用的马车。 张逸然坐在马车里,准备上朝。 他以前是步行,加上居所距离皇城有些距离,一贯起的早去得早,如今虽然有了马车,却还是保留了过去的习惯。 他坐在马车里,撩着帘子看着窗外,以前是自己走路,便能看到许多街坊百姓,现在坐在马车上,他只能卷了帘子看人。 现下宵禁刚解,按照过往,小摊小贩应该会开始准备了。 张二爷家的包子应当已经把摊子架上,准备炭火。 王四娘家的豆浆豆腐脑,也应该将长凳放到街上。 还有李大哥家的猪肉摊子…… 然而他看了不到半路,便有些奇怪。 因为这些人都不在。 不仅不在,巷子中还有穿着黑衣一闪而过的人影,明显不是普通人。 张逸然心中一凛,立刻叫停马车,随后道:“折回去,我去买个豆腐脑。” 官差一愣,有些疑惑,街上没摊贩,哪里买? 但张逸然是长官,他让折回去,那就只能折回去,张逸然回到王七娘家门口,敲响了王七娘家店铺,王七娘打开门,见到张逸然,颇为诧异:“张大人?您怎么来了?” “今日为何不摆摊?” 张逸然有些疑惑。 王七娘“嗨”了一声,无奈道:“东都府尹传的消息,说今日要清洗街道,让我们午时过后再摆摊。” 听到这话,张逸然点了点头,东都会隔一段时间定时冲洗街道,这倒也正常。 张逸然同王七娘道谢转身回了马车,不断回想着方才的黑衣人。 清洗街道正常,但是有这些杀手在这里,这不对。 而且…… 昨日陛下召他进宫,问了他关于一些人朝臣的看法,问的人不少,似是考虑将这些人换个位置。 现下并非官员考核结果出来的时间,按理不该有这么多人事变动,唯一会引起这么大变动的,只有太子案……而那个案子是柳惜娘在处理…… 想到这里,张逸然心上一凛,掀开车帘,压低声吩咐:“去监察司,快。” 车夫听张逸然声音严肃,不敢多问,赶紧领着张逸然赶往监察司,张逸然到了监察司门口,立刻拍响了大门,守门之人出来,些意外:“张大人?” 张逸然一愣,对方笑起来:“在下方圆,之前在张大人家暗中保护过一段时间,您不知道我,但我知道您,您来有什么事儿?” “哦,”张逸然反应过来,赶忙道,“我找柳司使,她可在?” “她不在啊,”方圆直接回答,“今夜柳司使有任务,据说是去紫云山了。” 听到这话,张逸然“咯噔”一下,随后又问:“柳司使何时回来?” “很快吧,”方圆思索着,“柳司使今日要上朝的,肯定回来得早。” “上朝?她上朝做什么?” 张逸然皱起眉头,方圆抓了抓头发:“好像是太子的案子要结案,柳司使是办案人,去朝堂上宣读判状。” 宣读判状。 一瞬之间,张逸然瞬间反应过来那些巷子里的杀手是做什么的了。 他赶忙道:“快,柳司使有危险,现在一定到处都是埋伏她的人,你们快去救她。” 方圆愣住,没明白张逸然的话,张逸然见状气得赶紧拉起方圆往里面走,忙道:“我方才在路上看见杀判状还敢出去,那就是靶子!东宫案子牵扯着这么多世族子弟,他们家人都盯着柳司使,肯定在上朝路上等着她,绝不会让她上朝。赶紧!” 说着,张逸然转身道:“我去城门等她,你们快些!” 张逸然回到马车,直接斩了马车缰绳,便驾马离开。 方圆愣愣看着方直,随即回头道:“还站在这儿做什么?!去找青龙使要令牌出任务去啊!” “你傻啊,”方直睁开眼睛,“这种消息张逸然都知道了监察司能不知道?没任务就不是咱们的任务。” 方圆反应过来,想了想,随后一摆手:“我不同你说,我找星灵去。” 张逸然骑马赶到城门,距离紫云山最近的城门,他不敢靠前,就在巷子中牵马等候。 这时洛婉清刚从水里爬出来,她一爬出来,就开始往城门方向狂奔。 只是奔逃没有片刻,就听身后传来信号弹的声音,洛婉清立刻知道,跟在她身后的人目的不在追伤她,而是追踪她。 她咬咬牙,根本不敢回头,事到如今已经没什么多想,只能是往前冲,尽快入城,尽快到达皇城外。 他们再如何嚣张,也不可能在皇城外设伏杀她! 洛婉清一路急奔往城门方向,很快就听到马蹄声,随后便有羽箭之声传来,洛婉清足尖一点,凌空一翻,便将羽箭全部躲过,同时拔刀,挡住突袭到身前人的一刀。 她不求杀人,扛住攻击后便开始疾退向城门。 上次杀太子她一路突围追杀,对突围这件事颇有心德,追上来的人都不是听话列阵士兵,大多都是单打独斗的杀手,倒是给了她极大的机会。 她一路且打且行,这些人拖着她,人就越拖越多,眼看着要到城门前时,她周边已经围满了人。 她咬咬牙凌空一跃,一张铁丝毒网竟就从天而降,同时四面八方刀光涌来。 洛婉清纵身旋刀,也就是那一刹,一箭从她身后直袭射向毒网,箭头抵在毒网缝隙,带雷霆万钧之势,连网带着抓着网角四头之人一起带走,狠狠冲撞钉在城墙之上。 洛婉清刀风刚好将周边人都砍开,隔着人群看见崔恒手持弓箭,笑意盈盈瞧她:“司使喜欢什么样的嫁衣?” 洛婉清知道他是嘲讽她被困,正杀得血气翻涌,忍不住骂了一声:“滚远点!” 随后她一刀割开一人咽喉,内力全灌于一刃,朝着城门方向猛地一劈,轰开一条路疾驰而出。 守城士兵慌忙散开,洛婉清带着无数杀手狂奔入城,也就是那一刹,一匹马朝着她迎面冲来,洛婉清大喜冲向马匹,纵身上马,朝着城内急奔而去。 路过城楼,她看见站在角落里的张逸然,便知马匹来历,扬眉一笑,高声道:“多谢!” 张逸然看见那张扬笑容,心上放松几分,随即就感觉身侧一凉,便见一位带着面具的蓝衣青年从他身后急掠上屋顶。 他速度极快,奔跑在屋顶之上,始终与洛婉清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暗暗陪伴着她。 洛婉清察觉崔恒追来,转头一看,便见崔恒也看过来,朝她扬起一个无声笑容。 他虽然没有出手,但她知道,他一直在保护她。 他不出手,是为了以免日后别人提起,说这一战不是她的成绩。 但他在,就绝不会让她死在这里。 谢恒希望她能名扬天下。 崔恒却希望她平平安安。 意识到他在这里的原因,洛婉清感觉有一颗种子,在心里落地,生根,发芽。 她突然那么急切想要证明自己,想让那些期许着自己的人看到,他们的选择没有错。 他们期许之事,她可以做到。 她看着前方,拐入大道。 天色渐亮,晨雨追珠而落,从她拐入大道那刹,数不清的人从两侧巷道劈砍而来。 洛婉清抬手将千机一转,暴雨梨花针铺天盖地开出一条道路,她纵马一跃而起,跨过人群,抬手夺过一人书中长/枪,横扫一片,突围冲向前方。 她将人甩到身后,任由他们一波一波跟上,攀冲上来,她一路厮杀挥砍,只觉满眼鲜血。 杀过大道,便转入了最容易设伏的巷道,这里最适合埋伏弓箭手箭雨伏击。 她做好准备,抬手取弩,冲入巷道,巷道却悄无声息。 洛婉清诧异抬头,便见墙端半蹲着一个女子,正是星灵。 她手上没带司使出任务时带的千机,只平静蹲在墙头,给她做了一个“走”的手势。 随后洛婉清便见不远处蹲着方圆、方直、方顺。 他们都没带千机,提前清空了巷道,半蹲在墙头,看着洛婉清顺利通过。 洛婉清愣愣冲出巷道,回头时,便见他们已经从屋顶跃走离开。 看见他们,诧异的不止是洛婉清,还有崔恒。 他生生止步在巷道,目送着洛婉清驾马离去。 一直跟在崔恒身后的玄山这才显身,恭敬道:“公子,该上朝了,后面的路属下来看着。” “不必,”谢恒擦了一下嘴角溢出来的血迹,转身道,“她没事了。” “方才那几位司使是自己来的,没同司里打招呼。”玄山抿唇,迟疑着道,“属下回去惩处。” “愿意来,那就是柳惜娘本事,”崔恒转眸看向玄山,“能让人卖命也是本事,你们会认对吗?” “属下只认公子。” 玄山诚实开口,崔恒笑笑,转头道:“别人会认,这就够了。” 说着,谢恒带着玄山远走。 等洛婉清回头时,这才发现崔恒已经不见了。 但也无关紧要,最危险的一段路通过去,不远处就是巍峨皇城。 她只要再穿过最后一个巷道,就会出现在禁军的视野。 而众人也明显知道这是最后机会,在洛婉清冲入最后一个巷道时,所有人拼尽全力冲了进去。 一人迎着洛婉清刀锋冲撞而上,在洛婉清削下他脑袋时斩下马腿,马受痛往前翻下,洛婉清纵身横刀扫向周边,毫不犹豫疾冲往前,抬刀直刺。 刀锋劈开雨幕,洛婉清大喝出声:“让!!” 大雨倾盆而落时,群臣早已入殿,早朝正式开始。 天气反复,李殊有些咳嗽,他坐下扫了一眼今日请假的人员名单,咳嗽着道:“老三今日病了?” 听着这话,负责统计请假的官员立刻出列,恭敬道:“回禀陛下,三殿下派人来说今日高热,还望殿下恕罪。” “老三的身体还需多多调养。” 李殊将请假名单翻了过去,随后在大殿上先例行公事问了一下天气,处理了日常公务后,李殊抬眼看向谢恒,瞧着桌面道:“谢爱卿,废太子余党之事查得如何?” “回禀陛下,”谢恒回身冷静开口,“判状已出,正准备给刑部誊抄生效。” “不必誊抄了,直接念吧。”李殊淡道,“把主审官叫上殿来,今日把事情了结,日后不必再拖。” 说着,传召之声便传了出去,外面却是许久没人应声。 “人呢?”李殊转头看向谢恒, 谢恒却没出声。 李殊皱眉:“怎么了?” 谢恒沉默不言,旁边郑平生瞧着,笑着出声:“谢司主,怎么,柳大人身体也不好了?” 他一开口,殿上人神色各异,今日发生什么,出手之人心中都有数,郑平生问这话,那柳惜娘大概率是来不了了。 李殊察觉异常,抬眸看向前方,压低了声:“谢爱卿?” “微臣柳惜娘参见陛下!” 李殊话音刚落,门口突然传来一个清亮之声,所有人抬眸看去,就见穿着监察司司使黑衣金线、带金色发冠官服的女子正站在大殿之外。 在场许多人面露震惊,诧异看着洛婉清。 她脸上还带着刀伤,神色清朗,双目有神。 大雨在外噼里啪啦滂沱而落,她步履沉稳进入殿中,跪在地上,恭敬出声:“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73. 第七十三章 你希望衣服是我换还是公子…… 看见她稳稳走到殿中,王神奉神色微变,郑平生却是突然意识到什么,下意识想问,但又想起此处,生生压住。 朝堂上暗流翻涌,李殊似乎对一切一无所知,只道:“起身吧,东宫案子的结果,你宣读一下。” “是。” 洛婉清平静起身,旁边青崖上前,将判状递给洛婉清,洛婉清开始一一宣读。 “安国公府世子卢令蝉,行贿受贿,参与良民拐卖、私下放贷,以东宫之名,以权谋私,与东宫六率军联手欺压百姓,杀害良民张麻子、巧儿等仅五十余人,论罪处于极刑,暂收监狱,待秋后问斩。” 此话一出,在场一片哗然,安国公一个趔趄,随即冲到大殿前方,嚎哭出声:“陛下!这是监察司一面之词,小儿生性纯良,绝不会做此伤天害理之事。况且论过当论功,小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罪不至此!罪不至此啊!” 安国公跪在地上嚎啕大哭,旁边人赶紧上前安抚,洛婉清却全当未闻,冷静宣读判状:“东宫左右卫率、司御率、清道率,受卢令蝉指使行凶,收受贿赂,残害百姓,与卢令蝉同罪。” “陛下!” 听到这话,六率家人立刻冲上前来,急道:“陛下,此乃酷吏之刑,还请陛下慎重!” 洛婉清不闻不问,一路宣读着判状。 宣读完毕后,朝堂跪了大片,许多老者大殿哭嚎出声,李殊脸色也是极为难看。 洛婉清读完所有判状,朝着李殊恭敬行礼,随后便退到了谢恒身后。 按礼制她不该站在谢恒旁边,但这大殿的确没有她站的位置,她只能学着青崖站到谢恒身后去。 等她退下,李殊思索着道:“众位爱卿意下如何?” “陛下,”王神奉率先开口,缓声道,“我朝向来以宽厚仁爱为训,监察司过往便已嚣张跋扈,视官员性命如草芥,这位柳司使倒不知是年少轻狂,还是受人指使,竟敢做出如此惊人之判决,还望陛下为国三思。” “王大人此言差矣,”张逸然的声音从队列中部铿锵有力响起来,“官员的性命是命,可百姓的亦是命。我等食君之禄,而君禄来源于百姓贡献之税收,若无百姓,怎有国家?一国官员,若不能将百姓之命、将君王之忧放在心上,又怎配为官?五十多条良民性命,”张逸然抬眼看向王神奉,“若凶手还能逍遥法外,那才是真正视人命如草芥!” 听见张逸然出声,所有人一起看去,洛婉清有些诧异,没想到他竟然还赶上了。 有他开口,王神奉脸色有些难看。 都知道这是朝堂疯狗,对上他没完没了,不会有好结果。 王神奉不言,御史台另一位王姓官员立刻站出来,冷声道:“张大人此乃迂腐之言!官员不同于寻常百姓,你们只想着如何办案,想过朝廷如何运作,国家如何安置吗?百姓之性命,听上去固然冠冕堂皇,但在座高位,谁不是牵一发而动全身,你们把人就这么杀了,想过后果吗?!” “王大人是说什么后果呢?”张逸然抬眸看向对面官员,直接道,“说清楚些,我听不懂。” 王姓官员瞬间噎住,有些话客观存在,但不能公开说出来。 这些人死,动荡是什么? 是世家对皇权的信任,是世家对皇权的猜忌。 今日能杀这么多人,明日呢? 这是他们对皇权无声的挟持,但却绝不可开口言明。 两人无声对峙片刻,太傅谢兰芝突然开口:“其实,王御史所言也不无道理。朝堂不仅要有公理,还需考虑实际运转如何。办理官员不当如此草率。” “太傅说得是。” 王神奉听谢兰芝开口,缓声道:“还需慎重。” “那主要考量的是什么呢?”李殊抬眸扫了一圈众人,目光落在谢兰芝身上。 谢兰芝思索着,认真道:“回禀陛下,我等忧虑之事,乃是处理这些官员之后,如何维系他们所空缺之位置。” 谢兰芝这话一出,众人神色立刻警觉起来。 谢兰芝摸着胡须,转头看向王神奉,笑道:“王相应当也是如此作想?” 王神奉神色微凛。 今日这些判状上的子弟是救不回来了,只能看能不能给一个活着的机会,让他们活着,以安抚族人。 相比救下他们,更要紧的就是他们空缺处来的位置。 李殊见谢兰芝将话题引到正道,低声道:“太傅说得极是,柳司使今日这份处置,的确有些激进,这些人若是一下子都处理了,各位有合适的人选吗?” “陛下,”郑平生闻言,恭敬道,“此事涉案甚众,今日早上一日怕是商讨不完,不如……” “然后交给你们,一办办几个月?”李殊冷眼看去,喝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那点弯弯心思,今日朕既然批了在大殿上商讨,那就在这里,商量不出来谁都别走!” 郑平生被喝,面色有些难看,但李殊极为强硬,翻开誊抄的判状,压在桌上:“现下暂无太子,东宫文职可以空缺,但东宫六率军却必须有人看管。今日说清楚,这六率军本就是从北四军中分出来,是重新回北四军,还是另选六率?” 重回北四不可能。 东宫六率虽说最初是从皇帝北四军中分出来,但这也已经是固定了百年的传统了,要改牵扯甚众,世家也不会允许。 “王爱卿,”李殊抬眼看向王神奉,“你觉得呢?” “自然是要遵循礼制为先。”王神奉脸色有些难看。 李殊点头,随后道:“那可有合适的人选?” 在场人没有人说话,李殊抬眼看向谢恒:“谢爱卿,你看人向来精准,推荐一下吧。” “是。”谢恒恭敬开口,报出了六个名字。 一听谢恒说出的名字,人群中立刻有人开口:“不妥!” 青崖笑着转头看过去,只问:“有何不妥?” 从谢恒报出名字开始,大家便拉锯起来,你说一个人,我说一个人,你说他不妥,我说你不行。 朝堂吵吵嚷嚷,洛婉清就站在一旁安静听着。 吵了差不多一个早上,洛婉清整个人都是懵,感觉耳边嗡嗡作响,青崖却还战斗力十足,和一干人周旋得有来有回。 直到最后,人群中传来一个青年带笑的声音:“诸位大人都别吵了,要不听听下官的人选。” 这人开口,大家一起看了过去,洛婉清便见一张笑脸。 他这人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与朝堂显得格格不入,站在人群中,洛婉清便发现,他其实和谢恒也没那么相似。 “崔衡?” 李殊听他开口,抬眸看去。 “陛下,”崔衡抬手行了个礼,笑道,“方才下官听了半天,各位大人推荐的人都各有各的好,但他们大多都没有在东宫任职的经验,贸然进入六率军中,怕是难以服众。我想,合适之人,最好由东宫六率军或者十六卫、北四军等军队中任职已久,有一定资历,又有些许才能之人,身份低些没关系,毕竟是武将,重要的是能力。下官平日喜好结交朋友,倒想到了几个人。” “说来听听。” 李殊抬眼,崔衡思索着报出几个名字。 这六个人,四个来自于世家,虽然都是世族中的远亲,但毕竟是世族,另外两个来自寒门。 这些人都是军中常客,因为过去身份不显,在军中一直担任最累的活计,有一位寒门甚至已经在同一个位置止步不前近十年。 累的活儿也就意味着干得多,对军队更为了解,而且每个人都多少立了点小功,能力不算太差,上任问题也不大。 这份名单算不上最好,但是至少讨好了在场所有人,相比敌手的名单,这份名单好接受得多。 大家争执也已经许久,都有些疲惫,算来算去,这竟算是个还不错的结果。 李殊听着,抬手敲了敲额头,低声道:“各位爱卿觉得如何?” 下面人又你说我嚷试图换自己人换了一会儿,最终成功把名单里的人换了两位出去后,终于敲定下来。 此时已过午时,大家体力大多也已经到了极限,李殊见差不多,便敲定下人选,吩咐吏部安排任职。 等做完这一切,李殊终于抬眼看向洛婉清。 “柳司使。”李殊一唤,洛婉清立刻出列,单膝跪地,恭敬道,“微臣在。” “案子办得不错,日后当谦逊勤勉,好生努力。” “谨遵陛下教诲。”洛婉清应声。 “听说今夜你来宫里的路上不太平?”李殊扫了一眼众人,似是什么都知晓。 洛婉清平静道:“路上遇到一些宵小拦路,让陛下忧心。” “朕怎能不忧心呢?”李殊笑了笑,“天子脚下,还有匪贼敢拦截监察司的人,是当朕老了,不中用了啊。” 一听这话,众人都紧张起来。 李殊敲打着桌面,缓声道:“其实朕这个人,惯来宽厚,对于年轻子弟,都是能保则保,尚文是朕的孩子,他做错事,朕心痛至极,但从未想过要见血光。可有些人不敬朕这个君主,那朕的宽厚也就不必给了。今日监察司判状写得不错,就是判得太轻。”李殊神色冷下来,“擢柳惜娘升正五品司使,赏黄金百两。其余人等——” 说着,李殊站起身来:“犯上作乱,死有余辜,都斩了吧!” 听到这话,安国公痛呼出声:“陛下!” 李殊淡淡扫他一眼,只道:“退朝。” 说着,李殊提步离开。 众人高呼万岁送行,洛婉清跪在人群中送走李殊,过了片刻,便觉黑衣金线绣云纹长袍停在她身侧。 “起吧。” 谢恒唤了一声,洛婉清应声而起。 她起得太急,眼前一黑,等她反应过来时,谢恒已经握住她手臂。 洛婉清慌忙退步拉开距离,恭敬道:“谢公子。” 谢恒一顿,他垂眸收手,目光扫了一眼她的手:“受伤了?” 洛婉清立刻摇头:“一点小伤,不劳公子费心。” 谢恒似是想问什么,想了想,只道:“回吧。” 谢恒领着她坐上马车,洛婉清刚上马车,扫了一眼车外,忍不住道:“公子,崔恒……” 话没说完,她便见崔衡穿着绯红官袍,正和人谈笑风生离开。 洛婉清目光落在崔衡身上一顿,谢恒跟着瞟了一眼,抬眼看她:“哪个崔恒?” “没事。” 洛婉清连忙收起目光,思索着道:“打扰公子。” 谢恒没说话,只招手:“上前来,把手给我。” 洛婉清温声上前,将手递过去,谢恒给她诊脉,过了片刻后,他垂眸低声:“崔观澜已经回监察司了,。” 洛婉清闻言一愣,抿了抿唇,终于还是道:“他还好吗?” “关心他这么难以启齿吗?”谢恒抬眸看她。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这么问,迟疑着道:“卑职只是觉得私事不该打扰公子。” “你与他是私事?” 谢恒语气微缓。 洛婉清不敢抬头,斟酌着道:“他虽是我隐使,但关心他毕竟不是公务,若是叨扰公子……” “他没事,不算叨扰。” 谢恒收起为她诊脉的手,从旁边立着的匣子里拿出药给她:“吃了吧。” 洛婉清接过药瓶,吃了一颗药丸后,不由得道:“公子也学医?” “我还学过算命。” 这话差点让洛婉清噎住,但她不敢表现,艰难吞咽着药丸,旁边谢恒转过头去,假装没看见,给她递了杯茶,抬手在香炉中放入熏香,解释道:“我年少时入道宗,道宗是江湖最大宗门,以修心习武,修心方式和道士没什么区别,山上奇门遁甲、算命学医,做什么都有。” 洛婉清闻言,很快反应过来:“崔观澜也是道宗的弟子?” “四使和秦珏也是。” 这个“也”就默认了崔恒的身份,洛婉清听着谢恒提着崔恒的事情,缓了片刻后,这才想起来:“公子,昨夜我设伏郑璧月,没想到刚好撞上她把郑锦心杀了,我和观澜就地审人,审出来一些消息。她说洛曲舒手中的证物没有落到李归玉手中,当年他们陷害洛家,就是为了这个证物,这个证物只有洛曲舒知道去向,他们本想用洛家人性命威胁洛曲舒,结果李归玉去审了一夜,洛曲舒就自尽了。” “嗯。” 谢恒敲着桌面,似是思考,洛婉清继续道:“我想去找李归玉,再探一次虚实。之后再下江南,回到洛府,再看看有没有其他线索。” 谢恒听着,也没有说个答复,只道:“先回去休息吧,累一天了。” 洛婉清一愣,谢恒抬眸看向马车中的床榻,淡道:“睡一会儿吧。” 洛婉清僵着身子不敢回话,谢恒想想,只道:“朱雀也经常睡这儿,我没有这么苛待属下。” 听着这话,洛婉清才迟疑着行礼:“谢公子。” 然而应答下来,却是不动,撑着自己坐了一会儿后,她便觉得困顿。 熬了许久,终于是没熬住,悄悄抬眼看了一眼不远处低头写着卷宗的青年,见他神情专注,洛婉清便大着胆子,小心翼翼上了床榻,闭上眼睛直接入梦。 她太累了。 又饿又困又累,身上还都是伤口,她真的熬不住了。 这一觉睡得很沉,等她醒来时,已接近黄昏,她警觉这种异常的熟睡,猛地起身,便觉周身真气运转流畅,明显是睡梦中有人帮自己处理过。 这种熟睡完全不对,她蓦地想起马车上谢恒的香炉。 那熏香不对! 她下意识想拉开衣服观察周身,就见床帘刚好被人卷起。 崔恒端着汤药,低头就见洛婉清身上慌张将手在自己衣襟上,不由得一挑眉头:“司使这是做什么?” “你……”洛婉清稍稍镇定下来,“你怎么在这儿?” “司使方才想什么呢?” 崔恒坐到床边,将汤药递给洛婉清,洛婉清便明白他在这里的原因,低低应了声“多谢”,便开始低头喝药。 崔恒笑着打量她,突然出声:“怀疑公子非礼了你?” 这话一出,洛婉清一口药呛在嗓子里,急急咳嗽着道:“你……你别胡说!” “看来是真的啊。” 崔恒见状了然,洛婉清赶忙道:“别瞎猜了,我是看我伤口。而且公子用香不对……” 洛婉清感觉越解释越说不清,就看崔恒坐在一旁笑眯眯瞧着她,她干脆咬牙不再解释,一口喝了药,从床上起身:“我吃饭去。” “等等。” 崔恒一把拉住她,将一个黑色令牌塞到她手心。 洛婉清低头,见到手中黑底金纹写着“柳惜娘”三个字的圆形令牌。 她呆呆看着这个令牌,崔恒双手撑在身后,坐在床上打量着她,解释道:“正五品以上的司使就有自己的令牌,可有三十司使的管辖调配权限。” “这……”洛婉清有些高兴,“这令牌制作挺快啊。” 早上她刚升官,下午就有令牌。 崔恒看着她拿着令牌观察,含笑不言。 过了片刻后,他朝她招招手:“惜娘,你过来,我问你个很重要的问题。” 洛婉清疑惑走到他身前,弯腰听他密语。 崔恒凑上前来,语气格外认真:“你希望你这衣服,是我换的,还是公子换的?” 听到这个问题,洛婉清慢慢抬眼,盯着崔恒的眼里带了几分冷。 片刻后,她猛地出手,按着崔恒的脸直接砸回床铺,半伏下身,咬牙威胁:“再开这种玩笑我弄死你!” 闻言,崔恒广袖一拂,将洛婉清压在他脸上的手卸开,带着清在床一滚,直接将两人位置对调,同时将她的手反手压在她身下。 她仰面朝她,手背他按着放在她背后,压在床上。她震惊瞧着半伏在上方的崔恒,听对方半笑半真道:“弄吧。” 他垂眸落到她脸上,白净的面颊上带了一道血痕,像是完美的瓷器上有一道裂纹。用舌尖轻轻舔了一下她脸上伤口挤出的血珠。 他的舌尖很软,温热濡湿,洛婉清动作瞬间僵住。 崔恒抬起眼眸,晦暗不明看她,压低声道:“我不怕死。” 说着,他靠近她,鼻尖几乎挨在她鼻尖上,似是询问一般,轻轻一声:“嗯?” 74. 第七十四章 你是不是被李归玉打残了?…… 这声“嗯”没有多说,但含着的引诱之意却十分明显,似乎一切都已经蓄势待发,只等她一声令下。 洛婉清下意识绷紧了身体,面上却是故作镇定,正想开口说些什么,就听肚子咕噜噜响了起来。 两人俱是一愣,方才那点旖旎尽消,崔恒垂眸看向洛婉清肚子,慢慢将手从她背后抽出来,有些遗憾道:“司使美貌如仙,都让人忘了司使也是要吃饭的。” 洛婉清瞧他一眼,没理会他打趣。起身去穿外套,崔恒跟在她身后,提醒道:“粥在桌上,你先喝点粥再去吃其他东西。” 洛婉清看了一眼桌上食盒,系好腰带去了桌边,将食盒里的粥快速喝完,随后便起身去山上小饭堂里找吃的。 小饭堂里刚好做了酱牛肉和红烧肘子,洛婉清低头将肉都端了出来,崔恒靠在门边,看着她埋头吃肉,忍不住道:“你慢些。” “打一天了,饿。” 洛婉清吃着肉抬头看他:“你要不要吃点儿?” 崔恒走进屋来,坐到小方桌旁边,抬手撑着下巴,只道:“我吃过了,看你吃。” 洛婉清安安静静快速把肉吃了个八分饱,便停下来。 崔恒将手帕递给她,洛婉清擦过手后,抬头看他:“今日还好?” “还好啊。”崔恒眨眨眼,“能怎样?” 洛婉清闻言放下心来,随后道:“我打算去见一次李归玉。” 崔恒动作微顿,想了想,点头应声:“好。” 这让洛婉清有些意外,她本以为崔恒不会同意,不由得抬头看了他一眼:“你觉得合适?” “反正又拦不住。” 崔恒直起身,漫不经心道:“今日倒也是合适见他的时候,你身上伤也不算重,去吧。” “我私下见李归玉,公子不会有想法吧?” 洛婉清有些担忧,李归玉和谢恒如今立场毕竟相悖,她私下接触,不知道谢恒会不会有所怀疑或者不喜。 崔恒转眸看她一眼:“自然是会有想法的。” 洛婉清抿唇,纠结片刻后:“我还是同公子那里再知会……” “担心你被他皮囊迷惑,回不来了。” 崔恒打断她,洛婉清闻言,便知他是开玩笑。 她不由得笑起来:“公子不会说这话。” “你又知道?” 崔恒瞟她一眼,似是不满,洛婉清认真道:“公子比他好看,不会有此忧虑。” 崔恒一顿,有些不自然起身,袖子往背后一甩,走出去道:“走吧,送你。” 崔恒似乎是早就料到她会出门,领着她换了衣服到山下,马车早已是准备好的,洛婉清上了马车,不由得道:“你知道我会去找他?” 崔恒斜靠在车窗上,轻轻扯了一声笑:“呵。” 洛婉清知道他是不高兴,也不敢多说,换了个话题道:“郑璧月呢?” “她侍卫找到她送回去了。” 崔恒闭上眼睛,盘腿打坐,似是调息。 “郑家没反应?”虽然知道了答案,但洛婉清还是多问了一声,以确定情况。 “她杀了郑锦心,郑家还想遮掩此事,怎么敢有反应?”崔恒轻笑,“还怕你上门找麻烦呢。” “那就好。” 洛婉清点点头,想起倒在自己怀里的郑锦心,一时有些不是滋味。 马车摇摇晃晃,没了一会儿,就到了广安王府。 “我就在马车里等你,若出叫一声,我能听到。” 崔恒坐在马车里打坐,叮嘱了一句。 洛婉清点了点头,便从车上下来,车外下了小雨,洛婉清从车上取了一把绘着水墨兰花雨伞下来,撑伞走到门口,敲开大门,递了自己名帖。 “监察司柳惜娘,拜见三殿下。” 听到“监察司”的名头,门房愣了愣,随后赶紧道:“您稍等。” 说着,门房关上大门,没了片刻,大门便重新打开,张伯神色莫测站在门口,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抬起眼眸,看着这江南旧人。 他是当年江少言买回来的人,那时候江少言说他年纪大,看着可怜,所以买回来放在身边。 现下看着张伯,他全然没有江南奴仆小心翼翼的气质,反而似乎极其适应王府这种尊贵之地,转念一想,洛婉清便明白,这哪里是他刚好买回来?明明是千辛万苦回到皇子身边的忠仆。 洛婉清假作不识,颔首点头。 张伯盯着她的脸,抿紧唇,却还是恭敬道:“柳大人请。” 洛婉清闻言,提步进了屋子,跟着张伯一路绕到后院,在长廊上放下雨伞,随后便被张伯引进了一间卧室。 一进卧室,洛婉清就愣住,这里的布置和她在江南的房间一模一样,甚至连梳妆台上的梳子、发簪,都没有任何区别。 唯一不同的是,正前方放着一个牌位,写着“爱妻洛婉清之位”,牌位之下是供奉的祭桌,祭桌上香烟袅袅,整个屋子烟熏缭绕,檀香味和五石散的味道混杂起来,让人云里雾里,分不清现实还是虚幻。 她站在牌位面前看了一会儿,就听见里间传来脚步声,一转头,便见李归玉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穿着一袭白色单衫,似是燥热,露出大半胸口,墨发用玉簪轻挽,肤色带着异常的白,眼角眉梢有些许嫣红。 看见洛婉清,他神色微微恍惚,随后又反应过来,哑声点头道:“柳司使。” 看见这样的李归玉,她便知道他没有什么遮掩的打算,也不再遮掩,直接开口:“衣服穿好,把五石散灭了吧。” 洛婉清看了看香炉,平静道:“我不喜这东西。” 李归玉闻言顿了顿,过了许久,他似是才反应过来,应声:“好。” 说着,他便转身进了里间,过了片刻,他把衣衫穿好,从里面走了出来。 他没动,似是在等待她的指令,仿佛她才是这里的主人。 洛婉清抬眸看他,察觉他的意思,她想了许久,才问:“我该坐哪里?” “哪里都可以。” “这是你的府邸。”洛婉清提醒。 明白这是洛婉清的规避,李归玉扭过头去,艰涩道:“都一样。” 洛婉清想了想,不愿浪费时间与他争执,走到过去她习惯的茶桌边上,自己先行坐下。 茶桌上每一个茶杯、茶的种类、乃至茶宠都和过去一模一样,洛婉清静静瞧着,看着李归玉坐下来,和过去一样泡茶,她突然觉得有种苦涩夹杂烦躁涌了上来。 “其实不必的。”洛婉清忍不住开口,冷声开口,“既然选了路,就不该想着回头。” “小姐为何不装下去了?”李归玉低头泡茶,语气有疲惫。 “你不是认出来了吗?”洛婉清抬眸看他,“我还有什么装的必要?” 李归玉没说话,洛婉清想了想,不由道:“什么时候认出来的?” “第一次见面,”李归玉哑着声,“我就想你太像了。每一个动作,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态,乃至身上的香味,都太像了。” “那时候你就确定了?” “真正大概确定下来,是在监察司。”李归玉不再遮掩,他垂着眼眸,“你问我说,我是最后一个见洛曲舒的人,这件事我只同你说过。” “为何当时不揭穿我?”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当时我对谢恒无用,直接把我捅出来判欺君之罪不好么?” 李归玉不说话,洛婉清继续猜想:“还是觉得要戏耍一阵再杀更有意思?” “我没想杀你。” 李归玉扭过头去,蜷起手指。 洛婉清盯着他,只道:“你想杀我不止一次。” “可我没有。” “你动手了。” “可你活着!”李归玉猛地抬头,似是被她逼到穷途末路,死死盯着她,“在扬州我放你去岭南,在芳菲阁我留了最后一箭,我若真要杀你活得到今天?!” “那我是不是该谢谢你?”洛婉清听着这话,嘲讽笑起来,“谢你陷害我满门却不杀之恩,谢你射我四箭留最后一箭?” 李归玉没有接话,水在火炉上沸腾起来,李归玉转头取水,没有出声。 沉默了一会儿后,他重新收拾情绪,却问:“你怎么会在监察司?” “五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洛婉清冷静反问。 李归玉抬眼,认真道:“你先回答我的问题,我才会回答你的问题。” “你可以不回答,我现在就走。” 洛婉清看着他,李归玉指尖一颤,他盯着洛婉清的眼睛,对峙许久,却是笑起来:“想问什么?我只能告诉你你可以知道的。” “五年前你当质子去了北戎,北戎发动突袭,你被当成人质用来逼崔清平开城门,那时候我爹在哪里?” “在城里。” 李归玉垂下眼眸,缓声道:“他那时候只是崔氏门下一个连名字都不会让人记住的门客,当时北戎突袭,集结二十万兵马兵临城下。崔清平据天险和北戎对峙,同时向后方求援,那座你没去过,现在许多人也忘记了,那座城叫临虎关,是边境最大的城池,城里基本都是士兵和士兵的家眷,当时约有五万人在那座城中。” 李归玉明显是知道她想听什么,平静道:“那时候,我只有十六岁,其实去的时候我就做好为国赴死的准备,可是,当我真的面对死亡,当我被吊在故土面前受刑的时候,我还是觉得害怕,其实我很想求饶,很想活下来,但我知道不能开口,所以我被挂了三天,我没有开口求过一次。在最后,北戎决定杀我祭天、发动总攻前,我师父来了,他一个人来救我。” 李归玉说着,低头笑了笑,眼里满是怀念:“他一直是个很严厉的人,从小习武,其他皇子、贵族,没有一个像我一样会被这么严苛对待,我以前曾经埋怨过他,但是他来的时候,我突然就觉得,其实他该对我更严格一些,这样我就不需要他来救我了。就不需要,他把我救下,还帮我拦着追兵,我才能跑。” “然后呢?”洛婉清听着,虽然发问,却已经知道答案,“你往哪里跑?” 两军对垒,他能往哪里跑? 自然是往自己的故土,往临虎关的城门。 他一路狂奔,看着城门打开,冲进城门之中,然后他就看见城门在他冲进来时,又重新关上。 “可我师父还在那里。”李归玉笑起来,“他很强,他就差一点了,只要再等一会儿,他就能回来。我没有求过他们,我被羞辱时,我没求过他们开门,我被施以酷刑时,我没求过他们,我唯一只在那一刻,我跪着求他们,求他们等一会儿,就一会儿,我师父就进来了。” “他们关门了?” 洛婉清猜测,李归玉抬眸看她,平静道:“没有。” 洛婉清有些意外,没关门,江枫晚怎么死的? 李归玉盯着她,目光淬了毒一般的冷:“崔清平等了他了,可就在入城前一点点,就片刻的路程,洛曲舒放了箭。” 洛婉清呆住,她不可置信看着李归玉:“你确定?” “我确定。” 李归玉盯着她:“我确定是他,我亲眼看着他一箭贯穿我师父的胸口,就在城门前。” 洛婉清说不出话,李归玉笑起来:“崔清平愿意等他,大夏在等他,城门就开着,就在他面前,咫尺之遥他就可以活下来,可你爹杀了他!” “他做错什么了?我做错了什么?!”李归玉站起身来,他走到洛婉清面前,半蹲下身,“那么点时间,难道就足够让北戎发动进攻了?他有什么错?为什么他要死?” “他们不肯救我,所有人都想放弃我,他只救了我,他有什么错?!” “我呢?!我为国为质,我没做过任何坏事,我又为什么要走到这一步?!凭什么李尚文成为太子,我却连活下来的资格都没有,只是他的垫脚石?!” 洛婉清听着,脑海中却是闪过风雨阁中江枫晚和她爹的关系,她思索着,尽量让自己冷静下来,缓声道:“或许他们有什么关系……” “我师父一代剑圣能和你爹有什么关系?!”李归玉大喝打断,“你别想给你爹找借口,他是凶手,是罪人,你洛家背着我师父的血债,你们一辈子还不清!” 洛婉清没说话,她在他的责骂中,反而冷静下来,她想了想,只道:“然后呢?” “然后?”李归玉笑起来,“然后我就想杀了他。他在临虎关时我就打算杀他,但我身上重伤,等我伤势好些,就发现他已经跑了。” 李归玉冷笑了一声,扭过头去:“后来临虎关城破,我也跟着逃亡,我逃回了东都,遇到了杀手,就遇见了你。” “所以,”洛婉清思索着,“其实你从来没有失忆过。那时候你是怕我爹不救你,假装失忆,是吗?” 李归玉没说话,当作默认。 洛婉清回忆着他们初见,当她奔向他时,他肌肉一紧就要抬手。 过往她不知道那是什么意思,如今她习武,却是明白了那个动作。 “从一开始,你就想杀我。” 洛婉清想明白,不由得苦笑:“你喜欢听《越王剑》,因为你在仇人手下忍辱负重。你最初郁郁寡欢,也是因为你每日见到的都是你的仇人。” “那么,”洛婉清哑声道,“你联系郑壁月的时候,是因为时机成熟了?” “是。”李归玉如实回答,“王郑两家有间隙,我也羽翼丰满,还从你爹嘴里得到了我想要的消息。” 他想要的消息,应当就是证据只有洛曲舒一人知道的消息。 洛婉清心中了然,却假作未知,继续询问:“我爹怎么死的?” “自戕。” “我问为什么?” “用他的命,换你们的。” “你要杀他直接杀就好了。”洛婉清抬眼,盯着他,“为何还要逼他自戕?” “我没想让他当时死,但有些东西他不肯说,”李归玉语气疲惫,“那件事只有他一个人知道,他活着你们必受重刑,他又不肯招,除了自己死没有其他出路。” 那件事,自然是在他手中的证据。 “你这与逼他死有何区别?!” “的确没有,”李归玉抬眼,冷声道,“我就是想他死又如何?” 两人没有说话,洛婉清盯着他,心中戾气横生。 她压着杀了面前人的冲动,只问:“你是怎么知道我爹手中有你想要的东西?” 听到这话,李归玉动作一顿,冷声道:“你知道什么?” “临虎关怎么破城?城破前发生了什么?” 洛婉清盯着他的神色,不放过一点。 她熟悉他,他任何异常她都能看出来,他也熟悉她。 但如今她不是过去,她努力不让自己有任何情绪刘流露出来让对方察觉,观察着李归玉的神色,只问:“崔清平将东西送往江南时,你看见了?” 李归玉死死盯着她:“这不是你该管的事。” 闻言,洛婉清便知道答案:“所以他是在临虎关送的东西,你知道那是什么?” “别找死了。” 李归玉转过头去,洛婉清继续:“东西在你手里,你为何不用来威胁皇后,还要想杀太子?” “你在为谁问话?” 李归玉意识到她在做什么,敏锐抬头。 他不可置信盯着她,克制着压不住的愤怒:“你在为谢恒审我?!” 洛婉清没出声,她看着李归玉眼睛,却已经知道了答案。 她以前一直看不明白他,但如今看着她的眼睛,她却发现,原来他的喜怒哀乐,其实没有藏得那么深。 只是她过去读不懂。 她得了答案,垂下眼眸,轻声道:“我知道了。” 说着,她便起身,平静道:“告辞。” 然而她一转身,李归玉便一把拉住她。 洛婉清抬眼看他,李归玉不敢看她,只道:“别走。” “放开。” 洛婉清冰冷出声。 李归玉低头看着地面:“留下。” 洛婉清抬眼看他,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我以前总想杀你,想让你们洛家血债血偿,但我做不到。你死的日子我更痛苦。我曾经想把你当柳惜娘,想当过去的一切不存在,但我现在想明白了。”李归玉握紧她的手臂,转眸看她,“因为过去,才有你我,我接受过去。你爹杀了我师父,我杀你爹,我们两清了。你爹欠的你来还,我欠的我来还,我们纠缠一辈子。” 他笑起来,一贯温和书生气的眼里带了几分癫狂:“好不好?” 洛婉清注视着她,没有出声。过往听他说这些话,只觉他恶心纠缠,然而如今她听着,她好似头一次听明白他的挣扎。 她想起梦里那十年,她刚到岭南,意识到他骗了她时,她好似也有过那么一段时光。 恨那个人,又爱那个人。 放不下,逃不开,想起来这份感情,又觉作呕。 她不记得这样的情绪持续了多久,只记得那种恶心自己,恶心到面对过去要不断否认,找出无数理由去合理自己行为的感觉。 她看着李归玉,平静开口:“你爱我?” 李归玉僵住,洛婉清转过头,轻声开口:“放手吧,选了的路别回头,杀了我,或者我杀了你,都是解脱。” 说着,她轻轻拂开李归玉的手,提步离开。 李归玉捏起拳头,哑声开口:“杀了你,算我的解脱吗?” “至少可以证明你不爱我。” “若我说爱呢?!” “那就想想你师父。”洛婉清回头看他,“别拿什么赎罪当借口,就算我爹杀了你师父,那也是他的罪不我的,你想留下我,就只是你想留。” 李归玉嘴唇轻颤,洛婉清语气微缓,每个字都说得格外认真:“你想一次我,就想一次你师父死前的样子。如果你真的在意你师父,如果你真的爱我,”洛婉清笑起来,“久了你就会恨了。” 就像她一样。 在岭南那些年,在对自我的痛恨与责骂中慢慢忘却这份感情,最后变成转世也要索命的恨意。 只是过程那么痛,那么难。 李归玉明白她的意思,不由得笑起来。 “小姐,”他沙哑开口,“你真狠心。”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从走廊上取伞撑开,见李归玉站在原地,她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他:“你受伤了?” 李归玉一顿,随后低头:“一点小伤。” “崔恒动的手?” “平手。”李归玉冷下脸来,僵着声,“没分胜负。” 洛婉清迟疑片刻,点了点头,撑伞走出庭院。 等她回了马车,就见崔恒撑着额头,坐在小桌旁边浅眠。 她直接伸出手去,崔恒反应极快,一把抓住她的手,洛婉清手腕一翻试图去诊脉,崔恒却似是知道她要做什么,腕上一绕就躲开去。两人你来我往推攮许久,洛婉清来了气性,直接开口:“你是不是被李归玉打残了?” “他胡说什么?” 崔恒立刻睁眼,说话间,洛婉清就压到他脉搏上。 一诊脉,洛婉清就知道了深浅,她抬起眼眸,认真询问:“被打了为什么不说?” 崔恒一愣,错愕出声:“谁说我被打了?!” 洛婉清一顿,随后只问:“伤势让魏大夫看过了吗?” “看过了。” 崔恒一口气不上不下,洛婉清点头,似是在想什么。 崔恒想了想,还是忍不住解释:“我没被打。” “嗯。” “是平手。” “知道了。” 这态度让崔恒有些不知道怎么解释下去,两人沉默了片刻,崔恒不由得道:“我真的没被打。” 洛婉清抬眼,温和道:“我知道,我只是在担心你。” 崔恒动作停住,洛婉清平静道:“我不管你过去怎样,如今你受伤,当同我说的。” 75. 第七十五章 这是你的崔观澜 崔恒一顿,崔恒没有立刻出声,洛婉清见他不言,不由得道:“怎么不说话?” “司使为何不自己看出来呢?”洛婉清一问,他便脱口而出。 洛婉清诧异抬眼,崔恒见她反应,似是有些后悔,转头看向洛婉清诊在自己脉搏上的手,仿佛什么都没说过一般,开口笑道:“洛大夫诊得如何?” 听到崔恒问话,洛婉清才回神。 她压着意外垂眸,仔细诊了片刻,点着头道:“到的确没有大碍,好好休养就是。” “司使放心了?” 崔恒笑着将手从洛婉清指尖收回,直接询问正事:“和李归玉谈得如何?可有什么线索?” 洛婉清没有回应,她看着面前人,观察着他的面色。 他倒不像李归玉那样,气息悬浮,明显是受伤的模样,只是脸色稍白,若不是李归玉提醒,她根本看不出来他受伤。 她静静端详他,思索着到底为什么自己方才没有看出来。 他问得不错。 她和崔恒相处了几个时辰,方才只和李归玉相处不到半个时辰,为什么她察觉李归玉受伤,却没察觉崔恒? 她观察着所有细节。 他身上带着熏香,没有半点血腥味,应该是用特别的草药,遮掩了血腥味。 他气息沉稳,步伐稳健,神色一贯如常,连动作都极为自如。 甚至是脉象…… 他这人学识庞杂,不知道到底会多少奇怪的东西,以前他伪装秦珏时,她也给他诊过脉,但当时他故意造了一个假的脉象,她根本辨不出真伪。 哪怕是现下,她也不知道自己方才诊出的脉象是不是真的。 他像一个层层包裹的幻梦,她从他身上看不出任何真实的东西。 她连他受伤都看不出来。 “惜娘?” 崔恒见她发愣,开口提醒:“李归玉同你说什么了?” “哦,”洛婉清回过神来,赶忙回道,“问了些五年前的事。” “哦?” 崔恒直起身来,带了几分兴趣:“你说说?” 洛婉清将李归玉的话仔仔细细同崔恒说了一遍,崔恒张合着折扇,思索着道:“按照他所说,当时是二十万军队围困临虎关,城内有五万人,洛曲舒在江枫晚入城前一刻杀了他,而他亲眼看见崔清平将送到江南的东西送出来?” “是。” “以临虎关天险之要,城池之牢固,如果城内有五万人,以崔清平的能力,不可能在一个月内城破。” 崔恒思考着开口,洛婉清一愣:“你是说当时没有五万人?” “两个可能,”崔恒分析着,“没有五万人,又或者,”他转眸看向洛婉清,“有人开了城门,帮了北戎。” 如果是里应外合,那怕是临虎关城墙再高,也守不住。 洛婉清闻言心中微颤,崔恒笑了笑,只道:“不过这也不是重点,现下东西在他手里?” “不在。” 洛婉清开口,崔恒有些意外,只问:“你确定?” “不离十。” 洛婉清无意识摩挲着千机珠串,思索着道:“洛曲舒是自杀,为的是保全家人不受酷刑,如果东西交出来,他有什么自尽的必要?” 说着,洛婉清突然意识到什么,抬眼看向崔恒:“他是自尽的,对吗?” “没错,”崔恒知道洛婉清是在确认洛曲舒是否有他杀可能,思索着当时在扬州的情况,“监察司查过,从刀痕来看,不是他杀。” “如果东西在李归玉手中,就算李归玉为了泄愤逼他自尽,后来也没必要对王郑两家藏着掖着,他该拿出来威胁王郑两家,这样也就不必多此一举在芳菲阁刺杀太子。”千机珠串在她指尖滚动而过,洛婉清回忆着方才的情景,“而我问这个问题时他也没有反驳我,他的脾气,若此事是假的,他不会置之不理。” 崔恒听着,轻笑了一声:“熟人对上熟人,果然了解。” “没错,所以他应该也知道我知道此事,”洛婉清没听出崔恒语气不对,只继续分析着,“可是他没有规避,故意让我觉得东西就是不在他手里,你觉得他图什么?” “他想让你去找?”崔恒明白洛婉清话中的意思,用折扇轻轻敲着手心。 “他觉得我更可能找到。”洛婉清笃定开口,抬眸看向崔恒,“所以,我爹一定在我身上留了什么线索,只是我自己不知道。” “那你现下什么打算?” 崔恒询问着她的意思,洛婉清平静道:“回扬州,从张秋之查起。” “张秋之?” 崔恒有些意外,没想到洛婉清的切入点,居然是张九然的父亲? “张秋之被相思子半路截杀,却没有拿到证物,那证物就是被其他人带走。如果这个人是我爹,相思子不可能不知道,但我爹在江南安安稳稳生活了这么多年,他甚至还藏下了王氏在追查的李归玉,也就是说,从张秋之手中拿走证物之人,很有可能另有其人。是他把证物送到我爹手中的。” “且不说你爹可能是提前拿走了证物,没和相思子碰面,就算的确有个第三人,那又如何呢?”崔恒追问,“他就知道你爹把那东西放在哪里了吗?” “但他至少知道东西是什么。”洛婉清提醒,“现下我们也没有其他线索了。” 没有其他线索,只能死马当活马医。 崔恒闻言,点了点头:“好像也是,”随后便笑起来,仿佛是询问踏青一般道,“那就去江南?” “嗯。” 洛婉清应声:“我等会儿去找公子请示,等伤好之后,我……”洛婉清一顿,随后接道,“去江南。” 崔恒看了她一眼,没有多说。 其实方才他听到那个微弱的“们”的发音,但两人都仿佛这个字音不存在,默契沉默下去。 马车摇摇晃晃,没了片刻,便到了监察司。 崔恒先一步下车,朝着洛婉清抬手,洛婉清迟疑片刻,伸手握住他,由他搀扶着下了马车。 两人一起往后山上去,崔恒送她到门口,便道:“好好休息吧,明日我再来看你。” 说着,他便甩袖转身准备离开,只是刚一提步,就感觉被人拽住了袖子。 “观澜。” 崔恒回头,看见洛婉清拉着他,抿了抿唇,迟疑着道:“你……方不方便同我去江南?” 崔恒没说话,他静静瞧着洛婉清,想了想,却是问:“你想要我去?” “我没把握。”洛婉清实话实说,“李归玉……” 这话出来,崔恒直接转身提步,冷淡道:“不方便。” 洛婉清看着袖子从自己手中滑走,她没有出声,只静静目送着崔恒离开。 崔恒感觉着她凝视的目光,一路疾步走到长廊尽头,又生生止步。 其实不需要洛婉清开口,他也知道,李归玉既然故意诱洛婉清去江南,就是有截下东西的把握,让她一个人去,那就是羊入虎口,他于公于私都该应下。 可他问得这样明白,她还是不肯说半句关于自己私心,张口就是李归玉,他不免恼怒。 提步想走,但察觉背后人没有挪开的目光,他又挪不开步子。 犹豫许久,他深吸一口气,疾步走了回去。 洛婉清诧异看他回头,见他大步走回来,伸出手来,气闷道:“给我个药包。” 洛婉清茫然从袖中拿出药包,放在他手中。 崔恒拿了药包,转身就走,扬声:“你先走,我后面处理完事会跟上。”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扬起笑容,她看着崔恒背影,笑着道:“那我先走等你。” 崔恒没有理会她,洛婉清继续道:“下次你自己不藏着,我就看得出来你受伤了。” 崔恒看来是气性上来,完全不回她,转身消失在长廊转角。 洛婉清无奈笑笑,见他离开,提步走进房间门。 只是她刚一进房,就便觉有人从侧面突袭而来,她抬手一挡,对方反手就将她手折到身后,一把将她揽到身前,按着她便吻了下来。 洛婉清意识到来人,便有些哭笑不得,镇定下来等崔恒发泄情绪,崔恒见她不动,狠狠咬了她一口,听她轻呼了声“别乱来”之后,他才气消几分,舔舐过伤口,将她抵在门窗上,缠绵了许久,他才喘息着退开,低头抵着她的额头,稍稍稳住情绪。 洛婉清见他似是冷静,抬起眼眸,轻笑询问:“打哪儿进来的?” “窗户。” “不走正门?” 洛婉清挑眉。 崔恒闷闷出声:“越想越气。” 洛婉清闻言便知,他大约是走一半气不过,又从侧面窗户跳了进来。 她不由得笑出声来,崔恒闻声抬头,心中不免有些不甘,捏着她下巴迫她迎着他的审视,咬牙道:“自己不上心,还怪我藏着?” 这话一出,两人都是一愣。 洛婉清静静注视着他,崔恒捏着她下巴的手不由得放松几分。 两人静默着瞧着对方,感觉仿佛是有一层无形的纸张隔在中间门,他们伸手触碰在那纸张之上,便能感觉到对方的温度,只要再轻轻触碰往一点,就会撕开白纸,看见那白纸之后人的模样。 揽着她腰的手变得僵硬,察觉他的情绪,洛婉清侧过头,主动道:“该换药了吧?我看看你伤口。” 崔恒闻言松手,跟着洛婉清进了内间门。 洛婉清去拿了绷带和药,回来时崔恒已经脱好衣服趴在床上。 洛婉清这才看到他的伤口,从肩头一路划到肋骨,伤口虽然不深,但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心上一颤,面上故作镇定,坐到床边,给他清理了之前的药,笑道:“看你之前的模样,我都看不出来你有这么一道伤。” 崔恒趴在床上,平静道:“也不是大事。” “为什么不让我知道呢?” 洛婉清轻轻给他拨开草药,她动作轻而细致,让人几乎感觉不到疼。 谢恒从来没让人这么上过药,他甚至有种不是在换药的错觉,他听着洛婉清问话,想了片刻,缓声道:“习惯吧。” 洛婉清手一顿,不由得道:“为什么会习惯?” “早些年,想杀我的人太多了。”崔恒闭上眼睛,洛婉清动作太轻,他靠在床上,竟有些困顿,“若是受伤,便如带血入海,会很麻烦。” 洛婉清听着,便知道了他当年的境遇。 崔氏遗孤,想杀之人当然很多。 她不敢多问,只安静给他换药,崔恒趴在她在床上,感觉药敷上他背,她似乎是怕他疼,还像对小孩子一般,轻轻给他吹着伤口。 感知到这样的细节,崔恒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弥漫了一种浅淡的酸苦。 他闭着眼睛,在她起身去拿绷带时,突然握住她的手。 “我不是故意的。” 洛婉清抬眼看他,崔恒没有睁眼,只道:“以后我改。” 洛婉清看着他握着她的手,心中有些发苦。 想了想,她笑起来,温和道:“不用改,以后我会发现的。” “我……” “你用来隐藏血腥味的药是云蚕香,我记住了。”洛婉清安抚他,“其实你脸色不好看,我早该注意的。” 崔恒听着她的话,握着她手不由得收紧。 洛婉清拍了拍他的手背,抬眼笑了笑:“起来吧,我给你包绷带。” 崔恒闻言,坐起身来,洛婉清从他背后帮他一圈一圈将绷带缠好,随后也没同他说他的去留,拿着药和绷带去了内间门。 等了一会儿后,崔恒便见洛婉清换了单衣,用发带绑着眼睛,抱着床褥从内间门走了出来。 崔恒疑惑看着洛婉清,不由得道:“你这是做什么?” “方才见你似乎是想睡觉,要在这里睡得好,你可以在我这儿可以睡。” 洛婉清努力让自己的动作流畅一些,仿佛没受蒙眼的影响:“面具取下来也可以,我不会看。” 崔恒听到这话挑了挑眉,看着洛婉清仿佛很轻松实际磕磕绊绊铺床,看了许久,忍不住笑起来。 洛婉清铺床到一半,就听崔恒在床上道:“惜娘,你过来。” 洛婉清一顿,犹豫片刻后,她还是直起身,按着记忆中的路线,安稳走到床边:“何事?” 崔恒坐在她身前,仰头看着她,抬手握住她的手,温和道:“换药了吗?” “方才在屏风后我自己换了。”洛婉清实话实说。 崔恒瞧着她的模样,忍不住笑起来:“想不想知道我是什么样子?” 洛婉清没说话,她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然而崔恒却也没有等她回答。 他在她的沉默间门,握着她的手,抬手放到自己额头。 她指尖一瞬变得如此敏锐,由他带着,轻轻往下。 “这是崔观澜的眼睛。”他带着她摸过他的眼睛,他睫毛很长,柔软轻刷在她的指尖。 “这是崔观澜的鼻子。”他带着她指尖往下。 “这是崔观澜的唇。” “这是崔观澜的下巴、喉结……” 崔恒带着她的手一路往下,他站起身来,将她整个人抱紧怀中,温柔道:“这是你的崔观澜。” 洛婉清心跳得飞快,她被这个人拥抱着,面前这人仿佛是在夜色中流光溢彩的宝石,引得贪婪之人忍不住伸手。 她指尖发痒,无数次想要伸手,却又生生止住,过了许久,洛婉清强逼着自己让理智回来几分,低声道:“睡吧。” 崔恒闻言不动,洛婉清推了推他:“观澜?” “清清,”崔恒低下头,在她耳边小声询问,“想不想?” 听到这话,洛婉清毫不意外,她抬手按住崔恒的脸,冷静推远:“睡觉。” 崔恒叹了口气,颇为遗憾放开她,转身拿了面具,将她按着肩膀坐在床上,提步道:“我去睡榻。” “睡得好吗?” 洛婉清皱眉,崔恒走到一边,在小榻上铺了床褥,翻身睡下,转头看了一眼坐在床边的洛婉清,笑了笑:“我试试,要是睡不好——” 他似是玩笑:“我半夜就去抢你的床。” “崔恒,”洛婉清无奈提醒,“要点脸吧。” 崔恒不甚在意,在略微显小的床榻上闭上眼睛:“睡吧。” 洛婉清没说话,她坐了一会儿,确认崔恒真的要睡小榻,便抬手解下床帘,安静躺了下去。 崔恒一手枕在头下,一手把玩着手中面具,听着床帘里人呼吸声均匀下来,他忍不住侧目。 他第一次有这样的体验,就这么安安静静守着一个人,甚至连看都看不到,只要感觉她的存在,就觉得欢喜。 他听着她的呼吸声,看着床帐里的人影,突然拥有一种很强烈的冲动。 他好希望,这个世界只剩他们。 她的世界,只有他一个人。 然而这个念头升起,便立刻被他强行压制下去。 他站起身来,悄无声息走到她面前,卷起床帘,看见月光从屋外洒落进来,照到她身上。 她睡得正熟,影子落在床边地上。 崔恒静静看了许久,终于是没忍住。 他将床褥抱到床边,就地躺下。 睡在她影子里。 崔观澜,只该活在柳惜娘的暗夜里。 洛婉清安安稳稳睡了一觉,等第二日醒来,见屋里已经没了人影,床褥放在榻上,崔恒明显是个没怎么做过事的,被子都没折。 她起身洗漱之后,竹思便主动进来收拾屋子,洛婉清见到竹思,询问了一下谢恒的去向,便去用过早膳,随后去书房找谢恒。 谢恒房间门只有青崖陪他办公,屋里香味浓郁,洛婉清感觉鼻子都有些失灵,她忍不住揉了揉鼻子,青崖抬起头来,正要说话,又突然顿住。 洛婉清不由得奇怪:“怎么了?” 青崖目光落在她唇上,不着痕迹移开目光,只问:“今日我调的香,柳司使觉得如何?” 洛婉清闻言,有些意外。 青崖看上去如此风雅的人物,调香水平竟差成这样? 青崖见洛婉清不说话,笑着道:“柳司使直说?” “青龙使……”洛婉清迟疑着,“是不是嗅觉不好?” 青崖面色微僵,谢恒批着文书,直接开口:“什么事?” “公子,”洛婉清闻言,立刻行礼,恭敬道,“属下想到扬州查一下过往之事,还往公子批准。” “仔细说。” 洛婉清得话,将她得到的消息前前后后同谢恒禀告了一遍,谢恒闻言,点头道:“可,不过你刚刚结下许多仇家,出东都之事不要让人知道。” “是。” 洛婉清恭敬行礼。 “青崖,”谢恒看了一眼青崖,“给她安排个合适的身份,悄无声息出去。” “属下明白。”青崖点头。 洛婉清见谢恒应下,却没退下。 谢恒抬眼看她:“还有何事?” “那个……公子,”洛婉清迟疑着,“属下想崔恒……” “我会安排。” 谢恒开口,洛婉清便放心下来。 李归玉既然让她去找东西,不可能一开始就动手,必定要等她找到些线索。 只要有能和李归玉一战之力之人后续接上,她便算稳妥。 只是说,这个人能是崔恒,那自然最好不过。 见洛婉清放心,谢恒垂下眼眸,压了眼底笑意,淡道:“近日好好养伤,出去吧。” “还有一事,”交代完最重要的事,洛婉清抿了抿唇,谢恒意外抬头,就见洛婉清认真道,“属下想捉拿郑壁月归案。” 谢恒一顿,他神色微冷,抬眼看向洛婉清:“以何罪名?” “她杀了郑锦心,当以命抵命。” 听到这话,谢恒没有出声。 青崖微微皱眉,不由得道:“柳司使,此事三思。贵女本不得无故刑讯,郑家现下没有追究你们的责任,就是因为想将郑壁月杀郑锦心一事遮掩下去,如果你要追究下去,连累的不止是你自己。” 青崖蛇打七寸,意识到会连累崔恒,洛婉清立刻便明白孰轻孰重,平静道:“是,属下听司内安排。” 只是刚说完,就听谢恒开口:“去一趟吧。” 青崖和洛婉清都有些意外,一起看向谢恒:“惜娘你先去休息,下午去郑府。” 洛婉清虽然不明白谢恒如今为什么要去郑府,但还是恭敬道:“是。” 等洛婉清离开,谢恒头也不抬,只吩咐青崖:“给郑家送拜帖,同时向郑家族老和郑平生一起送,说我有要事相商。” “公子何意?”青崖皱起眉头。 谢恒写着文书,颇为无奈:“跑一趟,让郑家把人处理了吧。” “公子,”青崖思索着,不甚赞同,“郑壁月是郑平生爱女,柳司使刚刚才在东都冒头,已招人嫉恨,此刻不宜与郑平生结仇。” “他们本就有仇。”谢恒将批好的文书放到桌上,抬眼看向青崖,“我有数,帮个忙?” 青崖闻言,颇为无奈,最后只道:“谨遵公子吩咐。” 说完,青崖便起身去安排,只是走到门口,他又忍不住停下,回头看向谢恒道:“公子,以后还是温柔些。” 谢恒动作一顿,青崖提醒道:“没人这么咬的。” “事儿太少了?”谢恒闻言抬眼,青崖一笑,立刻行礼退下。 洛婉清在山上休养了一会儿,到了午后,竹思便来叫人,洛婉清换上司使正式的官服,走到庭院,便见谢恒已经在等她。 她上前行礼,随后跟着谢恒下了山,谢恒领她上了马车,随后便开始叮嘱:“等一会儿我会让你见她一面,有什么话就同她说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有些意外:“公子?” “你想让她绳之以法,这不容易。”谢恒耐心解释,“好不容易给你升了官,我不想你因郑壁月之事又贬下去,你可明白?” “卑职明白,”洛婉清现下已经放弃这一次让郑壁月偿命的打算,恭敬道,“卑职不会耽误公子大事,卑职可以等。” 谢恒闻言点头,却没多说。 等到了郑府,谢恒领着洛婉清一起进去,走到大堂,洛婉清便意识到这不是一场普通的会面,一进去,大堂中便坐满了人,郑平生走上前来,拱手道:“谢司主造访,不知何事?” “我这位手下想拜访郑大小姐,不知可方便?” 谢恒开口,郑平生脸色有些难看,谢恒盯着郑平生的神色,只道:“若这里不方便,我就带到司里问了。” “方便。”一听这话,郑平生立刻道,“自然方便,来人,带柳司使去见小姐。” 听到这话,谢恒颔首,轻声道:“多谢。” “谢司主上座。” 郑平生抬手,谢恒回礼,看着下人把洛婉清带下去,谢恒这才坐到客位上,与郑平生平坐。 洛婉清一走,郑家下人便关上了门,郑平生看了一眼周边白发苍苍的族老,抬眼看向谢恒:“谢大人是来做什么?” “同郑大人打个商量。” 谢恒抬起眼眸,看向郑平生:“令嫒杀害胞妹一事,不知郑大人打算如何处置?” 听到这话,郑平生脸色微变,周边族老面露诧异:“平生,这是怎么回事?” “前夜,郑壁月郑大小姐与郑二小姐私自到紫云山见面,二小姐找了一位歹人意图毁了郑大小姐名节,大小姐射杀了那位歹人,随后又杀了二小姐。” 不等郑平生出声,谢恒便开口解释了全部。 所有人都愣在原地,妹妹找人意图奸污姐姐,姐姐亲手杀了妹妹,此等丑事,可谓骇人听闻。 但大家很快也反应过来,忙道:“谢司主。” 最年长的老者道:“您登门造访,应当不是来带走璧月的吧?” “事关郑氏清誉,”谢恒抬眼看过去,说得有商有量,“晚辈自是不打算冒进,只是杀了人,总不能什么都不管,郑氏是打算自己处理,还是监察司处理?” “谢恒,”听着这话,郑平生咬牙,“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你手下刑讯贵女……” “那就罚。” 谢恒看向郑平生,毫无惧意:“拿一个司使的性命,换公审郑小姐,如何?” 此话一出,众人脸色瞬变。 两个芝麻官去死对他们这些人来说没有任何影响,但是郑壁月如果被公审,对郑氏的名誉是极大的打击。 而且谁也不确定,谢恒会利用这件事做什么。 他们不确定此番谢恒到底是什么而来,一位族老赶忙道:“此事好商量,平生,切勿和谢司主起冲突。谢司主,”族老转头看向谢恒,认真道,“此乃郑氏族中内务,还望司主给个机会,让郑家自行处理。” “晚辈正是此意,”谢恒微微颔首,语气恭敬,“两位小姐都有过错,一位买凶一位杀人,郑大人一人教出如此两女,若是传出去,难免让人怀疑郑大人的品性,我想郑氏为表清誉,当不会做出包庇之事。” 谢恒句句都是关心,却也句句都是威胁。 众人闻言点头,族老抬手道:“谢司主放心,我们一定会和平生商量出一个让司主满意的结果。” 谢恒闻言点头起身,随后行礼道:“既然如此,晚辈也不打扰各位,先行退下去等我那下属了。” 谢恒这边出来,洛婉清那边已经被带到郑璧月的庭院。 她进屋时郑璧月正在喝药,她手上被扒皮的地方已经被包扎上,头上也有了假发髻遮掩,带了银簪玉饰,看上还算体面。 看见洛婉清走进来,郑璧月吓得将药碗猛地一推,瞬间门惊叫起来,大呼出声:“来人!救我!来人!” “小姐,”领着洛婉清进门的丫鬟立刻上前,安抚着郑璧月道,“是老爷让柳司使过来的,您别害怕。” “别过来。” 郑璧月闻言,却完全不听,慌忙去找武器,尖叫着道:“让她出去!别过来!滚!滚出去!” “郑小姐,这是你家。” 洛婉清开口,郑璧月动作一顿,洛婉清平静看着她,提醒道:“在你家,我不能对你做什么。” 郑璧月没说话,她仿佛清醒了几分,慢慢抬起头来。 两人对视片刻,洛婉清温和道:“我想同郑小姐说说话。” 周边人看了两人一眼,郑璧月紧捏着被子,洛婉清袖中拿出一把镶嵌着宝石的匕首,看着郑璧月:“可以吗?” “下去!” 看见匕首,郑璧月瞳孔急缩,急声开口:“都下去!” 丫鬟们知道主子的脾气,不敢多说,赶紧退下。 房间门里只剩下两人,郑璧月调整着呼吸,冷声道:“你想做什么?现下是我不追究你,你别不识好歹。” “在下只是有些问题,还想问问郑大小姐。” 郑璧月死死盯着她,只道:“我知道的我都说了。” “不,我不是要问山上那些,”洛婉清看着郑璧月,神色平静,“我只是想来问问郑大小姐,事到如今,会后悔吗?” “后悔?” 郑璧月皱起眉头,洛婉清看着郑璧月,想起当年在江南,看见她在船头的模样,摩挲着手上千机,淡道:“会后悔害了这么多人吗?如果你不害郑锦心的母亲、不害洛家、不害郑锦心……你现下依旧是郑大小姐。” “难道我现下不是吗?” 郑璧月笑起来:“你想错了一件事,若我不害他们,我才不是郑大小姐。” 洛婉清蹙眉,郑璧月瞧她,眼露嘲讽:“你这样的出身怕是不懂,若郑锦心母亲不死,她或许就会有个弟弟,我爹也不会收心回到我娘身上;我若不害洛婉清一家,李归玉身边那个位置永远会留给她;我若不害郑锦心,她早晚要害我,桩桩件件,都是他们自找的。” “那你爹收心了吗?” 洛婉清径直询问,郑璧月动作僵住,洛婉清带了几分嘲讽:“据我所知,你爹去年才又抬了一房小妾,你杀得完吗?” “这与你无关。” 郑璧月咬牙,洛婉清盯着她:“而且,为这种事杀人,你不会害怕吗?” “怕什么?”郑璧也有冷笑,“他们死都死了,还能拿我如何?” “不怕有鬼吗?” 洛婉清轻笑,郑璧月面色微顿,随后冷着声道:“子不语怪力乱神,而且就算他们来,”郑璧月眼带蔑视,“又能拿我怎么样?” 这话她听过太多遍了。 洛婉清闻言失笑,意料之中,却还是觉得有些失望。 “这样啊。” 洛婉清叹了口气,站起身来,她走到郑璧月身边,郑璧月看她靠近,整个人开始不自觉颤抖。 洛婉清靠在她耳侧,轻声开口:“你有没有觉得,我们见过?” 郑璧月一顿,洛婉清小声道:“我记得是在扬州,你站在船头,穿着一身蓝色缀珠的长裙,当时你回头看我,我觉得你真好看。” 听到这话,郑璧月不可置信回头,洛婉清朝她温和一笑:“郑大小姐,你知道我为什么要专门换这张脸吗?” “你是谁?” 郑璧月一瞬明白了什么,颤抖出声。 洛婉清眼中露出几分可怜,压低了声:“因为我的脸在土里烂了,你们到现在都没把我挖出来。” 土里…… 洛婉清死于山崩。 郑璧月瞳孔急缩,她看着面前这张熟悉的脸,露出她在扬州曾经无数次窥伺过、温婉的笑容。 但不一样,还是不一样。 这笑容里带着阴冷,仿佛是从土里攀爬出来的勾魂厉鬼。 “我回来了。” 洛婉清温和开口。 说着,她朝她伸手,抚上她的头发,温柔道:“才开始呢,郑小姐。” 话音刚落,她猛地一拽郑璧月头发,郑璧月瞬间门剧痛,随即就想起她灌下鬼缚那一夜的痛苦,猛地尖叫出声来:“啊!!!” 郑璧月出声之后,洛婉清迅速将她发间门发簪往她手中一塞,往前一拉,她整个人扑向前方,洛婉清急退,所有人冲进屋中时,看见的就是这一番景象。 “有鬼!” 看见大家冲进来,郑璧月完全顾不得仪态,慌忙从床上爬起来,冲着众人挥舞着银簪冲过去,指着洛婉清,满脸惶恐道:“她是鬼!她是洛婉清!快!快让人杀了她!” 所有人都愣住,洛婉清站在一旁,皱起眉头:“郑小姐?你在做什么。” “哦,”丫鬟听见洛婉清开口,这才反应过来,忙道,“柳大人抱歉,小姐受惊之后近来有些不适,还望大人见谅。” “不是,”郑璧月慌忙摇头,指着洛婉清道,“她是洛婉清,她活了!快叫我爹!快!” “小姐,”丫鬟面露不安,“这是监察司的柳大人。” “是洛婉清!洛婉清!爹!”郑璧月跌跌撞撞冲出去,大声嘶喊,“爹!救我!爹!” “小姐……” 所有人跟着追出去,洛婉清站在屋中,旁边唯一留下的丫鬟不安行礼:“柳大人……” “既然郑小姐如此不适,”洛婉清皱眉回头,似是体谅,“那我就不多打扰了。” 说着,洛婉清颔首,提步走了出去。 她走到院中时,正看见一群人压着郑璧月,郑璧月疯狂挣扎着,嘶吼出声:“回来了!她真的回来了!你们信我,她真的是鬼!” 周边人不停试图拉她,不停唤着她的名字,可越是压制,她越是挣扎。 动静闹得太大,郑平生和郑家族人一起赶过来,郑平生见状,大喝一声:“按住她!” 郑平生开口,奴仆终于下手,把郑璧月死死压在地上。 洛婉清手上扶刀,平静从郑璧月身边走过。 郑璧月仰头看她,眼中又怕又恨,大声嘶吼:“杀了她啊!她是洛婉清!杀了她!” “别说胡话了!” 郑平生冲到郑璧月身前:“让大夫过来!” 周边闹成一片,洛婉清平静走过,走远之后,她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被人抬着离开的郑璧月。 她嘴已经被堵上,眼里全是眼泪,死死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静静瞧着她,颔首送行。 随后她转身回到谢恒身边,恭敬道:“公子。” 谢恒看她一眼,想了想,随后道:“结束就走吧。” 这时候听到这声“结束”,洛婉清心念一动,随后恭敬应声:“是。” “监察司有许多事,白离姑姑现下准备颐养天年,”谢恒转过身,缓声道,“你慢慢学。” 听到这声提点,洛婉清立刻道:“属下必不会辜负公子厚望。” 谢恒应了一声,没有多说。 回了监察司,等到晚些,洛婉清便去找星灵和方家三兄弟他们吃了顿饭,算是感谢。 一行人去了酒馆,洛婉清不便喝酒,点了杯茶,和大家聊天。 方圆话最多,说起几天前东都那场巷战,方圆忍不住道:“司使你是不知道,那天张大人来监察司通知我们,我马上就去找玄武使,结果玄武使同我说不管,可把我急坏了。还是星灵急中生智,直接把千机卸来,转身就走,说这是她私事,我们才想起来。嘿,司里不管,我们自己管。” “这不叫急中生智,”星灵提醒他,淡道,“这是我意已决。”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星灵你不怕被罚啊?” “随便,”星灵端起酒,漫不经心,“反正也不是没罚过。” “听说你在宫里就爱惹事。”方直有些好奇,“你到底犯了什么罪进的牢房啊?” “大好日子你非提这种不开心的事吗?”方圆皱起眉头,端起酒来,“来来来,喝酒。” 洛婉清闻言,端起酒碗,也道:“来,走一遭。” 一干人吃吃喝喝。 洛婉清就听周边人在聊天:“所以那天真的是监察司和东宫的人起冲突?” “可不是吗?”另一个人道,“东宫六率这次一波全换了,那天一条街全是人啊,这么多人追监察司一个女司使,这都没拦住,就皇城外面那条巷子,”那人指了外面,“杀得全是血,到处是尸体。” “监察司的人这么厉害?”有人惊叹。 随即立刻有人道:“小声点儿,那是你能议论的吗?” “我又没说坏话。”说话人有些委屈。 方圆等人听着,互相看了一眼,方圆转过头去,笑道:“兄弟,那司使一个人这么厉害,叫什么啊?” “这我知道。”人群中一个人立刻道,“我打听过了,是监察司新任的司使,柳惜娘。” “哦,”方圆故作感慨,竖起大拇指,“高手啊!” “方圆。”洛婉清闻言,笑着瞧他一眼,随后起身道,“到时间门了,走吧。” 监察司有夜禁,大家也不敢玩得太晚,纷纷起身,洛婉清给了酒钱,便同大家一起回去。 回到山上,进了屋中,便见崔恒已经躺在小榻上。 他一身单衣坠地,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听她进来,笑道:“回来了?” “嗯。” “方才郑家传来消息,明日发丧。”崔恒闭着眼睛开口。 洛婉清动作停住,她抬眸看向崔恒。 崔恒耐心解释:“郑家说,郑璧月和郑锦心一同出游,马车出了意外,一起坠崖。” “郑璧月死了?!” 洛婉清震惊。 崔恒睁开眼睛,转眸看向洛婉清:“听说她疯了,郑家做了自己的选择。” 一个疯了的女人不可能当太子妃或者皇后。 如今她唯一剩下的价值,就是以死保全郑氏的清誉。 她父亲也可以选择留下她,但郑平生没有。 他选择了不给自己留任何被人诟病的把柄,郑璧月和郑锦心死了,这两个女儿的丑闻,也就一并埋葬。 想着死去的郑锦心,想到如今死去的郑璧月,洛婉清心中不由得有些发寒。 这种死亡和她在正面战场上面临的厮杀截然不同。 它像是大殿上张九然死时太子皇帝问那句“她是如何带刀进来的”,明明轻轻巧巧的一句话,却让洛婉清觉得脊骨生凉。 她想过让郑璧月死,但没想过,这位天之骄女,会被放弃得如此容易。 洛婉清站在原地没说话,崔恒瞧着她,缓了片刻后,继续道:“我同你说这些,是想提醒你,虽然是郑家做的决定,但毕竟是因你而起,”崔恒说着,抬眼看她,“郑平生肯定把账都算在你头上,此次下江南,你务必小心。” 洛婉清闻言点头。 就算没有郑璧月之事,她也会小心。 崔恒端详着她,过了片刻后,他起身道:“跟我来。” 洛婉清疑惑抬头,随后跟着崔恒提步,他领着她去了谢恒书房,当着她的面打开密室,随后领着她走进去。 两人穿过密室长廊,进了之前洛婉清领洛曲舒任务木牌的大殿,崔恒没有停留,又领着她往前,走了一段路后,两人进了一个狭小房间门。 崔恒打开房间门大门,门开瞬间门,入目就是牌位。 三面长桌上放满了黑底金字的牌位,牌位在灯火下流淌着光彩。 洛婉清愣愣看着满屋牌位,就见崔恒走进去,他熟练拿了香,放在烛火上点燃。 “复仇之路太长,人心会变,总会忘记从哪里出发。”崔恒声音淡淡,他点了香,鞠躬行礼,随后将香插入供桌,“如果忘了,就来看看。” 崔恒说着,将目光放在边角一座新做的牌位上。 洛婉清顺着他的目光,看见自己父亲的牌位。 “我以崔氏家臣之名给他立了牌位。”崔恒将目光落到洛婉清脸上,“我知道你不方便,日后可以来这里上香供奉。” 洛婉清闻言,喉间门发疼,她颔首道:“多谢。” 说着,她从旁边取了香,三拜行礼后,将香插入她父亲牌位前的香炉。 做完这一切,洛婉清安定下来,崔恒笑了笑,转身道:“走吧。” 回到房间门,崔恒点了安神香,洛婉清见状,便默契带上了发带,他回过头,看着带着发带着的人,心念一动。 他走到她面前,静静凝望片刻,低下头来,隔着发带,轻轻吻了吻她的眼睛。 这一吻很轻,浅尝辄止,洛婉清甚至没来得及反应,就听对方道:“好眠。” 说着,他便解下面具,去小榻上自己睡下。 洛婉清顿在原地,缓了好久,才躺到床上,抬手摸了摸自己眼睛。 一连休息了半个月,洛婉清身上的伤势好得差不多,这时青崖终于找上她,将一份委任状递给她后,解释道:“你这次去江南的身份安排好了,刚好此番有一位巡按御史连同吏部要去江南巡查考核,你和星灵跟着他过去,当他的侍卫,护他周全。” 洛婉清闻言应声:“是。” 准备一下,青崖安排道:“今夜出发,渡口等人吧。” 洛婉清闻言点头,随即有些意外:“今夜?” “规定是明日,但是你们错开规定的时间门,会安全些。” 青崖解释,洛婉清便明白了青崖的意思。 她回到屋中,拿了委任状和令牌,去司里领了外出所有要用的东西,武器药物各种日常要用品,还有钱。 领好了之后,她给崔恒留了封信,便带着星灵一起出发,同青崖一起去渡口等人。 夜里渡口极为安静,洛婉清看着青崖等得颇为耐心,不由得道:“青龙使,这次两位大人叫什么?” “哦,这两人……” 话没说完,一声急促又熟悉的求救声从官道传来:“救命!” 与此同时,水里也传来一声大喊:“救救我!!” 听到这两声疾呼,洛婉清星灵一人一边,洛婉清奔向官道,星灵冲向水中。 老远便见夜色里冲来一个人,身穿蓝色素衫,背着个蓝色行囊,带着小厮跑得极快。 他们身后跟着许多杀手,看见洛婉清,跑着的青年瞬间门睁大眼,嘶吼出声:“柳司使!!” 这声音震耳欲聋,与此同时,羽箭从他身后疾驰而来,洛婉清刚好冲到来人身前,一手急急抓住一只羽箭,一手将人往旁边一拉。 旁边小厮聪明往周边一扑,逃出羽箭射击范围,见到洛婉清来,杀手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洛婉清抬脚将另一只羽箭踢飞之后,见这些人早已跑远,也失去了追的兴趣,转头看向被自己揽在怀中、喘着粗气、满脸劫后余生庆幸的青年,忍不住开口:“张大人,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听到这话,张逸然微微脸红,含糊道:“都是运气。” 洛婉清深以为然,她将他扶稳,放手转身:“走吧。” 说着,便领着张逸然和小厮一起回到渡口,到了渡口,便见星灵也提着一个穿着绯红官袍,抱着包裹,全身湿透,整个人瑟瑟发抖的青年回来。 洛婉清回头看见青年,就是一愣。 青崖扫了一圈,不由得道:“二位大人怎会成这种模样?护送二位的官兵呢?” “刚才那些杀手,”张逸然喘着粗气,实话实说道,“有一半就是官兵。” 青崖一愣,随后倒也并不意外,点头道:“是在下考虑不周,该让亲自去接二位的。” “不用,”张逸然摇头,“两位司使身份隐蔽,在这里见面正好。” “多谢张大人体谅。”青崖说着,看了周边一圈,随后道,“都来齐了,我来介绍一下吧。” 青崖抬手,同两个官员介绍道:“这是我们司里两位司使,柳惜娘,星灵。” 说着,洛婉清和星灵朝两个官员拱手。 随后青崖转头向洛婉清和星灵介绍道:“这位是此番巡查的巡按御史,张逸然张大人。” “见过各位。”张逸然行礼,朝众人打了声招呼。 “这位是协同张大人巡查考核的吏部郎中,崔衡崔大人。”青崖继续介绍。 崔衡一笑,拱手道:“见过二位姑娘。” “此番江南之行,你们二人好好保护两位大人,如有任何意外,可以向当地官府及时求助,但没有必要,不要寻找当地的帮助。”青崖嘱咐着,“他们未必是朋友,明白吗?” “明白。” 洛婉清和星灵一起行礼。 青崖见状,点头道:“行,既然人都到了,”说着,青崖转头看向渡口停靠着的商船,抬 76. 第七十六章 你还是把衣服穿好吧。…… 他们一路早就准备好了各种船票路引,青崖开口之后,洛婉清便同星灵一起同青崖告辞。 张逸然擦了把汗,转头同自己小厮道别,随后四人便一起上了船。 船是一艘去江南的商船,青崖给他们买了两张一等票的包厢。本来洛婉清还不太明白为什么青崖要安排成两个房间而不是四个,但看见崔衡和张逸然两个人抱着包袱劫后余生的模样,她便理解了。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要真遇到顶尖杀手,安排成四个房间,他们赶到的时候,怕都被人捅成了筛子。 出于这一番考虑,洛婉清带着三人一起上了船,找到房间之后,四人聚在一起,洛婉清先问了一下情况:“二位大人为何会被追杀?” “不知道。”张逸然摇头,思索着道,“夜里官兵来接我们,我与崔郎中在城门前碰面,到了半路,突然就有一批官兵动起手来,另一批拼死抵挡,我和崔郎中才有了逃脱机会。我们兵分两路往渡口赶,还好赶到了。” “两位大人近来可有仇家?” 洛婉清思索着,如果是江南那边的人,未免来得太快。 是仇家借着江南的名义行凶更为可能。 洛婉清一问,张逸然就沉默下去,皱起眉头。 崔衡认真想了想,疑惑道:“我应当没有什么仇家。” “那张大人?”洛婉清看向张逸然。 “你让我想想,”张逸然似在回忆,“有点多。” 这话出来,洛婉清就觉得可能不需要问了。 崔衡看了一眼张逸然,抱着包袱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一下,迟疑着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 “倒也不是……” “没必要。”洛婉清打断张逸然的话,看了一眼崔衡,解释道,“兵分两路更容易逐个击破,一起更有保障。现下虽然确定不了来人,但这一路必定不太平,两位大人既然已经被追到渡口,这条水路是暴露了。所以这艘船下次停靠我们就得下船,二位大人稍作休息,等清晨停靠时,我们就换陆路。” “好。” “那今夜大家先睡吧,先分个房间。”洛婉清计划好,便拿出两把房间钥匙,扫了一眼周边,“一共两间房,两人一房,谁跟我?” 听到这话,张逸然赶紧道:“我和崔兄……” “我们一人看守你们一个,”洛婉清打断张逸然,扫了一眼旁边崔衡,“二位身份贵重,还是谨慎为妙。” 听到这话,四人面面相觑,洛婉清见大家尴尬,直接道:“那要不我和崔……” “这位司使很好,”崔衡听她开口,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将旁边星灵一拉,一手抱着的包裹,一手拉着星灵手肘,讨好笑起来,“柳司使,我和这位……” “星灵。”星灵瞟他一眼,便知道崔衡是忘了她名字。 “对,没错,”崔衡点头,认真道,“我同星灵司使一间。”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到没想到崔衡这么大反应,但崔衡已经开口,她也不好多说,转眸看向张逸然:“那我同张大人一间。” 张逸然抱着包袱点头,从容道:“听司使安排。” “行,”得到大家同意,洛婉清便将钥匙留给星灵,随后便转头领着张逸然去了隔壁,“张大人,走吧。” 张逸然听话抱着包袱,跟着洛婉清到了隔壁。 一等包厢极大,分成内外隔间,洛婉清领着张逸然进来,指了内间床铺道:“张大人住里间吧。” “我住外间……” 张逸然试着谦让,只是话没说完,就看洛婉清卸刀放在桌上,洛婉清平静道:“我在外间保护大人。” 得话,张逸然便知这不是推辞的时候,点头行礼:“那麻烦司使了。” 洛婉清见张逸然识时务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转身出门,招呼道:“我在门口,放下包裹去洗漱吧。” “多谢。” 张逸然迟疑颔首,洛婉清一笑,想起之前他给自己写折子递琴音盛会的消息,不由得道:“上次你帮我写折子还没谢你呢。” 听着洛婉清说起之前,张逸然面上缓了几分,笑起来:“一点小事,能帮上司使的忙最好。” 洛婉清摆了摆手,没有和他客套,出门等了一会儿,和张逸然轮流洗漱之后,张逸然便进了内间,将帘子放下来,和洛婉清隔着帘子睡下。 洛婉清睡在外间小榻,张逸然睡在里间大床,洛婉清到不以为意,张逸然却是有些不习惯。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洛婉清不由得道:“张大人?” 张逸然一僵,洛婉清疑惑询问:“可是晕船?” “哦,不是。” 意识到洛婉清关心,他忙解释道:“我本是扬州人,不是第一次坐船。” “我知道。” 洛婉清躺在小榻上,随意道:“那为何不睡?” “我打扰到司使了?” 张逸然有些不安,洛婉清实话道:“是有点。” 她习武后耳力比过去好上很多,张逸然这么翻来覆去,她很难睡着。 张逸然有些尴尬,含糊道:“我……未曾与女子一室过,有些紧张。” 这话一瞬让洛婉清想起崔恒,他们两倒是截然不同的。 崔恒是在她这儿睡得好,张逸然是在她这儿睡不着。 她不由得笑起来,安抚道:“要我不给张大人用点安眠的熏香吧?” “倒也不用……” 张逸然思索着,随后干脆同洛婉清聊起天来,询问道:“我听闻司使此番是打算去江南查我的爹的案子?” 洛婉清一顿,反问道:“张大人为何突然被派往江南巡查?” “是我主动同陛下提的,”张逸然倒也没有遮掩,直接道,“我听青崖大人说我爹当年案情还有疑点,司使想找个身份去江南,便想帮帮司使的忙。司使到江南查案,总得有个人能调度官府文书,若以监察司的身份,司使在做什么一目了然,但若是巡按御史,他们就很难察觉了。” “多谢大人。”洛婉清闻言,便知这是张逸然主动帮他。 张逸然沉默片刻,却只道:“多谢司使。” 他这声“多谢”是在谢什么,两人心知肚明,却不可言说。 太子死那一日她支开了他和秦珏,特意让他们拥有了不在场证据,之后太子被人刺杀,张逸然不是傻子,虽然没有证据,他也猜到发生什么。 但这话他永远不会说出来。 然而听到这话,洛婉清却是一笑,只道:“张大人若是知道如今我在做些什么,怕是不愿多谢我。” “为何如此说?” “清流向来厌恶酷吏,”洛婉清看了一眼床帘,淡道,“怕张大人不屑于我为伍。” “酷吏亦有正邪,”张逸然却并没有洛婉清想象中的迂腐,平静道,“只要柳司使没有害人之心,我便不会有不屑之想。” “你以前还叫我死囚呢。”洛婉清对于张逸然宽容的态度有些疑惑,“如今怎么态度这么好?” “我那时候是希望你改邪归正。”张逸然认真解释,“但如今我是知道前因后果的。” “张大人倒是讲道理。”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好笑。 张逸然皱起眉头,认真道:“我本就讲道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随意闲聊了一会儿,张逸然放松下来,便觉有些困顿了。 洛婉清听着他说话声越来越慢,等他彻底没了声音,她转头看向窗外,听着潺潺流水,忍不住想,崔恒是什么时候出发? 他是等之后追上来,还是……已经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立刻压住。 她不去多想,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入定睡去。 一睡没两个时辰,洛婉清便听窗外传来窸窣之声,她瞬间睁眼,提刀轻盈跃下,抓好包袱,便直奔内间。 张逸然尚在熟睡,猛地被一只带了茧子的手捂住口鼻,张逸然当即睁眼,洛婉清立刻用力,将他惊呼质问之声压了回去。 “有人。” 洛婉清小声开口,张逸然反应过来,不敢出声,只安静躺在床上,片刻之后,两人都听外监传来脚步声,洛婉清神色微凛,悄无声息单手开刃,听着脚步声朝着里间走来,在对方掀开帘子刹那,洛婉清一把抓起张逸然,猛地挥刀! 刀刃和另一把砍下来的刀刃冲撞到一起,洛婉清一脚踹翻来人,抓着张逸然就往外窗户一跃,直接冲了出去! “追!” 杀手跟着冲出窗外,星灵也同时拽着衣衫不整的崔衡一起跳了出来。 两人对视一眼,洛婉清拖着张逸然便直奔船头。 他们上来时便见到船头有备用小船,如果不想影响船上的人,他们最好现下离开。 洛婉清跑得很快,张逸然虽然竭力跟上,但她毕竟不是习武之人,很快便成了洛婉清的拖累,让杀手追了上来。 洛婉清一脚踹翻最前方的杀手,也顾不得其他,低声说了句“抱歉”之后,直接将张逸然扛上肩头,朝着高处一跃而上! 洛婉清示范,星灵立刻扛上崔衡,紧追而上。 身后杀手一路追赶,刀光剑影,羽箭纷飞,洛婉清前方开路,星灵紧跟着洛婉清,一路急奔到夹板之上,随后同时将两个男人一甩,洛婉清回头横刀一劈,护住身后两个男人,就冲星灵大喊:“去解船!” 星灵闻言纵身往下一跃便去解挂在商船身上的备用小船,张逸然和崔衡挤在一起,被洛婉清护在一个角落。 这角落周边都是木桶,唯一的入口被洛婉清守住,易守难攻。 两个大男人抱着包裹蜷缩在一起,感觉木桶被踹得左摇右晃,崔衡忍不住喃喃:“这些人疯了吧,从东都就开始动手,他们不怕追责吗?” 说着,崔衡又想起来,忍不住埋怨:“张大人,你以前少招惹点人,咱们说不定现在也好过些!” “你睡觉为什么不穿好衣服?” 张逸然被崔衡说得愧疚,但一转头看着他裸露的大片胸膛,还是忍不住开口询问。 崔衡一愣,随后忍不住爆发出声:“我在洗澡!!” “你为什么这时候洗澡?” 张逸然皱起眉头,这时下方传来星灵高唤:“好了!” 洛婉清二话不说,一脚踹开崔衡依靠着的木桶,把衣服少的崔衡扛到肩上,提着张逸然,足尖一点,跨过船头,便直接朝下方小舟跃去。 这一跃极为突然,崔衡吓得惊叫出声,这声音和身后羽箭声音交织在一起,洛婉清将两个男人往船上一甩,同时用脚勾起船上挂着的渔网一撒一绞,数十只羽箭拦入网中,她又后退着将渔网反方向一甩,羽箭瞬间朝着夹板而去,将追来的杀手拦在半路,她也同时落在小舟之上。 她一落到舟上,小舟就是一晃,崔衡吓得抓紧了船身,急道:“我就说该分开的!” 听到这话,船上所有人一起看他,崔衡面露愤愤,拉了拉自己衣襟,忍不住道:“咱们只要把张大人扔下,什么事都没了!” “可是,”洛婉清一刀将水里扑出来的一个人砸了回去,看向崔衡,“他们好像是来追你的。” 这话崔衡一愣,指着自己鼻尖:“追我?” “没错,”星灵一船杆捅翻了一个试图凿船的杀手,淡定道,“刚才他们围堵的是你。” 听到这话,崔衡呼吸一窒,随后他露出深思之色,认真道:“那我们一定要齐心合力,绝不能给他们逐个击破的机会!” 张逸然坐在旁边,手里拿着防身长剑,闻言瞟了他一眼,看着他又露出来的胸口,忍不住道:“你还是把衣服穿好吧。” 四人一面说话,一面打杀着杀手顺流而下。 等到第二日,天还没亮,谢恒便收到了消息。 “柳惜娘携星灵、张逸然、崔衡四人于清水河中段失踪。” 看着四个人的名字,谢恒抬眸看向旁边正在煮茶的青崖,平静道:“青崖。” “嗯?”青崖笑着抬头。 谢恒将纸张放在烛火上点燃,漠然开口:“罚三月月俸。” 刚进门的朱雀听到这话,面上露出震惊之色,青崖面色不动,含笑喝茶。 谢恒抬眸看他,语带嘲讽:“崔衡张逸然都敢放一起,你可真是给他们夜里点大灯。” “还好吧?”青崖笑了笑,温和道,“只是刚好人比较合适,就凑一起了,没想到效果如此显著。” “我不在时的安排都准备好了?” 谢恒知道青崖不会随便安排,也没有继续追问,青崖点头:“玄山已经安排好了。” “那我今日动身。” 谢恒起身,转身走向密室,抬手吩咐:“盯紧李归玉,只要他不在,立刻把人找到,一举一动,都给我发消息。” 听到这话,青崖朱雀一起应声。 而另一边,李归玉坐在院中,他在棋盘上落子,平静道:“去同幽冥谷的人说一声,谢恒,出东都了。” 77. 第七十七章 你可真是找麻烦的人才…… 听到这话,站在旁边的张伯有些意外,不由得道:“殿下怎么知道?” “柳惜娘明白我的意思,她便会去江南找东西,她一个人拦不住我,谢恒防我,会去的。”李归玉在棋盘上落子,算着时间,“现在出发,到幽冥谷,等幽冥谷的人赶到江南,谢恒便应该到了。” “殿下……”张伯听着李归玉算计,双唇轻颤,感慨道,“您……老奴以为您……” “你放心,”李归玉明白张伯的意思,神色平静,“该做的事我会做,你们既然跟了我,我不会让大家失望。” 说着,李归玉站起身,转身往房间走去,淡道:“紫棠,让人去吧。” 紫棠恭敬应声,张伯眼中露出欣慰之色。 等大门合上,李归玉站在房间里,他静默站了片刻,走到香炉前,点了五石散,随后从柜重拿出刻刀,坐回长桌,控制着轻颤的双手,又开始雕刻木偶。 洛婉清带着三人乘舟而下,张逸然和崔衡负责划船,她和星灵戒备。 两个男人虽然武艺不行,但力气挺大,将小舟一路摇得近乎飞驰,等快要天亮时,四人终于甩开追兵,找了个浅滩上岸。 洛婉清和星灵将小舟往下游推走,遮掩了上岸的痕迹,随后便带着两个人往林中奔去,张逸然倒是努力配合,崔衡却是哼哼唧唧,一面小跑,一面哀嚎道:“要不咱们吃个饭吧?稍微休息一下?司使,这样我撑不住啊。” “我背你?” 洛婉清回头看他,真诚提议。 崔衡一僵,随后赶紧摆手道:“不用,您先走,我跟着。” 说着,崔衡看向一旁星灵,小心翼翼道:“星灵司使?” “不背,滚。” 星灵立刻明白了崔衡的意思,冷声拒绝。 崔衡叹了口气,抱着包袱跟着张逸然,不由得道:“张大人,您体力真好啊。” 张逸然抿唇不言,洛婉清回头看了一眼,见张逸然面色不佳,直接停下来,在张逸然面前半蹲下身,淡道:“上来。” “我……” “别添麻烦。” 听到这话,张逸然迟疑片刻,随后便上了洛婉清的背。 崔衡睁大眼,正想说什么,就被星灵一把抓住领子,提着就跟上了洛婉清。 张逸然被洛婉清背着在林间一路狂奔,他环着洛婉清脖子,整个人拘谨得说不出话。 四人快速穿过密林,来到官道附近,见到了官道,洛婉清看了看前方城池,这才停下来,同大家道:“先休息吃点东西。” 说着,便安排大家休息下来,让星灵去不远处小店买了些吃食回来,验毒之后,分发给大家,坐在树荫下休息用餐。 吃饭分成两组,崔衡和星灵先吃,洛婉清和张逸然随后。 崔衡没明白这么分的道理,同星灵吃着东西招呼道:“柳司使,张大人,一起吃啊?” “不用了,”洛婉清认真解释,“你们先吃,如果中毒,我们还有抢救的机会。” 听到这话,崔衡一口馒头噎了进去,张逸然赶紧给他递水,崔衡换了好久,不可置信看着洛婉清:“柳司使,你是拿我试毒呢?” “话不能说这么难听,”洛婉清认真道,“主要为了安全。你若介意,我先吃,你救人?” 他自然是没有能力救人的,自己最大的作用还是试毒,崔衡叹了口气,打算认命,转头看见星灵在吃,想了想,又笑起来,颇为宽慰道:“有星灵司使陪我,在下就算做鬼也不枉来人间一场。” “司使。” 星灵闻言瞬间抬头,捏起拳头,似是忍无可忍。 洛婉清立刻意识到星灵想做什么,安抚道:“等任务结束再打,现在不行。” 星灵闻言,深吸了一口气扭头过去,不去看崔衡。 崔衡拿着馒头,意识到有些不对,不敢多说,挪向张逸然,好奇道:“张大人,你饿不饿?” 张逸然没理会他,颔首道:“我等柳司使的命令。” 洛婉清等星灵和崔衡吃完,算了算时间,给他们诊脉,确认没问题后,才带着张逸然把东西吃了。 吃完早饭,大家便开始商量起现下的情况。 “昨夜杀手和在东都追杀你们到渡口的不是一批人。”洛婉清分析着昨夜,“渡口追杀你们的人,见我和星灵就跑了,能和护送你们的官兵打得有来有回,不算是什么高手。但昨夜船上的人却紧追不舍,而且他们极其擅长单攻,没有太多组织,应当江湖中人。” “柳司使分析得有道理。” 崔衡点头,深以为然。 洛婉清转头看向崔衡:“所以他们到底是为何而来?” 洛婉清这话一出,另外两人也盯向崔衡。 昨夜被追了一晚上,大家明显看出来,杀手冲的就是崔衡。 崔衡被大家盯着,尴尬笑起来:“这个……可能是我前阵子举荐进东宫的人不合意,大家看我不顺眼?” “崔大人,”洛婉清直接道,“若您不肯说实话,我们只能分道扬镳了。” “其实没多大问题,”一听这话,崔衡立刻道,“一点风流债而已,不是什么大事。” 这话让洛婉清有些意外,她疑惑开口:“风流债?” “我……我当官之前吧,”崔衡尴尬笑起来,“和一些江湖女子,有点误会,她们因爱生恨……” “她们?”洛婉清敏锐开口,“有多少?” 崔衡沉默片刻后,答出了和张逸然仇家一样的数量:“有点记不清了……” 星灵冷哼出声,洛婉清无奈,只能到:“然后呢?” “她们想杀了我,我又不忍心辣手摧花,为了活命,我就来当官了。” “当官就能活命?”张逸然不明白。 崔衡说这些就有了经验,抬手抖了抖衣袖,开始给大家介绍:“江湖有个不成文的规矩,一般不动官员,而且绝对不会在东都内杀官员。除非帮派背后依附的就是朝廷的,”崔衡神色郑重几分,“那他们才不会在乎朝廷的脸面。” 比如风雨阁,依附于王氏,就会想尽办法把人塞进监察司。 又或者是一些世家死士,也会在东都朝中人默许之下,在东都公开截杀洛婉清。 “这个规矩出了东都就失效?”洛婉清明白过来。 崔衡尴尬笑了笑,随后忙道:“不过你们放心,她们都是些小姑娘,只是脾气泼辣些,不会真的对我们做什么的。” 听到这话,大家想到昨晚那些穷凶极恶砍过来的杀手,大家一起沉默下去,很难将这些和“泼辣”两个字做出对等联系。 连张逸然都在沉默片刻后,忍不住道:“崔大人,我觉得你要不还是奏请圣上回去吧?” “这不行。”崔衡一听这话,立刻道,“我出都出来了,我多少年没出过东都了?现下有二位大人保护我,我必须出来玩……不,出来干点大事。” “你是不是出来的玩的?!”星灵皱起眉头,听出崔衡没说完的意思。 崔衡立刻严肃道:“星灵司使怎可如此猜想在下?这让在下着实寒心。” “那在东都追杀你们的应该是江南那边的人马,为了追杀长大私人。”洛婉清没有理会他们斗嘴,认真分析着,“张大人名声在外,说要到江南巡查,江南的人怕是坐不住,与东都官员勾结想要刺杀张大人,所以有了昨夜调换官兵之事。但他们也知道一次或许不会成功,所以向外透露了崔大人出东都的消息。” “有可能。” 崔衡点头,颇以为然,洛婉清思索着道:“所以我们之前的身份不能用了。继续这么走走不到江南。” “啊?”崔衡意外,“那怎么办?” “我去弄四个假身份,”洛婉清分析着道,“换个身份,先走陆路,之后转回水路。” 求的就是个意料之外。 “你怎么弄身份?”这话张逸然皱起眉头,洛婉清一僵,想起这人的倔脾气。 张逸然想起他们初见,眉头皱得更深:“你是不是要偷别人的?” “这个……”洛婉清有些头大,她迟疑着道,“我把咱们身份文牒给他们,也不会耽搁他们的事。” “不可。” 张逸然果断拒绝,星灵不由得道:“张大人,不要为难我们。” “我们被人追杀,你把我们的文牒给无辜路人,若他们受到牵连怎么办?” 张逸然盯着洛婉清,洛婉清愣了愣,意识到并非没有这种可能性,便道:“那张大人的意思?” “你……”张逸然抿了抿唇,终于道,“你借用了别人的身份,当赔偿他们。” 见张逸然没有彻底反对,洛婉清舒了口气,随后就听张逸然道:“你需搞清楚,他们为何而来,若是我们拿了人家的身份,他们会损失多少,以此估价,你……你借用人家的东西时,将钱还过去。” “张大人,”崔衡愣愣听着张逸然的话,不有得道,“你可真是个找麻烦的人才啊。” “张大人,”星灵冷下声,“我们没有这么多时间。” “柳司使?”张逸然寻求洛婉清的意见。 洛婉清听着,随后道:“你们等我吧。” 说着,她便起身,按着张逸然的要求,她坐在官道必经的小店里,开始听周边人说话,时不时与人攀谈。花了一个多时辰,终于锁定了几个目标,上前去悄无声息顺走他们包裹中的路引身份后,将钱塞进他们行礼,随后回到张逸然等人身边,将身份文牒交给他们。 “我顺了两对夫妻,今日开始我们就按照夫妻身份一起行走。”洛婉清抽出一份女方文牒,将男方文牒递过去给两个青年,抬眸道,“二位选一张?” “额……”崔衡伸出手,迟疑着,“这个……” “我跟柳司使。” 张逸然没选文牒,直接开口。 洛婉清惊讶抬头,张逸然转头看向崔衡:“崔大人觉得如何?” 崔衡诧异看着他,片刻后,他似是思索着什么笑起来,只道:“我随意。” “那就这样。” 洛婉清见大家没有意见,抽出一张文牒递给张逸然,张逸然垂眸接过,随后道:“我与司使相熟,冒犯司使,还望见谅。” 听到解释,洛婉清倒也不意外,知道他这人不擅与人打交道,便道:“本就是要选一位假扮郎君的,不是你就是崔大人,若是崔大人,你总不会说崔大人冒犯我吧?” “是我太麻烦了。”张逸然认真道,“抱歉。” 洛婉清闻言,便知张逸然是说方才路引之事。 她笑了笑,抬眼看着张逸然:“我倒觉得张大人是极好的人。” 张逸然握着文牒,有些意外,洛婉清想了想,只道:“若官员都像张大人一样,那大家都会好很多。” “多谢……” 张逸然唇齿微动。 崔衡在旁边无意识把玩着手中文牒,观察着两人,见张逸然说的差不多,便笑起来,转头走向星灵,伸手就去揽星灵的肩,玩笑道:“走吧夫人,我们进城。” “崔大人自重!” 星灵用刀抵住崔衡上前,厉喝出声,崔衡笑起来:“别这么凶嘛,来,”崔衡从兜里拿出颗糖丸,“吃颗糖,消消气。” “滚。” 星灵怒骂。 洛婉清听他们打闹,回眸看去,目光在糖丸上扫了一眼,随后不着痕迹挪开。 一行人分好队伍,稍作装扮,便拿着身份文牒和路引往城门走去,顺利通关后,几个人入城采买了一辆马车和一些必备的用品,没有多做停留,便一路南下而去。 崔衡话多,一路上停不下来,有他在,倒是没有冷场的时候。 他这人极不着调,每次采买,买的都是些无用之物,乱七八糟的糖丸糕点,奇奇怪怪的玩具人偶。 这行事作风倒是有些熟悉,偶尔洛婉清便忍不住会多看一眼,随后不着痕迹挪开。 一连行了大半个月,从陆路换到水路,眼看着要进入江南,大家也都熟悉起来。 虽然星灵和崔衡已经不太和睦,但至少晚上睡一个房间不会再听见打砸怒骂。 而张逸然和洛婉清本就有交情,这些时日相处,更是了解了不少。 两人假扮夫妻扮得熟稔,一开始张逸然还不习在人前叫她夫人,只要一喊就结巴,耳根红透,但喊久了,倒也就习惯了,不觉有异。 洛婉清更是从来做戏都是极为完整,哪怕是开门,都会提防着唤一声郎君。 进入江南当日,众人都放松下来,洛婉清想着大家疲惫,特意选了个极好的客栈,让所有人好好休息。 等到夜里,洛婉清睡到小榻上,迷迷糊糊就听张逸然唤她:“惜娘。” 这些时日他们熟悉不少,张逸然也开始试着叫她名字,洛婉清听着,有些疑惑:“张大人?” “很快就要回扬州了。” 张逸然出声,洛婉清沉默不言,张逸然有些恍惚道:“我走的时候,扬州东三街刚种了一批桃树,不知如何了。” “已经会开花了。”洛婉清知道他说的地方,轻声开口,“我入狱前,已经开了好几年的花了。” “那就好。” 张逸然低喃。 洛婉清没有出声,过了片刻后,她迟疑着安慰:“你别怕。” 张逸然一顿,洛问清平静道:“回去了,就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都过去了。” 这话让张逸然心莫名平静下来,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洛婉清却是脸色巨变。 大喊了一声“别动!”的同时,她已经冲到他身前。 羽箭铺天盖地而入,洛婉清用衣服抬手作盾在张逸然身前一绞,便将所有箭矢绞翻在地。 只是第一波箭雨刚歇下,第二波又至,她一把抓过张逸然,从窗户鱼跃而出,跳出窗户瞬间,羽箭又落,洛婉清疾退三丈,终于看最后一只羽箭卸力,狠狠砸落在地上。 她刚刚站稳,便见星灵抓着崔衡,朝着她狠狠一甩,大喝出声:“司使接住!” 崔衡在空中打了个转,直接冲砸向洛婉清。 洛婉清呼吸微窒,赶忙伸手去抓,只是她刚碰到崔衡,一股音波就从不远处猛地震了过来。 这明明只是琵琶乐声,然而听到那瞬间,洛婉清却仿佛是有实体的刀刃砍杀而来,她避无可避,下意识将手一收,也就这刹那,音波已至,一把软剑同时破空而出,仿若一般将她环入剑内。 软剑抵住大半音波,洛婉清毫发无伤。 洛婉清愣愣抬头,就见崔衡手中拿剑,含笑看她:“惜娘,还好吧?” 78. 第七十八章 崔君烨和我,分清楚些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感受着揽在腰上的手掌,看着环在周身的软剑,愣愣看着面前含笑青年,下意识出声:“崔……” 崔衡似是瞬间意识到什么,脸色微变,赶紧放开洛婉清,开口想要解释。 只是两人都来不及反应,就听琴音骤烈,磅礴内力从不远处急袭而来,洛婉清同崔衡一起想都不想,疾退三丈,随即就见地面轰然炸开。 尘屑飞舞之间,不远处屋檐顶上露出一个女子身影。 她坐在高处,面上带着珠帘遮住下半张脸,身穿波斯长裙,赤足悬铃,手持琵琶,妩媚动人。 她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带了几分好奇:“柳惜娘?” 洛婉清没有立刻回话,她扫了一眼崔衡的软剑,压住心中惊疑,随后回头:“阁下是?” 女人没说话,目光落到旁边悄悄收着软剑的崔衡身上,淡道:“崔衡,你收了剑,怕是要死在这里。” 听到这话,崔衡动作停住,随后尴尬笑起来,似是有些心虚:“哎呀,好久不见,”说着,崔衡疑惑,“怎么会在江南见到圣女大人啊?” “来杀人。”女人轻悦的声音带了几分疲惫,“听说那位也来了?”说着,女人扫了一眼四周,只问,“人呢?” 崔衡神色微冷,直起身来,面上笑意不减:“圣女听谁说的?” “人、呢?” 对方却是不听崔衡的话,一字一句咬牙追问。 “如您所见,”崔衡笑得颇为轻浮,张手道,“这里只有我们这些小虾小蟹,圣女大人要是想找那位,去东都比较合适。” 女人轻笑,片刻后,她抬眼,冷声道:“那就杀了你们,看看他在不在吧。” 闻言,琵琶在她手中一转,周边瞬间跃出十几个人,围在客栈院落四周。 崔衡立刻看向星灵,颇为严肃道:“带张逸然走!” 星灵毫不犹豫,扛着张逸然直冲客栈之外,这些人明显对张逸然没什么兴趣,只团团将洛婉清和崔衡围住。 琵琶声响起,崔衡看了一眼周边,随后道:“别和她硬扛,我数一二……” “跑!!” 崔衡根本没来得及说完,琵琶声如战鼓一般,骤然急促起来,旁边人一跃而起,刀光忽下,崔衡神色骤凛,剑气如虹往前猛地一劈,将周边人轰开之后,足尖一点,便突围冲了出去。 洛婉清紧跟在崔衡身后冲出客栈,杀手紧追不舍,琵琶声始终在他们身后,洛婉清听着琴声,便感觉气血翻涌,周身内力四处冲撞,崔衡赶紧抬手在她肩头一压,一股内力瞬间压入她筋脉之中,将所有暴动的内力镇住之后,崔衡忙道:“你听我的,收内力于丹田,固本守源,心神合一……” 他张口,念的是道家内功正统基础,这些都是之前崔恒教过她的,她按着崔衡的话迅速稳住心神,但这一稳便缓了动作,身后人迅速围拢接近,洛婉清皱起眉头,忍不住道:“我去杀了她。” 这样以琴音做攻撃的人手上功夫一般不佳,最怕人贴身。 只是她一出口,崔衡立喝:“别犯傻!” 崔衡用剑挡住突袭而来的人,立刻劝阻道:“这是幽冥谷圣女,除非武艺在朱雀以上,不然就是找死。在她的琵琶声下动手,你真气根本控制不住,不需要十招你人就废了,别动手,跑就是了!” 洛婉清皱起眉头。 在监察司呆这些时日她也知道,朱雀年纪虽然是四使之中最小的,但是武学造诣却是最高的,整个监察司除了谢恒这种没出手的以外绝无敌手的天才,要朱雀来才有机会,那她的确杀不了。 洛婉清稳着心神,跟着崔衡急奔,一路冲进密林,崔衡一面逃一面往上方扔信号弹,同时拿出一把短笛,开始不断吹奏。 那把短笛和之前崔恒给她的一样,吹奏的是只有习武之人才能听到的声音。 洛婉清见状,便知他是在叫人,可是他在叫谁? 还有人跟着他们下江南? 洛婉清来不及多想,就见一刀刀光从密林中猛地斩出,洛婉清横刀一扫,将那人猛地砍成两截,只是她刚一动作,便觉真气完全控制不住,筋脉仿佛是要炸开,若是寻常人,此刻已是疼得失去意识,好在这种疼痛她早已习惯,当初她接受了张九然内力后,筋脉只是勉强支撑张九然的内力时,便是这种状态。 她迅速按照崔衡之前的指引,重新压下筋脉躁动,只是两人这一拖延,便被人围在林中。 “别跑了。” 琵琶声温柔些许,洛婉清感觉真气平稳许多,抬脚踹开冲过来的人,同试图冲向崔衡的人砍杀在一起。 见状,琵琶立刻又激烈些许,洛婉清瞬间气血翻涌,她急急回刀,低喘着护在崔衡身侧。 上方女子冷淡看着她,缓声道:“给你们个机会,别给脸不要脸,把人叫出来,我留你们一条活路。我数十声。” 女人轻盈落在枝头,琵琶声跟随着她的曲子开始逐渐激昂。 “一、二、三……” 听着她的琵琶声,崔衡脸色立变,周边扑向他们,崔衡抬剑一挡,一口血便喷涌而出。 洛婉清猛地斩断崔衡身边人的脖子,也感觉这一次的这个女子的曲谱明显比之前强上许多。 而且越来越强。 她感觉自己周身真气克制不住翻涌,但她过去早习惯这样的状态,尚还能支撑,而崔衡抬手直接封住了自己气海,完全摒除内力,只是凭着剑势在同周边人打斗。 有无内力那是天壤之别,这比弃剑更让人无措。 崔衡封住自己,现下唯一能有一战之力的只有洛婉清,洛婉清护住崔衡,一面压着真气冲撞筋脉,一面拦截着所有冲到崔衡面前的杀手。 见状,崔衡和高处女子都有些诧异,片刻后,崔衡反应过来,立刻道:“你先走。” 洛婉清没出声,她扫了一眼崔衡手中软剑,崔衡意识到什么,厉喝:“我不是他你走!” 洛婉清一顿,女子数到:“八。” 这一声出来,琵琶声瞬间一转,崔衡一口血吐了出来,洛婉清也感觉真气有些克制不住。 她疼得额头全是冷汗,立刻意识到她现下必须选择。 按照如今的情况,这个女子数到“十”时,必出杀招。 她现下可以跑,扔了崔衡,她有活命的机会。 若她不跑,那只有一个选择—— 洛婉清抬眼看向高处,女主见到她目光,神色微冷:“九。” 这一声出来,洛婉清周身真气狠狠冲撞向筋脉。 她毫不犹豫,再也不克制周身真气,朝着周围猛地一刀横扫而过,握刀就朝高处女子一刀斩去! 所有真气同时朝筋脉四面八方胡乱冲击而去,女子厉喝出声:“十!” 也就是那一瞬之间,一剑从林中破空而来,带着排山倒海剑意,直接越过洛婉清身侧,一剑击在女子琵琶之上! 女子琵琶被那一剑击得粉碎,音消瞬间,洛婉清急急控制住失控真气,刀风磅礴而下。 女子在空中仓皇一转,堪堪躲开洛婉清的刀,与此同时,白衣青年突袭而来,从洛婉清身侧掠过,广袖翻飞之间,一把握住与琵琶冲撞在一起的剑柄,冷声道:“回去。” 音落瞬间,他的剑已追到女子身前,女子用断掉的琵琶抵住剑尖疾退,尖锐急呼:“来人!” 说罢,围绕在崔衡身侧众人瞬间回头,直袭向空中两人。 洛婉清下意识想要去帮忙,然而只是一动,便听对方再强调了一次:“回去!”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微顿,看了片刻,只见这青年虽然只有一人,却丝毫不落下乘,反而步步紧逼,将所有人避在那女子身前阻拦他。 洛婉清见状,也不犹豫,咽下口中腥甜,直接跃回下方,朝着愣愣看着天上的崔衡走去,忙道:“君烨兄,你没事吧?” 相处近一月,为了遮掩身份,他们四人早已以名字相称。 崔衡玩笑时,也会直接叫她一声惜娘。 平日惯来如此,然而此刻一听这话,崔衡却是脸色大变,马上道:“叫我崔大人!” 洛婉清微冷,有些茫然看他,随后就见他仿佛是确认了什么,猛地屏住呼吸,随即转头就往地上一躺,仿佛是昏迷了过去。 洛婉清诧异:“崔大人?” “我伤重,先晕,别说咱们两熟。” 说完,崔衡抬头迅速吩咐完,又闭眼趴了下去。 洛婉清正要说什么,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转头回去,见白衣青年负剑而来。 他生得极为清俊,带了几分冷意,相貌算不上顶尖,却有一双极为漂亮的眼睛。 这样诡异的和谐感,上一次见,还是在崔恒假扮秦珏的时候。 只是相比崔恒,面前这位青年剑客明显更冷上许多,白衣广袖云纹,踏月而来,清冷如仙。 他一路走来,直接越过洛婉清,走到崔衡面前,不等洛婉清开口,就见他半蹲下身,抬手就将染着血的剑往崔衡两腿之间一插而下。 洛婉清倒吸一口凉气,崔衡惊得跳起来,急道:“你疯了?!” “谁给你的胆子出东都的?”青年说着,目光往崔衡软剑上一扫,抬眼看他,“还敢用软剑?” “师弟你听我解释。”崔衡缩到树干上,赶紧道,“我今晚是第一次出剑,这一个月绝对没有任何让人误会……” 话没说完,青年抬手就把剑“哐”一声抵在树干上,剑风削了崔衡一截短发,崔衡整个人抵在树干上僵直了身子,满眼哀求,却一句字都不敢说。 青年盯着他,似是忍耐,看了许久之后,终于道:“我回去找你算账。”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洛婉清身前,抬手就去拉她手腕。 洛婉清下意识想躲,却被对方一把拽住,冷声道:“躲什么?” 崔恒熟悉的声音出来,洛婉清一愣,她看着面前玉冠白衣的青年,听着崔恒那一贯华丽的声线这么冷声说话,不由得有些惊诧。 崔恒似乎很不高兴,他给洛婉清认真诊脉片刻后,面色稍缓,但气势不消。 他冷冷扫了一眼还靠着树干紧张看着他的崔衡,命令道:“上前带路。” 说着,他便单手将剑收回剑鞘,另一只手从洛婉清手腕上滑到手掌。 洛婉清动作微顿,感受着那干燥温热的手掌握着她的手,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 她一时有些无措,不知该做些什么,便僵着身子站在青年身侧,看着崔衡懒洋洋站起来,起身收起软剑,嘀咕道:“你现下同我发什么脾气?等会儿才有得气呢。” 青年冷冷看他一眼,崔衡立刻抬手认输:“得,我带路去。” 说着,崔衡上前领路,同洛婉清和青年拉开距离。 青年拉着洛婉清走在前方半步,洛婉清抬眸看着他的背影,这是和崔恒差别很大的模样,到隐约…… 有些像谢恒。 这个念头出来,洛婉清心上一跳,她不敢多想,由前方人安安静静拉着她走了一会儿,踩过一截枯枝,发出“嘎吱”声响。 走了许久,她终于忍不住,小声开口:“观澜?” 前方人一顿,随后低低应声:“嗯。” “你……为何是这个样子?”洛婉清确认了身份,不由得好奇。 过往崔恒每次出现,都是风流倜傥的模样,倒从来没这么冰冰冷冷,不近人情过。 崔恒听她的话,瞟她一眼,只道:“为了让你分清楚些。” 洛婉清疑惑:“嗯?” “崔君烨和我,”崔恒冷着声,仿佛什么都看明白一般,咬字强调,“分清楚些。” 79. 第七十九章 记好,你属于谢恒 这话让洛婉清有些诧异,随后便道:“我分得清。” “分得清还往莲辉身上扑?”崔恒瞟她一眼,却是不信,“不要命了?” “莲辉?” “就刚才那个用琵琶的。” “哦……”洛婉清思索着,“她好似和崔君烨有仇?” “我在问你话。”崔恒对她转移话题不满,“下次还这样送死吗?” “我也不是送死。”洛婉清被他说得不好意思,“我有分寸的。” “什么分寸?” “崔衡一看就是个高手,我只要帮他压住那个圣女的琵琶声,他就有机会反扑。”洛婉清解释道,“我是为两人求一条生路。” “方才若她最后一声琵琶音出来,你就真气暴动而死了。”崔恒冷眼扫她,“崔君烨有自己保命的法子,无需你去给他寻生路。” “不一定呢?”洛婉清笑笑,伸手道,“你看看我的脉。” 听着这话,崔恒疑惑握上她的脉搏,洛婉清询问道:“我筋脉是否完好?” “是。”崔恒抬眼,“这又如何?” “方才我出刀时,便放弃了压制真气,可这些暴动的真气甚至没有损伤到我的筋脉,既然如此,她就算用出最后一招,我也未必会死。相反,真气暴动之下,那一定是我最强一剑,”洛婉清挑眉,“她未必能接。” “你……”崔恒有些诧异,“你怎么做到的?” “你教过我温养筋脉的功法,”洛婉清解释道,“我不控制真气的流向,但我温养筋脉,保证筋脉不被真气撞破冲入周身,不就可以了吗?” “温养筋脉和你的刀法,这是两套功法。”崔恒皱起眉头。 洛婉清疑惑:“不能同时运转吗?” 崔恒一顿。 按常理,两套功法的确不能同时运转,尤其是温养筋脉和刀法这种相克的功法,一个求静,一个求杀,怎么想都很难同时运转。 但洛婉清不同,她是柳惜娘强行灌输的内力,又从来没有什么武学基础,一切全凭本能。她用自己那残破的筋脉强行锁住柳惜娘的内力时,应当很疼,柳惜娘是教了她一些温养筋脉的功法的,只是当时她不知道那些功法是用来温养筋脉,只是直觉觉得这些功法令她舒适,所以养成了时时刻刻在运转温养筋脉功法的习惯。 后来几次逃命动刀,那时候,她能用内力用刀,就是在同时运转两种功法。 只是她没概念,他又不曾注意。阴差阳错,如今想来,竟是有几分天才。 崔恒想明白,笑了笑道:“别人不行,你可以。” 说着,他重新拉上她,心里宽慰几分,想想,又忍不住问:“当真分得清?” “什么?” “我与崔君烨,”崔恒漫不经心,“当真没认错?” 洛婉清没想到他这么在意这个问题,不由得笑起来,实话道:“有时候的确会有些怀疑,但……还是不一样的。” “哪里不一样?”崔恒回头看她。 洛婉清不太好意思,实话实说:“你没他脾气好。” “嗯?”崔恒挑眉,有些意外,“我脾气还不好?” “看着还行……”洛婉清抬眼看他,迟疑着,“你真的觉得自己脾气好?” “对别人不算好,但对你嘛……”崔恒似笑非笑,倒没说下去。 洛婉清便明白他的意思,他对她的确算得上耐心温柔,予以予求。 被他点出这一点,洛婉清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觉得这话似乎是在表达些什么,却又怕自己自作多情。 见洛婉清明白纠结,他不由得暗勾唇角,气消了许多,开始询问正事:“张逸然星灵呢?” “方才星灵带着张大人跑了,应当无碍。” 洛婉清老实回答,疑惑道:“你呢,怎么会在这时候过来?” 洛婉清奇怪,他们这一路走得异常崎岖,没有留下任何记号,根本不知道崔恒是怎么找到他们的。 “你们出东都就失踪了,我让人分各路去找,同时直接来了清水镇,无论你们走陆路水路,清水镇都是进入江南后最近的落脚点,我在这里等了你们几天,方才看见信号弹,就赶过来了。” “来得及时,”洛婉清庆幸,随后好奇道,“方才那女人是谁?” “幽冥谷圣女。” “幽冥谷?” 洛婉清感觉自己从未听过这个门派。 崔恒闻言也不奇怪,格外耐心:“它原身是昆仑宫,昆仑宫雄霸西域,和中原道宗、西南圣教三足鼎立,后来昆仑宫发生了一场内乱,由中原之人扶持了一位宫主上位,这位宫主不成气候,从此昆仑宫对中原再无威胁。而内斗中重伤活下来的一批高手流落中原,就在中原建立了幽冥谷,不问世事,从不出谷。” “怪不得……” 洛婉清喃喃。 她对江湖的认识都是张九然给的,这种门派,张九然不知道也正常,她想着方才那女子琵琶琴音,不由得道:“她很强。” “莲辉是当年昆仑宫圣女,一手杀魂琵琶曾独挑中原,最后败在道宗山门之前,当世一流高手,就算张九然来也要避让几分,自然是很强。” “她和崔君烨又是怎么回事?” 洛婉清继续追问,崔恒看她一眼,只道:“你对他倒很关心。” “这次他们一路追杀,我至少搞清楚怎么回事,”洛婉清皱起眉头,“若不是他们阻拦,早到江南查事情了。” 见洛婉清说的是正事,崔恒神色稍缓,闲谈一般道:“当年那场内乱,他有也参与,在昆仑宫和她有过一段。” 这话让洛婉清明白过来,怪不得刚才崔衡一救她,莲辉立刻就出了杀招。 “不过她不是来杀崔君烨的。” 崔恒怕她想歪,提醒道:“她就算是圣女也不能随便出入幽冥谷,此次出来,必定是奉了谷主之命。崔君烨不值得他们出谷。” “那谁值得?” 崔恒一顿,却没多说。 洛婉清一想,迟疑着道:“公子?” “嗯。” “公子也来了?”洛婉清惊讶。 “或许会来。”崔恒说着,将目光落在自己拉着洛婉清的手上,轻轻一瞟,又挪开去,故作未知,只道,“回去说吧。” 现下就他们两人,许多话说了还得重复一遍,洛婉清也不多说,被崔恒拉着回了客栈。 等到了客栈中,崔衡回头看他们一眼,见谢恒还拉着她,挑眉道:“还不放手呢?” “把星灵张逸然找回来,”谢恒看了崔衡一眼,转头道,“我带柳司使去疗伤。” “唉?”崔衡有些发懵,随后赶紧道,“我也受伤了!” “自己管自己。” 谢恒说着,拉着洛婉清上楼,让洛婉清领着他去了客栈房间门。 崔衡无奈,只能自己跳上屋檐,开始吹奏短笛,寻找星灵。 崔衡在楼上奏笛,谢恒去找了药,给洛婉清上药。 她没什么大碍,只有一些小伤,谢恒细细给她上药,他动作很温柔,像是在修补精美瓷器,洛婉清静静看着他这张新脸,不由得有些恍惚。 他的面具总是做得很细致,没有半点瑕疵,看了许久,他正低头给她手腕上的伤上药时,她忍不住伸出手,轻轻摩挲在他脸上。 谢恒一顿,抬眸看她,洛婉清摩挲到耳朵和头发边缘,终于摸到一次轻微的凸起,她的手停顿在那凸起之处,谢恒笑了笑,只问:“想看?” 洛婉清手上一颤,谢恒低头侧脸,便将她的手滑到其他地方。 他一面给她上着药,一面轻声道:“出来得匆忙,让玄山随便调来的面具,也不知道是谁的。” 洛婉清没出声,她放下手,看着崔恒给她上完药,起身收起药瓶。 等回到洛婉清身前时,两人便听见院子里传来星灵的声音。 “他们回来了。” 洛婉清看了一眼窗外。 谢恒动作微顿,想了想,他半蹲下身来,仰头瞧着坐在椅子上的人,露出笑容,将手放在她腿上,带了几分讨好道:“我留在这儿睡好不好?” 洛婉清迟疑片刻,正想说什么,谢恒便将头轻轻靠在洛婉清腿上,低声道:“司使不在,我的头好疼。” “你……”洛婉清抬手抚在他发间门,犹豫道,“一直没睡好吗?” “嗯。”感受着洛婉清的指尖,谢恒不由得闭上眼睛,少有说了实话,“你不在,药包也没用。” 过去也没见这样,但人或许就是如此,吃过一次糖,便明白什么是苦。 在她房间门里睡了一个多月,夜夜安眠,她一走,他便觉得不惯。 他靠在她腿上,鼻尖是她的馨香,猜测着她的考量,只道:“你若担心他们想法,那就把星灵赶出去,”说着,他声音发闷,“我偷偷过来。” “星灵?” 洛婉清有些没听明白,谢恒敏锐觉得不对,抬起头来,看了一眼旁边小榻上凌乱的床褥:“那不是星灵的床?”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哒哒”脚步声,随后“砰”的一声巨响,有人猛地撞开大门,急切开口:“夫人!” 谢恒闻言,神色立凛,洛婉清一愣,疑惑道:“张大人?” 张逸然惊疑不定看着半蹲在洛婉清身前的青年,就见对方冷冷盯着他。 他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将目光落到洛婉清身上,又看了一眼谢恒,疑惑道:“这是……” “哦,这位你之前见过,”洛婉清意识到崔恒换了脸,张逸然认不出来,便介绍道,“是我那位影使,崔恒,恒心恒,字观澜。” “原来是观澜兄。” 张逸然反应过来,赶忙行礼。 “张大人,”谢恒掸了掸衣摆,从容起身,笑不入眼,却是问,“方才你在叫谁?” 张逸然和洛婉清都没听明白,谢恒却是笑着强调:“方才那声夫人——你在叫谁?” “叫柳司使啊。” 崔衡的声音从外面适时传来,星灵和他一起走进来,崔衡语气中带了几分抑制不住的欢喜道:“这一路追杀的人太多,我们假扮成两对夫妻,我和星灵司使一对。” 说着,崔衡将星灵往身侧一拉,星灵立刻将刀拔了一半:“放开!” 崔衡悻悻收手,抬眼看向洛婉清:“柳司使和张大人……” “都是权宜之计。” 张逸然意识到崔衡要说什么,赶紧截下,恭敬道:“是在下不是,污了柳司使闺誉。” “那,”谢恒没有多说,目光扫在小榻上,凉声道,“这小榻……” “是我的。” 洛婉清感觉有一种莫名的压迫感弥漫在周遭,她轻咳了一声,站起来道:“张大人和崔大人是文臣,我为了安全着想,就和星灵一人看守一位大人,为他们守夜。” “文臣……” 谢恒点着头,面上带笑,想了片刻后,却是落到崔衡面上,连名带姓道:“崔衡,解释一下?” “我?”崔衡有些茫然,慌张道,“是张逸然睡又不是我睡,我解释什么?!” “崔大人,”张逸然一听,皱起眉头,“慎言。” “解释什么?” 谢恒抬眸,冷笑出声:“解释你什么时候变成手无缚鸡之力还要星灵看守的文臣?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不守着张大人,要她们两个姑娘和你们分房睡?” 崔衡一愣,轻咳了一声,有些虚弱道:“那个,师弟,你知道我身体一直不太……” “去多开一个房间门,”谢恒懒得听他糊弄,直接道,“你守着张大人,星灵单独睡一间门,等回东都,我再找你算账。” 听到这话,众人神色各异,都意识到关键问题。 张逸然和崔衡一间门,星灵单独一间门,又只多开一间门房…… 众人扫了一眼屋子,张逸然皱起眉头:“崔影使,您睡哪里?” 听到这话,谢恒冷淡抬眸看向张逸然。 洛婉清意识到氛围不对,赶紧起身:“我这里。” 张逸然闻言一愣,转眸看向洛婉清,就见洛婉清笑了笑,站到崔恒身边解释道:“我与影使向来形影不离,让张大人见笑。” “哦。” 张逸然明白过来,抬手行礼,恭敬道:“是张某冒昧。” 洛婉清开口,周边大家也没人再说什么,张逸然垂下眼眸,平静道:“那在下收拾一下东西。” 说着,张逸然便上前去,星灵同崔衡去开新的房。 谢恒负手冷眼看张逸然收拾自己的东西。 他们在这里住了一天一夜,张逸然留了许多零零散散用品,床上是张逸然的衣服和睡过的被褥,桌上是他写字的纸笔,他像一个生活在这里的男主人。 这个念头让谢恒有些心里掠过杀意,他垂下眼眸,克制着情绪。 等张逸然离开,洛婉清起身道:“我去找小二换床单被褥。” 话音刚落,她便被谢恒拉住,洛婉清转头看他,谢恒冷声道:“我同你睡榻。” “啊?” 洛婉清诧异,小榻一个人睡都嫌挤。 谢恒也意识到不妥,转身放开她:“我睡椅子。” 洛婉清没出声,她看了一眼床,明白崔恒是不想睡张逸然睡过的地方,又不想她睡,想了想,只道:“那我再去开个房?” “不折腾了。” 谢恒坐在椅子上,抬手撑住额头:“过几个时辰就天亮,启程去扬州。” 洛婉清闻言,想了想,终于道:“那我们挤挤?” 谢恒动作一顿,洛婉清上了小榻,往窗边挤了过去,拍了拍床道:“过来吧。” 谢恒没出声,过了许久,他终于站起身来脱了外衫,走到洛婉清身侧躺下。 本来洛婉清一个人睡,小榻还算宽敞,谢恒一上来,两个人便就连平躺都做不到,洛婉清只能侧着身子背对着他,谢恒也侧身躺在她身后。 这个姿势让他的存在感变得异常强烈,洛婉清逼着自己冷静下来,闭眼入定。 然而没有片刻,她突然听崔恒开口:“夫人。” 洛婉清一僵,便听崔恒询问:“张逸然一直这么叫吗?” 洛婉清心上一松,意识到崔恒是在问问题,她实话实说:“嗯,要假扮夫妻,人前都是这样。” “那你呢?”崔恒声音发闷,“你叫他什么?” “郎君。” 听到这一声,谢恒没有说话。 他从没有一刻这么清晰意识到,有一天,或许洛婉清会成亲。 会有一个人叫她夫人,成为她的郎君,他会生活在她的世界,无孔不入的侵入她的生活。他的衣服会再她的床上,他的笔墨会留在她的书桌,他的一切和她息息相关,甚至她的身上都会沾染他的一切。 一想到这种可能性,他心尖锐利而急躁地疼起来,忍不住有了杀意,面上却还得不动声色。 他知道自己是嫉妒。 可又以什么身份去嫉妒? 吃醋这件事,也是要有资格的。 可又能做什么呢? 他能娶她吗? 如今她尚未在监察司站稳根基,他现下娶了她,日后她所有的努力,都要埋在他们夫妻名分之下,她永远会被看成他的附属,也很难真正让其他人心甘情愿归顺她,真正掌握监察司。 就算等她根基深厚,监察司人心顺服,她嫁给他,那未来她就真的和他一荣俱荣一损俱损,哪日他若抄家灭族,她便是头一个殉葬。 最重要的是,他愿意娶,她就愿意嫁吗? 如今她心里满心满眼只有一个李归玉。 爱也恨也好只有那个人,哪里又容得下他? 不过是这复仇路上一个顺道的恩人,因为恩义,情谊,对他所作所为放纵宽容,予以予求。 她甚至不想探究他是谁,为的不过就是有一日如果分开更方便。 她没想过他们的未来,根本不打算与他有未来。她之于他,只是从那早就被挤满的心上留下一个边角予他,又何谈真心嫁娶? 他酸涩闭上眼睛,不想说话。 洛婉清见他久久不言,转头看他:“观澜?” 崔恒没有出声,洛婉清翻过身,担忧道:“怎么了?” 听着洛婉清的问话,崔恒冷淡睁眼,抬眸看她,半真半假道:“还未曾有人叫过我郎君,张大人好艳福,在下心生嫉妒。” 没想到崔恒是在想这个,洛婉清不由得失笑:“这多大点事。” “那司使唤一声?”崔恒快速询问。 洛婉清一顿,崔恒闭上眼睛,淡道:“看,这不是小事。” “这……”洛婉清迟疑着,“郎君?” 崔恒指尖一颤,洛婉清有些不解:“我唤了又如何呢?” 崔恒不说话,过了片刻,他哑声道:“再唤一声。” “郎君?” “再唤。” “郎君?” 这一声声郎君让他郁结在胸口的气闷渐消,他忍不住想多听几声。 洛婉清见他似是上瘾,有些疲惫,多唤了几次便不想搭理,转身欲睡,却被崔恒一把抓住手压在墙上,逼着她面对着他。 他上半身贴着她,下半身微微蜷起,似是不敢碰她,然而饶是如此,那强烈的侵略感还是笼罩在洛婉清周身,她直觉他的变化,只见他一双眼笑意盈盈盯着他,凑上前来,哑声哄着她:“叫一声恒郎,我就放你。” 洛婉清不敢出声,她直觉这仿佛是某种邀约。 然而面前人直勾勾盯着她,带着茧子的手指摩挲在她手腕上,低声道:“司使,叫一声,哄哄我嘛。” “崔恒……” “哪个恒?”崔恒贴近她,明知故问。 气息喷吐在两人中间门,洛婉清忍不住咽了一下口水,强作镇定:“睡了。” 说着,她将手腕从他手中挣脱出来,翻身背对他。 谢恒见她蜷缩的背影,叹了口气,感慨道:“司使真是铁石心肠,你我相识这么久,我与张大人却还是没什么两样。” “赶紧睡觉。” “他是郎君,我也是郎君,无甚区别,可怜我一腔真心错付……” “恒郎。” 洛婉清经不起他纠缠,闭着眼睛,果断开口:“睡觉。” 谢恒听着这声恒郎,终于沉默下去,过了许久,他伸手揽过她的腰,将她抱在怀中。 “洛婉清。”他抱着她,突然异常郑重开口,“记好你说的话。” 记好是你说你要来陪他。 记好,你属于谢恒。 说完这话,他没多说什么,掀被起身,去了净室。 洛婉清茫然看着面前墙壁,隐约听见净室传来声响,过了许久,她恍惚睡去,又听他出了门,迷迷糊糊间门感觉他回来,带着一身薄薄的水汽,蜷缩着睡在她身侧。 仿佛是累极了,他倒头便睡,听着他均匀地呼吸声,洛婉清也有了睡意。 两人安安静静睡着时,莲辉捂着伤口,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一棵树下,瘫坐在地上歇息。 她带来的人都死了,经年未见,没想到谢恒成长得这么快,比当年强上这么多。 莲辉咽了一口血水,抬手将药拍入口中。 将将吞咽下药,就听身后传来“咔嚓”一声枯枝断裂之声,莲辉警觉回头,厉喝出声:“谁?!” “谢恒很强,是么?”不知何时出现的青年站在不远处,平静观赏着莲辉的模样。 莲辉警惕看着他,冷声道:“你是谁?” “消息是我给你的。” “李归玉?” 莲辉瞬间门反应过来,对方轻轻颔首,平静道:“我说的话,现下信了?” “信了,”莲辉撑着自己起身,“那又如何?谢恒我们杀不了,消息给也没用。” “若我帮你们呢?”李归玉声音你没有半点欺负,莲辉抬眸。 “这才是你的目的?”莲辉冷笑,“让我们当刀?” “各取所需而已。” 李归玉看着莲辉,颇为大方:“你可以选择拒绝,但这是你们唯一杀谢恒的机会。” 莲辉不说话,过了许久,她只问:“你能杀为什么不自己杀?” “我是皇子,”李归玉轻笑,“我得干干净净的。” “干干净净?”莲辉嘲讽,“你是怕监察司吧?” “没了谢恒的监察司,有何好怕?”李归玉漫不经心,“你放心,他一死,监察司必被清算,我保你幽冥谷无事。” 听到这话,莲辉终于犹豫,她盯着面前青年:“你要什么?” “我要你们全权配合我,拿到他们在江南找到的东西,”李归玉说着,抬起眼眸,“还有,柳惜娘。” 80. 第八十章 十八岁的谢恒永远死于那一日…… 两人都是奔波了一月,虽然榻小不适,但这一觉睡得特别沉。 或许是崔恒在,便会让人觉得安全,洛婉清连梦都没做,半点警觉都没有,等早上醒过来时,崔恒已经收拾好东西,坐在窗边喝茶。 他手上放着本书,正百无聊赖翻着,见洛婉清睁眼,他懒洋洋道:“楼下菜快上齐了,洗漱吃了饭就走吧。” 洛婉清还有些昏沉,从鼻子里应了一声鼻音,带了几分初醒的软糯,听上去像是撒娇。 崔恒动作微顿,随后一笑,站起身来走到塌边,微微弯腰,笑道:“司使要在下侍奉吗?” “不用。” 洛婉清听他一问,不知道为什么就想起些不该想的侍奉,立刻一个激灵,清醒了许多,赶紧起身去洗漱。 崔恒双手负在身后,笑眯眯瞧了屏风后的人一眼,温和道:“你和君烨都受了伤,后面路好好休息,等到了扬州,怕是有的是麻烦。” 洛婉清换着衣服,听话不由轻笑:“怕路上就已经都是麻烦了。” “没事。”崔恒语气懒散中带了几分傲慢,糯笑道,“我在呢。” 洛婉清动作很快,很快便准备好,同崔恒一起下了楼。 崔君烨定了一间包厢,洛婉清和崔恒走进来时,所有人都已经坐在里面,菜也上好了,就等着他们两人。 洛婉清领着崔恒进来,原本这一个月来,大家都已经很是熟悉,但不知道为什么,崔恒一来,气氛就有些压抑,在场一个都不敢说话,过了许久后,崔恒先拿了酒壶,给洛婉清和自己倒了酒,笑着道:“怎么,你们平日就是这么两两相望一言不发的?” “怎么会,”崔衡闻言,赶紧笑起来,解释道,“你不在的时候我们话很多的。” 这话还不如不解释。 洛婉清瞟了崔衡一眼,谢恒端着酒杯抿了口酒,凉凉看了崔衡一眼,埋汰道:“不会说话就少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我这不是活跃气氛吗?” “那个……”张逸然听着,巡视着谢恒和崔衡,忍不住道,“二位不介绍一下吗?” “哦,”崔衡想起来,赶紧点头,“是该介绍一下,这位崔影使与我同出道宗,以前是师兄弟,所以会亲近些。” “崔大人的关系够复杂啊,”星灵凉凉甩了一句,“崔影使都和您是师兄弟。” “道宗嘛,人多,大家都是兄弟。”崔衡解释着,赶紧道,“不过崔影使是内门弟子,我是外门,大家地位不一样。” 道宗上下几万人,每年外门弟子不计其数,内门弟子则是由长老收徒,地位非凡,两者无论实力差距还是地位都是云泥之别。 洛婉清听着,知道崔衡这些时日一直没句实话,看了一眼周遭,思索着道:“崔大人身手不错。” “还行。” 崔衡谦虚着,有些心虚,随后想起昨晚对敌的状态,不由得有些诧异:“柳司使好像并不惊讶?” “张大人身体很好,”洛婉清没头没脑说了一句,大家都有些疑惑,崔恒撇了她一眼,听她道,“张大人尚且还需要人背着跑的时候,崔大人还能边跑边骂人,这可不是一般人。” 听到这话,崔衡恍然大悟:“所以你一早发现我有武艺?” “猜到有,但不知深浅。”洛婉清实话实说,“崔大人既然不想说,那我也不多问。” “柳司使真是善解人意。”崔衡面露感激,“我也不是故意瞒着司使,只是我身体不太好,只能偶尔动手,还是需要星灵司使保护……” “闭嘴。”星灵冷冷瞟他一眼,“不要说这么让我恶心的话。” 昨夜他动手,水平明显在洛婉清和星灵之上,这些时日还插科打诨让星灵被迫和他睡一间房,星灵脸色难看倒也正常。 崔衡摸摸鼻子不敢出声,张逸然思索着道:“还是说说之后的事吧。” 所有人一起看过去,张逸然皱着眉头:“昨夜来的杀手是江南道的人派的吗?” “不像。” 星灵果断否认,思索着道:“看上去不像中原人” “他们是幽冥谷的人,冲着监察司来的。”崔恒倒也没遮掩,直接开口,“所以张大人不必担忧,这次他们吃了教训,会安静一阵子了。” “原来如此。”星灵似乎并不意外,只道,“若是幽冥谷,倒也正常。” 没想到星灵也知道幽冥谷,洛婉清不由得多看她一眼。 张逸然闻言,虽然不太了解情况,但知道这些人不会再来,他也放心不少,随后又道:“那我们现下多了一个人,出去该如何称呼?” 说着,他看向崔恒:“崔影使当崔大人堂兄如何?” “不必。”谢恒神色淡淡,“说实话直接走,”说着,他抬眼看向张逸然,似是让他放心,“我保你无恙。” 张逸然闻言点头,拱手道:“那多谢崔影使。” 商议下来,大家用过早饭,便各自去拿东西,准备启程。 崔衡东西不多,早已经将包袱拿下来,见谢恒起身去检查马车,便跟着过去,扛着包袱,小声道:“你对张逸然敌意挺大啊?” “哦?”谢恒瞟他一眼,“有么?” “有啊,”崔衡点头,随后道,“但我觉得你是对的。” “少胡说八道。” “我这一路都帮你盯着呢,我看了,张大人是柳司使喜欢的风格,”崔衡皱起眉头,有些担忧,“我觉得你这狗脾气胜算不大。” “兄长。”谢恒转眸看他,带了几分警告,“管好你自己就行了,我没想这些。” “你还没想?”崔衡被他气笑,“昨晚上死皮赖脸要睡人家房里你还什么都没想?你这禽兽我可看得透透的。” “别多想了。” 谢恒转头看了一眼高处正关上窗户的洛婉清,淡道:“她心里有人。” “有人怎么了?你抢不就行了吗?”崔衡反应过来,赶紧道,“这不是你脾气啊。” “这个人不能抢。” 谢恒说得平淡,崔衡一愣,谢恒转头上下一打量他:“操心好你自己吧,那个星灵,”谢恒压低声,“是以前总往你面前凑那个女官吧?” 崔衡动作微僵。 谢恒摸了摸马头,叮嘱道:“莲辉在,不想找麻烦就离女人远点儿,别给我惹事。” 听到这话,崔衡叹了口气,无奈道:“知道了。” 两人在下方准备好出行的马车马匹,没了一会儿,洛婉清就同张逸然等人走了下来。 洛婉清星灵崔衡两个女人加伤患坐马车,张逸然赶马,谢恒单乘一匹护在马车旁边,以便观察周围。 五人启程,慢悠悠行往扬州。 有崔恒过来,所有人莫名都有了份安全感,哪怕是对崔恒不了解的星灵,都直觉来了个可靠的大人物。 星灵隔着窗帘去瞟崔恒,忍不住道:“柳司使的影使,看上去似乎极强。” “嗯。”洛婉清斟酌着用词,介绍道,“他不喜欢做司使的任务,所以在后面做些杂事。” 星灵倒也不意外,点头道:“怪不得平时都见不到柳司使的影使。” 听到这话,崔衡坐在一旁,懒洋洋躺在榻上,不由得道:“星灵司使的影使呢,好似不曾见过。” “这次主要是为了护送二位大人,影使的工作不多,把文书这些备齐,就留在东都了。”星灵解释。 崔衡点了点头,突然道:“星灵司使的影使,也是位极其漂亮的姑娘吧?” “你?!” 星灵猛地就要拔刀,崔衡一把将她刀压了回去,笑眯眯道:“别生气啊,开个玩笑。” “我的影使容不得你开玩笑。” “那的确是个漂亮姑娘咯?”崔衡笑起来。 星灵咬牙,一把打开他的手,扭头不肯多说。洛婉清见他们二人剑拔弩张,轻咳了一声,转头看向星灵,好奇道:“星灵,你知道幽冥谷?” “知道。” 听洛婉清问及正事,星灵神色才好上几分:“以前在宫里听别人说过。” “哦?”洛婉清有些诧异,“宫里的人也知道?” “五年前昆仑宫很猖狂的,”崔衡躺回榻上,懒洋洋道,“他们高手如云,雄霸西域,三番两次进入东都,刺杀大臣挑衅,那时候宫里人怕死了,还是谢司主艺高人胆大,为振国威,请命去挑战昆仑宫。”崔衡笑着看了一眼洛婉清,“谢司主去了一趟,从此昆仑宫一蹶不振,分出一批人溜到中原,不知在哪个山沟里建了个幽冥谷。之后司主南征北讨,和江湖做了协定,东都之内,禁止寻仇官员,否则朝廷必定倾尽全力剿灭,从此之后,东都才太平下来,给了我这样的人一点求生的机会。” “公子真是厉害。”洛婉清忍不住感慨。 星灵在一旁听着,缓声道:“不过一直也有其他传闻。” 洛婉清转头,听星灵道:“宫里都说,那些刺客其实是司主派的,为的就是恐吓群臣,拿到建立监察司的特权。”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星灵抬头笑笑,认真道:“不过这肯定是谣言罢了。” “很多人这么说吗?” 洛婉清却觉得不是。 星灵一个女官都能听到的传闻,那一定流传甚广。 旁边崔衡瞟了一眼星灵,淡道:“这些年谣言还少吗?” “比如呢?” “柳司使,”洛婉清话音刚落,就看崔恒骑在马上,卷帘看了进来,似笑非笑道,“背后议论别人,可不是件光彩事。” 洛婉清闻言笑起来,只道:“我就随便听听。” “都是些谣言,”崔恒瞟了一眼崔衡,警告道,“少议论谢司主。” 把“谢司主”搬出来,大家都有些不太敢说话了。 谢恒看着一车人安静如鸡,瞪了一眼崔衡,轻嗤了一声,放下车帘。 有崔恒过来,一路不再遮遮掩掩,两天便到了扬州。 路上倒是遇到一波不成气候的刺杀,应当是扬州官员派来探听情况,几乎是打个照面人就没了,这的确是慑住了扬州的人。 进扬州前一日,他们在城外卸下,星灵进城去给知州送了信,等第二日下午,张逸然和崔衡便换上官服,乘着马车入城。 刚到门口,就见到知州孙守成带人来接,场面摆得很大,极是好看。 张逸然不擅长应对这样的场景,就跟在崔衡身后,崔衡同孙守成一阵寒暄过后,孙守成看了一眼一群人,笑着道:“各位大人远道而来,下官今日府中设宴,为各位大人接风洗尘,不知各位可还方便?” 设置晚宴接待上级官员也算惯例,若是不去,便是不给当地官员脸面,崔衡也没推脱,笑着道:“多谢孙大人。” 一行人跟着孙守成入城,到了设宴庄院里时,已经入夜。 孙守成明显是借了一位富商的别院,格外漂亮,亭台楼阁,美景如画。 洛婉清谢恒跟着张逸然,星灵跟着崔衡,一行人由孙守成引领入席之后,孙守成便开始给他们介绍官员。 江南官员云集于此,孙守成招呼着他们一一上前来给这一行东都来的官员敬酒。 洛婉清他们是监察司的人,也身带官职,这些地方官员不敢招惹,从崔衡开始敬起,就顺着往下到张逸然、洛婉清、崔恒、星灵。 她没怎么经历过这种场面,看着排成长队的敬酒人数,便有些发憷。 崔恒坐在她身侧,见她眉头紧皱,轻轻靠近她,小声道:“怎么了?” “好多人,”洛婉清压低声,“我没这么好的酒量。” 崔恒闻言轻笑,低声道:“等会儿瞧我。” 说着,一个官员就敬酒过来,洛婉清正拿着酒杯要喝,崔恒便道:“赵大人,我家司使不善饮酒,我为她饮这一杯。” 赵姓官员一愣,随后赶忙道:“崔影使请便。” 说着,两人相敬,崔恒给了洛婉清一个眼神,洛婉清赶紧看过去,就见崔恒以手掩面,酒杯放在唇边后,抬手就把酒杯倒在了地上,随后将空酒杯放下。 洛婉清心下了然,便学着崔恒往下倒。 孙守成也体贴,早就在桌下准备了接酒的毛毯盖在身上,酒湿了毯子,侍女便会上来悄无声息带走,可谓体贴至极。 洛婉清遇到看着有眼缘的官员,也会喝上两杯。 酒兴上来,大家气氛热络起来,庭院丝竹管乐,舞女衣衫翻飞,宾客尽欢,好不热闹。 洛婉清有些高兴,旁边崔恒笑眯眯看着,不由得道:“你好似挺喜欢这些宴席的。” “以前都是在后院。”洛婉清说实话,“倒没被人这么捧着过,怪不得大家都想当大官。” 崔恒轻笑:“你倒是好哄得很。” 酒过一巡,场面热闹起来,官员都开始站起来攀谈,这些官员都是官场的老油条,吹捧起人来格外厉害,哪怕洛婉清知道他们说的是假话,都不免开心起来。 他们此番到江南是来查案,最重要的就是张秋之和洛曲舒两个人的案子,洛婉清倒也不专门挑高官结交,反而是寻了一些县尉之类能直接接触案情的官员闲聊。 大家见洛婉清亲和有礼,一些小官也都上来,崔恒被官员围在另一边,他不远不近看着洛婉清,见她游刃有余和人交谈,不由得笑了笑。 庭院人太多太杂,他不好看她太多,便只是轻轻一扫,又应付眼前官员。 酒过三巡,洛婉清喝得有些晕乎,面上虽然保持镇定,但眼神迷离了些许。 她正想推脱离开,就听一个青年声音响了起来。 “柳大人。” 青年穿着浅青色官服,明显只是个九品小官,看上去三十不到的年纪,倒有几分英俊。 他端着酒杯,笑着走上前来,似要敬酒。 洛婉清举起酒杯,正要回礼,就见寒芒突刺而来! 洛婉清神色骤冷,抬手就要卸刀,却被崔恒一把拉开,与此同时,一袭青衣猛地扑了过来挡在她身前,刀刃穿透青年肩膀,血飞溅了洛婉清一脸。 洛婉清迅速反应过来,一把扶住对方,将对方平稳放到地上,一面诊脉一面压住伤口,喝道:“大夫呢?!叫大夫过来!” 说着,她低下头去,看向喘息着的青年。 青年生这一张书生气的面孔,生得颇为清俊,脸色发白,似是疼痛难忍。 崔恒见状,走上前去,半蹲下身,将手压在青年伤口血管处,平静道:“我来吧。” 洛婉清瞧了崔恒一眼,收手让开。 随后转头看向地上被星灵压着的凶手,凶手死死盯着她,面露凶光,厉喝道:“走狗!谢恒的走狗!” “何人派你的?” 洛婉清冷脸询问。 青年却是大笑起来:“谢恒的走狗人人得而诛之,还需要有人派我吗?!乱臣贼子,杀师害友弑母斩亲,为求权势以崔氏满门相送之辈,他不得好死!你们跟着他,你们也不得好死!” “放肆!” 洛婉清闻言怒喝,崔恒却是异常平静,冷淡道:“将他拖下去。” 洛婉清皱起眉头,正要说话,就看见大夫上前为受伤那位官员诊治,崔恒站起身来,漠然看向地上挣扎着的青年,冷声强调:“拖下去,关押待审。” 听到这话,孙守成才反应过来,急道:“对对对,拖下去。” 孙守成赶紧叫人上来,喝道:“关起来!” 说着,侍卫便冲上来,将青年拖了下去,青年一面拖下去,一面大声哼起曲来。 听到这首曲子,崔恒脸色微变,洛婉清察觉不对,转过头去,便见崔恒的手在微微颤抖。 “观澜?” 洛婉清疑惑开口,旁边崔衡见状,立刻意识到不对,走上前来,笑着出声提醒:“孙大人,柳司使受惊,还是早些歇下吧。” “是是是,”孙守成点着头,赶忙道,“让各位大人受惊,是下官的不是,我们先回去休息,明日下官一定给大家一个交代!” 说着,孙守成便唤人来,同所有人告别之后,便坐着马车送着洛婉清等人去了住下的地方。 洛婉清走之前,回头看了一眼院子还在处理伤口的官员,方才她确认过,刀刃没伤到要害,只在肩头,是些外伤,她倒也不担心。 那官员似是察觉她目光,转过头来,隔着人影,朝她安抚一笑。 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觉得似曾相识,她转头看向孙守成,疑惑道:“方才为我挡刀那位大人是?” “哦,他啊?” 孙守成看了一眼,随后道:“他是扬州县令主簿,叫江影书,今年刚刚投奔到扬州来,以往我到不曾注意过,只当个文弱书生,没想到今日这么大胆,竟敢以身挡刀。” 说着,孙守成担忧看了对面坐着的洛婉清一眼:“柳司使无碍吧?” “无妨,等明日我去看他。” 洛婉清对他的关心到没有太大在意,只思索着道:“方才那行凶者为何如此憎恶我家司主?” “额……” “回去说吧。”崔恒突然出声,没给孙守成出声机会。 洛婉清意识到这或许不便开口,倒也没有多问。 等到了住所,孙守成让侍女领着他们各自回房,五人住在一个院落,崔衡星灵各自回房,张逸然上前来,问了一下洛婉清的情况后,不由得有几分沉重:“才到江南就遇到这么多事,这一路怕是坎坷。” “都坎坷过来了,”洛婉清笑笑,安抚道,“等明日就可以调档案出来查案,张大人倒也不必沮丧。” 张逸然点点头,没有多说,看了一眼崔恒,终于道:“那惜娘好眠。” 洛婉清应声,目送张逸然回房。 等所有人都走了,长廊只剩下崔恒同她,洛婉清想了想,转身道:“回房和你聊。” 崔恒倒也没有多话,跟着洛婉清进了房间。 两人都喝过酒,崔恒应付得多些,但他面上不显,只低头思索着什么。 洛婉清给自己倒了杯水,喝了口水道:“今日之事你怎么看?” “随便找人给我们个下马威,看看我们是软柿子还是硬骨头。”崔恒笑笑,温和道,“无妨,我们查自己的就是。” “那还有审的必要吗?” 洛婉清思索着,他们时间不多,必须抓大放小。 崔恒笑着没有说话,他坐在椅子上,仿佛是融进夜色里,过了片刻后,他突然道:“你不关心吗?” 洛婉清疑惑回头:“关心什么?” “那些人说的话。” 听着这话,洛婉清没有出声。 崔恒挑眉:“真的一点都不关心?”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 洛婉清想想,平静道,“公子是我眼前人,我没有道理自己不去看,反而去外面道听途说。” “那你一路还和星灵崔衡偷聊?”崔恒却是不信,带了几分揶揄。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背后说人总是不当,但她还是得强撑着实话实说:“还是不一样,他们只是打发时间,没有恶意。这些外面的人,我知道是谁什么人?” 听到这话,崔恒从胸腔里发出闷闷笑声。 他抬手撑着额头,看着黑夜里穿着黑色监察司官服的女子,目光柔软下来。 这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她在这一刻独属于他。 一想到这些,他不知道为什么,心中就生出诸多渴望。 他忍不住出声:“惜娘。” 洛婉清抬眸,看见斜倚在椅子上的青年。 他姿态慵懒,神情疲倦,明明五官不算顶尖,但静静坐在那里,便像一幅美人图。 她让洛婉清清楚知道,原来美人在骨,哪怕没有生着一张绝色姿容,只要有这么一副美人骨,无论如何都能迷惑人心。 他在黑夜里静静看着她,明明什么都没说,她却感觉到他的请求。 她想了想安静走上前去,半蹲在他身前,仰头看他,迟疑着道:“你是不是在难过?” “崔氏满门相送之辈”,虽然骂的是谢恒,但洛婉清知道,面前这个人,才是真正的崔氏遗孤。 她的眼睛在黑夜里格外明亮,清润得仿佛含了水汽。 谢恒垂眸看着她,不由得轻笑:“我若难过,你又会怎样?” “我能为你做什么?” 洛婉清直接开口,这话一出,谢恒心间微颤。 他看着半蹲在身前面前神色清明的人,脑海里闪过诸多。 方才饮过酒的劲头似乎终于上来,脑子里不断闪过满地鲜血的画面。 刑场上的血。 琴弦上的血。 雨水和血水混杂在一起,稀稀拉拉的雨声夹杂着琴音。 他觉得有些头疼,垂眸盯在她还带着水泽的唇上,用目光描摹着那柔软的触感,一瞬间她的气息从记忆里翻涌而来,他看着就在身前的人,这次他忍不住想得过了些。 忍不住想她若能在往前几分…… 想她低头用唇齿包裹他的模样…… 一瞬间血色尽消,萦绕在鼻尖的血腥气也变成了她身上清冷的花香,竟是什么都没有了。 他音色不由得带了几分哑,温和道:“本来在难过,但你心疼我,我便不难过了。” “真的?”洛婉清有些怀疑,他这人惯来报喜不报忧。 “真的。” 谢恒抬起手,轻抚在她刚喝过水莹润的唇上。 洛婉清身体微僵。 “你这样在我身前——”谢恒目光如有实质,审视在她唇上,她感觉他冰凉的指尖滑过她的脸,插入她柔软的青丝,“我怎么还想得了其他?” 话音刚落,他猛地一扯,逼着她仰起头来,随后吻带着酒气而下,彻底侵吞她的一切。 她下意识想躲,却被他死死按住。 外面传来雷鸣轰隆之声,震得地板微颤,随后便有雨声淅淅沥沥而至,似有一场滂沱大雨。 他突然觉得有些害怕,一把将她拽到身上坐下,急切拥抱她,索求她。 可他又不敢真的拥有她,只能像饮鸩止渴,亲吻在她周身,无声紧锁着,努力将她嵌入自己。 可不够,始终不够。 他像是干枯了许久的枯枝,沾染上清泉,始终不够。 他竭力控制着自己,低低喘息着,额头抵在她额头上。 洛婉清身体都在轻颤,可她还是察觉不对,不由得开口:“观澜?” “他说的是真的,他该死。” 崔恒突然开口,洛婉清一愣,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 然而崔恒说完这句,又立刻闭上眼睛,按着她吻下来。 他像是瘾君子一般索取,却又保持着底线的理智。 洛婉清茫然环抱着他,不知道他是隔着衣服磨蹭了多久,他突然死死抱紧她。 他用力得好似惶恐,洛婉清听见雷声阵阵在耳侧,她下意识环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 清冽的雪松香环绕在她周身,变得额外强烈,崔恒闭着眼睛,一时也不想去探究原因。 他扶着她光洁的腰线,闻着她身上清冷的花香,感觉异常安稳。 “对不起。” 他低哑出声,洛婉清一愣,随后有些恍惚收神。 “别想了。”她也不知是同谁说,收手环抱着怀里这个男人,喃喃道,“看现在就好。” 崔恒没有应答,他似是缓了好久。 过了片刻,他用脸摩挲她的脸滑到她唇边,缠绵吻上她。 “以后别再男人面前这么半蹲着,我也不行。”崔恒嗡声开口,纠缠着她,“我怕忍不住折辱你。” 洛婉清闻言,听得不是很明白,只思考着这话的可能性,随后皱起眉头,实话实说:“我得向公子行礼。” 听到这话,崔恒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胸腔轻震她的身体,似是愉悦。 “那没办法了,”崔恒抬起眼眸,笑意盈盈看向洛婉清,“那就让公子例外吧。” 洛婉清没出声,看着他眼里的笑意,她忍不住抬手摸向他的眼睛。 过了片刻后,她笑了笑,温和道:“笑了。” 谢恒一愣,洛婉清抬手抚在他的头发上,平静道:“观澜,一切都会过去,一切都会变好。” 说着,她的指尖滑在他心口,仿佛是命令一般:“向前走吧。” 崔恒垂下眼眸,他一瞬想问,为什么。 为什么接纳他,为什么对他好,为什么同他做这些。 可这三个字到唇齿,他又不敢开口。 他握着她的腰肢,看着这个暗夜里属于自己的人,他张口,又沉默。 他突然发现,自己这一辈子走在刀尖,赌了这么多年的命,却终有一次,连赌桌都不敢上。 没必要赌。 而且,他怕输。 他久久沉默,洛婉清静候在旁边,过了一会儿后,他抬起眼眸,温和道:“没有要问我的?” “今日……”洛婉清迟疑着,“那个人哼曲子的时候,你在发抖。” 崔恒沉默,过了片刻后,他温和道:“崔家人当年怎么死的你知道吗?” 洛婉清茫然看他,崔恒笑了笑。 他从来没自己说过,他连想都不愿回想,然而此刻抱着这个人,说起往事,他竟终于觉得有些遥远,好像上辈子一般,他平静道:“他们是由谢恒亲自判决处决的。” 洛婉清有些诧异。 当年这些事情,她其实知道得不多,也从未有人提过。 她知道崔家灭族,却从不知是谢恒亲自动手。 “崔氏倒了,可那毕竟是几百年世家大族,那么多门客学生,大家都害怕它死而复生,急于清算。世家急迫,陛下也很着急,帝王讲究权衡之术,失去了崔清平,谁能制衡那些世家,他太需要培养一把自己的刀,可他无人可用,而那时候谢恒出现了,他建立监察司,游走于世家和皇帝之间。他出身世家,哪怕已经除名,但大家看在谢氏和陛下的面上不敢真的动他,可他得知足,世家可以让步,但底线不能让。而这个底线,就是崔氏必须死得干净。” “监察司是踩着崔氏的血建起来的。” 谢恒埋首在她肩头:“行刑那日,王神奉、郑平生……还有许多人,他们都来看,他们和谢恒说,他琴技绝世无双,好歹是亲友,应当以琴相送一程。” 这是羞辱。 对那个少年司主裸的羞辱。 以玩笑的姿态,告知着他,他如那只能表意送别的琴音,没有任何实际权势。 他留不住谁,也护不住谁。 琴音绝世无双,但没有任何护住人的能力。 “公子弹了?” 洛婉清好奇。 “弹了。”崔恒笑起来,“就是今日你听到那首。” 洛婉清愣住,那个凶手被抓走之前哼唱的曲子,是一首欢快的喜乐。 “谢恒说,为国除贼,国之大幸,故而弹琴相庆。”崔恒轻笑,“他弹琴的时候,谢夫人不堪受辱,也无法再见亲人死去,她冲上监斩台上,让谢恒停下。她说他但凡有半分血性,就当奋力一搏,救哪怕一个人。” “公子……”洛婉清喃喃,“救不了的。” “但他可以不自己杀。” 崔恒喃喃,似是有些恍惚:“他装作听不见母亲的话,一直弹,然后谢夫人拿出剑来,自刎于琴前,”崔恒抬起眼眸,平静看着面带震惊的洛婉清,“她本来可以依托谢家活下去,可她以为,血溅在琴上,琴就不能弹了。” “但谢恒弹完了。” 人杀完了。 琴也断了。 十八岁的谢恒永远死于那一日。 琴断人折,再无相送。 81. 第八十一章 碎骨重拾,以血塑今日谢恒…… 曾经引以为傲的琴声用于折辱时,少年郎才知自己过去便是梦幻泡影,所有高傲被践在脚下,碎了骨一寸一寸重拾,以血重塑了今日谢恒。 怪不得琴音盛会谢恒弹琴,众人会如此惊讶。 怪不得今日那人如此辱骂谢恒,也不怪会有这么多诸如“他故意派人刺杀官员立威”的传言。 被父族抛弃,杀尽母族,于亲友都能下手,母亲死于面前仍能弹琴自若之人,于天下人眼中,自然是个无情无义无德之辈。 谢恒名声不好,监察司自然也不好。 只是他们的确平反了许多老百姓的案子,老百姓也鲜少知道这些世家争斗,尤其是她这样不问世事的规格女子,哪里又会知道这些风言风语? 只知他手段狠辣,冷酷无情,但却是百姓青天。 视他若鬼,敬他如神。 如今外界都当他是为权势做这一切,但她从拿到洛曲舒这个案子的任务牌、看到《律》这本书、看到自己父亲卷宗上的批注起,便知谢恒不是这样的人。 他或许手段狠辣,但却并非为了权势。 只是,经历这么多事,还能隐忍至今,的确心性非凡。 但这样一想,上一世,他最后走向千刀万剐,倒也有了些原因。 或许他不是被迫,而是自愿,当作赎罪? 洛婉清不由得想起未来,崔恒见她走神,颇为不满,咬了她一口,低声道:“想什么呢?” “想公子人挺好的,”洛婉清回过神来,思索着道,“他应当不是很喜欢弹琴,但之前还帮了我的忙。” 听到这话,崔恒抱着她,额头抵在她肩头,低低笑起来。 洛婉清没明白他今夜怎么总是在笑,忍不住道:“你笑什么?” “笑有一日还会听到有人说他人好。” 崔恒说着直起身来,温柔提她拉上衣服,轻声道:“你真是实心眼儿。” “以前我家里人也这么说,”洛婉清听他说话,不由得浮现出几分笑意,“我娘总担心我吃亏,但我爹说傻人有傻福。” “是呢,”崔恒笑着捏了捏她下巴,“你遇见我,就挺有福气。” “所以,”洛婉清思绪被他拉回来,抬眸看他,“你听着那曲子,是想起当年了?” 崔恒沉默下来,想了想,他轻笑起来,只道:“没关系,方才有你在,便都忘了。” 这话让洛婉清动作微顿,她脑海中一瞬划过了许多没有价值的想法。 例如,他方才只是把她当成逃避的方法? 但很快她便压下了心中那一瞬异样。 这些事开始的原因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崔恒因此好一些,那就够了。 她不深究,只低头握上他在自己衣服上的手。 “崔恒。” 她开口,崔恒抬眼看她。 她很少主动碰他,这倒是非情不得已之下的头一遭。 面前姑娘握着他的手,一双眼清亮坚定,她认真看着他,只道:“我会帮你报仇的。” 她没多说其他。 然而这话的分量,两人都知道有多少。 崔恒的仇,比起她的家仇,难得太多。 如今的她说多了,便好似在骗他,可她不说,又怕他以为她不放在心上。 他知道面前这姑娘的意思,心念微动,忍不住笑起来,他抬起洛婉清的手,低头亲了亲,温柔道:“好的洛小姐,在下恭候了。” 说着,崔恒看了看窗外,扶着她起身,轻声道:“叫水吧,人多眼杂,我就不留了。” 洛婉清垂眸应声,崔恒瞧着她,外人面前冷漠狠厉的人,在他身前怎么看怎么乖顺,他便有些舍不得走。 但一想到江南这批老油条或许正在暗中窥伺用下人窥伺着他们的情况,他又不好留。 犹豫片刻后,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提步离开。 洛婉清等他脚步声消失,便叫了水,她认认真真清洗了一番后,回到床上,想起崔恒的话。 他从来没有对她多说过过去,一切全是她的猜测。 她猜测他是崔氏遗孤,被谢恒救下,因为身份特殊只能在暗处,用特殊身份留在监察司。 但他平日总是一副吊儿郎当的富家公子模样,有时候也让她产生怀疑,经历五年前崔氏这样劫难之人,怎么还能保持着这样欢快的情态。 直自此夜,她第一次看见崔恒失态,她终于才确认,那些过往他没有放下,只是掩在了心里。 她过去一直不知道自己能为崔恒做什么。 崔恒是她在从洛婉清走到柳惜娘那场绝境中,如今仅存于世向她伸出援手之人。张九然已经不在了,她现在剩下的只有崔恒。 崔恒给了她现在的一切,纵使他的给予对他来说或许微不足道,有可能是只是他闲事随手一帮,甚至可能是监察司用来让她卖命的手段之一,但都没有关系。 论迹不论心,他给了她现在的所有,她便会倾力以赴回报。 过去她总是不知道自己到底能给他什么,他不缺钱财,能力远高于她,对她除了成为一个好司使以外近乎无所求。 甚至连男女之事,都更多像一种付出。 她除了不惜一切满足他,她不知道还能为他做什么。 直到今夜,她终于感觉到,他好像一尊玉佛有了裂缝,第一次让她为他做什么。 他为崔氏的过往痛苦,他甚至不敢埋怨亲自斩了他全族的谢恒,因为那已是他能有的最好选择。 谢恒是他们如今的依仗,崔恒指望谢恒为他翻崔氏的案,可他不知道的是,梦里的上一世,到她死,崔氏都没有翻案。 或许是因为没有她这只蝴蝶的存在,上一世谢恒根本没有关注到洛曲舒,没有拿到为崔氏翻案的证据。 又或者是因为谢恒和李归玉合作,这场合作,让崔氏失去了翻案机会。 如果是后者,那意味着,李归玉大概率参与了当年之事,所以才会谢恒才会在上一世和李归玉合作之后放弃了为崔氏翻案。 但如果是这样,李归玉为什么要引她来江南? 对自己不利的事情,难道不该永远没有见天日的一天更好吗? 如果没有对自己不利,那上一世,谢恒到底为什么没给崔氏翻案? 洛婉清看着床顶,有些想不明白。 但闭眼想了想,她便知道,其实不重要。 只要找到她爹手里的东西,她自然知道李归玉为什么让她过来,这份东西,就算扳不倒李归玉,但郑璧月已经亲自指认是王郑两家一起谋害崔氏,那这份证据,至少能找王郑两家的麻烦。 李归玉如今背靠两家,如果这两家倒了,他自然也会随之被清算。 郑璧月死,郑平生倒,李归玉偿命,她的仇也就算报完了。 而崔恒为家人翻案的心愿,也自然而然了结。 其实她什么都不必多想,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她只要查下去,就能帮到崔恒。 她不知道会不会成功,张九然的命运她无法改变,虽然中间有波折,但最后她还是走向了死亡。 可她和她家里人,却都活了下来。 她不确定她能不能改变崔恒的命运,但是,如果这是崔恒,她愿意竭力一试。 洛婉清打定主意,等第二天醒来,众人一起去吃了个早点,随后便跟着张逸然崔衡一起去府衙。 两人路上就已经分工好,张逸然查历年账本、州内案件,崔衡就负责体察民情,陪吃配合。 这个分工很明显,张逸然就是一头往死里干的驴,崔衡就是出来散心的花蝴蝶。 但两人没有异议,其他人也没有。 一行人到了府衙,接待他们的是一个中年男人。 “账本卷宗,这些惯来是江主簿看管,”中年男人见到他们,神色有些忐忑,“今日江主簿尚在养病,书阁的钥匙还在江主簿那里,还望各位大人见谅,要不先歇息一下,改日再来?” 听着这话,众人对视一眼,洛婉清算是明白昨日这个江影书明明没必要非要上来挡刀的原因了。 为她挡了刀,便是有了一层关系,今日他养病把钥匙带回去,他们拿不到卷宗账本,按理这个哑巴亏也该吃。 毕竟是为她挡刀。 “行吧,那就多给你们点时间。”崔衡一听,便明白这批人在干嘛,抬手似是玩笑一般警告道,“一定要改得干净点,可千万别让我们发现毛病哦。” 这话一出,中年男人脸色立刻白了下来,忙道:“崔大人误会,我们哪儿敢改账……” “他说你们改账了?”张逸然锐利看过去,中年男人动作僵住。 只是洛婉清他们志不在此,趁着这中年男人心虚之际,洛婉清平静道:“把江影书家地址给我。” “这……” 男人一犹豫,洛婉清的刀就架在了他脖子上,冷声道:“地址。” 这次男人没有半点迟疑,立刻开口报了地址,洛婉清熟练收刀,同在一旁看得目瞪口呆的崔衡张逸然等人道:“我去找一趟人,把钥匙带回来,你们先休息。” “我也去。” 说着,崔恒便跟着转身,两人按着地址就找了过去。 江影书住在城郊柳树村,这个村子洛婉清很熟悉,她以前经常义诊就是来这里,这里有一位老先生,开了个私塾,收养了许多无父无母的孩子。 洛婉清领着崔恒一入村,便迎上了一位熟悉的面容,那个孩子洛婉清记得,以前摔断过腿,是她接的,似乎是叫壮壮? 洛婉清皱眉思考着那孩子的名字,对方正在打水,一见她,整个人便呆在原地,片刻之后,壮壮突然惊呼起来:“仙女姐姐回来了!” “仙女姐姐活了!” 壮壮扯着嗓子这一喊,许多小孩都从村里跑了出来,看着这大大小小孩子冲来的景象,谢恒不由自主心尖一颤。 他怕小孩子,尤其是这种半大不大的最讨厌。 但洛婉清却是在看见这些孩子的瞬间,神色明显柔和下来,谢恒察觉她似乎有些高兴,便又收回退后的脚步,站在旁边,看孩子叽叽哇哇围上来,大声询问:“仙女姐姐你去哪儿了?” “他们说你进大牢了。” “姐姐你是回来看我们的吗?” …… 这些孩子问题很多,洛婉清都没回答,她握着刀柄笑着看着这小孩子,听完他们的问题,她终于才开口:“你们认错人了,我是来找江大人的。” “不可能。”壮壮闻言,大吼出声来,“你和姐姐长得一模一样!” “可我带刀呢。” 洛婉清瞧了过去,壮壮目光落在刀上一愣,随后意识到,她说的可能是真的。 毕竟,仙女姐姐,是一个拿菜刀都很累的家伙。 大家意识到这点,都有些沮丧,洛婉清温和瞧着他们,终于道:“带我去见江大人吧。” 壮壮是最年长的,也懂事了,知道搞错了身份,他便警惕起来,再三盘问之后,终于才带着洛婉清等人进了村子。 村子和洛婉清记忆中没太大差别,村里的人还都是洛婉清记忆中的样子。 他们惊讶看着洛婉清,都低头议论纷纷,洛婉清也没有理会,跟着壮壮一直往前,走到了老先生的私塾。 还没到私塾门口,洛婉清就听见嬉笑声和孩子撒娇的声音。 她不由得有些意外,以往老先生都极其古板,为何今日还和孩子耍玩? 她疑惑着转过墙角,迎面就看见一个人。 白蓝色发带束发,蓝色外套,白色单衫。 他身上的蓝是一种接近天空的浅蓝,他坐在石桌旁边,身边围了一群半大孩子,这些孩子叽叽喳喳说着什么,他一会儿会给孩子一个玩具,看上去格外有耐心。 洛婉清静静看了一会儿,崔恒不由得疑惑:“不上前去?” “会吓到孩子。” 洛婉清实话实说,说着,她拍了拍自己腰上的刀:“我可是有刀的人。” 听着这话,崔恒不由得笑起来,他抬手摘了一片树枝,含在唇间奏出了一首小调。 这小调很快引起了所有人注意,小孩子亮了眼睛,赶紧往崔恒方向冲来,崔恒见人都吸引过来,有些无奈道:“你去要钥匙,我来管孩子。” “哦。”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脚边过来要树叶的小孩,忍不住道:“别打他们。” “放心吧。”崔恒无奈,叹了口气道,“要能打他们,我也不怕他们了。”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打了声招呼:“我去要钥匙。” 说着,她便不再理会他,转头朝坐在石椅上的江影书走去。 江影书似乎是早知道他们要来,特意准别了三个茶杯,洛婉清走过来,江影书眺望远处崔恒,不由得笑道:“崔影使还是很喜欢小孩的。” “江大人伤还好吧。” 洛婉清寒暄着坐下来,江影书笑笑,只道:“皮外伤,不碍事。” “那江大人不去县衙?”洛婉清端了茶杯。 江影书颇为无奈:“司使,人不能这么用,好歹需要些休息的时间。” “好罢,”洛婉清点着头,随后道,“那我也不打扰江大人了,今日来就是想要书阁的钥匙,江大人把钥匙交给我,我这就离开。” “钥匙?” 闻言,江影书却是有些意外,重复了一遍:“书阁的钥匙?” “我们想要调一些卷宗查看,”洛婉清说的客客气气,“还请江大人行个方便。” “要书阁的钥匙,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这并非在下私人用品,二位得到许可了吗?” “少废话,”洛婉清看出他为难之意,长刀出鞘,直接抵在了江影书脖子上,冷道,“我要今天看你就给我看,监察司查案没有向向地方申请的必要,钥匙!” 82. 第八十二章 独门绝技,编蚂蚱…… 在监察司呆了这么些时日,洛婉清早就清楚和这些小官吏打交道的门道。 他们都是被推出来挡人的狗,你若是顺着他们好声好气,那他们便有一万种法子推辞。 今日不在家,明日要批文,后日要补文书…… 她之前吃过几次亏,终于明白了监察司拔刀的习惯哪里来。 这些小鬼怕大鬼,你想从他们手里拿东西,只能不当人。 你手段越狠,他向上面交差越容易,否则不折腾几下,都没办法和上面交代他尽力了。 一般拔了刀,这些官员就算不说实话,也会指条路。 然而面前这青年闻言抬眸,神色却无半分畏惧,目光在洛婉清脸上定了片刻,慢慢笑了起来:“素闻监察司横行霸道,今日一见,到的确如此。” “监察司本有调取任何地方卷宗特权,江主簿不该不知,若执意妨碍监察司查案,江主簿,”洛婉清解释着自己行径,神色冰冷警告,“别给自己找麻烦。” “柳司使不会杀我,”江影书神色没有半点涟漪,淡道,“收刀吧。” “你焉知我不会?” “我试图救过你,”江影书抬眼看她,笃定道,“你不会恩将仇报。” “谁知你不是作戏?”洛婉清嘲讽出声。 江影书却也不怒,垂眸将茶推到洛婉清面前:“就算是作戏,柳司使也会将我的性命放在心上。” “你……” “不然昨夜你当先审问凶犯。”江影书抬头微笑起来,他的笑容温和,颇为真挚,“柳司使先拉住我那一刻,我便知柳司使的为人了。” 洛婉清没说话。 这个江南小主簿,远比她想象棘手。 这洞察人心的本事,倒比东都那些官员都来的精透。 她沉默许久,终于收起刀来,冷声道:“你为何要挡那一刀?” 那一刀他挡不挡没有区别,以她的身手,那人就不可能碰到他。 她与这江影书非亲非故,作为主簿,保护她安全从不在他职责范围,然而他却第一时间冲了出来。 无论从哪个角度,都显得格外不合理。 而对方听到的话,却只是苦笑,扭过头去,神色淡了几分:“柳司使与故人相似,情不自禁罢了。” “故人?” 洛婉清疑惑,江影书转头看向旁边正围着崔恒的叽叽喳喳的孩子,崔恒被他们包围在中间,面上虽然带笑,但明显有些克制不住的暴躁。 “这些都是我老师收留的孩子,以前有位大夫经常来村里义诊,我与她有几面之缘。”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意识到他是在说谁,她脑子里开始迅速扫过过去的记忆。 然而一想她就皱起眉头,她对面前人完全没有任何印象。 但不等她疑问,对方便抿了口茶,温和道:“那时候我总站在那个山坡上看她,她身边跟了人,我便没有靠近。我当初以为,那人可以很好照顾他,没想到……” 江影书嘲讽一笑,却没说话,随后想起面前人身份,赶忙道:“说多了,抱歉。我知道柳司使在担心什么,但柳司使放心,”江影书神色平静,“鄙人还没有为了升迁搏命的意思,若在下贪图权势,就不会回到扬州。我回扬州来是为了这些孩子,老师去了,我回来照顾他们,本没有卷入争斗之意。” 听见“老师去了”,洛婉清不由得一顿,看着面前神色温和看着孩子的青年,她握着刀,沉默许久后,终于做了决定,颔首道:“误会阁下,抱歉,叨扰了。”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欲离,只是刚一动,身后人便开口:“柳姑娘。” 洛婉清回头,看着对方温和的双眸:“不必将人想得那么坏,我那位故人和柳姑娘很像,但她从不预设别人是坏人。” 洛婉清不说话,她平静对视着他。 一瞬之间,她感觉面前仿佛是有一条长河,那人在长河对面,当真是遥遥故人。 她不由轻笑了一声,随后手扶刀柄,转身离开,淡道:“看在这些孩子面上,今日饶了你。” 江影书一愣,似是没明白她在说什么。 洛婉清没给他解释,一路走到崔恒旁边,看小孩子围着他,正叽叽喳喳喊着;“我要一个!” “我也要!” “有,”崔恒仿佛是在竭力克制自己,面上努力带笑,咬牙道,“都有。” 小孩子都喜欢,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好奇,只是她一靠近,崔恒便察觉她到来,如蒙大赦一般站起来,眨了眨眼:“走了?” “走吧。” 见崔恒这简直堪称想逃跑的态度,洛婉清抿唇笑起来:“走了。” 一听这话,崔恒赶紧跨过孩子,欣喜甩袖道:“哥哥有事先走了,就不陪你们玩儿了。” 说着,他扯着洛婉清,便快速逃离了村子。 洛婉清看他避瘟神一般的姿态,便觉好笑。 崔恒这人看上去天不怕地不怕,见谁都懒懒散散不放在眼里,今日倒是第一次看见他逃跑的模样,着实有几分神奇。 “你是给他们灌了什么汤?”洛婉清回头看了一眼山坡上哭成一片的孩子,“这么喜欢你?” “独门绝技,编蚂蚱。”崔恒推着洛婉清,从孩子哭声中逃离出来。 听到蚂蚱,洛婉清脑海里一瞬闪过屏风后递过来那只蚂蚱,一瞬不由得失了兴致。 李归玉后来给她折过很多蚂蚱,不过都是最开始的时候。 最开始那一年,她不高兴时,他便会折一只蚂蚱放在窗头。 只是后来他学会了雕刻,便开始给她送一只蚂蚱,又送一只刻出来的蚂蚱。 随着他雕刻技艺提声,刻出来的蚂蚱越来越精致,慢慢也开始有了其他东西,譬如小猫、小狗、小兔子……乃至她自己,甚至李归玉本人。 她自己都不记得蚂蚱是从什么时候从她生命中消失,逐渐被那些木雕所代替,但是她却始终记得,那个雨夜,那只蚂蚱从屏风后递出时的安心与温柔。 只是她不想提有关李归玉的一切,便也没有多说。 甚至不想多问他一句为什么也会这样的编法,只想这大概是东都贵族青年喜欢之事,多一两个人会,倒也正常。 虽然崔恒说独门绝技,但他说话惯来浮夸,不足为信。 她沉默不言,崔恒不由得多看她一眼,想想道:“司使想要么?”说着,他便笑起来,“我给他们编没耐心,给司使却是一万个乐意的。” “不用,我不是小孩子。”洛婉清将话题一带而过,随后说起正事,“钥匙我没拿到。” “哦?”崔恒有些意外,“他这么忠心?要不就把这主簿给撤了……” “是我不想牵连他。” 洛婉清开口,崔恒一顿,他认真想了想,随后便明白过来:“你是觉得他也是被上面逼得无奈,又不想让他受责罚,所以放弃从他这里下手了?” “这些孩子以前是我看管,他说那位老先生是他老是,这些孩子现下是他在照料。”洛婉清说起往事,语气平淡,“一个小主簿,没必要为难他。” “哦,”崔恒点点头,明白过来,“是故人?” “他说他见过我,但我没见过他。” “这样啊,”崔恒小扇轻敲着手心,似在思考,缓声道,“可要不到钥匙,司使打算怎么办呢?” 说着,他歪了歪头,笑了起来:“总不能去偷吧?” 83. 第八十三章 她怕输 “你既然开口,那就去偷咯?” 洛婉清听明白崔恒的意思,崔恒却还是推辞:“不过不好吧?咱们都是正经司使,总得走正经流程,不然一封折子告上去,咱们又得写回函。” “写吧,我写了好多次了。”洛婉清转身领着崔恒往府衙走,一面走一面道,“而且,咱们神不知鬼不觉偷出来,看完了放回去,他们凭什么说是我们偷的?” “说得对哦。” 崔恒仿佛是恍然大悟,随后赞叹:“还是柳司使高明。” 洛婉清听出他玩笑,瞟他一眼,不由得道:“多谢崔影使支招。” “不过说真的,”崔恒回头看了一眼村子方向,小扇轻敲着手心,“这位江主簿看上去不太一般啊?” “嗯,”洛婉清也觉得崔恒说得不错,应声道,“再查查吧。但他照顾着孩子,没确定身份之前,先不拖他下水。” “哦,”崔恒点着头,随后道,“方才我听那些孩子说你之前经常来义诊,每次都是李归玉陪着,说你们形影不离,是扬州人人称赞的佳偶。” 洛婉清闻言有些奇怪:“说这个干什么?” 崔恒想了想,自己也不知道自己为何提起这个,随后只道:“他们挺喜欢李归玉的,但现下更喜欢我。” 说着,他抬眸看向洛婉清:“柳司使呢?” “你怎么会想到和他比?” “李归玉我自然是不屑比,”崔恒摇着扇子,似是玩笑,言语间却带了几分认真,“可江少言呢?” 洛婉清动作一顿,崔恒便知道了答案。 他撇过眼去,甩袖背在身后,玩笑道:“开个玩笑,走,咱们也去扬州晃晃,吃顿饭,当一下金童玉女,人间佳偶吧。” 崔恒嘴不着调说着玩笑,领着先去吃了饭,两人等到夜里,便悄悄摸摸潜入了书阁。 书阁的守卫只是一些普通士兵,相比洛婉清和崔恒,完全没有任何影响,两人如入无人之地,到了放置卷宗的房间门口,一人一个手刀打晕了守卫,洛婉清便走上前去,伸手拔了头上千机开锁。 崔恒靠在一旁,小扇轻轻敲打着肩头,一面警惕张望着四周,一面玩笑:“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日后你我若是流落江湖,就靠小偷小摸养我吧?” “尽胡说八道。” 洛婉清清清冷冷瞟他一眼,耳根微热。 崔恒闻言却是惊讶直起身来,似是担心道:“以你我情分,等到落难之时,你还不打算养我?” “赶紧找东西。” 洛婉清催他,两人一看,整个屋子里全是卷宗。 他们的主要目标,是张秋之和洛曲舒的案子,两人也不含糊,开始在房间里快速翻找卷宗。 这里是按照年份分卷,崔恒去找六年前张秋之的案子,洛婉清去找一年前洛曲舒的案子,两人看东西都很快,分头翻找了没有一会儿,洛婉清便听院落外面传来许多人小跑着的脚步声。 意识到是有人来,她心上微急,赶紧加快了速度,找到了洛曲舒的卷宗。 拿到卷宗后,她匆匆扫了一眼,随后又赶紧多抓了一堆文书,用以遮掩他们真正寻找的卷宗后,用提前准备的布将所有卷宗包裹好,随后跑去找还在看手中文书的崔恒,催促道:“你好了吗?” “等着你呢,”崔恒扬了扬手中卷宗,笑道,“走?” “走。” 洛婉清一把拽过他,匆匆往外奔去,崔恒看着她拉着他的手腕,笑道:“慢点慢点。” 说着,两人一脚踏出大门,只是刚刚踏出门外,就听一声“放箭!” 随后羽箭疾驰而来,崔恒将洛婉清往身前一拉,扶住她的肩头让她站稳,随后侧过头来,在她耳边轻笑:“我说慢点吧?” “快点咱们刚才就杀出去了。” 洛婉清也早就听出门外有人,只是选了个和崔恒完全不一样的路线。 被她这么训,崔恒倒也不恼,双手放在她肩头,笑眯眯看着门口引弓蓄势待发的士兵,温和道:“各位官爷,敢问一下谁通知你们来的?” 这里已经被士兵包满,连墙上都是士兵,明显不是临时召集,而是有备而来。 被崔恒提醒,洛婉清冷静下来,便知这里蹊跷。 他们今夜来偷东西,官兵就早准备好在这里抓人,仿佛是早就知道他们要来一般。 她平静下来,看领头的官员上前来,笑着开口:“哟,原来是柳司使,崔影使,在下扬州县尉马骏,见过两位。方才听说书阁的士兵被人打晕在门口,卑职立刻带兵前来捉拿宵小,怎么会是二位大人?” 这人看上去有些眼熟,洛婉清想想,似是在酒宴上见过。 她皱起眉头,没有立刻回答,马骏却是笑起来:“二位不会就是这打晕士兵之人吧?二位乃监察司司使,想要调动卷宗观阅,直接走流程即可,何必如此?你看这闹得,多尴尬。” “马县尉也觉得尴尬,”崔恒面上带笑,目光却是极冷,他看着马骏,轻笑道,“那不如就这么放我们出去?” “这可不行,”马骏神色冷下来,认真道,“虽然二位大人位高权重,但国有国法家有家规,这里毕竟是官署,二位大人未经允许,擅自打晕士兵进入书阁偷窃卷宗,这是大罪,应当收押待审,由孙知州为二位定罪。在下不敢擅自放二位离开,还望见谅。” “哦……” 崔恒点头,似是明白过来:“所以你们要抓我们下狱?” “卑职也不想。” 马骏叹了口气,商量着道:“二位大人行个方便?” “若我说不呢?” 洛婉清冷冷盯着马骏,马骏面色微僵,想了想,退了一步,抬起手来。 一瞬间所有士兵都把弓箭架起来,马骏神色冷淡道:“那在下只能执行公令,将二位盗贼,缉捕归案了。” 话音刚落,洛婉清瞬间拔刀,崔恒同时拉住她,将她猛地朝屋中一甩,径直关上大门,大喝道:“去找崔君烨!” 说完,洛婉清便听门外传来打斗声,她愣愣握着刀,缓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崔恒的意思。 盗窃是小事,她要当真出刀和这里的士兵干起来,伤了人,那就是监察司和官府之间的冲突。 她白日把刀架在江影书脖子上让他给钥匙,哪怕把江影书杀了,也可以争论说是江影书扰乱公务。 可现在他们深夜偷入书阁,怎么说都不占理,更别提真的伤了人。 监察司日常受御史台弹劾,但因为一向还算循规蹈矩,大家还算忍耐。 毕竟虽然这是一条疯狗,但它拴着链子,倒不至于让大家太过恐惧。 可一旦有任何让他们意识到这条链子随时可能断掉的行为,那就会激起所有人的不安。 现下让崔恒拦着人,她赶紧去找张逸然崔衡来救人,顺便把卷宗带回去,这才是最佳方案。 崔恒的身手不会出事,洛婉清倒也不担心,想明白崔恒的意思,洛婉清立刻收刀疾冲出去,越过窗户,足尖一点翻身上墙,踹开士兵后,朝着他们下榻之处急奔而去。 她一路冲回他们休息的府邸,翻墙入府,一脚踹开距离她最近的窗户,抬眼就看见只剩单衫的张逸然。 张逸然面露惊色,下意识拿了官服挡在身前,紧张道:“柳司使?” “去崔君烨房间,出事了。” 洛婉清知道他脸皮薄,直奔崔衡房间,照旧踹开窗户,房间里却是空无一人。 她皱起眉头,认真听听,就听星灵房间传来一声摔碎茶壶的声响,洛婉清赶紧奔到星灵房间,推开大门,就见星灵刀锋抵在崔衡脖子上,崔衡双手举在身侧,两人似乎是在僵持什么。 洛婉清见到他们,星灵面色立变,赶紧收刀,认真道:“柳司使。” “啊,”崔衡到是脸色变,笑起来道,“柳司使,有何贵干?” “柳司使。” 张逸然穿好了衣服,听着声音赶过来,站在门口道:“发生什么事了?” “我和观澜去偷了卷宗,”洛婉清将张秋之的卷宗甩给站在门口的张逸然,随后抬眼看向崔衡,“崔观澜被抓了。” 听到这话,崔衡挑眉,似是有些好笑:“他被抓了?” “是,”洛婉清皱眉催促,“我们一出来士兵已经在门外了,应该是提前准备,不知道他们想做什么,所以我们快点过去吧。” “可你们偷盗卷宗……”张逸然皱起眉头。 崔衡惊讶看过去:“你不会想在这个时候讲道理吧?” “是他们先妨碍我们公务,”张逸然在这一刻到显得异常清醒,他皱眉道,“我只是在想要如何辩驳。” “那就靠你了。” 崔衡抬手拍了拍张逸然肩膀,转身走了出去,往外道:“我就得去找找人脉了。” 说着,崔衡转头道:“星灵司使,劳烦你去对接一下江南道当地监察司的人?我们监狱门口见。” 星灵冷着脸,倒也没有多说,转身就走了出去。 崔衡扭头看着拿着卷宗皱着眉头的张逸然,叫上洛婉清:“走吧。” 洛婉清和张逸然跟着崔衡连夜找上孙守成,孙守成闻言,惊得衣服都没穿好跑出来,连忙同崔衡等人道歉,急道:“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冲了自家人。这个马骏,我这就去教训他!” “教训倒是不必了,”崔衡笑笑,盯着孙守成,只道,“把人带回来就好。” 孙守成面色一顿,随后赶忙点头:“是是是,下官这就去将人放出来。” 说着,孙守成骂骂咧咧,让人备了马车,和崔衡一起上了马车,往监狱前去。 崔衡同孙守成一起,洛婉清便同张逸然共乘,张逸然上了马车,倒也没有多说,展开卷宗,一面看着洛婉清拿回来的卷宗,一面道:“柳司使和崔影使为何会半夜去偷卷宗?” “钥匙要不到,”洛婉清实话实说道,“就只能靠偷了。” “这江南道的人太过猖狂,”张逸然皱起眉头,“陛下是该好好惩治一番。” “这就得看张大人的办法了。” 洛婉清喝了口茶,转头看向监狱,颇有些担心。 虽然按常理崔恒不会出事,毕竟他身手能力放在那里,但他身份不同,若被人发现,怕惹祸端,终究不宜久留。 她有些焦虑,张逸然抬头看她一眼,低头一面看着卷宗,一面安抚道:“柳司使不必太过忧心,以崔影使的身手,这么点时间不足以……” 话没说完,张逸然声音顿住。 洛婉清察觉异样,疑惑看过去,便见张逸然手里拿着一张画像,面色愕然。 洛婉清凑上前去,看着画像上的中年人,中年人旁边写着“王虎”两个字,洛婉清抬眼看向张逸然惊讶的神色,直觉不对:“怎么了?” “这不是王叔。” 张逸然拿着画像,紧皱眉头。 洛婉清将卷宗取过来,简单翻看一下,便发现这里是当初张秋之遇害案中同样遇害的人的画像。 他们一个押镖队伍被人全部击杀在郊外,这也是当时的大案,而这个叫王虎的人,正是镖师之一。 “王叔没有住的地方,一直居住在我们家,从小陪着我和我姐长大,”张逸然喃喃思索着,“我不会记错的,他不是这个样子。他是国字脸,脸上有颗痣在嘴边,这肯定不是他。” 死者画像不是该死的人,那王虎去了哪里? 难道王虎就是当年将证物交到洛曲舒的人? 那他现在去了哪里? 洛婉清思索着,张逸然同样疑问,喃喃道:“为什么画像不是他?是死者就不是他,还是有人调换他?还是画师画错了人?” 两人思考着,马车便到了监狱。 星灵早就带了监察司在扬州的司使在门口,扬州司使只是七品,洛婉清下来,几个司使便上前见礼,恭敬道:“柳司使。” “哎呀,怎么监察司扬州司使都来了。”孙守成看见监察司的人,笑容有些挂不住,监察司在各地都是独立运转的体系,人虽然不多,但都极其强悍,和当地官署千丝万缕,又互相制约。 监察司使对地方更多行使监察之权,尤其是对刑名相关之权力,只是他们不管,但管起来,天生高地方一级。 孙守成看见扬州监察司便有些犯怵,过去他们带走过不少官员。 崔衡笑了笑,转头同孙守成道:“孙大人,带路吧。” 孙守成干笑着往前,领着一干人走进监狱,让人带路往前,一面走一面骂道:“都是下面人不懂事,崔大人多担待。” 崔衡笑着和孙守成寒暄。 没多久,大家转角,一伙人跟着孙守成走到一字排开的长廊,随即便听囚犯惨叫之声响亮起来。 “这是哪里?” 张逸然不由得皱起眉头,洛婉清平静道:“关押等待审讯的重犯的地方。” “是是是,”孙守成解释着,“监狱分成班房、牢房、还有这种关押等待审讯重犯的特殊房间。下面人不知数,可能把崔影使关到这里来了,不过这里虽然离刑讯室近些,不得清静,但条件还是不错的,没有亏待崔影使。” “这么说,我们还要谢谢你们咯?”崔衡笑起来。 孙守成脸色微变,赶紧道:“不不不,下官不是这个意思。” “玩笑而已,孙大人不必当真。”崔衡见孙守成害怕,又安抚道,“孙大人帮忙,我们会铭记在心的。” “不敢当,下官也只是弥补过错。” 崔衡和孙守成在前方说着官话,张逸然不由得有些好奇:“柳司使怎么知道这些?” 洛婉清笑了笑,只道:“我以前在扬州坐牢。” 听到这话,张逸然有些诧异,想起他们初遇,她还是个死囚,便明了了原因。 也没多问,只笑起来道:“柳司使能有如今造化,也是非常之人。” “那得感激九然。” 洛婉清说着,领在前方的狱卒便停了下来,忐忑道:“孙大人,就是这里了。” 说着,一干人转眸看去,就见崔恒站在房间里,他背对着众人,双手负在身后,似乎是在仰头望着什么。 “哟,崔影使好兴致。” 崔衡率先出声,张逸然看见崔恒无事,也开口道:“崔影使可还安好?” “挺好的,你们来得真快。” 崔恒出声,但却没有回头,笑道:“我还想今夜怎么睡呢。” 洛婉清正要说话,便察觉旁边监狱中一个人正努力蜷缩着自己,似在躲藏着什么。 她一眼瞟见这人不对,便没做声,旁边张逸然继续同崔恒说话,认真道:“崔影使无事就好,若是有人作出刑讯逼供之事,务必要同在下说。” “这怎么敢?”孙守成一听,赶忙道,“我们扬州官员绝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来。” “没有最好,”张逸然冷冷抬眸,“若有此事,本官决不轻饶。” “张大人,收收你的官威吧,”崔衡听着笑起来,安抚孙守成道,“孙大人您放心,张大人是个好人,不会冤枉无辜,开门吧。” 孙守正闻言,赶紧让人开牢门,狱卒开牢房时,洛婉清瞧了一眼隔壁监狱低着头的人,好奇道:“孙大人,这位是犯了什么罪?” 听到洛婉清开口,所有人下意识看过去。 张逸然一眼扫过去,本是打算离开,却在看到对方手上一道刀痕时,目光骤然顿住。 随后不等孙守正回答,他突然道:“开门!” 所有人都被他搞得茫然,张逸然却是疾步走到牢房前,回头看向孙守正,认真道:“孙大人,此人或许身负重案,可否开门让本官一认?” 听到这话,孙守正反应片刻,随后赶紧招呼狱卒:“快,把这间也打开。” 狱卒得话,赶紧上前,将门开给张逸然。 门一打开,张逸然疾步进去,上前就去拉那人。 然而那人却赶紧抱头,张逸然同他拉扯半天,急道:“你放开,给我看一眼你的脸!” “大人,饶了草民,饶了草民吧。” “放开!” 张逸然虽是文官,但常年行走干活,并不瘦弱,一般人他都能对付。 然而这人却无论他如何拉扯都始终蒙着脸,明显是有些功夫底子。 洛婉清见状,干脆上前,抬脚踩住对方双膝,一把拉扯着他头发,径直就将他拽了起来。 对方吃痛抬头,露出面容刹那,张逸然一愣,不由得出声:“王叔?” 听到这话,洛婉清便是一顿,随后意识到这是谁后,转头看向一旁站着的扬州司使,吩咐道:“这人我们要提审。” 扬州司使闻言,便看向孙守成,恭敬道:“孙大人,此人乃重案要犯,烦请移交监察司,明日我们补齐手续,如何?” “这……”孙守成干笑起来,点头道,“不妥……” “那劳烦孙大人监察司走一趟,”扬州的司使格外强硬,冷着脸道,“听闻孙大人不肯批文让东都来的御史司使查阅卷宗?” “绝无此事!”孙守正立刻严肃起来,随后想了想,笑道,“既然是监察司的要犯,那今夜移交也是应该。手续明天再补救行。” “多谢孙大人通融。”崔衡笑起来,拱手道,“孙大人放心,我等不会知恩不报的。” 说着,洛婉清便起身,让扬州的司使进来拿人。 张逸然目光一直在那中年男子身上,似是有些茫然,男人却是低着头,不管和张逸然对视。 等扬州的司使同张逸然等人一起闹哄哄将人押走,洛婉清才想起崔恒。 她走出牢房,到了崔恒所在的牢房。 他还没走出来,仍旧保持最开始的姿势,似乎是在看什么。 洛婉清扶刀走进房间,好奇道:“他们都走了,你不动身吗?在看什么?” “不觉得眼熟吗?” 崔恒笑着转头看向站在身侧的洛婉清,微微一笑,洛婉清动作微顿,她意识到崔恒是在问什么。 崔恒抬手指向墙壁,提醒道:“仔细看看?” 洛婉清心弦一颤,扶刀抬眸。 她仔细扫过墙壁,终于看清崔恒在看什么。 是“江少言”。 密密麻麻“江少言”三个字,几乎挤满了整个屋子。 其实她一进监狱,就辨认出来这里,她曾经待过这间牢房。 在扬州监狱刚刚入狱时,他们家所有人被单独关押,一人一间房,据说这是准备刑讯的人才有的待遇。 那时她就被关在这个房间,她从来没经历过这样的事,害怕极了,每天都在嘶喊苦求,最后她没有办法,只能在绝望惶恐中,捡了一颗小石子,一遍一遍刻着江少言名字。 那时候江少言仿佛是神佛,是她的信仰,是她唯一的慰藉。 几天时间,她便将名字刻满了她能见到的每一个角落。 如今她一走进这个房间,入目便是墙上江少言的名字。 有些已经被磨平了,但当年她刻得太多,如今一眼扫去,还是可以看见许多江少言的名字。 这名字仿佛是将她包围,让她呼吸都觉得艰难。 崔恒提步走到一个名字面前,抬手摸上这字迹,温和道:“我一进来就看见这些名字,这倒是我第一次看见洛婉清的字。你成为柳惜娘以来,便努力把字迹改了,如今我见到,便仔仔细细看了看。字迹悬浮凌乱,你当时——” 崔恒抬眼看向她:“很害怕吧?” 洛婉清一顿,她没想到崔恒居然是问她这个。 他一贯不喜欢李归玉,也向来孩子脾气,她当他看见这些,第一反应应当是气恼。不想却是问她害不害怕。 洛婉清有些无措,只道:“都过去了。” 崔恒没有出声,他沉默着,过了许久,他轻叹了一声,取了自己外套,走到洛婉清身前。 他将外套往洛婉清身上一搭,严严实实将她包裹住,他的气息将她彻底笼罩,仿佛是与这房间中的“江少言”彻底隔开。 洛婉清抬眸看他,崔恒垂眸看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对不起。” “你……”洛婉清有些疑惑,“为何说对不起?” 崔恒没说话,他笑了笑,只将手滑落在她手边,拉着她的手往外走出去,转了话题道:“方才张逸然认出谁了?” 洛婉清闻言,神色立刻认真起来,将方才发生的一切说了说。 随后洛婉清分析道:“方才我听张大人叫他王叔,这个人应当就是画像上错了那个王虎。现下将他带回去审问,应当会问出些东西。” “嗯,”崔恒点着头,思索着道,“问出些别人想让你知道的东西。” 洛婉清一想,便明白了崔恒的意思:“太巧了?” 崔恒笑了笑,却没回答,只用扇子点了点脑袋:“想想?” 洛婉清听他提示,仔细想着发生的一切。 一到扬州就被刺杀,替她挡刀的是她不忍下手之人,这样一来,她要拿卷宗,最好的办法就是偷,结果她一偷卷宗,出来就是准备好的官兵。如果不是崔恒在,那下狱的就是她,张逸然一样会来捞她,这时候,便会认出在隔壁的王虎。 王虎不是他们找到的,完全是别人送到他们面前。 是谁送到她面前? 洛婉清顿住步子,回头看向那个写满了名字的房间。 恶寒一瞬从脚底升到天灵,她才意识到,自己的每一步,似乎都在那个人算计之内。 他从刚一开始就在终点等着她。 甚至于,他根本不在乎她知道这是他的安排,他刻意挑选的这个房间,用这满墙名字提醒着他的存在,他的俯视。 这像一种无声地羞辱,在告诉她,哪怕她走到现在,她拼尽全力,她永远也追赶不上他。 好似正如他所言,她能活到现在,只是因为,他不想杀她。 他将她看做禁脔玩物,留她一命。 芳菲阁让她的箭,此刻满墙的江少言。 都是他刻在她身上的羞辱。 此时此刻,那满墙字迹,只是在提醒一件事——别忘了他。 他是她的沼泽,穷尽一生想要拖着她沉沦淤泥。 他绝不容许她走出去,她永远在他股掌之间。 意识到这些无声的含义,洛婉清忍不住捏起拳头。 她恨不得拔刀磨平了那些字眼,最终却始终没有动作。 “着实挑衅啊。” 崔恒低笑一声,着用扇子敲着手心,想了想,他转头看她:“需要帮你把这些都清理掉么?” “不用。” 洛婉清喉间仿佛是堵了东西,说得异常艰难。 她扶刀转身,冷声道:“不重要的东西没必要特意管。” 管了,才是落了下乘。 崔恒抬眸看着她的背影,想了想,回头看向墙上字迹。 他没告诉洛婉清,磨平这些字,不是为了她。 是为了他自己。 然而忍耐了许久,他终于还是转身,没有理会。 那是洛婉清的过去,她的过去,只有她能决定拿起,还是放下。 他跟着洛婉清走出监狱,坐到马车上,两人都是沉默。 过了片刻后,洛婉清出声道:“你觉得他把证据给我的原因是什么?” “等你看见证据,你便知道了。” 崔恒似乎很是笃定,洛婉清抬眸看他:“你知道证据是什么?” “不管证据是什么,一条路总会有终点。” “可我怕输。”洛婉清认真看着崔恒,“我怕输给他。” “放心,”崔恒说得异常郑重,“你不会输。” “万一……” “我以前学过算卦。”崔恒打断她,玩笑道,“你可以质疑你自己,但不能质疑我算卦的水平。” 说着,他凑到她面前,用指尖轻轻划过她眉眼,认真道:“我给你算过了,我不会让你输。” 听着他的话,看着他笃定的神情,洛婉清心慢慢落下。 她凝视着他的眼睛,他的眼睛太漂亮,瞳仁像黑曜石一般深邃闪亮,眼白没有杂质,纯净如洗。 他眼神永远这样坚定沉稳,他像一座高山,永远在她身后,只要她回头,永远都在。 正如他所言,崔观澜,是为柳惜娘而生。 可她也知道,她不能依赖于这样强大的人所给与的一切。 任何人都会离开,任何人都可能分别。 他不会在她身边绑定一辈子,她不能因为贪恋给自己留下这样巨大的隐患。 她要可以接受他的离开,所以她不敢彻底沉沦于这个人。 她理智一点点回归,垂眸不敢看他,低声道:“谢谢。” 察觉她的退缩,崔恒一顿,犹豫片刻后,他轻笑了一声,起身退开。 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平静和她分析着:“他现下就是想扰乱你的心境,你不必放在心上。他也只是个人,只是比你早了几年学了些手段,你不必害怕他。” “我知道。” 洛婉清平静应声。 两人一路闲聊着来到扬州监察司的官署,到了地方,两人先下马车,随后便见星灵压着犯人从前方马车上下来,跟着扬州的司使一起,押着人往里走。 等星灵踏进大门,张逸然崔衡也寒暄着从孙守成马车上下来,大家说了几句,孙守成便告别离开。 洛婉清和崔恒走上去,大家便跟着星灵一起尽了监察司官署中的刑讯室。 “柳司使,人放在这儿了,如有需要,可再召唤卑职。” 扬州的司使将人留下,和洛婉清报告之后,便一起离开。 扬州司使一走,房间里就剩下了他们自己人。 那个囚犯坐在桌边,神情有些疲惫。 众人沉默片刻后,张逸然率先开口:“王叔,是你吧?” 囚犯没有出声,张逸然想了想,开口道:“你手上那道伤,是小时候我们家被仇家寻仇时,你保护我被砍的,我一辈子都记得。这里都是我朋友,王叔你不必顾忌。我如今在朝廷御史台任职,你也不用害怕有人对你不利。” 听到这话,那囚犯一颤,他不可置信抬头,看着张逸然,小心翼翼道:“御史台?” “不错,”张逸然点头,认真道,“我姐死了,我向圣上请旨,回来专门查我爹的案子。” 囚犯闻言,眼中有了光亮:“你要查你爹的案子?” “不错。”张逸然冷静道,“我刚看了我爹的卷宗,当年跟镖的所有人都死了,唯独你的画像,不是你本人,你当时没自死,怎么活下来的?” “是有人救我。” 王虎终于不再隐瞒,叹了口气,“当时我被捅了一刀,等醒过来时,周边都是尸体,我爬着想跑,结果就遇到一个人,那人是之前杀手之一,我看见他就想跑,结果因为伤势太重,根本跑不了。本来我都认命了,”王虎苦笑一下,“结果,他居然把我救了。之后他便同我说,如果我想活着,我从此就要以另一个叫周世的人的身份活着,再不要回去了。后来我就离开了扬州,过了两年回来,我媳妇儿还以为我死了,给我守寡,我便找到媳妇儿和孩子,用周世的身份和她重新成婚,之后我们一直在外面待着,这些年,想着风平浪静,就想回来。” “当时就你一个人活下来?” 崔衡好奇询问,王虎眼眶微红,沙哑道:“对,只有我一个。” “你知道你们押送的是什么东西吗?” 洛婉清开口,王虎摇头,只道:“东西是张大哥保管,我不知道,只知道是一个小匣子,摇晃起来能听见好像铁块一样的声音。” “东西呢?” 洛婉清追问,王虎摇头:“不知道,当时只想着活命了。那人让我走,我就走了,什么都不清楚。本来……我该回来给大哥照顾孩子,”王虎愧疚看向张逸然,沙哑道,“可当时我太怕了……我怕我活不下来……” “我不怪你。” 张逸然看明白王虎的歉意,平静道:“人都怕死,而且当时你若活着,或许也活不下来。” 王虎不知道这背后人是谁,张逸然却清楚,如果当时王虎回来,或许现在已经死了。 可王虎什么都不知道,找到他似乎也没有多大意义。 “找个画师过来。” 崔恒看向星灵,星灵立刻应声出去。 没了片刻,便找了一个原本还在另一个刑讯室工作的画师过来,崔恒看见画师进屋,抬眸看向王虎。 “把当时救你的人画下来。” 王虎一愣,随后点点头,应声道:“好。” 画师扫了一眼众人,知道这群人身份不凡,不敢多言。上前摆了笔墨,便开始按着王虎说法作画。 众人等着画师作画,过了大半个时辰,画师终于画出画像。 “大人请看。” 画师将画像拿过来,洛婉清看见画像上的人便是一愣。 她下意识抬眸看向崔恒,见崔恒神色也郑重起来。 “相思子。” 崔恒皱起眉头,念出那个早已死去之人的名字。 竟然是他。 84. 第八十四章 崔观澜当行于夜色,心意止…… “相思子?”张逸然疑惑开口,“这是谁?” “先让人安置王叔吧,”洛婉清转头看了一眼旁边正茫然听着他们说话的王虎,抬眼同张逸然道,“我们出去说。” 张逸然闻言点头,叫了侍从进来,将王虎安置好后,又重新折了回来。 他提步入门,认真道:“相思子是谁?” “你应当见过,”见没有外人,洛婉清直接道,“当年收养九然,给你另外置办身份的人,就是相思子。” 这话让张逸然一愣,随即想起那个额间点了一点红痣的青年。 他有些诧异,不有得道:“是他?” 洛婉清神色凝重点头,崔恒小扇敲着手心,似是思考着什么。 张逸然一听,便立刻道:“那现下我们当去缉捕他,我这就去让官府下发通缉令……” “不用了。”崔恒打断他。 张逸然皱眉:“为何?” “他死了。” 洛婉清出声,张逸然便愣在原地。 洛婉清带了几分歉意,思索着道:“四月芳菲阁刺杀案时,他埋伏人想刺杀司主,当时我把他杀了。” 当年救王虎的是相思子,他死了,线索自然断了。 众人面面相觑,洛婉清梳理着这前后一切。 崔清平从边境以富商的名义运输了一个物件出来,他没用自己人,假装成普通货物,就是想彻底隐蔽这个东西,然而最终却还是让王氏知道,在临近扬州时,派人截杀张秋之。 他们杀了张秋之,可东西还是落到了洛曲舒手中。 之后,相思子出现在洛府,他收养了张九然,为张九闲置办了新的身份。 他把张九然培养成一流高手,张九然始终保持着一分良知,她作为诱饵去陷害秦家,因为张九然的良心,秦家剩下一个秦珏幸免于难,如今回到江南,重振秦氏。 而后张九然和她互换身份的事情被发现,相思子却没有上报,不然王氏也好,李归玉也罢,早就找上门来,名正言顺将她处死。 他没上报柳惜娘身份被是惩罚,但张九然毕竟活下来,还被安置在洛婉清一定会去的护国寺。反而是知道她们交换身份之事的赵语嫣,被派到监察司。 那时候就算她没在监察司考核中杀了赵语嫣,赵语嫣其实也跑不出去,她必死无疑。 他看上去坏事做尽,可是却总是给别人留一条生路。 而且,最重要的一件事—— 洛婉清突然意识到,她爹作为王氏死士,到底是为什么,可以不更名改姓,还安安稳稳待在江南,庇护李归玉这么多年? 如果相思子是自己人,那这个问题就很好回答。 因为相思子是风雨阁重要人物,是相思子在风雨阁替她父亲隐瞒。 或许早早相思子就以其他任务之名将她父亲调离边境,她父亲这么多年以来,一直以执行王氏其他任务作为幌子,生活在江南。 想到这个可能性,她不由得心上一紧。 她杀错人了。 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紧刀,面色极其难看。 崔恒扫她一眼,便知她的想法,想了想后,转头看向洛婉清:“惜娘,你觉得,相思子对九然如何?” 听到这话,洛婉清仔细想了想。 她想起张九然之前提起相思子,虽然有怀疑,有敬畏,但是,她信他。 她说她求了相思子保下洛婉清的家人,便相信相思子会看在自己的面上在洛婉清杀了谢恒后如约放人。 而相思子对她家人的确也不错,各种身份伪造得极其完善,扣押期间也过得不错。 她斟酌着,开口道:“不错。” “他收养了张九然,为张大人安排了新身份,连一个偶然活下来的镖师,他都尽心安排,”崔恒思索着,抬眸看向张逸然,“他对张家人不错。” 张逸然听着,也认可这话,点头道:“是。” “那,张大人,”崔恒盯着他,思索着道,“这么多年,您遇到过意外没有?” “什么?” “比如出城时坏了马车,走在路上被人套麻袋,又或者是遇到冷箭,骑的马发疯……” “没有。”张逸然摇头,疑惑道,“有什么问题吗?” 一听这话,洛婉清便意识到问题。 她立刻追着崔恒的话问下去:“你这次出城时,是怎么躲过追杀的?” “我和崔大人跟着官兵出来,”张逸然回忆着发生过的事,慢慢道,“突然就有人一刀砍过来,然后就被另一个官兵踹开,我便知道有人刺杀。之后一个官兵冲进来,护着我往外冲,我当时有些懵,就跟着对方一直冲出去,之后就开始往外跑。” “有人护着你往外冲?” 洛婉清追问:“什么样的人?” 这话让张逸然微愣,随后后知后觉想起来:“好像……是个女子?” 护送他们的都是普通官兵,不是监察司这样的特殊官署,官兵中一般不会出现女子。 张逸然皱起眉头:“当时我只是觉得她个子小,到没有往女人身上想过。不过,”张逸然疑惑抬眼,“这又怎么样呢?” “张大人,”崔恒轻笑,“你不觉得,你的运气好得过分了吗?” 张逸然有些不解,旁边崔衡解释道:“张大人,您在朝堂这么得罪人,却还是好好活着,连车轮子都没给人卸过一个,这运气未免太好了。” “不错,”崔衡点头,带了几分嫉妒道,“我当个吏部郎中,还差点被人按在胡同里打呢。” “我乃朝廷命官,”张逸然皱起眉头,“倒也不至于此吧?” “难道我不是朝廷命官?”崔衡瞪大眼,似是不满,“张大人你可把话说清楚。” 听到这里,大家也算是听明白了。 “所以我身边,一直有人在保护我?” 张逸然喃喃。 “目前来看,保护你这个人,”洛婉清总结,“很可能是相思子的人。” 张逸然没有其他的江湖牵扯,唯一的张九然从未同她提过自己有专门派人保护张逸然。 且不说她只是一个杀手,没有专门派人的能力,就算有,她一贯害怕自己拖累张逸然,更是不敢和他接触。 如果不是张九然派人,现下看来,最有可能的,就是安置张逸然、且有可能是“好人”的相思子的人。 但无论是谁,逼出来一问便知。 大家心里做了打算,对视一眼之后,洛婉清开口道:“张大人,可能要您陪着我们演一出戏了。” “明白。” 张逸然点头,似是有些不忍,想了想后,他开口道:“我可以配合大家,但还请各位答应我,只是问问线索,不能伤害她。” 张逸然说着,抿唇道:“无论如何,她毕竟是保护我之人……” “我知道你的意思。” 洛婉清应声,承诺道:“若是抓到了人,自然一切听你的。” 这话让张逸然放心下来,他似乎是松了一口气,随即开始思索着道:“她既然一直在保护我,那一定是一直在关注我们,这场戏要演得真,各位觉得该如何演?” “那得先找一个旁人看来会杀你的人。”崔衡开口,目光瞟向一旁谢恒,挑了挑眉毛,“崔影使?” 闻言,张逸然诧异抬眸,谢恒环胸靠在柱子边上,微微一笑:“崔大人说笑了。” “我可没说笑,要是那人一直跟着咱们,就该看出来,你来第一天就想弄死他。” “为何?” 张逸然听不明白,崔衡轻咳了一声,指挥道:“这个你别管了,听我的,现下好好睡一觉,等晚上张大人就和柳司使去逛街,买买东西吃吃饭,找个幽静漂亮的地方,张大人搂着柳司使……” “崔君烨,”旁边崔恒笑着打断他的话,“道宗湖里不够冷是吗?” 听到这话,崔衡笑容僵住,随后赶紧道:“就找个幽静漂亮的地方,张大人就找个借口和柳司使分开,然后崔影使就站出来,警告一下张大人,再也不要靠近柳司使。张大人再发挥一下,坚定告诉崔影使,自己绝不放弃马上求亲。然后崔影使怒发冲冠直接拔剑,往死里戳!” 崔衡一阵比划,最后转头朝大家总结:“这时候要真有人守着他,该出来了。” 众人沉默看着他,星灵皱起眉头:“你脑子没病吧?” “他这么多仇家,直接给他一个人放出去就行,”谢恒冷笑开口,“还用着这么大费周章?” “他仇家多,出去的确死得很容易,”崔衡强调,“但不可控啊!你知道他仇家什么时候来吗?万一他仇家一等等个三五月,你能等吗?而且他们下手没轻没重,不小心真死了怎么办?” “崔大人说得对,”听着崔衡的分析,洛婉清点头,思索着道,“我觉得可行。” 崔恒挑眉,随即就听张逸然道:“我也同意。” “既然大家都同意……”崔恒想想,抬眼看向洛婉清,笑起来道,“我好像也没什么选择?” “那就这么定了。” 洛婉清点头,随后看向张逸然:“张大人好好休息,入夜之后我来找张大人。” 闻言,张逸然神色微怔,随后反应过来,赶忙行礼道:“恭候柳司使。” 大家一夜未眠,商定计划,便各自回房。 洛婉清和星灵房间挨在一起,她同星灵一起走回去,不由得抬眸多看了一眼,问了那个憋了许久的问题:“方才崔大人怎么在你房间里?” “他找死。” 星灵咬牙切齿,洛婉清却是好奇起来:“他干什么了?” “说我带的荷包好看,想要。”星灵冷着声道,“不知廉耻。” 荷包对女子是何等重要的物件,崔衡这不着调的性格,倒和崔观澜如出一辙。 洛婉清轻笑出声,拍了拍星灵肩头:“下次告诉我,我帮你揍。” 崔衡身手明显在星灵之上,星灵和他动手讨不了便宜,而且看他那态度,怕是被星灵揍也能笑嘻嘻说出几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来,倒让他高兴得很。 星灵得了洛婉清的话,颇有些无奈,只能道:“让柳司使操心了。” “上次东都你帮我的忙,”洛婉清笑笑,只道,“这次我帮你了。” 听到这话,星灵也笑起来,洛婉清走到门口,开了门,大方道:“睡了。” 说着,她便关上门,转进净室用冷水冲了个澡,洗漱回床。 才在床边,洛婉清便察觉床上有人,她一想便知道是谁,掀了床帘来,就见崔恒穿着长发散披,白色单衫,一手枕在脑后,一手转着一个香囊,似乎是在考虑什么。 此刻已是清晨,窗外鸟雀脆鸣,晨光镀金,床上公子在透过薄纱落入的光亮之中抬眸看来,莫名让她心上一跳。 这倒是她第一次在白日见到崔恒在她榻上,仿若昼夜交替之时未曾散尽的梦境。 她一时有些恍惚,崔恒见她不动,意识到什么,不由得挑眉:“第一次见?” “第一次白日如此相见。” 洛婉清反应过来,如实道:“倒有些不习惯。” 崔恒轻笑一声,坐起身来,屈膝抬手,朝她招手:“上榻来。” 洛婉清坐到床边,脱了鞋袜,整理了被子,钻入被褥之中。 崔恒凑上前来,感觉她身上凉意,忍不住皱眉:“冷水冲的澡?” “不碍事。”洛婉清闭眼开口,解释道,“再叫水太麻烦。” 崔恒一顿,过了片刻后,他叹了口气,将洛婉清拉到怀中。 洛婉清动作微僵,随后便被他按在胸口,他周身温暖干燥,将她整个人环在怀中,颇有些无奈道:“你终究是个姑娘,不能这样的,以后我提前帮你叫水。” 洛婉清没出声,由他揽着,过了许久后,崔恒不由得轻笑:“你别这么僵着,抱抱我嘛。” 洛婉清动作微顿,崔恒低下头来,用鼻尖蹭在她鼻尖,轻声请求:“抱抱我,嗯?” 洛婉清迟疑片刻,才主动伸出手,环在崔恒腰上。 崔恒被人揽着,忍不住叹了口气:“你呀,又不是不乐意,总要人推一下动一下,这是做什么?” “我怕我要太多。” 洛婉清听着他胸口心跳,实话实说:“人总是贪得无厌。” “这话你倒说对了。” 崔恒斜瞟她一眼,随后转了话题:“晚上打算去做什么?” “就随便逛逛。” “嗯。” 听洛婉清没有认真计划,崔恒满意不少,想了想,他忍不住道:“你说……如果你没遇到李归玉,也没来监察司,你最想要的夫婿是什么样的?” 这话把洛婉清问得一愣,她想了想,迟疑着道:“大约……是个普通人吧?” “普通人?”崔恒想想,犹豫着道,“你……没想过要嫁一个家世不错,长得不错,脾气不错,武功不错,人品不错,让整个东都女子都羡慕的郎君吗?” “这倒的确未曾有过。” 洛婉清笑起来,想起自己年少没有见到江少言时对夫婿的期许,轻声道:“其实我就喜欢普通人,只要他正直,善良,他可以有点笨拙,但是有自己的原则,简简单单就好。” 听着这话,崔恒没有出声。 洛婉清抬眼看他,疑惑道:“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没什么。”崔恒笑笑,“就是突然想,对于你而言,最好的人生是什么样。” 说着,他拍了拍她的背,倒也没多说,轻声道:“睡吧。” 两人奔波一整日,都觉困顿,闭着眼睛很快睡去。 等醒来时,崔恒自然而然来了兴致,含着她纠缠了一会儿,便自己起身去了净室。 除了前些天宴席那夜失态,他从没让她管过他,向来是让她尽兴便离开。 等到夜里,洛婉清换了身普通女子衣衫。 衣服是星灵送来的,不是她过去惯穿的白色粉色,而是浅紫色。 看上去庄重温婉,洛婉清熟练梳上少女发髻,簪了银簪,随后便走了出去。 因为不知道暗处保护张逸然的人距离到底多远,两人便当真当作一场幽会,没有和其他任何人打照面,张逸然先等在门口。 没了一会儿,就听身后响动,随后便见洛婉清穿着一袭浅紫色绣白花长裙,长发用玉簪半挽,从门内走了出来。 她平日一贯穿着黑色监察司常服,头发用金冠束发,看上去肃杀清冷,不近人情。 这倒是张逸然第一次见他穿着女子长裙,失去了佩刀和周身冷气,这才让人注意到她的五官,是一种温柔精致的美丽。 她仿佛是需要人呵护的精美瓷器,美丽易碎,让人心生怜惜。 张逸然愣愣看着踏着月光走出来的女子,目光完全无法挪开。 洛婉清不由得笑了起来,温和道:“张大人。” 张逸然这才反应过来,慌忙收了眼神,垂眸道:“柳司使。” “随意逛逛?” 洛婉清指了街道,张逸然不敢多言,他觉得心跳异常之快,含糊道:“听司使安排。” “这一路你我不必如此生疏,我叫你逸然,你叫我惜娘吧。” 洛婉清说着,便领着他往正街上走去。 大街上一路灯火通明,人来人往,洛婉清同张逸然不远不近走着,她想了想,觉得这样不太像样,气氛有些尴尬,便走到一个猜谜换灯的摊位,温和道:“张大人,不如为我猜盏灯?” “我尽力一试。” 张逸然恭敬上前,给摊主付了钱,然后开始猜谜。 张逸然猜谜的功夫着实了得,很快便按着要求猜到三个答案,洛婉清可以任选一盏灯。 她笑着上前,依稀感觉灯后有人,但她也没在意,只当是有同样猜中谜题的人在选灯。 她左右看了看,抬手选了一盏“嫦娥奔月”的花灯,取下灯时,便露出灯后同样在选灯的人的模样。 不过端正清秀的五官,却生了一双多人心魄的眼睛。 他正侧着身子想要取面前的灯,便察觉自己身侧的灯笼被人拿走。 他下意识转头看向洛婉清方向,迎面就是一张清美至极的面容。 青年眼中露出一丝惊艳,不由得出声:“惜娘?” 没想到崔恒会以这样的方式出现,洛婉清亦是一愣。 他仿佛完全没经历过清晨的商讨,疑惑看向洛婉清身侧。 张逸然正站在洛婉清后方,他刚刚又解出一分谜题,笑着抬眼看向洛婉清:“惜娘,我又猜……” “张大人?” 崔恒神色微冷,他死死盯着张逸然,只问:“你们为什么在这里?” 张逸然动作微顿,不知该如何解释。 洛婉清却是很快反应过来,这是崔恒在做戏了。 因妒生恨,故而对张逸然暗中下手。 这样的理由,再合适不过。 想明白,洛婉清便立刻配合着挡在张逸然身前,警惕看着崔恒。 “这轮不到你管。” 知道的是假的,可崔恒仍旧冷了眼神。 他看着面前护着张逸然的姑娘,听着她道:“我与张大人出游,与你无甚干系,你回去吧。” 闻言,他不由自主握上剑柄,只问:“与我无甚干系?” 说着,他从花灯后转出来,走到洛婉清身前。 洛婉清故作警惕看着他,便见崔恒一笑,他微微俯身,停在洛婉清耳边,轻声道:“今日还在床上叫我恒郎,现下你我便无关系了?” 这话太过露骨,哪怕是做戏,都让洛婉清惊讶起来。 她诧异抬头,便见崔恒直起身来,抬眸看向张逸然,微微一笑,只道:“张大人,玩得高兴。” 说着,他颔首行礼,扶剑离开。 等他提着花灯走出摊位,他回头看向人群中并肩的两人。 洛婉清正抬手指着高处的花灯让张逸然去拿,张逸然神色温和抬手。 他们在灯火之中,同样温柔,同样明亮。 这一刻,他突然清晰意识到,其实洛婉清是对的。 什么家世、容貌、聪明、武学,都抵不过一颗简单赤诚之心。 其实她和张逸然才是一路人。 崔衡说得没错,其实张逸然才是她喜欢的类型。 如果不是身负家仇,不是身陷囹圄,不是在监察司,她应当不会同他纠缠。 他从来没在洛婉清脸上,见到过张逸然身边时这样轻松的笑意。 好似他们一开始,她在张逸然身边,就远比在他面前真实。 意识到这一点,谢恒不由得握紧了剑柄。 他清晰感知到,他对张逸然,是真的有了杀意。 他知道他们是做戏,知道现下洛婉清对张逸然应当没有什么情爱,张逸然对洛婉清或许也仅是好感。 他的理智都知道。 可这也无法制止他上前去独占那个人的冲动。 他明明想好的,柳惜娘只是柳司使,他陪伴她,培养她,他是暗夜里独属于柳惜娘的崔恒,不该对她的人生有任何额外的影响。 可是此刻他却发现,他做不到。 哪怕这不是属于崔恒的黑夜,这是灯火通明下的长街,他都忍不住想说过分的话,想在任何地方去彰显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关系,想将所有可能带走她的可能性碾灭。 李归玉他不忍尚且可以说是因为这本就是对手,对洛婉清无益。 可张逸然呢? 张逸然有什么不好? 洛婉清所有对夫婿的想象,几乎都是按着张逸然的模子刻出来,如果他们能在一起,以张逸然秉直的性情,相处之后,她或许会活得更开心。 但他依旧有了杀意,依旧无法容忍。 一想到今夜洛婉清的长裙,是为张逸然而穿,光是这一点,就足够他想杀他。 这场假戏里人人作假,唯有他不可抑制当真。 不该这样的。 他深吸了一口气,逼着自己转头离开。 崔观澜当行于夜色,心意止于心尖。 可他却感觉,崔恒像是那即将破土而出的春笋,跃跃欲试着叫嚣。 他不甘心。 人心贪婪无度,他对她索取,似乎永无尽头。 不想止于崔恒。 85. 第八十五章 不过是他想做这事罢了…… 眼看着崔恒在人流里走远,转入小巷,洛婉清计算了一下路线,提着灯同张逸然走在一起,一面走一面道:“等会儿我会去看胭脂,旁边巷子门口有个卖糖葫芦的,你去买糖葫芦。” 按照崔恒走的路线,他应该会从那个巷子绕到前方路口,张逸然只要过去买糖葫芦,就是一个自然而然落单的机会。 届时崔恒出手,跟着张逸然的人或许就会出现。 张逸然闻言应声,跟着洛婉清走到一个胭脂铺,洛婉清笑着拿了胭脂,转头瞧他:“你去帮我买根糖葫芦?” “好。” 张逸然点头,便朝着巷子门口卖糖葫芦的人走去。 他老远看见巷子里有个靠墙抱剑的人正冷冷看着自己,他知道这是崔恒,不着痕迹挪了目光,走到糖葫芦摊面前,正要买糖葫芦,就听崔恒突然开口。 “张大人。” 张逸然故作疑惑抬头,看向崔恒:“崔影使?” “张大人这么大人了,还吃糖葫芦?” 崔恒笑笑,张逸然也笑起来,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洛婉清,温和道:“是惜娘要。” 崔恒神色淡了几分,想了想,直起身来,认真道:“张大人,我有一事想同张大人相商,不知张大人可方便随在下来?” “现下?” 张逸然看了看洛婉清,有些犹豫。 这一眼看得崔恒神色冷下去,冷声道:“现下。” “那我先和惜娘打声……” 张逸然话没说完,便见剑光迎面而来,一剑直劈而下! 洛婉清一直偷看着张逸然,见到那一剑,洛婉清心上不由得高悬,胭脂盒脱手而出,朝着崔恒急掷而去,同时急奔向张逸然,下意识脱口而出:“张逸然!” 这一剑完全没有半点收势,当真是要杀人的模样,张逸然屏住呼吸,完全无法动弹。 他大脑一片空白,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也就这时,胭脂“咚”一声撞上剑柄,洛婉清人至身前,将张逸然往后一揽,拔刀抵住崔恒剑身。 张逸然踉跄着倒在地上,崔恒冰冷抬眸。 洛婉清和崔恒一对视,便知不好,若是潜伏在暗处的人要动手,方才该动手了,洛婉清的胭脂盒其实到得迟了片刻,崔恒是刻意收了剑,如果崔恒是真心想杀张逸然,此刻他早就死了。 有了这么一出,再演也没意义,然而崔恒身上杀意不消,只道:“你为他拦我?” 洛婉清动作微顿,一时竟分不清崔恒说话真假,崔恒神色骤凛,瞬间扬剑再劈,喝道:“让!” 一剑又快又狠,洛婉清提着张逸然疾退,却还是被崔恒削了半边发冠。 张逸然长发散开,察觉崔恒不似作戏,洛婉清神色也严肃起来,将张逸然往后一甩,急道:“快跑,去找崔君烨!” 说着,她足尖一点迎着崔恒长剑而去,两人在桥头急过几招,张逸然慌忙从桥头奔下,朝着住所狂奔而去。 崔恒见状从桥头翻身而下,踏波疾行,洛婉清紧随而上,在崔恒一剑砍下之时,将张逸然一拉甩到身后,抬脚踢向崔恒。 张逸然被洛婉清护在身后,崔恒紧追不舍,周边人惊叫成一片,慌忙逃散。 洛婉清感觉崔恒剑越来越急,她的刀被迫越来越快,张逸然根本没有逃跑的机会,洛婉清越发急躁。 她和崔恒本就有一些差距,如此消耗下去,她护不住张逸然。 崔恒的杀意让她完全无法将这当成一场作戏,她下意识将护住张逸然作为第一要务。 崔恒察觉,手中剑意大盛,洛婉清睁大眼,横刀迎剑而上,将张逸然一推大喝:“跑!” 张逸然匆忙逃开,崔恒见洛婉清迎着剑锋而来,慌忙侧身收剑,将冲上前来的人一揽入怀。 也就是一刻,不远处一道冷箭朝着奔跑着的张逸然疾驰而去! 听见身后箭声,洛婉清震惊回头,连张逸然名字都没来得及唤出,就看冷箭已至张逸然身前。 洛婉清心脏骤停,千钧一发之际,一把匕首却是猛地冲来,将冷箭狠狠撞开! 匕首一出,藏在人群中已久的星灵崔衡同时朝着匕首来的方向急奔过去,洛婉清心中大喜,下意识要追,却被一股巨力拽住回头,对方一手揽腰一手按头,直接将她压到自己唇上。 吻措不及防落下,洛婉清诧异睁眼,只见崔恒闭着眼睛,舌尖长驱直入。 周边灯火阑珊,脚下流水潺潺,在这小镇喧闹间,几只冷箭骤然又至。 洛婉清听得箭声破空之声,立刻意识不对,当即挣扎着想要退开。 只是她一动,崔恒便紧追而上,死死将她按在怀中,吻得又狠又疯。 呼吸微窒,箭若流星,生死关头,洛婉清急得猛地将他一咬,崔恒眼神微黯,抬手一把握住到身前箭矢,扬手就将箭矢朝着来处甩了回去。 等做完这件事,他才放她,低斥了一声:“怎么学了咬人?”之后,随即转头看向高处冷箭送来的位置。 洛婉清呼吸急促喘息着,惊魂未定,抬眼便见面前青年负手而立,仰头看着远处。 他唇上带血,眼神发冷,广袖猎猎,艳若妖鬼。 冷箭来处是一座酒楼二层包厢,那里开着窗户,却没点灯,黑暗之中,只可借月色看到一个身影。 长身玉冠,人在窗前,虽然看不清面容,却能清晰意识到他正注视着这个方向。 “不追?” 洛婉清快速稳住心境,察觉崔恒意图,抬眼看他。 崔恒笑笑,抬起手指,慵懒擦过唇上血珠。 血色染得他唇色异常嫣红,他盯着酒楼中人起身离开,才回头看向洛婉清,笑了笑道:“不用了,走吧。” 洛婉清闻言皱眉,但想着崔恒应当是有自己的打算,也没多问。 便跟着他走向一旁惊魂未定看着酒楼窗口的张逸然,听他笑着道:“张大人,你还好吧?” 张逸然温声回过神来,目光在崔恒被咬的唇上一顿,随后慌忙挪眼,点头道:“没事,方才帮我那人……” “有崔君烨在,人跑不了,”崔恒听了一耳巷子里的动静,漫不经心道,“别担心,我们去看看就是。” 听到人跑不了,张逸然舒了口气,随后赶紧朝着巷子里走去,忙道:“那我们赶紧去看看。” 看崔恒胸有成竹的样子,洛婉清心态也稳下来,跟着他慢慢悠悠走向巷子,不由得多看了一眼他唇上的咬痕,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方才是做什么?” “救人啊。” 崔恒瞟她一眼,抬手摸上自己伤口,他摸得很慢,似是勾引,抬眼瞧她一眼,揶揄她:“怎么,你还当我当街非礼你?” “你这是救哪门子人?” 洛婉清知道他嘴不关风,也懒得计较,只继续追问:“有这样救的?” “当然。”崔恒见她没搭理自己,放下手来,答得漫不经心,没有半点心虚,“我要是再晚亲你片刻,那箭就扎到张逸然身上去了。这不算救人?” 洛婉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是……” “是他。” 崔恒肯定答话。 “你怎么肯定?” “你以为那几箭是个人就射得出来?”崔恒勾唇一笑,“今夜这几箭,与李归玉的路数一致,我见过他射箭。” 那应当是他没错了。 洛婉清心上微沉,不由得道:“他一个根基不深的皇子,如今擅自离开东都,不会有影响吗?” “能有什么影响?”崔恒轻笑,“他名声好,是清流心中最佳太子人选,身后又背着王郑两族的支持,还深得圣上喜爱,他需要的从来只是等待和时间,暂时离开东都又怎样?反倒是江南这边,他才决不能失手。” 洛婉清听着崔恒的话,思绪微乱,倒也没再出声。 崔恒瞧她一眼,见她没有生疑,便将目光挪开。 其实哪里这么多弯弯道道,不过是他想做这事罢了。 他又不是泥塑的菩萨,哪儿有这么好的脾气。 两人踱步走进巷子,便见崔衡和星灵已经将一个女子按压在地,张逸然站在女子面前,认真劝说着:“姑娘,我们并无恶意,您无需太过紧张……” 洛婉清听着张逸然的话,同崔恒走到女子面前,女子面容出现在洛婉清眼前时,她不由得一愣。 “青绿?” 她脱口而出,原本还在挣扎着的女子猛地顿住。 洛婉清一瞬间反应过来什么。 青绿是张九然的侍女,她出现在这里,理所当然。 可如果她是相思子的人,那就意味着,从一开始她在芳菲阁的谋划就已经被相思子知晓。 她的计划既然被相思子知道,相思子还会放任她杀他吗? 之前她就想过,相思子作为风雨阁阁主,这么容易就被她杀了吗? 她只当那是因为谢恒太强,她捡了谢恒的漏,可现下想来,如果相思子一开始就知道她在设局,相思子是在帮助张秋之、洛曲舒的人,那么,他会不会只是借助这一局逃脱? 若是如此,那相思子就没死。 意识到这点,洛婉清疾步上前,一把抓起青绿头发,冷声道:“相思子呢?” 青绿瞳孔急缩,洛婉清立刻横刀在她脖颈,逼问出声:“告诉我,他人在哪里?!” 86. 第八十六章 蚂蚱是你送的? 听到这话,青绿似是终于反应过来,立刻道:“你在说什么?他不是已经被你杀了吗?!” 洛婉清闻言便差不多确定了自己的猜想。 青绿问的是“他不是被你杀了吗?”,而不是“他没死?”。 这两句话看上去相似,但底色截然不同,前者重在提醒洛婉清过去,后者才是真正的疑惑。 意识到相思子可能没死,洛婉清心跳得飞快,她故作镇定,冷声道:“他没死我知道,你把他供出来,你可以活。” “我听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青绿神色冷下来,咬牙不认。 “你……” “回去审吧。” 崔恒用扇子敲了敲洛婉清肩头,看了巷子外一眼,巷子外面已经来了官兵,和监察司在扬州的司使。 双方似乎是在争执,崔恒看了一眼张逸然,颔首道:“张大人,麻烦您去交涉一下。” 张逸然不放心回头看了一眼青绿,但也知现下他得配合柳惜娘和崔恒,若他太早让这个女子意识到自己会保她,这个女子或许不会多说一个字。 他收起目光,朝着崔恒点头,转身走向大街和刚过来的官兵说了一会儿,就招呼洛婉清等人出来。 星灵和崔衡压着青绿,路过张逸然时,青绿愤愤抬眼,张逸然动作微僵,不敢看她,只低着头,跟着三人一起进了马车。 洛婉清和崔恒单独进了另一辆马车,上车之后,洛婉清握刀的手不自觉轻颤,崔恒抬眸看了她一眼,不由得道:“你怎么了?” “没事。” 洛婉清转过头去,强作镇定。 崔恒想了想,直接道:“担心家里人?” 洛婉清一顿,崔恒思索着:“当初你家人的身份文书是相思子操办的?” “嗯。”洛婉清应声,不安道,“我以为他死了……” “世上本就没有万无一失的事情,你家里人已经离开,就算是我要查也需要极大功夫。”崔恒安抚着她,“更何况他们应当已经按照你的叮嘱改名换姓,相思子如今自己假死,不太可能调动王氏官府的特权,想要查到他们更是不可能了。” 听着崔恒的话,洛婉清心中稍稍安定几分,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可她还是害怕。 梦里的上一世,张九然死于西北,这一次虽然推迟了时间、改变了地点,但张九然仍旧死了。 梦中的上一世,她家人尽绝,这一世她拼尽全力,她本来以为或许已经改变了命运,然而相思子现下出现了。 他像是一把悬在刀柄之剑,随时可能落下,让她忍不住怀疑,自己所做的一切,到底只是推迟改变了过程,还是真正改变结果。 只是这种恐惧她不能和崔恒随意言说,她只能沉默着自己消化。 崔恒见她神色不佳,想了想,继续安抚道:“你现在已经是监察司正五品司使,若是太担心,你自己将家里人找到看看情况,惜娘,”崔恒抬手,握上她握着刀柄的手背,认真道,“你不是过去了。” 她已经有权力,有一身好武艺,有保护家人的能力。 洛婉清抬眼看向崔恒,过了许久,她点点头,应声道:“好。” 马车哒哒回去,没了一会儿便到了他们落脚的府邸。 一下马车,星灵便压着青绿进门,洛婉清赶紧追了上去,一行人跟着星灵入府。 唯有崔恒慢了一步,转头看向护送着他们回来的监察司扬州司主周莹,低声唤她:“周司主。” 周莹皱眉,按照品级,从东都来的影使的确比她官职要大。 但她毕竟是地方上的司主,而且是一位司使,这位影使直接让她过去,周莹自然有些不满。 只是念及对东都的敬意,周莹还是上前,冷着脸道:“崔影使。” “立刻调扬州及附近所有监察司使,”崔恒抬手,亮出一道令牌,周莹看着令牌,脸色微变,听崔恒低声道,“日夜巡查扬州城,一旦有任何动静,马上通知支援。” “是。” 周莹立刻抬手行礼,面带惊疑。 崔恒看了一眼前方,低声道:“此事不必多言。” “卑职明白。” 崔恒见状,收起令牌,转身进了院子。 听着崔恒脚步声走远,周莹才抬起头来,看着他的背影,有些不可置信。 他拿的是监察司最高级别的令牌——谢恒的令牌。 她不敢揣摩面前人身份,想了想,便按照崔恒的要求,转身策马去调人。 洛婉清跟着星灵等人进来,看着星灵将青绿按进一个房间,迅速绑在了椅子上。 青绿筋脉被封,与一个普通人无异,麻绳将她捆得严严实实,她冷冷扫过周边一圈,随后将目光落到张逸然身上,嘲讽出声:“张大人,我保护你,你就是这么对付我的?” 张逸然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洛婉清便道:“张大人,星灵,崔大人,你们都先出去吧。” 听到这话,崔衡径直转身:“正好,我去睡一觉。” 星灵犹豫片刻,拱手行礼,也跟着退开。 唯独张逸然,他没有动作,面带犹豫,洛婉清直到他的担心,目光笃定,只道:“你放心。” 虽然洛婉清没有明说,但在场人都清楚,洛婉清是让他放心,自己不会对青绿用刑。 得了承诺,张逸然咬咬牙,只说了一声:“抱歉。” 随后便转身离开,合上大门。 房间里一下只剩下洛婉清和崔恒。 青绿冰冷看着面前两人,崔恒拉了张椅子放在洛婉清身后,洛婉清面朝着青绿坐下,想了想后,轻笑了一声开口:“我没想过会和你以这样的方式再见。” 青绿没出声,洛婉清思索着,缓声道:“当初九然和我说,你是她一手栽培的侍女,让我可以信你,所以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感谢你的帮忙,让我家人得以逃脱,他们还过得好吧?” “你想问什么?” 青绿直接开口,完全不在意洛婉清的问题。 洛婉清睫毛轻颤,大概确定青绿应当和她家人没什么联系。 如果她有再见过她家里人,或者是杀害他们,不会在提及她家里人时没有任何反应。 崔恒听她提问的方式,不由得多看了她一眼。 她自己似乎都没意识到,如今她审讯提问的方式,和谢恒如出一辙。 洛婉清心中稍定,随后继续道:“你从一开始,就是相思子安排在九然身边的人,对吗?” 青绿不说话,洛婉清观察着表情,继续道:“相思子早就叛变王氏,投靠崔氏……” 听到这话,青绿眼中带了压不住的嘲讽,洛婉清一眼便知不对,但她不动声色,继续道:“所以五年前,他帮着洛曲舒离开边境,之后崔清平从边境带了个东西从边境让张秋之押送回来,王氏得知决定截杀张秋之,当时相思子是临时得到的任务,所以来不及救人,只来得及将东西偷偷藏下,是么?” 青绿面无表情,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崔恒听着洛婉清的话,却是意识到什么,皱眉抬眼,盯着面前正认真审问着青绿的女子。 洛婉清浑然不觉崔恒的目光,继续道:“之后相思子将东西交给了洛曲舒,又出于愧疚,回去收养了张九然,安排了张逸然,之后王氏出于对秦氏的不安,又或者是试图侵吞秦家在江南的势力,于是谋害秦氏,相思子为了保住秦氏一线生机,便派了尚有良知的张九然去做这件事。张九然保住秦珏,因此被风雨阁惩治,为了将功补过,她被安排进入扬州监狱,刺杀谢恒。” “你说得阁主像个圣人。” 青绿嘲讽一笑。 洛婉清并不管她,只道:“后来我找到你,其实我的计划被你全部告知了相思子,相思子在风雨阁蛰伏这么久,也觉得到了摧毁风雨阁的时候,于是配合了我,让风雨阁被一网打尽,自己借我之手,假死逃脱,是吗?” 青绿闭上眼睛,没有回话,洛婉清看着她,平静道:“如果是这样,其实你我本就是一根绳上蚂蚱,你没什么不好说的。” “我和你不是一根绳上蚂蚱,”青绿平静道,“你只是一个要找李归玉报仇之人,一切不过是你报仇手段,我与你不同。” “杀李归玉不是你的立场?” 洛婉清皱起眉头,青绿抬眸,冷声道:“我为何要杀他?” “他是王氏的皇子,”洛婉清有些不安,强调道,“你们既然叛出王氏,李归玉不当杀吗?” 听到这话,青绿露出笑容:“我们会背叛王氏,李归玉不会吗?” 洛婉清一顿,青绿淡道:“王氏说不定也是他的目标,他只是想当皇帝,到底谁是他的盟友还未定,你焉知他又和王家绑死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想要反驳,正要开口说些什么,旁边崔恒突然打断两人对话,冷淡道:“所以,其实你们不是王家的人。” 青绿目光骤然冷下,只道:“你在说什么?” “世家之间各自安排了线人,当年崔氏乃大族,自然也不会例外。”崔恒用折扇瞧着手掌心,盯着青绿,“你和相思子是崔氏的死士?” “我们不是。” 青绿立刻否认,崔恒却是笑起来,他站起身来,走到青绿面前,从袖中掏出一个令牌,放到青绿面前。 青绿震惊看着令牌,崔恒平静道:“再说一遍不是。” 青绿颤颤抬眼,却是不可置信唤出声:“家主?” “我姓崔,字观澜,”崔恒将令牌放到袖中,垂眸看着惊疑不定的青绿,淡道,“五年前,崔清平回东都时,我于城郊与他相遇,他将崔氏交于了我。” “崔氏没你这位公子。” 青绿突然反应过来,死死盯着他:“我不曾见过。” “脸是假的,字是崔清平亲赐,但二十岁之后我才用。” “可崔氏满门……” “满门么?” 崔恒意味深长截断她:“你确定,是满门么?” 青绿说不出话来。 她不能确定。 她不确定刑场上是否有哪位公子留下来,也不确定是否有崔氏外嫁女之子想为崔氏讨份公道。 她想着方才的令牌,那个“崔”字完整无缺在她面前。 崔氏的家主令牌是特制,有密钥在令牌身后,需要特殊的手法拨动,才能让那个“崔”字完整出现在令牌之上。 这手法崔氏家主历代相传,能让崔氏令牌完整呈现出“崔”字,这必定是新任家主无疑。 可她不敢贸然开口,她沉默下来,许久后,终于道:“公子可否以真容一观?”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看向崔恒。 崔恒想了想,抬手道:“惜娘出去。” 洛婉清垂下眼眸,应声道:“是。” 她说不出这是什么感觉,只觉有一道无声的隔阂,像是崔恒脸上的面具,横在两人中间。 她沉默着提步出去,关上大门。 房间里没了一会儿,传来哭声,洛婉清站在长廊上,听着青绿低泣:“公子……我以为……我以为……” “不必多说,”崔恒声音平静,只道,“说你的事就好。” “是。” 青绿的声音稍稍稳定,她缓了一会儿,恭敬道:“卑职原名崔青绿,自幼生于崔氏,十六岁为崔氏入风雨阁,成为崔家在王氏卧底。” 洛婉清站在长廊上听着,有些意外,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房间里继续是青绿的声音:“卑职直属上司名为崔子思,便是相思子,早卑职四年进入风雨阁,我进入风雨阁时,崔子思已是风雨阁左使,但风雨阁分为明阁和暗阁,我们所在明阁只负责执行上面传下来的任务,与朝廷联系的是暗阁,所以我们虽然进入了风雨阁,却并没有拿到太多值得的线索,只是对风雨阁的。” “然后呢?”崔恒用扇子敲着手心,青绿神色冷下来,语气异常郑重。 “五年前,子思大人突然接到边境家主传信,要他未来无论如何,保住一个叫洛曲舒的人,并护送张秋之安全抵达江南,保护张秋之手中的东西,拿到之后,交给洛曲舒。只是子思大人尚未来得及出发,便接到了一个任务,要去刺杀张秋之。” “崔氏里还有其他你们不知道的王家人?” 崔恒明白这中间弯弯绕绕,青绿肯定道:“是,但不知道是谁。任务突然,子思大人来不及布置,只能跟着去截杀张秋之,子思大人抢到了东西,暗中藏在了树洞中,随后由我将东西交到了洛曲舒手中。” “东西确认到了洛曲舒手里?”崔恒张合着手中小扇,思索着。 “是,”青绿垂眸,“我亲手所交。” “你知道是什么吗?”洛婉清皱眉追问。 青绿犹豫片刻,看了崔恒一眼。 崔恒淡道:“说。” “卑职听子思大人说起过……”青绿不安开口,“是……兵符,还有……家主详细计划,以及……十万人的具体位置的地图。”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睁大了眼。 兵符,十万人。 “李归玉说那里面是物证。”崔恒声音不紧不慢,洛婉清心跳得却是极快。 里面青绿的声音带了些许疑惑。 “卑职不清楚李归玉所说的物证是什么,”青绿思索着道,“但卑职只能确定一件事,在边境消息传到风雨阁时,家主已经知道后方不会有援兵了。我想,清平家主天纵奇才,不应当会带着崔氏兵马,尽绝于西北吧?” 听着这话,房间里安静下来。 过了许久,崔恒继续道:“之后呢?” “之后,子思大人奉命截杀清平家主,但不巧,东都城外与您相遇,您斩杀了当时的风雨阁阁主和好几位高手,之后子思大人便继位了阁主,一直护着洛曲舒。” …… 之后的话入不了洛婉清的耳,她脑子里都是兵符,以及,十万人。 什么十万人,是军队吗?兵符是用来做什么的? 还有……地图。 想到地图两个字,洛婉清脑海中鬼使神差闪过当年她在她爹书房见过的地图。 她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提刀就冲了出去。 听见外面声音,崔恒不由得抬眸。 青绿剩下说的事也不重要,他一抬手,起身道:“行了,你先休息吧,明日带我去见崔子思。” 听到这话,青绿动作微顿,随后恭敬道:“是。” 洛婉清冲出府邸,打马离开。 夜里下了小雨,洛婉清却浑然不觉,她一路疾行,冲到洛府后院。 北境十城已经陷落五年,这五年大夏基本断了和西面的联系,只在扬州偶尔有波斯商人绕海而来。 她爹很喜欢和这些商人打交道,还经常通过这些波斯商人的话,去绘制地图。 她利落翻身进去,随即发现这里似乎有人居住。 庭院被人打理得很好,和她过去在时几乎一样。 她来不及多想,一路潜行到她爹书房,其实她没有太多期望,只是本能性再来看看。 罪人府邸充公后,便会由官府转卖,如今洛府明显已经被人卖了,应当有人居住在里面,她爹的东西也早该不见了。 可当她从窗户跃入书房时,她却惊讶发现,这里竟然和当初一模一样。 她愣愣站在书房中,好像一切都未曾变过,抬起头来,便见前方挂着一张大夏地图。 和寻常地图不一样的是,这张地图除了大夏,还绘制了千里之外西域的情况。中间有大片空白,似乎都在等待补充。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张地图,一瞬觉得自己父亲好像还站在地图面前。 过往他总是站在地图面前仰望,她不知道他在看什么。 而如今她有些明白,她看着这足有一丈的地图,忍不住上前,随后颤颤抬指,落在边境十城上。 从边境十城后方,有一城链接着山脉,那山脉一路绵延,直抵边境十城西后方。 这正是北戎的后方。 那时候有二十万北戎军队在边境十城中间…… 如果,如果有十万人马,从山脉一路绕后,等北戎军队进入大夏十城,大夏从和玉关配合绕后十万军队夹击,那边境十城就是一个完全被包围的峡谷,是再好不过的伏击之地。 不存在所谓边境十城天险已失,再无法夺回。 也不存在从此之后,大夏需要逆过西北临虎关的天险攻打北戎的状况。 所以,那兵符,那十万人…… 洛婉清脑海中闪过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看着那几乎是空白的区域,不由得猜想,会不会在这里? 他知道身后王郑两家不援兵,边境十城陷落是早晚的事。 所以他让军民从高山绕后,自己从边境到东都求援。 只要东都出兵,不仅可以摧毁这场内外勾结的阴谋,还能从此平定西北,再无忧患。 如果东都不出兵……那至少,这十万人,还能活下来。 想明白这一点,洛婉清突然对那个从未见过的崔清平肃然起敬。 这是什么样的天才。 在腹背受敌,如此绝境之中,居然还没有放弃斗争,居然还为大夏留了这么一条一统之路! 可崔家呢? 洛婉清突然有些茫然。 这个人,他推行《大夏律》,他将十万人西迁,他独身回到宫廷扣响宫门时,他为崔家安排了怎样的路? 他想过他的家族,他的孩子,想过…… 崔恒怎么办吗? 上一世,到她死,崔家都没有平反。 这也就意味着,上一世,崔恒到她死,都是乱臣贼子的后裔,他永远躲在暗处,永远背负罪名。 在得知不会救援那一刻开始,崔清平就选择了一条与众不同的路。 从边境送回来的是虎符和他的计划,这意味着,翻案与否对于他来说已经没有那么重要,他要的是未来,他的理想,他的大夏的未来。 如果,他当真留了军队在西域,而她爹手里的,是军队的位置,还有调动军队的虎符。 那谢恒知道吗?李归玉知道吗? 洛婉清突然反应过来,如果李归玉知道,他来江南,到底是为什么? 他是为了拿到这个东西? 可李归玉拿到这东西,他不可能在此刻调动这些军队,且不说那是崔氏的军队,光凭一个虎符他一个王氏出身的皇子未必能操控。就算能,现下这些兵马大概率在西北,甚至隔着边境十城,这些军队回不来,但李归玉拿着,那就会让皇帝猜忌。 所以李归玉不是来拿虎符。 但如果他能拿到这些证据,向皇帝证明有这么一只军队存在,而谢恒——身为崔清平侄子的谢恒,居然在打听这只他可能操控的、由一个叛国之臣留下来的军队,这是任何一位君主都无法容忍的事情。 这是足以对谢恒致命的把柄,李归玉拿着这个把柄,那谢恒和他之间,只有两条路。 要么,他受制于李归玉,和他合作。 要么,李归玉把证据带回东都,将谢恒在查这件事之事上报给李殊,李殊就算现在不处理谢恒,但也一定会开始放弃谢恒。 李归玉直接毁了谢恒,好处远不如与谢恒结盟,获得监察司的助力。 现下如果他拿到谢恒的把柄,恩威并施,谢恒和他结盟……似乎是必然之事。 想明白这一点,洛婉清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她曾以为她阻止了李归玉和谢恒的结盟。 可现下看来,并没有。 命运仿佛是无可逆转的轨迹,它或早或晚,都在以它的方式运转。 这个认知让她恐惧到无法开口。 如果李归玉和谢恒注定结盟,如果崔氏注定无法翻案,那她,那她家人,在这场命运的洪流中,是不是也只是推迟的意外? 她睁着眼,愣愣看着这张地图,身后传来响动,洛婉清回过头,便见崔恒站在门口。 他打量了一下屋内的装饰,笑了起来:“原来你是想家了。” 说着,他提步走进屋来,目光落在挂着的地图上,认真看着地图,温和道:“这是你爹的?” “是。” 洛婉清声音轻颤,崔恒察觉异样,转头看她,疑惑道:“你怎么了?” “崔恒。”洛婉清目光微动,她盯着他的脸,不由得道:“你恨崔清平吗?” 听到这话,崔恒一愣,他有些意外:“为何如此问?” “你本来可以好好生活的,”洛婉清不由得喑哑出声,“崔氏乃第一大族,你本来可以是这世上最尊贵家族的公子,《大夏律》也好,边境也罢,你们可以好好生活的。” 崔恒没出声,他只端望着眼前地图。 他用手指触碰过纸页上的山河,缓声道:“我的老师有两个愿望,第一是推行《大夏律》,让所有官员判案,有法可依。第二是山河无恙,百姓平安。我自幼跟随他,他曾是我的敬仰,我心中英雄一样的人。我小时候就想,长大以后,我要成为他那样的存在。你没有见过他,”崔恒转过头来,看着洛婉清,“如果你见过他,就你知道,这世上若有好儿郎,当如崔清平。” “如果他根本没想过崔氏,没想过要崔氏翻案,他只在乎他的理想,不曾在意过你呢?”洛婉清忍不住出声。 崔恒却仿佛什么都知道,他平静看着她,只道:“我接受。” 洛婉清愣愣抬头,她看着面前人,听对方淡道:“过往不可追,他既然留下了东西,我就得把这些东西执行下去。我不能让他们白白送命。” “崔氏翻不了案……” “那就不翻。” 崔恒站在地图面前,神色从容:“从五年前我从竹林走出去那一刻开始,我就想好了。老师去了,那他的遗志我来继承。他没做完的事我来做,他没接回来的人我来接。我活着,就是崔清平活着。” “那你自己呢?”洛婉清不由得出声,“崔观澜呢?!” “我在呢。”崔恒玩笑笑起来,他走上前,低头看她,笑着道,“我为柳司使而生,只要柳司使需要,我就在这里。” “你别和我开玩笑!”洛婉清低喝,眼里有了水意。 崔恒想想,拉过她的手。 “柳司使别难过,”他将一只蚂蚱温柔放在她的手上,语气宛如五年前那个竹林,“这个蚂蚱送你,回去睡一觉吧。” 说着,崔恒抬起头来,认真看着她:“不会有事的。” 听着这话,洛婉清震惊看着他。 崔恒笑笑:“刚才路过你闺房,发现里面挂了好多蚂蚱,我以为你都忘了,没想到你还喜欢这东西。”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崔恒扯了扯蚂蚱尾巴,蚂蚱还带着夜雨凉意,崔恒察觉他视线,抬头一笑:“傻了?” “是你……”她终于反应过来,她不可置信看着他,“五年前东都竹林……” “是我。”崔恒笑起来,“想起来了?算起来……” 崔恒思索着:“我好像还救你一命?按着话本子,你是不是该对我以身相许?”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心上像是被人攥紧。 是他? 怎么可能是他。 如果是他,她救李归玉做什么? 她一直以为她报了那个人的恩情,可却只是引狼入室。 她那五年算什么? “为什么不早说?”她不由得颤抖出声,死死盯着崔恒,“你为什么不早说?” 崔恒茫然看她,洛婉清不由得高喝:“当年,你为什么不说?!” 崔恒对她无端的怒火有些疑惑,他直觉不对,皱起眉头:“发生什么了?” 这话问出来,洛婉清回不出声。 发生什么了?是他的错吗? 他救了她,他一次一次救她。 他从未做错过什么,从来都是她愧欠他。 他这么好的人,她又怎么能迁怒他? 看着他的笑容,想着他在那个夜晚失态时的愣神,他从来不会将情绪外露,虽然他没说,但她知道,他想让崔家翻案。 他从来不是崔清平的影子,他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她说过她要为他报仇,为崔氏翻案。 她想要他堂堂正正出现在这个世界,提起他的过去,他的现在,他的未来,都一片璀璨。 他那么好的人……那么好的人。 洛婉清眼泪忍不住掉落下来,她低头用手背擦着眼泪。 崔恒见状,迟疑着上前,将她眼泪抹开,捧着起她的脸,轻声哄劝:“莫哭了,你怎么了,同我说啊?” 洛婉清被他一劝,眼泪更多。 崔恒有些慌乱,却故作镇定玩笑起来:“哥哥在,什么都帮你,嗯?” “崔观澜……” 洛婉清哑声开口:“我命不好。” 听到这话,崔恒忍不住笑出声来。 “哦,这种事。” 他抬起手指,点在洛婉清眉间:“那就让本道作法,为姑娘,逆天改命吧。” 洛婉清愣住,崔恒见她呆愣,认真道:“赶紧闭眼,我要作法了。”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茫然闭上眼睛。 片刻后,她便感觉崔恒的指尖在她额头轻轻画了个圈。 他一面画圈,一面轻吟:“九天神佛,听我祷令,愿我佳人,万事如期。” 洛婉清听着他的祝愿,睫毛轻颤。 随后便觉他捧着她的脸,吻轻轻落在眉间。 “好了,睁眼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睁开眼睛,见崔恒笑意盈盈看着她,颇为认真道:“你的命我帮你改了,日后不可以说自己的命不好了。” “命可以改吗?”洛婉清惊疑不定看着崔恒。 崔恒却是疑惑:“为何不可呢?” “可我试了好多次……” “那就再试一次。”崔恒笃定开口,“无论多少次,只要你活着,就有机会。” 这话说得洛婉清手轻颤,崔恒笑起来:“人活着就有一切可能。这世上哪有什么必然的命运?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己去决定的。你看你,如果你认命,你现在已经在岭南,可你偏偏不认,所以你成了监察司五品司使,你成了柳惜娘。” 崔恒看着她,有些不解:“你这样的姑娘,怎么会觉得命不可改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 “你说得对。”她沙哑开口,“没有不可更改的命运。” 说着,她走上前,握住崔恒的手。 “观澜,”她轻声唤他,抬起眼眸,认真道,“我欠你一条……不,好几条命。” “怎么,你想要报恩了?” 崔恒玩笑开口,洛婉清凝视着他:“对。” 她唇瓣微动,认真道:“我也想为你,为我自己,改一次命。” 只要她活着,她就要一次次抗争下去。 无论命运的洪流如何想要回归它的流向,她都要一次次挖断它的河渠。 李归玉想要这份证据,她不给。 李归玉想和谢恒结盟,她不让。 她知道崔恒不在乎,但她一定会为崔恒讨回这份公道。 她神色微冷,思索着梦里所有信息和现在所有的信息,转身看向庭院。 庭院里是当年江少言种来折蚂蚱的芦苇,在雨夜颤颤巍巍。 洛婉清放开崔恒的手,转身道:“走吧。” 崔恒见她神色变幻,用折扇轻敲着手心,跟在她身后,似是打量。 想了想,故作轻松开口:“方才怎么突然哭起来?”说着,他将扇子抵在心口,不着调道,“可我心疼坏了。” “那些蚂蚱不是我折的。” 洛婉清实话实说,崔恒一愣,洛婉清回眸看他:“是李归玉。” 崔恒皱起眉头,隐约意识到什么。 洛婉清平静道:“当年我闻到你身上的血腥味,带着家人回去找你,然后我见到了他。我因此救了他。” 听到这话,崔恒瞳孔急缩。 “他说他不记得。”洛婉清继续描述着过往,“然后我请他折蚂蚱,一开始他不肯折,后来你在竹林里送我那只不见了。不久后,他就给我折了蚂蚱。后来他慢慢开始送我木雕,我也就把蚂蚱忘了。” “忘了?” 崔恒听着她轻描淡写,心上却是剜了一块。 “我方才想,如果当时你告诉我就好了。”洛婉清笑起来,看着他,“那样,我的人生就不会有个李归玉。” 可过去无法改变。 这个人来到她生命,不可割舍。 崔恒感觉酸涩闷郁一起涌上,翻滚在胸口。 他张了张唇,却不知如何开口。 “不过没关系,”洛婉清神色沉静,“杀了他就好了。” 崔恒直觉不对,抬眼看她,洛婉清却没多说,转头道:“走吧。” 崔恒思索着跟上她,他是乘坐马车过来,洛婉清跟着他进了马车,崔恒不断回想着方才洛婉清的话。 他心中有些不安,时不时看一眼洛婉清,洛婉清却是闭着眼睛,安静思考着。 等回到府邸,洛婉清才稍微想明白,走进房间,分开时,洛婉清叫住他。 “崔恒。” 崔恒疑惑抬眸,就见洛婉清郑重道:“帮我个忙。” 崔恒歪了歪头:“什么?” 说着,洛婉清走向前来,她站在他身前,离他很近,他们仿佛才是一体,在夜色中融化成影。 洛婉清仰头看他,低声道:“今夜的消息,不要传回东都。” 崔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神色微冷:“你什么意思?” “我爹手里是什么这件事,”洛婉清仔细解释,“暂时不要让公子知晓。” 崔恒不说话,他盯着洛婉清,好久,终于道:“给我个理由。” “我想请公子帮个忙。” “你这不叫帮忙,”崔恒笑起来,凑到洛婉清面前,眼神带冷,“这叫利用。” “那我就是想利用公子,”洛婉清坦坦荡荡,毫不回避,一字一句,“杀李归玉。” 87. 第八十七章 她作为一介平民…… 崔恒没有出声,他看着洛婉清,许久后,却是笑起来:“时至今日,杀李归玉还那么重要吗?” 洛婉清微顿,迟疑片刻后,她低下头,轻声道:“重要。” 崔恒闻言,他抬起扇子,指了指洛婉清,似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只说了一句:“朽木不可雕!” 说完,他转身走就走,洛婉清站在他身后,提声道:“至少帮我瞒到我们回东都。” “他不会来江南!” 崔恒只低喝这一句,便推门入屋,狠狠将房门摔上。 洛婉清站在长廊,听着雨声淅沥,伸手接了屋檐落雨,低声喃喃:“不来就好了。” 若他不来,就证明东西没有落到李归玉手里,那就再好不过。 她想得明白。 谢恒是崔清平的外侄,他帮着隐藏了崔恒,时至今日还在追溯崔氏的案子,他不可能不想为崔氏翻案。 可上一世,谢恒与李归玉结盟,曾位极人臣,但直到她死,崔氏都没翻案,证明谢恒遇到了阻力。而当时唯一有可能、也有能力阻止他的人,就是李归玉。 李归玉和五年前崔氏案千丝万缕,她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理由—— 或许是李归玉憎怨崔清平没有救下江枫晚,也可能是他自己本身在崔氏案中有所关联,当年崔氏没有翻案的原因,极有可能就是因为李归玉的存在。 这一次,如果李归玉再次和谢恒结盟,崔氏案的结局,或许就不可避免走向老路。 在崔清平的遗志面前,一切都在让步,包括崔恒。 他说他接受,他不在乎。 可她唯一一次见他失态,却就是在提起崔氏被斩那一夜。 她知道他在乎,只是被迫去接受。 如果谢恒真的和李归玉结盟,如果他们真的需要,崔氏——或者说崔恒,会是他们最先选择放弃的存在。 谢恒传承着崔清平的遗志,他推行《大夏律》,未来或许还会收复北疆,会接那不知是否或者的十万人归乡。 他早就以殉道的姿态,从容准备着践行他的大道。 他也好,崔清平也好,他们都在勾勒这宏伟的蓝图,可她做不到。 她只是个普通人,她明白崇敬他们的大道,她也可以在了无牵挂时赴死相随,可她无法接受他们所驾驭的马车,碾过崔恒的骨血。 她不知道自己对崔恒是什么感情。 他是她像雏鸟一样睁开眼时见到的第一个人。 如果说张九然给了她柳惜娘生命的躯壳,那崔恒则是重塑了她的骨血,伴她一路淬炼出柳惜娘的灵魂。 他是她日夜相偎的梦境,她从不敢想自己与他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她知道一点。 她要过得好。 她容不得崔观澜,湮灭在这些大义的滚滚尘烟。 她没有那么高尚,她只希望,能在自己能力范围内,努力保护好每一个她所珍爱的人。 她曾拼尽心机试图拯救张九然,却始终无法改变她的命运,这一度让她感觉世上之事不可逆转。 可在这一夜,当他指尖轻点在她额头时,她突然觉得,她得争下去。 她本来就欠他一条命,输了就当竹林那年他没救过她,将一切还给他。 她不会让兵符和地图落到李归玉手中,没有证据,李归玉无法指认谢恒在查此事,他贸然开口,反而会引起李殊的怀疑。 他威胁不了谢恒,如今的谢恒也不会与他结盟。 可如果东西落到了李归玉手里,现下他在江南,是杀他最好的机会。 把李归玉杀了,她也再无遗憾,到时候她认下刺杀李归玉的罪名,此等案件必然大殿公审,她再在大殿从自己父亲的案子起将崔氏案掀出来,如此一来,无论这些贵族世家是否愿意为崔氏翻案,崔氏蒙冤这一件事,至少翻到了明面。 她作为一介平民,大概率因此而死。 可正也是一介平民,谢恒需要时,可以很容易将她推出去,与她撇清关系。 她不会对谢恒有太大影响,可至此之后,任何时候,她的死都可以成为崔氏案的引子。 而李归玉已死,他无法再威胁谢恒,在她所认知的未来里,崔氏翻案最大的阻碍也已消除。 她相信谢恒的能力,哪怕没有李归玉,他拿到这十万人,拿到兵符,他早晚会走到上一世的道路上。 届时,他为崔氏翻案也是迟早之事,倒那时,崔恒也就不必像现在这样,只能在暗夜里出现,告诉她,他叫崔观澜。 想到崔恒可以不必躲在暗处,以崔家之名正大光明走在世间,洛婉清便眼眶发热。 崔恒给她太多,她无以为报,若能为他求一份公道,无论如何,她都觉得值得。 只是这一切她不想将他牵扯进来。 如果让他知道她为他过任何牺牲或者任何放弃,他这样的性子,看着玩世不恭,实则良善温和,怕是一生愧疚难安。倒不如让他觉得,自己就是一心报仇,杀了李归玉后,为求自己的公道,连带出崔家的案子更好。 打定主意,她转身回房。 到房间将刀身雨水擦干,放到刀架。 明日他们去找相思子,若是出了意外…… 洛婉清眼神微冷,谢恒应当就会到江南。 第 88 章【VIP】 第88章 ◎你爹刨了谢恒他娘的坟◎ 郑璧月死了? 她竟然死了?! 崔恒出门去,洛婉清躺到床上时,还停在郑璧月的死讯中。 她没想到郑璧月会死的这么容易。 虽然她害了那么多人,可她还没有受审。 她死,不因为她被定罪,而是其他的缘由。 她为何而死? 洛婉清想着崔恒在山上问那句“五年前,谢夫人在宫中行刺自尽当日,你在吧?”,隐约感知到,郑璧月的死,或许就是因为这句话。 谢夫人的死一定是牵扯了什么隐情,这秘密极其重要,有人担心郑璧月落到监察司手中,会被拷问出更多的消息,又或者是那个人知道消息漏了,崔恒已经审问出来,不希望郑璧月能够有朝一日站出来证明紫云山那夜崔恒的问话,所以早早了结了郑璧月的性命。 一门高门贵女,死得如此轻巧,可见背后那个人必定位高权重。 是谁呢?郑平生,还是王神奉,或者皇后? 甚至…… 洛婉清将所有可能想了一遍,发现没有什么线索,觉得有些头疼,便也作罢。 等到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没有想到她做过的事。 无论是江南船上遥望初遇,还是在监狱中那场带着冷和痛的会见,亦或是在东都一次次见面时的杀意和愤怒,看见她杀郑锦心时的愤慨,似乎全都随着她的死亡消弭。 她的心像是落定尘埃,平静铺在心头,尘归尘土归土,所以能够如此平静分析着,她的死对于一切大局的影响。 这一刻她终于意识到报仇的意义,求的不是快感,不是发泄,而是平静。 能从那场过去中不自觉抽身,然后从容往前。 察觉她似乎消弭了对郑璧月的仇恨,她下意识想到李归玉。 脑海中瞬间闪过监狱里最后那次会晤,她趴在地上满手都是他的血、握着他的刀,仰头望他。 她当即觉得自己仿佛又回到那一刻,被人死死按在地上。 恨意和愤怒没有半点改变,甚至于血的黏腻感都在她手心。 她瞬间睁开眼睛,不敢再想,她清楚意识到,她得杀了他。 以血偿血,以牙还牙。 或许只有这样,她才能走到放下的那一天。 又或者,她永远走不到。 洛婉清喉头微动,侧过身来,将头埋到手肘之间,逼着自己不要再想。 大约是有些酒意上来,她也开始觉得困顿,迷迷糊糊之间,她突然想起一些她根本不敢多想的事情。 方才的对话,起初她说自己不止对他一个人有感觉,他不喜。 可当说出谢恒的名字时,他却是笑了。 洛婉清指尖轻蜷,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而一墙之外,谢恒坐在长廊台阶上,眺望远处夜中黛山。 月亮在青山之上,可以看见山峦迭起的轮廓,云动风清,枝叶轻摇,他静静观摩着这天地间的一切,好像少时在道宗时那样。 他已许久没有过这样的心境,天高地远,山河如画。 盖因一人。 他本是想离开,却不舍。 又想要不进屋同她赖张小榻,却怕显得轻浮冒失,又不敢。 心中欢喜,怕扰了这份心境,左右想来,便只能坐在门口,静静等今夜这点少年躁动平息。 没想到自己也有这一日,谢恒抬起手,扶住额头,忍不住想笑出声,又怕惊扰到屋内睡梦中人,只能无声止住。 他就安安静静在门口,坐了一夜。 亲眼看着晨星亮起,旭日东升,青烟薄雾笼满山头,鸟雀振翅而飞。 等青崖站到不远处,笑着等着他时,他便知自己不能再留。 有些遗憾起身往外,只是走了几步,便见路边栀子花开得正好好,便弯腰折了半枝,插回窗前瓶中。 青崖双手拢在袖间,看着谢恒走过来。 等谢恒领着他走远出去,他才开口:“公子昨夜就在门口待了一夜?” “是。” 谢恒颔首,倒也没有遮掩,只转了个话题道:“北四军那边的人安排好了吗?” “卫珏让公子放心。” “嗯。”说着这些,谢恒神色慢慢淡了下来,逐渐恢复平日神态,继续道,“郑璧月供出那些人找到了么?” “其余死了,只有一位女官,她六年前逃出宫廷,按照她当年逃离的方向,似乎就是江南。” 听见“江南”,谢恒神色冷了几分,他想了想,平静道:“过些时日柳惜娘去江南,我随同。” “公子随同?”青崖有些为难道,“陛下那里怎么交代?” 监察司司主离东都这么久,李宗怎会不知? 谢恒倒也不担心,直接道:“我昨日已经将郑璧月供出的消息交给陛下,告诉他崔清平当年从边境送了一个东西到江南,王郑两家与李归玉早已发现了东西密谋取而不得,现下陛下让我不惜代价把东西带回来,陛下那里没什么问题,别让其他人知晓就好。” 青崖听着皱起眉头,不由得道:“那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找到便知道了。” 谢恒说着,突然想起来:“近日让玄山同我一起接见柳惜娘。” 这话让青崖有些诧异:“一起?” “柳惜娘可能遇见了张纯子,”谢恒垂下眼眸,淡道,“她开始怀疑了。” ****** 洛婉清一觉睡了许久,等醒来后,她伸着懒腰下床,一抬头,便看见瓶中插着的栀子花。 她对周边变化极为敏感,这是司使训练重要的内容,毕竟是要命的事情。 她确认那一支栀子花在她睡前并不存在,便直接走到了花瓶前,抬头看了看窗外,见不远处栀子花树上有一只树枝被人折断,便知了这花的来处。 监察司会做这种事的人唯有崔恒,想到他早早来过,洛婉清不由得笑笑,低头拿起花嗅了嗅,随后又放了回去。 大约是睡足了觉养足了精神,洛婉清心情格外舒畅,她简单洗漱后,便将昨夜从密阁中带出的卷宗拿出来,一页一页翻看。 卷宗资料很多,与他父亲有关的所有官方文件拓印都在这里。 她知道所有卷宗一般会有一个重点总结,便先将文书都拿开,翻出那份总结,看监察司对她父亲的记录。 洛曲舒,生于盛隆三年。 盛隆二十四年,以游侠之名拜入崔府,为崔氏门客,常居于东都。 昌顺八年四月初九,随崔清平护三皇子赴边境议和。 六月十二,北戎发动进攻。 六月二十五,崔氏投降,边境沦陷 七月二十,洛曲舒回到东都。 八月十四,洛曲舒离开东都,前往扬州。 …… 洛婉清敲打着桌面,看着这份描写着他父亲被监察司关注的日期,刚刚看到洛曲舒离开东都,她瞬间意识到不对。 她爹进入东都、离开东都的时间,应该是按照他爹入城出城登记计算,不太可能出错。 这里记录她爹七月二十就进入了东都,可是她记得很清楚,她爹那时回家后,立刻就要求家里人搬家,姚泽兰起初还不同意,那夜大吵了一架,最后还是妥协,只说带她去上柱香还愿,家里办置好东西再走。 谁知就是第二日去护国寺,她便被流匪所劫,然后在竹林遇到了李归玉。 第三日清晨,她家找到她后,家里几乎是什么都没要,只带了一些必须的物资,便直接南下,路上顺便救走了李归玉。 也就是说,从她爹出现在家里,到八月十四日离开,最多不过三日。 可她爹竟然是七月二十日就来了东都?他来东都做什么,为什么家都不回? 而且,如果六月二十五,边境就已经沦陷,洛曲舒七月二十回到东都,这一个月他发生了什么?他是怎么回到东都的? 洛婉清直觉这是关键,闭眼思索着她爹回来那夜到底有什么细节异常。 过去她没仔细想,现在也想不了太多,只记得她爹回来的时候,她正和她娘正出诊回来,洛曲舒穿了一身黑色劲装,有些疲惫笑着站在门口。 他眼里发苦,姚泽兰看出他不对,忙上去道:“曲舒,你怎么了?” 洛曲舒什么话都没说,只伸手将姚泽兰揽在怀中,姚泽兰笑起来,推了他一把:“你身上什么味儿啊?赶紧洗洗。” 洛曲舒也没说话,洛婉清站在她娘身后,笑着看着她爹,目光上下一扫,最后落在洛曲舒脚上,好奇道:“呀,爹,你脚上是什么?” 他脚上是一些白沙,这极为罕见,洛曲舒闻言低头看了一眼脚上,随后笑起来:“哦,就是些沙子。” 然后他回去,便同姚泽兰就搬迁一事争执起来。 她听父母吵得离开,悄悄进去,就见姚泽兰拿着一只发簪,正低头轻泣。 那发簪生得极为漂亮,是只金色风羽镶红钻发簪。 她没见过。 洛婉清突然意识到,其实那夜很不寻常。 只是当时她不够敏锐,但放到今天,她一回想便发现处处不同寻常。 首先是他的衣服,他从边境赶回来,可他的衣服明显是换洗过,不然风尘。 他身上的味道,现在回想,那不是什么赶路的汗味,是摆放多日的尸体腐烂的味道。 还有他脚下白沙,那白沙不同寻常细腻,这不是北方旱地能有的沙子,更可能产自其他地方。 而那只发簪,更是与她母亲生活习惯完全不同,在此之前,她从未见过她娘有这只发簪。 也就是说,那只发簪,是她爹带回来的。 这只发簪是谁的? 洛婉清思索着,外面突然传来人声:“柳司使。” 洛婉清闻声抬头,便见星灵站在门口。 她赶忙将卷宗收起来,星灵也懂事站在门口不动,等洛婉清将卷宗封存好,她才招呼星灵坐进来,好奇道:“你怎么来了?” 星灵由她引着坐下,将一叠文书,一个纸包放在桌上,解释道:“你受伤不便下山,我便将需要你批阅的文书带过来给你。” 洛婉清闻言点头,只道:“多谢。” 说着,她将目光转向桌面上的纸包,有些好奇道:“这又是?” “这是早点,”星灵端起她泡的茶,“方圆让我带的。” 星灵虽然这么说,但洛婉清看纸包就知道这是星灵平日吃的早点。 星灵早上爱吃包子,方圆爱吃酱肉,每次早上在食堂遇见他们,都是如此。 但洛婉清也不揭穿她,只道:“多谢。” “方圆说了,”星灵冷着脸道,“你既然受伤了,就好好养伤,出力的事儿不用管,我每日会把需要批阅的文书和执行情况写成文书汇报给你,你不必担心。” “让你们费心了。” 洛婉清拿了包子,看星灵一眼,察觉她似乎是在等待什么,轻咳了一声,评价道:“这包子真好吃。” “嗯,”星灵这才满意,语气中藏了几分满意,“那日后我多带。” 倒也不必…… 不过洛婉清也不好打扰她的积极性,低头吃着包子,闲聊道:“人都抓了?” “最难的东宫六率和卢令蝉都被解决了,下面小鱼小虾,大家也不挣扎了。”星灵说着,好奇看了桌面一眼,“新的案子?” “不错。” 洛婉清点头,突然想起来,星灵自幼在东都长大,又是女官,见多识广,她赶忙道:“我问你件事儿。” “你说。” “你知道东都哪里有白沙吗?” 这话出来,星灵动作一顿,随后抬眸:“多白多细的沙?” 洛婉清听着,仔细回忆了一下,随后比划着道:“你去过海吗?就海边的沙,但特别白,几乎像栀子花一样的白,像灰一样细……” “谢夫人墓。” 星灵果断给了答案。 洛婉清一愣,有些诧异:“谢夫人墓?” “东都没什么地方有白沙,但谢夫人生前喜海沙,谢家主曾经千里迢迢从南边挑选了最上等的海沙送到东都,铺在谢家庭院。后来谢夫人身死,这些海沙也就铺到了她墓边。” 谢夫人…… 洛婉清想起紫云山上崔恒的质问,天牢里老者提及谢恒救母之事,不由得想,的确有些太巧了些,竟又是谢夫人。 “这谢夫人的事你知道多少?” 洛婉清决定追根究底,星灵是宫中女官,想来也可能知道一些。 然而听到这话,星灵却是皱起眉头:“你的案子和她有关?” “有一些。” 洛婉清实话实说。 星灵有些犹豫,想了想,却还是道:“我可以同你说一些,但日后你千万不要同他人提起。” 洛婉清闻言点头,赶忙道:“你说。” 星灵想了想,似是有些不知从何说起,理了头绪,慢慢道:“谢夫人,是谢司主的母亲,名为崔慕华。她与司主父亲极为恩爱,早年是东都有名的神仙眷侣。但后来,六年前,那时我还是低阶女官,侍奉在太后宫中,不太清楚其他宫中之事,只知琴音盛会当日,她突然入宫,申时就传来她的死讯,同时内宫开始搜查皇后和太子。” “搜查皇后和太子?” 洛婉清有些震惊,没想到有这么一出:“皇后和太子当时不见了?” “是。” 星灵点头,低声道:“此事很少有人知晓,只是当时我是负责搜查人员之一,故而你不能外传。” “我省得。” 洛婉清点头,皱着眉道:“后来呢?” “后来谢司主冲入宫中救母,被困下狱,不久后,就传来崔氏叛国的消息,圣上大怒,将崔氏家眷全部抓捕下狱。谢夫人身死两个月后,由司主提供线索,宫里抓了的太子和皇后。司主因有功出狱,他出狱之日,”星灵一笑,眼底压了几分嘲弄,“皇后一杯毒酒,赐死在宫中,太子也下狱,同崔氏一族关在了一起。” 洛婉清静静听着:“那时你见过他吗?” “见过。” 星灵将手指蜷入袖中,缓声道:“他从宫中出去那日,我刚好在宫门附近,我就看着他。那是我见过他最狼狈的模样,一身白衣染灰,头发凌乱,他抱着一把琴,佝偻着往外走,宫门外全是崔家的门客、远房亲眷、受过恩惠的百姓,崔皇后颇有声望,极受爱戴,哪怕崔氏叛国,但她要处死的消息传出去,宫门口还是站满了为她求情的人。他们看见司主出来,便上去求他,先是跪着求,见他不应,就上去拉扯。司主那时候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一身好武艺,却推不开这些路人,他就被侍卫护送着往前,不说话,不还手,最后琴被人推倒在地,折了琴骨,他才终于说了一句,他做不到。” 曾经惊艳东都的少年郎,终于在那个出卖亲人求生的绝望清晨,琴折人断,佝偻着腰,去抱起那把早已无法奏响的琴,沙哑承认:“我做不到。” 他的少年意气,他的自负骄傲,他的棱角和琴骨,统统在在苦难里被人一寸一寸折断。 让他佝偻着身躯,低头说那一声,我做不到。 洛婉清一瞬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敢让情绪干扰自己太多,压着自己不去多想,只冷静道:“之后呢?” “之后就是大家都知道的,他出去之后,也就是皇后赐死第二日,崔清平回来了,然后死在宫中。之后崔氏败落,谢恒与自请逐出谢氏族谱,与谢氏割席,投靠陛下,为了向陛下证明自己能力,带崔氏旧部在青云渡围剿了崔家好不容易越狱出来的子弟,将剩余子弟判决监斩,建立了监察司,自此深受陛下器重,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说着,星灵喝了口茶,漫不经心:“老生常谈了。” “我倒也是头一次听。” 洛婉清胸口发闷,说得颇为认真。 她计算着这一切发生的时间,询问了一声:“那一年琴音盛会是初几?” “六月初十。” “崔氏什么时候下狱的?” “六月二十五。” 星灵答得很快,洛婉清思考着,将天牢老者的话、自己手里的资料,与星灵都结合起来。 六月初十,琴音盛会,谢夫人死,谢恒骨折筋断入狱,遇见了监狱中的老者。 六月十二,北戎发动进攻。 七月二十,洛曲舒回东都。 八月十三,皇后赐死。 八月十四,洛曲舒离开东都,前往扬州,崔清平归来。 她父亲早崔清平回到东都,他是怎么回来的,在七月二十到八月十四将近一个月的时间里,她爹在东都做什么? 这一切不得而知,唯一几乎可以确认的是,她爹见他那天晚上,他去了谢夫人墓。 “谢夫人的墓是不是被盗过?” 洛婉清突然开口,星灵一愣,随后摇了摇头:“这我不知道了,就算当真被人盗过,谢家或者崔家都不会说的。” 洛婉清一想也是,这种密辛不该是星灵知道的。 星灵告诉她已经很多,她点点头,认真道:“今日多谢。” “这些话不要随便问其他人,”星灵见状叮嘱,认真道,“别人会以为你想为崔氏翻案。” “若无冤情怎么翻案?”洛婉清笑起来,神色清澈认真,“若有冤情又为何不翻?” 星灵沉默片刻,随后只道:“我是为你好。” “我明白。” 洛婉清笑起来:“但我有数,多谢你了。” “嗯。” 星灵点点头,随后起身:“若是无事我先走了,明日我再拿你批好的文书。” “好。” 洛婉清起身送她,星灵摆手:“你有伤,不送了。” 洛婉清没同她客气,同星灵道别后,便吃下包子最后一口,去水盆净手,然后坐回书桌前。 她将方才同星灵得到的消息消化了一下,随后便顺着方才没看完的文书看下去。 她父亲离开东都后,十月十五,定居于扬州,于当地经商。 之后便一跃到了昌顺十三年。 昌顺十三年九月二十七,洛曲舒因贩卖私盐入狱。 十二月初七,自尽于狱中,享年四十八有余。 看着这两句话,洛婉清握着无法出声。 她感觉有什么从喉头涌上来,她克制住,像克制听见谢恒过往时那样,冷静往下看下去。 这份大致生平之后,就是洛曲舒所有相关的记录,监察司走访了他不同时间见过他的人,记录了他的一生。 这一部分内容太多,洛婉清暂且将她放到一边,随后拿起来一些与他相关的文书。 这些文书拓印,包括了洛曲舒报给崔氏的身份文牒,在扬州监狱入狱时所有相关文件,以及记录他死亡验尸内容记录。 她仔细将这些文书看过,尤其是验尸报告。 从验尸报告看,她父亲生前受过大量酷刑,但最后致命死因,却是脖子上那一道陶瓷片划过的伤口。 大量出血,相比他受过的刑罚,倒也不算痛苦。 洛婉清翻找过负责他供词的官员名单,清楚看到了主审官的名字。 周春。 郑璧月说过的那位知府。 司狱官孙翠,知府周春。 洛婉清抬手摸过他们两人的名字,心绪浮动。 她记下两个人的名字,往下翻去,这之后都是有关她父亲案子的文书,每一份口供、每一份文书,都在致她爹于死地。 直到最后,她看到一份批捕名单。 这份名单出自五年前的中御府,上面清楚写着,批捕崔氏余党,洛曲舒。 而这份文书最后,是谢恒的字迹,写着: 不予。 这两个字和现在谢恒的字迹是有些不太一样的,似乎更张扬、更锋芒毕露、更轻浮一些。 但是框架结构,笔锋习惯,却还是与如今一致。 她愣愣看着“不予”这两个字,看着这么多文书里,唯一两个试图救她父亲的字。 她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五年前,崔氏覆灭,她父亲作为崔氏家臣,似乎没有受到任何牵连。 原来是因为,早早有一个人,驳回了这一封批捕函。 想到他的年纪,那时候,他似乎才十八岁。 她十四。 她懵懵懂懂坐在马车里,看着蓝天白云,带着江少言离开东都之日。 正是谢恒被谢氏除名,一人成为天子孤刃,独临腥风血雨,为她家批下那一句“不予”之时。 她南下去看江南烟柳。 他北上一人独登高楼。 以一人之力,换了不知道多少人,这五年、乃至未来一生的安生。 她以前便知谢恒做得多,可那都是未来。 现下才明白,原来这位青年公子,做过这么多。 她静静看着那两个字,翻阅她爹之死的卷宗所带来的绝望和愤怒,竟就在这两个字之间慢慢消弭。 那人仿佛是黑夜中持着灯火前行之人,让这世间突然有了夜明。 感激炸开了所有情绪的堤坝,方才一直压着的情绪突然都奔涌而出。 她看着他的字,手指温柔拂过。 公子。 她想着他的命运,唇齿间忍不住呢喃。 谢恒。 “多谢……” 她轻喃出声,突然听到上方传来一声笑问:“多谢谁?” 洛婉清闻言诧异仰头向后看去,就见青年站在她身后,正低着头,弯着腰瞧她。 青丝落在她脸侧,宛如幕帘将周遭隔绝,她眼里一瞬只剩下这个人的笑脸。 面具之下,一双黑金色的眼漂亮璀璨,仿佛宝石般一熠熠生辉。 “怎么,”崔恒轻笑,抬手在她脑袋上一弹,“傻了?” “观澜?” 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眼神亮了几分回头,崔恒笑着起身,洛婉清目光跟着他,看他坐到桌边,转头给自己倒了杯茶,捧到手里,斜倚在桌边,笑眯眯看向自己:“方才这么专注,是在做什么?” “哦,”洛婉清反应过来,自己还没回崔恒的话,笑了笑道,“在看之前我爹的卷宗。” “有什么收获吗?” 崔恒漫不经心。 洛婉清想了想,直接道:“观澜,谢夫人的墓可曾失窃过?” 听到这话,崔恒一顿,随后抬眸:“你怎么知道的?” “当真被盗过?” 洛婉清立刻肯定了自己的猜想,他爹身上的味道,果然是开棺所致。 崔恒点了点头,倒也没有隐瞒,实话实说道:“她入土后不久,便被盗过一次,来人武艺极高,谢家主派来看守的护卫都被打晕在地,等醒过来时,人已经离开了,不过这盗贼倒也还算规矩,虽然把坟挖开了,但走的时候又合了上去。” “谢夫人什么时候下葬,又什么时候被盗?” “六月初八下葬,八月十二日被盗。” 崔恒答得很清晰,他皱起眉头:“你怎么问这个?” “我怀疑,”洛婉清思索着,说得认真,“是我爹盗了谢夫人的墓。” 崔恒闻言一愣,不等他开口,洛婉清立刻又回头认真警告他:“不过此事你千万不要告诉公子。” “为何?”崔恒有些奇怪。 洛婉清抿唇,心虚道:“我爹盗了公子他娘的墓这件事,”洛婉清硬着头皮,“若能不让公子知道,还是不必知道了。” 听着这话,崔恒端着茶杯,一时有些不知所措,犹豫片刻后,终于还是点了点头:“好,我知道了。” 到了崔恒允诺,洛婉清松了口气。 她爹刨了谢恒他娘的坟这事儿,最好在她死前再告诉谢恒,不然她实在不知道怎么面对他。 放松下来后,洛婉清便将今日的猜测都说了一遍,思考着道:“所以我想好了,现下我要去江南,首先要找到的就是那只凤羽发簪,我爹和谢夫人没有交情,又是崔清平指定的接收人,突然去开坟取簪,大约就是受了崔清平所托。那只发簪我有印象,应该还在洛府。” 崔恒听着,按着唇,思索着道:“按着惯例,洛府应该早就被抄家卖了,那只发簪不知流落到哪里。” “抄家之前,官府会做清点,买卖时,官府会记录买家。我们只要找清点名录,就知道这只发簪的去向。”洛婉清早就想好了查的法子。 崔恒一笑,放下手中杯子,笑着道:“看来司使是胸有成竹了?” “走一步看一步吧。” 洛婉清无奈。 “有个方向就好,那你现下拟一份去江南的请调函,我带你去司主那边说明一下。” 洛婉清闻言点头,随后赶紧去写请调令。 她匆匆写完,崔恒便起身,领着她一起往小院走去。 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这似乎是他们两个第一次同时见谢恒,她不由得好奇道:“你之前好像从未与我一同见过公子?” “嗯?” 崔恒有些奇怪回头看她:“我不能与你一起见他?” 洛婉清一愣,忙道:“倒也不是,只是从未有过……” 说着,她自己声音便小下来,连自己都觉得这话有些奇怪。 之前崔恒与她相处的时间本就不长,白日更是几乎没有出现,他总是在执行自己的任务,从未有过同时去见谢恒的必要和时间。最近崔恒与她刚好都受伤,待在司里的时间多了,见面也是自然。 她这么敏感,无非是她心里那点无端猜测。 “你不会以为……”崔恒仿佛是反应过来什么,拉长了声音道,“我是他……” “没有没有。”洛婉清赶紧摇头,“我没敢这么想过。” 崔恒闻言挑眉,只道:“没这么想就好,不然,我要是没他生得好,你岂不是失望?” “你生得好不好和我又有什么关系……” 洛婉清不甘反驳,却又有些心虚。 隐隐有高兴安心生了起来,让她忍不住扬起嘴角。 崔恒轻笑一声,倒也没多话,领着洛婉清走进院子,躬身行礼:“崔恒见过司主。” 崔恒的身份明显比她高许多,见谢恒不跪。 洛婉清却是不敢,她单膝跪下行礼,恭敬道:“属下见过公子。” “来了?” 上方“谢恒”开口,语音与平日无异,但听上去要冷淡许多。 崔恒抬手同她要了请调函,上前递给“谢恒”,平静道:“柳司使如今已有了‘那东西’的线索,想请调前往江南,还请司主应允。” “谢恒”不言,只打开洛婉清写的文书,认真扫过后,点头道:“好,可需要人手?” “谢恒”问在洛婉清心上,洛婉清立刻道:“卑职打算带星灵一同前去。” 星灵见多识广,手头功夫又好,如今与她关系不错,是她最好的人选。 听到这个人选,“谢恒”倒也猛意外,点了点头,只道:“此事机密,最好不要让人发现你在查,我会让青崖给你安排个合适的身份。你身上有伤,休息几日,伤好再走。” “是。” “下去吧,函书等我统一批过还你。” “谢恒”说着,将“请调函”放在一边,洛婉清得话,也不敢多说,只道:“是。” 崔恒也跟着行礼退下。 等走出院子,两人一起回了小屋,洛婉清有些诧异崔恒还跟回来,疑惑道:“你怎么跟着我回来了?” “我昨夜睡得不好,”崔恒斜靠在门边,笑着看她,“能在司使这里睡几个时辰吗?” “当然可以,”洛婉清扫他一眼,坐到桌边,随意道,“你去我的床吧,床上有床帐,你放下来挡住光,可以睡得安稳些。” 崔恒本是打算就在桌边闭眼歇会,听到洛婉清的话,他不由得愣了片刻,随后便笑了起来:“你让我睡你的床?” “我不拘小节。” 洛婉清知道他又在玩笑,打开东宫案子的文书,用笔蘸了墨:“你若介意,我去换套被褥?” “那就不必了。” 崔恒转身往床铺方向走去,脱了外衣,大大方方往她床上一躺,翘着二郎腿扇着扇子笑着看向洛婉清:“能得司使赐床,在下荣幸之至。” 洛婉清回头瞟他一眼,也不多说,走到床边为他放下厚重的床帘,温和道:“你把面具放下来好好睡,我不打扰。” 崔恒知道她是在说她不会趁他睡熟打开床帘看他。 他抬眸看她,就见女子抬手为他放下床帘,她缓慢消失在他面前,而后留下黑暗和余香。 他扇着扇子躺在黑暗中,鼻尖馨香浮动,他睁着眼睛适应光线,看着床顶,漫不经心道:“好。” 听到这个“好”字,洛婉清也不多管他,低头开始审批星灵拿来的文书。 外面是笔墨落在纸上的沙沙声。 崔恒静静躺在床上,听着声音,原本用小扇扇风,也在无人时慢慢停了下来。 鼻尖全是她的味道,是一种很清淡的花香,像是兰花混杂了些青草味。 这味道让他有些躁动,又觉沉迷。 他虽然性情不羁,但也读过些圣人之言,不敢在她床上冒犯。 想了想,他抬手取下面具,闭上眼睛,同她聊天转移自己的注意:“话说,你从宫里出来,为何突然就问起我塑骨之事?” “我在宫里遇见个人。” 洛婉清低头写着字,倒也没再隐瞒:“他说他教了公子塑骨,我就很好奇你是从哪里学的。” “自然是公子学了,造福大家。” 崔恒玩笑开口。 洛婉清一想也是,好奇道:“这人到底是谁?” “张纯子。” 崔恒开口,说了一个洛婉清不太熟悉的名字,她隐约有些印象,却一下子想不起来,只能下意识道:“谁?” “八大宗师之一,张纯子。” 洛婉清一听,便反应过来。 之前她跟着柳惜娘背江湖上的事,早就背过。 江湖格局,若论最强宗门,那分别是中原道宗,西域昆仑宫,西南圣教。 中原之中,虽然人才辈出,但被众人认可的,其实只有八位,被称为八宗师。 这八人,当年分别是张纯子、王清风、郑道初、崔清平、江枫晚、杨淳、姬蕊芳、谢悯生。 后来崔清平离世,过了两年,谢恒斩杀郑道初一战成名,成为最年轻的八宗师之一。 而后来李归玉回到东都,也与王清风一战胜出,补上了江枫晚的位置,名扬天下。 八宗师多是世家朝廷供奉,唯独张纯子、姬蕊芳、谢悯生三人不屑朝堂争斗,单独在外。 其中,谢悯生建了收留回头人的流风岛,但凡只要上岛之人,一律不问过去,但流放岛位置极为隐秘,一年只对外开放一次,手持流风岛发放的兰花令之人才能上岛。 姬蕊芳则建立了幽冥谷,幽冥谷亦是不问世事,唯独只有一条命令:崔氏人与狗杀无赦。 独独只剩一个张纯子,既不受世家皇族供奉,又不开宗立派,一个人漂泊浪荡,据说在天南海北找儿子,找着找着就不知了去向。 “我怎么会在监狱里看见他?” 洛婉清有些诧异。 崔恒笑了一声,解释道:“十年前,他刺杀圣上,被崔清平所擒,他被崔清平说服,觉得自己有罪,便自愿待在天牢,让崔清平帮他找儿子,一直到如今。”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可思议,不由得道:“所以,他教我的心法是好东西?” “他教了你什么?” 崔恒询问,洛婉清便将张纯子教她的功法和用处说了一遍。 崔恒听着,将她的功法想了一遭,随后道:“他说得没错,你照着学就是。” “好。” 知道自己得了好东西,洛婉清颇为高兴。 崔恒听出她欢喜,摇扇笑道:“走之前你还打算去做什么?” “去看看郑璧月。” 洛婉清说着,语气沉了下来:“送她一程。” 没想到是这个答案,但一想倒也符合她的脾气,崔恒慢慢摇着扇子:“那顺便去看看谢夫人吧?” 洛婉清一愣,不甚明白:“我去看谢夫人做什么?” “她是我长辈,”崔恒语气带笑,“你爹刨人家的坟,你都不去道个歉?” 洛婉清闻言面色微赫,赶忙点头道:“你说得是,我当去道歉。” 崔恒听这话,忍不住笑起来。 “开个玩笑,”崔恒觉得困意涌来,淡道,“她生前便不信鬼神,还想让人待她死后一把火把她烧了,既然是奉崔清平之命来取东西,她又岂会介意?我不过就是……” 崔恒声音慢慢小了下去:“带你见她一面。” 洛婉清听着崔恒的话,握着笔有些不知所措。 她听得出来,这应当是崔恒很敬重熟悉的长辈,他带她见她…… 洛婉清也不敢多想,干脆当不知道这些事背后可能的意思,低头批着文书。 这一觉直接睡到入夜,崔恒醒来时,也有些茫然。 他从来没有这么放松警惕睡过,还睡了这么久。 他愣愣躺在床上,许久后终于起身。 听见床帐里的动静,洛婉清便知他醒了,没有回头,温和道:“方才青崖来找你,让你若是醒了,过去找他。” 崔恒坐在床上里,静默着听着这话,他突然有些抗拒,不想走出这方床帐。 洛婉清见他不应,疑惑道:“崔恒?” “嗯。” 崔恒听着她的声音,终于应声。 他缓了缓,将那些留恋摒除,这才带上面具,从床帐中走出来,笑道:“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说着他便穿上外套,一面穿一面玩笑道:“多谢司使今日借床,”说着,他走到洛婉清身侧,看向她桌面上一叠文书,上下一扫,暗示道,“不知今日可有什么能帮到司使的?” 洛婉清闻言倒也没有委婉,直接将一叠折子推过来,干脆出声:“这是御史台之前参我的文书,要我写回函,我笔杆子功夫不好,你帮我骂了吧?” 崔恒闻言接过折子,掂了掂,有些感慨道:“若早知睡一觉要写这么多折子,我便不敢睡了。” “那再加一个药包。” 洛婉清将一个药包拍到折子上,平和道:“若是还睡不好,我再给你调调方子。” 听到这话,崔恒轻声一笑,只道:“不用调了,昨夜我不是头疼。” 洛婉清担心抬头:“怎么了?” 崔恒只瞧着她笑,却没说话。 洛婉清后知后觉想起来昨夜发生了什么,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崔恒见她反应过来,笑出声来,便揽了折子和药包,笑着走了出去。 在她这儿睡过一次,崔恒便似乎是睡上瘾来,隔日又来。每日午时来她这里休息一个时辰,等青崖来抓,他才不情不愿离开。 她倒也无所谓,随他过来。 等了些时日,她身体好些,得空便会跟着白离学些杀人伪装的技巧。 白离是顶尖的细作,也是顶尖的刺客,如今虽然身体不好,但经验十足,洛婉清与她对战,尤其是近战,几乎每次都能被她掐住脖子。 白离体力不好,每日累了,洛婉清便陪她坐坐,听她说些谢恒过去的事情。 或许是因为她是看着谢恒长大的长辈,不知道为什么,就特别喜欢同她说谢恒。 “公子的父母是青梅竹马,他阿娘是崔氏的长女,他爹是谢氏的嫡长子,说是世家联姻,但他们却是少有的恩爱,生了公子一人之后,谢大人便不愿夫人再冒险,只留了公子一个孩子。” 白离说起以前的谢恒,面上就带了笑:“他从出生起,就是东都璀璨明珠,年少又喜欢凑热闹,流觞曲水,清谈盛会,从来少不了公子,每一年上巳节,公子出行,那都是瓜果盈车,好不热闹。” 听着白离的话,洛婉清有些想象不出来,只笑:“公子还有这个时候?” “有啊。”白离笑起来,眼里满是回忆,“而且你别看他现在这样不动声色的,其实脾气坏得很。他从小就吃独食,护短,他五岁那年,带着他的猫进了宫,回头看见大皇子在扔他的猫,公子过去把猫要回来抱在怀里,转头就直接把人踹进了湖里,抱着猫就走了。当时闹得啊……” 白离说着,摇头叹了口气:“后来道宗来说公子天赋极好,要接他上山,他大半时间待在山上。本来大家还想,去道宗这种地方,当磨一磨性子了吧?结果没想到,回来之后,看上去脾气是好得多了,谁见了都要说一句世家风流的公子,就清谈会上,一句话不对,又二皇子踹湖里去了。陛下问他,上山学了什么规矩,他说,他所学,上善若水,心无方圆,随心所欲,当归本真。兴之所至,故而踹之。要不是公子当了司主,后来三殿下又失踪了,”白离心有余悸感慨,“三殿下怕也得进湖里。” 这话出来,洛婉清倒有些遗憾了。 她突然很想看看谢恒把李归玉踹湖里的样子。 但只是一想,她便又想起张纯子说的话。 “断其筋脉、摧其根骨、毁其意志、灭其精魄。” 经历了这些,塑骨重生的谢恒,永远不可能是过去的谢恒。 洛婉清嘲弄一笑,听见身后被青崖抓走的崔恒叹息哀求:“惜娘,你把青崖暗杀了吧,我不想走。” 她和白离一起回头,看着面色不善的崔恒,和笑意盈盈的青崖,忍不住扬起笑容,催促道:“走吧,你还得为公子卖命。” 崔恒深深叹了口气,认命跟着青崖离开。 洛婉清回眸看向远山。 她想,谢恒永远不会回到少年。 就像柳惜娘,永远不可能再是洛婉清。 第 89 章【VIP】 第三卷 悟平生📖 第89章 ◎入江南◎ (本文从43章重写,如果是在12月前入坑的读者,可以选择重看,或者是进入江南篇前看本章作话中的【修文总结】,不看的话,如果遇到看不懂的内容返过来看看也行。不注重剧情线,追着感情线看下去也可以。 现在感情线进度是:男主将崔恒小号作为自己放肆的机会,已经用崔恒小号告白但不要求未来,女主尚未认清心意,李归玉刚刚认出女主。 剧情线是:女主刚当上正五品司使,要去江南拿到崔清平信物,已知线索是谢恒母亲的发簪,她要去找到这只发簪。) 日子一日一日过,过了大半个月,东宫案所有人终于处理完毕。 斩首的抓入死牢等待秋后问斩,流放的派遣上路,其余受刑人员皆受刑发配。 洛婉清亲自送着一个个囚犯入牢、行刑、上路。 之后她把所有人执行的报告交给谢恒审批,再收入档案。 她拿着资料去封档时,惊讶发现,所有文件,谢恒都没动,全部审批通过,唯一是东宫六率的罪名。 东宫六率是因为刺杀她被她反杀,按照罪名,他们应该是刺杀官员。 然而这里,谢恒却将他们改成了他们原本做过、却因卢令蝉死而没有证据映照的事。 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谢恒这么做的缘由,她只知道,他这样做,未来若有一日,有人有心追溯,这些封存在监察司的结案文书,就是他诬陷东宫六率最好的证据。 根本没有足够的证据,却定了人的死罪。 只是她也不可能找谢恒质问,只能照着规矩,将这些结案文书封存入库。 而这时,她的伤也好得差不多。 青崖终于找上她,他将一份委任状递给她,解释道:“你这次去江南的身份安排好了,刚好此番有一位巡按御史连同吏部要去江南巡查考核,你和星灵跟着他过去,当他们的侍卫,护他们周全。两位大人都是自己人,你可放心。” 洛婉清闻言应声:“是。” “那就准备一下”,青崖安排道:“今夜亥时出发,渡口等人吧。” 洛婉清闻言点头,随即有些意外:“今夜?” “规定是明日,但是你们最好错开规定的时间,会安全些。” 青崖解释,洛婉清便明白了青崖的意思。 巡查一事涉及多方利益,虽然是去巡查江南,但难保东都不会有江南的人,提前刺杀,能小心一些事一些。 洛婉清点头应下,拿了委任状和令牌,便去司里领了外出所有要用的东西,武器药物各种日常要用品,还有钱。 领好了之后,她收拾好一切,看了看时间,便叫上崔恒,出了监察司。 崔恒似乎得了消息,也不疑惑,只跟着她道:“先去郑府?” 洛婉清应了一声:“嗯。” 两人先逛到郑家,郑家早已设起了郑璧月的灵堂,门口客来客往。 洛婉清站在郑府,站了一会儿后,领着崔恒离开。 崔恒陪她走在长街,看她闷闷不乐,为她挡过走过来的人流,慢慢悠悠道:“为何最终还来看她一眼?” “大约是觉得……” 洛婉清思考着:“她与我,没有太大不同吧?” “嗯?” “我本是想将她立案,一条一条审判她的罪,这样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觉得,罪有所得。可是她并非死于她自己的罪过,而是受阴谋牵连,至少在她死这一刻,她与洛家没有太大区别。” 崔恒静静听着。 洛婉清继续道:“其实说起来,郑平生、李归玉、她,他们三个人中,她应该是罪最小的那个,可她却是罪容易杀的。虽然她身份高贵,可是等我走到监察司,才发现,害一个闺中女子多么容易。她的家人要她就生,要她死她就死,她甚至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洛婉清说着,转头看向崔恒,认真道:“她到底是怎么死的?” “说是自缢。” 崔恒平静开口,洛婉清追问:“真的吗?” “我猜是被人勒死。” “谁下令?” “在郑家,”崔恒笑起来,“除了郑平生,还有谁能这么杀她?”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两人站在街头,人来人往,过了许久,洛婉清忍不住道:“那是他女儿。” “郑锦心也是。”崔恒提醒,“他还有很多子女,郑璧月或许受宠,但并非唯一。” “为什么杀她?” 洛婉清不明白,崔恒笑起来,只道:“谢夫人死那日,她进宫游玩,在宫里失踪过一个时辰。” 洛婉清瞬间明白过来:“她知道谢夫人的死因?” 崔恒笑笑,却没说话,只转身一甩广袖,慢慢悠悠道:“走吧,带你去见谢夫人。” 洛婉清闻言便知道,崔恒是不打算再说此事。 她也不再多问,安安静静跟着崔恒。 只是走了没几步,洛婉清就见崔恒背在身后的手从袖中探出,对她做了个“来”的手势。 洛婉清好奇上前,将手放在他手里。 崔恒诧异回头,洛婉清疑惑问他:“做什么?” 崔恒见她问得公事公办,一瞬笑出声来,握着她的手转到身侧,另一只手照旧背在身后,拉着她走在长街,笑道:“不做什么。”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他放在只是想拉她,大约也是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只是她竟然以为他是有什么谋算,老老实实将手放了进去。 洛婉清有些不知所措,此刻再收手又觉伤人,便由他笑着拉着手走在街上。 两人走出东都,上了山。 山高风清,明月伴身,崔恒拉着她走在前面,为她摒开树枝,领着她走山路上。 走了许久,她老远就看到一片白沙。 白沙里建了亭台楼阁,看上去格外显眼。 “谢夫人生前喜海,但一生只去过两次,”崔恒带着她踩过铺在白沙上的青石路上,走到崔慕华墓前。 墓碑上写着‘爱妻崔氏慕华之位’,洛婉清看着墓碑,奇怪道:“谢夫人据说是因犯上作乱在宫中被射杀,死前与谢氏断绝关系,谢家主为她立坟,还如此规格,不怕陛下震怒吗?” “她是这么想,”崔恒笑着看着墓碑,平静道,“入宫前,她还写了封和离书给谢修齐,只是谢修齐不认。他执意将崔慕华带回谢氏下葬,为此还欲辞官。好在陛下念及旧情,并不与他计较,而他也至此无心政事,如今虽然位居太傅,但也很少管事,经常称病在家,空领一个虚职。” “那谢家主……”洛婉清不由得道,“对谢夫人,当真是深情厚谊。” “深情不假,但他需要顾虑的太多。” 崔恒一笑,随后从腰间取了一瓶酒,叹了口气道:“罢了,不说这些,说些高兴的事吧。” 说着,崔恒将酒洒在坟前,颇有些高兴道:“我来看您了,您以前总说我没人要,现下我也有人立牌位了,您瞧瞧。” “崔……” “崔慕华,”崔恒没给她开口的机会,他平静看着墓碑,叫出谢夫人的名字,“她叫柳惜娘。” 他的语气太过郑重,仿佛是在面对父母介绍自己的妻子一般。 洛婉清不知道自己为何会有这样的联想,但他话也没什么错处,只能站在崔恒身后,看他立在墓碑前,说完这句,就静默无言。 站了许久后,崔恒将酒壶中最后一口酒自己喝掉,将酒壶悬在腰间,转身道:“走吧,回去了。” 洛婉清跟着崔恒下山,明显感觉他情绪变化。 他突然收敛起了平日的玩笑轻快,周身孤寂萧索,明明身后跟着她,却仿佛还是一个人。 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生出几分难过。 她忍不住上前,与他并肩,主动伸出手,轻轻拉住他。 像是拉住一只游离在人间的孤魂。 掌心温度袭来刹那,崔恒缓缓回头,他看向她,目光里压了几分惊讶和欢喜,却还是故作镇定:“嗯?” 洛婉清听见问话,抬头看他笑笑。 她笑容清澈,眼神黑白分明,温和道:“夜里太暗太冷,我一个人走,看不清路。” 青年没有出声,他握着她主动伸过来的手,感觉温度从她手上一点一点浸染过来,让他整个人从冰冷棺椁里活过来,爬出来。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什么都没说,许久后,只拉着她的手,轻轻低头亲吻下去。 这个吻很轻,很温和,像是月光落在身上,清冷又温柔。 这次他没有禁锢她。 没有像之前一样,按着她,让她无处可退。 他只是轻轻拉着她,似是怕她走远,又怕是自己强求。 然而察觉到他逐渐恢复的生机和喜悦,她感觉自己方才被攥紧的心脏缓慢延展,她竟然一时不想退开。 清风吹拂着她的发,她闭上眼睛,握着他的手。 她一瞬什么都不想再想,不想问缘由,也不想问未来,更不想问心意,只觉得—— 崔恒开心就好。 见过谢夫人的墓,洛婉清便同崔恒一起回山,算了算时间,她也要离开。 这次她没让崔恒相送,只同他道别之后,便转身离开。 崔恒站在后山台阶上,沉默看着她下山。 其实他送别过很多人,却独独在送别这个人时,感觉到了一种奇异不舍的情绪。 那种不舍不同于亲友,带了些许缱绻和恨不得马上相逢的急迫。 洛婉清背着包裹走了几步,感觉身后人目光不散,不由得回头看去,就见青年一个人静静站着,白衣胜雪,目光平静又温柔。 他身后的小院像是吞噬人的坟墓,冷幽的风从他身后吹来,他却成了这夜里唯一的温度。 见洛婉清回头,崔恒笑了笑,催促她:“去吧。” 洛婉清迟疑着点头,她提步下山,走了几步,终于还是忍不住回头:“崔恒!” 崔恒疑惑看她:“嗯?” 洛婉清扬起笑容:“我等你来江南。” 崔恒一愣,其实这话没什么,然而那一瞬,他却觉得夜风都带了暖意。 他笑起来,温和道:“好。” 洛婉清闻言,不再停留,快步下山,随后从监察司取了马,便打马朝着青云渡口赶了过去。 赶到渡口时,星灵和青崖已经等在那里,他们要护送的人没到,洛婉清翻身下马,跟着两人等候了一会儿,看着青崖等得颇为耐心,不由得道:“青龙使,这次两位大人叫什么?” “哦,这两人……” 话没说完,一声急促又熟悉的求救声从官道传来:“救命!” 与此同时,水里也传来一声大喊:“救救我!!” 听到这两声疾呼,洛婉清星灵一人一边,洛婉清奔向官道,星灵冲向水中。 老远便见夜色里冲来一个人,身穿蓝色素衫,背着个蓝色行囊,带着小厮跑得极快。 他们身后跟着许多杀手,看见洛婉清,跑着的青年瞬间睁大眼,嘶吼出声:“柳司使!!” 这声音震耳欲聋,与此同时,羽箭从他身后疾驰而来,洛婉清刚好冲到来人身前,一手急急抓住一只羽箭,一手将人往旁边一拉。 旁边小厮聪明往周边一扑,逃出羽箭射击范围,见到洛婉清来,杀手毫不犹豫,掉头就跑。 洛婉清抬脚将另一只羽箭踢飞之后,见这些人早已跑远,也失去了追的兴趣,转头看向被自己揽在怀中、喘着粗气、满脸劫后余生庆幸的青年,忍不住开口:“张大人,你是怎么活到现在的啊?” 听到这话,张逸然微微脸红,含糊道:“都是运气。” 洛婉清深以为然,她将他扶稳,放手转身:“走吧。” 说着,便领着张逸然和小厮一起回到渡口,到了渡口,便见星灵也提着一个穿着绯红官袍,抱着包裹,全身湿透,整个人瑟瑟发抖的青年回来。 洛婉清回头看见青年,就是一愣。 这人大致一看,倒不是很像谢恒,但是唇和下颌长得有些相似,眼鼻生得普通,但是仅凭相似那两处,便让这人变得俊秀起来。 对方察觉她目光,也看了过来,洛婉清连忙收了眼神,假作不知。 青崖扫了一圈,不由得道:“二位大人怎会成这般模样?护送二位的官兵呢?” “刚才那些杀手,”张逸然喘着粗气,实话实说道,“有一半就是官兵。” 青崖一愣,随后倒也并不意外,点头道:“是在下考虑不周,该让二位司使亲自去接二位的。” “不用,”张逸然摇头,“两位司使身份隐蔽,在这里见面正好。” “多谢张大人体谅。”青崖说着,看了周边一圈,随后道,“都来齐了,我来介绍一下吧。” 青崖抬手,同两个官员介绍道:“这是我们司里两位司使,柳惜娘,星灵。” 说着,洛婉清和星灵朝两个官员拱手。 随后青崖转头向洛婉清和星灵介绍道:“这位是此番巡查的巡按御史,张逸然张大人。” “见过各位。”张逸然行礼,朝众人打了声招呼。 “这位是协同张大人巡查考核的吏部郎中,崔衡崔大人。”青崖继续介绍。 崔衡一笑,拱手道:“见过二位姑娘。” “此番江南之行,你们二人好好保护两位大人,如有任何意外,可以向当地官府及时求助,但没有必要,不要寻找当地的帮助。”青崖嘱咐着,“他们未必是朋友,明白吗?” “明白。” 洛婉清和星灵一起行礼。 青崖见状,点头道:“行,既然人都到了,”说着,青崖转头看向渡口停靠着的商船,抬手一指,“那就上船吧。” 得了话,大家也不再拖延,同青崖告辞离开。 他们一路早就准备好了各种船票路引,青崖开口之后,洛婉清便同星灵一起同青崖告辞。 张逸然擦了把汗,转头同自己小厮道别,随后四人便一起上了船。 船是一艘去江南的商船,青崖给他们买了两张一等票的包厢。本来洛婉清还不太明白为什么青崖要安排成两个房间而不是四个,但看见崔衡和张逸然两个人抱着包袱劫后余生的模样,她便理解了。 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要真遇到顶尖杀手,安排成四个房间,她们赶到的时候,怕都被人捅成了筛子。 出于这一番考虑,洛婉清带着三人一起上了船,找到房间之后,四人聚在一起,洛婉清先问了一下情况:“二位大人为何会被追杀?” “不知道。”张逸然摇头,思索着道,“夜里官兵来接我们,我与崔郎中在城门前碰面,到了半路,突然就有一批官兵动起手来,另一批拼死抵挡,我和崔郎中才有了逃脱机会。我们兵分两路往渡口赶,还好赶到了。” “两位大人近来可有仇家?” 洛婉清思索着,如果是江南那边的人,未免来得太快。 是仇家借着江南的名义行凶更为可能。 洛婉清一问,张逸然就沉默下去,皱起眉头。 崔衡认真想了想,疑惑道:“我应当没有什么仇家。” “那张大人?”洛婉清看向张逸然。 “你让我想想,”张逸然似在回忆,“有点多。” 这话出来,洛婉清就觉得可能不需要问了。 崔衡看了一眼张逸然,抱着包袱不着痕迹往旁边挪了一下,迟疑着道:“要不我们兵分两路?” “倒也不是……” “没必要。”洛婉清打断张逸然的话,看了一眼崔衡,解释道,“兵分两路更容易逐个击破,一起更有保障。现下虽然确定不了来人,但这一路必定不太平,两位大人既然已经被追到渡口,这条水路是暴露了。所以这艘船下次停靠我们就得下船,二位大人稍作休息,等清晨停靠时,我们就换陆路。” “好。” “那今夜大家先睡吧,先分个房间。”洛婉清计划好,便拿出两把房间钥匙,扫了一眼崔衡,“一共两间房,两人一房,谁跟我?” 听到这话,张逸然赶紧道:“我和崔兄……” “我们一人看守你们一个,”洛婉清打断张逸然,垂下眼眸,“二位身份贵重,还是谨慎为妙。” 听到这话,四人面面相觑,洛婉清见大家尴尬,直接道:“那要不我和崔……” “这位司使很好,”崔衡听她开口,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将旁边星灵一拉,一手抱着湿淋淋的包裹,一手拉着星灵手肘,讨好笑起来,“柳司使,我和这位……” “星灵。”星灵瞟他一眼,便知道崔衡是忘了她名字。 “对,没错,”崔衡点头,认真道,“我同星灵司使一间。”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指尖蜷了蜷,随后便点了头,转眸看向张逸然,认真道:“那我同张大人一间。” 张逸然抱着包袱点头,有些拘谨开口:“听司使安排。” “行,”得到大家同意,洛婉清便将钥匙留给星灵,随后便转头领着张逸然去了隔壁,“张大人,走吧。” 张逸然听话抱着包袱,跟着洛婉清到了隔壁。 一等包厢极大,分成内外隔间,洛婉清领着张逸然进来,指了内间床铺道:“张大人住里间吧。” “我住外间……” 张逸然试着谦让,只是话没说完,就看洛婉清卸刀放在桌上,洛婉清平静道:“我在外间保护大人。” 得话,张逸然便知这不是推辞的时候,咬了咬牙,点头行礼:“那麻烦司使了。” 洛婉清见张逸然识时务的模样,不由得笑起来,转身出门,招呼道:“我在门口,放下包裹去洗漱吧。” “多谢。” 张逸然迟疑颔首,洛婉清没有和他客套,出门等了一会儿,和张逸然轮流洗漱之后,张逸然便进了内间,将帘子放下来,和洛婉清隔着帘子睡下。 洛婉清睡在外间小榻,张逸然睡在里间大床,洛婉清到不以为意,张逸然却是有些不习惯。 他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洛婉清不由得道:“张大人?” 张逸然一僵,洛婉清疑惑询问:“可是晕船?” “哦,不是。” 意识到洛婉清关心,他忙解释道:“我本是扬州人,不是第一次坐船。” “我知道。” 洛婉清躺在小榻上,随意道:“那为何不睡?” “我打扰到司使了?” 张逸然有些不安,洛婉清实话道:“是有点。” 她习武后耳力比过去好上很多,张逸然这么翻来覆去,她很难睡着。 张逸然有些尴尬,含糊道:“我……未曾与女子一室过,有些紧张。” 这话一瞬让洛婉清想起崔恒,他们两倒是截然不同的。 崔恒是在她这儿睡得好,张逸然是在她这儿睡不着。 她不由得笑起来,安抚道:“要我不给张大人用点安眠的熏香吧?” “倒也不用……” 张逸然思索着,随后干脆同洛婉清聊起天来,询问道:“我听闻司使此番是打算去江南查案?” 洛婉清没有说话,虽然青崖说张逸然崔衡是自己人,但她并不确定是否能对他们暴露自己的目的,只道:“张大人为何突然被派往江南巡查?” “是我主动同陛下提的,”张逸然倒也没有遮掩,直接道,“我听青崖大人说司使想到江南查一些旧案,但不能为人所知。我就想着,司使到江南查案,总得有个人能调度官府文书,若以监察司的身份,司使在做什么一目了然,但若是巡按御史,他们就很难察觉,干脆便申请了此次去江南巡查。” “多谢大人。”洛婉清闻言,便知这是张逸然主动帮他。 张逸然轻笑一声:“你我也算朋友,何必如此客气?而且……” 张逸然说着,缓声道:“司使,也是打算查我父亲的案子吧?” 洛婉清没说话,张逸然知道她不能说太多,自己缓声道:“我爹走的时候,我才十四岁,姐姐扛起了一切,我一直以为她过得很好,我也以为我爹的案子了结了,如今却才发现,原来仇人尚未找到,而我姐,也没了。若司使有用得上的地方,尽管开口。” “你爹是风雨阁杀的。”洛婉清平静道,“就是那个相思子动的手,我已经杀了,你不用在意。” 张逸然沉默片刻,缓声道:“为何杀他?” “有过一个重要的人,让你爹押了一个重要的东西,风雨阁要取,所以杀了你爹。”洛婉清半遮半掩道,“我此次就是来取这个东西,你若有线索,请务必告知我。” “那是个什么东西?” “不知道。”洛婉清轻笑,“只有看到了,我们才知道,这个让我们费了这么多心神的东西是什么。”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随意闲聊了一会儿,张逸然放松下来,便觉有些困顿了。 洛婉清听着他说话声越来越慢,等他彻底没了声音,她转头看向窗外,听着潺潺流水,忍不住想,崔恒是什么时候出发? 他是等之后追上来,还是……已经来了? 这个念头一起,她便忍不住看向隔壁。 如果当真是他,他怎么可能……和星灵一个房间? 但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洛婉清一想,便有些睡不着,深吸了一口气,干脆起身,直接出门。 一出门,便见星灵站在门口,洛婉清看了房间一眼:“他人呢?” “还在洗澡。” 星灵明显有些不耐,“洗了快半个时辰了。” 洛婉清听着里面唱歌的声音,想了想,只道:“你先帮我看着张逸然,我有点话问崔大人。” 星灵有些诧异,但很快点头:“好。” 说着,两人便交换了位置,守在门口。 洛婉清听着里面人欢歌渐消,随后传来一个轻浮浪荡的语调:“星灵司使?我洗好了,你进来吧。” 洛婉清闻言,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了些火气。 她一把推开门,就闻到一股梅香袭来,崔衡站在窗口迎风而立,他只穿了一身单衫,头发也特意梳得规整,明显是打扮过。 听见洛婉清推门,他温柔又深情回头,刻意露出半截胸口,带着一种自觉英俊的自信:“星灵司使……” 话没说话,他就僵住,洛婉清冷静看着他,崔衡震惊看着洛婉清。 四目相对之间,洛婉清冷静扫过他的胸口、手、大腿……最后回到他的脸上。 这种肆无忌惮的扫视让崔衡一点一点僵硬起来,可他还是故作镇定,拉起自己的衣衫,紧张笑起来:“柳司使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无事了。” 这不可能是崔恒。 洛婉清一瞬间所有的火气都消散开去,她体贴替他关上门,随后走回自己房间,拍了拍站在房门口的星灵的肩膀,有些同情道:“要是撑不住了我换你。” 一听这话,星灵立刻抬头:“我一刻都撑不住了。” 洛婉清一顿,随即鼓励道:“那还是坚持一下,至少撑到明日吧。” 这个样子,洛婉清也觉得自己撑不住。 说着,洛婉清便压着庆幸推开自己的门,祝福捏着拳头的星灵:“我先睡了,你若是打他,这毕竟是吏部郎中,要有分寸。” 星灵闻言,深吸了一口气,刻在骨子里的女官教养让她闭上眼睛,安抚洛婉清:“你放心吧,我暂时不打他。” 洛婉清闻言笑出声来,星灵瞪她:“你再笑就让你去。” 一听这话,洛婉清立刻正色:“星灵司使辛苦。” “睡吧。” 星灵无奈往崔衡房间进去,一开门,就见崔衡捏着衣服紧张回头,看见是星灵,崔衡顿时亮了眼,松开抓着衣服的手,着急迎上去道:“星灵司使,你不知道,刚才柳司使……” “我知道。” 星灵直接上榻,拉上被子,闭上眼睛:“睡觉吧。” “星灵司使,”崔衡搬了个椅子,坐到榻边,忍不住道,“你不想同我说说话吗?” “无话可说。” “星灵司使,其实,我从第一次见你,就觉得非常熟悉,好像很多年前,我们就认识……” “不要对我说这种废话。” 星灵直接打断他:“我嫁人了。” 崔衡一愣,过了片刻,他才回神,有些收敛道:“哦。” 星灵松了口气,正想着可以睡觉,就听崔衡迟疑着开口:“其实,对于星灵司使这种美人,我做小也不是不可以。” 话刚说完,星灵的剑已经架在崔衡脖子上,她咬牙出声:“别找死。” 崔衡面色不动,只笑着看着她,随后转眸看她手上的剑,抬手轻轻一弹,感慨出声:“好快的剑,剑快人美,”说着,他转头看向星灵,发自内心赞叹,“不愧是星灵司使!” 话音刚落,就听房间“咚”的一声,发出了一声惨叫。 这一声惨叫把刚入睡的张逸然猛地惊醒,洛婉清坐在窗边,压着笑安抚惊恐的张逸然:“张大人别担心,隔壁打耗子。” 张逸然闻言,有些疑惑:“好像是崔大人的声音?” “您听错了。” 洛婉清笑笑,走过来直接点了张逸然睡穴,安抚道:“睡吧。” 监察司殴打朝廷命官这种事,她作为带队长官,不能暴露给御史台。 这点常识,她还是有的。 张逸然被她点了睡穴睡去,洛婉清也回到自己小榻。 确认了这个崔衡不是崔恒,她心里安定下来,那点不舒服终于散开。 可很快,她便意识到,谢恒不是崔恒,崔衡亦不是崔恒。 她的崔恒,似乎从来不存在于这个世间,如果有一天他消失,她连找他的去处都没有。 洛婉清心上一紧,翻过身去,忍不住抚上自己腰间短笛。 这时外面有禽类振翅之声而来,洛婉清听这声音熟悉,赶忙探出头去,就见一只鹰行于夜色,看见洛婉清,它直奔而来,落在窗口。 洛婉清立刻高兴起来:“追思?” 追思歪了歪头,抬起一只脚。 洛婉清看见上面有心,赶忙取下,便见上面写着一句:“山水未半,已念卿卿。” ****** 洛婉清乘船离开东都时,李归玉正在宫中与李宗对弈。 两人厮杀得难舍难分,李宗轻笑道:“这宫里下棋能酣畅淋漓的,以前只有恒儿,如今你回来,便多一位归玉了,你果真是朕的归来宝玉啊。” “能得父皇夸奖,是儿臣的荣幸。” 李归玉答得恭敬。 李宗慢慢落子,叹息道:“这些年你流落在外,朕一直不知,是朕对不住你。” “也是儿臣失去记忆之故,不然早就回来了。”李归玉没敢让李宗揽责,温和道,“不过现下回来,能与父皇父子团聚,便已足够了。” “在江南五年,归玉收获不少吧?” 李宗这话问得别有深意,李归玉没有立刻回答,只将棋子落在棋盘,斟酌着道:“父皇问得是什么收获?” “朕得了些消息,”李宗语气平和,“听说你那位恩人,手里有些东西。” 李归玉闻言,动作微顿,过了片刻,他便明白了李宗的意思。 监察司本就知道不少消息,而如今郑璧月既然落到了监察司的手里过,更是人证确凿,听李宗的口吻,谢恒应当是什么都说了。 他也不再隐瞒,笑了笑道:“不错,儿臣在边境,城破之前,见崔清平送了个东西出去,命洛曲舒为接收人,刚好儿臣又为洛曲舒所救,实不相瞒,儿臣归来之前,本是想从洛曲舒手中拿到此物,献于父皇。” 李宗笑着没说话,似是满意,捻了棋子,敲着桌面道:“可惜你没成功,现下监察司得了消息,已经派人去了。” 听到这话,李归玉心上一紧,面上不动,只道:“谢司主一向最懂父皇心思。” “是呀,”李宗叹了口气,“不让他去取,他心中不安,朕与他君臣不当有隙。只是有些东西,朕还是觉得,由咱们李氏子孙拿在手中比较好。” 李归玉闻言抬眸,试探着道:“父皇的意思是?” “国中无储,根基不稳,本来立长立嫡你都是最佳人选,此次你将六率军归于北四军,更显聪敏仁孝。但你毕竟出去太久,还需再多加考验一番。归玉,”李宗抬起眼眸,笑着看着他,“把东西带回来。” 李归玉听着李宗的话,便彻底明白了李宗的意思。 东西带回来,他便是储君。 他听出李宗的许诺,毫不犹豫落下棋子,垂下眼眸:“是。” “不早了。” 李宗看着棋盘,挥了挥手:“回去休息吧,尽快启程。” 李归玉闻言起身,向李宗行礼,随后似是想起什么,抬头道:“父皇可否告知儿臣,监察司去江南追查此物之人是谁?” “你认识。” 李宗一颗一颗捡着棋子:“柳惜娘。” 李归玉神色微动,抬手行礼,恭敬道:“儿臣必不负陛下厚望。” 说完,李归玉便转身出去,走出宫外,张伯候在门口,李归玉冷着脸上前,平静道:“陛下要我去江南将崔清平的信物带回,准备明日出发。顺便让青竹把府里的尸骨都送往江南送过去。再将此消息往王郑二位大人那里送过去,说我会下江南抢夺信物,让他们放心。” 听到这话,张伯一愣,疑惑道:“给王郑两位大人都送?” “他们或许现在就已经知道在派人追杀去江南的人了。”李归玉分析着,“倒不如我先通知了,做个顺水人情。” “殿下,”张伯听着李归玉的话,有些迟疑道:“您如今,到底是站在哪一边?” 他是皇帝的儿子,是王氏的血脉,是郑家预定的女婿。 他左右逢源,三面讨好。 李归玉闻言,闭上眼睛,冷淡开口:“我自己。” ****** 洛婉清睡了一觉起身,船一靠岸,她便带着张逸然等人悄无声息下船,转了陆路去扬州。 她从扬州来时,便是一路山路,倒还算有经验,便顺着山路,又一路绕了回去。 这么绕了大半个月,四个人终于风尘仆仆赶到扬州。 看见扬州大门那一刹,崔衡热泪盈眶就扑了过去,高兴道:“到了!到了!我们到了!” 星灵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拽在原地,转头看旁边洛婉清和张逸然:“我们是直接去官服报道,还是去客栈?” “衣衫褴褛,还是先去客栈吧。” 张逸然看向洛婉清:“惜娘以为如何?” 这一路行来,大家熟悉不少。 洛婉清知道与当地官员见面,最好还是有几分体面,倒也赞成张逸然意见,点头道:“好,就这样。” 四人做了决定,便拿了自己的文牒,在人群中排队入城。 今日扬州和平日一样热闹,四人排了许久,才排到他们,张逸然上前给了身份文牒,士兵一看,顿时变了脸色,但也没有声张,只是恭敬了许多,立刻给四人放行。 洛婉清见状,便知一定是当地官府早已得知他们过来的消息,同守门之人提前打过招呼。 果不其然,他们一入城,便有人跟了上来,星灵立刻警觉,上前低声道:“有人跟上我们了。” “官府的人。” 洛婉清到不以为意,看了跟上来的人一眼,平静道:“去客栈吧。” 四人找了一家热闹的客栈住下,洗漱过后,正准备下楼来吃饭,结果一到楼梯前,便看见原本热闹非凡的变得格外安静,之前的客人都被赶了出去,甚至桌椅都被顺开,大厅变得格外空旷,只留一干穿着花花绿绿官服的地方官员站在大厅中央,看见洛婉清等人一出来,就听“砰”的一声礼花声响,彩带从天而降,随后外面立刻开始敲锣打鼓,一群官员跪在地上,高声道:“恭迎张大人、崔大人驾临扬州,二位大人福禄安康。” 在场所有人都被这阵势吓了一跳,过了好半天,还是见多识广官最大的崔衡最先反应过来,赶忙从楼梯上一路小跑下去,扶起最前面的官员道:“客气了,各位同僚客气了!” 崔衡下去,张逸然也赶紧带着洛婉清等人下去,等他们到时,崔衡已经想见到亲兄弟一般,和最前方的男人手握着手相谈甚欢。 等洛婉清等人走过来站定,崔衡便同面前人介绍道:“这位就是御史台张逸然张大人,后面两位是监察司派来保护我等的司使,这位是星灵司使。” 闻言,周春赶紧带着后面官员一起行礼:“见过星灵大人。” “这位是柳惜娘柳司使。” “见过……” 话没说完,周春和他身后的女官作揖起身,一抬头,看见洛婉清的脸便愣在原地。 洛婉清知道他们在看什么,笑了笑道:“二位大人怎么了?” “哦……”周春惊疑不定回神,面色有些难看,“柳司使有些面熟。” “这是监察司为了做任务给我换的一张脸。”洛婉清解释道,“若是面熟,的确可能见过。” 听到这话,周春和他身后女官先是舒了口气,随后立刻意识到不对。 面前这位监察司司使换了洛婉清的脸做任务,监察司在查什么? 在场官员忐忑不安,洛婉清假作不知他们想什么,笑着看向崔衡:“崔大人,这几位大人是?” “这位是知府周春周大人,”崔衡闻言,赶紧同洛婉清等人介绍道,“这位女官是司狱官孙翠,这位是主簿……” 扬州官员人多,崔衡记忆力却是极好,一会儿就把人介绍了一遍。 众人都惊叹于崔衡的记忆力,纷纷夸赞,崔衡笑着同大家打圆场,一时间,场面热络起来,周春和孙翠等人发现洛婉清没什么异常,也放松下来。 洛婉清就静静看着他们。 她完全没有记这些官员的名字,反正也记不住,她只把所有注意力都放在周春和孙翠身上,看着他们围绕着崔衡和张逸然等人玩笑。 其实不仅周春和孙翠记得她的脸,他们的脸,她也记得。 而且,直到今日,她才发现,她记得那么清楚。 抄家那天,就是他们,带着人冲进了洛府。 想着他们冲进她家中抓人打砸的场景,想起洛曲舒尸检的结果,她心中升腾起杀意。 只是她面上不显,甚至带了几分温和的笑意,只将手放在惜灵刀柄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在东都这些时日,她已经学会掩藏。 她将手背在身后,看着崔衡和他们寒暄,最后崔衡终于道:“各位大人来了也别都站着,我们几个人还没吃饭,不如让店家随便炒几个菜,我们坐着吃,边吃边聊。” 听到这话,周春赶忙道:“不如去扬州最大的酒楼……” “不必了。”张逸然冷淡开口,“我们奉命巡查,并非享乐,不得铺张浪费。” 周春被这话说得面色一僵,随后赶忙道:“是是是,大人说得极是,几位大人舟车劳顿,先随意吃点东西垫垫,今夜扬州首富姬夫人仰慕诸位大人已久,听闻各位大人过来,特意设宴,想邀请四位大人过去接风洗尘,也尽尽扬州地主之谊。 “亦不必了。”张逸然冷淡拒绝,“我们是来巡查,不是游玩,不必惊扰百姓。” 听到这话,扬州官员都安静下去,周春看了一眼崔衡,崔衡忙道:“张大人不喜玩乐,一心向公,是位勤勉的好官,各位大人的心意我们心领了,不过我们时间不多,今日在这里吃一顿,就当接风洗尘,不必另外设宴了。” 崔衡开口,扬州官员的脸色才好了些,周春赶忙抬手将大家引向包厢,笑着道:“那就在这里用膳,我等陪几位大人说说扬州的情况。” 说着,他便领着几位官阶高一些的官员陪着洛婉清一行人进了包厢。 小二见大家进来,立刻懂事上了小菜和酒水,大家在崔衡招呼下,寒暄了一番后,张逸然便立刻说起正事。 “此番我们过来巡查,主要是四件事。首先核对这几年来的税收支出账目,看是否正常,其次检查各项储备仓库,看是否按规储备;再次查阅近年案件卷宗,看是否有冤案;最后是接受百姓状纸,看是否有遗漏的案件未曾受理。” 张逸然这话明显是早就想过,条理清晰,这话一出来,全场就安静下来,众人你看我,我看你,张逸然浑然不觉气氛不对,继续道:“明日我便会去抽调账目、卷宗,还望各位大人配合。” “这……” 所有扬州官员看着周春,周春笑起来,点头道:“配合自然是要配合的,不过过去巡察御史,没一个像张大人这样繁琐,张大人,您要为自己身体着想,也不要太过操劳了。” “多谢周大人关爱,”张逸然在御史台历经风雨,听着这点暗示,直接道,“不过晚辈年轻,周大人不必担心。” 这话把在座扬州官员几乎骂了一遍,地方官员年纪普遍偏大,听着张逸然的话,周春笑得有些艰难:“张大人玩笑了,只要张大人愿意,我们一定全力配合!” “那等一会儿我们就去领账本。” 张逸然这话出来,在场没人敢说话,周春看着张逸然,咬牙道:“好,孙主簿,”说着,周春看向一旁负责管理各类卷宗账目的孙守成,“等一会儿,你带张大人过去。” 孙守成闻言,赶忙擦着汗道:“是。” “可还有其他下官能做的事?”周春抬眼看向张逸然。 张逸然正要抬手行礼道谢,就听旁边传来洛婉清的声音:“的确还有一件事,在下想向周大人打听打听。” 洛婉清她一出声,所有人便看了过去。 她的声线清冷温和,但语调带着南方人独有的软糯,又带着中琉璃易碎之美,搭配着腰间佩刀,更是引人注目。 周春闻言笑起来,盯着洛婉清的脸,警惕道:“柳司使请说。” “我有一位故人,她家的案子,我一直心有疑惑,便想问问。” “柳司使的故人,便是我周某的贵客,”周春客套着,“只要是我们扬州这些芝麻官能帮上忙的,柳司使尽管开口询问。” “是这样。” 洛婉清笑了笑,慢慢道:“我这位故人,她父亲本是一位普通商人,突然有一日,官兵闯入她家中,搜出了尚未制作完毕的原盐,声称她父亲是盐贩,抓进了大牢。之后她父亲在牢中自尽,一家人死在流放路上,此番前来扬州,我得一梦,梦见她求我为她沉冤昭雪,我心中难安,便想请大人允许,今夜将卷宗找来给我,让我瞧瞧,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到这话,周春皱起眉头,试探着道:“不知柳司使的故人,姓甚名何?” “她姓洛。” 洛婉清一开口,周春便变了脸色,洛婉清欣赏着他的不安,温和道:“她叫洛婉清,她的父亲叫洛曲舒。不知各位大人,可知晓?” 在场无一人出声,扬州官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过了许久,旁边一直沉默着的孙翠皱起眉头,疑惑道:“柳司使是怎么会和洛小姐当上故人的?” 洛婉清闻言回眸看去,目光带笑:“因为在扬州监狱时,我与她一个牢房。” 听到这话,大家有些惊讶,扬州官员下意识看向孙翠。 孙翠作为司狱官,对于囚犯是在座最熟悉之人。 然而她手下囚犯众多,她也很难一一记住,只盯着洛婉清的脸,皱起眉头:“柳司使还在扬州监狱待过?” “不错,您怕是忘了。”洛婉清笑着看着她,明明温温柔柔的语气,停在众人眼中,却像是淬了毒一般,让人心中生寒。 她笑着看着孙翠,举起一杯酒,温和道: “可我一直记得您,司狱官大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我在山门前送别过很多人,终于有一天,我有了我送不了的人。” 【修文总结】 1.与上一版不同的重要信息点: (1)增加男女主剧情对抗性:女主知道谢恒上辈子的命运,知道上一世谢恒的罪名第一条是刺杀太子,本想改变,但张九然之死,男主态度让女主以为她和普通高官无异,于是刺杀太子,谢恒包庇,洛婉清意识到她把谢恒推向了上一世的命运。她知道谢恒第二条罪名是诬陷东宫六率,她想改变,但阴错阳差,在崔恒鼓励下,帮着谢恒完成了“诬陷东宫六率”,开始认可谢恒作为一位殉道者,死亡是他的最终命运。 (2)调整男女主感情进度:男主已经表明心意,但不求将来,女主不愿深究只想报仇,但是希望男主过的好,也不抗拒。双方除却本章亲吻以外,肢体接触只有74/75琴音盛会中,女主以为自己和男主是因为药物作用产生的身体接触,以及男主87/88男主表白的强吻,上一版的其余亲密戏均删。 (3)强化李归玉层次感,修改李归玉和女主感情进度:上一版李归玉是一眼认出女主后,自己不愿意认,最后在暴露自己早就认出来。这一个版本是循序渐进,李归玉先是把女主当成监察司棋子,互相利用,利用过程中发现洛婉清的影子心动,欣赏,又克制,想触碰又害怕,女主刺杀太子发现是女主用他的刀杀人开始怀疑,然后设套让女主来她身边验证,但是女主没来打消了他的念头,他坚信无论爱恨他是洛婉清心中最终要的人。之后洛婉清为谢恒庆生当街弹琵琶,李归玉认出女主琵琶声,追去看见两人烟火下跑开的背影,为了试女主到底是不是那夜琵琶的人,故意引女主进琴音盛会,在琴音盛会确认女主身份,然而女主不认,李归玉犹豫不敢认,为了验证说服自己,让人去江南挖出了山崩中的所有尸体送到东都,随后双方互相设计,女主东都扬名立万入狱,李归玉本想救人,女主却先一步出狱。女主因知道李归玉过去,误以为他不肯放手是不肯放开过去,劝说李归玉,李归玉面对女主开始温和的态度,开始害怕她想放下他。 (4)谢恒目前已经披露过往信息:从上一版谢恒弹琴监斩母亲血溅刑场,改成琴音盛会,谢恒赢得魁首当日,母亲入宫惨死宫中,皇后太子不知所踪。谢恒为救母入宫,被三宗师王清风、郑道初、杨淳联手制服,断骨碎筋,在监狱中遇到张纯子学会塑骨,在监狱中被喂食曼陀罗成瘾,但坚持自己塑骨重拾武功,而后通过出卖皇后太子信息获得出狱机会,出狱当日皇后赐死,他在宫外被人崔氏的人围堵请他救人砸断了琴,他承认自己无法救人。之后他投靠皇帝,在青云渡(女主送别母亲的地方)截杀了崔氏越狱逃出来的子弟,最后将剩余崔氏族人监斩,获得皇帝世家信任,建立监察司。 (5)李归玉目前已经披露的过往信息:上一版李归玉信息披露到北境眼睁睁看着师父惨死,这版本还没有涉及北境李归玉看见师父惨死过往。只到他为国为母前往北戎为质,之后逃回东都,被母后追杀,然后被洛婉清所救。 (6)剧情线信息:【等我明天来补,写不动了】 第 90 章【VIP】 第九十章 ◎柳惜娘什么来头?◎ 这话惊住孙翠,在场所有人心中都开始发寒。 但毕竟都是在官场待久的狐狸,大家就算意识到不对,面上却也不显。 洛婉清笑着将酒一敬,随后喝到空杯。 孙翠面色不太好看,却还是挤出一个笑容,抬手回酒。 等两人喝完,孙翠急忙追问:“柳司使竟是扬州监狱出身?莫不是通过死囚选考考上去的?” “正是。”洛婉清颔首,笑着道,“只是当时囚犯众多,孙大人不太在意在下,故而没有印象了吧。” “是我的过错,”孙翠听明白面前这位监察司的司使是打算回来翻旧账,笑着举杯道,“柳司使人中龙凤,下官当时竟是没能看出来,是下官眼拙。如今柳大人身居高位,自有海量,我这就自罚三杯,还望为下官过去冒失见谅。” 孙翠说着,便拿起酒杯,赶紧自己喝了三杯。 洛婉清看着她自罚,笑着没说话,孙翠喝完酒,见她不给台阶,便僵笑着坐下,不再看洛婉清。 洛婉清也不多说,点到即止让他们坐立难安后,便自己安静吃饭。 一顿饭吃完,有洛婉清这么一出,外加张逸然板着脸坐镇,当地官员也再陪不下去,赶紧离开。 周春和孙翠一出门便单独上了马车,进车之后,周春立刻道:“这柳惜娘什么来头?你监狱里有过这号人物?” “卑职马上去查。” 孙翠面色也极为难看,立刻道:“请大人放心。” 孙翠回到监狱,很快便从名录中找到了“柳惜娘”的名字,随后便赶紧去找周春。 “她的确和洛婉清在一个监狱,听狱卒说,两人还一起打过架,坐过水牢,的确是有些交情。之前监察司和三殿下都派人来查过她的底,她在东都怕是不简单。” 周春听着没有说话,他闭着眼睛,靠着在摇椅上,手指点着大腿,慢慢道:“原本想着,这一群人中最麻烦的是张逸然,请郑大人出手帮忙,结果没能拦下来。本想着这次咱们要应付的是张逸然,但现下来看,最难应付的怕是柳惜娘。” 孙翠没说话,周春皱起眉头,满是忧色:“咱们做的事太多了,尤其是事关洛家。” “既然如此,”孙翠思考着,“反正郑大人已经说,如有必要斩草除根,那不如……” 孙翠抬起头,看向周春,虽然话没说出口来,但两人都已经知道了对方想法。 周春点着椅子漫声道:“监察司的司使大多武艺高强,那个星灵,听说是宫中幽兰苑出身的女官,不好对付。柳惜娘的身手如何?” “在扬州被抓时,据说一般。” 孙翠说着“柳惜娘”的身份:“她就是盐帮分舵的一个小舵主,有些武艺,但是比起正经的武林高手还是差些。” “她武艺不行,到底是怎么当上正五品司使的?” 周春有些不解,但很快,两人就想到了那张惊艳扬州的脸。 孙翠笑了一声,慢慢道:“年轻的小姑娘,换了张脸,也就换了个命。” 周春闻言,颇为赞同点点头,忍不住道:“若是能让她活着……” “大人,”孙翠察觉周春的意思,提醒道,“色字头上一把刀,还是斩草除根为好。” 周春一顿,随后也只能点头:“行吧,那我让纪主簿去操办,今夜就动手。” 两人一商议,便将事情定下来。 而洛婉清这边,送走了扬州的官员,四人去了上方,星灵检查了周遭一圈,关上门窗,便直接回头,看向坐到自己小榻上的洛婉清,直接道:“你和那个孙翠有仇?” “一点旧怨。” “那个洛家的案子是不是有问题?”张逸然方才已经看明白这些人神色,也是直接询问。 崔衡撩了衣摆坐到椅子上,慢慢悠悠道:“明显啊,”说着,他看向洛婉清,“周春干的?” “脱不了干系。” 洛婉清见大家都看明白,也不遮掩。 张逸然皱起眉头:“如果当真有问题,今日直接提出来,有些太冒失了。应当先调出卷宗……” “你调不出来。”崔衡打断张逸然的话,靠在椅背上,端了茶,轻笑着道,“这些官场混子,怎么可能给你调出真的有用的东西?” “能不能调出来,去调一遭就知道了。” 星灵说着,抬眼看向张逸然:“张大人是想现在过去,还是休息一会儿?” “怎么不问问我呢?”崔衡似是有些委屈,“我的意见难道不重要吗?” “现在去,”所有人都直接越过了崔衡,张逸然思量着,“以免夜长梦多。” 说着,洛婉清便起身,思量着道:“那星灵保护二位去调卷宗账目,劳烦张大人替我留意,洛曲舒府邸抄家后所有物件去向的名册。” 听到洛婉清点名,张逸然赶忙道:“好。” “柳司使何去?”崔衡有些奇怪洛婉清的吩咐。 洛婉清从一旁包裹中取了斗篷,披在身后后,解释道:“我先去当地监察司看一看。” 四人说着,便分道扬镳,洛婉清带了个面具,拿着监察司的令牌,便自己出了客栈。 监察司在全国县府级别以上地区都设置了分点,当地司使直接归属东都监察司管理,对当地官员案件有检查审核之权,与地方御史职责相似,但监察司直属天子,涉及案情的侧重点不太相同,一般也不与地方有太多冲突,地方也不敢冲突。 扬州这些官员她信不过,也怕自己是单打独斗,便想找到监察司摸个底,看看这里监察司是否有异心。 洛婉清走出客栈,便找着监察司的路行去。 扬州大大小小街道,她走过无数次,监察司的位置她也清楚。 她走在熟悉的路上,忍不住打量四周。 时隔一年回到扬州,扬州变化不大,然而看着人来人往,她心境却大不相同。 她不敢露出自己的脸,洛婉清当年在扬州颇有些名声,她怕遇到旧人认出来,不知如何作答,只能带了个面具,一一扫过那些她熟悉的人。 等路过她娘过去的医馆,看见医馆紧闭,还挂着旧日牌匾,她不免顿住脚步。 旁边人看她停下,在医馆门口卖着桂花糕的小哥朝她笑起来,用熟悉的口音唤她:“姑娘,要份桂花糕吗?” 洛婉清一时无言,只觉心虚翻动,片刻后,她转过头去,转身离开。 旧路越走越伤怀,倒不如低头前行。 她一路快步走到监察司门口,拿出令牌,通报之后,很快便有一位女子带着人急急赶了出来,朝着洛婉清行礼道:“扬州监察司县司主秦怀玉见过柳司使。” 洛婉清抬眸看了一眼这位中年女子,恭敬道:“见过秦司主。” “柳司使远道而来,属下却未知晓消息,有失远迎,还望司使恕罪。”秦怀玉说着,请洛婉清入内。 洛婉清笑了笑,寒暄道:“我等前来本就隐秘,不必行这些虚礼,我过来,是想同秦司主问问扬州的情况,扬州那些地方官员我信不过。” “明白。” 秦怀玉说着,带着洛婉清往里,两人坐下之后,秦怀玉让人奉茶上来,直接道:“司使想问什么,卑职知无不言。” “扬州这些官员的资料这里有吗?”洛婉清询问出声。 秦怀玉立刻道:“有,我这就让人拿来。” 说着,秦怀玉招呼了人去拿资料,洛婉清端了茶,用袖子半掩,嗅了嗅确认没有什么东西后,才抿了一口,随后道:“在下也是刚从东都过来,对监察司地方并不熟悉,不知扬州监察司内有多少可用之人?” “一百五十三人。” 秦怀玉答得认真:“其中司使七十人,影使七十,剩下十三位文职。” “整个江南道呢?” “约有三千左右。” 洛婉清闻言点头,以她的职权范围,最多便是能调用整个江南道一道司使。 “如果我要调齐整个江南道的司使,需要多长时间?” 洛婉清这话问出来,秦怀玉便是一惊,看见秦怀玉的神色,洛婉清赶忙笑起来安抚:“我就是好奇问问,没打算做什么,秦司主不必惊慌。” “哦。” 秦怀玉稳了稳心神,点头道:“我还以为发生了什么大事,若是召集整个江南道司使齐聚扬州,最快速度,大约要两到三天。” 洛婉清笑着没有说话。 秦怀玉倒也没猜错,她的确在担心发生大事。 她已经发现,其实从进入监察司以来,她做的所有事,似乎都在沿着梦中上一世谢恒的命运在前行。 谢恒上一世的罪名里,第一条是刺杀太子,然后她刺杀了太子,谢恒包庇她。 第二条是诬陷东宫六率,虽然她想避免,但最后还是迫不得已,用自己诱东宫六率出手,伏击杀了他们,而谢恒又不知是因为什么原因,将东宫六率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以协助卢令蝉贪腐杀人的罪名收入结案文书,好像他们是因有罪问斩。结案文书只字不提是她杀人,但结果从未来回顾来看,便是他诬陷。 如果她是在一步一步沿着谢恒那些罪名的轨迹在往前走,那来到江南,应该会遇上谢恒第三个罪名,也就是当年他曾震惊天下、也是让天下觉得他过于残暴的一件事—— 雪灵山屠杀五百人。 这世上有酷吏,但毫无约束,一夜屠杀五百人的官员,就是一把没有刀鞘的利刃。 或许也就是从这个罪名开始,谢恒才成了天下所有人的心腹之患。 洛婉清不确定这件事是否会出现,毕竟谢恒都没有来江南。 但既然她已经知道有这个可能,便得早做打算,他们有可能会遇上至少要杀五百官兵的情况,这不是她和星灵两个人能解决的。 洛婉清低头喝茶,没一会儿,官员的资料便送了过来,秦怀玉开门去接了资料,交给洛婉清。 洛婉清翻开周春的资料,继续道:“秦司主,话说官府处理罪犯财务的记录,你这里会有登记吗?” “这个没有。” 秦怀玉摇头:“我们重在监察官员,审理案件,以及处理监察司直属之事,这些事属于官府庶务,我们并不参与。” 洛婉清倒也不意外,点点头,看着周春的资料,皱起眉头:“周大人是昌顺十三年,才刚刚当上扬州知府?” “是。” 秦怀玉解释着:“过去江南地区,官员多出自秦氏一系,周大人是郑氏的女婿,本只是个主簿,不过昌顺十二年,秦氏谋逆,当时出自秦氏的很多官员受到牵连,原本的扬州知府因此丢官,才轮到周春上任。”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过,秦文宴入狱后,不仅是太子侧妃母族江氏在趁火打劫想吞并秦家的土地,其他各大家族也在趁乱蚕食秦家。 说起这个,洛婉清才意识到面前人的姓氏,好奇道:“您是出身……” “在家是秦氏远支。” 秦怀玉知道洛婉清问话的意思,笑了笑道:“远到我这个程度,也没太多家族可言了。” 说着,秦怀玉又道:“不过前些时日秦大人之子秦珏在东都为秦家翻案回来,秦家有了主心骨,现下族人四方游走,已经救出不少人官复原职,如无意外,这位公子明年之前便会步入仕途,前途不可限量。” 洛婉清听着,便知这是江南地方世家之间的斗争。 周春、江氏这些家族,相比秦家这种从东都自愿退回来的百年世家还是太小了些,哪怕攀上王氏、郑氏这些大族作为依靠,在秦氏微末时能捞到点甜头,但秦家正儿八经做起事来,他们还是难以抵挡的。 这些世家之间的斗争,从地方到东都,缠绵不休。 以前当个普通百姓,洛婉清从来没有关注,如今听起来,仿佛是另一个世界一般。 洛婉清端着茶喝了一口,与秦怀玉又聊了些其他官员的生平,将扬州的官员差不多都摸了个底后,交代了些许事宜后,见天色已晚,便起身告辞。 秦怀玉送着她出监察司,两人才到院门口,洛婉清正要叫她不必再送,天上突然就亮起了信号弹。 这是监察司特制的信号弹,整个大夏监察司统一发配,秦怀玉和洛婉清对视一眼,洛婉清立刻道:“我先赶过去。” 说完,洛婉清足尖一点,便落上屋檐,秦怀玉赶紧召人,往信号弹发的方向直冲而去。 洛婉清一路急奔,老远就听见打斗之声,洛婉清朝着打斗的位置冲去,便见是在县府院中。 县衙内到处是人,星灵提着剑站在院中,崔衡和张逸然站在她身后墙角,各自拿着一块木板,试图将自己保护起来。 墙上全是弓箭手,地面上躺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周春蹲在男人身边,惊慌失措喊着:“小孙,小孙你醒醒!你醒醒啊!” 洛婉清赶来见状,先从一排弓箭手身后连环脚把一群人全部踢下墙去,随即占领了弓箭手所在的墙头。 她刚把人踹完,就听周春震惊开口:“柳司使?你怎么也……” “周大人。” 洛婉清蹲在墙上,确认没有什么可以直接威胁道崔衡和张逸然安全的人后,扫了一眼地面上满身是血的男人,奇怪道:“这是怎么回事?” “这是看管书阁的杂役,”星灵开口解答洛婉清的话,“方才他说领我来拿账本,然后我听到点声音,等我冲过去时,他已经被刺死在地。” “胡说!” 一个男子站出来,满脸是泪:“他明明是被你杀了的,我亲眼看到你将匕首捅进他胸口,你敢说不是你?” “这位是?” 洛婉清看向说话的人,周春站起来,压着愤怒道:“这位是纪主簿,死去的杂役是他一手养大的小徒弟。星灵司使,我知道监察司司使地位高贵,杂役不过一条贱命,但贱命也是命……” “我没杀他。” 星灵皱起眉头,笃定开口。 旁边纪主簿闻言,猛地抽刀,瞬间爆起朝着星灵砍去:“我杀了你!” “老纪!” 周春闻言,猛地抱住纪主簿,大声道:“冷静些,这是监察司!” 纪主簿一愣,握着刀的手便颤抖起来,周春抱着他的腰,咬牙道:“你就算不为自己着想,也想想家里人。” 这话出来,纪主簿终于慢慢放下刀,随即便嚎啕大哭起来,爬到自己徒弟尸体边上,痛哭哀嚎。 哭声传得远,县衙外围了不少百姓,官兵看着痛哭流涕的老者,也忍不住捏紧了刀。 星灵终于有些心慌起来,忍不住提了声:“我当真没杀他。” “我看到了!大家都看到了!” 纪主簿提高了声,转头看向旁边一个衙役:“你说,你进来时这里可还有其他人?!” “没……没有。” “没有其他人,若不是你,是谁杀了他?”纪主簿抬起头来,盯着星灵,“你们这些人,打从东都来,便了不起吗?杀人便可以不用偿命了吗?!” “要。”洛婉清看情况不对,若让这纪主簿继续骂下去,这里所有人,从官兵到百姓,怕都要当人是星灵杀的,监察司包庇罪犯了。 洛婉清从墙头一跃而下,看了一眼地面上尸体肚子上的刀柄,确认了自己的想法后,朝着周春行了个礼,随后认真道:“周大人,人命关天,监察司绝不会让任何一位良民含冤而死,今日若当真是星灵司使杀人,自然要杀人偿命,我亲自动手,一定不会让百姓寒心。但查案要讲个证据确凿,这位小哥说进来只看见星灵司使,敢问小哥,您看见纪主簿了吗?” 这话一问,让方才答话的官兵犹豫起来。 洛婉清知道他不敢在这时候出头,也不为难他,只道:“若您没看到纪主簿,纪主簿是站在哪里看到的星灵司使?若您看到了纪主簿,那又怎能肯定说,出现在场的,就是凶手呢?毕竟纪主簿是这位杂役的师父,”洛婉清看向地上又惊又怒的纪主簿,笑着道,“不可能杀他吧?” “这怎么可能?!” “这就是了。”洛婉清颔首,随后看向周春,认真道,“杀人罪名太大,还请周大人仔细查过,慎言。” 洛婉清这一番话说得极有调理,周春也不好说什么,他点了点头,认真道:“柳司使说得极是,但现下星灵司使最有可能的疑犯,总不能就这么放了吧?” “周大人的意思是?” “至少先关押起来,”周春想了想,认真道,“待案件查明,若星灵司使的确无辜,本官一定亲自登门道歉。” “好说。” 洛婉清一口应下,到让周春有些诧异,洛婉清瞧着他,认真道,“监察司一切按规办事,绝无特殊。关押疑犯是常理,不过星灵司使跟随御史台吏部前来巡查,我们时间不多,没有太多时间让星灵司使修养,还望证据未出之前,周大人不要上刑,若是星灵司使乃冤枉还受刑,最后耽误了巡查江南一事,怕是不美。” 这一套官话说下来,周春也是无言,只能点头道:“柳司使放心,只要星灵司使的确无辜,下官保证司使不会掉一根汗毛。” “好。” 洛婉清颔首,转头看向星灵,使了个眼色道:“星灵,跟着周大人去吧。” 星灵闻言,颔首道:“是。” 说着,官兵便上来给星灵上铁镣,他们抬手便想取走星灵的剑,星灵立刻冷眼抬头:“别碰我的剑。” “来来来,”听到这话,崔衡赶忙上前,伸手去拿星灵的剑,“我替星灵司使拿剑。” 星灵闻言下意识想躲,但不知怎的,只觉手上一麻,剑就到了崔衡手中,星灵惊怒抬头:“你!” “大家都这么熟了,”崔衡抱着星灵的剑,笑眯眯道,“帮你保管一下剑,你别生气嘛。” “星灵。” 洛婉清不想和他们纠葛,见官兵给星灵上了铁镣,她上前拍了拍星灵的肩膀,笑着道:“等我。” 星灵闻言,便明白了自己的任务,暂时是安全等在牢里。 她点点头,认真道:“明白。” 星灵没有反抗,被官兵带着下去。 一切解决得极为顺利,周春不免有些惶恐,洛婉清看着星灵离开,这才回头看向周春,温和道:“周大人,这案子,是你来查,还是我来查?” “司使还要保护二位大人,”周春挤出一个笑容,“不敢劳烦司使。不如这样,我这里查过,将所有结果汇报给司使,司使觉得有问题,再来亲自审查,没问题,就由下官查案,如何?” “那就劳烦大人。” 洛婉清一笑,随后转头看向身后张逸然和崔衡,恭敬道:“二位大人受惊,先同我回客栈休息吧。” 作者有话要说: 刚进江南篇会过几章剧情,人物多情感弱剧情杂,稍微适应一下,等谢恒李归玉到达战场就好了。 100-110 第101章 ◎谢恒你疯了?◎ 洛婉清听李归玉话,面色不变,只道:“那希望殿下,不要给大家这个杀人的机会。” “这是自然。” 李归玉笑着拿过包袱,整理着包袱道:“这一路小杀阵我会带二位出去,也希望二位如约,保护在下。” 说着,李归玉看了一眼谢恒:“不过谢司主在此,想必他们面都不敢露了。” “走吧。” 谢恒没有多话,径直起身。 三人重新上路,这次李归玉也不藏私,他负责计算领路,谢恒负责处理意外。 洛婉清跟着他们,一路看他们如何解决机关阵法,思索着其间规律。 路上遇到余奢改动过的阵法,李归玉计算不精准,谢恒和李归玉便配合着便去寻到阵眼,直接暴力破坏。 洛婉清盯着李归玉的动作,虽然和他几次交手,但她倒是第一次从远处观望他动手,她观察着他的起式、行路、风格,寻找着所有破绽。 可惜他和谢恒动作太快,不过两三招间,就将阵法拆了个七零八落。 洛婉清甚至来不及品味,两人便已落下。 李归玉见她一直盯着自己,不由得一笑,谢恒扫了一眼洛婉清略带遗憾的眼神,没有多说,只转身往前,淡道:“走吧。” 等到夜间,三人寻了个山洞休息,洛婉清负责生火,李归玉和谢恒去寻找柴火。 等回到山洞,李归玉手里带着柴火干草和处理好的鹌鹑兔子,谢恒却是提了两条处理好的鱼来,手里也抱了干草柴火。 李归玉扫了谢恒一眼,笑了笑道:“没想到谢司主也会做这些。” “也不是第一次出门。” 谢恒冷淡开口,走到洛婉清身后,将干草放下,淡道:“夜里睡吧。” 洛婉清一愣,有些诧异回头,便见谢恒坐到一边,熟练将鱼叉到树枝里,放到火上翻烤起来。 李归玉低头将干草放到洛婉清身后,也默不作声坐到一旁,开始烤他打来的鹌鹑和兔子。 鹌鹑个头小,烤得快,李归玉将鹌鹑递给洛婉清,淡道:“吃吧。” 洛婉清冷淡道谢,低头啃着鹌鹑,刚刚啃完,谢恒的鱼也烤好,他递过来,一句没说,但洛婉清却就生出几分不能拒绝之感。 总直觉若是拒绝了,会发生什么不太好的事情。 好在她习武之后饭量大增,热衷吃肉,外加在外行路,更是饥饿,没得吃算了,有得吃,莫说一条鱼,两条,她也能吃! 她道谢接过,低头很快啃干净了鱼。 谢恒和李归玉不由得都多看她一眼,想了片刻后,李归玉把多出的兔子递了过来,犹豫道:“小姐,要不再吃只兔子?” 洛婉清想了想,继续道谢:“多谢。” 这话出口,两个男人都沉默了下来,这才意识到,之前洛婉清或许都没吃饱。 谢恒想了想,安慰道:“下次多抓两条鱼。” 李归玉有些难以置信,但也接了声:“嗯。” 三人吃过鱼,便各自坐在一边打坐,等到一周天调息完毕,洛婉清便听谢恒突然出声:“三殿下。” 洛婉清和李归玉一起睁眼,李归玉看着谢恒,警惕道:“谢司主?” “三殿下可休息好?” 谢恒语气平淡。 李归玉听不明白:“谢司主有事?” “三殿下晋八宗师位以来,灵殊敬仰已久,却从未领教,如今同行,算是缘分,殿下可否赐教一二?” 谢恒这话出来,李归玉神色冷了几分:“谢司主什么意思?” “只是切磋。” 谢恒语气温和几分,甚至带了相请之意:“折枝为剑,点到即止,如何?” 这话算是有诚意,但李归玉和洛婉清都想不明白,谢恒竟然要在这里和他切磋? 但谢恒说得恭敬,李归玉也不好再推辞,犹豫之后,抬手道:“请。” 说着,两人便一起出去,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才意识到,能观摩两位宗师试剑,这是何等的好机会。 更何况这还是李归玉! 她赶忙起身出去,到了山洞外,李归玉看向谢恒笑笑,谦让道:“如今归玉身上有伤,怕是不能让司主尽兴,还望司主手下留情。” 谢恒颔首:“切磋而已,不为伤人,殿下尽力即可。” 听到这话,李归玉放心下来,他抬手折一枝桂花,谢恒拾一段枯枝,足尖一点上树,各立在两端。 谢恒枯枝点地,完美护住周身,平和道:“殿下,请。” 音落刹那,李归玉一跃而起,树枝直奔谢恒门面,洒满夜桂花。 洛婉清仰头看着树尖上对峙两人,这是她第一次如此完整观摩李归玉和谢恒的剑,也是她第一次脱离于战场,站在一个纯粹外人的角度,看两人的剑。 她盯着他们,最初她所有注意力都在李归玉的剑上。 李归玉剑的风格与她的刀相似,而李归玉明显将这种风格发展到了极致,他每一剑都倾尽全力,快如流星飒沓,势如山崩河灌。 一往向前,决绝不退。 然而看着看着,她便被谢恒的剑吸引。 谢恒的剑和崔恒的剑路数看上去很相似,但过去洛婉清和崔恒对战,从来只觉无处可逃,无处落刀,崔恒的剑,无论是进攻还是后退,都完美无瑕。 她一直觉得,崔恒的剑与她是一个路数,毕竟他能比她快,比她强。 然而此刻站在一个外人角度,她才发现,其实不同。 谢恒的剑,走得并不是至刚至猛之路,甚至于,他的剑中,还带了几分温柔,隐有山河同喜同悲,日月同暗同明之感。 大开大合,问山引海,每一剑都从容有度,似若神明垂眸般悲悯包容。 洛婉清也不知道,为什么会从剑中体会到这种的情绪,但是她就是不由自主将目光追随过去。 她注视着他们,慢慢竟也忘记了他们是谁,眼中只有月下剑影,一剑一势落在她眼中。 晴空映星,袖波月流。 剑映河山,美不胜收。 两人交手过百招,李归玉终于是体力不支,被谢恒剑指脖颈。 只是枯枝点到即止,谢恒没再上前一步。 李归玉这才放下心来,不由一笑:“谢司主名不虚传。” “三殿下亦是。” 谢恒颔首,倒也没多说,两人一前一后从树上跃下,谢恒看了站在门口一直思考的洛婉清一眼,没有多说。 李归玉见洛婉清一直在思考,不由得脚步一顿,抬头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谢恒。 他突然意识到谢恒为什么与他切磋,也终于明白了洛婉清在看在想什么。 此时此刻,哪怕是看着他,她想的都不是报仇。 面前两个人明明没说一句话,甚至没有对上一个眼神,可他却都感觉到一面无声的墙,立在两个人和他人之间。 就像当年的江少言,悄无声息将所有摒除在他和洛婉清之外。 看着这个他从来不曾见过的洛婉清,他握着手中桂花,不知为何,突生几分惶恐不安。 他不知该怎么办,想了许久,才张口道:“小姐,我伤口裂开了,给我上药吧。” 洛婉清闻言这才反应过来,回头看他愣了半天,才点头道:“哦,好。” 上药是大事,就算洛婉清还惦记着他们的剑招,却还是收回心神。 她跟着李归玉一起走进山洞,隐到衣衫之后,洛婉清照旧冷静给李归玉上药,李归玉感觉着她的动作,不自觉攥紧了衣袖。 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该怎么开口。 洛婉清给李归玉上了药,随后便回了自己位置,他们两人的剑式一直反复回荡在她脑海,她不断描摹。 等到谢恒睡了,洛婉清始终睡不着,她终于还是起身,不发一言走了出去,李归玉看着她走出去的背影,犹豫许久,终于还是起身。 他跟着她走到洞口,远远停住脚步,然后他就看见林中女子,用刀反复试过他和谢恒今日用过的招式。 她描摹,学习,破解,一遍又一遍。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完全挪不开目光。 她比起当初在扬州见的最后一面要稍微丰满一点,但周身肌肉线条明显有了变化,一双眼清亮坚毅,当她揣摩出一个姿势细节时,她便忍不住盈满喜悦。 她不该是这个样子。 他心中害怕。 他想打断她,想让她停下,想把她拖回过去,告诉她,她得活在恨里,永远恨他。 可是看着这个灵动又欢喜的人,哪怕陌生,他却也开不了口。 甚至于,他还在那一招一式间,慢慢去补全了那些他不在的时光。 洛婉清揣摩着两人的招式,练到力竭,她知道自己只学了皮毛,但也感觉有了另一层领悟,她不由得有些高兴,提剑进了山洞,便间李归玉坐在一边。 他静静烤火,似在想什么。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直接躺下。 过了片刻,李归玉的声音从一旁传来:“小姐,想学我的剑法?” 洛婉清动作一僵,偷师这种事,终究不光彩。 李归玉见她心虚,轻笑一声,过了许久,只道:“知道了。” 等到第二日,三人上路,夜里休息,李归玉竟就主动找到谢恒,恭敬道:“昨日与谢司主切磋,尚有不解之处,今日谢司主可方便赐教?” 谢恒闻言,抬眸看他,李归玉眼中无悲无喜,空寂一片,谢恒颔首,只道:“可。” 之后两人切磋便成惯例,洛婉清每夜都要观战,之后听他们论道。 李归玉认为,剑之道在于“执”,足够执着,不留退路,每一剑倾尽全力,才能问剑道巅峰。 而谢恒却觉得,剑之道在于“舍”,要舍得眼前,超脱于当下,才能纵观全局,借剑势,悟剑意,择前路,得最后一剑。 “何为最后一剑?” 洛婉清听不明白,谢恒耐心解释:“天下宗门,皆为同源,你可学万般变化,但每个人的变化,都不会脱于自己最终一式。” “学武者,终身在参悟自己最终一式,”李归玉接过话,“我等学剑,自然求最后一剑。你学刀,那便是属于你的最后一刀。你为何挥刀,你的刀出自何处,归于何方,你若能想明白,那便是你的刀。” 洛婉清听着,仔细思索,谢恒见状不由一笑,宽慰道:“别着急,慢慢来。” 这语气有些过于温和,洛婉清沉浸消化着两个人的话,浑然不觉,李归玉不由得多看一眼。 谢恒察觉李归玉眼神,不动声色,只将烤好的鱼递给洛婉清,唤道:“惜娘,吃鱼。” 三人一路教一路学,头两日还见到过一次王韵之的人,交手过后,或许是知道了谢恒的选择,王韵之便再不出面。 等行到第十日,夜里三人从一个小杀阵中翻出,一落地便闻到了水汽。 闻到水汽,却不听水声,这大概率是个湖泊。 山水坐镇两头,见到湖,也就是快要走到这个阵法尽头。 三人对视一眼,李归玉笑了笑:“怕是要走到头了。” “上去看看。” 谢恒足尖一点往前探路,确认无碍后,三人陆续跟上,随后便到了一片湖水旁。 这个湖看上去宽约三十丈,周边灌木丛生,湖水清澈见底,在夜色下呈现出一种静谧到诡异的凉意。 洛婉清直觉这个湖有些不对,却也说不上来时什么,谢恒端详片刻,看向李归玉:“现在是阴阵?” 李归玉也在观察湖面,听谢恒询问,他点了点头:“是阴阵,你们看湖面下那些石头。” 洛婉清听他话,仔细观察,这才发现湖面下的石头似乎比正常的大上许多,每块石头都能容纳一个人站立,它们随机散落在湖底,仿佛没有规律。 “这些石头浮上来时,才是阳阵。” 李归玉解释,洛婉清不由得有些不解:“我们直接跃过去不可吗?” “没有活物。” 谢恒提醒她,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这个湖哪里不对。 寻常湖泊,有飞鸟,有蛙叫,有蝉鸣,亦或鱼游波浪,娟娟水声。 可这个湖泊却安静得像一座坟墓,埋葬了所有活物。 “且不说现下无人轻功能毫无支点一跃几十丈,就算有,阴阵之内,”李归玉眼神微冷,“动之必杀。” 洛婉清听得明白:“所以我们要等阳阵也开启?” “鸳鸯生死阵遵循阴阳之律,明日太阳出来,这些石头便会浮上来。” 李归玉看了看天色,转头道:“找个地方休息吧。” 三人远离湖泊,找到远处一方水源,便就地歇下。 简单吃过东西后,三人默契没有再做浪费体力之事,洛婉清想了想,率先起身道:“我去洗个澡。” 这些时日,三人都是轮流清洗,只是洛婉清洗澡时,两人都会待在不远不近的距离看守。 这次水流不远,李归玉和谢恒倒也没有挪动。 等洛婉清走远,李归玉笑了笑,主动开口道:“明日大约就要出去了,这一路多谢司主照顾。” “如果感谢,不妨回答我几个问题。” “答不了。” 李归玉知道他要问什么,直接道:“能答司主的,我在监察司已经答过。倒是有一个问题,我想谢司主打听打听。” “说。” “崔恒是谁?” 这个问题出来,谢恒面色不动,往火堆里扔了一段松木:“你探听这个做什么?” “天下能与我交手寥寥无几,他却能与我平手,如此身手,在监察司隐姓埋名,岂不可惜?” 李归玉观察着他,继续试探:“他同样出自道宗,还修得无相剑,我查过他,在监察司几年,一直只在暗处,见过他真面目的人寥寥无几,父皇都对他讳莫如深。我心中好奇,不免一问。” “心中好奇便可窥探监察司密辛?” 谢恒冷眼抬眸,李归玉却没有半点退缩之意,反问:“崔恒乃密辛?” “想想他的姓氏。” 谢恒答得坦荡,李归玉不由得一愣,竟有几分怀疑起自己推测来。 那个人说是谢恒说得过去,但若当真是崔氏遗孤…… 也说得过去。 可崔家还有谁有这种身手? 李归玉脑海中过了一遍,惊觉不管是李圣照还是大公子崔子规,都是出自道宗,五年修到无相剑,倒也不无可能。而且崔氏能人辈出,当年他根本不熟悉崔家,有没有什么默默无闻但其实天赋非凡的旁支,也很难说。 但不管如何,是崔子规也就罢了,若是李圣照…… 李归玉压着情绪抬眼看向谢恒,试探道:“谢司主还敢同崔家人打交道?” “为何不敢?” “当年你出卖崔皇后和皇后,青云渡你又杀了这么多崔氏族人,你如今与他们交谈,”李归玉嘲讽一笑,“不会不安吗?” “那你不安吗?”谢恒冷淡反问。 李归玉有些疑惑,但尚未开口,就听谢恒道:“面对柳惜娘,你会不安吗?” 李归玉闻言一顿,便明白谢恒说这话的前提。 他是知道洛婉清身份的。 这也怪不得,这一路他叫洛婉清“小姐”,谢恒没有半点意外。他本有猜测,现下终于确认。 他想了想,压着笑问:“司主此刻与我说话,用的是监察司司主的身份,还是谢灵殊?” 谢恒冷淡抬眼:“有何区别?” “若是司主,我与小姐的过往,是你下属私人之事,与你何干?若是谢灵殊——” 李归玉嘲讽一笑:“她与我婚书仍在,轮得到你管?!” “你们的婚书没有经过官府,不过是填了姓名的一张废纸。” 谢恒克制着情绪,盯着火焰,冷静道:“我若愿意我能同她写上十张八张。” “那她愿意吗?” 李归玉开口,谢恒捏紧手中树枝不言。 李归玉扫了他一眼,转头整理了衣衫,淡道:“她愿意的时候是什么样,我比你清楚。谢灵殊,”李归玉顿了顿,似是有些可怜他,“这天底下最没资格管她的便是你。你这样的人,不过就是贪恋皮囊,一时兴起,容不得别人冒犯你心中的所有物而已。你有你的路要走,何必招惹她?” 谢恒听着,没有出声。 他想反驳,想问他凭什么觉得他不过是贪恋皮囊一时兴起,想告诉他他没有把洛婉清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或许他曾经有过这样的念头,毕竟他从来不算个好人,可从他在芳菲阁接下她、慢慢喜欢她开始,他便没办法单纯将她当成自己的所有物。 人不会喜欢上物,而若喜欢的是一个人,又怎舍得限制她的来去。 哪怕他自幼便是强势至极不愿让人染指自己领地半分的人,他无数次想过将她强留,却也从不敢真的去做。 可这些话没有必要告知谁,他只静默着,听李归玉继续道:“婚书上无你名,姻缘牌上无你字,她与你没有半点干系。” “那你呢?” 他终于忍不住,冷静出声刺他:“婚书上的名字,写的是李归玉吗?” 李归玉闻言沉默,一时无言,谢恒面上没有什么情绪,李归玉也看不出喜怒,但两人却都明显感觉到来自对方锐利的逼迫与抵抗,悄无声息对抗在两人之间。 两人对峙之间,洛婉清擦着头发回来,她感觉两人氛围不对,不由得道:“你们怎么了?去洗澡吗?” 听到洛婉清的声音,李归玉才意识到失态,他压着情绪拿起衣服,起身道:“我去清洗。” 谢恒坐在原地没说话,洛婉清好奇道:“公子?” 谢恒慢慢抬眸看她,清润的眼中没有平日冷酷算计,只静静映着她。 火焰映照的女子盈满他的眼眸,洛婉清见他眼神不对,不由得皱起眉头:“公子,怎么了?” “无事。” 谢恒听她问话,又垂下眼帘,遮住自己情绪起身:“我去沐浴。” 说着,他便拿起衣衫离开。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他明显比平日萧瑟低落几分,只是她一贯看不透谢恒,便也不再多想,坐在原地开始烘烤自己有些湿的头发,思考着明日。 过了鸳鸯生死阵,大约便可以上岛,李归玉若要做什么,明日必定动手。 这些时日她给李归玉下药的量也已经足够,关键是李归玉会做什么,她才好知道如何防范。 她想着那个阵法,考虑着它的规律,想了没多久,就听身边传来脚步声。 洛婉清抬头看去,便见谢恒穿着单衫回来。 他抱着洗好的衣服,洛婉清立刻起身,恭敬道:“公子,我来。” 谢恒看着洛婉清帮他把衣服晾到衣架上,他不知怎的,突然就想起李归玉这些时日曾和他说过,她和江少言在一起,是什么都不会的。 他不由得伸手,拦住洛婉清,淡道:“我自己来吧。” 洛婉清疑惑转头,正想询问,却是一眼扫到谢恒背上血痕。 他们每日大大小小总会受些伤,这应该是谢恒今日受的,虽然伤口不大,但也浸透了衣衫。 若是没有看见也就罢了,但现下看见,洛婉清便很难移开目光,想了许久,终于还是道:“公子,我帮您处理一下伤口吧?” 谢恒闻言一顿,犹豫片刻后,终于道:“好。” “公子随我这边来。” 洛婉清去拿了药和纱布,领着谢恒朝着密林中走去。 两人来到一颗树下,洛婉清见左右无人,有灌木隐蔽,便放心下来,坐下树下准备工具道:“公子坐下吧。” 谢恒听着这话,想了想,却是从袖中拿出一条发带,淡道:“闭眼。” 洛婉清闻言一愣,抬头看向谢恒手中拿着的发带,这才反应过来,这么久以来谢恒从不让她看自己的伤口,是因他不愿让别人看见他的身体特征。 洛婉清倒也理解,依言闭眼。 谢恒半蹲下身,为她蒙上眼睛,他的动作很温柔,倒与他这人冷冽的气质截然不同。 等洛婉清带上眼布,感觉谢恒坐到她身前,平静道:“将手放上来,我告诉你伤口位置。” 洛婉清闻言探出手掌,触碰在他脊骨,才发现他已经脱了衣衫。 秋夜微凉,让他皮肤带着冷,但指腹下的肌肉脊骨却格外灼热。 她蒙着眼睛,一切感官变得格外敏感,洛婉清不自觉有些紧张,谢恒声音却格外平稳:“往上三寸,左两寸。”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摩挲脊背着过去,她怕错过伤口,只能贴着每一寸皮肤攀爬。 过于强烈的触感刺激着洛婉清,她逼着自己不要多想,转移了注意力,开口道:“公子,鸳鸯生死阵在什么情况下会启动?” 谢恒听着她冷静的询问,感受着她指腹上的薄茧所带来的轻颤,突生几分不甘。 从来都是他一人独自沉沦,她似乎不会有人触动,除了琴音盛会用药那一场意外,她于崔恒也好,谢恒也罢,她从来没有半点风月停留。 他沉默不言,洛婉清不由得道:“公子知道吗?” “你只会同我说这些吗?” 谢恒骤然出声,洛婉清一愣,她有些听不明白谢恒的话,疑惑反问:“公子何意?” 谢恒自知失言,这话崔恒问得,他却不能开口。 他压着下心中那点情绪,冷静几分,克制着语气,平静道:“鸳鸯生死阵内只有一条生路,这一条路但凡有人踏错一步,便会启动阵法。阵法启动时,会将湖面化作两个范围,一个范围内尽是杀机,另一个范围却绝对安全。如果死阵中落入湖中的人数比生阵中的人更多,生阵门就会开启。” “若生阵内的人数比死阵多呢?” 洛婉清听着这话,也忘了给谢恒上药的尴尬感,关心道:“岂不是就算死阵人内都死完了,门也不会开?” “阵法启动时,人多的一边自然是死阵。” “那如果死阵中人一直不死呢?” “阵内机关无穷无尽,哪怕是我也没有全身而退的把握。一直待在里面,人有力尽,总会死的。”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过来这个阵法运行的机制,他们三人行路,若是李归玉老老实实带大家出去,那最安全不过。 可若他动了心思,将她和谢恒困于死阵中,那他不费吹灰之力,便可将她和谢恒逼入死路。 “阵法如何将人分开?” 洛婉清将绷带缠绕在谢恒身上,思索着道:“是按两人距离吗?” “或许吧。” 谢恒语气平淡。 洛婉清心中便有了思量,明日她要跟进李归玉,就算分开,也得是她和李归玉进入死阵,为谢恒破局。 她的想法谢恒似乎了然,他肯定道:“你想和他一起进入死阵。”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将这话说出来,只道:“这是最坏打算,若他动了心思,属下与他一起进入死阵,让公子顺利离开,再合适不过。”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当他愧疚。 与谢恒相处久了些,她便察觉,他杀伐果断,却是个再好不过的上司。 她不由得笑笑,温和安慰:“公子,其实我本就为他而来,若能和他死在一起,我无遗憾。” 这话让谢恒呼吸一窒,他心上巨颤,手都有些控制不住颤抖起来,下意识道:“那我呢?” 洛婉清看不见他的模样,只听这话,她有些茫然:“公子?” “我于你心中……” 洛婉清听他声音里带了些许颤意,来不及询问,便听谢恒道:“算怎样的人?” 这话问得过于暧昧,洛婉清不由得心上一跳。 她不敢多想,只能含糊道:“公子于卑职心中,如日高悬,照耀四方。” “如日高悬,照耀四方?”谢恒讥讽一笑,薄凉道,“于你心中,我倒是个心无私情的圣人?” “公子心怀丘壑,乃践行大道者。” 想到谢恒未来的结局,洛婉清答得认真:“于属下心中,公子近似圣人。属下不过凡尘一芥,此生能与公子相随半路,已是大幸。明日公子权当是我与李归玉恩怨,我与他之间之事,与他人无关。” 这话出来,谢恒久久无声。 洛婉清等了片刻,直到远处传来声响,隐约听到李归玉寻来,似是唤她:“小姐?” 洛婉清闻声立刻起身,下意识抬手想拉开眼布应声,也就是那一刹,身后巨力传来,猛地捂住她的嘴将她一把拖去! 真气顺着交握手掌猛地灌入她身体之中,她下意识抬膝劈掌,只是对方动作更捷,在她抬手瞬间将她狠狠往树上一抵,一只手按住她带着伤痕的手压在树上,另一只手抓住她亮了刀锋的手卸刀压在她身后腰间,用周身压制住她全身往上一提,她瞬间动弹不得。 真气强行灌入筋脉的疼痛让她下意识轻呜出声,但声音甚至来不及泄出,他便将它狠狠吞了下去。 洛婉清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 这是谢恒…… 这可是谢恒! 他疯了?他在做什么?! 她告诉自己不能乱,寻找着一击毙退的机会,思考着谢恒的动机。 可所有感官却都不由自主聚集在被谢恒强行缠绕的唇齿上,与她触碰的肌肤之间。 他只穿了单衫,方才上药的衣衫或许还没系好,她能清晰感知他的衣衫被蹭开来,带着夜风温度的皮肤蹭在她身上,逐渐便有了温度,滚烫灼人。 他的唇很软,舌也很软,灵巧暴戾,拖拽着她,缠绕着她,不给她半点呼吸思考的余地,强势得像是要将她拆分入腹,逼得人退无可退。 如此相似又激烈的吻法,根本没有给她任何抗拒的可能,倒当真像极了这个人的行事作风,还有…… 崔恒。 这个念头炸响在脑海刹那,洛婉清仿佛是断掉攥紧的最后一根绳索,被面前这人一把拽进泥潭。 她被四面八方涌来的欲念埋葬,所有感官无限放大,让她品尝,享悦,对比。 面前这个人亲吻的感觉,与琴音盛会那夜,崔恒最初吻上她那一刹如此相似。 甚至连剐蹭间的感官,都极致相同。 远处传来李归玉脚步声,她整个人不由得绷紧身体,他察觉她的变化,将她的手压在树上的手强势破开她的指隙,插入她的指缝。 十指交缠之间,千机缠绕交错,谢恒手上同样一道血痕,和她的伤□□叠在一起。 不甘心。 他看着他的血映在她的伤口上,顺着她纤白手腕滑落,感觉她因李归玉脚步紧张绷紧的身体,忍不住将她抱得更紧。 他不甘心。 明明他才是也是六年前遇到她,明明她周身都是他的痕迹,明明她答应过他,“生前仅他一人、死后为他立坟”,凭什么他还是个外人? 凭什么他只能远观,只是过客,连帮她都是罪过? 他偏要插足她生命,偏要干预她的爱恨,他要将她的姓名密密麻麻刻入她的骨血,一点一点抹杀那个名字,成为她的新生。 柳惜娘…… 柳惜娘。 她看着她皮下飞快蠕动着的痕迹,用真气和自己的血诱逼着她皮下之物往她伤口奔去。 他一面亲吻逼迫着她,一面注意着她皮下蠕动的位置,在那东西来到伤口前,谢恒同时一口咬在洛婉清唇上,洛婉清身体一绷之间,一只黑虫从洛婉清伤口急奔而出钻向谢恒身体! 谢恒皮下涌动,他神色冷了下去,任由那蛊虫钻入自己身体,强行将它压下。 洛婉清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她轻轻喘息着,只慢慢感觉“谢恒”的吻温和下去。 过了许久,他轻轻放开她,只将轻颤着的她温柔拥入怀中。 “柳惜娘,”他哑着声,“我从不是太阳。” 说着,他闭上眼睛:“想赢,就去赢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谢恒&洛婉清:“元旦献上一吻,祝大家元旦快乐!” 【小剧场·2】 洛婉清:“鱼,我所欲也,兔子,亦我所欲也,那只鹌鹑给我,我还能吃。” 李归玉:“……许久未见,小姐饭量大大大大大了许多。” 谢恒:“我知道你胃口好,但没想到这么好。以后给你加餐补。” 洛婉清:“老板万岁!” 【小剧场·3】 谢恒:“三殿下切磋吗?” 李归玉:“不切。” 谢恒:“我想给柳惜娘开个小灶。” 李归玉:“……那也不是可以。” 两人端端正正:“请,动手吧!” 洛婉清(暗处奋笔疾书):“两个alpha你死我活,我这个beta认真干活。学霸打架,学渣偷师,打卡,今天,又是我认真学习的一天!耶!” 第102章 ◎那就是赢了◎ (前情修文提要:女主李归玉落入山崖时,李归玉为了控制女主给她种了子母蛊,谢恒上一章将子母蛊“引渡”到了自己体内。) 说完,谢恒便放开她,抬手一拉她的眼布,起身离开。 光亮逐渐回到洛婉清眼中,她喘息着睁开眼睛,感觉光芒一点点盈入眼中,首先看见的就是那人的背影。 白衣单衫流动着一月清辉,他和平日没有半点区别,仍如天上月,高山雪,玉山行立,衣袖流风。 仿佛与方才明显情动迫着她的不是一个人。 洛婉清咬着牙扶着自己坐起,靠在树上低低喘息,整个人还沉浸在一种不可置信中,完全理不出思路。 谢恒是做什么? 他为什么要对她做这些,还以这种方式? 她身体不可控制在余韵中轻颤,筋脉仿佛是洪流冲灌而过,带着一种摧枯拉朽后空荡荡的疼。 这都是谢恒方才蛮横留下的痕迹。 他竟然直接用真气灌进她筋脉这种方式废了她所反抗的可能,没给她留半点余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是另有所图,还是…… 洛婉清一瞬想起他吻上刹那,她脑海中闪过的念头—— 太像崔恒了。 虽然这件事根本分辨不出来,但她在那一刻,却直觉性就想起崔恒。 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从谢恒来到江南,她已经一而再、再而三感觉到他和崔恒相似之处。 而且,打从在江南见到谢恒,他便从来没取下过手套。 洛婉清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不断去注意谢恒的手套,但是她直觉感知到,手套出现的时间太过玄妙。 崔恒在琴音盛会给她喂了血,在手上留了伤,之后谢恒便带上手套。 但谢恒在监察司,偶尔还会摘下,可到江南来,谢恒却是从来没摘下手套过。 还有追思…… 洛婉清闭上眼睛,越想越觉得可疑。 但现下也不是想这些时候。 当务之急不是想这些杂七杂八的,如今最重要的,是好生休息,应对明日。 反正,明日说不定都活不下来。 一想到这个,洛婉清不由得一笑。 子母蛊在李归玉手里,她就算有迷筋散牵制李归玉,也要看李归玉想做到哪一步。 走到绝路玉石俱焚,她倒也不用多想了。 洛婉清冷静下来,靠树休息了一会儿,等情绪彻底平复,便站起身来,整理了衣衫走出树林。 只是刚走几步,她就见到站在不远处的李归玉。 他不知是在那里站了多久,似笑非笑看着她,眼中是淬了毒一般的冷。 洛婉清警惕盯着他,试探着道:“三殿下?” 李归玉没说话。 洛婉清见他不应,也不愿多言,直接往前走去。 只是经过他时,李归玉突然出手,一把拽住她手肘将她拉回来,笑着道:“一句话都不解释啊?” “我为何要解释?” 洛婉清现在筋脉还疼得厉害,不想同他动手,冷淡道:“放手!” 李归玉没说话,他将她拉到身前,伸手碰上她唇上伤口,语气慢慢悠悠:“我方才见谢司主过去,听说你在这里,我就在这里等你。你看看这颜色,真漂亮,”李归玉压着情绪,低头凑上前来,低声询问,“他碰你了?” 洛婉清冷眼不言。 李归玉知了答案,他周身忍不住带了几分暴戾,抬手用指腹碾压在伤口上,反复碾扯,仿佛是要将这个伤口抹去。 只是他再怎么用力伤口就在那个位置,甚至还因他的拉扯沁出血珠。 看见血珠,李归玉情绪明显有些激动起来,竭力克制:“除了这里还碰哪儿了?” “你再多问一句。”洛婉清抬手压住他按在她唇上的手,盯着他的眼睛,一点点往外推开,“我就叫人。” “叫谁?” 听着这话,李归玉不由得笑起来,似是觉得荒谬:“谢恒?” 说着,他忍不住带了怒意:“我在这里你要叫谢恒?!” “三殿下应该不想这时候起冲突,”洛婉清始终保持着理智,冷静劝说,“若公子与殿下此刻动手,于公子不好,于殿下也不利。王韵之,也不知道到哪里了。” 李归玉听着她威胁,知道她说得不错,他紧紧捏着她,却也放不了手。 洛婉清知道他是在挣扎,冷静等待着他,许久后,李归玉肯定道:“是他欺负你。” 洛婉清看他一眼,漠然否认:“不是。” “那就是他引诱你!” 这话出来,洛婉清倒是有些诧异了。 她没想到李归玉竟会说出这话,不由得觉得好笑:“有什么区别?” 说着,她仔细思考起来:“你在意这个做什么?不是说都是骗我的吗,还是说骗久了,把自己都骗了?” 李归玉闻言,瞳孔微缩。 洛婉清见状便知他不会再纠缠,冷淡扫开他拉着她手肘的手,转身往外走去。 走了几步,就听后面传来李归玉的声音:“我不是在意你,我是在意我自己。” 洛婉清懒得听他解释,淡道:“随你。” 她心思太乱,根本不想与他争执,提步回到火堆,就见谢恒早已跃到一棵树上,正闭眼休息。 或许是在高处月光更甚,单衫映辉,他面色看上去比平日更苍白几分,整个人显出几许萧索。 洛婉清见到人,根本不敢面对,慌忙低头,甚至连行礼都不记得,直接找了火堆躺下,没再出声。 过了许久,李归玉也走了回来。 他背对着洛婉清坐到火堆前,身上带了些桂花香。他们今日行路来时的确遇到了一片桂花林,洛婉清倒没想到,他竟然还 三人都不说话,李归玉想想,抬手往火堆里扔了一块安神香,劝道:“睡吧。” 说完,安神香的香味弥漫在周遭,洛婉清明明脑子一片烦乱,却还是不由自主觉得困意浮了上来。 睡着之前,她不由自主抬手握住颈上姻缘牌。 要是崔恒在就好了。 一想到那个人,她仿佛是雏鸟回巢,突然就生出了几分克制不住的委屈酸楚和思念。 她闭着眼慢慢睡去,迷迷糊糊却是做了一个诡异的梦,梦里好像是回到琴音盛会那一夜,崔恒抱着她往床上一抵,然而她背抵在床榻刹那,周边天旋地转,就化作了一颗老树树干。 树皮粗糙磨砺着她光洁的脊,她盘绕在他腰间,由上而下俯视着面前单衫散发的青年。 银白色面具遮住他上半张脸,他眼神冰冷而克制,仿佛带着引诱一般开口:“看着我。” 说着,他抓着她的手,引着她到面具上,一点点掀开。 梦境中她呼吸忍不住急促起来,心跳得飞快,就看她胸前男人仰望着她,慢慢露出一张清冷又艳丽的脸。 她惊得瞬间睁大双眼,对方却突然化作一条白蟒,猛地缠绕上来,将她颤声二字吞噬殆尽。 “公子!” 洛婉清猛地睁眼,本能性翻身握刀一滚,等单膝跪地抬手时,便见谢恒已经挡在她身前。 此时天光乍起,林间青烟染蓝,林间鸟雀惊飞,地面震颤间带着轰隆之声,明显是林中阵法又有了变化。 洛婉清将所有感官放到极致警戒,感知着周边变化,没了片刻,地面震动停止,就听李归玉带笑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阳阵开了。” 洛婉清闻言一顿,这才意识到现在天亮了。 她迟疑着起身,回头一扫,便见谢恒和李归玉都已经穿戴好,明显是提前起了。 洛婉清慌忙要去整理,就听谢恒道:“穿衣,走吧。” 洛婉清看了一眼谢恒,才发现他已经收拾好包袱背在身上,洛婉清的包袱也被人整理好放在地上。 洛婉清背上包袱,捡起外套穿在身上,一面系着腰带一面跟上谢恒和李归玉。 等来到湖边,就见青绿色湖面在晨光中笼着一层薄雾,湖中像散落着棋子一般散落着大大小小的石块。 与昨夜死寂一般的静谧不同,今日的湖泊草长雀飞,水波荡漾,看上去生机勃勃。 湖的尽头有些看不清楚,明明不是很远的距离,却就是看不清是什么,隐约只觉似乎是一片草地,可能还有些什么东西。 “这就是阳阵了,”李归玉仿佛昨夜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又恢复平日脾气极好的模样,介绍着道,“等一会儿我们就从这些石头上走过去,只要不出岔子,我们就能顺利过湖。” “若是出岔子呢?” 洛婉清不信他什么都不做,李归玉盘腿坐到地上,从一旁取了一颗树枝,漫不经心道:“那就进生死阵,斗个你死我活好了。” 说着,李归玉抬手,神色认真几分:“现下别说话,且安静片刻,我算一算。” 洛婉清闻言也知这不是开口打扰的时候,便也不再说话,旁边谢恒沉默片刻,开口道:“柳惜娘。” 听谢恒主动开口,洛婉清立刻看了过去,就见谢恒转身走向一旁,淡道:“随我来。” 洛婉清知道谢恒不会在这个时候说废话,看了一眼地上还在掐算的李归玉,跟着谢恒走到远处。 两人走到灌木林中,谢恒也同李归玉一般盘腿坐下,取了一根树枝,在地面泥土上比划。 他一面划,一面算,同时低声道:“附耳过来。” 洛婉清闻言蹲下身来,克制住心中异样靠近谢恒。 好在谢恒倒也没做什么,只用两个人可以听清的声音,低声道:“过了鸳鸯生死阵后,会看到上流风岛的船。流风岛每年会准备两艘船,每一艘船最多可容纳十人,人满开船,但有一个情况例外。” 说着,谢恒抬眼:“第一个到达船上的人上船后如果要求立刻开船,那流风岛这一年便知会接纳一个人。” 洛婉清闻言皱眉,便知了谢恒同她说这话的目的:“公子要我拦住他?” “流风岛位置隐蔽,如无人引路,很难找到。”谢恒点头,故而今日,你需记住两件事,其一,若是你与李归玉得到先上船的可能,你必须先上船。其二,”说着,谢恒抬眸,眼神中带了几分认真,“除非为了保命,不然不可杀他。” 洛婉清得话,思索着道:“是。” 谢恒始终还是不希望李归玉死,李归玉死在这里对他来说是个大麻烦。 说着,不远处传来李归玉的声音:“小姐,谢司主,过来随我离开吧。” 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看着地上自己计算的痕迹,想了想后,站起身来,跟着洛婉清一起走向李归玉。 李归玉站在一块石头前,似是早已准备好,见两人走来,李归玉指了石头道:“等一会儿我进入湖中,湖面石头便会开始移动,但不管怎么移动,你们都要盯好我踩过的石头,我踩哪一块,二位便跟哪一块,千万不要踩错了。” 洛婉清和谢恒二人点头,李归玉抬眼看向谢恒,“在下先行?” “请。” 谢恒抬手。 李归玉得话,足尖一点,跃上一丈外一块石头,他一踩上石头,湖面石头便开始移动,荡漾起一阵阵水波,鸟雀惊飞,李归玉盯着石头,立刻又跃上间隔半丈外一块石头。 等他跃上第三颗石头时,李归玉回头看向谢恒和洛婉清,试探道:“二位谁先来?” “我。” 洛婉清立刻上前,没给谢恒答话机会,踩过李归玉踩过的两块石头,跟到李归玉附近。 鸳鸯生死阵如果启动,自动会将人分成生死两阵,人多的一阵为死阵。 虽然不知道它具体如何划分,但想来大概率是根据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旦李归玉有人异动,她便立刻到他身边去,拖着他进死阵。 所以她必须在中间位置,无需谢恒吩咐。 李归玉似乎也料到这个结果,见她上来,微微一笑。 谢恒面上看不出喜怒,跟上洛婉清,踩在了李归玉第一块踩下的石子上。 三人便由李归玉领头,洛婉清和谢恒记住李归玉的路线,紧跟着他一步一步前挪。 湖中石子一直在动,伴随着地面震动声响。 洛婉清紧盯着李归玉,等行到湖中,李归玉刚刚落到一块石头上,灌木从中突然传来鸟雀惊响。 李归玉转眸看去,似是终于等到什么,眼神骤亮,袖中飞刀猛地甩出击打在周边一棵树上,同时足尖一点急掠向后。 洛婉清蓄势已久,在他眼神变化瞬间便如捷鹰拔刀直上! 李归玉快,她更快,不过顷刻便已出现在李归玉面前。 她来得太过迅捷,李归玉被逼出剑,从高处往下猛地一压,将洛婉清刀拦住在腹前,笑了笑道:“小姐终是选我。”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身后周边箭雨如帘,将她和谢恒彻底隔开,洛婉清根本不回头,她并不意外。 她早就做好和李归玉一起进入死阵的打算,而阵法的确也是按照她所预想,是按照距离划分两个人。 人多一方为死阵,如今她和李归玉在一阵,那谢恒自然安全。 她心中放下心来,屏气抽刀,猛地又砍了过去,冷声道:“选你去死!” 李归玉唇角微勾,游刃有余接着洛婉清刀锋,笑道:“那就试试。” 听到这话,洛婉清眼神骤凛,她刀风飒沓,如滚滚江落,李归玉不输半分,稳稳接住她每一刀刀锋。 两人风格相似,俱是刚猛并济全力以赴的打法,只是李归玉明显无论在技巧还是经验上都高上许多,连接她几次强攻后,他剑身猛地将她刀锋一绞,连人带刀往远处一甩而去,笑道:“第一招。” 洛婉清被他猛地甩远,她手上随意一攀石头,又跃回池面。 也就是这一刻,她突然意识到—— 不对。 死阵不该是这么轻松的模样,她和李归玉单独被困以来,除了李归玉和她过招,这里没有任何杀机! 方才生死阵尚未启动时他们都不能随意动作,更何况如今在死阵之中?! “发现了?” 李归玉歪头一笑,也就是那一刻,地面又嗡动作响,洛婉清和李归玉抬头一看,就见响声来源方向,灌木挪开,突然变出一片平原。 平原后是一望无垠的湖泊,湖泊上停留着两艘小船。 小船出现在视野那刻,李归玉骤然动身,往湖泊疾驰而去。 洛婉清反应过来,紧随其后,急奔在李归玉身后。 他们这里才是生阵! 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 谢恒所在才是死阵,而且那里不止一人,此刻应该已经死了两人以上,所以生阵门才会打开。 是谁在哪里? 洛婉清一瞬想到无数可能,这才意识到,这林中从来不止他们三个人。 还有星灵、崔衡、已经王韵之这些人。 这些人也到了这里。 一瞬间,洛婉清突然想起昨夜李归玉身上的桂花香,她猛地反应过来,紧追着李归玉道:“昨晚你去接王韵之?!” “这怎能叫接呢?” 李归玉和洛婉清同时绕开一颗大树,洛婉清提一口真气疾冲往前,挡在他面前,同他的剑猛地抵在一起,李归玉笑了笑,只道:“我给他们指条路罢了。” 洛婉清一瞬想起这十日来,他总会不经意拍过一些树,留下一些划痕。 她骤然明白过来,不由得睁大了眼:“你一直在给他们引路?” “真把他们都丢在林子里,谁帮我杀谢恒?” 李归玉一剑狠狠冲撞在洛婉清刀上,洛婉清连点数块石盘才止住去势,李归玉从她身侧冲过,笑道:“第二招。” 他欣赏后生晚辈的语气仿若羞辱,洛婉清瞬间紧追而上,不由得追问:“你什么意思?他们和谢恒什么关系?!” “死阵之内,人死得越多,阵法难度越大。” 李归玉倒也耐心,笑了笑道:“这么多人,足够触发生死阵最高等级的机关。” 这么多人,有多少人?他们什么来的,为什么她根本不知道? 洛婉清紧追着谢恒,想过所有细节,仔细想过李归玉生变那一刹听到的声音,她才意识到,这声音其实出现过三次。 最初阵法开启时一次,他们进入阵法时一次,李归玉变动时一次。 而林中一共他们、崔衡星灵、王韵之等人至少三波人。 如果这个声音对应三波人的进入,其实意味着人进入这里,那就是其实阵法内早就存在其他人,只是他们因为一些原因和这些人隔开,无法看到听到,就像此刻谢恒明明在死阵之中,她却完全感知不到。 李归玉早知这一点,等所有人进了死阵后,才开启了生死阵。 他是故意引诱王韵之等人进来,把他和谢恒分开,谢恒站立的位置,其实算上了王韵之的人,所以他那边成为死阵。 她紧随李归玉,所以进入生阵。 他想要谢恒死,想要所有人死! 而李归玉做这一切,都谢恒预料之内。 洛婉清突然明白谢恒进来前的所作所为。 他早猜到李归玉会进入生阵,所以他才会提前叮嘱她拦住李归玉。 他从一开始就做好了进入死阵的打算,也明白她一定会跟着李归玉进入生阵,方才他在那里算的东西……是阵眼! 这些时日她跟着他们,也大概知道了一些阵法的常识,洛婉清总算理解了谢恒的思路。 鸳鸯生死阵,解开除了常规的正确路径和用死阵人命换生阵以外,还有一个办法,就是和所有阵法一样,直接破开阵眼。 他没办法像李归玉一样控制阵法,那干脆他进入死阵,彻底破坏这个阵法,让她拦截李归玉。 她要给谢恒时间破阵,避免李归玉成为第一个人。 一旦李归玉成为第一位到达的人,他们谁都上不去流风岛。 想明白这一点,眼看李归玉上岸,洛婉清瞬间暴起直冲,大喝出声:“留下!” 音落瞬间,手上千机珠链朝着李归玉猛地甩去,珠链在半空扭转,爆射出上百根毒针,李归玉察觉身后翻身一跃躲过,也就是这顷刻,洛婉清疾驰上前,狂刀猛劈将他往后逼去。 她每一刀倾尽全力,悬河注火,长虹贯日,哪怕是李归玉也不免躲闪,皱起眉头,一面后退,一面冷静道:“小姐,你如此竭力,至多拦我半刻。” “那就片刻!” 洛婉清固执开口。 李归玉皱起眉头:“小姐你别逼我。” 洛婉清一刀砸在他剑锋,压着他往后半步:“是你别逼我!” 她没有立刻使用迷筋散。 她看出来,现下李归玉还对她手下留情,他没动子母蛊,她就不动迷筋散。 她不确定迷筋散的效果,倒不如先拖延时间,以免早早暴露底牌。 李归玉闻言神色微凛,瞬间催动蛊虫,猛地一剑将洛婉清砸翻退开,低喝:“让!” 洛婉清翻身落地止住,坚定抬眼,只捏紧刀柄,露出刀柄上反面刻着的“灵”字。 那个字一瞬刺伤李归玉,他瞬间想起某个人来。 周边地面隐约一下又一下震动,他知道自己时间不多,不能再拖,只道:“小姐,得罪了。” 言罢瞬间,李归玉疾驰上前,这次他没再留手,剑如迅雷,倾山而下,然而洛婉清却是不躲不避,迎着他的剑就冲了上来! 只是一剑,洛婉清便虎口震出血痕,李归玉眼神一颤,却没有半分停手。 可洛婉清也不退半步。 剑如急雨,刀似流星,直到最后一刻,洛婉清被李归玉猛地一脚踹出湖面,砸到草地上。 胸骨震碎一般的疼痛倾袭而来,李归玉心下不忍,不敢看她疾驰而去,却在路过她身侧瞬间,感觉刀锋横刀而来! 李归玉瞳孔急缩一退一抵,就看洛婉清双手握刀,跪在地上,抬起一双清亮眼眸:“第三剑。” 李归玉心上一颤,洛婉清双手握刀旋身劈来,逼着他往后,大喝一声:“退!” 李归玉足尖一点慌忙后退,洛婉清刀风狂浪卷席而来,竹柳之姿引山河倾崩,李归玉不敢接刀,被逼疾退三丈后,李归玉听着身后轰隆声,咬牙捏紧剑尖,威胁开口:“小姐,你让开我将母蛊给你,我不会让你了。” “李归玉,”洛婉清闻言便知李归玉是不打算再手下留情,她抬手取下头上千机发簪,青丝一瞬散开,她一手握刀,一手持簪,“我既习刀,便无需相让。” 李归玉没说话,他听着身后动静,压住心颤,抿紧唇盯着她。 晨间草野苍茫,雾气未散,女子黑衣广袖,黛发缠风,刀光于晨光中清宛转,人如刀立,势如青山。 李归玉从未见过这样的洛婉清,却不得不承认,这是他一生见过她美的姿态。 他从未想过她有一日会变成这般模样,他害怕、惶恐、悸动,却也克制不住向往喜爱。 两人对视片刻,李归玉猛地疾冲上前! 洛婉清死死看着他,她看着他所有动作,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这十日来他和谢恒对战时每一招每一式,每一个动作的轨迹在她脑海中飞快闪过,和面前人疾冲而来的身影交叠。 她揣摩着、寻找着、等待着。 而李归玉看着面前蓄势如豹的女子,目光里再也容不下其他。 这天地化作一人,他知道不可心动,但却仍旧克制不住心鼓如擂。 杀了她。 如她所愿,杀了她,与她同葬! 那一刻,他突然涌生出这样一种念头,念头起时,他周身血脉翻涌,觉得这也是极好的结局。 他控制不住自己,脚步不停,接近刹那,他猛地催动子母蛊蛊虫至极致,洛婉清也瞬间捏断发簪! 药粉挥洒在两人之间,李归玉一剑斩下,洛婉清横刀而上,俱不留半分余地,直奔生死! 然而也就是这片刻,周边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李归玉突觉筋脉一阻,洛婉清却不受子母蛊半点影响。 他急缩瞳孔,心知不能硬接洛婉清这一刀,赶忙收剑往高处翻身一转,便让洛婉清截去半截青丝,听她道:“第四剑。” 青丝落下坠在洛婉清发间,一道白影突然从他们两身侧急掠而过,朝着船直冲过去。 李归玉身未落地,直接紧追而上,然而洛婉清却是刀风瞬至,将他一拦:“止步。” 李归玉不可置信看她一眼,压着体内药效与洛婉清且战且行。 这个速度根本追不上谢恒,只能眼睁睁看着谢恒走远。与此同时,王韵之崔衡等人也从后面急奔而来,分行两道,一路冲上船只。 洛婉清一直阻拦着他,似是非要和他斗个你死我活。 李归玉明显感觉筋脉内力运转开始越来越困难,然而面前洛婉清却仿佛是不受子母蛊半点影响,刀风不见半点阻滞。 他呼吸不觉快了几分,知道追不上谢恒,干脆以自保为主,一剑绞住洛婉清的刀,喘息着道:“我早将迷筋散排出体外,你是何时下药?” “你知道?”洛婉清淡淡瞧他一眼,倒也不诧异,李归玉这样的品性,谨慎至此她也不觉奇怪。 “我知道,”李归玉强压着药效,被洛婉清一刀擦过颈间,咬牙道,“我从不信你。” “月饼。” 洛婉清开口,李归玉不可置信。 洛婉清平静看着他:“我下了不止一种药,伤口上不仅有迷筋散,还有一种治疗伤口的药物,和月饼中的莲蓉结合,在药引催动下便是一味阻滞内力运转的药。” 说着,洛婉清猛地一绞剑刃,隔着剑抵上李归玉脖颈:“李归玉,你比你自己想的心软。” 李归玉闻言没有说话,他静静看着面前人,突然意识到,原来没有什么温暖是真的。 上伤口的药是毒。 月饼是毒。 她跟着他另有目的,她所有温柔、心软、放过,全都是被迫或者谎言。 没有洛婉清了。 那个永远无条件陪伴在江少言身边的洛婉清,的确如她所言,早已没有了。 余生徒留空恨,再无少年温柔。 这一切他知道,也接受,爱痛他都应允,独独惶恐的是—— 子母蛊无效。 他不怕她恨,他愿她余生永远恨他。 可他怕有人爱她。 有一个豁出性命、朗如明月的人,悄无声息的爱她。 他怕她被人爱过,把恨忘了。 一想到这种可能,他忍不住颤抖起来。 洛婉清对一切浑然不觉,冷静伸手:“把母蛊交出来。既然你不忍用,不如换条活路。” “你不杀我,”李归玉闻言笑起来,眼里带了几分克制不住的癫狂和痛楚,“是因为觉得利用我的信任可耻,还是不忍心?” 洛婉清略一迟疑,也就是那一刻,李归玉突然暴起,将她刀锋一压! 洛婉清本能横刀而过,李归玉足尖一点落在她刀尖,便将匕首抵在她颈间。 洛婉清冷眼抬眸,李归玉喘息着,笑着看着她。 他周身皮肤都沁出血珠,为了这一击明显付出了极大代价,握着匕首的手都在轻颤。 “记好了,”他抬起手指,将血轻轻由上而下抹在她额间,像是年少时在她闺房清晨,为她绘上的花钿,“要永远恨我。” 听到这话瞬间,洛婉清气势大涨,抽刀猛地一劈,刀风溅起湖水三丈成峰,李归玉疾退一跃,便落在身后船上。 洛婉清下意识想追,只是刚一动作,就听身后另一条船上一个女声冰冷传来:“流风岛禁武斗,姑娘是不想上岛吗?” 洛婉清闻言抬头,便见一个女子一身青衣,蒙面垂眸看着她。 洛婉清动作微顿,觉得那双眼睛似曾相识,不由得皱眉。 也就是这片刻,谢恒的声音从船中传来,淡道:“惜娘,上船。” 洛婉清没说话,她盯着甲板上被流风岛人扶走的李归玉,抿唇不言。 许久后,她终于还转身,一跃上了谢恒所在的船只甲板。 一上船,就见谢恒站在甲板上,静静看着她。 一身白衣染血,面色也极为苍白,看上去似乎是受了重伤,但看他神态,又看不出什么。 洛婉清迟疑片刻,不明白谢恒为何在此等她,但还是恭敬行礼:“公子。” “赢了?” 谢恒语气无悲无喜,但隐约又还是听出几分温和。 洛婉清一顿,随后便明白谢恒在问什么,她斟酌着道:“卑职有愧,没能拿回母蛊,但……”洛婉清说着,忍不住还是浮现了一丝笑意,“卑职斩下他一段头发。” 听到这话,谢恒眼神柔软几分。 “那就是赢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他亲你了?” 洛婉清:“啊,怎么了?” 李归玉:“肯定是他欺负你,我杀了他。” 洛婉清:“倒也不是……” 李归玉:“那肯定是他勾引你!我杀了他!” 洛婉清:“也不能这么说,这个事情呢,我也有点责任。” 李归玉:“小姐,这种事情你不可能有责任,肯定都是那些男人的错,你不会犯错,你记住,我是你永远的家!” 洛婉清:“……我谢谢你了,说这么好听早干嘛去了?谢恒,谢恒你站出来说句话。” 谢恒:“他爱说他说,我忙着挖地基呢。” 第103章 ◎不错,他是我家郎君。◎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话,忍不住扬起嘴角,她也是如此作想,但不敢自满回话。 谢恒见她高兴,也没多说,他看上去很似是疲惫,转头看向一旁流风岛的侍从,颔首道:“可以了。” 洛婉清听这话奇怪,只看谢恒刚说完这话,便被发放了一块眼布,他抬手系好眼布,就听旁边侍女道:“公子,转身往前走。” 洛婉清见谢恒带着眼布跟着侍女进去,这才反应过来,流风岛的人并不希望他们发现路线,所以都要带上眼布,谢恒大约是一直在这里等她。 洛婉清心中一暖,旁边青衣女子递过一条眼布,低声道:“姑娘,请覆目。” 洛婉清心不在焉接过白布,蒙到眼睛上,随后跟着人走进船舱,由侍女引着坐下。 她进船舱之后,听呼吸声感觉约有十来人,她也不清楚这到底是流风岛的人,还是进入流风岛的人,便安静坐下,不发一言。 她一坐下,闻到一股熟悉的松木香,便知旁边坐的谢恒。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即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挪。 方才与李归玉一战后的余韵尚在体内激颤,她呼吸还有些不稳,她静静调息,不断回顾着方才那一战。 四剑。 今日她一共硬接下李归玉四剑,之后李归玉为药物所牵制,根本发挥不出全力。 其实她很好奇,如果第四剑李归玉不躲,他用了子母蛊,他们到底是谁输谁赢。 只是李归玉没用子母蛊,她也就不知道答案。 不过也好,至少她活下来了。 但子蛊在她体内,终究是个隐患。 洛婉清皱起眉头,正想运转一周内力查案,就听周边有人陆续进来。 她不敢在这里贸然打坐静修,简单确认了一下没有需要立刻处理的伤势后,安静等在原地,打算上岛再说。 不知等了多久,突然传来很多人的脚步声,之后便听方才那个青衣女子道:“人已到齐,今日不足一船,共三十一人。稍后感觉到自己被拍肩时,请报上姓名。” 蒙上眼布,对一切便敏感许多,洛婉清听着,才意识到,这个声音其实有些熟悉。 哪里听过? 洛婉清皱起眉头,听着船舱里大家开始报起姓名。 先是报了两个洛婉清不认识的人的名字。 随后就响起星灵的声音:“灵灵。” “烨烨。” “谢澜。” 听到谢恒报出“谢澜”的名字,洛婉清便感觉有人拍到自己肩上,她沉默片刻,意识到没有一个人报上真名后,便开口谎报了名字:“柳惜惜。” 报了一圈名字,洛婉清感觉船慢慢动起来,听那个青衣的女子又道:“各位名字都已记录在册,现下已开船行往流风岛,上流风岛,恩怨尽消,严禁寻仇武斗,若有违禁者,”女子声音冷冽起来,“杀无赦,还望各位明白。” 大家得话,纷纷应是。 女子语气又缓和下来,继续道:“今日行船约一个时辰,还望各位稍安勿躁,等到了流风岛,会引大家下船。” 说着,女子便领人离开,洛婉清数了数船舱内还留着的人的气息,便知流风岛是留了四个人看守他们。 船舱内所有人静默不言,似乎都怕暴露自己的身份,洛婉清却是思索着方才女子的声音。 太熟悉了。 她到底哪里听过? 洛婉清反复回想,搜索过她所有见过的女子。 想了许久,洛婉清突然想起一个人。 青绿。 一瞬间,方才绿衣女子的身姿和声音都和记忆里那个张九然告诉她的亲信重合在一起。 随即她便想起,他们进入流风岛前,按照王虎所说,救他的恩公三十岁,额间一枚红痣,那极有可能就是相思子。 如果是相思子,他既然救了王虎,那他对张九然怕也是暗中纵容放过,那么帮助张九然的青绿出现在这里,也并不意外。 甚至于青绿可能从头到尾就是相思子的人。 如果这个女子真的是青绿,那么她就是现下最好的突破口。如今在船上,是他们接触她最好的机会,上了流风岛还不知如何安排。 洛婉清一想,便知事不宜迟,此事必须尽快通报谢恒。 但这里人多口杂,她不宜声张,想了片刻,她便主动伸手,探入谢恒衣袖,仿若调情一般握住他的手。 这在外人看了不过是情侣之间再正常不过的动作,不会引人注意。 谢恒被她一握,动作微僵,随即便明白了洛婉清是有话要说。 他抽出手来,洛婉清一愣,正以为谢恒不懂她的意思,就感觉自己又重新被人握住。 这次是一只温热干燥的手,他用掌心包裹着她,将她的手全部掩在袖下。 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他是去脱手套,不由得感慨谢恒聪明,她一碰就知道她想做什么。 她在他掌心翻过手,用手指划在他手掌上,一笔一划写:“青衣女,熟人。” 谢恒动作微顿,随后钻入她的手心,用指腹写字询问:“谁?” 他脱了手套,可以清晰感觉到他指尖温热的温度和薄茧。 这茧子划在她手心,有些发痒,洛婉清凝心静神,逼着自己不去多想,只继续写:张九然亲信,风雨阁杀手,相思子属下 这一句写得很长,谢恒等着她一笔一笔划,磨得他整个肌肉都绷了起来,刻意放松了手,怕洛婉清察觉。 洛婉清写完这一句,补了她的名字:“青绿。” 写完这个名字,谢恒松了口气,觉得洛婉清应当是写完了。 他正欲收手,就感觉洛婉清又开始写,只能捱在原地,感觉洛婉清一字一字比划道:“她的名字。” 谢恒:“……” 他一时无言。 紧接着便觉洛婉清又开始写:“芳菲阁曾助我救出家人,青云渡与我最后一次见,崔恒亦见过……” 行船路程很长,洛婉清有足够的时间,将青绿所有信息全部报告上去写完。 谢恒第一次意识到洛婉清这么啰嗦,啰嗦得他觉得时光异常漫长,他逼着自己刻意压住呼吸,洛婉清听出异样,不由得询问:“公子?” 谢恒怕她发现异常,回头在她手心回复:“人,确定?” “没见到脸。” 洛婉清实话实说:“不敢确定。” “下船制造机会。” 谢恒写完,便抽手欲走,洛婉清却赶紧抓住他,关切写道:“伤?” 谢恒没回她,直接在她手背不轻不重拍了一巴掌,抽手离开。 洛婉清感觉谢恒似是不悦,她不知道他不高兴什么,但谢恒不让她管伤势,她也不敢多说。 船安静行了一个时辰,洛婉清便感觉船停了下来,片刻后,有人进来,一一为洛婉清他们解开眼布。 也就是在洛婉清被解开眼布刹那,旁边崔衡的声音突然想起来,轻佻道:“呀,美人,让我瞧瞧!” 所有人闻声看去,洛婉清一转头,就见崔衡抬手一把拽下为他取走眼布的青衣女子面纱,女子同时一把掐紧崔衡手腕,随即意识到什么,转眸向洛婉清看去。 洛婉清静静看着面前人的面容,没有说话。 青绿捏紧崔衡的手腕,崔衡立刻疼得嚎叫起来:“疼疼疼疼!” 说着,崔衡试图去掰青绿的手,大声道:“我不敢了,美人,我不敢了!星灵,救我!” 星灵站在旁边,淡淡瞟他一眼,似觉丢人,转头假装不认识他看向一边。 青绿似是冷静下来,抬手一巴掌将崔衡扇到一边,慢条斯理带上面纱,转身往外:“下不为例。” 说着,所有人跟着起身。 谢恒看了一眼洛婉清,便知答案,率先走出去。 洛婉清思索着青绿方才的眼神,同情看了崔衡一眼,知道他必定是受谢恒要求才干这种事,颔首道:“辛苦了。” 旁边星灵不知缘由,跟着洛婉清走出去,甚至踹了崔衡一脚:“该!” 崔衡从地面爬起来,捂着脸跟上星灵,有些难过道:“星灵你好狠的心!” 一行人跟着青绿往外,走到甲板,便看见一座桃花盛开的岛屿出现在眼前。 岛上人来人往,看上去格外温馨。 青绿领着所有下船,正巧另一艘船上的人也在往下走。 洛婉清扫了一眼,领头的是王韵之,她带了许多人,李归玉走在中间,他身上都是血,但气色好了不少,想来是迷筋散起了效果。 他身边环绕了几个人,洛婉清认出其中一个是张伯,便知是李归玉的人追上了。 李归玉的人和王韵之的人各自分散,旁边的队伍就成了两截,两船人走下来后,便见沿路都是手持利刃的侍卫,青绿走在前方,让两边人排了顺序,领着两船人踏上青石道,往前进岛。 她跟着队伍上前,看见岛门前左右立着两张桌子,进去的人登记名字、带来的东西。 一个胖子站在中间,招呼道:“进了流风岛,就和过去无关了。流风岛不得寻仇,不得武斗,你们就当自己出了家,前尘尽往,恩怨两消。” 这是流风岛一贯以来的宗旨,只要进了流风岛,便受谢悯生的庇佑。 洛婉清听着这话,倒也没什么感觉,只扫了一眼左右,总觉得在场人都有些熟悉,她又想不起来。 直到她前方女子签下自己的姓名“艳七娘”时,她才突然想起来为什么眼熟。 面前这个人,是官府通缉了许久的一个杀人犯。 她以美貌盛名,常引诱人夫,怂恿其杀妻,不从者就灭人满门,至今血债累累。 认出艳七娘,洛婉清突然意识到,这些人她眼熟,是因为他们都是监察司通缉榜上有名之人! 身上都是重案,却就要进流风岛从此一了百了了?! 想到这里,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 只是现下也不是容她想这些时候,她跟着人上前,将包袱放下,让人打开检查。 “柳惜惜。” “一个人?” “有同伴。” “同伴还是家眷?”对方有些不耐。 洛婉清正想回答,就听身后谢恒道:“家眷。” 他这话出口,所有人抬眼看去,洛婉清有些诧异,就听谢恒道:“我们是一家四口,她是我妻子,这两位是我表兄、表嫂。” 听到这话,被点名的三人都面露异色,洛婉清很快想明白,流风岛看上去可能是男女分居,如果他们不是夫妻,或许就会被强行分开居住。 明白谢恒的意思,洛婉清立刻点头:“不错,他是我家郎君。” 这话从队伍传到远处,李归玉手上一颤。 旁边张伯察觉,压低声道:“殿下?” 李归玉闭上眼睛,压着情绪:“无事。” 登记人见洛婉清这里是一家,便一起登记了四人,随后随意在图纸上圈了最偏僻一个四合院,给了两块门牌后,唤:“下一位。” 一行人顺着指引往前走,便有一个侍女上前,给谢恒和崔衡发放了一个包裹后,对方取了门牌,看了一眼上面的数字,便领着四人往前走。 洛婉清一面走,一面走观察着整个岛屿。 岛屿最外圈是桃花林,穿过桃花林后,便是极为规整的四合院构建,供人居住。 岛屿四角都有瞭望台,塔上有人,正时刻盯守,这样的结构仿佛一个巨大的监狱,哪怕到处是桃花美景,也有些压抑。 侍女领着他们走了半截路,到人迹罕至处,一个女子的声音突然从半路:“昭昭,我来领他们吧。”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顿住脚步,就见青绿从一旁走出来,她看着引路侍女,冷静道:“我刚送完人,你去接其他人吧,我带去就好。” 昭昭一愣,但也觉没什么区别,只点头道:“是,青绿姐。” 说着,昭昭便转身离开,青绿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迟疑片刻后,试探着开口:“青绿?” “好久不见。” 青绿一颔首,随后转身道:“跟我走吧。瞭望塔上有人,时刻看着我们,要走树下或者死角处才能有动作。” 洛婉清听着,便知方才青绿一直不肯相认是因为有其他在场。 这让洛婉清心定几分,明白至少青绿并不抗拒她。 但她也不敢掉以轻心,和谢恒崔衡等人对视一眼后,洛婉清试探着谈话:“青绿,你怎么在这里?” “这个问题当是我问你。” 青绿冷眼看她,明显比当初戒备许多:“你怎么到这里来,还带着他们?” 说着,青绿看了一眼谢恒,提醒道:“要大岛主看到他,会杀了他。” 洛婉清一听便知这个大岛主指的是谢悯然。 大家明显知道,崔衡不由得笑起来:“但要是二岛主看见他,就会把他当成座上宾。”说着,崔衡直接打探,“你们二岛主什么时候见客?” “崔郎中,”青绿淡淡瞟了崔衡一眼,“岛主不见客。” “哦。”崔衡思索着,打量青绿道,“姑娘倒是有些眼熟啊。” “不曾见过。” 青绿直接否决,看向洛婉清:“你到底来做什么?” “她来查案。” 谢恒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了过去。 青绿神色微凛,谢恒却没有半点遮掩,直接告诉青绿:“有一根谢夫人的凤羽发簪,被你家主人买走了。” 谢恒盯着她的表情,慢慢道:“他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青绿冷了声,谢恒从手中拿出一块令牌,亮给青绿,平静道:“现在知道了吗?” 青绿一愣,不可置信看向谢恒:“你……” “崔子规给我的。”谢恒说起这个名字,情绪稍有了些波澜,但非亲近人完全听不出异样,他盯着青绿,只问:“现在,能说了吗?” 青绿愣愣看着那个写着崔字的令牌,许久后,才慢慢缓了过来,她神色认真中带了些恭敬,想了想道:“请随我来。” 说着,青绿便加快速度,领着大家去了划分给他们的四合院。 四合院中早已被打扫过,青绿一面开门一面道:“流风岛各处都有瞭望塔的人看守,你们既然报了夫妻的名义就不要分开住,被瞭望塔的人发现很难解释。你们先进去,我稍后过来。” 说着,青绿便朝着大家行礼,仿佛是送到了位置,转身离开。 等青绿走后,四人对望一眼,崔衡想了想,高高兴兴往星灵肩头一揽:“来,娘……” 话没说完,星灵剑鞘猛地砸在崔衡腹间,崔衡抱着肚子痛苦止声,星灵淡淡看他一眼,提步往前。 星灵和崔衡进了屋子,谢恒便提步带着洛婉清进了开着门的另一间。 这件房间连着走廊一颗大树,谢恒进门便让洛婉清将窗户打开。 洛婉清开了窗,随后立刻道:“公子,为何同青绿说这么多?” “一直以来相思子做的事,都是在暗中保护崔家,我怀疑他们是当年崔氏放在王家的暗桩。” 谢恒解释,洛婉清便明白过来,她皱起眉头,迟疑着道:“可是……如果是崔氏暗桩,公子……” 洛婉清没有说完,但谢恒却已经明白她的意思。 如果是对崔家忠心的人,对谢恒必定恨之入骨,怎么可能合作? 谢恒听着这话,神色淡了几分,只道:“我给她看的,是崔家的少主令。崔氏最高级别的令牌是家主令,分成阴主和阳主,当年阳主是崔清平,阴主是我母亲,他们死得太匆忙,家主令不知去向,如今崔氏能见天日的最高级别令牌,便是崔清平长子崔子规手中的少主令。” 每个家族的令牌用法只有传承人才知道,哪怕拿了令牌也不一定有用。 而崔青绿认可谢恒,必定是因为崔子规教会了谢恒正确的用法。 青云渡,谢恒果然是为了救崔氏。 洛婉清一想,心中不免有了几分难过。 连崔子规都原谅他,愿意将家主令留给他,可活着的崔恒、世上对崔氏尚有感情的所有人,却都无法接受他。 她心中为谢恒生出几分不平,却又立刻压住。 无论出于什么原因,他都动手杀了崔家人,崔恒对他生怨,也是自然。 她不能为了谢恒,却否认崔恒的决定。 毕竟,崔恒才是她最重要的人。 洛婉清站在原地,平息了自己的想法,这时外面传来声响,洛婉清和谢恒一起抬头看去,便见青绿从窗户翻了进来。 她上前行礼,恭敬道:“属下崔青绿,见过少主。” “你果然是崔氏族人。” 谢恒找了个位置坐下,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青绿。 青绿平静道:“是,卑职自幼生于崔氏,十六岁为崔氏入风雨阁,成为崔家在王氏卧底已逾越七年。” 洛婉清听着,有些意外,但一想却也在情理之中。 “相思子呢?”谢恒思索着,“他也是卧底?” “是,”青绿答得平静,“主上原名崔子思,早卑职四年进入风雨阁,卑职进入风雨阁时,崔子思已是风雨阁左使。” “你们既然是卧底,当年出事时,你们在做什么?” 谢恒皱起眉头,似是不解。 如果当年崔家已经有探子在王家杀手组织中做到高位,王家当年做过的事情,崔氏为何一点都不得而知? 而且崔氏事发之后,崔家相关人员也没有收到任何联络。 青绿听出谢恒话中带了怪罪,赶忙道:“当年崔家在王家的暗桩不止我与主上二人,当年事发时,的确发生了什么,其他暗桩都因向阴主示警被察觉清理,最后只留了我们两人活下来。为了保全实力,主上与才属下蛰伏,不敢和崔氏任何人联系。” 阴主。 洛婉清听着这个称呼,看了一眼谢恒,方才谢恒说过,阴主是他母亲。 也就是说,当年谢夫人崔慕华是得到过消息的,然而她却还是死在了宫中。 “当年你们得到了什么消息?” 谢恒问出了洛婉清最想问的问题。 青绿摇头,只道:“属下位卑人轻,并不知晓,只有主上知道一二。” “那他人呢?”谢恒冷着声,“他还活着吧?” “属下……”青绿面上露出难色,“属下也不知道。” 这话一出,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皱眉:“什么意思?” “去年洛曲舒出事,主上便觉危险,今年三月,主上包庇张九然被赵语嫣察觉,上报暗阁之后,风雨阁暗阁阁主王琴书对主上不满,加之主上又暗中拿走了阴主令,知道迟早会被人查上来,于是安排属下配合柳司使,里应外合,假死脱身。” 青绿说着这话,让洛婉清反应过来。 她就说,当初一切太顺利,相思子一个风雨阁阁主,竟然就这么容易被她当着太子、风雨阁杀手、甚至王韵之的面杀了。 原来一切都是相思子的安排。 “死的是替身?” 洛婉清不由得询问,青绿点头:“是,是早就安排好的替身。芳菲阁一战死者众多,王家为脱干系不敢明目张胆敛尸,尸体全部进入官府,由中御府处理,他们一把火烧了所有人,王家也没察觉。” “后来呢?他怎么了?” 谢恒坐在椅子上,撑着额头,问得冷淡。 青绿闻言,似是受了什么刺激,捏起拳头,咬牙道:“主上拿到阴主令假死后,便到流风岛寻求谢悯生庇护,不想见到入岛后便失去了踪迹,至今未归。卑职也因此想尽办法混入流风岛,试图救出主上。还望少主相助。” 谢恒静静听着,看不出喜怒,只问:“他身上只带着阴主令?” 青绿皱眉,摇头道:“属下不清楚,属下只知道,主上进了流风岛便没了消息。” “他为什么会想到找谢悯生庇护?” “主上与谢悯生一贯交好,这些年时有往来,加上流风岛不问世事,是一个极佳避难之所。属下猜想,或许是因此……” “谢悯然知道吗?” 谢恒打断她。 青绿一愣,随后摇头:“卑职不知,卑职未曾与谢悯然接触过。” “谢悯然和谢悯生出现有规律可循吗?” 谢恒手指轻轻点着额头,继续询问。 青绿摇头:“目前看没有,都是随机。” “你来多久了?” 谢恒抬眸看向青绿,青绿实话实说道:“四月主上失踪后,我便想办法进了流风岛,一直在这里做事。” “我想见谢悯生,”谢恒冷静询问,“能做到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在谢恒手心画字):“公子” 谢恒(在洛婉清手里画字):“写。” 洛婉清:“我有一件事禀报。” 谢恒:“写。” 洛婉清:“事情是这样的。” 谢恒:“别写废话,简单点。” 洛婉清:“好的那我不写废话了,就是刚才我看见那个青色衣服的女子有点眼熟,但我不确定她是谁,这件事我觉得需要向你禀报一下……(写几百字)” 谢恒:“我知道了。” 洛婉清:“公子英明。不过你知道什么了?” 谢恒:“你在撩我。” 第104章 ◎我只是嫉妒而已◎ 他说的是“谢悯生”,便是指定了要见这一个人格。 青绿认真思索了片刻,斟酌着道:“如果少主要见的是谢悯生,不能是谢悯然,那唯一只有一个办法。” “说。” “谢悯然这半年一直在和姬蕊芳斗气,每隔一段时间便会挑选一位婢女放在身边,同进同出侍奉。不过他就是做样子给姬蕊芳看,姬蕊芳生气后,便会将婢女召上雪灵山侍奉。不过……”青绿皱起眉头,“听说,上山侍奉的婢女,不久后都会因犯错被罚,最后把尸体送回流风岛。唯一只有一位,她上山时,岛中有一位青年自称是他未婚夫,姬蕊芳似乎很高兴,还亲自给他们在雪灵山证婚。”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姬蕊芳之所以召那些婢女上山,大约就是吃醋,而那位证婚的女子,则是表明了自己心有所属,姬蕊芳心中高兴,才放她一马。 谢悯然大约就是喜欢看姬蕊芳吃醋,所以不停的找婢女,婢女另外成婚,他也不在意。 只可怜那些没有未婚夫婿的女子,只能做两人情趣之下的白骨堆。 想到这一点,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恒也明显不悦,但他也没追问,只道:“雪灵山和流风岛很近?” “流风岛是上雪灵山最快的路,”青绿解答着,“雪灵山就在流风岛后,流风岛有一道直梯可以直通雪灵山姬蕊宫。” 谢恒点点头,敲着桌面,思考着道:“他的婢女何时再选?” “前两日那位尸体刚从雪灵山送下来,想必不会太久,属下这就去打听。” “好。” 谢恒点头。 青绿见谢恒没有其他疑问,便低头道:“那若无他事,属下先行告退,若少主欲见属下,可在门口树上留一道痕,属下夜里自会过来。” “嗯。” 谢恒开口,青绿便行礼起身,随后往窗户走去。 走了几步,谢恒突然道:“流风岛上的人,都是犯了案的人吗?” 青绿闻言一顿,随后才意识到谢恒身份,有些忐忑点头道:“是。” “去吧。” 谢恒挥手,青绿转身跃出窗外,接着树荫和屋檐的遮挡,快速离开。 等青绿走后,洛婉清转身去关了窗,思索方才青绿说的话道:“公子,按照青绿的话,那根发簪是阴主令?” “是。但家主令只有继承人才会知道具体物件和使用办法,我娘下葬时,阴主继承人崔嫦曦已经在牢里了,她的葬礼是我爹一手操办。” 谢恒摩挲着指腹,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阴主令到底有什么作用?” “崔氏阳主掌管明面上的事务,阴主掌管暗面,主管情报和一些不宜公开的阴私之事。一般阴主不会成婚离开崔氏,只是舅舅继任家主后,不愿拘束大家,他信任我娘品性,让她与我父亲成婚。” “那公子父母,必定是很相爱的。” 洛婉清这话出来,谢恒动作一顿。 他没想到洛婉清关注点居然在这件事上,他迟疑片刻,低低应了一声:“嗯。” 应声之后,房间里突然沉静下去。 周边安安静静,隐约之后窗外树叶于风中婆娑之声。 这种安静放大了两人的呼吸声,洛婉清才后知后觉想起来,房间就他们两个人。 他们两人要在房间里睡过这一夜…… 或许这后续许多夜。 如果放在之前,洛婉清不会有多余想法。 司使常年出行在外,她其他男司使夜里蹲点时,莫说睡一间房,大家横七竖八睡一张床的都有过。 于她心中,谢恒高风亮节,她为他守夜,断不会作任何他想。 然而如今却是不同。 她一瞬想起昨夜那场尚未给出理由的亲近,她顿时觉得不自在起来。 她不知谢恒到底是什么缘由、什么想法才会做出这种事,她也无法预料之后谢恒会做什么。 昨夜生死未卜她不能费心思量,今日从与李归玉一战至今一直没有休息间隙,此刻两人终于得了片刻安静,洛婉清抿紧唇,想了想,觉得还是要问清楚:“公子,昨夜……” “我先出去沐浴,”谢恒听她开头,便直接起身,从一旁拿了新衣和皂角,平静道,“你让星灵找人提水,洗澡休息吧。” 说着,不等洛婉清多说,便直接走到崔衡星灵的房间,抬手一巴掌拍在门上,冷声道:“崔君烨,带上东西走了!” “哎呀,吵死了,”崔衡拿上衣服和皂角,不耐打开门,抬眸瞪了一眼谢恒,“洗个澡这么急?” 谢恒没理他,一只手担着衣服,转身道:“走。” 两个男人出去找地方洗澡,洛婉清知道话怕是只能等谢恒回来再问,同星灵去找了热水房。 两人一面走一面说着分开是的经历。 “我们发现周春人不见了,便赶紧去找你们,结果山洞里发生了爆炸,崔君烨同我一起跳了出来,跳出来就进了密林,还好崔君烨懂些阵法,我们才顺利走到生死阵,” 洛婉清听着,点了点头,只问:“张大人呢?” “张大人留在扬州,由监察司保护。” 星灵说明了情况,洛婉清放心下来。 她想了想星灵的话,不由得一笑:“你和崔大人熟稔不少啊。” “是,”星灵点头,随后似是想起什么,看向洛婉清,“你和司主,似乎也亲近许多。” 这话让洛婉清一顿,她克制着心中异样,故作镇定道:“是,公子比想象中容易相处。” 星灵漫不经心点头,洛婉清想了想,忍不住打听:“过去……你同公子一起出过公差吗?” “未曾。”星灵摇头,“司内一般都是四使跟着司主。” “那……”洛婉清试探着,“公子有过姬妾吗?” “这倒不曾听过。”星灵想了想,有些疑惑,“你打听这个做什么?” “没事。”洛婉清被问得忐忑,面上不显,只是故作镇定道,“就随便一问。” 星灵闻言却是不信,狐疑打量她:“你不会是……” “没有!”洛婉清立刻否认,“我……我和我影使有约,没有你猜想那样。” “那就好。”星灵点点头,似是放心下来。 这个态度让洛婉清不由得奇怪:“为何?公子不好吗?” 这么一问,星灵沉默下来。 过了片刻后,她慢慢道:“作为司主,自然是最好的。可若作为亲友恋人……” 星灵悄无声息在袖中捏紧了剑身,面上平静:“太过薄情。” 说着,两人走到热水房。 房中有专门负责提水的侍从,给些银钱,这些人便帮她们将水提到屋中。 星灵同洛婉清打了招呼,去隔壁洗浴,洛婉清锁了门,关上窗,将衣服放在距离自己最近的地方。 这样一来,谢恒只要推门,她也能立刻穿上衣服。 做好一切准备,她才进入净室,开始检查自己伤势。 她知道自己伤得不重,一直没怎么管,现下认认真真检查一圈,确认只是有些骨裂之后,才彻底放下心来,进了浴桶。 她不敢在浴桶多泡,只简单清洗后,便从浴桶中走了出来。 等擦干身上水滴,换好药和衣服,谢恒却还是没回来。 她一时有些担心,但算了算时辰,若谢恒沐浴的地方远些,倒也正常。 于是她便找了机会,开始好好运转真气调息,温筋暖骨。 骨裂这种伤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之人而言算不上大事,而且自从她从张纯子那里学了功法之后,明显感觉到自己受伤后的恢复速度快了许多。 但是倒也不难理解,张纯子的功法本就是用来塑骨的,能促进骨骼再生、温养筋脉痊愈,疗养受伤后的身体,这更是简单。 而且她也发现,从在来东都路上跟着崔恒学习温养筋脉至今,尤其是学了张纯子的心法后,她筋脉韧性越来越好。 她的内力是张九然强行灌注,筋脉被强行破开,本身就破损过,按理应该比寻常人更差,如今她的筋脉保留了被张九然拓展后的宽度,却越发厚实弹韧起来。 筋脉所能承载真气的上限,便是一个人高度的上限。 而骨骼筋脉是否流畅,又是真气发挥出来的上限。 这两者就是所谓的天资。 她塑骨之后,筋脉骨骼流畅度已经到了人之最高,而筋脉的广度虽较寻常人要宽阔许多,但是…… 能不能更宽广一些? 这个念头产生出来,洛婉清突然有了个诡异的想法,如果她每一日,都强行拓展一点点,然后再温养筋脉,那是不是可以像塑骨一样,后天人为去锻造一副绝佳的筋脉? 洛婉清一想忍不住有些兴奋,立刻开始尝试。 她闭着眼睛,将内力截在一处,堆积稍微撑开一点点筋脉后,再尝试着往前。 筋脉在人体内,哪怕只是稍微动作一点,都极为疼痛,洛婉清废了一刻钟,拓展不到一寸筋脉的距离,便已经累得满头大汗。 她一瞬不由得有些奇怪,昨夜谢恒几乎是瞬间灌洗了一遍她的筋脉,谢恒不累吗? 难道这就是宗师与她之间的差距? 她思索着,又开始运转张纯子教她的心法,温养起筋脉来。 温养筋脉骨骼需入定游走全身,她闭眼畅通无助运转了个周天,才觉筋脉疼痛停下,她松了口气,睁开眼睛,抬起左手,凝视在她方才刚刚拓展过的半寸筋脉之上。 她的猜想到的确没错,张纯子的心法的确可以用来拓展筋脉。 这样一来,她只要持之以恒,有朝一日,她必定也能成为人们口中的天才。 想到这样的未来,洛婉清不由得一笑,起身倒水,正低头喝水,她突然意识到不对。 蛊虫呢? 方才她运转了几个周天,都不见蛊虫,李归玉给她的子母蛊呢?! 想到这件事,洛婉清不可置信,赶忙又回到床上,重新验证了自己的想法。 等她仔仔细细探了自己周身一圈,终于确认,蛊虫真的不见了。 蛊虫与普通疾病不同,无法通过诊脉发现,她其实并不精于此道,也很少这么细致去查探周身,如今发现子蛊不见,不由得有些茫然。 想到今日和李归玉对决,她本以为是李玉心慈手软,还觉愤懑。 她不怕李归玉对她狠,她千辛万苦走到今日,为的就是成为李归玉的对手。 李归玉的每一次放过,于她而言都是羞辱。 然而如今看,不是李归玉心软,而是他没办法。 那子蛊去哪里了? 洛婉清一想,便闪出昨夜谢恒吻上她的画面。 她立刻意识到什么,从床上跃下,起身想要去找人。 只是她匆匆来到门前,抬手一打开大门,就见谢恒刚好出现在门口。 他换了一身白色单衣,头发湿漉漉散在周边,相比去时,他面色更加苍白几分。 他应该是洗了个冷水澡,周身都带着冰冷水汽,只是同以往不同,之前在林中她也遇到过他刚刚从水里洗过澡迎面走来时水汽铺面的感觉,可那时候他身体的温度也会随之一起而来。可此刻这个人,她没有感觉到他如平日一般灼热的温度,就像个毫无内力的普通人,在被冰水冻过之后,便连自己都冷了下去。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紧了门板。 她下意识看向谢恒的手—— 哪怕这时候,他还带着手套。 “何事?”她注视得太久,谢恒似乎等待不住,终于再次开口。 语气平淡,波澜不惊。 洛婉清被他一问,这才反应过来。 一切都是她的推测,在监察司,没有实证,那就只能是推测。 当不得真。 她垂下眼眸,装作和平日一般模样,冷静道:“等公子太久,属下担心公子出事。” “我无事。” 谢恒似乎有些疲惫,他收起视线,提步进屋。 洛婉清侧身让开,目光却是不自控盯在他身上,仔细看过每一个细节。 谢恒擦着头发走向小榻,察觉她的眼神,他转眸看了过来,皱起眉头开口:“你在看什么?” “卑职见公子脸色不太好,”洛婉清微微一笑,“有些担心。” “担心何事?” 谢恒语气平淡,似是已经知道答案。 洛婉清抬眸打量谢恒,看着对方明显已经知道一切的神情,干脆实话实说:“卑职方才打坐调息,发现身体中并无蛊虫。” “然后呢?” “公子,”洛婉清目光落在谢恒昨夜压着她的手那只手上,平静道,“可否卸下手套一观?” “观甚?” “属下听闻,中蛊虫者,解蛊无非三法。要么由以母蛊于体外引蛊离开身体;要么中蛊者实力强劲,以内力自行杀死蛊虫驱除体外;又或者,有第三人为之引蛊出体。若是引蛊,则是以内力在中蛊者身体中驱赶蛊虫,同时中蛊、引蛊两人身上都有伤口,伤口相对,以鲜血诱蛊虫出体。将蛊虫引到引蛊之人身上。” 说着,洛婉清将目光从谢恒手上挪到谢恒脸上,平静说着自己的推测:“昨夜,公子先是以真气强行灌入我筋脉之中,我右手上有一道伤口,若我没猜错,昨夜公子压在我右手上的手腕处,应当有一道伤。” “你想问是不是我为你引蛊?” 谢恒冷静说出她的猜想,洛婉清没有回话,只盯着谢恒,不由得有些紧张。 谢恒从容点头,没有半点旖旎,只道:“是我。” 谢恒态度太过平静,仿佛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听他反问:“如何?” “公子……”洛婉清被他一问,反而有些不知所措,含糊道,“公子……为何如此?” “你觉得呢?” 谢恒反问,语气中竟是隐约带了些许讥讽。 洛婉清敏锐察觉这个问题像是一种考验,若是答得不对,谢恒或许会更不高兴。 她一时不敢往那些乱七八糟的方向想,只想着谢恒平日作风,尽量往公事方向斟酌着道:“公子……公子知道李归玉必定会带我走,也算到崔衡和星灵都会进入死阵,您需带他们出来,但我又必须拦住李归玉,您怕你因子母蛊抑制有失,所以帮我取蛊。” 这个理由出来,洛婉清觉得十分有理,自己都快把自己说服了。 然而话刚说完,便听谢恒轻笑一声,又问:“那我为何冒犯你?” 洛婉清愣愣抬眼,就见谢恒负手上前,微微压身,他周身气息迎面而来,墨金色的眼凝望着她:“我为何吻你?” “属下,”洛婉清闻言抿唇,心中也升起几分气性,“也想知道原因。” 谢恒不言,他盯着洛婉清,见她似是生气,他想了想,直起身来,转身走向小榻:“你自己想。” 说着,他走到榻边,抖了外套,披在身上就背对着她屈膝卧在榻上,淡道:“你睡床,熄灯吧。” 没想到谢恒竟然就将对话这么突然截止,洛婉清不由得愣住。她还有许多想问,但见谢恒似是疲惫,犹豫片刻后,还是听他的话,将灯灭了之后,去为他找被子。 找了片刻,她才发现房间里似乎只有床上有一床棉被,她便回头想去床上取给谢恒。 只是刚一动,她就听谢恒开口:“我不用,给我我就扔了。” 洛婉清一顿。 平日她不会多想,可这一刻,她却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谢恒这话,有些任性。 这不像是一位上司。 如果是在监察司,谢恒不会告诉她结果“我不用”,更不会怕她不听话,威胁她“扔掉”。 他只会命令她,如果她不遵从,他就直接惩治下属忤逆。 纵使谢恒从来没有惩治过她,但更多是因为,她也从来没忤逆过谢恒。 她对谢恒百依百顺,谢恒为什么会想着要用“威胁”阻止她? 怀疑一旦开始,就无法停下。 她坐到床上,开始思索方才的对话。 他为她解蛊的理由,她尚可理解,可他到底为什么亲吻她? 如果是想转移她注意力,让她不察觉这件事,可早晚是会察觉,多此一举又有什么意义? 而且从到江南来,总觉得谢恒与在监察司时有些不一样。 为什么他一直不肯脱下手套? 为什么追思会听他的话? 为什么会送她口脂,会对她说“愿我佳人,万事如期”? 而且,谢恒一向不动声色,不辨喜怒,李归玉与他又无什么太大私怨,谢恒对李归玉,却总有些敌意。 在密林这一路,做决定……也和过往说一不二的命令语调,有些不一样。 来到江南的谢恒,似乎更任性、更真实、更……温柔。 想到中秋夜那句“观澜与卿同在”,今日船上那他不轻不重一拍,甚至方才他那隐约带了些埋怨的“你自己想”。 洛婉清突然生出一个极为荒谬的想法。 但一想,又似乎有些合理。 崔恒是来了江南的,但却一直没有现身。 当初崔恒既然能假扮秦珏,那如今…… 他会不会假扮谢恒呢? 洛婉清不由得抬头看向床上背对着她躺着的人,她看着他的背影弧线,突然意识到对方其实与崔恒背影生得极为相似。 监察司每个人的任务在执行时都不允许向非任务范围内的人透露,如果此刻她面前的是崔恒,到一切都疑惑都迎刃而解。 他为她引蛊,是因为担心。 亲吻她,是因为她不顾一切杀李归玉生气。 一想到这个可能,她心跳骤然有些急了起来。 她迫不及待起身想要验证,但又怕自己弄错冒犯谢恒。 挣扎了许久,她终于才做出决定。 她要验。 她不验无法安心。 但她不能冒失,若是出错,谢恒必定重罚。 她想了想,故作安稳躺下,而另一边,谢恒也睁开眼睛。 洛婉清躺在床上未眠,只静静看着床帐,等了大约一刻钟,她听着谢恒呼吸声平稳,这才起身。 她轻声走到香炉,在里换上迷香,又再等了一会儿,计算时间效用应该差不多后,她才转身走向谢恒。 谢恒侧卧蜷在床上,手放在一侧,睡梦中的他去了平日冷漠戾气,异常安静温柔,像一抹月光落在在榻上,清冷又柔和。 她一瞬从他身上看到另一个人的影子,心跳不自觉加快起来。 哪怕是面对一个可能是“假”的谢恒,她还是忍不住紧张害怕,从进监察司以来,谢恒高高在上与她反复玩猫捉老鼠的游戏太久,久到她本能对谢恒已经有一种畏惧。 好在迷香给了她胆子,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鼓起勇气,朝着谢恒的手伸出手去。 她曾经在监察司对比过崔恒和谢恒的手,脸会易容,但手每日要做许多事,没有任何皮可以在手上长期伪装。 她只要看一眼谢恒的手,她便知道结果。 她的手一点点往谢恒的手探去,呼吸都被她刻意停止,也就是在她即将触碰到他手腕刹那,变故突生! 疾风骤起,谢恒猛地翻身而起,披在身上外衫如羽轻扬。 外衫遮住她视线刹那,谢恒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拦住她想要碰他的手。 然而事情已经做了,洛婉清也不打算回头,她神色一凛,另一只手直接击向谢恒腕骨,不过瞬息之间,两人推拉便已过数招,谢恒猛地将她往榻上一拽,借着肩头力道将她翻压滚进榻上,于衣衫落回他身上刹那,将她的手稳稳压在她身侧。 谢恒低低喘息撑在她身上,两只手按住她手腕,几乎是用整个人在压制她。 洛婉清听着他的呼吸声,感觉一滴水顺着他的发间落在她锁骨上。 这滴水有些凉,却还是灼得她心上收紧。 她慢慢抬起眼,看着面前带着水的长发凌乱散在身侧,披着的衣衫,落在两人周遭,于夜色中苍白着脸、美若鬼魅的人,眼神微动,却只道:“公子,你没内力。” 方才动手片刻,洛婉清便发现了,谢恒根本没有内力,只是凭借招式取胜。 若非重伤,不至如此。 谢恒听她反问,却也不答,只威胁性收紧掐在洛婉清颈上的手指,冷静威胁:“杀你足够了。” “公子不必紧张,”洛婉清听谢恒警告,放软了声音,撒着谎安抚道,“属下并无恶意,只是担心公子安危,想为公子诊脉而已。” “我的脉你看不出虚实。”谢恒冷声劝阻。 洛婉清却是没有放弃,只定定看着他,坚持道:“公子可否让属下看清虚实?” 这话出来,谢恒没再出声。 明明只是脉象,他却在这一瞬觉得意有所指。 “为何?”他忍不住询问,“是虚是实,你在乎?” “我在乎。” “在乎什么?” 谢恒盯着她的眼睛,想求个答案。 洛婉清没有出声,谢恒嘲弄一笑:“你……” “我在意崔观澜。” 洛婉清骤然开口,谢恒声音顿止。 洛婉清盯着他的眼睛,伸手拉开他身侧手上手套。 “我在意他在哪里。” 手套彻底拉开,露出一只莹白如玉、骨节分明的手。 洛婉清抿紧唇,又伸手探入面前人衣衫。 青年呼吸顿时重了几分,肌肉绷紧,洛婉清顺着他的腹间磨到他背上,触碰到他的伤痕,她神色一动,哑声道:“我在意他是谁。” 说着,洛婉清认真摩挲着他的伤口,辨认着伤口的形状、位置。 谢恒说不出话,他弓着脊骨,像一只匍匐在地低头的银白大猫,呼吸愈重,蓄势待发。 洛婉清一面摸过的伤口,一面按向他的脉搏。 一诊上脉,洛婉清便知了他情况。 那是和崔恒极为相似的脉象,百毒沉积入骨,只是相比之前,他明显受了重伤,筋脉内更是空荡荡一片,真气完全无法运转。 如果是个寻常人,这样的脉象早该死了。 她不知道他为什么还活着,可她知道,这样的脉象不会再第二个人。 她突然觉得眼酸,盯着面前人,沙哑开口:“我在意,他是不是你?” 谢恒没有立刻开口,他垂着头,水珠从他发间而下,他目光顺着水珠落下,看着身下长发散若水草,衣衫凌乱散开的人。 他看着她皓白纤长的脖颈和精致小巧锁骨,看着锁骨间有一处凹陷,看着水珠落到里面,盈满如荷叶露珠,感觉她抚上他的胸口、脖颈。 她一寸一寸探,摩挲过他的脸颊,钻入他的发丝,直到最后,洛婉清在发丝间摸到了一处凸起,谢恒一把按住她。 洛婉清终于确定。 “是你对不对?” 洛婉清执着开口,握着他那虚弱得根本无法和他面前人对应的脉搏,有些难受开口:“来江南的是你,送我口脂的是你,为我引蛊的是你,崔观澜。” 她是在问,却明显已经有了答案,她心疼看着他:“所以追思会跟着你,所以你会亲近我,所以你一直带着手套遮掩自己的身份,所以你才会为我引蛊,又怕我知道转移我的注意……” 洛婉清定定盯着他,求一个答案:“是不是?” “不是。” 谢恒哑声开口。 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压了几分嘲弄:“不是?若不是你为我引蛊做什么?你亲我做什么?我与公子有多少情……” “是嫉妒。” 洛婉清一愣,就看面前青年抬起眼眸。 他似乎是伪装谢恒太久,眼中还带着谢恒那份强势冷淡,但是又恢复了几分独属于崔恒的明亮温柔。 他看着她的惊诧的眼神,平静开口:“没有那么多理由,惜娘。” 说着,他将手从她颈项上挪开,压到她手腕之上,低头含住她的唇。 “我只是嫉妒。” 第105章 ◎心见秋夜如幕,风缠花开枝头◎ 那只是他的嫉妒。 谢恒低头亲吻着她。 他吻得很温柔,很小心,将所有阴暗念头都死死压制,竭力维护着独属于崔恒的美好,就怕有半点惊扰不虞。 他怕她多问,自己也不敢多说。 他知道她从来没希望任何人为她取走蛊虫。 蛊虫是李归玉给她的,所以她给李归玉下药。 柳惜娘想要靠自己一战。 想靠自己与李归玉二人你死我活一争。 如果让她有得选,她根本不会愿意让他插足她任何一场战斗。 她无需对手相让,也不要任何人相帮,她就想一个人一把刀,倾尽全力完成她每一战。 更何况那个对手还是李归玉。 只是他不甘心,他嫉妒。 他嫉妒江少言,嫉妒李归玉,乃至嫉妒崔恒。 凭什么只有谢恒一个人苦苦挣扎在阴暗,连一句关心都必须有阴谋诡计? 凭什么只有谢恒一个人高作云端,每一次维护、每一次触碰都要千万借口费尽心机? 那些嫉妒像是日益生长的藤蔓,缠绕在他的心脏,日夜啃食着他。 他没有出口,没有前路,只能将那些不能言说的念头,竭力克制着,一遍一遍去亲吻她,摩挲她。 他不自控将手从她身下交错攀上她的背,仿佛交叉的锁链,将她整个人锁在他怀中,抱着她起身坐在自己身上,仰着头按着她低头亲吻他。 他动作很缓慢,似乎没有什么强迫,但是她却挣脱不得,像密不透风的网,用又软又韧的丝,将她死死缠绕。 她所有挣扎都仿佛是一种错觉,只有呼吸不断被强势又缓慢掠夺过去。 他的亲吻温柔又热烈,明明一句话没说,一个字没吐,可洛婉清却仍旧觉得,他的每一根指尖,每一根头发,每一次纠缠,都在告诉她。 他要她。 他想要她。 他想要得发疯。 洛婉清坐在他身上,他将她缠得死紧,让她觉得自己像是被一条冰冷的白蟒缠绕,她周身颤抖,谢恒呼吸愈重,感觉继续下去不过饮鸩止渴,他终于才慢慢放开她,将手回到她腰肢,轻握腰间,仰头看着她。 洛婉清呼吸有些急,她借着月光,低头看着面前生得过于美艳的青年,感觉他握在自己腰上宽大的手,看他清清冷冷的眼里带了些许乞求:“明白了吗?” 她没立刻出声,只轻轻喘息着,手扶在他肩头,低头看着面前眼前人。 她看着他对欲望不加遮掩的眼睛,看着他浓墨重彩的凝视,她隐约明白他的意图,却不敢触碰。 面前人像火一样炙热,灼得她根本不敢上前。 而对方明显也知道这不该是常态,于是将所有动作锁在她腰间,他眼中。 谁都不敢出声,谁也不敢动作。 两人静静端望着对方喘息,洛婉清竭力克制着情绪和欲望,过了许久,才在喘息间抬手抚上他的眉眼,沙哑开口:“崔恒。” “是我。” “为什么要装成公子的样子?”她缓了许久,才找回几分神智。她低头看着他,手指落在他面具凸起的发缝中,不解询问。 崔恒闻言轻笑,抬手握住她的手,放到唇边吻了吻,却是问:“我来执行任务,本不该让你知道的。” “那我……”洛婉清一听,便有了歉意,“是不是打扰了你?” 监察司任务独立,崔恒不告诉她,自然是因这任务不该告诉她。 洛婉清后知后觉自己强求,心上不由得有些不安。 崔恒听着这话,却是抬眼看她,眼里压了几分笑:“你为什么要打扰我?” 洛婉清一愣,面上不显,心上却慌乱起来。 过去她从不打扰他。 给她的笛子她很少吹。 她从不问他是谁。 从不问他去哪儿。 她永远只是等待,因为她知道他们各有前路,所以崔恒来,她等;崔恒走,她送。 这是她头一次生出探究的心思,被崔恒点明出来,她不由得心尖一颤。 崔恒看她不安,便揽着她的腰笑起来,只道:“我知道,你是担心我。” 洛婉清被他这么一说,立刻想起自己初衷,忙道:“你现下到底如何?子蛊还在你身体里?” “已经死了。”谢恒笑起来,“我的血本身对蛊虫就有克制之用,破阵时我用真气将它碾碎在筋脉中,方才已经请崔君烨帮我排了出来。” 洛婉清一听,便顿了顿,随后明了了崔恒在破阵时强行碾死蛊虫的缘由。 然而她刻意绕开了那个名字,只为他诊上脉搏,垂眸道:“方才你出去,就是去找崔大人排出子蛊的碎片?” “嗯。” 崔恒由她诊脉,应得漫不经心。 洛婉清诊着他的脉搏,他脉实在太过诡异,她根本看不出门道,只能直接问他:“你修复需要多久?” “大约十日吧。” 崔恒不甚在意。 洛婉清抬眸看他,她似是想说什么,然而忍了许久,终究只是询问:“你从什么时候来的?” “你在江南见到的就是我了。” “公子没来江南?”洛婉清确认了一遍。 崔恒颔首:“自然,公子还在东都,只是我需扮他做点事而已。” “我明白了,若你需要帮忙告诉我。” “现下我需要的就是见到谢悯生,”谢恒思索着,“见到他,问清楚相思子的位置,以及……他岛上到底是什么人。” “他岛上人有问题?” 洛婉清立刻反应出谢恒话语不对,谢恒点头,回忆着今日入岛时看到的守卫:“这上面的守卫绝大部分是士兵。” 洛婉清一愣,谢恒摩挲着玉石,缓声道:“士兵常年接受训练,站姿步伐与常人不同。今日岛上侍卫,听口音大多来自西北。” 西北的士兵,为什么会出现在江南流风岛? 洛婉清立刻意识到不对,忙道:“如果是整个流风岛守卫都有问题,那我们得调人。” “我调了。” 崔恒笑了笑:“方才我已经让追思传信出去给朱雀,调集整个江南道监察司司使,必要时,连同司主从东都一并请过来。” “追思可以吗?”洛婉清有些诧异,他们进来这么困难,追思可以出去? “追思已经熟路,”崔恒解释,“天上飞的总是简单些。” 知道崔恒将一切安排好,洛婉清放心几分。 她低头看着面前人,想了许久,终于道:“那……一起上床休息吧。” 说着,她便从小榻上下来,走向床边。 谢恒坐在小榻上不动,洛婉清回头看他,见他似在想什么,顿时硬气起来:“是要我过来扛你?” “不敢。” 谢恒知道她是个说得出做得到的性子,倒也不和她犟,自己从榻上走下来,跟着她到床上。 洛婉清站在床边不动,谢恒转眸看她一眼,便明白她的意思,点头道:“明白,我是伤员,身娇体弱,需要柳司使贴身保护。” 说着,谢恒掀了被子,便往里侧一滚,捋了捋干了大半的头发,将手放在身后,高兴道:“还是大床舒服,睡了。” 洛婉清见他闭眼,也掀了被子躺下。 两人静静躺在床上,洛婉清却是睡不着。 她反复想着崔恒的话,她知道有些事不能触碰,可是她又明显感觉到,许多事情的变质、不可捉摸。 她安安静静想了许久,终于才开口,提及了那个人:“今日李归玉用了子母蛊是吗?” 谢恒一顿,便知她是想问什么,他闭着眼睛,有些不甘道:“嗯。他是全力与你一战,但没舍得下死手。” 洛婉清没有出声。 他们都明白,对于李归玉来说,他若让着她,那是李归玉对于洛婉清的怜爱。 然而他若全力以赴,那便是另一层含义。 他将她当做对手,他奋力一战,他承认她的成长,接纳她的如今。 洛婉清或许不明白,但谢恒清楚,对于李归玉而言,与她一战,比让她更难。 他让她一日,她于他心中,是洛婉清一日。 视她为对手一刻,她于他心中,便更近柳惜娘一分。 “他比你想象爱你。” 谢恒语气淡淡。 洛婉清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才轻声道:“所以你为我引蛊。” 不仅是因为担心她,更是因为想介入她的生命,介入他们两人之间。 谢恒听着他的语气,突然意识到她想说什么。 他抿唇不言,翻身背对着她,低声道:“这是我的事。” 这话出口,他心上突然涌出几分酸涩。 他知道的,其实对于洛婉清而言,她想要的只有崔恒。 那个只出现于暗夜,没有任何负担,与她更像是露水姻缘,连他的脸、他的名字都不知道,早晚要分道扬镳的崔恒。 她不要他的情谊,她只敢要他像玩笑一样的“随心。” 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生几分害怕,低声道:“引蛊于我而言也不是什么大事,休息几日就好,你也别放在心上。” 然而越说越觉欲盖弥彰,他生生止住解释,背对着她,一时有些心凉。 突觉有些疲惫,倒也无所谓结果了。 他静静背对着她,等着她审判,许久后,他终于听她开口:“崔恒。我只是恨他。” 崔恒一顿,感觉洛婉清从背后抱住他。 “有一日,我会杀了他,杀了郑平生,”她额头抵在他背上,仿佛做梦一般,轻声呢喃,“等未来,公子得成大业,崔氏沉冤昭雪。崔恒,”洛婉清闭上眼睛,“到时候,我就可以看见你走在阳光下的样子了。” 崔恒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轻笑一声,还是问:“杀了他,就会忘记江少言吗?” 洛婉清动作微顿,崔恒看着墙壁,平静开口:“惜娘,我在乎的从来不是他生或死,而是于你心中,我是不是最重要那个人。” “我只是恨……” “那也很重要。” 崔恒打断她,疲惫闭上眼睛:“惜娘,我这人贪心得很,我不仅希望你心里有我,还希望你心仅我。若我与杀他二选其一,你能选我之时,我怕才会甘心。” 可他知道她不会这么选。 他或许也等不到那一日。 只是这样一想,便觉心上酸涩弥漫。 他闭眼不言,过了许久,突然听到身后人侧起身来,发丝落到他身上,带了笑道:“那我们打个赌。” 谢恒闻声,诧异回头睁眼,就见女子清亮带笑的面容撞进他的眼。 “如果有一日,我可以这么选时,”洛婉清伸出手,轻轻碰在崔恒发丝中人皮面具凸之处,她认真看着他,小心翼翼道,“我可不可以看看你是谁?” 谢恒没说话。 他一瞬明白她的意思,看了他的脸,他们便不仅仅只是可以一言不发便再也不见的人。 他们会有未来,会有期许。 他心上微颤,看着面前如珍宝一般的人,听对方道:“观澜,好么?” 他凝视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玩笑一般开口:“好啊。” 说着,谢恒翻过身来,同洛婉清面对面躺下,将手枕在面下,笑着道:“可若你看了我的脸,你便不能舍了我。” “好。”洛婉清一口应下,答得毫不迟疑。 谢恒笑着不说话,他知道她不明白。 她不明白他是什么人,更不明白自己在应声什么。 他想了想,忍不住开始胡说着自己所有想过的要求:“到时候你不能讨厌我,不能说我不好,不能离开我,不能另寻新欢,你心里只能有我,不管爱恨,我都是最重要的那个。你要随我一起生,一起死,睡一个枕头,躺一张棺材……” 洛婉清听他说话,笑容越来越盛,等他说完,她忍不住道:“崔恒,你肯定很好看。” “何以见得?”谢恒挑眉。 “长得不好看的人,”洛婉清抿着笑,“有不起这种底气。” 这话把谢恒逗笑,他想了想,忍不住道:“那你有没有想过,面具之下,我是什么样的人?” 洛婉清被他问得一愣,她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瞬间闪过谢恒的面容。 她赶忙将这个念头压住,看着面前人,想了想道:“我……我猜你应该是崔君烨崔大人那样的人。” “哦?” “你应该是一个官员,平时不是很着调,人很好,有很多朋友,走哪儿都是焦点。”洛婉清说着自己想过崔恒最好的样子,温和道,“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你,你可能也有一些红颜知己……” “你这就胡说八道了。” 谢恒听她越说越离谱,赶忙打断她:“我可没什么红颜知己。” “你那没送出去的口脂,是送谁的?” 洛婉清脱口而出。 谢恒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个问题,愣了片刻后,不由得闷闷笑出声来。 洛婉清见他笑个不停,不由得僵声道:“你笑什么?我难道说得不对?” “你说得对,我的确是准备送给我的红颜知己。” 崔恒点头,洛婉清面色一僵,不由得道:“你看我说的,你果然是……” “可我的红颜知己,到底是洛小姐,”崔恒打断她,忍不住靠近她,语气带了些引诱道,“还是柳司使呢?” 洛婉清一愣,才明白他在玩笑。 “我每日见到合适你的东西,便会随身带上,”崔恒笑着解释,“追思来了,我就给追思带过去送你。那只口脂我在扬州街头买的,如果那天不送你,第二日追思就会带给你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静静看着他,她的心像是泡在温水里,暖洋洋展开。 “为何总送我东西?”洛婉清疑惑开口。 “因为我想。” 崔恒注视着她。 他见她不解,便伸出手,摸上她的唇:“你看,你的口脂是我送的。” 洛婉清呼吸一顿,感觉他的指尖往下,勾出她脖颈上的姻缘牌:“你脖子上带的姻缘牌是我送的。” 说着,他被子下的手顺着她的肩头滑到她手腕,她呼吸越来越乱,他笑着摸上有些温热的千机:“你手上千机是我送的,手链也是我送的。” “你的刀,你的衣服,你的脚链,你每一寸筋脉,每一根骨头,”他摩挲过所有他沙哑着念及过的地方,最后伸手环过她的腰肢,一寸一寸攀上她光洁的脊骨,“能让你的一切与我息息相关。你说,我怎么会不想呢?”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看着他的眼睛。 谢恒凝视着她,忍不住动了动喉结,最终还是笑了笑,轻轻拍拍她肩头,温和道:“睡吧。” 说着,他便放开她,往后退去,蜷缩起来,似是累极了一样闭上眼睛。 洛婉清看着他闭眼,却是无法入睡。 她凝视着他的脸——哪怕这是谢恒的脸。 其实方才在说出“打赌”之前,她并不想这么说。 她只想逃。 崔恒给她太多,她还不起。 然而在开口瞬间,她却发现,自己根本逃不了。 她怕崔恒难过,自己也觉心疼。 一想到未来如果有一天,他就像这次在江南一样,就在她身侧受伤,她却不知,她根本不能接受。 她知道崔恒想要什么,她突然想为崔恒争一次,想看一看,她能不能,从李归玉的世界里走出去。 她看着他的眉眼,久久不肯挪眼,她第一次这么强烈意识到,她想要他。 她盯着他的眉眼,试探着在被下伸手,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那一刹,谢恒突然一把抓住她手腕,沙哑道:“清清,睡觉。”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只往前拥住他,抬头温柔吻上他的喉结,轻轻一咬。 谢恒意志一瞬尽崩,手瞬间失了力气,任由她往下探去。 她握住他那瞬间,他整个人都颤抖起来,闷哼出声。 他喘息着抬起眼眸,看着面前一双清亮通透的眼注视着他的女子。 只觉极致感官之下,光影交错之间,心见秋夜如幕,风缠花开枝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我可以看看你的脸吗?” 谢恒:“看了我就得娶我,我要求1/2、3/4……” 洛婉清:“艹,肯定长得很美,不然怎么敢提这种要求?” 李归玉:“万一主打一个自信呢?小姐,还不要赌了,你看我,绝对真脸,绝对好看。” 谢恒:“啊呸!!” 第106章 ◎甜蜜十日◎ 曾经有人问他,知道曼陀香是什么味道吗。 是极致的欢愉,是清醒的沉沦,是明知不可而为之,不该得而争得。 明知要失去,却还是在那一刻纵情享乐,最后在戒断时,尝尽人间极苦。 清晨谢恒睁开眼睛时,看着靠在他胸口的人,无端端就想起那年在天牢里,他吸食曼陀香时,张纯子对他说的话。 “谢小儿,今日你倒是高兴,未来你有得苦头吃。” 那时候他尚可说被人所逼,但今日他又如何自辩呢? 谢恒自嘲一笑,抬手用手指绕起她一缕头发,心中暗暗庆幸。 还好她只在医书上学会用手。 技术还不怎么样。 谢恒在床上等了一会儿。 洛婉清睡得昏昏沉沉,隐约觉得有人在看他,她迷迷糊糊睁开眼睛,迎面就是谢恒那张过于惊艳的脸。 洛婉清看到这张脸,呼吸不由得一窒,直到在看到对方带笑的眼睛时,才反应过来这是崔恒。 她松了一口气,崔恒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是什么表情?” “早上还不清醒,被你这张脸吓了一跳。” 洛婉清甩了甩脑袋,让自己清醒几分。 谢恒挑眉,不由得道:“我这张脸很难看吗?” “吓人。” 洛婉清实话实说,从床上起身去倒水,喝着水道:“监察司谁和你这张脸睡一张床不吓个半死?” 谢恒闻言轻笑,摇着头道:“女人啊。” 话刚说完,外面就传来星灵恭敬唤声:“谢公子,流风岛人来巡查。”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两人赶紧起身洗漱换了衣服,洛婉清匆匆准备出门,又被谢恒一把拉了回来。 洛婉清疑惑抬头,就听谢恒压低声叮嘱:“出去别漏了我身份,这场戏还得演。” “知道。” 洛婉清立刻正色应是。 谢恒垂眸看她,却是不放,洛婉清疑惑抬头,看着他那双同谢恒相似、晦暗不明的眼,迟疑同他演下去:“公子?” 谢恒听到她这声唤,不由意动,低头亲了她一口,在她愣神间开门,冷淡道:“走吧。” 洛婉清茫然站在门前,才反应过来,不是说好演下去的吗,谢恒怎么在门口亲她? 洛婉清暗骂崔恒不敬业,正了神色,赶紧跟了上去。 出门就见青绿站在门口,她领着一干侍女,冷着脸,见他们二人出来,青绿嘲讽一笑,冷声道:“二位昨夜刚到岛上就有体力折腾睡到现在,倒也真是种本事。” 这话一出,侍女纷纷低头笑了起来。 洛婉清知道这是青绿平日在流风岛的样子,她不过是在这些侍女面前伪装成和他们没有关系的模样,但被人一语中的,她还是有几分心虚,面上虽然故作镇定,但雪白的面色下还是忍不住有了几分霞红。 崔衡原本正坐着喝茶,一眼扫见洛婉清脸上颜色,神色顿时认真起来,看向谢恒的眼神也变得意味深长。 侍女低笑,青绿冷眼扫过去,轻喝了一声:“别笑了。” 侍女们赶忙收声,青绿转头看向四人,冷淡道:“既然人来齐了,我便将规矩说一遍。流风岛上岛不易,我知大家身上大多有伤,为了让大家好好养伤,也避免寻仇,上流风岛前十日,从今日起,不得外出,一直到十日后,会有人上门解禁,带领诸位前去领流风岛职位,至此在流风岛生活。可听明白?” “明白。” 大家一起回话,青绿扫了一眼洛婉清和星灵,又道:“近来正欲选一位贴身婢女,贴身婢女在流风岛地位颇高,我见二位夫人美貌,十日后不如同谢青管事报名,咱们岛主,可比这二位郎君强多了。” “你这怎么说话呢?”崔衡闻言立刻不满起身,“我和我弟弟怎么了?我们一表人才,年轻,身体好!” “身体这么好就去当个侍卫。”青绿嘲弄一笑,“顺便还能为自己夫人高升保障护驾呢,把这绿帽子带快一点呢?” 这话一出,所有侍女都笑起来。 崔衡立刻道:“你这女人……” “算了算了。” 洛婉清赶忙伪作劝架的模样上前去拦崔衡,星灵也跟着去拦。 崔衡假装要对青绿拳打脚踢,青绿浑不在意,转身道:“走吧。” 说着,青绿便带着一干侍女离开。 等这些侍女走后,大家才放下手来,没继续演戏,只听这些人走远,崔衡才道:“青绿真是个好人。” 星灵闻言冷冷看过去,崔衡转头道:“灵灵,她说你是我夫人唉!” “闭嘴。” 星灵不堪忍受,扭过头去。 洛婉清思索着方才青绿的话,转头看向找了个椅子坐着思考的谢恒,恭敬道:“公子,我们下一步怎么办?” “先养伤。” 谢恒斟酌着:“听青绿的话,可以确认几点。第一,婢女选拔十日后同谢青报名,我们要等到那时候。第二,到时候我和崔大人报名侍卫,会有更多可能去帮助你们参选婢女选拔。第三,这十日所有上岛之人都被封锁在自己院中,我们做不了什么,其他人也做不了什么,这正是我们养伤的好机会,其他一切,等十日后再说。” “咱们怎么吃喝拉撒啊?” 崔衡问了一个很现实的问题。 刚问完,门口传来敲门声,一个带着西北口音的男人大声道:“吃饭了。” 崔衡反应过来:“哦,送饭啊。” 星灵闻言,主动去开门拿饭。 崔衡转眸看向谢恒,敲了敲桌子:“听出来了吗?” “西北口音。” 谢恒开口,两人对视一眼,便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星灵将饭拿进来,大家一起吃饭,等吃过饭后,崔衡主动搬了两盒棋子,凑上前来,暗压着兴奋道:“谢司主,咱们切磋一下?” 谢恒淡淡瞟他一眼,便知他有话要说,应了一声:“嗯。” 随后他便转身叮嘱洛婉清和星灵:“你们两好好调息打坐,切勿浪费光阴。” 洛婉清和星灵低头应是,两人的确也是如此打算,便一起回房去打坐。 谢恒跟着崔衡进了房间,一进房间崔衡便伸手去摸他的面具,谢恒不耐挡住他,冷淡道:“有话就放。” “我说你能不能对兄长有点尊敬?”崔衡闻言,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压着声道,“我昨晚才借面具给你,今日你就过河拆桥?” “你日常藏着我的脸的面具你还敢和我说?” 谢恒冷眼扫过去,崔衡嘲弄一笑,颇为嚣张:“要没我这张面具你昨晚上能有这好日子?” “慎言。” 谢恒语气带了警告。 昨夜谢恒就知道洛婉清必定是要猜出来他是崔恒,他也知崔衡和玄山两人日常带着他的脸的面具,方便特殊情况下行事,便借了崔衡的面具套在脸上,这才在洛婉清面前蒙混过关。 他和洛婉清关系有进,瞒不过崔衡的眼睛,但他也不喜欢别人议论。 崔衡知道他脾气,耸耸肩不说话,进去倒茶给谢恒端了一杯,忍不住道:“她就没怀疑过你?” “怀疑了好多次。” 谢恒端茶喝了一口:“怀疑一次,我打消一次。” 崔衡一顿,随后不由得道:“你骗不了一辈子。” 谢恒沉默不言。 崔衡斟酌着商量:“灵殊,其实你和我不一样。你可以选。” “没什么不一样。”谢恒开口,将杯子放在桌上,抬眸看向崔衡,“兄长,这一局,我们没什么不同。” “灵殊……”崔衡语气无奈。 “况且,”谢恒垂下眼眸,“我身边重要的人,于陛下而言都是质子。她家人尚在,对我也不算情深,不过是我对她好些,雏鸟之情,恩义牵挂而已。与其成为人质,倒不如等未来她家人沉冤昭雪,她自寻出路,于她更好。” “可你都和人睡在一个屋……” “我不会在她身上留任何痕迹。” 谢恒打断崔衡,崔衡一愣,就听谢恒平静道:“我不会对她未来产生任何影响,崔恒本就是我一场绮梦,她愿意,我陪她。她不愿,我离开。未来她成婚生子,不会有人知道崔恒的存在。” “这样……”崔衡苦笑,只道,“你想好就行。那回去……回去把这面具的钱给我报销一下,”崔衡故作轻松,“这东西不便宜。” “嗯。” “那……”崔衡面上笑容还是有些艰难,但还是努力道,“既然能在一起,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的。” “灵殊明白,兄长亦是。” 这话出来,崔衡也静默下来。 谢恒每一句话都说得异常清醒,到让崔衡不知怎么开口。 两人安静许久,崔衡终于叹了口气道:“行吧,你回去吧。” 谢恒颔首,便转身欲走。 只是刚走两步,崔衡还是不甘叫住他:“若——” 谢恒回头看来,崔衡斟酌着道:“若她不仅仅是恩义,你走了她很难过呢?” “兄长知道我的脾气,”谢恒平静看向崔衡,说得清醒,“我是崔恒我可以不计较,但谢恒之情,从不将就。” “什么意思?”崔衡皱起眉头,听不明白。 谢恒苦涩一笑,轻声道:“她心里最重要永远是李归玉。” 崔衡一愣,不由得反问:“若她能放下呢?” 谢恒没说话,那一刻,他想起昨夜打的那个赌。 他突然很想洛婉清,低头一笑,转身道:“走了。” 谢恒转身回去,敲门进屋,就见两个姑娘正在打坐。 星灵见他进来,行礼之后,便离开屋子。 洛婉清抬头看过来,不由得疑惑:“不是去下棋吗?” “他那破棋,有什么好下?” 谢恒走进屋来,走到洛婉清身边,一掸衣衫,从旁边取了茶碗,抱在手中,笑眯眯看向洛婉清:“良辰美景,当然要好好陪陪司使。我到江南,可不是为了给他们当牛做马的。” 洛婉清听这话,便知他是暗指自己来江南是为她。 她不由得看他一眼:“你不是来江南做任务的吗?” 听这话,崔恒轻嗤出声,只道:“你若不在,他们能请到我?” 说着,崔恒瞧着她,笑弯了眉眼,玩笑中含三份认真:“惜娘,我只会为你而来。” “知道啦。” 洛婉清惯来知道他爱说这些好听的,当不得真。 瞟他一眼,突然想起来自己昨夜奇思妙想,趁着现下崔恒有时间,赶忙道:“观澜,我问你个问题。” 谢恒抬眸,不由得道:“什么问题?” 洛婉清见他回应,赶忙将自己拓展筋脉的想法说了一遍。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解释,认真思索了片刻,点头道:“道理是行得通。但唯一的问题,可能只有你自己来的话,你真气不够,会很慢。” 洛婉清见崔恒认可,便笑起来:“倒也无妨,我慢慢来就是。” 谢恒一想,敲着桌面,过了片刻后,他轻笑一声,抬眸看她:“要不要我帮你?” 洛婉清愣了愣,随后又见对方似是意识到什么,换了一句:“哦不,应当是你帮我。” “做什么?” 洛婉清好奇,谢恒一笑起身,往床上走去,引着洛婉清道:“上来,我细细同你说。” 洛婉清疑惑跟着谢恒上了床榻,盘腿坐下,伸出手拉过洛婉清的手,将她的手握在手心,指点道:“你将内力送入我身体中,替我温养筋脉,运转一个周天,我再给你送回去,替你拓展筋脉。” 洛婉清闻言,便知他想法,如今他元气受损,等自己恢复需要时日,若是能用她的内力帮忙,那恢复速度必定快上许多。但他筋脉相对她来说极为宽广,她的内力若要在他身体中温养筋脉,必定需要用上不少,去时如河流入海,回时便是汪洋倒挂清沟,届时再拓展筋脉,何愁真气不足? 洛婉清觉得这个想法妙极,赶忙坐下和他尝试起来。 这种修习心法的方式她倒是第一次,全凭崔恒指点着,跟着他练习。 她的真气进入崔恒身体时,她只觉得累,毕竟崔恒与她筋脉可容纳真气的量上差距太大,她要完整温养他周身筋脉着实不易。 等到回来时,就只剩痛了。 好在这种痛感并不算难以忍受,她到可以接纳。只是没了多久,就感觉身体又生出一种异样感来。 她惊觉这种异样,暗自忍耐,等一个周天完毕后,她和对面人都已经满身是汗。 “才一个周天。” 谢恒开口,声音都是哑的。 洛婉清却不敢动作,片刻后,谢恒轻声一笑,竟是将人往怀中一拉,让他背对着自己坐在他腿上,握住她的手结印放在身前,低声道:“再来吧。” 几个周天运转下来,身后人便有些按耐不住,他握了她一只手,便低头吻向她脖颈。 洛婉清身上一颤,低头提醒:“这是白天。” 话音刚落,崔恒一挑床勾,床帐便落了下来。 周边瞬间化作一片黑暗,崔恒带了欲色的声线喑哑在她颈侧响起:“现下不是了。” 后面十日,除却吃饭洗漱,她和崔恒几乎都在床上。 有她帮忙,崔恒伤势早就好得差不多,她便和崔恒一起,每日日拱一卒,将她筋脉往外拓展一点点。 十日后清晨,终于有人来通知他们,巳时有人来门口领他们到正殿举行入岛仪式。 通知的人离开,也掉了张纸条在房间。 谢恒弯腰取了纸条,看了一眼,就听刮着胡子的崔衡漫不经心询问:“怎么说?” “昨夜有人想要行刺岛主,惊动了侍卫,但跑了。” 谢恒看着纸条,扫了一眼坐在一旁正在梳妆的两个女司使,目光回到崔衡身上:“死的侍卫都是身手极好的一等侍卫,青绿说这次可能会招几个一等侍卫,是我们的机会。” 听这话,崔衡点点头,不由得感慨:“这几个侍卫死得真是时候。” “怕不是死得是时候,”洛婉清给自己描着花钿,漫不经心,“是有人想空出位置来。是李归玉或者王韵之杀的吧?” “哎呀,”崔衡听她说话,回头看去,见星灵在自己描花钿,赶紧起身,“这种粗活,怎能让星灵司使来?” 说话间,崔衡就已经坐在桌上,星灵手中画笔莫名其妙就出现在他手中。 星灵一愣,崔衡已经用一只手抬起她下巴,认真在星灵额头落笔,画着花钿道:“司使莫动,不然在下手抖,又得重画了。你瞧瞧你这手艺,”崔衡一面画一面埋怨,“画得像刻出来一样,哪儿配得上你这张脸?” “崔衡!”星灵忍不住握剑,却也不敢乱动。 崔衡赶忙道歉:“画得好,美得很!你别乱动,就剩几笔,要不我把你眉毛也画了……” 两人嘀嘀咕咕,洛婉清就坐在镜子前,镜子里倒影着谢恒的身影,她突然生出几分羡慕。 但她也知道,如今崔恒装着谢恒的身份,谢恒不可能当着星灵的面来给她画花钿。 她就描得慢一些,等星灵崔衡画完,外面传来人声,两人赶紧出门去看,房间只留洛婉清和谢恒两个人时,谢恒才走到洛婉清身后。 他没说话,直接取了她手中画笔,抬起她的脸,温和道:“最后一笔怎么一直不画?” “你知道我最后一笔一直不画?” “我看着呢。”谢恒一笑,为她画上最后一笔,转头看了一眼镜子,解释,“一直看着镜子。” 洛婉清扬起笑容:“我等着呢。” 谢恒没动,他看着面前脸上带笑的人,心尖一颤,放下画笔,温和道:“走吧。” 四人走出门外,就看一个侍女拿着册子,扫了一眼他们院子,开始点名。 “灵灵,烨烨,谢澜,柳惜惜。” 听着这几个名字,大家一一应下,侍女挥了挥手,指了身后一堆人道:“跟上,走吧。” 洛婉清转眸看去,一眼就看到人群中的李归玉。 他神色淡淡,目光在她和谢恒之间扫了一圈,又仿佛什么都没看到一般收了回去。 洛婉清目光从李归玉身上挪开,才发现这些人都是一起进岛的熟人。 不过想来也是,只有刚进岛的人才需要人领路。 洛婉清收起目光,跟着崔恒一起挤进人群。 崔恒原本走在她前面一些,但回头看她一眼后,不知怎么想,突然又走到她旁边来。 洛婉清疑惑转头看他,就听崔恒小声道:“不准看他。” 洛婉清一愣,随后不由得笑起来。 三波人马泾渭分明分开,跟着侍女一起安静走向流风岛正殿。 这条路与入岛的路截然不同,一路上都是房子,间杂着盛开的桃花。 如今已经是九月,桃花盛开极不寻常,洛婉清观察周边,发现这里不仅有桃花,还有许多太极八卦图案。 洛婉清不由得疑惑,转头看向崔恒:“谢悯然为什么要弄这么多太极八卦图案?” “这里是依据道宗山门建的。” 崔恒看了洛婉清一眼,压低声道:“谢悯生出自道宗,年幼在道宗学心法。” “他也是道宗的人?” “半个弟子。”崔恒看了一眼离得很远的流风岛侍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解释,“他身体不好,以前自己不能修炼内功,就到道宗学《阴阳日月经》,寻了一位同样身体不好的女子同修,那位女子修阴月经,他修炎阳经。” 洛婉清一听,便知想起这些时日她和崔恒同修,她正想开口,崔恒便压低声道:“不是。” 说着,崔恒低下头,压低声道:“成年后的《阴阳日月经》,需于交合时同修。” 洛婉清闻言镇住,不由得道:“那谢悯生和那位女修……” “本应是夫妻。”崔恒平静开口,“但他们没等到成年正式同修,谢悯然就爱上了姬蕊芳,姬蕊芳修习的是西域魔功,能将他人内力化为己用,她对那位与谢悯生同修的女子生嫉妒之心,要求谢悯然在她与女子之间二择其一,将此法交给谢悯然。谢悯然为表忠心,在杀了谢氏族人后,将那女子以谢悯生的身份骗出来,吸食了她的内力,杀了她。” 洛婉清睁大了眼,崔恒神色平淡:“至此,他体内阴阳调和,只要不受致命伤,也不必再依仗别人。” “若受致命伤呢?”洛婉清好奇。 崔恒声音冷淡:“别人的,就是别人的。” “那女子……”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不住有些难过,“叫什么?” “她叫魏小娥,”崔恒语气有些伤怀,“是谢恒的师姐。” 说着,一行人便到了大殿门口,崔恒和洛婉清也安静下来。 引路侍女朝着正殿行了个礼,随后大声道:“大人,人都带来了。” 听着侍女开口,一个中年人转过头来,扫了一眼所有人,颔首道:“鄙人流风岛管事谢青,各位进了流风岛,日后就在流风岛好好做事,先过来拜过岛主吧。” 听到拜见岛主,洛婉清立刻抬头,这才发现,所谓岛主,只是一座雕像。 雕像上是背靠背两个青年,一个持剑而立、眼含悲悯,一个握笔而坐、冷目邪笑。 这明显是谢悯生给自己立的相,但哪怕是石相,都显得格外英俊。 洛婉清认真看着石像人的长相,旁边谢恒看她一眼,突然递过一炷香来,淡道:“上香吧。” 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从谢恒手中接过香,同所有人一起,朝谢悯生行礼。 谢青站在一边,一面说着流风岛的规矩,一面看他们上香。 上香完毕后,谢青领着他们往里走,走进大殿,就同所有人道:“咱们流风岛自给自足,每个人都要为流风岛做出一份贡献。大家各自选一份自己喜欢做的事情,按月做事拿钱。挂着的都是流风岛还缺的职务,己领了牌子去门口报道。如果不想领牌子的,男子可参选侍卫,现下直接到门口,今日招侍卫四人,打赢就上。女子往前走,”谢青指了内殿,“刚好岛主要选一位贴身婢女,今日报名,进去领牌子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点了点头,便领着崔衡走了出去。 星灵站到洛婉清身边来,看了一眼里面:“走吧?” 洛婉清和星灵一起提步往内殿进去,刚走几步,旁边就响起王韵之的声音:“又见面了。” 洛婉清闻言看过去,见王韵之带着一大群婢女,她不由得笑起来:“王小姐金枝玉叶,为何总出现在这种地方?” “不然呢?”王韵之淡淡看她一眼,“要学郑璧月那傻子,被你在紫云山设计到死吗?” “王小姐说笑了。”洛婉清说得平静,“各位小姐千金之体,哪里是我等草民能去设计的?” “她到底怎么死的?”王韵之转头看她,眼中带着不解,“是谁杀她?” 洛婉清听着,思索着怎么开口套话,只是她还没来得及出声,便听王韵之道:“不过,不管她为何而死,她终究与我同交,不当为尔等贱民所杀。” 洛婉清听着“贱民”二字,抬起头来,眼中带冷:“所以呢?” “我会为她报仇。” 王韵之压低了声:“东西,我必拿到手中。” 洛婉清闻言一笑,满不在意道:“王小姐知道你要拿的是什么吗?” “这不重要,”王韵之冷静开口,“家族之事,我奉命拿物既是。” “无论对错?” “我王家不会有错。” 这话出来,洛婉清笑出声来,旁边星灵转眸了王韵之一眼,又挪过眼眸。 一行人排着队往前,前方有一排女子,她们负责检查身高体重年龄,询问家庭背景,最后由谢青决定去留。 太高太矮太丑背景不好的都会被筛选掉,洛婉清一路看着前面女子分成“留”或“不留”分开出去。 王韵之排在洛婉清前面,她走过去,气度雍容,谢青看了一眼,直接道:“贵女出身,过。” 王韵之闻言便走到通过的区域等候,等轮到洛婉清,谢青打量了一下,开口道:“貌美,过。” 洛婉清颔首往前,王韵之突然开口:“谢总管,有夫之妇也可以当岛主贴身婢女吗?” 这话一开口,全场安静下来。 谢青皱起眉头,正要出声,就听王韵之提醒:“岛主乃贵人,他选婢女必定有其原由,选了有夫之妇,让别人暗中笑话,怕是不美。” 谢青没有出声,谢悯然从来没有单独说明过不允许有夫之妇参加,但是他想了想谢悯然招婢女的目的,本质是为了气一气山上那位,若是找个有夫之妇,山上那位哪里还会在意?甚至还会欢天喜地来给人主婚。 上次那位有未婚夫的婢女,送上山了才说自己有恋人,让姬蕊芳笑话谢悯然一整年,如今若再弄个成了婚的过去,姬蕊芳找到由头笑话谢悯然,谢悯然怕是要拿他们这些手下人开刀。 王韵之这么一说,谢青便沉默来,想了想后,他开口道:“王小姐说得也不错……” “总管!”洛婉清见状,赶紧弥补道,“妾身与我家那位不过是口头夫妻,做不得数。” “口头夫妻?”谢青皱起眉头,“你们上岛时可不是这么说的。” “流落江湖,搭个伙儿而已。”洛婉清忙道,“若岛主介意,妾身这就和那位一拍两散。” “薄情寡义之辈,”谢青嘲讽一笑,“有何留下必要?” 这话让洛婉清一顿,随即皱起眉头。 谢青不耐道:“退下吧,后面但凡成过亲的,都退下。” 星灵上前脚步停下,赶忙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脑子转得飞快,谢悯然找婢女是为了气姬蕊芳,什么样的女人能让谢悯然更好的去气姬蕊芳,甚至说哪怕不气姬蕊芳也会被谢悯然看上? “柳氏,”谢青冷眼看过去,“还不退下?” “总管。”洛婉清脑海中突然闪过一个人。 一个这世上,对于谢悯然而言,最容易让姬蕊芳嫉妒的人。 “其实妾身有一点极为特殊,岛主或会青睐。” 洛婉清出声,所有人都看了过去,她仰起头,露出一个带了几分艳丽的笑容。 “妾身修阴月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星灵:“你们为什么十天基本不出房间?” 洛婉清:“因为我在拓展筋脉修炼。” 星灵:“那司主呢?” 洛婉清:“他在帮我。” 星灵:“我懂了,你们是在一起修炼。” 洛婉清:“嗯!是的。” 星灵:“崔衡,原来他们在房间里一起练功,练了十天。” 崔衡:“他们双修了十天?!” 星灵:“嗯,清清经脉拓展了不少。” 崔衡:“朱雀我告诉你,他们在床上一起双修了十天!十天基本不出门,体力太好了。” 朱雀(倒吸了一口凉气):“可怕。” 等谢恒回监察司。 青崖:“司主,我听说您和柳司使翻云覆雨了十天十夜,把床都弄塌了,是真的吗?” 谢恒:“……我倒是想。” 第107章 ◎您是谢悯生?◎ 这话一出,谢青面露惊讶,王韵之皱起眉头,星灵颇为古怪看了过来。 过了片刻,谢青反应过来,不由得笑了起来,意味深长道:“倒看不出你还有这本事。” 他想了想,明白一个修阴月经的女人,对于谢悯然的重要性可比什么是否成婚重要多了。 他点了点头,忙道:“行吧,那你就留下。” 说着,洛婉清便站到了王韵之身侧,星灵因有“家室”,直接被送了出去。 洛婉清站在王韵之旁边,王韵之不由得道:“你当真修阴月经?” “这还能作假?” “倒的确做不了。”王韵之想想,也不再多问。 等所有人报名结束后,谢青给每个人发了一块名牌,冷淡道:“明日巳时,到正殿门口集合,到时候大家带你们到听风楼正式筛选,是去是留,就看明日,明白吗?” 所有人应声下来,随即离开,洛婉清正欲出门,就听身后传来谢青一声唤:“柳氏。” “谢总管。” 洛婉清忙回身行礼,谢青笑了笑,只道:“你修没修过阴月经,我验不出来,但岛主却是一看便知。你若说的是假话,”谢青眼神阴冷几分,“流风岛怕只能留你的尸体了。” “妾身哪里敢在岛主面前说谎?总管多虑。” 洛婉清低头行礼,盈盈一拜,身如柳叶,看得人心猿意马。 谢青目送着洛婉清离开,转身道:“去,把这女子的消息,往山上送去。” 洛婉清知道谢青在看她,她没有回头,急急往外。 她不清楚阴月经是怎么验,自己就是随口胡诌,她需快点找到崔恒,商议余下之事。 她出门便找人打听侍卫选拔的地方,刚好听见一阵掌声和喧闹声,洛婉清挤着过去,就看崔恒和李归玉站在台上,周边倒了一地,边角上勉强站了个中年人和一个李归玉的侍卫紫棠,洛婉清一看这架势,就知道这场侍卫竞选应当很是激烈。 “好!” 台下一个大汉喊了一声,激动道:“就你们四个了!” 说着,台上四个人走下来,去一旁大汉那里登记名字。 洛婉清站在一旁等谢恒处理完走过来,旁边传来崔衡的声音:“乖乖,这四个侍卫,御林军都没这么强。” 洛婉清闻声回头看去,就见星灵和崔衡站在一起,她上下打量他们一眼,不由得道:“崔大人得了个什么职务?” “他扫地。” 星灵开口,崔衡立刻不满回头道:“我扫地怎么了?我告诉你我选择扫地这是我的策略!他们当侍卫,只能守一块地,我扫地,只要我努力,我能扫完流风岛每一寸土地你信不信?” 这话把洛婉清逗笑,星灵也有些想笑,但却努力压着,只道:“你挺有梦想。” 说着,谢恒走到一干人面前,颔首行礼:“兄长,嫂嫂,夫人。” 听到他的话,崔衡颇为高兴,星灵面露几分不自在,却也没有反驳。 洛婉清正要应答,却直觉有谁在看着他们,她不由得循着目光回头,就见李归玉站在不远处。 洛婉清目光一顿,随后就听崔恒询问:“夫人有帕子吗?” 洛婉清回头一看,就见崔恒额头上都是汗,她立刻明白了崔恒的意思,从袖中拿出帕子。 本是想递给他,却见崔恒根本没伸手,只微微低头,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归玉,随即明白了崔恒的心思。 她不由得笑起来,只把手帕拍在崔恒手心,嗔他一眼:“自己擦。” 崔恒接了帕子,倒也没说话,跟上洛婉清后,同周边人拉开距离,握着她的手帕,面上是谢恒一贯冷淡的表情,语气却是崔恒的轻佻:“舍不得呀?” “无聊。”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四人慢慢悠悠行去,李归玉目送着他们的背影,突然道:“她眼神不一样了。” “殿下?” 张伯听不明白,紧张开口。 李归玉想了想,转过头去,就听王韵之唤住他:“李归玉。” 李归玉转眸看去,王韵之从门口走出来,来到李归玉身前,盯着他道:“柳惜娘修了阴月经你知道吗?” 李归玉肌肉瞬间绷紧,他克制着自己没有立刻出声。 王韵之见他眼神,皱起眉头:“她当真学了阴月经?和谁?谢恒吗?” “我不知道。” 过了许久,李归玉才艰难开口。 王韵之见他无用,没有理会他,转身离开。 李归玉静默站在原地,突然道:“我们合作吧。” 王韵之顿住脚步,李归玉抬眼看过来:“东西我不要,我就三个要求,柳惜娘给我,回去废了昌荣的眼睛,在这里杀了那个谢恒。” 李昌荣是王家除了他之外唯一剩下的皇子,废了他的眼睛,等于王家和李归玉绑死在一起。 若再杀了谢恒,那王家真的是和李归玉绑在一起发疯。 这话王韵之焉能听不明白? “你发什么疯?” 王韵之冷静看他:“我杀了你都不会杀谢恒,他若死了陛下、监察司、谢家,我交代不起。” “他不是谢恒。” 李归玉平静开口,王韵之一愣。 李归玉笃定开口:“他是假的,他是柳惜娘身边的影使,”李归玉想着方才洛婉清的眼神,想起当初在东都,朝着他迎剑而来的面具青年,冷声开口,“崔观澜。” 王韵之没有说话,李归玉走到她面前,压低声线,小声道:“你把他杀了,你只是开罪不起他们。我或他任何一个人把东西拿到手,王家,身败名裂。” “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王韵之皱起眉头,李归玉笑起来:“那得问你爹做过什么。你自己好好想想,今夜之前,想好来找我,我告诉你怎么见谢悯然。” 说完,李归玉转身离开。 张伯紫棠青竹紧跟在他后面,他走得很急,快速离开人群后,他喘息起来。 “五石散。”他克制着情绪,朝着张伯伸手,“给我。” “殿下,”张伯露出难色,“人多眼杂,您不能在这里吃这个。” “给我五石散,”李归玉定定看着张伯,顿了片刻后,他嘴唇轻颤,“或者我去找她。” 张伯一愣,他迟疑着,终于还是将一个药瓶拿出来,艰难交到李归玉手中。 洛婉清和谢恒一行人回来,等进了屋,大家便开始汇报今日情况。 “我今日得到扫地的职位,明日早上报道去扫地。”崔衡颇为骄傲,“扫帚在手,流风岛我有。” “我当了侍卫。”谢恒说得简单,大家也看到了。 “谢悯然贴身婢女的筛选我没过,他们嫌我成过亲,”星灵看崔衡一眼,随后道,“好在后来当选了听风楼的侍女。” “你被嫌弃成亲,那柳司使也落选了?”崔衡急急开口。 洛婉清摇头:“没有。” “为什么?”崔衡不明白,“因为你比星灵美?” 这话一出,星灵冷笑一声,音带嘲讽。 洛婉清摇头,却是抬眸看向谢恒,提醒道:“我同他们说我修了阴月经。” “哦。” 崔衡点头,明白过来:“谢悯然那身体,应当是对修阴月经的女子……不对,”崔衡猛地反应过来,“你什么时候修的?同谁?” “她骗人的。” 谢恒开口,崔衡便意识到问题所在:“明日谢悯然一验就知,这种谎你也敢说?” “我想着先混进去再说。”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道:“接下来我怎么办?” “有这个谎言在,明日你十拿九稳……” “可如果是否修阴月经一验便知,我见了他怎么办?”洛婉清皱起眉头,“宗师级的人物,如果硬抗,我在他们手里过不了十招。” “你见到的可能是谢悯生。” 谢恒提醒,洛婉清还是不放心:“如果见到谢悯然呢?” 谢恒想了想,终于道:“那就扛十招。” 所有人看过来,谢恒思索着:“怜清给我,凤寻香和信号弹你带好,出事直接放信号弹,我确认你位置,会立刻过去。” “你有把握吗?” 崔衡忍不住道:“谢悯然可不是吃素的,这还是人家地盘!我刚可看了一圈,好多老熟人,监察司追都追不上的钦犯,你还想一窝端啊?” “我十日前已经通知监察司调人,最多再过三日,他们就会赶到。如果的确出事,在岛上寻个地方躲好,熬到朱雀他们过来。” “所以,”洛婉清听着他们商量,明白过来,“如果我见到的不是谢悯然,胜算不大。” “嗯。” “要不撤吧?”崔衡小心翼翼建议,“保命要紧。” 听到这话,大家一起看过去,崔衡立刻抬手:“我胡说的。” “休息吧。” 谢恒说完起身,走到门边,他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正在喝茶的崔衡:“让你问的事儿你问到了?” “问到了,但我觉得作不得真。” 洛婉清听两个人打哑谜,疑惑看了看两人,就听崔衡道:“我问了一个从西北来的侍卫,他和我打赌输了,然后告诉我说,他是因为行善积德上的流风岛。” “行善积德?”星灵听不明白。 上流风岛的人大多是为了避祸,有几个行善积德的?哪个不是仇家太多,最后逃到这里来。 “语气。” 谢恒提醒,崔衡坐直了身子,学着那个侍卫,意味深长一笑道:“老子和兄弟就是行善积德,给老百姓送衣服,被人追到这里来。” 听到这话,谢恒脸色巨变。 他立刻道:“多少人?” “什么?”崔衡没明白谢恒的意思,谢恒声音极冷,“他说的是他一个人,还是跟他一起来流风岛的人都是这个理由?他们有多少人?” “这些侍卫的确是一起上岛的,大约有五百来人。他说的是他和兄弟,”崔衡想了想,不太确定道,“他兄弟……这些侍卫算他兄弟吗?” 谢恒没说话,他似乎是消化了一下,终于才道:“今晚你和星灵留个人守夜,听着动静。” “啊?” 在场所有人一愣,谢恒思索着:“如果今夜流风岛的人没有对我们动手,那明日崔衡你准备一条出逃的路线,随时准备走。” 说完,谢恒便开门离开。 洛婉清见他神色不对,赶紧跟上,等进了房间,洛婉清才道:“出什么事了?” “流风岛这些侍卫,都是王家的人。” 这话一出,洛婉清就呆在原地,她有些想不明白,不由得道:“是王家人,王韵之不认识吗?” “不认识。”谢恒笃定道,“这些士兵是六年前呆在西北的士兵,他们当年为王家做了事,然后来到流风岛。谢悯然一定与这件事参与极深,而这件事李归玉很有可能是知道的。” 洛婉清一时有些想不明白,只道:“你怎么知道?”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今日李归玉和王韵之会面,李归玉一定告诉王韵之这件事,王韵之就可以利用自己的身份和侍卫搭上线,然后提前见到谢悯然。” 谢恒分析着:“所以现下有三种可能,第一李归玉没有和王韵之合作,或者是李归玉不知道过去,那么明日就正常参加婢女选拔,按原计划。但这个可能性太小,更可能的是——” “第二,今夜他们找到谢悯然,就会直接对我们动手。” 洛婉清皱起眉头:“第三种可能呢?” “第三,如果他们今夜没有动手,让你正常参加婢女选拔,那就意味着,他们有所图谋,搞清楚他们想做什么,想办法见到相思子。”谢恒说着,抬手覆在她脸上,认真道,“想办法带相思子走,或者挖到那东西在哪儿。” “明白。” 洛婉清点头,谢恒静静注视着她,过了片刻,他突然笑起来:“紧张?” “啊?” 洛婉清回神,随后摇头:“没事。” 说着,洛婉清抬眸看他,笑起来:“我知道你在,我没什么紧张的。” “为何?” 谢恒挑眉。 洛婉清想想,迟疑着道:“可能因为……你太强了?” “司主不强吗?” 谢恒往前探去,洛婉清不由得后退,被他抵到桌边。 谢恒扶着她的腰将她一抬桌上桌面,双手放在两边,仰头笑着道:“若司主来,你一样放心?”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除你之外,不管公子还是其他人,他们都不会第一时间救我。” “如果芳菲阁你在的话,我信你会不顾一切来,”说着,洛婉清笑意淡了下去,“可公子只会选择放弃我。” 谢恒没敢说话,他静静注视着她,洛婉清将手放在他脸上,抚摸着他脸上人皮面具,认真道:“所以不一样,你和任何人都不一样。” 崔恒闻言,灿然一笑,点头道:“不错,”说着,崔恒抬手在她额头轻轻一弹,“我独一无二。” 洛婉清笑着摸了摸额头,看着他转身退开。 她从桌子上下来,看他整理包裹,一面整理一面道:“今晚你好好休息,我守夜。”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轮流吧。” “好啊。” 崔恒说着,从书架上拿了本书:“我看完这本叫你。” 洛婉清见那书很薄,她点点头,随后便招呼崔恒一起上床。 崔恒没有熄灯,斜卧在床头,为她挡住大半光亮。 洛婉清睡在里侧,她环抱着旁边人,想了许久,终于道:“观澜。” “嗯?” “你来江南的任务,到底是什么?” 崔恒沉默片刻,随后笑道:“我说是你,你也不信。” 洛婉清知道他是玩笑,她也觉得有些困,但想到方才崔恒说的话,又忍不住道:“那五百个侍卫,是不是有问题。” “嗯。” 崔恒语气明显冷淡下去,洛婉清揣测着道:“他们是不是该死?” “是。”崔恒果断开口。 洛婉清沉默片刻,想起谢恒第三条罪名,还是忍不住道:“那……能不能抓回去审了再杀?如果真的有罪,应该可以审吧?” “他们的罪,要审要等很久。”崔恒明显不想和她多说,拍了拍她脑袋,“好好睡觉,别想这些,不是你的案子别管。”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知道崔恒有自己的打算。 过了许久,她觉得有些困,迷迷糊糊间,终于还是问了那个一直想问的问题。 “崔恒。” “嗯?” “你是不是从来没想过教我阴月经?” 她问得委婉。 崔恒一手拿着书,一手捋着她的头发,没有出声。 洛婉清没得到答案,其实她也知道答案,今日如此暗示崔恒都没有回过话,她便已经明了意思。 若非昏了头,倒也不至于问出口。 她靠着谢恒,昏昏沉沉睡去。 等她睡熟,崔恒才看向她。 “想的。” 他看着怀里人,忍不住低下头,吻了吻他额头。 也就是那一刻,他才突然意识到。 寻找过去真相这么多年,这是第一次,他在意识到过去发生过什么时,安安静静度过。 甚至于在这一刻,他会想。 要是下雪就好了。 要是下雪,房间里放着炭火,洛婉清依偎在他身侧,他安安静静看书。 灯花昏暖,暗香浮动,窗外雪花簌簌,房内不知人间。 一辈子这样过,就好了。 这一夜安然无事,等四人睡醒,崔衡便知今日是自己要立功的时候了。 他将青绿给的地图拿出来,分析着道:“流风岛就在雪灵山下面,它西边距离雪灵山下只有不到十丈,今日我扫完长廊,我就会在西边等你们。那里有一些机关,我会简单改造,你们先到正殿,然后从这条路过来,”崔衡画了一条路,随后点在最西边,“我就在这里等你们。” “你的长廊什么时候扫完?” 星灵问了关键问题,崔衡一顿,随后道:“很快,我现在就去扫。” 大家商量好基本方案,便各自带上药物暗器信号弹软甲,随后分开。 洛婉清参加婢女选拔,不能佩戴武器,她只能带上像饰品一样的千机,伪装成耳环的信号弹,以及藏在每一个角落的凤寻香。 崔恒替她拿了其余物品,将惜灵挂在腰上,送着她到正殿,看着她打扮得漂漂亮亮进去,忍不住叹了口气:“走到这里,我可真想把谢悯生宰了。” “他也算你亲戚吧?”洛婉清好奇,“公子的妈妈是你的亲戚,谢悯生是谢家人,于你也算沾亲带故。” “抢我夫人,算哪门子亲戚?” 崔恒嘲讽一笑,随后摆手道:“我去当侍卫了,有事我带怜清来找你。” 一听名字,怜清就从崔恒肩头衣服钻了出来,朝洛婉清甩甩头。 洛婉清见状轻笑,随后便等在正殿门口。 等了没多久,参选的女子陆陆续续过来,老远王韵之过来,洛婉清便见周边侍卫都朝着王韵之看去。 这一看洛婉清便知道,昨夜王韵之应当是和李归玉搭上线,找到这些侍卫了。 找到他们,大约就是按崔恒所说,和谢悯然见过面。 可昨夜没有刺杀,一切照常进行,可见,他们在图谋什么。 图谋什么? 图谋将他们四个人分开逐个击破,还是……有其他可图? 洛婉清想不出来,只和王韵之打过招呼,随后便跟着谢青一起去了听风阁。 这次洛婉清倒也不担心自己会落选,打从今日婢女选拔还在继续,洛婉清便知是给自己设局。 她安安静静跟着流风岛的人,任由他们给自己穿衣打扮,随后便一波一波上前让人筛选。 等选到下午,终于只剩下她和王韵之两个人,洛婉清也觉疲惫,但还是要陪着他们演下去。 “最后一关由岛主选择,请姑娘跟我来。” 侍女领着洛婉清到一间房间前,洛婉清整个人身心俱疲,但她知道,马上就要见谢悯生。 如果里面是谢悯生,那一切安好。 如果里面是谢悯然,那就是得打足十二分精力去应对。 她在门口等了一会儿,随后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开口:“进来吧。” 洛婉清听见这声音平和,心中不由得升起些许疑虑。 难道是谢悯生在? 洛婉清对这样的好运有些不敢相信,她低头恭敬进屋,先跪地行礼。 入目是白色的衣角,银色竹叶纹路,看上去颇有君子之风。 对方坐在上方,语气格外好奇:“你是柳惜惜?” “是。” 洛婉清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入岛女子,没有多言。 对方走上前来,轻声道:“我听说你修习阴月经?” 洛婉清动作一顿,没敢回话,上面人却也不恼,只道:“可以抬头回话。” 洛婉清闻言缓慢抬头,入目是一个二十七八岁的青年,生得中正英俊,气质与张逸然相似,但温和沉稳许多。 他垂眸打量着洛婉清,见洛婉清看他愣神,不由的笑起来:“我方才的话,你还没答我呢。” “哦。”洛婉清不敢肯定答复,只含糊着道,“妾身的确修习过,但,妾身也只是懂些皮毛,不知自己修得对不对。” “无妨。”对方半蹲下身,伸出一只手来,“你给我一缕真气就是。” 洛婉清闻言,将手放在他手心,给了他一缕真气。 对方垂眸感受着,随后皱起眉头:“你内力不够精纯……你……” 他抬头看向洛婉清,似是有些遗憾:“未曾破身?” “妾身是幼年修习的阴月经,”洛婉清思索着魏小娥的经历,撒着谎道,“还未成年,同修之人便离世了。” 听到这话,对方一顿,似是想起什么,眼中竟浮现出几分难过来。 洛婉清看着这眼神,便知面前大概率是谢悯生。 魏小娥是谢悯然杀的,若面前人是谢悯然,他不可能露出这种神情。 谢悯生听洛婉清的话,点了点头,随后又想起什么,皱起眉头:“可我听说你有丈夫,你既有丈夫,为何未曾破身?” “实不相瞒,岛主,那是我未婚夫婿,”洛婉清面露紧张,“我们上岛时,他怕与我分开,不能照顾我,才撒谎说已经成婚。” “原来如此。” 谢悯生点点头,随后疑惑道:“你们既然恩爱,你为何想要当我的婢女呢?” 洛婉清闻言,抬眸看向谢悯生,面上一派天真:“岛主,若我入选,以后伺候的就是您吗?” 谢悯生一顿,随后迟疑着道:“也算吧。” “什么叫也算吧?” 洛婉清面上茫然。 谢悯生笑笑,倒也没有遮掩:“你难道不知道,我体内是两个人,实不相瞒,其实想找婢女的,是另一个我,他叫谢悯然。” 谢悯生说起谢悯然,眉宇间带了不虞,却还是竭力控制道:“日后,你可能更多与他打交道。” 洛婉清闻言,还是再一次试探:“您是谢悯生?” “不错。” “那既然我日后更多与另一位主子打交道,为何不是他来见我呢?” “这我们无法控制,”谢悯生笑起来,“我也是半个时辰前醒的。” “原来如此。” 洛婉清点点头,随后抬眸看向谢悯生,认真道:“那我便直说了,在下之所以参加婢女选拔,就是为了见您。” 谢悯生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你有事?” “在下未婚夫婿想要见您一面,不知岛主可否行个方便?” 谢悯生听着这话,神色淡了几分,审视着洛婉清道:“他是谁,为何要见我?” “他的身份您一见便知。” “你不告诉我他是谁,我为何要见?” 两人僵持下来,洛婉清一想,倒也没有瞒的必要,直接道:“他是您的族人,监察司司主,谢恒。” 谢悯生闻言呆住,洛婉清开门见山:“我们之所以找您,是因为我们在找一个人,他曾经将一位叫方虎的人安放在流风岛,之后便消失不见踪影,最后一次消息来源,是说来流风岛。” “你是说,”谢悯生明白过来,说出洛婉清想知道那个人名字,“相思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今日流风岛侍卫选拔,获胜者四人: 宗师级2人:李归玉,谢恒 次宗师级2人:余奢,紫棠 李宗:“我待遇都没这么好” 第108章 ◎你为他杀我?◎ “您知道?” 洛婉清听谢悯生提起相思子,立刻追问。 谢悯生点点头,皱起眉头,他转身走回椅子上,思索着道:“你先起来吧。” 洛婉清闻言起身,看了坐在上方的谢悯生一眼。 谢悯生坐下后,便开始询问:“你们找相思子做什么?” “他偷了司主母亲的遗物。”洛婉清半真半假道,“一根鎏金凤羽发簪,不知岛主可见过?” “鎏金凤羽发簪?”谢悯生似是回忆,随后想起来,“我好像见过一次,放在我房间桌上,后来就再没见了,我还想这是谢悯然送给姬蕊芳的。” “您不记得谢悯然做过的事?” 洛婉清敏锐察觉,谢悯生笑笑,只道:“我们是两个人,自然不会知道对方做过什么。不过,相思子算来,应当是我的朋友,我给他自由通行流风岛的令牌,他之前每年都会到流风岛来看看,今年却没了踪影,我还当他没有来过……” 可没有来过,发簪他怎么会见到? “他来过的!” 谢悯生瞬间反应过来,和洛婉清对视一眼。 随后谢悯生立刻想起什么,大喝一声:“谢青!” 外面等着的谢青慌忙进来,跪倒在地:“岛主。” “相思子回来了吗?” 谢悯生盯着谢青,谢青闻言,脸色立刻有了变化,谢悯生便知道了结果,冷下脸来:“谢悯然干的?” “岛主恕罪,”谢青慌忙叩首,“是大岛主说不准说,奴才也是听话办事……” “人呢?” 谢悯生没时间怪罪谢青,急道:“还活着吗?” “活着,在地牢……” 话没说完,谢悯生便急急往外,招呼了洛婉清道:“你随我来。” 说着,谢悯生扭头看了一眼谢青,立刻道:“去把……” 谢悯生一顿,回头看洛婉清,洛婉清便知他是问谢恒的身份,她忙道:“我夫君名谢澜。” 谢悯生转头看向谢青,认真道:“去将谢澜带上来,这是我的贵客。” 吩咐之后,谢悯生便急急领着洛婉清往地牢走去,他一面走一面有些想不通:“相思子与我相交甚久,谢悯然也不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找相思子麻烦?” 说着,谢悯生看向洛婉清:“那根发簪到底是什么东西?” “我也不知。” 洛婉清摇头,谢悯生好奇:“你跟在身边一路追着这东西过来,你不知道它是什么?” “属下只是奉命办事,”洛婉清答得滴水不漏,“着实不知道这发簪有什么含义。” “谢悯然不会随便抓人,这东西一定很重要。”谢悯生似在思索,随后道,“你们此行就你和谢灵殊两人过来?” “是。”洛婉清点头,“这次找东西的就我们两个。” “你们胆子挺大,”谢悯生不由得笑起来,“我知他有能耐,但他带你一个人闯流风岛,还是太过托大了。万一出了事,你们怎么办?” “所以我们要小心谨慎,”洛婉清垂下眼眸,“我必须想办法见到您。” “那你运气不错。”谢悯生温和一笑,领着她走到地牢。 他熟练开了地牢大门,带着洛婉清往前,立刻大声道:“相思子?你在这里吗相思子?在的话就应我一声。” 洛婉清跟在谢悯生身后,隐约听到含糊的“呜呜”声。 洛婉清听见声音来源,赶忙叫住谢悯生:“岛主,这里。” 听到洛婉清声音,那“呜呜”声挣扎得更加厉害,洛婉清疾步上前,就见牢房中用铁镣拴着一个人,他嘴被堵着,整个人都拼命挣扎。 谢悯生看见对方,睁大眼睛:“相思子?” 说着,他赶忙掏出钥匙,开了牢门,一面开一面道:“你怎么会……” 话没说完,门已打开,洛婉清赶忙冲了过去。 她急急拿下堵着相思子嘴的嘴塞,然而也就是那一瞬间,洛婉清就听相思子一声大吼:“跑!” 音落刹那,身后疾风袭来,洛婉清下意识抬手一挡,然而对方却是更快,一把掐到她脖颈之上,猛地砸到墙面,随后一条铁镣瞬间落下,将洛婉清吊着脖子就提了起来。 随后谢悯生贴身而来,身快速将她手拷到墙上,这才抬手将她脖子从铁镣中解出来。 洛婉清被铁链困住,喘息着抬头,惊疑不定看向面前面色笑容格外阴冷的男人:“你不是谢悯生?” “不错。” 对方目光在她身上一扫,似是颇为可惜:“还以为能套出你话来,但你倒比我想的谨慎。” “李归玉来找过你?” 洛婉清盯着他,谢悯然想了想,随后点头:“算吧,不过找上我的是王韵之那小姑娘,但没有李归玉的手笔,她应当寻不来。” “你为何要偏袒他们?”洛婉清看着他的眼睛,“他们的价码,监察司能出更高。” “价码?”谢悯然笑出声来,“就凭来得是谢恒的人,我便不需要价码。” “你就不怕给姬蕊芳惹麻烦?”洛婉清皱起眉头,“监察司不会放过你们。” “麻烦?”谢悯然笑起来,“那就来啊。我倒是想要问问你,随你来那个谢澜,我听说他叫崔恒,”谢悯然走到洛婉清面前,眼中露出冷色,“他和崔清平什么关系?” “你和崔清平什么关系?”洛婉清盯着谢悯然。 旁边相思子突然开口:“姬蕊芳爱崔清平。” “闭嘴!” 谢悯然厉喝出声。 相思子似乎受了伤,他喘息着没再说话。 谢悯然冷哼一声,转过头道:“罢了,我也不用问你,我现下就去找他,管他是谁,”说着,谢悯然转身往外,音带厉色,“杀了就是。” 说着,谢悯然提步往外走远。 牢狱里一时就剩下洛婉清和相思子两人,相思子喘息着,沙哑开口:“你怎么……” “你伤势如何?” 相思子没说完,就听旁边传来叮叮当当的声音,他转眸看去,就见洛婉清歪头从自己头发上取下一根发簪,发簪一扭,探出一根针来,洛婉清用针快速戳进铁镣锁孔,扭动几下之后便开了铁镣。 相思子面露诧异之色:“你怎么……” “我是来救你的,”洛婉清抬手去替他开铁镣,冷静询问,“你能动吗?” “我腿断了,别管我,我走不了。”相思子一把按住她,压低声道,“东西在……” 洛婉清一把压住他,阻止了他开口,冷静看着他:“我会救你,我们一起去取。” 看见洛婉清眼神,相思子一瞬明白什么。 他眼神盈动,过了片刻后,他终于才放开手。 洛婉清迅速替他开了铁镣,解下外衣腰带,将人缠背在身上,随后开了铁门一路往外急奔而去。 她速度太快,门口守卫只闻声回头,就被发簪瞬间划破喉咙。 洛婉清取刀自用,背着相思子就往外急奔,刚出大门,就听相思子道:“往左。” 洛婉清按着相思子的话往前一路狂奔,相思子对地牢极其熟悉,洛婉清不由得疑惑:“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流风岛是我建的。” 相思子开口,他低低喘息着:“谢悯生和谢悯然的记忆并不互通,多年前谢悯然还没发狂时,谢悯生便察觉可能出问题,希望家族将他处死。但谢家家主谢修齐见谢悯生心善,并不希望因此处死这位谢家俊杰,商议之下,便决议由谢家出资,请主上绘图,建设流风岛,以囚天下弃恶从善之人,由谢悯生担任岛主,至此自囚一生。” 洛婉清听着,皱起眉头:“你说的主上是崔清平?” “是,”相思子应声,“主上乃当世最顶尖的阵法大师,受谢修齐所托,便在江南寻到此处,绘出图纸。由我监工建设雏形,谁知流风岛尚未建设完毕,谢悯然突然认识了姬蕊芳,叛出谢家,跟着姬蕊芳一去不回,了无音讯。直到六年前,崔家出事后,谢悯生突然带着家主的传令找到我,要我带他上流风岛,说他与谢悯然已经说好,至此之后,他就留在流风岛上,再没离开过。” 洛婉清闻言皱眉,流风岛是六年前建立的? 为什么又是六年前?六年前发生了什么?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地牢入口,洛婉清用刀撞开大门,背着相思子一跃而出,发现这里是个后院。 远处是喧闹之声,洛婉清抬眼一看,就见谢恒被人围在长廊之上。 长廊上密密麻麻全是人,隐约只能看到崔恒的影子,王韵之和谢悯然都在,但—— 没有李归玉。 洛婉清心上一凛,立刻意识到什么。 她没有马上向崔恒发讯号,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在他身上,以他的能力,他若出事,她过去就是送死,她要先安置相思子才是重中之重。 “青绿在岛上,你有没有联系她的方式?” 洛婉清背着他往西边赶,相思子点头,缓了片刻,吸了一口气,随后口中骤然爆发出一声鹰啸。 鹰啸声不算大,但是却格外锐利,洛婉清脚步不停,背着他奔出流风岛主院,冲进园林,便见青绿已经等在那里。 看见相思子,青绿瞬间激动起来,赶忙迎上洛婉清,急道:“主上!” 洛婉清将人快速卸下,抬头看向青绿,询问:“你知道去哪里吗?” 青绿明白洛婉清在问什么,点了点头:“今日清晨我与少主见过。” 她口中少主是崔恒,既然见过面,崔恒自然告诉过她今日计划。 洛婉清点点头,青绿马上反应过来:“你不随我们一起走?” “东西在岛上吗?” 相思子一愣,洛婉清低头将耳朵靠在他唇边,冷静道:“我去取东西,你们先走。” 她话是这么说,手却在垂着衣袖下死死抓着相思子。 相思子便知她不是真心询问,只是为了说给别人听。 相思子压低声,却是道:“谢悯生谢悯然六个时辰交替出现一次,但谢悯然偶尔会提前出现,但他只有十二个时辰。” 洛婉清抬眸看他一眼,点点头起身,随后道:“我去拿东西,你们走吧。” 青绿闻言行礼,赶忙背着相思子离开,洛婉清转过头来,朝着相反方向就奔去。 她先赶回听风楼高处,此处可以观察整个流风岛。 此刻所有人都集中在听风楼方围堵崔恒,她确认相思子去的方向没爆发什么冲突之后,往下方扫了一眼,见阁楼下不少地方埋伏着弓箭手,那些弓箭手明显都是擅长用弓的高手,不断尝试着瞄准崔恒干扰他。 洛婉清原本还在担心,但很快便发现,崔恒远比她想象中强上很多。 谢悯然虽然是以机关阵法闻名的宗师,而且位于宗师位最末,但那也是一位宗师,中间还夹杂一个王韵之,两人牵制着他,他竟然还显得格外轻松。 她在高处垂眸往下看,秋日阳光带着冷白,他手中拿的是她的惜灵,却把这把刀用得像剑,一招一式轻盈流畅,从容不迫,整个人像一只风中轻羽,悠悠然,却不让人近半分。 只是周边人的确太多,哪怕有星灵帮忙,却也难以进退。 双方僵持不下,洛婉清不由得在楼上思索。 今日见到的是谢悯然,她一早就有猜想。 谢悯生在传说中一直是个温和柔善的君子,可今日见到的“谢悯生”,虽然看上去样样都好,但他是让她跪着回话。 人的性情重在细节,就像谢恒和崔恒,谢恒身居高位,便习惯让她跪着说话。 但崔恒对她说话从来都是平视,她若坐着,崔恒便会蹲下身来。 若是谢悯生,他应当在她行礼之后,便让她起身回话。 只是起初还是怀疑,后来他一直试探消息,她便心中大约确定下来,早有防备。 可谢悯生既然刺探她,就是想从她这里得到消息,那她就将计就计,看他们到底想得到什么,结果就见到了相思子。 看见相思子那一瞬她便明白,李归玉是想故技重施,之前他把王虎送到她这里,就是想用他们试出王虎的消息,如今他让她见到相思子,自然也是想要让她逃出相思子的消息。 既然如此,他们一定派人跟着她,藏匿在她周边。 以她的实力,想悄无声息跟上她的人不多,刚好杀崔恒这种事情,李归玉不在,那她身后跟着的,必定是李归玉。 她重点是在拖住李归玉,让李归玉以为她去取东西,耐心伏击不要出手,给相思子时间到达崔衡准备好逃离的位置,也给他们时间—— 等待谢悯生。 如果谢悯然出现的时间是十二个时辰,昨日李归玉和王韵之他们见过谢悯然,那谢悯然昨夜就已经存在,如今时辰过半,他们最多再拖六个时辰,就能等到谢悯生。 只要李归玉不要出手,谢悯然只是擅长机关阵法的宗师,对上崔恒,说不定他们的确能拖到谢悯生出现。 那如何才让李归玉确认她是去拿东西的? 是现在去翻找东西,还是,在这里帮崔恒? 洛婉清皱眉难以抉择,这时下方弓箭手猛地一记冷箭急去,崔恒回头一斩,刹那间便有了破绽。 洛婉清心上一颤,看谢悯然抢攻而上,双方纠缠在一起,洛婉清心中便有了答案。 她走不了,她放心不下。 而且她若走了,一会儿没把东西找出来,李归玉便知自己受骗,倒不如在这里帮助崔恒,李归玉或许还以为她是情根深种乱了阵脚。 洛婉清想明白,便扫了一圈周遭,她下去目标太大,得先帮崔恒清理了那批拿着连弩的弓箭手。 洛婉清低头看了一眼一个一直埋伏在听风阁三楼角落中的弓箭手,这种单独隐蔽的弓箭手都顶尖好手,为了关键时刻行刺做准备。 她将头发一绑咬在嘴里,猫一般悄无声息从窗户攀跃而下,来到那弓箭手身后。 对方尚未有察觉,洛婉清便迅速抹了他的脖子,随后接管了他的弓箭,抬手满弓一拉,对准了谢悯然。 她的箭术算不上顶尖,杀谢悯然不够,但用来干扰却问题不大。 方才那一箭乱了崔恒的防守,谢悯然和王韵之正逼得崔恒一路疾退,洛婉清箭矢盯在谢悯然脑袋上,就在王韵之长绫绞住崔恒的刀,谢悯然一剑劈下刹那,洛婉清箭矢急去,“叮”的一声,便撞在谢悯然剑上! 谢悯然箭矢一偏,崔恒猛地绞断王韵之长绫,反守为攻,横刀便划向谢悯然脖颈。 谢悯生逼得后退,周边人朝着崔恒一拥而上,洛婉清心知这是机会,连忙赶紧引箭挽弓,正欲再发,就感觉身后疾风袭来,洛婉清本能性往地上一滚,就感觉剑风斩断她手中弓箭,剑风直逼脖颈,她慌忙翻滚躲着追来剑风,直到退可退无,被李归玉猛地抵在墙上。 李归玉半蹲在地上,剑就抵在洛婉清脖颈,洛婉清躺在地面,背抵在墙上,她屏住呼吸,冷眼着看着李归玉,对方垂眸看着她,语气听不出喜怒:“监察司就这么教你的?东西都不拿在这里帮他?” “你就是这么和下属交代的?”洛婉清嘲讽一笑,“东西都没跟到就动手?” “你果然知道,”李归玉眼神冷下来,“我倒小瞧你了。” “是啊。” 洛婉清盯着他,手上千机珠串朝他猛地一甩,上百根暴雨梨花针迎面飞去,李归玉侧身疾退,抬剑斩下数百针瞬间,洛婉清抽身一脚踹去,李归玉抬手一挡,洛婉清借力反冲而下,大喝一声:“崔恒!” 音落刹那,洛婉清便觉腰间有人一揽,瞬间卸下李归玉大半力道。 洛婉清回头看去,就见崔恒于秋日下灿然一笑:“知道叫我了?” 洛婉清根本没心情和他调笑,她直觉李归玉剑风袭来,崔恒却是漫不经心,没有半点反击之势,她来不及多想,本能性握住崔恒手中惜灵横刀一挡,生生截住劈剑砍来的李归玉。 只是她拉着崔恒这一挡,就直接把自己送进了崔恒怀里,崔恒在她背后笑出声来,洛婉清这才意识到崔恒这时候还有开玩笑的心思! 李归玉见状瞬间冷脸,剑势暴涨而下,崔恒不敢托大,将洛婉清往远处旋身一甩,迎上李归玉道:“走!” 洛婉清顺着崔恒力道往外一斩,劈出一条路来,崔恒一路躲着李归玉到星灵身侧,抬手一扶,将星灵托出人群,随即在李归玉谢悯然等人追来刹那,手上千机往外一甩! 飞针如雨而去,所有人都被千机一阻,也就是这片刻之间,崔恒朝着洛婉清星灵急掠而去,三人一起奔向崔衡等待的方向。 李归玉谢悯然王韵之等人紧追在三人身后,洛婉清得了空隙,马上道:“我见到了相思子。人我送走了。谢悯然谢悯生是十二个时辰换一次。” 听这话,崔恒便知道了洛婉清的意思,他们只要拖下去,就能拖到谢悯生。只要谢悯生出现,他们便有了转机。 崔恒略一思量,也就是那片刻,面前桃林突然变化,箭雨从前方迎面而来,崔恒脸色微变,上前广袖旋展,尽数绞下前方箭矢往后一甩。 然而那些箭矢只拦住了普通侍卫,李归玉谢悯然如疾电而上,洛婉清见状回折,拦住追兵,同星灵大喝:“跑!” 星灵毫不犹豫奔逃而出,王韵之见状领人直追。 这瞬间变故,就将洛婉清和崔恒困在原地,洛婉清和崔恒背靠背站在一起,看着围过来的谢悯生和李归玉等人,不由得道:“现下怎么办?” “的确有点难办。” 崔恒点点头,语气却听不出半点焦急,洛婉清不由得道:“别开玩笑了,想想办法。” “办法就是……” 崔恒扫了一眼周围,在紫棠拔刀斩来瞬间,神色骤凛,猛地一剑如长虹贯日而去,紫棠惊得急掠闪开,崔恒一把拽过洛婉清,急奔入林:“跑啊!” 音落瞬间,他们冲进林中,林间地形地貌复杂许多,谢悯然等人带的人太多,不可能开启大阵将自己人一并杀了,只能紧跟着他们。 正面迎战不敌,崔恒跑到是跑得飞快。 洛婉清由他牵着在林中转弯狂奔,后面人越追越少。 眼看着后面人根本追不上来,还妨害开阵,谢悯然顿时大喝:“跟不上别跟!” 音落瞬间,谢悯然抬手一拍树干,林间地貌瞬变,洛婉清直觉不对,然而她什么都来不及想,就觉身侧猛地一把巨力将她拉扯跃远,同时周边连弩急发! 铺天盖地弩箭朝着崔恒而去,唯一生路被谢悯然持剑堵死,洛婉清目眦欲裂,根本来不及多想,猛地向前一跃,将手中惜灵朝着谢悯然方向掷去,同时本能性将腰间匕首一拔刺向身后,拦住拉住她的对方。 一切不过瞬息,等她反应过来时,惜灵已被谢悯然一剑劈开,同时崔恒也得空从箭阵中脱身,唯一意外的是,她手上似乎刺中了什么东西。 血从匕首间流到洛婉清手上,身后人却一动不动。 洛婉清诧异回眸,看见李归玉在她身后,不可置信看着她。 她手上是当初他赠的匕首,刀尖入腹,剩下大半截刀刃被李归玉死死握在手中,割破他的手掌,合着腹间血一路滴下来。 他死死盯着洛婉清,洛婉清也有些惊讶,随即听他开口:“你为他杀我?” 旁边崔恒大喝:“惜娘,走了!” 洛婉清闻言也顾不得其他,拔刀欲走,李归玉却一把抓紧她,低喝出声:“你竟为他杀我?!” “放开!” 洛婉清猛地一挣,也就是那刹,崔恒握着惜灵一剑劈来,李归玉急急放手,就看崔恒广袖如鹤振羽,一把拽过洛婉清,两人朝林间急奔而去,一如那日长街,满夜烟花下,带着面具奔跑离开的两人。 尖锐的疼痛一瞬划过心脏薄膜,李归玉完全不顾伤势,全力冲了上去。 “站住!” 他一剑猛地斩向崔恒,崔恒将洛婉清往身后一拉,单手横刀接剑。 李归玉死死盯着崔恒:“让开!” 崔恒冷眼抬眸:“你受伤我不同你动手。” “滚开!” 李归玉怒喝出声,崔恒却是不让,只将洛婉清往身后一送。 李归玉目光一直在洛婉清身上,见她疾走,立刻紧随而上,崔恒一路紧拦,李归玉拼尽全力都不进半寸,眼看着洛婉清一路走远,就要消失在林中,突然传来一声急喝:“这宫女的命你们还要不要?!” 这话传来,所有人一起回头,一眼就扫见林中站着两个人。 洛婉清止住脚步,崔恒一跃落到洛婉清身前,皱眉看着王韵之用剑架着星灵的脖子,从密林慢慢走了出来。 随着她的出现,越来越多的人跟着她从密林中走出,站在王韵之身后。 星灵面色带冷,不甘握着她手中的剑,被王韵之推着往前。 “柳惜娘,”王韵之盯着洛婉清,冷静询问,“东西在哪里?” “别管我。”星灵似觉屈辱,看向崔恒,恳求开口,“司主,你们走。” 崔恒没出声,只转眸看了洛婉清一眼,似是等洛婉清决断。 洛婉清没有开口,王韵之剑往星灵脖颈又压了些许,血瞬间流下,王韵之冷声提醒:“说话!” “在相思子住处。” 洛婉清立刻编造了一个位置,王韵之犹不满意:“具体在哪里?” “书架第三排,”洛婉清看着星灵将手放在腰间,星灵的千机藏在腰上,这是她要出手的标志,洛婉清故意吸引着王韵之的注意,胡编乱造道,“有一个木盒。” “不对。” 一旁跟过来的谢青闻言,立刻皱起眉头:“相思子的房间没有书……” 话音未落,星灵猛地一拽千机,梨花针朝着王韵之爆射而去瞬间,星灵一把推开王韵之冲了出去! 洛婉清和崔恒同时迎上星灵,然而就在她冲向两人前一刻,一只羽箭早已从她背后袭来,距离她只余方寸! 洛婉清呼吸骤紧,竭力爆冲,拉到星灵瞬间,一把剑同时破空而来,将那羽箭猛地撞到地上,洛婉清也同时抓住星灵一拽,星灵卸不下力撞到她身上,两人一起撞到地面。 两人落地片刻,一个疑惑带冷的声音从林中响起:“流风岛禁武斗,你们不知道吗?”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即王韵之等人仿佛是早有准备一般,瞬间疾退离开。 李归玉抬眼看向洛婉清,不甘只在一瞬,就被赶来的紫棠张伯一把拽着,跟着王韵之跑远。 顷刻间,整片密林只剩下谢悯生和谢青带的人,他们环绕在洛婉清等人周边。 洛婉清和星灵赶紧起身,退到崔恒身后,他们看着白衣青年从林中走来,弯腰提剑时,他仿佛是突然想起什么,提剑抬眸,惊疑不定看向站在一旁的崔恒。 “七郎?” 谢悯生有些惊讶看着崔恒,唤出一个族内人的称呼。 谢恒听到这声唤,便知来人,他微微垂眸,颔首行礼:“小叔。” 第109章 ◎你们成亲吧◎ “你……” 谢悯生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你怎么在这里?” 问完谢恒,他立刻意识到不对,转头看向谢青,皱起眉头:“谢青,怎么回事?” “是大岛主的吩咐。” 谢青看着突然出现的谢悯生,有些忐忑道:“昨日您睡下后,三殿下李归玉和王家大小姐王韵之突然找到大岛主,大岛主与他们密谈之后,便突然要求属下今日以挑选婢女为名,将谢司主一干人等分开,专门埋伏谢司主。” 谢青一五一十将所有事都说了个明白,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 谢青如果是谢悯然的人,为什么会对谢悯生这么老实? 如果是谢悯生的人,又为什么会对谢悯然这么听话? 只是她也没打断谢悯生了解状况,听着谢悯生带了不悦道:“困在这里都不安分。” 说着,谢悯生转过头来,向谢恒叹了口气道:“抱歉,让你受惊了,先随我回去吧。” 谢恒明显也习惯了这种状况,点了点头,领着洛婉清和星灵一起跟上谢悯生。谢悯生转头朝谢青挥了挥手,温和道:“阿青,去准备一下,招待谢司主与他的朋友。” “是。”谢青闻言应声,随后提醒道,“二岛主,谢司主一共带了四个人上岛,还有一位可要寻来?” 谢悯生听这话却是看向谢恒,谢恒点点头,随后看向星灵:“去将崔大人和相思子青绿一并带来。” 星灵闻言,立刻行礼,跃上枝头离开。 倒是谢悯生满脸诧异,惊讶道:“相思子在岛上?” “你不知道?” 谢恒转眸看来,颇为奇怪。 谢悯生立刻看向谢青,谢青面露忐忑,赶紧解释:“属下也是今日才知道相思子大人已经回岛。” 谢悯生闻言一顿,倒也不疑,只道:“罢了,他既然要做必定是不会让你知道的。” 说着,谢悯生朝着洛婉清崔恒行礼:“请。” 谢恒颔首,一行人便跟着谢悯生回到听风楼。 听风楼方才乱七八糟打成一片,谢悯生一路看来,眉头紧锁,指挥着人将听风楼清理后,他领着谢恒洛婉清进入客厅,两人一起落座后,谢悯生让谢青奉上茶来,满脸歉意道:“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本是我们打扰。” 谢恒明显已经习惯这样的情况,只转头看了往外出去的谢青一眼道:“他帮着谢悯然,你为何不责怪他?” “哦,这是我们和阿青说好的。”谢悯生笑了笑,“阿青自幼侍奉于我,他也分不清到底谢悯然才是他的主子,还是我是他的主子,最后我们便协议好,除了伤害这具身体以外,只要是这具身体下的命令,他都会听从。” 听明白谢悯生的话,谢恒点点头,知道了谢悯生的意思:“所以我们的话他也会如实告诉谢悯然?” “如果他听到。” 谢悯生给提示,随后看了一眼谢恒和洛婉清,疑惑道:“你为何会到流风岛来?可是家里……” 话一出口,似是想起谢恒和家中的关系,他又止住,正寻思着措辞,就听谢恒道:“我们是跟着相思子的踪迹来,找他手里一个东西。” “谢悯然就是因此抓的相思子?”谢悯生想通其中关节,不由得问,“是什么东西?” “是崔清平送过来的一个东西。” 这话一出,谢悯生就是一愣,谢恒盯着他的表情,却是换了个话题:“说起来,我还未曾问过小叔,当年您离家多年未归,为何突然就来了流风岛?” “此事……其实也是崔家主的安排。” 谢悯生面露苦色,谢恒神色郑重几分:“还请小叔详述。” “你也知道,其实这么多年,我一直与谢悯然在争,我希望我能出现在这具身体的时间长一点,我有许多想做的事。可是,”谢悯生抿了抿唇,“十年前,他遇见了姬蕊芳后,便彻底抢占了这具身体,有很长时间,我都没有再出来过,直到六年前,一个雨夜,我突然睁眼醒过来。” 谢悯生说着,眼中带了些苦涩:“我醒过来的时候,身上都是血,崔家主站在我面前,他的剑距离我眉心仅有一寸。本来他可以在那一刻杀了我,可他却在我抬头的时候收了剑。” “当时你在哪里?”谢恒似在思考。 谢悯生回忆了一下,如实道:“和玉关外不远处。” “你去做什么?” “其实我也不清楚,我只听崔家主说,谢悯然是来截杀他的,他来不及同我多说,只请我送他一程,于是我便带着他走进了和玉关。进去之后,很奇怪,没有阻拦我们,我带着他畅通无阻离开和玉关,路上闲聊了几句,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已经过了四年,原来,”谢悯生眼里有了水意,有些难堪转头,沙哑道,“谢悯然杀了小娥,晋了八宗师。” 听着这话,洛婉清和谢恒都没出声。 谢悯生嘲弄一笑:“本来我与小娥都快成亲了,他却装成我,哄着小娥,杀了她。我从崔家主口中得知了消息,便想自尽。” “然后呢?”谢恒神色平静,仿佛早已知结局。 “我做不到。”谢悯生垂下眼,艰涩道,“我拿着剑,我试了好几次,但我做不到。我想活。” 说着,谢悯生抬头看向谢恒,红着眼道:“我软弱可鄙,我懦弱无能,哪怕我杀了小娥,我杀了很多人,我知道自己罪无可赦,可是我还是想活。” “崔清平让你活。”谢恒肯定开口。 谢悯生点头:“是。在我难以下手的时候,崔家主走出来,他从我手里拿过剑,同我说,是非公正,善恶有道。是谢悯然杀人,不是我,他的罪,不该由我背负。可毕竟他因我而生,我想活,就得制止他。所以他给我指了一条路,他让我找到相思子,同他一起来流风岛,从此自囚于此,接纳天下无处可去、弃恶从善之人。我找到相思子后,来到流风岛,与谢悯然书信商议,只要他不出流风岛,我们便相安无事。但如果他出流风岛,我睁眼醒来不在流风岛中,便立刻自尽。” “之后相思子就与你有了干系?”洛婉清疑惑接话。 谢悯生点头:“是。” 说着,他回忆道:“那时崔家罹难,相思子自己也不知前路,刚好遇见我,我们便成了朋友。他领我来到流风岛,我便在流风岛为他留了一间屋子。这些年,我与谢悯然相处得还算融洽,也没让谢悯然接触过相思子的事,倒也不知他为什么突然会对相思子下手……” 说话间,外面传来人声,所有人一起抬头看去,就见星灵和崔衡在谢青带领下急急冲进来,两人身上都带着血,洛婉清直觉不对,立刻起身:“相思子和青绿呢?” “刚才路上突然来了许多人抢相思子,”星灵立刻开口,郑重道,“我们不敌,相思子和青绿一起坠湖不见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睁大眼眸,忙道:“我去找。” “不可!” 谢悯生忙叫住她:“湖底全是机关,普通人下去必死。谢青,”谢悯生叫住谢青,“立刻关停湖底机关,让人去捞。” “是。” 谢青闻言,立刻下去让人找相思子和青绿。 等谢青离开,谢恒转眸看向崔衡:“他有留话吗?” “有。” 崔衡闻言,看向谢悯生:“他说,发簪是东西的钥匙,东西是他和谢悯生一起放置的,让谢岛主领我们去拿。” 听到这话,谢悯生一愣,所有人看过去,谢悯生想了想,只道:“我只和他一起放过一个东西,就是建岛时……” 话没说完,谢悯生和所有人便明白过来。 流风岛是在六年前建岛,建岛时放置的东西,不是崔清平送到江南的东西,还是什么? “在哪里?” 谢恒立刻追问,谢悯生迟疑片刻,缓声开口:“在流风岛机关核心处。” “带我们去。” 谢恒命令开口,谢悯生却没说话,他面露犹豫,崔衡在一旁看着,不由得道:“谢岛主可是有什么难处?” “流风岛是一座机关岛,”谢悯生抿唇,“机关核心处,是所有机关的枢纽,一旦打开,便无法复原。如果我为你们取出这个东西,流风岛就再也没有任何机关屏障了。”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了谢悯生的顾虑:“你不愿意打开流风岛?” “这是我现在唯一剩下的东西了。” 谢悯生看向洛婉清,眼中带了请求:“这是我现在唯一告诉自己活着的理由。守住流风岛,也算是做一件善事……” “善事么?” 谢恒冰冷出声,谢悯生似是没想到他会用这种语气,转眸看来,就听谢恒嘲讽道:“你要不要问问,你岛上到底是些什么人?” “弃恶从善,”谢悯生皱起眉头,“过去有恶,但不能向善吗?” “若恶得到了惩罚,那可以向善。若是没有惩罚的恶,你给了他们一片桃花源,让那些受害的好人又置于何地?” 谢恒开口,谢悯生不由得愣住。 他想了想,慢慢道:“可……岛上大多数人,还是普通避难之人,我若开岛,他们日后又去哪里?” “普通人?”谢恒轻笑,“谁是普通人?你那些侍卫?还是每年来的那些通缉犯?” “那些侍卫有什么问题?”谢悯生没想明白,“我查过,他们只是普通士兵。” “普通士兵?”谢恒轻敲着桌面,“他们怎么说的进岛理由?” “他们说……他们见天寒路冷,偷了军中衣服发放给百姓,长官不容,对他们处以军令,所以他们结伴出逃,无处可去。” 听这话,谢恒撑额苦笑。 过了许久,他抬手指向门外,只道:“你叫他们的头进来,我问话。” 谢悯生迟疑片刻,抿了抿唇,终于还是叫人去唤人。 过了片刻,便有一个旁支被领了进来。 他忐忑跪地,不安道:“见过岛主。” “有位贵客要问你话。”谢悯生冷声道,“你如实说。” “是。” 那人不安看了周遭一眼,谢恒坐在上方,冷声开口:“你的名字?” “卑职赵壮。” “哪里人?” “以前青州永康县。”赵壮迟疑着,“现在已经是北戎的地了。” “过去哪里当值?” “原……原先是在边境,跟随崔氏军混口饭吃,后来边境打仗,我……我就到了和玉关当兵。” “边境打仗,你怎么到的和玉关?” 谢恒追问,对方支吾着:“就……就崔将军让我们护送百姓后撤,我就送着百姓到了和玉关。” “然后你在和玉关做什么?” “登记逃难入城百姓名册。”赵壮说着,身体不由得颤抖起来,随即不等谢恒多话,便抬头急道,“大人,我是好人,我真的好人。” “我知道你是好人,”谢恒站起身来,走到赵壮面前,他盯着他的眼睛,平静道,“那时候是七月是吗?虽然是夏天,但是那几日气候反常,夜里极为寒冷,你还给百姓送了衣服。” “是是是,”赵壮赶紧点头,“我给百姓发了好多衣服。” “你给他们就穿?”谢恒面露好奇。 赵壮忙道:“那时候天气太冷,尤其孩子,不穿就冷死了。” “你哪儿来那么多衣服发?”谢恒追问。 赵壮一顿,随后苦笑起来:“属下偷了军队里的衣服,所以才被赶出来,流亡到流风岛。” “军队的衣服?”谢恒笑起来,“哪支军?” 赵壮闻言,面色顿变。 洛婉清也听不明白,但她不敢打断崔恒问话。 赵壮跪在地上,许久不敢出声,崔恒继续道:“我前些时日,抓了一个人,他叫赵兵,现如今是东宫六率之首,而当年,正是他镇守和玉关。” 听到这话,赵壮整个人不安起来。 洛婉清却是有些诧异。 她记得崔恒当着她的面将赵兵扔进了河里,后来也通报赵兵已经死了。 如今崔恒为什么提起他? 但崔恒很快就给了答案,他围着赵壮绕步,缓声道:“他告诉我说,当年和玉关第一场战报,是在夜里。半夜有军队宫城,他们惊得马上反抗,敌军只是一照面,就溃不成军,他们乘胜追击,一夜歼敌近万。可等第二日,他带人清点尸体时,他发现,这些敌军大多数没有武器。” 赵壮听到这话,呼吸顿急。 在场所有人也面露惊色。 崔恒蹲下来,他盯着赵壮:“赵兵说,当时他就意识到,这些人,与其说是士兵,更像穿了敌军衣服的老百姓。赵壮,你现在说,你可以出卖的还有百人,将功赎罪,你可以活。你不说,我便一个一个问,只要有一个人招供,其他人都死。” 听到这话,赵壮震惊抬眼看着崔恒,崔恒笑笑:“你们五百人,只有一个人可以活,你想好说话。” 赵壮没有出声,崔恒竖起五根手指,一根一根压下:“五、四、三、二……” “是北戎的军服!” 赵壮猛地出声,谢悯生猛地站了起来:“你说什么?!” “我可以活对吗?”赵壮却没理会谢悯生,只盯着谢恒,焦急道,“只要我供了其他人,我可以活是吗?” 谢恒颔首,笑着道:“我保证。” 赵壮急促呼吸着,其实他知道面前人的保证没有任何效力。 可既然上面人已经招了,他没有什么讨价还价的余地。 如果五百人只有一人活,他必须要争。 “我知道,我知道很多,其他人都不会有我多的。”赵壮整理着思绪,快速道,“我……我原本是崔家军中一个百夫长,但……但我其实收了王家的钱,平日也会给王家的人传点消息。” “所以你算王家的暗桩。”谢恒肯定开口。 赵壮没有否认,只道:“六年前我跟着崔将军在边境守城,王家告诉我,让我感觉到崔将军守不下去时,就回来通知他们。于是我一直等在前线,崔将军占据天险,虽然没援兵,但也与对方僵持了很久,北戎久攻不下,便想了办法,将质子三皇子悬在城门前凌辱,逼崔将军开门。”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上一紧,不由得道:“三皇子?” “不错,正是三殿下李归玉,”赵壮叹息出声,“三殿下被折磨了三日,崔将军顾虑城中安危不肯开门,好在这时候,三殿下的师父江枫晚突袭北戎军队,一人于万军中带回了殿下。只是,殿下虽然回来,江枫晚却被射杀在城门前,这一举动引得城内许多人不满,我便知时机差不多到了。于是我自请为百姓领路,护送百姓后撤。” 赵壮说着,眼中露出几分难过:“我带着士兵,领着百姓往和玉关去,临到和玉关前,王家人找到我,他们给了我五万件北戎军服,让我送下去,能发多少发多少。我认出军服,我不敢发,但,王家人说,有事他们担着,而且……” 赵壮迟疑着,还是开口:“他们给我了五十两黄金。” “那百姓为什么会穿?” 洛婉清没想明白:“他们都是在前线生活的百姓,他们不知道那是北戎军服吗?他们为什么会穿?” “和玉关将我们拒之门外五天,让我带这些百姓安营扎寨。”赵壮面露伤感,低声道,“那五天天气很冷,没有吃的,我拿出衣服后,告诉他们这是前线抢回来的衣服,官府给他们保暖,也用于区分难民身份。我假装给他们登记造册,只要他们穿上衣服,我就给他们一个馒头,然后告诉他们,明天凌晨,可以入城,但是,只收五千人,谁先到,谁先进。” “然后他们穿上衣服,拿了馒头,然后在第二天凌晨,听你们的命令入城抢着想要入城?”洛婉清听到这个办法,不可置信,“在他们满怀希望争抢入城的时候,你们告诉城内士兵这是北戎的军队?!” “不是我说的!”赵壮赶忙道,“我当时也不知道他们要做什么,我只是发衣服!是直到他们放箭……” 赵壮说着,声音堪堪止住。 然而所有人都明白了发生了什么。 六年前的和玉关,人为制造了一个天大的谎言。 他们用五十两黄金,哄骗了上万百姓,穿着敌军的衣服,满怀期待来到城下,然后被当作敌军射杀、收尸,最终上报朝廷,成为他们的功勋。 他们告诉朝廷,崔氏叛国,北戎兵临城下,和玉关死守,歼敌上万,成了西北战线传来第一场捷报。 那场战争的胜利者—— 王氏家族荣盛第一世家,哪怕是下面的喽啰将领,也成为天子重臣,东宫六率。 五十两黄金。 是东都一个世家子弟铺张浪费一顿饭。 是一个普通人衣食无忧的一辈子。 就这些钱财,却足够买下边境数万百姓的性命。 在场所有人听着这场过往,都说不出话。 谢恒却是仿佛早已预料,他平静看着赵壮,眼中带着死一般的寂静,继续道:“你在他们射杀追击百姓之后就知道了真相,那你为何不回东都禀报?” “我……”赵壮艰难道,“我拿了钱,事情已经做了,我能活着不容易了。” “所以你逃来流风岛?” “是,”赵壮点头,赶忙看向谢悯生,叩首拍着马屁道,“岛主是真正的好人,岛主给了我们一条出路,要不是岛主,我们决计活不到今天。赵壮多谢岛主仁善,还望岛主网开一面……” 谢悯生听着赵壮的话,却不敢回,他只愣愣看着赵壮,听谢恒继续道:“他是仁善了,可你当真向善了吗?你既然向善,为何帮王韵之传话?” 赵壮一僵,谢恒平静道:“她许了你什么?” “卑职知错,”赵壮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赶紧道,“卑职一时糊涂,王小姐位高权重,她威逼利诱,说如今若我帮忙,她必定记下我的恩情。若我不帮,她回去就会找到我的家人……” 说着,赵壮眼眶红了起来:“大人,我挣钱就是为了家里孩子,当年我拿了钱,就是想一命换一命,我孩子还要读书,马上要科举了,大人,我也是没办法……”赵壮朝着每个人磕头,“求求各位大人,我知错了,我真的知错了,给小人一条活路……” “别说了……” 谢悯生艰难开口,哑声道:“你先下去吧,别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 听到这话,赵壮面露喜色,赶忙道:“是,卑职一定不会同别人说起,卑职以后为岛主做牛做马……” “下去!” 谢悯生低喝。 赵壮见谢悯生生怒,不敢多留,慌忙起身退下。 等他走后,谢悯生低头坐在原地,没有出声。 谢恒转眸看他,冷静道:“所以,小叔,你看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了吗?你建的流风岛,不过是给恶人一个庇护所。每一个人,做错事都该接受审判,付出他相应的代价,尽到他应尽的责任,而不是逃到这个世外桃源,躲避一生。我知道你想活,活下去不可耻,但不必再以流风岛作为自己活下去的借口。” 谢悯生指尖轻颤,谢恒上前继续劝说:“你已经做错过许多,这些人在这里,你以为是偶然吗?当年崔清平过不了和玉关,你带着他就可以畅通无阻过去,你以为是运气好吗?那是因为谢悯然参与了这些事情,所以谢悯然才会在建岛之处就让这些普通士兵拿到上岛的机会,而你也可以凭借这张脸这么轻松带着崔清平进入和玉关。” 这话出来,谢悯生脸色煞白。 谢恒见说得差不多,也不想废话,径直道:“舅舅送回来的东西,事关当年真相,我是如今唯一有能力为当年之事求一份公道之人。你但凡有半点悔过之心,那就打开机关枢纽,”谢恒朝他伸手,“将东西给我。” 谢悯生没有出声,他呆呆坐在原地,似是思索。 众人也不催促,只安静等待,等了许久后,才听谢悯生道:“机关枢纽在摘星塔下方,他有两个打开方式,卯时打开,它就会停下所有机关。但如果是其他时间强行开启,”谢悯生皱起眉头,“它就会将所有机关同时打开,整个流风岛,没有一个人能活下来。” “我们得等到卯时?” 洛婉清听明白他的意思。 谢悯生点头:“是。” “好。” 谢恒倒也不惧,卯时距离谢悯生离开时间尚早,只要谢悯生在,倒也没有太多好担心。 “那凤羽发簪呢?” 崔衡听着,立刻开口。 谢悯生想了想,迟疑着道:“我之前的确见过那根凤羽发簪,如无意外,这发簪应当在姬蕊芳手中。” “为何如此推断?” “谢悯然对世上其他事没有兴趣,”谢悯生思索着,“他在乎的只有姬蕊芳。姬蕊芳与权贵牵扯颇深,会做这些,极大可能也是为了姬蕊芳。” “姬蕊芳在雪灵山上姬蕊宫?”谢恒点着桌面,筹谋着下一步计划。 谢悯生点头,随后道:“雪灵山地形复杂,谢悯然花了大力气为姬蕊芳布阵,唯一进入姬蕊宫安全路线,只有流风岛上的天梯。” 说着,谢悯生抬手指向远处雪山上的木架:“天梯是谢悯然设计了一个特殊攀爬的梯子,由人力拉扯,只要一刻不到,便可从流风岛直接攀升到姬蕊宫。” “那岂不正好!”听到这东西,崔衡高兴起来,“明日我们拿了东西,就直接坐天梯上姬蕊宫!” “不可。”谢悯生摇头,“天梯需要上方许可,否则梯子到一半,上方就把绳子剪了。” “啊?”崔衡睁大眼,“那……那姬蕊宫怎么才会许可?你带我们上去?” “其实,上去也不难。” 谢悯生想想,迟疑着看了谢恒和洛婉清一眼,委婉建议道:“姬蕊芳喜欢给人证婚,尤其是给谢悯然的婢女证婚。” “这我明白了。” 崔衡得话,立刻一巴掌,转头看向谢恒和洛婉清:“那你们明天就去姬蕊宫成亲,怎么样?” 听到这话,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立刻道:“属下听公子吩咐。” 谢恒想了想,点头道:“那就这样吧。” 说着,他抬眸看向谢悯生:“此事你来安排。” “我知道,”谢悯生点点头,思索着道,“稍后我让谢青修书送到姬蕊宫,就说我选中这位司使当婢女,你是她未婚夫,打上门来,向我请婚,希望明日上姬蕊宫完婚。按照她的脾气,应当会同意。流风岛成亲都是在早上去姬蕊宫,然后完婚拜堂,时间刚好也合适。” “好。” 谢恒应声,谢悯生想了想,突然又道:“既然成婚,那顺道大家也一起喝一场吧,我给大家发帖子。” 谢悯生眼里带了几分决绝,平静道:“陪岛上大伙,一起喝一台你们的喜酒。” 没想到谢悯生要办得这么复杂,洛婉清赶忙想要拒绝。 只是尚未开口,就被崔恒拉住。 “多谢小叔。” 崔恒垂下眼眸,平静道:“那一切听小叔安排,我这里有几个人,还请小叔提前送出去。还有相思子和青绿,劳小叔寻人。” “好。” 谢悯生笑了笑,随后他看了在场几人一眼,温和道:“你们先去休息吧,今日有我,不会有事的。” 说着,谢悯生将谢青叫来,叮嘱他带人下去。 谢青领着大家走出门外,走到门前,谢悯生突然叫住洛婉清:“洛小姐。” 洛婉清惊讶回眸,就听谢悯生道:“如果你是我,你会怎么办?” 洛婉清不清楚他为何会认出她,她不敢多说,只含糊道:“岛主何意?” “我的意思是,”谢悯生抬眼看她,似乎是在寻一条出路,“谢悯然杀了小娥,他便是我的仇人,可我若要杀他,我必死,你若是我,你会怎么办?” “那就死。” 洛婉清回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谢恒转眸看她,就看洛婉清看着谢悯生,笃定道:“我若是你,我便杀了姬蕊芳,再自尽杀谢悯然。” “值得吗?” “仇人不死,我无以安息,它比命重要。” 谢悯生没有回话,似在思索。 洛婉清知道他在想什么,她继续劝说:“谢岛主,有时候死亡不是惩罚,是代价。我知道谢岛主想活,可是——谢悯然因你而生,杀他是你的责任。如果当年你自己果断一些,魏小娥不会死,崔清平也不会在归路上重伤,许许多多你不知道的错事,便不会发生。因你而起之事,哪怕你只是作壁上观,亦是作恶。” 谢悯生指尖一颤。 洛婉清看着他,笃定道:“我若是你,我绝不纵他。” 谢悯生听着她的话,抬起眼眸,却问:“李归玉呢?” 洛婉清神色不动,谢悯生疑惑道:“我听说李归玉杀了你爹,若要你以命来相抵,付出一切才能报仇,你也愿意吗?” “是。”洛婉清毫不犹豫。 “那如果是你爹先对不起李归玉呢?”谢悯生突然出声。 洛婉清动作微僵,她察觉什么,敏锐抬头:“你说什么?” 谢悯生见她神情,想了想,只道:“我随口一问,洛小姐先去休息吧。” “你什么意思?”洛婉清追着道,“你说我爹对不起……” “多谢小叔。” 谢恒没给洛婉清问话的机会,打断洛婉清,冷淡道:“惜娘,不必再试谢岛主了。” 洛婉清一顿,这才想起,其实她的身份只是柳惜娘。 崔恒故意把她的话说成是想从谢悯生口中诈出信息,她也不能拂了崔恒的意思。 她艰难止声立在一旁,听崔恒道:“小叔误会了,这是我监察司司使柳惜娘,之前为了刺杀李归玉给让钟老为她换了张洛婉清的脸。” 谢悯生一愣,崔恒盯着谢悯生,刨根问底:“到不知小叔为何会将她认作洛小姐?小叔认识洛小姐?” “见过画像。” 谢悯生点头,解释道:“李归玉师父与谢悯然交好,曾拜托谢悯然照看他。谢悯然打听过他的消息,知道他有一位未婚妻。我还以为……” 谢悯生没说下去,随后朝洛婉清抱歉一笑:“我本想寻个答案,”说着,他颔首,“唐突了。” 第110章 ◎李归玉告白◎ 洛婉清听着他们对话,她很想开口再问下去,但崔恒既然打断,明显就不愿意她问,于是她也只能忍下追问的欲望,等着崔恒和谢悯生道别,跟崔恒走出门外。 两人一出门,洛婉清便欲开口:“我……” “你们可算出来了!” 话未出口,等在门口的崔衡和星灵便立刻迎了上来,洛婉清声音生生止住,崔衡看了一眼房内,好奇道:“他留你们做什么?” “不重要。” 谢恒没有回他,洛婉清见人来,也不好再说,只听谢恒道:“谢青呢?” “我把他支开了,”崔衡扫看周遭,压低声,“还是先回院子再说。” 谢恒点点头,四人便一起先回了院子。 洛婉清一路沉默不言,等回到院子里,关上大门,崔衡立刻开口看向谢恒,问出洛婉清也疑惑的问题:“赵兵在监察司?” 谢恒没说话,只低头沏茶,吩咐一旁的星灵:“星灵,去膳房取餐盒来。” 星灵闻言垂眸,低声道:“是。” 等星灵走出门外,崔衡皱起眉头:“你有必要这么防她吗?” “规矩就是规矩,她不到能听这些的时候。” 洛婉清也是进了密阁领的任务,他不可能在星灵身上破例。 崔衡明白谢恒的意思,倒也没多说,只道:“行吧,你先同我说清楚,赵兵到底怎么回事?” 谢恒将茶递给洛婉清,随后又推了一杯到崔衡面前,漫声道:“人在我这儿。” “你谎报他的死讯?”崔衡皱起眉头。 谢恒应了一声:“嗯。” “为什么?” “东宫六率因和玉关一战成名,青云渡又有旧仇,我不该找他问问吗?”谢恒答得风轻云淡,崔衡一哽。 想了片刻后,崔衡才道:“那你是一早就盯上了他?你在陛下那儿绕一大圈,拿着东宫六率军归进北四军当饵,就是图这个?”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看了崔恒一眼,他面色不动,只道:“一部分原因。” “那你早从赵兵那里知道了和玉关是用百姓的尸体冒领军功,所以听到这里西北士兵说发衣服,你就想明白了经过,知道他们是王家人?” “嗯。” 问明白情况,崔衡彻底沉默下来,他似是有些无法接受,想了许久,才道:“他们怎么敢。” “为何不敢?” 谢恒垂眸喝茶:“他们赢了,不是吗?” 贵妃成为皇后,皇子成为太子,名不见经传的守将在和玉关一战成名成了掌握东宫六率军的高官,王家一跃成为朝中无二的世家。 他们赢得如此彻底,面对这般盛大的荣耀与财富,他们怎么不敢? 崔衡明白谢恒的意思,他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过了许久,他压住情绪,尽量平静道:“谢悯生看上去不太对劲,明日他怕是想和那些人同归于尽,我们要不要留几个活口?” “今日你去找到方虎的家人,把赵壮绑了,和谢悯生打声招呼,一起送出流风岛。明日朱雀应该就会带人进来,”说着,谢恒抬眸提醒,“别送太早了,打草惊蛇,等天快亮再走。” “明白。”崔衡点头。 谢恒想想,继续道:“李归玉还在岛上,他们肯定是和谢悯然商量了一个备用方案,正躲着等谢悯然出现。今日大家都要小心,尽量不要单独出现在人少的地方,更不要在瞭望塔盲区。” “我知道。”崔衡说着,起身道,“如果没事,我先去找方虎家里人,再看看岛上有没有其他需要送走的普通人。” “嗯。”谢恒点头,“你和星灵去。” “好。” 崔衡说着,便转身往外。 等崔衡出去,谢恒才转眸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注视着他,商议道:“我想去找赵壮再问一次。” 崔恒没有立刻回话,洛婉清解释道:“今日赵壮说江枫晚死……” “重要吗?” 崔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一愣,崔恒转眸看向窗外,刻意放缓声音:“大家身上的药差不多用完了,你为大家重新准备吧。我先带人去找相思子,你不要乱跑。把药领回来后,”他顿了顿,随后抬眼看她,“不要出这个院子。” 洛婉清神色微凛,便知崔恒是不打算让她去问这件事。 她不明白他为什么拦着她,崔恒见她不语,追问了一次:“可以吗?” “好。” 洛婉清垂下眼眸,低头应声。 听她说好,崔恒神色柔和几分,起身道:“那我走了。” “嗯。” 洛婉清没有送他,崔恒自己走出门外,突然又顿住步子,想了想,他转过头来,似是玩笑道:“说起来,虽然是假的,但明日还是我第一次与人成婚,惜娘,”崔恒目光里带了几许期待,“好好准备。” 洛婉清闻言一愣,崔恒笑了笑,便转身走了出去。 洛婉清站在原地,缓了好久,才反应过来,崔恒对明日,是有期待的。 他好像对明日成婚这件事上了心。 可洛婉清一时却有些不敢想他是不是真的上了心。 毕竟这只是为了上雪灵山的障眼法,崔恒这样的人应该想得明白。 而且…… 赵兵没死。 洛婉清回想起这个东宫六率之首,在她从紫云山杀到朝堂时,赵兵被崔恒拦在后面,扔进了河里。 她一直以为这个人死了,监察司也一直是这么上报。 可他没死。 而崔恒也从未告诉过她。 她一直以为谢恒想杀东宫六率,是为了瓦解王家对六率军的掌控,以为崔恒想杀东宫六率,是为了报青云渡围剿之仇。 然而如今却才发现,她想得太过简单。 崔恒想要东宫六率,是因为东宫六率曾是和玉关的守将,他盯上东宫六率,从来不是偶然。 他和谢恒如此相似,像一个顶尖的棋手,你看不透他每一步棋,你以为这步棋是为了吃某一颗棋子时,回头来看,却才发现,他意在更多。 他远比她想得复杂,城府更深。 而今日他不愿意她追问李归玉与她父亲之事,又是为什么呢? 是因为嫉妒? 还是……另有图谋? 洛婉清一瞬想不明白,只觉无数疑问环绕心头。 一直以来都说东西在她爹手里,但为什么最终这个东西在流风岛机关枢纽? 她爹与流风岛是什么关系?她爹来过流风岛吗? 那个东西真的与她父亲有关系吗? 所有人觉得那东西与她爹有关,就是因为她父亲行踪异常,刚好在那个时间点来到江南,可如今来看,流风岛是相思子一手参与建设,东西是相思子从张秋之手中拿走,是相思子和谢悯生一起放进流风岛机关枢纽,她爹从头到尾都没出现过,这东西与她父亲到底有什么关系? 她父亲又有什么必要来江南? 而李归玉…… 李归玉又到底,为什么杀她爹,为什么走到今日? 这些问题她得问,也必须问。 她不能做张九然第二,不能稀里糊涂去报仇。 崔恒不让她去,她也不想和他正面冲突,那她就自己去问。 只是崔恒说得也没错,明日时间紧急,她得先为大家准备好药。 洛婉清一想,便先去药房领药。 监察司常用药物是伤药和毒药,出门在外,比不得在司里专门制作的药物,但也算够用。 她把常见的药取回来,碾磨成粉,制作成药丸,装瓶之后,已到半夜。 夜里下了小雨,崔恒等人却还未归,整个小院空荡荡一片,安静得有些过分。 洛婉清见一切准备好,便取了雨伞,推门出去。 推开门后,她才发现长道上每个院子上都贴了喜字,树上也挂了红色灯笼,整个流风岛张灯结彩,看上去格外喜庆。 只是下了小雨,路上又空无一人,这份喜庆便多了几分冷清。 洛婉清看着这喜字,愣了片刻,随即才想起自己的来意,立刻往着侍卫居住的地方走去。 她见人打听了赵壮的去出,径直赶了过去。 正值赵壮换班,他淋着雨水匆匆往回赶,一入小巷,迎面就是刀风袭来,洛婉清将他猛地往屋檐下一抵,躲在瞭望塔盲区之处,冷声道:“赵长官,今日有个问题,我还忘了问你。” 赵壮被她刀锋抵着,急促呼吸起来,忙道:“姑……姑娘你问。” “在边境时,你可认识一个人。”洛婉清说着,抬起眼眸,“他叫洛曲舒。” ****** 李归玉在歇在山洞里,听见山下喧闹,慢慢睁开眼睛。 这是他们和谢悯然商议好躲避的地点,谢悯生并不知道的。昨夜他让王韵之找到谢悯然,就商议了备用方案,如果谢悯生醒过来,他们就到这里等谢悯然苏醒。 一切都如计划行事,唯一的意外就是他受了伤。 感觉到腹间的伤口,李归玉还觉得疼。 那种疼痛仿佛是被火焰灼伤,绵长又持久维系在伤口上,火辣辣的疼。 山洞外的人往王韵之手里递了消息,李归玉看了王韵之一眼,撑着自己坐起身来,看着流风岛张灯结彩,不由得道:“他们在做什么?” “在准备婚宴。” 王韵之冷静开口。 李归玉闻言皱眉,立刻出声:“婚宴?什么婚宴?” “岛上传来消息,”王韵之将纸条递给他,思索着道,“东西在流风岛核心枢纽处,凤羽簪在姬蕊芳手中,通向姬蕊宫最快的办法就是得到姬蕊宫许可乘坐天梯上去。他们为了混进姬蕊宫,准备假成亲。” “谁和谁?”李归玉盯着王韵之。 王韵之一顿,抬眸看向他,眼中带了几分嘲讽:“这你也管?” “我问是谁。”李归玉语气中带了警告。 王韵之懒得与他多说,径直道:“自然是谢恒和柳惜娘。” 李归玉脸色顿变,王韵之看他一眼,转过头去,平静道:“别想了,也与你没什么关系。你既然选择回了东都,就该知道你和洛婉清的一切都没有关系了。” 李归玉拿着纸条,一时有些开不了口。 王韵之看着山下,淡道:“人不能样样都求,既然你不愿意留在扬州,便别总想着过去。你若真心投靠王家,王家自然不会亏待你。只是以后,”王韵之看他一眼,“把过去忘了吧,你就当江少言这个人死了,什么都想要,姿态不好看,你总得放下什么。”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听着王韵之的话,呼吸有些急促。 旁边张伯见状不对,忙道:“殿下,我扶您去休息。” 说着,张伯便朝着旁边紫棠使眼色,两人赶紧上来,将李归玉扶到山洞外侧一个小洞内休息。 李归玉刚一坐下,便急急抬眼,看向张伯道:“她要成亲了。” “那是假的。”张伯立刻安抚,认真道,“殿下,那不过是权宜之计,那是假的!” “那是崔恒!”李归玉急促出声,腹间伤口顿时有了血色,他盯着张伯,焦急道,“她为他杀我。张伯,那是崔恒,他们明日要成亲!” 张伯一瞬说不出话来,旁边紫棠压低声道:“张伯,殿下怕是还不清醒。” “殿下。”张伯看着李归玉的神色,不由得有些难过。 李归玉与洛婉清的事,他再清楚不过。 他伴着李归玉自幼长大,当年追着李归玉去的江南,为了李归玉隐姓埋名待在洛家,李归玉的心思他比谁都清楚。 他看着面前人少有带了乞求的眼神,他知道李归玉想做什么,然而他却也只能从袖中拿出五石散来,轻声道:“您再用点儿,睡一觉,明日谢悯然按计划醒了就好了。” 李归玉看着张伯的神色,愣愣转头。 他看着五石散,神色有些茫然。 “殿下,”张伯将五石散试探着递过去,“您用点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李归玉愣愣看着张伯,张伯一顿,李归玉提醒他:“今日再用下去,我可能会死。” “殿下多虑了,”张伯忙道,“这次五石散卑职专门找人提纯过,以殿□□质,再服用些许,应当不会有事。” “应当?什么叫应当?”李归玉执着开口,随后反应过来,“为什么要我用五石散?” “殿下!”见李归玉神智有些不清醒,张伯立刻道,“大局要紧,区区一个洛婉清不足挂齿,您万不可以身涉险,需按计划行事。您乃龙凤之姿,日后必登宝座,我等追随殿下至今,还往殿下,不辜负我等期望!” 李归玉没说话,他一一扫过周边人的眼神,他们都忐忑看着他,却无一人上前取走张伯手中的五石散。 那一瞬间,他突然想起牢狱之中,洛婉清决然将五石散推开的模样。 他清楚知道,如果洛婉清在,她会拿走五石散。 洛婉清也好,洛曲舒也好,他们永远,不会给他这种东西。 他们只会在中秋给他一个月饼,告诉他不要勉强,他们像一轮清月,始终希望他走在正途。 他从未有一刻感觉自己这么清醒。 他在求什么? 他在做什么? 龙凤之姿,荣登宝座,报仇雪恨,万人之巅,重要吗? 想起那座坟墓一样的王府,想起洛婉清死讯传来那天的大雨,想起东都长街烟火下手牵手奔跑离开的两人,想起中秋那夜,洛婉清递给他的那个月饼。 如果不曾得到,或许还能忍耐。可是走过这一路,他又怎么能放手。 他若放手,哪怕是有毒的月饼。 他也得不到了。 李归玉慢慢扬起笑容。 “我知道了,”他仿佛是做下某个决定,放轻声音,温和吩咐,“五石散我不用了,你们让我一个人休息一会儿吧。” 见李归玉冷静下来,大家忐忑对视一眼,却是没动。 李归玉冷下脸,厉喝出声:“下去!” 听到他声音带怒,所有人立刻退了下去。 等他们走远,李归玉握着剑,慌忙起身。 小姐。 他捂着伤口,冲进雨里。 他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他不能让她再走一次。 小姐。 他一路狂奔往下时,洛婉清刀抵在赵壮脖颈上,提醒道:“洛曲舒这个名字,你在边境听过吗?” “听过!”感觉刀锋割破皮肤,赵壮慌忙道,“我听说过他。” “他做过什么?” 洛婉清隐约有了察觉,赵壮回忆着,挖掘着所有记忆道:“他……他很厉害。他箭术很好,射杀了好几个敌军的将领,很受器重。” “还有呢?” “还有……还有……” 赵壮不断回忆着,突然想起来:“他杀了江枫晚!”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捏紧了刀,低喝出声:“你再说一遍?!” “他……”赵壮心生畏惧,颤颤出声,“他……他射杀了江枫晚。” “为什么?”洛婉清不明白,急促道,“为什么杀他?江枫晚不是救李归玉回城吗?为什么会杀他?” “我不知道。” 赵壮慌忙摇头:“我也不清楚,我知道敌军折磨了殿下三天,但殿下都不发一言,崔将军也不肯开门,敌军可能是没了兴趣,突然说,如果再不开城门,他们就杀了三殿下祭天强攻,也那时候,江枫晚突然冲了出来。他一个人把三殿下救出来,崔将军看见了,就赶紧让开城门,崔将军亲自出去接三殿下回城,江枫晚阻拦敌军到最后一刻。” 赵壮说着,眼中带了几分怜悯:“三殿下进城后想回去救人,但他伤太重,所有人都拦住他,江枫晚就在外面不远,他跪着苦求崔将军不要关城门。可大家害怕啊,”赵壮艰难道,“所有人都怕出事,大家都想关,只是崔将军还在犹豫。就在这个时候……” “洛曲舒射杀了江枫晚。” 洛婉清听着赵壮的话,突然明白过来。 为什么李归玉这么想杀他爹。 为什么他从不后悔,也从不觉得自己有错。 “然后呢?” 她艰涩开口,赵壮低声道:“然后,然后三殿下晕了,之后我也不清楚,我赶着回去找王家通知消息,只是走之前,我听说三殿下想杀了洛曲舒,洛曲舒被贬回东都了。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只觉得心脏像是坠在水银里,密不透风到发疼。 她竭力克制着情绪,艰难道:“还有呢?” “没有了!” 赵壮闻言,立刻摆手:“真的没有了,我和他不熟悉,大人,我能说的我都说了,求您给一条生路……” 洛婉清盯着他,没有立刻出声。 赵壮吓得快哭出来:“大人……” 听到他的哭腔,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 “走吧。” 知道再问不出什么,洛婉清也无意为难他。 她挪开刀锋,赵壮立刻跌跌撞撞跑开。 等赵壮走了,洛婉清一个人站在巷子,突然有些不知道去哪里。 一时有些不知去哪里。 是她爹先杀了李归玉的师父。 她从屋檐下走出来,感觉细雨细细密密扎在她脸上。 她莫名其妙,竟是想起有一年,她和江少言吵架,江少言跪在门口,她不肯见,她爹就走进来,劝说着她。 “婉清,少言是个好孩子,你原谅吧。” “他不容易,”她爹的话犹在耳畔,轻叹着拍着她的肩头,“但他是个好人。日后他就算做得过些,若你能原谅,便原谅他吧。” 原谅他。 可怎么原谅? 他做的哪里只是“过”些。 他不是洛曲舒眼中的孩子,他比洛曲舒想得更狠,更绝。 她捏着刀,走出长巷,感觉有人拦住她的去路。 她抬起眼,便见李归玉站在不远处。 他穿着一身黑衣,站在雨里看着她,细雨湿透他的衣衫,他那身华袍紧贴在他周身,倒隐约有了几分过去他穿劲装的模样。 他们静静对视,洛婉清看着他的神色,便知他应该来了些时间。 他应该都听到了。 他们谁都没出声,过了许久,洛婉清平静开口:“我爹过去一直和我说,你很好,是个很好的人。说让我要多让着你,多对你好,多陪着你,我总觉得他太过偏爱你,但我觉得他说得对,你在我心里,一直很好,是很好的人。然后我发现,其实过去的江少言,比我想得还好。” 李归玉睫毛一颤,沙哑出声:“小姐……” “你愿意为国放弃自己的尊荣成为质子,你在被凌辱时可以为了国家尊严不发一言,从过去到最后,不管你做什么,我父亲大约永远坚信,你是那个远赴边境,为国为质的殿下。” “别说了……” “所以我不明白,”洛婉清走上前,死死盯着他,“我想不明白这么好一个人,为什么能做到这个程度?为什么会陷害我家,会逼死我爹,会把我扔在监狱不闻不问,会看着我家人流放,哪怕死都不会多言一句。我不明白,我不甘心,我一步一步往上爬,再疼再苦我也要爬到你面前,我想让你后悔,让你知道你错了,让你跪在我爹坟头为我爹说一句道歉。可这时候你们告诉我,是我爹先杀了你师父——” 洛婉清声音一顿,她竭力克制着,才没让眼泪落下来:“为什么不一早告诉我?” 说着,她忍不住道:“如果你一早告诉我,我或许就没有这么恨你。你现在让我觉得我像个跳梁小丑,你瞒着做什么呢,怕我伤心?” “不。”李归玉打断她,他注视着她,认真道,“我你要恨我。” 洛婉清一顿,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看着李归玉红着眼眶盯着她,带了几分偏执命令:“我要你恨我,我要你永远在意我,要你把我放在第一位,不要爱上其他人,要永远恨我一个人。你要把我永远恨下去,就像我恨你一样。”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不可思议看着他。 一瞬之间,她突然想起来,其实他没有正面对她说过喜欢。 可他说了无数次恨。 他说要她恨他,但每一次的重点,却都是在记住他,在意他。 “你要的是恨吗?” 她脱口而出。 李归玉没有说话,眼泪却在那一瞬,从他眼眶中颤颤而坠。 洛婉清一瞬明了,不可思议出声:“你是要爱。” 李归玉捂在她的给的伤口上,不敢回答。 “可我给不了。” 意识到李归玉所求,洛婉清笑起来,报复似开口,一字一句:“你杀了我爹,你毁了我家,你逼着我走到今日,我怎么可能给你爱?” “可以的。”李归玉听她说这话,却是笑起来,绝望反驳,“我可以。” 洛婉清皱起眉头,茫然看他:“什么?” “你看,”李归玉平静又温柔开口,“你爹杀了我师父,杀了这世上唯一一个无条件对我好的人,就在城门外,三丈处,只差一点点我师父就能进来了——” 李归玉声音一顿,随后轻颤着唇,不甘笑道:“可我还是爱你啊。” 洛婉清睁大眼,有些震惊。 她看着他眼泪扑簌而落,见他一面哭一面笑着道:“你知道为什么洛曲舒知道我是谁、我要做什么,却还是收养我吗?” 说着,不等洛婉清回答,他便告诉她:“因为他以为他可以打动我,所以他把我放在你身边。他想用你,用你们来腐蚀我,打倒我,以为这样,我就可以给你们一条生路。” “你这样想他?” “难道不是吗?”李归玉嘲讽一笑,“不然他为什么要敢救下我这个仇人?就是因为他知道他可以感化我。我知道他的阴谋,所以我同你在一起的每一日,我都在告诉自己,绝不可让他得逞。” 李归玉语气激动起来:“我要永远记住他做过什么,我要让他痛苦,让他绝望,我要让所有与他相关的人,都体会我经历过的苦痛。所以我本该杀了你,我该恨你,我该让你跟着洛曲舒一起堕入地狱,我有多痛苦你有多痛苦,我该这样做可我做不到!” 他说话往前,用满是水汽的眼,看着根本看不清面容的她,第一次如此直白告诉她:“你死在岭南道时我死了一次,你活过来,我千刀万剐无数次。我看见你身上的伤我痛苦,看见你习武我悔恨,看见你学琴、看见你变得像另一个人、看见你离我越来越远,我害怕,我惶恐,我杀不了你恨不了你爱不了你,明知是错却步步要错!如今我认了。” 李归玉定定看着她:“既然我可以错下去,你为何不可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猛地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她不可置信看着他:“你疯了?” 李归玉垂眸落在她的眼里,他笑起来,像是被逼进绝境的困兽:“小姐,我们摆脱不了对方的,我逃不了,你也躲不开,我们一起错下去吧。” 说着,李归玉顿了顿,他看着面前人,想起他们定亲时满堂恭贺,想起方才去找她时在房间里看到的嫁衣。 他看着面前人,在这满街喜字和灯火下,突兀询问:“我们成亲好不好?” 这话说出来,他突然觉得自己像是一只从盒子里放出的羽蝶,轻盈振开双翅。 没有后悔,没有犹豫,话出口时,他便知道,其实早该如此。 他早该承认,错就是错,错了又如何。 他喜欢这个人,就算是被算计,就算是仇人,他也想喜欢。 李归玉眼中绽出光彩,仿佛是终于找到出路:“我们当过去不存在,我帮你把郑平生杀了,为你爹翻案,然后我向陛下请旨,我们成婚。我可以把伯母、兄长、嫂嫂都接回来,还有问水——”李归玉笑起来,“我会好好照顾他们。我们可以每年一起过中秋,小姐你还会给我一个月饼。我会成为天子,你会成为皇后——” 听到这话,洛婉清目录震惊,下意识拒绝:“不可能。” “没关系。” 他看着她震惊中压着惶恐的神色,忍住心中颤痛,挤出一丝笑容,仿佛完全不知道她是为什么拒绝,急道:“你不喜欢也没关系,那我不求这些,我可以回江南,就像过去一样,我是江少言,是小姐一人的江少言。” “不可能!” “小姐!”见洛婉清一直否认,李归玉忍不住提声,他载满过去的眼里满是乞求,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那一瞬她看到的不是李归玉。 是长廊下为她折蚂蚱那个少年,是灯火下刻她喜欢的小猫、帮她绣她娘给她布置的刺绣功课,陪她一起乘舟泛过映着璀璨星河的清溪,听曲看诊,度过五年时光的江少言。 她愣愣看着对方,听着对方沙哑开口:“带少言回家吧。” 洛婉清茫然看他,李归玉慢慢上前:“我找不到回去的路,”他捏紧她的手腕,“带我走吧。” 带他走吧。 带他回那一生最好的时光。 他挣扎过,逃离过,他走不开,既然逃不开—— 那就回去。 她爹杀了他师父又怎么样,他也杀了她爹,都是血海深仇,人都已经死了为什么他们不能在一起? 如果是错,那就错下去,黄泉碧落,地狱焚身,他同她一起去。 这念头让他一想就觉得沉沦,他痴迷看着她。 小姐。 她回来了,他的小姐。 如果他没有失去过,如果她没有回来过,如果他没有体会过失而复得后的陪伴,如果他没有见过她持刀耀眼的模样,他或许永远不知道,她的五年有这么重要。 “小姐……” “惜娘。”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洛婉清骤然清醒,她猛地抽手,急急后退半步,才抬头看向来人。 长巷尽头,青年一身蓝衫,手持墨染白伞,雨珠顺着伞檐坠下,犹如一席珠帘,将他与他们隔开。 他站立不动,不知来了多久,目光太静,没带半点情绪。 这样的崔恒太过陌生,洛婉清瞬觉慌乱,她直觉该开口说些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想出理由,对方却是先一步提步走来。 他什么都没问,只安静走到她面前,将伞递给她。 伞遮住周遭细雨,带着暖与一切隔绝,他将带着他暖意的外衣披在她身上,随后拿过伞,像是没看见李归玉一般,拉过她的手,平静道:“走吧。” 两人拉着手从李归玉身侧走过,李归玉站在雨里,突然开口:“小姐。”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她跟着崔恒往前,随后就听他道:“明日天亮前,出岛码头,我在那里等你,只要你来,杀我或是要我——” 李归玉抬头看向她被人拉着往前的背影,决绝道:“都可以。” 洛婉清脚步欲顿,然而崔恒却没给她机会。 他拉着她,强势又坚定逼着她往前。 “你不要求个结果吗?你我总要有个结果。明日我等你,小姐,你要记得——” 说话间,洛婉清跟着崔恒走出巷子,随即就看门口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他们一出去,星灵谢青等人就直接涌了进去。 “你说过你会一直喜欢我。” 李归玉在身后响起来:“你说过会永远陪着我。” “小姐,”说话间,里面传来打斗声,李归玉提高了声,“是你先说要带我回家的!” 这话让洛婉清手上一颤,崔恒握紧了她。 他拖着她往前走。 “别听,别看,别回头。惜娘,”他声音平静,“往前走。”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害了我110章,你突然说喜欢我,把我吓傻了。” 李归玉:“我没说,我恨你,我只是要你像我恨你一样恨我。” 谢恒:“那就好,不然我追老婆追了110章,你突然说喜欢她要改邪归正,我更害怕。” 李归玉:“……” 谢恒:“你这样继续嘴硬挺好的,对我威胁比较小,继续保持。” 李归玉:“小姐!!我宣你!!!” 洛婉清:“我本来以为你嘴挺硬来着……” 谢恒:“呵,不堪一击。论硬,还得是我。嘴硬,身更硬!” 110-120 第111章 ◎崔恒死,前路走好,再会无期◎ 往前走。 洛婉清听着这话,颤颤抬眼。 然而雨水润湿睫毛,压得她觉得眼酸。 往前走,别回头。 这一路他都是在这么告诉她。 他将她从扬州带到东都,为她塑骨给她新生。 将她领进监察司,从头教导。 为她铺登天路,搭青云台,领她东都一战成名,随她江南找寻真相。 他一直在告诉她,别回头。 成为监察司最好的司使,成为手握权力之人,让往事如烟而过,带她重获新生。 她一直在答应他,一直在他期许之下,努力往前,然而她却被他强硬拖着往前走去这一刻,明白其实不是。 她走不了。 她身上都是枷锁,她是因此而来,没有结果她怎么走? 她爱重这个人,但这只是她人生路上偶然相遇的一场绮梦,这样的美好本不该属于她,可她放不开手,所以总是想要死死纠缠。 身后打斗声渐小,李归玉似乎已经逃走,崔恒也慢慢放手。 他一言不发,只将伞给她,从遮雨伞下走出,提步往前。 洛婉清停住步子,看着他独身走在雨里,往前,走远。 “崔恒……” 洛婉清沙哑开口,对方却没有停步。 他把伞留给她,一人独行向前,却无谓她是否跟上陪伴。 她忍不住提声:“崔恒!” 对方终于停下,他静默许久,于长街回头。 洛婉清看着他,不由得捏紧伞,犹豫许久,才开口:“我是来问赵壮……” “第几次?” 崔恒出声,洛婉清一顿。 崔恒想了想,似是回忆道:“我记不清了。” 他语气很平静,像是在说一个无关紧要的人,像是海水缓慢又深沉流淌而过:“好像每一次我都在观望,每次我觉得我离你很近,可是李归玉出现的时候,我便意识到这是一种错觉。” “第一次我在牢狱里看你们,我知道自己是局外人,那时候我介意,可我理解。” “第二次琴音盛会,我难过,我愤怒,所以我想介入你的生命,我以为我可以做到。” “但第三次、第四次……” 崔恒声音止住,他把所有情绪压在眼中,所有激动地、炙热地、强烈的情绪都死死压在心里。 他压过很多次。 在听他母亲死讯的时候,在天牢一寸一寸折断自己骨头的时候,在青云渡,在刑法场…… 他已经习惯将所有情绪压在面具之下,有时候他自己也忘了真假。 只是或许这件事太小,又或许此时此刻他只是崔恒,他竟自己有些不愿压,不愿忍。 他不住质问:“你来找赵壮,找他做什么呢?不过是找他问李归玉是什么人,找他问李归玉是不是有冤情,心怀一丝期待,在想李归玉是不是有自己的苦衷。哪怕只是一点苦衷,你也要奋不顾身,你一刻都等不得,哪怕知道我期待明日,哪怕我一次次让你留下,哪怕成亲在即……” “那是假的……” “于我是真的!”崔恒骤然提声,洛婉清意外抬眼,崔恒不由得捏起拳头,身体轻颤,“你以为崔恒能陪你多久,你以为我有多少时光?洛婉清,我这一生,”他似觉难堪,却还是开口,“与你或许就只有这一场婚礼。你觉得这是假的……” 可这就是崔恒的一生。 他因她来到这个世间,因她留恋这个世间。 他像是一抹执念,一缕孤魂,能和穿上嫁衣的她拜过天地,就是崔恒最大的幸事,也是谢恒这一生,唯一的颜色。 可她不给。 她以为这只是一场普通的任务,以为这就是一场障眼法。 可她从不知道崔恒对谢恒意味着什么,这场婚礼,于他一生而言,又是怎样的亮色。 她不知道,她从不知道,可他却甚至怪不了她不知。 “你以为我为什么不让你去找赵壮,为什么不让你问下去,因为我受够了。” 他定定盯着洛婉清:“我受够李归玉的存在,我受够你羁绊在过去,我怕你会动摇,我希望有一天,哪怕一天,你与他无关。可你做不到,哪怕是一天你都做不到!洛婉清,我不是铁石心肠,我亦肉体凡胎,我会痛苦,会难过,会嫉妒,会……” 他声音止住,在她竭力压制着的神色间,他再说不出指责,忍耐许久,最终却只剩一句:“我会累。” 喜欢她这件事,太累了。 他总以为人世无不可逆转,无不可掌控,却独独在她身上,明白人心无常。 他竭尽全力,然而她终如顽石。 他爱她的坚不可摧,又在此刻恨她的不可打磨。 她永远活在她的世界,她执着于她的目标,她身上被烙下那个叫江少言的钢印,她便一直捂着它,仍伤口溃烂发腐都不让人触碰。 他难堪闭眼,心知自己失态,转身欲走:“先回去休息吧,我累……” “可它就是假的。” 洛婉清声音清明,崔恒不愿多说,只道:“我不想与你再争论,先回……” “我想要真的。” 崔恒一顿,他缓缓抬眼,看着站在雨里的人。 洛婉清死死捏着伞柄,平静道:“我没有骗你,我在往前走,我一直努力往前走,你当我找赵壮是因为我放不下李归玉?” 洛婉清看着他,轻轻摇头,有些艰涩开口:“不,恰恰相反。我找赵壮,是因为我在放下。如果是过去,是在你我初遇,我不会去问赵壮,我只会在今夜——或者是在鸳鸯生死阵,在更早,就不择手段、不留余手杀了他,因为我足够恨。可我遇到张九然,遇到你,我没有办法再单纯恨下去。我的恨被消弭,我的苦难被治愈,我开始想要未来。就算我怕——可我还是想往前走。” 洛婉清朝着崔恒走过去:“所以我忍不住去问因果,忍不住质疑自己,因为我害怕自己变成下一个张九然,自以为正义,其实作恶多端。我开始期盼未来,我想成为你所愿的司使,为我家、为崔家翻案,帮公子推行他想要的《大夏律》,做很多事,我想有一日,你我都能以自己的名字站在阳光下相见。而那时的我,可以无愧于人,无愧于心。” “所以我得追问,我要问他做了什么。而我越问,我越茫然。” “我曾经以为他只是贪慕权势,但现在发现不是。我曾经以为他薄情寡义,但现在发现不是。” 雨伞遮到崔恒头顶,洛婉清仰头看着他:“崔恒,我的感情都是真的。” 谢恒神色微动,洛婉清克制着所有想要触碰和拥抱的冲动,认真道:“我爱他的时候是真的,恨他的时候亦是真的。所以那些感情都积累在我心里,我与他一起经历太多,他说得不错,纠葛太深,拨之既动,无论是为了什么,我必须要有一个结果。哪怕我不爱他,只是为了过去的自己,我也得求这个结果。而在此之前……” 洛婉清声音停下,她看着他,把他一点一点刻在眼里,每一个字都说得异常艰难:“招惹你,贪恋你,纠缠你,是我的过错。不过好在,”洛婉清顿了顿,过了片刻后,笑起来,“其实我与你,并不相识。” 谢恒闻言,他明白她在说什么,慢慢捏起拳头。 洛婉清凝视着他漂亮的眼,温和道:“我知道崔恒不是你的名字,我知道这不是你的脸,我知道在我面前的你是假象,你没有那么温柔,没有那么良善。你能容忍我与李归玉到今日,不是因为你宽容,而是因为,你从来不打算与我有未来。” “惜娘……”谢恒心上突生惶恐,他突然不敢把这个话题继续下去,沙哑道,“别说了,我……” “崔恒,”她打断他,摇了摇头,“不要对感情低头。” 谢恒动作一僵,洛婉清认真看着他:“你要的感情,是独一无二,是倾其所有,我一直知道,但我放不了手。但其实我知道,你这样好的人,该遇到你所期盼的人,所以,不要低头。你我这一梦,当醒了。” 不要忍耐。 不要难过。 不要为了感情,低头去将就。 她的崔恒,该得到的,是这世上最干净、最认真的感情。 她将伞放到他手里,谢恒一动不动看着她,手指相触那刹,她竭尽全力、逼着自己收手。 “你做你该做的事,我做我该做的事,”洛婉清笑了笑,似是洒脱,“姻缘牌我留着,能遇到你我很高兴,我永远记得崔恒。如果有一日,我放下了,天高海阔,”洛婉清坚定出声,“我来寻你。” “如果没有呢?”谢恒明白她的意思,他死死盯着她,“你要是走不出来呢?” “那就走不出来。” 洛婉清想了想,玩笑道:“其实,如果没有遇到张九然,没有遇到你,我一开始,就没想过要走出来。走不出来也不过就是回到原点,”洛婉清摇摇头,“我不亏。” 两人没再说话,没有一人舍得开口。 过了许久,洛婉清终于鼓起勇气,似是玩笑抬起手指,两指相并,学着当初崔恒的模样,轻轻点在他的眉心。 谢恒抬起眼眸,看她含着眼泪,笑着开口:“崔恒,我惟愿你,长命百岁,万事如期。” 说完,她仿佛是怕再多停留一刻,果断收手转身,扶刀前行。 谢恒立在原地,只觉那祝祷仿佛是灌在他耳里,反复回响。 长命百岁,万事如期。 长命百岁…… 长命百岁。 这世上,还有人期待他长命百岁。 谢恒闭上眼睛,嘲讽一笑,感觉钻心地疼。 其实洛婉清说得没错,本就是美梦一场,他既然是为她而来,她要醒,他便该走。 就像他对崔衡说的那样,她愿意,他陪她。她不愿,他离开。 他们各自有各自要做的事情,他只是为她作陪。 可如今晨前梦醒,他听着她果断的脚步声,才发现,这场梦里不愿醒的从不是她,而是自己。 “柳惜娘……” 他忍不住轻唤。 然而洛婉清没有停步。 她每一步都像踩在他心上,一步一步往外走远,他颤颤开口:“你心里有我吗?” 洛婉清脚步一顿,她背对着他,艰涩道:“有。” “那……”崔恒突然轻声问,“如果我愿意呢?” 洛婉清疑惑回头,就见崔恒慢慢睁开眼睛,仿佛是做了个极其重要的决定:“如果我真的想和你成亲呢?” 洛婉清愣在原地,谢恒不自觉绷紧周身肌肉,他一字一句,说得极为艰难。 “卯时之前,听风楼上,昼夜交错,日月为媒。只要你来——” 谢恒说着,心慢慢沉静下来:“我告诉你我是谁。” 听着这话,洛婉清心跳一点一点加快。 谢恒平静看着她,一字一句说得郑重:“以虚假与你相交是我之过,若你是因此忐忑不安,那我可以为你而留。你若心中有我,你来。你若还是放不下过去,我自会死心。如你所言,我要一份全心全意,你若不来,我自有前路,但至此之后,世上再无崔恒。” 她要他长命百岁,可唯有她能让他愿长命百岁。 她若愿来,他愿为她戴罪一生,苟活世间。 只是这些不必让她知晓,他要的感情,从来纯粹唯一。 不是恩情,不是亏欠,不是怜悯,更无杂质。 他给与她情,便只想要爱。 他的眼神太过沉稳笃定,一如他这个人。 静影沉璧,岳峙渊渟。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样的崔恒,不敢在此刻随意答话,对方也知她茫然,将手中雨伞朝她一掷而来。 洛婉清抬手接伞,便见青年又道:“还有一件事你说错了。” 洛婉清疑惑抬眸,就见对方颇为较真纠正:“不是你纠缠我。从头到尾,都是我在强求你,所以不必向我道歉。我心悦你,”他在洛婉清惊讶的眼神慢慢笑起来,终于承认,“比你我想得更多。” 他对她的喜欢,比她所想,比他所愿,都要多。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崔恒不由得笑出声,随即转身回头,往前离开。 我心悦你。 洛婉清看着他宛若发光的背影,这一夜近乎枯竭的心脏,仿佛是被温水浸泡盈满。 她莫名突生几分眼酸,握着他给的雨伞送他远行,熬了许久,终于只是朝他微微欠身道谢。 无论怎样的情谊,能遇到崔恒,就是她一生最大的幸运。 等崔恒远走,她整理了片刻心绪,才转身持伞回院。 回到院中,房间内已经放好嫁衣,她走到衣衫前,闻到上面的血腥味。 她低头嗅了嗅,血腥味之间夹杂了龙涎香,李归玉应当来过。 或许是在见她之前。 洛婉清思索着,自己在黑暗中握着刀坐到摇椅上,静静看着黑暗中的房梁。 方才那一刻,她差一点就跟着崔恒走了。 可她知道不能这样。 她不能每一次,都依靠着崔恒走出来。 这不是真正走出来,这只是崔恒强行拖着她往前,锁在她身上的锁链,她得自己斩。 只有她真正斩断,她才有资格去爱人。 否则不过是一生沉沦在李归玉设给她的沼泽,她自己挣扎就够了,何苦牵连他人? 摇椅摇摇晃晃,她审问己身。 她是谁,她从何而来,欲往何处而去。 她要什么,想做什么。 她闭上眼睛,听着房间内摇椅的嘎吱声。 一下,又一下。 她隐约间仿佛是回到梦里,岭南大雨,她听着夜雨打在窗外树叶上。 那时候她恨,恨不得食其骨,啖其肉,她只想将这世间最残忍的手段付诸于李归玉身上,不择手段,只求他的痛苦。 她每一日想的是他,每一日梦里是他。 李归玉是她刻在骨血的诅咒,她在十年里,忘却了徇私枉法判决她家人的郑平生,忘却了郑璧月,忘却了逼死她嫂嫂的人,忘却了打死他哥哥的人…… 可她独独记得李归玉。 那是恨吗? 那不是,那是被背叛后的爱的化形。 有多爱有多恨,所以才会所有人都能放下,却独独放不下他。 所以哪怕死后重来,毁容挫骨,不惜一切代价,她都要来找他,来杀他。 她清晰记得那种恨意蚀骨的痛苦,她一再告知自己要牢记。 然而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竟是很难再想起那种感觉了。 她可以回忆过去,可以在仇恨面前等待,可以冷静探索真相,乃至于,她甚至开始能去想起李归玉的过去,想起他的好,评价他的是非。 享受长街灯火,目落满夜星辰。 她害怕吗? 她怕。 她一次次被崔恒动摇,一次次忘却苦难,可如果她没有那么恨李归玉,她付出的一切有什么意义? 所以她害怕。 害怕改变,害怕往前,害怕承认自己过去 但如果她永远沉溺于过去,她又会失去崔恒。 她突然有些理解李归玉。 做下决定那一刻,以为自己可以倾一生以搏。 可一生太长了 会犹豫,会贪恋,会在某刻回头,突然怀疑其这一切。 放下过去不甘,不放下亦不甘。 如果她去找李归玉,今日她或许就可以杀他,了结一切。 如果她去找崔恒,今日她或许就会有新生。 只是她也想不出到底何去何从,只静静坐在摇椅上,闻着房间里崔恒残留的余香,她突然觉得困顿,什么都不想再想。 她就想好好睡一觉。 等醒来后,是去杀一个人,还是去爱一个人,醒来后,她或许就知道。 她闭着眼睛,迷迷糊糊睡去。 窗外雨声淅沥,她睡梦中,兜兜转转,回到当年。 竹林夜雨,屏风故人。 她背对着他,在梦里听着夜雨。 好久好久,直至雨停,过去她梦见这一刻,总是不想离去。然而今天她靠着他,却是开口:“少言。” 她背对着身后人,轻声开口:“我遇到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我想走了。” 屏风后的人没说话,只静静递过一个蚂蚱。 洛婉清看着那个蚂蚱,喉头微动。 “小姐,”屏风后的人执着开口,“你走不了。” 血色从屏风后弥漫而来,洛婉清抬眸看着屏风上的身影,她握紧惜灵,于黑暗中睁开眼睛。 崔恒。 那一刻,她脑海中什么都没想。 她只是本能地、下意识地,想到这个名字。 这个名字出现刹那,她便知道自己的决定。 如果这世上没有崔恒,她可以不计代价。 可是,崔恒在等她。 崔恒在等她。 想到这一点,她什么都不想再想,起身将惜灵放到案上,快速进净室清洗了一遍自己之后,将暗器药品全部装配好,随后坐到镜前,开始快速涂抹梳妆。 他们时间不多,卯时他们就要随谢悯生去取崔清平的东西,她要在卯时前赶到,找到崔恒。 他揭下面具那一刻,才是他们真正的开始。 仇她要报,可是那已经不是她人生最重要之事了。 她快速画完一个见状,开始挽发。 她心如擂鼓,像是刚从牢狱中奔逃而出的雀鸟,振翅高飞向广阔长天。 只是她刚把发髻挽好,就听门口传来星灵急声:“惜娘!” 洛婉清诧异回头,便见星灵带伤站在门口。 她轻轻喘息着,急道:“谢悯然醒了,他去机关枢纽处,方才我接到朱雀使传信,监察司江南道人马已全入密林,如果让他此刻开启机关枢纽……” “我知道了。” 洛婉清打断她,便明白了星灵的意思。 此刻尚不到卯时,如果打开机关枢纽,流风岛所有阵法全开,监察司江南道所有人马怕都要折在这里。 洛婉清抬眸看了一眼听风楼,抿紧唇,随后还是起身,一把抓过监察司外衣,冷静道:“你去通知他们,我去拦人!” 说完,她披上外套,便朝着外面急奔而出。 洛婉清奔向流风岛枢纽时,听风楼上,谢恒一身红衣金冠,穿着规整,正低头将一只蚂蚱折完。 雨已经停了许久,空气中带着湿润之意,他将蚂蚱头朝来路方向放在尚带着水渍的长栏上。旁边崔衡手疾眼快,一把捞了过去,翻转在指尖端详着道:“你折这个做什么?” “第一次见面时折过一只送她,”谢恒转眸看向远处,“缘起于此,若有结果,请它来见。” “当真想好了?” 崔衡转眸看他:“暴露了身份,你和她便牵扯不清。到时候她在监察司算什么位置,陛下那里怎么护住她,未来怎么不让她守寡,你想过没?” “没想过。” “那你就敢应下人家?”崔衡不由得笑起来,“你这样走一步想三步的人,不怕捅出篓子?” “她来不了。” 谢恒笃定开口。 崔衡一顿,有些奇怪开口:“你怎么知道?” 谢恒没有回声。 崔衡想想,执着追问:“若她就来了呢?” 谢恒闻言,想了想,眉眼间便有了光彩:“那就是我运气好了。能有这样的运气,”他转眼看向崔衡,“冲动一次又何妨?” 只是话音刚落,急促脚步声就从楼下传来。 “司主,崔君烨,”星灵冲上屋顶,急急开口,“谢悯然去了机关枢纽,柳司使一个人去拦人了!” 听到这话,崔衡脸色骤变,谢恒却似在意料之中。 “你看,”谢恒平静看着腾空而起的信号弹,“我运气一直不太好。” “知道你乌鸦嘴了!” 崔衡将蚂蚱往他方向一扔,叫上星灵就往外楼下跳去,大声道:“赶紧走啊!” 三人往前追赶时,洛婉清已经赶到机关枢纽处大门外。 流风岛机关枢纽位于岛底核心,昨日他们便已经搞清了位置,洛婉清冲到门口,运力提刀,直接一刀劈开大门。 大门劈开瞬间,迎面就是刀光劈来,洛婉清抬手一挡,一脚将人踹翻。 被踹的人撞上身后人一路滚翻,洛婉清冲进大门,从楼梯一跃而下,直坠底端。 刚到半空,白练从下方直袭而上,洛婉清抬手一挽白练,将人猛地一甩,就把王韵之从暗处拽出。 王韵之足尖一点立于墙上,挽着手中白练,冷声道:“柳惜娘,你别找死。” “就凭你,”洛婉清一笑,“不足以让我死。” 音落瞬间,洛婉清手中烟雾弹猛地炸开,烟雾刺激得众人闭眼,洛婉清在一片雾茫茫中,回忆着之前见过的地图长道,闭眼提刀盲冲! 她最擅长的就是突围,尽量避免与旁边人交手,全然不管身前身后,所有动作都为突进服务。 没有一刀多余,没有一个动作不在往前。 不过眨眼之间,她已经冲进长道,等烟雾散去,王韵之脸色急变,厉喝出声:“拦住她!” 然而如今却已是完全来不及,洛婉清老远看见正在打开一道大门的谢悯然,快步疾冲,高高跃起,朝着对方背后一刀由上而下暴击而落! 谢悯然察觉身后刀来,当即转身一抓刀锋,朝着洛婉清一掌击去。 洛婉清顺着他的力道被他扔起,躲过他一掌之后,便觉掌风爆裂而下,快如急雨。 她根本来不及思考,完全本能性左右闪躲着谢悯然掌风,被他一路逼退,直到最后旁边侍卫突袭而瞬间,谢悯然同时一掌击来,洛婉清躲闪不及,只来得及用刀一抵,便被谢悯然震飞开去。 她狠狠砸到地面,谢悯然迅速回头,开始快速在在墙上凸起的浮雕上暗压。 随着他的动作,周边地面颤动起来,旁边王韵之追上前来,缠住洛婉清,洛婉清见状急喝:“他若开了机关枢纽我们都得死,你们在找死!” “那是你死。” 王韵之白练穿过她身侧,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谢悯然必定是有其他法子安全撤离。 但为什么谢悯然会突然醒来? 他们不是十二个时辰轮换一次吗?如今时间未到,谢悯然怎么醒的? 只是洛婉清也来不及多想,她如今最重要的就是拦住谢悯然。 但她身边的人的确太多,她一次次爆冲而上,一次次又被拦下来。 周边地面震动越来越明显,眼看着谢悯然按下最后一键,就听“咔嚓”一声,地面轰隆作响,大门缓缓打开。 谢悯然眼中露出光彩,提步往前刹那,洛婉清猛地往前一扑,一把就将他拽了回来。 谢悯然一掌又至,洛婉清转刀拦截,两人你来我往数招,谁都不能往前一步。 交手不过片刻,外面喧闹声骤响,洛婉清和谢悯然都知是援兵来袭,谢悯然骤然发狠,大喝了一声:“王韵之!” 王韵之瞬间放弃进攻洛婉清,朝着大门就欲前冲。洛婉清见状一跃上前,谢悯然一掌朝她天灵盖击下,洛婉清大骇旋身,抵住谢悯然掌风刹那,王韵之一跃而入。 洛婉清呼吸顿止,然而也就是那一刻,一袭红衣急袭而至,猛地拽住王韵之白练,将她一收一甩,狠狠砸在地面。 王韵之在地面一滚,谢悯然余奢同时一拥而上,将来人团团围住。 洛婉清惊喜抬头,就见崔恒星灵等人都已经赶到,崔恒一人拦住谢悯然余奢数位高手,星灵拦截着其他侍卫,双方僵持不下,将大门围得水泄不通。 崔衡过来将角落里的洛婉清扶起,忙道:“你怎么样?” 洛婉清摇摇头,她靠在墙边,推了一把崔衡:“赶紧去帮忙。” 崔衡不敢多说,应了一声便冲上前去。 两边打得难舍难分,谢悯然急着往前,崔恒这边绝不能让他们在卯时之前入内。 洛婉清按压着胸骨,拿着药瓶快速磕了一颗药进去,提刀往前刹那,她突然见到一袭黑衣从星灵身侧擦肩而入。 崔恒被余奢谢悯然等人缠住,崔衡被王韵之纠缠,星灵被一干侍卫包围,这人披着斗篷,轻盈从星灵身侧跃入,他动作太快,星灵毫无察觉,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大喝出声:“拦住他!” 只是谁都来不及,只有洛婉清足尖一点踩在人肩头急追而上,刀锋朝着对方后背竭力斩下! 但两人相距太远,这一刀也只够斩开他身后斗篷。 发冠斗篷应声而裂,对方长发散开,露出一身鲜红喜服,随即急落在不远处一个平台上,在洛婉清上前之前,抬手放手边长柱小桌上一只四脚铁盒上,回眸冷声:“都停下!” 洛婉清急急落到他不远处圆台,不敢上前,所有人也同时顿住动作,看向大门之中。 “李归玉!” 王韵之看见来人,面露喜色,然而只上前一步,就听李归玉大喝:“站住,不然一起死!” 王韵之一愣,谢悯然皱起眉头,警告出声:“三殿下,你手放错了地方。” 李归玉没理会,他抬眸看向洛婉清,目光落在她明显画过淡妆的面容上,平静道:“我一直在等你。” 洛婉清没出声,她提着刀柄,警惕观察着四周。 这里上方是个半圆屋顶,可以看见屋顶上都是齿轮交错转动,下方平台是一个个小小圆台,圆台用长道相接,镂空之处,可见下方湍急暗流。 暗流之中明显有一些机关,在水下运转。 李归玉见她目光在周遭游离,冷声道:“看着我。” 洛婉清闻言抬眸,便见他一身喜服,书生气的脸被喜服映照得有些艳丽,琥珀色的眼里带了些许疯狂。 他注视着她,提醒道:“我手下是整个流风岛机关总控,这个盒子一挪,流风岛所有阵法全开,监察司的人上岛了吧?” “你也要死。”洛婉清提醒。 李归玉露出一个艳丽笑容:“我不在意了。” “逼死这么多人去争的位置,你不在意?”洛婉清拖着时间,回头想去看崔恒。 只是她一转头,就听李归玉暴喝:“看着我!” “听他的!” 谢悯然急急开口:“熬到卯时,”谢悯然急道,“卯时再拿那个东西就没事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看向李归玉:“你想做什么?” “小姐,”李归玉静静看着她,却是挤出一个笑容,“今日我好看吗?” 洛婉清平静看着他,眼中带了几分悲悯:“你我之间不当说这样的话。” “我知道。”李归玉语气满是疲惫,“我知道你不会来,你我早就是死局,除了一死,没有结果。所以我想了好久,”李归玉抬起眼眸,温和看着她,“既然你不来找我,我来找你吧。” 说着,他朝她伸出手,温柔道:“来,小姐,过来。” “不行!” 崔衡急急出声,他看了一眼旁边谢恒,提醒道:“这个屋子有问题,李归玉站的核心位置只能容纳一个人,再多一个人便会触发机关……” “但大家都有救!”谢悯然急喝出声,“死他们两个,其他阵法不会开。” “闭嘴吧你个混账玩意儿!”崔衡大骂,“你不找事儿这里谁都不死!” “你想我死?” 洛婉清听着身后人的话,明白李归玉的意思。 李归玉却是笑起来,像在说一件寻常事:“我邀小姐与我共死。” “殿下!” 张伯闻言,急急出声:“殿下,您已经走到现在了,拿到东西回去,储君之位非您莫属,您何必为了一介女子枉送性命!” “张伯,我累了。” 李归玉扫过周边人,目光最后还是回到洛婉清身上,他疲倦道:“如果你能去岭南,如果你能好好活着到岭南,那我就当你我断在扬州,我或许还能走下去。可偏生我听闻过你的死讯,偏生我又再见到你。你太好了。” 李归玉说着,眼里带了水汽:“吃过糖才会觉得人间苦,我本就卑劣下作,你让我尝尽甜苦,又失而复得,你让我怎么放手?我们中间深仇大恨,你不能对不起你父亲,我不能对不起我师父,所以——”李归玉笑起来,朗声道,“来!” 他邀请她:“来杀我,做你最初要做的事。只要你过来,今日你我便有了结。今生无缘,共赴来世,只要你来,我与你一起。” “如果我不呢?” 洛婉清扶稳刀,问得冷静。 卯时。 洛婉清逼着自己什么都不去想。 她知道,只要熬过卯时,她就赢。 卯时就可以开启机关,可以保住监察司的人,她只要拖着李归玉到卯时,她就赢。 然而李归玉明显是看出她的意图,他笑起来:“你娘——” 听到这话,洛婉清瞳孔急缩,随后就听李归玉平静道:“她死了。” 洛婉清手微微颤抖,李归玉笑着看着她,平静又疯狂,淡道:“你娘,你哥哥,你嫂嫂,你女侄,我都找到了,我把他们都杀了。” 洛婉清听到这话,呼吸急促起来:“你骗我。” 李归玉闻言轻笑:“想起来了吗?” 李归玉并不在意她的反驳,他看着她,似在必胜之局:“想起来家人死是什么感觉了吗?想起来怎么恨我了吗?今日是你唯一杀我的机会。”李归玉盯着她,“卯时之后,你杀不了我。我会拿到东西,回去我便会成为储君。”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一瞬便回到梦中上一世。 她背着死去的女侄,跪在岭南土地上,她在服役劳作时,听到他成储君的消息。 “我会荣登宝座,我会高床软枕,我会受无数人拥戴,会名留青史,成为一代明君。” 李归玉一字一句,描述着上一世她见证过的事实。 他的确成了太子、皇帝,谢恒推行的《大夏律》,最终史官记载中、在百姓口中,也成为他明君的勋章。 她的家人真的死了。 而他真的如他所愿。 没有公道,没有结果,洛婉清死死捏着刀,李归玉带了几分期盼看着她:“你甘心吗?” 甘心吗? 她不甘心。 杀他。 她要杀他,她得杀他。 一瞬之间,洛婉清脑子里全是这两个字。 她忍不住提步上前,然而只是一动,就听身后崔恒声音响起:“你不欠他。” 她回头看去,就见崔恒站在门口,平静看着她:“你杀他是为了求个公道,若为他而死,那不是公道。” “那如果是还我呢?”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闻声看去,就看李归玉绝望看着她,嘴唇轻颤着道:“你欠我一条命,记得吗?” “那我呢?” 谢恒没让半步,唤住她,语气没有半点情绪。 洛婉清和李归玉一起看去,就见他提步上前。 谢恒慢慢走到距离她最近的圆盘处,朝她伸手:“柳惜娘,若论亏欠,是你欠我在先。” 说着,他缓慢摊开手心。 一只蚂蚱静静躺在他手中。 那只蚂蚱明显是刚刚折出,却处处带着岁月的痕迹。 洛婉清愣愣看着蚂蚱,一时有些茫然,李归玉呼吸骤急,众人一起听着谢恒平淡道:“东都竹林,屏风……” “住口!” 话未说完,洛婉清便觉身后疾风忽至,她本能性拔刀往后,谢恒却先一步急掠而至,将她往后一甩,同李归玉一掌迎上! 两人掌心对上刹那,李归玉便掌为爪,猛地将他拉到身后圆台。 顷刻之间,上万只弓弩朝着圆台两人急奔而去,李归玉径直扑向台上铁盒。 他触碰到铁盒刹那,整个房间地动山摇,箭雨如瀑。 洛婉清疾退跃出房间,落地片刻,便觉周遭瞬间安静下来,只听旁边崔衡一声惊呼:“阿恒!!” 洛婉清急急止步抬头,随即愣在原地。 所有机关停止,一切都安静下来。 只有崔恒一人站在中间最大的圆台之上,手紧握着四脚铁盒。 李归玉倒在不远处另一个圆台,喘息着看着他,眼中满是惶恐。 血从崔恒衣衫里一路流到他如玉的手上,一滴一滴落在铁盒之上,他背上插着几只羽箭,有一只甚至贯穿了他,那羽箭位置距离心口不到半寸,洛婉清呆呆看着,发不出声。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踉跄上前:“崔恒……” “别过来!” 崔恒急喝出声,他面色惨白,抬头却是越过他,看向她身后崔君烨。 “崔大人,”崔恒呼吸带颤,崔君烨惊慌看着他,听他冷静吩咐,“卯时,铁盒挪动,流风岛会开始坍塌,此处尤甚,朱雀到达之前,你寻安全之处,不可涉险。出去之后,若……若谢司主未至,监察司暂且由崔大人掌管,岛上参与边境一案五百余人,除证人留下活口,其余在此就地处决。而我的位置,”崔恒喘息着缓了缓,“日后让青崖再选合适之人继承。” “崔观澜!”崔衡听到这话,眼眶微红,咬牙开口,“你说什么胡话!” “对不起,”谢恒听到崔衡语气,却是放松笑起来,“我任性了。” “闭嘴!” “星灵保护崔大人。”谢恒没有多言,转眸看向星灵。 听到这话,星灵毫不犹豫,拽上崔衡就走。 崔衡眼睛一直在谢恒身上,但他知道,谢恒说得都对。 他和谢恒不能一起呆在这里出事。 他只能被星灵拉着出去,多看一眼,再看一眼。 谢恒目送他们远去,才将目光落在洛婉清身上。 此刻谁都不敢上前,谁也不敢惊动他,他所在的位置,谁上前谁死,他手中铁盒一动,大家一起死。 所有人都在等卯时。 而离他最近的李归玉更不敢动。 他不怕死,他可以和所有人同归于尽,但他决不能此时此刻让崔恒死在这里。 在他刚刚说明身份之时,为了洛婉清、救下他的时候,死在这里。 如果刚才杀了他那他们同归于尽,可没有。 方才他竟让将他一掌击开,自己留在了原地。 如果崔恒因此而死,他就再也没有赢的可能。 没有什么比这样的死更让人刻骨铭心,五年不可以,爱恨不可以。 一旦崔恒死在现在,无论他做什么,洛婉清心里都不可能再有李归玉的位置。 死都轮不到他! 所有人一时僵持不动,谢恒得了机会,终于可以好好看看洛婉清。 明明有许多话,却最终也没开口,他就静静看着她,一言不发。 “护住心脉,”洛婉清见他不说话,自己也不敢开口,她用尽全力让自己镇定,紧张盯着他道,“我马上就到,我是大夫,我一定可以救你,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谢恒不由得笑起来。 他想了想,他转头看向李归玉,平静道:“这一次,我可以赢一辈子,放过她吧。” 李归玉瞳孔急缩,也就是那一刻,旁边滴漏水尽,钟声炸响,卯时已至! 顷刻之间,周边所有人一拥而上,也就是那片刻,一声鹰鸣从长道急袭,谢恒抬眼看向洛婉清,抓住铁盒往她方向猛地一掷,大喝出声:“接住!” 他动作瞬间,洛婉清往前纵身一跃,所有人随着铁盒跃去,谢恒一把拽回谢悯然,谢悯然转头就是一掌! 洛婉清得空横刀斩断王韵之白绫,抬手一挽抢过铁盒,而后她毫不犹豫,回头朝着跟着追思奔来的朱雀一甩:“朱雀!” 朱雀双刀猛地斩出一条出路,追思借着他刀气疾驰而上,一爪抓住铁盒回飞。 洛婉清则是在扔回铁盒片刻,便转头迎着坠落的石头,狂奔向崔恒。 铁盒离位,整个房间开始坍塌,到处都是大片碎石落下,所有人疾冲而出。 只有洛婉清一人逆着人群,狂奔往里。 圆台寸寸碎裂,洛婉清每踏过一个圆台,身后便坍塌无路。 然而她跑得毫不犹豫,她看着崔恒站着的圆台坍塌,看着崔恒站在圆台朝她抬眼,她心跳飞快,只恨自己为什么不能再快点,再快一点。 然而她拼尽全力,却还是只能在圆台坍塌最后一刻,看着那一袭红衣坠水而下。 她毫不犹豫跟着跃下,一把拽住崔恒的手,随后用刀狠狠插在中间石柱之中。 刀身插入支撑圆盘的石柱,成为两人唯一的依靠,洛婉清一手拉着崔恒,一手握着刀柄,喘息着看着自己拽着的人。 他穿着一袭喜服,金冠凌乱,俊美脸上带着血迹,凤目温柔清明。 “惜娘,”他仰头看着她,轻声开口,“其实我知道你不会来,所以我才敢说。” “谁告诉你我不会来?” 洛婉清咬牙,她听着远处李归玉和谢悯然交战之声,紧紧握着崔恒的手。 谢悯然明显是想来杀崔恒,然而李归玉不知为何竟在拦住他。 谢悯然一时被截在远处,整个房间坍塌得差不多,只留一根根撑着圆台的石柱,孤立立在水中。 外面厮杀成一片,谁都来不了救他们,他们孤零零两个人悬在半空,全依赖洛婉清握着的惜灵支撑。 然而他们手上都是血,这让他一点一点打滑往下。 哪怕很缓慢,洛婉清还是感觉到,他在不可阻挡、不可挽留的下坠。 她抓不住他,他像她的指间沙,她拼尽全力,也抓不住他。 她呼吸不由得急促,然而谢恒却不在意,他只静静看着她,眼里是全不遮掩的爱意。 那是独属于崔恒的眼神。 他看了她片刻,突然开口:“这一次,我是不是赢了?” “闭嘴。” “我赢了,你就可以往前走了。” “闭嘴!” “惜娘,”他笑起来,“答应我,从此以后,把我当成你心里最重要的人。” “你想想办法……”洛婉清语调中带了乞求,藏了哭腔,“崔恒你想想办法!我什么都没了……我没有家人,九然死了,崔恒你不能这样,我只剩你,只剩下你了……” 崔恒看着她,目光里带了些许悲伤。 “不,”他沙哑开口,“柳司使,你还有你的刀,你还有你自己。把我放在心里,成为最重要的人,然后把我忘了。” 说话间,远处传来李归玉惊呼:“小姐,闪开!” 然而洛婉清不动,她只死死抓着崔恒,抓着她仅剩下的那点温暖。 谢恒注视着她不动,仿佛是要将她刻进眼里,然而也就是掌风袭向洛婉清刹那,谢恒猛地挣开洛婉清,将所有积蓄的力道猛地击向谢悯然,一把掐住谢悯然脖子,翻身压着他便坠入湍急水流之中! 他坠落瞬间,洛婉清呼吸顿止,她眼前闪过无数画面。 扬州同行、东都作伴,琴音盛会,扬名立万。 他一路相伴太多,想不起具体是那一刻,可他又似乎存在在每一刻。 直到最后,她脑海中是她为他再次拿起琵琶那夜。 公子立于长街,仰头相望。她倚栏垂眸,见灯火阑珊,他眼中落满星光。 这一刹,她终于听清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洛婉清,你自由了。” 你自由了。 你不必困于过去,不必痛于往事。 仇恨只是你生命中的一段路,它不值得你倾尽一生。 你可以再见好风景,再看好风光。 你可以展望天上月,可以俯瞰人间雪。 洛婉清。 谢恒砸入水中那刹,他想起最初见到她时,她筋脉破损,面目全非,身上带着铁镣,孤身一人坐在角落。 明明身处于世间,却仿佛是从地狱爬出的孤魂野鬼。 那时他想,怎么会有这么惨的姑娘。 而如今看着高处握刀,愣愣看着他的女子,他忍不住扬起笑容。 洛婉清。 崔恒予你前路,崔恒予你归途,崔恒予你强大,崔恒予你自由。 至此之后,你手中有刀,心怀四方。 洛婉清。 前路走好,再会无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比情绪不稳定是吧?我让你知道什么叫做会咬人的狗是不叫的。你以为你台词多你显眼你就了不起,我给你搞个大的。” 李归玉:“妈的给我人都吓冷静了。” 洛婉清:“以后我就告诉别人,我之所以转行学刀,主要是因为学医救不了男朋友,只能物理超度。” 第112章 (修) ◎我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崔观澜背回去◎ 谢恒拖着谢悯然坠落河流瞬间,砸起重重水花。 怜清从洛婉清肩头冲出来,俯身追着河流就冲了过去。 洛婉清终于反应过来,立刻放刀纵身而下,却被李归玉及时赶到,一把捞起。 洛婉清反手横刀砍去,李归玉截住她刀刃同时,几个起落便踩着河中圆柱,折回长道之中。 落地刹那,洛婉清毫不犹豫又是一刀,李归玉匆匆闪过,洛婉清一脚踹到他身上猛地扑了上去,迎面朝他刺下,一刀接一刀,刀刀致命,不带半分留手。 李归玉竭力躲闪,直到最后一刻,他猛地一把握在她的刀柄,厉喝出声:“下面机关方才重新开了,你下去就是找死,你死了他也回不来!” 洛婉清握刀不动,血滴从刀锋一路往下,坠到李归玉脸上。 李归玉盯着洛婉清,压着恐惧提醒:“柳惜娘,你还要活着杀我。” 眼泪从发丝遮掩的人面容上坠落而下,砸在李归玉眼里,酸涩弥漫刹那,洛婉清轻声开口:“不重要了。” 李归玉一愣,就在这刹,洛婉清猛地回头,纵身跃下。 李归玉目眦欲裂,惊慌起身:“小姐!” “殿下!” 赶回来的张伯等人一把抓住李归玉,急道:“殿下,王韵之跑了,监察司的人来了,趁着他们还在找人,我们赶紧走。” “放开我……” “把机关停下,监察司会救人的!” 听到这话,李归玉立刻反应过来,转身一跃而起,跃到墙边一处凸起之处,一掌轰开墙面。 墙面轰开时,水下机关才缓慢停下,李归玉力竭落到石柱之上,慌忙在水面四巡。 没过片刻,他就听墙壁外传来朱雀一声大唤:“柳司使!” “快救人!” 听到这声“救人”,李归玉便知洛婉清是得救了,他颓然退坐在地,终于才意识到。 方才,除了那句“不重要了”,她什么都没留给他。 她一句话没问。 一句话没留。 无论是过去的欺骗,还是今日的冤仇,她的心完全被另一个人占满,一个字都不留给他。 尖锐的剧痛和挖心的茫然充盈在胸口,李归玉静静坐在原地,茫然环顾周遭。 整个机关枢纽处早已坍塌成荒芜,他听着浩荡水声,仿佛是立于自己心房。 奋力追逐一场,终成废墟空妄。 洛婉清入水刹那,便觉周边水流被巨力翻转。 水流太急,根本无力睁眼,她凭着直觉用刀插入齿轮,感觉有什么划过她的脸,她直觉不对,抬手一把将那东西抓在手中,随即重重撞在机关之上,便失去了意识。 等再醒来时,已经是夜里,她睁眼就立刻起身,旁边星灵一把按住她,急道:“你做什么?” “我去救崔恒。他找到了吗?” 洛婉清急急开口,星灵一顿,随后抿唇道:“你别急,现在已经让熟悉水性的司使去找人了,你身上有伤,先休息。” 洛婉清听着赶紧摇头:“没关系,我没受什么伤,我水性很好,我可以继续找。现在有线索吗?你们有人在下游吗?” “惜娘……”星灵有些艰涩道,“崔大人说,当时水下机关尚未完全停止,谢悯然熟悉机关,但是崔恒……” “崔恒也熟悉。”洛婉清立刻打断她,坚信道,“他很厉害的,他什么都懂,他不会事。你们在下游没看见他是吧?” 星灵看着她的神态,不敢出声。 洛婉清一看她神色便知道结果,随后便掀开被子下床,忙道:“我知道了,他肯定还困在水下机关,我去找。” “惜娘!” 星灵一边拽住她,洛婉清同时暴喝出声:“让我去找!” 星灵动作顿住,洛婉清红着眼眶,语气里带了几分乞求:“星灵,若你我是朋友,你让我去找。” 星灵看着她,犹豫许久,才道:“水下机关里有绞肉的刀片。” 洛婉清待在原地,星灵转过头,不忍道:“我们捞到了尸块。” “谁的?谢悯然的?”洛婉清追问,眼泪却已经不自觉掉了下来。 “谢悯然跑了。” 星灵这话一出,完全打消了洛婉清的念想,洛婉清听着星灵描述道:“流风岛动静太大,惊动了雪灵山的人,姬蕊芳亲自带人下来,姬蕊芳趁乱炸了天梯,顺便把谢悯然带走了。” 洛婉清听着没动,只捏起拳头:“谢悯然还活着?” “应当还活着,崔衡说,捞出来的时候还没断气。” 谢悯然还活着,水下捞到了尸块,那还能是谁的? 他身上中箭,又中谢悯然两掌,谢悯然能活下来已是幸运。 可她还是不甘心。 他不信,崔恒那样的人,怎么可能走? “你骗我。” 她固执开口。 星灵一愣,洛婉清转头往外,沙哑道:“我要去找。” 说着,她便冲出门外。 她一路狂奔到机关枢纽水流出口处,这里监察司已经设置了下水打捞的绳索。洛婉清冲到长廊处,取了一条空绳,绑在身上便跃了下去。 她整个人灌入水中,水中机关已经彻底关闭,水流静谧,洛婉清睁开眼睛,可以清楚看见水下机关。 这些机关都已经收起了尖锐的利刃,但是仍旧可以从上面密密麻麻的开关上感知到利刃之多。 如果来到此处,以崔恒当时的伤势,绝无生还可能,甚至在机关运转时,顷刻之间便可以成为碎片。 她看着那些利刃,心上收紧,她不敢想,不敢停留,只能不断穿梭在水中,寻找他的痕迹。 她一遍一遍浮出水面,随后又潜入水中,直到力竭之后,由绳子仍由水流冲出来,爬上岸休息够了,又跳下去。 洛婉清记得,那个秋天的九月很冷。 流风岛下了三天雨。 那三天,她就一直在找人。 她什么都不管,监察司传来的命令也不听,谁都叫不停她。 她就一遍一遍入水,一遍一遍找人。 司里所有熟人都轮番来劝,她一言不发,只在休息之后,又跳进水里。 第一天,潜入水中的时候,她想,她要救崔恒,他或许困在了哪个机关暗处,等着她救他。 第二天,潜入水中的时候,她想,这些机关中必定有些藏身之地,崔恒在等着他救她。 等第三天,她筋疲力尽,她睁开眼睛,便凭惯性入水。 入水的时候,她突然生出一个念头。 他或许在水里某个地方卡住,又或许已经被下方机关齿轮碾成碎泥,但是他应当还是会留下什么东西。 她想找找。 那一刻,她竟也觉得,他可能去了。 只是她马上又将这个想法甩开,继续找,一直找。 她在找人时,崔衡也在找。 谢恒让他离开时,他便知机关枢纽必定坍塌,赶到了下游卡住最后一道绞肉的机关等人。 但是他却没等到人出来,谁都没等到。 等水下机关停住,洛婉清冲出来后,他马上让人下水去找,结果没找到人,却找到了一条暗道。 这条暗道已经关闭,非阵法大成者完全看不出来这是一条暗道。好在他师从名师。 根据他所学,这条暗道必定通往其他地方,他当即带人想追进雪灵谷,却听到了姬蕊芳下山的消息。 姬蕊芳从天梯下来,等他赶到时,发现姬蕊芳带着谢悯然在逃,他便知谢恒必定是在姬蕊芳手中,只是还没来得及追,姬蕊芳就炸毁了上雪灵山的通道。 与此同时,流风岛的人大半也逃进了雪灵谷。 雪灵山山脉连绵,中间还有谢悯然设置的机关无数,崔衡不敢冒进,只能让玄山假装谢恒稳住局面,同时派人如山探路,但如今派进去两波白虎司的人,入山不足三里,都已经死了。 白虎司的人最擅长探查刺杀,白虎司的人都死在里面,其他三司暂时无人敢进。 崔衡犹豫许久,终于转头询问朱雀:“柳惜娘还好吗?” “还在找。”朱雀有些为难,“不如把实话告诉她算了。” “这话得等你家公子来说,轮不到我们来。” 崔衡想了想,随后看了一眼不远处放着的血蚂蚱,拿了蚂蚱道:“我再去一趟。” 说着,崔衡起身,赶到湖边找人。 他们过去时,洛婉清正准备再入水,崔衡急急叫住她:“柳司使!” 洛婉清闻言,漠然回眸,见是崔衡,她才停了动作。 崔衡见她还没疯到彻底,赶紧追上去,急道:“柳司使,现下司内有要事需要你……” “我要找崔恒。”洛婉清面无表情打断崔衡。 崔衡动作一僵,随后笑起来,只道:“这不是在找吗?司主已经让人在找了,此次事务必须要你……” “你们没打算找。” 洛婉清直接开口,她平静看着崔衡:“这里这些人,他们打捞的根本不是崔恒。” 崔衡语塞,这里的人找的是相思子,的确不是谢恒。 这一点瞒不过洛婉清,他犹豫许久,只能道:“柳司使,崔恒走了。” “你住口!”洛婉清忍不住低喝,她盯着他,眼眶微红,“他尸骨都没找到,你们怎么敢断定他死了?” 崔衡沉默下来,他想了想,低头一笑,只道:“要不,我告诉你一个秘密吧?”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崔衡想了想,一撩衣摆,就地坐下,眺望远处远山,轻声道:“来,你坐。我和你说说我的事。” 洛婉清想了想,她知道崔衡不会随便和她说话,她迟疑着,跟着他坐下。 崔衡思考着,缓声道:“我以前喜欢过一个姑娘,但我们身份悬殊,我本来是想逐步图谋,等有一天,我有了足够的能力,我就会和她在一起。所以在那之前,我都只敢偷偷找她,我在人前从来不敢和她相认,只有每天夜里,我才能去看她一眼,同她说说话,聊聊天,指点她练剑。”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转眸看他。 崔衡想了想,轻笑了一声:“但后来我运气不太好,家里出了事,于是在外人眼里,我便死了。那姑娘听闻我的死讯,有很长时间,都不会笑了。” “那为什么不告诉她?” “告诉她做什么呢?”崔衡转头笑笑,“让她看我再死一次?这件事,经历一次就够了,何必呢?而且我能活下来,牵扯了太多人,就算为了那些人,我也得好好保护自己的身份,不能因为我一己之私,将所有人置于险境。” “所以呢?” 洛婉清压住心里那点失望,平静道:“你同我说这些,是想说什么?” “我是想告诉你,其实,如今的崔观澜,与当年的我没有什么区别。你就当他活着,在暗处看着你,你这样他会难过。” 崔衡想想,轻声道:“其实,他最希望你做什么,你应该知道。过去你就喜欢沉浸于过去,他那狗脾气被你气了多少次?如今他走了,不是为了让你沉浸在新的过去。” 说着,崔衡拿出那只染血蚂蚱,伸手递了过去:“那天他在听风楼折的,他和我说,你们缘起于此,如今你拿着,也就当缘尽于此吧。反正……” 崔衡抬眸看她,迟疑许久,终于才笑道:“惜娘,容我说句不好听的。你对他更多只是亏欠和愧疚,他不怪你,放下往前走,才是对他最好的补偿。如今监察司真的需要你,今日好好休息,明日来议事阁。你没有了爱人,但你还有战友。人生不止于此,我们等你。” 崔衡说完,将蚂蚱拍到她手中,站起身来准备离开。 只是还未走几步,就听身后人道:“你为什么觉得我是亏欠愧疚?” 崔衡停住脚步,还未来得及多说,就听洛婉清道:“他也这么觉得?为什么?因为我很少找他?因为我从未主动说过喜欢他?因为我不去主动探听他?因为我永远只在等待他?” “可要我怎么办?” 洛婉清抬起头,她看着崔衡的背影,那个背影和崔恒那么相似,但她知道不是那个人。 她红着眼:“我早就知会有今天,我早知道他有一天会离开,所以我一直在等。他给我的短笛我不敢用,我怕打扰他;他的脸我不敢看,我怕牵绊他;我不敢问他的名字,不敢知道他的住所,我想他我不敢念,我爱他我不敢说,我想要他留下我不敢开口。因为我不敢,我懦弱,我总是有所保留,所以他觉得我的感情都是亏欠,觉得我用情不深,可以轻而易举忘记,所以他才这么轻易放弃我是吗?” “他没有放弃你……” “如果他没有——”洛婉清站起来,走到崔衡面前,“他不会那么轻易和我说,让我一个人走未来。” “他会拼命活下去,他会要我等他,他会早早和我说许诺未来。崔衡,你回头。” 崔衡听着她的话,疑惑转头,就见洛婉清抬起手,放在他眼睛上。 她遮住他半张脸,崔衡的半张脸,和他极为相似,然而只是一眼,洛婉清却也知道。 不是,不是他。 眼泪一瞬落下,洛婉清手颤抖起来:“你知道我最后悔什么事。” “柳司使……” 崔衡一瞬明白她在做什么,想要开口,却又不知道怎么出声。 “是我以为,人海茫茫,我一定能一眼认出他。他曾经用你的脸在宫里见过我一次,于是我第一次见你,我就想你是不是他。你和他有同样发音的名字,有相似的半张脸,你们性情相近,然而饶是如此,我也一下就认出来,你不是他。所以我以为,只要有一天我真的见到他,我可以认出他。” “现在我知道了,”洛婉清笑起来,“我做不到。我不知道他名字,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没见过他的面容,我没听过他真正的声音,如今他走了,我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资格。我连你是不是他……”洛婉清声音哽咽,“都不敢确认。” “抱歉……” “你们是不是觉得自己特别伟大?”洛婉清盯着他,“他觉得他死了,我可以忘记李归玉,忘记他,然后走下一段路。你觉得你活着不告诉你爱的人,是对她的保护。你们问过我们吗?问过我愿意吗?崔君烨我告诉你,我不需要这种一厢情愿,如果我是你喜欢那个人,我知道你还活着你不告诉我,”洛婉清抿紧唇,沙哑道,“我只会恨你。” “所以我不会信他死了。”洛婉清扶着刀,颤着手,“过去我总想着不要打扰他,如今,他就算只剩一根骨头,我拆了流风岛,平了雪灵山,我掘地三尺,我也要把他崔观澜背回去!” 崔衡听着她的话,沉默片刻,想了许久,他才道:“你用的字是‘背’。” 洛婉清一僵,崔衡却仿佛洞察人心的妖魔,平静道:“柳司使,其实你心里已经接受这个结果了。你只是不甘心,所以在强求。不要把时间耗费在没意义的事情上,”崔衡抬手压下她的手,眼中带了几分悲悯,“往前走下去,或许你能求到你所求。” 洛婉清死死盯着他,嘴唇轻颤。 这一刻,她恨透了这些人的聪慧透彻。 如果他不说,她还能自己挣扎,继续欺骗,自己告诉自己,她相信他活着。 可崔衡却不肯给她留半分余地,如此尖锐戳破她所有伪装。 崔衡叹了口气,转身道:“明日议事阁等你,柳司使,崔恒陪你到监察司,绝不希望你止步于此。” 崔恒。 崔恒。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忍不住低声笑开。 他们所有人都知道她的软肋,所有人都拿他逼她。 然而她却还是控制不住,不得不去听从他们的话。 因为她知道,他们说的是真的。 如果崔恒在,他绝不会允许她在这里为了一个虚妄的期许,置所有人事于不顾。 三日够了,早该出结果了。 她一面哭,一面笑,等崔衡走远,她终于缓缓收声,慢慢平静下来。 然而她心里始终燃着火,她需要一个泄处。 她听着崔衡走到长廊尽头,闭着眼睛冷声开口:“李归玉在哪里?” 这样的距离,足够崔衡听到她的声音。 崔衡脚步微顿,随后道:“躲了两天疗伤,昨夜找机会出了流风岛,沿着密林往回走了。我们没追,只要他不妄动,我们不打算随便出手。” “知道了。” 洛婉清应声抬手握刀,睁开了眼睛。 等崔衡离开,她立刻追击出去。 她一路追回密林,迅速找到李归玉人马留下的痕迹,她沿着碾过的草堆,一路追着过去。 狂奔之间,夜风吹来,让她慢慢冷静下来。 她握着手心蚂蚱,去寻那个唯一的知情人。 李归玉被人抬着往外,监察司把所有机关都停下了,密林也变成一座普通森林,他闭着眼睛靠在轿子里,感觉有些疲惫。 洛婉清捅的伤口未愈,他整个人都不想说话。 走到半夜,李归玉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他豁然睁眼,立刻预警:“紫棠,有人来了。” 话音刚落,一袭黑衣急袭而来,紫棠瞬间拔刀迎上。 对方来得太猛太急,这一刀仿佛倾尽全力,紫棠猛地撞上,随即便被震飞半丈,退到李归玉轿边。 李归玉周身所有人一齐拔刀,李归玉冷眼抬眸,便见一个女子提刀从林中走了出来。 她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面色苍白,水珠顺着发丝从她脸上坠下,似如泪珠。 “小姐……” 李归玉喃喃出声,随即他立刻踉跄起身,旁边张伯赶忙上前拦住他,急道:“殿下小心!” “你放开!” 李归玉一把推开张伯,急急来到洛婉清身前,上下打量着,忙道:“小姐,你……你还好吗?” “我来问你两件事。” 洛婉清没有和他多话,沙哑开口。 李归玉愣了片刻,随即听洛婉清询问:“你说找到我家人,把我家人杀了,真的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慢慢平静下来。 他突然知道了洛婉清的来意,她不是来找他的。 她并不关心他的好坏,也不关心他发生什么,他神色淡下来,只道:“假的,骗你的。” 洛婉清点头,她并不意外。 “那……” 她迟疑着,李归玉立刻明白她要问什么,他心揪了起来,不敢出声,过了许久,终于还是听到了洛婉清的审判:“当年东都竹林里,是你救我吗?” 李归玉没有说话,他手蜷在袖下,死死盯着洛婉清,只问:“重要吗?” 洛婉清还没来得及回话,就听李归玉继续道:“是我,不是我,江南五年那个人都是我,一只蚂蚱,重要吗?” “不是你。” 洛婉清笃定开口,她抬眼看他,眼里含了眼泪:“救我那个人不是你,屏风后面那个人不是你,对不对?” “对!” 听到这话,李归玉仿佛是积累依旧骤然爆发,红了眼眶,怒喝出声:“那个人不是我,救你的人不是我!又如何?!” 洛婉清听着这话,不由得捏起刀柄:“为什么骗我?” “我若不骗你,你会救我吗?”李归玉语调轻颤,“我能活下来吗?对,那个人不是我,从来不是我,可如果那时候我在,”李归玉哽咽一顿,缓缓开口,“那就是我。” 十七岁的他也会义无反顾救一个姑娘。 那时候但凡他在,那就是他。 “我知道你一直在找他,”李归玉不甘开口,“可是这么重要吗?他只是举手之劳,你就一定要记一辈子?!他能给的我都可以给,你要蚂蚱我学会了折,我拆了它,我一遍一遍学。我折的与他有什么两样?为什么非要他那一只?!” “那时候你见过他吗?” 洛婉清仿佛是没有听到他说的话,只平静看着他,继续追问有关崔恒的一切:“你到那个竹林时,他还在吗?他受伤了吗?多重的伤?” 李归玉声音止住。 他突然觉得他没办法再说下去。 她不在意他,她来问他,只是问崔恒的一切。 他心上像是被绞入碎肉刀片之中,又似被人生撕手扯,他盯着洛婉清,不由得道:“你只在意他了是吗?” “他在吗?你见到了他吗?” 洛婉清执着追问。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人眼前只有那一个人的模样,他终于知道,自己输了。 他输得彻底。 那个人要在她心上记一辈子,他活着死了,都永远抹不去。 竹林里那个人是他,死去那个人是他。 天底下最好的事都被他占据,他永远比不过这个人。 他将是她心中明月,永远高悬。 “没有。” 他终于开口,艰涩道:“我去的时候,那里刚刚发生打斗,没有人在那里,我看见有伤药,就拿了用了,之后你过来。我认出你爹,也知道这是我唯一的活路,所以……我冒认下来。” 洛婉清眨了眨眼,忍住眼中酸涩。 当年他没用她的药,他也是穷途绝路,可是她救的是李归玉,就这么生生错过了他。 而他从来不说。 第一次相见不说,再次重逢不说,他永远只是在那屏风之后,静默守在她身后。 竹林错过一次。 如今又错过一次。 如果这个清晨,她能不犹豫,能不多想,能毫不犹豫奔向听风楼,那至少……至少在他离开之前,她能知道他是谁。 他们能成为夫妻,能不遗憾这一次。 “李归玉,”洛婉清笑起来,沙哑开口,“我是真的恨你们。” 恨他冒领。 恨崔恒不言。 恨他们擅作主张,自顾自的人生。 李归玉闻言心尖轻颤。 她说恨,可他知道,这一次的恨,却与过去不同了。 她过去的恨,是满心满眼是他一人,是爱也是他恨也是他,是沉沦过去难寻现在。 而这次她开口说恨,眼里却没有他了。 洛婉清闭眼一缓,随即转身便走。 李归玉低头站在原地,过了许久,终于还是没忍住,沙哑出声:“其实我早知道会有这么一日。” 洛婉清顿住脚步,终于在这一夜第一次转眼看他。 李归玉抬头看她:“从我开始骗你,我就知道,有一日,你会发现我是骗子。所以我一直在圆这个谎,我学他的蚂蚱,我探听你们说的话,我一遍一遍想,他是什么人,你心中他是怎样的人。然后我努力去学,因为我知道一切都是我偷来的。” 李归玉声音止住,随后笑起来:“我知道从一开始,你在意那个人就是他。你在意的从来不是江少言,你以为你多爱江少言?没有。” 李归玉捏起拳头,笃定开口:“都是谎言。” 作者有话要说: 强情绪版往后推我写得不很顺利,所以最终还是写回第一版了。其实强情绪这个版本的确在112章是更好的,只是往后不容易发展,所以最终还是舍弃了。感谢大家的帮助。那个版本我会放在《试读稿》,留给大家品味。 其实每个版本的人物都是同样的人物,只是不同角度去展现他们,感谢大家对这些人物用心的理解。 【小剧场】 洛婉清:“如果一定要有一个人发疯,我宁愿是我。” 李归玉:“疯得我沉默了。” 谢恒:“疯得我冷静了。” 崔衡:“谢恒,跑!快跑!你跑快点,你死定了啊!!” 第113章 (修) ◎柳惜娘永远是一把刀◎ (重修了112、113,如果看不懂需要重看,很抱歉) 他们从一开始,就是谎言。 所以他患得患失,他早就知道他们不会有结局。 因为她喜欢的从来不是江少言,她喜欢的只是他制造的骗局,他给的幻梦。 她从来不知道他的卑劣,他的恶毒,若她知道,她又怎会喜欢他? 洛婉清静静听着,若是过去,她或许还觉心绪震动,然而此刻她却只觉疲惫。 面前这个人与她仿佛没有了干系,唯一的干系,只剩仇人二字。 但想了想,凡事总有了结,她还是开口,只道:“你折第一只蚂蚱我就知道不对。” 李归玉一愣,洛婉清平静道:“但我没在意,因为我在意的是你。我不会因为恩情喜欢一个人,我喜欢的人,是我与他相处,与他相知,我对他生怜,因他心动。有这只蚂蚱,没有这只蚂蚱,于我而言,江少言就是江少言。” 所以后来他只送她木雕她一字不问,不是她偏爱木雕或是蚂蚱,而是她偏爱这个人。 然而这一点,时隔多年,他却才终于明白。 他愣愣看着面前人,听洛婉清颔首道:“过去相爱未曾察觉你心中怨愤,是我的不是,今日向你道歉。出鸳鸯生死阵那日,你愿意将我视为对手,全力以赴,亦向你道谢。只是至此之后,”洛婉清抬起眼眸,“我与三殿下之间再无瓜葛,唯余两事未结。我家仇、崔恒的仇,我皆会来报。还请三殿下抱剑以待,改年他日,殿下八宗师之位,我必来取。” 说完,洛婉清转身折回。 李归玉终于反应过来,急急往前:“小姐!” 话音刚落,一把匕首投掷而回,狠狠扎入李归玉身后树身,入木三寸。 洛婉清没有停步,冷声开口:“今日我有要事,放你归去,若再往前,以命相待,格杀勿论!” “小姐你等等……” “殿下!”张伯和紫棠青竹等人一起涌上来,拉住还余往前的李归玉,急道,“监察司的人还在那边,殿下,过去或许是局,您不可妄动!” 不是局。 李归玉听着他们的话,愣愣看着女子走在林中背影。 他清楚知道,这不是局。 可追上去能做什么?要做什么? 可若是什么都不做…… 他心尖发颤,想起方才她那一句“于我而言,江少言就是江少言”。 她知道…… 她一直知道。 但她在意的从来不是那一只蚂蚱,不是谁救她,而是江少言。 可他却不明白。 他觉得这世上无人在意他,他母亲不在意,他父皇不在意,天下人不在意,唯一在意他的江枫晚已经故去。 所以他想要权势,要高位,要报仇,反正他已经是一个人。 然而这一刻他才发现,他不是。 他从来不是。 洛婉清看到的是他,不是另一个人。 窒息涌到心口,他张了张唇。 可他能说什么?能做什么? 她已经走了。 从他选择联系郑璧月、陷害洛家、逼死她爹那一刻起,她就永远的走了。 他想不择手段固执留住她,可她却从来不是他能留。 他只能看着她远走,甚至连她名字都叫不出来。 而洛婉清一路走在林中。 她脚碾过枯叶,听见枯叶碎裂之声,脆响在林间,空荡荡一片,听得人心空寂茫然。 她手里握着从手中蚂蚱,低头不言。 过了好久,眼泪坠落下来。 林中无人,她一个人,一面走,一面落泪,落着落着,她忍不住低泣出声。 可她还是要往前走,还是得往前走。 她拿着他晚来了六年的蚂蚱,一个人哭着穿过长林,穿过夜色,穿过草丛,穿过茫茫雾气。 等她哭到再无眼泪,也终于走到了路的尽头。 她抬起头来,看见天光破日,雾染晨曦。 她终于来到了流风岛岛前,她看着不远处停泊船只,想起他们上岛时,她在他手上写字,他那不轻不重一拍。 就这么小小一个细节,她却突然觉得心上空空。 她闭上眼睛,缓了片刻,终于是拿出他赠的短笛,于清晨吹响了那日生辰,她用琵琶为他奏响的那一曲。 她从来没有随意吹过这只笛子。 唯一一次任性,还是在醉酒之后。 如今终于可以了。 她终于吹了一次他赠的笛子。 然而这一次,故人却不能魂归了。 ****** 洛婉清吹笛时,笛声穿山越岭,遥遥传到牢房中的谢恒耳中。 他正用血在布条上绘图,听见声音,不由得抬起头来,看向流风岛方向。 他在三天前被谢悯然从水下密道里带出来,带出来就遇到了姬蕊芳的人。姬蕊芳带着谢悯然从另一个方向逃跑,同时让人抓了他进雪灵山,从雪灵山中送到姬蕊宫。 他身上带着伤,与他们动手无益,而且雪灵山地势复杂,既然来了,他便想顺便把路探清楚,于是由着他们带着他回宫。 一路上被蒙着眼睛,依靠计数记录了时间,靠感官记录了线路,他脑海中大致绘出了进入后的路线图和机关停顿的地方。 记得太久,他自己神智都有些恍惚,其他什么都不敢想,只能是一遍一遍描摹地图路线,如今进入牢房,他才终于得了机会,赶紧将路线绘制出来,正愁如何让怜清送出去,没想到会在这时听见洛婉清的笛声。 怜清对方向的敏感度远低于追思,进入雪灵山后便迷失了方向,完全就是躲在后面跟着他一路潜进来。 但怜清个头小,长相普通,不太引人注意,这才让它得了机会,此刻出现在窗口。 谢恒抬起手,轻唤了一声:“怜清。” 毛团大的鸟一跃而下,赶紧到了谢恒身边,谢恒从衣衫里取了一块肉干,喂给怜清,随后便将布条绑在它脚上,轻声道:“听你娘笛子的方向,那边就是流风岛,往那个方向飞。饿了自己吃叶子,到家就有肉干吃。小心一点,”谢恒轻轻摸了摸它的脑袋,“别让发现了。” 怜清唧唧叫了两声,谢恒抬手送它到床前,怜清便赶紧往笛声传来的方向奔去。 等送走怜清,谢恒便闭眼打坐,没多久,外面便传来叮叮当当声响,一个身着昆仑一带服饰的女子,带着人进入牢房。 她绿色抹胸,红色印花灯笼长裤,披帛臂钏,赤足悬铃铛。 她面上带着面纱,头顶飞天发髻,虽然看不清样貌,但从露出的眼睛来看,应当是个顶尖美人。 谢恒闻声不动,随即就听周遭有女子腹语响了起来:“谢恒,你倒是同你舅舅一般装腔作势。死到临头,还有心情打坐?” “我不会死。”谢恒冷静开口,“姬宫主还要拿我换东西。” “你以为那东西对于我而言很重要?”姬蕊芳语带嘲讽,“我可不是你们那些朝堂人士。” “我听说这些年你一直想偷我舅舅尸骨。” 谢恒一出声,姬蕊芳便变了脸色。 谢恒睁眼抬眸:“想拿东西和人交换是吧?还是想把东西留下来做个念想?” 姬蕊芳没有出声,过了片刻,她慢慢笑起来,猛地袭向前方,谢恒面色不动,被姬蕊芳掐着脖子狠狠砸到墙面,压在墙上:“你是不是以为我不能杀你你就能好好逃过这一劫?” 谢恒轻轻喘息着,冷淡看着姬蕊芳:“悉听尊便。” “我听说当年你把曼陀罗戒了。”姬蕊芳笑起来。 听到这话,谢恒冰冷抬眼,姬蕊芳另一只手拿出一个药丸:“专门为你准备的,再戒一次如何?” “为我准备?”谢恒敏锐察觉言语中的异样,冷声开口,“姬宫主早有准备?” “我等待你多年,”姬蕊芳不由自主收紧了手指,凑近谢恒,“谢灵殊,凡事要付出代价,既然违背了诺言……” 谢恒闻言,似是终于明白什么,瞳孔微缩。 姬蕊芳见他明白,一把将药丸按入谢恒口中:“我绝不放过!” ****** 洛婉清于天彻底亮起来时回到房间。 还是崔恒和她睡过那张床,她倒在床上,便一觉无梦睡到午后。 直到有人敲门,她才睁开眼睛。 “柳司使,柳司使你醒了吗?” 朱雀的声音在外面传来,洛婉清躺在床上,没有回声。 朱雀听到了里面的气息声,赶紧道:“柳司使,我知道你在,你别不回我话啊。崔大人让你等会过去,大家都在议事阁等你!” 洛婉清没说话,朱雀迟疑着:“那个,你一定要来啊,大家都等你!” 说着,洛婉清便听朱雀离开的脚步声。 她在床上躺了一起会,床头是她昨夜放着的蚂蚱,它身上的水渍已经干了,血迹还留在它身上,看上去有些陈旧。 洛婉清静静看着那只蚂蚱,看了许久,才从床上起身。 踱步走到窗前,连下三日的秋雨终于停了。 天朗气清,碧空如洗。 一如她压了几日的心境,在一场痛哭之后,终于归于平静。 她站在窗前,吹着口哨唤了一会儿怜清。 崔恒落水那日,怜清跟着下去,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它好像是跟着崔恒一起消失了。 或者是崔恒带它离开了。 洛婉清心里麻木茫然一片,站在窗前,静静看了一会儿天空山林,随后转身找了一个木盒,将蚂蚱小心翼翼装上。 随后她去吃了点东西,找热水好好洗了个热水澡,然后便开始清点了一下崔恒留给她的东西。 他留的东西大多还在东都,这里只有他给的千机、玉石手链、姻缘牌、银质脚链、口脂。 她看着他赠的这些小东西,不由得笑起来。 她想了想,抬眼看向镜子,将他送的东西一一郑重又争气穿戴上去,最终用千机发簪,挽了一个妇人发髻。 她静静看着镜子里妇人装扮的自己,却是轻唤了另一个人的名字。 崔恒。 走好。 洛婉清在梳妆时,议事阁里所有人陆续到达,都等在原地。 等了许久,假扮成谢恒的玄山终于开口:“要不先开始吧。” “柳惜娘没来,怎么开始?”崔衡无奈,“无非是车轱辘话来回滚,你们玄武司朱雀司的人能进山?能你也不敢啊。” 各司有各司擅长,他们的确不敢。 “可我看她来不了。”朱雀从一旁抓了一把瓜子,磕着瓜子坐下,“昨天哭成那样,我要是她,我得缓十天半个月的。” “你年纪小不懂事。”崔衡摆手,嫌弃道,“再等等。” “已经耽误三日了,”玄山看了一眼崔衡,皱起眉头,“我们不能一直等着她耗下去,她要来早来……” 话没说完,外面就传来银铃声响。 那声音清脆悦耳,随着脚步声叮叮当当。 所有人一起望去,就见一个黑衣女子悬刀而来。 她梳着干净利落的妇人发髻,面上带了淡妆,气质清冷中带了些许温婉,像海一般包容沉静。 她本就生得美,如今带着明显意喻着某些身份的妇人发髻,逆天光而入,更是带了一种令人怦然心动的清透温柔。 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后朱雀高兴起身:“柳司使,你来啦?!” “卑职来晚,”她循着礼数,如同一个再守职不过的下属,转身向玄山假扮的谢恒行礼,“还请公子责罚。” 玄山闻言,冷淡看她一眼,应了声道:“情况特殊,今日免罚,先说正事。” “谢公子。” 洛婉清闻言起身,随后便站到一边。 等她站好后,崔衡清了清嗓子,才唤醒大家神智,所有人收神反应过来,随后就听崔衡起身道:“我先来同大家说一下现下的情况。” 说是“大家”,但洛婉清知道,这只是针对她。 这里在座所有人都清楚这几天发生的事,只有她一直沉静在崔恒的死里。 她抬头看向崔衡,就见崔衡拉开流风岛的沙盘,介绍道:“流风岛后面就是雪灵山,雪灵山脉地形非常复杂,走进去至少要走十几天才能出去,所以进入姬蕊宫最快的路线,一直都是从流风岛靠雪灵山的天梯进入。但咱们抢东西那一日,姬蕊芳下来抢走谢悯然,从天梯逃离时将天梯炸毁了。虽然后来我们派了轻功高手攀了崖壁上去,但上去之后……” 崔衡声音微沉:“只有尸体被扔下来。唯一一个活着退下来的人说,其实上面也不是姬蕊宫。” “我们不可能从崖壁往上进攻。”洛婉清看明白,冷静开口。 崔衡点头,确认道:“是,所以这些时日我们也派了两拨白虎司的人进入雪灵山,但……” 崔衡抿唇:“都没回来。” 说着,崔衡抬眸看向洛婉清:“现下白虎司只有你在这里,我想要你评估清楚,你一人带上其他各司的人进山可有把握?如果没有,我们就等东都白虎司的人来。” 可这一等,谢恒生死便又难测一分。 只是这话崔衡没有贸然开口。 而洛婉清静静看着沙盘,却只问了句:“为什么一定要进雪灵山?” 说着,她抬眸看向崔衡:“你们想要什么?” 听到这话,崔衡一顿。 其实他也不确定谢恒到底在不在雪灵山里,但是进雪灵山却是必要。 他想了想,解释道:“两个理由。” 说着,他抬手招呼了朱雀:“朱雀,把东西拿上来。” 听到这话,朱雀立刻去拿东西,他绕进内室,将他们抢回来的铁盒拿出来,放到桌面。 洛婉清目光触及到铁盒,心上不由得微微缩紧。 那是崔恒用命换回来的铁盒。 她压着情绪,仔细打量那个铁盒。 这个铁盒上有三个齿轮,齿轮上刻着天干地支,明显是用来加密的锁。 齿轮下方有个锁孔,明显用来插放钥匙。 “这个铁盒,是崔氏用来藏最重要之物的玄天盒。”崔衡介绍着道,“此盒乃东海偶得的一玄铁所制,关上之后,除非拿到钥匙和正确的口令,否则无法打开。口令是什么我们暂时不知道,但是可以确定的是,钥匙,就是当初在洛曲舒手中的阴主令。” 崔衡说着,抬眼看向洛婉清:“阴主令如今在姬蕊芳手中。” “第二个理由。” 洛婉清冷静听着。 崔衡继续道:“除此之外,我们搜寻了全岛,都没找到相思子的痕迹。然后我们在雪灵山入山的地方找到了青绿留下的线索,所以我们怀疑相思子进了雪灵山,甚至是被姬蕊芳抓了。口令可能在相思子手中,我们得找到他。” 听崔衡解释,洛婉清便知进入姬蕊宫的必要。 然而对于她来说,这些理由都是次要,她最关心另一件事—— “谢悯然活着吗?” 众人闻言看过来,崔衡想了想,迟疑道:“应该活着。姬蕊芳既然把人救回去,应该不会让他这么轻易死了吧?” “那五百人呢?”洛婉清盯着崔衡,“你们抓到了吗?” 崔衡一顿,他下意识看向谢恒,便见谢恒也盯着他。 迟疑片刻后,崔衡缓声道:“王韵之提前通知了他们,我们人赶到的时候,他们已经跑进雪灵山,我们只抓了一小部分。” “抓了多少?” 洛婉清平静询问,玄山接话:“二十三。” 二十三,五百人的零头都不到。 朱雀见谢恒和洛婉清沉默,他赶忙起来解释:“那个,当时你们死的死忙的忙,炸梯子抢人,下面还有好多谢悯然本身的护卫,还有人通风报信……咱们能抓到人不错了,你们别要求太高!” “他们是有人组织进入雪灵谷,还是自己乱跑进去的?” 洛婉清没理会朱雀的话,只追问这一句。 朱雀一愣,随后顺嘴就答:“当然是跑啊,我们来了,他们就乱跑进去,他们就是来流风岛避难的,谁管他们啊?”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中便有了答案。 她低着头似在思索什么没说话。 想了许久,洛婉清抬头看向旁边站着的玄山:“公子,敢问此次带了多少人进来?” “五百。”玄山诚实回应,“调了江南道一半司使过来,剩下一半继续停留,以保证当地监察司运作。” 洛婉清点点头,看着雪灵山地形,想了许久后,慢声道:“以雪灵山的土地大小,就算是谢悯然,也不可能全部布置足够精妙的机关阵法,大多应该都是一些简单陷阱,或者是人为操控的机关。白虎司这次跟来的司使我知道,以他们的能力,简单机关不可能将他们击杀。” “你的意思是?” 崔衡好奇,洛婉清下了结论:“林中有人,很多人。” “你这么确定?” 朱雀不由得出声:“你又没见到,你怎么知道?” “如果是普通简陋的机关,这五百人冲进去,就会把机关用命填废大半,那样我们的人不会死。但我们的人死了,意味着这五百人没有触碰到机关,那林中必定有人给他们引路。加之简单机关杀不死那几位司使,那林中的机关,必定是需要人操控的机关。以雪灵山的广度,覆盖雪灵山入口,需要设置至少几百座机关,一个机关一个操控者,那雪灵山如今,至少埋伏了几百人。” 几百人,还操控机关…… 众人一想,朱雀便道:“那我还是等白虎司的人吧。等白离姑姑来……” “白离姑姑也做不到。” 玄山沉声开口,众人沉默下去。 崔衡思索着,咬了咬牙,直接道:“那现在修书给陛下调兵强攻,雪灵山一定要进。” “我可以试试。” 洛婉清突然开口,所有人都看过来。 洛婉清思索着,冷静道:“姬蕊芳不会杀我,所以我就有机会。” “为何?”朱雀没想明白。 崔衡却是立刻反应过来:“谢悯然受伤,体内真气阴阳失调,要救他必须再找一位修习阴月经的女子吸取她的功力。你之前说过你修阴月经,姬蕊芳不会让你死,她得留着你谢悯然。” “不错。”洛婉清抬头,“所以我是进入雪灵山活下来几率最大的人。我可以进去试试。” 在场所有人都沉默下来,大家都知道,洛婉清这个“试试”其实是搏命。 只是洛婉清说完之后,便道:“但我也有个问题。” 所有人看过来,洛婉清抬头平静注视着“谢恒”,询问道:“那五百人,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这话问到玄山,他沉默不言,洛婉清想了想,单膝跪下,恭敬道:“崔恒离去之前,已决心杀此五百士兵,这五百人给百姓发放敌军外套,以致数万百姓命丧和玉关。虽非主谋,亦难辞其咎。” “这个案子不能现在审……” 玄山立刻开口,洛婉清却道:“卑职知道,所以卑职问公子,”洛婉清抬眼看着“谢恒”,“若卑职顺利进入雪灵山,助公子拿到阴主令,这五百人,卑职可否一杀?” “不行不行,”朱雀一听就跳起来,忙道,“柳司使你冷静,这五百人进了流风岛就和皈依佛门的人没区别了。你追债追到过去,一下杀这么多人,你让天下人怎么看公子?” 洛婉清听着朱雀问话,只看着“谢恒”。 天下人怎么看? 她比谁都清楚。 上一世,谢恒真正令天下人惶恐震惊“嗜杀”之名,就是从这一案开始。 哪怕是当年她在岭南听闻,都觉得他残酷暴戾。 大约也正是因为此案,整个朝堂人岌岌可危,终于觉得这把刀彻底失控。 哪怕是后来新帝登基,所有人也怕他憎他。 再公正的监察司,也抵不过一场血案污名。 可如果算了…… 怎么算了? 他们参与了陷害崔氏的案子,他们让崔家走投无路。 和玉关的战绩,让朝廷彻底放弃了边境十城,没有人知道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和玉关的根本不是敌军,那那时候边境十城陷落了吗?崔氏真的叛国投降了吗? 如果没有他们,没有从上到下网一样作恶之人,崔氏又何至于此?百姓又怎会枉死? 而崔恒,又怎么会活在这暗夜里,连真名都无法拥有? “还请公子决断。”洛婉清看着“谢恒”,等候着“谢恒”的决定。 玄山沉默不言,过了许久,崔衡轻声道:“谢司主,那是崔恒的意思。” 听到这话,玄山一顿,他迟疑片刻,缓声道:“既然是他的意思……” “我不同意!” 朱雀猛地开口,打断在场所有人,他愤怒看着他们,似是憋了什么,咬牙道:“公子不为着自己想,你们也不帮他想吗?!这五百人有什么重要?虾兵蟹将,杀了他们那几万人也活不过来!可你们这样做,以后别人怎么看公子?!他的骂名已经够多了……” “可崔恒呢?” 洛婉清骤然出声,她抬眼看向朱雀道:“人果然不会活过来,但公道尚在,你为崔恒想过吗?” 那是他最后的愿望,他求的公道中的一部分。 保全谢恒的名声。 实现崔恒的心愿。 二者择一,无谓对错。 朱雀闻言,急促呼吸着,他似是想说什么,却终究只是捏起拳头,没有开口。 崔衡想了想,轻笑开口,转头看向“谢恒”道:“这样吧,若谢司主难以抉择,要不我们投个票。赞成不追究这五百人的举手。” 朱雀闻言,立刻举起手来,急道:“我不管,公子已经被人骂够了,我不想再听别人骂他。” 崔衡看他一眼,随后又道:“若是不赞成的,不必举手。不过,”崔衡想了想,转头看向玄山,语气却似是提醒谁,“公子,你要好好想清楚。如果把这五百人杀了,朝堂上那些人必定大做文章,将您写成一代酷吏,朝堂原本还觉监察司有法纪之人也会觉得您失控嗜杀,未来您的罪责更多,您是否想好了?” 玄山沉默不言,崔衡看了一眼旁边跪着的洛婉清。 过了片刻后,玄山轻声道:“可。” “好。” 崔衡点头,转头看向洛婉清:“那就这样。” 听到这话,朱雀再忍不住,转身疾步往外,怒道:“这事儿我不议了,你们自己议吧!” 说完,朱雀“砰”的一声关上大门。 崔衡看了一眼旁边玄山,随后转头看向洛婉清,想了想道:“那,柳司使,为了安全起见,从今日起,你每日往前探十里,我们会马上跟上。等我们的人往前推进后,你再往前,这样以保证你的安全,如何?” “好。” 洛婉清应声回答。 玄山看她一眼,只道:“起来吧。” “是。” 洛婉清恭敬起身,随后崔衡便同谢恒道别,领着洛婉清出门。 出了大门,崔衡便开始询问:“你需要做什么准备?打算什么时候出发?” “准备新的护具补给,给我一匹马和追思。” 洛婉清平静道:“立刻可以出发。” “好。” 崔衡点点头,随后便领着洛婉清去找星灵拿新的补给。 星灵在统计进入流风岛的物资,见她过来,便给她换了新的护具,让工匠调整了千机的精度,洛婉清打磨自己的刀,最后把所有武器、药物都检查了一遍。 等做好一切,星灵拉着托了日常补给的马过来,有些担心道:“要不要我跟你一起进去?” “你不擅长这个,带着人在后面跟着吧,有事我叫你。” 洛婉清检查了马上的东西和马本身,随后转身牵着马匹往外:“走了。” “惜娘!” 星灵叫住洛婉清,洛婉清回头看她,便见星灵拍了拍腰间信号弹:“我距离你最多十里,随时恭候。崔恒不在了,”星灵抿了抿唇,终于道,“还有我们。”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扬起笑容。 想了想,只道:“方直方圆方顺不在可惜了,让你一个人出了风头。” 星灵一愣,随后便见洛婉清翻身上马,扬鞭打马,疾驰而出,摆手唤了一声:“改日见!” 星灵扶剑站在原地,看着她远走,过了许久,眼中带了几分温和。 洛婉清驾马一路急奔出流风岛,直入雪灵山中,刚刚入山,便听远处传来一声鹰啼。 洛婉清抬起头来,老远见到追思在远处盘旋。 如今追思寄样在崔衡那里,她看见追思,没忍住朝着追思吹了个口哨。 其实她也没带什么期许,只是随便一唤。 然而追思却在听见她口哨瞬间,毫不犹豫俯冲而来。 洛婉清露出笑容,大喊了一声:“追思,走!我们给崔恒报仇!” 说着,她便领着追思驾马冲入山中。 进山之时,她看着前方急掠而过的景色,那压在心上的火终于彻底燃了起来。 她在这一刻终于意识到。 其实她这样的人—— 为了一己之恨,就能从扬州监狱一路爬到这里的人,生来就是一把刀。 崔恒总是希望她能不偏执,能从容,能放下。 他这个人,就如他所展现的剑意,如深海一般强大包容,所以他也总希望,将她引入此途。 然而她始终不是他。 她在意之事就会一直在意,她执着之人就会一直执着。 她的恨不会自然消弭,只能在她刀下终结。 崔恒无法改变她。 他们相遇唯一的区别,可能只是从此以后,她能看到现在了。 她依旧是那个持刀往前求一分公道的洛婉清,可是她的世界,却不是只有她自己了。 这里住了一个人,一个心怀温柔明月,热爱世间一切的人。 她要为他看过每一颗野草生长,每一朵鲜花盛开,求一份人间公道,等一场盛世清明。 而在此之余,柳惜娘,依旧是她自己的刀。 洛婉清思索着,警惕入林。 雪灵山山间气候寒冷,刚入林便觉冷意扑面而来。 跟随着崔恒李归玉穿过密林这一路,她学了不少机关阵法常识,她一面疾驰,一面观察着周边。 机关布置,大多会逆转周遭形态,优秀的机关阵法布置者会尽量恢复遮掩,但是终究难以复原。 洛婉清进林不到半个时辰,便见到了第一处异常。 一株绿植颜色相对于周遭更为鲜艳,洛婉清立刻警惕,拉住缰绳,正欲下马查看,就觉身后疾风袭来。 她瞬间警觉,所有力气爆发开来,拽住马头往旁边猛地一倒,一把巨大的镰刀刀刃刚好从她头顶上方借着惯性晃开! 刀光晃过洛婉清脸颊刹那,羽箭随即而来! 洛婉清一脚将马踹飞,同时在地面连滚几次,随后听着箭声方向,毫不犹豫朝着反方向一棵树上急奔而去! 阵法大多讲究阴阳五行,箭从阳处出,人就该藏阴处。洛婉清一算方位,往树上一跃而起,一把就从高处拽下一个人下来。 此时巨大的镰刀刀刃立刻砸了回来,那人惊叫出声,洛婉清拽着他踹到镰刀背上,借力远跃而出,架着他脖子威胁道:“停下机关的位置在哪里?” “那棵树!” 对方惊叫起来,洛婉清拖着他急跃向树,一脚踹在树上,随后翻身躲过镰刀最后一次袭击,就见镰刀荡回半空,藏匿在树间。 洛婉清一把压住面前男人的脖子,冷声道:“你操控机关?” “柳司使饶命,柳司使恕罪!” 男人张口就是标准的西北口音,立刻认出了她。 洛婉清手上一顿,随后心中便明了:“你是从西北来的那五百士兵。” 见洛婉清发现他身份,对方身体颤抖起来,语无伦次求饶:“大人,对不住!对不住!” “你怕什么?” 洛婉清放缓了语调,缓缓放手,揉着自己手腕,温和道:“我与你又无过节,你为何如此怕我?” 男子议论,随后才明白自己暴露太多,他赶忙道:“对……对不起,只是小的刚才操纵机关袭击了大人,有些紧张。” “哦。”洛婉清点头,随后疑惑,“你为何会在这里?又为何要袭击我?” “这……监察司不是攻上流风岛了吗?,”男子苦笑,“我们提前得到消息,说你们要杀了我们,大家就往山里跑,都害怕啊。” “谁告诉你们的?” 洛婉清仿佛是和对方闲聊,但其实她的手一直压在周身暗器上,等待随时出手。 而对方却未曾看出来,他有些心虚笑着道:“是王大小姐的人,王家位高权重,大小姐我们得罪不起,她让咱们跑,咱们不就得跑吗?” “那你为何在此处操纵机关?” “我们……我们跑进来就遇到姬蕊宫的人,”对方迟疑着,“她们说……我们这么乱冲会破坏林中机关,让我们别拿命给你们铺路,就带了我们两天,教了我们用这些机关。让我们留在林里,免得监察司的人进来。” “你们倒学得快。” 洛婉清似是赞扬,对方尴尬一笑,两个人立在原地,倒是有些和谐。 洛婉清想了想,随后道:“你应该知道安全的路吧?” 对方赶紧摇头,只道:“我们每个人只知自己安全的区域,出了自己的位置,谁也不能保证谁安全。不过我知道一条路,可以往里走,”对方立刻献宝一般道,“我可以领司使过去。” 洛婉清闻言一想,点了点头,拱手道:“多谢。” 对方讪讪点头,洛婉清便牵上马,跟着他一起往里走,一面走一面道:“你叫什么名字?” “阿龙。” “你们五百人都了林子,安排来操控这些机关了?” “留了三百人吧,”对方思索着道,“还有些人进姬蕊宫了,我没这么好的运气,就守门口了。” “这样啊……”洛婉清慢慢悠悠,一面同他打听着雪灵山的情况,一面慢慢往里走。 “雪灵山越往里走越冷,等你看到雪,就是真正进山了。”阿龙笑着解释道,“这地方特别大,好在进来的路少,不然都堵不到人。” 两人走了一路,即将天明前,阿龙有些疲惫道:“柳司使,走一路也累了,要不您先休息,我给您拿个馒头。” 洛婉清也不拒绝,看着阿龙生了火后,阿龙挫着手道:“柳司使,我去拿柴火。” 洛婉清点了点头,坐在火堆旁边,慢条斯理将下了迷药的馒头撕到嘴里。 迷药相对毒药味道更淡,很难辨认,如果不她常年学医,这馒头里的迷药的确很难闻出来。 她在流风岛用的是假名,阿龙一见到她就知道她是谁,绝不是在流风岛认识的,是有人通知了她。 而主动带路,又给她迷药,可见是为了给她设置圈套,现下必定有人在等她。 虽然她大概猜到了原因,但还是想确认一下,这个阿龙图什么。 她吃了两块馒头,假作晕倒,闭眼就倒在了一旁。 没了一会儿,就听林间窸窣,阿龙小心翼翼回来,推了推她:“柳司使?你怎么了柳司使?” 洛婉清装晕不懂,阿龙面上露出冷色,起身踹了踹洛婉清后,转头道:“大人,她晕倒了。” 音落,林中便陆续走出十几个人,为首是一个蒙面女子,她走到洛婉清面前,抬手道:“把人绑了,送到宫里去。等了这么几日终于把她等来了,快些!”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下便明了,果然是姬蕊芳。 只是她没想到,姬蕊芳竟然这么主动,甚至通知了所有人在这里设伏等她。 或许前面两拨白虎司的人,姬蕊芳花大价钱杀了,就是为了逼她出来。 姬蕊芳这么着急,可见谢悯然必定伤重。 可她不能这么轻易让姬蕊芳抓到,她必须把整个山脉地图绘制出去。 洛婉清一想,在对方触碰到她瞬间,她骤然睁眼,探爪如鹰,一把掐住对方脖颈,“咔嚓”一下拧断甩开! 见她突醒,所有人大惊,瞬间四散奔跑而去,但洛婉清动作极快,她首先跃到远处,一刀横过对方脖颈,随后将所有妄图逃跑的人一一追赶锁死。 不过顷刻之间,十几个人便被她抹了脖子,只剩最后那个女子,她根本不管洛婉清,拉着一个士兵急逃,士兵紧紧跟着她,洛婉清身如鬼魅急追而上,女子惊慌将士兵猛地一甩。 洛婉清刀锋斩断士兵,同时一刀狠狠砸下! 刀风朝着女子背后急去,划出一道血痕,女子根本不敢停留,带着伤便消失在了林中。 洛婉清看着对方消失背影,知道她是去找姬蕊芳通风报信。姬蕊芳很快就会带人赶过来。 洛婉清一想,便知自己不能在此地久留,赶紧折回探查破坏了所有机关,同时快速就地绘制了地图,将情况简单说明后,洛婉清略一犹豫。 如果姬蕊芳对她志在必得,她不可能杀她,那她就有无数活命的机会,她直接入山也没有太大关系。 而且雪灵山脉巨大,只要她移动的速度超过姬蕊芳获得消息的速度,相比起每日有规律推进十里,其实她更安全。 最重要的是…… 按照阿龙所说,如今林中操控机关的都是那些士兵。 那五百人中有三百人在林中,如果她按计划推进,有许多地方她去不了,到白白放过他们。 是独身入山杀人,还是等待战友一并前行? 洛婉清思索片刻,心中便有了结论,在信件末尾,给了崔衡消息:“独身入山,过处既安,不必相寻。” 写完信后,她将信件包在追思脚上,随后将追思放开送走。 之后她坐在原地,在尸体上摸索了一圈,把所有能用的东西顺走之后,重新驾马冲进山林。 这次她自己也不知道方向,随意而去,走哪儿算哪儿。 到了一个地方,她便是一场激战,杀人拆机关从对方身上摸索物资离开。 喝雨水,吃野果,吃虫子,偶尔能打到野味,也足够幸运。 等到了夜里,她便找一个安全的地方打坐,按着之前和崔恒练过的办法,一遍一遍拓宽筋脉、巩固。 她仿佛是回到当年从扬州自己一个人穿山越岭赶到东都的时光。 但相比那时,她心更定,刀更稳。 那时她知道自己要去东都,但其实并不知道自己到底要往何方。 如今她没有固定方向,在雪灵山见人就杀,一路血战,却清楚知道,自己到底要去哪里。 她一路快速行兵,每次都在姬蕊芳的人到达前离开。 偶尔被围,却也能强行突围。 她手上功夫算不上顶尖,但突围能力极强,一旦突围之后,隐蔽反打都是一流。 单兵对线无人能出其左右,抓人又难抓。 姬蕊芳被她溜得头疼,干脆将整个姬蕊宫的人倾巢而出,在山间搜寻。 抓她的人越来越多,安全区域越来越少,洛婉清一面计算着她遇到的西北口音的数量,一面继续随意乱走。 追兵随时都会突至,她睡眠时间很少超过两个时辰,但随时面临死亡的警觉,又让她异常清醒。 她一路前行,不到七日,便见到了茫茫白雪。 雪灵山的核心区域有雪,看见白雪,她便知道,自己离姬蕊宫不远了。 她的方位飘忽不定,别说姬蕊芳,崔衡他们也不知道人到底在哪儿。 崔衡急得在房间里团团转,敲着脑袋叫骂:“谢灵殊的信回来了,柳惜娘又丢了,他们就不能同时好好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吗?!” 话音刚落,门口朱雀便急急赶了回来:“君烨哥,追思回来了!” 听到这话,崔衡赶紧开窗让追思进屋。 这些时日追思是找柳惜娘唯一的指望了。 上次送了信回去,就再也没回来。 刚好怜清的信就送到了。 现在追思回来,所有人大喜,崔衡忙道:“快快快,让我看看柳惜娘到哪儿了?” 说着,玄山从追思脚上拆了洛婉清最新绘制的地图。 看见地图那一瞬间,所有人都是议论。 地图上不是一条直线,而是一团用点构成的乱麻。 洛婉清的路线混乱无比,能看清的就是点,点点点,到处是点。 然而这些点,却占据了地图大半位置。 “不可能。” 朱雀看着地图,满脸震惊:“白离姑姑都做不到,这么短的时间,还有这么多的机关这么多人,她……她怎么走这么多地方?!” 玄山崔衡亦是说不出话来。 过了许久,玄山却只道:“她进监察司那日,公子说……她是把好刀。” 如今来看,的确是一把好刀。 七日独行数百里,诛杀几百人。 这一把锋芒尽露之刀,谁人不为其胆寒? 震惊不过片刻,崔衡立刻反应过来,赶紧拿笔将最外围的点连了起来,画出一条线,马上吩咐道:“往前推,所有人往前走。” 想了想,他马上又拿出纸笔。 谢恒是联系不上了,只能先给洛婉清写了一封信:“谢司主于雪灵山林间失踪,被囚于姬蕊宫,传回路线。进入姬蕊宫,十月初一,带人总攻。” 写完后,他把谢恒绘的地图拓本绑上纸条让追思给洛婉清送去。 随后又转头吩咐朱雀:“你去崖上上给姬蕊宫的人留个信,我们愿意与他们和谈,他们开条件。” 做完之后,崔衡舒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 “路是自己选,命是自己挣。” 崔衡愣愣看着远处,喃喃道:“谢灵殊,能不能圆过去,就看你自己争不争气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沧澜道》的贝爷,荒野求生王者 第114章 ◎再见谢恒共困密室◎ (修过112,113,看不懂需重看) 洛婉清接到追思的信时,她刚在树上睡了一个时辰睁眼。 打开信她便坐了起来,一时有些不可思议。 谢恒被抓了? 谢恒怎么可能被姬蕊芳抓了? 然而一看见后面的地图,她瞬间明白。 以谢恒的能力,是不可能被姬蕊芳抓的,他被抓,只能是自己故意。 崔衡既然说在十月初一总攻,那谢恒进入姬蕊宫怕是早有谋划,现下她最重要的就是去找谢恒,然后熬到十月初一。 洛婉清想了想,拿出她记录下的路线,看了一眼自己的线路和记录下来的西北口音士兵数字后,她便知道自己绘制地图的任务算是完成得差不多了。 而那些士兵…… 二百九十九。 她看着这个数字,想起最初阿龙那里得到的消息,便知还差一个人。 她知道差一个人,姬蕊芳也摸出了她的规律,必定会让人在这个人这里严阵以待。 姬蕊芳等她自投罗网,那她就将计就计。 洛婉清收起信件,整理了一下东西,好好睡了一觉,得空找了只兔子,认真吃了一顿后,看了看地图上还没去过、距离姬蕊宫最近的地方,便一路往前赶去。 刚到地方,洛婉清便觉身后风声不对,她翻身一跃回头,便见一张巨网袭来! 洛婉清疾退往后,巨网紧逼向前,眼见她一跃欲逃,身后一条披帛猛地破空而来,洛婉清反刀一绞,女子顺着她的力道瞬间往前,一掌击在她胸口,当即将她退砸进入网中。 大网一收急拉而起,洛婉清只觉胸口闷痛,便一条鱼一般被人网上。 洛婉清倒掉在树上,喘息着看向下方。 林中走出几十个人,为首是一位面带薄纱的异域女子。 她的眼睛轮廓很深,但并不是明显的西域人士,更像中原与西域的混血。 洛婉清一看这人便知道对方身份,咽下血水,沙哑开口:“姬蕊芳。” “小小司使倒费了我不少力气。” 姬蕊芳冷冷看她一眼,抬手道:“带回去。” 音落刹那,洛婉清感觉身下瞬间失重,她调整姿态,却还是被特制的铁网所困,重重砸到地上。 铁网入肉,洛婉清倒吸一口凉气,还未来得及反应,就感觉身后重重一击,两眼一黑,便昏死过去。 等洛婉清再次醒来时,首先感觉到的便是疼。 她琵琶骨钩子贯穿,封锁在气脉穴位上,所有内力都被强行停止了运转,钩子随着她呼吸起伏,一下一下疼。 这是仅次于直接废掉内力以外最保险的限制人的方式了,钩子损伤气脉的穴位,就算取下钩子,也是伤害,一旦运转内力,便会剧痛。 好在姬蕊芳并没有完全破坏她的气脉穴位,留了一半,或许是为了给她修习阴月经所用。 姬蕊芳抓她的意图她太清楚,所以自己自投罗网也不是很担心。 现下最重要的问题是…… 谢恒在哪里。 洛婉清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便见这是一个巨大的房间,房间内金碧辉煌,明显是与中原不同的装饰风格。 房间内放着一张巨大的软床,周边纱帐垂下,隐约可以看见被枕都被掀开,似乎是随时等待。 她被拴在房间一角,没了片刻,便听见周边传来脚步声。 洛婉清抬起头来,就见姬蕊芳带着人一齐进来。 她径直走到洛婉清面前,旁人给她推了椅子,姬蕊芳坐到椅子上,翘起脚尖,抬起洛婉清的下巴:“你就是柳惜娘?” 洛婉清面上染血,神色平静:“姬宫主认识我?” “之前我听说流风岛出了个修习阴月经的女子。”姬蕊芳端详她片刻,神色冷淡夸赞,“长得不错,配得上然儿。” 说着,姬蕊芳收回脚尖,玩弄着指尖,漫不经心道:“我刚才验过你,纯正道宗心法,修过一段时间阴月经,但是没有到最后一步,你又不是从小修习,为何不到最后一步?” 姬蕊芳询问着,抬头看了一眼洛婉清的发髻,有些疑惑:“嫁人了?那阴月经为何还未修成?” “没修成就是没修成,”洛婉清语气不善,仿佛是不知道姬蕊芳的意图一般,“既然落到你手里,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姑娘,何必这么大脾气?” 姬蕊芳笑着起身,半蹲下神来,抬手掌住洛婉清的下巴:“这么漂亮的人,死了岂不可惜?要不我答应你一件事,放你一条生路如何?” 洛婉清冷眼看她,姬蕊芳温和道:“你放心,我无意与监察司结仇,我是想要你帮我一个忙,只要你答应,条件你开。” 听到这话,洛婉清眼神微亮,只道:“当真?” “当真,”姬蕊芳诱哄着道,“我徒弟身体有些小伤,需要修炼过阴月经的女子帮他同修,你帮我这个忙,只要他伤好,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 “阴主令也可以?” 洛婉清盯着她,问得直接。 姬蕊芳一挑眉头,随后笑起来:“没想到你一个小小司使还颇有野心。不过……一个破簪子嘛,哪儿有我徒弟的伤势重要?我答应你。” 姬蕊芳说得轻松:“只要你修成阴月经,帮他渡过难关,我立刻将阴主令奉上。” 洛婉清闻言,警惕看着姬蕊芳。 她知道她在骗她。 谢悯然的伤势哪里是她只要同修就能帮忙的?当年他强行吸收了魏小娥所有功力,如今怕是要再填一个阴月经的女子性命才能罢休。 但阴月经必须要她自己修习,她还差最后一步,她若不愿意,谢悯然这颗救命仙丹就没了。 “你要我怎么修?”洛婉清盯着姬蕊芳,“我一个人修不了。” 听着这话,姬蕊芳沉默片刻,她眼中一瞬闪过杀意,面上却还是带着笑容,只道:“简单,然儿来与你同修就好了。” 洛婉清闻言目光中瞬间有了怒意,姬蕊芳察觉她情绪,一巴掌猛地抽在洛婉清脸上。 “怎么,”姬蕊芳一把抓住她头发,“你还觉得我徒弟配不上你?我是给你脸了,你真当自己有选择?” “滚开!” 洛婉清喘息着,恶狠狠道:“他休想碰我一根指头。” “少给我废话,”姬蕊芳抬手甩开她,冷声道,“给她洗干净,把然儿给我叫……” “你敢?!” 洛婉清厉喝抬头,她冷冷盯着姬蕊芳:“你敢让他碰我一根指头,我必杀他。” 姬蕊芳动作微顿,冷眼看来。 她看出洛婉清不仅只是警告,若是平日她自然不忌惮。 但谢悯然重伤。 姬蕊芳盯着洛婉清,洛婉清似是惧怕,又喘息着道:“姬蕊芳,我劝你早日回头是岸。你若敢伤我,若我家司主得知,监察司必踏平你姬蕊宫。” 听到这话,姬蕊芳眉眼一挑,似是想起什么,玩笑着道:“谢恒在你心中,是很好的人嘛?” “住口!” 洛婉清立刻警告:“公子不是你能妄议的。” “妄议?” 姬蕊芳想想,又走到洛婉清面前,半蹲下身,微笑道:“你喜欢你家司主啊?” “你放肆!”洛婉清仿佛是被人踩中心事,急喝道,“公子皎皎明月,岂容你胡言乱语?” 一听这话,姬蕊芳不由得大笑起来。 她仿佛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笑话,笑得前俯后仰。 “皎皎明月……皎皎明月?!”姬蕊芳笑出眼泪,拿着帕子擦了擦眼角,随后道,“好罢,既然你这么喜欢你家公子,那我成全你。” 说着,姬蕊芳抬手卸下洛婉清琵琶骨上的钩子,一把拽起拴在洛婉清手上的铁镣,牵着她站起身道:“那我就带你看看,皎皎明月真正的模样。” 洛婉清听到这话,直觉不对,但见目的达到,她也不多想,跟着姬蕊芳往前走去。 她看得出来,姬蕊芳对谢悯然有情,虽然看不懂他们的关系,但姬蕊芳当年让谢悯然杀魏小娥,如今看她,也不过是因为想着她将死,才忍着恶心让谢悯然碰她罢了。 但凡有一丝机会,姬蕊芳便会情不自禁做其他选择。 她刻意装作不知道谢恒的存在,提到谢恒,又提及自己伤害谢悯然的可能,姬蕊芳便会想起,其实谢恒也出自道宗。 只要谢恒愿意,亦可帮她修成阴月经。那她也不用逼着谢悯然碰她。 反正等她修成之后,谢悯然再来取用也是一样。 只是洛婉清有些意外的,是姬蕊芳的反应。 她提到谢恒,明显是旧识模样,似乎对谢恒的评价极低。 但她也没来得及多想,便被姬蕊芳带着走进地牢,穿过漫长的甬道,她们来到一座铁门前。 “开门。” 姬蕊芳朝着旁边人扬了扬下巴,侍女立刻上前开门。 门一点点开,洛婉清才发现这个房间竟是没有窗户,完全暗黑一片。 大门引入光亮,照亮这个漆黑的房间,光亮一寸寸而入,洛婉清同时闻见浓烈的曼陀罗香和血肉腥气扑面而来。 她心上一惊,随后看见黑暗中那个人影。 他身上只剩一件单衫,也到处都是鞭痕,跪在地面,两只手被铁镣束缚挂在两边。 他周身都被血色所染,没有一处完好,但洛婉清也看得不甚清晰。只见他似乎是听见他们的声音,像一只失去了理智的凶兽慢慢抬眼。 然后在看见洛婉清那瞬间,瞳孔瞬间缩紧,洛婉清如梦初醒,急急冲进房中相要查看对方伤情,随即就听对方爆发出声:“别进来!” 洛婉清生生止住脚步,谢恒跪在地上,脊骨轻颤,气息急促,压着恐惧用戾气逼视她,仿佛在看什么鬼怪妖兽。 这样激烈的反应让洛婉清皱起眉头,便知谢恒处境不妙。 他这样冷静自持的人,何曾有过这样失态的时候? 而旁边姬蕊芳似乎并不奇怪,她提步走进牢房,听到谢恒面前,微微弯腰:“谢司主,别来无恙啊。” 谢恒冷冷盯着她,一言不发。 姬蕊芳笑了起来,温和道:“替你找了个故人,带她看看你,感觉如何?” 听到这话,谢恒捏起拳头。 幻觉。 他告诉自己,都是幻觉,不要相信,不要回应。 姬蕊芳知道他此刻脑子并不清醒,也无意与他周旋,平静道:“做个交易吧,你助她修成阴月经,事成之后我将阴主令交给你,放你走,如何?” “你休想。”哪怕分不清是幻觉还是真实,谢恒还是一口拒绝。 姬蕊芳笑起来,靠到他耳畔,压低声道:“你放心,这件事你出去后谁都不会知道。”说着,姬蕊芳眼中有了嘲讽,“反正这种事你做得不少,当年能卖了崔氏,今日卖了她何妨?”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看过去,谢恒动作骤僵。 姬蕊芳笑着拍了拍谢恒的脸,站起身来,笑着往外走出去:“小姑娘,好好照顾你的明月。” “姬蕊芳!” 听到这话,谢恒急急出声:“带她走条件你开!” “修成阴月经。” 姬蕊芳往外出去,关上大门,黑暗彻底笼罩房间刹那,洛婉清听见姬蕊芳带了冷的声音:“我就放你们走。” 房门猛地关上,房间里都是曼陀罗香的味道。 谢恒急促呼吸着,似乎陷入了极度的惶恐。 洛婉清想了想方才她看见的房间构造,提步先到安放曼陀罗香的位置,抬手将香碾灭。 曼陀罗香与五石散不同,成瘾性极强,但培养成瘾需要一段时间,她乍然闻到不会有多大问题,但若跟着长期嗅吸,难保不会成瘾。 而且曼陀罗香重在悄无声息改变人脑子里的想法,让自己无限顺从于心底贪念,哪怕只是方才那片刻闻嗅,洛婉清都很难确认自己没有受到影响。 她快速灭了曼陀罗香,才听着呼吸声折回谢恒面前,半蹲在谢恒身前,压低声道:“公子,卑职奉崔大人之命前来,我带了药,可需我把脉?” 谢恒没有说话。 洛婉清静默等待着谢恒回应,然而对方久久不言,洛婉清不由得道:“公子?” “你是幻觉吗?” 谢恒沙哑开口,却是问了这么一句。 洛婉清一愣,随后意识到谢恒是被曼陀罗所扰,他已经分不清现实和幻觉。 曼陀罗香会让人激发心底最渴盼的欲望,此刻谢恒会把营救他的她当成幻觉,可见他面上虽然平静,其实心中仍旧惶恐。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突然觉得面前人也与普通人并无太多区别,只是身在高位,逼着自己往前而已。 她声音软下几分,赶忙回应:“公子,卑职不是幻觉。” 不是幻觉。 幻觉里的洛婉清不会用“卑职”二字。 她会自称“我”,会不惜一切引诱他,攀附他,纠缠他。 这样疏离的洛婉清,不是他的幻觉。 可……若她不是幻觉,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若她不是幻觉…… 谢恒慢慢抬头,目光巡视在她周身。 黑夜里看不清她的模样,只隐约能见到她的轮廓。 可他记得,方才看见她那一瞬,她梳着妇人发髻。 “崔恒呢?” 他沙哑开口,洛婉清一愣。 她看着面前似乎是神志不清的人,试探着道:“公子,他去了,您忘了吗?” 去了。 谢恒听着她的话,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下意识道:“他去了?” “是。”洛婉清听着他有些怔神的话,后知后觉意识到,或许谢恒对崔恒的感情,比她以为的要深。 所以在曼陀罗香构建的世界里,都不肯认知他离开。 她小心翼翼重复着发生过的事,提醒谢恒:“他落水之后,下面全是绞肉的机关,你们只寻到血肉。” 谢恒听着她平静说着崔恒离去的过往,等她说完,他似是有些缓不过神来,愣愣开口:“你不难过。” “公子?” “你心中重要的人去了,”他继续质疑,“才这么几日,你却不难过。” 这话灼得洛婉清心上发烫,疼得滋滋作响。 她抿唇不言,只挣扎片刻后,安慰自己谢恒没有理智,她不能如此。 她深吸一口气,只道:“公子,他故去我自然难过,但如现下不是说这些的时候,您用了曼陀罗香,神志不清,还请尽量克制些。崔大人过些时日会从外发动总攻,我奉命前来与您汇合,请公子下令下一步。” 谢恒没有出声。 他终于确认,这是洛婉清,不是幻觉。 如果是幻觉,他不可能幻想出一个如此冷静的洛婉清。 他沉默着,许久后,终于理智强压下一切,闭上眼睛,低声道:给我凝气丹吧。” 洛婉清一听便知谢恒是拒绝了让她诊脉。 凝气丹是监察司常备用来修养元气的药物,每个司使都有。洛婉清立刻将丹药翻找出来,摸黑递了过去:“公子,药。” 谢恒没有立刻出声,沉默片刻后,他有些难堪道:“喂我。” 洛婉清这才想起来,他双手被困,她赶忙凝神,按着谢恒方才声音发出的位置将药送过去。 药物送到谢恒唇齿之间,哪怕她竭力不要触碰谢恒,却还是在那一刻碰到了他的唇。 他的唇似是裂开,干裂的皮划过她的指腹,惊人的热度灼得她心上一惊,洛婉清立刻收手退开,忙道:“属下冒犯。” 谢恒见她躲闪,动作微顿,含着凝气丹没有说话,过了片刻后,他低声道:“你先休息罢。” 洛婉清立刻依言退下,找了最远的角落坐下。 谢恒自己主动进来,不可能让自己受重伤,她倒也不用多做担心。 如今谢恒在,她便无需再多想其他,想多了便是僭越,她得有自己的分寸,于是她也没有再多问,只安静等在角落里。 谢恒含着凝气丹缓了片刻,感觉舌尖终于恢复了些知觉,尝到了些苦意。 这时房间里传来“咔嚓”一声响动,随后就听铁镣落地之声,洛婉清当即睁眼,便知是谢恒的铁镣被人卸了。 姬蕊芳声音恰时又在门外响起来:“谢灵殊,下一次送药是明日清晨,我会为她诊脉,她若修得阴月经,我会给你药,你也舒服。” 说着,姬蕊芳语气里带了讥笑:“好好把握,你应当不会折磨自己。” 听到这话,洛婉清下意识看向谢恒。 谢恒没有立刻说话,洛婉清听着外面的脚步声,也知道外面还有人。 两人都安静不言,谢恒独自坐在角落,等外面连呼吸声都变远,洛婉清才起身走到谢恒身边,压低声道:“公子,你可好些?” 谢恒靠在墙角,闭着眼睛应了一声。 洛婉清小声道:“现下我们如何安排?” 谢恒没立刻回话,他似是思索,过了片刻后,他寻了一个最中性的问题询问:“你怎么来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如实禀告自己离开:“卑职接到崔大人传信,言及公子于林间故意被捕进入姬蕊宫,同时给了卑职公子绘制的路线图,让卑职来姬蕊宫与公子汇合。卑职这些时日已诛杀流风岛上西北士兵二百九十九人,姬蕊芳意以最后一人设伏于卑职,卑职便将计就计让她捉拿回来。姬蕊芳欲让谢悯然与我修成阴月经后取我内力,我以言语相刺,诱姬蕊芳将卑职送到公子这里,与公子相见。”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话,分析着外面发生过的事情。 她说崔衡传信,证明洛婉清清不在流风岛,她是白虎司的人,那她可能是被派出来探路。 她说崔衡说他于林间故意被捕,这应该是崔衡为了遮掩他的身份、不让洛婉清发现崔恒和谢恒之间关联撒的谎。也证明洛婉清在她落水后应该见过“谢恒”,那玄山应该带人到了流风岛,目前所有人大概安全。 她一直只提及自己,所以这次入林应当只有她一人。 诛杀西北士兵二百九十九人,仅剩一人用于设伏,那这些士兵在林中应该是三百人。 将计就计,意味着洛婉清早知道姬蕊芳打算用她来为谢悯然疗伤,所以有恃无恐。 以言语相刺送到她这里,姬蕊芳又让他帮忙她修阴月经…… 她是故意让姬蕊芳送她到他面前来,哪怕她知道要修成阴月经需要付出的代价,知道崔恒刚去,她还是义无反顾为了公事而来。 想到这里,明知她没什么错,谢恒却还是觉得心上有些发闷。 他没敢再问下去,只转了话题:“其余两百人在哪里?” “姬蕊宫。” “任务完成得如何?” 谢恒将这些信息吸入得差不多,轻声追问。 洛婉清不觉有异,只道:“雪灵山的外围机关基本被我拆除,已将地图让追思交回崔大人。” “崔君烨说什么时候会动手?” “十月初一。” “十月初一……” 谢恒呢喃,随后询问:“现在是初几?” 洛婉清一顿,察觉谢恒应该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呆了许久,她轻声道:“九月二十七。” 十月初一,那就是五日后。 他们要在这里熬五日。 谢恒心中盘算,过了一会儿,他缓声道:“阴月经修成需要至少四日,在此之前姬蕊芳不会对你我动手。但她会每日查探进度,如果她不满意,我们熬不到那时候。” 洛婉清闻言,便知道了谢恒的暗示。 阴月经她必须要修,他们才能有保命的机会。 她捏紧手中的刀,没有回话。 谢恒靠在墙上,闭眼继续道:“等你阴月经修成之日,你便会被姬蕊芳送到谢悯然身边,谢悯然如今重伤,我予你两条路。一条是我拖延阴月经修成时间,留你在我身边,我想办法护着你,拖到第五日,我们一起等崔大人进来救人。” 洛婉清闻言一怔,倒没想到谢恒到此刻还能想着护着她,只是谢恒随后又道:“但此法对你我风险都大,若是姬蕊芳铁了心要与你我动手,我没有绝对把握。” “另一条呢?” 洛婉清闻言立刻询问。 谢恒语气平淡:“我助你修成阴月经,同时教你姬蕊芳的功法,你去谢悯然身边,趁他重伤,你找机会反吸食他内力,杀了他。” 洛婉清心念一动,抬眸看去,听谢恒分析:“此法对你风险极大,届时她心思在你和崔大人身上,应当来不及管我。但若成功,对你大有裨益。你如今身在刀尖,已无退路,只能往上攀爬,否则便是粉身碎骨之命,你想好回我话吧。” 洛婉清听谢恒的话,没有回话。 他虽然是让她选,可言谈之间,却早已帮她做了选择。 她知道自己应该顺着谢恒的话应好。 可她开不了口。 她知道修成阴月经要经历什么,她曾经委婉问过崔恒,是不是没有想过教她阴月经。 而那人就是温柔拍了拍她的肩头。 那时候她就知道,他没有打算留下,可是她从未想过,他是以如此惨烈的方式离开。 一想到崔恒这个人,她无法应下谢恒的要求。 可她的理智——她在崔恒离开后,逼着自己压住所有的理智,告诉她,她该接受这个让两个人风险最小、对她前程最好的提议。 她一声不吭,谢恒似乎也知道她挣扎。 过了片刻后,谢恒突然肯定出声:“你不愿同我修阴月经。” “卑职……”洛婉清一时无法开口。 她应不下声,又不知如何否认。 僵持片刻后,她终于承认,只道:“公子……有没有其他办法?” 谢恒没有立刻回应,过了许久,才道:“有。” “还请公子明示。” 洛婉清心下一松,语气不由得明快几分。 谢恒靠在墙角,屈膝垂眸:“修习阴月经之人与常人不同之处,在于其真气阴阳平衡更多。我可以每日为你注入一次真气,应付姬蕊芳。等到第四日,于你身体注入最后一股真气,你可以应付谢悯然的查探。” “那……” “但假的就是假的,”谢恒提醒她,“谢悯然吸食你的内力,至多三分之一的时间,就会意识到你不对。你要杀他,只有这三分之一的时间。” 洛婉清听着谢恒提醒,立刻道:“卑职明白。” 洛婉清应声之后,谢恒沉默下去,过了一会儿,他声音再次响起:“曼陀罗香上瘾之人分成三个阶段,药效起时,飘飘欲仙,情欲旺盛。药效消退后,便会有一段平静时间,再之后,如果没有定时服药,周身便如蚂蚁攀爬,痛苦不堪。最重要的是,它会改变人的脑子,驱使人无限迁就于自己的欲望。人失去理智,从来不是因为痛苦,而是找到借口。” “公子的意思是?” “今夜我拿不到药,”谢恒语气淡淡,似乎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为了拿药我什么事都做得出来。这里每日辰时远处会有钟声,辰时之前,你不要信我说的任何一句话,也不要让我靠近你,更不能让我碰你。如今情况特殊,许你犯上。你若软弱半分,洛婉清,”谢恒顿了顿,随后哑声道,“我们谁都逃不了了。” “是。” 洛婉清答得郑重,谢恒疲惫应了一声,便没再说话。 过了许久,谢恒在暗夜里突然开口:“柳惜娘。” “公子?” “现在……你过得好吗?” 这话问得突兀,太像故人久别重逢。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心上快了一拍,然而她瞬间想起谢恒方才说过的话。 曼陀罗香会引诱人往所有欲望发泄之处去想,譬如谢恒想让人救他,那哪怕来的是害他的人,曼陀罗香都会让他找出理由忽视所有不对,然后让他失去平日警觉相信对方。 又譬如她希望崔恒活着,那曼陀罗香便会给出无数借口,让她相信崔恒可能活着,从而引导她做些不理智的事。 所以吸食曼陀罗香的人,保持冷静的办法,往往是把所有自己过去期望之事反着想。 但饶是如此,很多人也不能成功摆脱这种药物的影响。 方才进门时,她吸食了一些。 量虽不多,但多少有些影响。好在她尚且有些理智,便逼着自己把这种不该有的念想压下去,轻声道:“禀公子,卑职过得还算不错。” 谢恒听着她的话,似是点了点头。 “那就好。” 说着,洛婉清竟听出了几分伤怀,对方轻声道:“崔恒没影响你就好。” 洛婉清听着这话,动作一顿。 过了片刻,她轻轻应了一声:“嗯。” 她对崔恒的惦念,无需告知他人,也无需让别人担心。 但她知道,这个人的名字,蔓延在她的每一寸骨头,每一块皮肉,每一滴鲜血。 他流淌在她所有时光与躯体,她活一日,他在一日。 两人静默无声,洛婉清闲着无事,便打坐修养。 入定之后,她便对周边声音感知不明显,谢恒听着她的呼吸声平稳下来,有些艰难拉开衣领。 他觉得热,但他不想在洛婉清面前做什么。 和她在这种时候相见,本就已经很狼狈,不想再更狼狈下去。 她向来不喜欢他。 不当更让她觉得难看。 只是药效起来,他越发敏感煎熬,旁边洛婉清每一次呼吸,都像是拉磨在他心弦。 他看不清她的模样,但他可以窥见她的轮廓。 她束着妇人发髻,身姿端正,像是一把出鞘的刀刃,在夜里燃着引人的火光。 他像是扑火飞蛾,远远看着,脑海中有无数念头,引诱着他往前。 他看着她,忍不住想。 她为什么梳上妇人发髻,为何而梳?为了崔恒对不对。 如果是为了崔恒……那她心中有他,喜欢他,她愿意属于他,那他为什么不可以上前? 为什么要独自在这里痛苦。 他上前去,她一定也很高兴,她喜欢的…… 想起过去她在他口舌指尖一次次哭出来的模样,谢恒完全克制不住自己,忍不住喘息起来。 他脑子里一次次说服自己,然而他却又清醒知道,这只是曼陀罗香所带来的引诱。 他知道这是自己妄想,这不过是自己说服自己找的理由。 她为什么愿意,那不全是爱。 无论是崔恒谢恒,亦或是任何一个人,救了她,她都会偿还。 就算是她愿意…… 他又拿什么去许诺未来? 如今她过得好,崔恒走了,她也能过得好,他又何必打扰? 非把人拖下泥带进水,才肯罢休吗? 他一面咒骂自己,一面低喘。 好不容易熬过了第一个阶段的药效,他整个人像是从水里捞出来。 他终于得了些许喘息,便闭上眼睛,好生睡了一觉。 这一觉睡得很长,等他醒过来时,开始感觉脑子有蚂蚁钻进去。 他知道这是最难熬的第三个阶段来了。 吃了药他会好,但不吃药,这种痛苦只会越来越强烈。 只要修成阴月经,他就能拿到药。 这个念头一闪而逝,他他开始忍不住用手拍打自己脑袋。 旁边洛婉清刚刚将筋脉又拓了一圈,从入定中出来,听见谢恒似乎是在撞墙的声音,忍不住出声:“公子?” 谢恒动作声音一顿,随后哑声道:“无事。” 说着,他似乎压了几分焦躁道:“别同我说话。” 洛婉清一顿,随后便不敢再出声。 她不断听见墙角发出撞击声,喘息声。 没了一会儿,声音便消失了去,仿佛那不存在活人。 洛婉清心中微惊,犹豫片刻后,她还是按耐不住,试探着道:“公子?你还好吗?” 对方没有回话。 洛婉清当即起身,取下千机握在手中,急急朝着谢恒方向赶去。 她看不清房间,只能凭着方才谢恒声响方向,慌忙寻去:“公子?公子你没事吧?” 话音刚落,一只手又急又重一把攥过她手腕,洛婉清心中骤紧,急喝出声:“公子!” 谢恒手上一松,洛婉清紧握千机,呼吸微乱。 两人僵持不言,过了许久,谢恒沙哑开口:“你别怕。” 说着,他一根一根掰开她的手指,从她手中将千机取走,低声安抚:“我只是借一只千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那个,那个,我…” 洛婉清:“激动了想想崔恒,亲友妻不可欺。” 谢恒:“……那我还是可以代为照顾一下的。” 洛婉清:怒而拔刀 第115章 ◎修成假阴月经◎ 千机划开血肉的声音响在房间,血腥味弥漫开来。 谢恒于暗色中退开。 人如潮水而来,又如退潮而去。 等他彻底与她拉开距离,洛婉清心神才定下几分。 她清楚知道,方才他故意不出声,或许就是为了骗她过来,而现下他只是清醒了些许而已。 她心知自己违背了谢恒的话犯了错,不敢多加停留,甚至不敢出声,便匆匆离开回到角落坐下,只当自己不存在。 然而谢恒却没有放过她,只道:“记住我说的话,你我二人性命,系于你一念之间。” “卑职知道。” 洛婉清赶忙应声,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可公子,我如何判断你是否出事?” “我不会出事。” 谢恒笃定开口,洛婉清便放下心来。 谢恒对曼陀罗香比她熟悉,他总有自己熬过去的办法,无需她来操心。 方才她违背谢恒的话过去查看,便是失误。 还好谢恒理智尚在,不然今夜怕不用姬蕊芳出手,她和谢恒就要斗个两败俱伤。 她决心不管他那边的事,深吸一口气,闭眼入定不听。 只是旁边声音细细碎碎,总是萦绕在耳边。 他粗重的呼吸声,刀尖划过血肉之声,撞击墙壁的声音…… 到最后,他慢慢安静下去,洛婉清隐约听见他唤了一声:“惜娘。” 洛婉清动作一僵,随后便发现是自己听错了。 他又低低轻唤了一声:“娘。” 洛婉清心下松开,她静静坐在原地。 她突然发现,自己太想他了。 方才谢恒开口的唤她的语气,她竟然在第一瞬间觉得,好像是他回来了。 只是她又立刻意识到,这是谢恒。 她望他活着,又怕他是谢恒。 好在他也没有给她什么挣扎的余地,很快就让她认识到自己错了。 她轻笑一声,也不再多想,闭眼入定,对周遭充耳不闻。 谢恒挣扎了一夜,临近天亮,他似乎也熬到极致,静默靠在角落,不发一言。 煎熬一夜,洛婉清终于听见远处钟声响起,她知道是辰时到来,谢恒一直没有说话,他似乎是睡着了,洛婉清也没打扰,只一个人坐了一会儿后,拿出崔恒送她的短笛,轻轻吹了一首曲子。 谢恒在半醒半梦间,听见笛声。 他慢慢睁开眼睛,便觉这笛声清晰了许多。 他也没打扰,听着洛婉清吹完一首完整的小调,音色中满是哀思念人,等洛婉清吹完,他才道:“你会惊动姬蕊芳。” 洛婉清一顿,但谢恒又道:“但她对心有情郎的女子向来宽容,稍后你同她解释是为了排解心中忧思,她不会为难你。” 听谢恒的话,洛婉清便知他清醒。 她收起短笛,不由得道:“公子现下可觉好些?” “嗯。”谢恒闭着眼睛,沙哑道,“你过来吧。” 洛婉清闻言起身,走到谢恒面前。 有了之前教训,洛婉清不敢妄动,她单膝跪在地上,听谢恒道:“把手给我。” 洛婉清垂眸伸手,没了片刻,她便觉一只满是伤痕的手握住她。 这只手上新伤旧伤交叠,疤痕带来粗粝的摩擦感,洛婉清在黑夜中辨别不出它的模样,也不敢仔细触碰,只觉谢恒握住她的手,随后便听他道:“你试着控制你的真气,让它将我的真气吸出来。” 洛婉清闻言,感知着自己的真气,她控制着它们在筋脉中形成一个小小旋涡,试探着吸食谢恒的内力。 起初纹丝不动,但多尝试几次后,便引过来小小一条。 谢恒开口指点着她调整对内力的控制,没了一会儿,洛婉清便能顺畅将谢恒内力一点点吸过来。 谢恒不敢让她乱来,轻声道:“知道怎么用就行,剩下的我来给你。” 洛婉清对这个没数,忙停了下来,任由谢恒将真气缓缓渡给她。 谢恒的手很烫,温度始终不降,洛婉清握着他的手,不由得担心他是高热,轻声道:“公子,您可能高热,要不我为您诊个脉吧?” “药效不会全退,”谢恒轻轻咳嗽着,解释道,“现下只是它暂时消退,我有些理智而已,不要随便碰我。” “那……”洛婉清迟疑着,“您的伤口处理了吗?” 谢恒没出声,过了片刻,他不由得道:“你对谁都这么好吗?” 洛婉清有些茫然,就听谢恒道:“明知我可能会伤害你,还要来关心我,就不怕我害你吗?” “公子听过一个故事吗。” 洛婉清想了想,委婉道:“曾经有一个贪官,他女儿走失在外,从此以后,但凡是他女儿那个年纪上下的奴籍女子,只要他遇上,他都会赦免奴籍,因为他怕其中有一个是他女儿。” 谢恒闻言便知道她的意思,他放在袖下的指尖轻轻一颤,他竭力克制着,只道:“那是因为他找不到他女儿,如果他女儿已经死去,那他也没有必要再赦免其他人。” “可万一呢?” 洛婉清抿唇,只道:“且不说没见到尸骨,就算见到了,也可能是假的。纵使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那也是可能,不是吗?”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抬眸看他,黑夜里她看不清谢恒的面容,只小心翼翼道:“公子,如果有他的消息,您可以告诉我吗?” “我没有。” “我不会纠缠。”洛婉清继续试探,“我只是想确认他好好活着。” 谢恒没有多话。 他平静将最后一缕真气渡入洛婉清体内,随即收手:“回去将这股真气融入你的体内,姬蕊芳马上会来。” 洛婉清闻言便知谢恒是不想同自己谈这个。 她也觉自己荒谬,明白现下最重要的还是应付姬蕊芳,便按着谢恒说的坐回自己位置,运气打坐。 谢恒给的这一缕真气不多,她很快便融进自己内力。 谢恒似乎一直在观察她,她刚刚睁开眼睛,就听谢恒询问:“好了?” “嗯。” “刚才……”谢恒似是迟疑,只是两个字才开口,外面就传来人声。 两人瞬间警惕起来,没片刻,铁门被人骤然拉开,露出姬蕊芳腰上绘着的曼珠沙华。 “柳惜娘,是你把手伸出来,还是我进去看看你们?” 姬蕊芳开口,洛婉清略一迟疑,姬蕊芳便笑起来:“怎么,想见我了?” “不想。” 洛婉清沙哑出声,似是低落。 片刻后,铁窗里便探出一只带着带血玉臂。 姬蕊芳淡淡一扫,挑眉玩笑:“谢恒倒还挺怜香惜玉,我还以为你现在见不了人。” “少废话!” 洛婉清低喝,姬蕊芳倒也没有为难她,抬手搭在她脉搏上,诊了片刻后,她似是满意,放手道:“不错。谢灵殊,”姬蕊芳笑着将药丸往房间里一弹,药丸滚落在地上,洛婉清皱起眉头,就听姬蕊芳淡道,“赏你的。” 说完,姬蕊芳领人离开。 外面人顺便送了饭菜推进来,随后滑上铁门。 小铁门关上之后,房间又回到彻底的黑暗,这时候洛婉清才见谢恒站起身来,他走到姬蕊芳扔下药的地方,弯腰将药捡起。 他似乎是在黑暗中才愿意做这一切,但身形无法遮掩。 洛婉清看到他弯腰捡药,心中不由得有些难受。 她也没有出声,等谢恒用完药后,洛婉清想着姬蕊芳对谢恒的态度,不由得道:“公子以前认识姬蕊芳?” 谢恒没有遮掩,洛婉清好奇:“怎么认识的?” “很早的时候,我还跟着舅舅在外游历。” 谢恒回忆着道:“遇见她刚来中原。她武功很高,挑战名门百家,最后输在了舅舅手里。于是她对他一见倾心,可舅舅早有青梅竹马的妻子,甚至还有了比我还大的孩子,她不甘心,就一直留在东都,纠缠不休。” “她就是在那时候遇到谢悯然?” 洛婉清想明白,谢恒应声:“嗯。” 西域魔女,向来没什么规矩,第一次见谢悯然的时候,就是世家宴席,谢悯然半路突然醒来,他一睁眼,他父亲便察觉这是谢悯然,于是赶紧遣了仆人带他回去。 不想这一举,却让谢悯然生了怒意,他立刻开口询问:“我见不得人吗?不过一场宴席,为何谢悯生参加得,我却参加不得?” 众目睽睽,他父亲被他激怒,大声叱责:“你安敢与悯生相提并论?!给我回去!” 谢悯然那样的脾气,哪里容得他父亲这话,当即在宴席上发了狂。 所有人憎他、恨他、骂他、怕他,独独有一个人,坐在屋檐上对他鼓起掌来。 “好好好,”姑娘笑得畅快,“中原终于有一个我喜欢的人了,好的很!” 这是第一次有人喜欢谢悯然,于是谢悯然便不惜一切追随她。 “可她心里没有谢悯然,她总是追着我舅舅。那时候舅舅在推行《大夏律》,仇家众多,有一日,舅母上香归来,那天本来是舅舅去接她,结果姬蕊芳非说她生日,在街上和舅舅纠缠不休,打了上百回合后,传来了舅母遇刺的消息。” 洛婉清听着一愣,谢恒语带嘲讽:“从那日起,她便离开了东都,而谢悯然也就叛出谢家,杀魏小娥,跟着她离开东都。” “那……”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悯然做这些,到底是她要求的,还是他要做?” “过去我一直以为,是她教唆谢悯然。直到我知道了一件事。” “什么事?” “六年前,我曾被困于天牢。” 这件事洛婉清知道,她倒也不奇怪:“然后呢?” “我娘死了,族人下狱,我筋脉尽断,已然是个废人。也就是那个时候,有一个人出现在牢狱,她和我说,如果我能救出崔家人,她就带我出去见一次崔家的人。” 洛婉清听着,便明白过来。 当初她在天牢遇到张纯子时,张纯子曾经说过,谢恒刚入狱时,并不打算跟他学塑骨,他还怀抱着一丝希望,等待着别人的营救,后来有人带他出了一次牢狱,回来后他便满脸是泪请求张纯子教他塑骨。 “她就是那个带你出监狱,见到崔家人的人?” “嗯。” 谢恒垂下眼眸:“我允诺了她,而后失诺。” 十八岁的他曾经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他以为自己一定可以救下家人。 于是在姬蕊芳同他说:“我要你保住崔清平的家人,他的家人不能再多死一个人。”时,他毫不犹豫夸下海口。 “我是谢家嫡长子,我舅舅乃国之重臣,我自幼伴随于君侧,受育于朝堂。你带我去见他们一面,只要我看到兄长,我搞清楚发生了什么,我一定能救他们!” 然而最后,却是他亲手,送走了崔清平的家人。 “所以,”洛婉清明白过来,“姬蕊芳对您有怨,这些时日才各种折磨?而她也算不上一个绝对的坏人,您觉得魏小娥不是她要求所杀?” “嗯。” 谢恒说着,疲惫闭眼,但他还是纠正:“她不仅不算坏人,还心存几分良善。她会对我舅母愧疚,对魏小娥愧疚,所以……她对你也有愧疚。” 洛婉清一愣,就听谢恒继续道:“这个房间昨日临时换的。” 昨日是她来的时间,也就是这个房间,是姬蕊芳为了她特别换的。 这个房间和其他牢狱不同之处,在于有独立的净室和活水汤泉。 虽然都是冷水,但是能有一个清洗之地,如果她真的与谢恒别逼着在这里修成阴月经,那这大约是她最后一道尊严防线。 洛婉清对姬蕊芳一时说不上是什么情绪,谢恒似乎也知道她在想什么,提醒道:“她怜悯你,这就是你能利用的弱点。” “公子。” 洛婉清闻言,正色道:“我不会利用这种事。” 谢恒靠着墙,语气说不上赞同也说不上反对,只道:“告诉你一声,活下去比什么都重要。” “是。” 洛婉清知道谢恒的脾气,也不想同他争辩,没有多说。 静默片刻后,谢恒有些恍惚,好像是药效开始起效,他的声音从墙角传来,带了些许茫然:“柳惜娘。” “卑职在。” “你说……”他喃喃开口,“他们会原谅我吗?” 洛婉清一顿。 她知道谢恒问的是谁。 她是旁观者,她自然清楚,谢恒有他的苦衷,可她不能代替当事人去原谅,也不能代替当事人去陈述痛苦。 她只能如实转述崔恒告诉过她的话。 “观澜曾经告诉我,他说,公子之行,他绝不原谅。” 听到这话,谢恒在暗处轻笑起来。 是了,他怎么会被原谅? 是他提出的《大夏律》,是他傲慢无知,鼓舞着崔清平、崔氏坚持推行完善的《大夏律》。 是他给崔氏带来灭顶之灾,却又在灾难降临时,只能跪在地上,嚎啕痛哭,沙哑着乞求:“不要……兄长,姐姐,我随你们去,我不要做这些……” 是他带人在青云渡围剿他们; 是他在刑场扔下那个“斩”字。 他凭什么被原谅,他怎么可以被原谅? 姬蕊芳恨他理所应当。 天下人恨他亦是他罪有应得。 他该过得痛苦不堪,怎么敢谈原谅二字? 他心中尖锐痛着,又觉着一种安稳地畅快,好似这种疼痛才是他应有的状态。 他低低轻笑,笑得洛婉清有些不安,一时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她想开口安慰,却又不愿驳斥崔恒的话。 崔恒说错了吗? 那是崔恒的家人,如果情有可原杀人,就不会给受害者带来苦痛,那张九然又为何一定要死呢? 总是张九然是因为寻仇,谢恒或许是为了让这必然的死亡有一个结果,甚至是为了救人。 可终究都是他们都动的手,她凭什么要说崔恒不对呢? 如果崔恒和谢恒之间二选其一,她只能选崔恒,也只会选崔恒。 于是她只能在谢恒的笑声中沉默不言,过了许久,她才道:“方才公子是想同我说什么?” “没什么。”谢恒笑着开口,“一些小事。” 洛婉清听着,不免皱起眉头。 她直觉这不是小事,但谢恒不说,她也不知当说些什么。 谢恒闭上眼睛,似是有些疲惫道:“明日辰时之前,不要靠近我,更别信我的话。如果你过来,我便当你不要崔恒,想跟着我。”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谢恒继续低喃道:“你当不了我的妻,我只能将你安置在房里,你无名无分……” “公子。” 洛婉清知道谢恒的用意,他无非是怕她像昨夜一样,不听他的话,主动寻他。 她冷声打断他:“我不会再做错,您不用如此激我。” 谢恒声音停下,过了许久后,他继续道:“如果你想做点什么,你的笛子很好听。” 洛婉清愣了愣,随后应声:“是。” 之后几日,两人便一直同第一日一般相处。 他们始终坐在相距最远的地方,洛婉清谨记第一日的教训,不敢随意靠近他,更不敢同他说话。 她只零零散散,听着谢恒在角落里的声音。 撞击声、刀划过伤口之声、偶尔还会有隐约的低泣,意识不清的时候,就一声一声叫她的名字。 她不敢上前,怕是他骗她,便如他所言,吹一首曲子。 诡异的是,她只要吹曲,他便安静下来,好似又清醒过来。 姬蕊芳也知道她吹曲,敲打过她一次,说外面天罗地网,她再怎么吹人也进不来。 但她倒也没收了她的笛子,因为她说这是她心上人的遗物。 姬蕊芳也不知是想起了谁,最终一言不发,将短笛留给了她。 等到最后一日,姬蕊芳早早带了人等在门口。 谢悯然的伤势似乎一刻都耽误不得,姬蕊芳显得很着急,明说卯时便会开门带走她。 因为这个原因,这一日谢恒终于打破了辰时之间不能靠近他的规矩,让她提前去净室洗漱之后,等在房间。 谢恒这几日身体似乎越发虚弱,她听他在净室活水中洗了很久,才从净室回来。 而后他盘腿坐到她对面,朝她伸出手,沙哑着声道:“你坐上来。” 这话让洛婉清一僵,随后就听谢恒道:“最后一道真气不同,你别怕,没什么。” 洛婉清压着心中不安,抿唇道:“是。” 她由谢恒引着,跨坐在谢恒身上,谢恒拉过她的手,在黑暗中教着她结印。 “最后这一道,你得骗过谢悯然,所以你需得按照所有阴月经修习来做。你我没有直接接触,只能结印相抵,以求相同。你现在手上结的是坤印,”谢恒将两指抵在洛婉清手指上,平稳道,“我结乾印。坤上乾下,地气升而乾气降,阴阳交感,天地合一,顺畅通达。” 谢恒说着,洛婉清感觉一缕暖意从谢恒筋脉中流淌过来,温养在她周身筋脉。 她坐在他身上,一点一点放松下来。 谢恒于黑暗中垂着眼眸,轻声道:“真气引入,当在女子至阴之时。阴月经认为,女子至阴,在攀登极乐那刹,今日做不到,只能取一个临近之时。” 洛婉清绷紧身子,谢恒抬起眼眸,盯着她的眼睛,却只问:“和崔恒有过吗?” “公子想问什么?”洛婉清喑哑开口。 谢恒仿佛是在询问再简单不过之事,冷静道:“合修本就会滋生情欲,自己想想过去,或者想想办法。水滴下来时,我会将真气全部灌入。届时以我的血作引,功法可成。” 谢恒的语调异常平静,洛婉清的呼吸却不自觉乱了几分。 她听着他的话,备觉难堪。 谢恒想了想,低声安慰:“阴阳本乃天道,惜娘,不必不安。” 洛婉清听着这样的安慰,不由得一愣。 崔恒也喜欢这样说话。 她在那一瞬,一时有些辨别不出面前这个人是谁。 她不由得颤颤开口:“公子……” “嗯?” “你……能不能用崔恒的声音,叫我一次?” 谢恒沉默下来,过了片刻,他温和出声:“惜娘。” 听见这声音那一瞬,她突然觉得眼酸。 谢恒似乎也知道她的用意,用没有结印另一只手将她往身上抬了抬,用崔恒的声色语调,像是在过去那些时日,唤她:“惜娘,抱住我。” 说着,他的手便探进她的衣裙。 洛婉清急促呼吸着,整个人依靠在他身上。 他平静闭眼,像是一尊无欲无求的神佛,一颗菩提禅树。 他的手指长度和她记忆中一样。 但是伤痕累累,她看不见模样,辨别不出区别。 他背上全是伤疤,她找不出过去的伤痕,到处是伤,新伤覆盖旧伤,腐肉早被他剜去。 是不是他? 她一时辨别不清。 她知道这是谢恒在安抚她,可是太像了。 是他。 她脑海中浮现一个念头。 就像当初第一次见到崔衡,她就知道不是他那样肯定。 这一刻,她攀着他,被他送上巅峰刹那,那温柔又冷静地姿态,一瞬让她肯定觉得,是他,一定是他。 “灵殊……” 洛婉清喃喃出声,水滴落在谢恒腿上衣衫上,浸润衣衫灼贴到他的肌肤。 也就是那片刻,谢恒抓着她的头发一把拉开她,低头便吻了下来。 强劲真气摧枯拉朽直灌而入,破开筋脉,一路灌入周身。 洛婉清闷哼出声,瞬间反应过来发生什么。 她急急接住谢恒送来内力,受着谢恒近乎吞咬一般的吻,借着谢恒舌尖送来的血腥气,领着谢恒内力在周身辗转几个周天后,才将内力安抚下来。 等一切结束,谢恒才慢慢放开她。 洛婉清躺在地上,愣愣看着自己身上这个青年。 黑夜中看不清他的模样,只听他在上方急促的呼吸声,和她的呼吸交融在一起。 “你为什么……” “现下你阴月经已成,”谢恒恢复了自己的声线,声音有些虚浮,中气不足,他打断洛婉清的话,喘息着道“但至多能瞒谢悯然三分之一的时间,等你取得谢悯然的内力,你便有自保之力,可以找到崔君烨和玄山,连同他们一起,剿灭余下两百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尖一颤。 她抬起眼眸,看着对面黑暗中看不清具体神色的人,正想发问,就听外面传来姬蕊芳的声音:“谢灵殊,卯时到了,我要开门了。” “公子!”洛婉清闻言反应过来,急道,“你……” “不要做任何决定,不要做任何猜想。”谢恒似乎是知道她要做什么,他打断她,声音冷静,“不要在不清醒时候判断任何事。按原计划,出去,把人杀了,做最急最重要的事,柳惜娘,你是聪明人。” 洛婉清在他的言语中慢慢清醒过来,谢恒听着她呼吸平稳,直起身来,取走她的千机发簪,平静道:“去吧,我等你们。” 洛婉清慢慢坐起身子,外面姬蕊芳催促着:“谢灵殊?” “穿衣服。” 谢恒冷淡开口,姬蕊芳才终于消停。 洛婉清用理智逼着自己穿上衣衫,脑子里却始终回荡着她的疑问。 最重要的事,什么事,是最急最重要的事? 按原计划杀了那两百人…… 按原计划…… “如果杀这两百人会害死你呢?” 洛婉清骤然出声,她抬眸看向黑暗中的人,皱起眉头:“你也想杀吗?” “为何总是问我这种问题?” 谢恒敏锐察觉什么。 这不是洛婉清第一次这么问谢恒。 杀太子的时候问过他,杀东宫六率问过他,如今又问他。 “因为我做过一个梦。”洛婉清死死盯着黑暗中那影子,“我梦见……公子因我做这些而死。” 谢恒闻言一顿,随后带了几分笑,仿佛她是在玩笑一般道:“梦里我怎么死的?” “你有很多罪名,最后千刀万剐。”洛婉清说着,声音忍不住发了颤。 谢恒却是漫不经心:“哦?什么罪?” “第一条罪名刺杀太子,第二条诬陷东宫六率,第三条雪灵山屠杀五百人,”洛婉清说着,不由自主惶恐起来,“纵使如此,这两百人,你也要杀吗?” 听到这话,谢恒轻笑。 语气轻描淡写,却不容半点质疑:“杀。” 第116章 ◎她终于知道他的名字,谢灵殊,你果然是他◎ 听到这声毫不犹豫的“杀”,洛婉清心上骤紧。 她忍不住道:“你知不知道,你这是让我送你去死?” “柳惜娘,”谢恒语气平淡,“你没用尊称。”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意识到这是谢恒在提醒她,她把他当了另一个人。 她对谢恒必须用尊称。 这种无声的否认让洛婉清抿紧唇,谢恒继续道:“清醒一点,你绷得太久了。” 从崔恒死去,走到现在,她一个人进林,然后同他一起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又关了快五日。 她随时绷紧神经生活,把崔恒的死压在心底太久,任何一个普通人,在这种境遇下都很难保持理智。 这些时日一直是她在劝谢恒清醒,此刻终于轮到谢恒劝她。 她知道谢恒说得对,逼着自己将所有想法压下来,似乎是冷静下来,只道:“是……多谢公子提醒。” 两人沉默下来,过了片刻,谢恒开口:“出去吧。” 洛婉清不动。 谢恒抬眸:“还有什么事?” “公子,”洛婉清想了想,还是从脖颈上把崔恒赠她的短笛交到谢恒满是伤口的手中,“如果有任何意外,您就吹响此笛。我会马上过来。” 谢恒握着短笛,语气有些苦涩:“他的东西,你就这么随便送人?” “不是随便送人,”洛婉清解释,“我是觉得活人更重要,公子安危要紧。” 这话让谢恒没出声,想说什么,却又开不了口。 她说的倒也没错,可他就是觉得不是滋味。 只是犹豫不过片刻,就又听她继续道:“但还请公子好好保管,我必来寻。” 谢恒闻言,音色在暗夜中终于缓和几分,轻声应答:“好。” “还有,”洛婉清似是还不放心,又想将自己手上千机珠串交给他,“这珠串……” “我并无重伤,你不用担心,”谢恒看见珠串,压低声叮嘱,“现下最重要的是你得活下去,把谢悯然内力拿到手中,拖到崔衡攻入姬蕊宫与他汇合。”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终于确认:“公子无碍?” “我无事。” 得到确定答案,洛婉清一时说不清自己到底是失望还是庆幸。 但一想谢恒说的应当不是假话,如果他有事,这四日他给不了她这么多真气。 谢恒是主动进入姬蕊宫,他既然无事,自然有他的安排,于是她也放下心来,轻声道:“是。” 说着,外面打更声,洛婉清便知时辰到了,她拉好衣服,行礼开口:“公子,我去了。” 谢恒没有抬头看她,只道:“去吧。” “公子可还有其他吩咐?” 听到这声询问,谢恒沉吟片刻,在暗夜中轻声开口:“请为我求一盏灯。” 洛婉清闻言颔首,随即抬手拍响了大门。 拍打铁门的声音回荡在牢笼,没了片刻,大门骤然打开,刺眼的光芒一瞬落进洛婉清眼中,她适应了光芒片刻,就看见了前方来人。 姬蕊芳穿着一身艳丽昆仑飞天长裙,坐在鎏金椅上,她身后跟着两排侍女,都冷冷盯着洛婉清。 “我还以为你死在里面了。”姬蕊芳将洛婉清上下一扫,随后抬手道:“过来。” “宫主,”洛婉清看着姬蕊芳,沙哑出声,“您是要带我去见谢悯然吗?” “是。” 姬蕊芳笑起来,温和道:“你放心,我不会把你怎么样的,只是取你一点点内力而已。” “内力无法取一部分。” 洛婉清开口,姬蕊芳面上带笑,却道:“我心法独特,悯然有数,不会废了你的。” “废了也无妨。” 这话出声,姬蕊芳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终于露出几分兴趣:“你说得当真?” “但我要宫主答应我两件事。” “你说。” “第一件,我要宫主放公子离开。” 洛婉清说得笃定,姬蕊芳看了谢恒一眼,思索片刻,随后点头:“好。” “第二件事,”洛婉清抬眸看向灯盏,轻声道,眼中压了几分哀切,“请宫主赐公子烛灯一盏,让公子看我一眼。” 姬蕊芳闻言微顿,想了想后,继续点头道:“可。” 说着,她便挥了挥手,让人点了一盏新灯送进牢房。 看见灯进入牢房,洛婉清放下心来,姬蕊芳见状抬起手,命令道:“上前来吧?” 这次洛婉清没再多说,上前半跪在姬蕊芳面前,将手递了过去。 姬蕊芳为她搭脉诊了片刻,颇为满意:“你阴月经已成。” 洛婉清低头不言,姬蕊芳抬眸看了房中一眼,见谢恒持灯起身,将灯放在身后烛台上,并不看她们。 她目光回到洛婉清身上,带了几分同情,随后站起身来,只道:“再看你家公子一眼,走吧。” 洛婉清闻言回头,看见牢房中的谢恒。 灯光终于照亮了这间牢狱,她入目就是满地斑驳的血。 那些血都是这些时日他留下的,她顺着血迹到了墙壁前,终于看见他的身影。 他比上一次她见他瘦了很多,一身满身血迹的单衫几乎是挂在他身上,背对着她用她的千机发簪拨弄灯芯的背影,竟有几分萧索之意。 这件单衫破破烂烂,但洛婉清却一瞬想起崔恒落水那日的喜服。 洛婉清分不清这件单与崔恒那日喜服的内衫是否相似。 那天他们相见太急,她最后一眼,都来不及仔细看他。 她只定定盯着这和崔恒有些相似、但又更加清瘦的背影,好久,她才朝谢恒行礼:“公子,卑职走了。” 谢恒应了一声,一直没有回头。 他平静剔开自己的血肉,听着洛婉清跟着姬蕊芳走远。 等再听不见他们脚步声,他苍白着脸色,压着喘息声,将骨头表面,用千机一点一点削成粉末,倒入烛火之中。 洛婉清对他的行径浑然不知,只低头跟着姬蕊芳一起往外走去。 姬蕊芳领着她穿过地牢,走上铺着红毯的长长甬道,这甬道高墙金粉,是与中原截然不同的建筑风格。 洛婉清打量着墙壁上的壁画,突然听姬蕊芳开口:“难过吗?” 洛婉清转眸看去,就见姬蕊芳正盯着她:“你要灯让他看你最后一眼,你是不是觉得自己其实活不了了?” 洛婉清一听就知姬蕊芳起疑,想了想后,只道:“我听说过魏小娥的事。” 姬蕊芳神色稍淡,洛婉清继续道:“她死了。” 姬蕊芳是被谢悯然吸食阴月经而死,她并不认为谢悯然真的只是要她一点内力。 姬蕊芳闻言倒也不奇怪,只道:“所以你是做好了用自己的命换谢恒的命的打算?” “是。” “你就不怕我骗你?” “我知道姬宫主是好人。” 洛婉清答得没有半点犹豫。 姬蕊芳淡淡看了她一眼,似是有些不悦,语气带了冷:“那你该知道谢恒不是个好东西。” “我知道。”洛婉清垂着眼眸,似是有些难过,“若他当真为我好,不会真的让我修成阴月经。” 她没有阴月经,或许还有一条生路。 她如今修成阴月经,注定只能当谢悯然的药材耗尽了。 姬蕊芳不由得轻嗤:“那你还要为他求一条生路?” “公子不喜欢我,那是公子的事情。我喜欢公子,那是我的事情。” 洛婉清答得义无反顾,姬蕊芳沉默片刻,最终嘲讽一笑:“我就知道你是傻子。” 洛婉清听着姬蕊芳的话,转眸看她,想了想后,她轻声道:“但我也知道宫主是好人。” “我要杀你还是好人?” 姬蕊芳冷眼看过来,洛婉清却十分肯定,只道:“宫主对我有愧,亦对魏小娥有愧。心有善念,便是好人。” 听到这话,姬蕊芳沉默下来。 她想了想,自嘲一笑,却没答话。 两人一前一后来到一道大门前,这道大门比洛婉清高上两倍,红色大门上绘着金色纹路,姬蕊芳让人推开大门,领着洛婉清单独走了进去,随后挥手道:“按计划行事,出去吧。” 洛婉清听着“计划”,不由得看了姬蕊芳一眼。 姬蕊芳领着她走进屋子,唤道:“进来吧。” 洛婉清跟着进屋,便发现这是一间巨大的卧室,卧室分成里外两间,里间用纱幔遮着,隐约只能看到一个床的影子。 外间是会客用的地方,与普通卧室外间没有太大区别,唯一不同的,就是有一面光秃秃的墙壁,上面挂着铁镣。 “过来,”姬蕊芳走到桌边,端起一碗汤药。 洛婉清迟疑走上前去,姬蕊芳将要递给她,命令道:“把这碗药喝了。” 洛婉清端着汤药没动,她仅仅是闻,便闻出来,这是极其强劲的迷药。 它会让人全身动弹不得,但意识却是清醒的。 “喝了它,”姬蕊芳承诺道,“你好好睡一觉。我会让你悯然保你一命,等你醒来,我就放你和谢恒走。” 洛婉清握着药碗不动,这药她不可能喝。 喝下去,她就当真任人鱼肉了。 姬蕊芳见她不动,冷眼抬眸:“怎么了?” 洛婉清不说话,她不能让姬蕊芳发现她已经知道药有问题。 现在是姬蕊芳出于怜悯没有做的太难看,一旦让撕破脸,她没有和姬蕊芳正面动手的能力。 可不喝,她用什么理由不喝? 洛婉清握着药碗,心跳得飞快,也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侍女急急忙忙的传话声:“宫主不好,谢恒把地牢弄得全是毒药……” 话音未落,姬蕊芳朝着洛婉清骤然出手,洛婉清同时疾退往后,将汤药直接泼向姬蕊芳! 姬蕊芳侧身躲过汤药,抬手就将药碗朝着洛婉清反弹回去。 洛婉清躲过姬蕊芳第一击,人如矫兔,翻身一滚一跃出窗! 只是她人尚未来得及跃出窗外,披帛便如影随形而来缠上腰间,洛婉清腰上一紧,便觉一股巨力传来,猛地将她摔回房间,重重砸到墙上。 随后姬蕊芳人至身前,掌急如雨而下,同时大喝出声:“关门!” 侍女急急将大门关上,洛婉清狼狈接着姬蕊芳的急掌。 姬蕊芳的内力极为深厚,但是她却没有故意打断洛婉清的骨头让她彻底失去反击,反而是一次次试图找她的穴位或者是抓住她命门威胁。 几次试探,洛婉清便知道姬蕊芳不打算伤她。 洛婉清一想就明白,谢悯然要吸取她的内力,筋脉附着在骨头上,一旦她骨折,筋脉受损,谢悯然想要吸食内力难度就会大很多。 若是平时就罢了,此刻谢悯然重伤,她自然要保证她这颗药材的完整性。 这样一想,洛婉清立刻大起胆子,反守为攻,直刺姬蕊芳命门。 姬蕊芳眼中诧异一闪而逝,随即就听洛婉清询问出声:“你们要对公子做什么?!” “做什么,”姬蕊芳不再遮掩,将洛婉清双手一绞,压在墙上,冷声开口,“自然是杀他!” “你杀得起吗?” 洛婉清直接往着可以将自己手臂折断的角度一推,姬蕊芳惊得连忙放手,洛婉清顺势一脚踢上姬蕊芳胸口,警告道:“公子若死在这里,朝廷不会放过你们。” “朝廷?” 姬蕊芳抓住她脚踝顺势一拖,洛婉清和她一掌击在一起,双方内力同时炸开,一股巨力将洛婉清直接震退三丈,狠狠撞在墙上。 这次姬蕊芳没有急着过来,似乎也怕把她逼急,慢条斯理道:“你以为,我身后就没有朝廷的人?你以为只有我想谢恒死?你以为,监察司没了谢恒,还有能力杀我?” “你是为谁做事?” 洛婉清喘息着撑着自己起身,看见轻纱帷幕后,一个青年慢慢站起身来。 谢悯然醒了。 但是在看见那个身影提剑瞬间,洛婉清又知道,醒的不是谢悯然。 洛婉清用余光看着那个影子,就见对方站到帷幕面前,他的影子做了一个割喉的姿势。 洛婉清瞬间了然。 是谢悯生。 谢悯生在提醒她,提醒她给他一个机会,一个杀了姬蕊芳的机会。 洛婉清心跳得飞快,她看着姬蕊芳怜悯看她,轻声道:“这就是你要问我的问题?” “你要毁约了?”洛婉清盯着她,“你答应过我会放了公子。” “抱歉。”姬蕊芳平静道,“你看错我了,我不是个好人。” 洛婉清嘴唇轻颤,姬蕊芳漠然继续道:“习武之人,内力尽藏于真元,元气内命之根本,真气尽生于此。只给出内力,不碰真元,你仍旧可以活下来,重新修习即可。但悯然伤势太重,他要的不仅是你的内力,还要你真元之中的元气。你活不下来。” “这与公子何干?”洛婉清激动起来,观察着谢悯生的动静,询问着姬蕊芳道,“我可以死,为何不能放了他?!” “因为他该死!” 姬蕊芳掷地有声,她从一旁端了药碗,提步走向洛婉清。 “他做过什么你知道吗?他娘死在宫里,他的母族待在牢房,他的表兄姨母逃亡在外,我策划想办法让他们越狱,让他去救人,结果呢?” 姬蕊芳笑起来,她半蹲在洛婉清面前,一把抓起她的头发,逼着她咬牙看着自己:“他把他们都卖了!他为了求自己一条生路,把他们全卖了!” “他没有出卖你们。” 洛婉清喘息着:“他只是……他只是……” “只是什么?”姬蕊芳盯着洛婉清,眼露嘲讽,“他怎么和你说的,说自己另有所图?说因为那些人必死,不如用他们的命来换他的?可那些人可以活。” 姬蕊芳咬牙:“可崔家人可以越狱逃生,李圣照崔涟漪本也可以逃跑出宫,我们都指望着他帮忙,可他却拿这个消息换了他自己的命!如果没有他,他们都可以活!你和我说,这不叫出卖?” 洛婉清一愣,也就是这瞬间,一声爆炸声从远处传来,地动山摇。 洛婉清脸色骤变,猛地扑向姬蕊芳,与此同时,谢悯生剑从帷幕破空而出! 剑风凌厉,杀气横生,姬蕊芳却似早已察觉,在洛婉清扑向她瞬间侧身一闪,错身在两人中间,一肘砸在谢悯生脑后风池穴同时,狠狠一脚踹到洛婉清胸口。 痛楚炸在洛婉清胸口,她一脚踢翻洛婉清手中药碗,姬蕊芳得空,干脆紧追上前,在洛婉清落地前狠狠掐住洛婉清脖子砸按在有铁链的墙壁上,冷着声道:“这就是你的办法?” 洛婉清喘息着,姬蕊芳冷笑:“我还当你在等什么,你以为谢悯生那个废物就能杀我?!我告诉你今日你活不了,谢恒也活不了,我不想做得太难看,你听话,就没痛苦了。” “他能活。” 洛婉清坚持开口,姬蕊芳嘲讽一笑:“能活?他凭什么活?凭你们在安排在宫门外那五百司使?”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上一颤。 她忍住所有动作,不让姬蕊芳看出分毫区别,只道:“你在说什么?” 话是这么问,但她心中却已经知道,出事了。 姬蕊芳知道崔君烨来到这里不奇怪,但如果五百司使的动向他们都已经知道,他们怎么可能接受崔衡和谈? “说什么?自然是说你们的计划。” 姬蕊芳如她所料笑起来:“你们要做的事我都知道,我不仅知道你们准备了五百司使在宫外,知道你是派来保护谢恒的,我还知道崔君烨找我来和谈就是个幌子,他们派了人来救谢恒,只要保证谢恒安全,你们就会发动总攻。而你现在,只不过是在拖时间。听到刚才的声音了吗?” 姬蕊芳抬手指向窗外,告诉她:“封山了,那五百人进不来。” 洛婉清喘息着,姬蕊芳继续道:“但崔君烨带着东西进来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僵住,瞬间反应过来:“你们故意的?” 和谈是假的,他们就是故意引崔君烨带着东西进来。 从一开始,他们就只是用谢恒和她当饵料,为了让那个东西进来而已。 “谁给你的消息?” 洛婉清压着情绪开口,她清楚知道一定出了问题。 为什么那五百司使的动向会被知道。 为什么姬蕊芳会提前准备? 甚至于,为什么每次李归玉和王韵之总能得到消息?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 不对劲,其实早就不对劲。 从下江南来,李归玉总能精准预测她的每一步,他们找到王虎,李归玉就知道; 他们从王虎口中得到流风岛的信息,李归玉也跟上知道; 他们进入流风岛,要找谢悯生,李归玉知道; 他们从谢悯生口中得知了铁盒的位置,谢悯然提前苏醒,李归玉和王韵之还是知道; 监察司进宫流风岛,王韵之提前通知人退散,如今崔君烨派人来救谢恒,姬蕊芳又知道! 有人在通知他们,有人在漏消息,谁…… “你想想。” 姬蕊芳面色淡淡,并不打算回答。 她想想。 洛婉清呼吸急促,所有信息一起涌来。 知道这些所有消息的一直只有四个人,她和崔恒不可能是漏消息的人。 那是崔君烨……还是星灵? 星灵。 这个名字出现刹那,洛婉清一瞬想起许多。 “这是星灵司使,以前是宫中女官……” “你一定要办东宫六率?” “一定要办。” “为什么?” “崔司使是他们害的。” “我生于掖庭,是罪犯之女,因得一位贵人相助,说我根骨不错,故而得了进入幽兰苑的机会……” “公子不好吗?” “作为司主,自然是最好的。可若作为亲友恋人……未免太过薄情。” “崔家人可以越狱逃生,李圣照崔涟漪本也可以逃跑出宫,我们都指望着他帮忙……” 女官、贵人、李圣照…… 一个个字眼出现在洛婉清眼中,星灵过去的神色一幕一幕浮现。 “是星灵?” 洛婉清愣愣出声,她盯着姬蕊芳,激动开口:“你说的‘你们’,是星灵对不对?!李圣照是当年救她出掖庭的人,你给了崔家生路,她救了李圣照,你们找了谢恒求帮忙,结果他卖了你们对不对?!” 姬蕊芳神色淡淡,垂眸看着洛婉清,只问:“所以,他该不该死?” “你在为崔清平报仇,她在为李圣照报仇。”洛婉清明白过来,急急道,“当初她要杀东宫六率不是为了崔子然,是为了崔氏!崔子然只是她的借口,那时候根本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东宫六率害崔子然,她却非要杀他们。她是为了李圣照!东宫六率她不放过,谢恒她也不会放过。你们拿这东西,是为了给崔氏翻案是不是?!” “师父。” 旁边传来一声轻唤,洛婉清和姬蕊芳一起转眸看去,就见趴在地上的谢悯然揉着脖子,慢慢爬了起来。 姬蕊芳看着谢悯然,似乎在意料之内道:“醒了?” “师父下手好狠。”谢悯然慢慢站起来,看向姬蕊芳,露出一个灿烂笑容,“打得我好痛。” 说着,他看向洛婉清,面上带冷:“师父和她废什么话,现下什么情况?” “琼玉。” 姬蕊芳唤了一声:“外面怎么样?” “宫主,谢司主那边星灵一刻前已经过去,正殿现下也动手了。”侍女的声音在外面响起来。 洛婉清一听便紧张起来。 星灵去了谢恒那里,正殿动手,是对崔君烨动手? 崔君烨身边有多少人? “但那个朱雀护着人无法近身,”侍女很快解答了洛婉清的疑惑,恭敬道,“昆玉姐姐请宫主过去。” “果然,”谢悯然闻言笑笑,转着手腕道,“我就知道那只朱雀棘手。师父你去吧,这里我来处理。” “姬宫主!”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开口挽留:“公子也是在为崔氏翻案,你们本是一条线,没必要……” “我不信。” 姬蕊芳冷淡打断她:“我不会让他骗第二次。” “那谢悯然……” 话没说完,谢悯然便点在她哑穴上,捂住她的嘴,温和道:“师父,您去吧。” “嗯。” 姬蕊芳应了一声,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说不出话,看着姬蕊芳往外走,她开始拼命挣扎。 铁链敲打在墙壁上,谢悯然漠然捂着她的嘴,整个房间里都是她含糊不清的低呜声,等到姬蕊芳走得老远,谢悯然才慢慢放开她。 他转眸看向她,轻声道:“你想同她说什么?” 洛婉清说不出话,狠狠盯着谢悯然,谢悯然抬手挥了挥,侍女关上大门。 等周边人都散开,谢悯然弯下腰看着洛婉清,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小声道:“你是不是想告诉她,我去边境截杀过崔清平啊?” 洛婉清说不出话,只用眼神给予肯定回答。 谢悯然摇摇头:“你这姑娘真坏,怎么可以这么挑拨我和师父的关系呢?别想啦,她永远不会知道这个消息。” 他抬手放在洛婉清头顶,洛婉清身体不自觉轻颤起来。 谢悯然轻笑:“你马上要死了。” 说着,洛婉清闷哼一声,感觉内力不受控朝着颅顶而去。 她竭力抵抗,却仍旧无法自控。 他要杀了她。 洛婉清清晰意识到。 但不可以。 她不可以这样坐以待毙。 她要想办法,她得出去,她得活着。 她还有很多事要做,她的命是崔恒换来的,她不能死! 她想办法,一定要想办法。 洛婉清急促呼吸着,冷汗从她额头滴落,她感觉周身真气被谢悯然调动,她压制着所有惶恐,保持着绝对的冷静,如同最开始计划那样,观摩着谢悯然的内力运转方式,同时开始思考。 有没有破绽? 谢悯生,谢悯生是她的生路。 可谢悯生怎么回来? 谢悯然和谢悯生的切换有规律吗?真的就是六个小时一次吗? 如果星灵是卧底,其实姬蕊芳他们有很多杀她和崔恒的机会。 但他们没有,反而给了谢悯生出现的机会,如果他们确定谢悯生和谢悯然是按照时间交换身份,不能人为控制,他们怎么敢让谢悯生出现? 谢悯然谢悯生真的是按照时间出现吗? 谢悯生曾经消失了好几年,而在流风岛抢夺那个铁盒时,谢悯然是提前出现。 而且最后一次见谢悯然,在流风岛,他出现时间是接近卯时,这也就意味着,如果是六个时辰交换一次身份,那今天卯时过后,一定是谢悯然,然而她来到这个房间,见到的是谢悯生。 他们不是按照时间交换身份! 洛婉清想到方才姬蕊芳沉静朝着谢悯生脑后风池穴那一重击,她抬起眼眸看向谢悯然。 内力徐徐缓缓往谢悯然身体,谢悯然慢慢道:“我师父向来对女人很好,我也会给三份薄面。你若乖顺一些,我不会让你太痛苦。” 风池穴。 洛婉清盯着他,暗中将大拇指压进自己掌中。 谢悯然感觉筋脉得到温养,闭上眼睛,洛婉清顿觉他的内力吸力猛地增强,她的内力前仆后继朝谢悯然而去,突然之间,谢悯然脸色巨变,睁开眼睛:“你——” 话音未落,折脱左手拇指,一把将手从镣铐中蜕皮带血拔出,狠狠一击砸在谢悯然天池穴! 谢悯然来不及抗争,便被她一把按在他的头顶,压着他跪在地面,反守为攻,将他内力尽数吸入身体之中。 谢悯然内力太过磅礴,汹涌而入,撑得洛婉清筋脉炸裂开来的疼。 但她不能停,不可以停! 她没有任何思考的空间,没有半点退步余地,此刻不是谢悯然死,就是她死! 她抽取内力的速度太快,不出片刻,谢悯然一口血骤然喷出,洛婉清察觉他筋脉枯竭,抬脚一脚将他踹开。 谢悯然狼狈倒地,洛婉清强行压着乱窜的真气,抬头咬开手上千机珠串,从千机珠串中咬出一根钢丝,双脚倒挂在墙上铁镣上,卷腹用嘴和断掉的手协助着用钢丝打开铁镣的锁。 锁链打开时,她快速落地,趁着谢悯然尚未反应过来,冲上前去,掐着他脖颈就将他狠狠撞到墙上。 谢悯然闷哼出声,洛婉清紧张盯着他,直到他愣愣睁开眼睛,虚弱出声:“柳司使?” “谢悯生?” 洛婉清警惕开口,谢悯生愣了片刻,随后急道:“方才……姬蕊芳……” “西北谎报军功的事是谁告诉你的?” 洛婉清没有放松警戒,压着筋脉中横冲直撞的真气,询问了一个只有她和崔恒谢悯生在场时讨论过的问题。 谢悯然没有谢悯生的记忆,他不会知道。 而谢悯生在错愕片刻后,也知道了她的用意,立刻道:“是灵殊。” 洛婉清松了口气,赶紧放开谢悯生,从一旁兵器架上取了一把刀,急促道:“谢前辈,我来不及多说,我现在需要你帮忙。星灵和姬蕊芳是一伙儿的,他们把进山的路炸了,监察司的人进不来。崔君烨带着朱雀和崔清平的东西进了姬蕊宫,我得去救他们,您能不能伪装成谢悯然,”洛婉清回头将手上千机珠串交给谢悯生,“这里面是暴雨梨花针,您按第三颗珠子,出针口在对面珠子,您帮我拖住姬蕊芳,可以吗?” 她一长串信息量太大,谢悯生愣了片刻后,迟疑着道:“你身上的内力是……” “是您的,”洛婉清没有否认,只盯着他,“可以吗?” 谢悯生听着她的话,慢慢消化了内容,他眼神慢慢坚毅起来,认真道:“好。” “那我走了。” 洛婉清转身往外,谢悯生反应过来,一把抓住她,急道:“你去找崔大人,灵殊怎么办?” “前辈放心,”洛婉清知道谢悯生必定更关注自家晚辈,洛婉清拉开谢悯生,安抚道,“公子本来就是为了里应外合故意潜入姬蕊宫,没有重伤,以公子能力足以自保。我先去救崔大人,之后找公子汇合。之后再同您联系。” 说完,洛婉清转身往外,只是没走几步,就听身后传来谢悯生疑惑的声音:“可他不是坠河之后,被谢悯然从河下密道带进来的吗?” 这话出口,洛婉清不可置信回头,就见谢悯生皱着眉头,疑惑道:“他本就中了一箭,又受了谢悯然两掌,这些时日姬蕊芳还经常鞭打,怎么可能没有重伤?你若去救崔大人,他怎么办?” “他是谢恒?” 洛婉清仿佛没有听懂他的话,只满怀惶恐、又满是希望出声。 谢悯生听不明白:“什么?” “流风岛上,”洛婉清盯着谢悯生,眼里不自觉有了雾气,却还是要逼着自己,一字一句道,“和你见面那个人,是谢恒?” “自然。”谢悯生茫然,“怎么了?” “他带着人皮面具,”洛婉清声音颤抖,压着害怕和提醒他,“你确定他是谢恒?” “我验过。”谢悯生疑惑道,“虽然我知道他为什么要带一张自己的脸的面具,但我看着他长大,我怎会认不出……” “我最后问你一遍,”洛婉清猛地提声打断他,“流风岛上,姬蕊宫中,这两个人是同一个人,都是谢恒?!” 谢悯生一愣,随后没有半点犹豫道:“是。” 音落瞬间,洛婉清似如疯了一般,回头直冲大门,夺门而出。 狂风从大门卷席而入,她迎风直上,手作利刃划过门口侍女脖颈,于血溅瞬间,翻身抢刀一路砍杀着冲向地牢方向。 外面都是侍卫,一见到她,立刻睁大眼扑了上来。 洛婉清手起刀落,溅一脸飞血。 她看着密密麻麻的人,一路砍杀着往前。 没有迟疑,没有筹谋,一切都是本能。 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崔恒落水那一刹钻心入骨的疼还在身上,想到她听闻他死讯刹那心脏攥裂的痛还在心间。 虽然她不能确定,还不能完全确定。 但哪怕万分之一的可能,她都不能让他在她面前再出事任何一次。 崔恒…… 她一想这个名字,连心脏都在颤抖。 她奔跑在漫长甬道,凭借着本能杀人,往前,突进。 她告诉自己不要多想,不能多想,救人要紧,一切都不是定数。 然而她却还是独独想起好久以前,白离把刀给她那一日。 白离说:“此刀名‘惜灵’,崔恒寻了一阵子,来之不易,还望你好生珍惜。” 惜灵。 洛婉清不自觉热泪盈眼,眼泪和血一起模糊了她的视线,她想着这个名字,突然明白它的含义。 惜娘的惜,谢灵殊的灵。 怜惜的惜,谢灵殊的灵。 他不是无所求。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他一直有所求。 可他不告诉她。 她想。 如果他真的是谢恒,如果他一直不告诉他,如果今日她不从谢悯生这里得到一个结果,那么未来,他就是眼睁睁看着她。 看着她送他上神坛,看着她把他的罪行一桩一桩为他完成,看着她目送他去死,看着她放弃他,或许还要和她说一声,惜娘,做得好。 他倒是走了,走了个干净。 而她却要抱着这把惜灵,一无所知抱着这把惜灵,度过这场余生。 若是一辈子不知道或许还好,但若有任何一日得知,那就是对她生生世世的凌迟。 谢恒。 她想到这个名字,想到他安抚她“我无事”的模样。 她一瞬突然有了恨。 又痛又恨。 她生平第一次体会到,原来一个人可以这样残忍,把温柔和爱用得这么残忍。 残忍到,她光是想他,都觉得疼。 可又怎么能怨他残忍? 无数曾经疑惑过的片段再也压不住翻涌而来。 她第一次听见他叫崔恒的名字,他和谢恒相似的下颌,琴音盛会他划破手掌第二日谢恒就带上了手套,天牢张纯子告诉他他教会谢恒塑骨…… 其实她早该知道的。 就算在东都不知道,在流风岛不知道,可是在这些时日,在他见在姬蕊宫牢房中见她第一句询问“崔恒呢”的时候,在他意识不清一声一声喊着她惜娘的时候,在他用那么熟稔的方式和她肌肤相亲纠缠在一起的时候,她就该知道。 可她不敢。 她始终不敢。 她害怕崔恒是这个注定要千刀万剐的人,害怕崔恒是这个把她当成一把刀一次次考验放弃的人,害怕崔恒是这个被她一路推向死局的人。 于是她一次次回避,一次次去相信谎言,直到避无可避。 他不是没有提醒过她。 他送过她惜灵,他说他叫崔恒。 甚至于,听风楼上,他等了那一夜。 他一次又一次,小心翼翼又用尽全力朝她伸出过手,期待她哪怕一次勇敢往前的回应。 然而她没有,她一次都没有。 哪怕是他一刀一刀划在自己身上,轻喃着唤她惜娘的时候。 她都没有。 她始终期望他不是谢恒。 于是他便甘愿,当崔恒不是谢恒。 可是,他却的的确确、极大可能,是那个被她躲避、被她害怕、被她推向死亡的—— 谢恒,谢灵殊。 作者有话要说: 新年归来,情人节快乐呀~~ 【小剧场·1】 洛婉清:“谢恒,你等我过来,你死定了。” 崔衡:“我早就让你run的啊!!!” 【小剧场·2】 洛婉清:“是他,是他,是他,就是他,我的男朋友,谢灵殊!!花了116章,我终于知道我男朋友的名字啦!!” 第117章 ◎为救你而来◎ 洛婉清一路狂奔向地牢时,谢恒正坐在房间中,计算着时间。 他的血可以解毒,他的骨却是剧毒。 于是他将骨粉磨入这盏灯中,这个房间除了他,便再也没有人能进来。可这盏灯最多能亮两个时辰,方才那一声轰响,应该是崔衡动手了。他若动手,两个时辰内,崔衡也该进来。 若是进不来…… 谢恒垂眸,清楚明白,他也该死了。 他死后,洛婉清应该也可以顺利得到谢悯然的内力。 等她拿到谢悯然的内力,她就有了自保之力,届时崔衡攻山,姬蕊芳要派人杀他,谢悯然已死,如此乱局,她应该、或许,能逃出去。 这是他为她挣的最后一条生路。 而监察司…… 崔衡尚且活着,东西已经到手,崔衡应当自有算盘,便不是他管得了的了。 把所有未来推算完毕,哪怕最坏结果都做好准备后,谢恒放下心来,正欲调息,就听门外传来打斗之声。 谢恒听了片刻,起身站到门边,捻了一颗药丸在自己血上滚过,等在门边。 打斗声很快消失,脚步声疾步而来,片刻后,星灵猛地打开房门,也就是那一瞬,谢恒将药丸直接拍入星灵口中。 星灵愣在原地,等反应过来时,诧异抬头:“公子?” “解药。” 谢恒冷淡解释,扫了一眼周边尸体。 被他骨粉毒气所慑,他牢狱附近没什么人,星灵杀了两个被逼着看在这里的看守后,整个牢狱空荡荡一片。 他转身进屋取灯,轻声道:“崔君烨叫你来接我?” 听到这话,星灵似才回过神来,躬身开口:“是,崔大人现下正在大殿与姬蕊芳周旋,让卑职潜入地宫,找到公子,带公子出去后,崔大人便会放出信号,玄武使会带人发动总攻。” “朱雀在他身边?” “是。” 星灵如实道:“姬蕊芳只允许我们最多带三个人进来。” “惜灵在你那儿。” 谢恒转身看她,指出她腰上佩刀名字。 星灵愣了片刻,随后才明白谢恒所指,立刻道:“之前姬蕊芳为了证明自己抓到了柳司使威胁崔大人,将柳司使佩刀送了回来。崔大人便让我带刀进来,如果见到柳司使,将刀还她。” “把刀给我吧。” 谢恒朝星灵伸手,星灵打量着他,双手将刀奉上,递给谢恒。 谢恒将刀插到腰间,取了灯转头看她:“你识得路吗?” “现下姬蕊宫的人都被调到前殿,外面人不多,”星灵低头解释,遮住眼中神色,“卑职进来时已经探出一条路,请公子跟我来。” “走吧。” 谢恒似是不疑有它,跟着星灵往外走去。 两人走在地宫长廊,谢恒一面走一面借灯观望四周。 星灵跟在谢恒身后,一直观察着前面青年。 他姿态轻盈,脚步落地很稳,可见肌肉控制极强,完全没有一点受到重创的模样。 她将手握在剑柄,跟着谢恒往外,试探着道:“公子,我们出去还有一段距离,公子可需先召魏大夫进来等候?” 魏千秋是谢恒专属医师,姬蕊宫附近如此危险,如果谢恒连这点距离都等不到,必定是受了重伤。 谢恒闻言,淡淡一瞥:“这是你能问的?” 所有与谢恒身体有关之事,都不是寻常司使能过问。 这是监察司的规矩。 星灵面露不安,忙道:“是卑职逾越。” 说着,外面传来人脚步声,谢恒抬手将星灵往后一拦,躲过巡逻。 星灵察觉什么,垂眸看向谢恒手中始终微灭的灯,不由得道:“公子为何不灭了这盏灯?” 谢恒得话一顿,随后就听星灵道:“灯火引人,我帮公子灭了吧。” 音落刹那,剑风骤袭,瞬间斩断灯芯! 黑暗来临刹那,只听“叮”一声作响,谢恒已经拔刀抵住身后剑刃。 “司主一直防着我?” 星灵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谢恒神色不变,他压着自己喘息,冷静道:“我从不信任任何人。” “那也没关系,”星灵剑压着谢恒的刀一点一点往下,平静道,“既然已经走到刮骨燃毒,那你信不信我,都足够我杀你了。” 话音刚落,星灵剑势大涨,抬剑狠狠一劈而下,谢恒听着剑风疾退,瞬间扭开千机! 数百根钢针朝着星灵急去,谢恒同时转身朝外疾冲。 星灵剑身一转,只听钢针如雨叮叮当当落在剑身,片刻之后,谢恒便听身后疾风而来,他本能性回身一挡,便被星灵抬脚猛地踢飞开去! 他重重撞在地上,随即感觉剑风紧随而来,他本能性一滚,随即被星灵一脚踩在胸口。 血从胸腔翻涌向上,谢恒一口呕了出来,星灵握剑垂眸看他,平静道:“就这么怕死吗?” 谢恒急促咳嗽着,他伸手抓住星灵衣角,似是想说什么。 星灵冷淡看他,只道:“怕到用这么多人的命换你一个人也在所不惜?” 谢恒动作一僵,他突然意识到什么。 “不过也没关系,我这就送你,”星灵举剑,悬在谢恒头顶,猛地暴喝出声,“去见殿下!” 说罢,星灵握紧剑柄朝着谢恒头顶直插而下! 谢恒看着剑锋落下,身体却迟钝到连挪动片刻都来不及。 他眼睁睁看着剑尖落下。 他来不及辩解,来不及开口,来不及躲闪。 剑锋尖锐映照清光,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脑海中浮现出的,竟是方才最后一次见洛婉清。 她背对着他,他在黑暗里,她在光明处,暖光镀在她身上,勾勒出她的曲线。 这是他这些时日第一次看清她,哪怕只是个背影。 他想着那个背影,一瞬竟是什么都想不到了。 只看剑锋抵制眼前,也就是在它即将贯穿他那刹那—— 一个人影从一旁如豹而入,猛地撞在星灵身上,将星灵撞翻开去! 两个女人借着惯性就地一翻,洛婉清顺势卸了星灵的剑扔到一旁,星灵借机将她往地上一按,拳头如雨暴击而下,洛婉清竭力躲闪片刻后抓了机会,一把抓住她头发狠狠甩开,急跃回谢恒身边,喘息护在谢恒身前,死死盯着一旁翻身单膝跪在地面的星灵。 她们像对峙的两只野兽,用目光震慑着对方,星灵盯着洛婉清,咬牙道:“你让开我带你走。” “我让不了,”洛婉清立刻道,“你我若是朋友你让我带他走。” “你知道他做过什么吗?!” “我知道!” 洛婉清压低声低喝,随即道:“但他也是在为李圣照报仇!” “报什么仇!”星灵激动开口,“他害死他报什么仇?!我把殿下救出来,我好不容易藏住他,我以为他会救他,才把殿下藏身之处告诉他。结果呢?” 星灵红了眼,她嘴唇轻颤:“他故意哄骗殿下现身。殿下死的时候,血从他脚下一直流到我脚下,流了三丈远!他亲自害死他,他被陛下用沉骨香控制着你让他,他报仇,他拿什么报仇?他就是陛下一条狗——” “他活着。” 谢恒突然开口,所有人一愣,洛婉清诧异回眸,就见谢恒捂着肩头浸出来的血,咳嗽着道:“李圣照,活着。” 星灵不可置信看着谢恒,就看谢恒抬起头来,盯着她道:“你没有感觉吗?江南这一路。” 听到这话,星灵慢慢睁大眼睛,谢恒压着咳嗽,缓声道:“如果今日你不去救他,那才是真正害死他。” “崔衡,”星灵声音打颤,“崔君烨?” “是他。” 谢恒喘息着开口:“我把人救下来了,具体我无法和你说,但今日,你若害死他——” 话音未落,星灵当即提剑转身,急急离去。 然而跑了没两步,她又立刻回头。 洛婉清当即警戒起来,就看星灵折回她身前,从袖中拿出药瓶递给她,快速道:“姬蕊宫入宫谷口被炸了,监察司的人都拦在外面,崔君烨和朱雀我故意给他们指了路,让他们跑了出去,现下我去救他们。” “好。” 洛婉清明白星灵打算,拿了药道:“之后呢,哪里见面?” “方才司主制毒让人无人敢靠近,姬蕊芳让我单独将司主引出来,此刻地宫无人,你带司主从窗户出去。能逃就逃,逃不了就撑,明日之前,监察司能挖山进来。” “好。” 洛婉清应声,星灵抬眸看她,两人都没说话。 黑暗之中,晨光从远处窗户落进来,成为整个地牢唯一的光亮。 她们注视着对方眼睛,过了许久,星灵苦笑:“这次我对不住你们,要有机会——” “回东都请我喝酒。” 洛婉清打断她,星灵眼眶微红,随后笑开:“一言为定。” 第118章 ◎谢恒是他的皮相,崔恒才是他的灵魂◎ 这话说完,星灵握剑转头,急奔而出,没了片刻,外面就传来星灵冷喝声:“人都跑了还在这里干站着,赶紧告诉姬宫主抓人!” “是!属下这就通报宫主!” 随着应声想起,外面混乱起来。 谢恒听着外面声响,压着咳嗽道:“别耽搁,我们赶紧走。” 洛婉清闻言,终于得空回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谢恒。 这是这么久以来,她第一次正面看清他。 他瘦了很多,比崔恒瘦些许,一身单衣几乎是挂在身上,比在流风岛见到那个“谢恒”,更是清瘦了不少。 长发散开,面色苍白如纸,更显容貌艳色非常。 他喘息着看着她,手捂在肩头,那里明显重伤过,鲜血从手指渗出来,染在手指之间,仿佛一朵盛开的芙蓉。 洛婉清静静看着那只捂着伤口的手。 那一只玉琢冰雕一般、骨节分明的手。 漂亮得让人过目不忘,胆战心惊。 谢恒意识到她没说话,缓缓抬眸。 他们静默对视不言,谢恒喘息着,在她久久未答的沉默中,目光越发警惕。 这目光与他看星灵没什么不同,冰冷又戒备,唯一有些不一样的,大约是总觉得压着什么,但压得太深,便又好似错觉。 这目光刺得洛婉清心上微颤,有些难受。 她有那么多想问,有那么多想说,然而看着这眼神,她竟是什么都问不出来。 心上像有火点在原野,火苗烧在青草,只是被他的血燃湿,尚且得到几分控制。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知道这不是说话的时机,终于还是将所有情绪压下,当自己什么都不知道,转头挪开目光,低声道:“我背公子出去吧。” 说着,她走上前,单膝跪在谢恒面前,将整个背暴露在他面前。 谢恒动作微顿,他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抿紧唇,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没有回头,只在听到应答之后,感觉人压到她背上。 这个重量对于她如今而言算不上什么,她背着人起身,吩咐了一句:“抱紧我。” 说着,她便背着谢恒奔向长廊尽头,抬剑卸了铁窗,带着谢恒一跃而出。 等落到地面后,便背着她朝着后山急奔而去。 进入姬蕊宫的通道被彻底堵死,它后方是深山雪林,洛婉清没去过这一片,但是凭借着这些时日积攒的经验,她也迅速找到了方向,直接奔向密林。 她一入林,就好像回到前些时日,她一个人在林中单独奔杀的时光。她心上沉静下来,背着谢恒快速奔跑在林间,一时也顾不上质问其他,只一面奔跑,一面清除留下的痕迹,同时在看见草药野果时,快速采摘。 谢恒就靠在她背上,看着她熟练做这些,一言不发。 她五官清丽秀美,目光却坚毅清亮,极柔和极强交融于一身,美得令人挪不开目光。 他好久没见她了。 在牢狱里,哪怕那么亲密,他其实也只能看到她的轮廓,如今真的看到他才发现,她其实远比自己记忆中、想象中更漂亮。 他静静注视着她,有些难以移开。 洛婉清察觉他的目光,故作不知,她怕她一回头,就会惊扰。 像过去无数次那样。 两人一言不发安静奔跑在密林,没说任何话,却都知道对方是自己的依靠。 跑了一会儿,姬蕊宫突然爆发出一阵欢呼声,洛婉清冷眼回头,就听许多人齐齐高喊起来:“杀谢恒,得百金!杀谢恒,得百金!” 这一声声激昂高喊从后方如浪潮一般传来,洛婉清心下一沉。 她一面奔跑,一面思索着这些人突然激动的由来。 她出来时,让谢悯生拖住姬蕊芳,还把千机交给了谢悯生,如果谢悯生得手杀了姬蕊芳,那此刻姬蕊宫的主事人应该是他。 可现下姬蕊宫明显被人掌控整合,可他们喊出来的话,却是杀谢恒,证明谢悯生失手了。 谢悯生失手,姬蕊芳掌控姬蕊宫,对于姬蕊芳而言,她就是杀了谢悯然的人。 可这时候姬蕊芳第一目标,还是杀谢恒。 洛婉清心觉不对,倒也没说,等进入密林深处,双方便知安全。背上的谢恒见她愁眉不展,似是知道她在想什么,终于开口道:“怎么了?” “你对谢悯然做了什么?”洛婉清迅速反应过来,立刻分析道,“我杀了谢悯然,为什么姬蕊芳此刻先想杀的是你?” “可能她比较恨我……” 谢恒终于开口,只是话没说完,洛婉清终于克制不住,猛地就将他甩了出去! 谢恒神色急凛,借着惯性在雪地翻滚一圈,随即听见身后风声呼啸而来,他本能性回身抬手一抵,千机就抵在洛婉清脖颈上,而洛婉清手骨也压在他手骨,逼着将刀锋抵在他脖颈,压着他狠狠撞在树上。 谢恒冷冷看着她,似乎早有准备,而洛婉清盯着他的眼睛,眼里像是燃了火,握着刀柄的手用力泛白,一言不发。 谢恒看着她的神色,将口中腥甜的血腥味咽下,沙哑道:“怎么,你也想杀我?” 洛婉清没说话,这个“也”让她心上锐痛。 她没有理会他,只盯着他的眼睛,抬手握住谢恒脉搏。 她知道他不会说真话。 他惯来骗人,本就是个骗子,她不指望他说任何一句真话。 谢恒见她不言,面上带笑:“为何不说话?” 他轻轻咳嗽着,玩笑道:“难道你犯上就是为了给我诊个脉?” 洛婉清知道他是激她,闻言不动,只认认真真诊着他的脉搏。 他脉象一片杂乱,根本看不出半点头绪,明显是他刻意变动过。 她知道他的本事,也明白他有恃无恐的来源。 脉象看不出什么,她只能克制着自己情绪,不断回想所有和谢悯然相关的片段。 谢悯然死了,姬蕊芳不可能对她一点反应都没有,却盯着谢恒。 谢恒一定做了什么。 她反复想了许久,脑海中一瞬闪过谢悯然在汲取她内力那一刹震惊又惶恐的眼神,终于反应过来,抬眸看他:“你给我的真气有问题?” 谢恒面上看不出答案,她也不打算从他身上拿到任何信息,只诊着他毫无章法的脉,分析着道:“谢悯然天生内力阴阳失调,所以才需要修阴月经的女子中和他的内力。假的阴月经里,你的真气与我根本没有融合,你练过炎阳经,内力本属极阳,与他相克。进入他体内,他根本无法承受你的真气,当场便会筋脉炸裂,本就命不久矣。” 说着,洛婉清断定道;“如果他死了,那这才是他的死因,对不对?” 谢悯然在她动手那一刻无法反抗,不仅仅是因为她放出了谢悯生,而是那一刻他根本反抗不了。 无论那时她有没有挣脱,谢悯然都对她做不了什么! “你从一开始给我真气时就算好了这一点。” 洛婉清明白过来,压着情绪,语速忍不住快了几分:“只要谢悯然吸取我的真气就必死无疑,姬蕊芳过来后,她只要检查筋脉,就知道是你在下手。你六年前毁了她的约,如今借我之手杀了她徒弟,你便会成为她无论如何要杀之人。届时,我拿到谢悯然的内力,她忙着杀你,无论崔君烨有没有来得及进来——” 洛婉清说着,音色沙哑几分:“我都可以逃是不是?” “你想多了……” “你还要骗我?” 洛婉清打断他。 谢恒一顿,而后他慢慢抬眼,似是意识到什么,盯着她道:“我骗你什么了?” 骗她什么? 洛婉清眼眶微红。 谢恒审视着她,绷紧肌肉,冷淡道:“我的确在给你的真气上动过手脚,因为我要杀谢悯然,可这与你有什么关系?”说着,谢恒笑起来,“你不过是监察司一个五品司使,值得我费这个心思?” 这话说得让人难堪,洛婉清气得发笑,忍不住颤声开口:“是,公子深谋远虑,一切与我无关,那你身上的伤呢?”她目光落到他肩头血色上,那是流风岛上崔恒中箭的位置。 她抿紧唇,追问道:“你的伤又是哪里来的,又是为了谁?” “什么伤?” 谢恒镇定反问。 洛婉清被彻底激怒,刀锋如疾电而下,径直划向他肩头衣衫。 然而她的刀快,谢恒手更快,直接用血肉一把握住她的利刃,生生逼停她的刀锋。 洛婉清目光急缩,猛地收住刀力,她手微微颤抖着,看着血从他手心流下。 她呼吸急促,而面前人却仍旧平静如初,神色没带半分波动退让,警告唤她名字:“柳惜娘。” 洛婉清刀无法再进一寸,她清楚知道,她敢往前一步,他就敢玉石俱焚。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他都清楚。 他都知道。 他清楚明白她在痛苦什么,她在挣扎什么,可他骗她就是骗她,不答就不是答。 从头到尾,他都是他们二人之间绝对的掌控者,他是崔恒的时候,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他是谢恒时他认就认,他想否就否。 她逼不了他半分。 这个认知让她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沙哑开口:“为什么?” 为什么要骗她? 为什么时至今日还要继续骗她? 明明已经走到这一步,还有什么欺骗的必要? 为什么还要骗下去? 谢恒看着她的眼睛,想了许久,垂下眼眸,轻声道:“先处理伤,之后再说。” 说着,他撑着自己站起身来,踉跄着往前方走去,冷静得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分析着道:“我听见水声,去前面看看。你拿到谢悯然的内力了对吧?那不是你的,你需要时间融合,跟我过来。” 洛婉清不出声,她看着他,他每一步都走得艰难,血从他身上滴落下来,滴在雪地,一朵一朵盛开。 可他还是固执往前走,一直走。 纵使满身伤痕,可是他却无比清醒。 困住的好似只有她一人,无法往前的也只有她一人。 她看着他往前,等了许久,她终于才压下情绪上前,跟上他的脚步。 两人走到一个小洞,里面有水声,洛婉清先进去探了探,确认里面是一个巨大的溶洞后,才领着谢恒进去。 等进了溶洞,两人探了一圈,确认里面有一个小泉,洛婉清才道:“公子先在这里清理,我去准备些吃的。” 谢恒应了一声,洛婉清便放下草药,转身出去找了些柴火,布置洞口之后,她回头升起火堆。 等谢恒出来时,洛婉清已经把火升起来,见谢恒出来,她将野果放在谢恒面前,低声道:“公子用吧。” 说着,洛婉清便退到一边。 谢恒沉默片刻,看了一眼旁边她一路摘来的草药,轻声道:“你过来。” 洛婉清坐在原地不动,谢恒想了想,站起身来,拿着草药走到她面前,他盘腿坐下,抬手拉过她的手。 洛婉清下意识回抽,谢恒只道:“我拉不住你。” 洛婉清动作一顿,谢恒轻柔将她的手拉到自己面前,他摸了摸她的骨节,她的拇指断在脱困的时候,他一碰,她就颤了颤。 谢恒沉默片刻,随后取了一株草药,捏碎后将汁液滴涂在她骨节,轻声道:“是不是很疼?”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他一问,竟就觉得有些鼻酸。 她没有答话,只低头看着自己手上的伤。 只是她手上伤痕累累,本来也算严重,但和他手臂上深可见骨的伤口一比,似乎也算不得什么。 洛婉清被他手上伤口吸引,看见他被剜开血肉下的血骨,便明白过来,心上颤颤发疼,低声道:“你同我要灯,是为了燃你的骨粉?” “嗯。”谢恒声音淡淡,给她擦着伤口,“我百毒浸骨,全凭特殊血液压制,我的血是解药,但骨却是剧毒。” 说着,谢恒自嘲一笑:“我死后,不能下葬,否则方圆数里,土地都会尽我所污。” 洛婉清说不出话。 谢恒想想,撕了一块自己身上的布条,低头绑在洛婉清手上,固定了骨节,包扎伤口,继续道:“卯时我服用了曼陀罗香药,今夜若是没有第二颗药,药瘾会发作,姬蕊芳笃定我会去找她,所以现在他们搜山手段还不算激烈。等到今夜,她会不惜一切代价找到我。姬蕊芳的功法我虽未曾修习,但也能猜测一二,我带你把谢悯然的内力彻底融合之后,你便离开去找崔君烨。他的身份你清楚了,保住他比保住我重要。” “我不要。”洛婉清低哑拒绝,“你们要做的事和我没关系。” “不为你父亲报仇吗?”谢恒抬眸看她,“你父亲当年受崔氏牵连,所以军功一直未领,以罪臣之身待在江南。如今你家仇未报,你哥哥不能入仕,你家人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你不在意吗?” 我不要。”洛婉清低哑拒绝,“你们要做的事和我没关系。” 没想到洛婉清还有这种脾气,谢恒也是一顿。 想了片刻后,他轻声开口:“不为你父亲报仇吗?” 说着,他抬眸看她:“你父亲当年受崔氏牵连,所以军功一直未领,以罪臣之身待在江南。如今你家仇未报,你哥哥不能入仕,你家人连个正儿八经的名字都没有,你不在意吗?” “你除了威胁算计利诱你还会说什么?!” 洛婉清听他的威胁,被激得猛地抬头。 谢恒被她问得沉默,握着她的手不由得微微收紧。 然而面上却是不动声色,冷静分析:“你守着我,除了一起送命没有价值,不如去护好崔君烨和他手里的东西,只要那东西在监察司,姬蕊芳就不会真的杀我。” 洛婉清转头不言。 她知道谢恒说的或许没错。 她赢不了姬蕊芳,她和星灵、朱雀一起护送崔君烨,或许还能出去。 只要东西还在监察司手中,姬蕊芳就要留着谢恒。 她不会杀他。 “可她会折磨你。” 她忍了许久,终于开口。 谢恒神色不动,洛婉清忍不住道:“你身上的伤,都是姬蕊宫给你的。之前他们不敢动你,因为不知道你的底牌,不敢和你搏命。可如今不一样,他们已经探到底了,你没有可以震慑他们的东西,她可以彻底废了你的筋脉,可以让你变成一个废人……” “我还是谢恒。” 谢恒打断她,他目光没有半点波澜,只道:“只要我活着,我就永远是谢恒。” 他是监察司司主,是威慑整个朝野江湖、百姓供奉为神明的谢恒。 洛婉清再开不了口,她看着面前被火光镀了一层柔光的青年,他神色像在监察司那样平静冷淡,但目光却有着崔恒的柔和,像是一尊神像,带了慈悲。 他离她那么近,却又那么远。 洛婉清心上有些难受,不由得道:“你不会疼吗?” 谢恒一顿,随后就听洛婉清道:“我会。” 她知道自己不该说,有什么好说。 他自己都不在意,他一直骗她,一个机关算尽的骗子,一个想尽办法甩开她的骗子,她有什么好说。 谢恒目光带了几分波澜,洛婉清手指轻蜷,她转过头去,有些难堪道:“公子知道……观澜去了以后,我在想什么吗。”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艰涩道:“他掉下去的时候,我跟着他下去。” 谢恒凝视着她,在袖下悄无声息收起手指。 洛婉清低着头,回忆着那几日:“但我没有能力,我在水下晕了过去,等我醒来的时候,我听到找不到他的消息,我就去找,我每天下水,我一刻都不敢停,我一直找。因为我只要停片刻,我就会想起他。” 洛婉清说着,眼眶忍不住有了雾气,她抬眼看向面前人,竭力克制着道:“我觉得疼。” 说着,她抬手放在自己胸口:“我觉得好疼。” 想起那种钻心的疼,洛婉清挪开目光,艰难道:“所以我不敢想他,我一刻都不敢。我就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我不信他死了,我就找他。等后来崔大人和我说,要让我好好生活,我就进雪灵山,杀人,报仇。我在雪灵山那些时间,我很少睡觉,我一直在给自己找事情,因为我怕疼。所以——” 洛婉清转眸看他,目光清亮又坚定:“我不会让自己再痛苦第二次。” “我……” “就算只有千万分之一的可能,”洛婉清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道,“我也不会让它发生。我的路我自己选,”洛婉清盯着他,“公子若要责罚,卑职愿去刑罚堂领罪。” 这话让谢恒沉默下来,他一时无言。 想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开口道:“把手给我,给我一道真气。” 洛婉清有些抗拒,但也知道现下不是和他赌气的时候。 她冷着脸将手放在他手掌上,将真气注入他手心。 谢恒抬眸看她,眼里不由得有了些许笑意。 他垂眸看向她的手掌,领着那一缕真气进入体内,随后道:“你随我走一个周天,感受一下。” 洛婉清心中不悦,但还是由他领着,将真气在两人之间流转。 谢恒一面领着她感觉真气融合的方式,一面道:“我年少上道宗,所修所求,皆是随心所欲。大半生顺风顺水,一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洛婉清抬眼看他,她没明白谢恒为什么突然同她说这些,便道:“公子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谢恒没有多说,他看着她手心纹路,缓声道:“那时我常与两位兄长姐姐一起,跟随舅父游历,有一年,在地方遇到一位县官办案,一位贵族子弟强抢民女,那县官判了贵族子弟无罪,因为那位女子曾还手,于是县官认为各有错处。舅父想处理这位官员,然而这位官员却觉自己无错。” 说着,谢恒又强调道:“他是真的觉得没错,并非收受贿赂。” “所以呢?” 洛婉清没听明白,冷声反问。 谢恒倒也不恼,继续道:“后来我们又走访了很多人,发现这是位好官。他之所以这么判,只是因为他觉得,该这么判。那时我年纪尚小,便告诉舅父,为何这种事会频频发生,那是因为朝廷给了官员太大的权力。朝廷虽有法度,但太过零散,对于大多数案子,更多依照官员自己的良知和内心断案,每个人标准不同,最终判断案情便不同。我说,若能出一个统一的标准,让官员依照统一的律法断案,那这样的事就会少很多。” “所以崔大人著了《大夏律》。” 洛婉清终于知道他到底在说什么,抬眼看他。 谢恒点头,神色平淡,只道:“我虽年少,但也与兄长他们一起参与,寻天下学子,一起修著此书。结合现有律法,上万卷宗,修旧增新,最终著出此书。然而此律太过详细,极大限制了官员权力,尤其是世家贵族,更是少了正大光明作恶的法子,于是深受诋毁。为了推行此书,舅父一直备受排挤,那时候我父亲就骂我,说我招惹祸端,可我不听,我一直支持他们。有一年醉酒,大兄崔子规问我,如果日后清算上断头台,我会不会害怕。我说我有什么好怕,大家一道来,一道去,没什么可怕。” “我一直是这么想,大家一起死而已,没什么可怕。而且,又怎会走到那一步?” 谢恒苦笑,眼中带了讥讽:“陛下支持,崔氏昌盛,有兵有权,我还在琴音盛会拿下魁首弹琴喝茶,怎会走到那一步?” 可偏生就走到了那一步。 他母亲死在宫里,他在皇宫,断筋碎骨,成为一个废人。 他的太子兄长李圣照和皇后姨母崔涟漪不知所终,而他被关入牢狱,什么都做不了。 他只能每天等待,守望,企图用自己高贵的身份,等到谁的拯救,谁的降临。 他甚至不肯冒险去让张纯子塑骨,想依仗自己贵族子弟的身份,等待陛下、等待他父亲、等待他舅父,等待任何人带他走出那个天牢。 直到姬蕊芳到来。 洛婉清心上收紧,一时不敢出声。 只听谢恒缓声道:“她和我说,崔氏因叛国入狱,她策划了一场越狱,但是需要我帮助,我得帮她说服崔家人,帮她制造机会。我答应了她,她就悄悄带我去见他们。我终于见到了他们。” 洛婉清注视着他,看他像是回忆起什么,他笑起来,音色温和:“我大兄,我阿姐,好多认识的人,他们都在。那时候我并不害怕,我同他们说,大不了大家一起死。可兄长不要。” 谢恒渐哑,他不自觉握紧了洛婉清的手,颤颤闭上眼睛:“他说,已经牺牲这么多,《大夏律》必须推行下去。他说……” 谢恒声音顿住,过了许久,他才沙哑开口:“谢灵殊,由你而始,由你而终。” 洛婉清闻言心上巨震。 由他而始,由他而终。 这是诅咒,是束缚,用无数人的鲜血做血链,为他制造的牢笼和枷锁。 “可你也只是一句话……” “不是一句话。”谢恒摇头,“不仅仅是一句话。” 说着,谢恒睁眼看着两人交握的手,似是找到几分慰藉,缓声道:“那时候,崔氏的线人便知道,姬蕊芳说的越狱是个局,那只是世家用来捉崔氏余党的网,所以从一开始,子规兄长就放弃了这条路。只是当时我们并不知道,姬蕊芳是真的要救他们。我们都以为她是世家派来的人,所以决定将计就计,用青云渡崔氏子弟的性命,来为我铺这条路。” “于是我待在牢狱中,等我塑骨成功,崔君烨在宫外换好了太子殿下的脸,和他换好身份后,我便向圣上主动请求,愿意代替舅父,成为他的新刀。” “崔君烨?”洛婉清反应过来。 谢恒点头:“当年死的是崔君烨,也就是如今殿下这个身份,他曾经受殿下恩惠,入局修书,当年自愿入宫替死,花了两个月时间,找钟老为他换成了殿下的脸。” 所以谢恒在两个月后,才向陛下检举。 不仅仅是因为他要塑骨,也不仅仅是因为他低头需要时间。 最重要的是,他们要给崔君烨换脸的时间,让他成为“李圣照”。 “然后呢?” 内力流转在两人周身,洛婉清觉得这仿佛是某种情绪,它第一次在他们中间,畅通无阻流转。 谢恒看着她带着伤的手心,轻声继续:“之后,我用太子的消息,换取了陛下的信任。但陛下不会重用不能为他所控制之人,所以我自愿接受陛下沉骨香之毒,解药在陛下手中,一月一颗解药。为了不让我受陛下所控,子规兄长,自愿为药人,让阿姐炼药,最后为我换血。”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捏起拳头。 她终于明白,为什么他说,这不仅仅是一句话。 他一身骨血是亲人的血。 他的路都是踩在亲人的尸骨上往上爬。 这怎么能说是“一句话”,他早就满身血债,早就回不了头。 “柳惜娘,这世上没有天赐。”谢恒抬起眼眸,平静看着她,苦涩笑了笑,“像我这样的人,活着就是罪孽,痛苦才是应当。所以姬蕊芳做什么,都是我罪有应得。我没有骗你。” 谢恒克制着,认真道:“我不是崔恒。” 最后一道真气从他身体中缓缓流入洛婉清身体,这些真气明显被他炼化过,与洛婉清的内力交融在一起。 他注视着洛婉清,眼神温柔中压着几分伤怀:“他不会回来了。” 洛婉清不说话,眼眶湿润,固执看着他。 谢恒不敢看她的目光,他躲开她的注视,在周身真气完全平静之后,将手收回膝间,站起身道:“你再休息片刻,便可以离开,速速找到殿下,等回去之后,监察司不会亏待你。” “你告诉我这些,不怕我告诉陛下吗?” 洛婉清看着她的影子,没有理会他的命令,沙哑着声音,缓声道:“陛下以为沉骨香是你的缰绳,以为你有制约所以信任你。你今日告诉我这些,是觉得自己将死无惧,还是因为和我说话这个人,不是机关算尽的谢司主?” “我告诉你,是为了让你走。”谢恒看着地面,缓声道,“不要因为对崔恒之情,破坏大局。” 洛婉清没说话,她想了许久,只道:“你是自愿的吗?” 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谢恒一顿,随后听洛婉清继续道:“这些选择——都是你自己选的吗?” 谢恒没有回答,过了许久,他轻声道:“是。这是我选的路。” “崔恒不会回来了。” 洛婉清了然。 谢恒悄无声息握紧拳头,肯定道:“是。” “那我问您最后一个问题吧。” 洛婉清说着,抬起眼眸,看向面前人的背影,平静道:“您如实答我,我就去找崔大人。” 谢恒没说话,似是默认等待。 洛婉清缓了好久,才升起勇气,艰涩道:“流风岛崔恒中箭落水那日,他知道自己生死定数吗?” 她信崔恒会为她以命相搏。 可她不知道谢恒是什么人。 从他们相遇,他做事向来机关算尽,他背负这么多,他怎么会在那一刻,毫不犹豫去为她挡下那些箭矢? 那到底是他某些计划的一环,还是那一刻…… 他选择把她置于自己性命之上? 她等着对方答案,而对方背对着她,仿佛是过了百年漫长,才哑声承认:“不知道。” 洛婉清闻言,目光便慢慢亮起来。 谢恒似是有些狼狈提步走向中内洞,催促道:“你走吧。” 洛婉清看着他走进内洞,坐在原地。 不知道。 他不知道。 在将她拉出阵法那一刻,他没有权衡利弊,他是崔恒。 她想着,低头看向手上和崔恒一模一样的包扎手法时,有些想哭,又想笑。 他骗她,又骗她。 崔恒还在,他永远在。 在他不经意柔软的眼神,在他不自觉放低的姿态,在他包扎的一个结,说话时忍不住停顿的一刹那。 在他可以告诉她这一身特殊体质缘由的信任; 在他最后这一句“不知道”。 他怎么敢骗她崔恒不会回来了? 他明明在,一直都在! 但她却也知道,他说得没错。 他不是崔恒。 其实她清楚,他今夜说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都是在告诉她,他是谢恒。 他为什么是谢恒。 因为谢恒有要做的事,他活着就是罪孽,他不能有妻儿亲友,不当有人伦之情。 这是他的自罚,也是他只能有的命运。 崔恒对谢恒的憎恶,是他自己对自己的憎恶。 他没有骗她,崔恒真的恨谢恒,只是,他便是谢恒。 他要推行《大夏律》,他要为崔氏复仇,他站在这个注定满是刀光血影的位置,他身边所有人都会受他牵连。 所有人都有退路,他没有。 所有人都可以离开,他不能。 上一世谢恒千刀万剐时孤身一人,他早早被驱逐出族谱,他没有妻子,没有儿女,他孤零零一个人,没有任何其他人可以追责。 这是他一直以来所求的人生。 如果她不曾见过崔恒,她便会相信,这就是他要的人生。 可偏生有崔恒。 偏生她见过那个人。 她知道他会开玩笑,会耍脾气,会同她一起期许未来,会想活着,好好活着。 他喜欢弹琴,喜欢热闹,他知道东都街头每一家馆子的好味,他明白每一根发簪的搭配。 他是人,是一个活生生的人。 他会想和爱人共度余生,会想踏马纵歌有一场少年好年华。 这样的他,怎么会自愿去选一条赴死之路而毫无 如果真的如他所说,一切如他所选—— 那么当初竹林那一夜,他来做什么? 那一夜,他从宫里出来,他拼尽全力去拦截崔清平,他要做的是改变崔氏的命运。 他想救人,救更多人。 只是他没做到。 他被迫选了这条路,所有人都死了,都可以干干净净死,唯独他不能。 当年他被逼着走上一身污泥这条路,如今他一个人走下去,这当真是他的选择吗? 如果当真心甘情愿,当真没有挣扎痛苦—— 为何会有崔恒呢? 为什么,会有个像梦一样的人,于暗夜悄无声息诞生于他二人之间? 那才是他。 那才是真正的他。 谢恒是他由人铸的皮相。 那个拉着她奔跑于烟火下笑着回头的崔恒,才是他真实的灵魂。 已经很多次了。 她想。 她已经听过他太多谎言,他每次都在拒绝,可是却又在伸手。 他让崔恒存在。 他送她惜灵。 他能把最隐秘之事告诉她,以求她平安离开。 这都是他无声的求救,他像一个被活生生没入铁炉、一点点吞噬的活人。他不能开口,不能逃离,只能无声看着她,悄无声息乞求。 救救他。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掉马了,完蛋了,把威逼利诱好言相劝都试一遍……” 洛婉清:“死到临头,还要加速,我这就送你归西。” 谢恒:“……好吧我说实话,其实……我有一个梦想……” 洛婉清:“……竟然被你的梦想感动了。但剧情你可以活,感情你还是得死!!!” 第119章 ◎你想过成婚吗?◎ 救救他。 洛婉清闭上眼睛,第一次这么清晰意识到他的呼喊。 明明他没有出声,没有开口,没有声嘶力竭痛哭流涕,她感觉到一种震耳欲聋的嘶喊。 这嘶喊从六年前那个竹林雨夜,后知后觉,绵延至今。 而直到今日,她却才真实的听见。 而她不知道,不曾想。 对于谢恒,她过去不感知,不在意,哪怕在明知自己做的事是推动他去死时,只要得到他的许可,她便不会深想。 她内心深处,从一开始——从他在刺杀太子那夜救下她时,她就已经默认了,死亡是他的归路。 她憎恨压迫、痛恨不公时,她用自己那一点先知,把谢恒和自己当成了祭品,欲以此献祭,换她想要的那一点公正和清明。 所以她推着他去死,看着他去死,就算她知道不对,可她内心深处,还觉得,这就是他当走的路。 只要得到他的认可,她便心安理得推着他去死,甚至觉得自己是成全。 她不是没想过他是崔恒的可能性,可她不敢想。 她逼着自己去想的时候,每一次只要有“他不是”的证明,她便立刻欣然接受。 因为她清楚知道,如果是这个人,如今的她,做不了太多。 而且,如果崔恒做不到的事,她能做到吗? 她一想,便觉似有一座高山立在前方。 其实她一直不愿意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的事是,从她走上柳惜娘这条路开始,崔恒便是她身后无形的守护神。 她像雏鸟一般,依赖他,仰望他。 尽管她竭力克制这种亲昵,然而却还是在他搭建的网中一步一步沉溺。 他太强大,太完美,她见过他的无所不能,于是不知不觉间,他成了她心中一座巍峨高山。 他都做不到的事,她不敢往前。 她在扬州监狱时,虽然不知李归玉的实力和强大,但蒲柳之身,亦想还击。 那时她没有退路,以一身上赌桌,和李归玉一赌输赢。 然而走至如今,她拥有了许多,见得浩海深渊时,便心生了怯懦。 可刀不能生惧。 如果崔恒是谢恒,她的爱人是谢恒,那崔恒便是她必须攀跃的高山。 她要比他拥有更强的心性,匹配他的实力,才能逆天改命,真正救他。 就像她曾经听闻的一个门派,每一位弟子下山,必须打败自己师父一次。完成一次心理上的“弑师”,才能真正打破界限,无畏无惧。 崔恒虽与她没有正式的师承,但他却的确是她的引路人。 她要信,她能做到崔恒做不到的事。 可怎么做到? 杀一个人简单,只要一路往前,拔刀就是。 那救一个人呢? 洛婉清抬起眼眸,看见不远处的惜灵。 她俯身将惜灵拿到面前,放在双膝,轻轻拂过。 刀身冰凉,带着凹凸花纹,洛婉清握着刀,心中便慢慢定下来。 救一个人,也不过就是拔刀。 输了一死而已,她和当初,又有什么不同? 这个人她必须要救,不得不救,那她便不必多想,只要她的刀足够快,足够利,她无所畏惧,这世上便没有能伤害谢恒的人。 过去一直是他在帮她。 十四岁那年,他登高楼,揽风雨,握朱笔,一笔让洛家去到江南,给了她五年风平浪静。 十九岁那年,他为她塑骨铸刀,引她进入监察司,让她一生有明灯引路,刀剑相依。 而如今,她也可以成为他的高山。 骗她又如何,不肯相认又怎样,无论他对她是否有情,无论他是谢恒还是崔恒,这都不重要。 崔恒那一路陪伴是真,听风楼他愿意等她是真,流风岛他曾经选择过她是真。 那如今无论他怎么选,于她而言都足够了。 他不想认就不认。 他希望她是司使她就是司使。 他害怕牵绊那就没有牵绊。 她生来是一把向前利刃。 只要她珍爱的人,能好好生活在这个世界,她能拥有足够的实力,掌控自己的人生,他的选择,又与她何干? 崔恒做不到的,她来做。 谢恒改不了的,她来改。 她在意这个人,只求他安好。 剩下的,天高海阔,她手中刀在,自有归处。 她不走,她不能走。 她不能听他一面之词,她的选择,也不该由他决定。 想清楚这些,洛婉清闭上眼睛。 她缓了许久,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来,出去取了今夜用的干柴,寻了药草,清扫所有痕迹之后,又设置了一些简单陷阱,便回到山洞。 一进山洞,她便听见谢恒在内洞中的喘息声。 洛婉清凝神听了片刻,便敏锐意识到不对,立刻放下干柴,提步进入谢恒所在的内洞。 踏入内洞那一刻,谢恒冰冷的声音随之响起:“止步。” 洛婉清脚步一顿,抬眸看去,就见谢恒在池水中回身看她。 他身上单衫早已湿透,发丝被也水凝结,水滴从他发丝凝聚、下滑、滴落,荡漾在泉中,像是漾在人心间。 山洞色暗,更显他肤色冷白如玉,血色映在他周身衣衫,像是雪地里一朵朵绽开的血梅。 他手中握着千机,墨金色的眼里全是警惕,轻轻喘息着询问:“你怎么回来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将目光落到池水上。 虽然还是白日,但山洞中光线昏暗,她看不出池水颜色,但她敏锐闻到血腥气。 一想到他在牢狱那些时间怎么熬过曼陀香瘾发作的时光,洛婉清瞬间便明白他方才做过什么。 她目光落到谢恒手上千机上,神色波动片刻后,克制着情绪,假装什么都没发生道:“公子,您现下有伤,我方才找了些草药,还请公子信任属下,容属下为您诊脉。” “方才你给我真气够我用了,我让你去找崔君烨。”谢恒目光逼视她,“退下!” “有朱雀使和星灵在,崔大人不会有事。”洛婉清没听他的话,干脆解开腰带和外衣,恭敬却没有半点道,“姬蕊芳没有能力同时追两拨人,我会守着公子到明日。如果她来,我不会让她近公子一步,公子可以安心疗伤。” 说着,她将外衣放在岸边,在谢恒注视下,跃下水中,涉水朝谢恒走出,伸出手道:“还请公子将千机还我,容我一诊。” 谢恒不说话,他冷冷看着面前朝他伸手的女子,她神色平静又坚定,站在他面前,像一把锐利出鞘的刀,不退半分。 这样的她像光芒,像火焰,引飞蛾奋不顾身,带着致命的吸引。 他捏紧千机,甚至开始怀疑这是不是幻觉。 然而不等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洛婉清却就试探着往前靠近。 她的气息笼罩过来,缠绕过来,一双眼盯着他的眼睛,试探着抬手去取他手中千机。 也就在她即将触碰到他瞬间,谢恒猛地反应过来,手疾驰如电,猛地掐在她脖颈将她往石壁上重重一撞,千机抵在她脖颈,他凑上前去,气息喷吐在她面上,冷声咬牙:“是当我不会杀你,还是听不明白我的意思?” “公子,”洛婉清抬手握在他拿着千机的手上,看着他的眼睛,平静道,“我来陪您。” “陪我?” 谢恒闻言笑起来,心念波动,身体无意识靠近她,低声道:“你知道我是什么人,你就敢来陪我?” “你是什么样的人?” 洛婉清抬眸看他,问得清明。 谢恒看着这双过于漂亮的眼睛,喉结微动。 泉水很凉,可是曼陀罗的药瘾让他很热。 周身血液皮肤都像蚂蚁密密麻麻爬过,痛痒得让他焦躁难耐,唯有贴近她的位置,感觉到一种清凉的慰藉,能够转移他的注意。 他知道自己不能再往前,但是却克制不住,手下脖颈纤细柔长,想一块嫩滑的玉,让人恨不得掐紧掐碎。 他喘息克制着手指用力的冲动,忍不住想将这个美梦做下去,轻声道:“贪得无厌的人。” “有多贪?”洛婉清迎上他。 谢恒喘息声忍不住重了几分,他却不退,只道,“你想知道?” “想。” “你知道了,”谢恒低头,唇忍不住流连徘徊在她唇盼,试探着道,“你能给?” “给。”洛婉清隐约明白他想做什么,喑哑道,“只要我有,只要你要。” 谢恒目光轻颤,他不敢说话。 两人对视许久,他试探着抬起手指,轻轻点在她额头。 这是道宗驱邪法印,他目光轻动,有些不确定开口:“那我要你今日别走。” “好。”洛婉清答得温和。 “我要你心里有我。” “好。” “我要你放下江少言。” “好。” “我要你只看到我一个人,”谢恒终于正色起来,语速带了几分压迫,“只听见我一个人声音,只同我一个人说话,只对我一个人笑,只对我一个人好。” “我尽量。” “我要你独属于我。” “好。” “我要你死呢?!”谢恒猛地将她一把拖到身前,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陪我一起死呢?!” “那就一起。”洛婉清笑起来,没有半点犹豫。 谢恒所有动作顿住,再说不出话来。 他呼吸急促,盯着面前人,看着对方无畏无惧的眼神,看着她仰头看着他,他突然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又或者是幻觉。 洛婉清不会这么回他。 洛婉清不会回来。 她那么聪明的人,应该在见他第一眼就知道他身份。 他身上的伤太明显,她注意过他的手,他有那么多的蛛丝马迹,她一眼就能看出来。 如果她知道—— 如果她知道他是过去一次次放弃她的谢恒。 她知道他是骗她推着自己去死,还想继续骗下去的谢恒,她又怎么会回来?怎么会这么平静又坚定注视着他? 是幻觉。 是曼陀罗香的幻觉,和他一次又一次幻觉一样。 其实早在刚才她就走了,她一直理智、冷静、审时度势,她和所有人一样,会在合适的时候抛下他,轻易放弃他。 她能崔恒拿着自己全部一赌时还慎重思量,最后拖到来不及去听风楼; 她能在崔恒死后这么快清醒,冷静从容和他在姬蕊宫重逢。 这样的洛婉清,怎么会留下? 她刚才已经走了,回来的是他的幻觉。 心中防线在这个认知下一点点溃散,他忍不住抬起手,将手缓慢插入她的发间,掌住她脑后。 “若我要你呢?” 他脱口而出。 洛婉清目光轻转,她看着他眼中毫不遮掩的欲望,心上轻颤,却还是开口:“好。” 听到这话,谢恒低头笑出声。 他掌在她脑后的手用了力,笑着道:“好?” 说着,他瞬间变了脸色,一把将洛婉清压入水中,重重砸出水花,冷喝开口,“那就来!” 冰冷的泉水一瞬灌入口鼻,洛婉清瞬间屏住呼吸,本能性的挣扎起来。 谢恒漠然看着她挣扎,似是在他意料之内,他控制不住自己,在水下压着她的脸逼贴到自己半身。 “不是什么都能给吗?不是说好吗?那就来啊!”一片轰隆水声中,他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喘息中带了几分疯狂的质询落到洛婉清耳中,洛婉清动作一顿,隐约明白他想要要什么。 她心上发颤,感觉他用手压着她,她的面颊贴在他身上,第一次这么直面他。 她知道他在逼她,想要逼她走,她不甘捏紧指骨,听他隔着水声低喝:“你以为这是什么好事?你当我是什么好人?柳惜娘,做不到极致别开口,走不到最后别出声,张嘴就来,你当我……” 话没说完,他声音猛地止住,整个山洞一瞬安静下来。 抓着洛婉清头发的手不自觉收紧,他死死屏住呼吸,整个人都绷紧肌肉,不可置信看着水下盛景。 水妖一般的女人,头发飘散在水中,随着动作轻轻荡漾,忽远忽近。 她的身体半跪在水底,手轻轻攀附在他衣角,随着肺腑中气息流散,她的手指也一点一点握紧,像是攥在他心上,发紧,发疼。 温热和泉水相交,谢恒忍不住佝偻了脊骨,感觉酥麻从尾椎一路冲到天顶。 是幻觉。 冰冷的泉水放大所有感官,冷热交织之间,这一刻,他终于确认。 这一定是幻觉。 只是这是这一次的幻觉,比任何一次都来得强烈,来得真实。 他呼吸急促起来,有什么在心中轰然坍塌。 这只是幻觉,他有什么好忍耐? 又不是第一次,又不是他逼她,只是幻觉而已。 只是幻觉。 这个念头在她因缺氧试图退开瞬间达到顶峰。 他突然那么清晰意识到,他不想让她走。 他一点都不想让她走。 他想要她,想留下她,想要占有她。 他不想又被人放弃,不想又独独留他一个人。 他母亲留下他。 他兄长、姐姐,所有人留下他。 他们都觉得他足够强,足够坚韧,觉得他可以一个人,将所有期盼完成下去。 可不是。 他想要她。 想要这场幻梦,想要这个瑰丽而炙热的人。 想要彻底拥有她占有她让她永远独属于他。 他可以。 一个幻觉他不需要顾忌什么,他想做什么都可以。 什么都可以。 这个念头让他彻底失控,一把将她从水下捞出来,将她往墙上一抵瞬间,裂帛之声响起,人便挤了进去。 疼痛同时出现在两人身上,洛婉清闷哼出声,谢恒察觉路上滑腻,眸色瞬暗。 她想要他。 这个认知刺激着他,他抓着她的头发迫她仰头,激烈的吻就封下来。 吻上她那一刹,他便彻底失控,他将她死死按在墙上,明明道阻且涩,曲径难通,他却固执又激烈冲开她,碾撞她。 血和水交织混合,润成泥泞长道,水珠飞溅又落,撞如玉珠落盘。 嘈嘈切切,吻颈相交。 像黑夜骤然炸开的绚烂烟火,在灼人的疼痛间盛大绽放。 “痛吗?” 他按着她的脸贴在墙上,从身后再入。 他在疼痛中抓着她的头发,贴着她的面颊,喘息道:“就是这么痛的。洛婉清,同我在一起就是这么痛,但你晚了。” 他掌着她下颌,逼着她回头,承接他,完整接纳他所有,完全不给她任何回应机会,咬着她道:“太晚了。” 他属于她了,她不能不要他。 她不能走,她走不了。 太晚了。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根本没有任何开口的机会,她得不到片刻空隙,呜咽不是被他含在唇齿,就是抵在指尖。 他要得太过极致,太过疯狂。 他要让他们每一寸肌肤相贴,要让每一道呼吸纠缠,想让这个人与他彻底相融。 他放任着自己所有掩藏的恶劣,在她身上尽数施展,用一次又一次疼痛,清晰告知她,他是怎样下作恶劣的人。 而她也是第一次如此真切感受他的强势与极致,一阵一阵浪潮拍来,让她完全无法站稳,不能喘息。 这种极端的压迫之下,她又感受到一种近乎畸形的依恋,让她难以自拔。 她听他一声一声叫她的名字,惜娘清清来回交换,在那一刻,终于后知后觉明白了崔恒。 过去床笫之间,他从来都衣冠完整,极致温柔照顾她,他从不在意自己,只喜欢看她失控的模样。 他想要的就是这份依赖,这份需求。 他渴求她的沉迷,她的留恋,她的沉沦。 因为这是那时候的崔恒,唯一完整拥有她的时刻。 她会抛下仇恨、李归玉、过去,只看到他。 正如此刻的谢恒,她清楚感知到他的失控,他的沉溺,他所有反应都让她觉得,自己不可或缺。 此时此刻他把所有都放下,她是他的神祗,他的一切。 这种依恋太让人痴狂,甚至于连疼痛都化成了一种刺激,她拼命迎合追随,安抚着他激动的情绪。等到末了,他抬手掐在她脖颈,急切唤她。 “看着我,”他喘息着,逼着她回过头来,“惜娘,看清我。” 洛婉清转头看他,他额间冷汗落下来,一双一贯冷漠的眼仿佛是盈了水光,清透平静间,又压着几分疯狂。 像是一片深海,表面波澜不惊,却隐约能觉下方惊涛骇浪。 他掐在她脖子上的手忍不住慢慢收紧,缺氧让她一点点绷紧,窒息让她大脑发白,张口大口大口喘息着。 他看着这个过于真实的幻觉,感觉到她绞紧他,仿佛要同他缠死到底。这个认知让他一点点攀升到愉悦巅峰,他不由得激动起来。 “别后悔。” 在她与他纠缠着一起抵达最后那一刹,他死死抱住她,哑声开口:“柳惜娘,记住我,别后悔。” 记住这世上有过崔恒。 别后悔今日回头找谢恒。 柳惜娘。 他没有言明,没有开口,她却在那一刻,清晰明白他在说什么。 她身体不受控颤抖着,抬手握住他的手,十指与交握。 “不后悔。” 洛婉清转过头,主动亲吻他:“能遇到你我很高兴。” 听到这话,谢恒眸色微颤,过了许久,他低下头来,温柔又轻柔吻在她唇瓣伤口上。 一切开始得毫无预兆又理所应当,洛婉清本觉不妥,但却没能阻止一切发生。 他们从水里回到山洞,这一次洛婉清疼痛渐消,她竭力克制着愉悦,听着外面怜清和追思的声音,敏锐警惕着周边,试探着将内力送入他身体之中。 谢恒的伤势,她虽然不清楚程度,但他若连星灵都防不住,那绝不是轻伤。 如今草药不多,对于他伤势而言,最好的修复莫过于阴阳日月经。 她的内力进入得极其温柔,像是把人放在温水一般舒适,他们对对方的内力早已熟悉至极,谢恒根本不设任何防范,然而在内力进入刹那,他还是突然顿住。 所有动作停住,洛婉清疑惑抬眸,看着上方人,对方愣愣看着她,似是有些不可置信,眸色幽深克制。 “公子?” 洛婉清下意识开口。 这一声称呼让谢恒反应过来,他垂下眼眸,什么都没说,只低头下头去,含糊应了一声:“嗯。” 说话间,洛婉清便觉他主动跟随着她将内力引导入体内,又送回来。 她便知他在配合自己,开始运转阴月经心法。 两人一圈一圈将内力在身体中反复流转,伴随着温柔交吻,反复攀登极乐。 直到最后一刻,洛婉清猛地将所有内力灌入他体内,入气海,随后又涌折而出。 内力转回瞬间,洛婉清瞬觉筋脉汹涌澎湃,似乎浩海灌入,卷狂风激浪,最后慢慢归于平静,洛婉清感觉到一种轻盈充满全身,疲惫一消而散,她便知道,阴月经已成。 谢恒明显脸色也好转些许,喘息着撑在她两侧,汗水在他声音中滴下,他抬眸看她,似是有许多想说,又终究没有。 两人静默不言,过了许久,他闭上眼睛,俯身靠在她胸口,一言不发。 她的心跳很急,他就静静听着她的心跳声。 两人躺在地面上,听着火堆噼里啪啦之声,一直到她心跳慢慢缓下来。 洛婉清觉得他似乎是睡着了,轻轻从他身下挪移出来。 谢恒仿佛是累极了,这么大的动作都没醒来,趴在地上一言不发,像是睡得很深。 洛婉清去快速洗了个澡,身上收拾干净回来时,她见谢恒还在躺着,便坐到身边去,将一些草药扔进火堆。 草药在火堆里燃成烟弥漫在山洞,洛婉清一面感受着新的真气在筋脉中畅通无阻流转的轻盈感,一面思索着未来的路。 她方才在最后修成了阴月经,那谢恒也应该修成炎阳经,这对于他而言,多少是一种修复。 现在天刚刚黑,距离明天还有整整一夜时间,按照之前姬蕊芳在密林中的搜索能力,今夜他们大概就能找到这里,接下来,他们是继续留在这个山洞,还是离开? 洛婉清思索着看了一眼谢恒,明白这个问题其实取决于谢恒的身体状况。 如果谢恒扛得住,那自然是同他们拉扯更好。 但如果谢恒扛不住…… 洛婉清看了一眼洞外,那只能死守。 洛婉清想了想,听谢恒气息平稳,确认他已经睡熟之后,便转身抬手放到他脉上。 触手肌肤滚烫,洛婉清一碰就知道,这种温度绝不单纯是曼陀罗的问题,而是发生了高热。 高热对于他们这些习武人士并不致命—— 甚至可以说,其实对于习武之人,尤其是谢恒这种已经到了能塑骨逼蛊的宗师级人物而言,绝大多数伤已经不足以危机他们生命。 唯一对他们来说,最重要的事,其实是元气不失。 元气是内力来源,而内力则是习武之人一切基础。 真元尚在,那内力失而可得。有内力在,所有伤势修复都会加倍增快。 而此时此刻,谢恒真元明显已经外溢不稳,好在刚才她与他双修时渡过去的内力环绕在真元外侧,正在修复。 这正是他修复真元的关键时刻,此刻带着他跑,就算不死,对于他日后也是重创。 真元破损,他便成了个筛子,再多的内力都不够补。 “想留还是想走?” 犹豫之间,谢恒的声音响起来。 洛婉清吓了一跳,看过去时,便见谢恒还闭着眼睛,和方才没有任何区别。 洛婉清一愣,随后悻悻收手。 没想到谢恒这时候会醒,她一时竟不知该如何面对谢恒,只能习惯性道:“您醒着?” “嗯。” 谢恒没有睁眼,洛婉清却突然意识到—— 他醒着,却让她看到了他真实的脉象。 察觉这一点,洛婉清不由得又看了去。 谢恒察觉她眼神,也不睁眼。 见她不回话,便闭着眼睛继续道:“想走,我的身体你不用担心,出去魏千秋自有办法。若留下,你得一个人守到我真元修复完毕。” “公子让我选?” 洛婉清奇怪,谢恒平静道:“你选。” 这话让洛婉清心念一动。 他从来都在安排他们的去路,这倒是他第一次让她选。 她认真思索片刻,怀疑看向趴在地上的谢恒。 谢恒向来鬼话连篇,她完全不敢相信他说的“魏千秋”有办法。 但如果留下…… 洛婉清皱起眉头。 她在意的不是她要一个人守,而是如果她守在这里,姬蕊芳找到,必定会倾巢而出。 可还有两百人在姬蕊宫…… “公子。” 洛婉清思考着,缓声道:“如果一个人的命运,按照既定走完了第一步、第二步、第三步,他一定会走到最后的结果吗?” “只有走到最后一步,才会走到最终结局。” 谢恒瞬间明了她在说什么,淡道:“柳惜娘,杀这五百人,不应当是罪。” 洛婉清闻言,一瞬明白过来。 其实已经死了三百人,多两百少两百,对于谢恒的罪名没有多大区别。 而且他们违抗监察司,刺杀谢恒,论罪当诛,如果杀他们都会成为谢恒的罪过,那谢恒绝不是因罪而死,而是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谢恒不是因为那一条条罪名而死。 虚无缥缈的未来,没有当下重要。 谢恒的话不能尽信,魏千秋未必有办法,让谢恒好好休息,保住真元,是现下最重要的事。 洛婉清她看着面前火堆,做下决定。 “我在这里守着公子。” 谢恒闭上眼睛,应了一声,似是早已猜到。 过了片刻后,他撑着自己起身,盘腿坐下,朝她伸手道:“过来吧,我带你调息。” 洛婉清闻言看他一眼,站起身来,在谢恒对面平静落座。 谢恒一眼便看见她周身青紫伤痕和脖颈上的掐痕,他垂下眼眸,不敢多看,故作平静道:“现下你阴月经已成,只需将谢悯然内力彻底炼化,便能挡姬蕊芳半个时辰。如无意外,明日天明之前,我会修复好真元。她来得晚,那刚好,若是她来太早,你得拦住。” “是。” 洛婉清明白谢恒的意思,回答得冷淡。 谢恒沉默下来,似乎当说什么,又不知该如何开口。 想了许久,他才道:“若你拦不住,不要硬撑,唤我便是。” 这个备选方案让洛婉清抬眸,她看向对面人,一瞬仿佛是回到东都紫云山下山那一战,崔恒跟在她身后的时刻。 她心念一动,面上不显,轻声道:“我明白。” 听她回话,谢恒也不再出声。 他握着她的手,看着她手心,不动不言。 洛婉清等了一会儿,不由得有些疑惑:“公子?” “洛婉清。”他似是想了许久,突然叫出她真名。 洛婉清惊讶看他,随即看他抬起眼眸,平静冷淡中压了几分不安道:“你想过成婚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谢恒:“你来陪我?离我远点,我不需要!” 身体堵住去路,完全贴近。 洛婉清:“……emmm,公子,你的言语很过分,你的身体还爱我,你们要不统一一下?” 【小剧场·2】 谢恒:“我觉得我们不适合在一起,你离我远点!” 洛婉清:“其实我们也可以当朋友走完这一路也很好。” 谢恒:“你想结婚吗?” 洛婉清:“……你的翻转是不是太大了一点?” 【小剧场·3】 坏事做尽,脑子清醒后,谢恒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 他是一个认真负责执行力很强的人。 于是就在趴着的这段时间里。 他已经把孩子的名字想好了。 写“吻颈相交”,差点写成“刎颈之交”。 想想也符合。 看文图个快乐,大家轻松一点哈~~~ 我一般3~4章才算一个完整剧情,高潮剧情一般1.4W字起步,连着看比较好,大家可以囤囤看。 第120章 ◎我信不过公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 她一时有些不确定谢恒此时问这话的意思。 谢恒见她神色犹豫,目光微烁,面上犹自淡定,但另一只藏在袖中的手,还是不由自主蜷了起来。 他静静等了片刻,才听洛婉清轻声道:“曾经想过。” 曾经想过,那就是已经“过”了。 这个答案也在谢恒意料之中,他倒也不恼,只冷静下来,点了点头道:“是我唐突。” 说着,他广袖一展,温和道:“调息吧。” 听到正事,洛婉清也不多说,将双手交给他,与他内息交换,调息了一会儿后,将内力逐渐修复平稳。 等两人调息完毕,谢恒便伸手去拿惜灵,洛婉清警觉一把握住他的手,冷声道:“公子意欲作甚?” 谢恒一顿,他抬起眼眸看向洛婉清,平静道:“你拦不住姬蕊芳。” “所以呢?” 洛婉清一瞬明白谢恒的意思,握着他手腕的手不由得收紧。 谢恒迟疑片刻,终于才道:“惜娘,就算是给我自己保命,也当如此的。” 洛婉清神色微动,不由得生出几分怨愤。 这个人太聪明,向来知道她的软肋。 谢恒见她神色,便知她被说服。 他垂眸取了惜灵,随后将手递过去,温和道:“你先把我的血喝了罢。” 洛婉清无法,压着情绪按他的说法寻了个最小的伤口,愤愤吸了一口血。 半路又有些不甘,再咬了一口,才甩推开去。 谢恒被她虎牙一咬,只觉细细麻麻的痒,不由觉得好笑,收手看了一眼牙印,下意识道:“司使还挺会咬人。” 这话出口,洛婉清便冷眼看了过来。 谢恒也一瞬想起什么,有了些不自在,轻咳了一声道:“我……” “公子还是做正事吧。” 洛婉清转过头去,不想再听谢恒多说这些。 谢恒也不敢再提,转过身走到火堆旁边,背对着她动手。 洛婉清不忍看,转过头去,她只听山洞中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传来,她心里一下难受起来,只觉自己无用。 等谢恒把带毒的骨粉刮入火堆,他终于才回来,他脸色苍白,将染血的惜灵递给洛婉清,哑着声道:“若我们运气好,姬蕊芳天亮也未必找到我们。若运气不好,你见机行事。” “知道了。” 洛婉清闷闷出声,谢恒沉默下来,他用余光扫过洛婉清身上青紫,这些印记在方才调息运转下已经淡了许多,但仍旧可以看见痕迹。 他想了许久后,才轻声道:“今夜之事……抱歉。” “公子不必多说,”洛婉清转过头去,不想多谈,“一点小事。” 谢恒听出洛婉清是不想和他多谈,便点头不再多话,起身道:“那我先去入定。” “公子。” 洛婉清听他起身,突然开口:“如果你是我,今日你能守住此门吗?” 谢恒闻言一顿,他回头看去。 洛婉清屈膝抱刀坐在山洞大门不远处,她头发散在周身,刀轻轻倚靠在她肩头,微微佝偻着脊梁,弧线漂亮得像一轮弯月盈刀,清亮动人。 火光放大她的影子,墙上巨大的倒影和她辉映,影子笼罩的人,神色平静冷淡,目光坚毅平静,与他过去见过无数的江湖高手没有太大区别。 用刀和用剑的不同,在于刀霸道狠厉,一往无前,宁折不屈,无半点妥协可言。 他也曾经遗憾过洛婉清选的是刀道,如今看着洛婉清,却才发现,其实她这个人,天生就是一名刀客。 他看着洛婉清,目光微动,实话实说道:“不能。” 洛婉清抬眸看他,她盯着面前青年,谢恒周身清瘦,气质冷淡,比起平日温和许多,但与崔恒却也不尽相同。 可她在这一刻,还是从他身上看到崔恒的影子。 她同崔恒无数次坦荡过招,同谢恒无数次勾心算计。 在这一刻,她看着火光中两人相容。 他是巍峨高山,是高台神祗。 他说“不能”。 洛婉清轻轻笑开,平静又肯定道:“我赌我能。” 她要做崔恒和谢恒都做不到的事。 从今夜起。 谢恒闻言,神色微动。 他看着她笃定的眼神,过了片刻后,他笑起来:“我拭目以待。” 洛婉清颔首,神色矜重:“必不辜负公子期望。” 说完之后,谢恒便转身进了内洞。 他寻了个地方坐下,入定打坐,洛婉清就抱着刀守在门口。 发生了这么多事,得了安静,她竟只觉疲惫,什么都不想想,靠在墙边,整个人陷在一种平和又沉静的状态里,浅浅睡去。 这是崔恒落水以来,她第一次这么平静。 之前她总觉得有什么蛰伏在心里,不管她面上再冷静,再从容,总有什么在心里压着,痛着,不自觉狂躁着。 今日明明受着伤,明明知道那么多,甚至于身上还有些疼。 她却觉得自己仿佛是被泡在了温水里。 整个人舒展开来,世界都变得温柔起来。 她靠着墙壁,不敢睡熟。 等到半夜,她便听见远处有什么声响,洛婉清瞬间惊醒,出洞探了片刻后,听着声音,确认是有人到了附近,她立刻折回山洞。 谢恒正在入定,她疾步走入内洞,抬手封住他的穴位。 谢恒瞬间睁眼,洛婉清立刻道:“公子,姬蕊芳找来了。她今日不会真的杀你,所以公子好好修复真元,不要轻举妄动,我不会放任何一个人进来,若有人进来,公子也不会有事。” 听明白洛婉清的意思,谢恒神色带冷。 洛婉清半蹲在他面前,解释着道:“公子骗过我太多次,我信不过公子。我猜公子是做好了如果我不跑,关键时刻就算舍命也要出来救人的准备,根本没有打算让我死守到最后,所以我先封住公子穴位。以公子能力,只要真元修复自会破解,不必担心。等回东都,今日犯上我自会去刑罚堂领罪。” 谢恒说不出话,但神色间已经明显有了怒意。 洛婉清看着他终于生气的神色,心中竟然有几分畅快。 她看着面前人,忍不住多嘴道:“公子一向喜欢替别人安排人生,这次我也为公子安排一次,还望公子体谅,卑职也为您好。” 这话说得谢恒一愣,洛婉清听着外面声音,站起身道:“我走了。” 说着,她便提刀大步走了出去。 只是走了两步,感觉到今日身体的异样,想着方才谢恒生气的舒畅,她还是忍不住又补了一句:“还有,公子一直同我说,您不像观澜那样好,其他我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就唯独一件事——” 洛婉清转头看他,冷淡的语气中带了几分压不住的嫌弃:“技术真的不行,太疼。” 听到这话,谢恒瞬间睁大了眼。 洛婉清转头压住笑意,大步往外。终于觉得有口一直憋着的气,彻底吐了出来。 她说得半真半假,但能气到谢恒,她倒也觉得不错。 她一面走一面想着现下的布置。 封住谢恒穴位,保证他不会乱来,山洞里布置毒药,也保证了一般人不能入内,这样谢恒便得到了绝对的安全。 谢恒安全,她便放心下来,干脆走出山洞,寻了颗树,斜卧在上面,开始擦着刀盯梢。 这个山洞洞门狭窄,洛婉清又用藤蔓遮掩。 姬蕊芳的人已虽然发现这个区域,但暂时没发现山洞,在不远处来来回回搜寻,洛婉清就擦着刀看着。 许久之后,终于有一个人靠近山洞,同另一个人道:“那儿看上去是不是有个山洞啊?” 两人说着上前,洛婉清拔刀绕后,在他们即将惊动她设置的防线前一刻,她从树上倒挂而下,悄无声息抹了两个人的脖子。 两个人死得无声无息,洛婉清看了一眼周遭,趁着夜色扛着人去了远处,将人的尸体放下,制造了逃亡的现场后,快速扒了一个人的衣服换上,随后又折了回去。 那两个人的尸体果然给他们引错了路,但姬蕊芳的人太多,他们搜索到了这里,便很快又有人发现了山洞。 洛婉清连着清理了三波人后,便察觉这里人越来越密集。洛婉清便知姬蕊芳应当是察觉了。 她扫了一眼周遭,时刻警戒,眼看着周边人越来越多,洛婉清扫了一眼他们的位置,便知道他们正在逐渐包围过来。 她捏刀不动,等了许久,突然听到周边箭雨急发,洛婉清斩下一波箭雨疾退,便到了她布置好的陷阱旁,刚好几个人一拥而上,洛婉清足尖一点,这批人瞬间倒的倒摔的摔。 洛婉清抬刀趁机一波割喉,随即退到洞门前。 这个山洞入口极其狭窄,她一人站在洞门前,便拦住了所有去路。 众人见埋伏暴露,干脆全部从树林里涌了出来,火把一瞬间照亮树林,洛婉清看着许多人涌了上来,为首的是四个女子,洛婉清扫了她们一眼,斟酌着道:“姬蕊芳呢?” “你还敢说!” 其中一位蓝衣女子道:“你自己做过什么自己不清楚吗?” “我做过什么?”洛婉清好奇,心中却已经有了答案。 她走的时候把千机留给了谢悯生,现下姬蕊芳不在,必定是受了伤。现下姬蕊宫中,能伤姬蕊芳的,除了朱雀只有谢悯生。 但朱雀要护着崔君烨,怕是没有这个心思。 洛婉清一思量,便明白过来,开口道:“谢悯生刺杀了姬蕊芳?” “你……” “昆兰,不必与她这么多废话。” 穿着玉色长裙,年纪最长的女子开口,按住还欲再说的昆兰。 她看着洛婉清,神色冷淡道:“宫主说了,今日你若愿意让路,可以饶你一条生路。” “生路?”洛婉清笑起来,“姬蕊芳不在,就凭你们,也配和我谈生路?倒是我可以告诉你们,明日天明之前,监察司便会入谷,你们现下速速离去还有一条生路,要是继续留在这里——” 洛婉清抬手拂过刀刃新血:“我可不保证你们的生路。” “大言不惭。” 昆兰厉喝出声,随即抬手:“放箭!” 音落瞬间,前排羽箭如雨而去。洛婉清知道自己不能退开,但凡退开半步,以这四位女子的实力便会直入洞府,她抬手挽刀,如掬水一般顺时针一捞,便将羽箭转在刀面,朝着对方反射而去! 箭雨飞砸回众人,四女持剑急攻而来。 洛婉清一人守住大门,刀斩剑雨,脚踩剑锋,几十个来回下来,最年长女子便知她们强攻不下,干脆一点退开,抬手吩咐旁人:“上!” 旁边侍卫对视一眼,看着站在门口持刀的洛婉清,有些不安道:“昆玉大人,我们怕是……” 话音未落,旁边昆兰骤然挥剑,砍下说话人的头颅,冷眼扫过众人:“违令者死,上!”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终于在昆兰再次提剑时,有人大喊一声,朝着洛婉清便涌去。 来得这些人都是普通士兵,不足为惧,但她清楚知道,这四人的目的,根本不是用这些人杀她,而是用这些人耗她。 人的体力总有尽时,她们以逸待劳,等她露出破绽,她们便会一拥而上。 对于这样的谋算,没什么办法,最简单不过就是以暴制暴。 洛婉清抬手在前,将刀用布绑在手中刀中,转动手腕,在手中转了个刀花后,人刚刚涌到她面前,她抬脚一踹,刀锋直砍而下! 没有任何招式,也没有章法,她站在门口,看见人涌上来,抬刀就劈。 一时间,洞口血肉纷飞,没了一会儿,尸体就堆积起来。 洛婉清调整着呼吸,保持着匀速呼吸与理智,计算着冲上来人的数量,与冲上来的人越战越勇。 这些人像蚂蚁一般,一波又一波冲上来,洛婉清一刀一刀砍下,感觉鲜血飞溅在脸上,温热与凉夜交织。 四女看着洛婉清的模样,昆玉神色微动,不由得开口道:“素来听闻监察司之人便是人间罗刹,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柳司使,这些都不过是普通士兵,杀这么多人,你心中不怕吗?” “你们都不怕。” 洛婉清一脚踹开尸体堆,把爬上来的人撞下去,朝着昆玉露出一个笑容:“我怕什么?他们杀我,难道我还坐以待毙不成?” “可他们都是洗心革面上了流风岛的人,”昆玉继续道,“你们监察司哆哆相逼,你一人已经在密林杀了三百人,若今日你再杀他们,日后你如何堵天下悠悠之口?” “他们在边境给几万百姓穿上敌军衣服时不想天下悠悠众口,到我这里就要提天下人之口?”洛婉清嘲讽出声,“要堵的到底是天下人的口,还是当权者的心?” “那你焉知当权者,存的不是这个心呢?”昆玉笑起来,洛婉清神色一冷。 也就是这片刻,冷箭从侧面疾驰而来,洛婉清急急斩剑,便见是昆兰已袭至她身前!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我不行?嗯?我不行?柳惜娘,我看你能嚣张几章。” 洛婉清:“公子,告辞,跑路了。” 120-130 第121章 ◎我是真的想同你在一起◎ 昆兰剑急而锐,洛婉清斩剑瞬间,旁边一人猛地一刀砍了下来! 洛婉清敏捷一躲,却还是被刀锋切开一片衣衫。 昆兰见一击不中,扬眉一笑,迅速退开。 洛婉清冷眼抬头,便见昆玉微微一笑:“柳司使别动怒啊,还有三个时辰呢。” “是啊,”洛婉清平静道,“只有三个时辰了。” 昆玉知道她在讥讽,也不多言,只观察着她,寻找着她的破绽。 每次洛婉清只要出现任何误差,她们便会立刻找准机会偷袭而上。 洛婉清第一次遇见这么扰人的打法。 她之前在密林杀人,都是寻找机会单杀,最多也不过同时有个三十个人,从来没遇到这种单方面大规模的进攻。 这种进攻下对方永远能保持最好的状态,她们用那些普通士兵不断骚扰她,耗费她的体力,寻找她的破绽,没了一会儿,洛婉清便开始感觉到体力下降,而现在距离天明,还有两个半时辰。 好在如今她刚吸收谢悯然内力不久,外加阴月经修成,此刻倒也内力充沛,两方僵持之下,过了一个时辰,未能往前推进半步。 昆玉脸色不太好看,转头道:“去请宫主过来。” 洛婉清听到这声,心知不好,抬眼看向昆玉,不由得道:“怎么,你们四个加上这么多人都不敢上,还得请姬蕊芳过来,姬蕊宫一群废物吗?” “找死!” 听到这话,旁边昆兰和另一个绿衣女子一起提剑而上,洛婉清激的就是她们过来。 姬蕊芳如果过来,她不可能一个人和这么多人周旋,她必须在姬蕊芳来之前解决她们。 现下周边都是普通士兵,山洞里带着毒药,只要不是高手入内,不可能坚持到谢恒面前。 她可以有极短的时间盯在这四人身上。 洛婉清提刀待发,看着昆兰和另一个人一起上来。 她本就擅长的是突围进攻,防守从来不是她的长项,此刻昆兰迎面过来,她握刀疾驰而上! 没想到她会主动离开大门,昆玉急喝出声:“快!” 音落刹那,昆兰瞬间转道,也就是转道刹那,她突然警觉前方带着冷意。 是刀! 所有人这才看清,洛婉清早已横刀在那女子身前,她的刀不知道什么时候在那里,仿佛是早已计算了对方的路线,在那里恭候已久。 昆兰根本来不及动作,来不及躲避,只能仍由那刀横过她整个腹部,将她人一瞬斩作两截! 血液冲天而起,洛婉清刀掬鲜血,环身一甩,鲜血如带煞石珠,直砸身侧人门面,对方不多不避,以攻为首迎向洛婉清,洛婉清也不躲,刀剑迎面而上,血珠同时撞在对方面上,糊得对方一脸血色,也就是这一刹,洛婉清刀势如瀑而下,猛地斩下她半截头颅! 对方剑被洛婉清纵身肩头一压,堪堪划过她的手臂,洛婉清顺着剑承载之力一个纵身,又疾退回山洞门口。 一切发生的太快,昆玉甚至只来得及喊出一声:“阿兰!” 就见洛婉清已连斩两人,退回山洞门前,割飞开冲到山洞前的士兵。 她手臂染血,面色沉静,刀却仿佛被这两人血祭过,绽出一种暴烈霸道的势头来。 这两招耗费了她极大心力,却也激发了她的血性。 她一时什么都不得想,只感觉一刀一刀砍下去时,血液在身体中翻涌喷薄,竟是带了几分快意。 她竭力用理智压制着这种激动,看着旁边昆玉带着另一个女子奔上来,拖着昆兰和另一个女子的尸体到远处,急急哭嚎着:“昆兰!昆叶!” 说着,地面上女子猛地抬头,满是泪眼提剑急刺而去:“柳惜娘我杀了你!” “慢着。” 周边突然响起铃铛声响,一个女声突兀响起。 所有人停住动作,抬手一起看去,就见林间火光绰绰,一个女子坐在软轿上,由人抬着走来。 她坐的软轿精致华贵,轿边挂了四盏铜铃,随着她的动作起伏作响。 看见来人,昆玉最先反应过来,立刻跪地道:“恭迎宫主。” 声音此起彼伏,洛婉清盯着交织,喘息着看着对方轿子缓慢而来,在不远处落地。 姬蕊芳静静看着洛婉清的动作,她目光一片死寂,看不出喜怒。 洛婉清低低喘息着,她不敢贸然出声,只和姬蕊芳尽量拖着时间。 姬蕊芳似乎也看出她的打算,在她扶着墙站起来瞬间,她平静开口:“柳惜娘,悯然的内力好用吗?” 洛婉清没有回话,姬蕊芳笑起来:“我知道你厉害,但你的确还是比我想的强得多。你没学过我的功法,取了他的内力,怎么炼化的?” “我的内力,本就不是我的。” 洛婉清见她并不打算立刻动手,哑着声回应她:“从一开始,就是别人给我的内力,我既然能消化给我那个人,自然能炼化谢悯然。” “你很有天赋。”姬蕊芳平静称赞,“若你没动手杀他,你本可入我门下。” “多谢宫主抬爱,”洛婉清笑起来,“但我听说,您这一门,从来不得善终。” 姬蕊芳沉默没说话,过了片刻,她轻笑出声:“那你以为,你跟着谢恒,能得善终吗?” “这要看宫主给不给。” “我给?” 姬蕊芳听到这话,似是觉得好笑,她眼里盈起水光:“悯然死了。” 她开口,洛婉清没说话,姬蕊芳撑着自己站起来,从旁边取剑,笑着道:“托你和谢恒的福,他筋脉爆裂,死之前,谢悯生还想刺杀我。可惜,”姬蕊芳神色微冷,“只到半路,悯然醒了。你的暗器没派上大用,倒是悯然……” 姬蕊芳神色淡淡:“被你们害死了。” “你想要我偿命?” 洛婉清确认她的意思,姬蕊芳冷笑:“偿命?不,我不要你偿命。” 说着,姬蕊芳抬眸看向山洞:“我要你活着,和我一样活着。我与他阴阳相隔,凭什么你们就能黄泉相逢?今日我给你一条生路,”姬蕊芳抬剑指向洛婉清,“让开。” “姬宫主,”洛婉清苦笑,“您知道我不会让。” “你确定?”姬蕊芳神色带冷,“你在我手里没有胜算。”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看了看天色。 想了片刻后,她轻声道:“既然宫主如此自信,不如你我一试?” 姬蕊芳抬起眼眸,洛婉清平静道:“听闻一直以来,宗师之位皆以战取胜,今日柳惜娘不才,欲与姬宫主一战,”说着,她看向姬蕊芳,淡道,“挑战姬宫主,第七宗师之位。” 听到这话,姬蕊芳轻笑出声:“好啊。” 说着,她回身坐到轿上,慢慢悠悠道:“我今日受了伤,那我让你受些伤再比,应当不算小人吧?” 洛婉清闻言抬眸,明白姬蕊芳的意思,颔首道:“自然。” “那好,阿月,阿玉,去。”姬蕊芳抬手一挥,冷声道,“给你们妹妹报仇。” 音落刹那,昆月再按耐不住,率先急奔而去! 洛婉清一刀斩下,神色骤凛。 对方没给她任何喘息机会,一瞬之间,剑如密雨而下,密密麻麻,封住洛婉清整个门面。 昆玉见姐妹已经动手,当即跟上,大喝一声:“上!” 说话间,所有人一起涌上,洛婉清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感觉到处是刀,到处是剑。 她清楚知道,方才她不过是抢在昆兰两人轻敌状态下给了必杀一击,昆玉昆月却早已戒备起来,而且她们明显比昆兰两人要高上一个境界,洛婉清被两人左右夹攻,根本没有任何反抗之机。 剑本就重在灵巧,又快又密,洛婉清竭力用刀跟上两人速度,同时还要兼顾周边涌上来的士兵,她逐渐感觉体力不支,只要稍微一慢,剑刃便划过她身上。 “呀,”姬蕊芳声音响起来,“受伤了。” 洛婉清不说话,她全身关注在昆玉昆月两人剑上。 坚持没了多久,她身上便到处是伤口。 这些伤口的牵痛又拖延了她的速度,一个士兵扑来被她一脚踹开瞬间,昆玉剑风劈来,她抬手一挡,也就是这一空挡,昆月剑从下方直刺她腹间,洛婉清心知剑来,心中骤凛,徒手一把握住昆月剑刃瞬间猛地一甩,同时刀锋朝着昆玉横过,昆玉疾退一脚,狠狠踹在洛婉清身上! 洛婉清手被利刃划过,鲜血飞散,整个背重重撞在山洞前凹凸不平的石壁上,发出一声闷哼。 也就是这一刹,洛婉清听疾风袭来,她完全本能性往旁边洞口一扑,反手用刀,便抵上了前方的剑身。 姬蕊芳一愣,没想到洛婉清来得这么快。 她心生恼意,手上用力,急喝出声:“让!” 洛婉清一手反握着刀,一手推着刀,喘息着道:“还请姬宫主赐教。” 姬蕊芳终于爆发开来,扬剑如长瀑灌下,怒喝出声:“让!” 她内功深厚,一击爆砸而下,洛婉清瞬觉虎口发颤。 然而她强,洛婉清便全面迎上更强! 两人急速对招之间,似如猛虎撕咬,鹰啄豹击,全凭本能支撑,搏命相击,旁人难进半分。 两人过招不过十几,洛婉清便被姬蕊芳一脚踹开,姬蕊芳趁机基本而入,刚到山洞,便被人猛地一拽,姬蕊芳翻身一掌,洛婉清趁机往下一滑又到门前,拦住姬蕊芳去路。 “我说了,”洛婉清刀抵在门口,死死盯着姬蕊芳,“我在,谁都不能进。” 姬蕊芳急促呼吸着,她看着洛婉清的眼神,心中竟生出几分惧意。 然而她很快反应过来,瞬间剑势大涨,将洛婉清猛地撞飞开去。 昆月趁机屏住呼吸急奔而入,洛婉清一把拽住山洞长道中一块石头,在昆月奔入瞬间旋身一刀斩去! 刀锋斩过昆月头颅,她没有半点犹豫疾驰往外,砍向所有冲进来的人。 她的内力不如姬蕊芳深厚。 她的速度不如姬蕊芳快。 她便将所有内力用在体能恢复,把技巧都用在保护自己之上。 像一个沙袋,一次次冲撞向姬蕊芳,拦住她的去路。 没有人能往前一步,哪怕是姬蕊芳。 她用血肉之躯,拦在山洞门口,像一座巍峨绵延长城,悄无声息俯瞰着所有人。 天一点一点亮起来,最后一次被姬蕊芳踹飞出去,洛婉清重重撞到地上。 在被踹进山洞前,她也给了姬蕊芳一刀,逼着她退了三丈。 远处传来轰隆一声声响,所有人都看过去,有人急急出声:“宫主,监察司的人入谷了!我们要不要……” “不走!” 昆玉厉喝出声,她含泪回头,满脸是血:“宫主,阿兰阿叶阿月都死在她手里,我们不能走,我们得杀了她!” “我知道。” 姬蕊芳冷冷看着山洞里那个人。 她头发散乱,衣衫褴褛,她撑着自己,一点一点从地上趴起。 黑色长衫,银色长刀。 她身上是无数破口,每一道破口都是伤,整个人像是从血水里捞起来,却还是固执站直了自己,从山洞之中,一步一步走到光明之处。 此刻山洞外到处是尸体,晨光洒满雪原,她从山洞里走出来,满身失血,气息混乱,却还是最初坚定不退的模样。 姬蕊芳神色微动,朝昆玉挥了挥手。 昆玉一瞬明白了姬蕊芳的意思,咬牙道:“是。” 说着,她便转身走远。 洛婉清站定在门口,看着手握长剑的姬蕊芳。 姬蕊芳注视着她,语气中带了尊重,轻声道:“柳惜娘,你的确足够挑战宗师位,但你赢不了。” 洛婉清喘息着,没有出声,姬蕊芳垂眸看向手中剑身,语气淡淡:“宗师所代表的,并不仅仅是力量,是速度,最重要的是,每一个宗师,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最后一式,你未曾参悟,没有最后一式,赢不了我。” 洛婉清目光微动,姬蕊芳抬眸看她:“如果你愿意,我可以为你出我的最后一剑,可我若出剑,你必死无疑,这一剑,你还要看吗?” 洛婉清闻言轻笑,她轻轻咳嗽着,艰难道:“其实,我过去一直想,上天为什么让我回来,让我有机会改变过去。” 姬蕊芳听不明白,她疑惑看她。 洛婉清抬手撕咬了一条布条下来,一点一点缠绕在自己手和刀柄上。 “很长一段时间,我一直以为,那是为了让我报仇,让我杀一个人。我以为李归玉是我的命,我要用一生去杀他。” 她的声音从山洞外一路传进山洞,谢恒坐在泉水之中,睫毛轻颤。 “可如今我知道了,”洛婉清绑紧刀柄,目光一点点凝若刀刃,“我回来,不是为了杀人,是为了救人。不是为了恨,而是为了爱。最后一式,问得无非是刀为何而出,每个人都有。你这一剑,我一定能接。” “剑意有上下。”姬蕊芳神色微澜。 “心意无高低。” 洛婉清用嘴咬着布条绑好自己的刀,她抬起头,看向姬蕊芳,目光清亮无波。 那一刻,天地间仿佛只剩下她们两人,洛婉清静静注视着对方,平静又郑重开口:“柳惜娘,请战!” 姬蕊芳目光一动。 饶是知道她是杀了谢悯然的人,哪怕看到她杀了昆氏三姐妹,在这一刻,姬蕊芳却还是忘却所有。 她的剑轻轻颤抖,热血澎湃。 她缓缓抬剑,蓄力其间,那一刻,周边风动,叶起,尽肃杀之意,染尽雪林。 洛婉清平静看着她的剑,随着她的起势,她也握住了自己的刀。 那一刻,她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许多。 她想起牢狱里李归玉远去的背影,想起张九然在水牢里笑着讨酒喝,想起崔恒还是秦珏在遍地尸首的原野诧异回头,想起琴音盛会谢恒以琴引她归途时抬眸对视那一刹。 想起芳菲阁接下的五箭,想起流风岛密林行路她仰头看见谢恒和李归玉对招时那满夜皓月。 那所有过往都凝在她剑尖,她看着姬蕊芳疾驰而来,她突然五感变得格外敏锐,姬蕊芳的动作在她眼中放慢、放缓,她的眼睛似乎是留存她每一个动作的幻影,看着她扬剑,提步,急奔。 “姬蕊芳,”剑引浩海长河,倾砸而下,洛婉清眼睛看到的,却是东都后山小院,崔恒提着酒壶放在身后,蓝衣宽袖,从容行在长廊。 她无数次目送过这个背影,过去她总是想唤住他,可是却从来不敢。 起初她怕自己沉溺于这份依恋; 后来她怕自己打扰他的人生。 而这一次,她却再也忍不住。 因为她要救他。 她心中有一个人,他在,她的刀便必须一往向前,不躲不退。 “谢恒。” 这两个字启于唇齿,那人骤然回头。 这次他没有带着面具,谢恒苍白冷艳的面容带了几分诧异看向她。 两相对视间,他面上诧异渐小,最后化作盈盈一笑。 “惜娘。” 出声刹那,剑风已至,剑身朝着洛婉清头顶直砸而下,姬蕊芳急喝落下:“应战!” 内力卷席狂风,只听“叮”一声交接之声,周边发出轰然巨响,狂风摧枯拉朽,撼天动地。 洛婉清将内力倾注于一刀,她的刀和姬蕊芳的剑死死相抵,筋脉被奔涌内力一寸一寸撕裂,可是她知道,不够!还不够! 她要赢,她不能输。 她不能退,她不可退! 她的刀要救一个人。 恨比爱容易,恶比善简单。 杀人比救人轻易,可她偏生要救! 她要求人,她要求善,她要得广阔天地,她要不后悔、不遗憾、灿烂坦荡的人生! 刀意在那刹猛涨,姬蕊芳剑一寸一寸碎裂,她震惊睁大眼睛,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剑在最后一刻,分崩离析。 磅礴刀意一瞬将她冲飞开去,她五脏六腑都仿佛碎了一般呕出血来。 等尘嚣渐散,洛婉清在尘埃中慢慢露出身影。 她手上全是筋脉逼裂皮肤后流下的鲜血,她目光却异常明亮。 姬蕊芳不可置信看着她,洛婉清提着刀,喘息着,踩过地面尸体,一步一步上前。 “他说,如果今日是他,他做不到赢过你。” 洛婉清往前走到姬蕊芳身前,单膝跪在她面前,将刀插入地面,笑着看她:“我赢了。” 姬蕊芳低喘着看着她,正要说些什么,随后突然察觉不对,急喝出声:“柳惜娘!” 话音刚落,洛婉清下意识回头,她什么都来不及反应,只见一袭染血白衣从她身后猛地扑了过来,将她一把护在怀中! 火药燃烧的味道一瞬染遍鼻尖,热浪和巨大冲力猛地重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周边地动山摇。 洛婉清下意识一蜷,被人死死护在怀中,所有热浪冲击都被拦截,只留最后冲力让他们飞冲而出。 洛婉清重重撞在树上,好在对方下意识护在她脑袋上。 等一阵阵热浪袭过,周边终于平静下来,洛婉清在对方怀中低低喘息,终于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 火药。 姬蕊芳他们竟然放了火药! 刚才那是……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慌忙拉开抱着自己的人。 青年急促咳嗽着,血从他嘴里一直涌出来。 洛婉清看见他的脸,惊得赶紧去拉他的手为他诊脉,急道:“别动!” 脉象入指,洛婉清脸色顿变。 她忙道:“你得伤得用药,用真元护住自己,我带你去找人。” 说着,洛婉清立刻将谢恒扛起来,谢恒轻咳着,似是要说什么。 洛婉清忙道:“你有什么要说先别急!” 谢恒却是不应,他的血一口一口淹在她肩头,洛婉清也来不及看周边,背着他狂奔回去。 她身上也带着伤,但比起谢恒来说还是轻上许多。 他虽保住了真元,但原本伤势就重,如今所有火药的力都撞在他身上,内脏受损,每一刻都是他的锁魂链。 洛婉清不敢多想,她背着他,一路急奔在荒野。 她没有内力,只能靠自己的力气,但是她的力气其实也早已力竭,就是吊着一口气,一路跑,一路走。 两人的血沿路落在雪上,交映成花。 冰冷的风灌入肺腑,洛婉清听着他的咳嗽,不由得害怕。 “你撑一会儿。”洛婉清克制着惶恐,急道,“见到魏千秋就好了,您再撑一会儿。” 谢恒没说话,他环着她,颤着手,轻轻碰上洛婉清脖颈上的姻缘牌。 “洛婉清,”谢恒沙哑出声,他握着姻缘牌,艰难道,“我是崔恒。” 洛婉清一愣。 这是她第一次听见他亲口承认他的身份。 其实她知道的,在杀回地牢,从星灵手里救下他,她就确认他的身份。 只是他不认。 她不明白为什么他要在此刻承认,这种突如其来的坦白让她害怕,她轻声喘息着,背着他,踩在雪地里,艰涩道:“不重要。你是崔恒还是谢恒,是你就好,对我而言都不重要。” 听到这话,谢恒无声轻笑。 “清清,”他喑哑开口,“我知道,你多疼了。” 在他被迫等待的时候。 在他听着她一次次“不让”的时候。 在他明知道她承受苦难却无能为力的时候。 他终于知道,被安排着去走一条路,去看着爱人赴死,是怎样的痛苦。 “我想活的。” 他在她背上,哑着声道:“听风楼,我在等你,我一直在等。” 从听风楼,等到姬蕊宫,等到昨夜山洞。 他一直在等,无时无刻不在等。 “我终于等到了。”谢恒笑起来,“我不是为了负责。” 他声音喑哑又郑重:“洛婉清,我是真的、真的,想同你,在一起。”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百米冲刺,给我一个战斗的机会!!!” 洛婉清:“(ノ`Д)ノ滚!!让我独美!!!” 魏千秋:“啊啊啊病房住满了,滚啊!!!” 第122章 (修) ◎我觉得洛曲舒的案子,是个冤案◎ 他的话像是一滴泪落到湖面,咚一声荡漾开来。 酸涩和痛楚一起弥漫,洛婉清喉间涩疼,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骗过她太多次了,骗得她一句话都不敢信他。 然而在这一刻,洛婉清却不由自主觉得,他说的是真的。 她不敢在此时答话,只背着他狂奔着,慌乱道:“别说了,等以后再说。” 听到这话,谢恒却是低低笑起来:“为什么不答我?” 说着,无需洛婉清开口,谢恒便给了自己答案:“你怕我死?” 她怕这是他的遗憾,怕她答了他就心满意足。 洛婉清抿紧唇不肯出声,谢恒却似是心满意足,轻笑着肯定道:“你怕我死。” “是!” 洛婉清终于忍不住出声:“我怕你死。我怕你什么都没做完留一摊烂摊子给大家,我怕你骗了我什么都还就一走了之,我怕我才刚刚认识你就要结束,我怕……” 洛婉清声音哽住,许久后,才哑声道:“我怕我欠你的两袋金珠,还没还。” 谢恒听着她说话,似是高兴,在她背上,胸腔轻颤着发笑。 “很高兴是不是?” 洛婉清忍不住想哭,又生出几分薄怒:“很得意是不是?把人骗得团团转,撒手就走,我告诉你谢恒,没这个道理,这世上没这个道理!” 谢恒没说话,他似乎有些说不动了。 慌乱升上心头,洛婉清却不敢想,她觉得自己力竭,便提一口气往前。 她听着远处人声,她知道就在不远处,可是她觉脚步格外的重。 她背着人踩在雪里,急促呼吸着,一步一步往前。 雪灵谷的风格外凛冽,刮在她的脸上,谢恒静静看着她,从流风岛熬到此刻,他觉得自己好似油尽灯枯,他在这一刻什么都不想,就安静看着她。 这是他人生唯一一次,眼里心里只有一个人。 也是他唯一一次,被人一个人死死拽着,拉着,背着,一步一步爬出深渊。 明明这么纤弱的身躯,这么温柔的人,却像她手中的刀,像一株奋力破石的草,没有她走不出的路,没有她斩不破的天。 怎么会有这样好的姑娘。 他想。 上天终究还是眷顾他,让他遇上这么动人的姑娘。 他怎么舍得走。 怎么可以走。 他想留下来,想和她长长久久,想让她看一看,十八岁之前的谢恒……是怎样好的一个人。 “惜娘,”他艰涩出声,每一个字都说得格外艰难,“如果我活着,答应我一件事。” 洛婉清忍不住收紧手,哑声开口:“什么?” “喜欢我。” 谢恒声音很轻,他闭上眼睛:“像喜欢崔恒一样,喜欢我。” 洛婉清没有出声,带着雪意的冷风灌入鼻腔,她感受着身后人的温度,好久,才道:“我不要。” 谢恒心上一颤,他没力气说话,只靠在她背上苦笑。 洛婉清盯着远处,只道:“我不想喜欢你,我只想爱你。” 谢恒靠在她背上,静静听着她道:“我知道你脾气不好,我知道你善妒多疑,我知道你骗我,我知道你有很多不好,我不喜欢这样的你,但我可以爱你。” “只要你活下来。” 洛婉清沙哑开口:“我会爱你。” 你不必让我喜欢,不必当那么完美的崔恒,你只要是你,我始终爱你。 谢恒听着她的话,感觉枯竭的心脏被她悄无声息盈满,所有苦难一瞬都令人忘却,只觉如果这就是上天补偿亏欠的方式,那苦难亦不是不可经历。 他下意识想开口说“别骗我”,可那一刹却又觉得,哪怕是骗他,他也想信。 他没有力气说话,洛婉清也没有力气出声。 两个人都竭力撑着,一个撑着往前,一个撑着睁眼,在风雪里慢慢往前走。 洛婉清不知道自己走了多长,多久。 她觉得那是好长一段路,可是又明明听着声音就在不远处,她苦熬着走出茫茫雪地,看到人影。 许许多多人站在远处,她也分不清谁是谁,她只在看见人那一刻顿住脚步,张了张口,想出声,却又没什么力气。 而后她就听见一声熟悉的急唤:“惜娘!是柳惜娘!” 她一时反应不过来那是谁,只见穿着一袭绯红色官袍的人突然朝她狂奔而来。 在他奔来那一刻,玄山立刻反应,领着人便赶了过来。 “公子!” 玄山先一步赶到,洛婉清听见声音刹那,整个人完全控制不住,骤然失力朝前扑去。 她扑进雪中前一刹,一只手突然扶住她。 “惜娘!” 那人声音带喘,明显是拼尽全力奔来。 洛婉清被他一扶稳住身形,她抬起头来,眼中映入张逸然焦急的神色:“你怎么样?” “叫魏千秋!” 玄山朝身后大喝,急道:“人找到了,让魏千秋来!” 听到“魏千秋”三个字,洛婉清终于放下心来。 魏千秋是钟老的徒弟,一直是谢恒专用的大夫。 有他在,也算是尽人事了。 最后一根紧绷的弦断掉,她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彻底晕了过去。 洛婉清这一晕便不知昼夜,等她醒过来时,发现自己满身绑着绷带,她全身都在疼,连呼吸都觉得牵扯着疼。 这时候她才意识到,她肋骨好像断了,指骨也断了,腿骨和手骨似乎也都裂了。 她静静躺在床上,看着床帐,这床帐看上去有些熟悉,她才意识到,这应该是谢恒在扬州的府邸,这是她之前睡过那间房。 她脑袋空空缓了一会儿,意识到自己该去唤人,然后问问谢恒的情况。 可不知道为什么,她却又有些不愿。 似乎是因惧怕听到某些消息。 但转念一想,以谢恒的身份,如果真的发生了什么,此刻院子不该安安静静,怕是早就翻了天。 这让她有了些勇气,撑着自己试图起身,刚一动作,就听房门推开,洛婉清抬眸看去,便见白离端着汤药和粥进来,看见洛婉清,她眼中露出惊讶,随后赶忙放下手中托盘走过来,从她身后取了软垫给她垫好,招呼道:“你别乱动,先躺下!” “师父……” 洛婉清咳嗽着靠着软垫躺下,立刻道:“公子……” “他没事。”白离把她安置好,知道她要问什么,便回头去端汤药,坐到她身侧床边,将汤药递给她,同她说清谢恒的情况,“伤是重了些,好在魏千秋来时把能带的救命药都带上来,公子那人,只要他能吊住一口气,便不会有事。” 听到这话,洛婉清动作一顿。 倒也不怪白离这么想,其实过去她也这么想。 总觉得谢恒足够强大,谢恒无所不能。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此刻听着白离这么说,想起他在自己背上,呼吸一点点微弱下去的感觉,她心上便有些说不出的疼来。 她下意识想同白离说些什么,让她别这么想谢恒。 然而开口前却又骤然明白,谢恒需要他们这么想。 他需要所有人觉得他永远不会倒下,这样大家才会有勇往直前的勇气。才会害怕他,继而敬重他。 人若生了怜爱,便也失了敬畏。 于是洛婉清又冷静下来,她压着心中情绪,从白离手中接过汤药,低声道谢,随后便又问:“那公子身上的曼陀罗……” “玄山从姬蕊宫里搜出了很多,”白离说着,眼里也带了几分冷,“公子现下身体戒不了药,只能先喂着,便当止痛了。” 洛婉清闻言,心中不免也生出几分愤怒。 曼陀罗喂的时间越长越难戒,若是让外人知道谢恒对此成瘾,对他名声是极大的损伤。但她也知这种情绪无用,只能强行压下去,转了个话题道:“师父怎么从东都过来了?” “之前收到消息,说需要白虎司的人,我便过来了。” 白离说得自然,随后笑着打量她道:“没想到等我过来,又说不用了,你一个人便把事儿做完了。” 洛婉清一顿,知道白离收到消息离开东都应该是在她入雪灵谷之前。 白离见她似乎听不明白,随后道:“白虎司抽调精锐过来做的事儿,你一个人便做完了,听说你还赢了姬蕊芳?昨日玄山还在同我说,若当真我可以回去颐养天年了。” “玄武使玩笑了。”洛婉清一听立刻道,“白虎司还需师父……” “你我之间还需如此官腔吗?” 白离打断她,似笑非笑。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即便知白离不是开玩笑。 她抬起眼眸,看着白离,白离眼中带了几分慈爱,温和道:“我老了,有家人有孩子,我一对儿女在外,过去因着身份,我鲜少陪他们,就怕给他们惹麻烦。人一辈子也没多少日子。” 白离说着,抬手轻轻拍了拍洛婉清的手,意有所指道:“能好好过一天,是一天,别想太多。” “惜娘明白。” 洛婉清垂下眼眸,将剩下的药一口饮尽。 等喝完之后,白离顺手拿走了碗,给她递了一杯水,洛婉清喝完水,白离便道:“想不想吃东西?我让厨房炖了粥。” “多谢师父。” 洛婉清颔首,她慢慢冷静下来,开始询问:“师父,我睡了多久?其他人如何?现下什么情况?姬蕊芳活着吗?凤羽发簪可曾找到?还有相思子……” “你问题太多。”白离抬手扶额,似是有些头疼,思索着道,“我慢慢回答。你睡了两日。其他人……你是说星灵和崔君烨他们是吧?” “是。” 洛婉清立刻应声,白离思索着道:“我们炸开了山谷之后,直接进了姬蕊宫,姬蕊宫剩下的人不多,不堪一击,我们在姬蕊宫通风道里找到他们。崔君烨没事,朱雀受了点皮外伤,至于星灵……” 白离说着,意味深长道:“现下在地牢里待着,等听公子审问。” 洛婉清听到这话,也知正常,星灵叛变这件事,不可能这么轻易就绕开。 她点点头,随后道:“姬蕊芳呢?” “她活着,但还没醒,伤势比你都重。”白离紧皱眉头,“姬蕊宫的人都死得差不多了,现下只剩下她和一个叫昆玉的,待在狱中在审。” “昆玉?”洛婉清一想,便立刻道,“她可招了什么?” “她什么都没招,是块硬骨头,”白离语气冷淡,似是不悦,“若说有什么有用的,大约也就是她说你杀了她的妹妹们,所以她故意挪动了本来是用来炸山洞的火药,想要找你报报仇。” 洛婉清听着,算是明白最后那场爆炸来由。 她点了点头:“可以理解。” 说着,她想起来:“那发簪呢?可寻到了。” “找到了。”白离点头,洛婉清放心几分,随后好奇,“怎么找到的?” “这就不得不提一个人,”白离笑起来,“相思子。”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诧异出声:“相思子?” “没想到吧?”白离语气颇为欢快,“他一直待在姬蕊宫。流风岛水下有一条地下水道,一直通往姬蕊宫内部,相思子带着青绿一路逃到姬蕊宫,一直躲在姬蕊宫里。姬蕊芳一直在外面找人,自己宫中几乎没怎么搜寻,他们倒是靠着在姬蕊宫左偷右顺活得滋润。” 两个人能在姬蕊宫悄无声息潜伏这么久,倒也是本事。 洛婉清颇为好奇:“然后呢?” “他们在通风管道里一直在监视姬蕊芳,刚好看到了姬蕊芳放发簪的位置。姬蕊宫乱起来的时候,就是他们把星灵和崔大人朱雀藏了起来。现下跟着他们一起回来了,正在等公子问话。” 洛婉清听大家无事,舒了口气,便彻底放下心来,询问了最后关切的事:“公子和三使都来了江南,那东都那边……” “有青崖呢,你放心。” 白离安抚道:“公子也不是一直待在东都不出来的,监察司自有他不在时的安排。” “那……” 洛婉清说着,想起一个明明才十几日不见,却仿佛过了大半生一样的名字:“李归玉呢?还有王韵之……” “三殿下听闻是回东都了。”白离思索着,“王韵之也回去了。他们走得太容易,到不知他们是什么打算。” 这话让洛婉清也有些不安,白离说得没错,按照李归玉和王韵之的性格,他们放弃得有点太早了。 王韵之身边人大多折损,她看情况不对离开倒也可以理解。 李归玉那样不死不休手段百出的性子,怎么会这么简单就走? 而且…… 洛婉清冷静下来,终于才得空想起来,来江南找这个东西,谢恒应当是同李宗知会过的。李宗明确知道谢恒过来,却还把李归玉也派了过来,为什么? 测试李归玉的实力?还是不希望谢恒拿到? 若是不希望他不批准谢恒来就是了,为什么还让谢恒过来? 加上昆玉昨夜说的话—— “你焉知不是当权者之心呢?” 她说的当权者是谁? 而姬蕊宫又到底是为谁在争这个东西? 一个个问题在她脑海中闪过,白离看她想着事情,便起身道:“问完了吧?那我让人去给你准备些吃的。” “我能去看看公子吗?” 洛婉清闻言脱口而出,白离疑惑抬头,有些惊讶:“嗯?” 洛婉清见白离神色,便知自己失言。 如果只是柳惜娘和谢恒的关系,问过谢恒安危便已经足够了,再多便不是她应当问的。 看着白离的眼神,洛婉清克制住情绪,迟疑着道:“我……我是想……” “你有事想和公子面禀是吧?”白离似是明白过来。 洛婉清一顿,随后点头道:“是,还有一些事需同公子面禀。” “他就在隔壁,但尚未醒来,”白离指了指旁边房间道,“要不我先带你过去看看……” “多谢师父。”洛婉清立刻道,“等公子醒了,我再去面见吧。” 白离见她不愿意,倒也没多劝,点了点头,便走了出去。 等白离走了,洛婉清躺在床上,看着床顶,才终于意识到,她回到扬州了。 而回来后,她便又明白,她和谢恒不可能再像过去一样了。 她无法把他仅仅当成崔恒。 也没办法把他当成雪灵谷山洞里,那个只有他们二人在时的谢恒。 看白离的反应,她大约也猜出来,谢恒是崔恒这件事,白离应当知晓的。 或许四使其实都知道。 当初她在琴音盛会后怀疑过崔恒的身份,接着崔恒便与她同时面见“谢恒”,现下想来,那个“谢恒”应该是假的,这也就意味着其实监察司……或者说四使都在瞒着她。 她不确定谢恒是怎么同他们描述他二人的关系,可以确认的是,最初谢恒一直在怀疑她,在芳菲阁之前,谢恒是把她当成卧底在监察司的杀手,那崔恒之所以成为她的影使,怕不是回来找她叙旧,而是来试探她。 之于之后为什么留下,为什么在她身边,她便不好再揣测。 回想起过去,她终于意识到,其实他们之间,从开始就是欺骗,洛婉清不由得心口有些发闷。 但毕竟都已经过去,她也不好再计较什么。 想来他告诉白离青崖等人的理由,一定不会太过亲密,否则就算白离青崖这些人藏得住,朱雀也藏不住。 他毕竟是监察司顶头的司主,对下属生了感情,终究不妥。不管是为了谢恒的名声,还是为了她自己的前程,最好都别让人发现这件事。 她脑子乱乱想了一会儿,白离便带着粥过来,洛婉清一面喝粥,一面和她仔细聊着现下的情况,正说着话,就听外面传来侍从的通报声:“白虎使,张大人听说柳司使醒了,想过来拜见。” 听到这话,白离看了一眼洛婉清,洛婉清想起自己晕过去之前张逸然紧张的模样,不由得心上一暖,点头道:“让他过来吧。” 白离见状,便将她吃好的空碗取走,递了帕子和水给她,等她用过后,笑起来道:“张大人过来,我便不在这里讨人厌烦了,东都还有文书递过来,我先过去看看。” 洛婉清拜别白离,撑着自己起身,去寻了件衣物穿好后,便坐在位置上等张逸然。 等了没一会儿,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过了片刻,张逸然的声音就在外面响了起来:“柳司使,方便进来吗?” “你进。” 洛婉清笑着开口,张逸然便推门而入,进门刹那,看见洛婉清稳稳端坐着,张逸然不由得一愣,眼中露出几分高兴道:“柳司使好了?” “没有。”洛婉清摇头,如实道,“只是要见张大人,想着张大人向来循规守矩,我若是榻上,张大人怕就不敢进来了。” 这话说得张逸然面上微顿,迟疑片刻,他挣扎着道:“若柳司使在榻上方便说话,你身上有伤,我倒也没有迂腐至此。” 洛婉清闻言不由得笑了笑,随后邀请张逸然坐下。 等张逸然落座,洛婉清才开口道:“张大人所来何事?” 张逸然一顿,迟疑片刻后,才慢慢道:“我……我就是来看看柳司使身体如何。上次见面,见柳司使伤得太重,所以……”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有些诧异,张逸然说着停顿下来,想了想才道:“我把柳司使当朋友,想来现下是应当来探望的。” 听到这里,洛婉清才反应过来,张逸然不是为了公事。 她不由得笑起来,点头道:“自然,张大人能来,我极为高兴。” 得到洛婉清确认,张逸然这才放下心来,抬头打量道:“你现下如何?” “骨折几处,一些外伤,慢慢修养就好。” “那你要不躺着休息?”张逸然忙问。 洛婉清摆手:“下次吧。” “那我不多说了,”张逸然说着便站起来,“我就是来看看你,等你好了,我们再见。” “等等!”洛婉清闻言,赶忙叫住他,“你既然来了,不如同我说说在做什么。” 张逸然闻言,疑惑抬头,洛婉清立刻道:“你爹的案子如何了?” “哦。” 张逸然得话,立刻想了起来,又重新回到位置,思索着道:“我爹的案子也差不多查到头了,便是王虎叔说的,是风雨阁的人为了劫镖动手。如今风雨阁已经覆灭,若再继续查下去,就得查清风雨阁后面人是谁,可这件事,只有相思子知道。” 张逸然说着,洛婉清点了点头:“嗯。” “可如今相思子生死不知,线索也就断了。” 张逸然叹了口气,洛婉清动作微顿,意识到相思子还活着这个消息,监察司应该还没有外传。 她没有即刻出声,只听张逸然又道:“不过我还是另外发现了一些线索。” “哦?” 洛婉清闻言好奇:“什么线索?” “柳司使让我关注洛曲舒抄家抄出来的物品名册,柳司使可还记得?”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 张逸然看着柳惜娘,认真道:“我觉得这个案子,或许是个冤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本章开始—— 谢恒:“等我回去,我的幸福就开始了。” 本章结束—— 谢恒:“眼泪从眼角流下,我怎么还不醒?” 第123章 (修) ◎谢恒醒,审问相思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从旁边端过杯子,她面上不动声色,压着心中情绪道:“何以见得?” “我看了洛曲舒的卷宗,口供非常完整,从他上游的盐商,中间帮他储存盐的工人,帮他贩卖盐的掌柜,供词都在,加上从他家中搜出了盐,证据似乎也对应上了。但有一个问题——” 洛婉清转眸看去,张逸然思索着道:“太完整了。” “嗯?” 洛婉清终于生出几分好奇:“怎么说?” “其实在御史台我也见过很多卷宗,”张逸然仔细说起来,“但其实人的记忆优先,口供虽然在,但是细节不一定完整,甚至会轻微的冲突。可洛曲舒这个案子的口供,却太仔细,盐商能清楚记得自己什么时间、什么交易地点、卖了多少,具体如何商议,看管盐的库房,也能记清将盐运进来的每一个细节,贩盐的掌柜记得所有盐卖出的数额。这根本不像一份正常口供,更像是一个严丝合缝精心构建背下来的故事。” 洛婉清听着张逸然的话,心上砰砰直跳。 但她清楚知道,冤案不可能完美无瑕,必定有迹可循,她家案子的难度从来不在难查,而是在于“不敢查”。 否则当初她已经告到谢恒面前,如果能查,何须等到今日张逸然来查? 她喝了口水,心慢慢冷下来,平静道:“洛曲舒的案子是冤案,与你爹又有什么关系?” “自然是有关的,”张逸然思考着道,“我爹是护送东西的人,洛曲舒是接收人,两人一起罹难,大约都是为了这个东西,那凶手很可能是一个人。若我能厘清洛曲舒这个案子的前因后果,或许也就能发现我爹这个案子的线索。” “那……倒也不必。” 洛婉清斟酌着道:“风雨阁这边我有其他线索,你爹的案子与洛曲舒案关系不大,你可以不用放心思在洛曲舒的案子上。” 听到这话,张逸然一愣,似是有些诧异。 洛婉清疑惑抬眸:“张大人?” “这可能是冤案。” 张逸然提醒洛婉清,洛婉清眨了眨眼,有些不明白张逸然的意思:“所以张大人的意思是?” “它既然是冤案,”张逸然皱起眉头,“我怎可不查呢?” 洛婉清闻言没有出声,她定定看着张逸然的目光,不知道为什么,竟然就在这一句话中有几分动容。 她沉默了好久,终于缓缓点头道:“你说得不错。” “柳司使也觉得……” “这个案子似乎的确有问题,我也很感兴趣。”洛婉清打断张逸然,温和道,“若张大人方便,可否将卷宗拿来,让在下一看?” 张逸然闻言面露惑色,洛婉清耐心解释只道:“我毕竟是监察司的人,若这个案子当真有问题,我可以申请立案,我查案,总比张大人要简单。” 说着,洛婉清笑起来:“我进监察司,至今还没自己立过案呢。还请大人给我一个立功的机会,将这个案子让给我。” “柳司使说笑了。”张逸然反应过来,明白洛婉清是想插手这件事,忙道,“若柳司使愿意管此事,那再好不过。卷宗就在我那里,我明日就可以拿来给你,就是不知道……” “方便。” 洛婉清立刻道:“张大人随时可以过来,我都方便。” “好。” 张逸然说着,立刻点头:“那我明日给你送来。” 两人说完,一时有些尴尬,张逸然想了片刻后,慢慢道:“那个……我就是来看看你好不好,现下见到了,没事的话我先走了。” 洛婉清点头送别,张逸然起身告辞,等他往外走去,走了几步,他突然又停下,想了想后,回头看向洛婉清,缓声道:“那个……崔影使的事,我听说了。” 洛婉清愣了愣,张逸然抿唇道:“你节哀,往前看。” “嗯。” 洛婉清点头,轻声道:“我知道。” 张逸然见她神色坦然,这才放下心来,行礼离开。 等张逸然走后,洛婉清回到榻上,她想着张逸然方才的话,心绪难安。 她没想到张逸然会盯上这个案子,也没想到张逸然会查下去,看见这样的张逸然,她一时不由得想到当初,如果张逸然在,她求助的是张逸然,会是怎样的结局? 不过是害人害己,连着张逸然一起害死罢了。 一想,她便清楚结果,便知其实遇到谢恒,已经是她最好的选择和结果。 这个案子,哪怕放到今日,张逸然都不能查,如果查下去,只会给他惹一身麻烦,倒不如交到她手里来,该有怎样的结果,都由她自己亲手了结。 而谢恒…… 洛婉清闪过岭南她挤在人群中看到的告示,终于无比清晰意识到,他是谢恒。 那个梦里注定要千刀万剐的谢恒。 过去她想这件事,她总觉得距离自己很远,觉得这是谢恒注定的路。 然而如今她却明白,谢恒和她的家人一般,都是她要逆转命运之人。 她不能让他走上老路,她虽然没能救下张九然,可她得救谢恒。就像她能让家人如今去安稳度日一样,她也要给谢恒一条生路。 洛婉清起身走到书桌前,拿出纸笔,第一次这么竭力去思考那个梦里所有关于谢恒的信息。 可太少了。 那个梦里,她和谢恒几乎没有什么交集。 所有的交集,都来源于她打听李归玉时顺带知道的内容。 那个梦中,她在岭南打听到的消息里,李归玉回到朝堂后,没多久和郑璧月完婚,获得了郑家的支持,之后在谢恒帮助下扳倒太子,昌顺十五年夏,当今圣上驾崩,李归玉在谢恒的帮助下登基。 他登基时,发生了一场宫变,王氏一族尽灭,之后他颁布《大夏律》,而谢恒,便是第一位依照《大夏律》审判的高官。 如今她来到东都,许多事都改变了,郑璧月没有和李归玉成婚,谢恒也没有和李归玉结盟,可是…… 谢恒的罪名却并没有改变。 她一笔一划写下她所有记得的罪名,然后想起这些罪名后的真实目的。 他杀太子,是为了给秦家平反,同时瓦解王氏的势力; 诬陷东宫六率,同样是为了减少王家对东都军权的掌控,同时得到当年在和玉关驻守的赵兵的供词; 屠杀流风岛五百人,是为了给当年和玉关百姓报仇…… 谢恒所有罪名,其实本质围绕着给崔氏平反复仇。 可上一世的崔氏…… 没有平反。 洛婉清握笔愣住,突然意识到,上一世谢恒做了这么多,他甚至推行了大夏律,千刀万剐,可在她死时,他都没有为崔氏平反。 为什么? 洛婉清愣愣看着纸上的罪名,突然产生许多疑问。上一世没有她,谢恒知道她父亲的案子吗?他知道这个铁盒的存在吗?他拿到铁盒了吗? 上一世的他到底为何而死,这一世,他的命运,到底有没有因为她有所改变? 洛婉清回想许久,然而梦里细节太少,她始终无法理解谢恒的死因。 或许这个死因现在还没出现,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如今正沿着上一世的路,在往前走。 这些罪名,不是罪名,是谢恒的命运。 而她要做的,就是改变这个命运。 她不能让这些事变成他的罪,他上一世没有做到的,她要做。 崔氏没有平反,她要做到平反。 谢恒千刀万剐,她要让他美满一生。 这些罪名,是他的罪,但也是她的。 走投无路时…… 洛婉清盯着纸页上的字迹,突然意识到——之前她一直觉得,谢恒逼着她推动他去死亡的命运,所以她因此怨恨,只是他一生太苦,她不得不去体谅。 然而此刻她突然发现,其实这是谢恒的一线生机。 这些事本质都是她做的,如果她能把这些罪认下来,谢恒就能洗清干系。 想到这一点,她眼眶微涩,突然有些欣慰。 她笑了笑,提笔接着写下她所记得的所有罪名。 梦里的她看得太过草率,只匆匆一扫,而且是在梦中,如今时隔近一年,她再回想那个梦,所有罪名都变得格外模糊。 她如今能记得的,只剩下“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滥用兵伐,祸乱司州”“谋害郑氏全族”几条。 之所以会记下,不过是因为这些事和郑家有关。 司州是郑家本家所在之地,前世郑平生不知什么原因,在东都被刺杀之后,谢恒便带兵讨伐司州,诛郑氏全族。 当时她高兴得一夜未眠。 也正是因为郑氏和王家灭族的威慑,后来无论是李归玉登基,还是《大夏律》的推行,都再没遇到太大的威胁。 如果她没记错,这应该是他最大的几个罪名,但她还是觉得,后面似乎还有一个极为重大罪名,却始终无法想起。 她枯坐在桌前,想了许久,终于决定放弃回想。 其实谢恒说得也对,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她早已不会天真以为有罪可以审判,他能走到那一步,一定是因为其他原因。 她与其在这里回想上一世发生什么,倒不如为如今的谢恒多做些什么。 做点什么。 譬如瞒住他们的关系,这就是对谢恒最大的保护。 崔恒很好,可他却是谢恒不该存在的软肋,尤其是如果让李归玉发现这件事,那依照他的性子,与谢恒必定是不死不休的。 一想到她要去保护谢恒,她便想笑。 谢恒这样的人,她竟也敢这么作想。 她自嘲一笑,点了烛灯,将写了他罪名和未来事件发生时间的纸页握住一角,放在烛灯之上,由火舌舔舐。 火舌燃烧出蓝色火焰,一一湮灭他的罪名,像是吞噬他的人生。 洛婉清静静看着,等纸页烧完之后,忍不住看向隔壁。 她知道谢恒就躺在隔壁,可她却不能直接过去。谢恒重伤之时,除了四使谁都不能靠近,她也不能。 这个认知让她一瞬有些难过,她想了片刻,决定先出去吃饭,等回来在床上打坐到深夜,听见外面朱雀打哈欠,便起身翻墙出院,到院外抓了只野猫。 洛婉清将野猫抓到不远处,扔上房檐,随后便待在距离谢恒窗口最近的墙头。 没一会儿猫便喵喵叫起来,朱雀似乎也是无聊,听见猫叫,立刻激动起来,开始“喵喵喵”地和猫对话。 洛婉清见是机会,立刻起身,趁着朱雀分神,控制住所有肌肉脚步,跃到谢恒窗外。 到了谢恒房间窗户旁,她检查一圈,确认窗户上只设置了一个监察司常见的机关后,她拿出千机轻松拆开,便轻轻跃了进去。 房间内昏暗一片,地上软毯更近一步压制了她的脚步声,她匆匆来到谢恒床边,掀起床帐,见谢恒还没醒来。 洛婉清压着紧张的心跳,屏住呼吸,抬手放上他的脉搏。 脉象虽然还很虚弱,但平稳下来,至少是情况稳定,洛婉清放下心来,终于能心无旁贷将目光挪到他脸上。 睡梦中的他带着平日谢恒拒人于千里的冷漠,但是由于这段时间消瘦许多,这份冷中竟就夹杂了几分脆弱感,像是一块薄冰,晶莹剔透,摧之既碎。 他面色苍白,唇色也不如平日红润,洛婉清静静看着他,给他诊脉的手不由得往下握住他的手。 掌心交叠刹那,洛婉清突然平静下来,身体中暗处叫嚣了一天的躁动骤然消除,她就静静看着面前这个人,听着外面朱雀和猫吵架。 公子。 崔恒。 她在心中默念出他的称呼,看着这张脸,感觉这两个人在面前这张脸上慢慢融合。 她一瞬间竟就想起梦中上一世,她站在人群中看告示的瞬间,这样一想,面前那张俊美的脸仿佛就流出血来。 她在监察司这些时光,也见过类似凌迟的酷刑,此时此刻,她可以无比具体想象出面前人血肉分离的模样。 只要一想,她便觉得心上发紧。 她不能让他死。 她平静看着他,握着他的手,像是握住她的刀鞘,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谢恒睡得很安静,可是在她吻上他那一刻,却似有感知,指尖轻轻一颤。 洛婉清吻过他的手背,听那猫似乎是跑了,朱雀叫嚷着让它回来,洛婉清便知自己不能久留,立刻抽手起身,趁着朱雀还没注意到,悄无声息从窗外退了出去。 走之前她还不忘擦干净窗户上锁的指印,谨慎得宛若做贼。 见了谢恒一面,确认了他的安危,洛婉清整个人才觉得自己心定下来,好好睡了一觉。 睡醒等到第二日,清晨崔衡领着魏千秋来给她诊脉。 她的伤都是外伤,伤势不重,魏千秋简单看了一下之后,起身离开。 等房间只剩崔衡,洛婉清见他不走,便知崔衡有话要说,她犹豫了一下称呼,才道:“崔大人,有事?” “哦,”崔衡迟疑着,憋了一会儿,才道,“那个……你和灵殊啊……” 洛婉清听崔衡的话,心中便猜出几分,等了片刻后,才听崔衡小声道:“你们现在什么关系?” 洛婉清抬眸,轻轻反问:“崔大人何出此问?” “他晕倒之前,让魏千秋给你配了避子药,你们……” 洛婉清一顿,突生几分尴尬,面上故作镇定,只垂下眼眸,撒着谎道:“事发突然,是我为救人犯上,冒犯了公子。” “啊?”崔衡面露惊色,似是有些反应不过来,“你犯上?” “公子重伤,我需为他修成阴月经疗伤。乃权宜之计,还望崔大人和魏大夫保密,切勿外传。” 洛婉清说得一板一眼,崔衡听得目瞪口呆。 他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和洛婉清解释,也不清楚洛婉清和谢恒到底什么情况,不敢多说。 洛婉清见他说不出话,想了想,公事公办反问道:“不知星灵如今如何?” “哦,”崔衡听见星灵,立刻道,“还在牢房里,你别担心,我照看着她。但毕竟还有那么多人看着,还是要等灵殊醒过来处理。” 洛婉清点点头,崔衡又道:“灵殊你也不必太担心,他其实早就可以醒了,只是千秋说他忧思太重,醒来不宜疗伤,如今就拿药一直给他睡着。等伤好些,再让他醒。” 洛婉清点头,明白谢恒这样的病人,是让大夫最头疼的,魏千秋这个方案她也赞成。 两人随意聊了片刻,崔衡打探了她的口风,还有事要处理,便起身离开。 走之前,洛婉清突然叫住他:“殿下。” 崔衡动作僵住,洛婉清抬起眼眸,平静道:“没有人喜欢被骗,好好照看星灵。” 崔衡一瞬明白洛婉清是在说什么。 他瞒住了他的死讯,让星灵痛苦了整整六年,用六年光阴为他复仇走到如今,哪怕事出有因,但星灵的痛苦却也实实在在存在着。 崔衡僵了片刻,随后苦笑起来,轻声道:“知道。” 说着,他也没多说,转身离开。 之后两日,洛婉清每日就在打坐修养,张逸然会将自己誊抄的她爹的卷宗带过来,同她聊聊案情。 等到夜里,她就偷偷去看谢恒一眼。 她说不清自己是去看什么,或许是确认他的安危,又或许就是看他这个人。 等到她醒来第三日,她身上伤好得差不多,可以下地行走,张逸然也带了消息过来。 他将所有口供的人都去走访了一遍,今日做了最后确认。 “都不在了。”张逸然神色凝重,“招供卖盐给他的上游盐贩死在牢里,运盐的工人今年年初河堤上作工与人起了争执被打死了,掌柜做生意去了海外,也没了踪影……所有相关人员,没有一个能再出来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倒有些意外。 郑平生李归玉这些人会栽赃陷害害她爹,她并不意外,但是,为了这个案子弄死这么多人,虽然都是平头百姓,但如果他们可以这么轻易简单杀这些人,为什么杀她爹需要栽赃嫁祸呢? 她爹本来就是崔氏案的余党,随便什么理由就可以拿捏,为什么郑平生还要绕这么大一个圈子? 是因为她爹收留了李归玉,如果死得不明不白,对李归玉名声有损吗? 可死在郑平生手里,别人也会猜测罢? 洛婉清一时有些想不明白,不由得道:“他们为什么要陷害洛曲舒?” “谁?” 张逸然下意识出声。 洛婉清没有答话,只想了想后,转头看向张逸然:“那些录入口供的人,张大人找过。那口供中买盐的客人,张大人可曾找过?” “没有。”张逸然被她提醒,立刻想起来道,“那位掌柜的确提过一个妇人同他买盐,我就去找。” “我同大人一起去吧。” 洛婉清闻言起身。 张逸然下意识回头:“你的伤?” “无碍。” 洛婉清从一旁抓了外套,穿上外套道:“这些时日好得差不多,总得活动活动筋骨。” 洛婉清说着,往外走去:“走吧。” 两人走出谢府大门时,崔君烨白离玄山朱雀等人都围在谢恒床边,紧张看着魏千秋一针一针扎在谢恒身上。 等最后一支银针扎入手腕,谢恒一口血就呕了出来,随后便咳嗽起来,慢慢喘息着睁开眼睛。 “醒了醒了!” 朱雀叫嚷起来,格外激动。 魏千秋慢条斯理开始抽针,解释道:“公子,最后一口淤血排出,您当没有大碍了。” 谢恒听着话,喘息着从旁边结果帕子,擦过嘴边的血。 这样的场合他经历过太多次,缓了片刻后,哑声道:“柳惜娘呢?” “柳司使无事,三日前就醒了,今日已经可以自由活动。” 玄山冷静回答,不需要谢恒多问,便开始报告道:“公子您已经睡了五日,现下崔大人朱雀都无事,凤羽发簪已经找到,姬蕊芳受擒但昏迷不醒,相思子翠绿安全待审,星灵已经关押牢中。东都青崖来信,三殿下已经回到东都,除此之外东都一切安好。” 谢恒闭着眼睛,听到她无事,人才安下心来,由朱雀扶着坐起身子,从白离手中接了水,冷静道:“细说。” “我来。” 崔衡一听,赶紧道:“这些事儿我比玄山熟悉,我来说!” 说着,崔衡便从他落水开始,将监察司这边动向一路细说过去。 “你一掉下去,柳惜娘就不要命了呀,跟着就跳……” “我让你说正事。” 谢恒听他这个开口,心上一跳,本来压着的心境瞬间被崔衡勾了起来,他克制着想见面的冲动,强调道:“先把要紧的事儿说了。” 崔衡兴致被打扰,整个人便焉了下来,只能老老实实开始将谢恒不知道的经过全部说一遍。 谢恒听着他仔细说过洛婉清一人如何进雪灵山绘制地图、杀人,进入姬蕊宫救人。 听他说他与姬蕊芳和谈,拿着铁盒去找姬蕊芳,进去后入谷通道便两旁小山被炸毁,山土掩埋通道。 听他说星灵回来救他和朱雀,逃亡时被通风道里的相思子翠绿捞上去躲过一劫,熬到玄山带人入谷…… 谢恒听了许久,确认没有什么细节之后,转头看向魏千秋:“姬蕊芳能醒吗?” “至多两日。” 谢恒点点头,随后道:“那明日安排星灵先审。姬蕊芳醒后,连同相思子一起审。” “是。” 谢恒叮嘱完正事,挥手让所有人下去,只留下崔衡在侧。 崔衡有些疑惑:“你单独留我干嘛?” “你刚才被打断的话。”谢恒抬起眼眸,“可以说了,仔细说。” 崔衡闻言,冷笑一声,站起身道:“我还不说了,想知道自己问去! 谢恒得话点头,倒也不太在意,只道:“好,她在哪儿?” “哦,”一说这个,崔衡似是有些高兴,门也不开了,转过身道,“今日柳司使出门了。” 谢恒面色不动,摊开了一张折子,崔衡露出一个幸灾乐祸的笑容,提醒道:“和张大人一起去的。” 谢恒闻言动作一滞,冷眼抬头。 崔衡双手环胸,笑着道:“柳司使说你们没什么关系,她就是怕你死了,想和你修成阴月经保命。你说你现在活蹦乱跳的,人家还理你吗?” 谢恒不出声,只握紧了手中的折子。 崔衡好奇打量他:“你怎么没反应?你知道啊?” “你再敢问她这种事,”好久,谢恒才垂眸开口,克制着道,“自己去湖里泡着别上来。” 崔衡倒吸了一口凉气,谢恒低头看着手中文书,平静道:“朱雀,将相思子和星灵都带过来,再叫柳惜娘回来。告诉她——” 谢恒声音顿了顿,调整了声线,才道:“我醒了,我找她。”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崔衡:“你完了,你老婆不要你啦!” 谢恒:“我老婆要是不要我了,你就去湖里埋了。” 第124章 (修) ◎夜探司主床榻,你可知该当何罪?◎ 洛婉清得到谢恒醒过来的消息时,正从一家打铁铺出来。 按照那个掌柜的口供,这家打铁铺的老板娘经常同他买盐。 然而他们去了之后,这家根本没有老板娘。 老板个光棍,至今未娶。 “这件事只能证明掌柜的口供有问题,也证明不了什么。”洛婉清思索着,慢慢道,“要证明洛曲舒的冤案,其实我们应该找到的事当年案件的经办人员。” “当初的主审官是郑尚书,”张逸然回忆着,“文书上经办的两个官员,是知府周春和司狱官孙翠,剩下经手的官员都没有留下姓名痕迹,要找不容易。” “我找监察司的人问问。”洛婉清思考着道,“当时监察司的人也在扬州,或许会有印象。” 洛婉清说这话,张逸然突然停下步子,洛婉清疑惑抬头,就见张逸然正眺望着不远处的月老庙,眼中带了些温和。 洛婉清不由得看向张逸然:“张大人?” “小时候,每年三月初一,我爹便会到这里来。” 张逸然看着月老庙,不由得带了笑意:“有段时间,我娘怀疑我爹外面有人,还特意带我和姐姐来抓人。” “三月初一?” 洛婉清有些诧异,张逸然点头:“嗯,还有一些地方,我爹也会固定出去。” 说着,张逸然直觉奇怪:“怎么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着面前月老庙,突然想起,她爹来江南后,也是每个三月初一,便会来月老庙。她娘也差点这么以为过。 放在过去她会觉得是个玩笑,但此时此刻她却敏锐意识到,这可能不是巧合。 “你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去月老庙的?” 洛婉清好奇开口,张逸然不明所以,只道:“从小就是如此。” 从小…… 洛婉清不由得又问:“他来做什么?” “好像是每年三月初一,月老庙都有免费的桃花馒头送。”张逸然回忆着,“我爹就贪图个桃花馒头,来凑个热闹。” “哦。” 洛婉清反应过来,或许她爹也是凑热闹,点头道:“那一天的确热闹。” “可惜再也不会有这样的时光了。”张逸然苦笑了一下,看向蔚蓝天空,思索着道,“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知道我爹真正的死因和凶手。” 洛婉清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她道:“我帮你问问。” “嗯?” 张逸然听不明白,洛婉清正想解释,就听马蹄声疾驰而来,伴随着一个人的呼唤:“柳司使!张大人!” 两人一起回头,便见仆役急急忙忙赶到他们面前。 “柳司使!” 仆役翻身下马,忙道:“司主醒了,现下让您回去!”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亮了眼睛,忙回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我……” “柳司使赶紧去吧。”张逸然一听,拱手道,“改日再约。” 洛婉清闻言点头,仆役翻身下马,将马交给洛婉清,洛婉清立刻疾行离开。 一入府邸,洛婉清便直奔谢恒所在的房间,刚好看见玄山领着相思子和青绿走了出来。 相思子和青绿见了她,同她打了个招呼:“柳司使。” 洛婉清赶忙行礼,正想同相思子说什么,就听谢恒的声音从房间里传来,不咸不淡道:“柳惜娘。” 洛婉清闻声回头,入目就见谢恒斜卧在小榻上,他长发只用红色发带半挽,大多散在周身,内里着白色单衫,外面穿着黑色金线绣繁枝纹路外袍,似乎因燥热,他衣衫微微散开,薄白的皮肤上透着一种不正常的红晕。 洛婉清一眼就看出谢恒应当是刚用过曼陀罗香,正在行散,寻常人这时候已是兴致盎然,谢恒却始终保持一种冷静姿态,静静注视着她。似若神祗染霞,一眼让人怦然心动。 洛婉清不敢多看,赶忙低头,脱鞋踏着软毯进入谢恒房间。 她入门刹那,房门便被朱雀关上,房间瞬间昏暗下来,谢恒的气息也一瞬充斥了整个房屋。 洛婉清心跳不由得快了几分,压着情绪上前,恭敬行礼道:“见过公子。” 谢恒坐在榻上,垂眸看她,两人挨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洛婉清莫名有些慌乱。 她想过无数次谢恒醒来时的模样,但他真的睁开眼睛,坐在她身前时,她却比想象中要不知所措许多。 门外是玄山等人交谈之声,房间内却格外安静,这种交谈声时时刻刻提醒着她的身份,她竭力压制着自己所有可能逾越的言语,扮演着一个再合格不过的下属,恭敬跪在谢恒面前。 她生怕其他人察觉异样,于是格外不安。 谢恒静静看了她许久,似乎也察觉她的疏离,也没说其他,直入主题道:“听说你醒了三日?” “是。” “可还安好?” “托公子的福,”洛婉清一字一句答得谨慎,“卑职已经大好。” 她身体的情况谢恒应当早已了解,问过之后,也没再说话,过了片刻,他才道:“方才我醒来,已经审过相思子和星灵,得到些消息,需要你帮忙。” 洛婉清一听,立刻凛声:“请公子示下。” “我需要你找到三个字,这三个字出自天干地支二十二个字中,没有顺序,没有规则。线索应当是你父亲留给你的什么话,或者什么特别的事,特别的东西。” 谢恒这个要求提得突兀,洛婉清不由得猜想:“公子具体是得到了什么消息?” 听到这话,谢恒睫毛轻抬,目光定定落在洛婉清身上,却是问:“你以什么身份问我?” 洛婉清心上一颤,一瞬明了了谢恒的意思。 如果是下属,谢恒说什么,她做什么,问便是逾矩。 如果她是以他们私交来问,她才有问话的资格。 洛婉清沉默下来,远处传来朱雀和人打招呼的声音,洛婉清清醒几分,立刻道:“若是卑职不该知道之事,请恕卑职逾越之罪。” 谢恒没出声,洛婉清在他注视下有些忐忑,过了许久,他才冷淡道:“可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有什么想说? 洛婉清一愣,压制着纷乱的思绪,将一直挂念着的一件事提出来:“卑职想请公子应允一件事。” “何事?” “是这样,”洛婉清思索着道,“卑职听闻司内已经找到相思子,张大人查其父冤案陷入僵局,相思子是关键人物,卑职想为张大人求个恩典,让张大人能见相思子一面,寻到一些线索。” “就这些?” 谢恒语气似是在克制什么,落在她身上的目光也让人觉得越发煎熬。洛婉清赶忙道:“就此一事,卑职也只是斗胆一请,若公子同意,那再再好不过。” “我若不同意呢?” “那……”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拒绝,这算来不算大事,但谢恒拒绝也必定有他的理由,洛婉清只能道,“那卑职会同张大人另寻线索。” 谢恒久久未言,洛婉清也不敢多话,等了许久,便听他站起身来,提步走到她面前。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紧张,就看他弯下腰来,靠近在她身侧,曼陀罗的味道弥漫在他呼吸之间,洛婉清不自觉绷紧了肌肉。 他在她身侧,轻轻嗅了嗅,随后便似察觉什么,抬眸看她。 洛婉清不敢直视他深邃中带着审问目光,假作什么都不知道一般直视着前方。 谢恒盯着她看了片刻,见她没有反应,终于直起身来,转身道:“先去休息吧。” “是。” 洛婉清赶紧起身,逃一般出去。 等走出门去,就听身后一声书卷落地的巨响。 她一回头,就见谢恒站在散乱书卷中,察觉她视线,谢恒冷淡回眸看她一眼,而后一言不发,转身就走。 “公子好大的脾气。” 站在门口的朱雀有些诧异开口,随后转头看向洛婉清:“他怎么了?” “我也不知道。” 洛婉清摆摆手,随即赶紧回了自己房间。 只是刚关上门,她就听隔壁传来激烈咳嗽声,她正想开门去看看,又听外面传来许多人声,似乎是魏千秋赶到了。 她僵在门前,犹豫许久,终于还是放开了试图开门的手。 人太多了,她去除了暴露也没有太多意义。 洛婉清只能靠在门边,听着外面的声音,听着他们议论谢恒的伤势。 听他们的说法,谢恒的伤似乎有些反复,一想到这件事,洛婉清便坐立不安,根本想不了其他。想着谢恒的情况到夜里,等到入夜,洛婉清睡到床上,却总也睡不着,闭眼就是谢恒最后的咳嗽声。 他面色似乎更苍白了一点,曼陀罗还在用,不知道对身体会有多大的影响。 他的状况应该很不好,但昨夜他脉象还算平稳,今日应当不会有这么急的咳嗽,这是为什么? 洛婉清脑子里想法杂七杂八,犹豫许久后,洛婉清咬咬牙,终于决定不再多想,干脆起身,和前些夜里一样,小心翼翼探进房中。 谢恒似乎已经睡下,她没有惊动任何人,蹑手蹑脚走到床边,就看见谢恒一只手搭在帐外。 洛婉清犹豫片刻,也顾不上他会不会醒,大着胆子伸手为他诊脉,确定他脉象平稳后,她舒了口气,起身想走。 然而也就是在转身瞬间,一只手从床帐中骤然探出,将她猛地拉扯进去! 谢恒的气息在床帐中铺天盖地而来,洛婉清本能性一挡,便被对方拆下招数,翻身一滚,随即锐利的匕首便压在她脖颈,人也骑在她身上。 “柳司使。”冰冷匕首平滑的一面轻轻摩挲在她皮肤上,在黑暗中仿若另一种更为刺激地轻抚,洛婉清呼吸不由自主重了几分,谢恒视线顺着匕首往下,语气不带半分情绪,仿佛当真是在问罪一般,慢条斯理道,“夜探司主床榻,你可知该当何罪?”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之谢恒的暗语】 谢恒:“惜娘,听说你醒三天了?来看我了吗?怎么我一醒过来你就跑去和别人玩了?这就是你爱我的方式吗?” 洛婉清:“……” 谢恒:“惜娘,你以什么身份问我?说出来,你是我老婆,我什么都告诉你。” 洛婉清:“……” 谢恒:“还有没有什么想说的?我给你最后一次挽回我的机会。” 洛婉清:“那个……能不能帮帮张大人啊?” 谢恒:“我不帮怎么样?你选我还是选他?” 洛婉清:“那我帮张大人找线索去了。” 谢恒:“……你完了,你身上有他的香水味,是你赐给我的自卑。你走吧。” 洛婉清:“哦,我走了。” 谢恒:“掀桌!!你居然真的走了!!我生气了!!!” 第125章 (修) ◎谁要同我抢,我就争到底◎ 光滑的匕首表面染了洛婉清身上温度,她看着上方垂眸盯着她的人,呼吸不由得有些乱。 谢恒的目光明明很平静,但她却觉得像一张无形之网,将她整个人笼罩,收紧,挣脱不能。 “柳司使?” 谢恒拉长了声音,似是不耐俯身。发丝垂落而下,轻撩在她面容之上,有些发痒。 凑近了看,洛婉清才在这昏暗床帐之中,看清他的神色,他眼神中去了谢恒那种高高在上的,谢恒的冷和崔恒的松弛在一刻诡异融合在他身上,竟化成了几分若有似无的挑逗,轻声询问:“怎么不说话?” 洛婉清不知该怎么开口。 她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唤他。 在人前叫他公子时,她还觉得习惯,那时候他和过去似乎没什么不同。 但此时此刻,她看着面前这个仿佛是崔恒魂归来兮的男人,却无法唤出这个生疏的称呼。 可她也叫不出崔恒。 面前这个人,太危险,太强势,带着明显侵略感和久居上位的压迫感,和崔恒截然不同。 她脑子一片混乱,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称呼,只能转过头去,含糊道:“你……你先从我身上下来。” “司使还没回答我,”谢恒握住刀刃,用刀柄压正她的脸,逼着她直视自己,俯身贴近她,逼问道,“司使可知该当何罪?” 洛婉清心跳得有些快,谢恒离她太近,虽然已经看了许久,但这张脸的冲击依旧一如既往。 洛婉清转过眼去,不敢看他,故作镇定回答道:“公子不必玩笑,我是担心公子,想来看看公子情况。” “担心?” 谢恒匕首贴着她的脸慢慢下滑,洛婉清绷紧身体,感觉到他的打量,似是带了几分怨气道:“我与司使什么关系,司使为何要担心我,还能半夜担心到我帐里来?” 说着,谢恒匕首探入洛婉清腰带,他俯身到洛婉清耳畔,轻声道:“我怕在下连张大人都不如,不过是司使顺手救下的路人,不值一提罢?” 听到这话,洛婉清终于有些明白谢恒在阴阳怪气什么,她斜眸看过去,只道:“公子倒也不必妄自菲薄,在惜娘心中,您和张大人比起来,倒还是差不多的。” 谢恒动作一顿,看她目光意味深长。 洛婉清直觉他手上肌肉蓄力,她也绷紧身体准备,片刻之后,谢恒轻笑一声,只道:“当罚。” 音落瞬间,谢恒匕首往上一挑,便欲割破腰带,洛婉清同时手如疾电,夺刀刹那一掌击向谢恒便欲逃开。 然而谢恒却似早已知道她的反应,放刀给她瞬间,拉住她击打过来的手掌,在床上翻身一压,便按住她抓住匕首的手,压着她整个人吻了下去。 药的苦香随着他舌尖一起瞬发而入,缠绕上她时,或许是因为药太苦,便显得她格外甘甜。 他不由得探得更深,洛婉清立刻激烈反抗起来。 然而她一动,谢恒便压得更死,洛婉清被他激出气性,一时竟也顾不上他身份,当真动起手来。 只是他实战经验明显丰富更多,无论她出手多猛多急,到他手中一推,便化作柔骨缓力,到似是调情一般纠缠在一起。 洛婉清越挣扎这吻越深,直到最后,他似也觉不耐,找到机会将她两只手背在她身后一拉,一只手攥紧她两只手的手腕,将她的手控制着都压在她身下。 手被压在身下,她的腰便不自觉顶了起来,一切都在方便他为所欲为。 谢恒也觉失控,暗中调整了一下位置,尽量不去触碰她,只在她唇舌中搜刮着那点甜意安抚自己。 洛婉清抗争不过,自知不是他对手,也不再挣扎,干脆躺平。 谢恒察觉她配合,不自觉扬起嘴角,慢慢松开她的手去探寻其他地方,吻也温柔起来。 床帐内衣衫摩挲,呼吸交缠,洛婉清被他亲得浑身发软,整个人都带了潮意。 她有反应,谢恒只比她明显,她听着他沉乱的呼吸,竭力冷静观察着他,等他唇忍不住下移时,她终于找到机会,一脚踹过去,直接将谢恒踹出床帐! 这一脚猝不及防,但谢恒反应迅速,被踹出去时一把拽住洛婉清,洛婉清便跟着他一起从床上滚落而下,谢恒抬手护住她,抱着她在软毯上翻滚了一圈,又回到她身上压着。 这一番动静太大,外面朱雀立刻警觉起来:“公子?你怎么了公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瞬间紧张起来,用眼神示意谢恒赶人。 谢恒明白她的意思,却也不动,只笑着看她。 两人心跳都很快,呼吸纠缠在一起,洛婉清不明白谢恒在等什么,紧皱眉头,轻轻推攮他。 谢恒不言,却是笑了起来,抬手缓缓探入她衣衫上方,在洛婉清惊怒的眼神中握住什么,轻揉慢捻。 洛婉清呼吸一乱,竭力压制,朱雀在外没得回应,立刻拍起门来:“公子?您再不应声我就进来……” “我心情不好,”谢恒见不能再拖,终于开口,他撑着半边身子起身,揉捏着洛婉清,看向门外,音色如常道,“我劝你走远点。” 朱雀愣了愣,随后立刻道:“哦,那公子你好好保护自己,我走远了。” 说着,朱雀脚步声传来,谢恒转眸而下,看向身下战栗美人。 洛婉清来时只穿了一件白色单衫,长发散披,如今一番打斗下来,腰带被他划破一半,环在腰间欲断不断,衣衫在打斗中基本已经散开,露出大片锁骨和平坦的小腹。 她肤色很白,墨黑色的长发像水草一般散在暗红色地摊上,红白黑在她身上钩织成极致的美艳,冲击着他的视觉。 谢恒半掩在她衣衫之下的手忍不住轻轻揉动,衣衫因为他的动作如水波一般起伏变化,洛婉清呼吸也急了几分。 谢恒半俯下身,到她耳边,哑着声道:“今天去哪儿了?”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听着朱雀远走的脚步声,低喘着转过头去,谢恒转眸看她,似是好心询问:“同张大人一起?” “要你管。” 洛婉清忍不住回击,谢恒低笑,抬手撩开裙摆,顺着她的腿攀了进去,继续追问:“这几日来看过我吗?” “没有。”洛婉清咬牙出声。 谢恒笑容更盛,拨开她道:“听崔大人说,你说你是为了救我,所以之前的话都是骗我的?” “骗你又怎么样?”洛婉清抬眸看他,抬手抓着他作乱的手,冷声道,“只许公子骗我,不许我骗公子吗?” 谢恒闻言,动作一顿,他看着洛婉清似是不甘的眼,想了片刻,他半俯下身,用额头轻轻抵在她额头,了然询问:“还在怨我?” 洛婉清闻言转过头去,只道:“不知道。” “那就是怨我了。” 谢恒肯定开口,洛婉清听着,只道:“我有什么可怨?” 说着,她仿佛是在安慰自己,冷静道:“你有你的道理,你身份在这里,步步如履薄冰,骗我也是应当。我只是……” 洛婉清一顿,有些说不下去,想了许久,还是转了头道:“罢了,不重要。” “只是什么?” 谢恒没有回答她,继续追问前文,洛婉清抿唇不言,谢恒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心口。 “惜娘,告诉我,”他静静注视着她,温和道,“我在听。” 听到这话,洛婉清莫名觉得有些眼酸,她不敢看他,只感觉到她掌心下灼热的温度,温热之下,那清晰又沉闷的心跳。 “我是怨我自己。” 她终于开口:“我在害死你。” “是那个梦吗?” 谢恒一瞬了然,她提醒过无数次,洛婉清闷闷出声,应了一声:“嗯。” “那是个什么梦?” “是另一条路,”洛婉清回忆着,慢慢道,“梦里我去了岭南流放,我家人死在路上,李归玉回到东都,和郑璧月成婚,你和他结盟。” 谢恒听着,无声靠在她胸口,洛婉清想起梦里那些画面,不由得沙哑了嗓音:“昌顺十五年,陛下驾崩,你辅佐李归玉登基。之后王氏覆灭,《大夏律》颁布,你成为第一个依律审判的高官,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洛婉清说着,感觉有些眼酸:“那时候我在岭南,只看见颁布你罪名的告示。我们素不相识,我只知岭南六月有雪,而你这个辅佐李归玉的奸臣死去,我还高兴得在家里喝了一壶。” “那些罪名,就是你现在做的事?” 不需要她多说,谢恒便清楚知道洛婉清在痛苦什么。 洛婉清看着房梁,嘲讽笑开:“是。所以我一遍又一遍问你,你是不是谢恒。可你不说,你不仅不说,你还一直想尽办法骗我,还告诉我,谢恒是你的仇人,给我添油加柴。你明知自己要死,明知自己没有未来,你哄着我送你去死,还要来招惹我,谢灵殊,”洛婉清忍不住询问,“你想过我吗?” 谢恒靠着她的心口,听着她的话,却只问:“那我招惹到你了吗?” 洛婉清愣了愣,等反应过来他还是在关心自己时,她抿紧唇,终于是没能忍住,一把推开他,起身欲走。 谢恒被她推开,坐在原地,慢条斯理拉上衣服,继续道:“惜娘心中有我了?” 洛婉清见他不知悔改,冷眼回眸,谢恒盘腿坐在地面,转头看她,笑着追问:“什么时候开始的?我于惜娘有多重要?是爱还是怜?如果不是为了我的性命,雪灵谷那些话,惜娘会说吗?” “谢恒,”洛婉清听着他一直关心着自己的得失,忍不住道,“你怎么能这么自私?” 谢恒得话没有出声,他沉默坐着,过了许久之后,他低头苦笑了一声,随后道:“谢恒自私薄凉,多疑善妒,这些惜娘不是早就知道吗?” 洛婉清抿唇不言,忍不住捏起拳头,谢恒仰起头来,似是回忆什么,只道:“我与惜娘相遇时,便无真诚可言,我的身份是假的,惜娘身份亦是假的,我们互相怀疑互相猜测,只是惜娘不顾性命救我,所以打动了我。我为惜娘塑骨,可从那一刻起,你于我心中,便是我的刀。” 说着,谢恒站起身来,走到她面前,他抬手掌起她的下颌,目光是他平日一贯冷淡模样,平静道:“崔恒的身份是为了试你,也是为了留你。我知道你来路不明,我也做好打算,你受了我的恩,那要么为我所用,要么为我所折,谁若想同我抢,”谢恒压低声,“我便同他们争到底。” 洛婉清盯着他,眼中带了怒意。 谢恒看明白她的愤怒,苦涩轻笑:“这就是我。惜娘,你看到的崔恒,他包容、尊重、无私奉献,那都是因为……” 谢恒声音顿住,似是开不了口,他看着月光透过纱窗落在她的面颊,看着她眼睛里的火焰,过了许久,他才承认:“我心悦你。” 洛婉清一愣,谢恒盯着她的眼睛,温柔中带了苦:“我想让你看到我最好的模样,我知道你不想要未来,所以我可以包容一切。可后来我做不到了,所以我不计代价去争,你要我,就得把我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你给不了,那世上不会再有崔恒。” “所以在姬蕊宫你继续骗我,骗我崔恒死了,因为听风楼我没来。” 洛婉清明白谢恒的意思,哑声道:“哪怕后来我揭穿你身份,你也不愿意认,你失望了,你不想同我在一起?”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忍不住道:“既然如此,你为何还要故意让我发现你?故意同我说你身上的血可以对抗陛下的沉骨香。知道了你这样的秘密,我又怎么能走?” 谢恒苦笑不言。 洛婉清慢慢明白过来,不可置信看着他,肯定道:“你从没想过要我走。” “从未。” 这一次,谢恒没有遮掩,坦然开口:“我从来不想让你走,我只是在逼着自己放手,但我本性自私薄凉,我又忍不住想留你,我希望你要我。”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倒没想到这次他竟是真的承认出来。 谢恒抬手拂过她的发,替她整理着衣衫,温和解释:“其实就算你没有回那个山洞,这一辈子,我或许都会在我意识不到的时刻,不停地挽留你,暗示你,一直到你要我那一刻。惜娘,我不是不想与你有未来,而是我在等你,同我要一个未来。你我之间——” 谢恒说着,抬眸看她:“从来都是由你选择。”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盯着面前强势又温柔的人,仿佛是第一次认识他。 她能在他身上看见崔恒的风流温柔,却也能感觉到属于谢恒的惊艳压制,她迎着他的目光,不甘追问:“你都让我送你去死,你怎么许我未来?” “我若不想输,我便不会输。”谢恒笑起来,只道,“这点罪名,还不至于逼死我。” “这是命运。” “我才是命运。” 谢恒看着洛婉清,抬手掌在她脑后,微微躬身,视线与她齐平,带着笑意笃定道:“洛小姐,你的命薄,只有你能写,我的命,亦也只有我能定。若有谁能改我的命——” 说着,他声音顿了顿,目光一丝不漏盯着她的眼睛,认真道:“只有你。”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明显感觉到自己在被这个人融化,拥抱,他在消除她内心那些不甘苦痛,可是她又总觉不甘,只能扭过头去不敢看他。 谢恒察觉她的抗拒,迟疑着放开手,直起身来,强撑着笑意道:“现在惜娘后悔也晚了,既然山洞里回了头,那这辈子便将就将就,与我过完吧?嗯?” “可我不想将就。” 洛婉清开口,谢恒面上笑容僵住。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与他不愿多说,只道:“今日你是身体当真不适,还是故意装病诱我过来?” 谢恒站在原地,没有出声。 洛婉清便知答案,她沉默片刻后,冷静道:“以后不要骗我。” “嗯。” 谢恒低头应声。 洛婉清想了想,又道:“您应当没和其他人说过与我之间的关系吧?” “没有。”谢恒垂着眼眸,只道,“但他们或许会猜测一些。” “那就好。” 洛婉清思索着道:“既然崔恒这个身份没了,那就没了,日后您继续是公子,我是您的下属。公事不必牵扯私情,私事……若公子念我,可吹短笛唤我,但如无重要之事,不必找我,以免让人察觉。” 说着,洛婉清抬起眼眸,盯着他道:“崔恒赠我的短笛是一对,公子会有吗?” 谢恒听着洛婉清说这话,摩挲着指腹抬眸,不由得苦笑出声:“你以为我那时候是在敷衍你?” 因为不在意,所以送的东西可以随手抛开。 洛婉清看着他的眼睛,只道:“我不知道。” 谢恒低笑一声,从袖中取出两只短笛,他将一只递给洛婉清,轻声道:“这是你在姬蕊宫给我那只,我都随身带着。” 洛婉清看向短笛,伸手取过,目光终于软化几分。 谢恒心上微涩,转过眸去。 洛婉清拿过短笛,平静道:“若公子没有意见,那就这样定下。现下不早了,知道您无事我便放心,我先走了。” “等等。” 谢恒抓住她手腕,洛婉清疑惑抬眸,谢恒垂眸看她腰上一眼,低声道:“你腰带快断了。” 洛婉清一听,面色微赫,就见谢恒回头挑了一条与她衣衫颜色最相近的腰带过来,抬手系过她腰间。 两人低头没有说话,他一圈一圈环过她的腰身,系上她的腰,一瞬洛婉清便想起当初崔恒带她在珍宝阁第一次试千机时,他也是这样环过她的腰,为她系上千机。 她静静看着他的动作,心上突然生出几分委屈。 谢恒没有察觉她的情绪,只低头给她一圈一圈系着腰带,轻声询问:“你在雪灵谷说的话,我可以当真吗?” “我不骗人。” “那没有重要的事,我可以来找你吗?” 谢恒问得明了,似乎是听懂了她所有没有直说的含义。 洛婉清低着头没有说话,谢恒抬眸看她,腰带只剩最后一个结,他的手就停在她正前方,握着腰带,等着她的答案。 过了许久,洛婉清才哑声道:“我等崔恒,等得太久了。” 过去总是他来找她,她不知道他什么时候来,不知道从哪里来。 她每日就在等待,等到有一天,他不来了,她却也不知道去哪里寻。 他们过去的一切,都是他在主导,他在决定,谢恒一瞬明白她的委屈,心上微酸。 他低头温柔系好腰带上最后一个结,随后抬起头来,认真道:“好,那我等你。” 说着,他从旁边取了披风给洛婉清披上,似是玩笑着开口:“只要惜娘回头,等多久都可以。” “当真么?”洛婉清抬眸看他,语气不信。 谢恒笑笑,微微弯腰,压低了声:“其实还是要快些再来见我的。” “不然呢?” “惜娘,你不找崔恒,是你不够想他。”谢恒注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可我太想你,我会忍不住找你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青崖:“公子你喜欢什么样的?” 谢恒:“我喜欢泼辣的,能把我一脚踹出去那种。” 第126章 (修) ◎公子的房间,为何有铁镣和梳妆台?◎ 洛婉清被他的直白说得有些面热,不敢多加回应,故作镇定道:“那我走了?” 谢恒不言,只垂眸注视着她。 洛婉清等了许久,才听他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得话,颔首行礼,转身走向窗户,刚走两步,谢恒便抬手环过她,生生给她转了个方向,不满意道:“朱雀不在门口,走正门吧。” “可……” 洛婉清话没说完,已经被谢恒推到门边,他“唰”一下打开大门,月光瞬间落下,谢恒回头看她,轻笑道:“门都开了,走吧?” 洛婉清开门瞬间便知外面无人,却还是忍不住瞪了谢恒一眼。 谢恒笑着瞧她,温和开口:“回去好好休息。惜娘,”他说着,神色中压着疼惜,郑重道,“我过去做得不好,如今我们重头来。” 洛婉清一愣,谢恒放开她的肩,斜靠在门框上,笑着道:“走吧,再不走,我可就要留人了。” 洛婉清得话,点了点头,提步出门。 往自己房门方向走了几步后,她似是想起什么,又驻足回头。 谢恒还站在门前,一身单衣萧索,目光全在她身上,见她突然看过来,谢恒歪了歪头,笑道:“怎么,想回来……” 话没说完,洛婉清已提步急回,捧着他的脸拉下他,垫着脚尖就亲了上去。 风吹凉叶入庭,万籁一瞬无声。 谢恒瞳孔急缩,僵在原地,愣愣看着面前闭眼莽来的姑娘。 洛婉清捧着他的脸,舌尖轻探,撬开他的唇齿谢恒骤然反应过来,立刻抬手揽住她的腰往怀里一带,抱着她便反守为攻低头吻下去。 过去这些事向来是他主导,然而这一次却不是,洛婉清没有像过去一样承受着,她分外主动,像是一条灵滑的蛇,与他你追我躲,又时不时对抗纠缠。 谢恒被激得忍不住抱紧她,他的衣袖很宽,几乎是将她整个人都拢在怀里,寒夜浸不透他们肤骨,温度一点一点攀升,洛婉清手放在他胸口,感觉胸腔下越来越快的心跳,听着他越发急促的呼吸,满足感绽在她心头。 明明是主动那个,她还是忍不住慢慢失力,完全倚靠在他身上,按住他还想作乱的手。 谢恒察觉她不让更进一步,只能拥着她亲吻不再乱动,等了许久,洛婉清觉得舌根都有些发麻,才缠绵着退开。 谢恒不敢强留,只低头看着怀中唇色莹润、面色染霞的人,眼中满是克制不住的期待。 然而洛婉清却是什么都没说,只压着笑看他一眼,转身便走。 谢恒见状,忍不住一把拉住她,有些紧张请求道:“今夜留下好不好?” 洛婉清没有应声,只抬眸看他,眼中带了些许怀疑。谢恒不由得苦笑起来,轻声道:“我不做什么,我只是想你。” “你伤势未愈,将朱雀使支开太久不好。” 洛婉清声线有些甜,她转过头,逼着自己用冷静的语调去遮掩这份甜腻,故作淡定道:“下次吧,我下次再来看你。” “下次什么时候?”谢恒克制不住追问,想知道具体时间。 洛婉清想了想,摇头道:“看时间。” “那明晚……”谢恒只觉自己像个毛头小子一般毛躁,忍不住靠近她,又觉明晚有些太长,改了口道,“不,明日,好不好?” “如今您刚醒,明日还有许多事要做。”洛婉清继续拒绝,故作思索道,“我且看情况吧。” “那……”谢恒忍了又忍,终于压下所有强留的冲动,轻声道,“依你方便,若是要过来,提前吹笛告诉我。” “嗯。” “还有……”谢恒说着,想起什么,忍不住又环过她的腰,似是体贴道,“张大人的事我会安排,伯父的事我也会查,你不必太过担心张大人的事,有时间多来看看我。” 洛婉清一听便知道应该是把近日她的行踪摸了个透,她压着笑,只道:“看情况吧。” 谢恒一顿,洛婉清从他怀中出来,拢上披风:“我困了,先走了。” 说着,她便转身走向自己房间,走了几步,她又突然想起什么。 “哦,还有一件事。” 她转头看他,一双眼盛了月光,带了笑意。 “忘了和您说,我说给崔大人听的话是假的,从我醒来后,我每夜都有为您诊脉。” 谢恒一愣,洛婉清看着他惊讶的表情,终于笑起来:“公子这样的人,于我而言从不是将就,只是我想重新认识一次,真正的谢灵殊。” 说完,她轻轻颔首,温柔道:“公子好眠。” 谢恒目光漾动,听着这声“好眠”,看着她推门进屋,听着她关门,直到里面似乎是传来窸窣上床之声,才慢慢反应过来,他深吸了一口气,转身回了自己床上。 一倒在床上,洛婉清的体香扑面而来,谢恒抬手挡住自己眼睛上,闭眼就是方才洛婉清说他从不是将就,折身回来、捧着他的脸亲上来的模样。 而后那一幕就化作无数过往画面,在山洞,在流风岛,在监察司,乃至于这个房间。 他记得刚到扬州时,他赠洛婉清口脂那个夜晚,她穿着他的衣服赤足走进这个房间,踩在暗红色软毯之上,足色莹白如玉,似是步步生莲。 好眠,怎么好眠? 作孽。 他难受得换了个姿势,一想到今夜的洛婉清,便觉得是作孽。 然而想着想着,他又忍不住低低笑起来。 傻姑娘。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每夜过来?今日他看见机关锁上光滑得一枚指纹都没有,夜里便特意在等她。 她竟主动说出来。 傻姑娘。 谢恒抬手握了一缕带着她香味的浮光,忍不住喘息着闭上眼睛。 明明人就一墙之隔,思念却成千万倍在心中美好炸开。 他在这一刻思念她。 如此思念她。 这一夜谢恒度日如年,洛婉清一觉却睡得很好。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在见过谢恒失态之后,便觉得格外高兴。 虽然这种高兴她没有言表,甚至于觉得这或许也是谢恒让着她,故意讨她喜欢,但还是感觉到心中那点压着的东西消散开去,甚至寻到了几分趣味。 她心中舒展,回到屋来,很快便睡下,等一觉到天亮,更觉神清气爽。 她起身换好衣服,洗漱过后,去吃了东西,等回来时,就听隔壁传来谢恒一声高唤:“柳惜娘。” 声音冷冷淡淡,洛婉清立刻正色凝神,收敛了心情,走到房门前,恭敬道:“公子。” 谢恒正坐在高处案牍后,今日他依旧是平日玄色金纹长袍,但是相比往日,又总觉得有些许不同。 似乎是这件衣服的料子选的是更为光泽的面料,又似乎是因为今日他选的金冠镶嵌了珍珠更为华丽。 洛婉清也说不出具体是有什么变化,但就是觉得高坐上那个人,今日似乎更英俊几分。 只是她不敢多看,只扫一眼,便垂下眼去。 谢恒察觉她的目光,压住笑意,一只手批阅折子,另一只手摊在桌面上,由魏千秋施针。 玄山白离跪坐在一旁,谢恒将一张折子拉开,淡道:“进来等。” 洛婉清不敢多问等什么,只提步进屋,跪坐到白离旁边。 谢恒快速批完折子,放在一旁,转头看了一眼正在拔针的魏千秋,随后吩咐玄山:“折子放在这里,等会儿你送去给青崖,江南的事如实汇报给陛下,一个字不能差。” 玄山恭敬应是,抱着折子走了下去。 谢恒又看向白离:“白离姑姑稍后可还有事?” “属下还有白虎司公文未阅。”白离笑了笑,只道,“就不陪公子了。” “嗯。”谢恒点头,又回头看向自己手上的银针,撑着额头道,“若白虎司公文太多,白离姑姑可找人分担。” 这话出口,所有人都是一愣,随后众人便明白过来。 洛婉清此行不管是独身进雪灵谷七日绘出地图杀六百人,还是在姬蕊宫保护谢恒战胜姬蕊芳步入宗师列,其展现的实力都已经足够坐上四使的位置,如今所缺是阅历。谢恒今日确认白离可以放权,便是一种确认和暗示。 等白离反应过来,便立刻笑起来,忙道:“那再好不过。” 说着,白离便同玄山一样起身,温和道:“属下告退。” 白离和玄山齐齐退下,谢恒等魏千秋将银针尽数取出后,喝了药,便朝着魏千秋抬抬手,魏千秋明白谢恒的意思,将银针收好,起身告退。 房间一瞬只剩下洛婉清谢恒两人,房门大敞,朱雀还在外面,但不知道为什么,洛婉清竟就在这一刻莫名其妙想起自己昨夜主动的行径,突然就有些紧张起来。 她控制住自己多余的情绪,让自己显得镇定一些,谢恒倒是没有异常,同平日一样看过文书后,合上文书,起身道:“你同我来。” 洛婉清跟着谢恒起身,见他往里屋,她脚步微顿。 谢恒察觉她迟疑,转头看她,似是疑惑:“为何犹豫?” 洛婉清闻言,才觉自己想得太多,赶紧跟上谢恒。 两人一前一后走进里间,刚一进屋,谢恒便挑下帘子,房间一瞬变得极暗,洛婉清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站在原地不敢多问,就见谢恒走到书架面前,抽出几本书后,书架瞬间往旁边挪开,露出一道大门。 谢恒推开大门,吩咐开口:“跟我来。” 洛婉清看见前方暗室,下意识道:“只有属下吗?” “我要带你看个重要的东西,”谢恒耐心解释道,“不必多事。” 听到“重要东西”,洛婉清便明白自己是多想了,赶紧跟上谢恒,郑重道:“听公子安排。” 谢恒意味深长看她一眼,倒也没戳穿她心里那些杂七杂八的心思,只招呼着她往下道:“随我来。”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跟着他进去。 一进密室,身后大门瞬间合上,随后传来书架关合的声音。 洛婉清没有回头,抬眼望去,入目是深入黑暗的台阶,不知尽头。 谢恒掌灯在前,玄袍垂滑在台阶,洛婉清跟在他身后,缓步往下。 他一面走一面同洛婉清解释:“昨日我醒来后,见了相思子和星灵,相思子告诉我,当年他收到了我舅舅从边境递过去的消息,让他从风雨阁把你父亲保出来,送到江南,同时来江南接收铁盒。他负责保管盒子,你爹负责保管钥匙,他们两人没有任何交集。” 说着,两人走到台阶尽头,到了一个房间。 这个房间不大,入目一张石床、一张书桌,还有满墙柜子,不远处有一个温泉,旁边设置了净室,基本满足了一个人长期生活的需求。 洛婉清仔细打量着房间,这个房间里铺了软枕被褥,看上去应该是刚刚换上的,床单颜色素净,应当是男子用,但奇怪的是,房屋里还有一个梳妆台,梳妆台上首饰琳琅满目,格外引人。 如果说这个梳妆台怪异,那更怪异的,还是床上的铁镣。 洛婉清目光落在铁镣上,不由得道:“公子,这里是?” “我每个房间都会有密室,有事会在这里住。” 谢恒语气平淡,走到一旁柜子上,从里拿了一个铁盒出来。 铁盒一出现在洛婉清视线,洛婉清目光便被它吸引。 这个铁盒和洛婉清最初见它的模样一样,上面有三个可以转动的齿轮,齿轮下方是一个锁孔。铁盒通体漆黑,却十分光亮,谢恒抱着它放在桌面,将灯放在桌上,招呼洛婉清道:“你过来。” 这一次与上次相见不同,这个铁盒上方还放了一个木盒,看木盒大小,应该是一支发簪。 “这就是从流风岛带出来的玄天盒,上面的盒子,是从姬蕊宫搜出来的凤羽发簪。” 谢恒开口,指了盒子上三个齿轮道:“这里三个齿轮,每个轮有二十二个轮齿,分别标注了十天干和十二地支。输入正确的字,才能开启玄天盒。” 听到这话,洛婉清才明白过来:“公子昨日让我想的三个字,就是这个盒子的密钥?” “不错。” 谢恒点头,洛婉清不由得皱眉:“为什么让我想?” “因为崔子思说你是最有可能知道答案的人,”谢恒站在洛婉清身后,越过她肩头看着铁盒,“你可有什么线索?” 洛婉清没说话,只努力思考着谢恒方才给的信息。 天干地支中的字,一共三个,那有无数答案。 “你只有三次试错的机会,”谢恒从她身后伸手,碰到铁盒,他的气息一瞬将洛婉清笼罩,洛婉清下意识绷紧身体,听他缓声提醒,“它夹层中包含火药,一旦试错超过三次,盒子会自动炸毁。” 这话让洛婉清心上微紧,她完全无法顾及谢恒站在身后过于亲密的距离,思考着道:“它有什么禁忌规则吗?比如不能是同一个字或者是其他?” “没有。” 谢恒转眸看她一眼,解释道:“它可以拥有所有可能。” 所有可能,这又扩大了范围。 洛婉清看着盒子皱起眉头,谢恒见她面愁色,放缓了语调道:“你一时肯定想不起来,你可以慢慢想。想想你爹同你说过什么特别的话,做过什么特别的事……” 谢恒提醒道:“他若留线索给你,不可能让你一点都不察觉。” 洛婉清闻言点头,恭敬道:“是。” “你近日任务就是这个,这个盒子和发簪你可以再仔细看看。” 洛婉清听着这话,走上前去,仔细观摩着铁盒和发簪半响,几乎记下它所有纹路后,才道:“公子,我差不多已经记下了。” “嗯。” 谢恒点头,随后道:“我已经和陛下说明,七日后我们会离开江南,两日后我会闭关,近些时日你最好能找出打开这个盒子的正确密钥,有任何需要帮忙之处,都可以找我或玄山。” “是。” “可还有什么疑问?” 谢恒细心询问,洛婉清想了想,还是忍不住道:“公子说,您见过星灵了吗?” 谢恒闻言抬眸,只道:“是,如何?” 洛婉清斟酌着道:“不知星灵现下如何,公子打算如何处理?” 谢恒一时没说话,过了片刻,他才道:“你晚些再来问。” 洛婉清一听便知,她这个问题对于谢恒而言是一件私事,他不想在此时与她谈论这些。 洛婉清也不多问,只道:“卑职明白了。” “可还有其他问题?” 谢恒继续询问,洛婉清一顿,想了想,终于还是看向一旁梳妆台,好奇道:“公子的房间……为何会有梳妆台和铁镣?”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洛婉清:“呵,骗我这么久,我黑化了,我要当一个感情渣女,我要钓他。” 谢恒:“哇哦,老婆水平真高,我三百六十度螺旋鱼跃而起,咬住这根勾!只是老婆,钓鱼要专心,钓我可以,就不能再钓别人了哈。” 洛婉清:“看情况吧。” 谢恒:“嗯????” 洛婉清:“搞清你的身份,你是被钓那个,不是用上钩来反钓我那个!把你的习惯收一收,好好被钓!” 谢恒:“哦……好吧……你开心就好。但记得今晚上别出去吃饭哈!” 【小剧场·2】 谢恒:“惜娘,别出去找那些杂七杂八的人闲聊,伯父(划掉,岳父)的事情我会查的。” 洛婉清:“……公子,别喊太早了。” 青崖/朱雀/玄山/崔衡:“啧啧,看看他那不值钱的样子。” 白离:“真好啊,我退休前能看到灵殊有对象了。” 【小剧场·3】 洛婉清:“今夜我掌握了当渣女的真谛,星灵我教你,好简单的。” 星灵:“嗯?” 洛婉清:“就是把所有问题的答案,都变成,看情况吧。” 星灵:“我试试。” 崔衡:“星灵出去玩吗?” 星灵:“看情况吧。” 崔衡:“好嘞我去准备。” 星灵:“??” 崔衡:“星灵谈对象吗?” 星灵:“看情况吧。” 崔衡:“你的情况就是我,老婆。” 星灵:“滚!” 崔衡:“星灵结婚吗?” 星灵:“不结!” 崔衡:“好嘞我下请帖去了。” 星灵:“惜娘,我觉得这个办法没用。” 洛婉清:“对聋子确实没用。” 谢恒瞬间立起耳朵。 等晚上—— 谢恒:“惜娘,今夜,我聋了。” 第127章 ◎柳司使又和张大人一起出门了◎ 这问题有些奇怪,但洛婉清着实好奇。 谢恒独居的房中为什么会有这些东西?这到底是给谁用的? 然而她问出来便觉不妥,如果说星灵是私事,这更是私事。可她又不知自己为什么就是在意,于是问过了,便也不说话,只静静等谢恒答案。 但谢恒却没有立刻开口,安静一瞬弥漫了整个房间,他静静注视着她。 这个房间一切都很素净,唯独洛婉清,生得过于精致漂亮,与这房间格格不入,又似乎应当属于这里。 他的目光让洛婉清有些不自在,洛婉清莫名觉得,他的气息也在这沉默见逐渐浓烈起来,弥散在整个房间中。 这种氛围让洛婉清有些紧张,正想开口离开,就听他喑哑出声:“你说呢?” 洛婉清一愣,谢恒垂下眼眸,冷淡回答道:“梳妆台是我刚让人装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谢恒进来根本没有遮掩任何进来的方法的原因。 他让她知道怎么进来,装了女子用的梳妆台,明显是打算把这个独居的地方,变成两个人居住。 这个认知出现,整个房间所有东西突然变得有些灼人,洛婉清坐立难安,她压着不安,立刻行礼道:“卑职问完了,若无他事,卑职先行告退。” 谢恒没有为难她,面上看不出喜怒,平静如常,只声音有些低哑道:“我还有事,你先自行离开吧。” 洛婉清不敢多想,只想赶紧离开这个地方,立刻行礼退开。 只是她刚踏上台阶,就听谢恒突然叫住她:“惜娘。” 洛婉清好奇回头,就见他靠在桌边,静静注视看着她,哑声道:“早些来找我。” 洛婉清看着他那仿若有实质的眼神一顿,点了点头,随即便提步沿着原路返回往上。 谢恒看着她的背影,逼着自己挪开眼神,又忍不住扬起嘴角。 洛婉清快速回到房间,远离了谢恒,回到书桌前缓了片刻,才让自己从方才那种奇怪的氛围中脱离。 谢恒的性子她是知道的,公是公私是私,他在做正事就不会谈其他,可或许是她做贼心虚,明明谢恒什么都没做,站在那里她就觉得异样。 明明以前也不是没独处过…… 洛婉清让自己不要乱想,回头开始思考谢恒的话。 现下凤羽发簪拿到了,铁盒拿到了,唯一差的就是打开盒子的密钥。这密钥是从天干地支二十二个字中取出来的一个字,而相思子说,她是最有可能知道这个密钥的人。 为什么?她爹具体和相思子说过什么?而她爹和相思子具体又是什么关系? 洛婉清想了一会儿,确定脑子里没有其他与三个字相关的线索,干脆起身,决定去找相思子先谈一次,看看相思子那里是否有什么具体的消息。 她起身开门去往谢恒的房间,见谢恒不在,便去找玄山,拿了见相思子的手牌后,直奔相思子居住的客房。 相思子算不上囚犯,尚能住在客房之中,洛婉清刚走到门口,便见朱雀正领着张逸然一起往里。 洛婉清见到两人,不由得有些奇怪,唤声道:“朱雀使?张大人?” “柳司使?” 两人一起回头打了招呼,朱雀亦是疑惑:“柳司使怎么在这里?” “我找相思子有些事情。” 洛婉清指了指房门,朱雀笑起来:“这不巧了吗,张大人也是来找相思子的。” 洛婉清一听,便知是昨日谢恒把她的话听了进去,确认道:“公子吩咐的?” “当然,”朱雀点头,指了指张逸然道,“公子不开口,谁也不敢带他来啊。” “谢过谢司主。” 旁边张逸然听到提醒,懂事朝朱雀道谢。 朱雀摆摆手,随后道:“柳司使既然来了,你带他进去吧,我还有事儿呢,先走了。” 洛婉清得话,和张逸然一起送走朱雀。 两人对视一眼,张逸然随后便笑起来,抬手道:“柳司使请。” 洛婉清倒也没推辞,同张逸然一起入院,张逸然抬手推门,感激道:“昨日柳司使说回头帮我问问,我还说问什么,昨个儿下午就收到消息,说相思子在监察司,是柳司使帮忙通融的吧?” “也是公子的意思。”洛婉清不敢揽工,只道,“就算我不说,公子早晚也是会帮张大人的。” “还是多谢。” 两人说着话,跨进庭院。庭院中,相思子躺在躺椅上,面上盖着本书,旁边青绿正坐在茶桌后煮茶。相思子一听脚步,便出声道:“哟,来了两个?” 说着,他直起身来,书从他脸上滑落,露出他那张颇为俊美的脸,额头一点红痣鲜艳欲滴,还是洛婉清当初第一次见他时那亦正亦邪的模样。 他懒洋洋扫了两人一眼,随后笑起来:“二位都来了?” “前辈。” 两人一同行礼,相思子点点头,起身坐到桌边,旁边青绿上前奉茶。 洛婉清朝着青绿颔首算作打过招呼,青绿看她一眼,便是识时务退开。 等庭院中只剩三人时,相思子主动开口,看了洛婉清一眼道:“我以为你会一个人来。” 她的身份相思子知道,一直为她保密至今,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解释道:“门口遇见张大人,就一起进来了。” 相思子闻言便知道了说话分寸,点了点头道:“二位有话就问吧。” 张逸然和洛婉清对视一眼,张逸然思索片刻后,开口道:“您应该认识我。” “记得,”相思子看他一眼,淡道,“九然弟弟,当年是我给你和你娘安排的身份。” “当年……”张逸然迟疑着道,“是您……” “是我截杀你爹。” 相思子开口,张逸然面色微变,相思子似乎是知道他们要问什么,平静道:“当年我是崔氏安插在风雨阁的探子,刚进风雨阁没有多久,位置不算高,也就是个小头目。有一日我突然接到了边境来的两个命令,一是要求我配合洛曲舒,安排他的去处,保护他;二是要求我去江南,接收从边境由张秋之押送的一个东西。” 相思子说着,喝了口茶:“只是我刚得到消息不久,就同时接到了风雨阁的命令,去江南截杀一批货。等我到的时候才发现,我要劫的人,就是你爹。我只能趁乱将东西藏在树里,之后回来再取。回来我遇见王虎,他看见我拿东西,杀他或者用他,我只能选一条路。之后我本是奉风雨阁之命去你们家搜查,风雨阁没拿到的东西不甘心,结果遇到你姐。” 想起张九然,相思子安静了片刻,随后才找回声道:“她是把好刀,她要用命换你和你娘安稳,那我就让她换。” “为什么不救她?” 张逸然听到这话,忍不住道:“既然能您能让我好好读书,为什么不让我姐好好生活?” “我是杀手,不是开善堂的大善人,”相思子瞟他一眼,只道,“要不是你姐资质好,她连和我换的资格都没有。” 张逸然一时语塞,面上露出几分愤怒,洛婉清察觉他情绪波动,打岔道:“当初截杀张秋之命令,执行的人有人谁?是谁下达的?” “执行的一共有三十人,现下除了我都死了,”相思子说的不咸不淡,缓声道,“下达命令的,是暗阁阁主王琴书。” 见张逸然面上有些茫然,相思子提醒道:“风雨阁分成明阁和暗阁,明阁的任务大多来源于外部赏金,但暗阁的任务,则是来自于朝廷。风雨阁是王氏一手建立的杀手组织,王琴书的命令,意味着,这个命令来于王氏,当时王家能说上话的人,不是皇后,就是王神奉。” “所以是皇后或者王神奉杀了我爹?” 张逸然面露愤色,忍不住道:“他王氏太子逼死我姐,他家人又杀了我爹?!” 相思子沉默不言,权当默认,过了许久后,他才道:“你知道就知道了,但要惜命。不要以卵击石,浪费你姐一片苦心。” 张逸然听到这话紧捏着拳头,他明白相思子说得没错,压着情绪道:“所以,那个东西到底是什么?” “我也不知道。” 相思子说着,转头看向洛婉清:“我拿到那个东西,放在流风岛,之后的事你也知道。而洛曲舒,我和他在江南见过一面,他手里拿了开锁的钥匙,还有开锁的密钥。我们那次见面说得不多,他只和我叮嘱了两件事。” “哪两件?” 洛婉清好奇,相思子思索着道:“第一件,是说如果未来出事,我得把钥匙带走。” 洛婉清点点头,相思子又道:“第二件事,就让我务必保住你家里人。他知道我靠不住,告诉我说,如果他女儿死了,谁也别想打开那个盒子。”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张逸然不由得皱起眉头:“可他女儿……不是已经死在去岭南流放的路上了吗?” 相思子没有说话,他看了洛婉清一眼,继续道:“当时他和我说,他最看重的孩子就是洛婉清。他说他的女儿洛婉清,虽然看似柔弱,但是有着杂草一般的韧性,她有勇有谋,如果洛家落难,未来有一线希望,那一定是她。”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上细密的酸楚浮上来,她一瞬有些想哭,却又不能在张逸然面前展露出异样。 她只能竭力道:“可现下洛婉清没有线索,这个密钥,您可还有其他提示?” 相思子听着,认真思索了许久,才道:“我不知道这算不算提示。” “嗯?”洛婉清好奇,相思子缓声道,“我与他相见那一面,虽然没有直说,但我觉得,他其实认识张秋之。” 洛婉清听到这话,瞬间划过昨日自己和张逸然逛街时,他提到的月老庙。 当年来江南,他爹就会固定在三月初一带她去月老庙,而张秋之,也会带着张逸然在三月初一去月老庙。 她压着心中怀疑,继续询问:“你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直觉吧。”相思子思索着道,“他和我聊得不深,但特意问过张秋之的家人,还和我开玩笑说想收养他。” 说着,相思子看了一眼张逸然,张逸然有些错愕。 相思子继续道:“当时我没多想,但后来我想了一下,总觉得洛曲舒和张秋之身上有什么东西让我觉得很相似。但如今人已经没了,”相思子苦笑了一下,“我也很难再探究了。如今洛婉清既然不在了——” 相思子端着茶杯,看了一眼张逸然:“要不你问问张大人?” “明白。” 洛婉清点头,继续询问道:“那,和洛曲舒江南见过一面后,您和他就再也没有联系了?” “没有。” 相思子摇头:“我没必要冒险,他家出事后我才来收凤羽发簪。” “那我有个疑问。”洛婉清盯着相思子,敏锐道,“您说您当时是奉命配合洛曲舒,然后来江南接受玄天盒,也就是说,其实洛曲舒来江南,是自己选的?” “是。”相思子点头,“他自己决定来江南,我在风雨阁给他编了个任务。” “他为什么来江南?” 之前所有人都认为崔清平送过来的东西在她爹手中,其实最核心的原因就是因为他来江南的时间太过凑巧,他既然不是指定的接收人,为什么要来江南? 然而这个问题相思子也给不了她答案,摇头道:“我不知道,他没回答过。” 没回答,那就是问过。洛曲舒没说,谁也无法知道。 洛婉清点点头,算是明了,相思子抬眸道:“还有要问的吗?” 洛婉清想了想,摇头道:“没有了。” “嗯。”相思子应声,似是有些疲惫,“你再问我也没什么好说了。” “那多谢前辈,我和张大人先告辞了。” 洛婉清领着张逸然起身,张逸然同相思子行礼后,与洛婉清一同往外走出来。 他神色看上去在竭力克制什么,洛婉清扫他一眼,便知他的想法,直接道:“想报仇?” “柳司使……”张逸然有些干涩出声,“我……我不甘心。” “明白。”洛婉清点点头,她想了许久,随后道,“那张大人可否帮我个忙呢?” 张逸然疑惑抬眼,洛婉清思索着道:“方才我与相思子商议之事,张大人也应该听明白了。如今洛婉清已经殒命在去岭南路上,我只能指望张大人帮忙了。” “我……”张逸然听洛婉清的话,有些想不明白道,“我能帮什么忙?” “昨日张大人曾经同我说过,令尊过去每年三月初一,便会带张大人去月老庙,不知令尊带张大人去做什么?” 洛婉清把自己疑惑询问出声,张逸然愣了愣,随即意识到:“司使觉得这是线索?” 洛婉清点点头,只道:“或许呢?” 张逸然闻言,不敢怠慢,仔细思索着道:“我爹……我爹也没做什么,就是带我领一个桃花馒头,然后他会从姻缘树上取下一段红布,再系上一段红布。” 洛婉清听着,想起她爹似乎也是同样的流程,不由得觉得,这似乎是一种特殊的通信方式。 她好奇追问:“红布上会写什么?” 张逸然回忆着,只道:“每次都是不一样的句子,很难说些什么,不过是些情诗。” 放在姻缘树上的自然是情诗,但是中间是否暗含其他意思,就很难猜测。 张逸然见洛婉清不出声,继续回忆道:“之后他再带我拜拜,就会离开。” “那除了月老庙,你爹是否还有什么固定时间要去的地方呢?” 洛婉清回忆着当年,其实洛曲舒不仅会固定时间去月老庙,他还会固定时间去一些其他地方。 譬如—— “我爹会固定在初八去明翠楼吃饭,初十去开源赌坊。”张逸然回忆着,洛婉清不由得盯着他,听他道,“这两个地方不一定在三月,但是只要去,不是初八就是初十。我记得我爹在明翠楼还专门见过一个叫翠娘的女人。” 洛婉清听着,重复了一遍:“翠娘?” “是。”张逸然点头,思索着道,“当时他带我来的,那个女人居住在后院,长得很漂亮,他们两人在房间里单独说了一会儿话,我爹就带着我走了。这事儿我告诉我娘,我娘还大闹了一场,但去了一次明翠楼,回来我娘再也不管这事儿了。” “那开源赌坊呢?”洛婉清立刻道,“你爹在开源赌坊有见什么人吗?” “没有。” 张逸然摇头,回忆着道:“我随他去过好几次赌坊,他就赌钱,赌完就走。” 洛婉清没再说话,她基本上确定,这三个地方和她爹一定有关系,因为当年她爹也是同样的时间、同样的方式,去同样的地点。 这样看来,当初张秋之押镖,根本不是一个随机选择,或许是她爹早就联系好的。 如果是这样,那她爹在这件事中到底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洛婉清思索着,往外走去,张逸然见洛婉清在沉思,不由得道:“柳司使,接下来你如何打算?” “哦,”洛婉清反应过来,想了想,继续道,“你爹还有其他特别去的地方吗?” “没有了,”张逸然摇头,“他每年就这几个地方一定会去,比较特别。” “那……”洛婉清斟酌着,“我们先去明翠楼找那个翠娘问问。” 三个地方里,只有明翠楼是唯一有人可问的,说着,洛婉清转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可方便同我一起,如果中间有任何线索,可以告知我。” “自然。”张逸然笑笑,“今日我能见到相思子,应当是柳司使帮忙通融吧?” 没想到张逸然这木头脑袋转得挺快,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只道:“那你帮我这个忙,就打平了。你且等我去换套衣服,”洛婉清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监察司的黑色常服,立刻道,“我同你过去。” 张逸然点头应是,便在庭院中等着洛婉清。 洛婉清匆匆回屋,随意挑了件紫色裙衫穿上,用银簪半挽发髻,绑上常用暗器,带上匕首便走了出去。 明翠楼是扬州出名的酒楼,她到犯不着带上兵刃吓到寻常百姓。 她从谢恒房门前匆匆而过,下意识往里一看,就见谢恒正同玄山商议着什么。 他又换了一套衣衫,一身绣鹤白衣,青玉冠嵌珠,看上去华贵精致,又带了几分道家从容。 没想到这么短时间谢恒又换了一套衣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意外,忍不住多看一眼。 谢恒察觉她的眼神,抬眸看去,洛婉清赶忙收起目光,假装什么都没看到,匆匆离开。 谢恒静静注视着洛婉清那一身紫衣长裙,这打扮相对寻常女子算不上隆重,但对于常年穿着监察司常服的洛婉清而言,已经是盛装。 况且她面容生来带着种琉璃易碎之感,越是素雅,越显美艳。 这一身寻常服饰穿戴在身上,便是摇曳生姿,格外精致。 谢恒盯着她离去方向不言,无意识摩挲着指腹。 旁边玄山间谢恒突然安静,不由得道:“公子,怎么了?” “无事。” 谢恒收起目光,低头喝茶,随后扬声唤醒在外面打盹的朱雀。 “朱雀。” 朱雀一个机灵,赶紧站直出现在门口:“公子?” “让人跟上柳司使,”谢恒似是漫不经心道,“看看柳司使出去做什么。” 朱雀点头应是,便跑了出去。 没了一会儿,朱雀赶回来,高兴道:“公子打听到了。” 谢恒将文书递给玄山,等着朱雀回话。 朱雀上前,颇为兴奋道:“柳司使又和张大人一起出门了!” 谢恒动作一顿,抬眸看了朱雀一眼:“去做什么?” “相思子同我说他们好像找到了什么线索,”朱雀思索着道,“看方向是去明翠楼。” 说着,朱雀不免奇怪:“那种地方,去做什么呀?” 谢恒没说话,径直起身,朱雀玄山一愣,就听谢恒道:“朱雀,跟上。”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公子,这盒子你就不能拿上来,非得我下去吗?” 谢恒:“盒子不重要,这房间你先参观一下,有不满意的和我说。” 洛婉清:“我就一个问题。” 谢恒:“嗯?” 洛婉清:“床上那些铁镣,谁用?” 谢恒:“哇哦,张口就是高端局啊。” 【小剧场2】 洛婉清:“公子真爱美,又换一身衣服了。” 谢恒:“你觉得我为什么又换一身衣服?” 【小剧场3】 朱雀:睡觉ing 谢恒:“朱雀,打听打听柳司使去干什么” 朱雀:“哈?她不是刚走吗?你想叫她我帮你把她叫回来。” 谢恒:“我让你打听她干什么,不是让你把她叫回来。” 朱雀:“你把他叫回来你直接问不会更快吗?” 谢恒:“我让你偷偷打听,别让她知道!” 朱雀:“公子,你偷偷打听人家做什么,你有毛病啊?你这不是增加我工作量吗?” 谢恒:“是不是想回道宗读书?” 朱雀:“好好好,我去打听,颠公!” 第128章 ◎我等洛小姐许久了◎ (现在只在第一版基础上加了女主寻找玄天盒密码一个任务,看得懂就不用重看了,看不懂可以看一下上一章) 洛婉清走出院子,便见张逸然已经等在门口。 看见洛婉清的打扮,张逸然稍稍一愣,随后便转过眼去,往前领路道:“柳司使这边。” 两人一起走出谢府,张逸然忍不住回头打量洛婉清,洛婉清不由得奇怪,转头看他道:“张大人一直看我做什么?” “哦,”张逸然被她一问,转头看向街道,似是有些不好意思道,“就是突然好奇,柳司使原本长什么模样。” “为何突然好奇这个?” 洛婉清有些疑惑,张逸然思索着道:“我第一次见柳司使,柳司使已经看不出原样,后来柳司使用的似乎也是别人的面容,今日突然看到柳司使寻常姑娘打扮,不免好奇起来。若柳司使没有入狱……” 张逸然想了想,忍不住一笑:“柳司使这个年纪,应该正是好年华。” “我现下也是好年华。”洛婉清满足道,“我如今有刀,有官职,有能力,正是再好不过的年纪。” “柳司使说得是。”张逸然点点头,“是我肤浅了。” 洛婉清低头笑笑,转了话题道:“你父亲去明翠楼看的那个翠娘,你知道是何人吗?” “不知道。” 张逸然摇头,思索着道:“但我觉得,她应当不是什么寻常人物。” 洛婉清知道张逸然是把知道的都告诉她,点了点头,随后道:“那现下我便是你的侍卫,护送大人找人好了?” “好。” 两人安排好身份,一路走道明翠楼。 明翠楼立在郊外湖畔,此刻不是饭点,看上去颇为冷清。张逸然领着洛婉清走到门口,还未入内,一个小二便迎上来,笑着道:“二位可是过来用饭?” “不,”张逸然一板一眼,答得认真,“我是来找人的。” 小二面露疑惑:“找人?” “我来找一位女子,名叫翠娘。”张逸然颇为有礼道,“不知阁下可认识?” 一听“翠娘”,小二脸色微变,随即赔笑道:“客官,您找错地方了吧?这里没什么翠娘啊。” “八年前我曾经来过,”张逸然立刻道,“我还见过她,若是现在没有,当年也有,可否让在下问问老板呢?” “客官,”小二见张逸然执着,面上不太好看起来,上下将他一打量,只道,“您到底是来做客的,还是来找茬的?小的也在这儿干了八年,您说的翠娘我没听过,请回吧。” “这样。” 张逸然点点头,随后道:“那我不找翠娘,我找你们老板,还请你老板一见吧。” “嘿你谁啊你?”小二一听这话,面露凶狠之意,“你算什么东西,我家老板是你说见就见的?有钱吃饭没钱滚蛋!” “钱不是问题。” 洛婉清听到这话,拿出一锭银子,交到小二手上,笑了笑道:“还请通报一声,我们没有恶意。” “你打发叫花子呢?!”小二见到银子却是毫不留情,抬手一巴掌掀翻了银子,怒道,“滚!” 话音未落,婉清已经一手抓住银子,一手拽过小二,将他手往身后一压,抬脚猛地将他踩到地上,冷声道:“别敬酒不吃吃罚酒,叫人。” 小二被她一押,当即大叫起来,嚷嚷着道:“来人啊!救命啊!没王法了啊!” “王法当然有。”洛婉清冷声道,“把你们家老板叫出来,我自然给他看看王法。” 说着,洛婉清一把扔起小二,小二被她扔起瞬间脸色骤变,洛婉清随即一脚猛踢而去,小二立刻全身警戒,双手交叉护在身前,死死挡住洛婉清这一脚。 只是这一脚力道太大,小二被她踹进楼中,才卸下力来,一个后空翻落在桌面,凶狠抬眸。 顷刻之间,整个明翠楼涌出上百人来,洛婉清抬眸看向桌上单膝跪立落地的小二,笑了笑道:“身手不错。” 说着,洛婉清朝着张逸然招了招手,张逸然立刻反应过来,赶紧往前一步,挤在洛婉清身后,洛婉清低头说了声:“跟紧我。” 张逸然紧张看了一眼周遭,就见洛婉清提步往前,他赶紧跟上,同洛婉清一起大大方方踏进明翠楼。 洛婉清进一步,所有人退一步,等他们两人彻底走进明翠楼中,房门立刻关上,张逸然听见“砰”一声关门声,回头看了一眼,赶忙道:“柳司使,我们就两个人行吗?” 洛婉清没理会他,寻了最正中间一张桌子,招呼着张逸然坐下。 张逸然不敢多话,坐在洛婉清旁边,洛婉清翻开桌上倒扣的茶杯,给自己和张逸然倒茶,慢条斯理道:“现下还没到饭店,明翠楼没什么生意,我在这里等着,翠娘和老板总得出来一个。若是一直不出来,等到饭点,人多起来,”洛婉清抬眸扫了一眼周边,慢慢悠悠道,“那可就不太好看了。” “阁下到底何方神圣,来明翠楼中做什么?” 小二听着洛婉清的话,站起身来,从腰间取出双辊一甩,冷着声道:“若是说不清楚,我们大老板可没有见客的道理。” “说了,找人。” 洛婉清喝了口水,垂眸道:“我等一刻钟,若是人不来,我就自己找了。” “放肆!” 小二闻言,怒喝出声,抬手道:“上!” 音落瞬间,所有人朝中中间桌子一拥而上,洛婉清坐在原位不动,只在第一个人冲来瞬间,抬手一拽就甩到了对面。 张逸然见状紧张得不敢呼吸,就看洛婉清坐在原地,连打带扔,竟是不动分毫。 周边人越来越多,冲上来的人也越来越勇,洛婉清扫视周边一眼,一把按过一个人的头在桌子上。 然而也就是她抬头看向周边时,被她按住的人却是从桌下猛地拔刀,洛婉清瞬间回头,也就是那一刻,张逸然抓着茶盘就朝着对方脑袋狠狠一砸! 实木茶盘把对方瞬间砸晕,洛婉清挑眉赞赏看了张逸然一眼,随后终于起身一脚踹开旁边人,抓着张逸然就往楼上道:“走!” 张逸然跟着洛婉清一路往楼上冲去,急道:“二楼有个长廊,连着内院!” 洛婉清得话,立刻拉着张逸然往里奔去,周边刀光剑影,洛婉清一脚一个,张逸然心跳得飞快,上次跟着洛婉清还有个盾牌,这次他完全是以身挡刀,他被洛婉清拽着甩来甩去,看着洛婉清拉着他一路疾驰,眼看着要进入内院瞬间,箭雨朝着洛婉清和张逸然迎面而来,张逸然惊叫出声:“惜娘!!” 洛婉清将张逸然朝着身后一甩,在张逸然落地瞬间广袖一转,便将箭矢尽数卷入袖中,也就是这一刻,有人一掌朝她急袭而来,洛婉清凛神抬眼,正欲还击刹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再打就不礼貌了!”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是一愣,出掌之人僵在洛婉清面前,洛婉清惊讶抬眼,就见朱雀满脸嫌弃从后院走来,将站在她面前的人一推道:“她什么水平你就敢动手?也不怕今天她把你们明翠楼给拆咯?” “朱……” “走吧。” 朱雀没给洛婉清说话的机会,看了一眼从后面踉跄爬来的张逸然道:“张公子一起吧。” 说着,朱雀转过身,在众人惊讶的眼神中将洛婉清和张逸然领了进去。 朱雀出现在这里,洛婉清也有些疑惑,等见周边无人,洛婉清忙道:“朱雀使?你为何在这里?” “你得问公子啊。”朱雀压低了声,“一听说你们来明翠楼,公子就出发了。明翠楼是个顶级暗窑,水深得很,你来这儿干嘛?” 听到“暗窑”二字,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明翠楼戒备为什么这么森严。 这种顶级暗窑,大多服务于一些见不得人的达官贵族,像这种地方,能人异士众多,她到的确来得有些冒失。 可既然是这种地方,谢恒怎么过来的?还一进就是后院? 洛婉清一想,便直接问出口来:“公子对这里很熟?” “上次到江南巡查的时候,公子做了个假身份,来过一次。”朱雀小声道,“我现在就是他的侍从小朱,公子是谢公子,这里的客人都是要介绍进来,但进来后他们不会细问身份,你别穿帮惹事。” 洛婉清听着,点了点头:“明白。” 说着,洛婉清跟着朱雀往里走去,这个内院竟越走越大,等到了深处,每个房间都用草木遮盖,互相不见,私密性极强。 房间做了特殊的隔音处理,基本听不见什么声响,但偶尔还是会有女子娇媚叫声传来,听得张逸然面红耳赤。 朱雀领着洛婉清走进最深的一间房间,他一开门就听丝竹管乐之声传来,朱雀恭敬道:“公子,人带来了。” 洛婉清和张逸然走进房中,抬眸就见高处做一个锦袍男子,他看上去四十出头的模样,彬彬有礼。 谢恒斜卧在客座上,手中端着酒杯,姿态懒散,神色冷淡。 周边女子歌舞交错,高处男子听见朱雀的声音,笑着道:“谢公子,您的人在我这儿大闹了一场,不介绍一下?” 听到这话,谢恒摇着酒杯,抬眸看向门口的洛婉清。 旁边乐师懂事停下乐声,谢恒朝着洛婉清抬起手,唇边露出一丝笑容:“夫人。” 谢恒开口,带了些命令道:“到我这里来。” 这话出声,在场所有知情人都有些诧异,朱雀和张逸然不由得都看向洛婉清,洛婉清短暂惊讶后,随即立刻反应过来,这是谢恒临时给她编造的身份。 她垂下眼眸,不敢多言,提步走向前方,跪坐到谢恒身前,低声道:“公子。” 谢恒闻言握住她的手,直起身来,抬手环过她的肩头,略一用力,洛婉清便跌靠在谢恒怀中。 洛婉清身形一僵,谢恒抬手环在她肩头,用宽广衣袖遮住她半身,朝着高处人笑道:“高大人,这是内子,见笑了。” “这竟是夫人?” 高处男子有些诧异:“方才我听闻来闹事之人身手极好,没想到竟是谢夫人,倒是我有眼不识泰山了。” 洛婉清听着“谢夫人”的称呼,不知道为什么就有些面赫,旁边谢恒扬起笑容,主动举杯道:“是内子顽劣,给高大人惹麻烦了。她近来跟着这位公子做事,已经许久没来找我,若不是我进了此地,”谢恒转头轻挑起洛婉清下颌,似是埋怨道,“夫人怕是我忘了吧?” “原来夫人是来找你的。”高姓男子爽朗笑起来,“我说怎么这么大火气。但来找您……” 男子审视洛婉清:“夫人怎么上来就指明要找翠娘啊?” “还不是他说的!” 洛婉清一听这话,心跳快起来,立刻陪着谢恒圆谎道:“他说他要来找翠娘,我……我还以为他在翠娘这儿。” “哎哟,我的好夫人,”谢恒环着洛婉清,将头埋在她肩头低笑起来,“我随口编个名字,你也信啊?” “我哪里知道你是真是假?”洛婉清压着心跳,扭过头道,“反正来这种地方都不是好人。” “是是是,不是好人。” 谢恒抬起头来,似是低声在洛婉清耳边说了点什么,洛婉清红了脸,谢恒满意抬头看向不远处坐立难安的张逸然道:“张公子,既然来了,要不留下看一场歌舞吧?” 张逸然一愣,谢恒转头看向高坐男子,笑得意味深长道:“这位是张公子,今日算我请客,还往高大人帮我好好招待。张公子是东都人,招待好了,高大人自有好处。” 听到谢恒这暗中提醒,男子立刻明白过来,笑着道:“明白,既然来了明翠楼,我必定让各位满意,尽兴而归。” “那把姑娘都叫上来,”谢恒抿了口酒,指了对面张逸然道,“给张公子选一个吧。” “是是是,”男子站起身来,“既然谢公子朋友来了,我也不打扰,我这就招呼人,给张公子安排。” 谢恒笑着颔首,算作感谢。 男子起身离去,乐师再次奏乐,谢恒环着洛婉清,似是欣赏歌舞。 洛婉清靠着他,见周边无人注意他们,不由得小声道:“公子怎么来了?” “我不来,你不把这里掀翻了?”谢恒漫不经心拨弄着她落在面颊边上的碎发,看着舞姬道,“查个线索而已,何必兴师动众?” “公子与这里老板相识?” “认识,”谢恒低声道,“这里的老板是灵犀阁的阁主,明翠楼只是他产业之一,他为人圆滑,长袖善舞,门下高手无数,今日你托大了些。” 洛婉清闻言立刻道:“属下日后会慎重。” “嗯,”谢恒淡淡应声,随后道,“不过今日他也不在,只是手下一个管事而已,也不重要。” “那……公子其实也不必前来。” 洛婉清斟酌着道:“公子应当有许多事,不必为这点小事操心。” 听到这话,谢恒转头看了一眼洛婉清,半真半假玩笑道:“什么事能比惜娘重要?” “公子……” 洛婉清被他说得有些不自在,想提醒他正在办公事。 谢恒看出她僵硬,也不再多说,语气认真几分,解释道:“我已经把得到铁盒的消息传回东都,告诉圣上,回去铁盒就会交给陛下,能在江南打开它,是我唯一能提前看到它的机会,这是现下最重要的事。” “为何这么着急告诉圣上?” 洛婉清觉得奇怪,谢恒抿了口酒,神色微冷:“我如今最大的仰仗就是陛下,李归玉既然提前回去,必定会将这个消息告诉陛下。但凡我有半分迟疑,陛下都会对我生疑。而我若一无所知给了陛下,里面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或许永远不会知道。而到底是有利还是有害,我也只能在死的时候才明白了。所以——” 谢恒转眸看向洛婉清,笑着道:“我的小命,就交给柳司使了。” “我明白了。” 洛婉清认真开口,想着上一世和这一世的区别。 上一世谢恒和李归玉结盟,那自然不会去翻她爹的案子,不关注她爹,自然也就找不到、打不开这个盒子。上一世他最后之死,以及崔氏最后都没翻案,是否就是与此有关? 洛婉清思考着,便听有人敲门,片刻后,歌舞停下,房门打开,女子鱼贯而入,朝着张逸然恭敬行礼,齐声道:“张公子。” “啧,”谢恒看着这架势,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小声道,“张大人今日好大的艳福。” “公子羡慕么?” 洛婉清不冷不热瞟了谢恒一眼,谢恒立刻道:“柳司使在侧,我艳福足够了。”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转眸看向张逸然,低声警告谢恒道:“公子别忘了与我约定过的,还是休要太过放肆了。” 谢恒闻言挑眉,但也离洛婉清远一分,有些失望道:“明白,一切听夫人的。” 洛婉清悄无声息瞪他一眼,看着张逸然在主管催促下起身挑人。 谢恒扫了一眼地上女子,看向主管道:“楼里的女子都来了吗?” “来了来了,”主管立刻应声道,“谢公子放心,您是楼里的贵客,必定不会怠慢。” 谢恒颔首一笑,只道:“多谢。” 说着,谢恒环着洛婉清,抿酒不言,只看张逸然认认真真看过每一个女子的脸,最后终于停在一个女子面前,犹豫着道:“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一顿,随后缓缓抬头,她看上去三十岁出头的模样,但生得十分艳丽,或许是因为年纪原因,在最后一排。管事见到这场面,有些诧异看了张逸然一眼,又看了女子一眼,见女子愣神,赶忙道:“翠娘,赶紧招呼张公子。” “她叫翠娘?” 谢恒仿佛是有些惊讶出声,管事赶忙道:“是,她叫翠娘,在楼里多年了,功夫一绝,虽然年纪上去了,但……” “世上竟有如此缘分,”谢恒仿佛没听见管事的话,笑起来道,“我前个儿才胡诌了一个翠娘气我夫人,没想到你们这儿竟真有一个翠娘,还让张公子看上了,既然这样有缘,不如留下吧?” 说着,谢恒抬眼看向张逸然:“张公子觉得呢?还是多留几个?” “一个够了。” 张逸然红着脸,开口试图让自己不要怯场,故作镇定道:“下次来,再多点几个。” 谢恒一听,差点让酒水呛住,忍住咳嗽憋了回去,点头道:“张公子有宏图大志,挺好,那就留下这个好了。小朱。” 谢恒抬手挥了挥,朱雀立刻上前,给管事递了张银票。 谢恒抬眸看向管事,笑着道:“让大家都下去吧,留翠娘与我们三人慢慢玩就好。” 管事闻言一愣,扫了一眼谢恒怀中拥着的洛婉清,随后反应过来什么,笑着道:“是,三位玩得高兴。” 说着,管事瞪了翠娘一眼,警告道:“好好伺候客人。” 翠娘慌忙应声,随即管事便带着所有人出去,朱雀也识趣跟着走出门外,合上大门,守在门口。 等所有人离开,房间只剩下四人,洛婉清立刻站起身,退到一遍,和谢恒拉开距离。 谢恒瞟她一眼,也坐直身子,恢复一贯冷淡模样。 张逸然对这些细节倒也没什么感知,只径直半蹲下身,盯着面前女子道:“翠娘,你可记得我?” 听着张逸然的话,翠娘直起身来,面上失去了方才面对管事诚惶诚恐的模样,仔细打量着张逸然,随后颔首道:“张公子。” 说着,她又看向洛婉清,行礼道:“洛小姐。” 这话一出,张逸然有些惊讶看向洛婉清,洛婉清朝他摇了摇头,张逸然不敢多话。 洛婉清站起身来,招呼着张逸然和翠娘一起坐到中间桌边。 谢恒也跟着站起来,走到洛婉清身后不远处摇椅边上,从袖中取出扇子,似如路人一般躺在摇椅上,听着三人谈话。 摇椅声嘎吱嘎吱响起来,洛婉清看着梳着待嫁发髻的翠娘镇定坐下,好奇道:“姑娘认识我?” “认识。” 翠娘颔首,随后道:“以前洛老爷常带你来明翠楼,你在包间吃饭,他便到后院来找我。” “找你?”洛婉清皱起眉头,“你和我爹……” “洛老爷和张老爷是我的恩人,”翠娘见洛婉清误会,立刻解释道,“当年我在明翠楼差点被人打死,是二位老爷救了我一命,后来二位老爷一直假作我的恩客接济我,楼里才让我从最低等的女侍提了上来,日子好过许多。” “既然救你,为何不直接为你赎身?” 张逸然有些怪,谢恒在一旁解释道:“明翠楼是没赎身的说法的,而且以二位父亲的能力,应该也带不走明翠楼的女子。” “的确如此。” 翠娘颔首,随后道:“不过只要不当罪低等的女侍,在明翠楼日子我也能过。这些年我与二位老爷没什么关系,二位都是对夫人极好之人,我不过就是为二位老爷传个信而已。二位老爷是年轻友人,但不便见面,只能在我这里,找机会一起喝杯水酒。” 听到这话,张逸然有些奇怪:“我父亲为什么与洛老爷不能公开见面?” “我不知道。” 翠娘摇头,只道:“我只知他们年轻与我第一次见面时,还是朋友,但后来便再也没有在人前一起出现过,还叮嘱我不要告诉别人他们相识之事,但他们关系极好。” 翠娘说着,忍不住笑起来,看了一眼张逸然和洛婉清道:“二位小时候,我还听他们聊过,想给二位定个娃娃亲呢。” 摇椅声戛然而止,洛婉清忍不住看过去,就见谢恒正瞧过来。 两人悄无声息一对视,张逸然有些震惊道:“那……洛小姐岂不是差点是我未婚妻?” “别做梦。” 谢恒的声音从旁边直接传过来,张逸然疑惑回头,就见谢恒冷冷瞧他一眼,随后垂眸看着手中折扇,似是漫不经心提醒道:“你和洛小姐根本不曾相识,八字都没一撇的事,别多想。” “谢……谢公子提醒得是。”张逸然听到谢恒提醒,这才反应过来,他这话说得有些冒犯,他点着头道,“我还是得回去再问问娘亲是否交换过信物才是。若当真定下婚约,无论如何我也得为洛小姐负责。” 听着这话,谢恒捏紧了手里折扇,似是竭力克制着情绪,一下又一下敲在手心。 洛婉清迟疑提醒道:“也……也不必。” 然而张逸然对两人异常毫无知觉,转头看向翠娘,又继续道:“那我父亲与洛老爷至少相识有十年以上了?” “是。” 翠娘点头:“我认识他们时,我只有十六岁,如今,我却已经三十有余。” 说着,翠娘眼中有些感慨,转眼看向洛婉清:“我也等洛小姐,等了许久了。” “你在等我?” 洛婉清疑惑开口:“等我做什么?” “洛老爷给我留了一个字。”翠娘说着,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说日后若小姐来找我,便将这个字交给小姐。” 听到这话,众人心中一凛,就看翠娘将纸页铺开,上面是洛曲舒的字迹,写着一个—— “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张逸然:“我张逸然的气,谁都得吃,谢灵殊也不例外。” 谢恒:“……你想死?” 李归玉:“让开,我来杀。” 张逸然:“来啊。我张逸然怕过谁?柳司使会为我报仇的。” 李归玉:“……” 谢恒:“我让开了,上啊。” 李归玉:“算了,小小一个御史,不值一提,我还是去争皇位吧。” 谢恒:“怂货,我就不同了,这种芝麻官我看都不带看,我去打江山了。” 张逸然:“呵,我就说我张逸然的气,谁都得受着。还有你,那个死囚。” 洛婉清:“……” 第129章 ◎坎中阳动,阴虚阳亢◎ “他有没有说其他?” 洛婉清看着这个“辛”,想多问些消息。然而翠娘却只摇头,如实道:“昌顺八年,洛老爷来到扬州,给了我这张纸条,说若他日后不在人世,小姐又能来找到我,那就让我将这个字给您,之后他虽然每年都会来我这里,但再没叮嘱过我什么。” “他那时候就料到我会来?” 洛婉清目光微动,翠娘想了想,只道:“是。” 洛婉清听明白这话,那时候洛曲舒就知道自己必死,也知道她或许有一日会来。 洛婉清神色微动,克制住情绪,随后道:“我明白了,那可还有其他异常之事?” “没有了。” 翠娘摇头,温和道:“婢子人微言轻,能为恩人做的不多,如今也只能做这些了。” 洛婉清闻言也知翠娘说的是实话,她抬眸看了张逸然一眼,张逸然点了点头。 “既然如此,”洛婉清说着,便站起身来,颔首道,“那我们也不多打扰了。” 三人便起身告辞,翠娘让人去取了四件斗篷,让人领着洛婉清等人从明翠楼后院离开。 谢恒来时带了马车,朱雀结过账后,四人到了马车旁,洛婉清立刻道:“卑职去驾车。” 这里她职位最低,没有让朱雀驾车的道理,但她只一开口,朱雀瞬间瞪了眼,激动道:“你想抢我饭碗?!” 洛婉清一愣,谢恒压着笑看她一眼,只道:“上车回话吧。” 说着,谢恒回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请。” 三人陆续上了马车,谢恒马车极大,每一面的位置都用一个小桌单独隔成一个独立的位置,谢恒坐在主座,洛婉清坐在他左手下方,张逸然跟着进来,顺道就坐在了洛婉清身侧。 谢恒抬眸看了张逸然一眼,又收回目光,似是随意道:“张大人是客,上座吧。” 张逸然闻言有些惊讶,他的品级其实算来比洛婉清还要低些,按理该坐在洛婉清下一位,谢恒却直接邀他上座,他不由得心生感激,随即赶忙道:“下官官职低微,不敢造次,谢司主的好意下官心领了。” 谢恒见他不动,也不好再说,官场上向来按照品级确定位置高低,这是张逸然对洛婉清的尊重,也没什么错处。 谢恒不再管他,转头看向洛婉清开口询问道:“现下打算去哪里?” 洛婉清闻言,和张逸然对视一眼,谢恒冷眼看着,就见张逸然思索片刻,认真道:“开源赌坊和月老庙都没有什么特别,去哪里都一样。” 洛婉清得了这话,思索片刻,按照距离远近,便确定了方案:“月老庙。” 谢恒听着“月老庙”神色淡了几分,同外面朱雀吩咐了一声,随后转过头来,一面倒茶,一面随意询问:“二位是得了什么消息,为何要来明翠楼,又为何要去月老庙?” 说着,谢恒倒满两杯茶,正打算端一杯给洛婉清,只是他刚一动作,就见张逸然已经为洛婉清倒好茶,放在她手边。 谢恒端着茶杯动作僵住,随即旋到自己唇旁,垂眸喝了一口。 洛婉清察觉手边多了个杯子,下意识回头道谢。之后才转头看向谢恒,公事公办道是:“卑职今日见了相思子,得了一些消息。” 说着,洛婉清便将今日与张逸然确认两家相识、会固定在三月初一去月老庙、初八去明翠楼、初十去开源赌坊三个地方的事告诉谢恒。 谢恒静静听着,慢慢悠悠喝水。 等洛婉清说完,谢恒刚喝了一杯茶,漫不经心询问:“所以,月老庙和开源赌坊这两个地方,其实你们只知道两个地点,除此之外其他所有线索都没有?” “是。” 洛婉清听谢恒问到重点,心上也有些忧虑:“卑职打算先带张大人过去看一眼,沿着张大人父亲走过的路走一遍,看看是否有其他提示。如果没有,”洛婉清抿抿唇,只道,“那卑职就要做两手准备。” “哪两手?” 谢恒一问,张逸然也看了过来。 洛婉清思索着道:“洛曲舒思虑甚周,他六年前开始布局,就做好了其女前来取证的准备,让翠娘给出‘辛’字,那如果其他二字没有明显提示,这个‘辛’字必定就是提示,所以需要从这个‘辛’字着手,反推规律,看看能否推出规律来。” “其女?”张逸然听着洛婉清的话,不由得问出他疑惑许久的问题:“方才柳司使是假装洛小姐?” “不错。”洛婉清点头道,“我这张脸是洛小姐的,她既错认,我便将计就计。” 张逸然听着一愣,不由得多看了洛婉清的脸几眼。 谢恒淡淡瞟他一眼,继续道:“那另一手准备呢?” “但以这个一个字推导规律,毕竟也只是卑职的推测,”洛婉清听谢恒问话,思绪立刻拉了回来,认真道,“为以防万一,卑职还是要全面搜查月老庙和开源赌坊。届时还望公子应允。” “明翠楼单枪匹马自己去抓人,到月老庙和赌坊就知道找人帮忙了,”谢恒说着,压着笑看她一眼,“惜娘,你倒是会顺着杆子往上爬。” “卑职人微言轻,自己的任务,本不敢打扰司内,”洛婉清解释着今日行径道,“明翠楼不过一个酒楼,卑职也已经确定了要找的人,直接逼人出来即可,倒也不必与他们周旋。可月老庙涉及百姓民生,公子也说卑职手中案件紧急,卑职才有查封搜查之想。” 谢恒听着想了片刻,点了点头:“先看吧,若当真找不到线索,便按你说的办。” 洛婉清得话松了口气,见谢恒不反对她搜查,心中便有底气许多。 马车内一时安静下来,只有熏香浮绕。 这是安神用的香,谢恒常年头痛难免习惯点安神香,这香量不大,对于谢恒而言只是个静心作用,对于洛婉清也只是稍有困意,她正闻着熏香思考着等一会儿去月老庙的安排,就听旁边张逸然的呼吸声变得深沉绵长起来。 这入睡速度让洛婉清有些诧异,她回头看了张逸然一眼,见他睡得香甜,忍不住看向谢恒,下意识道:“公子这安神香里没加东西吧?” “加了。” 谢恒低头看着书,语气淡淡,不等洛婉清仔细分辨,谢恒便漫不经心道:“断肠草鹤顶红沉骨香七步绝……” 说着,他抬眸看向洛婉清,不冷不热道:“保证你这娃娃亲一觉长眠。” 这话让洛婉清一噎,迅速意识到谢恒是在开玩笑。 谢恒也见好就收,低头看着自己手中文书道:“他没习过武,这药量对于他太大,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哦,”洛婉清讷讷点头,放下心来,“那就好。” 谢恒没有说话,只慢条斯理翻着书,翻书的声音回荡在马车,洛婉清听着马车里嘎吱嘎吱之声,觉得安静得有些尴尬。 她想了片刻,才开口出声道:“稍后公子打算去哪里?” 她一开口,谢恒便知了她的意思,抬眸看她:“你觉得我当去哪里?” “卑职以为,稍后公子到了月老庙,便可回府。”洛婉清思忱着道,“公子身份矜贵,这样独自在外还是不妥。余下之事卑职可以应付,公子不必担心。” 听到这话,谢恒凉凉瞧她一眼,完全不理会她,只低头在文书上画了一笔。 这让洛婉清有些尴尬,但又不好多说,想寻个话头再说几句,好劝谢恒离开,便开始四处环顾。 结果一眼扫到谢恒喝的两杯水,不由得皱起眉头。 如今十月已近中旬,天气寒凉,谢恒竟一口气喝两杯水,这绝非常态。 洛婉清看向谢恒,有些担心道:“公子近日可觉口干舌燥,夜内难眠?” 谢恒抬眼看来,就洛婉清目光落到谢恒水上,面色慎重劝说道:“公子如今伤势未愈,若虚火旺盛,怕不利修养。公子现下还是先回府中,找魏大夫……” “惜娘,”谢恒听着她赶人,终于放下书来,有些不满开口,“这么关心我的身体,倒不如为我一诊。” 说着,不等洛婉清反应,谢恒已经主动抬手,将手放在桌上,微微倾身,清冷的声线中,语气仿佛是呆了钩子一般从舌尖吐出,看着她道:“诊吧。” 洛婉清闻言一愣,下意识垂眸看向桌面上露出半截小臂的素手。 他放得随意,掌心朝上,手指轻蜷,骨节分明,指节修长,阳光从小窗落下,如玉质的肤色上流光溢彩,格外引人。 他常年习剑,手上有一层薄茧,这层薄茧带来的磨砂一般的触感和其他地方玉滑的触感截然不同,洛婉清几乎是只一眼,就能回忆起来。 她心生杂念,不敢多看,只转过眸去,在谢恒注视下故作镇定伸手,为谢恒诊脉。 然而一诊,洛婉清便僵住了身子。 面前人神色淡然,从容闲适,气质清冷无瑕,似如高山奉璧,从他身上,可以看见强大,美丽,世家刻在骨子中的礼教,道宗奉在心中的自然,却独独难寻情欲二字。 可偏生他的脉象,却是坎中阳动,阴虚阳亢。 他明显也知道自己脉象是怎样,墨金色的眸注视着她,明明清清冷冷的眼,却让洛婉清几乎是瞬间就想起山洞那夜的荒唐,那时候他也是用这么平静的眼神注视着她,给她与这种冷静截然不同的痛和欢愉。 她下意识绷紧身体,谢恒见她不再出声赶他,也知自己越界,从她手中抽手,低头看着文书道:“明翠楼背后势力复杂,你没时间慢慢打探,固然可以抓了老板审人,但没必要这么惹眼。监察司和明翠楼有些交情,你手中也算要案,今日换任何一个司使我都会过去。剩下的事你可以自己做,我不过是从明翠楼回来,顺道送人。” 洛婉清听着他解释,便知他心中有自己的分寸,头一次见他用谢恒的身份同自己生闷气,倒有些新鲜。 随即她又意识到,若不是知道了崔恒的身份,她现下或许也察觉不到他在生气。 她思绪飘散,忍不住想起过去自己与“谢恒”少有的会面,开始猜想当时他到底在想什么。 她这一想,便有些心不在焉,谢恒察觉,扫了她一眼,又淡声道:“扬州当真是司使最爱,十月入冬,草木近枯,寒霜冷雨,司使还能看得走神。” “哦,”洛婉清听出他语气不善,压着笑回头,“卑职只是有一事不解,不由得多想了一下。”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一指“谢府”方向,似是思考道:“谢府和月老庙方向相反,无论如何算不上顺道,公子稍后是打算去哪里?” 说着,不等谢恒开口,洛婉清立刻又道:“不过公子去哪里,不是卑职能置喙的,所以也觉自己多想了,一时走神,还望公子见谅。” 好话坏话都被洛婉清说尽,谢恒根本无需开口。 洛婉清见谢恒一句话说不出来,微微颔首算作行礼,又转头看向一旁。 过了片刻,她便听谢恒淡道:“我绕道又如何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下意识看向睡得沉沉的张逸然,见张逸然睡得香甜,才放心几分,却是不敢再接话。 谢恒见她神态,轻笑一声,转头又看向桌上文书。 洛婉清知他说话肆无忌惮,也不敢再招惹他,既然知道他本就只是打算送人,她也没什么好劝,干脆靠在角落,闭眼小憩。 谢恒见她闭眼睡去,想了想,从一旁取了一条毯子,铺在她身上,毛毯垂落而下,刚好盖过他的脚尖,他垂眸看着放入将他纳入她裙下一般的场景,心念微动,只无声一笑,又转头看向手中文书。 洛婉清闭眼小睡了一会儿,等马车到了月老庙,张逸然还没醒,洛婉清正要去推他,谢恒便抬手一弹。 金珠砸在张逸然身上,张逸然骤然惊醒,看见朝着自己伸手的洛婉清,张逸然有些惊讶道:“柳司使?” “张大人,到月老庙了。” 洛婉清知道谢恒使坏,也不好多说,只收手起身,防止谢恒乱来,笑着道:“您睡得挺沉。” “哦,”张逸然清醒过来,忙起身道,“是,好久没睡得这么好了。到了是吧?” 说着,张逸然卷帘往外看了一眼,随后同谢恒寒暄道谢之后,便下了马车。 洛婉清等张逸然下去,回头看向谢恒,恭敬行礼道:“卑职告退。” “惜娘,”谢恒低头看着手中文书,“晚些回来吃饭。” 这话说得太过亲近,洛婉清一时反应不过来,谢恒挥了挥手,提醒她:“去吧。” 洛婉清知道张逸然在外面等候,也不能多想,只能点头下了马车,目送着谢恒马车离开。 谢恒离开之后,洛婉清回过头去,一眼就看见月老庙外的姻缘树。 十月姻缘树花叶近枯,只有红色不带缠了满树,在风中随风轻舞,倒也是一抹艳色。 洛婉清看着那株姻缘树,一瞬便想起来,过去每一年,她都会来这里。 这里的树上挂着她和江少言的姻缘带,大殿里都是她对于他们的祈愿。 那时候,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能和江少言白头偕老。 然而这个愿望在这一刻想起,就显得好笑,但又觉得有些遥远。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与她没有多大干系了。 “走吧,”洛婉清领着张逸然往里,神色冷静下来,“还请张大人领路。” 张逸然闻言点头,带着洛婉清往里。 他们沿着张秋生之前带张逸然的路走了一圈,又按照洛曲舒之前带她走的路线走了一遍,洛婉清一路注意着所有细节,但却没有半点线索。 洛婉清早做好了准备,倒也没有意外,只思索着道:“他们既然没有留太过明显的线索,那就先搜查吧。” 洛婉清说着,看向张逸然道:“张大人可先回去休息,我带人搜查,若有结果我同张大人说。” 张逸然闻言点头,只道:“我再想想其他线索,若我想起来,也告诉您。” 两人确认了各自任务,就此分别,洛婉清转头就去扬州监察司,找秦怀玉过了文书清点人手。一个时辰不到,洛婉清就带着人回来,以搜查钦犯之名将月老庙和开源赌坊查封,开始一寸一寸排查过去找线索。 这办法耗时耗力,着实是没法子中的法子,但一想到今日谢恒在明翠楼说的话,她又明白,现下打开这个盒子是重中之重。 如今的一切,都在按照上一世谢恒的罪名在往前,没有太大偏差,对于谢恒而言,最大的变数,其实就是遇到她。 上一世谢恒没有遇到她,应当没有注意到她爹,也很难顺着她这条线找到江南,发现铁盒。 而上一世的崔氏没有翻案,为什么,是不是就是因为这个盒子? 谢恒最后死,要逆转他的命运,又是否与这个盒子有关? 如果不搞清楚这个盒子中的东西,她怕是到死都睡不安稳。 洛婉清一想便冷下神色,亲自上手,开始排查。 她先从最容易藏匿的内殿开始搜查,做起事来便什么都忘了,等到天黑,她隐约记得什么,但又想不起来,干脆也不再多管,继续排查。 月老庙不大,前院加后院一个小院,到晚上洛婉清便已经清查过一遍,没有任何线索。 等确认什么都找不到后,洛婉清有些焦躁,疯狂回想着有没有什么遗落的信息。 月老庙每一块土她都翻过,姻缘树上每一条红绳她都检查过,还有什么…… 姻缘树。 洛婉清思绪顿止。 她突然想起,她记得当年她是在树上挂过她和江少言的姻缘带的,但是方才她排查时,她连张逸然父母的姻缘带都找到了,却没看见她和江少言的。 这让她有些奇怪,她不想放过任何异常,立刻回到她记忆中挂姻缘带的地方,仔细寻找了一番。 垂落下来的姻缘带没有他们的名字,挂姻缘带的时间不过是去年年初,她还特意让李归玉绑了好几个结,就怕落下来,这满树姻缘带,其他人都好好地,就她这么倒霉吗? 洛婉清心觉有异,翻找片刻后,一眼扫过被绑得完全看不出底色的树干,突然意识到什么。 她抬手垂挂着的姻缘带,看向树干,树干缠绕着一层又一层红布,洛婉清环视片刻后,看到一个明显缠绕了多层的地方。 她伸手接下缠绕的姻缘带,慢慢打开以后,就看见上面写着的名字: 洛婉清 江少言 生生世世,永结同心 洛婉清看着这张布条,皱起眉头,片刻后,她转头抬手,唤了一声身后人道:“来人,把树上的姻缘带,都给我拆下来。”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是一愣,但也不敢多说什么。 十几个司使过来,开始拆这些姻缘带,拆下来后,给洛婉清过目。 这件事难度不大,工作量却是巨大,一直接近凌晨,一条字迹熟悉的姻缘带才送到洛婉清面前。 那条姻缘带是她爹写下的,写着她父母的名字。 洛曲舒 姚泽兰 甲子百岁,厮守白头 甲子百岁,厮守白头。 洛婉清看着那个“甲”字,想起明翠楼的“辛”。 初一,月老庙,甲。 初八,明翠楼,辛。 是时间。 洛婉清一瞬意识到,这中间的规律,是时间。 天干纪日,一月分成三轮十天干,甲为初一、十一、二十一,而辛则是初八、十八、二十八。 初一去月老庙,月老庙中给出的答案是甲。 初八去明翠楼,明翠楼给出的答案是辛。 那初十去开源赌坊…… 是癸。 想到这个答案,洛婉清骤然起身,拿上她父母的姻缘带,立刻道:“把姻缘带按照原位挂回去,大家各自休息吧。” 说完,她匆匆欲走,秦怀玉拿了桌边上单独放着的“洛婉清江少言”二人的姻缘带,疑惑道:“柳司使,这条姻缘带是你从哪里拿的?我们往哪儿放?” 洛婉清看到那条姻缘带,犹豫片刻,旋即道:“想不起来了,随意吧。” 说完,她便转身往外,随意取了一匹马,打马急奔回府。 现下已近凌晨,谢府早已熄灯,洛婉清快步回到谢恒院中,入院便见玄山站在院外。 看见洛婉清回来,玄山颔首道:“柳司使。” 洛婉清匆匆行礼,随即提步入院。 刚入院中,她便发现谢恒房间敞开,灯火从谢恒房中倾斜出来,流淌在地上,和月光交融一地。 灯光昏黄中带着暖意,像是夜中明灯,静静等候。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识放缓脚步,来到谢恒门前。 谢恒坐在案牍前批阅文书,一身白衣单衫,披着墨蓝色外套,红绳挽发,穿着颇为闲适。 近日夜里天寒,房间里放了暖炉,温暖从房内袭来,谢恒抬起眼眸,看向门口的洛婉清。 “惜娘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公子,你一次喝两杯水,明显有问题,快,魏大夫过来看看。” 魏千秋到。 洛婉清:“魏大夫,你看看公子,他一次喝两杯水,到底是为什么?” 魏千秋:“……” 洛婉清:“魏大夫你不要怕,我有心理准备,你大声告诉我,公子到底为什么要喝两杯水” 魏千秋:“……” 洛婉清:“魏大夫,你不要怕,你大声说,公子说我怎么了。” 魏千秋:“那我就说了?” 洛婉清:“你说。” 魏千秋:“欲求不满,小肚鸡肠。” 第130章 ◎每一个人可爱你,独我不可以◎ 洛婉清听见谢恒的话一愣,旋即反应过来,谢恒似乎是在等她,而后她终于想起自己忘了什么。 谢恒今日离去时似乎是同她说让她晚些回来吃饭。 想起这件事,洛婉清有些心虚,但又想起正事,立刻恭敬道:“公子,今日卑职发现……” “玄山。” 谢恒提声,打断了洛婉清的话,玄山听到唤声,立刻从门外进来,恭敬道:“公子。” “备膳吧。” 听到这话,玄山应声下去,谢恒这才抬眸看向洛婉清,平静道:“外面天寒,先进来。” 被这么一打岔,洛婉清一时也失去了来时的激动,谢恒不急,她也冷静下来,知道现下谢恒不想谈公事,她也不激怒他,安静不言。 她提步进屋,跪坐在谢恒旁边,谢恒不说话,只低头写着文书,房间里是毛笔沙沙之声,洛婉清坐了片刻,玄山便带着人进来,将饭菜端了进来,放在桌案上。 而后玄山便起身退下,又退到院外。 “先吃饭。” 谢恒闻到饭菜香味,放下笔来,同洛婉清一起坐到饭桌前。 饭菜明显是早已做好的,只是热过端上来,洛婉清不由得多看了谢恒一眼,试探着道:“公子是等到现在?” “惜娘是忙到现在?” 谢恒却不答,只反问她。 洛婉清察觉他不悦,也不敢多话,只含糊应了一声。 谢恒见她不自然的神态,动作微顿,他似是忍了片刻,才刻意收敛了气息,故作轻松寻了洛婉清会回应的话题道:“今日惜娘忙了一日,是得了什么线索?”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多看了谢恒一眼。 她知道谢恒应当是在生气的,换谁等人吃饭等了一天都会生气,更何况是谢恒这样的脾气。 他惯来脾气不好,崔恒时她便又察觉,至于谢恒,更是众所周知的不好。 可此刻他不但不怪罪她,甚至刻意来与她搭话,她不太清楚是为什么,只是谢恒愿意说正事,她也不绕弯子,立刻道:“今日我又得了一个字,大概猜出这三个字是什么了。” 说着,洛婉清便将她如何发现、如何猜想的过程说了一道,只是她没说自己为何突然会去搜索树上缠绕的布条。 谢恒静静听着,等她说完,才继续追问道:“那这三个字,到底是什么?” 洛婉清立刻道:“我猜是甲、辛、癸。” 谢恒闻言点头,似在意料之中,只询问道:“那这三个字的顺序,你觉得是什么?” 这话让洛婉清沉默下去,她迟疑片刻后,思索着道:“我想按照时间顺序试一次。” “甲辛癸?” 谢恒明了她的意思,洛婉清点头,然而不等她提出去试,就见谢恒摇头:“不是。” “你怎么知道?” 洛婉清有些诧异,谢恒笑了笑道:“我试过了。” “你试过了?”洛婉清不由得出声,“何时?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日回来。”谢恒从旁边端起一杯清茶,慢慢道,“天干地支不仅是时间,还含方位、五行等等额外含义,你不擅阵法,对这些不甚敏感。不然你应当在今日看见‘辛’字时就意识到,辛乃初八之日,同时居西,属金。” 谢恒一提方位,洛婉清立刻反应过来:“明翠楼在西边,所以它其实是用方位、和时间,两个条件,一起确定一个字。” “不错。而月老庙在东,初一,这两者都属甲。开源赌坊在北,初十,两者对应的都是癸。答案很明显,所以我特意回来试过。” “那公子不告诉我?” 一想到自己忙活这么久,洛婉清不由得生出几分气闷:“若公子同我说……” “这个密钥是错的。”谢恒抬眸看她,耐心解释道,“所以我们需要新的线索,确定到底是字错了,还是顺序错了。” 洛婉清得话明白过来,谢恒其实早就有了猜测,但是他不确定,回来试过之后,如果成功,就会通知她收手,如果失败,那就不干扰她,看她有没有新的发现或者想法。 玄天盒只有三次试错机会,如今他们已经用过一次,剩下每一次机会都需要格外珍惜。 洛婉清想到只有两次机会,心上微沉。 谢恒见她忧心,轻声安抚道:“不过你也不必多想,打不开就算了。我从知道这是玄天盒开始,便已经让人着手仿制,若实在没办法,就拿个假的应付。” 洛婉清听谢恒说得轻巧,忍不住道:“那万一让陛下发现了……” “这东西不是经过姬蕊芳的手吗?”谢恒说得理直气壮,明显是早已想好了说辞,“我会帮陛下查明姬蕊芳身后之人,找回真正的玄天盒。” 洛婉清听这话,一时有些震惊于谢恒搅混水的能力。 姬蕊芳碰都没碰过这东西,但东西去姬蕊宫逛过一趟,姬蕊芳就再也说不清楚。 可饶是这些,李宗或许还是不会放心谢恒,对于谢恒的话,始终会带着猜忌。 但毕竟有一个备用的方案,洛婉清还是放心许多,整个人瞬间松懈下来,疲惫感就涌了上来。 两人安静不言,谢恒沉默许久后,才突然道:“为何突然想起去搜树上的布条?”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会问这个,但她也不打算刻意隐瞒,便如实开口:“我同李归玉原本系过一条在那里,今日找不到了,我有些奇怪。” 谢恒没说话,只转头看向窗外枯枝,端起茶杯,又抿了一口。 洛婉清见他听到‘李归玉’都不言,心上不由得更为不安,小心翼翼道:“公子,你生气了?” 谢恒得话,转过头来,轻笑了一声道:“怎会?” 说着,他温和了声音:“都过去了,我不在意。吃饭吧。” 洛婉清见他神色无异,终于放下心来,开始认真吃饭。 谢恒应当是吃饱了,但是似乎是为了陪她,也还是陆陆续续夹些菜。 两人安安静静吃饭,洛婉清忍不住抬眸看一眼对面坐着吃饭的人,后知后觉到一种温暖涌了上来。 她突然发现,自己这个人所求不多。 有人等她回家,有人陪她吃饭,而这个人不像是她无法把握的崔恒,她知道他的名字,知道他的身份,知道他会因为她晚归生气,知道他会等她回来。 就这么一点小小的、真实的温柔,竟就将她整个人淹没。 两人安静将饭吃完,洛婉清刚放下碗筷,就听谢恒道:“你要洗漱吗?” 洛婉清疑惑点头,有些不明白谢恒的意思,随即就听谢恒低头喝了口茶道:“下面密室有温泉活水,现下叫水不便,你可以去那里。” 洛婉清闻言一愣,谢恒垂眸道:“你房间没有准备炭火,洗完澡夜里寒凉,你也可以在这里留宿。” 洛婉清听着这话,不敢出声,脑子也有些发懵。 谢恒见她不言,便当她默认,起身去旁边衣柜,拿了衣服和汗巾,递给洛婉清道:“去吧。” 洛婉清整个人完全无法思考,只故作镇定点头,拿了衣服走向密室。 进入密室的方法她记得,她按着白日进入密室的顺序走了进去,顺着黑暗的长阶下去。 她不知道烛灯位置,也懒得点灯,只听着水声,按着记忆中的方向过去。 这个澡池不深,用的是温泉活水,涓涓流动之声,回荡在静谧黑暗的房间,备显空旷。 浴池旁边放着香片,是谢恒身上一贯的味道。 崔恒常用的是竹香,谢恒用的更沉的松木香,这两种香不算相斥,换起来也不会太过突兀,过去她一直没有察觉,现下回想,才觉谢恒果然细致,每次见她,竟然能连这些细节都照顾到。 沉静的松木香环绕在她鼻尖,不知是因为水温缘故,还是其他,她终于才察觉,自己的心跳似乎一点点快了起来。 热气升腾在她脸上,她大半身子埋在水里,在这安静闲暇的时刻,她终于才有余力回想今日的一切。 这是谢恒醒来的第二日。 是她面对谢恒的第二日。 对于谢恒而言,与她在一起,一切都是顺理成章的,因为他眼中一直是洛婉清。 然而对于洛婉清而言,他却像一个全新的、陌生又熟悉的人。 如果今日是崔恒,那么等她、同她吃饭,让她沐浴,她都不会觉任何异样,可一想到这是谢恒,她便有种微妙的陌生感。 这种陌生感让她新鲜又不安,甚至觉得面对他都是一种困难。 她开始忍不住想,他让她留宿,是想做什么。 一想到他可能会做的事,她就会想起山洞那一夜。 那一夜那种疼痛和愉悦交杂,最后所有感官都走到极致的回忆涌上来,洛婉清一想就有些紧张。 她说不清这种紧张来源于何处,但就是本能性的渴望又抗拒。 她清洗着自己,胡思乱想了一阵,才听见上方传来谢恒有些关切的声音:“惜娘?” 洛婉清闻声,便意识到自己好似洗的时间有些太长了些。 她赶紧回应:“我没事。” 对方应了一声,便没多问。 洛婉清快速清洗完毕,摸黑擦干了水,这才换上谢恒给的衣服。 等换上之后,她便意识到,这不是她的衣服,是谢恒的。 衣服有些松垮,她努力折了几圈,才到了她合适的长度,这才上了台阶,从密室出去。 一出房间,光亮瞬间让她眼睛黑暗了片刻,她站原地等着光线慢慢适应,就看见光伴着谢恒的身影一点点明晰起来。 他似乎也刚洗过澡,头发散披,周身还带着些水汽,身后饭桌早已收拾干净,应当是玄山来过,于玄山眼中,她应该已经回房歇下。 洛婉清想到这一点,不由得有些心虚,立在原地坐立难安,就见谢恒只从自己身上淡淡一扫,便转过身道:“过来我给你擦头发。” 洛婉清僵硬着走到谢恒面前坐下,谢恒站在她身后,取了吸水的毛巾,给她擦拭着头发。 他靠她很近,不知是不是谢恒衣衫太过宽大的原因,她每一寸皮肤都变得格外敏感,她感觉到他的温度,感觉到上方滴下水来,从她颈间滑到她的衣衫。 这让她生出一种隐秘的亲密,不由得觉得有些燥热。 她不敢抬头,只觉谢恒修长的五指穿梭在她湿润的发间,为她擦拭着头发,她垂眸看着手指,想让头发赶紧干完,她好离开这有些诡异的氛围。 可房间里温度节节攀升,她只觉口干舌燥,越来越热。 过了许久,她有些受不了,终于才开口:“公子。” 她一出声,便发现或许是因为一直沉默,她声音有了些哑。 谢恒为她擦着头发的动作停下,似乎是专门停下来听她说话。 洛婉清低着头,觉得面上发热,轻声道:“房间有些热,开个窗吧。” 谢恒听着她说话,喉结微动,他故作镇定重新为她擦拭头发,哑声提醒她:“窗户开着。”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旋即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不由得有些发窘,祈祷谢恒千万不要发现她的异样。 而谢恒也不敢乱想,他怕自己会错洛婉清的意思,只当是炭火生得太热。 两人静默着擦干头发,谢恒才起身退开,转身同洛婉清道:“去床上躺着吧。” 说着,他便去将炭火熄了一盆。 洛婉清看着他忙活,收回眼神,走到谢恒床边,卷起床帐,靠里躺了进去。 谢恒这样世家子弟出身,与妇人同席时,常是睡里侧,以方便妇人侍奉。但她和崔恒在一起时,从来都是她睡里侧,如今变成谢恒,她也不觉不妥。 谢恒灭了炭,熄了灯,等回来卷起床帐,就见洛婉清正端端正正躺在里侧。 她整个人躺得笔直,肌肉紧绷,双手放在脐前,颇有几分见到夫子的乖巧模样。 谢恒忍不住扬起笑容,脱鞋上床,谢恒从旁边取了一床棉被,铺盖在她身上,垂下身来,在夜色中看着她,柔声道:“紧张什么?” 洛婉清没敢说话,她只觉谢恒的头发落在她身上,略有些痒。 谢恒见她话都不敢说,只觉分外可爱,想伸手捏一捏她的脸,却又怕碰了她收不了场,只能将被子又押紧几分,温和道:“睡觉吧。” 说着,谢恒便躺了下去。 洛婉清感觉谢恒躺在她身侧,忍不住看了过去。 他床上只准备了自己一床被子,现下都让给她,他便只穿了件单衣,蜷缩在她身侧,只用额头抵着她的肩头,其他地方都离她远远地。 洛婉清迟疑片刻,又靠他近了几分,抬手分了一半被子过去,在谢恒疑惑的眼神中,故作镇定道:“夜里寒凉,若害公子不得好眠,我还是回去了。” 被子里带着她的香味和余温,谢恒听着她的话,看着面前和他面对面,还有些窘迫的姑娘,只能道:“司使这样说,我又怎敢推拒?只是与司使同被,”谢恒忍不住压低了声,想去调笑她,“在下怕自己变成坏人。” 洛婉清听到他这话,半张脸埋在被子腾热,低低应了一声:“嗯。” 这简单的许可让谢恒一僵,那些被压抑的念头一瞬疯涨滋生。他盯着面前人,不自觉抓紧了被子。 洛婉清感知到他视线,也不由得紧张起来,她明显听到他呼吸变化,自己也做好准备,然而过了许久,却只听谢恒轻轻一笑,指尖拂过她的面颊,带来一片酥麻,而后落到被子上,将被子压紧在她两边,低哑着声道:“好好睡吧。” 说着,他便背对着她躺了下去。 洛婉清愣在原地,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谢恒当真只是想同她“睡”一夜,他前夜说不做什么,只是想同她说说话,在一起,倒也没有骗她。 可他方才轻拂那一下,又仿佛是刻在了她肌肤之上,触感到此刻都萦绕不散,搅得洛婉清心神难安。 她不敢再看谢恒,便背对过谢恒,开始在心里默念谢恒教过她的清心经。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这经文越念,她心思越燥,明明困得眼睛都睁不开,却又根本睡不着。 她睡不着,谢恒明显也没好到哪里去。 她听他呼吸始终克制,便知他没睡着。 两人僵持许久,洛婉清终于不想再熬,故作无意用脚尖轻轻碰了碰谢恒的小腿。 脚尖带着指甲的坚硬和脚趾趾腹的玉滑一起剐蹭过谢恒,谢恒整个人一颤,洛婉清紧张得说不出话,而对方始终不动。 确认谢恒的确无意,洛婉清终于死心,杂念全消,竟就浑浑噩噩睡了过去。 但这一觉实在是浅,甚至根本算不上是睡,只隐约觉得仿佛是睡了,又感觉是醒着。 等了不知许久,洛婉清在迷迷糊糊中,突然感觉谢恒靠近了她。 他呼吸喷吐在她后颈,似是有些重,这时她又困又累,倒也没有理会他的心思,只闭眼继续浅睡,然而没有多久,她便感觉谢恒朝她伸出手来,小心又挣扎地、伴随着越发粗重的呼吸声,伸手碰到她。 洛婉清几乎是在那一刹那就醒了过来,她却不知该如何反应。 谢恒的动作很轻,明显是以为她睡着了,怕将她惊醒,洛婉清听着身后窸窣之声,隐约知道他在做什么,又不敢乱猜。 洛婉清不敢动弹,只觉暗夜让一切都变得格外敏感,她闭着眼睛,压着呼吸,只当什么都不知道。 只人向来得寸进尺,哪怕谢恒也不能免俗。 见她没有反应,他大约以为她睡着了,便又过分几分。 等一切结束,谢恒埋在她颈肩,过了许久后,谢恒才沙哑开口:“何时醒的?” 洛婉清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只当做没听到。 谢恒见她不答,当她不悦,迟疑片刻后,才又开口道:“对不起。” 洛婉清一愣,就听谢恒轻声道:“我本不想打扰你的,但你……” “好了!” 洛婉清意识到他要说什么,赶忙道:“我要洗漱,公子,你……” 洛婉清有些说不出口,谢恒不动,洛婉清忍不住推了推他:“公子?” 谢恒低笑起来,他胸腔闷闷震在她胸口,用笑意感染着她,洛婉清明确知道他此刻心情不错,倒也放缓了动作,随后便觉他伸手握住她的手,慢条斯理撑起身子,垂眸看她。 方才他出了一身汗,整个人带了些湿润的水汽,衣衫半敞,眼角含红,倒是洛婉清少见的风流艳丽姿态。 “我再休息一会儿。” 谢恒轻声开口,安抚道:“我吃过药的。”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终于反应过来,方才谢恒是在吃避子丸。 男子服用的避子丸,到的确对人没太大损伤,只服用久后,便易无子嗣。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忍不住道:“公子,你不该……” “嘘。” 谢恒低下头,抬起一根手指压在洛婉清唇上,温柔道:“别说扫兴的话,来,告诉我,”谢恒看着她,颇为认真,“这次比崔观澜如何?” 洛婉清听到这话一愣,随即便反应过来,他是在对上次她在山洞里故意气他的话做出回应。 洛婉清有些难堪转头,不敢回声,谢恒却坚持不懈追问:“疼么?什么时候醒的?为何故意不出声?在下可还有改进……” “你别说了!” 洛婉清忍无可忍,红着脸道:“我要睡觉了。” 谢恒得话,便知了答案,他轻笑着退开,洛婉清立刻掀床起身,正要去密室,就听谢恒道:“这间房里也是活水,方才是怕你不方便。”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转到这间房中净室。 谢恒倒也算老实,没再多说什么,等和她轮流清理过后,回到床上,已过卯时。 谢恒这次洗过澡回来,倒也没了顾忌,一上床便将她拥入怀中,低声道:“睡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声音,想到时辰,忍不住道:“公子一般何时起?” “我睡着没人敢敲门。” 洛婉清立刻明白她的意思,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温和道:“你睡够。” 洛婉清一听这话,便放下心来,她卧在谢恒怀中,虽然已经困到极点,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她想了一夜的问题:“公子为什么非得睡了才折腾?”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撑着眼从他怀中仰头看他:“公子?” 谢恒被她问得无言,沉默片刻后,终于还是如实道:“我本望你知道,就算只是看见你,同你说说话,躺在一张床上,我也很是高兴。” 说着,谢恒睫毛轻颤,有些不自然又道:“算来,你我应当才刚刚开始,我也觉冒昧。” 洛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得有些想笑。 其实原本相处,她也觉尴尬紧张,但看见这样的谢恒,她却突然轻松起来。 她翻身看向床帐,躺着着谢恒说话,倒突然觉得自己是更沉稳大方那个,轻声劝说道:“其实公子不多想,阴阳调和乃人伦天道,我自幼学医,进了监察司,不重名节,此事公子随性就好。” “我过往也这么想。”谢恒听着她的话,侧身看着她,惯来有些冷淡的眼温柔注视着她,“惜娘,其实论随性求道,我自幼所学,本当比你熟悉。可于你身上,我却做不到。” 洛婉清有些疑惑转头看他,就见谢恒笑起来:“我总想让惜娘看到我最好的样子。” “其实也不必。”洛婉清没想到谢恒还有这心思,想了想后,劝说道,“没有谁是完美,喜欢一个人,便是缺点,也会怜爱。” 谢恒不言,只笑着瞧着她。 洛婉清转头看他:“你不信?” 谢恒没有直接回答她,只在思考片刻后,轻声道:“或许的确如此,但我还是希望惜娘只看到我最好一面。我望惜娘爱我,”谢恒抬起眼眸,说得颇为认真,“如爱崔观澜。”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目光里含着期待,洛婉清一瞬不明白,为什么他仿佛是将崔恒当成另一个人一般,让她爱他如崔恒? 但这一想,她便突然意识到,谢恒骨子里的厌弃和自卑。 过去他是崔恒时,她不曾察觉,而如今想起崔恒对谢恒的评价,想起谢恒一次又一次和她确认是否会接纳他,她便意识到了今日一切怪异的由来。 为什么谢恒等她一日,还能如此和颜悦色 为什么明明已经生气,还要忍耐。 为什么这样想要,还要放手。 因为他想在她面前保持最好的模样,就像当初崔恒的模样。 所以他会压下自己所有负面情绪,藏起受过的伤害,他只想用最好的模样,展现于她面前。 崔恒是他的真实,但也是他的假面。他用他一切美好去堆积了崔恒的存在,在谎言坍塌时,他比她所猜想的,更为不安。 两人静默在黑夜里,谢恒见洛婉清不回声,不由得有些紧张。 他轻笑一声,缓解尴尬,翻了身平躺下来,闭上眼道:“好了,睡了。”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静静看着蚊帐,她忍不住想。 如果谢恒一直瞒着她所有对于她的、真实的情绪,那他到底是怎么想呢? 他们之间,他也会难过伤怀,忐忑不安吗? 其实从意识他真正身份以来,她总会怀疑,对于谢恒而言,她到底算什么。 他对她很好,他的细致、体贴、送的礼物,帮的忙,所有一点一滴她都记在心里。过去她一直很感激,可当她意识到这是谢恒之后,也会忍不住免俗去想,其实这些东西对于谢恒来说太过容易。 乃至于救她,为她引渡子母蛊,这一系列的事,她都无法确定,到底是因为谢恒爱她,还是说,他性格惯来如此决绝,换一个人,只要稍微重要的人,他都可以做到这个程度? 然而在意识到他这样克制、这样小心翼翼刹那,她又突觉,其实她距离真正认识他,还那么遥远。 她只是在幻想一个谢恒,她猜测他无所不能,想象他掌控所有,所以才会在认可自己爱上这样一个人时,这样委屈不甘。 她得不到她想要的公平,却又不可抑制怜他爱他。 可是,他真的操控所有,真的只有她一个人在这段感情中忐忑不安吗? 洛婉清躺着胡思乱想许久,突然想出一个可能:“所以……我与李归玉那根姻缘带,是不是你绑上去的?” 谢恒闻言一僵,洛婉清思索着抬手,拉起自己胸口的姻缘牌,放在夜色中观望。 “那根姻缘带,是去年我同他新绑,”洛婉清回忆着,谢恒神色淡了几分,冷淡瞟她一眼,听着洛婉清推测道,“若非有心人,谁好端端将它藏起来?我今日提及这根姻缘带,你神色毫无异常,以你鼠肚鸡肠,不可能没有半点反应。而你又去过月老庙……” 洛婉清推断着,转头看向谢恒,已经做出定论,不由得有些疑惑:“既然见到了,为何是藏起来,而不是直接毁了?” 谢恒说不出话,他下意识想遮掩过去,但见着洛婉清那双清润双眸,他又开不了口。 他骗过她很多次,他知道她介意,他不能再骗她。 谢恒克制着自己撒谎掩盖的欲望,他才转过头去,也不再伪装,淡下声道:“那毕竟你和他的东西,我再不喜也没擅自毁了的道理。挂着就挂着,反正过去本来就存在,也不是我毁了一条姻缘带就会改变的。” “那又为何藏起来?” 洛婉清有些奇怪,谢恒被追问得尴尬,但又知洛婉清性格,只能冷着脸道:“我毁不得,看不顺眼,还藏不得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想笑,但她不敢在谢恒面前笑出来,便看着他,温和了声,继续询问:“你还有什么伤心难过生气,却未曾告知我的事吗?”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自己仔细去想:“今日我怀疑你给张逸然下毒,你是不是生气了?” 谢恒没想到洛婉清会想起这些,抬眸看她,洛婉清继续道:“今日你其实是想找借口同我多在一起一会儿,可我却赶你,是不是也生气了?” 谢恒喉头微动,有些干涩开口:“惜娘,其实……” “还有我回来晚了,忘了你的话,你应当也生气了。” 洛婉清回想着,看着谢恒:“还有什么你难过的,你告诉我。” 谢恒沉默着,其实他知道自己不该说。 她喜欢的是崔恒,是张逸然那样的人。 他该温和,大度,谦逊,光明,善良,永远为她着想,这样的谢恒,才可能得到她的喜欢。 不要听信她说的爱他的真实,人都是这样,以为自己可以,但其实做不到。 他见过太多的人,也太明白人的本性。 可在这一刻,在她温声问他“还有什么难过”这一刹,他突然忍不住想试试。 他抬起眼眸,看向面前注视着他的女子,终于道:“其实这些都是小事。” 洛婉清等着他的话,就见他抬手抚向她的眉眼,轻声道:“惜娘,上天让我遇到你,我觉得已经很幸运了。所以这些小事,其实我没有真正放在心上,我唯一会觉得难过的,只有一件事。” 说着,谢恒抬起手,轻轻拂上她脖颈上的姻缘牌。 “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可以与你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他们可以将名字与你一起挂在这颗姻缘树上,可以与你定下婚期,可以昭告天下,”谢恒说着,声音微顿,许久后,他似才有些喑哑道,“唯独谢恒不可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惜娘,上天让我遇到你,我已很是感激。所以这些小事,其实我没有真正放在心上。” 张逸然:“没放心上你还总是怼我?” 李归玉:“没放心上你还把我的姻缘带藏起来?” 崔衡:“没放在心上你还总威胁我靠近就给我扔水里?” 谢恒:“我的确没放在心上,我放心上我给你们都杀了。我还藏起姻缘带?我把那棵树给它烧秃!” 130-140 第131章 ◎吾女清清亲启◎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没有出声。 她不需要询问,也知道为什么谢恒不可以,甚至于她也知道,这个问题她不能多问,问了,或许自己都会伤心。 她突然理解,崔恒送过她这么多礼物,为什么独独只有这个姻缘牌,是他每一次亲密之时都会触碰的。 它刻着他们的名字,哪怕是假名。 洛婉清想了想,轻声安慰:“其实也是一样的。” 谢恒闻言,抬眸看她,洛婉清温和道:“于我而言,崔恒谢恒都一样,你名字写在姻缘牌上,与我同在。” 听到这话,谢恒眼神微动。 他知道自己不该说,却还是道:“不一样。” “有什么不一样?” “张逸然与你或许是娃娃亲,李归玉与你五年相交,举国皆知定过亲。他们每一个人都比我名正言顺,每一个人都可以和别人说你们之间的关系,独独除我……” “可那都是洛婉清。” 洛婉清轻声开口,抬手握住他触碰姻缘牌的手,认真道:“而我是柳惜娘。” 谢恒听着这话,动作一顿,瞬间明白洛婉清的意思。 他是除了张九然之外,第一个遇到柳惜娘的人,柳惜娘的成长、一切,都与他息息相关,或许他们永远无法宣告于人,可是他却永远是柳惜娘独一无二、最亲密之人。 这个念头让他心潮翻涌,却不敢深言,只玩笑道:“怎的突然对我宽宏大量起来?” 洛婉清一顿,就听谢恒调笑道:“还以为,司使还要再气我一段时间。” “当然还要生气。” 洛婉清笑笑,放开他的手,躺到床上,静静看着床帐道:“事事皆由公子安排,万事皆如公子所愿,我于公子心中不是最重要也并不是唯一,我又怎能不生气?” “惜娘玩笑了,”谢恒闻言,忍不住撑着自己起身,抬手放在胸口,笑着看着洛婉清,“我心中唯有司使一人,怎能说不重要、非唯一?” “那等拿到密钥,公子会给我看吗?” 一听这话,洛婉清便看向谢恒,直接问出口来。 谢恒一顿。 洛婉清转过头去,似是早已了然道:“必定是要公子先行验过,若不会影响大局,才会给我再看过。” “惜娘……”谢恒想要解释安抚,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洛婉清躺在床上,没有给他说话机会,只继续道:“其实公子不必多说,我知道公子的难处,你和殿下一样,一举一动身系他人性命,你能可以赌自己的命,却不敢赌他人。这不代表你们没有用真心,我明白。这正是公子和崔恒不同之处,不然同样一个人,又会有何不同呢?” 谢恒不动,知道洛婉清话没说完。 洛婉清想了想,又看向谢恒:“只是我知公子苦处,可我难道又不苦吗?” 说着,洛婉清轻笑起来:“我亦有我的苦,只是我的苦,相对于公子和我爹来说,如沧海一栗,微不足道。所以我连说出来都觉得是自己的错,我只能体谅你们,因而心中不甘。我总会想,对于你们而言,我有些分量,可是有多重要呢?” 洛婉清似有些意兴阑珊:“步步皆在计算之中的感情,到底能有多深呢?” 谢恒听她的话,没有出声,他突然意识到,洛婉清在意的不仅仅是他。 他想了片刻后,敏锐询问:“为何突然提起伯父?” “今日我见到相思子,他同我说,他接到两个任务,去张秋生那里拿东西,以及配合我爹。”洛婉清知道以他的聪慧,一听就知道她的情绪,便也没隐瞒,仿若闲聊一般,同谢恒缓慢道,“铁盒是在流风岛,由相思子和谢悯生放进去的,也就是说,当时相思子直接拿了东西,根本没经过我爹的手。既然如此,那我爹来江南做什么?” 谢恒静静听着洛婉清的推断:“之前所有人,无论是李归玉还是我们,都以为东西在我爹那里,原因就是因为他来江南的时间太过巧合。他不知道自己在这个时间点来江南,会成为所有人眼中的靶子吗?他知道,他知道自己是必死的,也知道或许我会回来,所以他留下了翠娘和相思子提点我。他算计好了一切,包括他的死……” 洛婉清说着,声音停住,过了好久,才竭力克制下,有些失望道:“可他独独没想过我。他有没有想过,他的女儿,他的家人,会不会难过呢?可是我又怨不了他,我看见你,看见殿下,星灵,听见和玉关那些被当作敌军枉死的百姓,我又怎么能怨他?” “所以惜娘委屈。” 谢恒明白过来,温和道:“那我与伯父,在惜娘心中,皆是如此,是吗?” 洛婉清沉默下来,过了许久,她却反问谢恒:“是吗?” 她没有给谢恒答案,而是让谢恒去回答。 谢恒看着她,过了许久后,认真道:“不是的,没有人能算计所有。我信伯父那时候,一定很在意你。” 说着,他声音微顿,想了许久,才垂下眼眸,有些不自然握住她的手,低声道:“就同我一样。” 洛婉清没说话,只似笑非笑看着他。 谢恒有些忐忑:“惜娘不信?” “若是之前你说,我倒未必信你。”洛婉清想了想,半真半假道,“如今知道你偷偷做过的事,我姑且信上几分。” 听洛婉清这话,谢恒哭笑不得:“听我受过委屈,你倒是高兴?” “嗯,”洛婉清似是认真点头,“的确有些高兴。” “我过去倒不知道,你有这样的坏心思。”谢恒见着洛婉清玩笑,忍不住道,“看来在下对洛大夫还不甚熟悉。” “尚好吧,”洛婉清语气淡淡,“只是过去崔公子于我有恩,而如今谢公子,”洛婉清瞟他一眼,“恩怨参半,我自爱恨分明。” “你一直这么记仇吗?” 谢恒有些好奇,洛婉清却是点头道:“不错。” 说着,她提醒他:“不然,我怎么会来监察司呢?” 这样一说,谢恒才反应过来,若非一个拼死要讨一分公道的性子,她又怎么能走到监察司。 他想明白过来,忍不住低笑,抬手一拍额头,颇为苦恼:“不好,看来我倒是惹了一个大麻烦。” 洛婉清淡淡看他一眼,没有多说,谢恒被那一眼看得心痒,忍不住探过身去,靠近洛婉清:“那倒不知,怎么样才能让司使消气?” “消不了。”洛婉清闭上眼睛,“反正公子有自己的大道理,我又不会离开监察司,公子何必在意我有没有生气呢?” 谢恒知道她在埋汰他,但也明白这是玩笑,她若当真太过介意,也不会与他说出来。 但她宽容,他却不能当作自然。 谢恒想了想,抬手摩挲着她的手指,轻声道:“除了报仇之外,惜娘有没有什么愿望?”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只在沉默片刻后,反问道:“公子呢?你又有什么愿望?” “我?” 谢恒知道她不愿多说,没有追问,顺着她的话一想,随即笑起来道:“我到底的确有个愿望,十分离谱,从不示人。” “什么?”洛婉清好奇起来。 谢恒抿唇轻笑,低声道:“我想有个人来带我私奔。” 洛婉清一愣,随后便笑:“公子又骗我了。” “真的。” 谢恒翻身躺下来,抬手枕到脑后,看着床帐,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十八岁之前,坐在道宗山上打坐,偶尔一睁眼,就看云卷云舒时的轻快。 “其实十八岁以前,我想过的人生不是这样的。” 谢恒语气里带了怀念:“那时候我有舅舅,有兄长,有父母,他们每个人都冲在我前面,因为有他们,我从来不用遵守东都上下尊卑的规则,我也从来不属于这些规则。” 谢恒说着,眼底里带了些许笑意:“我一年有半年时间都在道宗学艺,我曾经以为,我的人生,应该就是等待着兄长继位,等待着家族中有一位合适的弟弟长成,然后我这位大公子便会离开东都,做些自己喜欢的事情。就算没有合适的继承人,我也应当是和我父亲一样,依靠家族,当一个只用处理好手头政务的闲人。” 就像她看到过的崔恒一样,他温柔灵动,熟知东都每一家酒楼,擅长各类玩乐之事。 “但那样的话,”洛婉清想想,不由得一笑,“我大约也遇不到公子了。” 谢恒转眸看向她,洛婉清思索着道:“听说世家门第森严,若公子受制于家人的话,我之身份,与公子怕也不能长久。” 谢恒闻言轻笑,仿佛早已想过这事一般,轻描淡写道:“所以我想私奔啊。” 洛婉清一愣,谢恒幻想着那场景道:“我早就想过的,若你是在十八岁前遇到我,你来绑我私奔,我必是定随你去的。” 洛婉清听他说得离谱,随即又想起来,当初在青云渡他便问过她是不是约他私奔,她突然意识到,他是真的想过这些。 她忍不住询问:“公子当真如此作想?” “想啊。” 谢恒闭上眼睛,温和道:“惜娘,其实我这个人,生来一身脾气,我吃不了苦,受不了罪,过去没有你,便就罢了。等有你的时候,每次我都会想,你若能来把我绑走私奔,那就好了。实不相瞒……” 谢恒笑起来,明知不该开口,却还是忍不住道:“其实在流风岛坠入水里的时候,我有些高兴。” 以这样的方式解脱,似乎也是一个极好的结果。 洛婉清得话,转眼静静看着他,她心里莫名有些害怕,但面上不显,只道:“公子说笑了,我若来了,您不会随我走的。” 谢恒没立刻出声,过了片刻后,他苦笑起来:“我走不了,还不能想想吗?人总得有个盼头吧?你看我现在,”谢恒玩笑看向她,“每次我一想,柳司使早晚有一日会来带我私奔,救我脱离苦海,我就觉得高兴,这日子也就有了盼头。” 洛婉清没说话,谢恒看着她克制着疼惜和难过的眼睛,抬起手来,轻轻放在她的眼角,想要蒙上她的眼睛,却又不敢动手。 “开个玩笑,”谢恒温和转移了话题,“惜娘还没说,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愿望太多,”洛婉清凝望着黑暗中这个人的眼睛,轻声道,“我说不完。” “那遗憾呢?”谢恒笑起来,“最遗憾的是什么?” 洛婉清沉默片刻,顺着谢恒的话仔细想了想,随后道:“没有早些学武。” 如果早一点学武,如果她能够自保,无论是去岭南,还是上东都,她都有更多的选择。 谢恒一想便明白她的意思,点了点头道:“人是当学自保为要。” 随后他又有些不明白:“不过你爹既然一身好武艺,为何不教你们学武呢?” “我不知道。”洛婉清听着谢恒的话,回想起小时候,也有些茫然道,“他教过很多人,府里的仆役,他都教过,但从来没教过我和哥哥。” 谢恒听着,斜卧在一旁,撑着额头,在一旁静静听着:“你们也不想学?” “想过。” 洛婉清实话实说道:“以前看他教其他人,我也好奇,就问他为什么教所有人,他都不教我和哥哥。他就和我说,学了兵刃,便会杀人。杀了人,就得偿债,恩恩怨怨,纠缠不休,倒不如像我娘一样,好好医病救人,安安稳稳过一辈子。” 说着,洛婉清笑起来:“他说,学武很苦的,哪儿能让我受这委屈?” 可不受学武的委屈,就要受他人欺辱的委屈。 洛婉清眼里带了嘲讽,继续道:“我当时觉得不服气,觉得他是在说我吃不了苦,所以我就说,如果我就是想学呢?” “他怎么说?” 谢恒漫不经心绕着洛婉清的话,认真思索着,洛婉清轻笑:“他指了金顶寺的佛塔,和我说,那座佛塔是金顶寺四大高手镇守,里面放着圆业大师的舍利子,我什么时候能将它取来,他便教你箭术。我想他是故意为难我,我都能打败那些高手拿到圆业大师的舍利子,还用同他学箭?于是我说那我让江少言为我去取,我爹就笑我,说我若敢同江少言说一个字,就当我是嫁出去的女儿……” 话没说完,洛婉清顿觉不对,她下意识抬眸看向谢恒,谢恒眼中却已是了然,继续道:“说什么?” “他说,”洛婉清开始疯狂回想当时的场景,一字一句愣愣重复道,“如果我敢告诉江少言,他就当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一辈子都不认我。” “只要我像现在一样……” 洛婉清想起当时洛曲舒的神色,午后扬州庭院,洛曲舒面上带着笑意,眼中却满是了然伤怀,轻声道:“你不用学武,好好医病救人,爹看得出来,少言对你用心,只要你一直像现下这样,他一定会保你。” 一直像现在这样,他一定会保你。 上一世,她一直当着那个毫无反击之力的洛婉清,她一直活到了李归玉被秦珏扳倒,她死时,李归玉怕也命不久矣。 她一个美貌只知看病救人的弱质女子,能安然无恙从扬州走到岭南,在岭南度过余下十年…… 李归玉的确保了她。 如果说去江南之前,她爹没有让她和哥哥习武,是因为希望他们远离是非,那来到扬州,他不让他们习武,则是给他们在李归玉手下,讨一条活路。 可既然如此,为什么要救李归玉? 而当时,明明有无数可以阻拦她学箭的理由,为什么同她一个一无所知的闺阁姑娘,特意提到四大高手坐镇的金顶寺,明明白白告诉她,那里放置的是圆业大师的舍利子,还警告她一个字不能告诉江少言? 这不是在警告她不要学习箭术,这是在告诉她…… “圆业大师的舍利子,是我帮洛小姐去取,还是洛小姐自己动手?” 谢恒见洛婉清反应过来,笑着开口。 洛婉清转眸看了一眼窗户,想了想,突然笑起来:“好像从未与公子比试过。” 谢恒一听便知道她的意思,他撑起身子,屈膝坐起来,玩笑道:“在下伤势未愈,惜娘此时比试,怕是欺人。” “我伤也没好,”洛婉清抬手抓了发带,开始给自己挽起头发,认真系紧腰带,下床提了惜灵,转头看向谢恒,“若公子怕我胜之不武,那我让公子五步?” 谢恒闻言挑眉,立刻抬手道:“倒也不必,洛小姐先请。” “那我走了。” 洛婉清得话也不推辞,提刀翻窗,踏着夜风就冲了出去。 她跃上屋脊,抬眸看向远处高塔,没了片刻,就听身后有人追来。 洛婉清一回头,就见一袭白衣从她身侧急掠而过,笑着道:“先走一步啦。” 这话说得太过嚣张,洛婉清瞬间激起战意,疾步跟上谢恒,眼看着前方有颗红枫高树,朝着他猛地一撞。 谢恒侧身一转,衣袖扇撞上树,红枫被他震得散飞而起刹那,洛婉清趁机夺树而过,跃身上前。 “承让。” 洛婉清高兴出声,谢恒借着散落红枫,看着那急掠而去的白衣背影,忍不住扬起笑容,稳住身形刹那,又紧追而上。 两人你追我赶,如月下两条白练,一路拉扯到金顶寺高塔下。 谢恒率先入塔,刚一入内,他便立刻察觉戒铃存在,抬手两指捻住一根拦在半空的透明丝线,丝线两端都挂着铃铛,如果方才谢恒没有压住,此刻整个塔内怕早已铃声响起。 洛婉清趁着谢恒稳住戒铃,翻滚一跃而入,抬手将刀一旋,刀锋旋转入内,将所有丝线下铃铛斩落而下瞬间,谢恒和她立刻赶去抬手接住。 “六个。”洛婉清张开手同谢恒炫耀了手里铃铛。 谢恒站在原地,颇为得意展开一只袖子,露出里面一排铃铛。 洛婉清在他露出铃铛一角瞬间,二话不说,立刻朝着塔顶翻身而上。 两人都收敛内息,悄声如猫,金顶寺的四大高手放在江湖也算响当当的人物,却也毫无察觉。 两人屏息越过四人打坐的楼层,一左一右顺手留下一道迷香,等到他们落到顶层时,下方已经传来人倒地的声音。 谢恒先一步入内,但在踏入塔中瞬间,六道铜铃疾驰而来,谢恒广袖一展,等回头时,洛婉清已经站在塔中。 谢恒不由得一愣,随后将铜铃一排列在长栏之上,翻身跃下道:“你竟把铜铃留在这里对付我?” “公子年长我这么多,若不耍些手段,又怎么赢得了?” 洛婉清抬眸环视着整个塔内,这塔顶设了四面窗户,四周都书写着佛经,中间只有一个长柱状的石桌,上面供奉着装着舍利子的佛龛。 她爹不会白白让她来这里,告诉她这个地点,到底是来做什么呢? “金顶寺在南方。” 谢恒突然出声,洛婉清缓声道:“月老庙在东,明翠楼在西,开源赌坊在北,这里刚好填补了最后一个位置,南。其实早该想到的。” “你觉得他留了什么给你?” 谢恒环胸在前,认真思索着,洛婉清走到供奉着圆业大师舍利子桌前,想了片刻后,她抬手推开装着舍利子的佛龛。 佛龛一挪,她便看见一条裂缝,洛婉清立刻将佛龛猛地一推,便见到石桌看上去虽然平整,但是明显有一块正正方方的石头是完全嵌进去的,它嵌得严丝合缝,只隐约能看到一条缝隙,但却毫无下手取出之处。 “我来吧。”谢恒见她思考如何取砖,便挽袖上前,垂眸将两指往石砖中一刺,便入如泥潭,入石两寸。 他扣砖而起,径直将石砖提了出来,随后拍了拍手,转头看洛婉清一笑:“雕虫小技,让司使见笑了。” “那个,”洛婉清扫了一眼他的手指,忍不住道,“我带了刀的。” 谢恒动作一顿,洛婉清压着笑回头向前,看向石台,就见里面正端放着一个铁盒。 她扫视一圈,抬手用刀探了进去,确认没有暗器之后,撕了一节衣衫,小心翼翼将铁盒隔着衣布抬了出来。 抬出来后,谢恒上前嗅了嗅,确认道:“没有毒。” 洛婉清见他大胆,不由得道:“此举危险,公子日后切勿以身试险。” “无妨,”谢恒观察着这个铁盒,漫不经心道,“毒药对我无用。” “那是因为您血质特殊,但不代表不会沉积入体。” 洛婉清压着情绪,抬手试探着触碰着铁盒上的纹路:“如果您想好好活着,活长久一点,您便该比寻常人更小心,更谨慎。” 听到这话,谢恒不由得多看了洛婉清一眼。 他想了想,不由得扬起笑容,轻声道:“知道了。” 洛婉清听他声音轻浮,冷淡扫他一眼,随后又认真看向铁盒,用手掂了掂。 这个铁盒和玄天盒相似,但明显只是最低等的仿制。 它不需要钥匙,只有三个齿轮,用以输入密钥。通过重量、听敲打的声音预估,也应当没有安放自毁火药的夹层。 这意味着,他们可以无限次尝试密钥。 但这三个齿轮和玄天盒一样,刻的都是天干地支。 明翠楼、开源赌坊、月老庙,是洛曲舒给的提示。 而这是洛曲舒留给她的铁盒。 答案呼之欲出。 谢恒寻了个柱子,斜靠在一旁,思索着道:“按照最初我们猜想那个时间顺序,‘甲辛癸’试试?” 洛婉清没说话,她静静看着盒子,突然道:“你说,我爹心里,我是不是很重要?” “自然。” 谢恒毫不犹豫开口。 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轻声道:“你知道吗,其实,我的生辰八字里,就包含这三个字。” 谢恒抬眸看她,就见洛婉清眼神克制着情绪,伸出手去,轻轻转动齿轮:“辛酉” 她在第一个齿轮拨转到“辛”。 “癸巳” 第二个齿轮拨转到“癸”。 “甲午” 第三个齿轮拨转到“甲” “丁卯。” 齿轮没有对应之处,只剩最后一个确认的按钮。 洛婉清将圆形按钮按进去刹那,就听“咔嚓”一声轻响,盒子瞬间打开。 洛婉清看着盒子,有些想哭,又忍不住笑起来。 其实不用多想。 根本也不用那么多追溯探索。 只要坚信她父亲在意她,牢记父亲每一句话,她就会发现,对于其他人而言,找到这个盒子千难万阻。 可对于洛婉清而言,洛曲舒设置了无数的提醒。 在每一个地点,每一个日子,每一句话,他都将最重要的东西交给了她。 洛婉清克制着微颤的手指打开盒子,看见方方正正放着一封信。 信奉上是洛曲舒的字迹,笔墨陈旧,温柔又有力的笔锋,写着: 吾女清清亲启 它在这里明显等候已久,仿佛是一个永远无法实现的期盼。 洛婉清从未有过一刻,如此清晰意识到。 洛曲舒给予过怎样的保护,又对她寄予过多大的期望。 在六年前那个牵动整个大夏的第一贵族陨落之时,他便将这封信安放在这里。 他给予无能的她前往岭南的生路。 可他同时又相信,那个连刀都提不起的女儿,或有一日,能越过金顶寺四大高手,悄无声息到金顶寺塔顶,在这个地方,打开这个盒子,看见他写下的这句: 吾女清清,亲启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为什么要觉都不睡的聊天?” 谢恒:“因为好日子过了十章,皮痒了。” 下周一恢复日更,更新时间每晚20:00点 第132章 ◎罪父洛曲舒,留字◎ 这个念头浮现,洛婉清只觉眼酸。 她试探着伸手,触碰到信封上,她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因为探寻已久的答案即将揭晓,她感到一种莫名的惶恐害怕。 她心跳得飞快,竭力克制着,手却还是不由得有些发颤。 在她轻轻拿起信封,即将打开刹那,下方突然传来声响。 谢恒与她同时反应过来,谢恒急掠她身前一把捞走盒子,洛婉清抓紧信封,两人各自最近的窗户往外一跃而下! 与此同时,金顶寺内突然钟声大响,有弟子急声大喝:“师叔晕倒了,有人闯寺!” “来人!来人!” 金顶寺内上下乱成一团,洛婉清和谢恒落到地面,翻过院墙,相视一笑,便如来时一般快速赶回谢府院中。 回到庭院时,朱雀还守在小院门口,谢恒率先进院,朱雀立刻闻声急喝:“谁?!” “我。” 谢恒应声瞬间,洛婉清借着他的声音跃入自己房间,谢恒跃过房顶,直接落到长廊,拦住正准备冲进来的朱雀。 朱雀看着站在长廊上一身单衣,手里拿了个小盒子的谢恒,不由得一愣,看了看后院,惊讶道:“公子?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半夜闲逛,这你也管?” 谢恒瞟他一眼,转身准备回屋,朱雀反应过来,急道:“不是,公子你出去得和我说一声啊,我守夜时候你出事,大家不把我吃……” 画没说完,朱雀直觉什么扔过来,他抬手一抓,就抓到了小半袋金珠。 朱雀一愣,反应过来这是什么时,他瞬间大喜:“公子您的身手能出什么事儿?我先出去了。” 说完朱雀立刻掂着金珠退出院子,谢恒看着他背影一笑,转身大大方方推开了洛婉清的房门。 进门就见洛婉清坐在床边脚踏上,正借着月光看着手里的信。 她始终还是没有打开,谢恒想了想,点了盏灯,灯火微弱,谢恒用手护着,走到洛婉清身边坐下,小声道:“为何不打开?” “公子觉得他会写什么呢?” 洛婉清轻声开口,谢恒看着手下灯火稳定下来,平静道:“惜娘在怕什么呢?” 洛婉清没有出声,谢恒一个“怕”字,突然令她清醒过来,她从一开始到现在,始终犹豫着没有打开信封的原因。 她认真想了想,缓声道:“我曾经以为,我很了解我爹。所以从入狱到进入监察司,我都坚信我爹无罪。” 可是她却在暗阁发现她爹是王家安排在崔家的密探。 发现她爹杀害了李归玉的师父。 发现她爹与张秋生这些人相识,发现她爹不顾家人性命,莫名其妙一定要来江南。 她的父亲当真是个善人,如她所想那样无辜吗? 他当年真的没有做过背叛崔家的事,他到最后,也是坚持站在崔家的立场吗? 而这样神秘的他,又是真的爱着她的母亲,爱着她和哥哥吗? 如果答案是否定,如果他是崔家的背叛者,如果她是罪人之子,她又该如何自处,如何面对身旁的谢恒? 她体会过被爱人仇恨的感觉,也体会过恨人的感觉。 如果谢恒恨她…… 洛婉清握着信封没出声,过了好久,她低声道:“公子……能让我自己先看过吗?” 谢恒闻言一顿,想了片刻后,点头道:“好。” 说着,他便要起身,然而又在他起身瞬间,洛婉清突然又道:“公子。” 谢恒护着灯火转眸看来,洛婉清握着信封,忍不住道:“公子不担心,我自己提前看过信件,藏什么东西吗?” 谢恒没有出声,过了片刻,他轻声道:“惜娘,那是你的家书。你看过,若是觉得不合适我看,你烧毁亦可。” 洛婉清一愣,谢恒温和看着她道:“我今夜陪你去取此物,不是以监察司司主的身份。你若烧毁,我再寻它路。” 说着,谢恒似是想到什么,认真道:“而你无论是谁,于我而言,你都是我的柳惜娘。” 这话直击洛婉清心口,她眼神微动,不由得出声道:“如果,我是说如果,你是李归玉,你会恨我吗?” “我不会。”谢恒似是知道她在说什么,平静开口道,“我只会遗憾。” “我爹杀了他师父。”洛婉清提醒。 “冤有头债有主,”谢恒笑起来道,“你有何恨之有?若你我有上辈仇怨,我只会告知你,我依然爱你,只是遗憾不能同你在一起。惜娘,”谢恒走到她面前,持灯半蹲而下,灯火映照在她脸侧,他轻声开口,“或许你不认为,但于我心中,从你带我走出雪灵谷那一日起,你是我妻子,你之罪,乃我之罪,我永远不会伤害你。” 他只会为她偿还。 说着,谢恒伸手握住信封,温和道:“打开罢。” 洛婉清看着他的眼睛,压着心中惶恐,缓声道:“我瞒了你一件事。” 谢恒注视着她,似是了然,洛婉清逼着自己看着他,从牙缝中挤出来:“我在风雨阁的暗阁中,看到了我爹的资料,他是王家的死士,被安排在崔氏当卧底。” 听到这话,谢恒眼中却是有了笑意。 “我知道。” 这声“我知道”开口,一直高悬的心脏终于稳稳落入他温热的手掌。 洛婉清不由得开口:“你知道我骗你?” “猜得出来。”谢恒颔首,随后笑着提醒,“你连你爹杀江枫晚都会错愕震惊,想要挖个底朝天,但是在我对你提及说相思子告诉你把你爹从风雨阁保出来时,你却毫无反应。” 以他的聪明,怎么可能猜不出来她早已知道? “你不怪我?” 洛婉清忍不住出声,谢恒想想,缓声道:“我自会在意,因我希望你多爱我一些,多信我一点。可我又会想,世间诸多磋磨,你多警戒一些,于你是好事。” 说着,谢恒垂眸看向信封,鼓励道:“打开吧。” 洛婉清静静看着他,她第一次这么清晰感知到,这一路,谢恒始终在她身后。 他永远像她扬名东都那夜一样,悄无声息跟随着她,陪伴她成长,等待她回头。 他不计较她的欺骗,忍耐她与李归玉的纠葛,于暗夜遥望她的背影,在月老庙偷偷卷起她与江少言的名字。 他的爱是带她涅槃重生,送她登天路,看她踏青云台,成为翱翔天空的雄鹰,振翅高飞。 “怎么了?” 谢恒见她不动,不由得轻声开口。 洛婉清垂下眼眸,压下心绪,轻声道:“无事。” 说着,她往旁边挪了挪,哑声道:“你坐我旁边来。” 谢恒得话,掌灯坐到她边上,灯光落在信封,谢恒平静道:“惜娘,我为你执灯。” 洛婉清应了一声,她深吸了一口气,打开了信封。 薄薄纸页,却写了好几章,洛婉清郑重打开,谢恒将灯光调整了角度,挪在信上。 入目就是洛曲舒的字迹,从笔迹上看,相比他平日的字,这些字笔墨更深,似乎每一笔都深思熟虑,更为艰难,洛婉清扫过那一个又一个字,开篇最上方,便见上面写着: “清清吾儿,见信安康。 今夜夜雨,扬州肃凉,笔冷墨干,此信难书。然念想或有一日,吾儿能寻得他路,成一方英豪,故又写此书。若能见信,想必为父已魂归地狱,受今世因果,吾儿亦成人杰,有自保之力,为解吾儿心中疑惑,为父特意留此信以告身世过往,望儿详阅,乞以宽宥。 为父原名不知,出生不详,生来便已处于‘阁内’,以死士之术培养,薄情寡义,无喜无悲,犹擅远射杀人,八岁箭无虚发,九岁,由‘阁内’安排,送至王氏风雨阁中,取名洛霜叶。” 看到这里,洛婉清和谢恒不由得对视一眼。 一开始他们都以为“阁内”是指风雨阁,但现下来看,这个“阁内”明显是另一个组织。 洛婉清心上更为疑惑,不由得继续看下去。 “风雨阁与‘阁内’无异,为父早已习惯,然而却遇一友,此友乃罪臣之后,天资绝佳,取名江枫晚,枫晚待人以诚,经年累月,生死相交,为父为其诚心所动,结拜为兄弟。之后,江兄行走江湖,成为一代剑圣,为父于风雨阁执行任务,于江湖化身商户之子,游侠行走四方。” “及弱冠,为遮掩身份,按风雨阁要求,寻一女子结亲,以安崔氏之心,便于进入崔氏。按理应与风雨阁女探成婚,然阁内担心为父与风雨阁交往太密,要求另寻女子。为父虽忠心于阁内,亦憎棋子之身,恰逢此时因伤势偶遇你母亲,便因一己之私,将你母亲卷入纷争。” “为父生性狡诈薄凉,本只是寻一女子遮掩身份,不想泽兰至纯至善,日久天长,竟令为父开始心生爱悔,但为父或因不愿面对,尚未觉察心意,直至你出生。” “你出生时,为父便觉你根骨普通,但筋脉超乎常人宽广柔韧,依照阁内规矩,我等奴仆生下子嗣,三岁时阁内将来一观,若有天赋者,将由阁内带走。尚春天生难以习武,你却不同,为父怀抱幼子,意识到你或许会被他们带走之时,第一次生出背离阁内念头。也终于明白,吾之于泽兰与你兄妹二人,绝非虚情。然而为父无路可退,只能为家人一搏。” “为遮掩你天赋,为父寻医问药,偶遇阁内同样困于此事同僚张秋之,结为好友,张秋之乃吾之下属,他寻得药物可控制你筋脉生长,骗过阁内观测之人。” “然为父始终忐忑,不敢让你与尚春习武,但你自幼展露天赋非常,心性坚韧,悟性绝佳,于武学之道常举一反三,令为父心中惶恐不安,只能在每次你展露锋芒时,刻意打压搅局,让你随你母亲学医,同时寻求彻底离开阁内之机。” “为脱离阁内,为父寻求诸法,阁内之强大,非为父一人所能倾覆,只能求立功恩赦。昌顺八年,为父得到王氏密令,随同崔家主一同护送三殿下出发,与北戎议和。王氏许诺,为父只要完成任务,可脱离风雨阁,得到密令之时,为父便知是绝佳机会,立刻告知阁内。” “而后为父随家主北去,那时候,为父以为,待吾归来之时,当是自由之身。” 看到这里,洛婉清心上一颤,她想起那年他离开东都前,的确很高兴。 她娘带着哥哥和她愁眉不展,担心他去西北艰辛,他却全然不觉,领着家里人在外面下了顿馆子,回来路上还一直唱歌。 等第二日走时,姚泽兰带着兄妹二人送他到城门,他没有半点留恋,只告诉他们:“等我回来!回来就好啦!” “依照圣令,崔家主带我等护送三殿下到达北境,交换质子盟书之后,边境撤兵之后,我等将跟随崔家主在西北暂驻兵一年,以观北戎诚意。三月,我等自东都出发,四月上旬,到达边境,与北戎交换盟书质子,五月初五,崔家主收到质子盟书到达东都的消息,按圣令撤兵,让士兵各自回乡,撤兵十日后,五月十五夜,北戎突袭攻城。” 五月十五,北戎突袭攻城。 洛婉清读着,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可又想不起来。而她一旁坐着的谢恒,在灯火映照上,目光晦暗不明,微微勾起嘴角。 “当夜,崔家主连发十封求救急书,飞鹰传书回东都,同时以大将军令,急发边境十城征兵,要求和玉关立刻出兵救援。吾亦立刻通知阁内及王氏,三日后,吾收得阁内消息,要求每日汇报边境情况,全力支持崔清平同时,维持王氏密探身份,配合王氏。同时,风雨阁要求,寻找机会,开城门,迎北戎进城。” 洛婉清心上一紧,看着这个选择,竟有些害怕。 好在紧接着,便见洛曲舒又写。 “然,为父虽乃卑鄙小人,亦知家国大义,随你母亲行医已久,不愿做其鄙夷之人。故而虽得王氏命令,却始终推诿,按阁内要求,伴崔清平全力抵抗。起初,为父尚想藏拙,然战事凶猛,敌军数量数倍与我军,城头血浸墙头,城下尸堆成山,相识之人一一故去,百姓战战兢兢。” “某日敌军攻势猛烈,血战一日,夜换城防,至城楼下时,偶遇一幼女,扑于兄长尸身痛哭流涕,其兄年岁与尚春相近,一瞬心如刀绞,似见吾儿。吾心戚戚,天下人皆为父母,皆为人子,今日此兄妹落难至此,焉知来日非吾儿如是?为父多藏一箭,大夏儿郎或多折一人。为父不知自己到底是为何,为国,为家,亦或为己?只知,听得幼女哭啼,当夜,吾折回城楼,高墙之上,于夜色引弓取敌军将领首级。” “至此日起,但凡敌军发号将领者,来者即杀。北戎军将畏死,军心大散,吾受崔家主赏识,得见君子,引为知己,决意同生共死,共守边境。然,苦守一月,和玉关内,音讯全无,兵马不见,粮草不闻,箭矢近绝,刀断甲破。” “六月十三,崔家主于营帐呕血,隔日,北戎军再次攻城,守将见势,劝崔家主弃城后退,崔家主念及百姓,守城不退。” “六月二十,粮草食尽,百姓尽撤,由士兵引路,前往和玉关避难。守将再次劝退,崔家主守城不退。” “七月初,城后树立,草木尽绝,崔家主仍守城不退。” “七月初七,北戎以三殿下为质逼开城门,军心震荡。两日后半夜,为父收到江兄书信,言及以殿下为质乃王氏授意,殿下乃他亲传弟子,胜于性命,他向王氏求得应允,许他救下殿下。但需自种天花,以作毒种,借殿下入城之后,以天花之毒,逼开城门。然江兄不愿祸国乱民,求我于他救下殿下后,将其射杀于城外。同时告知为父,谢夫人已自尽宫内,太子皇后失踪,崔氏满门下狱,东都早已当他投降,以为边境十城陷落,一切皆为王郑两家阴谋,让为父告知崔家主,不会有粮草,亦不会有援兵,让崔家主早做准备。” 信至此处,字迹潦草不能自已,有墨迹晕染,似是水迹。 洛婉清看着这话,终于明白,为什么她爹会将人生第一位兄弟,亲手射杀。 明明她父亲已经竭力没有用任何描述情绪的字眼,可在这一刻,她却仍觉眼眶发酸,好似自己是在当年越州城中,从五月,苦守到六月,七月。 守一座守不住的城,等一只永远等不来的援兵。 “隔日,江兄如约而至,吾引弓亲射,杀之于箭下。痛之恨之,欲以身代之,然又奈何?只能搏命以救殿下,偿兄弟之情。射杀江兄之举,引崔家主亲自询问,吾告知以实情,众将皆惊,愿随崔家主,或降或反,皆由崔家主取舍。然而崔家主仍信陛下,守城不退。然,当夜,和玉关传来战报,前线迁往后方百姓三万人,于和玉关前,为守将射杀,闻讯当夜,崔家主一夜白头。” 洛婉清捏紧纸张,眼眶渐湿,抿唇难言。 在崔清平苦守不退,在崔清平仍旧保持一线希望,等待着朝廷救援时。 后方没有传来援救的消息,传来的,只有和玉关守将,将他辛辛苦苦撤离的百姓,当作敌军射杀的消息。 三万百姓,手无寸铁,于夜色屠杀于城门前,用三万无辜人的鲜血,成就王郑两家满门荣耀,救国之功! “第二日,崔家主命家臣领兵后撤,同时寻到为父,欲往江南送一物,盼为父帮忙。为父立刻借助阁内所有渠道,阁内似早有所知,派张秋之于和玉关外等候。崔家主密送一物押解江南,随后将此物解法告知于为父,命为父先归东都,取得阴主谢夫人头上发簪,再寻他处隐居,日后,若寻可靠之人,再将此物交于对方。” “为父听命离开,借以密探身份通过和玉关,然,离开不足三日,便听城破消息传来。为父亦不知发生何事,只能先照崔家主之命,回到东都,取得凤簪。然而回到东都之后,却才听闻,东都竟至今不知前线真正开战时间,崔家主所送求救书信,似乎从未到达过东都。” 洛婉清一愣,这才意识到,方才看到五月开战,自己觉得不妥之处在哪里。 洛曲舒写五月开战,然而于大夏所有人眼中,东都知道开战时,似乎已经是接近七月。 崔清平于前线叛国,边境连破十城,是王郑两氏于和玉关力挽狂澜,才拦住了东进的铁骑。 这是东都得到的消息,是所有人知道的过去。 洛婉清压住心中震惊,往下看了下去。 “为父心中怒惊,然人微言轻,不敢以卵击石,只能先寻凤簪,欲寻圣照太子或皇后,再做打算。然而刚寻的凤簪,便听闻宫中太子皇后为谢灵殊所检举,将于宫中赐死。随后阁中告知为父,秋之被截杀于扬州郊外,派为父下江南寻物,若能寻得此物,自此脱离阁内,天高海阔,我自有人生。” “然为父深知,阁内动机不纯,且绝非善类,否则两月以来,为父一直将战事事无巨细告知阁内,以阁内之力,怎会让东都对前线一无所知?能让崔家主不惜余力从送回之物,必定事关重大,若将此物贸然交给阁内,崔氏叛国之冤,怕再无洗清之日。但等候数十年之机近在眼前,且此乃抄家灭族之事,为父不敢拿家人擅作赌注,一时难以抉择,只能带家人却先行离去,再做打算。” “不想东都郊外,再遇故人。为父不知三殿下为何在此处,亦不知他经历什么,但为父知晓,这世上唯一在意他仅有江兄,而江兄已去,这个孩子无处可去。可他身世太过复杂,为父怕他拖累亲友。犹豫许久之后,却是吾儿做下决定。” “吾儿,或许你未来会遗忘,可当时为父问你,若因救人惹上麻烦,或许因此性命难保,你可要救?” “你说,世上当有份公理公道,纵以性命相抵,亦当守此公义。故而为父猜想,若让你选,你应当会去江南。” “其实这或许也不是你之选,然而这的确是为父心中之选。为父见过崔氏子弟鲜血,听过西北边境百姓哭啼,若对此奇冤置之不理,怕一生难安。但为父明白,秋之既被截杀,信物一事必定为他人知晓,为父此时来江南,必定已经被人盯上,生死早晚之事,难以善了。故而书写此信。” “为父猜想,以殿下性情,若清清无害,为父死后,恩怨尽消,殿下当护清清一世安稳。然人心难测,世事易变,若殿下生事,纵观家人,唯一出路,尽在清清。” “为父去后,制约清清筋脉药物停止,以清清天赋心性,或有其他造化。此信或一生不为人知,但若清清得见,为父亦不知当悲当喜,只望吾儿得知原委,再谋前路,以己身为要,若有余力,则将此信转交可靠之人。” “为父一生,身陷泥泽,薄情重利,却得上天垂怜,有江兄为友,得泽兰为妻,再有儿女尚兰婉清,幸甚至哉。然月有圆缺,人无圆满,曲舒所选之路,步步皆不得已,唯愿吾儿,能得广阔天地,自由一生。” “罪父洛曲舒,留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公子你出去得和我说一声……” 谢恒:“金珠,闭嘴,别告诉别人。” 朱雀:“呜呜呜有钱买鞋了。自从公子谈恋爱,我开始发财致富了!” 快速解密过3天剧情回东都。 不喜欢看信息内容的等三天,就走正常的线了 第133章 ◎他日春风再起,边境再升龙旗。◎ 罪父,洛曲舒。 洛婉清看着信封上字迹,忍不住有些想笑,又有些想哭。 不足四千字,书尽他之一生,他反反复复说自己薄情寡义,最后都要称自己为“罪父”。 可他这样“寡义”之人,却愿意和崔清平守在边关守到最后,愿意放弃自己自由的机会,为崔家坚守到死后; 他这样“薄情”的人,却要在最后劝说自己的女儿,“以己身为要,若有余力,则将此信转交可靠之人”,得广阔天地,自由一生。 “为什么……” 洛婉清终于忍不住,沙哑开口:“东都为什么会迟整整近一个月才收到消息,收到的还是错误的消息?” 说着,洛婉清转头看向谢恒:“收到消息之后,既然崔大人当年回了东都,那陛下该知道战场发生了什么,为什么,崔家人还是要死?”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克制着眼中水汽,她想不明白:“我爹说的阁内是谁?他既然知道我天赋异禀,为何不让我自寻生路,他为什么会相信,李归玉会保我?” “伯父说错了吗?” 谢恒轻声询问,洛婉清一愣。 谢恒想了想,温和道:“惜娘,于伯父眼中,他看过三殿下最让人敬仰的模样,三殿下又是他兄弟用命换来的徒弟,比起相信他的坏,伯父更愿相信他的好。而伯父也的确没赌错,直到最后,李归玉都始终给你留了生路,他从来没有真的能对你下手。至于让你自寻生路……” 谢恒笑了笑,只道:“这封信,于伯父而言,已是妄想。他觉得他的女儿能成为一只鹰,可他不能为一件看不到太多希望的事,做出太多努力。” “如果他不信,他为何从六年前开始布局……” “这不是局。” 谢恒打断她,清晰指出来:“在一切发生之前,伯父还没来到江南时,张秋之已经是按照初一、初八、初十这个固定时间去固定地点了,这三个地点时间,不是专门为了这封信设置,这或许是他们组织的通讯方式。” 洛婉清愣住,谢恒认真分析:“张秋之是你父亲的属下,这三个时间地点,是你父亲设置,当年你父亲,或许就是以你的生辰八字,作为平日他的暗号标记。这三个地点,在这三个时间,或许就是你父亲属下固定接头的位置时间。所以张秋之固定带着张逸然去了这么多年,而你父亲后来也去了这么多年。” 洛婉清听着,慢慢冷静下来,谢恒继续道:“六年前,你只有十四岁,你只是个普通姑娘,在那个时候,你父亲选择为你留下一封信,这已经是他的异想天开了。” 而正是这份异想天开,成为了他们此刻拿到的最重要的线索。 “至于过去发生过什么……”谢恒缓缓笑起来,“你没看出来吗?” 说着,谢恒语气淡了几分,缓声道:“东都有人截断了边境的消息,边境的消息迟了一个月才送来。而我舅舅回来的时候,东都已经容不下他,容不下崔家了。” “东都……是在什么时候得到边境开战的消息的?” 洛婉清怔怔思索着,回忆当年。 可那时候,她根本不关心这些,只隐约有些印象,崔氏叛国,崔家入狱,边境十城陷落,王郑两氏于和玉关拦截了东下的铁骑…… “六月十六。”谢恒的声音响起来。 洛婉清直觉这个时间有些敏感,就见谢恒转头朝她笑笑,仿佛是知道她在想什么一般,解释道:“我娘死去第六日,刚好足够信鹰从东都到边境飞一个来回。” 洛婉清闻言,瞬间想起信上那句:“六月十三,崔家主于营帐呕血。” 三日,刚好足够信鹰从东都飞到边境,崔清平于六月十三呕血,是因为在苦守一月时,听闻了妹妹的死讯。 这时边境越州城,粮草不闻,箭矢近绝,刀断甲破,东都宫廷却逼死他的两位妹妹,谋害他的侄儿太子。 “陛下说,六月十六那日,他收到我舅舅的信,告诉他,‘北戎来犯,臣外御雄敌,内抵虎豹,若君臣有隙,臣孤掌难鸣,望陛下三思慎重,宽悯以待。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 谢恒仿佛是看过那封信无数遍,一字一句,说得格外清晰。 “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 这样狂放威胁之词,哪一君主可以容忍? 可按照她父亲信中所言,六月十三日,崔清平得到了妹妹崔慕华自尽宫中、皇后崔涟漪太子李圣照失踪的消息后,他依旧在苦守。 “隔日,北戎军再次攻城,守将见势,劝崔家主弃城后退,崔家主念及百姓,守城不退。” 这样一个人,怎么会用边境战事来威胁君主妥协? “于是陛下大怒,”谢恒没有理会洛婉清的难以理解,抬手将灯盏放到一旁,从洛婉清手中拿了信,继续道,“隔日将崔氏满门下狱,同时回信,要求舅舅死守到底,否则满门陪葬。然而我舅舅没有让陛下如愿,六月二十五,东都收到了崔氏叛国的消息。朝廷允许驻守在边境十城后的王郑二氏征兵备战,七月初十,报和玉关大捷。” 不对。 洛婉清听着时间线,愣愣看着谢恒手中信上的字。 “六月二十,粮草食尽,百姓尽撤,由士兵引路,前往和玉关避难。守将再次劝退,崔家主守城不退。” “七月初,城后数里,草木尽绝,崔家主仍守城不退。” 七月初七,李归玉被挂于阵前,用于逼开城门。 七月初十,江枫晚被射杀越州城门前,李归玉入城,崔清平得知和玉关射杀百姓三万人,一夜白头,开始撤兵。 七月十二,洛曲舒离开越州城。 七月十五,越州城破。 七月十五,边境第一座城,越州城才破。 东都却在六月二十五收到了崔清平投降,前线沦陷的消息,于七月十日,收到边境十城之后和玉关大捷的消息。 叛国的消息是假的! 边境十城从一开始就被放弃,从来没有人想要营救过它们,他们在逼着崔清平放弃,逼着崔清平叛国。 而边境却一直在等。 可他们等不来。 那十座城,无论是士兵还是百姓,他们从一开始,就已经是东都这些贵族用来玩弄权术献祭的棋子。 然而他们却不知道。 无论是崔清平、洛曲舒,还是边境的将士,乃至从边境一路后迁的百姓。 他们每一个人,在那时候,都在坚持着等待,抱着期盼,奔赴向和玉关。 五月,守城不退。 六月,守城不退。 七月,城破人亡。 没有粮草,没有补给,那十万人,从五月,一直坚持到七月,终于在他们辛苦送回后方的百姓被射杀于和玉关门外时,彻底绝望崩溃。 “崔家主呢?那些人呢?” 洛婉清一把抢过信来,看着上面那句“第二日,崔家主命家臣领兵后撤,同时寻到为父,欲往江南送一物……”,确认道:“不是在第二日就后撤了吗?那些士兵呢?那些百姓呢?” “边境十城陷落后,北戎对十城汉人进行了屠杀。” 谢恒平静开口:“后来我去边境时,汉人完全无法入境,侥幸进入之后,当年的人,也几乎不见了。至于我舅舅——”谢恒抬眼看他,“你应当知道,八月十四日,他回到东都,晨扣宫门,而后于当夜,自尽于宫中。” “自尽?” 洛婉清全然不信:“他是自尽?” “陛下说,世家本是想以叛国之罪,将他凌迟于街头,但陛下念及幼时情谊,心中不忍,便在宫中赐他毒酒。” “你信陛下的话吗?” 洛婉清急急反问。 谢恒沉默,过了片刻后,他缓声道:“我看过舅舅给他的信,的确是我舅舅的字迹,还有他的私印,以及他与陛下特有的暗号,没有人能仿照。”” “可……这怎么可能?”洛婉清想不明白,“且不说按我爹所说,崔家主坚守到了七月十五城破之时。就算没有今日这封信,按理来说,崔家主位极人臣,非三岁小儿,怎敢如此开口?” “我过去也一直没想明白,”谢恒又取回洛婉清手中信件,垂眸摩挲,谢恒话锋一转,又道,“可今日看,如果对方能截断边境与东都的传信,那必定是陛下再亲近不过的人,这样的人,伪造出一封信来,未必不可能。” “你信陛下是受了蒙蔽?” 洛婉清听谢恒的话,慢慢冷静下来,分析着谢恒的话,思考着道:“为何?因为陛下没有逼垮崔氏的理由?” 谢恒没有说话,似在思量,想了许久后,他轻声道:“殿下从宫里出来时,和我说了六月初十在他眼中发生过的事。” “那一日发生了什么?” 虽然北戎是在五月十五发动的袭击,可一切波澜,却是在六月初十,崔慕华死于宫中,崔涟漪和李圣照失踪开始,才变得不可收拾。 “那一日,是太子殿下每月与皇后陛下固定家宴之日,所以他同以往一样,午时入宫,与皇后娘娘在宫中说话,结果这时,王清风突携圣旨来到未央宫,语义不明说让他们从实招来,将藏匿之地交出,可免于死罪。” 王清风是王神奉身边贴身守卫,乃天下仅次于张纯子、杨淳之下的第三宗师,他竟然带着圣旨和兵马出现在皇后宫外,围困未央宫? 洛婉清皱起眉头,立刻道:“什么东西?” “不知道。” 谢恒摇头,只道:“殿下也不知道什么东西,当时娘娘便觉不对,要验查圣旨,结果王清风便直接说他们抗旨不尊谋逆,带兵绞杀。有王清风坐镇,未央宫不敌,好在我娘及时赶到,在星灵放水帮助下,太子和娘娘才得以逃脱,但……” 崔慕华却死在了宫中。 “那是圣旨是真的吗?” 洛婉清思考着,谢恒平静道:“假的。每一道圣旨都必须誊抄副本记录在档,我后来查阅过,没有这道圣旨。” “那是王家伪造……” “可若无陛下默许,王家做不出这么大的事。”谢恒提醒道,“杨淳还在宫中,宫中禁军是陛下的人,可那一日,他们却仿佛像不存在一般,甚至还一起围杀我母亲和我。” “那……”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你为什么还觉得陛下是受人蒙蔽?” “既然有这样的线索,我自然怀疑陛下。我想搞清楚陛下到底在找什么,而我母亲当年,又到底为何而死?所以我让你找上郑璧月。” 谢恒说着,洛婉清便回想起来,在紫云山那夜,谢恒单独审问过郑璧月。 谢恒也知她茫然,继续道:“我母亲死时,郑璧月恰在宫中。紫云山那夜,她告诉我,在宫中那日,她刚好听到了王怜阳和她身边宫女密谋,说陛下尚有怀疑,让他们去试试逼审皇后娘娘,这正是他们逼反太子皇后的机会。而后郑璧月被发现,匆匆送走。当年应该是王郑两家联手,所以郑璧月听到了东西却没死。而他们应当是告诉陛下,崔氏有一个东西,这东西陛下想要,可又不敢直接和崔氏撕破脸,于是默许王氏来逼问皇后与太子。” “可王家从来没想逼问,他们只想逼反。” 洛婉清明白过来,思索着道:“他们试图假借圣旨直接杀了太子皇后,只要成功,就算陛下反应过来,与崔家也已经生了间隙。北戎外敌在外,他们锁死和玉关外消息后,陛下就必须依仗他们。而你母亲提前得知消息进宫,最终以刺杀谋逆之名被困,谢夫人为了保全你和谢家,便断绝关系自尽于宫中。” 谢恒闻言点头,继续道:“我娘去世,太子皇后失踪,未央宫没有活口,陛下无法得知发生了什么,任凭他们黑白颠倒。但不管怎么样,我娘死了,陛下肯定会担心舅舅因此心生仇怨,刚好六日后,舅舅威胁的信件回来,陛下更觉舅舅心生反意,于是将崔氏下狱。” “崔氏下狱后,崔大人叛国的消息传来,北戎军队东进,陛下在惊慌和愤怒中,根本无法多想。”洛婉清了然。 “所以他给了王郑两家扩兵的特权。”谢恒肯定开口,嘲讽笑开,“而王郑两家,的确也打出了和玉关的大捷。” 和玉关大捷传来,让李宗安心,也让整个东都狂喜。 这时崔清平归来,李宗会想要做什么? 他没有办法再信任崔清平。 他想要那个东西。 而崔清平活下来的唯一机会,只有旧时的情谊,可要陛下相信他们的情谊,首先要交出那个东西。 “我信陛下给了舅舅一线生机。” 谢恒拿着洛婉清父亲的信,翻转在灯火之下:“他们自幼相识,亲如兄弟。舅舅回东都那夜,城外全是杀手,我去劝说舅舅离开东都,可他选择了东都,选择了陛下。” 灯火下纸页光泽流转,谢恒苦笑:“陛下不可能不知道他的诚心。其实他入宫那一路,都是杀手,陛下有无数次射杀他的机会,可陛下没有,他放任舅舅走到宫门前,喊出那一声‘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 这是天子给予的情谊和生路,他本可以死得悄无声息,死得一言不发。 “可我想,我母亲、姨母、兄长,整个崔氏都给不出的东西,舅舅应当也给不了。但与此同时,陛下却知道了,他送了一个东西到江南。至今,陛下都相信,送到江南那个的东西,是他要的东西。” 于是这个送往江南的玄天盒,成为了君臣最大的隔阂。 在李宗逼问他想要的东西的下落,崔清平一问三不知时,李宗却只知道,他悄无声息送了一个铁盒去往江南。 于是崔清平的辩解,真正的真相,在这个隐藏的铁盒前,都成为了谎言。 而且,对于李宗而言,真相是一把利刃。 如果李宗信了崔清平所说,就要背负起因为自己因贪图某个东西,猜忌将领、失察奸臣,导致边境十城陷落、百姓被屠杀、崔氏蒙冤的罪过。 所以李宗不能信。 他只能相信崔清平撒谎,崔氏意图谋逆。 他决不能信,崔清平从头到尾没有想过背叛大夏。 在他苦守边境孤立无援时,他没有放弃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一位妹妹死去,另一位妹妹和侄儿失踪消息时,他没有猜忌君主,依旧在等待李宗; 在他收到自己满门下狱,他还在等待李宗…… 他等到最后,等到三万百姓死在和玉关,等到城破人亡,自己回到东都,他其实还在等待他的君主,李宗。 崔清平的每一步,都在被人逼着叛国,可他却至死未叛,他给予君主最忠诚的献祭,可李宗呢? 李宗怎么能承认,是他的贪婪、他的猜忌,毁了这样的忠心和情谊? 从崔慕华死那一刻开始,但凡有任何能表明崔清平不忠的理由,他都更愿意相信, “所以……” 洛婉清不由得喃喃:“陛下到底要什么,而那个铁盒里,又到底是什么?”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见他不出声,转过头去,就见他斜靠在床榻便上,两指夹着她爹的信纸,举在半空翻转。 一夜最黑暗的时光已经过去,晨光透过苍白沉闷的窗纸照落进来,洒落在他清贵俊美的面容上时,格外柔和明亮。 洛婉清突然意识到,这是她第一次在白日看见谢恒。 这样亲近又真实,没有半点遮掩的谢恒。 她一时没有出声,静默着看着他。 谢恒察觉她视线,目光扫来,挑眉道:“盯着我看什么?” 洛婉清一顿,不想让他得意,故作冷淡转过视线:“没看你,看信。” “看信?” 谢恒闻言却是笑起来:“那你看半天,没发现不对吗?” 洛婉清一愣,迅速回眸,就见谢恒举起纸页。 光透过薄薄纸页落在她面前,唯独有三个字透不过光,在光线下发沉发暗。 上面写着: “壬戊戊” 昌顺八年是壬寅年,五月是戊月,十五日是戊日。 这三个字,正是北戎真正突袭的时间。而此刻它出现在这张纸张末尾,意味着什么再清楚不过。 洛婉清惊讶看向一旁谢恒。 谢恒笑意盈盈,只道:“还说不是在看我?” “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洛婉清将信拿过来,在手中翻转查看。 谢恒侧身撑着额头,靠在床边,笑着瞧着她:“同你说话的时候。” “那你还不去试?” 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恒却是不急,只笑眯眯看着她:“想不想一起?” 洛婉清动作一顿,抬眸看向谢恒,目光沉沉。 想了片刻后,洛婉清却只道:“公子——不怕我看到不该看的吗?” 谢恒闻言笑开,他似乎早有准备,从袖中取出一颗药丸,递到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疑惑看着药丸,就听他轻声解释:“这是鸢杀。”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笑着道:“宫廷秘制毒药,每年服用解药一颗,若无解药,一年之内必死。如果你愿意——” 谢恒微微倾身,注视着她的眼睛,语气郑重中带了引诱:“把性命交给我,你我至此一体,我于你,再无秘密。” 洛婉清没出声,她看着面前毫不遮掩自己计较的人,感觉像是看一条盘踞在她面前的白蛇。 他吐着蛇信,展露着它的毒牙,然而她却没有半点惶恐。 她知道,这颗药是他作为谢恒给所有人的交代。 他与她分享秘密开始,他就是把自己的命交了出来。 可他的命从来不是他自己一个人的命,而是许许多多人的命。 他可以赌自己,却不能带着其他人上赌桌。 如果她背叛他,他便带着她一起死。 这已经是谢恒能给予她最大的信任。 “惜娘?” 谢恒见她久不出声,不由得开口提醒。 洛婉清听他出声,没有犹豫,抬手将药丸放入口中,旋即站起身来,抓了一件衣服,从窗户外一跃而出,平静道:“走。” 谢恒笑起来,跟着她一起从窗户跃出,回到自己房间。 两人打开密室,从高处一跃而下,一前一后落到密室中后,洛婉清便停住脚步,等谢恒上前。 谢恒走到柜前,打开上锁的柜子,洛婉清替他掌灯,看着他从柜子中拿出玄天盒。 “你既然在东都竹林见过崔家主,他没有同你说这个铁盒是什么吗?” 洛婉清看着他珍重擦过盒子,不由得出声询问。 谢恒语气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般:“没有。” 薄灰被他拂开,谢恒面上带了些笑容:“他甚至没有告诉我他送出过一个盒子,在我想要带他走,问他发生过什么时,他同我说,如果我不能自寻找到真相,便永远不要触碰真相。” 说着,谢恒侧过让出位置,抬手道:“你来开罢。” 洛婉清得话有些疑惑:“为何我开?” “我最珍贵之物,自然交予最珍贵之人。” 谢恒站在一侧,笑着看着玄天盒:“我找了它六年,也准备了六年,请惜娘为我打开吧。” 洛婉清得话回眸,便知正如她拿到父亲的信会惶恐,谢恒找了六年的东西,又不会不安吗? 她没再多言,垂眸拨动齿轮,齿轮转动的声音响在房间,成为整个房间唯一的音色。 壬,壬寅年。 戌,五月。 戌,十五日。 “咔嚓”一声轻响,盒子弹开,洛婉清缓缓打开木盒,里面东西露在半空瞬间,洛婉清瞳孔急缩。 金色虎符安静躺在带着血的书册之上,经年不见天日,却在见到灯光刹那,瞬间流动起灼人眼目的光泽。 “虎符。” 谢恒平静开口,没有半点波澜。 他走上前来,将沉甸甸虎符从盒子里拿出来。 虎符下面是一本带血的书册,谢恒拿出书册,简单翻看,便见上面是一个又一个名字。 “名册。” 说着,谢恒往下,又翻出一本册子,册子里夹着纸页,他翻扫一眼,确认了内容:“行军日志,舅舅与陛下通信的副本拓印。” 再往下,是一张信纸,上面是北戎文字,盖着王神奉、郑平生、兵部尚书孙正理、乃至中御府大监杨淳的私印,这些私印一个又一个排列在一起,谢恒扬起笑容:“通敌文书。” 最后,是一块叠着起来的绢布。 “这是什么?” 谢恒有些奇怪。 他将绢布取出,舒展开来,却见是一张画得极为详尽的堪舆图。 谢恒将它展开,挂在房中,举起灯火,照亮了地图。 火光映照下,洛婉清看清了这张地图。 这张堪舆图画了整个北境,与过往关注大夏地盘的堪舆图不同,这张堪舆图,大片描绘的是大夏之外北方的区域,绘制详尽,全然不似大夏人的手笔。 更引人注目的是,一条红线从边境第五城走过,一路行往旁边连绵雪山,横过雪山之后,绕到北戎后方。 而另一条黑色的线从边境十城直取,与红色线最终交汇。 洛婉清愣愣看着这张堪舆图,脑海中突然浮现她爹信里那句“第二日,崔家主命家臣领兵后撤,同时寻到为父,欲往江南送一物……” “那些士兵呢?那些百姓呢?” “边境十城陷落后,北戎对十城汉人进行了屠杀。” 方才她问谢恒的话犹在耳边,看着这个地图的这一瞬,洛婉清突然有了答案。 为什么要千里迢迢从边境送一个铁盒到江南? 为什么这个铁盒里还要防着兵符? 如果只是为了给崔氏翻案,崔氏已去,求一个公道,何至于从边境想尽办法、费尽心机,葬送了张秋之、洛曲舒这样一个又一个人的性命,去送一个铁盒? 如果兵符所掌握的军队已经彻底消失,那兵符这样的死物又有何意义? 是因为人还活着。 洛婉清抬眼看向谢恒,心中激荡,她一瞬明白。 是因为,那十万人还活着! 这份名册是流亡者的名字,这张地图是他们的去处。 从雀城边上,攀过雪山,一路往西,雪山尽头之后,昆仑脚下,那是肥沃原野,是姬蕊芳的家乡。 “七月初十,”谢恒的声音突然从后方传来,洛婉清愣愣看着地图,听谢恒念着崔清平的行军日志。 “洛曲舒递江枫晚情报,江枫晚自北戎军营盗取王神奉等人通敌文书,交由洛曲舒转呈。后方和玉关又传三万百姓被射杀于城门前之消息,粮草最多不过十日,城破之日,和玉关与北戎必定夹击,战场百姓将士,难有生路。” “如今唯有两路,一者兵发和玉关,自相残杀,如此一来,崔氏谋逆遂定。北戎坐收渔翁之利,中原战乱再起,边境十城注定难保。此乃祸国之举,不堪为之。” “其二,至雀城,入天山山脉,请昆仑宫人引路,若能攀过天山,行至昆仑,绕于北戎之后,此时再说服帝都出兵,两向夹击,北戎可灭。然,天山寒苦,至昆仑,未知生者有几,东都态度不明,若按兵不出,此十万人难有归路,此乃生死未知之途” “今夜灯火不眠,经众将商议,决议兵走天山。我独归东都,若能说服陛下发兵,大业可成;若不可,由吾次子崔子修领兵驻天山脚下,备战以待。” “他日春风再起,边境再升龙旗。” 第134章 ◎等木槿花开,我接清清回家◎ 他日春风再起,边境再升龙旗。 在亲友死伤入狱,前后为敌的绝境之下,崔清平却还是没有放弃,对未来保持着这样的期许。 他没有选择挥兵踏向故土以求生路,也没有坐以待毙等待一死,而是从这夹缝中,寻出一条不知生死的路来。 而那数十万人,也追随了这样的宏愿。 他们没有挥刀向自己故土,而是用这样近乎献祭式的忠诚,期盼着东都的君臣,能有朝一日得知真相。 崔清平没有反,边境十城的将士,他们苦守到了最后一刻,他们没有降。 所以当年的崔清平,无论如何都要回来。 明明他已经离开战场,明明以他一代宗师的能力只要不回来,谁都拿他没有办法。 明明知道东都已经是个陷阱,明明知道皇宫里有进无出,可他还是回去。 因为他身怀的是这近十万人的期盼。 他留下来的铁盒,不是为了给死者翻案,而是给生者一条归家路。 他是希望,如果他在东都未能成功。 那有一日,故国故土,能有一个人,持这一本名册,将名册上的人,一一引路归家。 哪怕乞骸回乡,亦归家乡。 洛婉清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转头看向桌面上的名册,走上前去,拿起册子,打开上面的名字。 刘黑 王虎 张青山 赵酒 …… 一个又一个名字,她不认识,不知道,他们从未见过,那些名字安安静静记录在这个名册上。 而这些名字的主人,或许就等在天山脚下,等待着一个迟了六年的军令,等待着大夏江南的春风再次吹拂过西北的原野,在那绿意盎然中,再次升起的大夏龙旗。 “公子……” 洛婉清转过头去,克制着情绪,涩声开口:“我们得回去把这件事……” “知道为什么,这个铁盒要单独送往江南,层层加密吗?” 谢恒打断他,他平静看着堪舆图,整个人呈现出一种超乎寻常的冷静。 洛婉清一愣,随后就看谢恒走到前方,平静道:“因为当年,如果陛下愿意出兵,这只军队就是大夏横在北戎头顶的利刃。但若陛下珍惜自己羽翼,宁献十城不肯出兵——” 谢恒说着,抬手抚上地图上标注的位置:“那这支军队的存在,就是陛下和当年谋害崔氏之人心头大患,但凡他们知道军队的位置,就一定会立刻告诉北戎,出兵出粮,想尽办法,让这只军队永不存在。” “而当年陛下没有出兵。”洛婉清明白过来,“所以这个铁盒,是崔大人留给有能之人,另寻他路的。” “陛下至今从未同我提过这支军队,舅舅进宫后,应当没有告诉陛下这些人从天山去了,只是确认了陛下必会出兵。” 说着,谢恒一笑:“陛下对舅舅生了疑心,其实舅舅何尝又没有生出间隙?只是不管是非,两人都已经做出了抉择,”谢恒语气淡淡,“所以我们不能再赌在陛下身上。” “那公子的意思是?” 洛婉清知道谢恒不可能就这样放弃这些人,但如果不告诉李宗,依靠朝廷,如今大夏与这些人隔着边境十城和北戎,又如何能将这些人带回来? 谢恒没有回答,他看着地图,只缓声道:“北境地域广阔,城池稀疏,入了北境,只要避开和北戎主力军正面交锋,找到栖身之地,他们就有活路。” 谢恒一面说,一面分析:“舅舅年轻时云游四方,与西域昆仑宫颇有交情,这条线路,应当是他当年去昆仑宫时得知,昆仑宫或许会愿意助他们一臂之力。可天山苦寒,非寻常路径,十万人从这里过,到达时,怕十不存一。北戎或许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没有继续从雀城追击。他们出发时,身上只有十日粮草,一路需自行解决粮草、军需,到达后,昆仑宫不知如何处置他们。六年,”谢恒喃喃,自己都有些茫然,“他们还活着吗?” “公子的意思是,我们得先确认他们活下来多少人,在哪里,再寻打算,把他们接回来。” 洛婉清冷静接话。 谢恒听她的话,转眸看过来。 他一听便知洛婉清的意思。 确认他们活下来多少人,无论多少人,无论怎样,他们都得把那些人接回故土。 谢恒静静看着洛婉清,过了许久,他笑了笑:“是。” 说着,他走回桌边,拿起桌面书信,这些信都是当年李宗和崔清平往来的信件,他一张一张拆开。 崔清平求救信占据了绝大部分,翻到最后两封信时,谢恒终于看到他背了无数次的那张信。 “北戎来犯,臣外御雄敌,内抵虎豹,若君臣有隙,臣孤掌难鸣,望陛下三思慎重,宽悯以待。” 句子仅到这里,完全没有东都李宗给他看的那封信中的“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 看到这封信,曾经的疑惑瞬间解开。 “原来是这样。” 谢恒喃喃,语气却已经没有了情绪起伏。 的确是有这么一封信,那封信也是真的,所以笔迹、私印、暗号,一应俱全。 唯一的问题,只是最后那一句话。 可人验过开头的字迹,便不会再继续留心每一个字,让临摹大师再仿写一句,不是难事。 这封书信在崔慕华死后,彻底击垮了李宗对崔清平的信任,也点燃了李宗对崔清平积攒已久的怨气。 于是最后一封信—— 谢恒打开,那是所有信件中,李宗唯一的回信。 上面写着:“臣不逆君,君不生疑。崔氏满门皆已下狱,守住边境,不欺不瞒,交出火药库所在,则既往不咎。” “火药库是什么?”洛婉清看着信件,脱口而出。 谢恒没有说话,过了好久,他才道:“我母亲进宫那日,宫中曾经有过爆炸之声。后来我查案时,见过爆炸之人同我描述的场景,极为可怖,需大量火药才能造成这样的破坏。” “如果陛下相信,崔氏曾经量产过这种火药,”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那没有任何一个君主,不想要这个东西,也没有任何一个君主,能容忍臣属拥有这种东西。” “可崔氏有吗?” 洛婉清皱起眉头,谢恒轻笑:“若当真有这种东西,又何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说着,谢恒一封一封信重新装上,疲惫开口:“当年陛下或许以为,舅舅没有在边境使用这个东西,是因为火药库在和玉关之内,和玉关封锁,导致舅舅没有办法将火药及时运输至战场。他把舅舅从边境送出的这个铁盒,当成是火药库的位置,所以一直追查。” “那李归玉呢?” 洛婉清皱起眉头:“李归玉追着这个铁盒不放,又是为了什么?他也以为这是火药库?可如果他以为这是火药,为什么在监狱中,我爹自尽,他就收手?” 她一直没能想明白。 如果李归玉觉得这是王郑两家通敌的证据,又或是他也知道火药库的存在,那他应该非要把东西找到,用来作为威胁王郑两家的筹码也好,用来拿到火药库也好,不可能这么容易放弃。 可他却是选择了接受洛曲舒自尽。 他看着洛曲舒用陶片自尽,而后尘归尘土归土,他明知她有机会找到盒子,却仍旧让她离开前往岭南。 直到她回来,在谢恒指引下到江南重新开始寻找玄天盒,李归玉才开始再次追查。 谢恒听她询问,没有出声,想了片刻后,将崔清平的行军日志递给洛婉清,平静道:“翻开最后一页。” 洛婉清疑惑拿过行军日志,打开最后一页,最后一行,是崔清平潦草至极的字迹。 “七月十四,军队九万人后撤,三殿下开城门。” 这句话最后一笔写得极为匆忙,明显是突发之事。 洛婉清愣愣看着最后这一行字,听谢恒冷静道:“因为他眼中,这既不是王郑两族的罪证,也不是火药库的地点,而是他自己的罪行。他只需要它永远不见天日,这就够了。” 所以在确认只有洛曲舒能找到、打开这个盒子之后,李归玉接受了洛曲舒自尽终结一切。 “他……” 洛婉清张口,一时有些不能发声:“他……为什么……是自愿还是王家……” “三殿下离开东都前,我曾与他偶有相交,”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没有半点情绪,陈述着,“三殿下是位君子。” 而那位君子,却死在了边境。 死在了所有人的放弃里,死在了最后一位至亲的死亡中。 为什么要开城门? 因为开了城门,崔氏败落之后,王氏便会成为朝中顶流世家,李圣照哪怕活着,也不可能再继续担任太子。 只要李归玉活着回去,他有荣誉加身,有家族支撑,他有能力有手腕有资历,他将是最完美的储君人选。 所以她爹必须死,握着玄天盒的洛曲舒必须死。 洛婉清一瞬间明了。她忍不住捏起拳头,感觉难以呼吸。 过去她曾经怨恨,怨恨李归玉没有选择她。 他明明可以选择留在江南,永远当江少言,可他选择了放弃。 然而在这一刻,她却突然明白。 李归玉从来都当不了江少言。 江南那五年,他已经没有选择。 从他打开城门那一刻起,他注定走在这条万骨枯的权势路上,要么书写青史,要么遗臭万年。 从洛曲舒去往江南,吸引所有人目光,让所有人以为他是铁盒接收人开始,无论洛曲舒有没有杀江枫晚,李归玉都不可能让他活着。 江少言从来都是洛婉清和李归玉的一场幻梦,就像崔恒——那不是选择,这个人,从来不可能长久存在。 总有一天,梦醒人碎,李归玉,永远都是李归玉。 谢恒,永远是谢恒。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在这一刻想到谢恒。 她压着翻滚心绪,看着面前不动声色的人,有些艰难道:“我……我明白了,那……那既然已经知道了真相,”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眼中满是锐色,“接下来公子打算如何行事?” 谢恒注视着她的眼睛,洛婉清思索着道:“如果陛下无法依仗,这些东西决不能交到东都。王郑通敌的罪证,若陛下不愿意认,李归玉其实就是赌公子不敢交上……” “去睡觉吧。” 谢恒突然打断她,洛婉清一愣,就见谢恒笑了笑,轻声道:“此事不急于一时,不要在不清醒时做决定,一夜未眠,你且先去休息。月老庙和赌坊那边我会让人通知秦怀玉撤离,你放心。” 洛婉清听到这话,慢慢反应过来,谢恒说得倒也没错,她太过着急。 这么大的事,的确不该在这样的情况下做出决定。 她有些混乱点头,谢恒转眸看向手中信件,语气平静:“你自行回去吧,我再看看。” “是。” 洛婉清下意识应声,转身欲走,只是走两步,她又觉不对。 她回过头去,就见谢恒还立在地图面前,灯火映照在他纯白色的单衫上,他的身形遮住地图上的大夏,与另一边北戎广阔的沙漠原野相对而立。 他握着手中崔清平的信件,整个人显得格外冷淡,仿佛是被抽空了喜怒憎怨的躯壳,静默站在桌前。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谢恒的影子笼罩在地图,她隐约觉得有一种不安笼罩在心间。 谢恒见她不走,转眸看来,笑了笑道:“怎么了?” “公子……”洛婉清迟疑着开口,可她却不知道该答什么。 怎么了? 她也不知道怎么了。 她只看着面前面上带笑,眼眸却冷淡得毫无情绪的谢恒,觉得心上发慌发凉。 她很想往前拉住他,可却又直觉此刻的谢恒并不想要任何人的靠近。 谢恒见她不言,也没有催促。 而洛婉清在他静默中慢慢平静下来,看着对方神色温和,面容沉静,她又觉是自己多想,只能是颔首点头,恭敬道:“我先告退,公子若有需要,请务必告知卑职。” 说着,洛婉清转身往外,谢恒看着她远走,没有多言。 等密室关闭的声音传来,谢恒从袖中拿出小瓶,倒出一把曼陀罗香。 他看上去极其平静,但却完全没有分辨手中有多少药丸,便一把塞进口中。 曼陀罗香充盈口腔,他看着血色弥漫在眼前。 他眼睛里是那张绢布绘制的地图,地图详尽在他眼前慢慢浮现,血色染满地图上的土地,蔓延到宫里,他看到他娘自尽时染血的青砖,刑场上崔氏一颗一颗落下的人头…… 他低笑着闭上眼睛。 眼前是自己以皇后太子消息换取出宫那日,他怀中古琴在众人推攮之间,于雨水中铮然落地。 弦断琴碎,人不复还。 “既然知道了真相,接下来公子打算如何行事?” 如何行事? 他之行事,又怎么敢告诉洛婉清? 琴心玉魄的公子与当年的崔清平一起亡于东都昌顺八年,如今的他,与李归玉,又有多少分别? “他日春风再起,边境再升龙旗。” 谢恒抬手捂上眼睛,大笑出声。 舅舅…… 这样的你活不下来,在大夏这片淤泥,只有谢恒这样的人,才可以活下来。 能托起大夏龙旗的从不是春风,而是东都凛冽如刀的风雨,刮骨削肉,才能让江南的柳月,吹拂到西北的黄沙。 ****** 洛婉清从谢恒房中出来,自己回到房间,的确是忙了一天一夜,一倒头沾了枕头,便睡了过去。 一觉睡醒过来,已经是午后,她静静躺在床上,有些茫然看着床帐,脑子回想起从昨夜到今日清晨发现的一切。 她爹的信件还在枕边,整个人清醒许多。 昨日线索太多,她来不及多想,此刻静静躺着,整个人从太多复杂情绪中抽离出来,终于才机会慢慢梳理昨日听到的消息,发生了什么。 按照昨日的消息,她终于搞清楚了她爹的真正死因,也终于搞清楚,为什么上一世,李归玉登基之后,都没有为崔氏翻案。 他不可能为崔氏翻案,因为他正是凶手之一。 杀害江枫晚固然是李归玉心中的刺,但是,李归玉最终打开城门,而崔清平行军日志记录了此事,将行军日志和铁盒一起送往江南,李归玉没有来得及拦截,这才是她爹真正的死因。 她爹是个三面间谍,由“阁内”安排进入王家,再由王家安排进入崔氏。 但是最终,他选择了站在崔清平这一边。 那“阁内”是谁? 洛婉清不由得猜想,她仔细思考着这些局中的所有人。 王家、崔家、郑家、陛下……或许还有其他存在,他们似乎每一个人,都有成为“阁内”的可能。 在边境那一战里,这个“阁内”始终中立,只要求她爹把信息不断传输出来,最终,“阁内”在意的,只有崔清平的铁盒。他从一开始就知道崔清平会走到这一步? 还是他觉得,崔清平的铁盒中,有他想要的东西? 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然而她也知道,现下最重要的,其实不是“阁内”是谁,而是谢恒接下来,要做什么。 如今事实已经很清楚,王神奉、郑平生以及其他当时参与谋害崔氏的世家通敌文书已经在盒子里,崔清平的行军日志、她父亲的信,外加现下关押在监察司的赵兵,以及流风岛残留的士兵活口,人证物证,足以证明当年崔家的清白。 可证明了之后呢? 崔家已经没了,王郑两族手握重兵,陛下会为了一个案子,去触怒两族吗? 李宗不会的。 李归玉现下如此安静,就是笃定了,谢恒不会将东西交上去。 这些证据交上去,李宗只会让它消失得彻彻底底,而且还会开始猜忌谢恒。 已经知道真相的谢恒,到底还会不会继续为他所用。 但如果李宗不愿意翻案,那谢恒要怎么去对付王郑两族呢,如何让李宗愿意出兵,打下边境十城,迎回崔氏的军队呢? 谢恒虽然是监察司司主,但监察司分散全国各地,如果李宗没有给他调集监察司所有人的权限,谢恒没有完整的军队,而且他没有钱粮…… 他杀了郑平生。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洛婉清瞬间想起她所记得的、谢恒最后三个罪名。 “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 “滥用兵伐,祸乱司州” “谋害郑氏全族” 司州,正是边境十城后的州府,也是郑家所掌控的主要范围,如果谢恒能拿到司州,能在司州驻军,那么迎回崔氏的军队,难度会小很多。 可是…… 梦里的上一世,他就是因此被天下唾骂。 上一世,郑平生被刺杀在东都,郑平生一死,郑氏便起兵造反,谢恒领兵镇压,于司州大战,最终谢恒获胜,郑氏的尸体,沿路挂了满树。 司州百姓经历战乱,流离失所,后来经查明,郑平生是被谢恒亲手刺杀,一切祸源都是谢恒。 那时候,街头巷尾都是辱骂他的歌谣。 迎回崔氏军队固然重要,可是若是以司州数万万百姓,乃至整个大夏百姓的安稳来作为代价,她想,这不是她如今认识的谢恒会做出的选择。 而且,若是如此,他必死无疑。 无论哪一个君主,为了清誉,都不可能留下这样满身污名的臣子。 可如果不杀郑平生,谢恒打算如何做? 以及…… 洛婉清皱起眉头,不由得疑惑,如今李圣照还活着。 李圣照既然活着,为什么上一世,谢恒让李归玉登基? 上一世到底发生了什么? 洛婉清躺在床上静静想了一会儿,始终没有头绪,过了一会儿,她便听外面传来敲门声,朱雀的声音传了进来:“柳司使?” 洛婉清闻声,忙起身来,应了一声以后,便开始穿戴衣服。 朱雀听着洛婉清的声音,倒也没有着急,站在门口道:“柳司使不急,我是来传公子话的,邀您稍后饭厅一起用饭。” 洛婉清得话,有些诧异,她没想到谢恒会这么正大光明叫她一起吃饭。 可听朱雀声音没有异样,她又觉自己或许大惊小怪。 应了一声“多谢”之后,朱雀便先行离开,洛婉清稍作梳洗,便匆匆赶了过去。 到了饭厅,洛婉清便见白离朱雀等人一起出来,看见她过来,两人笑着打了声招呼,便自行离开。 洛婉清有些疑惑走到饭厅,便见饭厅里只剩下谢恒和魏千秋,还有若干侍从。 饭厅是单人小桌,谢恒坐在高处,他桌面上饭菜几乎未动,其他小桌上都只剩下一些残羹剩饭,正由侍从收拾。 魏千秋明显已经用过,见洛婉清进来,笑着同她颔首招呼:“柳司使。” “公子,魏大夫。” 洛婉清朝着两人行礼,谢恒点点头,招呼了洛婉清坐在左手下方小桌,轻声道:“今日玄山白离等人回东都,便一起用个便饭。” 谢恒解释开口,洛婉清便知为什么朱雀来叫她吃饭没有异样,大家一起吃,倒也没什么。 只是她来得晚,便变成了她和谢恒一起用饭。 洛婉清恭敬行礼谢过,谢恒点点头,便同她一起吃饭。 他似乎是刻意等着她,她一来,他桌面上的饭菜便迅速少了下去。 洛婉清偷偷瞟他用饭,他吃饭没什么声音,两人安静吃完之后,谢恒叫侍从上来收拾桌面。侍从换上茶水退下,房间里就只剩下他们两人和魏千秋。 谢恒用温热的湿帕慢条斯理擦着手,同魏千秋道:“你去给她看看筋脉,她似乎用过药刻意压制过筋脉生长。” 魏千秋得话,面露诧异之色,倒也没有多言,起身来到洛婉清身侧。 洛婉清知趣将手放到桌面,让魏千秋诊治,心中却是明白,谢恒是将昨晚她爹信中的话放在心上。 魏千秋握着她的脉搏诊了许久,缓声道:“到的确是有用过药的迹象,按理柳司使的筋脉,应当更为柔软广阔才是。只不过现下应当已经停药一段时间,所以药物影响已经没有那么大了。” “没那么大的意思是,还有影响?”谢恒抓住重点询问。 魏千秋摇头,只道:“看情况,停药后柳司使的筋脉正在恢复,不过公子与其担心这个,倒不如担心一下,柳司使内力太过驳杂,怕是需要一些时间消化才是。”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魏千秋所指。 她的内力本身就源自于张九然,后来自己修习之后,又与谢恒共修阴阳日月经,前些时日又吸收了谢悯然的内力,如今身体中几股内力混杂。若是寻常习武之人,怕是早已筋脉爆裂而亡。 “我明白了。”谢恒点点头,随后抬眼看向魏千秋道,“你先去休息吧。” “是。” 魏千秋站起身来,行礼离开。洛婉清正要送行,就见魏千秋提起药箱,转头叮嘱谢恒:“公子,药用完了找我拿,二位现在的情况,阴阳调和,多加修习,颇有好处。尤其是柳司使的内力……” “你可以出去了。” 谢恒抬眸,打断魏千秋。 魏千秋一顿,随后有些遗憾道:“我的建议都是从大夫角度出发。” “出、去。” 谢恒强调,魏千秋朝洛婉清温和笑笑,随后提着药箱,便转身离开。 等魏千秋出去,洛婉清跪坐回原地,魏千秋的话让她有些尴尬,但她面上不显,故作镇定喝了口茶,思索着该怎么开口。 只是不等她出声,谢恒便起身来到她面前,放下一张地图和一块令牌,语气柔和几分道:“这是道宗的地图和通行令。” 洛婉清一愣,她抬眼看向谢恒,就见对方看着她,带了些许不舍道:“道宗隐居山野,不问世事。我师父道宗宗主云鹤子,熟知天下内功心法,道宗有疏通筋脉的药泉,你现下的身体,去道宗修养再适合不过。” “公子的意思是?”洛婉清有些不可置信,“让我现下,去道宗?” “嗯。” “那我什么时候能回东都?” 洛婉清继续追问。 谢恒沉默不言。 洛婉清心上有些不安,她突然意识到什么,强调道:“公子,你不能再骗我,我什么时候可以回东都?” 谢恒听到这话,目光微动。 他看着洛婉清如清刃一把锐利清亮的眼,笑着抬手,抚入她的发间。 “等木槿花再开满边境十城,”他郑重又温柔开口,“我接清清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魏千秋:“你们两双修有利于身体健康。” 谢恒:“清清,为了你身体健康,我想……” 洛婉清:“这是白天呢……” 谢恒:“送你去道宗。” 洛婉清:“???你发什么疯?” 【小剧场·2】 谢恒:“等木槿花再开满边境十城,我接清清回家。” 李归玉:“立刻吩咐下去,把边境十城的木槿花全部连根拔起。” 第135章 ◎她要抢在谢恒之前状告郑平生◎ 木槿花是西北最常见的花,开于每年七月到十月,然而洛婉清清楚知道,他说的不是日期。 边境十城木槿花开…… “公子是想把边境十城收复,才让我回东都吗?” 洛婉清盯着谢恒,询问具体的时间。 谢恒沉默不言,洛婉清笑起来:“为什么?公子一手培养我,让我走至今日,公子曾说,希望我成为监察司最好的司使,如今我已入宗师境,公子欲行大事之际,却让我独回道宗,公子何意?” 谢恒察觉洛婉清怒意,没有回应,洛婉清紧盯着他,嘲讽笑开:“莫不是榻上睡了一觉,公子就觉得当折了我的羽翼,把我当作笼中幼鸟,金屋藏娇好生看养才是?” “我不是这个意思……” “那为何不我留下?”洛婉清目光灼灼,“去北戎不需要人吗?无论走天山那条苦寒之路还是从边境十城直入,哪一条路是普通人能走的?这种时候,你让我去昆仑宫也好,让我回东都也行,哪怕呆在江南道收集证据,都比去道宗强!你为何要让我去道宗?你想保护我?” 洛婉清反问,然而不等谢恒回答,她却已经有了答案。 “不是,你从来不是这样的人。崔观澜从来都只会在我身后随行,不会捂住我的眼睛。公子,”洛婉清定定看着他,想起她站在告示前看到的罪名,肯定出声,“你是怕我看见你死。” “我不会死。” 谢恒沉声开口。 洛婉清没有应答。 她定定观察着他,许久后,她笃定出声:你要杀郑平生。” 谢恒一顿,洛婉清便知她猜中了。 洛婉清想起他的罪名,想起上一世发生过的事,想起那张背景的地图,不由得道:“你没有兵权,你要想办法拿到,你打算杀了郑平生,逼反郑家,以平乱之名,兵发司州,对不对?” 谢恒听着她的话,没有肯定,却也没有否定。 他只抬起眼眸,静静盯着她,深如寒潭的眼看不出情绪,而洛婉清观察着他的表情,不敢挪开一眼,试图从上面察觉任何波动。 两人无声对峙,谢恒想了片刻,便明白过来:“你在你那个梦里看见了?你还看见了什么?” 一听这话,洛婉清便觉心脏被攥紧。 她不自主捏住自己衣衫,看着半跪在她面前的清俊青年,尽量平静道:“你刺杀郑平生,逼反郑氏,兵发司州,导致司州兵祸,百姓流离失所,天下痛骂,这些都是你的罪名。”洛婉清忍不住道,“你在往死路走。” “可我拿到军权了,对不对?”谢恒继续追问,洛婉清一愣。 “你梦里上一世谁当了皇帝?”谢恒询问。 洛婉清不敢说话,她突然意识到,他不是在听她的劝说,不是在想知道他的结局去考虑自己要不要走这条路。 他要做的事,他早就定下了,他只是在寻找更多的信息,来丰满他此刻构想。 “李归玉?” 谢恒观察她的神色,猜测着:“你梦里我和李归玉结盟,我导致司州动荡,但是我拿到了兵权,辅佐了我想要辅佐的人。李归玉会推行大夏律,但是……” 谢恒明白过来:“崔氏没有翻案?” 洛婉清不敢有任何回应,她知道自己此刻任何反应都是在给谢恒信息。 可谢恒只是看着她的眼睛,就推测出一切:“如果是他登基,他不可能让我拿到玄天盒,所以我也不可能知道昆仑山还有人等我。” 说着,谢恒看向一边:“没有你,我心存死志,如果还在服用曼陀罗香,我活不了太久,崔氏翻案我来不及了,我只能做最重要的事。无论对于子规兄长,还是舅舅,对于我们这些走到如今的人而言,最重要的是把《大夏律》推行下去。所以我最后一件事,是用命,以身作则开启《大夏律》,我把崔氏翻案交给了别人……李归玉既然登基,我一定会逼着他答应我。那李归玉用什么让我相信他?” 谢恒揣测着:“他放任我把王家灭族了?” 他太聪明。 洛婉清绷紧肌肉,一句不言,谢恒见她反应,不由得笑起来:“《大夏律》推行了,王郑两家灭族,我报了仇……惜娘,”谢恒平静看着她,“这是我能想到最好的结局,如今只会比这更好。” “所以你依旧要走这条路?” 洛婉清不可置信:“你明知这是一条死路,可你还是要走?” “不会的。” 谢恒伸手拉过洛婉清的手,温柔拂开她攥紧的手指,轻声道:“惜娘,我算好的,这不是必死之境。” “可你死了!”洛婉清终于忍耐不住,猛地抽出手来,激动出声,梦中她站在告示前的画面一次次浮现,她激烈开口,“你在上一世,被千刀万剐你知道吗!” “惜娘,”谢恒语气平静,“没走到最后,你焉知结局?我现下只能选最好的路……” “你在乎结局吗?”洛婉清打断他,她紧盯着他,“你从来没有想过改变这个结局。你的每一步,和梦里那个你没有区别。” 洛婉清声音轻颤:“梦里那个你难道没有如今的心智,没有你的手腕?你当真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你又焉知,未来死局不是今日所为?” 谢恒没有出声,似是有些开不了口。 洛婉清狼狈转过头去,低哑道:“其实我知道你是在骗我,什么我才能改变你的命运,什么把性命交给我,都只是哄我。只要能完成你要走的路,”洛婉清停下声来,过了许久,才轻声开口,“我不重要,崔恒也不重要。” 谢恒没有出声,这种静默让洛婉清倍感狼狈。 她站起身来,故作冷静转身往外:“我今夜会收拾离开,依您安排。” 说着,洛婉清疾步往外,踏出门口前,谢恒突然道:“监察司司使上刑前需通报监察司,由监察司许可。” 洛婉清疑惑回头,谢恒却是什么都没再说,疲惫挥手道:“去吧。” 洛婉清没有她在门口等了片刻,见谢恒什么都不说,她终于转头往外。 她快步回到自己屋中,心中却是有了决断。 谢恒要杀郑平生她拦不住,他要做什么她都拦不住,那如今她唯一能做的,就是抢在谢恒前面。 她不能让郑平生死在谢恒手里,她要改变谢恒的命运。 郑平生该死,但不该是简单的刺杀。 他做过的事该昭告天下,他该堂堂正正受审处决,明明他做了那么多恶,他害了她爹,为什么不让他受审而死? 她不能让郑平生死于刺杀,更不会让郑平生的死,成为谢恒的罪行。 那不仅仅是谢恒的仇人,更是她的仇人。 谢恒今日闭关,她比谢恒足足多出五日时间,她来得及。 谢恒今日闭关…… 这个念头出现,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他是闭关去做什么。 他不能带着一个曼陀罗香成瘾的谢恒回到东都,而曼陀罗香戒断需要五日。 这五日…… 洛婉清心尖微颤,随即又有些恼怒。 他都不在意自己,她在意做什么。 洛婉清一想,便转身去找朱雀。 朱雀正在休息,由玄山值勤,看见洛婉清进来,不由得有些诧异:“柳司使?” “朱雀使,”洛婉清行了个礼,开门见山,“下官前来,是想同朱雀使询问一件事。” “什么事?” “当年洛曲舒的案子,朱雀使有查过吗?” 这话问得太过直接,朱雀一顿,犹豫片刻后,他点了点头道:“查过。” “那朱雀使可知,当时经手洛曲舒案子的官员是谁?” “周春经手,郑平生审批。”朱雀说着,摊手道,“一个死了,一个在东都坐着,不过嘛……” 朱雀说这,露出一个颇为得意的笑容:“当时给洛曲舒上刑的狱卒却还在。” “您知道当时的狱卒是谁?” 审案官员需要记录名字,狱卒却是随机,一旦时间久远的案子,大家互相隐瞒,很难找到当时办理案件的狱卒。 朱雀知道,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激动。 “当然。”朱雀立刻道,“也不想想小爷做什么的?公子一让我盯洛曲舒的案子,我马上把他经手的人都翻了个底朝天。卷宗就在东都公子密室里,我记得有一个狱卒叫贾三钱……” 话音未落,洛婉清立刻拱手:“多谢。”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往外,寻了一匹马,直奔县衙找张逸然。 她找到张逸然时,张逸然正在整理公文。 崔衡到了江南几乎没干自己该干的正事,但张逸然与他毕竟是来巡查江南,张逸然便一个人干着两个人的活儿。 见洛婉清进来,张逸然有些诧异,还未来得及开口,就听洛婉清道:“张大人,洛曲舒那个案子,如今有线索吗?” 张逸然一愣,随后反应很快,皱着眉头道:“没有。现下我确认当时口供中的证人对不上号,但若要翻案,还是要……” “当时参与审理此案的狱卒叫贾三钱。” 洛婉清知道张逸然要说什么,走进房间,抽了一张纸,“你可以找他问问。如果需要审人,让秦怀玉帮你。” “秦司主?” 张逸然疑惑抬头:“柳司使你要去哪里?” “我要回东都。” 洛婉清平静看向张逸然:“监察司的信鸽传到东都只需一天半,张大人只要找到足够证据,立刻传信给我。” “柳司使要做什么?” 张逸然直觉不对,不由得追问。 洛婉清却是笑笑,没有多说,只行礼道:“拜托张大人了。” 吩咐完张逸然,洛婉清便立刻折回谢府收拾行李,独身驾了匹马,便冲了出去。 黄昏时分,大雨倾盆,洛婉清却没有等。 她不能确认谢恒打算如何刺杀郑平生,是吩咐别人,还是自己出手,她要尽快到东都,去谢恒密室拿到朱雀当年查到的结果,在谢恒动手之前,去顺天府,敲响登闻鼓。 她要状告郑平生,带着她爹的冤案,告诉天下人,他该死! 她不知道会出什么意外,必须提前到东都等候,才能安心。 大雨让天幕如夜,她疾行雨中离去时,谢恒刚刚焚香净身,穿戴好衣衫,坐到屋中。 魏千秋最后一次为他诊脉行针,旁边白离将药端过来递给谢恒。 谢恒平静喝着药物,听魏千秋道:“您近日是不是擅自加大了药量?按照你现在的量吃下去,怕不出三月,就……” “我吃不了三个月。” 谢恒打断他的劝阻,从白离手中端过药来,平静道:“五日就断了。” 众人闻言,心上放松几分。 魏千秋将银针扎入谢恒手中,有些担忧道:“公子用的量太大,这五日比上一次怕难熬许多……” 话没说完,魏千秋便觉谢恒肌肉一紧,他有些疑惑抬头:“公子?” “无事。” 谢恒垂下眼眸,平静道:“这五日将单独关在密室,饭菜自密室门口入,一日送一次即可,不用管我。” 众人一听便有些紧张,上一次谢恒戒断的时候,便自己弄断了铁链,埋伏在门口,把青崖打晕了跑出来抢药。 谢恒想要药瘾上来,想要戒药的时候,满脑子除了抢药什么都想不了。 想起上一次的情景,又听这一次比上一次还难熬,大家心上都有些不安。 谢恒也知他们担心,只道:“放心,把密室锁死,你们离远一些,实在不行……把药给我就没事了。” “公子也不必太过忧心,”听谢恒的话,旁边玄山平静道,“我刚检查过密室,保证只要没人帮助,就算公子也无法逃脱。” 这话出来,谢恒沉默片刻,随后道:“多谢你了。” 说话间,朱雀从门口急急赶来。 “公子,”朱雀急促出声,“柳司使走了!” 听到这话,白离玄山面露诧异,白离不由得道:“走了?这么急?现在还在下雨呢。” “嗯。” 谢恒听着洛婉清离开的消息,却也没有惊讶,平静道:“走吧。” “走什么走!”朱雀见谢恒不慌不忙,一口气都来不及换,急道,“她去的不是道宗的方向,她往东都的官道走了!” “她往北做什么?” 听这话,玄山皱起眉头,谢恒却是笑起来,轻声道:“我知道。” 所有人一愣,就看谢恒抬起头来,看向庭院大雨,只问:“她带伞了吗?” “不是……”朱雀反应过来,有些不解,“公子,这是带伞的问题吗?您让她去道宗她往东都跑,她去干嘛啊?” “去做她想做的事。” 谢恒看着魏千秋将银针取出来,平静道:“好了么?” 魏千秋恭敬出声:“好了。” “把药给我吧。” 谢恒伸出手,魏千秋迟疑着将药瓶递过去。 谢恒在众人面前,平静将药丸一颗又一颗送入唇中。 而后他站起身来,让所有人退下。等房间里只剩他一个人时,他打开密室。 黑漆漆的密室洞口,像是吞噬人的巨兽,他站在密室面前,缓了许久,终于才确定。 他得一个人走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公子你女朋友跑了!” 谢恒:“我先磕为敬!” 朱雀:“她往东都跑的!” 谢恒:“我磕上一把!” 朱雀:“公子,别磕药了,追人啊!” 谢恒:“没关系,我磕完等她,药效更佳。” 朱雀:“……” 第136章 ◎勿忘赌约,东都再见。◎ 大雨滂沱,洛婉清从扬州疾行而出,她不敢多想,不敢停留。 她只要有片刻休息,就会想起在姬蕊宫的时光。 她才发现,自己很多事,都记得很清楚。 譬如地牢中谢恒的血腥气,譬如他一拳一拳捶打在墙面的声音。 又譬如他曾经对她说,其实他生来一身脾气,吃不了苦,受不了罪。 明明这个人,生着钢筋铁骨,连谈论生死,都能平静得像是在谈论别人之事,张口闭口难辨真假尽是谎言,可不知道为什么,一想起他来,她能想到的,却都是他崔恒那一面鲜活的模样。 那是独属于洛婉清的谢恒,她知道那是个幻影,却一直留在心间。 行路半个时辰,天便彻底暗下来,洛婉清见雨势太大,算上吃饭的时间,也的确该寻一个地方休息,便往官道外拐了出去。 出去不久,便见一片竹林,竹林中一家小院正亮着灯火。 洛婉清牵好马匹,上前敲门,就见一个老者打开门来,有些看着洛婉清道:“姑娘何事?” “老伯,我行路至此,想借地避雨,”洛婉清从钱袋中拿出一块碎银,“不知可方便?” “避雨倒是可以,”老者转头看看小院,“但我这小院是用来出租,今日只是过来打理,姑娘要是用饭,只能随老朽去不远处家里了。” “不劳烦。” 洛婉清摇头,只道:“那我租借此院一夜,稍作休息即可。” 老者闻言有些诧异,低头看看她手中碎银,迟疑着收了钱,只道:“姑娘这些银两,租借一月亦可。” “我赶路,不妨事。” 洛婉清摇头,老者转身让门,递给洛婉清一把钥匙:“这么着急?姑娘是要去东都有急事吗?” “去投奔亲友。” 洛婉清没有说实话,老者点点头,放心下来,只道:“不是告状就行。”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不由得回头道:“老伯这是何意?为何不是去告状就好?” “姑娘看上去便身娇体弱,若是告状,哪里吃得了这个苦?”老头叹息了一声,“之前我也遇到过姑娘这样行色匆忙的女子,她就去东都告状,还带了个随从,后来随从回来,我便听闻,她去敲了东都登闻鼓,但击鼓升堂前,需打三十大板,这姑娘,活活打死了。” 洛婉清闻言愣住,老伯摇头:“求个公道固然重要,但还是活着要紧。姑娘这身板,怕是挨不住板子。” 说着,老者从门边拿了雨伞,侧身道:“姑娘先休息吧,我去备菜。” “等等!” 洛婉清惊疑未定。 她脑海中突然想起午时离开前,谢恒说的话。 “监察司司使上刑前需通报监察司,由监察司许可。” 他知道的! 洛婉清一瞬间意识到,他其实知道她的打算,知道她要去东都,敲登闻鼓告郑平生。 所以他特意提醒她,监察司使上刑之前需要通报监察司,这是在告诉她,如果顺天府要打她的板子,那必须先经过监察司的同意。 他知道,为什么还要放她走? 是她去敲登闻鼓就在他算计之内,还是因为其他? 如果是故意放她走,又为什么提醒她? 她猜不透他。 可既然猜不透,那就去回去找他。 洛婉清一想,便立刻关上大门,重新解开马绳,翻身上马折了回去。 她一路驾马疾行回去,穿过穿过扬州城街道鼎沸人声,回到谢府。 谢府在夜色中安静如死,洛婉清算了算时间,知道谢恒此刻应该已经去密室闭关。 她从后院悄无声息潜入,扫了一圈后,确认后院依旧只有朱雀一个人看守,她想了想,便又折回大街,买了些炮仗和香,带回谢府,将炮仗挂在后院外的树上,香横过一小节,加了些易燃的宣纸,和炮仗呈“十”字绑在一起。 这样一来,等香烧掉交点处,便会点燃宣纸,宣纸点燃引线,炮仗自然就炸起来。 洛婉清架好炮仗,便等在窗外,等了没有片刻,炮仗炸响而起,朱雀急掠而出查看情况瞬间,洛婉清瞬间开窗翻进屋中,震天炮仗声中,打开密室大门,急急冲了进去。 密室大门开而又合,整个房间瞬间陷入黑暗,洛婉清点了灯火,从高处一跃而下,刚刚落地,就听上方传来朱雀急切之声:“公子,有人潜入,您可安好?” 洛婉清持着灯盏回头,看向不远处的谢恒。 两人在黑暗里对视,只有一盏灯照亮房间,谢恒在灯光尽头之处,绵延至黑暗之中,而洛婉清却是在最亮的地方,静静看着他。 他双手被玄铁锁死,身上衣衫凌乱,被汗水浸湿,玉冠歪斜,发丝凌乱,肤色如雪,眼角双颊却染了些不正常的绯红。 他轻轻喘息着看着洛婉清,洛婉清见汗水从他额间滑落,不由得收紧手指,随即就听谢恒喑哑开口,大声回应朱雀:“屋内无灯无人,去他处搜寻。” 屋内无灯是谢恒与朱雀确定无事的暗号,朱雀一听,便放下心来,应声之后,转身离开。 等朱雀脚步声传来,谢恒才抬眸看向洛婉清。 过了好久,他轻轻笑开,却似乎早已预料一般,温和道:“衣冠不整,狼狈见卿,让司使见笑。” 他说狼狈,可神色从容,仿佛身上那些挣扎过的痕迹不属于他,不见半分难堪姿态。 洛婉清端详着他,不由得道:“你……开始戒药了?” “是。” 谢恒答得坦然:“千秋方才给我服用过压制曼陀罗的药物,但这种药物刚入体内时极为霸道,为减轻疼痛,千秋给我最后再服用一次曼陀罗,等克制的药物彻底消解之后,它会抑制这些时日对曼陀罗香的依赖。” 但以曼陀罗的强势,抑制过后,也极为难熬,所以将他锁在这暗无天日的小屋,在这不见人处单独戒断。 洛婉清听着,心里有些难受,她看着谢恒面色,忍不住上前,轻轻触碰上他额头。 她一碰,谢恒整个人便紧绷起来,他面上不显,洛婉清冰冷的手掌压在他滚烫额头上,成为他此刻仅有的慰藉。 “你知道我去做什么?” 洛婉清确认了他的温度,又收回手,站在他面前,垂眸看着他,轻声道:“你告诉我监察司司使行刑之前,需要得到监察司同意,是你知道我要去敲登闻鼓。所以你让朱雀特意告诉我消息。” 朱雀再年少,毕竟也是监察司四使,怎么可能这么轻易就随便告诉她其他案件消息? 是她一时情急,被冲昏了头脑。 现下想来,是谢恒早让他告诉她。 “你知我会回来?” “我不知道。” 谢恒贴着她的手掌,艰难上下挪动了一下喉结,吞咽下分泌过多的涎液,沙哑开口:“我不知道你会去东都,还是回来,我只是在等。” “等什么?” “等结果。” “什么结果?” “你给我的结果。” “我听不明白。” 洛婉清垂眸看着他,不由得道:“你既然知道我是要去东都状告郑平生,为何不拦?” “为何要拦?”谢恒慢慢睁开眼睛,抬头看她,“你说得没错,我如今每一步,都走在你梦中既定的命运,唯一不同,唯你而已。你做的选择,才是我的转机。” “那你为什么不选呢?”洛婉清皱起眉头,不由得带了几分恼怒,“我已经告诉你,你最后的罪名是刺杀郑平生,是兵祸司州,你为什么一定要刺杀他?你自己可以规避,你为何一定我来选?” “我选的,都是我眼里能看到最好的路。” 谢恒看着洛婉清,语气没有半点起伏,平静如死:“我能看到的路,是你去告郑平生,不会有结果。” 洛婉清绷紧肌肉,抿唇不言。 谢恒笑起来:“你交上去的证据,会被他们毁灭一空,你的证人活不到最后,你会被他们反咬,一切都是徒劳,徐徐图之杀不了他们,你的任何举动都是打草惊蛇,哪怕是陛下都是如此。最后还是要靠非常手段。” 洛婉清听着谢恒的描述,明白他说的没错。 这些世家耳目众多,如果不是以绝对保密、突袭的方式,想靠正大光明,一层一层的公审去杀了郑平生或是王神奉,哪怕是李宗都做不到。 “那你一定要杀他们……” 洛婉清声音很轻,问出来,她就知道了答案。 谢恒听她的话,只反问:“他们不该死?” “可是……” 洛婉清思绪有些乱,忍不住道:“你刺杀了他们,无论王家还是郑家,必定谋反,届时内乱……” 洛婉清想起上一世传闻中司州流离失所的百姓,忍不住道:“百姓何辜?” “百姓何辜?”谢恒听到这话,轻笑出声,却是看着洛婉清,“你不想让郑平生死?” 洛婉清不由自主握紧手中刀柄,谢恒眼中带了笃定:“他陷害你全家,你自然想让他死。你现下能问出这句话,是因为你知道我会杀他。若我不杀呢?若你家的公道没有人讨呢?你想不想杀?” 洛婉清说不出话,谢恒也没继续为难她,只又问:“况且——这句话你为什么要问我呢?” 谢恒放轻了声音,凑上前去,似是疑惑:“你为什么不问王神奉,问郑平生,问孙正理,问杨淳——去问那些通敌卖国、为一己之私谋逆之人?他们该死,我杀该死之人,他们家人却要谋反,你不问他们,却来问我百姓何辜?这是什么道理?” 说着,不等洛婉清开口,他便给了答案:“因为你们知道我们会在意。” 他说的是“你们”“我们”,洛婉清便知他不是指一个人。 她看着谢恒,见他盯着她,仿佛是盯着许许多多人,一双黑金色的眼眸中是洞察人心的了然,不甘开口:“你知道,他们也知道,所以他们绑着百姓肆无忌惮。当年舅舅怕大夏百姓动荡,所以不敢反攻回东都,让十万人从天山过去,用我娘、用我崔氏,用边境万万人的性命,成就他们高床软枕荣耀加身。如今他们也是这样逼我。只是可惜了——” 谢恒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我不是我舅舅。” 洛婉清眼神微动,明白了他的意思:“你不会受他们胁迫。” “我不会。” 谢恒语气冷得让人发寒,他紧攥着拳头,竭力让自己语气听不出异样:“惜娘你同我说过……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无论是杀王神奉还是郑平生,无论用什么方式杀他们,王郑两氏都绝不可能善罢甘休,要么放任他们继续肆无忌惮,要么就要有人做这个执刀人。当年在东都竹林,可以离开的不止是我舅舅,我也可以。” 他也可以离开,可以回到谢家盘踞之地,安安稳稳做他的谢家大公子。 可是她却告诉他,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 “可我回了东都。” 谢恒开口,洛婉清便明白过来,以他之心智,难道不知道今日吗? 他早有预料。 从竹林那夜,他回到东都,成为一个刽子手开始,在离人渡截杀崔氏,刑场亲自监斩崔家人起,他就做好了今日的准备。 就像李归玉开了城门不可回头,他从竹林回到宫城时,也注定无路可选。 只要下定决心杀郑平生和王神奉,必定要做好他们谋反内乱的准备。 政客手中的牌从不是天赐,上了牌桌,就要做好搏命的准备。 “那……”洛婉清听明白他的话,明白道,“公子应该准备很久了。” “是。” 谢恒没有遮掩,他轻轻喘息着,提醒洛婉清:“北四军首领周山,是四年前由我举荐之人,秦珏现下已经完全掌控秦氏。” 洛婉清愣愣看着他,她突然意识到,谢恒这个人,比她想象中深太多。 从她认识他,他的每一步,都在算计之内。 救下秦珏,是为了辅佐秦珏成为秦氏家主,秦家在江南富裕,有钱有粮。 逼垮李尚文,将东宫六率军算计归入北四军,是为因为北四军本就是他的人在掌控,他是在扩充自己的羽翼。 而他自己,是谢家的大公子,手中握着崔氏余下的所有人,监察司据点遍布全国,他拥有最名正言顺、最快的信息来源…… 只要他愿意,他完全可以坐到幕后天子的位置。 他需要的只是一个理由,一个让皇帝将北四军交给他,让他带兵出了皇城的理由。 只要他带兵走出皇城,北四军便由他完全控制。 所以,杀了郑平生,郑氏谋反,他借机带北四军离开皇城,平定司州。司州连接边境十城,和崔子规联系上,两面夹攻北戎,接回崔子规的军队。 如果一切顺利,这是最好不过的方法。 “那……”洛婉清迟疑许久,终于问出最核心的问题,“要是郑家没反呢?” 谢恒一顿,他抬起眼眸,意识到洛婉清在问什么。 洛婉清盯着谢恒:“要是郑家没反,你会像当年他们逼反崔氏一样,去逼他们、乃至诬陷他们反吗?” 如果郑家自己反,那尚可说是咎由自取。 可若是郑家不反,谢恒会为了拿到军权逼反他们吗? 谢恒听到这个问题,便知她在问什么,他说不出话。 洛婉清笑起来,只道:“公子不会。” 说着,洛婉清半蹲下身,在平等的视线下,看着谢恒的眼睛:“公子,当年你也好,崔大人也好,你们所有人提出《大夏律》,是为了让百姓过得更好,这才是你们的初衷。” “那又如何?” “郑平生该死,”洛婉清强调,“可他该死于您求公道之路,而不是求权势之路。” “天真。” 谢恒轻笑出声。 洛婉清想想,却是笑起来:“那我同您打个赌。” 谢恒目光轻颤,似是意料她会说什么。 “公子不要对郑平生动手,由我来。”洛婉清看着谢恒,平静道,“他欠我洛家,我要去求这个公道。” “你求不到。”谢恒提醒。 洛婉清笑起来:“如果我求不到,那我们再杀他。公子,同样是杀人,还击和主动,并不一样。” 谢恒没有出声,洛婉清想了想,随后明白过来:“其实公子让我去东都,不就是想让我试试吗?那就让我试试。” 说着,洛婉清思索着布置:“您先派人去北戎,和崔二公子联系上,等确认了消息,我再拿着我爹的案子、拿着崔家的案子,”洛婉清语气中带了郑重,“正大光明问罪于他。” “你若输了,”谢恒笑起来,“最后还得我去捞人。” “那公子把我捞出来,”洛婉清也笑,“我帮公子杀郑平生。” “我杀他不需要你帮忙,”谢恒若有所指盯着她,“你倒不如想点其他补偿。” 洛婉清一时语塞,思索片刻后,她抬头看向周边。 整个屋子漆黑一片,谢恒身上绑着锁链,是一只被囚禁在这里的困兽。 洛婉清想了想,转头看向谢恒:“公子喜欢这里吗?” 谢恒一愣,却是没想到洛婉清会问这个。 他目光微动,意识到她要说什么,他心跳不由得快起来,面上犹自镇定:“为何这么问?” “其实公子喜欢有阳光的地方,”洛婉清思索着过去和崔恒相处时的习惯,打量着周遭,缓声道,“观澜惯来风雅,虽出行于夜色,却最爱晨光。公子,”洛婉清转眸看他,“我想带你去有光的地方。” 说着,洛婉清朝他伸出手:“跟我走吗?” 不可以。 谢恒脑子里清楚知道,他不该跟她走。 他很快就会失控,很快就变得难堪,他不想让她看到自己最狼狈的模样,只想自己一个人待在这无尽的黑暗里,熬过这段最狼狈的时光。 可是他开不了口。 他看着她伸在面前的手,第一次那么清晰意识到。 他讨厌这个地方。 他讨厌这里阴暗潮湿的环境,讨厌停歇不止的水声,讨厌连烛火都照不明的黑暗,讨厌自己一个人。 其实他害怕,他害怕戒断曼陀罗所带来的痛苦,那种痛苦一直刻在他的骨肉里,他每次想起来都会害怕。 他盯着洛婉清纤白的手掌,急促喘息着,洛婉清见他反应,不由得笑开。 她站起身来,走到桌边,桌面放着过去崔恒日常所带的面具,洛婉清拿起银制面具带到自己脸上,谢恒注视着烛火中带上面具的女子,见她走到自己身前。 洛婉清刀锋斩向锁链,锁链断裂刹那,谢恒感觉仿佛有无数枷锁同时碎裂开去。 洛婉清一把拽起他,领着他往外奔去:“走吧!” 谢恒衣袖从桌面匆匆扫过,他顺手把桌上小盒一捞,随后跟着洛婉清一跃而上,打开密室大门。 密室门开动声音当即惊动外面朱雀,朱雀持刀闯门而入,扑向洛婉清刹那,谢恒抬手将玉冠一掷! 朱雀不敢接谢恒玉冠,惊得往旁边急跳,洛婉清趁机拽着谢恒跃出窗户,朱雀惊慌出声:“公子!” 音落刹那,周边无数暗卫一跃而上,洛婉清不敢出刀,抬手拽了钱袋中的铜板,朝着周边一洒而过,铜板击向众人刹那,洛婉清拽着谢恒见缝急逃入小巷,随后跃入民房,几个起落,便转到大街。 监察司的人追踪水平远超常人,被洛婉清阻了两次,还在紧追不舍。 洛婉清干脆带着谢恒冲进人流,监察司的人不敢太过扰民,只能跃上房檐,左右紧跟着追。 洛婉清拉着谢恒在人流中疾跑,谢恒看着她的背影,第一次感觉自己这么轻松。 他觉得自己像是被斩断了锁链的鸟儿,振翅高飞在这天地,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他只抬头看扬州天空,感觉眼前出现幻觉,仿佛是漠北绚烂的极光绽放在半空,而洛婉清在这一片光怪陆离中,成为他唯一能看清的人影。 他注视她,追随他,整个人飘飘欲仙,他知道这是药效,可那握着温热的手掌,却是他从未如此确定掌握的真实。 监察司没有人比洛婉清更熟悉扬州,洛婉清带着监察司的人绕了两圈,便甩开了跟着的追兵,随后又绕回谢府,取了她绑在门口马,带着谢恒一路奔向郊外。 谢恒揽着她的腰,靠在她背上,他闻着风里的水汽,感受着洛婉清身上的温度,十月底的寒风与她的温度交织,成为他在迷恋不过的存在。 洛婉清领着谢恒回到她在竹林中租下的小屋,在她推开门瞬间,谢恒捧着她的脸就吻着她压到墙上。 曼陀罗的气息从他唇齿传来,他急切亲吻着她,索取着她。 洛婉清推着他往床榻上去,他却像一条缠绕在她身上的蛇,不肯离开半分,等两人一起倒在床上,谢恒倾身上来时,洛婉清骤然反应过来,将他翻身一压,急道:“等等。” 谢恒喘息着抬眸,洛婉清压着他的手腕,坐起来认真道:“我来。” 谢恒一顿,随后压住所有冲动,逼着自己躺回去。 他头发散开,衣衫凌乱,被斩断的铁镣还在手腕上,衬得他肤色越发苍白。 他目光盯在洛婉清身上,欲色在墨色眼中翻滚,惯来清贵俊美的五官染了艳色,仿佛一朵染了毒的花,再不遮掩,肆意绽开来,引诱着路人垂首,送命于他。 洛婉清喘息着盯着面前人,与他静静对视,他明显有些焦躁,却又被他惯来沉静压制。 过了许久,谢恒终于忍不住开口:“惜娘?” “我有一个问题,”洛婉清盯着他,突然想起来,“既然圣照太子还活着,上一世的梦里,你为什么会选择李归玉?” 听到这话,谢恒一愣,随后不由得笑起来:“这种时候,你竟问我这个?” 洛婉清不动不出声,谢恒无奈,只能如实回答:“因为兄长命不长久。” 洛婉清没有奇怪,她想起当初崔衡在流风岛对她说的话,她并不意外,只道:“为什么?” “从宫里逃出来时,他被王清风震碎了心脉,后来虽然保住了性命,但不过是强弩之末,撑不了多久。” 洛婉清没说话,她看着谢恒,突然想起谢恒的脉象,想起白日谢恒猜测上一世时说的那句“没有你,我心存死志,如果还在服用曼陀罗香,我活不了太久”。 她心中突然生出几分害怕。 “谢灵殊,”洛婉清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谢恒眼神微动,克制着这一声轻唤带来的巨大欢喜,盯着洛婉清的眼睛,看着她俯身下来,“你要记住我。” “你要记住我给你的欢愉,记住我给你的一切。你要迷恋我,留恋我,沉迷我,时时刻刻念着我,永远、永远——” 她学着崔恒过去做过的事,沉下身来。 谢恒一瞬绷紧身体,她看着他的眼睛,想起他一次次送行,想起崔恒曾经做过的一切,喘息着开口:“别想离开我。” 谢恒听她说的话,轻轻喘息着,笑出声来。 他看着面前轻颤着近在咫尺的傻姑娘,撑着自己起身。 “我记得。”他温柔亲吻上明显有些不知所措的人,低哑的声音中满是引诱,“我日日夜夜、时时刻刻,都记得。” 洛婉清得话,呼吸瞬乱,谢恒有技巧刻意勾吻着她,在她意乱情迷中扶住她的腰。 夜里下了雨,窗外是雨打竹叶之声,仿若两人初见那夜,雨声沥沥,竹声萧萧。 只是这雨夜声中,又多了些其他声音。 谢恒手上悬断的铁镣砸在床上,似如琴乐,忽急忽缓。 天亮时分,晨光破窗而下,洛婉清算着时间,看着药效退去,理当进入平静的谢恒,哑声劝阻:“公子,你先休息,再过三个时辰,你戒断的反应就该开始了。” 谢恒不动,只借着晨光看着榻上似如白瓷玉雕的人。 洛婉清疑惑抬头:“公子?” 谢恒静静注视着她,只笑了笑:“衣衫打了结。” 洛婉清闻言转头看向身下纠缠的衣衫,奇怪道:“打结?” “绞得太紧,”谢恒低下头来,轻轻触碰在她唇上,轻声道,“抽不开。” 第一次的节奏打乱,后面洛婉清也就没有计算时间,无非就是戒断反应出来时,她想尽办法和他一起控制着他,等他冷静下来,便让他休息。 谢恒吃不了东西,戒断的反应太强,吃了都吐出来。好在她在第一天请了房东去买了些用来补体的药材,每日煎药和饭菜一起送过来。 谢恒第一天尚有神智,后面清醒的时候就不太多,好在他认得出她。 她是他所有痛苦里唯一的慰藉,他每次都死死抓着她。 的确是如他所说,那些模样狼狈极了,然而见过了最不堪的模样,洛婉清却才觉得,这似乎才是个活人。 而对于谢恒而言,这像是一场漫长的梦境,明明痛得厉害,却格外欢愉。 极致的愉悦幸福和疼痛交织在一起,每一种感官都刻骨铭心。 等到最后一日,洛婉清在他睡下,自己清洗过后,坐在床边看他。 这些时日她很熟悉他了。 熟悉他的声音、身体、所有。 此刻静静看着他,看月光落在这个清贵又温和的公子身上,她感觉有种温柔涌在心间。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转头看向窗外,开始想自己的去路。 这些时日她偶尔也会想,然而如今仔细想,她差不多也明白。 谢恒说得没错,她是谢恒命运唯一的转机,因为她,谢恒才关注到洛曲舒,意识到铁盒的存在。 虽然她推着他杀了太子、诬陷东宫六率、杀了雪灵谷五百人,可一切还未成定局,并非没有转机。 只要她从现在开始转变,结果如何,谁也不知道。 谢恒现下应当会让人先去北戎,她既已经和谢恒说定,那在她动手前,谢恒应当按兵不动。 只要他不刺杀郑平生,那罪就归不到他头上。 从北戎拿到消息需要一阵子,而她现在根基不稳,的确需要一段时间去消化谢悯生的内力,去道宗的确也是个好选择。 但在去道宗之前…… 洛婉清看向谢府,心中有了决定。 她得去找一个人。 洛婉清算了算时间,将这里的地址写在纸上,起身走到窗外,见追思带着怜清还站在树上。 洛婉清抬手招了追思,将纸条绑在追思脚上,抬手道:“去,叫朱雀他们过来。” 追思鸣叫一声,起身飞远。 洛婉清在竹屋中等了半个时辰,便听外面传来马蹄声,洛婉清抓起外套,提着惜灵和包裹跳出窗外。 她藏匿在林中,确认朱雀他们赶到之后,才转身唤上怜清,翻身上马,一路急奔向谢府。 趁着朱雀他们都赶去找谢恒,洛婉清直接潜入地牢,一间一间巡查之后,找到星灵所在的房间。 星灵看见洛婉清,疑惑抬头:“惜娘?” “想不想出去?” 洛婉清笑着开口,星灵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李圣照当初逃出未央宫时,心脉被王清风震碎,你知道吧?” 洛婉清径直开口,星灵有些疑惑:“他不是好了吗?” “没有。” 洛婉清抬刀削断铁镣,冷静道:“你叛主,公子不好处理,在这里等不到头。现下逃出去,天南海北也好,匿名在他身边也行,总之——” 洛婉清抬眼看向星灵:“你得想办法救他。” 星灵得话一想,便知道了洛婉清的意思。 她等着谢恒处理她,其实谢恒根本也不好处理,倒不如她自己逃出去,之后去哪里,便是她自己决定。 “我明白了,那你去哪里?” 星灵看洛婉清背着包袱,上下一打量:“你要跟公子……” “我去道宗。” 洛婉清没有多话:“先走了,你也快跑吧。改日东都再见!” 星灵愣愣看着洛婉清远走的背影,这才反应过来,高声道:“东都再见!” 洛婉清摆了摆手,没有回话,只快步出了地牢,翻身上马,让怜清抓紧她肩头衣衫,一路朝着道宗方向奔去。 晨光破晓,一点点洒满江南土地。 山河泛金,谢恒从一场大梦中茫茫然醒来。 床榻上空荡荡一片,只有清晨的光芒洒落在他面颊,伴随着薄凉的晨风,温柔拂过他的面颊。 他愣愣看着床帐,就听旁边传来一声高喝:“公子醒了!” 音落刹那,几十人由内到外齐齐跪了一地,高喝出声:“见过公子,公子万安。” 谢恒躺在床上,过了许久,他才撑着自己起身,周边一切陌生又熟悉,他记得这里每个角落,都有那个人的影子,然而此刻神女不见,只留清风拂屋,吹翻他手边一页纸页。 谢恒握住纸页,便见熟悉的笔迹: 先行道宗修养,公子稍安勿躁,勿忘赌约,东都再见。 谢恒看着这话,忍不住扬起笑容。 洛婉清奔驰在山水之间,看天地逐渐广阔。 她从未如此清晰知道她的方向,她要去道宗积累,要去沉淀,而后待她归来,她要带着她的刀,寻回她家的公正,扭转既定的命运。 她要迎回那些南望王师的旧人,要把那些死去的、活着的人的公道,一一讨回。 其实最初她也没想过自己要做这么多,她只是为了自己一人的仇恨而来,但走到如今,她却也觉得很好。 追思从身后追来,盘旋在高处,洛婉清听见鹰鸣,抬头看去,伸出一只手来。 追思从高处落下,停在她手上,洛婉清勒紧缰绳停下,从追思脚上取下信件。 就见谢恒的字端正落在上方: 何不乘风行万里,与君同行沧澜道。 惜娘,东都再见。 与此同时,东都未央宫内,李归玉将毒药递到王怜阳面前。 “王韵之既然对我动杀心,那就是舅舅对我动了杀心。娘娘还有几个儿子,能供娘娘选择?” 王怜阳闻言,抬起眼眸。 李归玉笑起来:“我与母后一体,王家放弃我,等于放弃母后,杀与不杀,还望母后,自行决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一觉睡醒,被人睡了,人还跑了。白挨睡了。T T” 江南卷终于完结了,这一卷作为转折卷有太多想写的,经常写了线收不了,强行收就冗余很多。 第四卷 沧澜道📖 第137章 ◎我需立刻下山◎ 新春刚过,雪意未消。 道宗松山覆雪,看上去肃冷寒凉,然而练武场上,却是打成一片,几个弟子围着洛婉清一个人,周边全都是助威之声。 有弟子大喊着:“师兄,开阵!开阵!” 话音刚落,洛婉清抬手将举剑弟子手中长剑一绞,随即得了空隙,旋身抬脚连踹,顷刻间,就将几个弟子踹到场外。 人群哀嚎一片,洛婉清恭敬抬手,高兴道:“承让。” “不行!” 被踹到地面的弟子激动着坐起来,忙道:“柳姑娘,这次是我出手慢了些,我不服,再来!” “张师兄,输了得认,”另一边弟子笑起来道,“今日的水就是你们鸣泉宫挑啦。” “你们耍赖!” 被称作“张师兄”的弟子被人扶起来,不甘心道:“你们打不赢,就请外援,以前让大师兄也就罢了,现在大师兄送上来的客人也归你们清泉宫?我们不服!” “不服?”清泉宫弟子笑起来,“上个月柳姑娘算你们宫的人打我们的时候呢?我们挑了一个月的水!现在来说不服?!” “那……”张姓弟子得话涨红了脸,随后道,“那就再来一场!刚才是我没发挥好!” “你说来就来?” “你们不敢来?” “我们凭什么让柳姑娘来?!” …… “柳姑娘。” 洛婉清正看着两边人吵吵嚷嚷,一个温和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洛婉清回过头去,就见一位蓝色道袍、头顶莲花青玉冠的青年站在门口,他生得俊秀儒雅,神色从容。 他一过来,所有人立刻噤声,恭敬道:“二师兄。” 青年朝着众人颔首轻笑,随后抬眸看向洛婉清,抬手道:“山下有信送来,师父请您过去。”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朝众人行礼,跟着青年走上前去。 此人名叫张守仁,与谢恒一门同出,是谢恒的师弟。 洛婉清上山便是由他接待。 谢恒让她从扬州离开时,给了她进道宗的信物,同时亲自给道宗宗主云鹤子写了信,让他照看她。 不知是云鹤子生来脾气如此,还是云鹤子对谢恒格外关照,她上道宗来,云鹤子对她十分上心。 道宗重内功心法,擅岐黄之术,谢恒算是修偏了路子,修出无相剑成了当世顶尖的高手,但他的师父,却是顶尖的医者。 别人的内功用来杀人,他修内功,却是为了调养。 在云鹤子这里,他将她周身检查了一遍,先用药物将当年她爹用的药性去处,随后又每日领她修习内功,将谢悯生的内力和张九然彻底融合成为她自己所用之后,再与谢恒留在她身体中的内力调和。 有云鹤子指导,她进步飞快,这些时日明显感觉自己破了一个境界,但她毕竟已经步入宗师境,道宗能同她动手的人都不可能与她一个晚辈动手,于是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水平如何。 但云鹤子再关爱她,他毕竟也是一宗之主,杂事繁忙,故而更多时候,其实都是这位张守仁师弟在照看她。 张守仁为人细心,虽然话不多,但是相处下来,也让人如沐春风。 不过数月,洛婉清便觉自己和他算得上是朋友。 她跟着张守仁,好奇询问:“山下来的信息,是公子的吗?” 但是一问,她就知道自己问得多余。 其实这些时日,谢恒几乎每天都在给她传信。 道宗距离东都不算远,两天的路程,追思半日就到。 谢恒每日都会给她写信说一些东都的事。 譬如说他回去之后,交了一个空盒子给李宗,没有告诉李宗密钥,李宗现下虽然打不开盒子,但得了玄天盒,他也极为高兴。而王郑两家应该也是得知了李宗打不开盒子的消息,暂时按兵不动。 又比如说,星灵从地牢离开后,当天晚上就去找了李圣照,得知了所有情况后,星灵决定去西域找崔子修。 还比如说姬蕊芳至今未醒,白离催促她赶紧回监察司…… 他说了许多,独独没有提李归玉。 然而洛婉清知道,李归玉才是重中之重。 李归玉知道得太多,别人会信他们打不开盒子,李归玉却未必相信。 而且此次李归玉是受皇帝命令去取盒子,如今没拿到盒子,还和王韵之交手,他必定会做些什么挽住颓局。 但洛婉清也知道谢恒不喜提李归玉之事,于是也没有主动询问,只等哪日谢恒心情好些。 可等了两个月,都没等到谢恒主动提,洛婉清终于是忍无可忍,提笔回信问了一句。 结果这句询问李归玉的信回去,追思三天都没来道宗了。 现下山下有人来信,洛婉清下意识觉得是谢恒。可一想,若是谢恒,让追思来就是,也不必专门从道宗这边走。 而张守仁也如他所想,摇头道:“并非师兄,是道宗不相识之人。” 不是道宗相识之人,那张守仁也问不出什么,洛婉清便不再多话,只能跟着张守仁往前。 来到云鹤子住处前,洛婉清跟着张守仁一起朝着云鹤子行礼:“云宗主/师父。” “惜娘来了。” 云鹤子正在浇花,听见洛婉清的声音,转头看了洛婉清一眼,回头继续浇完最后两株,招呼道:“惜娘进来坐吧,守仁去看看午饭。” 张守仁得话,朝云鹤子行礼离开。 云鹤子浇完花,洛婉清从一旁递过手帕,云鹤子接过手帕,有些感慨道:“一转眼你都来两个月了,近来身体如何?” “托宗主的福,”洛婉清实话道,“筋脉舒畅,感觉极好。” 云鹤子点点头,朝茶桌走去,洛婉清跟着云鹤子往前,在他落座后在他对面坐下。 云鹤子爱喝她煮的茶,每次来,她都主动煮茶。 洛婉清熟练从一旁勺水进壶,放在一旁炭火上,云鹤子撩了衣袖,招呼道:“来,我看看脉。” 洛婉清将手递过去,云鹤子搭着她的脉,点头道:“的确好得差不多了。你生来筋脉特殊,所以连续得了两个外人的内力,依旧没有大碍,融合在体内。但此法毕竟有损天道,不可常为,否则天不假寿,必当早亡。” “惜娘明白。” 洛婉清听懂云鹤子警告,忙道:“之后不会如此了。” 云鹤子欣慰点头,随后有些感慨道:“我知你良善,不然灵殊也不送你上来。他向来是个眼光毒辣的,小时候在道宗,每次挑东西,总能挑到最好的。” 云鹤子说着,眼里带了笑意:“那时候师兄师弟们都不太服气他,想着他是山下的小公子,仗势欺人。结果他吧,却是比谁都吃得苦。别人都睡下了,他还在练剑,喏,就在那里。” 云鹤子抬手,指了外面的平台,比划着道:“清平刚送他上山时,他就比我膝盖高一些,一转眼,人就那么大了。我本是指望着他来继承道宗,结果没想到他却做了官。” 洛婉清听出云鹤子口吻中的失落,不由得道:“公子虽在朝堂,但也是惦念您的。” “惦念有什么用呢?” 云鹤子轻轻摇头:“他再也回不来了。” 道宗不管朝堂之事,朝堂中人不入道宗。 当年崔清平当了官,后来最多只能在道宗山门前站着。 谢恒亦是如此。 这一生,除非谢恒辞官离开朝廷,不然他与云鹤子,便再无相见之日。 洛婉清听着,心里也有些难过,但也不知道如何开解。 好在云鹤子也觉这话太过伤感,转了话题道:“哦,今日山下来了一封信,”云鹤子说着,从一旁翻找着信件,慢慢悠悠道,“这信是从扬州监察司送过来的,说那边监察司打听了许久,才从东都得知你在道宗,又找了许久,才知道道宗通信的方式,这才递过来。这信其实是一月前的信了。” 说着,云鹤子把信递过去,洛婉清低头一看,便辨认出这是张逸然的字。 张逸然这么想尽办法给她传信做什么? 洛婉清皱起眉头,面色郑重起来。 云鹤子观察着她的神色,故作漫不经心道:“看这字,字迹清隽沉稳,构架大气,当是个心智极坚之男子,如此费劲周折送信上山,惜娘,怕是与你交情不浅?” “是。” 洛婉清看着信上的字,毫不犹豫道:“这是御史台张大人,乃我好友。” “哦,好友,” 云鹤子听着,敲着桌面,若有所思。 洛婉清认真看着上面的字,这封信是一个月前从扬州寄出,若是行官道,一个月前,张逸然便已经将江南巡查完毕。 最重要的是,张逸然找到了当初周春身边,给周春处理文书的师爷纪青。 “洛曲舒口供乃逼供所得,其供词为纪青所写,纪青为求自保,曾留郑平生迫其逼供书信,且留有信物。纪青已同意东都作证,吾近日将携其一同归东都。” 洛婉清看着张逸然的信,不由得思索起来。 官场上的老油条,做事都会想办法给上司留个把柄,方便日后推脱。纪青这样的人,怎么会这么容易出来作证? 是不是谢恒将人推给张逸然的? 而张逸然将人带往东都,必定是存了告状的心思,若让郑平生注意到,若无人保护,他怕是都难走到东都。 就算到了…… 东都,才是这些世家子弟的地盘。 且不说能不能保住纪青的性命,张逸然的性命,怕都难保。 洛婉清一想,心上有些不安。 旁边云鹤子观察着她的神态,缓声道:“你身体虽然没有大碍,但是道宗最适宜人修养不过。好不容易有闭关机会,你可在此好好悟道,灵殊昨日传信上来,说若你在监察司没什么挂念,可以在道宗呆到春……” “云宗主,我有要事。” 洛婉清全然没听进云鹤子,径直打断云鹤子的话,抬头道:“我须立刻下山。” 云鹤子一顿,不由得道:“不再想想?” “不必。”洛婉清挂念着张逸然,信是一个月前发出的,若张逸然没出事,应该已经到达东都。若没到东都,那必定出事,她得从白虎司拿消息。 “多谢云宗主好意,但此事紧急,我须立马下山。” 洛婉清抬眸看向云鹤子,行礼道:“若宗主允许,惜娘想今日就走。” 云鹤子看着洛婉清坚定神色,无奈一叹,只能点头道:“好吧,那你就下山吧。不过——” 云鹤子突然面露好奇,迟疑着道:“有一件事,我一直不知当不当问。” 洛婉清见云鹤子神色犹豫,立刻道:“宗主请讲。” “你的刀法……”云鹤子思索着,“可是师承张纯子?” 洛婉清一愣,随即纠正道:“晚辈的确同张前辈学过些塑骨的心法,但晚辈刀法,是传自友人张九然。” 当年张九然教她的刀法,她一直练到如今。 那是张九然留给她的东西,纵使谢恒说这本刀法普通,但她依旧练了下去。 云鹤子闻言,点了点头,洛婉清一想,不由得道:“云宗主何出此问?” “有些奇怪罢了。”云鹤子一笑,思索着道,“你刀法的路数,和张纯子年轻时,倒是极为相似。” 洛婉清一愣,云鹤子又道:“不过我也不擅刀法,或许天下刀法,本就相似呢?是我多心,惜娘有事去吧,我就不耽误你时间了。” 洛婉清闻言点头,也想不出太多,颔首道谢后,便就起身离开。 等她出门,张守仁端着午饭进来,看见云鹤子的神色,好奇道:“方才见柳姑娘神色匆匆,这是打算下山了?” “嗯……”云鹤子面露愁色。 张守仁笑起来:“柳姑娘果然还是挂念大师兄的。” “挂念是挂念,”云鹤子有些遗憾道,“可惜她挂念的不是你大师兄。” 张守仁一愣,云鹤子摇头起身,一甩衣袖:“完喽,监察司怕是安宁不了喽。还好啊,”云鹤子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抬手放在胸口拍了拍,“他不在道宗,咱们逃过一劫,为师甚为庆幸!” “那……”张守仁思考着,“这事儿咱们要传消息下去吗?” “传下去做什么?”云鹤子看张守仁一眼,“他什么狗脾气你不知道?小心到时候迁怒你,找你麻烦。为师对他仁至义尽,该买的惨买尽了,他自己不争气,我也没办法。” 说着,云鹤子转头坐下,招呼张守仁道:“先来吃午饭,哦,你这一两年别下山了看你那些露水姻缘了。” “嗯?” 张守仁疑惑抬头:“为何?” “你照顾惜娘太细心,回去惜娘肯定会夸你。” 一听这话,张守仁顿时变了脸色,云鹤子语重心长道:“你哄姑娘的本事灵殊清楚,我怕他打你。师父没几个徒弟了,我怕你死在山下。好好在山上呆着,听师父的,”云鹤子抬手拍在张守仁肩上,“别下山。” ****** 梦里是竹林小屋,床榻上铁镣束着女子双手高过头顶,双目被覆,肤色染嫣。 雨声如击鼓,白梅盛放于夜色,铁镣声音越急越促,女子大口大口喘息,紧绷着身子不肯出声。 “公子。” 远处传来轻唤,他却放不了手。 “公子。” 敲门声再次传来,谢恒清醒几分,却又不肯清醒。 “公子,君烨哥来了。” 听到这话,谢恒猛地睁开眼睛。 他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床帐,呼吸略急。 朱雀还在外面敲门,疑惑道:“公子?您醒了吗?” 谢恒没有立刻出声,他缓了片刻,调整了声线,终于才冷淡开口:“等我洗漱。” 朱雀闻言不再多话,谢恒躺在床上,想着方才的梦境。 洛婉清已经去道宗两月有余,从她离开起,他每一天,都重复着同样的梦。 虽然过去他也是常做这样的梦,但如今却是不同的。他现在梦到的,都似乎是真实发生过的事情。 其实那五日他有些记不清了,但他却一直记得那些感觉,他好像把他想做的所有事做尽了,但是却又记得不甚清晰,只能在梦里那些遗落的片段又修补起来,然后一夜一夜沉溺。 他记得第一次戒断曼陀罗香的时光,只要一想,他就会害怕。 可这一次,他一想,就觉得欢喜。 每多想一次,他对洛婉清的思念便更多一分。 于是他逐渐意识到,他戒断了曼陀香,可是柳惜娘,却成为了他这一生难断,成瘾成狂。 这才是他真正的曼陀香。 她不在的时光,每一天都仿佛还在那间暗无天日的密室,他无数次想立刻赶往道宗,可他的理智告诉他,他不能做出任何冲动之行。 他只要一离开东都,必定引来无数人的窥探,在洛婉清同意之前,他不能贸然让任何人发现他们的关系。 于是他只能每日写信。 可偏生这姑娘是个心直冷淡的,他写十句,她回一句。 回信字少,也不会说些好听的,这也就罢了,这么久来没说一句想他,没问一句他过的好不好,新年初始,第一封信就问他李归玉如何。 李归玉如何? 李归玉去死! 谢恒一想那封信,便觉烦躁,气的五日不想写信,结果那姑娘竟然真的就五日不理不睬。 谢恒一想,竟生出几分酸涩。 他逼着自己不要多想,今日还是要放平心态,好好写封信去给洛婉清,缓和一下关系。 他们好不容易走到今日,没必要纠缠这些小事。 谢恒从余梦中慢慢冷静,闭上眼睛,缓了片刻后,他终于才睁开眼,起身梳洗之后,走出房门。 崔衡……亦或说李圣照已经等在客房喝茶,看见谢恒走行来,他微微一笑,颇为高兴道:“听闻最近你总是晚起,这倒是稀奇,是什么美梦让你醒不过来了?” “说正事。” 谢恒懒得与他耍嘴皮子,直接道:“星灵有消息了?” 洛婉清离开之时,从地牢放走了星灵。 星灵的确不好处置,她虽然背叛了监察司,刺杀谢恒,但一来没造成什么不可逆的后果,二来事出有因,也是为了给李圣照报仇。若是罚得太重,李圣照怕是过不去。可若是不罚,毕竟做了背主之事,谢恒威信何在,所以一直关了这么久,洛婉清把人放了,到的确解决了一道难题。 星灵一出去,便径直去找了李圣照,同李圣照确认了他的身体状况和发生过的事后,在留在李圣照身边和去昆仑宫两条路间,她选择去昆仑宫找人,而李圣照则以受伤之名,将江南巡查之事全部放在张逸然身上,自己收拾了行礼回来修养。 星灵在和李圣照见面第二日,便离开了扬州。 从扬州到昆仑宫,按照过去尚未战乱时的路线,快马加鞭,大约一月不到,普通行路,大约也是一个半月的时间。 可如今中间隔着由北戎控制着战乱十城,她想要过去,就得折中想许多办法。 要么绕行,要么就得买通北戎的官员,依托商队,亦或是其他非常渠道。 谢恒是做好了星灵一去大半年的准备,没想到两个月就传来了消息。 李圣照也有些意外,给谢恒倒着茶,颇为高兴道:“昨日用信鹰传回来的消息,他找到子修了。” 说着,李圣照将一封信交给谢恒,谢恒从青崖手中接过拆信的金刀,快速拆开信件,就见上面详细记载了星灵这几个月的情况。 李圣照捡了重点道:“她找了一个北戎人贩子团伙,假作被卖到昆仑那边,北戎常有贩卖汉人之事,所以沿路没遇到太多阻碍。到昆仑附近时,一行汉人看见他们一群汉人被囚,就上来救人,赶巧,”李圣照一笑,“刚好就是子修。” “这么巧?”谢恒也有些意外,抬头看了李圣照一眼,随即意识到,“他们在北方过得还行?” “还不错,”李圣照颇为欣慰,“当初他们从天山过去时,舅舅就给昆仑宫发了信,昆仑宫过去承舅舅恩情,就派人过来领路。但饶是如此,到达时……” 李圣照顿了顿,终于还是不忍道:“只剩四万余人。” 谢恒沉默片刻,冷静出声:“人少了,粮食就多了。” 李圣照闻言忍不住瞪他一眼,随即道:“你少说点这类话,日后命长一些。又不是当真狼心狗肺铁石心肠,装什么装?” 谢恒看他一眼,往日他必定还是要回嘴的,今日却没多说,仿佛是默认了李圣照的话,继续道:“但这些人也太多,他们过去怎么解决粮草?” “其实西域战乱也多,十分混乱,”李圣照见他不反驳,颇有些奇怪,但也没有多说,继续道,“恰巧有个小城,正被世仇攻打,子修得昆仑宫举荐,便过去守住了这座小城。之后就以这一座小城为据点,盘踞后方,倒也成了西域一座小国。在昆仑附近盘踞,成了许多汉人居住之地。” “倒不曾听闻。” 谢恒思索着,李圣照笑笑:“西域小国上百,各自混战,舅舅死后,这些年他们也不敢同大夏联系。如今星灵过去传了消息。现下他们一共有近五万人,四万将士,一万家眷,随时待命。” 谢恒听着,点了点头。 情况比他预想好上太多,他心上稍安。随后道:“好,那传消息到道宗,通知柳惜娘……” “倒也不必了,”听到谢恒的话,跪坐在一旁侍奉的青崖笑着开口,“昨天夜里驻扎在怀城客栈的探子来报,说见到了柳司使。” 谢恒一顿,眼中神色翻涌,被他死死压下。 青崖笑着拿出一张纸条,交到谢恒手中:“按照时间和脚程,柳司使现下应当快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云鹤子:“为徒弟监视老婆一举一动,那个,惜娘,这个信的主人很重要吗?” 洛婉清:“重要!” 云鹤子:“……还好灵殊不在,道宗逃过一劫。” 【小剧场·2】 云鹤子(面对洛婉清):“灵殊很可怜的,我和他师徒情深,现在再也不能见面了,我很难过,他也很悲伤。” 云鹤子(面对张守仁):“逆徒终于下山,为师扬眉吐气!!我与他的师徒情深,只能保持在网恋的距离。” 【小剧场·3】 谢恒:“我和老婆吵架了,我五天没理她,她没回我信,我很难过,准备认输,结果!!!老婆来啦!!!!我就知道,她!最!爱!我!!” 洛婉清:(风驰电掣而过)公子让开!我去救张大人!! 谢恒:“……@#¥%%……李归玉该死!张逸然该死!什么?张守仁那个花花公子照顾她?张守仁,该死!!!” 第138章 ◎惜娘,别来无恙◎ 道宗距离东都并不算远,如果内力深厚,能用轻功一路疾行,半日可达。快马加鞭,沿着最近的官道,也不过一日不到的路程。 然而洛婉清两天前从道宗出发,行了两日,主要就是她绕路走了一趟怀城。 怀城之后,都是从扬州行往东都官道必经之路,她特意询问了怀城监察司的人,确认张逸然没有从怀城经过后,她便知张逸然应当还未入东都。 张逸然一个月前从扬州出发,若他是正大光明亮明身份走官道,那必定是马车代步,官兵开道,大约行半月时间,怀城这边早应有消息。 可现下官道没有消息,那张逸然很有可能就是没亮身份走寻常官道,而是想办法藏住身份绕了路。 这一点洛婉清倒也不奇怪,张逸然不是傻子,他既然要把人从江南带到东都来,大摇大摆带着,过每一个城池都要交上通关文牒,这样一路过来,怕是半路东都的人就要收到通知。 他带着个纪青是周春的师爷,依照郑平生的位置,怕是很难注意到这种小人物,但是李归玉却是不同。 李归玉在江南呆了五年,对江南上下官场的人怕是摸了个透。而且这个案子的细节应当都是李归玉一手布置,纪青这个名字只要一出现,李归玉应当就会反应过来。 虽然如今郑璧月死去,李归玉和郑家的结盟岌岌可危,但这毕竟是李归玉经手的事情,他不会放任不管。 无论是利用,还是阻止,李归玉终究会有所反应。 如果张逸然是想办法遮掩身份,那一个月的时间,应当也接近东都,而怀城之后的路,没有什么岔路可以走,而且也没有其他需要身份文牒的城池,她带着怜清沿着官道一路追,若是张逸然在路上,那就能遇见,要是不在,那就有两个结果,他到了东都,亦或是……出了事。 想到张逸然出事,洛婉清心上微沉,也不再耽搁,快速把碗里的饭吃完,趁着天还没亮,便从客栈离开,启程往东都方向继续追。 她一面追一面观察着怜清,张逸然在给她的信里说,他会随身佩戴监察司的凤寻香,如果有机会,让她找他。 怜清对凤寻香的探查范围大约十里,若是怜清有反应,那就最好不过了。 只是怜清一直乖乖站在她肩头,驾马跑了半个时辰,天彻底亮起来,洛婉清也差不多放弃了在路上遇到张逸然的想法,一路往东都直奔。 眼看着只差几里路边到东都时,怜清居然激动鸣叫起来,转头朝着一旁山林就冲了过去。 洛婉清意识到这是怜清发现了人,赶紧紧追过去,怜清虽然个小,飞得却也极快,洛婉清骑马急追入林,跑了不久,就听远方传来打斗之声,伴随着马狂奔之声和一个人的哀嚎:“小的和他们不是一伙儿的,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 洛婉清抬起头来,就见张逸然趴在一匹发狂的马上,他马上扛着一个人,两人正朝着远处疯狂奔去。 他身后青绿拦下一波杀手,却拦不住另一波人紧追着他们过去。 趴在张逸然身前马上动弹不得的男人尖叫出声:“张大人!别跑,前面是悬崖!!” 然而张逸然根本停不下来,马是他用刀扎进身体催狂的,现在他除了往前冲什么都做不了。 洛婉清老远见到这幅场景,立刻骑马疾冲上去,她冲得太快,所有人都来不及反应。 而张逸然更是完全不知道身后发生什么,他只看前面悬崖越来越近,旁边人催促着:“张大人停下!你害死我了!张大人!” 张逸然拼命试图勒住缰绳,可马却完全不受控制,张逸然心跳得飞快,他急促呼吸着,脑子里一片空白,眼看着马匹就要带着他一跃而下瞬间,一只手却猛地越过他的半身,一把抓住缰绳! 这只手很纤细,莹白秀美,如果不是虎口上的厚茧,与普通闺阁小姐无异,甚至应该说更漂亮几分。 然而也就是这样一只手,在抓住缰绳瞬间,却爆发出惊人的力道,猛地一把拽住缰绳,便连人带马,狠狠拽了回去! 马被这力道掀飞瞬间,张逸然和马上人不受控朝着悬崖飞出,洛婉清暗道不好,一只手拽过张逸然,同时跃起一脚,就将另一个人踢飞回去,随即拉着张逸然跃回崖边。 张逸然尚未站稳,身后黑衣人已经紧追上来,青绿一跃落到地面被捆着的人身边将他扛起,洛婉清一脚踹开扑上来的杀手,抬手拽过张逸然手腕,便道:“跟我走!” 说着,青绿便扛着人跟上洛婉清,四人一路奔入林中。 这片山林是当初洛婉清从扬州来时走过的,她倒也算熟悉,身后追兵她稍作评估,便知不足为惧,尚有余力回头看向张逸然,笑着道:“张大人,又见面了。” 张逸然被洛婉清带着起落在树上,又怕又慌,却还要故作镇定,颔首行礼道:“见过柳司使。” 洛婉清一听他的声音便知他是被吓到,听着身后风声,回头将他一拉,一脚踹开扑上来的人,带他跃入林中,安慰道:“这些人不足为惧,你若……”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听身后破空之声急响而来! 这一声太急,太利,太锐,洛婉清完全不敢接箭,只能将张逸然往旁边猛地一推,两人一起翻滚在地。 而后不等洛婉清站起来,身后箭矢又至! 洛婉清瞬间冷脸,腰间刀锋急出,倾尽全力而下,猛地一斩,在箭矢离她近半寸前骤然斩断。 而后她几乎没有片刻停留,朝着箭来的方向急袭而去,以攻为守,寻向射箭之人,同时大喝:“跑!” 方才那一箭内力充沛,与当初李归玉在芳菲阁射出的箭不相上下,但李归玉却没有这样的精度,这明显是一个长期练习箭矢之人。 擅远攻则不擅近战,以方才那人射箭的水平,如果继续被动等待对方出箭,怕是死局。 一想到方才那一箭,洛婉清心如擂鼓,明白今日只差半寸,她就要死在这里。 她不能给她再出箭的机会,只能反攻回去,让对方乱了心神,张逸然他们才有逃跑的机会。 然而对方也明显知道她的想法,在青绿拉着张逸然动身刹那,一箭错她而过,直奔张逸然。 洛婉清见状猛地抽刀,旋斩而下,同时另一只羽箭冲着她飞射而来。 这一只箭相比之前的箭都来得更快,明显刚才张逸然那一箭是为了诱她,这一箭,才是他真正目的。 他要杀她! 只是他快,她的刀更快,他的箭暴烈,她的刀更烈。 在箭矢袭来刹那,她全身内力倾注于一刀,迎着箭矢直袭而去,一刀展开箭头,将箭矢竖劈成两半,朝着林中暗处横劈而去。 见她去的方向,有人惊呼出声:“保护大公子!” 音落刹那,所有人朝她一起用来,青绿趁机捞起张逸然,朝着远处就冲了出去。 所有人黑衣人围困向洛婉清,洛婉清格挡几招,确认青绿带张逸然跑远之后,她一脚踹翻一个黑衣人,高兴道:“今日有事,恕不奉陪,再会了!” 说着,洛婉清转身从另一条路跑开,黑衣人追了两步,就听林中传来一个青年沉冷的声音:“不必追了,你们不是对手。” 一个青衣青年从林中慢慢走出,看着洛婉清逃走的方向,平静道:“通知城门戒严,拿我手令,以追查盗贼之名,严查入城之人。” “那……”旁边一个中年人走出来,着急道,“柳惜娘不杀了?” “纪青才是要紧。” 青年转过身,冷静道:“去告诉李归玉,柳惜娘回来了。他若不杀,我就动手了。” 青年走入林中,洛婉清却早已跑远。 她跑了片刻,确认身后没有人跟来,便将怜清从怀中掏出来,往上一送,催促道:“去,找张大人。” 怜清叽叽喳喳往一旁飞去,洛婉清跟着怜清追了片刻,终于在一颗大树下找到张逸然一行人。 去时他们正在包扎,洛婉清从树上一跃而下,惊得青绿猛地起身:“谁?!” “我。” 洛婉清从树上,落下来,打量了众人一圈。 青绿身上带了些伤,张逸然倒是还好,而地上被捆的结结实实的男人看见洛婉清,立刻哀嚎起来:“女侠救命!救我!” “你是纪青?” 洛婉清好奇看过去,纪青一愣,随后迟疑着道:“女侠认识我?” “认识,”洛婉清点头,随后看向张逸然,奇怪道,“他不是自愿来作证吗?” 看现下此人态度,似乎没有半点自愿的样子。 纪青一听,立刻急道:“女侠,我不是自愿的,是张大……不,张逸然,他绑架我!女侠救我!我上有八十母亲,下有……” “咳,”张逸然见纪青越说越离谱,轻咳了一声道,“他……” 张逸然犹豫片刻,终于还是起身,招呼洛婉清道:“惜娘同我过来,我私下同你说。” 洛婉清闻言有些奇怪,但还是听着张逸然的话,跟着他走到一边。 张逸然领着洛婉清走到纪青听不见的角落,才轻声道:“那个,他……” “他不愿意?”洛婉清见张逸然吞吞吐吐,径直开口。 张逸然一顿,脸上有些尴尬点头:“是。” “那你……” 洛婉清没好意思问,人不愿意作证,那明显是张逸然绑过来的,绑来做什么? “他虽然不愿意,但他胆子小。” 张逸然看了纪青方向一眼,小声道:“一开始吓一吓就供了,说要作证又怕了。这一路你没来之前他都说自己要给我们当牛做马,一定指认,现下你一来,他又变卦了。此人捉摸不定,我想,就先把他带回来。” “你这个带的方式……”洛婉清迟疑着,“似乎有些强硬?” “是有点,”张逸然也明白洛婉清是指他绑人,实话实说道,“我是趁他睡着了,直接让青绿打晕了带走的。” 洛婉清一时无言,把所有话都憋在心里。 张逸然不敢看她,尴尬道:“我若走流程,说要带他上东都作证,我怕打草惊蛇,所以才出此下策。” 直接打晕带走,谁都不知道人去了哪里,等到了东都,御状一告,谁都来不及反应。 洛婉清看着张逸然,颇为欣慰:“张大人长大了。” “惜娘勿开玩笑。”张逸然摇摇头,“也是逼不得已。” “行,”洛婉清知道张逸然不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正色道,“人带来了就行,怎么审吓他我再想想,先入城要紧。” 说着,洛婉清便领着张逸然回去,纪青看见两人回来,他似乎已经从惊慌中反应过来,意识到洛婉清和张逸然是一伙儿的,看着两人归来,他赶紧上前:“张大人,刚才是我一时不清醒,说些胡话。姑娘,”纪青看向洛婉清,拱手道,“您别见怪,我是随张大人一同进东都告状的,张大人对我可好着呢。” 洛婉清看着这前后两张脸,一时有些想笑,但也没有多说,转头看向一旁坐着运功的青绿,关心道:“青绿,你还好吗?” “小伤。” 青绿睁开眼,抬眸看向洛婉清:“要走了么?” “走,”洛婉清点头,转头看向东都方向,“赶紧入城,以免夜长梦多。” 青绿也是这么想,大家便立刻起身,往东都方向出去。 纪青或许是怕张逸然记恨,一路态度大变,鞍前马后给张逸然清道,恭维着张逸然。 洛婉清就和青绿走在后面,询问了一下这一月的情况。 她和星灵离开江南,相思子不放心张逸然,就将她留在了江南负责保护张逸然。 本来相思子要自己亲自跟着,但是谢恒不放心相思子单独在外,便一同带回了东都。 “相思子为何这么看重张大人?” 洛婉清听青绿的话,不由得有些奇怪,青绿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只提醒道:“你把九然忘了吗?” 洛婉清听到张九然的名字一愣,随后反应过来,相思子看重张逸然,是因为张九然。 她心中一时有些伤怀,随后解释道:“我是没想到相思子对九然这么上心” “主上很看重九然姐,只是九然姐自己过不了自己这关。” 青绿语气淡淡,听不出喜怒。 洛婉清想了想,随后道:“那这一路只有你和张大人,再带上纪青?” “是。” “那你们怎么过来的?” 洛婉清有些疑惑:“看纪青这个样子,你们一路绑着人过路,怕是容易让人察觉吧?” “所以路上一直在给他灌药,”青绿解释道,“然后我和张大人假装兄妹,扶灵归乡。” 洛婉清一听就明白了,这一路他们都把纪青放在棺材里。这倒是个好办法。 “只是过了怀城就被人发现了,这时候我们才知道,扬州官府,给纪青发了通缉令。现在所有官兵,都可以名正言顺拿人。” 洛婉清闻言点头,明白过来:“应当是纪青失踪的消息传到东都,东都有人反应过来了。” 两人边走边说,不到午时,就走出林子,来到官道附近。 他们沿着林子走到城门不远处,见到有人,所有人都安静下来,老远潜伏在林中,遥望远处城门。 城门前堵了一堆人,正在排队审查。 张逸然看了一眼,就皱起眉头,转头看向洛婉清道:“他们在查人。纪青现下是通缉要犯,不能这么进去。” “嗯。” 洛婉清应声,其实纪青就算没有被通缉,她也不打算让他走正门进去。 所有进城门的人都会被记录在册,那些人明显是冲着纪青来的,她更希望那些人搞不清楚纪青去了哪里。 洛婉清想了想,点头道:“我们得混进去,不能让纪青在城门留下入城的记录。” “怎么混?”青绿皱起眉头。 旁边纪青一听这话,着急起来,忙道:“各位,其实很麻烦的,要不你们把我就此放下,我们各自别过,我自己回扬州,你们再借我点盘缠……” “我有办法。” 张逸然冷静开口,所有人看过去,张逸然却是看向洛婉清:“戒一辆马车。” 说着,不等洛婉清点头,他便看着她,提醒道:“你当初就是这么混进去的。” 听到张逸然说起此事,洛婉清一哽,她也分不清张逸然是不是有意,只能当作没听到,点点头道:“行,那我去劫一辆马车,你们等我。” 张逸然和青绿点头,纪青看情况,也选择不再吱声。 洛婉清从林中跃出,走到官道上,打量片刻后,目光停在一架格外华贵的马车上。 他们有三个人,需要一辆大一点的马车藏人,最重要的是,此刻城门都在严查,他们需要一个世家子弟,用身份压人,强行入城。 这两马车比寻常马车大量一倍,做工精致复杂,雕花金铃,一看就价值不菲。虽然没有世家独有的家徽,但也绝非寻常人士。 而且这辆马车停得偏远,和人群格格不入,周边侍卫极少,倒方便了她劫人。 洛婉清观察片刻,确认周边这是最合适的目标后,她便从旁边芦苇地绕后赶了过去。 这马车只有一个车夫,她蹑步绕到车后。 马车后窗大开,露出里面人的背影,他穿着一身雪色银线绣花华服,玉冠镶珠,在翻滚的云纱帷幔间,像是一朵盛开的雪梅。 他坐得端正,背影极为好看,看上去依稀有几分熟悉。只是相比她记忆中那人,面前人气质更加温和,衣着华丽繁复,和她认识那人风格截然不同。 他背对着她,似在调制什么东西,洛婉清取下千机攥在手中,悄无声息靠了过去,肌肉紧绷,在靠近窗户的最合适的距离停下后,她做好准备,一跃而入,将人猛地拉进怀中,同时用千机抵在他脖颈,冰冷警告:“别出声。” 青年不动。 冷风从她身后窗外袭来,她散开的头发与面前人散披的发纠缠在一起。熟悉的松香,伴随白梅香气,一起涌入洛婉清鼻尖。 洛婉清不由一愣,随即就听青年如清泉击石一般熟悉又清冷的声音响起。 “夜梦相思处,回首即故人。” 青年说着,侧目回头。 恰是雪日晴天,阳光半落在他俊美面容之上,映照着他黑曜石一般的眼眸,倒影着她的影子。 云纱轻舞,香粉浮尘。 眼前人如幻梦,洛婉清愣愣看着谢恒,只觉心跳又重又急。 谢恒见她愣神,不由得灿然一笑。 “惜娘,别来无恙。”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你们等我劫个狗大户。” 谢恒:“惜娘,别来无恙。” 洛婉清:“艹,大家快来,我把东都最大的狗大户劫了!妥了!” 【小剧场·2】 谢恒:“漂亮衣服穿好啦,大马车准备好啦,接老婆回家啦!” 洛婉清:“马车真大,刚好够多装几个人。” 谢恒:“……我准备这么大马车是用来给你装人的吗?” 洛婉清:“不然呢?你这车都够滚几圈了,总不能在车里满地打滚吧?” 谢恒:“也……不是不可以。” 第139章 ◎张逸然,晦气◎ 梅香松香混合,从近在咫尺的人身上传入鼻尖。 听到这声“别来无恙”,洛婉清才终于确认,面前人不是她在做梦。 她一瞬回神,赶紧收了千机,惊喜出声:“公子,你怎么来了?” 谢恒听着这声“公子”,眉眼一挑,倒也没说什么,转头掸了身上白梅香粉,将香具放回原位,解释道:“怀城监察司报了你的行踪,猜到你今日要到,特来接你。” 说着,他捻起桌上放着的白梅枝,正转头要将梅花递过去,就见洛婉清已如风一般推了车门,跳下马车,只留了句“公子等等,我去叫人”之后,便朝着远处一路跑远。 谢恒有些诧异,愣了片刻,他思绪一转,瞬间想起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又将梅花放了回去。 洛婉清一路小跑,叫上张逸然等人,高兴道:“太好了,公子来接咱们。” “谢司主来了?”张逸然一听,下意识看了纪青一眼,不放心道,“惜娘,谢司主……” “你放心。” 洛婉清见张逸然谨慎,立刻道:“洛家的案子我知会过公子,公子会帮我们的。” 听到这话,张逸然松了口气,当即面露喜色,赶紧站起来道:“若谢司主愿意帮忙,那我就放心了,”说着,张逸然走了几步,又想起纪青,赶紧回头看向身后青绿纪青,忙道,“青绿,快带上纪先生!” “不,不用客气,”纪青反应过来发生什么,听着“谢司主”这个称呼,他吓得结巴着道,“谢……谢……谢司……” “不用谢。” 青绿冷淡出声,抬手就把纪青打晕扛上,同洛婉清扬了扬下巴:“走吧。” 青绿扛纪青,洛婉清便拉着张逸然,两个人几个起落跃到谢恒马车边上,洛婉清上前一把推开车门,高兴道:“公子,我把人带来了!” 谢恒坐在马车里,神色相比方才淡了不少,抬眸扫了一眼她身后人,淡淡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见谢恒神色冷淡,这才想起两人身份,立刻收敛几分,转头看向张逸然,行礼道:“张大人请。” 张逸然也知谢恒是洛婉清上司,抬手行礼,随后便领着扛着纪青的青绿上了马车,等上了马车,洛婉清这才跟着上去,抬手关上车门。 车门关上后,洛婉清坐到谢恒左手边,张逸然领着青绿坐在谢恒右手边,谢恒神色看不出喜怒,正低头收捡香具。 外面传来侍卫询问声:“司主,是否启程?” 谢恒应了一声,马车便动了起来。 众人缓了片刻,张逸然才想起来道谢,抬头看向谢恒,眼中带了几分感激道:“谢司主是专程来等我的吗?” 谢恒没说话,低头将香具收到一旁小盒中。 张逸然有些尴尬,看了一眼洛婉清,洛婉清轻咳一声,替谢恒道:“自然如此,不然现下这个时辰,公子出现在这里做什么?” “谢司主当真神机妙算,”张逸然得话,便当谢恒不爱说话,转头看向谢恒,眼中带了几分崇拜道,“谢司主乔装打扮等在这里,怕是知道我们需要马车。就不知司主怎么知道下官行踪,竟掐得这样精准?” 谢恒冷淡瞟他一眼,将装香具的盒子放到一旁,马车虽然平稳,但对于谢恒而言似乎有些颠簸,木盒竟仿佛是砸在一旁盒子上一般,发出重重一声撞响。 洛婉清见谢恒不解释,怕张逸然尴尬,又立刻解释道:“你们一月前从扬州出发,监察司没有从官道查到你们的消息,想必是走了其他路子,但一月左右,不管什么路,应当也快到东都了。你身上又佩戴了凤寻香的香囊,应当是监察司的凤寻鸟有了反应,公子才特意过来。” “原来如此。” 张逸然明白过来,立刻道谢道:“让谢司主费心。” “是司主看重大人。”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来来回回在谢恒面前打官腔。 说了半天,谢恒一直不出声,饶是迟钝如张逸然也发现气氛不太对,便沉默下来,青绿见他尴尬,从旁边推了水给他,提醒道:“喝水吧,你话太多,应当渴了。” “的确。” 张逸然觉得这杯水来得恰到好处,转头取了水喝了一口。 等放下杯子后,马车便停下来,外面城门守卫冰冷大喝:“城门戒严,奉命查车,车上的人都下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张逸然对视一眼,齐齐看向谢恒。 谢恒低头喝茶,就听外面车夫冷声道:“监察司的车也查?” “监察司?!” 外面守卫听到这话,似乎是窃窃私语了一阵。 过了片刻后,其中一个守卫回话道:“这位司使,我们也是奉命,还请行个方便。” “奉命?”车夫冷笑,“奉谁的命?” 话音刚落,一个冰冷的声音响起:“我的。” 听到这个声音,谢恒动作微顿,脚步声由远而近,那个声音出现在门口,似乎用什么兵器敲了敲车门,冷声道:“谁在里面?” “我。” 谢恒开口,洛婉清不由得看了过去。 谢恒今日的打扮,想必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应当随便让人知道。监察司只需要一个马车,这些城门守卫不敢拦。可如今那个人一来,谢恒竟就直接亮了身份,想必对方身份非比寻常。 对方听见谢恒声音,沉默片刻后,冷淡道:“原来是谢司主。司主今日出行?” “让开。” 谢恒没有废话,冷声开口,明显语气不善。 对方闻言,轻笑一声,却是道:“在下今日奉命捉拿要犯,没想到遇到谢司主出游。香车骏马,有几分谢七当年的样子,但却不是如今谢司主该做的。谢司主,还望不要为难。” “郑璧奎,”谢恒听着对方话里带话,直接叫了对方名字,轻声敲打,“边境军务若是不忙,要不要来监察司喝一杯茶,让监察司帮忙查查军账如何?” 外面声音沉默下来,洛婉清和张逸然等人都屏住呼吸,等了片刻后,就听郑璧奎笑了起来,明显客气不少:“谢司主说笑了,军中账务有兵部监察,便不劳监察司协查了,谢司主先忙。” 说着,外面便传来郑璧奎下令让道。 马车重新动了起来,外面格外安静,洛婉清听着车轮滚过城门洞里的长路,等光线重新亮起来,张逸然立刻皱眉出声:“郑璧奎回来了?” “郑璧奎是谁?”青绿有些奇怪。 然而一听这个名字,洛婉清却是立刻反应过来,她手无意识摩挲着刀鞘,沉声应答:“南衙十六卫统军,郑平生的嫡长子,郑璧奎,字天武。” “你记得挺清楚。” 谢恒看她一眼,语气听不出喜怒,洛婉清却莫名觉得有些发凉。 她反应过来自己语气有些太重,轻咳了一声,尽量让自己轻松一些,仿佛与此人无关一般,随意谈论道:“可据说前两年他去边境历练,怎么现在回来了?什么时候回来的?” 南衙十六卫基本出自世家子弟,但其中十二卫屯兵在外,只有四卫留在东都,驻守皇城。 她进入监察司第一件事,就是把郑家的人摸了个透,郑平生一共三子两女,其中最让人关注的是以美貌闻名的郑璧月,但是要谈论起郑家青年一代最核心的人物,那还得论郑璧奎。 郑璧奎乃当初八宗师之一郑道初的亲传弟子,自军营出生,六年前边境一战,王郑两氏出了很多名将。王家派出东宫六率镇守和玉关,郑家的关卡,则统一由当时年不过十九的郑璧奎统一指挥。 郑璧奎有军功,有家世,后来回到东都,就顺利成为了南衙十六卫统军,去年她来到东都时,他因为年纪太轻,陛下不放心,让他去边境历练,原本计划是两年,怎么提前回来了? 洛婉清疑惑,张逸然也是不明白,但这件事对他也不甚重要,摇头道:“罢了,他回来就回来,与案子也没多大关系,现下最重要的,是如何安置纪青。” “纪青?” 谢恒转眸看向地面上躺着的人,一想便明白过来:“你从扬州一声不吭说跑就跑,就是为了带这人回来?” “是。”张逸然认真道,“此乃洛家案关键证人,不容半点闪失,我怕打草惊蛇,就请青绿陪我将他一道带了回来。” “洛家案?”谢恒闻言,轻轻敲打着桌面,却是明白过来,思考着道,“你打算给洛曲舒翻案?” “是……” “这个案子我接。” 张逸然话没说完,洛婉清便立刻开口。 所有人一同看了过去,就见洛婉清看着谢恒,带了几分恳求道:“公子,我来监察司,尚未自己从头到尾立案查案过,还请张大人,”洛婉清说着,朝着张逸然点了点头,随后又看向谢恒,“以及公子,给我这个立功的机会。” 听到这话,张逸然有些愣神,等反应过来,他倒也不以为意,点头道:“柳司使若想要这个案子,我自然没什么意见。” 洛婉清见张逸然确认,便看向谢恒。 谢恒轻敲着桌面,静静盯着她。 他仿佛了然了她的心思,神色捉摸不定,但洛婉清却莫名觉得有些心凉。 敲打桌面的声音响在马车中,张逸然见谢恒久违答话,不由得道:“谢司主的意思是?” “急什么?” 谢恒回着张逸然,目光却是盯着洛婉清,一时也分不清这话是同谁说。 说完,谢恒也没有再回话,只转过头去,拉开一旁抽屉,取了两盒棋子,放到桌面,漫不经心道:“许久没和惜娘下棋,下一局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也不明白谢恒在卖什么关子,张逸然青绿还在,她也不好多说什么,只能上前应是。 谢恒将棋子放好,随意:“你选黑白。” “谢大人雅趣,”张逸然见谢恒竟就这么自顾自开始下棋,他心中挂念案子,忍不住道,“可方才说的事,似乎还没说……” “张大人,”谢恒打断张逸然,捻着棋子抬眸看他,“你只会说案子吗?” 张逸然一愣,见谢恒似乎不喜,一时有些尴尬,想着谢恒来帮忙,他也不好再多说,只笑了笑,转头看了看周边,找了话题道:“谢司主……那个花瓶挺好看。” 谢恒没说话,想了片刻后,他突然神色温和下来,颇为有礼道:“那里面是我专门让人备的艾草水。” 这话让所有人都有些意外,洛婉清忍不住警惕起来,看着谢恒拿过那个细长的花瓶,取了中间梅花,往洛婉清身上轻轻一洒,真诚道:“为司使接风洗尘。” 说着,他便站起身来,走到青绿面前,抬手一洒:“驱邪。” 而后又到张逸然面前,沾水再洒:“除晦。” 这一番举动做得众人茫然,洛婉清也有些疑惑,她看着谢恒走回自己位置坐下,也就在他再次捻棋时,身旁传来两声倒地声。 洛婉清惊得下意识看向谢恒,谢恒却是公事公办的语气,解释道:“惜娘放心,一点简单迷药,我有些要事与你商议,方便你我二人说话而已。” 说着,谢恒将棋子落到棋盘,语气藏了几分轻快,面上却还是一派平静模样,落下棋子:“惜娘,落子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张逸然,晦气!” 【小剧场】 洛婉清:“公子,你为什么迷晕他们?” 谢恒:“哦,有点公事,迫不得已。” 洛婉清:“可……你为什么笑?” 谢恒:“啊?我笑了么?让你看出来啦?没办法,他闭嘴了,我心里爽。” 第140章 ◎今夜带这颗棋子来找我◎ 说着,谢恒将棋子轻扣在棋桌上,洛婉清也终于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谢恒是故意的。 上次张逸然在马车他就把人弄晕了,这次干脆弄晕了两个。 他的马车,似乎除了她就容不得清醒的人。 洛婉清一时有些想笑,但也没表现出来,只看了一眼瓶子,好奇道:“迷药在水里?” “嗯,刚放的。”谢恒说着,看她一眼,“怎么,惜娘还不放心?” “是不太放心。” 洛婉清点头,谢恒要开口,就见洛婉清拿了瓶子起来,就对着纪青洒了一脸。 谢恒的话生生止住,面色稍霁,垂眸用棋子敲打着棋盘,等着洛婉清落座下来。 洛婉清坐下,从旁边捻了白子,解释道:“这样就放心了。” 说着,洛婉清便落下棋子。 谢恒看着棋盘,慢条斯理落子道:“看来司使也是想同在下说上几句的。” “公子不是说有要事吗?”洛婉清听着他唤‘司使’,便知他心情好些。 她大概观察出来,叫她惜娘的时候,要么是用“谢恒”的身份不太高兴,要么是动情。 叫她“司使”,便是用着崔观澜的身份,大多是放低了姿态之意。 她垂下眼眸,遮住眼中悦色,轻声道:“既然是要事,自然不能让外人听闻,张大人青绿都中了药,纪青当也不能掉以轻心。” “原来是这样,”谢恒笑笑,抬眸看了洛婉清一眼,试探道,“我还以为张大人都中了药,别人更不能放过。” “倒也是这个道理。” 洛婉清点头,谢恒却没接话,只在棋盘上“啪嗒”落下一子,困住洛婉清的棋子,颔首提子:“承让。” 洛婉清笑着看了谢恒一眼,径直询问:“公子不高兴?” “取一颗棋,便是不高兴吗?” 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笑意却不见眼底:“惜娘将我看得太过小气了。” 洛婉清见他绕着弯子,便干脆点头,从一旁拿了棋子,松了一口气道:“那我就放心了。” 谢恒动作微顿,似是想说什么,就见洛婉清什么都没察觉一般,继续解释:“我还当我带张大人来,公子不喜。看来公子宽宏大量,今日应当就是专程来等我们的。”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话,便知洛婉清是反应过来了,敲着棋盘没有出声。 洛婉清见谢恒不应声,便询问起正事:“张大人带着纪青贸然离开,扬州那边就给纪青发了通缉令,想必是察觉了,那纪青家人那边,公子可有安排?” “此等小事,我怎会注意?”谢恒答得随意,明显不想说实话。 洛婉清想了想,随后突然转了话题:“公子今日穿着打扮与常日不同。” 谢恒下着棋,语气不动声色:“为了不让人发现我出来接人,自然要乔装打扮。” “甚为好看。” 洛婉清由衷夸赞, 谢恒面上没有反应,平静落下棋子,等抬眸时,就见对面人笑意盈盈,迎着他的眼神,继续夸赞道:“公子生来俊美,气质清贵,今日这间衣衫,衣色素雅,却用银线绣制白梅,艳而不俗,颇为风雅,与公子相得益彰,更显风姿绰绝。” 谢恒不说话,只笑着看着她,黑色棋子被他灵巧玩弄在指尖,更衬他肤色白皙,手如玉琢。 洛婉清被他打量着,不知为何,便觉有些坐立难安起来。 谢恒见她神色中终于有了几分不自在,轻笑一声,转头看向棋盘,似乎是心情好了几分,终于开始说洛婉清想听的事:“监察司不是一块铁板,他刚查到纪青,监察司这边消息就漏了出去,我便让秦怀玉清查了一次,纪青家人上东都路上更危险,也没必要,我让秦怀玉亲自看守纪青家人,你们放心。风雨阁擅暗杀隐匿,青绿带他离开之后,监察司便找不到人。我猜他会通知你准备后手,便一直在等你这边消息。” 洛婉清听着谢恒安排,点了点头,终于安心下来,不由得道:“我便知公子会安排好。那……方才商议之事,”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征询着道,“就这么定了,我回去立案?” 谢恒面上带笑,却是不答,只问:“惜娘匆匆下山,就为此事?” “不错。”洛婉清倒也没撒谎,“我收到张大人来信,便赶了下来。” “是担心我利用他,还是担心他被人半路杀了?”谢恒问得直接。 洛婉清被问得一愣,谢恒落着棋子,补充道:“要状告郑道初,这不是件小事,张逸然这么快查到结果,还赶着来告状,惜娘不会以为是我在后面推波助澜吧?” 说着,谢恒抬眸笑笑:“若是让张大人告状,一来在陛下面前洗去此事与我的嫌疑,二来就可以让张逸然替惜娘背这个锅,所以惜娘急着下山,就怕我对张大人不利,可是如此?” “所以……” 洛婉清慢慢反应过来,好奇道:“公子是否有此意?” “我当然想如此,”谢恒低头落棋,语气和善,“但惜娘在意张大人,我又怎敢擅自做主?一切端看惜娘心意。” 洛婉清听他说得满不在意,却明白他既然说出口来,其实心中就是这么想的,只是在试探她的口风。 洛婉清思考片刻,便点头道:“那我回去写折子。” 谢恒不再说话,只又提了一片棋子。 洛婉清看见棋盘上骤然空一大片,指尖颤了颤,旋即稳住心神,只继续询问:“北边有消息吗?” 她早在书信里知道星灵去了北戎,这几日谢恒都没给她消息,好不容易亲自见了面,她自然要追问。 这种大事谢恒倒也没有瞒着,仔仔细细把得知的情况说了一遍后,耐心道:“惜娘还有要问的吗?” 听到这话,洛婉清想了想,没问的只剩一个人。 但一想之前一问,谢恒便断了书信,她也不敢贸然开口,试探着道:“公子觉得我还当问什么?” “我怎么知道,惜娘还有什么关心的人呢?”谢恒抬头笑笑,“两个月,问了张大人问星灵,问了星灵问兄长,问来问去问到现在,我到也不知道,惜娘还该问问谁?” 洛婉清听着谢恒语气,便意识到他想让她问谁了。 她摩挲着棋子,慢慢悠悠道:“我的确还是有一个想问的人,但我想公子应当不会告诉我。” 谢恒一听这话,神色淡了下来:“既然觉得我不会说,便不必问了。” “哦。”洛婉清点头,“那我就不问了。” 谢恒不回声,只低头专注在棋盘上攻城略地,棋风狠厉,明显憋了口气。 洛婉清看谢恒杀得红眼,笑着没出声,低头看着棋局,不觉专注起来。 马车行了一会儿,便到了监察司门口,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道:“公子,到监察司了。” 洛婉清得话,才从棋局中回过神,她看了一眼外面,发现是监察司后门,随即道:“公子,那要不您先回司里?” “我先?”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洛婉清便开始收拾棋子,思考着道:“张大人既然被盯上了,现下怕是不安全,我先跟着张大人回去,等您派人过来,我再换班回来。要是监察司没有合适的人手,我便暂且留在张府。” “你刚回来,便打算留在张府?” 谢恒询问,面上笑意也有些挂不住,洛婉清一顿,想了想,她慢慢抬眼:“公子不想我留在张府?” “我想与不想,对于惜娘而言重要吗?” 谢恒面色不善:“好似也不重要。” “公子不试试,”洛婉清笑起来,“又怎知不重要?” “那我当怎么试?” 谢恒看着她眼中笑意,目光一动不动,仿佛是最认真不过的学子,悉心求教。 洛婉清捻着棋子,思索着道:“谋者,当取之所长,乘风借势,才是应当。公子今日打扮虽是为了掩人耳目,但的确是姿容甚丽。” “皮囊而已,有何稀罕?”谢恒看着她,却是道,“惜娘莫不是也如俗人一般,贪图红尘美色?” “人皆俗人,我又有何不同?公子把解药给我吧,”洛婉清调笑着谢恒,笑着起身,“我先带他们……” 话没说完,谢恒骤然出手,拽过她的手腕,一把将她拉扯过去。 洛婉清整个人失重往前,扑过棋桌,几乎要撞在谢恒怀中时,洛婉清猛地撑在桌上,急急稳住身形,另外一只手被谢恒抓得卸力,指尖轻颤,棋子便顺势落入谢恒衣衫之中。 洛婉清慌忙抬头,正要说话,就看谢恒仰头看着她,轻声询问:“不是试试吗?” 洛婉清一愣,谢恒静静看着她,于浮光中带着她手,慢慢触碰到他颈间。 洛婉清心跳快了起来,她看着谢恒不加遮掩仰头看着她的眼眸,感受着指下的温度。 这是人最孱弱之处,洛婉清可以清楚看见那只要那稍稍用力便致死的青筋就在她的指腹,以她的身手,顷刻便可取他性命。 然而他却没有半点害怕,只盯着她的眼睛,领着她的手,慢慢划往自己身前。 “衣服是我特意穿的,但张逸然还轮不到我来接。” 他说着,带着她的手探入衣衫,触碰到落到胸口的棋子。 洛婉清的触觉一瞬变得格外敏锐,她清晰感知到棋子带着磨砂的质感,被内衫隔着,却还是被他体温染热。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瞬就想到了竹林别院中那些日夜。 洛婉清故作镇定,脸却烧得厉害。 谢恒倾身上前,靠在她耳边,压低声道:“今夜带这颗棋子来找我。你来,我告诉你那个人的消息。” 洛婉清心如擂鼓,不敢应声,只有手指不受控制轻蜷,将棋子捞入掌心。 谢恒感受到棋子被她取走,眼底有了笑意:“那我等司使。” 说着,他又贴近她几分,唇仿佛是亲吻在她耳廓,随着他说话张合,反复摩擦着她的皮肤,轻声道:“还望司使切勿,叶、公、好、龙。” 洛婉清觉得耳朵发烫得厉害,一动不敢动,谢恒轻笑一声,放开洛婉清,从袖中取了一个小瓶放到桌上,随后起身起身往外。 “桌上白梅赠你,等会儿我让人换你守张逸然。” 谢恒松香混合着白梅香味的衣衫翩然拂过她的面颊,带着他的话语:“戌时我让马车去接你,清清,”谢恒走到马车门边,突然开口,洛婉清回头看去,就见他温和一笑。 “欢迎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皮囊而已,有何稀罕?” 洛婉清:“那你还故意打扮?” 谢恒:“因为我就知道你稀罕!!” 这是一个颜控遇到颜霸的故事。 【小剧场·2】 谢恒:“你是不是怕我坑张逸然?” 洛婉清:“那你打算坑他吗?” 谢恒:“你在意他,我怎么敢呢,反正坑我还是坑他你自己选咯。” 洛婉清:“那我选坑你。” 谢恒:“呵,我就知道在你心里他更重要!” 洛婉清:“因为我这个人,只占我老公的便宜。” 谢恒:“坑我。立刻,别犹豫。” 【小剧场·3】 谢恒:“两个月,问了张大人问星灵,问了星灵问兄长,问来问去问到现在,你就不知道问问我?!” 洛婉清:“我的确想问一个我很在意的人。” 谢恒:“闭嘴,我不会告诉你有关李归玉一个字的信息。他不配从我嘴里说出来!” 洛婉清:“崔观澜怎么样?” 谢恒:“……” 洛婉清:“公子?” 谢恒:“哦,宝贝,崔观澜爱你。” 140-150 第141章 (修) ◎道宗是我回不去的山门,谢氏是我归不了的故乡◎ 听到这声“欢迎回家”,洛婉清便是一愣。 等谢恒走出马车,她才有些恍惚意识到,方才他说了什么。 他说欢迎回家。 不知道为什么,一想“家”这个字,她就感觉有种酸涩涌到喉间。 她的家其实早就没了。 洛家府邸在李归玉手里,她爹被李归玉逼死,她的家人也不知道在哪里,而她叫柳惜娘。 柳惜娘无根无依,没有来处,也没有归途,只是为报仇而来的亡魂。 张九然叫柳惜娘时,如此活着。 她如今是柳惜娘…… 可她遇到崔观澜,她竟也有了家。 洛婉清一瞬觉得眼涩,又觉这种感觉来得莫名其妙,她逼着自己将情绪压下去,先去吩咐车夫换一辆马车在巷子门口等他们,随后便从桌上拿了小瓶,确认这是迷药的解药之后,上前给张逸然青绿个人嗅了一道。 张逸然迷迷糊糊醒来,不由得道:“我……我怎么又睡过去了?” “不是睡了。” 青绿抬手捂着额头起身,抬眼看向洛婉清:“谢司主为何用迷药?” “有些话不方便当着你们面说,我先把纪青送进监察司,然后你们下车,换一辆马车出行。” 洛婉清简单解释,青绿和张逸然识趣没有多问,洛婉清扛着纪青下车,从后门跃入监察司,快速来到白虎司后,直接翻到白离办公的地方。 这个时辰,白离一般都在白虎司二楼办公,洛婉清一进去,就见到了人,白离有些诧异,就见洛婉清将纪青放下,随后道:“师父,这个人是我下个案子很重要的人,劳烦您看管一下。” 白离看了一眼地上的人,点点头,随后看向洛婉清:“你什么时候来的?那你现下要……” “我还有些事,改日再和师父闲聊。” 洛婉清说着,和白离道谢,便翻了出去,回到马车上,将张逸然和青绿带下马车,快速走到巷道路口,登上了换过的马车,便前往张府。 洛婉清在马车上和张逸然简单说了安排,纪青放在监察司,由她从监察司走立案管这个案子,她立案之前张逸然或许会被盯上,她先和青绿照看张逸然,等监察司的人过来,她再回去。 吩咐完这些,他们也差不多到了张府,洛婉清让青绿先排查周边,确认安全后,才带着张逸然下了马车。 三人一起进了张府,张逸然同他母亲说清楚了三人来意,赵姨便将几人安置下来。 洛婉清简单洗漱休息了一下,等到晚上起来时,天已经黑了,她和张家人吃了顿晚饭,回到屋正准备打坐时,外面突然传来窸窣之声,洛婉清尚未反应,就听青绿厉喝:“谁?!” “我,我们。” 方直方圆方顺三人的声音一起响起来,方圆激动道:“姑娘,别动手,柳司使在吗?” 洛婉清听到这话,立刻起身,走出去门去,便见方家三兄弟亮了眼睛,高兴道:“柳司使!” “三位安好?” 洛婉清笑着拱手,青绿见两方认识,这才收剑,方家三兄弟激动上前来,方圆上下打量着道:“几个月不见,柳司使看上去果然更厉害!” “你的眼睛是尺?”方直瞟他一眼,随后道,“还不是听了外面的消息。听说柳司使打败了姬蕊芳?” 方直看向洛婉清,洛婉清颇有些不好意思,绕开话题道:“你们是来接班的?” “不错。” 方顺接话,笑眯眯看向走出来的张逸然,颔首点头道:“也算是熟人了,张大人。” 张逸然对他们三人有印象,赶忙行礼。 一行人寒暄一番后,洛婉清便听方顺道:“监察司的马车在外面,说是来接司使的,柳司使若是有事,可先行离开,这里放心交给我们。” 听到“马车”二字,洛婉清心上一跳,便知是谢恒安排,她压住心中那点期待,取了披风披上,同众人告别,走出门去,只是出门之时,脚步又不由得变得轻盈几分。 一出门,她便看见不远处停着的马车,马车素雅但雕花格外精致,一株白梅挂在车上,洛婉清一眼便认出这是谢恒的风格,上前同车夫确认了身份后,洛婉清便上了马车,车内空无一人,只有谢恒早已准备好的点心和茶水,还有几本打发时间的杂书。 洛婉清刚坐下,简单看了看周边,就感觉马车动了起来,不需要她说话,车夫似乎便已经知道地点。 这种感觉让洛婉清有些新奇,她看了看桌上点心,捻了桌上一块枣糕放进嘴里。 这份枣糕不算甜而不腻,带着枣的清香,洛婉清不觉多吃了两块。 吃着糕点,喝着茶,洛婉清随后打开杂书,便发现这些“杂书”都是各家秘闻,这终于让她感觉自己又回到司使身份上几分,她对这些消息的确感兴趣,便一路看着消息,吃着糕点打发时间,没一会儿就听车夫道:“姑娘,到了。” 洛婉清应声道谢,从马车里出来,这才发现他们到了东都郊外山上,面前一座极大的庄院,牌匾没有姓氏,只挂了“梅园”二字。 门口早早有侍女站好,洛婉清一下来,侍女们便迎上来,一个侍女上前来给她端水净手,另一个侍女给她递了手炉,有一个侍女为她换了件披风之后,一旁提灯的侍女才终于出声,恭敬道:“姑娘请。” 这些侍女动作极为利索,明显是出自名门的侍从,领着洛婉清进屋的过程安安静静,有条不紊,洛婉清由他们领着走进内院,她们将她带进一个房间,先是侍奉她沐浴,随后拿了衣衫给她换上打扮后,才终于领着她往院子深处走去。 他们给她穿了一身素白雪衫,雪衫上是金丝绣的卷云纹路,外面披了狐裘,金色发簪挽上她的头发,点缀一身雪色,看上去颇为贵气。 洛婉清跟着他们走到后院,才发现后院是一片梅林,白色梅花开得正好,梅林前方立着一座小屋,谢恒正坐在长廊上编织着什么。 他穿得衣服和她极为相似,白衣金纹,连纹路都是相同,只是款式有男女的区别,但大约都是出自同一款布料。 看到谢恒,一行人上前行礼:“公子。” 谢恒闻言,抬眸看过来,目光在洛婉清面上扫过,随后点头道:“先下去吧。” 旁人行礼退下,洛婉清解开狐裘挂在廊上,走到谢恒身边。 谢恒身前正在煮酒,酒香弥漫,洛婉清坐到酒炉对面,好奇道:“公子在编什么?” “既然想知道,何不过来看看呢?” 谢恒低头继续编着东西,却是不动。 洛婉清想了想,便知他的意思,绕步坐到他身后,侧身观察着他手中东西:“公子,可以说了吗?” 谢恒不动,亦不出声,洛婉清思考片刻后,试探着倾身上前,将下巴放在谢恒肩头,小声再唤了一声:“公子?” “是灯笼。” 谢恒终于开口,眼底隐约有了几分笑意,洛婉清便知自己是猜对,听他耐心解释道:“钦天监说今夜有雪,等会儿我带你去赏梅,想做一盏灯照路。” “灯笼不是有现成的吗?”洛婉清奇怪,“为何要自己做?” “因为我娘说,照路的灯,得自己做,才看得清楚。”谢恒说着,眼里带了些怀念,“以前每一年新年,我娘都会带着家里人一起,每人做一盏灯。” “可现在不是新年。”洛婉清听得疑惑,“公子为何要做灯?” 谢恒闻言,转眸看了她一眼。 她离他很近,咫尺的距离,一双眼清润灵动,好像山林间他见过的野鹿。 谢恒想了想,抬手将洛婉清揽到怀中,让她靠着自己腿躺下。 洛婉清仰头靠躺在他身上,他衣袖宽大,盖在她身上,遮挡着寒风。 他编织着灯笼,轻声道:“时间从来是人为的刻度,若没有人规定,你又焉知今夕何夕?” “所以呢?”洛婉清抬手把弄他胸口坠挂的流苏,谢恒眼眸微垂,看向怀中女子,不由得笑起来,“你在时,才是我的新年。” 洛婉清闻言愣住,谢恒看她表情,轻笑一声,抬头继续编织手中的灯笼。 洛婉清躺在他怀里,好久才慢慢反应过来,她压着心跳,仰头看着上方人,故作淡定道:“若我在才是新年,那今年公子新年怎么过的?” “白日行公务,睡前给你写信,与寻常日没有两样。” “没有……” 洛婉清迟疑着,一时不知当不当说,将目光放在谢恒胸口流苏上,把玩着道:“没有去看看……” “没有。” 谢恒已经猜到她想说什么,他不是没有家人,新年不该自己一个人。 他平静解释着:“我去看他,于我于他,都不是好事。” 洛婉清沉默着,过了一会儿后,她才道:“那您不会想他吗?” 谢恒编织着灯笼的动作顿了顿,过了好久,他才道:“当年他其实给过我选择,回道宗修养,从此不过问朝堂之事,那谢家会力保我。但我选择了第二条,从那天起,我就不是他儿子,也再不能进谢家家门。” 谢恒说着,从旁边取了已经绘制好的灯笼纸,将灯笼纸糊到灯笼框架上,而后他从一旁取了一根蜡烛,放进灯笼里,将蜡烛点燃之后,灯笼亮了起来。 谢恒将灯笼提远,洛婉清侧眸看去,跟着他一起观赏这灯笼。 灯笼在风里慢慢转动,映照着上面绘制的山水墨画,然而洛婉清看着看着,便发现那水墨画并不是山水,而是一个女子的面容。 这个女子洛婉清很熟悉,她不由得将目光转眸看向这个想尽办法将她面容画出来的青年。 他的五官一贯是冷的,积霜覆雪,但颜色分明,便显得有些艳丽,是一种极具攻击性的美,锋芒毕露,让人不敢亲近。 此刻在昏黄的灯火下,他的五官被笼罩一层暖色,周边夜冷风寒,独他一身暖色,于是这种温柔明亮显得格外独特,仿佛仅属于她一人。 洛婉清注视着他,谢恒却看着灯笼,轻声道:“道宗是我回不去的山门,谢氏是我归不了的故乡。惜娘……” 谢恒唤出她的名字,却没说话,只静静看着暗夜中的远方。 洛婉清等着他开口,但等了许久,却也只见他回过头来,朝她笑了笑:“下雪了。” 第142章 ◎小姐,许久不见◎ (上章修过,建议上章重看) 洛婉清闻言转眸,便见外面真的下起雪来。 起初是雪粒,没一会儿便下起鹅毛大雪。 两人一坐一躺在长廊上,看了一会儿雪后,谢恒拍了拍她的肩,提醒道:“酒温好了,喝酒吧。” 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起身看谢恒她斟酒。 谢恒递到她面前,坐到她身侧,洛婉清接酒直接抿了一口。 酒带了梅花香气,有些香甜,但明显极为烈性。 如今洛婉清也是识酒的人,不由得道:“公子怎会给我这样烈的酒?” “烈酒暖身,稍后我们要去林中。”谢恒解释,随后又看向她,玩笑道,“而且,如今若是不给你烈酒,对于你而言,和喝甜水有什么区别?” 洛婉清被他说得有些不好意思,谢恒转过头去,抿着酒提醒:“以后少同司内司使喝酒,尤其是方家那三个,他们喝酒没数,伤身。” “知道了。”洛婉清也知方家那三兄弟喝起酒来根本不记得自己醒什么,解释道,“我也是人情往来才去的。” 谢恒瞥她一眼,倒也没揭穿她。 两人喝了会儿酒,有一搭没一搭说着话,洛婉清看着雪景,不由得道:“这样的大林子,都是公子的吗?” “嗯。”谢恒应声,语气淡淡,“这是我娘留给我的。” 洛婉清听着,握着酒杯的手紧了紧,想说点什么安慰,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过了片刻后,谢恒才转头看她,好奇道:“我这般可怜,你怎么不安慰安慰我?” 洛婉清沉默片刻,实话实说:“我在想词儿。” 谢恒被她逗笑,低头喝酒压下自己笑意。 “公子笑什么?” 洛婉清见他笑意,有些疑惑,谢恒抿着唇,只道:“笑我家惜娘可爱。” “公子是觉得我愚钝吧?”洛婉清挑眉。 谢恒想了想,点头道:“的确愚钝。” 说着,谢恒饮了口酒:“连情郎生气都看不出来。” 洛婉清闻言一顿,犹豫片刻后,她主动伸手,挽住谢恒的手臂。 谢恒喝酒的动作微顿,转眸看去,就见洛婉清笑意盈盈道:“那,情郎还生气吗?” 谢恒没说话,他端着酒杯,静静看着她的眼睛。 谢恒的眼睛通透清明,仿佛看透世事,然而你若看他,却又觉深沉似海。 洛婉清被他看得疑惑,正要询问,就见他凑上前几分,轻声道:“抛下我两个月,想我吗?” 他靠得太近,饶是已经极为熟悉彼此,洛婉清却还是有些脸热,下意识想退,但又不想露怯,只逼着自己停在原地,眨了眨眼道:“有时想。” “有时,是多少时辰?” 谢恒追问,洛婉清一时答不上来,她开始认真计算着时间,谢恒见状,轻笑一声。 他忍不住在她唇上啄了啄,随后直起身来,放下酒杯:“罢了,只要想过,我便原谅你罢。” 说着,他便从旁边取过一个匣子,递到洛婉清面前:“来,送你的。” 洛婉清疑惑接过匣子,不由得道:“这是什么?” 说着,洛婉清打开木匣,木匣中露出一张写着“洛婉清”名字的地契,她不由得一愣神。 “这座宅子的梅花养了许多年,要是没有人养,我觉得可惜。”谢恒语气温和,他看着外面纷飞的大雪,温和道,“这是我从小到大每一年过年的地方,于我心里,这是我的家。” “那公子还……” “我望它也成为惜娘的家。” 谢恒认真注视着她:“可以吗?” 洛婉清拿着木匣,看着上面的名字,没有出声。 谢恒见她不应,不由得疑惑:“惜娘?” “可上面的名字,”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是洛婉清。” 洛婉清已经不在人间,这份地契不会生效。 谢恒听着,却是笑起来,他抬手温柔拂过她的头发,轻声道:“虽然我盼你当我一辈子的惜娘,可我知道,你是洛婉清,你不会当一辈子柳惜娘。” 洛婉清有些听不明白,谢恒也没解释,他转头看了一会儿雪,见雪停下来,便从旁提起自己刚做的灯笼,拉着洛婉清,起身道:“走,去看雪梅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由他拉着走在雪地里。 他们走了一会儿,乌云散去,竟是有了月光。 洛婉清不由得惊讶:“出月亮了?” “那正好。” 谢恒仰头看向树梢,笑起来:“看来上天也想让我们惜娘好好赏梅。” 洛婉清被他说笑,借着月光看枝头梅花,这一院大多是白红两色的梅花,各自种在一边,最外侧的是红梅,染了雪花冷色,看上去格外艳丽。 往里走去,便是雪梅,它堆积霜雪,几乎和白雪融为一体,在月光下泛着莹白,倒也看不出看不好看。 两人边走边聊,谢恒知道洛婉清想听什么,便同她仔细说着那些信里写不下的细枝末节。 “我带玄天盒回来,陛下极为满意,他也同我说了自己派李归玉过去同我抢玄天盒的意图,说我想用我试试李归玉的能耐,但我心中明白,如果可以,他其实希望由李归玉拿到玄天盒。” “为什么?”洛婉清大约明白,却还是要确认。 “这么多年,他一直告诉我,是舅舅辜负他。他说当年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我母亲和兄长姨母突然在宫中谋逆,结果舅舅不肯听他解释,威胁君主,为一己之私叛国。但他从未告诉过我火药库之事,若我知道火药库之事,自然知道是他放纵了王家在宫中逼死我母亲。” “所以公子没有打开玄天盒,其实陛下也松口气?” 洛婉清反应过来,谢恒点头:“是。” “那……”洛婉清斟酌着,“李归玉没有想办法作梗吗?” 听到她提李归玉,谢恒看洛婉清一眼,这次却也没多说,只道:“李归玉自顾不暇。郑璧月死了,郑氏与他没了什么瓜葛,王韵之在江南与李归玉大打出手,王神奉对此很是不满。李归玉最能依靠的仅有陛下,近来忙着在陛下面前当孝子,在朝廷中安排他的人手,在他获得陛下信任之前,他不会多评论任何人一个字。” “那他这些时日,应当有些成效?” “自然,”谢恒语气冷上几分,“他那样的人,想做什么,自然会有些结果。他在朝中安排了不少人,我一时也排查不干净。而陛下那边……有这样一个能干的儿子,谁都喜欢。今日他又替陛下去巡查东都郊外军营,陛下前些时日还在同我商量,想为他扩府。” 听到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 上一世这个时候,李归玉应当已经和谢恒结盟,同时娶了郑璧月,获得了王郑两家的支持。 如今他和谢恒没有结盟,郑璧月死了,他和郑氏也破裂,王家又因太子被刺对他产生了怀疑,现下已经发展到想要放弃他,相比上一世,按理说,如今他的局面岌岌可危。 可他却能得到李宗的赏识,甚至想为他扩府。 大夏宫廷礼制森严,每一位皇子府邸、衣着、收入、马车……等等,都有极其严格的规定。 李归玉的府邸,原本和正常皇子没有区别,如今为他扩府,那无异是在宣告李宗心中,他或许是众多皇子中,最接近太子位的人选。 如今扩府,若后续臣子观察之后,确认李归玉没有问题,李宗或许真的会让李归玉成为太子。 能走到这一步,洛婉清到的确对这人有些佩服。 无论怎样的绝境,李归玉似乎都能走出一条路来。 她静静想着,谢恒看她一眼,漫不经心道:“惜娘近来应该还算清闲。” 洛婉清听到这话,颇有些奇怪:“公子为何这样说?” “还有时间想闲人之事。” 洛婉清听着,反应过来,随即不免笑开:“公子说笑了,李归玉是仇家,怎能算闲人?” “若是要想仇家,我仇家千千万万,我得日思夜想,想个不停。”谢恒放开洛婉清的手,提灯走向前方,“故而仇家于我都是闲人,赏梅之时,我断无闲心想他们。” 他说话阴阳怪气,洛婉清便知他又不高兴,提步跟上他,压着笑道:“是我不是,那我们赏梅吧。” “惜娘不喜梅花,便不用赏。” 谢恒往梅林深处走去:“天冷夜寒,惜娘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背着手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他的背影,笑着道:“我回去,公子去哪里?” “我自有我的去处。” “可灯被公子拿走了,我怎么回去?” “月光引路,自是风雅。” 眼看着谢恒越走越远,洛婉清知道大约是气得厉害了,越发想笑,但也知道此时不能继续招惹,便蹲下身去,捏了一个雪球,轻轻砸了过去。 雪球“啪嗒”一下砸在谢恒身上,谢恒提灯转身:“惜娘何意?” “公子,我是俗人,的确没办法赏这么久的梅花。” 洛婉清笑着盘着手里的雪球,征求意见道:“我们打雪仗吧?” “打雪仗?” 谢恒有些不确定,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公子没打过雪仗?” 谢恒沉默片刻后,缓声道:“打过一次。” 那约等于没打过。 洛婉清不由得好奇:“公子怎会只打过一次雪仗?” “离开谢家前,我爹觉得,谢氏少主不应如此不雅。”谢恒看向她手中雪球,“而且,我也不觉得此事有什么意思。” “那要不要试试?”洛婉清好奇询问。 谢恒想了想,却是抬眼看她,试探着道:“若是我赢了,可有什么奖励?” “公子想要什么奖励?” 洛婉清有些疑惑,谢恒将灯笼挂到一旁树枝上,卸下披风,从旁边捧了雪,抬头笑道:“等我赢了再说吧。” 话音刚落,谢恒手中雪球急袭而来,洛婉清看到那宛若暗器一般的雪球,慌道:“公子,不能用内力!” “好呀。” 谢恒应下声来,抬手用袖一震,风雪扑面而来,迷惑住洛婉清眼眸,随即十几个雪球从雪沙后破帘而出,袭向洛婉清。 洛婉清呼吸一窒,腾空一翻,随便抬脚将两个雪球踢回谢恒方向后,转头就跑道:“罢了,我不打了!” “两军交战,岂可不战而逃?” 谢恒紧追而上,一把拖回洛婉清,洛婉清翻身一脚踹向头顶梅枝,雪花砸落而下,洛婉清顺势逃出,同时抬手抓了一抔雪就砸了过去。 谢恒闭上眼睛,任雪沙扑砸在脸上,轻轻扬起笑容。 他闭眼听着洛婉清的声音,温和道:“惜娘,别让我抓到你。” 说罢瞬间,他猛地扫过一片雪,同时将手中雪捏成球,就朝着一颗树上砸去。 两人瞬间开战,都不用内力,借着树枝在林中藏匿身形,躲着的时候疯狂捏雪球,一见面就把雪球当暴雨梨花针一样送出去。 谢恒总是想抓住她,试图把雪送到她衣服,她就躲在树枝上埋伏谢恒,每次都赠他一片风霜雪雨。 洛婉清几乎是耗尽必成所学在打这场雪仗,打了不久,两人身上就全是雪粒,没半个时辰便融化成水,彻底湿透了衣衫。 洛婉清最后找了个机会,蹲在树后捏了将近上百个雪球,而后她将雪球大部分都悬挂在树上,另一部分兜在袖子里。 在听见谢恒搜寻的脚步声到来时,她屏住呼吸,躲在树后,等到谢恒距离树不足一丈时,她疾冲而出,将袖子里的雪球全都送出去! 谢恒听声寻人,在她送雪球时,便将她往怀中猛地一拉。 雪球散落满地,洛婉清干脆把他往树上狠狠挤撞上去,谢恒怕她手上,一把抱住她,她便像个蛮牛一样,将谢恒撞到树上。 树上雪球倾盆而落,哗啦啦全砸在两人头上。 谢恒被砸了一头的雪,却是低低笑出声来。 “抓住了。” 谢恒笑着开口,洛婉清喘息着回头,她眼睛上都落了雪,透过雪粒,看到身后也是满头霜雪的人。 月亮在他头顶,透过开得正好的白梅,落到他身上。 他们衣衫都已经湿透,湿漉漉挂在身上,谢恒手环在她腰间,她的背贴在他心口。 她能清晰感知他的温度,他的心跳,闻到他呼吸间的酒气,看着他目光瞧着她,像是温柔的月光,流淌在她心上。 她本只是想回头看他一眼,却在触及他眼神刹那,再也动弹不得。 他低头吻下来时毫不意外,她一时也不知道是该拒绝还是该同意,只站在原地,由他环抱着,温柔在月光下亲吻。 月光下的梅花很好看,他询问她会不会冷时,她只靠在树干上,喘息着看着他的眼睛,全然开不了口。 于是他便了然她的心意。 他用披风包裹着她,让她不必感受树干的磨砺。 他离开时,会有寒风侵袭,他靠近时,便格外温暖。 她什么都不用做,只大口喘息着,仰头看着树干上的梅花,看着它们被震开了积雪,露出原本模样,有些开得正好,有些含苞待放。 摇摇曳曳,风中轻颤,而后被风霜一点点催开,在月光下成了极致的美景。 子时中旬,远处突然传来了烟花声,烟花骤然炸响,绚烂烟花落在她眼中,在骤然明亮的灯火下,她重重撞在树上,随后整个人颤抖起来,看一树花开,一树花落。 “惜娘,”谢恒感觉到她的存在,握着她的后颈,在她失神之中,用额头抵着她的额头,喘息着请求,“愿你我,年年有今日,岁岁岁有今朝。” 洛婉清轻颤着闭上眼睛。 低哑应声:“好。” 这一场谢恒极为温柔,她结束后便抽身离开,带她洗干净后,便抱着她上了马车。 两人下山时已是丑时,谢恒卯时要上早朝,洛婉清便也跟着。 为了不引人瞩目,两人坐在洛婉清来时的马车里,洛婉清累得有些睁不开眼,靠在谢恒腿上休息。 谢恒闭眼小眠,洛婉清闻着他身上的香味,有些奇怪道:“公子换了香?” “加了梅香调味。” “为何要加梅香?” 洛婉清有些不解,谢恒闭眼笑起来。 “因为惜娘在月光下的样子,似如白梅。” 洛婉清闻言一愣,随后便明白他在说什么,她一瞬觉得这香味变得格外明显,有些含糊道:“倒也不必为此特意换香。” “惜娘与我春风一度,便从容抽身,独留白梅夜夜盛于我梦中,我却连闻香思人的资格都没有么?” 谢恒话中带怨,洛婉清觉得分外露骨。 她轻咳一声,只道:“现下我回来了。” “回来又如何呢?”谢恒叹了口气,哀怨道,“两个月不见,都不曾问起我一声,就算回来,怕是心也不在在下身上。” 洛婉清被他说得笑起来:“公子再这么说下去,我快成了负心女。” “难道不是么?” 谢恒拨弄着她的头发,睁开眼睛,慢慢悠悠道:“一觉醒来,像做黄粱一梦,梦里还叫我灵殊,醒来便是公子。惜娘不是负心女,是什么呢?” “我既是负心女,”洛婉清撑着自己起身,笑着靠近谢恒,“谢公子为何不放下另寻芳草呢?” “士之耽兮,不可脱也,”谢恒叹了口气,抬手梳着洛婉清垂下来的头发,慢慢悠悠道,“我又能如何?也只能委屈罢了。” “那我还得让公子再委屈一点。” 洛婉清说着,坐到谢恒身上,抿唇笑起来:“今日我要问的那个人,公子还没答复我。” “嗯?” 谢恒挑眉,随后想起来,冷笑一声道:“李归玉的事儿我就知道这么多,再多我也懒得打听。” “不是李归玉。” 洛婉清靠近他,谢恒有些意外,随即就听洛婉清盯着他,笑意盈盈道:“是崔观澜。这两个月,崔公子可还安好?” 听到这话,谢恒一愣,也就那一刹,马车外,破空之声急促而来,摧枯拉朽,猛地穿过马车,直取洛婉清身前! 洛婉清瞬间冷下脸色,下意识回身,谢恒却是骤然用力按住她,另一只手同时抬手,一把握住那疾驰而来的箭矢。 箭矢停在洛婉清身后一寸,马车也急急停住,车夫惊喝出声:“有人埋伏!” 谢恒冷眼抬头,抬手一甩,箭矢顺着来的方向直取而去,这一箭内力磅礴,极猛极快,眼看就要将射箭之人射杀瞬间,林中另一只羽箭飞射而出,“叮”一声撞在箭上,将羽箭撞开了方向。 得了这一空隙,埋伏的人瞬间离开,洛婉清和谢恒冷冷听着周遭声音,没了片刻,就听马车外,脚步声响起。 随后一个熟悉又恭敬的声音响了起来:“车内可是柳惜娘柳司使?” 洛婉清听到这个声音,立刻凛神。 谢恒下意识想开口,洛婉清却一把按住他。 谢恒抬眸和她对视一眼,洛婉清摇了摇头,随后推开看不见谢恒这边的车门,弯腰走了出去。 一出车门,她便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 许久不见,他消瘦许多,穿着水蓝色丝绸华服,外面披了一件狐毛披风,珠玉镶冠,看上去格外华丽。 他手中握着一把弓,方才外面阻拦那一箭,应当就是他射出。 他静静看着洛婉清,目光看不出喜怒,只将视线一直放在她妇人发髻上,好久,才轻轻一笑:“小姐,好久不见。” 第143章 ◎马车里有人?◎ “方才杀我那一箭是你射的?” 洛婉清看见来人,从马车上跳下来,扶刀冷声开口。 她一面说话,一面紧张着马车里的谢恒。 谢恒方才就想起身,是被她硬生生按下,现下乖顺藏匿了气息,以谢恒的能力,她察觉不了有人,李归玉应当也察觉不了,但难保有什么意外。 她打算速战速决,扫了一眼周边,直接道:“你想做什么?” “小姐今夜饮酒?” 李归玉没有直接回应她,他闻到夜风里带来的酒气,却是没头没脑问了一句。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冷声厉喝:“我问你话!” “不是我。” 李归玉察觉洛婉清恼怒,摇头解释:“是郑璧奎。” 李归玉这样坦诚,到让洛婉清有些诧异,她神色缓和几分,李归玉耐心道:“郑璧奎听闻郑璧月死讯,特意提前回来,他与郑璧月一母同胞,感情极好。前些年他师父为谢恒所杀,他为报仇苦修许久,虽未登上宗师位,但实力极强,小姐若与其正面交手,怕是不敌。”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有些不解,李归玉抬眸看向洛婉清,他神色温和,若非身上华衣,洛婉清甚至觉得,他和当年在江南没有什么两样。 他看着洛婉清眼神带了几分担忧,只道:“我担心小姐,今日得知小姐回来的消息,特意赶了回来,刚好听闻他在此埋伏,特意前来阻止。” “你眼线挺多。” 洛婉清听出中间门道,她的动向、郑璧奎的动向,李归玉都一清二楚。 李归玉笑了笑,眼中却带了苦:“蜘蛛结网,本是为了捕猎,但如今却发现,能保住想保住的人,也是大幸。” 洛婉清不想与他多说这些,冷声道:“多谢殿下告知,但方才若非殿下,郑璧奎应当死了,他更该感激殿下,若无他事,就请殿下先回去休息吧。过两个时辰就要早朝,殿下还是别浪费时间。” 洛婉清搞清楚情况,径直赶人。李归玉听她说话,却是没有出声。 洛婉清见李归玉安静站在原地,心中不由得有些紧张,她仔细听着谢恒的声音,盯着李归玉,希望他赶紧离开。 她得先把李归玉逼走,这样才能避免开车门时让李归玉察觉谢恒存在的可能性。 然而李归玉不动,只过了好久后,才轻声询问:“小姐是在关心我吗?”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你又吃五石散了?” 李归玉苦笑了一下,摇头道:“今日没有,只是心存妄念。”说着,李归玉又问,“过去我给过小姐的信号弹小姐还放在身上吗?” 在江南时,他给她随身带过一种信号弹,他仔细教过她用法,告诉她,如果遇到任何危险,就点燃这颗信号弹,他会立刻赶过来。 只是那五年他总跟着她,她没遇到过任何真正的危险。 这颗从来没用过的信号弹她带了五年,知道入狱前一日,李归玉说他要出行看货,说这枚信号弹有些受潮,他要换一下。 他拿走了这只向他求救的信物,便再也没有还回来。 此刻提及,洛婉清有些疑惑,李归玉笑笑,却知道:“我忘了,我拿走了,没还给您。现下给您。” 说着,李归玉将信号弹递到洛婉清面前,解释道:“我不会害您,但郑家也不会放过您,小姐,只要你愿意,”李归玉暗示着道,“我永远站在您身后。” “我不需要,我有监察司。”洛婉清冷声拒绝。 “谢恒不会为你一个司使拼命。”李归玉早已料到,认真提醒,“只有我会。您一个人面对郑家,活不下来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扬起笑容。 寒夜刀光闪过,快得几乎看不到洛婉清动作,李归玉手中的信号弹已经变成两截。 洛婉清带笑看他,提醒道:“我有我的刀,殿下请回吧。” 李归玉神色微淡,明白了洛婉清的意思,他收起剩下半截信号弹,轻笑了一声,随后道:“小姐可以再想想,其实如果您只是想杀我,可以的。” 洛婉清闻言有些意外,李归玉端详着她的神色,不由得笑起来,眼中仿佛是带了些期盼开口:“只要你给我五年,你爱我,同我成婚,我做了我该做的事,我和你去扬州。” 洛婉清不可置信看着他,李归玉却说得极为高兴,幻想着:“洛府我买下来了,我们可以回去,你一直想养一只猫,伯母不允,这次我们可以养了。我再从西域移一株葡萄藤,可以给它爬,到时候,我们每一夜都可以躺在一起……” 话未说完,马车内突然传来一声轻咳。 李归玉瞬间变了脸色,凛色抬眸:“谁?!” 洛婉清心跳一瞬加快,抬手握在刀柄上,李归玉察觉洛婉清反应,立刻转头看向洛婉清,不可思议道:“车里有人?” “这不是你该过问的事情。”洛婉清声音冷了下来,继续赶人道,“殿下请回吧。” 李归玉脸色极为难看,他看了看马车,随即反应过来,洛婉清半夜三更出东都,还满身酒味,她不是一个人…… 那是谁? 谁在陪着她? 崔恒刚死,她就另结新欢了吗?不可能,她不是这样的性格。 可她与崔恒在一起……距离与他分开也没有多久。 李归玉心乱如麻,他逼着自己冷静一些,却完全无法做到,径直提步上前,洛婉清见状直接拔刀,刀鞘重重抵撞在李归玉胸口,两人同时厉喝:“让开!” “退下!” 洛婉清眼神没有半点退让,李归玉看着抵在自己胸口的刀鞘,死死盯着马车,急促喘息着。 里面有人,是今夜和洛婉清把酒言欢的人。 听方才的声音,应当是个男人。 是谁? 李归玉捏起拳头,洛婉清警惕看着他,两相对峙之间,李归玉逼着自己慢慢冷静下来。 洛婉清在,她不可能让他上前一步,她现在在监察司,经常出行任务,与人同行甚至深夜喝酒也不是什么大事,他不能先自乱阵脚,让人看了笑话。 李归玉逼着自己退步,艰难笑起来:“原来司使是同有人出行。” “滚。” 洛婉清冰冷出声,李归玉笑笑,点头却是换了称呼,俨然熟稔姿态,叮嘱道:“既然惜娘是同朋友作伴,那就去吧,归玉先不打扰。哦,还有,”李归玉抬眸看向洛婉清的头发,温和道,“惜娘毕竟还是未嫁之身,梳妇人发髻徒惹非议,还是等日后成亲再梳。今日熏香也太过甜腻,改日我送合适的香过来。” 说完,李归玉便颔首行礼,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他终于离去,松了口气,也不想计较他说这些昏话。 然而也就是在她松气瞬间,李归玉突然回头,手中暗器直奔马车,洛婉清急急拔刀,却已是不及! 只看飞刀轰地一声撞开车门,车门彻底碎开。 车门之后,是银纱帷幕,车门乍开,疾风乱舞,轻纱摇曳之间,黑衣青年扶额而坐,一只手握着刚刚接到的飞镖,正把玩翻看,随后似是察觉有人,冷淡中带了挑衅抬眸,看向不远处愣愣看着他的李归玉。 风起得突然,落得也平静,只是一眼,纱幔重新垂落,遮住车里的谢恒,隐约只能看到轮廓。 李归玉愣愣看着那张脸,整个人惊在原地。 洛婉清却是以最快速度反应过来,慌忙跪下,急道:“卑职阻拦不及,还望公子恕罪!” 听到这话,谢恒动作一顿,立刻明白这是洛婉清在和他划清界限。 他隔着纱幔看向跪着洛婉清,虽然知道她的理由,但心中仍是顿觉火起。 他不出声,洛婉清跪在地上不敢说话,李归玉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这里是谢恒再正常不过。 如今洛婉清步入宗师位,白离早已经要退下,现下他把洛婉清提到四使的位置也是正常。 而四使一贯跟着谢恒,轮流负责谢恒安全,今夜若是谢恒要上山,洛婉清跟随也没什么。 上下属之间,喝点酒也正常,或许他们喝酒还不止一个人。 李归玉分析着所有情况,但心中仍觉不安,他总觉不对,有什么不对。 他盯着纱幔,看着里面的影子正在把弄自己扔进去的暗器,洛婉清在这诡异的沉默中心跳得飞快,她需要谢恒的回应,需要谢恒来配合她演完这一场。 李归玉现下意识到崔恒的身份百害而无一利,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她咬了咬牙,正还要开口,就听谢恒道:“回山上,另取一辆马车下来。” 这是完全公事公办的口吻,也是谢恒一贯冷淡的音色。 见谢恒接话,洛婉清松了口气,她看都没看李归玉一眼,立刻起身,直跃上山。 洛婉清一走,现场便只剩下李归玉和谢恒,一人坐在马车里,一人站在车外,隔着轻纱帷幕,似是看不清对方,又似是能把对方最真实的模样看透。 李归玉盯着谢恒,斟酌着道:“未曾想竟在此处见到司主,司主半夜出行,只带柳司使一人吗?” “怎么,”谢恒轻笑出声,语带嘲弄,“我现下便得向殿下交代行踪了么?” 需要谢恒交代的人,从来只有顶上的天子,李归玉一听这话,立刻道:“司主说笑,只是好奇罢了。” “我今日不在这里,都不知道殿下平日如何纠缠我司中女司使,今日这一笔我为殿下记上,回头会如实告诉陛下。殿下乃储君之姿,”谢恒语气带了些轻蔑,“还是休做这样下作之事才好。” “司主言重了,”李归玉垂下眼眸,“在下只是与柳司使有些旧情,叙旧罢了。” 谢恒没有接话,他不能说再多。 李归玉见谢恒不悦,终于道:“若司主别无他事,那在下就此告辞。” 谢恒没搭理他,李归玉行礼退下。 他一转身,便冷了脸色,提着弓下山,刚走到确认谢恒无法听见的距离,李归玉便立刻同身后紫棠道:“立刻把崔恒的信息给我再查一遍送来。” 紫棠应声,说着,一行人便走到林中另一行人面前。 李归玉一眼扫到林中坐在椅子上擦拭着自己弓身的青年,他便冷了脸色。 “大公子做事还是一贯冲动。” 李归玉踩着枯叶走过去,嘲讽道:“人都没有搞清楚,就敢刺杀?今夜我若不及时赶到,怕是难和大公子说上最后一句了。” “什么叫人没搞清楚?” 郑璧奎皱起眉头:“马车里不是柳惜娘?” 李归玉冷笑一声,没有多说,他只走到郑璧奎面前,微微弯腰,颇为认真道:“大公子,如果下次您再向柳惜娘动手,我便不会像今日这般好说话了。” “哦?” 郑璧奎闻言抬眸,嘲讽出声:“那殿下打算怎样呢?殿下应该知道,现下杀她已经不是为了我的私怨,她从江南带了个什么东西回来,你比我们更清楚。” 李归玉没有说话,他想了许久,却只道:“若是她成为我们的人呢?” “怎么成为?” 郑璧奎擦拭着弓,李归玉笑了笑:“我已经与你父亲商议好,若柳惜娘愿意同我成婚,为我们效力,他可以既往不咎。” “成婚?”郑璧奎听到这话,似是觉得极为可笑,他想了想,随即点头道,“行,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监察司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听不下去了,说得什么猪狗不如的话?我咳咳咳!” 第144章 ◎我算奸夫还是侍君?◎ 洛婉清得了去山上找马车的命令,便一路飞奔上山。 此时尚未到半山腰,距离梅园不远,洛婉清上山下山一刻钟不到,便将马车赶到谢恒面前。 她扫了周边一眼,确认李归玉已经离开,便转身看向谢恒所在的马车,恭敬道:“公子,马车到了,可以换乘。” 纱幔后斜依在窗边人影听到这话,直起身来,卷起纱幔,朝着洛婉清颔首道谢,说了声“辛苦惜娘”之后,便从车上下来,同洛婉清一起换乘。 既然已经被人察觉,洛婉清也没打算再遮掩,换的是谢恒惯用的马车,宽大华丽,马车内带着小榻,他所需之物一应俱全。 谢恒先上马车,洛婉清才跟着上去,关上车门,叮嘱车夫启程,落座之后,便见谢恒抬手搭在车窗边,转头看着窗外。 洛婉清见状,不由得道:“公子,现下还有时辰,公子不睡一会儿吗?” 听到这话,谢恒收起眼神,转眸看向洛婉清,想了想后,摇头道:“榻小难眠,我无睡意,惜娘睡吧。” 洛婉清闻言一顿,还想再劝,就看谢恒径直起身,坐到桌前,取了文书道:“我还有些文书未看,今日早朝还要处理。” 说着,谢恒看她一眼:“你替我睡吧。” 见谢恒决意不睡,洛婉清也不再多话,干脆倒到小榻上,拉上被子,闭上眼道:“那我先睡了。” 谢恒背对着她应了一声,车内便安静下来,只留马车行驶之声,还有谢恒翻阅文书的声音。 谢恒的小榻对于她而言很是宽敞,软垫软枕,都是他的香味,她闭着眼睛眯了一会儿,总觉得有些难眠,睁开眼来,便看见谢恒坐在案牍边上的背影。 马车再大,也是马车,他距离她很近,背影显得格外宽厚高大。 他就靠在床边,替她遮着光,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便觉格外安心。 她静静看了一会儿,整个人忍不住往前挪了挪,将额头轻轻抵在他的背上,轻唤了一声:“公子。” 谢恒握笔动作一顿,随后背对着她应声:“嗯?” “刚才你不该出声的。” 她睡不着,便想起方才的事,虽然知道说起来谢恒或许不高兴,她却还是忍不住叮嘱:“李归玉知道我是开玄天盒的关键,现下他不知道你是崔恒,以为你我之间并不熟悉,所以他才会相信您没有开过玄天盒。” “所以呢?”谢恒明白她要说什么,问得漫不经心。 洛婉清提醒道:“若是让他知道你我关系,他向陛下说明我的身份,那陛下必定怀疑您已经打开玄天盒,对您有所猜忌。” “他不敢。” 谢恒笃定开口,将一份文书放到边上。 洛婉清想了想,便明白谢恒说得不错。 相比谢恒,李归玉更忌讳李宗打开玄天盒,如今玄天盒在李宗手上,他不可能主动暴露她和她爹的身份消息,让李宗有打开盒子的可能。 “可这也太过冒险了。” 洛婉清叹了口气:“让他知道你我关系,以他的性子,必定会对公子不利。公子惯来权衡利弊,当知必要与不必要,何必争一时之气,如此冲动行事呢?” 谢恒没有说话,马车里是他落笔沙沙之声。 洛婉清见谢恒不应,试探着道:“公子?” “如果今日是崔观澜,你也是如此吗?” 谢恒突然开口,洛婉清有些听不明白,她疑惑探过头去,观察谢恒的神色,好奇道:“公子为何这么问?” “人非草木,情自扰之,若能永掌分寸,不过是不够重要罢了。” 谢恒语气平淡,洛婉清一愣。 谢恒紧握着笔,知道自己说得太过,又缓和道:“而且,今日就算不是你,任是司内任一一位女司使,我也会出声。我又不是死了,”谢恒将批好的文书砸放到一旁,轻声骂道,“任他这样纠缠不休?你们不赶时间,我还要上早朝呢。” 听谢恒这话,洛婉清忍不住想笑,她笑声压在胸腔,延到额头,轻轻震着谢恒手臂,谢恒批着文书,回头瞧她一眼:“有这么好笑吗?” “听公子说这些,觉得有意思。” 洛婉清仰头看他,随后又正色道:“那,他若当真发现我与公子的关系,公子要如何处置此事?” “关系?” 谢恒终于停下笔尖,转眸看向洛婉清:“我倒也想问问,我与司使,算什么关系?” 这话问得洛婉清茫然,就听谢恒似是认真思考着道:“我是见不得人的奸夫呢,还是司使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侍君呢?还是说,这些都谈不上,不过就是司使露水情缘,春风一度,天亮就烟消云散,无甚关系了?” “倒也不至于,”洛婉清裹在被子里,笑着看着他,打趣道,“关系还是有的,天亮了,公子还是我主上。” “只是主上?”谢恒弯腰靠近她,语气中带了几分威胁。 洛婉清眨眨眼,故作懵懂:“公子觉得还是什么?” 这话把谢恒气笑,他抬笔轻轻敲在洛婉清额头:“装傻充愣,今晚我就搬到你屋里去。” “别别别。”洛婉清一听急了,知道谢恒做得出来,赶忙道,“我开玩笑呢,说正事。” 说着,洛婉清皱起眉头:“李归玉生性多疑,他今日必定会怀疑的。” “怀疑便怀疑,你需要向他解释?” 谢恒语气不善,洛婉清正要再说,就听谢恒继续道:“放心吧,崔恒的身份他查不出来。” 谢恒见她实在忧心,也不再逗弄他,低头写着文书,认真解释道:“明日你正式回监察司,我会将白虎司交予你。四使原本就算我私人护卫,你就当是我夜游出行,你随行而已。至于你身上酒气——”谢恒想想,随后道,“稍后我会让管家给梅园上下都发一壶酒,宴请众人。” 洛婉清听着安排,不由得有些意外:“白虎司……” “不是因为今日,”谢恒怕她误会,立刻说明,“你本就是按照白虎司继承人培养,白离姑姑对你多有期待。东都你杀东宫六率时,声望本就已足,江南一行你立下大功,又打败姬蕊芳,如今在司内风头无两,白离姑姑本就做好准备,你回来就会将白虎司移交给你。” 洛婉清听着,认真点头:“明白。” “行了,别操心了。”谢恒拍了拍她,“好好睡觉。” “哦。” 洛婉清应声,却是没挪开身子,只将脸靠在他手边,闭上眼睛贴着他。 贴在他手边,洛婉清觉得格外安宁,也有了睡意。 谢恒感觉她的呼吸慢慢均匀,在文书上写着字,终于还是忍不住道:“惜娘。” 洛婉清漫不经心应一声。 谢恒一字一句写着折子,轻声开口:“不是只有他会为你搏命。” 谢恒也可以。 然而洛婉清却已经听不太明白了。 谢恒也知道,他将文书最后一笔写完,提起笔来,转眸看着靠在自己手边的人。 睡熟的洛婉清看上去没有半点防备,趴在小榻上,像只安静的猫儿。 他看了许久,才轻笑一声,为她抬手拉了被子。 在意这么多乱七八糟的做什么呢,她好好待在他身边不就够了吗? 他总是贪心太多,得到一分,便想要十分。 原来只是想同她在一起,如今却是想同她正大光明在一起。 想让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认可,得到所有人的祝福,隔绝其他人的窥伺。 甚至于,如果可以,如果循着他的本性,他甚至想,将她关起来,锁在身边,让她只看见他一个人,只听见他一个人的声音,只独属于他一个人。 然而一想这样做,她当何等痛苦,便连这个念头都变得可憎。 其实他根本不在意李归玉会对他做什么。 他从来不惧与人争抢,更不怕与人赌命,如果能求得在她身边的身份,李归玉又有什么可怕。 他只是担心她的处境,于是变成了他的软肋。 本来也不觉得有什么,可这么清晰意识到,她从来都没有让任何人知道他们关系的冲动,他又觉有几分酸涩。 似乎有些理解洛婉清知道自己被骗的心境,诸事都有它的道理,可感情若是失了冲动,便会忍不住怀疑其真心。 过去洛婉清不会这样对崔观澜。 她对崔观澜,从来没有这样理智,这样时时刻刻都能分析利弊,也不觉得崔观澜该冷静克制。 其实她爱的就是崔观澜的毫无保留,当崔观澜展现出自己的精于谋划时,她会因此伤心难过。可如今她对着谢恒,似乎便不在意这些了。 为何不在意呢? 是因为她成长了,懂事了,还是因为…… 她对谢恒,只是对崔观澜的延续呢? 于她心中,崔恒与谢恒,当真就是一个人,没有什么差别吗? 谢恒越想越多,等察觉时,才觉自己想得荒谬。 其实柳惜娘的存在本就是他强求而来,能遇见就是幸运,更多的都是恩赐,他又何必求这么多。 他抬手摸了摸洛婉清的头发,感觉到这个人温热又真实的存在,才将自己那点心思压了下去。 想想也觉无聊,见灯光落在她脸上,她睡得不太稳当,便将灯挪到自己用笔这边,用身影遮住灯光,一只手批阅文书,另一只没有写字的手搭在她肩头,用衣袖盖住没有被子盖住的位置,环着她继续批阅文书,一丁点也不想放手。 洛婉清一觉睡了许久,等醒过来时,天已大亮,她躺在监察司床上,吓得一个激灵翻身起来。 她环顾周遭,发现是自己的卧室,想了半天,就听门口传来脚步声。 竹思端着饭菜走进屋中,看见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司使醒了?” 洛婉清反应过来,看了看周边,不由得道:“我怎么回来的?” “公子带回来的。” 竹思解释道:“今日公子早朝结束,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我见到他时,他便让我给司使准备早饭,刚弄好呢,”竹思端着饭菜放在桌上,笑着道,“好久不见司使,不知司使过得如何?” “的确好久不见。” 洛婉清听着,笑了起来。 她盘腿坐起来,闻了闻着自己身上安神香的味道,意识到她应该是睡后被撒了安神香,才会睡得这么熟。 说着,她正打算和竹思问问纪青的情况,就听竹思道:“哦,司使,昨日您带回来的那个人一直吵着要见您,他说,若半个时辰内您再不过去,他就自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又酸又涩又甜蜜,一把年纪了,终于享受到了初恋的味道。” 第145章 ◎公子帮我写一辈子的文书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跳了起来,她赶紧披了件衣服,赶到关押纪青的地方。 纪青被白离安置在一个小院,洛婉清赶到时,才在巷子里就听见纪青哀嚎的声音。 “放我出去吧!放我走!求求你们了!不然我就一头撞死在这里!放开我!放开!” 洛婉清赶进屋中,就看见两个侍卫按着纪青,纪青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看见洛婉清进来,纪青立刻亮了眼睛,大呼出声:“司使!救我!” 洛婉清皱起眉头,抬了抬手。 侍卫赶紧放开行礼,也就是这时,纪青赶紧冲到洛婉清面前,跪着拉扯着洛婉清的衣服,嚎啕大哭道:“司使,您饶了我,放我回去吧!” 洛婉清闻言看了一眼周边,侍卫面色有些尴尬,洛婉清抬手拍了拍纪青的肩膀,安抚侍卫道:“放心,我知道你们没做什么,先下去吧,我单独审人。” 听到这话,侍卫才放下心来,行礼离开,等房间只剩下纪青和她,洛婉清垂眸看着面前跪着哭得满脸是泪的中年男人,冷淡道:“先放开我,我们慢慢说。” “不行,柳司使,我是一刻都待不下去了,您让我走……” “放开!” 洛婉清厉喝出声,纪青瞬间一僵,随即反应过来,面前这人是监察司的司使。 监察司可不像张逸然那样好说话,他慌忙放手,连连磕头,急道:“小的知错,小的冒犯大人,小的有罪。” “停下。” 洛婉清坐到椅子上,一开口,纪青立刻停了下来。 洛婉清披着外套,从旁边给自己倒了茶,喝着茶看着跪在面前瑟瑟发抖的人。 从昨日入城,她到现在才有时间好好打量面前的男人。 他看上去四十岁左右,身材消瘦文弱,指节只有执笔之处有些茧子,是典型读书人的模样。 他看上去胆子很小,几句话便吓得不敢动弹,这种人她在监察司也见过,是最容易审问之人,但是,也是最难说服作证之人。 因为他们太胆小,要让他们作证,除非让他们相信,他们站的这一边绝对强大。 洛婉清思忱着喝了一口茶水,将茶杯放到一旁,缓声道:“你应当知道监察司是什么地方,我没有张大人那样的品性,也没什么耐心,你如果愿意作证,那我可以让你将功赎罪。如果你不愿意作证,”洛婉清笑了笑,她微微向前探过身子,语气很轻,“你不会以为周春死了,他做的事情,你就跑得掉了吧?” 纪青听着这话,不敢出声,飞快思索着。 洛婉清见他反应,就知道这是个聪明人,若不是因为聪明,也断留不下郑平生的信物这样重要的证据。 她直起身子,意悠神闲端着茶杯,劝说着道:“良禽折木而栖,纪师爷,既然来了东都,不做点什么,你是回不去的。我知道你怕郑家,世家贵族,你一介草民,怎会不怕呢?” 纪青听着,试探性抬起眼来,洛婉清笑笑:“可你也要想想,你怕,为何我与张大人不怕?你要想明白,监察司后面站的是谁,此刻我们要动郑家,为的又是谁。这些时日我会准备其他文书证据,纪师爷休息的时间便多了解了解东都,想清楚了,可以让人传信,找我回话。也别想着死啊活的,”洛婉清站起身来,走到他面前,轻声提醒道,“你家里亲眷监察司已经帮你照看了,不为了自己,也想想家人啊,是吧?” 听到这话,纪青瞳孔急缩,洛婉清知道他已经意会,便抬手拍了拍他的肩,也没多说,便起身离开。 从纪青院子出来,洛婉清快步回到山上,简单洗漱吃过早点,便去找张逸然拿他在江南准备好的卷宗。 张逸然将卷宗交给她时,还颇有些犹豫,洛婉清见他动作迟疑,不由得道:“张大人在担心什么?” “惜娘,”张逸然思忱着,还是忍不住提醒,“若你只是想立功,其实,不一定非要办这个案子。” 洛婉清有些疑惑,抬眼看向张逸然:“张大人为何这样说?” “这个案子,涉及郑平生,还有可能事关三殿下,”张逸然说着,神色中带了忧虑,“不是那么好办的。” 洛婉清听着,想了想,不由得笑起来:“既然知道不好办,张大人为何还要办呢?” “我没遇见也就罢了,”张逸然认真道,“可我遇见了,知道这是冤案,又怎能坐视不理?而且这位又是我父亲友人,洛小姐与我年少还曾定下婚约,就算是为故人亡魂,也当为他们讨个公道。” 洛婉清听着,不由得一挑眉,随后小心翼翼道:“你回来问过赵姨了?” “嗯。” 张逸然点头,神色认真:“母亲说我年少时的确有一门娃娃亲,信物还在,只是父亲当年说是酒后玩笑,长大还是要看我们自己。但既然交换过信物庚帖,我自当是守约的。” 洛婉清听着,突然有些庆幸自己是柳惜娘的身份,她轻咳一声,点头道:“这……反正亡人已去,张大人就别多想了。” 说着,洛婉清抱起桌上的卷宗,笑着跳上窗户:“张大人是好官,我也想当个好官,这份公道我来讨,张大人好生休息吧。” 张逸然一愣,洛婉清便抱着卷宗从窗户跃墙离开。 洛婉清抱着卷宗回到监察司,一回来,便撞上谢恒正领着青崖等人下山,看见谢恒,洛婉清立刻抱着卷宗行礼退到一边:“公子。” 谢恒抬眸看她一眼,淡淡点了点头,随后便领着人一起往山下走去。 同她擦肩而过时,洛婉清闻到他身上的梅香,想到昨夜他说的话,她不知道为什么就觉得有些脸红。 洛婉清抱着卷宗回了房间,花了一下午将卷宗彻底看了一遍,差不多梳理清楚。 张逸然办案很细,把整个案情都梳理了一遍,从所有人的供词着手,一一核对了供词上的内容。 证明她爹贩盐的证据,主要是上游盐贩指证的口供,官府从洛家查抄出来的盐,同他爹买盐之人的指认,以及她爹自己的口供。 而现下,指认她爹的盐贩,早已因贩盐处死。 买盐的人,要么已经去世,要么远走他乡,要么根本不存在。 至于从洛家抄盐…… 盐是李归玉早已放到库房的,周春带人去抄,自然也查不出什么。 但好在这一次,张逸然找到了一个缺口,就是有好几位富商证明,过去江少言常以洛家的名义和他们做生意,急用布料时,江少言会直接带他们去仓库拿货。 而那个仓库,正是说洛家存放私盐的仓库。 虽然这证明不了什么,但是却可以从另一个角度证明,仓库的管理权限不仅仅有洛曲舒。 证人不见,仓库不仅是洛曲舒管理,这样一来,当初证明她爹贩卖私盐最重要的证据,便是那份口供。而纪青若是愿意作证,说明这份口供是被逼供而来,那她爹的案子,就彻底成了冤案。 纪青留有郑平生的信物,只要纪青承认,那就是人证物证俱在,可以指认郑平生滥用职权,陷害他人。 洛婉清想着,抽出了卷宗里她爹的口供,口供上的字是纪青写的,这倒也不奇怪,大多数案子的口供,都是由旁边狱卒笔录,但奇怪的是…… 这份口供,只有指印,没有名字。 正常情况,口供需要签字画押,仅仅只有不识字之人,才会只需要按指印。只是世上识字之人总是少数,所以大多数的供状,都只有指印。 可她爹明明识字,为何口供没有签名? 当时监察司的人也在,若是他爹识字却没有签名,监察司为何没有立刻反应? 洛婉清一想,便觉不对,马上翻开扬州她父亲最后尸检的记录,确认他爹最后死时,周身完整,没有什么异常。而后她又翻开他爹入狱时的资料,发现上面赫然记录着“不辨文字,需狱卒念诵文书”。 这怎么可能? 洛婉清一想,便明白过来,这必然是当时他爹不肯招供,所以郑平生玩的把戏。 她嗤笑一声,将文书推放到一边,扯了一张空白的折子,便开始写立案文书。 立案文书过去崔恒教过她,但这倒是她第一次正经写。 她将文书仔仔细细写完,把所有疑点、证据、结论按条理写下来后,看天色已晚,便下山去吃了个饭,随后又折到白虎司,找到信鸽,给秦怀玉送了消息,让秦怀玉寻找洛曲舒生前笔墨,以及往来富商对其是否识字的评价。 等做完之后,她回到房间,就见追思站在窗前,看见洛婉清进来,歪了歪头。 洛婉清看见追思不免笑了起来,走到窗边,将追思脚上的纸条卸下,就见上面赫然是崔恒用的梅花小楷: 清风月明,聊备薄酒,司使今夜可至? 字迹下还有一个小人招手以盼的模样,这小人画风颇为可爱,洛婉清抿唇笑笑,便回了信:“来。” 她将追思送回,随后便拿着自己写好的立案折子前往谢恒小院。 谢恒院中四使皆在,似乎正在议事,洛婉清在门口等了一会儿后,玄山白离才走出来。 白离看见洛婉清,面上露出几分和蔼道:“惜娘来了。” “师父。玄武使。” 洛婉清朝着两人打了招呼,玄山淡淡点头,便提步下山。 白离看了院子一眼,随后也转身道:“既然是来找公子的,我便不同你聊,先走了。” 洛婉清送着白离离开,这时候,进去通报的竹思又折了回来,请洛婉清入内。 洛婉清进屋行礼,就听上方谢恒正在同青崖道:“找个由头将这个人带监察司来,先查一段时间,等过阵子回去,他便不合适了。” 说着,谢恒转眸看向洛婉清:“惜娘何事?” “禀公子,”洛婉清从袖中拿出折子,恭敬道,“卑职立案文书已经写好,想递交公子,请公子过目。” “什么案?” 谢恒仿佛完全没有与她提前通过气一般,问出这样一个问题。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随后明白过来,谢恒这到的确是公事公办。 不知道为什么,谢恒这种办事态度,到让她安心不少,她更认真几分,仔细道:“卑职与张大人在扬州时,察觉当年经郑尚书查办的洛氏贩盐案疑点颇多,现下已经搜集好证据,想为洛曲舒翻案。” 她说话时,追思从墙外飞了回来。 它不知为何,似乎是在外面逛了一圈,落到谢恒肩上时,脚上还挂着洛婉清写的纸条。 青崖看见追思,不由得轻笑一声:“哟,公子,追思脚上有信。” 说着,青崖便伸手想去取信,洛婉清见状,眼皮不受控一跳,好在谢恒动作更快,抬手将追思往怀中一抱,淡道:“那把文书递上来吧。” 听到这话,青崖便起身来向洛婉清拿文书,洛婉清跪在地上,将文书恭敬呈上,看着谢恒平静取下追思脚上的纸条,仿佛是看极其重要的信件,认认真真看了一眼后,当着洛婉清的面,将纸条塞入袖中,随后伸手接过青崖递上的文书。 他从头到尾表情没有任何变化,青崖甚至都没察觉,好奇询问:“连夜用追思传信,怕是什么重要消息?” 谢恒闻言,打开洛婉清的文书,低低应了一声:“嗯。挺重要的消息。” 说着,谢恒扫完洛婉清文书,扔回地面:“不合规矩,重写。”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却不敢多问,只能颔首应声:“是。” 她拿着文书出来,忍不住又打开仔细欣赏了一番,实在没想明白谢恒为什么要她重写。 不写得挺好吗? 她有些不解,又忍不住回头再看了一眼院子里的人。 那个人和当初她离开东都时,看上去没什么区别,但她却清晰感知到,过去她看见院子里的谢恒,就感觉他像是独守一座荒坟的孤魂野鬼,然而此刻,虽然身上尚带冰霜,但却明显有了几分生机。 或许是她注视的时间太长,谢恒同青崖说着话,也看了过来。 见到门前站着不动的洛婉清,他眼中极快闪过一丝笑意。 那笑意快得像是洛婉清的错觉,然而在他故意挪开视线不看她时,洛婉清又知道,他方才应当的确是笑了的。 不然按照谢恒的习惯,他若察觉别人注视,当是回看过去,看到对方投降,而不是自己主动移开目光。 都惊动本人,洛婉清也知自己应当是看得太久,便拿着文书离开。 谢恒让她重写文书,自然不会是故意刁难她,必定是她有什么地方写得不合规矩,她便下山去,找白离借了几分立案文书后,拿回山上仔细看了许久。 等到了子时,追思又落到她的窗口,上面谢恒的玉佩,又悬了一张纸条。 “酒温三巡,人可归否?” 下面又带了个哭啼的小人,洛婉清看得笑起来,这才意识到已经到了子时。 看着这纸条,洛婉清才意识到,谢恒倒是一直遵守着他们之间的约定,若是换做以往,他怕是早就自己过来。 她取了谢恒玉佩,也没回信,只抬手拍拍追思的脑袋,便起身从窗户翻了过去。 谢恒在监察司,倒不是每日都有人看守,监察司后山本就戒备森严,谢恒今日还特意支开了人,他的小院更是空无一人。 洛婉清快速从墙翻了进去,循着记忆来到后窗,抬手推窗往里一跃,还未落地,便被人揽腰环抱而起,洛婉清惊得差点出声,好在她又反应过来,生生止住,由着谢恒抱着她在屋中旋了一圈,径直扔到床上,随后便倾身下来,笑着道:“可将司使盼来了。” 洛婉清调整着呼吸,感觉床帐中谢恒气息弥漫。 梅香环绕,洛婉清不由得道:“公子的床帐中,梅香更浓。” 谢恒微微倾身,笑着道:“因为我在这里,想念司使更甚。” 洛婉清抿唇轻笑,侧过头去,看向一边:“不是邀我喝酒吗?” “天天就想喝酒,”谢恒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怪不得文书写得一塌糊涂。” “我到底哪里写得不对?” 洛婉清听到这话,立刻认真起来,有些不能理解道:“我都是按着你以前教我写的。” “要知道呀?” 谢恒翻身躺到一旁,笑着瞧着她:“司使亲亲我,我便告诉你。” 洛婉清瞟他一眼,也没说话,撑着自己起身,谢恒见状,便知自己没戏,叹了口气道:“好罢好罢,那司使带……” 话没说完,洛婉清便侧身压下去,蛮亲他一口。 谢恒愣了片刻,洛婉清已经像个欺男霸女的恶霸一般起身,品味着道:“滋味甚好。” 说着,她转头看他,有些好奇:“你吃糖了?” 谢恒反应过来,忍不住蜷着身子低笑起来,洛婉清戳了戳他:“别笑了,文书在我房里。” “那去你房里?” 谢恒抬起眼眸,明知他是去帮她改文书,洛婉清却在他询问时,感觉到了一种其他的邀请。 她有些不自然转眸,轻轻应了一声:“嗯。” “那走吧。” 谢恒拉起她,两人一起跃出高墙,走过林间小道,来到她在的小屋。 谢恒走在前面,洛婉清跟在身后,她看着他一身白衣单衫,发带挽发,他没有回头,光看背影,和当初崔恒没有什么不同。 她看着他走上长廊,领着她走到房中间案牍前,谢恒点了灯,抬手道:“文书呢?” 洛婉清从书桌上将文书抽给他,随后坐到他身边。 谢恒仔细看过,拿着朱笔给她画圈:“你看,你这里称呼不对,你如今只能算五品司使,称呼郑平生时,需要加上大人。还有这里,‘洛曲舒为人清正耿直’,这种话不能写。” 灯光有些昏暗,洛婉清要看清文书,只能更靠近些,谢恒拿着这份文书,开始给她一条一条讲各种可能。 洛婉清起初直着身子听着,慢慢便觉有些疲惫,不自觉靠在谢恒肩头,听他给她不断举例。 说了一个时辰,洛婉清有些困顿,忍不住打了个哈欠。 谢恒转眸看她,笑了起来:“办事儿挺利索,文书写成这样,还不好好听?” “公子,”洛婉清有些睁不开眼,“你今天睡了吗?” “睡了啊。”谢恒知道她的意思,昨夜他们闹了一夜,他给洛婉清写着文书,解释道,“从早朝回来就睡了,吓得白离把魏千秋都请了过来,以为我昏迷了。” 洛婉清被他逗笑,闭着眼道:“我好困,您帮我写了吧。” “哪儿有叫上司帮自己写文书的?”谢恒听到这话,哭笑不得道,“你倒是越发胆大了。” “我听说了,”洛婉清靠着谢恒,“这事儿本来都是影使干,司使出外勤,影使负责内务,只有我一个人,又主内又主外。” 这话说得谢恒一哽,他拿着被他用朱笔圈满的文书,憋了半天,终于道:“行吧……这次帮你。” 洛婉清赢了这一局,笑出声来,闭着眼道:“以后呢?” 谢恒不说话,低头仿着她的笔迹写文书,洛婉清靠着他,轻声道:“公子帮我写一辈子文书。” “做你的春秋大梦。” 谢恒立刻反驳:“明日我挑写得好的立案文书拿来给你,你好好学学。往后日子长得很,就算不写立案文书,骂人的文书得学会。” 洛婉清笑了一声,没接话。 谢恒由她靠着,用着她提供的信息,给她写着立案文书。 其实她把主要的内容写得很好,只是官场总是多些没意义的门道,他便稍加润色。 写到一半,看着洛婉清自己写下的“天理恒在,覆于万民”,他誊抄下来,不由得道:“惜娘。” “嗯?” “若是你告不赢,那你怎么办?” 洛婉清没说话,谢恒继续道:“天理不会自然落在每个人头上,你告郑平生,机会小之又小。” “但我得先相信公道。” 洛婉清闭着眼睛,平静道:“公子,别人伤你,你反抗,那叫还击。别人未曾伤你,你假设他是坏人,主动伤他,哪怕他最后证明真的是坏人,那也是伤人。我们需得给这世道一个机会,我告,若告不赢,我做什么,才叫还击。” 谢恒听着,不由得奇怪:“有意义吗?郑家是好是坏,还需你验?” 洛婉清没有说话。 谢恒想想,随后轻笑:“行吧。随你。只是惜娘,”谢恒用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若是赌输了,要及时收手。” “嗯,知道。” 洛婉清说着,感觉意识有些涣散。 她告不赢郑平生,她如何不知道呢? 可是若她从来不告,这世上的人,又怎会知道郑平生做过什么? 她总不能让污水一直泼往好人。 她迷迷糊糊想着,握着谢恒手。 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今日追思一封又一封询问的信,想起他走在长廊上的背影,今夜她头一次那么真切感知到崔观澜在他身上存在。 她不知道为什么,一瞬有些怀念没去江南时,在东都那些等待崔恒的时光。 委屈的时候想起来那些时日,她只记得等待他时的不安委屈。 此刻靠着他,她才意识到,每次崔恒出现时,她心底那点骤然绽放的欢喜。 “灵殊。”洛婉清握着他的手,喃喃道,“明日你来找我吧。” 谢恒动作一顿,随后扬起笑容,温和道:“嗯。” 洛婉清一觉睡醒时,是在清晨卯时前半个时辰。 她睡得还有些迷糊,被谢恒折腾醒来,感觉自己像是在梦里,哑着嗓子轻唤:“灵殊?” “抱歉。” 谢恒环着她,低声道:“很快。” 说是很快,但洛婉清还是觉得折腾了许久,等事情结束时,谢恒替她匆匆清理一番,便拎着衣服跑了出去。 这事儿做完极其易睡,洛婉清躺着又睡了一觉,等醒过来,已经是天亮。 谢恒的玉佩落在床上,她后知后觉发生了什么,闻着床帐中的气息,一时有些无言。等她压着气起身,大清早洗了个澡,走出门来,看见桌上写好的立案文书,她心情顿时又好了起来。 她拿着文书算着时间,等谢恒一下朝,她便赶了过去,这次她交上文书,谢恒倒没多说,只点了点头道:“文书没问题,但纪青那边你要确认好。如果他愿意作证,两日后元宵宫宴,我带你一同参加,你升任四使的文书现下已经在陛下那里过审,宫宴后他会单独面见你,到时候,你可亲呈此案。” 洛婉清点头应是,拿着文书回去,便直奔纪青那里。 她一到纪青小院,就见纪青正在拿了条白绫挂在树上,看见她过来,纪青立刻把脑袋往白绫里钻,哀嚎着道:“若是回不去扬州,就让我死了吧!死在监察司,也好过葬送一家老小啊!”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走到小院,看着那明显过高的凳子,听着纪青的哀嚎,她径直走过去。 纪青偷偷打量着她,干嚎着道:“我一介草民,怎么敢做这些事?这是要逼死人的啊,救命……” 话音未落,洛婉清一脚踹翻了凳子。 纪青整个人立刻失去依靠,当真挂在了白绫上。 他脸色大变,开始疯狂挣扎,艰难道:“救……救救我……” 洛婉清靠树看戏不动,眼看着纪青脸色一点点涨红,变紫,洛婉清这时候终于抽刀,一刀斩断白绫,纪青“扑通”一下落在地面,洛婉清刀锋瞬间插在纪青旁边。 纪青吓得整个人僵住,洛婉清半蹲在他面前,似笑非笑道:“纪师爷,死的滋味如何?” 纪青轻轻喘息着,洛婉清抬手放在他脊骨上,冷声道:“监狱有多少刑罚,我猜您一定很清楚。方才那种感觉,我可以给您来上一千次,一万次。” “你想做什么?!”纪青终于暴怒,厉喝抬头,“你这是逼供!” “你也知道是逼供啊?” 洛婉清凉凉笑起来:“当初你和周春逼供洛曲舒的时候,想过今日吗?” 纪青闻言僵住,洛婉清冷眼看着他:“纪青,跟着周春做过这么多事,你不会做噩梦吗?” 纪青急促喘息着,洛婉清与他冰冷对峙。 过了许久后,纪青嘲讽笑开:“你以为你能吓到我?” “不装了?”洛婉清见他终于好好说话,拔刀收进刀鞘。 “你算什么东西,能和郑家争?”纪青低着头,手轻轻颤抖着,“你想去死,可别拖着我。你是监察司的司使,手里过过无数犯人,我也一样。你让我做的事,我做了之后,我的下场我比你清楚。” 纪青咬牙:“你别想作证,休要做梦了。” “那你为何要告诉张逸然呢?” 洛婉清仿佛看穿了他的内心,冷静道:“既然不想让真相告知天下,又为何要告诉张大人?” 纪青没说话,似是也觉难堪。 洛婉清看着他,了然开口:“因为张大人不一样。纪青,”洛婉清站起身来,有些怜悯道,“我知道,其实你也想告。” “我没有。” “你想让他们做过的事情被天下所知,你也尚有良知。” “我没有!告诉你们这些我仁至义尽,”纪青恶狠狠抬头,“你就算杀了我,我也不可能上堂去说一个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最近恒儿很奇怪,早朝总是走神,还打哈欠,每天下朝就跑,他怎么了?” 朱雀:“公子最近很奇怪,每天白天睡觉,晚上消失,今天早上快上朝了人影都没有,刚好被我堵住从墙头返回来,他怎么了?去做什么了?” 李归玉:“这事儿我知道。” 李宗&四使&朝臣:“嗯?” 李归玉:“他谈恋爱了,挖我墙角,狗贼!” 【小剧场·2】 洛婉清:“我说,你以后能不能不要掐着上班的点做?迟到怎么办?” 谢恒:“……那就不上了。” 四使&皇帝&朝臣:“!!!” 谢恒:“呵,这破班我早就不想上了!!谁是天生的牛马喜欢上班啊?!” 张逸然:“我。” 谢恒:“那是因为你没对象。” 张逸然:“……” 谢恒:“说得像谁没单身过一样。” 第146章 ◎迎洛氏入皇陵◎ 纪青答得太过坚定,这倒有些出乎洛婉清的意料。 她原以为纪青这样的人,吓一吓,晓之以利弊,便会有个结果,没想到,胆子的确不大,但却极为坚定。 他认定了郑家是棵大树,便根本不信洛婉清洛婉清的话。 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头疼,但也知道这种情况多说无益。 她转过身去,同旁边人吩咐了一声看住他后,便转身离开,去白虎司通知秦怀玉调纪青的身份信息。 她刚一出门,就看一位侍从上来,恭敬道:“柳司使。” 洛婉清转头看去,便见侍从捧了个小盒,递上前道:“方才三殿下派人到门口,向您送了这个。” 洛婉清皱起眉头,疑惑拿过木盒,她先谨慎检查一圈周遭,确认没有什么毒物暗器后,才打开盖子,便见木盒里放着一个香囊,一盒青花瓷小盒,还有一块令牌,上方横放一份桃花书笺,是李归玉的字迹: “听闻惜娘将升四使,特赠礼庆贺。昨日早朝偶遇谢司主,司主熏香太易染人,为免惜娘遭人非议,也怕崔影使亡魂挂念,昨日特寻避香珠,望惜娘笑纳。” 洛婉清看到这一行字,心中顿生燥意,抬手取了纸条揉成一团,盖上盖子便递了回去,冷声道:“找人送回去,以后三殿下的东西别收。”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离开,疾步转入另一个小院,只留她一个人时,她又停了下来,不由得将花笺拿出来,看着上面那句“昨日早朝偶遇谢司主,熏香太易染人,崔影使亡魂挂念……” 她看着这句话,不由得就有些紧张。 李归玉向来敏锐,昨日他们在山上相遇,早朝他便去关注谢恒,或许是巧合,但她更觉得是李归玉故意为之。 他必定是对谢恒与她的关系产生了怀疑,甚至于对于谢恒的身份都可能有怀疑。 她不想自己吓自己,可是却也不得不做防范。 如果李归玉意识到崔恒是谢恒,那他不可能善罢甘休,而且这样一来,他必定也意识到谢恒已经打开了玄天盒,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反应。 对于李归玉的动向,洛婉清天然有一种警惕不安。 毕竟梦里的上一世…… 谢恒是死在他手里。 想到这一点,洛婉清心上一颤。 她得知父亲死讯、听闻崔恒死讯那些时刻的痛楚瞬间涌上来,像是噩梦一般将她笼罩。 她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冷静下来,仔细分析着李归玉察觉谢恒是崔恒的可能。 崔恒的身份本来就是谢恒过去在监察司用过的身份,所以当初她查的时候根本看不出任何破绽,从进入监察司到现在都有记录,甚至还和普通司使出过任务,李归玉不太可能查得出来。 李归玉可能会发现她和谢恒之间的蛛丝马迹,但只要他相信崔恒死了,他就算察觉她和谢恒的可能,也不太会真的认为她会在这么短时间移情别恋。 而他确信崔恒死了,最重要的……其实是判断她的情绪。 崔恒“死”后,她就见过李归玉两次,流风岛是一次,那时候她当真以为崔恒死了,李归玉估计也是因为她的反应,所以对崔恒的死没有太大怀疑。 而昨夜那一次太短,李归玉怕是不能明显看出来什么,接下来他或许还会试探。 甚至于,此次的香囊,就是一种试探。 谢恒与李归玉在流风岛同行过一路,李归玉应当早就摸清楚,崔恒的性子在感情上怕是与自己没有太大区别。她身上要是染了旁人的香气,崔恒必不乐意,若崔恒当真去了,她就算为了让亡魂安心,知道自己与谢恒熏香相同,也必定会想办法避免。 洛婉清摸清楚李归玉的意思,便去了药房,他的避香珠她不用,但的确是要寻些药材防止谢恒熏香染人的。 洛婉清去药房找了些避香的药材,这才行往白虎司,先申请调纪青的资料,随后便上楼找到白离,跟着白离处理公务。 谢恒早让白离领着她做这些,倒也算轻车熟路,等到了晚上,洛婉清上山回屋,刚到门口,就看见谢恒坐在门前。 他穿着一件墨蓝色广袖长衫,编带红绳系在腰间,头发用腰带同色的发带半挽,斜倚在台阶上,正抛着瓜子喂追思和怜清。 过去他也总是这样在门口等她,但都会带着面具,如今他没带面具,洛婉清才看清他面上的表情,惯来冷峻的脸上带着笑意,若不是见过他平日居高临下的模样,现下他倒和个普通世家公子没什么区别。 听见洛婉清回来,谢恒抬眸看去,笑着开口道:“回来了?” “嗯。” 洛婉清应声走过去,坐到台阶上,看着谢恒将瓜子抛在空中,追思和怜清抢着去追。 怜清个头小,每次都被追思抢先,洛婉清看得心疼,忙伸手去拿瓜子道:“怜清哪里能抢得赢追思,得单独给……” “别。” 谢恒按住洛婉清的手,解释道:“它最近胖得飞不动了,我在练它呢。” 洛婉清听到这话,不由得看了过去,这才发现……怜清比起以前的确胖了不少。 谢恒拂开她的手,继续在半空扔瓜子,一面扔一面道:“它个头再小,那也是拿来寻人的,你给它喂成这样,她飞一里就飞不动,还怎么找人?” 洛婉清听他说得有道理,也没再打扰,就看怜清在半空跳来跳去,就是抢不到一颗瓜子,叽叽喳喳叫个不停,心里颇为难受。 谢恒见状,瞧她一眼,便单独递了一颗瓜子过去,喂着怜清转头道:“今日去见纪青了?” “嗯。” “情况如何?” “他不肯说。” 听这话,谢恒倒也不意外:“世家盘踞多年,哪怕是如今东都朝中清流鼎盛,也不免畏惧向往,更何况一个普通百姓?” 说着,谢恒拍了拍手,直起身来,转头看她:“他不肯开口,那你打算如何?” “先试探。” 洛婉清思考着道:“知己知彼,以心养心,若实在是万不得已……” 洛婉清没有说出口来,但谢恒却是明白她的意思。 纪青的家人,还在监察司。 她不是不择手段的人,有选择时,她总愿选择更好的一条路。 然而她也从不一味良善。 谢恒想了想,思考着道:“明日就是宫宴,稳妥起见,如果他不作证,你的折子就往后放一放。” 说着,谢恒看向她,宽慰道:“有的是机会。” 洛婉清应了一声,想着纪青没有说话。 谢恒见她神色,想了片刻后,抬手搭到洛婉清肩上,笑着道:“司使切勿忧愁,实在不行,我陪司使敲登闻鼓,找个青天大老爷。” 洛婉清被他逗笑,也知道现在多想这些无益,算了算时间,便开始赶人:“好了,天色不早了,且去睡吧。” 谢恒闻言一顿,迟疑着道:“惜娘这就让我走了?” “不然呢?” 洛婉清想起早上的事儿,有些嫌弃推了他一把:“好好睡觉去吧。” 谢恒闻言,也知洛婉清今夜不打算留他,只能是叹了口气,掸了掸衣袖,无奈放手道:“灵殊睡姿不雅,怕是近日打扰了司使,让司使不喜了。” 洛婉清听他又绕弯子,瞟他一眼,暗示道:“倒不是睡姿。” 谢恒眉眼一挑,没想到洛婉清竟然会回话。 他想了想,轻笑一声,只道:“好罢,既然惜娘今夜无心,那我也就不打扰了。只能聊赠相思,”谢恒说着,将洛婉清腰上药囊取下来,从袖中取了个香囊,替她慢条斯理挂上,拉扯着细绳,“还望能与司使日夜相伴,朝朝暮暮,”最后一根绳被他拉紧,系上,谢恒抬起眼眸,笑着强调,“片刻不离。” 洛婉清直觉他话里有话,谢恒看她眼神,便知她有些意识到了,却也没再多说,只笑了笑,站起身来,一甩衣袖往外:“走了。” 洛婉清坐在台阶上没动,摩挲着手中香囊。 这香囊是谢恒近来新制的香,比他自己挂的还浓烈几分。 洛婉清低头看着香囊,慢慢反应过来,今日李归玉送东西的事情,谢恒怕是知道了。毕竟是在监察司,谢恒若是不知道才奇怪。 所以李归玉送香囊,他便立刻又送一个。 这点心思洛婉清不由得觉得好笑,她低头握着香囊,唤了一声:“公子。” 谢恒停下脚步,转头看了过去,洛婉清抬头看向他,似笑非笑道:“我是怕公子睡不好。” “怎会?”谢恒颇为客气道,“在惜娘身边,才是我睡得最好的时候。” “那公子先睡吧。” 洛婉清站起身来,提步进屋:“我从师父那儿拿了些文书,我看完就睡。” 谢恒得话,眉眼一挑,便转身进屋。 等第二日睡醒,谢恒提前回了自己院子,从院中出去早朝。 洛婉清醒来便去找纪青,守了纪青一天,他一个字不说,甚至还试图绝食,只是他一起这个念头,洛婉清便直接连水都给他断了。 等到下午,纪青熬不住,只能又放弃了绝食这个想法。 等晚上回屋去,洛婉清便见谢恒又在门口等他,谢恒匆匆扫她一眼,看见她衣服上挂着的药囊,倒也没有说话。 只是晚上洛婉清明显觉得谢恒不似平日温和,虽然不算过分,但终究异常,洛婉清不由得道:“怎么了?” “我赠司使的香囊,司使为何不带呢?” 谢恒从背后压着她,咬着她的耳朵:“是不喜欢吗?” 洛婉清紧紧抓着身下床单,用仅剩的理智,艰难开口:“没必要冒这个险让李归玉察觉。” 这话一出,洛婉清最后那点意识也有些涣散。 她隐约听到谢恒轻笑出声,似乎是说了句:“我倒巴不得呢。” 只是这话仿佛是她做梦,第二日醒来时,谢恒已经去上朝,她倒也没地方再问,等下午朱雀来通知她晚上宫宴之事,她倒也忘了个差不多。 纪青没有招供,宫宴对于洛婉清而言,也不过就是走个过场,去给皇帝见一面,确认升职。 她也没什么好准备,只简单沐浴之后,便挂上香囊,穿上监察司司使服,等着夜里监察司派人来接她过去。 谢恒白日一整日都在宫中,等到晚些时候,洛婉清便听侍从传令,说马车在门口等她。 她赶紧赶到监察司大门前,就见谢恒的马车早已停在门口,她上前同朱雀行礼,随后便听谢恒道:“惜娘上来。” 洛婉清一场马车,便见谢恒坐在里面,他一身玄衣金冠,比朝服稍微闲适,但相对于平日,又更显郑重。 他淡淡扫了洛婉清一眼,不由得皱起眉头:“你就穿这样?” 洛婉清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自己是否穿得妥当,但谢恒一想,又颇为郑重点了点头道:“没事,你穿什么都好看。” 洛婉清一时无言,无奈开口,压低声提醒:“公子慎言。” 谢恒瞟她一眼,没有多说,只转头批着文书道:“宫宴一般只邀请王公贵族,和陛下喜爱的臣子。司使权力虽大,但对于归贵族公卿而言始终登不上台面,四使也不过随从。宫宴你便贴身跟着我,坐我身后。” 洛婉清闻言应声,谢恒想想,抬眸看她:“有些委屈,还望担待。” 洛婉清一愣,随后笑起来,只道:“公子说笑,这是应当的。” 谢恒摇摇头,却没多说。 只又同洛婉清说了些宫宴的礼节,随后便一起到了宫门。 谢恒的马车可以直入皇城,因此一直行到内宫门前,马车才停下来。 洛婉清上前替谢恒开了车门,朱雀备上脚踏,洛婉清先一步下车,随后站在一旁,抬起手来,迎着谢恒下车。 谢恒的手轻轻搭在她被衣袖遮住的手腕上,借着她的力走下马车。 周边王公贵族莫不如此,可洛婉清却觉得一道视线一直黏在自己身上。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便见李归玉正盯着她的方向,直到谢恒下了马车收手,李归玉才收起目光,领着紫棠青竹一起进了内宫。 谢恒也明显察觉,但也没有出声,只等朱雀收好脚凳,便领着两人一起进去。 内宫不允许携带兵器,在门口便将所有兵器收缴,等检查过后,三人便由宫女引领,一起走向内殿。 内殿此时尚未开宴,周边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见到谢恒进来,所有人都看了过来,但也只是扫了一眼,却也不敢上前。 谢恒领着洛婉清朱雀,由宫女带到皇帝右手边最近的位置上,他坐下之后,洛婉清和朱雀便跟着跪坐在后方。 三人孤零零坐在高处,下方臣子聚在一起说话,李归玉的位置在大厅第一排,但终究和谢恒不是一个台阶。他似是和众人都很熟悉,迎来送往,不停与人攀谈。 洛婉清远远观察着,谢恒回头看她一眼,没有出声,没一会儿,殿内人越来越多,与谢恒熟悉的官员也逐一入场,开始上前给谢恒敬酒。 众人一面敬酒,一面都下意识看向洛婉清,大家都明白谢恒带洛婉清来是为了什么,有些机敏的官员,甚至还开始给洛婉清敬酒,虽然没有多说,但恭维之意已表。 洛婉清喝了一巡,脸上有些发红,谢恒瞟她一眼,便出声道:“惜娘,你年纪尚小,头一次入宫,去花园看看吧。” 洛婉清知道是谢恒给她解围,点了点头,便趁机逃了出来。 她出门时,刚好看见张逸然进去,看见洛婉清,张逸然也是一愣,洛婉清朝他挤眉弄眼,想要劝他晚些进去,现在里面人都在敬酒,他进去,怕是几轮就倒下了。 可张逸然却看不明白,只灿然笑了笑,便点头进去。 洛婉清见他去的义无反顾,便知拦不住该死的鬼,便耸了耸肩,自己走了出去。 只是没想到,一出大殿,官员没了上司压制,更是放肆,她身边没了谢恒,众人便开始打量她,或是好奇,或是警惕,或是嫌恶…… 她自进东都以来,便满是风雨,朝臣对她早就熟知。 洛婉清有些守不住这样的打量,便往暗处行去,内殿外不远便是水榭,初春寒凉,水榭旁人少,她干脆走到亭中,坐着吹冷风,只是吹了一会儿,便听一个声音响起来:“今日是黄酒,颇为燥热,但若放任冷风侵袭,极易受寒。” 洛婉清听着,动作一顿,随后她假装没有听见,起身往外。 李归玉提着灯,站在亭子入口,平静道:“如今小姐连一句话都不愿同我说吗?” 洛婉清没有理会,李归玉轻声道:“我已与他们说好,若小姐愿意嫁给我,或是放弃追溯旧案,一切都可既往不咎。” 洛婉清听到这话,脚步停下,她冷眼回眸,不由得道:“你和谁说好?” “郑平生,王神奉。” 李归玉报出名字,洛婉清不由得觉得奇怪:“我害死了郑璧月,她本是你未婚妻,你如今帮我,郑平生还能说他既往不咎?” “他们更在意你能做什么。” “那看来他们是怕我。” 洛婉清明白过来,随后有些疑惑:“可这与婚嫁又有何干系?” “没有干系。只是于他们眼中,女子出嫁从夫,你嫁给我,就不可能待在监察司,日后困于后宅,也掀不起什么风浪。”说着,李归玉解释,“你主动放弃,或者无能为力,于他们而言都一样。” 可仅凭这些,还做不到让郑平生放过她。 洛婉清想了想,随后好奇:“你同他们做了交易?” “是。” “什么交易?” 洛婉清下意识开口,随后便意识到她不该问。 她问得太深,李归玉答她,不再是闲聊出于利益,她不想承情,立刻道:“不必回了,我自己查。” 说着她便想走,李归玉捏紧手中灯柄,有些艰涩道:“我的情谊,令小姐如此厌恶吗?” 洛婉清停住脚步,她想了想,终于还是道:“李归玉,我不利用感情,我与你之间只剩家仇和崔恒的命,没有其他。你不必为我做什么,也不必手下留情。江少言和洛婉清死在江南,那就让他们离开。” “可你活着。” 李归玉竭力控制着呼吸:“你活着,我怎么可能当他们死了?” “你杀了我爹,害了我家人,害死了崔恒。我爹杀了你师父,”洛婉清回头看他,“何必强求?” “我放不了手只能强求。” 李归玉明显不愿多言,最终转过头道:“若小姐不愿意嫁我,那就放弃追溯旧案。” “我若不放弃呢?”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想了片刻,轻笑了一声:“你会的。” 说完,他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着他背影,不由得有些不安。 眼看着内殿人越来越多,她算着时间,也觉得该回去,便思索着李归玉的话,大步往内殿进去。 等回到内殿,她跪坐在谢恒身后,下意识抬头往李归玉看去。 她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一直在想他最后那句“你会的”。 他不是随便说话的人,他一定做了什么。 可他能做什么? 洛婉清思索着,视线便不由自主追着李归玉过去。 谢恒看她几眼,洛婉清都没察觉。 趁着朱雀出去取东西的时间,谢恒微微靠后,轻声道:“台下人多,惜娘看人怕是不便,想看谁不如同我说一声,我邀他上来同坐,如何?” 洛婉清闻言转头,看着谢恒似是为她着想的眼神,终于缓过神来。 “公子,”洛婉清颇有些无奈,“弓弦绷得太紧易断,人看得太紧,易跑。” 谢恒闻言颔首,似是明白,点头道:“受教。” 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李宗入殿的声音。 所有人如浪潮跪下,洛婉清也跟着谢恒跪下叩首,迎着李宗入殿。 李宗今日明显心情极好,步履轻盈,一路走到大殿上方坐下来,随后唤众人起身。 “今日元宵,正逢佳节,朕许久未曾与众卿共饮,特邀诸位前来,大家只当家宴,切勿拘束。” 众人谢恩,李宗又在上方说了些热场的场面话,便正式开席。 一时间丝竹管乐,整个大殿热闹非凡。 李宗拿了酒杯,转头看向谢恒,笑着道:“恒儿今年又长一岁了,来,朕敬你。” 这话比亲儿子都亲,洛婉清不由得看了谢恒一眼。 谢恒却是满不在乎模样,颔首道:“谢陛下记挂。” 李宗在上方,就同谢恒王神奉郑平生谢广成等一干高官聊天说话,说话间,大殿突然暗了下来。 众人一瞬惊慌,随后便见舞台上灯光忽亮,一个带着白色面具的青年跪在烛火中间,随后琴声响起,青年缓慢起身。 众人慢慢反应过来,这是一场表演,李宗面露好奇,点头道:“有点意思。” 谢恒紧皱眉头,洛婉清看着台上身影,也觉不安。 青年在上方缓慢起舞,他动作干净利落,或喜或悲,洛婉清听了没片刻,便意识到这首琴曲,是《思亲操》。 而台上之人的舞,也正是配合这首曲子的故事。 这首曲子,歌颂的乃舜的孝道。 舜生于卑微之境,父盲母逝,继母不慈,弟弟象桀骜顽劣。然而他却始终对家人极为友善,在家人试图杀害他时,他逃避不争,在家人落难时,他又立刻及时相助。 演奏者琴艺高朝,而台上独舞之人,随技艺普通,但情真意切,等最后他乖顺跪伏在地,琴声渐小,整个大堂烛火才彻底亮起来。 李宗静静看着台上不言,众人对视一眼,随即场上突然有人激烈鼓掌,掌声便如雷鸣响起。 众人谁都看得出来,这绝不是普通的献舞。 舜乃孝子,同时,亦乃天子。 此刻在这里向李宗献舞之人,绝非普通人。 只是所有人都猜不透,面具之下,到底是哪位皇子。 洛婉清盯着台上,心跳得有些快,李宗端了茶杯,喝了口茶,慢慢道:“舜生来品性高贵,为兄不争,为子大孝,我若能有这样一个儿子,自当大喜。” 说着,李宗抬眸看向台上:“不知献舞何人啊?” 听到这话,台上青年慢慢抬头,取下面上面具。 一张俊美温和的脸慢慢出现在众人眼中,谢恒低头喝茶,洛婉清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李宗看着台上人似笑非笑:“归玉,今日为何献舞?” “父皇忘了吗,李归玉笑起来,今日乃父皇母后成婚之日,因有父皇母后,才有儿臣。儿臣为臣为子,今日自当献上以礼,以感恩父母,带儿臣来到这世间。” 听到这话,李宗一愣,下意识看向旁边王怜阳,王怜阳亦是有些诧异,众人这才后知后觉想起来,当年王怜阳纳侧妃进入东宫时,正是十五。 只是时间太久,众人都有些不记得了。 而如今李归玉谈起,似乎抛却了皇子身份,仅是二人子嗣,他仰头看着李宗,眼中满是欢喜:“父皇,人常说,儿子是父亲生命的延续,父皇不记得的,儿子帮您记得。您看,这不就想起来了吗?” 李宗没说话,李归玉一提,他想起东宫那些年的时光,他登基并不太平,王怜阳也是一路追随过来,他心中动容,抬头看着李归玉,想起他小时候的模样,李宗不由得心软几分。 “说得好,”李宗点着头,“皇家要的,就是亲人和睦,一家团圆。我儿尧舜之姿,为父极为欢喜。说起来,前些时日我便想赏你,今日你倒是给了个由头。来,说说,” 李宗身子往前探了探,试探着道:“归玉,可有什么想向父皇要的?” 李归玉闻言,神色淡了淡:“儿臣想要的,今日怕是不宜提。” 听到这话,李宗有些疑惑,众人也颇为奇怪。 其实大家都明白,李归玉作为皇子,如今要点什么最合适,无非是职权,让他站得更稳。 可有什么不好提? “你且说来。” 李宗来了兴趣:“只要合理,但说无妨。” “儿臣……”李归玉迟疑着,下意识看了郑平生一眼,随后抿紧唇,似是下了极大的决心,骤然叩首道,“儿臣想为亡妻洛婉清,求一个名分!” 听到这话,谢恒猛地抬眼,洛婉清也瞬间收紧了呼吸。 李归玉叩首在地上,声音沙哑:“父皇,儿臣于江南时,便与洛氏定亲,洛氏因罪入狱,故而未能完婚。但儿臣与洛氏亲事已定,她便是儿臣的妻子,如今孤魂葬于岭南道,儿臣日夜难眠。还请父皇开恩,允儿臣将洛氏迎入王府,以王妃之位追封,立衣冠冢,待寻尸骨,日后与儿臣合葬。若能得父皇应允,”李归玉抬起头来,眼中含泪,神色却极为决绝,“儿臣死而无憾!”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我不说话,你真当我死了?” 谢恒:“我不说话,你真当我死了。” 第147章 ◎微臣状告郑平生◎ 听到这话,李宗面露诧色,洛婉清攥紧了拳头,心头泛起阵阵恶心。 她死死盯着台上的李归玉,清楚明白他的意图。 今晚这一舞,如果说先前是李归玉作为儿子的卖乖讨好,那在他求娶洛婉清这一刻,便是向李宗绝对的低头了。 他是王家的儿子,和郑氏联姻,他身后本来站着的是世家大族的支持。 可现下,郑璧月同样是他亡故的未婚妻,他却提出要追封那个江南民女,这样一来是打了郑家的脸,表明他和郑家关系决裂,亦或是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世家的支持,而此举也断了他再娶世家女的可能,让李宗绝对放心。上一次他主动让王氏退让,将东宫六率军归入北四军已经是他的态度,如今李宗对他怕是更加满意。 二来,身居高位,他却能不顾一切为罪人之女讨个名分,也是他重情重义,无论是在李宗眼里,还是朝臣百姓眼中,这都是一段佳话。 重情重义之人,总是更受人放心和喜爱,他是拿着她的尸骨,再一次成全自己的名利路。 他若求娶的是柳惜娘那还好,她活着,她会说话,她有官职有能力,绝非他想要就要。 可他求娶的是洛婉清,一个死去的、无法张口之人。 洛婉清忍不住攥紧拳头。 而高处李宗面露诧色,不由得道:“你就想追封一个罪人之女?” “是。”李归玉认真道,“她虽是罪人之女,但罪不在她,只是其父牵连,如今人已故去,本就是无妄之罪也该烟消云散了。我与洛氏感情甚笃,还望父皇应允。” “但你这样,”李宗轻敲着桌子,缓声道,“日后怕是不好议亲啊。” “儿臣可终身不娶,也请父皇允许儿臣践行对洛氏的承诺。” 这话出来,大殿哗然,下方议论纷纷。 洛婉清听着诸如“君子遗风”“重情重义”“皇嗣不昌”之类褒贬不一的话传入耳中,冷冷盯着李归玉。 李归玉察觉她的视线,没有抬头。 谢恒隔在两个人中间,轻轻敲着桌子,默不作声。 座上李宗听着李归玉的话,慢慢反应过来,他斟酌着道:“归玉尚且年轻,话不能乱说。这洛氏曾救你于危难,于你最艰难时,不计身份,相伴五年,对你至情至深,你这一生,的确很难再遇到这样一个姑娘。” 李归玉听着李宗的话,手不自觉蜷起,哑声开口:“是。” 李宗叹了口气,点了点头:“你对她情深义重,也是人之常理,行吧,朕允……” 话没说完,谢恒便想出声:“陛……” 洛婉清听到谢恒声音,惊得在后面猛地一拉他的衣角,谢恒声音一滞,也就是这一刹那,殿上就突然响起张逸然洪亮的反驳声:“陛下,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 这话像惊雷一般轰然而下,将谢恒那点微不足道的声音彻底淹没。 所有人都朝张逸然方向看去,独谢恒缓慢回头,一双眼冷冷盯着洛婉清。 他什么都没说,压迫感却如泰山而下。 洛婉清许久没有体会到这种感觉,她冷静垂眸,提醒道:“公子,这不是您该管的事。” 谢恒听到这话,神色更冷,他看着洛婉清没说话,洛婉清冷静道:“公子,先回头。” 谢恒蜷起袖下指尖,知道现下不是说话时候,逼着自己回头,看向台下跪着的张逸然。 张逸然跪在地上,所有人目光集中在他身上,李宗看着张逸然,有些疑惑道:“张爱卿?你这是?” “陛下,”张逸然也出来得冲动,他稍稍整理言辞,随后便冷静下来,开口道,“陛下,臣以为三殿下欲追封洛小姐一事不妥。” “为何不妥?”李宗奇怪。 张逸然深吸了一口气,咬咬牙道:“因为,前些时日,微臣才从母亲口中得知,洛小姐与微臣曾在幼年定下亲事,只是后来父亲意外亡故,母亲搬迁东都,与洛家失联,才未曾完婚。” 听到这话,李归玉慢慢起身,他转头看向跪在地上的张逸然,眼里仿佛是淬了毒一般,冷声道:“张大人休要张口胡言毁人清誉。” “家中尚有定亲时交换的信物与洛小姐生辰八字,”张逸然说得坦然镇定,他想到李归玉做过的事,憋了口气,冷声道,“微臣这就可遣人取来,还请陛下明鉴!” “那又如何?!” 张逸然这么说,李归玉也意识到此事必定是真的,否则以张逸然的性格说不出这话。 他虽然搞不清楚到底为什么张逸然和洛婉清会有娃娃亲,但是一想张秋之的死,便知张秋之与洛曲舒相识并不稀奇,否则当年为什么会千里迢迢刚好遇到这样一个扬州的镖师? 一想到婚约不是只有他一个人,李归玉攥紧拳头,他下意识看了一眼一旁冷静跪坐在谢恒身后的洛婉清,知道现下不是自己自乱阵脚的时候,立刻调整心绪,克制着道:“张大人与小姐不过是娃娃亲,我与小姐却是三媒六娉正式定的婚,就算小姐身负两家婚约,也当以我李氏为先!” “殿下虽然归为皇子,但凡是讲个先来后到,”张逸然没有半点退步,强硬道,“我既是先与洛小姐定亲,自当遵守承诺,若要说供奉祭祀入土为安,她也该进我张家的祖坟。” “你敢!” 李归玉忍不住厉喝出声,谢恒似是看不下去,转头招呼朱雀。 洛婉清看了一眼谢恒,就见谢恒压低了声和朱雀吩咐了什么,他的声音应该是特别发出的,在这么近的距离,她却什么都没听见。 朱雀点了点头下去,谢恒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冷眼看着大殿上的争执。 李归玉终于有些失态,他逼着自己压下杀人的冲动,盯着张逸然急促出声:“娃娃亲不过戏言,姻缘之事讲究你情我愿,小姐见都没见过你,你安敢说她愿意嫁给你?你又何必强拆姻缘?” “那殿下又敢说洛小姐愿意嫁给你?” “不然呢?”李归玉心脏跳得略快,但他还是道,“我和她认识五年,是江南人尽皆知的神仙眷侣,她若不愿嫁给我,又怎会与我定亲。我与她定亲之事乃她首肯,同你这样戏言不同。” “可人心易变,那是洛小姐知道殿下是今日模样吗?” “我对小姐之心始终如一。” “洛小姐刚走数月就传礼部在商议与郑氏大小姐定亲流程的如一?” 这话出来,李归玉声音瞬止。 两人争锋相对,不让分毫,过了片刻,李归玉却是笑起来:“原来张大人是在为小姐讨个公道?” “是。” 张逸然平静开口,他转眸看了一眼台上李宗,看向陛下道:“陛下觉得,这个公道,微臣该不该讨?” “这……” 李宗看了一眼台上绷紧身体、似乎是在竭力克制自己的李归玉,斟酌着道:“归玉与璧月的事情,倒的确不是张爱卿所想,礼部议亲是朕拟定的,归玉的确也同朕说过暂无此想,只是朕念及璧月等了多年,所以倒也不能说是归玉负心薄幸。” 这番话是将罪责都揽在自己头上,倒是将李归玉维护到极致。 李归玉似是委屈,跪倒地上,沙哑道:“父皇……” 众人见李归玉神色,心中戚戚,不由得都生了怜悯。 唯独张逸然跪在原地,他听着李宗的话,便知李宗是打定主意要给李归玉赐婚。 他面上带了嘲弄,轻笑一声:“陛下是觉得,三殿下对洛小姐情深义重,所以陛下成全一段姻缘是吗?” 张逸然语气太过嘲弄,李宗不由得皱起眉头,不满道:“张逸然,你想说什么?” “臣想为洛小姐讨个公道!” 张逸然提了声。 李宗听到这话,终于暴怒,猛地推翻手边茶盏,怒喝出声:“归玉乃天家皇子,为感激救命之恩与洛氏定亲,如今愿意不计身份迎她入我李氏你还有什么公道好讨?张逸然,我看你是蔑视君上,反了天了!你今日再多说一句,你信不信朕把你斩了?!” 这话出来,全场静默下来。 洛婉清察觉李宗盛怒,心跳不由得飞快,用眼神暗示张逸然不要再说。 然而张逸然跪在地上,一动不动,全场静默看着他,李宗见他沉默,慢慢冷静几分,旁边杨淳给他唤了茶盏。 他缓过神来,也觉自己说得太过,正打算缓和大殿气氛,就听张逸然突然笑了起来。 洛婉清直觉不好,正想起身,就见张逸然突然露出视死如归的表情,抬手行礼,叩首大声道:“臣,张逸然,今日状告刑部尚书郑平生,以权谋私,为保其女郑璧月与三殿下婚约,诬陷洛氏贩卖私盐,逼洛曲舒自尽于牢狱,致其妻儿姚泽兰、洛婉清、洛尚春、儿媳苏慧、孙女洛问水尽亡故于流放途中!” 此言一出,朝臣皆惊。 洛婉清僵在原地。 她脑子一瞬格外混乱。 太早了。 纪青现在根本没有决定作证,他们没有决定性的证据,张逸然告得太早了。 然而张逸然开了,便没停下来,他似乎是忍了许久,语调越发激昂:“洛氏三代血债,皆起于三殿下,三殿下与此案是否有牵连尚未得知,陛下不可贸然婚配,以免洛小姐泉下亡魂,还要屈身仇人……” “你放肆!” 郑平生闻言,终于反应过来,他拍案而起,怒骂出声:“黄口小儿,安敢如此颠倒黑白?陛下,”郑平生激动出列,“老臣为臣以来,一直秉公执法,谨言慎行,今日却遭张逸然如此公然构陷,还陛下做主!否则今日老臣愿挂冠归隐,以证清白!” “郑老!” 听到这话,朝臣纷纷站起来,忙道:“郑老不可。” 旁边王神奉也起身,扶着郑平生道:“老郑,陛下还没说什么,不要这么激动。” 上方人纷纷劝说着郑平生,独留张逸然跪在地上,周边人议论纷纷,他冷眼看着高台上的人一唱一和,眼看着就要将这件事淡化下去,他不甘提声:“郑大人既然心中无愧,何必如此激动?” “你说的可当真?” 话音刚落,李归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李归玉站在高处,看着张逸然,颤颤出声:“你说洛曲舒是被郑尚书冤枉,此话可是当真?!” “千真万确。”张逸然反应过来,虽然看不明白李归玉想做什么,他却还是梗着脖子,强硬道,“就我在江南查到的证据,洛曲舒当是清白良民,如何被构陷成为盐贩,郑大人应当脱不了干系。” “好,”李归玉点着头,仿佛是愤怒到了极致,抬眸看向郑平生道,“好的很,如果这是真的……那我拜谢张大人。” 说着,李归玉转过身来,叩首高声道:“请父皇交由儿臣彻查此案,若郑尚书当真徇私枉法,儿臣必定要还洛家一个清白!” “不可!”张逸然闻言,瞬间反应过来,急道,“陛下,此案乃卑职查到,就该交由卑职一路查出结果。殿下半路接案,且不说殿下过去从未有办案经验,此案证据流程殿下也不清楚,既然要办,那就当一人一案办到底,还请陛下让微臣将此案查出结果,还洛家清白,以昭陛下盛名!” “你们荒谬!空口白牙诬陷他人,陛下,还请为老臣做主!” 郑平生闻言,哭喊着又跪下来。 一时之间,整个大殿乱成一团,抢案子的抢案子,喊冤的喊冤。 “老臣赤胆忠心,今日若陛下疑臣,倒不如一头撞死了去……” “父皇,若此案当真,此乃儿臣私仇,还望父皇给个机会让儿臣亲自查案,否则儿臣一生难安……” “陛下,三殿下与此案牵连太深不宜办案……” “父皇……” “陛下……” “陛下……” 一片混乱间,郑平生座位后一个青年悄无声息起身。 那青年一直隐在暗处,起身时,洛婉清才察觉那里有个人。 这人生得高大冷峻,按理不该是会被人忽视的模样,可偏生洛婉清方才竟然就是没注意到他。 这个认知让洛婉清心中微冽,她看着对方去的方向,直觉不对,便立刻起身跟了上去。 两人隔着大殿,分别走在人群后的暗道中,以相似速度,一起靠近张逸然。 对方的视线一直在张逸然身上,快步靠近,张逸然对于来人浑然不觉,犹自冷静道:“陛下,此案乃下官巡查江南时发现。下官核对了当初口供、证人,经多方取证,基本确认郑尚书与此事有逃不脱的干系,下官对此案极为熟悉,让三殿下审理完全是舍近求远……” 话未说完,青年已至身前,他突然暴起,从人群中直扑而去,一拳狠狠砸向张逸然! 青年出手瞬间,洛婉清同时一跃而出,将张逸然往身后一拉,在对方拳头砸落刹那猛地一把接住。 巨力瞬间灌在洛婉清掌心,洛婉清感觉骨裂一般的疼从掌心涌上,她怒然抬眼,清楚知道方才这一拳若是砸在张逸然身上,张逸然此刻怕就死了。 这人就是想杀了张逸然。 他竟然想在大殿上,当众杀一个御史! 洛婉清怒意顿生,张逸然惊在原地,青年没给她反应时间,抬手掌风如刀,直取她咽喉。 洛婉清抬手一挡,便护着张逸然同对方缠打起来。 李宗这才反应过来,急喝出声:“反了你们!来人!” 说罢,侍卫疾冲而入,对面青年却是不管不顾,一双眼盯在洛婉清脸上,招招都是杀招。 洛婉清心中突然隐约知道了来人身份,她还没来得及多说,就听高台之上,突然传来谢恒冰冷唤声:“郑璧奎。” 这一声宛若阎王索命,所有人下意识看去,随即就僵住了身子。 就见谢恒站在高台上,手中不知何时握了一把长弓。 弓弦被他拉开到极致,羽箭于灯火流出寒芒,他一身玄衣金线绣日月山河,金冠嵌玉顶似朗朗乾坤。 他神色很平静,箭矢正对着郑璧奎的脑袋,一双眼眸仿佛看着死人一般,平静得让人发寒。 没有人敢动弹,包括郑璧奎。 谢恒挽弓这一刹,所有人都无法判断,他会不会射出这一箭。 毕竟当年,监察司刚建立之时,他就是这么毫无端倪地、冷淡又平静地杀了无数众人以为不可能杀的高官贵族。 监察司建立在血水尸骨中,这些年大家已经有些忘记了,然而在谢恒挽弓这一刹,噩梦却又骤然笼罩了整个朝堂贵族。 这是李宗手中最利的一把刀,从来出刀见血,箭下无人。 他的目光锁在郑璧奎身上,郑璧奎被他盯着,肌肉绷紧,全然不敢动弹。 郑道初死时那一地鲜血再次浮现,死亡恐惧将他笼罩,他一遍一遍告诉自己谢恒不敢射出这一箭,可他却完全不能确定。 这是谢恒,是杀了郑道初,杀了无数高官贵族的谢恒。 两人静静对视,郑璧奎觉得自己仿佛是过了一生一般漫长,他心跳得飞快,急促呼吸着,与上方谢恒对视。 过了许久,上方传来谢恒冰冷的声音:“跪。” 郑璧奎不动,他想赌一赌,赌谢恒不敢杀他。 哪怕是迟疑半分也好。 然而谢恒却在他停顿这片刻,竟就对着他的脸,毫不犹豫松弦放箭而去! 郑璧奎瞳孔急缩,郑平生激动大唤出声:“我儿!” 郑璧奎没有出声,他看着箭来,这箭直直对着他的脸,而此时谢恒已经搭上第二只箭,他躲不了,躲任何一个位置,谢恒第二箭都会紧随其上。 除了跪,只有跪! 不过刹那僵持,在箭矢来到郑璧奎身前一瞬,郑璧奎终于再支撑不住,竟就软了膝盖! 羽箭堪堪从他头顶发冠擦冠而过,发冠瞬间四分五裂,箭矢扎穿身后窗户,飞出殿外,郑璧奎头发散披而下,重重跪在台间。 生死一瞬,他惊得心脏都快跃出来,只能跪在地上,低低喘息。 然而他知道,他输了,此刻跪在人前,又一次成全了谢恒无上权威。 谢恒竟然真的想杀他,他竟然真的敢杀他! 郑璧奎无声攥起拳头,高处谢恒冷淡看他一眼,见他跪下,谢恒便将弓放到身后朱雀手中托盘上,转身向李宗行礼。 他什么话都没说,射出这惊人一箭之后,他仿佛是无事人一般,又坐了下去,只留满殿震惊。 郑平生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惊喝出声:“谢恒你这是做什么?!大殿之上你竟然携私兵入殿,当殿想要射杀官员,你是要谋……” 话没说完,郑平生突然意识到什么,急急止住。 比起谢恒射杀郑璧奎,郑璧奎才是那个真正想要当殿杀害官员的人。 如果谢恒携私兵入殿射杀郑璧奎算谋反,那郑璧奎更是罪无可赦。 而谢恒带私兵入殿一直是他和杨淳的特权,只是这么多年来谢恒从来没有行使过这份特权。直到今日郑璧奎动手…… 再怎么算,那是谢恒护主,远比郑璧奎正大光明得多。 谢恒见他反应过来,扫他一眼,随后轻声道:“陛下,先让人郑大公子带下去,放明日处置吧。” 这话甚得李宗心意,点着头道:“恒儿说得不错,今日元宵节,还是别扰人的兴致。先把璧奎带下去吧,”李宗似是有些心烦,扫了一眼地上的李归玉和张逸然,又道,“至于,张逸然说这个案子……” 李宗思考着,一时拿不下决定。 这么多人看着,若是不管,有损天威,日后世家越发猖狂。 可若是管…… 一个普通百姓,他还能真的办了郑平生不成? 李宗头一次知道为何朝上的人这么烦张逸然,可却也清楚,若不是张逸然这种性子,他又怎会看重他? 他想了想,一时难以决断,转头看向谢恒,斟酌道:“恒儿惯来擅长办案,这个案子,恒儿如何以为呢?” “张大人提出来了那就审,今夜监察司会查明情况,”谢恒语气淡淡,神色看不出喜怒,但字明显比平日更少,径直道,“陛下再定夺无妨。” 这话就是将案子压一夜,给李宗一个思考时间。 李宗满意看他一眼,点头道:“好。那这件事就这样,恒儿先去查,朕心里安心。” 说着,李宗似是有些疲惫,随后扶着杨淳,撑着自己起身道:“行吧,今日朕有些乏了,先回去休息,大家继续,别被扰了兴致。” 李宗从金座走下来,众人跪拜一地,路过谢恒时,李宗轻声道:“等会儿到御书房来。” 谢恒低声应是,送着李宗离开。 等李宗走后,所有人立刻小声议论起来。 众人有意识无意识悄悄打量着谢恒,揣测着方才谢恒是不是真的想杀了郑璧奎。 谢恒没有理会他们的眼神,只在高台看向刚刚把张逸然拉回位置上的洛婉清,随后领着朱雀,转身走下高台。 张逸然到现在还没反应过来,还有些愣神,他不可思议道:“方才他是不是想杀我?” 洛婉清无言,叹了口气:“张大人,日后不可如此莽撞。” “郑璧奎居然敢在大殿想杀我,”张逸然喃喃,“竟还可以如此莽撞?” 洛婉清没想到他的思路竟是如此,正打算劝他,就闻见熟悉的松香从身后袭来。 谢恒双手拢在袖中,领着朱雀从洛婉清身后提步而过,掀起阵阵凉意。 洛婉清下意识回头,就见谢恒仿佛是没看见她这个人一般,提步往外。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赶忙拉住朱雀,小声道:“公子去做什么?” “陛下召他。” 朱雀老老实实开口,有些疑惑道:“怎么了?” 洛婉清一顿,立刻道:“朱雀使,劳您帮我保护张大人,我随公子过去。” 说完,洛婉清便放开朱雀,赶紧追了上去。 谢恒脚步速度始终如一,没有半点为她停步的意思,洛婉清急急跟到谢恒后方,忙道:“公子要见陛下?” 谢恒没有回声,带着她走进偏殿小院,行往御书房。 洛婉清知道他这是生气,忙叮嘱道:“我知道公子生气,但公子且先冷静,稍后陛下问起时,切勿在洛婉清一事评价什么……” “为何不可?” 谢恒似是竭力克制着情绪,冷声道:“惜娘,他今日若当真求到追封洛婉清为王妃,日后但凡你回到洛婉清的身份,你便是广安王妃,这不是件小事,适当的代价可以付。” “我知道。”洛婉清平静垂眸,跟着谢恒道,“但其实也不算大事,我可以当一辈子柳惜娘。洛婉清……就当她不存在吧。” “那你是谁?”谢恒冷声开口,捏紧手中灯的长杆,忍不住道,“张逸然又在为谁争个结果?你若觉得这不是大事,你为何不拦着张逸然却拦着我?”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提醒:“张逸然开口时,你可以拦。”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知道谢恒说得没错,其实张逸然一开口,她便可以想办法让谢恒打断。 她不是不在意被追封成李归玉的妻子,她只是…… “公子出面不合适。” 她实话实说,谢恒瞬间觉得那些压着的酸涩翻冒出来。 其实也早料到是这个结果,却非要她说出来。 可她说得也没错,这又能怪谁呢? 相遇得太晚,遇到时,他们早已没有了长辈,不过是绝境中互相拥抱的两个人,又哪里来得及说什么三书六礼? 为什么拉着他,不拉着张逸然。 因为哪怕张逸然,都比他名正言顺。 他一时有些难受,却不能开口,只能将这些咕噜咕噜翻滚着的酸胀强压,轻声道:“我知道了。你先回去吧,今夜带张逸然去监察司,让朱雀到御书房等我。” 洛婉清见谢恒冷静下来,便放心下来。 谢恒只要冷静,谁也奈何不了他。 洛婉清点点头,想着张逸然的处境,立刻道:“那我先回去了。” 谢恒沉默不言,他看着她毫不犹豫转身,心里那点不甘瞬间扩大开来。 她一直是这样的,走时毫不犹豫,干净果断,不会多给他一个眼神。 过去他是崔恒时,她还不会这样果断,但从知道他身份开始,她便行事匆匆。 他不甘心。 念头一瞬浮上。 他突然一把拉住她,婉清下意识回头,也就是回头一刹那,谢恒猛地将她推进屋中。 灯笼砸落在地,火光只在地面跳跃挣扎几下,便熄灭了去。 偏殿杂草丛生,寂静无人,月光照得庭院格外明亮,显得房中越发昏暗。 他将她抵在门窗格纹上,掐着她下颌迫着她抬头,在她腔中攻城略地,激烈得仿佛他在竹林时没有意识的性事,搅得她吞吐难言。 远处是宫女说话之声,房间内却安静得只剩水声和呼吸声。 空气被他一点点掠夺,洛婉清掐在窗格中的手指忍不住收紧,她仿佛是被巨蟒绞缠,意识在缺氧下一点点涣散。 她逼着自己冷静,警惕听着周边声响,谢恒步步紧逼,她分毫不退。 一场风月好似无声对峙,两人呼吸渐重,谢恒越发过分,洛婉清始终分神观察着周遭,直到谢恒抬手握住她腰带瞬间,洛婉清猛地按住他,声音喑哑,语调却是很平静道:“公子,等回去吧。” 谢恒动作僵住,他头抵在洛婉清肩上,他听着她仿佛从未进入过这一场欢爱一般冷静的语气,劝说着他道:“陛下还在等您,您缓一缓,不要让人察觉。” 谢恒没说话,他静静靠在她肩头。 他突然很想问,她是不是觉得,此时此刻他只是一只发情的野兽,他只是想要那点人伦之欲,难看丑恶得让她心生厌恶,却又不得不应付。 他也想问,当年她和江少言,是不是也是这样冷静自持,只有一个人冲动难堪。 可他又有些问不出口,相对比着面前还在观察周围的人,他显得太过狼狈。 他在寂静中慢慢平复下来,终于收敛起所有情绪起身。 洛婉清见他动作,转眸看去,好奇道:“公子?” 谢恒没有说话,他垂眸在她手上,想了想,拉起她接过郑璧奎拳头的手掌,查看着道:“手还疼吗?” 洛婉清轻轻摇头,谢恒一压,洛婉清肌肉便绷紧了几分。 谢恒瞟她一眼,便知结果,从袖中取了帕子,给她绑定着掌骨道:“可能有骨裂,回去拿药……” 话没说完,谢恒似乎又想起什么,他看着她手上包着的方巾,沉默片刻后,又将方巾取下,收回袖中,似是压抑着道:“回去找魏千秋看看吧。” 洛婉清一愣,便看他转过身去,弯腰提起地上灯笼,低声吩咐:“余下的事我会处理,今夜回来得晚,惜娘不必等我,回去睡吧。” 他说着,站在门口,顿了顿,又小声补了句:“对不起。” 洛婉清诧异看着谢恒,谢恒颔首行礼,随即提着那盏灭了的宫灯,转身离开。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我好歹也是正经人家的嫡长公子,你怎么可以让我没名没分跟你做外室?!” 洛婉清:“这是暂时的,你忍一忍,等我发达了,我就来娶你。” 谢恒:“你要我忍到什么时候?!” 洛婉清:“等我发达……” 谢恒:“……你发达了会娶小老公吗?” 洛婉清:“怎么会,我是这种人吗?” 谢恒:“挺像的。” 洛婉清:“……” 谢恒:“像你这种睡了我还不肯给名分带着我见前男友还要把我挡住的,我真的很难相信你的诚意。你一看,就是发达以后娶八个那种。” 洛婉清:“你说得我都向往了……” 第148章 ◎熄灯的宫人,打死就算◎ (上一章结尾改动了几百字,建议重看上章结尾) 没有宫灯照路,庭院便只剩月光,冷白的月光凉凉落在谢恒身上,他一人独行于枯院长廊,洛婉清静默看着,竟觉得有些难受。 她站在那片黑暗里,低头看向自己手掌,方才他是想给她包扎的,其实在他拿出帕子时,她便已经察觉不妥。 且不说她带着谢恒的手帕出去太过引人注目。 就算她用的不是谢恒的手帕,包这块帕子,自己动手和别人帮忙,包出来的形态也不一样,现下她与谢恒两人一起去御书房,回来便被人帮忙包好了手,任谁都会怀疑是谢恒帮她包的。 只是她不想拂逆谢恒的心意,所以便打算着等他包好,她出了院子再摘下,但没想到谢恒刚刚包上,便反应了过来,自己取下了帕子。 她也不知道谢恒自己想明白是好是坏,只觉得总有那么一口气压在胸口。 总想着,谢恒似乎不该是这样的人。 他应该是大殿之上挽弓对着郑璧奎都能毫不犹豫松弦,与人对峙从来不曾认输的公子,而不是将手帕包上之后,又沉默解开的人。 他不该向人低头,偏偏又为她低头。 她心中有些难受,但也来不及多想,张逸然在外面,她得快些换朱雀去御书房等候谢恒。 她拍了拍身上灰尘,整理衣衫快步走出房间。 张逸然还在大殿,经过方才一事,现下根本没有官员敢靠近他,只有朱雀坐在他旁边,和他嗑着瓜子唠嗑。 洛婉清走到两人身边,拍了拍朱雀的肩膀,轻声道:“朱雀使,公子让您去御书房等他。” “哦,好。” 朱雀见洛婉清回来,也没多想,”放下瓜子后,转头同张逸然打了招呼道:“那张大人,我们改天再聊。” 说着,朱雀便起身离开,洛婉清看了看周边,同张逸然确认道:“张大人,今夜您得歇在监察司,若您想离席,现下我护送您离开。” 张逸然闻言点头,也不欲再呆,便起身道:“好,多谢惜娘。” 洛婉清带着张逸然离开皇宫时,谢恒刚刚走到御书房门前,才在大门口,他便听着李宗在里面叫骂:“一群混账东西,真当朕是快死了不成?大殿上都敢这么闹……” “陛下。” 不等宫人通报,谢恒站在门口,便径直开口提醒:“微臣奉命前来,可否入殿?” 李宗听到谢恒声音,骂声顿止。 过了片刻,房门打开,谢恒将灯交给一旁侍女,提步走了进去。 房间里烧着炭火,李宗已经换了常服,正坐在案牍前发火。 谢恒进屋正要行礼,李宗便抬手,颇为烦躁道:“别跪了。说说吧,”李宗抬眸看向谢恒,“你去江南,洛曲舒的案子你知道吗?” “知道。” 谢恒平静开口,实话实说道:“此案发生于微臣于郑尚书同时巡查盐案期间,监察司在场,按理当时所有案件均需监察司录囚确认口供证据之后才能定案,但在监察司提审洛曲舒前,洛曲舒在狱中自尽身亡。监察司检查过现场伤口,的确是自尽,虽有疑点,但无证据,也就没有继续详查。” 李宗听着,皱起眉头道:“那,你觉得如张逸然所说的可能性有多大?” “陛下心里应该有数。”谢恒抬起眼眸,平静提醒,“陛下应当记得,玄天盒与洛曲舒有关的消息,是郑璧月确认的。” 听到这话,李宗一顿。 当初郑璧月因争风吃醋引柳惜娘入局,结果被柳惜娘反制,柳惜娘审出不少线索,其中就包括玄天盒的去处,谢恒如实报来,也正事因为如此,他才没用柳惜娘的命平息东都贵族的怒火,放了柳惜娘一马,让她专案专办,去江南取玄天盒。 当时他没深想,如今李归玉闹这一出,前后串联,他便明白过来,哪里有这么巧合的事情? 郑家查案发现了李归玉,紧接着便查出李归玉这位未婚妻父亲贩盐,然后洛曲舒死在牢中,洛家流放岭南。 若没有郑璧月招供玄天盒的线索,他大概也只以为是郑家想和李归玉结亲,找个由头把这位未婚妻家害死罢了。如今郑璧月交出洛曲舒的线索,那洛曲舒的死因,也就变得有些复杂。 此事做得难看,但李宗倒也不放在心上。 李归玉知不知道,参不参与,都不重要,不过一个商户,只要做得干净就行。总归玄天盒也到了他的手中,如今李归玉也与郑家割席。 哪个皇子没有些手段?他倒也不在意这些,重要的,人得聪明,得体面,能维护皇家声誉,至于真相如何…… 一介小民,死就死了,有什么重要? 现下闹成这样,他略感心烦,只分析着道:“这么说来,倒是归玉主动搭了郑家的船?他早知道洛曲舒手里可能有玄天盒,先告诉了郑平生,郑平生为了这东西找个由头把人下狱,把人逼死在牢里了?” 谢恒不开口,李宗嘲讽一笑,低骂了一声蠢货。 谢恒静静听着,李宗缓了口气,才意识到当务之急,他思索看向谢恒:“现下当怎么办,恒儿心里可有主意?” “陛下问的是谁?” 谢恒一贯冷淡神态,看不出喜怒,李宗想了想,缓声道:“自然是这个案子。” “今日那么多人听着,案子必定是要办的。”谢恒斟酌着,试探道,“陛下以为,交给张逸然如何?” “交给他?”李宗一想起张逸然气就不打一处来,激动道,“他不查个底朝天?我难道还当真要为这么个平头百姓把一个尚书给撤了?!而且他当真查下去,要当真和归玉有关怎么办?皇家的脸还要吗?” “是啊,”旁边杨淳听着,给李宗倒了茶,体贴开口,“郑老虽然做了些混账事,但毕竟是和陛下一起长大的旧人,多少念着陛下。远的不说,现下太皇太后的桃花源……”杨淳放低了声音,小声提醒,“还没修完呢。” 听到这话,李宗面色稍缓,谢恒看了一眼,便明白了李宗的打算。 他垂下眼眸,平静道:“正是因为张大人查得彻底,才让他查。” 李宗听闻有些不解,杨淳也颇为意外,两人一起看过来,谢恒解释道:“他查了,证据口供状纸都交给陛下,那东西怎么用,案子怎么判……” 谢恒抬头,看向李宗:“不都看陛下的意思吗?” 证据可以消失,黑白可以颠倒,而且李宗还可以再手握一份处置郑家的把柄,再要出些东西来。 李宗听明白谢恒的意思,眼中露出满意,点头道:“你说得是,还是让张逸然去查个水落石出,朕自会权衡利弊,给一个最好的结果。” 说着,李宗不由得笑起来:“这年轻一辈,就属你最省心,你看这一个个的,元宵节都不给朕一个舒坦。”李宗说着,又有些不高兴,“郑璧奎那混小子,今日要不是你逼跪了他,朕都不知道怎么办。” 杀又杀不得,重罚也罚不了。 可若不管,人人效仿,他又颜面尽失。 还好谢恒及时挽弓,不然都不知道怎么收场。 李宗越想越觉得谢恒办事利索,心中满意。 谢恒听着夸奖,却也不多话,只熟稔应道:“臣不过是心系陛下,尽臣子的本分。一切在陛下心中早有决断,不过借微臣之口,微臣之手罢了。” “又打官腔。”李宗笑笑,变了称呼道,“我视你如亲子,你哪儿用学这些?” “君父君父,先君后父。”谢恒说着,但语气却是缓上几分,柔和道,“臣不敢僭越。” “现下是你心情好而已,你有什么不敢的?” 李宗瞥他一眼,谢恒没有接话。 李宗想了想,放下茶杯,朝他招了招手。 谢恒走上前去,半跪在李宗身前。 他身形高大,跪下还到李宗胸口,李宗看着面前青年,眼中有了慈爱,他抬手抚在谢恒头顶,像一个再普通不过的长辈:“灵殊啊,朕不是同你玩笑,你是朕最疼爱的孩子,朕记得你以前就是个狂傲性子,日后你也当如此。只要朕在一日,朕就护你一日,你别怕,知道吗?” 谢恒身形微颤,他听着李宗的话,声音有些哑。 他似是极为感动,低着头道:“陛下慈父之心,灵殊明白。” 听谢恒的话,李宗笑了起来,拍了拍他的肩,温和道:“你也累了,起身先去歇息吧。” “是。” 谢恒叩首行礼,便站起身来,正准备告退时,谢恒似是突然想起什么。 他转过头去,看向李宗,似是斟酌着道:“陛下,还有一事。” 李宗杨淳疑惑抬头,就听谢恒轻声道:“方才臣去查阅了今日舞宴流程,并无三殿下献舞,三殿下同礼官说自己想给陛下一个惊喜,便临时加排了这只舞曲,买通了宫人为他熄灯。现下礼官和熄灯的宫人微臣都已经让人拿下,是否需要处理?” 听到这话,李宗一愣,他突然意识到谢恒在提醒什么,神色慢慢冷了下来。 谢恒没有言明,但在场的人都明白。 李归玉一个刚归宫的皇子,就可以临时加排一只舞曲,最重要的是,还可以命令宫人熄灯。 熄灯何等危险之事,今日献的是舞,来日呢? 李宗想明白过来,神色微敛,点头道:“朕知道了,你先回去吧。” 谢恒颔首,转身离开。 他走在夜色里,听着御书房内李宗同杨淳吩咐道:“把这些人全送掖庭,熄灯的宫人,杖五十大板,打死就算。”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和老婆吵架,心情不好,得找个地方发火。” 朱雀:“公子,郑璧奎打你老婆。” 谢恒:“不跪就死。” 朱雀:“李归玉抢你老婆。” 谢恒:“等着受死。” 朱雀:“张逸然说他和你老婆有娃娃亲。” 谢恒:“……李归玉,他说他和洛婉清有娃娃亲,你要不要考虑把他杀了?” 李归玉:“你怎么不杀?” 谢恒:“我这个人比较善良,不杀生的。” 李归玉:“巧了,我也是。” 郑璧奎:“你们不杀我来杀。” 触发张逸然守护技能之柳惜娘。 郑璧奎,死。 谢恒&李归玉:“我就说吧,这人不能杀。” 第149章 ◎我愿意这件事,我告诉谢灵殊了◎ 谢恒出宫时,洛婉清刚领着张逸然回到监察司。 她先下马车,随后抬手去扶张逸然:“张大人小心。” “没事儿。”张逸然从马车上跳下来,摆手道,“惜娘不必客气。” 洛婉清点头收手,倒也没多想,领着张逸然进入监察司,便让人给他安排房间。 张逸然跟在洛婉清身后,这倒是他头一次进监察司的内院,他四处打量,随后不由得道:“惜娘,纪青呢?” “关在另一边,明日我带你去见他。” 洛婉清答得随意,领着张逸然往前。 张逸然见周边无人,洛婉清也不同他说话,心下颇为不安,犹豫片刻后,终于才开口道:“惜娘,今夜抱歉。” 洛婉清闻言疑惑回头,就见张逸然有些不安道:“本答应给惜娘的案子,今夜我一时冲动……” “是一时冲动吗?”洛婉清却是了然,轻笑起来,“怕张大人是想了许久吧?” 张逸然一顿,见心思被揭穿,倒也没有继续遮掩,只道:“的确是想了许久,只是今夜得了契机,才下了决定。” 张逸然说着,抬头看向洛婉清,神色坦然道:“抱歉,这个案子,我觉得还是我来比较妥当。” “为何呢?”洛婉清语气很轻,“张大人当知道这个案子不容易,今日你差点就死在大殿上了。” “若我死在大殿,”张逸然笑起来,“那这个案子就有出路了。”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明白,其实张逸然什么知道。 接这个案子会面临的危险、风波,他都清楚。 而他自己也知道,仅凭张逸然一人之力,这个案子根本无法推动,但如果他死在大殿上,那郑璧奎挑战的便是皇室尊严,而以张逸然在清流的名声,天下必定为之震惊沸腾。 洛婉清一时有些动容,忍不住道:“值得吗?” 说着,她抬起眼眸:“洛家与你非亲非故,我知道张大人提娃娃亲不过是不愿洛小姐亡魂受辱,张大人何必?” “我自己的家仇……证据不足,也就罢了。”张逸然思考着,“那现下有一个案子,有证据,有机会,就差一个人推上来,我既然见到了,又怎能视而不见呢?我当年考学当官,为的不就是这个吗?” “可你还有赵姨。” 洛婉清开口提醒,张逸然一愣,眼中终于有了几分不安。 洛婉清笑起来,转身领着张逸然道:“张大人,我很钦佩你这样的人,可我只是个小民,对于我这样的小民而言,身边活生生的人更重要。为人子尽孝,为人友尽义,为人妻尽善,为人母尽责,能当好一个人,好好活在这世间便已经足够了。这个案子,张大人能推就推,若是有危险,便不要强求。” 洛婉清看了一眼张逸然,劝说道:“想想赵姨。” 张逸然沉默不言,听着洛婉清的话,跟了她一路,终于道:“那惜娘呢?” 洛婉清打开房门,就听张逸然站在她身后,不解道:“你拿我娘劝我,那你为何又要接此案呢?” “因为我身边谁都没了。” 洛婉清领着张逸然进屋,她背对着他,轻声道:“我没有家人,孤家寡人一个,与他们搏命,我没什么牵挂。” “若崔影使在,你也如此吗?” 张逸然开口,洛婉清便是一顿。 她背对着张逸然,没有立刻出声,张逸然斟酌着道:“我看得出来,惜娘与崔影使感情非同一般。若他在,惜娘还会做此选择吗?” 洛婉清沉默片刻,缓声道:“他会让我做此选择。” “我母亲也是。” 张逸然接话,似是思考着道:“我所行,皆为我母亲所授。她若看见这样的不平事,也会管的。况且……” 张逸然笑起来,有些无奈道:“心之所向,有时来不及想太多。若一心想做之事,自会冲动。” 洛婉清听这话,一瞬竟是想起从梅园回来那日,谢恒那一句“人非草木,情自扰之,若能永掌分寸,不过是不够重要罢了。” 她一时无言,只能苦笑道:“张大人说得也是,不过如今说这些也什么意义,您都御前告状,您怕是再也难逃干系,就只能让张大人当这只出头鸟,好好受受磋磨吧。” “那正好了。” 张逸然闻言,也放松下来,玩笑道:“过往总是躲在惜娘后面,这次也让惜娘看看我的厉害。” “那我拭目以待,不过张大人现下首先要解决的——”洛婉清指了指纪青住处方向,提醒道,“是纪青。” “他还不肯作证?” “不肯呢。”洛婉清摇头,“他怕死郑家了。” 张逸然没有说话,洛婉清见他思索,也不多说:“行了,天色不早,张大人还喝了酒,您先休息,具体之事,等公子回来我询问情况再议。侍从就在门口,有事叫他,我先走了。” 张逸然得话,颔首行礼,送着洛婉清出门。 洛婉清从张逸然处出来,便觉整个人松懈下来,她本该上山,但是心中却记挂着谢恒。 一想到谢恒最后没有包到手上的帕子,她心中便有些难安,本想压着情绪回山,但一想到谢恒,想到方才和张逸然聊天的话,她心中一沉,干脆直接出门去,打听了谢恒还在宫里,便打算去接人。 只是刚出门口,她便感觉有人在注视她,洛婉清敏锐抬头,便见视线传来方向,一辆马车静静待在暗处。 那辆马车没有任何标志,规制也不过是普通马车,但洛婉清却直觉不对,她也没有多想,直接提步走向马车。 她一过去,车夫便肌肉紧绷,洛婉清扫了一眼,便知这车夫是个练家子,绝非普通人。 她收回目光,径直穿过车头,车夫尚未来得及拦人,洛婉清便已经敲在车窗上,冷声道:“监察司查人,下来。” 马车里没有人回应,洛婉清只感觉到一个人的气息。 车夫慌忙下车,急道:“这位司使,我们只是在巷道稍作停留休息……” “只是休息就让我看一眼。”洛婉清冷眼扫过车夫,“遮遮掩掩做什么?” “你……” “谢旭,退下。” 马车内传来一个中年人的声音,马夫身形一僵,随后强行应声道:“是。” 说着,马夫便退到巷外,洛婉清听到“谢”这个姓氏,心中便有了几分猜测,恭敬道:“敢问阁下今夜候于监察司门前,所求为何?” “本是等他的,听说今日他在殿上差点射杀了郑家老大。” 中年人语气中带了疲惫,他没有说出名字,洛婉清却一瞬间知道了对方身份和意图。 洛婉清闻言怕对方误解,忙道:“是郑大公子当殿行凶,意图谋害御史……” “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性子我清楚。” 中年人语气尽是了然:“他有一万种法子惩治郑璧奎,却选了最冲动的一种,他不是在解决问题,而是借机报复,所以我想来看一看。” 说着,对方卷起车帘,车帘中露出一位男子儒雅清俊的面容。 他看上去快五十岁,两鬓已经有了白发,眉眼间与谢恒有些许相似,但比谢恒沉静温和得多。 洛婉清愣愣看着对方,在暗夜之中,对方目光注视着洛婉清,眼里有了几分慈爱,轻声道:“原来是这样一位姑娘。” “大人……” 没想到只需要一个举动,就能被看出身份,洛婉清颇感不安。 她搞不清谢恒和面前人的关系,只能含糊道:“大人误会了,公子只是维护天子颜面罢了。” 对方却也不说话,只笑了笑,抬眼看向监察司,想了片刻后,他从袖中取了块令牌,递给洛婉清。 这块令牌没有字,对方轻声道:“你若有需要帮忙之事,可到谢家找我,我常年在东三苑书房,但不要让人察觉。” 洛婉清闻言接过令牌,轻声道:“是。””他之心性,继续行事,命不长久。”中年人放下车帘,轻声道,“劳烦姑娘,为他引条生路。” 这话让洛婉清心上一颤,对方也没再多说,扬声道:“走罢。” 说着,那位叫谢旭的车夫便从巷子进来,瞪了一眼洛婉清,便上了马车,架着马车离开。 洛婉清行礼送走对方,拿着手中令牌,想了片刻后,她将令牌藏入袖中,便沿着从宫中回来的必经之道快步赶去。 走了没一会儿,她便见到了谢恒的马车,洛婉清从墙上一跃而下,惊得朱雀瞬间拔刀:“谁?!” “呃……”没想到朱雀这么敏锐,洛婉清到是吓了一跳,有些不好意思道,“朱雀使,是我。” 朱雀反应过来,颇有些惊讶:“柳司使?你大半夜从墙上跳下来做什么?我还以为是刺客。” “让朱雀使受惊,抱歉。” 洛婉清行礼,这才意识到自己有些冲动,赶忙道:“我有些要事,想面禀公子。” “什么事一刻都等不得?这马上就要到司里了,”朱雀疑惑,“监察司被烧了?” “没有没有,”洛婉清摇头,随后看了一眼车内,含糊道,“一点小事,是我心急。” “上来说话。” 谢恒的声音终于响起来,似乎有些疲惫。朱雀闻言侧身,给洛婉清开了车门,洛婉清赶紧行礼,一步就跃上马车,进了车厢,抬手熟稔将车门合上。 谢恒的马车是特制,关上门窗,普通的音量声根本传不出去。他正坐在桌前批阅文书,看见洛婉清上来,也没抬头,轻声道:“何事如此着急?” 洛婉清一时也开不了口。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想来接他,只在思考这刹那,谢恒便开了口:“来问结果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思绪瞬间迁了过去,下意识道:“陛下那边有结果了?” “嗯。”谢恒应声,知道洛婉清关心什么,便如实道,“案子会交给张逸然。” “那太……” “但不会有结果。” 谢恒这话一出来,洛婉清便是一愣,不由得皱眉道:“为什么?” 说着,洛婉清立刻接话:“今日郑璧奎当堂就打算杀了张大人,陛下也不恼怒吗?” “恼怒,”谢恒平静开口,“但太皇太后的桃花源还在修缮。” “什么意思?”洛婉清听不明白。 谢恒解释道:“桃花源是为太皇太后庆生修缮的一座郊外庄院,耗资巨大,陛下当初提出来时,便被户部以国库吃紧驳回,是郑平生带头捐赠。” 洛婉清听着,慢慢明白过来,哪怕是天子,也与那些贪官污吏似乎无异。 她听着有些难以理解:“那……那既然如此为何还让张大人查?” “不让张逸然查个水落石出,又如何帮郑平生得到清白?” 谢恒开口,洛婉清瞬间明白李宗想做什么,她不可置信看着谢恒,谢恒却是抬眸看她,平静道:“惜娘,我说过,你赢不了。” 洛婉清说不出话。 她一瞬明白,为什么谢恒当初想都没想过要告,而是直接选择刺杀。 为什么上一世,他从来没有洗清过自己的污名。 明明是太子纵容侧妃为了争地诬陷秦氏,草菅人命,最后却是他派人刺杀; 明明是东宫六率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最终却是他诬陷; 明明是雪灵谷那五百士兵欺骗百姓成为和玉关大捷的牺牲品枉死,最终却是他屠杀雪灵谷五百人…… 明明他拿着证据,知道真相,却始终不告诉任何人,只遵循于自己的律法,不择手段审判着罪人。 而后—— 再认罪伏诛于《大夏律》,走出一条新路来。 因为他太清楚知道上位者的规则,知道所有的证据在强权面前只会灰飞烟灭。他明早知结果,也就无心白费力气。 洛婉清想想清他的思路,也早已做了准备,点头道:“多谢公子提醒。” “还是想赌?” 谢恒明白她的决定,提醒道:“现在上赌桌的是张逸然,你也想赌?” “我会将结果告知张大人,如他愿意,那我与张大人,一起赌。” 洛婉清坚定开口,谢恒握笔一顿,他似是竭力克制着,垂下眼眸,低低应了一声:“好。” 说话间,马车到了监察司,两人一起下了马车,谢恒转头看了一眼天色,同朱雀道:“朱雀去睡吧,今夜惜娘守夜。” 听到这话,朱雀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今日虽然李宗没有单独见洛婉清,但也算带洛婉清露了脸,洛婉清升任四使这件事算是内部定下来,就等通知。 四使职责之一就是轮流守卫谢恒,今夜本该是白离守夜,如今换成洛婉清,便算是一种承认。 朱雀笑笑,高兴点头道:“好,那我先走啦。” 说着,他看向洛婉清,悄悄朝她一拱手道:“柳司使,恭喜啊。” 洛婉清礼貌颔首,等朱雀离开,谢恒便转身带她上山。 两人一句话没说,洛婉清跟在谢恒身后,她其实有许多想问,但见谢恒疲惫,也就没有出声。 她静静跟着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谢恒回来,她看见这个人,之前心里那点便散去,感觉只是同这人走在一起,便有些开心。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洛婉清闲着无事,便一步一步故意踩在他影子上,小步追着他。 谢恒也没察觉,等上了山,谢恒便抬手道:“你去休息吧。” “啊?”洛婉清诧异抬头,“我不为公子守夜吗?” “休息吧。”谢恒摇头,“今夜不用守了。” 说着,谢恒便提步往小院里走去,洛婉清看着他背影,下意识想留人,却又不知怎么开口。 她迟疑片刻,才道:“公子!” 谢恒转过头来,洛婉清犹豫着抬起自己手上的手,有些不好意思道:“那个……我回来还没来得及看魏大夫,现下也不好叨扰。”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试探着询问:“公子……能不能帮我包扎一下?” 谢恒听着,目光落在她抬起的手上,下意识想提步,但又生生止住,想了片刻,他轻声道:“一点小伤,你回去运转塑骨所用的心法,很快就好了。” “可是……”洛婉清有些不解开口,“公子方才还想为我包扎的。” “凡是都讲时机,”谢恒听着,转过头看向远处,有些难受道,“不是那一刻,便不是了。” 洛婉清闻言讪讪收手,隐约明白谢恒在在意什么,轻声解释道:“可那一刻不是合适的时候。” “那什么时候合适?” 谢恒忍不住出声,他抬眸看她:“人之一生何时不是权衡利弊?若只算得失,哪一刻又合适?” 洛婉清面露诧异,没想到谢恒会这样激烈反驳,她愣愣看着谢恒,谢恒也自觉失言,但话已出口又不想收回,只转过头去看向一边,沉默无声。 洛婉清想了想,走上前来,试探着道:“公子在难过?” “没有。”谢恒立刻否认,却没看她,只放低了声音道,“只有些累了,胡说八道罢了。” “我知今夜你不太开心……”洛婉清斟酌着,慢慢道,“可都事出有因……” “我知道。”谢恒克制着情绪,安抚道,“惜娘不必多说,利弊结果我都清楚,先回去睡吧。” 说着,谢恒便要转身,洛婉清却一把拉住他。 谢恒一顿,洛婉清试探着上前,从背后拥抱住他,轻声哄道:“灵殊,不难过,好不好?” 洛婉清不说还好,她一开口,谢恒不知怎么,竟就真的觉得有些难受了。 酸涩委屈一瞬翻涌,这如孩子一般的情绪,让他无所适从,更觉狼狈。 他强行压下这些不当有的情绪,低低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听他的声音,思索着道:“我知道公子是气我拦你,但我也是为公子着想,其实……洛婉清已经死了,什么娃娃亲啊,婚约啊,都是虚的,只有柳惜娘还真实活着,公子别难过。” 谢恒不敢多说,又怕她察觉情绪,只能轻声道:“嗯。” “开心一点。” 洛婉清从他身后探过头去,笑着道:“若是再不开心,我就要亲您了。” 谢恒看着探过头来的姑娘,看着她明亮的眼睛,唇轻轻颤了颤,想说什么,最终还是止声,只扯出一个笑来:“没见过你这样哄人靠恐吓的。” 洛婉清见谢恒语气稍缓,终于放松几分:“高兴啦?” 谢恒轻笑:“本也没怎么生气。” “骗人。” 洛婉清直起身来,放开手踩在他的影子里,揭穿道:“你今夜都不让我留宿了。” “你又不喜欢。” 谢恒转过头去,说着气话:“我强留何意?” “哦。” 洛婉清点头:“好罢,那我回去睡了。” 谢恒一僵,张口欲留,又有些开不了口。 他背对着她,听着她的脚步声,随后便听她道:“哦,那个,今晚谢太傅来见了我一面。” 听到这话,谢恒立刻回头,皱眉道:“他找你做什么?” “他好像……知道我们的关系,就说看看我。”洛婉清摸了摸鼻子,瞒下了腰牌的信息,试探着道,“我不知道他算敌友,就没怎么同他说话。若下一次再见,公子,”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我可以信他吗?” “可以。” 谢恒听谢修齐没说什么,似是有些失落,他转过头去,平静道:“他是我父亲。” 洛婉清听到这话,便知分量。 这种时候,谢恒还能承认谢修齐是父亲,那证明谢修齐应当是站在谢恒这边,在谢恒心中分量不低。 洛婉清心中有了盘算,点头道:“明白了,那您休息吧。我——” 洛婉清拉长了语调,谢恒心揪起来,随后就听洛婉清一笑,转身道:“我得办点事儿,办完事我回来,公子留扇窗户吧。” 说着,洛婉清便毫不犹豫快步走向自己小屋方向,谢恒听着她的脚步走远,等确认她听不见了,他才轻声道:“来得这么晚,便不用来了罢。” 然而说完,他又有些恼怒闭眼。 他竟是只敢在她听不见的时候才开口。 这样开口,不如不开。 洛婉清快速回到自己屋中,一面走一面盘算。 谢恒之前说过,他难过的只有一件事,这世间所有人都可以和她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唯独谢恒不可以。 过去她总是以为,谢恒出身道宗,行事随心所欲,然而今日谢修齐说出那句“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她才意识到,谢恒骨子里,始终是世家出身。 他其实也在意规矩,在意名节,在意是否名正言顺,是否正大光明。 对于不重要之事,他或许还算不羁,但越是珍重的人事,他越求个名分。 所以他们确定关系那夜,他就会冲动问她成亲之事,一回东都,便会将梅园给她。 她觉得这不过是些虚名看的不重,但看今夜谢恒反应,他却是极为在意。 洛婉清想想觉得有些好笑,却又觉得心脏像是被人捧着,温柔又踏实,还忍不住带了些心软。 她回到房间,拿出笔墨,认认真真写下一份婚书,等墨迹干后,便立刻下山,连夜往谢家方向赶去。 谢家距离监察司有一段距离,她夜里疾行了近半个时辰,便见到了谢修齐的马车。 马车慢慢悠悠行在半路,洛婉清从高处一跃而下,高呼出声:“大人!” 马车骤然停住,谢旭警惕看着洛婉清:“你来做什么?” “谢大人,”洛婉清走到马车旁边,警惕扫了一眼周边,确认四周无人后,用只有谢修齐和她能听到的声音笑着道,“晚辈有一事,想请谢大人帮忙。” “何事?”谢修齐语气平静,带了些好奇。 洛婉清将婚书拿出来,恭敬道:“晚辈欲求令公子谢恒,今夜特意带了婚书过来。晚辈家中长辈不在东都,只能先求谢大人应允,待日后时机成熟,晚辈再邀家中长辈过来见礼。” 谢修齐闻言,沉默许久后,却是在马车中笑了起来。 他低低笑着,卷起车帘,压了几分看戏的表情,轻声道:“你叫什么名字?” “在下暂时叫柳惜娘。” “日后还会换名字?” “是。”洛婉清坦诚道,“一些原因,晚辈身份暂且不便告知,但谢公子知晓。” “几岁了?”谢修齐压着笑,“太小不可,太大亦不可。” “今年二十。”洛婉清立刻道,“不算太小。” “如今什么职位?” “马上升任监察司四品四使。”洛婉清知道谢修齐玩笑,便顺着话道,“从谢公子那里攒了些钱,能在东都买个小宅,算有些家底。” “你的官职配我儿怕是低了些。”谢修齐打趣洛婉清。 洛婉清也笑:“晚辈尚还年轻,会继续努力的。” 谢修齐被洛婉清逗笑,转头努力克制笑容,压了片刻,才点头道:“行吧,婚书拿来。” “多谢!” 洛婉清闻言亮了眼,赶紧将婚书递了过去。 谢修齐将车帘挂在一旁,从洛婉清手中取了婚书,婚书上名字的地方都还空着,他静静看着,过了许久,他才道:“我本以为这辈子没有写下这个名字的机会了。” 谢修齐说着,寻了男方父亲名字落款的位置,郑重写下自己的名字。 写完之后,他等墨迹彻底风干,才将婚书交还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高兴接过婚书,就听谢修齐认真道:“姑娘以诚待他,他自以命还你,还望姑娘,与他白头偕老,姻缘美满。”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她抬眸看向谢修齐,郑重道:“谢大人,我不需要他以命还我,我只想要他能长命百岁,圆满一生。” 谢修齐一愣,洛婉清笑着拱手:“多谢大人,我走了。” 说着,洛婉清足尖一点,翻身上檐,随后一路疾行回监察司。 这一来一去,足足花了快一个时辰,谢恒便一直等在屋中。 他洗过澡,看着文书,心中却始终挂念着她,有些恨自己无端多事,又忍不住埋怨她没心没肺,这时候还能出去办事。 他一面批阅文书,一面重新点灯,等到洛婉清回到监察司,一上山,他便听见了声音,算了算时间,他回头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耳听着洛婉清过来,他站起身来,将窗户关锁上,随后便熄了灯,自己一个人站在窗边,听着她来到窗外。 他屏息听着她的动静,就听洛婉清在外面稍稍一推,见窗户关上,便停住了动作。 他心中一时不安,有些怕人走了,又怨她当真就这么一试就走了。 正挣扎着去开窗,就听洛婉清轻声道:“公子,公子你睡下了吗?” 谢恒装睡不言,洛婉清直白道:“我刚还看见屋里灯亮着,我知道你没睡,开开窗,我送您个东西。” “不必了。” 谢恒手放在窗户锁上,语气听不出情绪:“现下太晚,司使回去睡吧。” 洛婉清一听声音就知道他就在窗边,不由得有些想笑,她想了想,放温和了声音:“我不走,我若走了,您怕是更生气了。” “我生气又何妨呢?”谢恒垂着眼眸,“总归又离不开司使,我生气亦或不生气,对司使无异,司使又何必在意?” “为何离不开呢?”洛婉清靠到窗户上,隔着一扇窗户,她感觉谢恒的体温浸透过来,她明知故问道,“我又没有拘着公子,公子来去自由,谈何离不开?” “岂止拘到,”谢恒感觉到洛婉清的存在,也明白她在玩笑,“心乃人之要害,它在司使手中,我又如何离开?” 洛婉清闻言忍不住笑起来,玩笑开口:“既然心在我手上,那我捏一捏,公子是不是就听我的了?” “捏一捏,会疼罢了。”谢恒不甘道,“但在下向来忍得,若想以此要挟,怕难以如愿。” 到这时候还要和她嘴硬,洛婉清倒也佩服这个人。 但又觉得,这人相比崔恒也好,相比过去的公子也好,似乎都要来得真实得多。 崔恒永远在玩笑,她看不透; 谢恒始终在遮掩,她看不穿。 唯有此刻窗户里这个人,会生气难过嘲讽撒娇,带着崔恒的娇气,又有谢恒的蛮横。 她静静笑着看着天上繁星,慢慢道:“方才我去见公子父亲了。” 听到这话,谢恒气息明显一顿。 洛婉清放轻了声音:“我知道公子在乎他,我也知道公子在意名正言顺,现下时局特殊,我给不了公子太多,只能去找谢大人,请他应允,为我签了一份婚书。” 听到这话,谢恒心脏骤然急跳,他一时无所适从,只艰涩道:“你……不必做如此无用之事。” “我本也这么想,但公子不开心。”洛婉清垂下眼眸,慢慢道,“公子,我生来愚钝,能给公子的不多,只能想到什么,便是什么。若公子想要的东西,务必告知我,人生苦短,我希望与公子在一起的每一刻,公子回想起来,都很开心。” 谢恒听着,感觉那些话语仿佛是甜蜜的温水,悄无声息拖拽着他沉沦,几乎是要将他溺死在其中。 他听到旁边传来声响,就见一封薄薄的婚书从窗户缝送了进来。 “我的名字我签好了,公子想悄悄盖上官府印章应当不是难事。”洛婉清平静道,“等未来我将家人找回来,再让他们签下他们的名字。” 谢恒转眸看着那封婚书,感觉自己指尖都有些发颤。 “让官府盖上印章,登记在册……”谢恒忍不住道,“你不怕李归玉发现吗?” 洛婉清没出声,过了片刻,她却笑起来。 “怕啊,但那就是公子操心的事了。谢司主能不能解决是谢司主的事,但我愿意这件事,”洛婉清说着,声音终于放低了些,温柔道,“我告知谢灵殊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你生气啦?那我出去一趟。” 谢恒:“……” (听着洛婉清走远) 谢恒:“你有本事你别回来!!” 洛婉清:“公子,我回来了。” 谢恒:“锁死窗户,我不是你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男人。” 洛婉清:“我带了婚书,谢公子,我可以娶你了吗?” 谢恒:“……” 瞬间开门:“老婆!!你回来啦!!!” 【小剧场·2】 洛婉清:“公子,我这个人很笨,不会哄人,只能去求个婚书过来娶您,别生气了好吗?” 谢恒:“……骗子。” 洛婉清:“啊?” 谢恒:“还说你不会哄人!!” 第150章 ◎洛小姐,我心悦你◎ 谢恒静默听着,没有立刻回话,只听里面的人似乎是在竭力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洛婉清等了一会儿,她才看见窗户缝中婚书被人抽走,见谢恒收了婚书,她放下心来,知道人是哄好了,正开口向要告辞,窗户便被人一下打开。 房间内站着的青年穿着寝衣,头发用发带半挽,眉目间看不出喜怒,温和镇定得一如既往。 洛婉清一愣,就见谢恒笑了笑,用崔恒那样温和的语调道:“我都忘了,外面风寒,怎会让你站这样久?” “倒也没……” 洛婉清推拒的话尚未说完,谢恒便伸手出窗,一把将她举抱起来,放在窗户上坐下。 这个角度她比谢恒高上许多,谢恒他仰头看她,沉沉如夜的眼里倒映着繁星和她的影子,似在竭力克制什么,看的洛婉清觉得如火舔舐,脸不由得有些发烫。 她忍不住转过头去,小声道:“公子这是看什么?” “清清好看。” 谢恒听她询问,却也只是笑笑,在她脸上亲了亲后,便将她放下来,抬手关了窗户,转进屋中点灯:“让你受凉了,抱歉。后院有泉水,”说着,谢恒将灯火点燃,又从衣柜里拿了自己寝衣,递交到洛婉清面前,轻声道,“你先去洗漱吧。” 洛婉清有些看不明白谢恒反应,忍不住偷偷瞟他一眼,见谢恒神色平淡,也看不出什么情绪,便只能“嗯”一声,拿了寝衣转身离开。 等她走了,谢恒才松开自己一直紧攥着的手,重重吐出一口气来。 他故作镇定坐在桌前,将婚书从袖中拿出来,铺平在桌上,静静看着上面写着的“谢修齐”“洛婉清”。 他看了好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低笑出声。 这才起身将婚书送往密室,珍重放在最高处的盒子里。 等洛婉清洗完澡出来时,谢恒还在桌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奇怪,擦着头发道:“公子还不歇息吗?” “我还有些文书没有批完,你先睡吧。” 谢恒背对着她开口,洛婉清想了想,走上前去,半蹲在谢恒身前,疑惑道:“公子,还在生气?” 谢恒笔尖一顿,想了许久后,他轻叹一声。 他将手中毛笔放下,抬头看她:“冷不冷?” 洛婉清一愣,屋内烧着炭火,洛婉清又是习武之人,自然是不冷的。 然而不等洛婉清回答,谢恒便盘腿坐在地上,抬手拉过洛婉清,引着她坐到自己怀中,自然而然抬手环过她的腰,侧过头来看她的脸色,关心道:“这样是不是暖和一些?” 洛婉清沉默片刻,意识到谢恒的目的,便配合点头:“嗯,不冷了。” 听到这话,谢恒扬起了然笑容,他贴上她的背,将下巴放在她肩膀上,把她整个人揽在怀中,视线越过她到桌面文书上,有些高兴道:“那就陪我看一会儿,困了你就睡。” “公子还没回答我方才的问题。” 洛婉清没有被他转移注意,有些不解追问:“我送公子的东西,还不足以让公子宽心吗?” “好歹也是正经名门出身的公子,”谢恒听到她提及婚书,笑意几乎有些压制不足,语气轻盈许多,“怎能被一张白纸就打发了?” “那……”洛婉清思考着,转过头去,颇为认真道,“公子到底因何生气呢?” 听到洛婉清问话,谢恒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人捧在手心里,捂得他灼热滚烫,心鼓如雷。 他不敢答话,洛婉清疑惑开口:“公子怎的又不出声?” “说笑罢了。” 谢恒见她认真追究,也不敢再玩笑,转头亲昵蹭了蹭她的鼻子,温和道:“我不是生气,我现下是在后悔。” 初春尚且寒冷,窗外寂静无声,便显得谢恒的声音格外明晰。 洛婉清有些听不明白,继续询问:“为何后悔?” “靠着我。” 谢恒没有答话,只将她拦腰往后一压,洛婉清整个人撞到谢恒胸口,周身力都压在他身前。 她的头发还是半湿,薄薄透过衣衫,浸在他灼热的胸口。她整个人被谢恒的体温和熏香环绕,这个姿势的确省力舒服许多,但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他们很少在床榻之下这样亲密,她下意识便有些抗拒和不自在。 可谢恒开了口,她也不想在此刻疏远,便逼着自己去适应他。 谢恒察觉,转眸看她一眼,抬起手指插入她的发间,温柔梳理她的头发,低声道:“让惜娘看了我的丑态,我心中难安。” “公子何故如此说?” 他梳头发的感觉很舒适,洛婉清在他一下又一下的梳理中慢慢放松下来。 谢恒让她的头依靠在自己肩头,看着折子上的字,轻声道:“其实我知道惜娘是对的,无论是在遇到李归玉那夜故意让他察觉,还是今夜宫中种种……惜娘的选择都没错。我不过是仗着惜娘知道分寸为所欲为,事后还不知悔改,要惜娘来哄我。” “公子也知道啊。” 洛婉清被他安抚得有些困意,眯着眼睛靠着他:“那公子为何还要如此行事呢?” 谢恒没说话,他想了许久,慢慢道:“许是惜娘让我期望太高,最终却没有得到,故而成怒罢?” 这个答案让洛婉清有些疑惑,她不由得侧目看过去:“什么意思?” “惜娘,我见过十四岁的你。” 谢恒抬起手,轻轻抚在她的面容上,他的指尖滑过她的眼睛,她的鼻骨,她柔软的唇,来到她的耳廓。 他忍不住吻上她的耳廓,用牙齿轻磨,通过这些亲密的触碰,去缓解心脏那点泛起的、空荡荡的疼:“我也见过崔观澜面前的你。” “这又如何?” 洛婉清被他扰得脸红,垂下眼眸,故作镇定询问。 谢恒将她抱紧在怀里,一面松开腰带,一面温柔浅吻着她,继续道:“我见过江南监狱里刻满的名字,听过在江南你和江少言的传闻。惜娘,我知道你爱人的模样……”他说着,指尖点在她颈上脊骨,顺着脊骨一点点下压,衣衫从背后逐渐往下,露出光洁漂亮的脊背。 等衣衫彻底脱离她的身体,谢恒举着她放在身前案牍之上,仰头看她:“我再也不可能得到这样的感情了,是吗?” 灯火映照着她,如瓷如玉。 洛婉清轻轻喘息着,哑声道:“没有区别的。” “有的。” 谢恒说着,从一旁取过朱笔,朱砂轻点在她小腹,顺着往上攀延,勾勒出艳丽的曼珠沙华。 毛笔柔软的质感和冰凉的笔尖游走在肌肤之上,带来阵阵战栗,洛婉清听着谢恒温和道:“你看,你连依靠我都会抗拒,你哪怕对崔观澜,都不是如此。如今你行事缜密,三思后行,你没有冲动,总能做最优的选择,可感情一事,若无冲动,必显薄凉。可我却又怪不了谁,一切都是我自己咎由自取。我只能一遍一遍想,如果当年竹林里我能像李归玉一样随你去江南,又或者如果我在扬州像张逸然一样不顾一切接下你的案子,再或者你进监察司时,我便告知你身份,不要骗你……” 谢恒说着,将她往身前一拉,展开来,从旁边取了一只全新的毛笔,在她身上润笔后,便提笔她腿内侧绘下无色之花。 他一面画,一面思考道:“若如此,你会不会就能像爱崔观澜一样爱我呢?” 说着,他画下最后一笔,抬眸看向灯火下轻轻低喘着的人。 此刻洛婉清周身雪色揉嫣,少有的艳丽,让她美得惊心动魄。 谢恒看着女妖一般美艳的人,扬起笑容,带了几许期待道:“我就想,不求你能有对江少言的心意,但对谢灵殊能有对崔观澜那点心意,我亦心满意足。其实在惜娘带我出雪灵谷、为我斩断密室锁链离开时,我以为我会得到这样的心意。可等惜娘归来,我又却发现,其实不同。” “那现下,”洛婉清喘息着抬起脚,踩在谢恒肩头,微微用力,用手放在身后半撑着自己,盯着谢恒,沙哑道,“公子仍旧如此想吗?” 谢恒没有说话,他盯着面前盛世美景,过了许久后,他低哑着声道:“现下我不这么想了。” 说着,他直起身来,倾身向前,洛婉清察觉他靠近,呼吸便乱上几分。 谢恒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抬手一扫桌面,满桌书卷散落一地。 他单手撑在桌沿,另一只手却是从一旁小盒中摸索出一条脚链,搭悬在洛婉清脚腕之上,单手为她叩上。 洛婉清不敢分神,只盯着他的眼睛,谢恒看着她明亮锐利的眼,温和笑了起来道:“我现下只想,或许不是我的清清不够爱我,而是足够理智,正是她爱我的方式。” 这话出来,洛婉清眼神微颤,她一瞬不敢说话。 谢恒抬手顺在她的发间,他眼神中带了温柔,解释道:“心意不在之人,怎会知道我想要父亲的许可?是我忘了你原是活过一世之人,你是不是很害怕未来?” 谢恒询问着,洛婉清心上微松,她轻轻颔首:“怕。” 谢恒明了,低下头来,额头抵在她额头,认真道:“我知晓了,你莫怕,日后我不给你惹事,清清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 “公子说笑了。” 洛婉清听着,觉得谢恒说话诓她,让他听话,总觉得比登天还难。 然而谢恒却是笑:“我说真的。我就求一件事——” 谢恒说着,睁开眼睛,那一双本就生得漂亮的眼,仿佛是突然撤去了所有伪装,变得格外明艳锐利,欲色在他眼中不加遮掩划开,旋成一道小钩,又轻又锐钩在人心上,让洛婉清呼吸都快了起来。 他靠近她,覆在她耳边,轻声道:“惜娘赠了我婚书,我便当今夜是你我洞房花烛夜,惜娘可否容在下失态一次,亦求惜娘,为在下失态一次呢?” “我在公子面前,还不够失态吗?” 洛婉清闻言,下意识收紧指尖,指腹紧绷压在桌面,有些紧张道:“公子还想怎样?” “我想要清清,至少我在我面前,还能继续当十四岁的洛婉清。” “我听不明白。” “花需精养,人亦如此。洛小姐,”谢恒注视着她,认真道,“我心悦于你。愿小姐托我终身,由我庇护,由我爱怜,予我归路,予我……一盏明灯。” 说着,谢恒垂下眼眸:“黄泉引路,迷人归途,只要洛小姐在,我总能找到回去的地方。” 洛婉清听着,心脏又疼又快,她不说话,谢恒抬起眼眸:“可以吗?” “婚书给了你,”洛婉清看着他的眼睛,回应,“自当如此。” “那……”听到这话,谢恒低低笑起来,终于有些忍不住,低头亲吻在她唇上,缠绵道,“我想,好歹是亲自给了婚书的郎君,总不能比别人差了去,他人该有的,我自当有。” 说着,他握住她的脚踝,低头吻下,柔和道:“是吧?” 谢恒这么说,洛婉清一时是没反应过来的。 等反应过来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起初他说,琴音盛会那夜她哭得很厉害,她在崔观澜面前哭,不能厚此薄彼。 于是他便强硬握着她的脚踝,吻在曼珠沙华下,将崔观澜做过的做了一遍又一遍,一次一次引诱着她:“惜娘,别压着,周边没人。” 而后他又说,她进东都那日,张大人为她画了面魇,那时他就想,他当为她画一次,可是如今他怕给她找麻烦,只能画在旁人看不见的地方。 于是就将她按在桌上。 她只觉灯影绰绰摇晃不停,周边都是他批阅过的文书,她看不清上面的字迹,意识难明之间,笔尖游走在光洁背上,她一次次问他可画好了,等最后她也不知,到底画没画好。 一夜耳边都是那脚链叮当作响之声,等洛婉清恍惚清醒时,已经接近卯时。 外面传来青崖的声音:“公子,当上朝了。” 洛婉清瞬间惊醒,立刻屏息。 谢恒拍了拍她的背,当作安抚,随后冷静道:“你先去准备,我这就出来。” “公子可别赖太久。” 青崖似乎早就习惯,谢恒应声:“嗯。” “我听朱雀说,昨夜您调柳司使守夜,”青崖守在外面,却是不走,疑惑道,“柳司使现下不在,公子可知去向?” 听到自己的名字,洛婉清立刻紧张起来,谢恒察觉她被吓到,不耐睁眼,解释道:“我无事,让她提前去睡了。” “哦,”青崖笑起来,“我便知公子怜香惜玉。” “你睡得少了?” 谢恒这么做明显不是第一次,反问之下,青崖倒也没有察觉,只道:“玩笑罢了,公子醒神便起身吧,我先去安排马车。” 说着,青崖便转身往外下,谢恒眯眼将洛婉清抱在怀里,洛婉清立刻挣扎着压低声道:“公子,我先走了。” “等我走了你再走。”谢恒一把拉住她,“我的房间我不在没人敢进来。现下外面肯定都是人,我把他们带走你回去。” “公子这边太麻烦。” 洛婉清忍不住埋怨,谢恒低低轻笑:“那日后我去找你?” 洛婉清一听,立刻想起昨夜,随即意识到若是放开了让谢恒主动找她,怕是没有安生日子。 她本以为之前竹林是因为曼陀罗影响,昨晚才意识到或许竹林就是他本来的发挥,日常倒是给他委屈了。 洛婉清赶紧摇头,催促道:“那你快去吧。” “青崖每次都要提前至少一刻叫我,我还再抱你一会儿。” “不缺这一时半刻!”洛婉清见他毫无起身之意,赶紧推着他,催促道,“谢司主快去上朝吧。” 谢恒闭眼轻笑,却是不动,任洛婉清推攮,过了许久后,他才重重将她往怀里抱着压了一下,随后道:“好了,我暂时可以一上午不想清清了。” “快走快走。” 洛婉清感觉自己从来没这么嫌弃过这个人。 谢恒不理会,只蹭了蹭她,认真几分:“有些事我得和张逸然叮嘱,我下朝回来找你们一起说。” 洛婉清一顿,随后明白这是正事,点了点头。 谢恒看了看天色,叹了口气,依依不舍起身去洗漱。 昨夜他们最后本就是在泉水里结束的,顺道清理了一番,谢恒倒也不用多做什么,换上衣衫洗漱完毕,他走到刚换上衣服的洛婉清面前,低头又亲了亲她,随即才道:“好了,走了。避子药我每次都会用,你不用额外服用任何汤药。”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顿,忙道:“你以后……” “走了。” 谢恒明显不欲听她多说,径直转身。 等走到门口,他似乎又突然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洛婉清,温和道:“清清。” 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见谢恒注视着她,犹豫片刻后,才道:“我不是重欲之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目露震惊,觉得自己此生从未见过这般厚颜无耻之人。 谢恒被她神色逗笑,但还是认真道:“我只是在抱着清清的时候,才会很真实地觉得,我活着,我很高兴。”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谢恒笑笑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她站在屋中,想了许久,她又抬眸看向门口。 过了好久,她轻轻一笑:“说这些做什么。” 反正她也不会因此讨厌他。 她低头整理好衣衫,又快速将屋中的痕迹清理了一遍,人一直等在小院外,谢恒一出去,青崖朱雀便跟着一起出门。 按照官职,四使每日其实都需上朝,但因监察司事务特殊,故而每日只有两位跟着谢恒上朝。 常带的就是青崖和朱雀,朱雀能打,青崖能骂。 谢恒把人都带走,洛婉清处理完毕现场,听着声音,便警惕跳出门窗,回到自己小屋。 到了小屋之后,她终于才喘了口气,到镜子面前把衣服下拉几许,看见背上点点梅花,她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 竟是在温泉里都没洗掉,到底什么材质。 好在这也是些被衣服遮掩看不到的地方,她也懒得再和谢恒计较,回到床上准备补觉,然而昨夜谢恒的话却是一直回荡在她脑海中。 “我现下只想,或许不是我的清清不够爱我,而是足够理智,正是她爱我的方式。” 他说这话瞬间,洛婉清几乎以为他察觉了。 他太聪明,聪明到令她害怕,任何蛛丝马迹,都让她觉得,他或许猜到一切。 但猜到又如何呢? 她总归会做下去。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在床上躺了躺,实在睡不着后,她干脆起身,下山去药房抓了点保护嗓子的药,去找张逸然。 保护嗓子的药大多清凉,洛婉清含了一会儿,觉得口中凉悠悠一片。 她走到张逸然呆的房间门口,敲响了大门,很快房门打开,就看张逸然在院中读书。 见到洛婉清,张逸然颇为高兴,站起身来,笑着道:“惜娘,你怎么来了?” 洛婉清抬起手,指了指纪青院子的方向:“带你去看纪青。” 洛婉清声音一出声,张逸然便有些奇怪:“惜娘嗓子怎么了?可是受了风寒?” 洛婉清点点头,不敢多说。虽然她知道张逸然肯定看不出什么来,却也觉得心虚。 她提步往前,领着张逸然往外去见纪青。 张逸然跟在洛婉清身后,有些担忧道:“昨夜我在监察司一夜未眠,总觉得有些不安。我昨晚越想越不对,郑璧奎为什么会突然要来杀我?我与他虽然没有交情,但过去也有过一面之缘,他这个人纵然莽撞,但绝非蠢笨之人,他这样冲动,难道就没想过结果吗?” “他会有什么结果?” 洛婉清了然询问,张逸然皱起眉头,摇头道:“怕是有不了什么结果。我不过是寒门出身一介学子,他根本没碰到我,他到底有没有杀心,这就难说。而且谢司主昨日也用箭逼他跪下,这也可算是他的惩罚。最重要的是,这些年陛下许多事都有求于郑家,郑璧奎虽然脾气不好,但毕竟是陛下看到大的孩子,多少有些感情……” 张逸然分析着,不甘道:“陛下不可能为此事重罚他。” “嗯。” 洛婉清点头:“那你说,纪青要听到这件事,会怎么想?” 听到这话,张逸然猛地睁大了眼。 他瞬间意识到:“这是郑璧奎在展露郑家的实力。” 他知道洛婉清会拦住他,他杀不了张逸然。 他故意这样冲动动手,就是为了让纪青,让那些想要跟着张逸然告状的平头百姓看清楚。 哪怕他在大殿之上,公然要杀张逸然,他都能全身而退。 更何况如草芥般的他们? “不好!” 张逸然骤然反应过来,疾冲往前,洛婉清一把拽住他的领子,将他扯回来:“不急。” 说着,洛婉清便慢慢悠悠,带着张逸然踏入纪青的院子。 一进院子,纪青便满眼冷漠看过来,张逸然和洛婉清对视一眼,洛婉清笑了笑:“纪师爷今日看起来又胸有成竹几分呢?” “你们把我杀了吧。” 纪青神色平静,似乎已经没有耐心装下去,他冷静道:“郑璧奎差点把张大人杀了之事我已得知,你们赢不了,放过我,也放过你们自己。” “消息怎么传的?” 洛婉清环胸靠在门边,纪青却是抬眸看向张逸然:“张大人还不打算放弃吗?” “我把你砸晕的时候我就和你说过了,”张逸然平静道,“我遇上了,我死也会管到底。这些都是你的债,你害死这么多人你当真一点都不会愧疚吗?” 纪青抿唇不言,洛婉清想想,只道:“纪师爷,我也不用你作证,我就请你帮一个忙。” “什么?” 纪青抬眸,洛婉清笑笑,神色微冷:“告诉我,今日的消息,怎么到你手里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惜娘,我这个人,真的不重欲” 洛婉清:“我这一生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这个作者有些男主就清汤寡水,轮到你,就!!你自己想想是谁的问题!!” 谢恒:“认真说,只是因为,蛇喜欢温暖的地方,我这个人,不抱着老婆,心里总是空荡荡的……” 【小剧场·2】 洛婉清:“以前,我觉得公子是一个严守纪律,认真上班的好老板。现在——” 青崖:“呵,我要不每天提前一刻钟叫他起床,全朝堂的人都要等他上朝。东都都会知道,我们老板,爱赖床。” 谢恒:“知道我以前为什么不想当官吗?卯时上朝,谁爱上谁上!!” 150-160 第151章 ◎有些人的名字,是注定永远不能放在一起的◎ 纪青一顿,似是有些犹豫。洛婉清打量着他,慢慢悠悠道:“你告诉我,作证一事我便不为难你。你若不说,其实我也能查,你今日接触过的人、物,我一条一条查下去,总会有个结果。但那时候,师爷与我之间的交易就不存在了。” 洛婉清走上前,微微弯腰:“我想纪师爷是个聪明人。” 听到这话,纪青抿了抿唇,终于道:“是鸟。” 洛婉清歪了歪头,纪青有些紧张,握紧了袖子,低声道:“郑家人给过我一枚哨子,吹响之后,这种鸟能循声找过来。” “昨夜你吹过?” “我每夜……”纪青低下头,“都会收到消息。” 怪不得张逸然躲得这么紧,监察司都差不多,郑璧奎却能去拦截。 洛婉清一笑,继续道:“哨子什么时候给你的?” “当初给郑家做事时,为了方便联络……”纪青含糊道,“后来在江南,也得为郑家善后做一些事。” “明白了。” 洛婉清点点头,随后朝他伸手:“那信呢?” “烧了。”纪青实话实说,“我怕被人发现。” “昨夜信上什么内容?” “信上说,昨夜张大人御前告状,差点被郑大公子杀了,”纪青抿了抿唇,“如今大公子已经回家喝茶,张大人被禁监察司,他们应该在今日来找我。”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张逸然对视一眼。 果然如他们所料,郑璧奎大费周章那一出,就是为了纪青。 如今张逸然当真如郑家所言出现在纪青面前,任凭他们再如何说,纪青也不敢再出来指认。 洛婉清点了点头,倒也没再为难他,便道:“明白了。行吧,那纪师爷收拾一下,今天下午我给纪师爷办过手续,便可以走了。” 听到这话,纪青诧异抬头:“你让我走?” “让啊,我找到了其他证据,”洛婉清笑笑,这话一开口,张逸然也有些惊讶看过来。 洛婉清回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有其他证据,我们把纪师爷放了吧?” “那最好不过!” 张逸然闻言,有些高兴看向纪青,随后又想起什么,赶紧给纪青行了个礼:“纪先生,在下这一路唐突,让纪先生受惊,还望见谅。” 纪青闻言,还有些缓不过神来,愣愣看着洛婉清和张逸然。 洛婉清见纪青发愣,手在他面前挥了挥,唤道:“纪师爷,回神了,收拾东西回扬州吧。不过还有一件事,我得让纪师爷知道。昨夜郑大公子的确在殿前试图谋害张大人,是被我拦了,他的确也没什么大事,现下还未被处置。但是昨晚上差点死了的,可不止张大人。” 纪青闻言有些听不明白,洛婉清笑着道:“昨晚大殿上,郑璧奎对张大人动手,我们监察司的司主,便直接挽弓,对准了他的脑袋,然后放了箭。” 纪青睁大眼,完全不敢相信:“放箭?” “是啊,就对着这里。”洛婉清点了点额头,仔细道:“要不是郑大公子跪得快,日后纪师爷想再见郑大公子,怕只能是在阴曹地府,无间地狱了。可惜啊,郑大公子一看见箭来,就跪下去了,只撞碎了发冠,没什么大事。我们司主殿前惩治罪人,还得了陛下赞赏呢。” 说话间,外面便传来侍卫通报声:“柳司使,司主回来了,让您过去。” 一听谢恒回来,张逸然便有些激动,立刻道:“谢司主回来了?” “纪大人,”洛婉清没有立刻理会来人,反而是抬手放到纪青肩上,认真解释道,“张大人是来我们监察司做客,等司主问清案子,这个案子便会推下去。郑家的确强势,可是世上之事,没有什么永恒不变。纪师爷,”洛婉清拍了拍纪青肩膀,笑道,“下午就不来送行,走好。” 说完,洛婉清便转身招呼着张逸然离开。 从纪青屋中出来,张逸然憋了半天,终于开口:“惜娘查到了什么证据?” “那份口供有问题。” 洛婉清开口,张逸然皱起眉头:“口供是纪青写的,肯定有问题,可纪青如果不作证……” “洛曲舒识字。” 洛婉清开口,张逸然一愣,随后迅速反应过来:“你认识他?” “我认识他女儿,”洛婉清没有直说,解释道,“她女儿同我说过他的事情。” 这样一说,张逸然倒也没有多加猜测,毕竟洛婉清是从扬州监狱来的,认识同样入狱的洛婉清也不奇怪。 “可这又如何呢?”张逸然想了想,分析道,“这只能证明,洛曲舒可能遭人陷害,却还是不能证明郑平生有问题。” “有了这个头,可以申请继续查。”洛婉清分析着,“纪青手里有和郑平生交往的东西,周春手里没有吗?不过这也是没法子的法子,现下主要还只盯紧纪青。” “你不是放他走了吗?” 张逸然有些惊讶,洛婉清无奈看他一眼。 “他出去能活吗?” 洛婉清终于说了实话:“放他出去接受一下狂风暴雨罢了。从他被你发现那一刻开始,张大人,”洛婉清叹了口气,“除非郑家没了,不然他就没有活路了。” 这话让张逸然愣在原地,洛婉清想到张逸然或许自责,又回头道:“不过张大人也不必多心,”说着,洛婉清笑起来,“我会保护你们的。” 两人一前一后上山,洛婉清带着张逸然进了谢恒小院。 今日天气尚好,虽然还是有些寒冷,但阳光却有了春日模样。 谢恒应当是已经回来一些时间,换下朝服,穿了一身白色银线华袍。青崖跪坐在他对面不远处煮茶,见洛婉清带着张逸然进来,抬头看了过去,笑着道:“柳司使和张大人来了。” 听到青崖的话,谢恒才抬起头来,他扫了一眼洛婉清和张逸然,看似和平日不同,但却隐约觉得比寻常温和许多。 两人先给谢恒见礼,谢恒轻轻点头,才招呼张逸然道:“张大人上座。” 张逸然闻言,依着谢恒的话上前,坐在谢恒对面,青崖从张逸然身后为他奉茶,洛婉清便走到谢恒身后蒲团坐下。 “昨日之事,陛下让我代为调查。”谢恒放下文书,抬头看向张逸然,“我倒也不想绕弯子,我向来景仰张大人为人,此案也略有耳闻,但是……如今局势,想必张大人也明了。” 谢恒意有所指看向张逸然,张逸然立刻有些愤慨道:“下官明白,毕竟桃花源在修建,陛下年年都有些额外开支,户部不批的……” “有些事不必说出来,”谢恒打断他,却明白张逸然倒也不是无知无畏,他握住茶杯,缓声道,“只是大人明白,那就该知道,陛下是如何作想。这个案子,张大人还想办吗?” “办。” 张逸然毫不犹豫开口,谢恒平静追问:“纵使搜查来的证据,交上去不过成为他人博弈的棋子,自己的性命,也成他人的利剑,也想办?” “难道就没有其他法子吗?” 张逸然听到谢恒近乎明示的话语,不由得捏紧了拳头,急喝出声:“难道这世上的人,都一点良知都没有吗?!” 谢恒没说话,低头喝茶,张逸然突然想到什么,急急抬头道:“谢司主,您帮了我许多,我知道您也是个好人,您知道这个案子,洛家一家死得冤枉,您是监察司司主,难道就这么看着百姓受冤,不闻不问吗?” “我信没有。” 谢恒开口,张逸然一愣。 谢恒面上没有半点起伏,抬眸看向张逸然:“我从未帮过张大人什么,张大人切勿误会。这世上之人,多为人欲所取,良心二字,过于廉价,于权势之前,早已碾得灰飞烟灭。” 张逸然听明白谢恒在试图洗脱与这个案子之间的关系,心上有些难受。 他压下情绪,有些不明白道:“那……谢司主叫我过来,是想说什么呢?” “我就想问问张大人的意思,结果您已经知道了,如果您要继续办案,那我就回禀圣上,将案子发到御史台,由陛下亲自监察,以后这个案子,直禀圣上。” 直禀,也就是中间不会有其他人再知道真相,所有的证据到了李宗手中,他想留想毁想用,都由李宗说了算。 张逸然抿紧唇,明显不能接受,谢恒喝了口茶,继续道:“如果你决定放弃,那我也会寻个理由,说你为贼人所骗,误会了郑家。等风头过去,”谢恒抬眸,“陛下应当会给你升迁。” 以作他让步的嘉奖。 张逸然闻言,嘲讽笑开。 谢恒看着他,只问:“如何呢?” 洛婉清听到这个问话,抬眸看向张逸然,张逸然笑着没有说话,洛婉清想了想,轻声道:“公子,此事慎重,不如让张大人再想……” “我要接这个案子。” 张逸然肯定开口,坚定看向谢恒:“请谢司主回禀圣上吧。” 这话把洛婉清的话都堵了回去,谢恒倒也不意外,点头道:“好。为显谨慎,张大人在监察司再留一夜吧。” “随意。” 张逸然明显气得狠了,站起身来一甩袖便走下台阶,快步往外。 谢恒看了一眼青崖,青崖立刻起身,追着张逸然道:“张大人,我送您。” 等小院只剩两人,谢恒回头去,看向洛婉清:“我就问一问,你急什么?” “我是想与公子再商量一下。”洛婉清解释方才出声原因,试探道,“这个案子,当真不能给我吗?” “张大人已经在御前告状,陛下信得过他,知道他能追查到底,我怎么给你呢?”谢恒给洛婉清倒了茶,压住袖子递给她,有些埋怨道,“方才青崖都没给你倒茶。” “他是我上司,怎么有他给我倒茶的道理?” “哦,那我就不是上司?” 谢恒笑眯眯看着洛婉清,嘴上占些便宜。洛婉清察觉他心情好,也没理会他,转了个话题道:“公子昨夜没有受责罚吗?” “我为何要受罚?” 谢恒有些奇怪。 洛婉清皱起眉头:“公子殿上动武,陛下……” “高兴还来不及。”谢恒解释,看洛婉清一眼,不由得笑道,“你莫不是以为我真昏了头?带兵刃上殿,本就是陛下允许我的特权,过去我一直没用。昨日我就料到可能出事,提前让朱雀取弓来,郑璧奎的身手,殿上除了杨淳、李归玉和我,其他谁都压不住,杨淳不能离开陛下身边,李归玉巴不得他把张逸然杀了,我若不动手,当真让他打闹起来,陛下又如何自处?” 说些,谢恒看她:“当真杀了郑璧奎?” 谢恒嘲讽一笑,靠近洛婉清,小声道:“李宗不敢。不到万不得已,他并不想和世家见血。” “为何?”洛婉清垂眸听着,摩挲着手中茶杯。 谢恒继续道:“见血之后,猜忌是无法停止的。世家不确认这是不是李宗的开始,而李宗也不确认世家是否会谋逆。在互相猜忌之中,谁说不好,是个什么结果。” 正如上一世,郑平生一死在东都,郑家便当作天子动刀,试图谋反。 谢恒太清楚这些紧扣的齿轮,也太清楚从哪里下手拨弄。 “可谢大人说,您有更好的选择。” 洛婉清直言,谢恒忍不住嘀咕:“他怎么什么都说。” 洛婉清疑惑:“公子?” “哦,就,的确有更好的办法,毕竟动武嘛,不好看,”谢恒想想,仿佛是在教一位学生一般,仔细道,“有箭之人不必亮箭,其实我只要开口,郑平生那老狐狸自然会给郑璧奎递台阶。只是……” 谢恒转眸看了一眼洛婉清:“郑璧奎意在纪青,我若不亮箭,便如了他的意。” “那时您便知道了?” 洛婉清有些诧异,这件事她也是回头来想才想明白,谢恒却是在殿上就反应过来了。 谢恒轻笑:“他这个人性子我清楚,他当时必定以为我会顾及体面,可他们都没想明白,体面来自于强权。” 谢恒说着,看向远山:“监察司不比世家,世家有几百上千年的底子,一句话不说,所有人便能诚惶诚恐。但监察司若不展露兵刃,于普通人心中,便没有兵刃。世人慕强,所以,他若敢亮刃,我只能比他亮得更多。” “那……”洛婉清听着,意识到谢恒比她想的算得更远,不由得道,“您想开口阻止李归玉,又是为了什么?” “因为我拈酸吃醋小肚鸡肠啊。”谢恒答得慢慢悠悠。 洛婉清眨了眨眼:“当真吗?” “自然有这部分原因,但更重要的是,我若不开口,张逸然开口,他这二愣子大概率是要案子捅出来的。”谢恒抿了口茶,随后又道,“而且,这样的场合,李归玉要追封洛婉清,绝不仅一时冲动。我虽看不明白他这步棋布出来是为什么,但以他与我的性子,我们没有任何一步棋,是白白落子。更多时候,是一棋多用。” “那如今公子觉得,他得偿所愿了吗?” 洛婉清带了些谨慎,谢恒轻笑,眸色微冷:“我怎么可能让他如愿?” “可陛下昨夜对他应当很是赞赏,”洛婉清试探道,“就算追封不了洛婉清,陛下应当也会觉得他是很好的储君人选吧?” 谢恒闻言轻笑,洛婉清便明了:“公子做了什么?” “我把熄灯的宫人给陛下送去,陛下把人打死了。” 谢恒开口,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谢恒面上淡了几分,轻声道:“任何能威胁到陛下安危之事,触碰都是大忌。他一个刚归来的皇子,能使动宫人熄灯……” 谢恒摇头:“太过张扬。” 洛婉清得话,慢慢反应过来,谢恒浸透宫廷,洞察秋毫,他总是能在最细微末节的地方,致人于死地。 李归玉精心准备的大戏,对于谢恒而言,或许只是一场闹剧,而她现下张逸然忙忙碌碌所作所为,在他眼中,或许也只是她的一块磨刀石。 他心系的,是江南秦氏能提供的粮草,北四军的军力,能完整执行他意志的监察司,对于他而言,她所担心忐忑之事,太小,太微末。 她静静消化着谢恒给的信息,分析着他思考的方式,做事的风格。 谢恒见她久久不言,转过头来,笑了笑道:“怎么不说话?” “公子料事如神,”洛婉清缓声开口,抬眸道,“其实公子心中,李归玉算不得什么,是么?” “是顶聪明的一个人,可惜太着眼于细微之处。”谢恒评价着,想起什么,转头看向洛婉清,“所以我们清清不必怕他,早晚比他强。” 洛婉清被他逗笑,轻声道:“我不怕他的。” “是么?”谢恒却是不信,“一见到他就魂不守舍的,不是怕他,总不能是在意他吧?” “我是怕你。”洛婉清实话实说,谢恒疑惑转头看来,洛婉清认真道:“你在梦里,死在他手里。” 谢恒闻言,想了想,随后一笑:“那看来我是自尽了。” 说着,他略不服气道:“怎么可能死在他手里?” 洛婉清见他幼稚,压着笑起身:“不同公子说了,我得先去找张大人,再找个人。” “找谁啊?” 谢恒立刻追问,洛婉清看他一眼,无奈道:“找个会写话本的,给我写个话本。” “那我有个人推荐。”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看去,谢恒认真道:“玄山。” 洛婉清有些惊讶:“玄山?” “他有个笔名,专门写些郎情妾意的话本,据说是工作压力太大发泄心情,听说还挺畅销的。”谢恒思索着,随后赶忙道,“别说我说的,你就说是青崖说的。” 洛婉清震惊看着谢恒,有些开不了口应下。 一想到玄山那张不苟言笑的脸写风月话本,她就觉得有些惊悚,但她还是询问:“他笔名叫什么?” “风流小郎君。” 这名字洛婉清听过,前年写的《山雨一夜间》畅销一时,是如今大夏最受欢迎的话本作者。 没想到是这个人,洛婉清又庆幸又好笑,但觉得自己笑出声有些不礼貌,她便压着笑意点头,认真道:“知道了。” “你去就找他,就不用出监察司了。” 谢恒用手撑着下颌,盘算着道:“见张大人半个时辰,再找他半个时辰,那一个时辰后,”谢恒抬起头,眼中带了几分期待,“惜娘是不是就回来了?” 洛婉清一时无言,叹息道:“看情况吧。” “还有,”谢恒叫住洛婉清,洛婉清疑惑抬眸,就见谢恒笑了笑道,“以后想问我什么,直接问就好了。” 洛婉清闻言,便笑起来:“公子知道我要问什么?” “是在试,张大人得到这个案子,到底是谁的意思吧?”谢恒了然。 洛婉清也不遮掩,径直道:“公子既然连三殿下都不放在眼中,把这个案子给我能有多难呢?这个案子,不是陛下不想给我,是公子不想给。” “若你想赢,张逸然比你适合。” 谢恒提点,洛婉清却只是笑了笑道:“我先走了。”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下山去找张逸然,谢恒看着她的背影,等了一会儿,青崖便折了回来。 回来时,他拿了一方官印,将官印扔了过去:“方才在山脚下我遇到朱雀,说给您的官印偷回来了。” “办事利索啊。” 谢恒拿了官印,笑着在手中翻看。 青崖有些不解,撩了衣摆走上长廊:“你好好的偷户部的官印做什么?” 谢恒笑笑不说话,起身道:“有些私事。” “公子,”青崖笑着唤他,谢恒抬眸,青崖打量着他道,“我觉得您最近不太对劲。” “哦?” “您的私事好像越来越多了。”青崖笑眯眯开口。 谢恒一顿,青崖温柔询问:“公子,计划还是不变吗?” 谢恒没出声。 他听着青崖的画,只感觉自己被洛婉清温热的血液一点一点冷却下来,他站在被阴影挡住的门前,过了许久,才轻声道:“应当不变” “哦?” “我打了个赌,”谢恒垂着眼眸,“我必赢。” “既然是必赢之局,为何不现在就中止呢?”青崖笑着道,“总归一样的结果。” “准备一切本就是需要时间,顺道一赌,无甚大碍。” “其实是公子太沉溺于这样的时光罢?”青崖开口,谢恒整个人便僵住。 青崖看着他,眼里有了怀念,想起某个人来,慢慢悠悠道:“在我最后一次见嫦曦前,我在东都停留过一月,那一月我没有什么任务,什么都不用想,每日都可以见到她,想得最多的,就是她什么时候再来,我们什么时候再见,再见又能见多久?” 谢恒听着,不自觉捏紧了户部的官印。 青崖眼神慢慢黯下来:“那时候我以为,我们会有很多这样的时光,结果我离开了东都,等再回来时,莫要说见她,就再也没有过这样什么都不想的时日。感觉人生就像一个下坡的滚轮,一旦开启,就再无宁日。我便有些后悔,只想,当时为什么不在东都再呆久一点,让这样的时光再长一点?” 谢恒没有说话。 青崖似是反应过来他说得太多,忙道:“抱歉,一下想起往事,有些失礼。” “嗯。” 谢恒应了一声,看着青崖行礼道:“公子去忙吧,我继续煮茶。” “青崖,”谢恒开口,青崖转头看过来,就听谢恒平静道,“这段时光不会很长的。于我一生而言,”谢恒垂首,轻声道,“它太短了。” 青崖没出声,他跪坐在地上,慢慢煮茶。 谢恒走进屋中,青崖不知道怎么,就想起很多年前,崔嫦曦引着他,指了马车上的小公子道:“青崖,你看,这就是我表弟谢恒,人家都说他超厉害的。” 那时候马车上的少年看他神色满是冷淡疏离,只瞟一眼,就径直放下车帘:“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 等后来最后一次他见崔嫦曦,是在青云渡,她拉着他,告诉他:“青崖,别让我死在阿恒手里,他会难过。你来吧,若你愧疚,就为我守着阿恒好了。” 他哭不出来,亦笑不出来。 最后他用她的性命,换来他作为崔氏门客却不被追责的特权。 而当年说那句“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的少年,却也只是看他一眼,转头道:“将罪女崔嫦曦遗骸扔到乱葬岗吧。” 其实偷户部官印这件事,他过去也做过。 青崖笑起来。 有些人的名字,是注定永远不能放在一起的。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青崖:“你偷户部的官印做什么?” 谢恒:“结婚。” 青崖:“好家伙,你怎么不自己开个民政局?” 谢恒:“倒也不是不可以……” 【小剧场·2】 谢恒:“什么?我死在李归玉手里?不可能,那一定是自尽。我死谁手里都不可能是他!!” 恋爱谈得差不多了,开始准备跑剧情。但别害怕,小情侣的心意一直互通,感情没啥波折的,我只是跑剧情,我不是下刀子。距离虐还有一段距离…… 第152章 ◎别说他死了◎ 洛婉清从谢恒房中走出来,便径直下山去找张逸然。 张逸然回到自己房间,还在生气,洛婉清走进屋去,笑眯眯道:“张大人。” “柳司使。” 张逸然憋着气起身行礼,洛婉清坐到张逸然旁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茶,歪着头看了看张逸然,好奇道:“张大人还生气呢?” “没有。” 张逸然转过头去,闷声道:“谢司主有自己的考量,下官无甚生气之处。” “那就是生气了。” 洛婉清点点头,却已经明白过来。 对于男人口是心非这件事,她已经能非常熟练辨别。相对来说,张逸然在这条路上,还算青涩。 张逸然被洛婉清一眼识破,抿唇不言。 洛婉清端着茶杯想了想,缓声解释道:“张大人,监察司毕竟是为了陛下而建,公子也有他的难处。” “我知道。” 张逸然听她劝说,深吸了口气:“可陛下理当为万民着想,官员理当为百姓请命,如今他们一个二个……” 张逸然说着,忍不住有些发苦:“又是在做什么呢?” “其实张大人也不必多想,”洛婉清见张逸然难受,安慰着道,“这世上有阴有阳,有善有恶,善恶是各自的修行,倒也不必因他人德行败坏自苦。现下大人不如想一下,大人下一步,当怎么做?” 听着洛婉清的话,张逸然慢慢冷静下来。 洛婉清观察着张逸然的神态,分析着道:“如今大人已经知道,陛下并不愿意动郑家,更别提三殿下,张大人打算如何呢?” 张逸然沉默着,他思索许久,缓慢道:“这个案子就算翻出来,确认了郑平生徇私枉法,但按照那些臣子‘将功抵过’的惯例,最多也不过是告老还乡,或者退居闲职,这对于郑家来说,并非不可接受的结果。” 就如现下的谢氏,家主谢修齐也是顶着个太傅的名头在家隐居,许久不出一次门,但这也并不影响谢氏子弟遍布各部。 “所以现下,陛下对于这个案子,最大的考量,其实是脸面。他要保下三殿下,根源也在此处。三殿下本是李氏的荣光,若沾染了此事,那当年他自愿为质之事也就变成了一个笑话。” 张逸然一面说,心中一面有了规划,眼神慢慢亮了起来:“所以我们不妨以势压人,逼陛下不得不办此案!” “张大人的意思是?” 洛婉清试探着,张逸然有些高兴道:“以前我读书时,于书院结交了不少朋友,如今他们都回到各地当了夫子,我可就此事写一篇文章,再拜托他们张贴于各县告示栏上。学子生性爱议事,只要他们注意,不久便会传开。” “张大人年纪不大吧?”洛婉清听着,颇有些好奇,“好似倒认识不少人?” “年纪是不大,”张逸然实话实说道,“但连跳了几级,每一级认识些人,便积累得多了。” 洛婉清听明白过来,有些羡慕点头,随后思考着道:“其实文章你写好就行,至于贴告示栏这件事,我让监察司去做,更快。” 监察司在每个州县都设置了官衙,她下传给各州县,比张逸然找人速度要快得多。 但张逸然写文章的能力她是听说过的,这文章最终还是得他来写。 “惜娘愿意帮忙?” 听洛婉清的话,张逸然有些诧异。洛婉清被他问得有些茫然,下意识道:“你没觉得我会帮忙,你同我说这么多做什么?” 这话把张逸然问住,他自己也没反应过来自己竟说了这么多。 两人愣愣对视片刻,随后俱都笑了起来,洛婉清轻咳了一声,压着笑意道:“张大人,日后还是要小心谨慎,不能如此冒失。” “知道,”张逸然爽朗一笑,“不过是惜娘,我也不觉有什么。” “回到正题,”洛婉清正了正神色,认真道,“我既然来同你说这些,自然打算帮你到底。过些时日,我会升任为白虎司司主,等我正式接管白虎司,便会正式接管监察司整个通讯往来的渠道,若有用得上之处,还望张大人开口。” 张逸然闻言,神色郑重几分,认真道谢道:“多谢。” “这些时日,方直方圆方顺他们我会继续留在你身边,有事你可叫他们通知我。纪青这边我盯着,大人可还有需要我做的事情?” 洛婉清问得直接了当,张逸然也不拐弯,想了想后,思考着道:“既然惜娘愿意帮忙,那我也不客气了。惜娘之前说确认洛伯父识字,那监察司这边是否方便帮忙到江南寻到洛伯父过去的字迹?实不相瞒,”张逸然思索着,“我在江南查阅此案时,洛伯父的确没有留下过能证明他识字的痕迹。” “我明白。” 洛婉清点点头,随后道:“我之前便已让人去查过,现在只等结果。” “那太好了。” 张逸然闻言,顿时笑起,只觉方才烦心之事一扫而空,精神大振道:“那我们就这样!我们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件事,逼着陛下不得不办这个案子。而后我们再等纪青愿意作证,若他不愿意,那我们就从洛伯父字迹入手再查。只要是冤案,必有纰漏,只要有纰漏,那我们就把它查个底朝天!” “好!” 洛婉清被张逸然感染,不由得也笑起来,压制着情绪,颇为认真道:“张大人这一路,我同张大人走到底。” “那多谢了。”张逸然抬手虚虚一拱,笑道,“下官必不辜负柳司使所望,一定会为洛家讨一个公道。”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时开不了口,她感觉有什么情绪翻涌在心头。 她看着面前面上带笑,神色却格外认真的青年,感觉像是一轮朝阳慢慢升起。 她静静看着张逸然,张逸然不由得奇怪:“惜娘?怎么了?” “哦,”洛婉清被他一唤,这才回神,慌乱道解释道,“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 洛婉清顿了顿,过了许久,才缓声开口,开口时,她感觉有一种酸涩,慢慢在心间弥漫:“觉得,如果张大人这样的人,再多一点,就好了。” 张逸然闻言,却是不在意一笑,只道:“这世上除了我,不还有惜娘吗?已经是多一点了。” 洛婉清愣了愣,随即才反应过来,点头道:“是,已经多我一位了。” 说着,洛婉清也不和张逸然多说,站起身道:“行了,我就不同张大人闲聊了,我让方圆来接你,我先去办事了。” “送柳司使。” 张逸然起身行礼。 洛婉清从张逸然房中出来,稍稍盘算了一下现下的情况,心里便有了大致的方向。 她先去把纪青放走离开,走之前,纪青还有些犹豫,询问她能不能再监察司再待一待。 他自己大概也知道,他一旦出了监察司,便小命难保,对监察司颇为留恋,洛婉清就靠在墙上,笑眯眯瞧着他道:“纪师爷,监察司不留闲人,纪师爷既然说不出什么,就别留了吧?” 纪青被她噎得说不出话,憋了半天之后,终于还是朝着监察司大胆迈出了步子,洛婉清目送他离开,还不忘告诉他:“纪师爷,要是改主意了,记得回来!” 纪青听到这话,脚步走得更快了些。 等纪青走后,洛婉清便回到白虎司,开始坐下看堆积如山的纸条。 白虎司每日要处理全国各地传来的各项情报消息,层层过滤重要消息后到白虎使手中,再挑选精要给谢恒观阅。 如今这个任务逐渐从白离身上挪移到她手中,她每日日常就在看无数杂七杂八的消息。 小事诸如这个官员家里种了颗发财树,那个官员多挂了个绿灯笼她要看,大事诸如这个官员写诗暗讽皇帝那个官员偷偷造□□她也要看。 甚至于有的时候,她可能连私生子的存在都比亲爹早一步知道。 她转到白虎司看了一下午消息,便听外面传来侍从的声音:“柳司使,江南那边来信。” 说着,侍从便端着一个竹筒上来,洛婉清取了竹筒,打开来看,发现是秦怀玉的字迹,上面写着:“洛曲舒商业往来皆由商铺公章盖印,再辅以管事签字,并未留下笔迹文书。洛府被人购下,重兵把守,难以搜查。” 看到这个说法,洛婉清抿紧唇,她隐约感知到,李归玉似乎是在谋划什么,而突破点,似乎就在这里。 她现下已经依稀能摸到谢恒和李归玉落子时大概的状态,必定是他们利用他们掌握的某些的东西,逼着你走向一个结果。 现下她拿不住李归玉在谋划什么,但她知道,这必定是他会利用的事情。 江南找不到她父亲的笔迹,那在哪里可以找到呢? 洛婉清一想,便有了答案,最近处,便是她爹给的信。 可这封信不可能展露在人前,那现下最可能证明她爹笔迹的…… 洛婉清脑海中一瞬闪过昨夜让谢修齐签下的婚书,突然反应过来,其实就是李归玉手中那份婚书! 她爹在外面用商行的印章,她的亲事,他总不可能也用印章吧? 洛婉清心中想着,不由得转头看向窗外。 忙了一天,已经到了下午,初春天依旧黑得很早,今日似是将要有雨,天色如晦,隐约有雷声在远处轰鸣。 洛婉清听着雷声转头看向窗外,不一会儿,就听到外面传来侍从的敲门声:“柳司使,三殿下递上拜帖。” 洛婉清闻言神色微冷,但想了想,还是伸手道:“递过来吧。” 侍从依言上前,将拜帖交到洛婉清手上。 洛婉清打开来看,便见上面是李归玉娟秀中透露着锐气的字迹,清晰写着: “欲邀司使一聚,共覌旧物。” 看到这句话,洛婉清心上一凛,却又有种意料之中的感觉。 她想了片刻,抬手将信放在烛火上点燃,扔进火盆之中,径直走了出去。 穿过监察司曲折的长廊,洛婉清走到前厅,老远便看到一个人站前厅门口,他披着狐裘锦缎披风,头顶玉冠,身侧站着一位少年,背对着监察司大门,看着外面天空。 洛婉清提步走到门前,冷淡开口:“三殿下。” 听到她的声音,青年转过头来,露出那张温和俊美的面容,温和行礼:“柳司使。” 他穿着天蓝色大氅,里面是白色蓝线云纹底衣,层层叠叠,格外华丽,一看便是盛装而来。 洛婉清冷静看着面前人,直接道:“殿下让我来看什么?” “若司使不知道,就不会出来了。”李归玉没有明说,却是在肯定洛婉清的猜测。 洛婉清沉默片刻后,抬眸盯着李归玉:“殿下想要什么?” 李归玉笑起来,他转头看了一眼外面的雨,平静道:“今日虽有风雨,但我在珍馐楼定了位置,于阁楼听雨,也算风雅。” “你想要什么?” 洛婉清皱起眉头,语气有些不耐。 李归玉顿了顿,随后抬眸看向洛婉清,神色冷淡几分:“我说了,我只是想请司使吃顿饭。” “只是吃饭?” 洛婉清有些不解。 李归玉颔首:“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东西,”说着,李归玉笑起来,似是对洛婉清想要的极为了然,“让司使看一眼内容,又有何妨呢?” 洛婉清听着这话,想了片刻后,笑起来,点头道:“好啊,三殿下摆的鸿门宴,我自然要去。”说着,洛婉清往外道,“走吧。” 说着,洛婉清快步往外,从李归玉身侧走过。 李归玉等她上前,才提了步子,不远不近跟在她身后。 洛婉清扫了一眼他的行径,懒得理会,只思考着现下她随李归玉出去,一来确认那张婚书上到底有没有她爹的名字,二来就是她得从李归玉口中探查他到底要做什么,王郑两家与他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 宫宴上向洛婉清求追封,那必定是得罪郑氏之举,可他又说他和郑氏说了会保下她,他是怎么做到让郑氏如此容忍他的? 从李归玉口中探消息不容易,但是她得试一试。 他能反复来找她探听消息,她为何不能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呢? 但跟他出去,有一个巨大的麻烦。 洛婉清回头看了后山一眼,想着里面坐着那位,心里就有点犯怵。 昨夜才将将哄好,今日又跟着李归玉出去吃饭,道理上说得过去,可偏生谢恒这人不讲道理。 但一想,谢恒也不是当真蛮横无理之人,求得不过是个心意,只要她能将心意说清楚,他应当也不会计较。 洛婉清自我安慰一番,鼓足勇气,深吸一口气,领着李归玉踏出监察司大门,刚一出门,便刚好遇见谢恒的马车拦在门口。 洛婉清急急停步,谢恒恰好卷帘从马车中出来,转头一看,刚好看见洛婉清和李归玉一前一后站在门前。 洛婉清沉默,开始暗暗咒骂李归玉出门也不看黄历。 而谢恒盯着洛婉清和李归玉,微微皱起眉头。 李归玉也知道这样突然出现在监察司,对于谢恒来说可能有些无礼,便赶紧抬手行礼道:“谢司主,今日是在下有要事请柳司使帮忙……” “出去?” 谢恒完全没理会李归玉,只盯着洛婉清,洛婉清被他盯得头皮发麻,但她断不可能在李归玉面前出现什么纰漏,露出任何让李归玉怀疑谢恒与她关系的线索,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道:“是,卑职去帮三殿下看看。” 她胡说八道,谢恒却也没有揭穿,只点了点头,仿佛是一个再普通不过的属下,随意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松了口气,李归玉温和道:“柳司使,我们走吧?” 洛婉清闻言点头,领着李归玉走下台阶。 两人朝李归玉马车方向往外走,谢恒朝监察司方向往里走,她不敢看谢恒,谢恒也不看她,两人仿佛不相干的陌生人,只在一瞬擦肩而过。 可就是擦肩那一瞬,他宽大的衣袖带着丝滑的质感从她手背滑行而过,一串银质链子就这么在众人都未曾察觉的情况下落入她手中。 洛婉清触碰到链条刹那,整个人肌肉一紧,旁边李归玉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察觉她的僵硬,下意识看了一眼走进监察司的谢恒,轻声道:“小姐可是哪里不舒服?” “无事。” 洛婉清紧张握着那条带着小铃铛的脚链,就怕那脚链发出任何声响,听着身后朱雀询问“公子你笑什么”的声音,心中暗恼。 她面上不动声色,跟着李归玉上了马车,随后一派平静询问:“我们现下去哪里?” “小姐没有好好听我说话,”两人坐进马车,李归玉坐到主座,洛婉清选了一个距离他最远的位置,听他继续道,“方才我说了,我在珍馐阁定了位置。” 听到珍馐阁,洛婉清一愣,随后立刻道:“换个地方。” 李归玉有些奇怪,洛婉清冷淡道:“那是我为崔恒庆生的地方。” 听到这话,李归玉脸色微变,然而这样的情绪一闪即逝,他又生生压了下去,点头道:“好。” 说着,他吩咐出声:“紫棠,去聚宝楼。” 马车换了方向,两个人坐在马车中,整个车厢显得格外安静。 过了片刻后,李归玉轻笑一声,有些无奈道:“我从未想过,竟然还能有和小姐安坐在一起的一日。” “这不叫安坐,”洛婉清提醒他,“这只能叫互相试探。” “小姐在试探我,我知道,”李归玉听着,好奇道,“可小姐觉得,我在试探你什么呢?” 洛婉清听着,抬眸看他:“你在试,崔恒是不是真的死了。” 听到这话,李归玉眼神微动,过了片刻后,他轻笑起来:“小姐比我想的聪明。” “试归试,”洛婉清挪开眼神,“别给我找麻烦就行。” “什么叫给小姐找麻烦呢?”李归玉明知故问。 洛婉清有些烦躁皱起眉头:“宫宴上你做的事,不叫找麻烦叫什么?” “小姐,这不叫找麻烦,我只是在拨乱反正。”李归玉语气平静,“洛婉清是我的妻子,那就该名正言顺、让天下人知道到我身边来。” “别把利用说得那么深情。” 洛婉清抬眸看他,凛冽道:“你不过是想用洛婉清向陛下献忠,向天下人表深情,向清流示好你并无出身之论。一举多得而已,如果不是郑璧月死了,如今洛婉清的牌位怕还得供在阴暗角落里见不得光。” 李归玉没有出声,然而过了许久,他轻笑一声:“随你怎么想,总归是同一个结果。” 听到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总归你是要嫁给我,进广安王府。”李归玉语气淡淡,“你觉得我是因什么娶你不重要,你还在我身边,就足够了。” “天只是下雨,不是当真黑了。”洛婉清冷眼看他,“现在就开始做梦了?” “小姐说话越发有意思了。” 李归玉轻笑:“在监察司应该过得不错?” “自然不错,”洛婉清冷静道,“你这么笃定你能娶我?你娶洛婉清没问题,可柳惜娘……”洛婉清嘲讽一笑,“你觉得谢司主会让白虎司的司主去你后院绣花吗?” “我既然要娶,当然是娶洛婉清。” 李归玉笃定开口,洛婉清心中便有了底,她继续试探着:“你打算揭发我?你没有证据,司主不会信你,谁都不敢信你。” “我的确没有证据。”李归玉倒也不否认,他只看着洛婉清,眼神温柔中带着怀念,缓慢又笃定道,“可是,你自己会告诉大家。”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中微凛:“我告诉大家?我为什么要想不开自寻死路?” 李归玉闻言,却是不答,只在一旁给洛婉清倒了茶,轻声道:“喝吗?” 洛婉清见他不会再答话,她想了想,换了一个问题道:“为什么要这么大费周章娶我?” 李归玉动作一顿,洛婉清继续分析着:“你娶了我有什么好处?还是说,你并非意在娶我,而是想逼我自首之后,以此作为借口向公子……” “小姐。” 李归玉打断她,似是有些不能忍耐,他垂着眼眸,看着手中茶杯,艰涩道:“什么时候,我娶你这件事,也值得你问一句为什么?” 洛婉清闻言微顿,她想了许久,才缓声道:“李归玉,流风岛那夜我说得很清楚了。过去你能放手让洛婉清去岭南,如今为何不能呢?” 李归玉没说话。 洛婉清继续道:“我知道你的脾气,你从来容不下白璧有瑕。我如今心里只有崔恒……” “你给了那个月饼。” 李归玉似乎完全不想听她说这些,快速打断,他甚至没有组织语言,有些混乱道:“你问的问题我自己想过不止一次,在进入流风岛之前,我也这么想,我能让洛婉清死一次,我就能杀柳惜娘千万次,可是……” 李归玉握着茶杯不由自主攥紧:“你背着我走了一路,给我疗伤,给我月饼……小姐,苦过之后,再吃糖,所有的感官都会加倍,对失去的恐惧也会加倍。” “可那个月饼里是迷药。”洛婉清揭穿他,冷静道,“背你是受你子母蛊胁迫,给你上药也是为了在伤口里渗透迷药。我对你所有的好,都是为了杀你。” “但那却是我来东都最高兴的日子了。” 李归玉平静陈述。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 李归玉转头看向外面雨水,苍白的面色上满是死寂:“小姐,你说我容不下白璧有瑕,但这是十七岁的江少言,不是李归玉。从崔恒死,你将匕首还我那一刻起,我便意识到,其实不是的。相比于失去你……白璧有瑕又有何妨?别说他死了……” 李归玉说着,声音停下,没有说下去。 过了许久,他才道:“我从江南回东都那些时日,我就一直在想,我要怎么办呢?在流风岛我所有尝试都试过了,我不要性命,我什么都不要,可我还是输了,能怎么办呢?最后我知道了。反正你是仇人之女,我也没什么愧疚,那我就用余生时光,不择手段,把余下的你都抢回来。不管是人,是心,还是其他——” 李归玉说着,转过头看向洛婉清,轻轻一笑:“就像今日,虽然你是我逼来的,但是你在这里,”李归玉弯起眉眼,“我就很开心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去刺探情报,不知道谢恒会不会生气,要不躲着点。” 门口正面撞上。 洛婉清:“……” 谢恒:“去哪?去约会啊?没关系,去吧去吧。带上你我送你的小链子,拉高你的衣领,记得昨晚上发生过什么,我永远是你的亲亲正室,爱你哟~” 洛婉清:“……” 洛婉清:“情报不要了,回家。” 李归玉:“???” 洛婉清:“腰疼,去不了。” 【小剧场2】 李归玉:“别说他死了……他活着,我可能也不是不可以。” 第153章 ◎同惜娘在一起之后,我都不怕做梦了◎ 洛婉清听着这些话,没有出声。 李归玉见她久久不言,不由得转眸看去,疑惑道:“小姐?” “没什么,”洛婉清似乎是才回过神来,笑了一声道,“听你自欺欺人挺有意思的。” 李归玉微微皱眉:“小姐什么意思?” “没什么,说正事吧,”洛婉清不愿与他掰扯,径直道,“你在宫宴上这么告状,郑家应当对你很是不满,还敢说和郑家人说好保我?” “人与人之间,谈的只有利益,而非感情。”李归玉似乎是明白她在问什么,慢慢悠悠道,“有那个秘密一日,王郑与我,便永远在一条线上一日。” 世上敌友,只看对谁。 平日三家各自争利,一旦涉及崔氏,他们就注定捆绑在一起。 洛婉清大致明白了这三方的关系,想了想后,又转了个话题询问:你知道我想要看婚书?” “知道,”李归玉颔首,随后了然道,“小姐发现供状不对了,是吗?” 一听这话,洛婉清便明白,或许从一开始,宫宴告状,他让她意识到他手中有婚书,便是故意的。 他早就知道她只要查案,就会发现供状不对,发现供状不对,就要收集他爹的字迹,江南发现不了他爹的字迹,是李归玉早早清理过,所以今日,他也是在守株待兔等他。 “从昨晚宫宴开始,你就已经盘算好今日来找我了?” 洛婉清明白过来,李归玉点点头,随后轻声提醒:“小姐,你忘了吗。” 洛婉清疑惑,就听李归玉声音很轻很轻道:“今日是我生辰。” 这话让洛婉清一顿,李归玉看着她反应,轻笑一声,转头看向窗外:“原来当真是忘了。” 以前每年他生辰,她都会精心准备。 他记得她第一年送了他一把剑。 第二年送了他一本带着“江”字的诗集。 第三年送他一首琵琶曲。 第四年送他一只绣了两人名字的香囊。 第五年送了他一块玉佩,还带他去城郊看星星,也就是那天晚上,她主动亲了他…… 然而如今她却什么都不记得了。 她只记得崔恒的时日,帮他在珍馐阁庆生,为他弹琵琶曲,她把他有过的一切都给了另一个人,高放在他可能从来都没有到过的位置,重要到他定下去珍馐阁庆生都要换一个地点,以免辱了亡魂。 何等羞辱,又何等伤人。 可他不能说出来,说出来徒增笑话也没什么意义。 反正人已经死了…… 李归玉不由自主掐紧窗户,调整呼吸,洛婉清想了想,终于开口道:“若你早说是你生日,那今日我就不来了,停车吧,我先走了。” “东西不看了?”李归玉立刻开口。 “不必了。” 洛婉清摇头,起身往外道:“我心里有数了。” “看看吧。” 李归玉突然叫住洛婉清:“今日大雨,看完东西,我让马车送你。” 洛婉清脚步一顿,想了片刻后,点头道:“好。” 说着,她坐回位置,看着李归玉从袖中取出一个盒子。 他将盒子打开,将婚书从里面拿了出来,展开给洛婉清。 婚书上每一个字,洛婉清都很熟悉,这封婚书她在十九岁那年反反复复看了无数遍。 只是她看的时候,还没有落任何人的名字,是他拿来给她,让她看看有没有不妥。 婚书这种东西,大同小异,哪里有什么不妥? 只是他太过紧张,才要一再确认。 此刻她和李归玉坐着,两人却都早已没有了最初的心境。 洛婉清仔细阅读过每一个字,看着上面签下的名字。 洛婉清。 江少言。 父母四栏,如今李归玉那边落下了李宗和王怜阳的名字,她不清楚他是怎么说服他们写下,但不管如何,此刻都已经写满。 而女方父母这边,除了她母亲姚泽兰外,他父亲的名字…… 却也只是一个私印,以及,一个指印。 这私印上的字并非她爹的,也就是说,在她的婚书上,她爹留下的,都是印章,而非笔迹。 这让洛婉清不由得一愣,李归玉端起茶,轻声道:“小姐看完了吗?” 洛婉清慢慢抬头,盯着李归玉。 她突然意识到,其实“让她看婚书”不是条件,或许,这才是目的。 他在告诉她什么? 在告诉她,她爹没有留下任何笔迹? “婚书为什么没有我爹的名字?” 洛婉清追问,李归玉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但从我认识他以来,他的确从不在外留字迹。我猜测,字迹这种东西或许太过隐蔽,容易让人辨认,伯父或许是怕人知道他来自风雨阁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清楚知道,相比风雨阁,她爹更害怕的,或许是被人发现他来自“阁内”。他这样身份重重的人,隐蔽所有能辨认本尊的痕迹,倒也正常。 可这样一来,她就再也没有任何能证明他识字,从而推翻口供的证据。 而李归玉明显也是将这一点暴露给她看。 可为什么这样做? 还是说她想太多。 她静静盯着李归玉,李归玉在她注视下,缓慢又认真收起信件。 没了一会儿,马车停下,李归玉将茶杯最后一口茶饮尽,这才抬头看向洛婉清,眼神仿佛过去一般,笼着蒙蒙烟雨:“小姐可还愿意同在下一同用饭?” “不必了。”洛婉清起身往外,在她弯腰瞬间,发丝倾洒而下,隐约露出一段皓颈,衣衫微微下退,红梅探出衣领,露出些许风情。 李归玉下意识抬眸,看见后颈上红梅瞬间,瞳孔急缩。 洛婉清浑然不知,自顾自说道:“今日殿下生辰,还是请上自己亲朋好友一聚,就休与仇人扫兴了。” “小姐背上是什么?” 话刚说完,李归玉蓦地出声。 洛婉清心上一紧,她动作微顿,听着对方试探着询问:“是画吗?还是其他?” “是梅花。” 洛婉清克制着情绪,不让李归玉发现任何异样,冷淡道:“刺在身上,方便日后认尸。” 李归玉闻言一愣,洛婉清转身下了马车。 李归玉这才反应过来,拉起车帘,急急叫住她:“小姐!方才是我失礼,我……” 洛婉清没有理他,只寻了个路人,给了对方一块碎银,买下对方手中的伞。 看见这个举动,李归玉所有的话生生止住,她连伞都不愿意同他借。 他抿紧唇,看着洛婉清转身走进雨中,过了许久,才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冷声道:“启程,回去吧。” “殿下不过生辰了?”紫棠有些诧异。 李归玉重重靠到车壁上,淡道:“她来过,就已是生辰。” “哦,”紫棠架着马车,想起来道,“殿下,纪青从监察司走了,这事儿要不要通知郑大公子?” 李归玉没说话,过了许久,他缓声道:“等过了今天。” 洛婉清一路赶回监察司,终于松了口气。 她先去吃了个晚饭,才回到山上,让人打了热水,等好好泡了个澡出来,已经入夜。 她一出房间,立刻察觉有人,抬眸看去,便见谢恒坐在案牍边上,正低头批着折子。 洛婉清不由得一愣,下意识道:“你怎么来了?” “怎么,见了一次三殿下,在下便来不得了?” 谢恒没有回头,背对着她批着折子,玩笑着道:“在下还专门送了礼物,都不得惜娘记挂几分吗?” “我哪儿是同你说这个?” 洛婉清蹲到谢恒面前,抬手将他的脸掰朝自己,端详着他道:“青崖他们呢?这么早他们没睡吧?” “这张脸看得赏心悦目吗?” 谢恒笑眯眯开口。 洛婉清被他逗笑,忍不住低头亲了亲他脸,随后站起身去关门窗,好奇道:“今日来这么早做什么?” “想你呀。” 谢恒实话实说,回头批着折子:“一想到你跟着李归玉出门吃饭,我就心神难安,忍不住想来等着,看看你到底什么时候回家。” “谢灵殊……”洛婉清哭笑不得,“你这脾气什么时候改改?” “改得多了,我一不埋怨,二不动手,就在家里痴心等候,这也有罪吗?”谢恒瞟她一眼,“未免太过苛刻。” 洛婉清闻言想想他说得也对,便又回到他身前,想起方才发生的事,忍不住道:“我身上这些画什么时候才会消失?” 一听这话,谢恒笔尖便是一顿,他抬起眼眸,似有些高兴道:“他看到了?” 说着,他又反应过来:“他看到哪里?” “你还高兴?!” 洛婉清不可置信,谢恒笑容稍稍收敛,低头批着文书道:“我相信惜娘一定会想办法骗过他,不会出事。” “公、子。”洛婉清加了重音,明显不悦。 谢恒立刻软化道:“用酒擦拭即可,下回我不乱来。” 没想到谢恒认错这么快,洛婉清不由得有些意外:“你今日态度怎么这么好?” “嗯?好吗?” 谢恒说着,抬起头来,笑眯眯道:“在下对夫人,一向这样好。夫人头一天知道呢。” 洛婉清听着他叫“夫人”,面上有些发热,轻声道:“这个称呼不妥。” “哦。” 谢恒似是有些失落,低下头来,无奈道:“好罢。先不说这个,你今日早些睡,明日有重要事宜。” “嗯?”洛婉清好奇,“什么事?” “明日监察司会出通告,你正式继任白虎司,下午监察司会专门为此举办一个授任大典,后日起你跟随我上朝。” 谢恒说着,有些心疼叹息道:“日后,就得日日早起,再也睡不了好觉了。” 洛婉清沉默不说话,谢恒有些疑惑:“你怎么不出声?” 洛婉清抬眸看他,不由得道:“公子……你是不是很喜欢睡觉?” “得不到的东西总是想要,”谢恒笑笑,有些怀念道,“而且,我以前,的确爱睡觉,尤其是日上三竿那种。” “你在道宗也是如此?”洛婉清听明白,好奇道,“道宗好像起得挺早。” “嗯。”谢恒点头,随后解释,“所以我一般告诉他们,早上我都在打坐练功。” 然后一觉睡到自然醒。 “不过后来就没这日子了,我头痛失眠,很少睡觉了,便越发觉得,能好好睡觉不是容易之事,不过现下好了。” 谢恒抬头看她笑笑:“同惜娘在一起之后,我都不怕做梦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道宗传说】 采访:“请问道宗最努力的人是谁?” 弟子:“谢恒师兄!” 采访:“为什么?他不是从不上早课吗?” 弟子:“师兄不上早课,可是师兄努力啊!掌门说了,师兄之所以能够年纪轻轻成为剑道一流高手,就是源自于他的勤奋。每一天,大家睡觉时他在练剑,大家起床时他在练功。师兄不来上早课,是因为早课时间太晚了,而这时候师兄已经入定,不能打断,所以就不来了。” 采访:“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弟子:“掌门!” 采访:“你们亲自验证过吗?” 弟子:“验证过,朱雀师弟曾经在早上偷窥师兄练功,然后从房间里飞到院子外。玄山师兄说,朱雀师弟能飞这么远,是因为被子会增加师兄的内力,所以我们就都不敢去了。” 第154章 ◎我会为郑伯父洗清冤屈◎ 这话让洛婉清皱起眉头,她似是认真思索了片刻,随后她摇头道:“梦太多还是不好,我还是再与魏大夫商议一下,给你开些安神的方子。” 谢恒笔尖一顿,转眸看她,就见洛婉清认真道:“之前我给你的药包你觉得如何?有什么感觉?” 谢恒不说话,只无奈看着她,洛婉清有些疑惑:“公子?” “惜娘啊……” 谢恒叹了口气,干脆放下笔墨,抬手将人往前一拉,仰倒在他膝头。 洛婉清眨了眨眼,瞧着上方垂眸将目光落到她脸上的人,又询问出声:“公子?” “心病且需心药医,怎能依赖于外力?”谢恒拨开洛婉清脸上发丝,指腹划过她面庞,意有所指道,“不必去找千秋改什么方子,你日后每日早些回来,我自然能一夜安眠。来,招供一下,”谢恒搂着她,笑眯眯道,“找三殿下做什么呀?” 知道谢恒不会放过这个问题,洛婉清倒也早有准备,老老实实从见张逸然开始说起,把收到秦怀玉传信找不到她爹的笔迹、李归玉用婚书邀约种种细节一一说明。 谢恒慢慢听着,等洛婉清说完,他点了点头,随即却是反问:“那如今纪青不肯招供,又证明不了伯父识字,你打算怎么办呢?” “其实我这里还有我爹娘的姻缘带……” “你证明不了上面的字是你爹写的。”谢恒摇头。 洛婉清沉默下来,看着檐顶,思考着道:“那就要等纪青了。” “那就得看,你有没有时间等了。” 谢恒开口,洛婉清立刻皱起眉头,抬眼看向谢恒道:“公子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现下你们证据不足,可张逸然在堂上却是言之凿凿,我若是郑璧奎,必定要闹个人仰马翻。那天子到底会留多长时间给你们办案,这就成了未知之数。” 洛婉清沉默着没说话,谢恒有一搭没一搭梳理着她的头发,声音稍淡了几分道:“纪青……还是要考虑一下其他的用法。” “我明白。” 洛婉清思考着。 谢恒瞟她一眼,随后道:“我替你把画擦了吧。” 洛婉清应了一声,直起身来,谢恒起身去取酒和帕子,洛婉清想着谢恒的话,走到榻上坐着等谢恒。 谢恒拿了酒和帕子,坐在床头,拉了枕头放在自己一侧,洛婉清便褪了上半身的衣衫,顺势将头靠在枕头上,趴在他腿上,露出背上绘着的红梅。 房间里炭火声噼里啪啦,谢恒从腰部替她擦起,酒擦拭过皮肤,带起凉意,他一面擦着枝叶,一面询问道:“你还没告诉我,李归玉瞧见哪儿了?” “背上的花画太高了。” 洛婉清趴着,声音有些含糊。 谢恒轻笑一声,继续道:“他发现了,你又怎么骗他的?” 他说话时,帕子轻擦在腰间,他的动作很轻,让洛婉清觉得有些舒服,将脸靠在枕头上,漫不经心道:“我说是刺青,用来认尸的。” 谢恒动作一顿,片刻后,他语气淡了几分:“以后不准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不然他会罢休吗?”洛婉清没察觉他不悦,解释道,“也就说点重话他才不会追问。” “怎么不告诉他真相呢?”谢恒垂下眼眸,怕她误会,又立刻补充,“我是说你爹和他师父的事情,他知道了,或许便不会一味找你麻烦。” “且不说他信不信……”洛婉清听明白谢恒的意思,思索着道,“就算他信,我也不想纠缠了。我总归要杀他,他也不可能束手就擒,既然是敌人,那我宁可他恨得干脆一点。” “你这是可怜他?”谢恒听明白,转眸看向她。 洛婉清闭着眼睛,缓了许久后,她慢慢道:“他所行之事固然可恨,可他经历世事,亦的确可悲。他命止于此,便不必与我纠缠更多了。” 谢恒听着没有说话,洛婉清好奇回头看他:“公子在想什么?” “我在想,”谢恒将最后一点痕迹擦完,只留下衣领出那枝梅花,没好奇将帕子扔进一旁水盆,转头捧起洛婉清的脸,压了压道,“我家惜娘真是善良,不可怜可怜自己,倒有心情可怜作恶之人。” 说着,他凑近看她:“是不是监察司伙食太好,吃得太饱?” 洛婉清被他逗笑,她看着凑在面前近在咫尺的人,放软了声音道:“因为我遇见了公子。” 说着,她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垂下眼眸,任厚密的睫毛扑闪如蝶翼,轻轻刷在谢恒心上:“我心有余力,得以悲悯他人。” 谢恒心念轻颤,房间内恰恰烛火燃尽,谢恒看着旁边光线慢慢变暗,洛婉清的轮廓却在他眼里、心头,变得越发明晰。 他注视着她,在灯火“啪”一声爆开彻底熄灭瞬间,轻声道:“那再好不过了。” 夜里谢恒帮她把周身图案擦尽,只留了接近颈部的一只梅花,打算去寻了固色的颜料来,再添补一次,便可以保数年颜色不褪。 她既然和李归玉说是刺青,便不能让他看出破绽。 等到第二日,洛婉清早早起来,便去白虎司报道。 白离已经在整理东西,见到洛婉清来,她领着洛婉清游走在白虎司,慢慢同洛婉清道:“公子打从出生,我便由夫人安排跟在他身边,后来他离开谢家,我也随他过来,一起建了监察司。白虎司是我一手创设,这里的东西都是我和老刘慢慢规划打理出来。以前我总想,未来我走了,公子怎么办,白虎司怎么办,如今你来了,我倒放下心来。” 洛婉清扶着白离,听着白离念叨,她看着白虎司高高的书架,司使来来往往整理着情报、归类。 白离看着这些,眼里带着怀念:“我能教你的,我都教了,惜娘,日后的路,你就得自己走了。” “我明白。” 洛婉清听着,看了一眼白离,轻声道:“师父日后打算去哪里?” “老刘一直想到处走走,我同他一起,”白离说着,面上带笑,“我们的孩子一直在外面,现下也该是时候去陪陪他们了。” “那师父有空回来看看。” “好。”白离点头,笑着道,“我到时候会寻一个地方,日后你和公子一起来看我。” 洛婉清动作一顿,白离立刻想起什么,补充道:“哦,我的意思是,你随公子过来。” 洛婉清沉默了片刻,终于还是没有问出来。 她和白离聊了一早上,等到午时,便一起去了监察司的大殿前,举行了她的交接仪式。 四使交接,在监察司是一件大事,玄山将整个东都监察司没有紧急任务的的司使都召了回来。 庭院熙熙攘攘,在众人面前,洛婉清走上高台,按照流程,白离将白虎司代表着司主权力的符印和令牌交到洛婉清手中,随后由她拿着玉质白虎符印单膝跪在地上,与青崖、朱雀、玄山的符印轮流嵌合一次。 四使的符印分别是青龙、白虎、朱雀、玄武的模样,下方都带一个月牙形的月台,这个月台与人和一位四使的令牌都能嵌合。 等最后,谢恒来到身前,将官印给她,宣布她正式成为现任白虎司司主时,所有司使跪下来,她站在高台之上,手握官印,听着众人恭贺之声时,她第一次这么明晰的感受到,权力的存在。 那时阳光正好,她下意识回过头去,就见谢恒站在更高处,冷淡又平静垂望着众人。 察觉她的目光,谢恒转头看过来,眼中一闪而过一丝轻微的笑意。 等到第二日,洛婉清便跟着谢恒一起上朝,过去他带的都是青崖和朱雀,青崖熟悉朝堂之事,朱雀武艺高强负责护卫。如今她开始和朱雀轮岗,等后面熟悉朝堂之后,就可以代替青崖,让青崖有个休息的时候。 对于这个决定,朱雀很是不满:“我跟着上朝这么久,凭什么不是我代替青崖哥?” “因为朝堂上的事太简单了,”青崖闻言,立刻和朱雀解释,“可以轻而易举取代,而朱雀你却是独一无二,谁都不能取代的。” 这话奇奇怪怪毫无逻辑,可朱雀只听见了最后一句,他觉得青崖说得很有道理。 早上从进宫开始,青崖便在后面给洛婉清讲解所有细节,从皇宫地形到面君利益,一路讲到大殿门外,谢恒便领着令人站在最前方的位置去。 旁边人看见洛婉清,都在窃窃私语,郑璧奎站在不远处,眼神更是冷得像淬了毒。 洛婉清扫了一圈,低声询问青崖:“郑平生怎么没来?” “这两日都告假,”青崖压低声,眼里带了笑,“说是生病,都说是宫宴上被张逸然气病的。” 听到张逸然的名字,洛婉清下意识看向御史台的方向,见张逸然正站在里面,张逸然也察觉她的目光,朝她露出一笑容。 洛婉清正要回应,便感觉周遭有人正盯着她,她抬眼看去,便见不远处李归玉正看着她,见洛婉清终于看过来,李归玉颔首行礼,洛婉清立刻收起笑意,假装没看到转过头去。 李归玉见状神色淡了几分,又扫了一眼人群中的张逸然,若有所思收回目光。 众人等了一会儿,大殿打开,所有鱼贯而入。 等上朝之后,青崖开始给洛婉清小声介绍:“一般早上会先问各地天气,然后是臣子上奏,最后是商讨需要商讨的事宜。基本就这个流程。” 洛婉清点点头,果然听见李宗开始询问天气,随后便是询问今日奏本,等问完之后,便开始将积累的事情一一处理。 这边寒冬冻死了人要赈灾,那边周边小国骚扰要打仗。 这边某地干旱已久流民造反,那边某大员贪污受贿残害百姓…… 还有某亲王不孝顺母亲,某官员打死女儿…… 或大或小九鸡毛蒜皮说了一早上。 太大的事儿她插不上嘴,也和她没啥关系,太小的事不用插嘴,与她无关。 加上这些人你一言我一语基本不说重点,就一件事车辘轱来回滚,等到后面,听得洛婉清直发困,站着都有了睡意。 她忍不住抬头看前方谢恒,就见对方眼观鼻鼻观心,全然看不出半点不耐。 她突然对这朝堂上的人产生了几分敬意。 好不容易熬到最后,所有事情处理完毕,李宗终于说到了前日的案子,唤道:“张逸然。” “微臣在。” 张逸然闻声出列,李宗平静道:“之前你在宫宴上状告郑尚书一事,监察司已经查明,当时的案子的确有可疑之处,既然这件事是你提的,那就由查下去吧。” “陛下!” 一听这话,郑璧奎立刻出列,怒道:“陛下,按您的说法,此案还需要查,也就是证据还不足,证据不足的情况下,御史台就可以这么随便诬告尚书了吗?!” 郑璧奎这一句话出来,整个御史台都看了过来。 “郑小帅此言差矣,”骂到整个御史台头上,御史台大夫王朗立刻道,“证据不足,不代表没有此事,怎能因证据尚未收集完整,就说这是诬告呢?查案也得有个开始,若万事俱备,那就不叫查案,叫结案了。” “可证据都没有,就来查我爹,我爹如今都气得病倒在家,若是查不到什么,他张逸然拿什么赔?”郑璧奎冷笑,扫了一圈道,“要是想查谁就查谁,那日后这满朝文武,我看谁不爽我就指着他说他有问题,再立案查人,等把对方磋磨死了我再说没查到,是不是也可以呢?” “立尚。”李宗不耐开口。 郑璧奎听见叫他,稍稍收敛几分,行礼道:“陛下。” “张御史既然告了你爹,不查,对你爹名声也不好。如果没做什么,不如让张御史好好查查,若查不出来,朕自会罚他,你父亲如今已经气病了,你不好好开导他,还在这里添油加醋煽风点火,你怎么当的儿子?” 这话说得重了些,郑璧奎脸色微变,压着气道:“是微臣不是。可微臣也是为我爹着想,他们要查,总得有个时间限度,不能无休止查下去吧?” 这个要求不算过分,李宗沉默了一会儿后,抬眼看向张逸然:“那就两个月。两个月内,你查不出结果,便自己辞官回乡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她下意识看向张逸然,就见张逸然平静出列,不卑不亢行礼道:“微臣必不辜负陛下!” 张逸然应下,李宗明显也有些累了,挥了挥手,便退朝离开。 李宗一走,所有人陆陆续续往外,洛婉清见人多眼杂,也没去找张逸然,张逸然朝她点点头,在袖下微微摆手,示意她不必来找之后,便和其他同僚离开。 等所有人都走了,洛婉清跟着谢恒回到监察司,青崖先回青龙司办理公务,洛婉清跟着谢恒上山。 谢恒看她闷闷不乐,不由得道:“怎么了,一脸不开心?” “我在想……我是不是害了张大人?” 洛婉清有些不安,谢恒一想便知:“你怕张逸然因此丢官?” “嗯。” 洛婉清点点头,谢恒却是笑起来:“你多虑了,有时候官场是需要退一退的,你这个案子对于张逸然,是风险,却也是机会。” “如何说?”洛婉清好奇。 谢恒撩起衣摆,踏上青石台阶,耐心解释着:“所有权力都需要来源,清流臣子的权力来源,则是百姓。他们需要一个好名声,源源不断吸引着同道人的支持。所以清流总是会推举出有声望、受百姓爱戴的人来引领他们。为了得到名声,这些清流官员爱死谏,爱骂人,而你的案子,其实就是张逸然在清流中往上爬的机会。如果他当真因为洛家的案子被罢官,只要洛家的案子在百姓心中是冤案,那等风波平息,他再回来,清流会为他争取到更好的位置。” 洛婉清听着,慢慢道:“那如果按照我和张大人的计划,我让这个案子全国知晓……” “他可能一跃成为清流年轻一代领袖人物。”谢恒说出结论。 洛婉清听到这个结果,点了点头,但她突然又想:“公子,我若用监察司帮他,陛下那边会不会……” “他不会知道。” 谢恒肯定道:“你们从散播消息,到最后到达天听,这中间需要经过一段时间和很多人,到时候陛下想要查消息从哪里来的,并不容易。你放心去做就是。” 洛婉清得话,心上放松下来,高兴道:“我知道了。” 得了谢恒许可,洛婉清也就开始放手做事。 她下午先去找了玄山,张口就道:“玄山使,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玄山低头批着文书,冷淡道:“直说。” “想请你为监察司写一本话本子。” 洛婉清开门见山,玄山笔尖一顿,随后冷淡道:“此等无稽之事,我不会。” “可你不是风流小郎君吗?” 洛婉清有些疑惑,玄山气息一变,瞬间冷眼抬头:“谁告诉你的?笔名是隐私你懂不懂规矩?!” “对不起对不起。” 洛婉清见状,赶紧双手合十道歉:“我就是太需要人帮忙了,我知道你才华横溢,对感情极为敏锐,我这里有个题材……” 玄山看洛婉清一直道歉,他慢慢平复下来,有些不自然从旁边端起茶杯道:“先说情节,没灵感写不出来。” “哦,情节是这样,有一位闺阁小姐,家里受人陷害入狱,为了给家人报仇,她毁了自己容貌,和一个死囚换了身份,考进了监察司,想要找那个男人报仇。” 听到这话,玄山终于来了兴趣:“之后呢?” “之后,她通过自己的努力,在监察司成为了一位优秀司使,与一位御史好友一起想为家里翻案,结果好友被那个男人诬陷丢了官。姑娘无可奈何之下,只能自认身份,状告仇人,所有人都欺负她,不给她公道,只有监察司,一直帮助她,最后,监察司司主不惜丢了自己的官位,终于帮助她成功报仇。” “故事是好故事,”玄山点着头,却有些不明白,“你写这个干嘛?” “我想要所有人一看到这个故事,就觉得监察司很好,公子很好。” 洛婉清认真开口,玄山有些明白过来:“你想为监察司和公子正名?” “是。” “这有什么意义?”玄山不明白,“监察司和公子不需要这些虚名,受益的百姓自然明白。” “可我需要更多。” 洛婉清说着,知道玄山无法理解,干脆道:“玄山使也不用多想,只想这个故事你要不要写?” 玄山沉默片刻,想了想道:“我写。” “好。”洛婉清笑起来,随后正色道,“那就请玄山使尽量写快些,写完之前不要告知任何人此事,更不要谈论剧情内容。” 玄山一愣,但想像这是洛婉清的故事,他点头道:“好。” 同玄山商议好,洛婉清便回到白虎司,她坐了一会儿之后,拿出文书来,开始认真写雪灵谷五百人案子的详细报告。 这份报告加上证据整理,她花了整整三天。 三天后,她写完时,也收到了张逸然写的状纸。 他用洛婉清的口吻,写了一份亡魂归来的状纸,将洛家因何受陷害的整个过程说得清清楚楚。 他没有用复杂繁复的句式,也没有引经据典,只用最简单的话语,却字字泣血,声声竭力。 洛婉清看着他写的状纸,心上久久难以平静。 谢恒回来时,便看见她坐在桌前,捧着这份状纸,一言不发。 谢恒走到她身侧,扫了一眼上面的字,他什么都没说,只静静坐下来,抬手为她拢了拢衣衫,将她揽到怀中。 她一言不发,额头轻轻抵在在他肩头。 过了好久,谢恒感觉肩上一片湿润。 当天夜里,洛婉清让人将状纸誊抄了足够的数量,而后开始陆续发往全国各地。 全国各地陆陆续续在公告栏,贴上了这封冤魂归来的状纸。 等消息传到东都时,已经差不多是一月之后。 李归玉刚拿到消息,外面便传来激烈的叫骂声:“让我进去!” 李归玉抬起眼眸,就见郑璧奎推攮着人冲进来,将一张状纸砸到李归玉桌面,怒道:“这就是你说你能把控的事?如今全国闹得沸沸扬扬,你还装什么死?!” “陛下那边如何?” 李归玉端起茶,问得漫不经心。 郑璧奎咬牙:“陛下那边暂时先把消息锁住,但是谁能保证清流、监察司、谢家或者哪个活得不耐烦的多嘴?!算了我同你说这些做什么?我不是来同你聊天的,我是来让你选择的。” “哦?” “我的人找到纪青了。” 郑璧奎开口,李归玉抬眸。 郑璧奎神色认真道:“我打算放消息给柳惜娘,她一定会来,你今夜随我一起去,我们联手杀了她,你辜负我妹妹这件事,我不再与你计较。” 听到这话,李归玉没有立刻回话,只道:“不过是想讨价还价,拿壁月卖什么惨?” “你去不去?” 郑璧奎不理会他嘲讽,只盯着他询问。 李归玉想了想,随后道:“不要放消息给柳惜娘,把纪青直接带回来。” “怎么,还做着娶她的春秋大梦?”郑璧奎冷笑出声,“要不我今晚留她活口,你悄悄带回来不好吗?” “然后让谢恒找到理由废了我?” 李归玉嘴角一勾:“蠢货。” “那我自己去。” 郑璧奎径直起身,李归玉平静道:“你一个人杀得了吗?怕人没死,监察司援兵就到了。” 郑璧奎脚步顿住,李归玉继续开口:“把纪青带回来,我有另一个办法,正大光明地,为郑伯父,洗清冤屈。”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玄山使,你笔名是不是风流小郎君?” 玄山:“谁准你三次元扒马甲的?!不扒马甲是基本道德你懂不懂规矩?!不过你先说你要写什么?” 洛婉清:“监察司宣传片。” 玄山:“我懂了,这对CP我磕。写它一百万字!” 洛婉清:“???什么?什么CP?” 第155章 ◎保张大人,还是保自己,由你◎ “你听说了吗,那个洛小姐阴魂告状的事?” “谁不知道啊?现在戏班子都唱起来了。” “你说这到底是人是鬼啊?洛家真的是三殿下和郑尚书害得?” “是人是鬼说不定,但案子肯定是真的,”有人低声道,“你说三殿下他要能娶郑璧月,还会娶洛婉清了?是我我也不娶啊!” “那也犯不着害人全家吧?” …… 酒馆里,周边人高高低低说着话,许多人都不约而同议论起近来大夏最玄乎的事情。 传闻在大夏县城的布告栏上,有一天清晨,官兵起来,就发现布告栏上挂着一封朱色状纸,状纸上,是一位自称洛婉清的女子,言及自己一家受刑部尚书郑平生与三殿下李归玉联手迫害而死。 鬼怪灵异,又有男女纠葛,涉及之人位高权重,哪怕官府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就撕下诉状,却也立刻在当地传开。 传开后没多久,众人便发现,不仅是一个县城,自己周边县城都是如此。 再等一段时间,走南闯北的商人们才意识到,这哪里是某几个县城,而是整个大夏——全国,几乎都在一夕之间,贴上了这张诉状。 虽然诉状粘贴时间前后不一,但传来传去,就变成了一夜之间之事。 于是鬼神之说更是尘嚣之上,而唯一没有贴上状纸的“幸免”之处,竟然是东都。 这更符合“龙气庇护,阴魂不敢擅入”的玄学之说,让众人觉得玄之又玄,谈论得格外热烈。 全国到处都是消息,东都哪怕没有贴到状纸,也在一个月后,后知后觉得到消息,传得街头巷尾都是。 洛婉清坐在酒楼里,听着这些人议论,张逸然也听到声音,面上格外高兴,一面给洛婉清倒酒,一面压低声道:“这些时日,我的老师旧友们得知我在查办此案,都在给我写信,问我此事细节,我纷纷告知了他们,他们都是当地乡绅,很快此事便会得到地方权威的认可。这些人家族中多有高官,陛下怕也快要得知了。” “陛下身边应当是有他们的人,一直压着消息,”洛婉清思考着道,“不然现下早应知道了。” “晚些知道也好,”张逸然面露忧色,“如今既没找到能证明是洛伯父笔迹的物件,纪青又没松口……” 张逸然说着,突然想起来,转头看向洛婉清:“他还在外面跑呢?” “跑啊,”洛婉清笑起来,“前几天想要出城,结果刚出去就遇到了南衙的人,吓得又跑回来了,现在躲在个破庙里,睡两天了。跟着他的密探说他可能打算今日出城试试。” “要不还是把他带回来。”张逸然紧皱眉头,不安道,“他这么在外面……万一死了……” “那就死了。” 洛婉清语气淡淡,张逸然惊讶抬头,洛婉清摩挲着茶杯,转头看着街上人来人往,语气平缓:“他伪造供词,协同周春刑讯逼供,或许还做过许多恶事,如今拒不作证,被贼人所杀,也死得其所。” “可……”张逸然迟疑着,“他若死了,那这个案子……” “总有办法的。”洛婉清思考着道,“总……” “白虎使。” 话没说完,门外就传来方圆颇有些急促的敲门声,压低声道:“纪青回监察司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张逸然对视一眼,随后张逸然立刻起身道:“走!” 洛婉清点点头,从旁边取过帷帽,便跟着张逸然下楼,一起坐着马车回到监察司。 纪青已经被安置在监察司客厅,洛婉清和张逸然一进来,就见一个蓬头丐面的中年人,正坐在桌旁疯狂吃着东西。 他动作极为不雅,连筷子都没用,仿佛是饿了好几天。 房间里因为他的存在,臭气烘天,洛婉清站定在门口,看了一眼旁边侍从,挥了挥手道:“去备水,把他洗干净了再来说话。” 说完她便带张逸然去侧厅等候。 等了许久,纪青才打着嗝进来,他一进屋就给洛婉清跪下,行礼道:“柳……嗝……柳司使,”说着,他又看向张逸然,行礼道,“张大人。” “纪先生快快请起。” 张逸然立刻上前,扶起纪青。 纪青由他一扶便红了眼眶,洛婉清坐在一旁冷淡看着,慢条斯理道:“纪师爷回来,是想通了?” 纪青一听,动作微僵,随后极为艰难点了点头,干涩道:“是……” “纪先生答应作证了?”张逸然惊喜出声。 纪青手微微一颤,洛婉清直觉不对,紧盯着他,纪青不敢看洛婉清,只对张逸然点头道:“是。” “那太好了,”张逸然放开纪青,转头看向洛婉清,忙道,“惜娘,那你先安置纪先生,我这就去上折子给陛下……” “等等。” 洛婉清叫住张逸然,只盯着纪青:“纪师爷为何突然改变了主意?” “我……我今早差点被杀了。” 纪青含糊开口,洛婉清看向一旁一直跟着纪青的司使,司使立刻解释道:“今早郑家人找到我们,但我们跑得快,直接回了监察司。” “哦。” 洛婉清明白过来,点点头,目光又落到纪青身上:“纪师爷怕了?” “怕,”纪青这个字到说得情真意切,他点头道,“我想明白了,如果郑家不倒,我活不下来。反正现在我家人现在都在监察司,我也没什么好顾虑的,一条贱命……” 纪青说着,抬头看向洛婉清,认真道:“我跟着你们告!” “这样……” 洛婉清点头,纪青这番说辞在她意料之内,可她总是觉得有些些许不安。她也说不出这份不安源于何处,只慢慢思索着道:“行吧。那你先休息,张大人,”洛婉清转头看向张逸然,“写折子吧?” 张逸然高兴应声,安抚了纪青几句,随后便匆匆离开。 等张逸然走后,纪青整个人明显谨慎不少,他站在洛婉清面前,身体轻轻发抖。 洛婉清抬眸看他,好奇道:“纪师爷这次回来,好像更怕我了?” “没有。”纪青慌忙道,“我……我只是被吓到了,一时有些难以回神。” “那纪师爷好好休息。” 洛婉清站起身来,吩咐人照看好他后,叫上一直跟着纪青的两个司使,仔细询问了纪青这一月以来的行踪。 “今天清晨,他混在人群中出了城。出城之后突然遇袭,我们两人被困,他趁机一路狂奔。后来等我们找到他时,他差点就给人杀了。”司使仔细说着道,“不过好在被我们及时救下,我们逃出来,甩开了人便回了监察司。” “也就是说,”洛婉清思考着道,“有一段时间你们没和他在一起?” 两个司使对视一眼,小心翼翼道:“是,司主,有何不妥吗?” “多长时间?” “大约……一刻钟?”两个司使回忆着。 洛婉清点点头道,“我知道了。” 两个司使退下,洛婉清坐在原位,一直思考着纪青的事。 有一刻钟不在,可纪青依旧活着,该说他命大,还是…… 她心中有些不安,但一时也看不出什么来,只能吩咐人盯紧了纪青,随后拿了从司州送来的案件来看。 她从继任白虎司以来,便详细调了司州所有大小案件。 司州在郑家治下,她不看不知道,一看便觉荒唐。 司州层层赋税,朝廷税收三厘,到司州实际征收时,却已近八厘。重税治下,世族草菅人命之事时有发生。 洛婉清看了一个月,都没把卷宗彻底看完,更可悲的是,这些卷宗,在监察司统统是尚未结案的状态。 这其中大半案子都是郑家亲眷,监察司在司州根本无力查办郑家,执意查办的司使,死了已经不止两位数,导致许多案子,明明证据确凿,却依旧难以结案。 洛婉清耐着性子将案子看完,等到夜里回到山上,便见谢恒小屋灯还亮着。 所有人都已经睡下,只有谢恒一个人坐在长廊批阅文书,他手边烛灯成了夜里唯一的暖光,将他整个人笼在光晕之中,像是一团萤火,轻跃在夜色。 洛婉清不由自主停下步子,静静看着这个夜色里的人。 见洛婉清回来,他抬头看了一眼,提了声道:“今夜轮到惜娘值勤,惜娘还记得吗?” 洛婉清一愣,随后算了算时间,赶忙提步进了小院,恭敬道:“卑职来晚。” “来晚当罚。”谢恒语气淡淡。 洛婉清心中有些不安,正要询问罚什么,就听谢恒道:“罚你吃完这碗汤圆。” 说着,谢恒抬头笑了笑道:“听说你没吃晚饭?” “啊……” 洛婉清反应过来,走到谢恒旁边长廊上,从地上端了汤圆。 桂花芝麻馅的汤圆,甜甜香香弥漫在口腔之中,洛婉清静静吃着汤圆,听着谢恒道:“纪青回来了?” “嗯。” “张逸然的折子送到宫里了,陛下打算后日私审。” “这么快?”洛婉清诧异看向谢恒。 谢恒点点头,继续道:“今日中书令入宫与陛下下棋,闲聊到洛婉清亡魂告状一事。陛下不信鬼神,但是事情发酵到这个程度,便不是鬼神之事,若处理不好,日后有任何天灾,都会成为君主失德的结果。陛下心中忧虑,想尽快结案。” “陛下没有怀疑背后是谁在推动吗?” 洛婉清好奇,谢恒语气淡淡:“怀疑,又能如何呢?此事可能是张逸然同窗所为,以讹传讹成了每个县城都张贴告示;可能是秦家所为,为了报复;可能是王家孙家所为,为了瓜分郑氏……事关全国的传言,陛下想查,一时也没有足够的人手。就算怀疑监察司……” 谢恒明显知道洛婉清想问什么,抬头看向洛婉清,笑了笑道:“那也只会止于怀疑罢了。” 洛婉清见谢恒并不在意,放松几分,点了点头道:“没给公子添麻烦就好。” “麻烦的事多的去了,小事而已。我只是想……” 谢恒握着笔,慢慢道:“惜娘,你梦中,陛下是在今年夏天走的是吗?” 洛婉清一愣,随后点头,回忆着道:“应当是今年六月。” “那么……如今已经到这步,你家的案子,也不可能再往上走,”谢恒垂着眼眸,思考着道,“等后日,当有个结果了吧?”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便知谢恒是在提醒什么。 她低下头,将汤圆放进嘴里,却感觉汤圆甜得有些发苦,她语气平静,认真道:“等后日再看吧。” “我已经让人带上珠宝黄金行往昆仑,用以向波斯购买粮食和武器。”谢恒抬起眼眸,看向洛婉清,“惜娘,试过就死心吧,你的公道,我会帮你讨。” “好啊。” 洛婉清闻言满不在意,她抬眼看向谢恒,笑了笑道:“那我向公子求助时,这次可别再拒绝我。” “自然。”谢恒也笑起来,眼里却格外认真,“惜娘,不会有第二次。” 他后悔过无数次,昌顺十三年,她拼尽一切奔向他求助那一刻,他应该不惜余力帮助她。 如果再有一次这样的场景,只要她伸手,他便一定会拉住她。 谢恒提前给洛婉清通报了消息,第二天午后,张逸然便来找她,高兴道:“陛下说,明日下午,他便专门抽出时间来,在御书房听审此案。” “听审……”洛婉清看向张逸然,“怎么个听法?” “陛下说,会让郑平生李归玉和我对峙,让谢司主、中书令宋大人以及礼部尚书谢广成谢大人一起听审。” 中书令宋惜朝出身清流,门生众多,朝野民间都声誉颇佳; 谢广成更是三朝元老,一直以来恪守礼法,是众人心中公正的代表。 而这两人和陛下关系都还不错,他们听审,对外可保公正的名声,但如果的确出了太大意外,也有协商的余地。 听到这些人,洛婉清点点头,随后道:“那我随公子过去,如果有什么意外,我还可以帮忙。” “好。” 张逸然点头,面上颇为高兴:“有这么多人在,陛下想必就算想要偏私,也偏不到哪里去。” “毕竟是需要向天下交代的事情,陛下不可能再随便处理。” 洛婉清漫不经心说着,张逸然应声道:“不错,而且陛下毕竟是君主,怎会当真对百姓一点都不顾及?” 洛婉清笑笑没说话,张逸然突然想起来:“哦,还有,夜里方便我来同纪青吃个饭吗?” “做什么?” 洛婉清奇怪,张逸然有些不好意思笑笑道:“他生辰。” 洛婉清一愣,斟酌着道:“生辰而已……张大人,”洛婉清思考着,“纪青……不算个好人吧?他当周春的师爷,洛曲舒不会是他害的第一个人。” “我知道。” 张逸然神色淡下来,慢慢道:“他的确做过许多坏事,可是……洛曲舒的事,是他主动找我的。” 洛婉清有些意外,张逸然回忆着道:“当时我在查这件事,毫无头绪,就发现他整日鬼鬼祟祟跟着我,他跟了我七日,我早知道,但是也随他。等后来有一日,他便偷偷提点我,让我再看看洛曲舒的供状。” “他为什么这么做?” 洛婉清想不明白,张逸然笑笑,面上带苦,只提醒道:“他妻子有病,每年医药费是一笔巨大开支,他同我说,最初他只是因为周春这里报酬丰厚,所以来当周春的师爷,周春看重他做事利落,后来便故意设局,让他一起成为了一场案子的帮凶。之后便一直用他家人性命要挟他做事。他每次都尽量躲,好在周春其实也没干过太多大事,直到洛伯父……” 张逸然说着,叹了口气:“他说洛伯父死后,他经常做噩梦,后来听到洛家人没了,他更是一直后悔。可人已经死了,他也没有办法。惜娘,他的确作恶,可人心有善恶,他做错的事,日后自然当论罪受罚,可对于他善的一面,我也愿予以回馈。他既然是我带到东都,便算我朋友吧。” 说着,张逸然看向远处:“也不知未来,他还能不能再过生辰。” 这件事捅出来,他作为帮助周春逼供的人,陛下一怒之下,杀了他也不一定。 洛婉清想想,点头道:“好,那晚上我让厨房给他做碗长寿面吧。” “我来吧。” 张逸然笑起来:“下午借你们厨房一用,算他的生辰礼了。” “你会煮面?”洛婉清诧异。 张逸然点点头:“当然,以前我娘病的时候,我就给她煮面。惜娘若是想吃,晚上我多煮一碗。” “算了,”洛婉清摆手,“等我生辰吧。” 两人闲聊一会儿,张逸然便去准备明日的资料,等到晚上,洛婉清便去纪青院子找他吃饭。 纪青没想到洛婉清会来,等和洛婉清一起坐在桌上,他不由得有些忐忑道:“柳司使找我吃饭,是不是……有什么要叮嘱的啊?” “是啊,”洛婉清撑着下巴,看着庭院,敲着桌子道,“你估计活不过明天了,所以来和你聊聊天,看看你有什么遗愿。” 听到这话,纪青脸色“唰”地白了下来,声音轻颤道:“我……我还可以留愿望吗?” “当然,”洛婉清点头,“我们监察司还是很人道的。等一会儿张大人就把毒药拿过来,你吃了之后,明日出宫毒发,不会有什么痛苦,你的愿望我可以帮帮你,别太过分。” “真……真的吗?” “说说愿望?” 洛婉清好奇,纪青嘴唇轻颤,正要说出口,却突然想起什么,轻叹道:“算了……不必了。” 说着,他无意识开口:“司使不会帮我的。” “你不说,便知道我不会?”洛婉清敏锐察觉有些不对。 纪青苦笑了一下,只道:“司使一直觉得我是罪人,又如何会帮我呢?” 洛婉清想想没说话,纪青神色慢慢冷静下来,恭敬道:“司使到底来找我到底是为什么,直说吧。” “祝你生辰快乐。” 洛婉清平淡开口,纪青一愣。 这时,门口传来张逸然的声音,笑着道:“惜娘你怎么提前说?” 纪青闻声回头,就见张逸然端着一碗面进来,埋怨着洛婉清道:“我还没到呢!” “张大人……” 纪青目光落在张逸然手中面条上,愣愣出声道:“这是……” “我给你做的长寿面。” 张逸然将面条放在桌面,笑着抬头看向纪青:“之前你不是说今日是你生辰吗?我就让惜娘准备了一下,没什么好送你的,我做面条手艺还不错,就当生辰礼物了。” “我也没什么好送你的,”洛婉清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兔子玉佩,放到桌面,“听说你小女儿属兔,便送你块玉佩,给她吧,就当是你……” 洛婉清抿了抿唇:“主动告发郑平生的奖励。” 纪青怔怔看着桌面上的东西,一句话说不出来,他似乎是竭力克制着什么情绪,坐在原地一动不动。 “愣着做什么啊?” 洛婉清催促:“吃饭吧,吃了饭我还有事。明日要进宫,大家都好好准备。” “是呢。” 张逸然将碗往纪青面前推过去,催促道:“趁热吃了,如果有机会……” 张逸然抿了抿唇,带了几分歉意道:“我回头,给纪先生好好补一场宴席。” “不必了。” 纪青反应过来,压着眼中水汽,笑了笑道:“二位有这样的心意,我……我很是感激。” 说着,纪青拿起筷子,有些着急道:“我饿了,我先吃面。” 他似乎的确是饿了,低头吃面吃得格外凶猛。 他好像是要用面条把话都堵住,洛婉清和张逸然对视一眼,开始劝他。 他就笑笑,然后低头吃面。 等把面条吃了,他眼中水汽散开,他才稍稍正常一些,洛婉清开始给他讲入宫注意的事项,大家简单聊了一会儿,洛婉清还有事,便和张逸然一起准备离开。 两人出门时,纪青突然叫住张逸然:“张大人!” 张逸然和洛婉清在门前一起回头,就见纪青坐在桌前,他似乎有些紧张,紧紧抓着衣衫,小心翼翼道:“张大人,你有什么愿望吗?” “愿望?” 张逸然奇怪,但他也没多想,只思考着道:“我的愿望……就是问心无愧,当一个好官。” “好官?” “用自己的能力,为更多百姓谋利,为生者求一条活路,为死者求一份公道。”张逸然说着,忍不住笑起来,“也不枉我读这么多圣贤书了。” 纪青闻言没有说话,他只看着张逸然,过了许久,他才道:“您会的,您会是一个好官。” “多谢吉言。” 张逸然笑着拱手,洛婉清看了一眼两人,提醒张逸然道:“张大人,走吧。” 张逸然同纪青颔首行礼,随后同洛婉清走了出去。 走进巷子,张逸然忍不住皱起眉头,有些奇怪道:“纪青怎么回事,奇奇怪怪的。” “我也觉得,”洛婉清思考着,回头道,“不过你放心,我会让人盯着他。” 张逸然点头,和洛婉清道谢之后,便道别离开。 等张逸然走了,洛婉清才回头看了一眼纪青,神色淡了几分,招手叫了侍卫过来,叮嘱道:“他若做什么,就盯着别管。” “是。”侍卫应声。 洛婉清回到屋中,半夜时分,她正迷迷糊糊睡着,突然人敲窗,急道:“白虎使,出事了。” 洛婉清瞬间睁眼,就听对方急道:“纪青跑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立刻先开床帐,一面穿着衣服,一面压低声叮嘱床上谢恒:“你先睡吧。” 说着,她推门冲了出去,领着侍卫急赶下山。 “他怎么跑的?” “他手上有迷药,迷倒了侍卫之后,拿了侍卫的令牌,到了后院翻墙跑了。我们谨遵白虎使吩咐,只看没管,现在正一路跟着。” 侍卫说得清楚,洛婉清一听便明白了信息点。 他有迷药。 他记录熟悉了监察司的地图。 但他到底想做什么,洛婉清一时还有些没想明白,不过不管他想做什么,见到人,她就知道了。 洛婉清一路急奔,等赶到时,纪青已经到了山崖附近,听到身后追兵的声音,纪青往山崖跌跌撞撞狂奔。 洛婉清见状急喝,连忙止步:“停下!纪青,我不追了,你停下!” 听到洛婉清的声音,纪青这才停住脚步,慌张回头。 洛婉清勒住缰绳,在距离纪青数十丈之处停下,所有人跟着洛婉清停住脚步,看着纪青站在不远处。 “纪青,”洛婉清缓了口气,径直询问,“你这是做什么?不是回来作证吗?” “柳司使,我不能再害人了……”纪青面色苍白,摇着头道,“你让我走吧,我求求你,你让我走,你让我留下,只是害了张大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害了逸然?” “我不是来作证的!” 纪青建洛婉清不明白,急喝出声:“我是回来陷害张大人的,你们只要让我上堂,我只有翻供诬告一条路你们还不明白吗!” 洛婉清一愣,急促出声:“为什么?为什么你只有翻供诬告一条路?” “因为赢不了!” “你都没告,你怎么知道赢不了?!”洛婉清厉喝,“都到今日你还不信我们吗?” 纪青闻言,慢慢冷静下来。 夜里风冷,他站在悬崖边上,神色看上去有些萧索:“不是我不信二位,而是二位太年轻。二位说要告赢,怎么算赢呢?” 这还把洛婉清问住,纪青笑起来:“洛曲舒这样的冤案,扬州无数,我也不是第一次看。每一次监察司、朝廷的人来到扬州,整顿平反,可平反之后呢?案子赢了,可那些人不会死,他们将功抵过,又或者是找个替罪羔羊,再或者,买一条人命,自己改名换姓,让别人去死。等风头过了,被害的那些百姓,谁都跑不了。” 洛婉清听明白纪青的顾虑,听着他询问:“我信二位能告赢,可告赢了,郑平生会死吗?郑家会倒吗?监察司能保护我一家老小一辈子吗?等案子过去,我怎么办,我家人怎么办?” 洛婉清听着,抬了抬手,所有人对视一眼,便退了下去。 山崖只留下两个人,洛婉清感觉山风宛若吹进骨髓,又冷又寒。 “你怕被打击报复?” “谁不怕呢?”纪青苦笑,“柳司使,昨日……三殿下找我了。” 洛婉清瞳孔微缩,却是明白过来:“你之所以回来,是被李归玉指使?” “是,”纪青轻轻颤抖起来,“我不想回来的,我知道,我死都不能指认他们。如果不指认,我死了就死了。一旦指认了,他们不会放过我家人。可他让我回来,要我在陛下听审时,翻供说是张大人和监察司逼迫我指认郑大人!我没有办法……他拿我家人的性命威胁我没有办法……” “那为什么还走呢?” 洛婉清看着他,眼神里带了些悲悯:“都已经回来了,明日供张大人,等张大人和我被抓,你就可以回扬州了。” “因为我不愿意!” 纪青激动出声:“张大人这么好的人,我怎么可以这么害他……” 纪青说着,眼里忍不住有了眼泪:“他这样的好官,这样的好人,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害他?!我不能再害人了……我不能再害他……” 纪青急促喘息着,他有些无法支撑,慢慢佝偻了身躯,跪坐在地上,痛哭出声:“他还记得我生辰……他还会因为带我来东都愧疚……但其实这根本不是我生辰,我从一开始就真真假假骗他……我不能害他……柳司使……” 纪青突然反应过来,他踉跄着爬着往前,跪在洛婉清面前:“我求你,放我走吧,我不能作证,我也不想害他,你让我走……我求求你让我走……” 洛婉清站着不动,纪青开始疯狂叩首:“我求你!我求你当没见过我!求你放过我……” “可你做错了事。” 洛婉清看着地上的人,目光微动,她看着面前这个人,就想起她爹最后验尸记录上的文字。 他周身到处是伤,没有一处完好。 “你配合周春,刑讯逼供洛曲舒……” 纪青僵住,洛婉清垂眸看他:“你害了人,如今悔过,一走了之,便够了吗?” “那你要我怎样?”纪青抬起头,激动又痛哭道,“我已经做了,我回不了头,我能怎样?!当真为了你们的梦想,你们说的公道,为了赎罪,然后让我一家去死吗?!我是做错了,可我家人做错了什么?” “他们没错,你可以不作证。” 洛婉清开口,纪青一愣,她半蹲下身,从袖中拿出一个药瓶,递到纪青面前。 “这是什么?”纪青茫然看着洛婉清。 洛婉清握紧了药瓶,冷静开口:“这是选择,明日,你要保自己,还是保张大人。” 说着,她把药瓶往前推了推:“由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璧奎:“李归玉,你安排好了吗?” 李归玉:“放心吧,无懈可击。” 然后—— 纪青:“主打一个叛逆。” 郑璧奎:“不是说无懈可击吗?!!” 李归玉:“本来是没有问题的,但他被发现了致命缺点。” 郑璧奎:“什么?” 李归玉:“他爱吃面,他们给他煮面条。” 郑璧奎:“……” 片刻后—— 郑璧奎(暴打李归玉):“我让你不要派吃货!我让你派点靠谱的!爱吃面条的人怎么能成事!!!” 朱雀:“你们这么讲我就不高兴了,东都谁不爱吃面条?” 青崖:“俺。” 洛婉清:“……公子,我可不可以和你商量一件事?” 谢恒:“嗯?” 洛婉清:“这辈子,你都和我讲官话,千万别说方言,好吗?”… 谢恒:“俺知道了” 洛婉清:“闭嘴啊啊啊啊啊!!!” 第156章 ◎草有锋芒◎ 二月中旬,天气回暖,枝头嫩芽新发。 洛婉清和谢恒上完早朝,用过午饭,谢恒便领着洛婉清再次入宫。 “这次我是以近侍身份带你过去,”谢恒带着洛婉清从马车上下来,走进御花园,压低声提醒道,“看看就好,别多说话。” “好。” 洛婉清应声,刚好就听见旁边传来张逸然的声音:“纪先生,小心。” 洛婉清和谢恒抬头看去,便见张逸然正在花园门口,扶着差点摔倒的纪青。 察觉两人视线,张逸然抬起头来,随后压着高兴行礼:“谢司主。” 说着,张逸然将目光落到洛婉清身上,颔首轻笑:“柳司使。” “张大人。” 谢恒点点头,洛婉清也无声行礼,目光从纪青苍白的脸上一扫而过,纪青抬眼看她,两人只在半空中短暂对视,便又挪开目光。 而后谢恒便领着她先行往前,等走远些,谢恒才道:“昨晚你把人追回来,就这么算了?” 洛婉清回来的时候,他已经回自己房间。这些时日,他不管怎么样都会偷偷跑出来同她睡到快要上朝,等时间差不多再回自己房间准备上朝。 等上朝下朝,周边一直有人,他也没来得及多问,一忙忙过头,现下看见纪青,谢恒才想起来。 洛婉清点点头,轻声道:“劝了劝。” 谢恒闻言看她一眼,知道她不想多说,也没追问,只道:“你心中有数就好。” 说着,他领着人穿过花园,左拐右绕,来到御书房中。 到达御书房时,里面正传来李宗和众人谈笑之声,谢恒领着洛婉清进去,所有人抬眼看来,李宗笑了笑道:“恒儿来了,坐吧。” 谢恒上前,坐到李宗左手边,李宗右手边坐着谢广成,宋惜朝和郑平生各自坐在一边。 李归玉和郑璧奎也在堂上,郑璧奎站在郑平生身后,李归玉坐在郑璧奎旁侧。 一行人似乎来了许久,谢恒落座后,便就着方才的话题继续聊天,正说着谢广成儿子的婚事,整个御书房热热闹闹,全然不见半点审案严肃,只有谢恒一个人,冷淡坐在李宗旁边,听着他们说话,也不出声。 等了片刻,太监上来,在李宗耳边附耳说了几句,李宗神色才淡下来,转头同众人道:“行了,张御史到了,不说笑了。” 听到这话,郑平生等人脸色便冷了几分。 李宗转头看向郑平生,先安抚道:“老郑你等一会儿也别太激动,年轻说话冲些,但若是冤案,朕会为你做主的。” “臣自然相信陛下。”郑平生闻言,面色稍霁,恭敬道,“只要张大人不要太过分,老臣不会和年轻人一般计较。” “让郑老受委屈了。” 李宗叹了口气,洛婉清冷静听着他们对话,扫了一眼周边,宋惜朝和谢广成面上看不出喜怒,李归玉则是一直转动着手指上的玉扳指,不知在想些什么。 感觉到洛婉清视线,李归玉抬起眼眸,看见洛婉清看他,便轻轻颔首行礼。 众人各自调整好情绪,李宗便让人传召张逸然,没了片刻,御书房外便传来脚步声,而后就见一青年,绯衣如朝阳,挺直身板,踏入房中,用中正清朗的声音,高声道:“微臣张逸然,见过陛下。” “起吧。” 李宗抬手,张逸然闻言起身,李宗从旁边拿了茶杯,同众人说起前情:“上个月宫宴,张大人御前状告郑尚书和三殿下陷害洛氏,此事诸位也都在场,想必也清楚。” 这话问的明显是来旁听的谢恒宋惜朝谢广成的人,众人纷纷应是。 李宗点点头,继续道:“为了真相,朕批准张大人继续查案,原本是想查清楚后告知众人即可,但这一月以来,有人装神弄鬼,以死者洛婉清之名在全国各地传谣,如今民间热议此事,已成动摇国本之案。为保公正,免得他人说朕徇私,特意请了宋大人、谢尚书过来一起见证,二位都是德高望重的老臣,有二位在,想必也不会有人再说什么。” “是陛下多虑。”谢广成闻言笑笑,温和道,“陛下向来公正严明,今日就算我等不在,也不会有人说什么。” “是啊。”宋惜朝点点头,语气却淡上不少,提醒道,“陛下心中自有法度,必会给一个公正裁决。” “好了,不多说了,”李宗看向张逸然,抬手道,“先由张大人说说,这些时日,你查到什么吧。” “回禀陛下,各位大人,”张逸然行了个礼,随后抬手让人呈上几分口供,“下官在江南时,发现洛曲舒的案件,便察觉有异,洛曲舒的案子,口供极其详尽,根据下官办案经验,普通人的口供,难以记忆如此清楚,故而产生疑虑。于是四处走访核对,便发现,这些口供所有证人,”张逸然说着,强调道,“不是一个,几个,而是所有相关证人,要么根本不存在,要么远走他乡,要么已经死亡。此案才发生一年,所有涉案人员便再也无法找到,岂不是蹊跷?换一个角度来说,如今能证明此案发生之人,是一个没有。” 所有人听着,看着这些口供,张逸然给的是誊抄的副本,每人都有一份,宋惜朝看了一会儿,点头道:“正常的口供的确不似如此精准。一年就找不到证人,也的确可疑。” “世上之事皆有凑巧,”郑平生不耐开口,“如今找不到证人,可当时这些人可都是招了的。” “找不到证人,而唯一的证物,就是知府周春从库房中搜出了大量粗盐。这些粗盐数量巨大,如果洛曲舒是盐贩,这样大额的数量,那绝不是初犯。可无论洛曲舒的供词,还是其他盐贩、购买盐之人的供词,都只有这一次贩盐,这可能吗?” “那这些盐怎么来的呢?”郑平生冷静道,“他原本就是商人,头一次贩盐,就想赌一赌呢?” “然后就被抓了?”张逸然嘲讽开口,看向李归玉,“说起来三殿下是这里和洛曲舒接触过的人,三殿下说说,洛曲舒是这样冲动之人吗?” “这……”李归玉似是回忆着,模棱两可道,“其实,我也不太了解伯父,他平日倒是十分谨慎,但偶尔……也颇有赌性。” “颇有赌性之人,和新的商户合作时,都是逐渐加量而不是一举就大额买进?” 张逸然说着,又送上了几张购货契约,这些契约上,同一家商户,都是逐量买入。 张逸然分析着道:“这些都是平日洛家商行往来的货单,可以看出洛曲舒是一个谨慎之人,不会一下大额买进东西。可独独在盐案之上,他第一次就大额买入,然后售卖被抓。这岂不蹊跷?按照看管这个仓库的库房看守的说法,这些盐他也不清楚怎么放进去的,确认盐放进去的是几个盐贩,而这些盐贩,早就已经问斩了。那有没有一种可能,这些死刑盐贩是胡乱招供,而这些盐,是他人栽赃陷害放进去的呢?毕竟……这个仓库,其实好早之前,洛曲舒就不太管理,反而是三殿下,”张逸然说着,附上了一个账本,账本是每日仓库盘点人的签名,上面端端正正写着江少言的名字,张逸然盯着李归玉道,“似乎经常在盘点这个仓库。只是最后几天没有再去。为何不去呢?是知道里面有什么吗?” “是伯父不让我去。”李归玉皱起眉头,回忆着道,“伯父突然让我不要靠近那个仓库,刚好我也在筹备婚事,没想到……” 李归玉面露伤感之色。 郑平生有些不耐,敲着桌面道:“张大人,这些都是你的猜测。” “是我的猜测,可现下我们至少证明了一件事,从如今现有的证据来看,并不足够证明洛曲舒贩盐。” “可当时足够,”郑平生冷着声强调,“洛曲舒亲口承认还能有假?” “这就不得不涉及第二件事了。” 张逸然说着,抬手道:“之后我寻找了当时涉及过此案的办案人员,主要就是知府周春和郑大人。可周春在江南时,因刺杀我与柳司使死了。于是我多方寻找,找到了当时负责刑讯的狱卒贾三钱,以及师爷纪青。按照贾三钱的说法,洛曲舒根本就没有招供过,周春对洛曲舒施以重刑,洛曲舒却始终没招,最后,是纪青为洛曲舒写的供状。” 说着,张逸然又奉上两张供纸:“陛下,各位大人可以核对笔迹,供状都是纪青的字。” “因为洛曲舒根本不识字。” 郑平生提了声:“师爷为囚犯写供状本是常理,张大人胡搅蛮缠什么?!” “因为纪青承认了,供状是他一手所写,洛曲舒根本没招供过。而提供供状内容之人,恰恰就是郑大人。” “他胡说!”郑平生厉喝出声,手不自觉颤抖起来,“胡说八道……小小县官竟敢污蔑一部尚书,陛下,”郑平生跪倒在地,急促出声,“求陛下为老臣做主,杀了纪青还老臣清白!” “爹!”郑璧奎赶紧上前,扶起郑平生道,“爹你不要着急,你身体不好。陛下,您就看着张逸然这么污蔑……” “如果没做过,郑大人急什么?”张逸然冷眼看着这对父子,“让纪先生上来说清楚不就好了?” “这位纪师爷上来……就说得清了吗?” 张逸然话音刚落,李归玉便开了口。 所有人一起看去,就见李归玉看着张逸然,面露疑惑道:“张大人,你口口声声说,这个案子的证人有问题,那洛伯父的案子,证人有问题,如今纪青……就没问题吗?” 听到这话,张逸然皱起眉头:“你什么意思?” “父皇,此案身系洛伯父和婉清,我不得不谨慎一些,”李归玉说着,看向李宗,“所以儿臣稍稍查了一下,便发现张大人有许多事,令儿臣费解。张大人说来说去,其实许多事都模棱两可,过去的案子,张大人说郑大人的证据不足,无法证明是洛伯父做的。可是他也没有足够证据说此案就不是洛伯父做的,唯一能够有力证明的,只有人证纪青。可这位纪师爷……” 李归玉抬眸看向对面谢恒:“如今家人,似乎还在扬州监察司手中。” 他用的是“手中”,仿佛纪青的家人是被人拿捏了一般。 郑璧奎听着,冷笑了一声,盯着谢恒道:“谢司主,你们好端端的,拿人家官员家属做什么?” 谢恒闻言不动声色,只道:“惜娘。” 洛婉清一听,立刻跪地上前,恭敬道:“禀陛下,巡查江南时,江南官员关系极为复杂,卑职当时负责护卫张大人,张大人欲查询查案,又担心纪青家人为他人胁迫,故而请求微臣拜托同僚照看纪青家属。” “到底是照看还是威胁?”郑璧奎乘胜追击,冷声道,“让你管你就管,监察司是你家开的?谢司主,”郑璧奎抬眼看向谢恒,“你这位白虎司的新司主胆子大得很,这到底是她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你希望是我的意思?”谢恒眼皮一抬,径直反问 郑璧奎声音僵住,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这是谢恒的意思,那他根本也不在乎说出来,而且手段只会更麻烦。 “谢司主说笑,”郑平生见郑璧奎一下子转不过弯来,赶紧道,“壁奎就是一时心急,胡说八道,还望谢司主海涵。不过陛下,”郑平生冷了神色,“柳惜娘和张逸然的确交往过密,张逸然让监察司拘禁证人家属也实在可疑,今日纪青之言,怕是不可尽信,还望陛下明察秋毫。” “郑大人说得好笑,”洛婉清闻言立刻抬头,“我协同张大人办案,为保护证人将人放在监察司加以保护,这本就是常事。如果这就算交往过密,那如今三殿下为了郑大人追查到江南去,二位岂不是成了一家?三殿下说什么对洛小姐情深义重,”洛婉清看向李归玉,“如今看来,却是根本不愿意相信洛曲舒有任何冤案的可能,这就是三殿下对洛家的感情吗?” “感情归感情,但终究要讲个是非黑白。” 洛婉清问得尖锐,李归玉不为所动:“总要问清楚才好。” “那就问清楚。” 张逸然立刻道:“将纪青叫上来,一问不就清楚了?!” “说得是。” 李归玉颔首,抬眼看向张逸然:“纪青到底是来为洛伯父伸冤翻案,还是是受人胁迫诬陷郑尚书,让他上来,一问便知。” “那就……” 还没说完,张逸然急急止声,他看着李归玉毫无畏惧的眼,又看向一旁满怀信心的郑璧奎和郑平生,他突然意识到,不对。 这不是他们该有的反应。 他们一直在将所有的结果往他“逼迫”纪青的方向引,现下对纪青上殿根本没有惧怕,似乎早有准备。 有什么不对。 张逸然没有出声,李宗打量着他:“张御史?” “那就,”张逸然心跳得有些快,洛婉清跪在地上,听着张逸然逼着自己道,“让纪青……上殿一问。” 说完,李宗挥了挥手,太监声高高扬起:“宣,纪青上殿。” 洛婉清跪在地上,她垂眸看着地板的人影,想起昨夜发生的事。 昨夜在纪青痛苦流涕求她放走他时,她给了他一瓶毒药。 “这颗药丸放在牙龈,咬碎之后,半刻毒发毙命。这个案子是张逸然用他的前程在告,如果你不上殿,张大人就要背上诬陷他人的罪名。我知道不敢作证,那么,你敢不敢,死在陛下面前?” 说着,洛婉清将毒药递给他:“你死了,他们无法拿你家人再威胁你,他们也没有因为你作证出事,便不会花费时间精力报复你的家人。而你当殿死去,也证明至少此案并非张大人诬告。” “可是……”纪青轻轻颤抖着,“我会死。” “所以你得选,”洛婉清盯着他,“良知,或是自己的命,纪青,我不逼你,你来选。” 他来选。 洛婉清看着地面上的影子,听着身后传来铁镣之声。 “纪先生,”张逸然看见纪青走进来,急急上前,他扶住纪青,忙道,“您来了,来,见过陛下。” 纪青闻言,颤抖着跪地,轻声道:“草民,见过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纪青。” 李宗看着进来的中年人,冷声道:“张大人说,你指认郑尚书指使你撰写洛曲舒口供,指认郑尚书周春刑讯逼供,篡改洛曲舒口供,可有此事?” 纪青没说话,他跪伏在地,颤抖着不言。 旁边张逸然小声催促:“纪先生,你不要害怕,你说实话,现在陛下在这里,他会主持公道,谁都害不了你。” “不错。” 郑璧奎提声,抬手清理着指甲,带了笑道:“纪青,谁都不敢害你,你想好说话。” “草民……” 纪青开口,声音发颤:“草民,生于扬州,自幼读圣贤书,年少时,一身清骨,以为自己,能考取功名,为百姓、为亲友,搏一片青天。” 他说这些,所有人皱起眉头,郑璧奎不耐道:“说重点。” “可草民无能,累次科举不中,母亲妻子纷纷重病,为些许钱银,草民不得已,卑躬屈膝,成了他人鹰犬走狗。命若草芥,且顺且柔。然而……” 纪青说着,慢慢直起身来,他抬眼看向高处李宗:“草有锋芒,人有逆骨,虽不敢言,亦想一争。” “你想争什么?” 李宗听不明白。 洛婉清慢慢捏起拳头,却已经知道了纪青的决定。 纪青看着李宗,眼里有了泪光,他慢慢笑起来,血从他嘴里涌出,他含糊着开口:“陛下,我开不了口……” “纪青!!” 张逸然猛地反应过来,朝前一把扶住纪青,大喝出声:“太医!太医快来!” 李归玉惊得骤然起身,郑璧奎郑平生也面露愕然。 洛婉清冷静站起身来,一把推开张逸然,将内力输入纪青身体,快速封死他的穴位。 血不断从纪青口腔中涌出,他身体轻颤,然而他却还是努力看向李宗,艰难道:“就是……草民……的……争……” 他不敢开口。 至死不敢。 可是,哪怕是柔顺软弱如草的人,也会有其锋芒。 他死在这里,他的死,就会成为无声的罪证。 这样一来,无论结果如何,对于全天下人而言,这个罪,已经牢牢扣在郑平生身上。 他赢了。 想到这一点,纪青忍不住想笑,他看向远处盯着他的郑平生,眼里忍不住有了疯癫的笑意。 他这样的人,这样一无是处、出身卑贱,为些许钱财,便可以出卖一生的人,终于还是拿他的命赢了。 无限快意涌上来,他感觉从未有过的畅快。 他急促喘息起来,攥住洛婉清的袖子,眼里带着眼泪,嘴唇轻颤着,艰难道,“女儿……”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瞬间想起昨夜,他说过的话。 “我儿子已经大了,现下已经娶妻生子,我母亲去年走了,妻子……怕也熬不了多久。” 昨夜当他接过药瓶时,他愣愣看着药瓶,沙哑道:“可我还有个女儿,她才八岁,如果我死了,她怎么办?” “你想怎么办?想让我安排她去个安全的地方?” 洛婉清问他,纪青没说话。 过了好久,他才开口:“我想让她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愣,就看纪青看着毒药,慢慢道:“我想让她像柳司使一样,成为保护自己,也能保护别人之人。” “女儿……” 他再次重复,眼里满是乞求。 洛婉清觉得喉头哽得发疼。 她看着纪青的眼睛,仿佛是看到过去的洛曲舒。 “我知道了。” 洛婉清点头应声:“纪青,我知道了。” “谢谢……”纪青眼神慢慢涣散,笑了起来,“谢谢……张大人……谢谢” 他一直在说谢谢,说着,他感觉身体慢慢变轻,眼前变得恍惚,光线也变得柔和。 他慢慢好像自己回到二十岁的时候,自己和同窗一起从书院台阶上拿着书卷,欢快奔下。 “纪青,你想当官吗?” “想啊。” “你当了官,要做什么?” “我让我娘过得好,让翠娘不用织布,哦,还有,”青年纪青抬头看向远处,“我要对得起自己的良心,帮更多的人。” 然而他比自己想象软弱,也比自己想象普通。 “纪青,让那家人别告了,王公子不是他们能惹的,摆平了,二十两,翠娘的药费就要着落了。” “纪青,把那家人把田地让出来,十两足够了,让他们别太贪。摆平了,你抽一成,你儿子不是要娶亲了吗?反正也不多这么一桩。” “纪青,伪造一份口供。” “周大人,这次是要害死人的。” “你难道以为自己没害过吗?纪青,走到现在,你回不了头了。” 可以的。 纪青闭上眼睛。 他好像又吃到了那碗长寿面。 张大人,柳司使。 我……回头了,谢谢。 第157章 ◎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吗?◎ “纪先生!” 张逸然反应过来,又扑上前去,太医匆匆赶来,周遭混乱成一片。 李宗震惊看着在地上口吐鲜血的人,郑璧奎下意识看向李归玉,李归玉也同时看向郑璧奎。 两人一眼对视,郑璧奎还未反应过来,他不能确定是不是李归玉下的手,而李归玉也在最初对郑璧奎的怀疑中冷静来,看见郑璧奎的眼神,便知这不是郑璧奎的手笔。 那是谁?是纪青自己的选择?还是…… “验毒。” 李归玉反应过来,立刻起身,在太医赶过来时,厉喝道:“验,什么毒?!” “救人!” 张逸然大喝,激动出声道:“太医先救人!求求你,他得活,他一定得活……” “是牵机草,先搬到侧室。” 太医站起身来,忙道:“拿银针来,尽力一试吧!” 说着,太医带着人给纪青施针,抬着他便往偏殿去。 张逸然慌忙起身跟上,只是才一挪步,就听郑璧奎开口道:“张大人慢着!” 张逸然脚步一顿,郑璧奎盯着他:“案情还未结束,陛下尚未开口,张大人就要走了吗?” 张逸然听着,不可置信回头,他看着郑璧奎,不由得道:“他快死了,你还要同我说案情?” “一介草民,死了就死了,”郑璧奎冷笑出声,“可你诬陷我爹,我向你讨个公道,难道也有错吗?!” “他是证人,你们杀了他,你们还要什么公道!” 张逸然忍不住怒喝出声,郑璧奎神色骤冷:“张大人又血口喷人,你说是我们杀了他?焉知不是你和监察司嫁祸?他家人如今还在监察司,怕是你逼供未遂,干脆在这里自导自演说是我们杀人!” “你想杀他又岂止今日?!我为什么要把人放在监察司,是因为你们之前就一直追杀他!”张逸然激动起来,心绪不稳道,“从江南到东都,你差一点连我都杀了,如果不是没有证据我早就告发你还等到今日?” “既然没有证据你胡说八道什么?!” 郑璧奎大怒,转头看向李宗,怒道:“陛下,您快管管这条疯狗!把他拉下去治罪斩了!” “陛下!” 张逸然提高了声音,李宗抬眸,就看面前这个年轻人,颤抖着唇,张口似要说什么,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他静静注视着张逸然,过了许久,他才道:“纪青如今中毒,另外立案处理吧,除了纪青,张爱卿可还有其他证据指证郑尚书?” 除了纪青。 可除了纪青,还有什么呢? 张逸然急促呼吸着,李宗便知道结果。 他点点头,缓声:“那……既然如此……” “陛下,”张逸然忍不住打断李宗,他眼里泛着水汽,轻声道,“可否等纪先生安定下来……” “若他死了呢?”郑璧奎冷声开口,“他死了难道还要等他活过来?这个案拖得够久了,这些时日大夏沸沸扬扬都在议论,若再拖下去,陛下名声怎么办?张逸然,你不要为了你一己之私,置国本于不顾。” “陛下……” 张逸然闻言,却只是看着李宗,他眼里带了乞求,忍不住道:“我是您在昌顺十一年钦点的状元,那时候您和我说,我算天子门生,要为天子,为国家,为百姓当好这个官。” 李宗闻言,握着茶杯的手轻轻一颤,张逸然喉头微动,继续道:“微臣一直牢记,也一直这么做。纪青与我,在扬州便几经刺杀,微臣怕他受人威胁,才将求监察司庇佑,将他家人安置在监察司。为了带他来东都,微臣一路担惊受怕,不敢走官道,不敢和官府接触,一路小心翼翼来到东都,也差点被郑大公子于郊外所刺。” “张逸然!” “你让他说!”李宗终于开口,冷眼朝郑璧奎看去。 这一点点维护,便让张逸然热泪盈眶,他哑着声音,艰涩道:“我们没倒在江南,没倒在漫漫长路,没倒在东都……却倒在宫廷,倒在陛下面前,倒在就要指认凶手的前一刻!陛下,微臣是由陛下钦点的朝廷命官,却连一个证人都护不住!这还是皇宫吗?” 张逸然说着,忍不住笑起来:“这天下,还是陛下的天下?王土,还是君主的王土吗?!” “张逸然。”听到这狂妄之言,杨淳急喝出声,“休要放肆胡言!” “放肆?我有世家放肆?我有御前杀人的人放肆?!”张逸然大笑起来,“陛下,我没有证据,没有证据了!证据可以销毁,证人可以滥杀,我哪里来的证据?!门阀天下,世家治国,”张逸然笑声越来越大,“我等螳臂何敢当车?” “这么说,你是承认你没有证据诬陷了?” 郑平生没有理会张逸然发疯,只冷静看向李宗:“陛下,既然如今张大人拿不出证据,就还望陛下还老臣一个清白,将他拿下治罪罢。” 李宗闻言抬眸,看向郑平生。 郑平生静静与李宗对视,旁边宋惜朝和谢广成对视一眼,宋惜朝斟酌着道:“陛下,老臣以为如今结案,怕是颇有些草率,不如先让中御府的人查清楚,这个纪青怎么中的毒。等纪青情况稳定……” “宋大人,”郑平生闻言抬眸,看向宋惜朝,“我已经等了一个月,这一个月不仅我在等,天下人也在等,此案拖一日,对陛下就更不利一日。早些结束,给百姓一个交代,这才是要紧。” 这话让宋惜朝顿住,他在朝中沉浮多年,怎么看不出今日只是来走个过场? 可看着跪在地上的张逸然,他却沉默着有些开不了口。他看了一眼旁边沉思着的李宗,犹豫着道:“陛下……” “此案先到此为止,”李宗终于开口,似是妥协,他抬眸看向堂下张逸然,迟疑着道,“张逸然证据不足,便状告尚书,御前顶撞,实为无礼,先押入狱中,稍后再做处置。” 说着,侍卫便上前来,拉扯着张逸然拖了下去。 宋惜朝和谢广成对视一眼,各有所思。 “现下事了,宋爱卿,谢爱卿,”李宗说着,看向谢广成和宋惜朝,颔首道,“辛苦二位,你们便同郑大人一起先回宫吧,郑大人,等纪青的事查出结果,”李宗看向郑平生,“朕再让人通知你。” 闻言,众人起身行礼,李宗似乎有些累了,只道:“恒儿留下,杨淳去办事罢。” 谢恒不动,看了洛婉清一眼,洛婉清便起身跟着所有人退下往外。 众人从御书房出去,张逸然被侍卫带走,走之前他看了洛婉清一眼,似是想说些什么,然而又见到周边人,终究忍了下来。 洛婉清却一眼就看明白他想问什么,便朝他点点头,示意自己会照看纪青。 等所有人都走远,洛婉清独自站在长廊等着谢恒,站了没一会儿,就听李归玉的声音从她身后响起:“是小姐做的吗?” 洛婉清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双手拢在袖中,此刻周边侍卫早已被他遣散,洛婉清没有理会他,挪开目光。 李归玉却是没有因此离开,他站在洛婉清旁边,轻声道:“我一开始还以为是郑璧奎又犯傻,但后来我反应过来,不是。张逸然不会用人命铺路,那么……只剩小姐。” 说着,李归玉转眸看向她:“纪青把一切招了?” “我听不明白殿下说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谨慎开口,催赶道:“但我劝殿下一句,我乃监察司之人,殿下还是不要与我交谈太久才好。” “我只是好奇小姐动手的原因。” 李归玉盯着她,眼中带着打量:“小姐杀纪青,是为了我,还是张大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转眸看他:“你什么意思?” “小姐逼死他,到底是什么缘由呢?是想让陛下猜忌我多一点,还是希望,陛下对张大人的猜忌少一点?” “三殿下,别把你做的事扣在我头上。”洛婉清听着他的话,面色不动分毫,“监察司只是保护受命保护张大人,不会干涉案情。” 李归玉看着面前毫无破绽的人,心上像是被人用羽毛轻轻撩拨在心头。 他从来不知道她能做到这个程度,那个过去只会拉着他袖子躲在他身后的姑娘,也能如此平静沉着执棋站在他对面。 他控制不住将目光全部倾注在她身上,看了许久,他轻笑了一声。 “有时候我希望斩断你的羽翼,但看你翱翔的模样,又觉得这样也很好。只是可惜……” 李归玉神色淡了几分:“小姐想去的,是没有我的天地。” “你错了。” 洛婉清闻言摇头,李归玉眼露疑惑。 洛婉清抬眸看他,认真道:“我不是要飞到没有你的天地,而是要这天地没有你。” 李归玉听着,像是看一只挣扎着振翅的雏鸟,眼底带了几分微弱笑意。 他轻轻颔首行礼,带着期待道:“那我拭目以待。” 说话间,御书房房门打开,谢恒殿中走出,洛婉清立刻迎上前去,行礼道:“公子。” 谢恒抬眸看了一眼远处李归玉,朝着对方点点头,随后便领着洛婉清往偏殿方向行去。 走了没几步,洛婉清就听身后传来杨淳的声音。 “把今日同纪青接触过的宫人统统抓起来!咱家亲自审!” 第158章 ◎他死了◎ 杨淳声音一出,身后院子立刻乱了起来。 洛婉清心下微沉,跟着谢恒走出走到偏殿,谢恒脸色不太好看,洛婉清也不敢出声。 等进了偏殿,洛婉清便见太医围在纪青身侧,见谢恒进来,太医纷纷跪下,只留一个老年医者坐在床边,给纪青施着针道:“牵机草本是见血封喉的剧毒,无色无味,好在有人及时封住他的穴道,给他灌注内力。” “阮院正。” 谢恒颔首行礼,领着洛婉清走到床边。 太医抬头看向谢恒,颔首道:“现下已经无事了。” “多谢院正,”谢恒点头,随后道,“那他现在能移动吗?” 说着,谢恒低声解释:“陛下想让将他安放到监察司。” “无妨。”阮太医摇头,“让人抬担架来就好。” “那多谢院正。” 谢恒和太医交涉完毕,洛婉清便让人抬了担架来,将昏迷中的纪青抬了出去。 纪青被单独安置在另外一辆马车,由朱雀守着,等马车里只剩下两人,洛婉清才忍不住问出声来:“公子,陛下是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 谢恒翻开桌上茶碗,明知故问。 洛婉清看了一眼后面马车方向,小声道:“陛下为何让纪青回监察司?” 谢恒听她问话,看她一眼,转过头去没有理会。 只从茶壶中倒了两杯茶,推到洛婉清面前。 洛婉清见谢恒不说话,小心翼翼开口:“公子?” “没有要同我交代的?” 谢恒终于问出口来,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即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想了片刻后,她轻声道:“以公子聪慧,还需属下明说吗?” “我又不是你肚子的虫,怎知道你在盘算什么七七八八?”谢恒摇着茶杯,语气中带了些许哀怨,“柳司使什么都不同我这个枕边人说,我着实伤心。” “公子且莫玩笑了,”洛婉清见谢恒拿乔,苦笑起来,“如今张大人还在狱中,快同我说清楚,免我心焦罢。” “张逸然你不用担心。” 谢恒见洛婉清忧虑,也不再玩笑,正色起来道:“陛下让他入狱,是为了平息郑家的怒火。他是清流中被寄予厚望的后生,今日宋惜朝在这里,便不会让他真出事。等清流的臣子得到消息,明日御书房门口就该跪人了,到时候陛下顺着台阶把他放了,这样一来,陛下对郑平生也好交代。” 谢恒说着,看了一眼洛婉清,洛婉清面色不太好看,她紧捏着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尽量平静询问道:“那纪青呢?陛下为何会让监察司将人带回来?” “因为陛下现下不知道如何处置纪青,杨淳也怕人死在宫里。” 谢恒耐心解释:“案子到底是怎样,其实陛下心里有数,他知道纪青说的话是真的,所以他猜想,动手的人,不是郑璧奎,就是郑平生。” “他没猜是李归玉?” “一来,对于李归玉是否做了此事,他还心有疑虑。李归玉是他看着长大,在李归玉去北境之前,这的确是他不可能做的事。而如今李归玉是怎样的人,其实陛下也看不清楚。” 谢恒说着,喝了口茶:“二来,其实这个案子至今没有能够真正指控到李归玉的证据,纪青能证明的,也只是郑平生,他费这么大劲儿在宫中毒杀证人,有必要吗?” “陛下倒是心如明镜。” 洛婉清嘲讽称赞,谢恒听出她语气不善,想了片刻后,才道:“是,其实陛下什么都清楚。所以现下他也默认人是郑家动手,那如果是郑家,无论郑平生还是郑璧奎,陛下都不可能真的处理。御前杀人,若处理太轻,怕众人效仿,陛下怕寝食难安。可若处理太重……” 谢恒顿了顿,随后摇头:“代价太大。” “所以陛下打算让这件事就这么过去?” 洛婉清明白了李宗的决定,语气听不出喜怒,平静道:“陛下是想让监察司怎么处置纪青呢?是让他死在监察司,还是如何?” “都可以。陛下只有一个要求。” 谢恒无意识摩挲着手指,缓声道:“朝廷很快就会出此事的公告,陛下希望他再也不要出现,捅出什么篓子。” “我明白。” 洛婉清点点头,思考着道:“那我去安排。” 谢恒没有再出声,他沉默着想了许久,才抬眼看向洛婉清。 “惜娘,”他开口,洛婉清闻言看向他,就见谢恒注视着她,语气温和了许多,轻声道,“别难过。” 洛婉清闻言一顿,本身她也没什么情绪。 或许说,是不敢有什么情绪。 张逸然还在牢里,纪青生死不知,她不敢放纵自己有半点多余的情绪想法。 然而此刻谢恒这么一说,她无端端就有些难受了。 她下意识想开口说“无碍”,可又在谢恒注视下开不了口。 谢恒打量着她,过了片刻,他站起身来,走到洛婉清身后,伸手将她拢到怀中。 洛婉清被他一抱,心上便有些发酸,她忍不住低声开口:“公子。” “嗯?” “你好讨厌。” 谢恒侧目看她,见洛婉清垂着眼眸,睫毛轻颤,似是在强忍着什么情绪,他抱着怀中人,轻轻摇晃着道:“那我就再同你说一件让你讨厌的事吧。” “让人讨厌便不要说了。” “宫里发生的事很快便会被添油加醋送出来,”谢恒没有理会她的劝阻,还是继续说了出来,“无论是陛下还是郑平生亦或是李归玉,他们都想要一个好名声。可若要证明他们是对的,只能说张逸然是错的。这些时日,话可能不太好听。” 洛婉清早有预料,她轻轻点头:“我知道。” “做好准备,”谢恒在她身后抱着她,似乎是她随时可以倒下的依靠,然而洛婉清始终挺直腰背,听着他道,“若是走不下去了,便同我说一声。” 从宫里出来,洛婉清便将纪青送到了原来的房间安置,随后便去安排他和家里人的身份信息。 等到下午,纪青终于醒了过来,对于自己会醒这件事,纪青颇感意外,他躺在床上,神色茫然,似是还没反应过来自己还活着。 洛婉清坐在一旁给他削着苹果,慢慢悠悠道:“醒了?” 纪青不可思议转过头来,沙哑出声:“柳司使?” “好好休息,你中毒不深,这两日就可以起身。明日我会对外宣布你死了,之后给你做一个新的身份,你身体好些,就回扬州吧。” 洛婉清说着,将苹果切了一块下来,递过去道:“吃吗?” “柳司使……” 纪青愣愣看着洛婉清,不可置信道:“你让我走?” “不然呢?” 洛婉清好奇,纪青思绪有些混乱:“你……你不是说我做错事,我该死……” “你选了活路。” 洛婉清盯着纪青,平静道:“如果你选择诬陷张大人,或者是弃张大人于不顾,那我的确不会给你留活路。但你选择保他,我敬重你的良知。” 说着,洛婉清垂下眼眸,轻声道:“我原谅你。” 纪青听不太明白,他不知道洛婉清用什么身份说“原谅他”,但他脑中有无数疑问,只能先问自己关注的重点:“张大人如何?” “还在牢里。”洛婉清将吃了一口苹果,同他简单说明了一下情况。 等说完之后,纪青终于松了口气,洛婉清看着他放松下来,便起身道:“你好好休息吧,等你的文书办完,我再送你走。” 纪青闻言,这才想起来:“那案子呢?” 洛婉清转头看去,就见纪青盯着她,不安道:“我走了,案子怎么办?” “我和张大人再找证据吧。”洛婉清笑笑,“你别操心,过自己的人生去吧。” 说完,洛婉清和纪青道别,转身回了白虎司。 她把卷宗资料拿出来,认认真真再看了一遍。 现下的线索,没了纪青,根本无法为郑平生定罪,甚至很难为她爹翻案。 如果这个案子再查,那就只剩两条路。 要么,就是她亲自出面,指认郑平生和李归玉,通过她爹的信和姻缘带去认定她爹识字推翻口供,再用自己的话和纪青之前的口供互相佐证。 要么,就是让张逸然继续查下去,查出新的证据来。 前者牵扯太多,她出面,那就是玉石俱焚,且不说不一定能告倒郑平生,就算能告倒郑平生,必定也要被追问换囚一事。这是死罪。 那最好的方案,就是让张逸然查下去。 如果是这样,现在她首先要做的,就是将张逸然保出来,寻找新的证据。 洛婉清心中定神,想了片刻后,便叫人过来,让人去茶馆中,将纪青当殿被杀,张逸然被拘的消息传出去。 然而张逸然的消息比想象更快,中午才发生的事情,等晚上白虎司就收到了各路消息。 有人在几乎是事情结束后不久,就开始在东都大肆宣扬这件事,然而他们说的版本,却与洛婉清想要的不太一样。 他们说的版本各种各样。 有说是张逸然要挟纪青陷害郑平生,纪青宁死不从,最后在大殿上自尽的; 也有说是纪青不肯作证,张逸然便杀人嫁祸的。 还有说张逸然误会了郑平生,逼着纪青作证,纪青不肯,于是张逸然恼羞成怒当殿杀人的…… 消息越传越离谱,甚至于传来传去,最后传说张逸然爱慕她,因为郑平生想要杀她,所以为她报仇滥用御史职权陷害的。 但不管怎么传,这些谣言中,郑平生都是无罪,张逸然或许有意,或许无意,都是诬陷。 这些谣言流传的第二天,洛婉清便让人出去传播消息,张逸然为民伸冤,结果被世家势力打压,如今仍旧在牢中待着。 两边言论隔日就传满了东都,而这一日,清流中年轻一些的臣子果然集结在御书房外,要求李宗放人。 这些臣子跪了一天,第三天下午,李宗看时候差不多,终于决定将张逸然放出来。 洛婉清听到消息,便赶紧去接人。 她不能去牢房,只能在广场等候,张逸然早早得了消息,从牢房中出来。 铁镣有些沉重,张逸然好几日没见到阳光,等走出来时,便见阳光落满枝头。 他抬起手遮住眼睛,出门第一句话,便是沙哑着声询问侍卫:“纪青怎么样了?” 侍卫一愣,还没来记得回答,就听身后一个声音响起。 “他死了。” 第159章 ◎洛小姐,我等着你◎ 张逸然从宫里出来时,洛婉清还在想怎么和张逸然解释纪青的事情。 纪青这几日身体好得差不多,明日就会离开。 她给纪青安排了新的身份,但为了纪青的安全,这件事最好不要让任何人知道。 按理说,她该告诉张逸然,可张逸然并不是个沉得住气的性子,若让他知道纪青还活着,难保不会被人看出来。 她要说这件事,至少也要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 洛婉清想了一会儿,就听身后传来脚链之声。洛婉清立刻回头,便见张逸然已经站在宫门前。 走到这里,便可以卸下铁镣,洛婉清看着天牢的狱卒为张逸然卸下脚链,走上前去,抬手行了个礼:“在下奉监察司之命前来,护送张大人出宫。” 说着,洛婉清便将监察司令牌递给狱卒,狱卒不敢多问,看了一眼令牌,便先行退下离开。 洛婉清收好令牌,回头看向张逸然,笑着道:“张大人近日如何?” “不如何。” 张逸然似乎在压抑什么,匆匆道:“走吧。” 洛婉清直觉张逸然情绪不对,但也不好多问,只跟着张逸然走出宫外。 出宫之后,洛婉清领着张逸然上了马车,一进车里,便有一股松香袭来,张逸然惊讶抬头,看见谢恒坐在高处,正批着卷宗。 张逸然诧异回头看了洛婉清一眼,谢恒低头看着手中卷宗,安抚道:“张大人,坐吧。” 张逸然迟疑着坐下,洛婉清给他泡了一杯茶,坐在张逸然对面。等马车动起来,出了宫门,张逸然才有些疑惑道:“谢司主为何在此?” “送张大人回家。” 谢恒语气平淡,似乎是件小事。 张逸然皱起眉头:“谢司主身居高位,我与司主的交情,何至于此?” “张大人与我的交情固然不够我单独送张大人回府,”谢恒说着,将卷宗往旁边拉了拉,“但陛下希望众人知道张大人为我庇护。” 张逸然一愣,随后便明白过来。 他得罪了郑家,如今从天牢出来,郑家人若是胆子大些,找机会杀了他也不是不可能。 虽然这个可能性不大,毕竟如今风头浪尖,直接杀了他,也是惹麻烦,倒不如等以后,找了机会让他背锅,名正言顺弄死他。 可不大不代表没有,李宗也是顾念他,怕他有闪失,才特意让谢恒过来亲自送他回去。 谢恒表明的,不是监察司的态度,是李宗的态度。 若如今还想动张逸然,那便要掂量掂量。 张逸然心上微动,有了几分难受,他迟疑片刻,才沙哑着出声道:“那陛下的意思……这个案子,算结了吗?” “结了。” 谢恒平静道:“告示很快会张贴全国,说明此案。张大人……暂且会受些委屈,毕竟你办错了案子,若不受罚,难以服众。” 张逸然听着,不自觉抓紧了膝头衣衫,他迟疑了许久,终于才有些颤抖着出声道:“纪先生……纪先生如何?” 谢恒笔尖一顿,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沉默片刻后,轻声道:“纪青走了。” 确认瞬间,张逸然眼泪就掉了下来。 洛婉清犹豫片刻,安慰道:“但张大人也不必太过伤心,人世轮回,或许有一日,张大人与纪大人又会相见呢?” 张逸然点头没有多说,低低应了一声:“嗯。” 洛婉清见他难过,正想再说些什么安慰,就见张逸然转过头去,沙哑道:“我有些累,没事了。” 听这话,洛婉清便知张逸然是不想再多说什么,还未出口的话堵在嘴里,她只能讷讷道:“那……那你休息吧。” 一路所有人都不出声,气氛显得格外压抑。 等到了张家,谢恒让人把马车停在巷口,洛婉清送着张逸然从后门过去。 两人走进巷子,洛婉清终于开口道:“张大人不必气馁,这次纪青虽然没能作证,但是我们还有机会。” “什么机会?”张逸然克制着情绪,沙哑道,“纪先生已经没了,我们还能有什么机会?” “张大人,其实这个案子,你应该知道,重要根本不是证据,是而陛下的态度。” 洛婉清思考着,斟酌道:“如果陛下放开手让我们查,纪青这里没有着手之处,那周春就没有吗?周春和郑平生往来这么多,难道一点痕迹都没留?还有扬州那些官员,不说其他,难道经手的只有纪青贾三钱?我们只要拿到彻底查案的权力,去扬州查封了周府,挨个审问过去,总有些线索。” “可陛下的态度,柳司使已经看到了,纪青就在面前,他都不管,”张逸然低声道,“柳司使打算如何逆转陛下的态度呢?” “他不管,是因为还没到和郑家撕破脸的地步。可纪青死在陛下面前,你一个朝廷命官,郑家说杀就想杀,陛下难道心里真的就一点介怀都没有吗?” 张逸然听着,没有出声,洛婉清继续分析道:“其实对于陛下而言,如果纪青不死,他或许还觉得我们大题小做。可如今纪青死在他面前,他看到郑家嚣张跋扈,心中难免介意,这时候我们再加一把火,或许便有机会。” “我不想加这把火。” 张逸然克制出声,哑声道:“柳司使我有些累了。” “那你休息休息,”洛婉清听张逸然似要放弃,忙道,“可如今箭在弦上,他们把污水都泼在你身上,就算不是为了洛家,如今你也必须把这个案子说清楚,至少在天下人面前说清楚。” “如何说?” “登闻鼓。”洛婉清压低声,轻声道,“张大人你在民间本就素有美名,如今是朝廷想将帽子扣在你身上,说你办冤假错案。明日你就去敲登闻鼓,在众人面前把这个案子说清楚,然后我会安排人假装成郑家刺杀你,以此激怒陛下。这样一来,就算这个案子平反不了,那至少在百姓心中,你也是被诬陷的好官。清流素重名声,你有百姓支持,有声誉,暂时沉淀一段日子,清流必定会再举荐你,而陛下对你心怀愧疚,也会重用你。” 张逸然不说话,洛婉清知道他是不愿意,劝说道:“张大人,我知你对朝堂灰心,但我们至少要让纪先生的死值得……” “值得什么?” 张逸然终于忍不住,回头看向洛婉清,他捏着拳头,盯着洛婉清道:“用他的命换我平步青云,这才叫值得,是吗?!” 洛婉清一顿,她直觉张逸然情绪不对,她斟酌片刻,迟疑着道:“逸然兄,你怎么了?” 张逸然看着洛婉清,过了许久,才道:“纪青是他们杀的吗?” 洛婉清听到这话,瞬间警惕起来,她扫了一圈周遭,回头看见谢恒站在巷口,朝着她点了点头,便知谢恒让人守着周边,她这才放心回头,压低声道:“你突然问这个做什么?” “我今日,见到三殿下了。” 张逸然开口,洛婉清神色微冷,就听张逸然道:“他说,他说服了纪青在朝堂上指认我,结果纪青突然中毒,让我回来问问你,是怎么回事。” 洛婉清听着,便知张逸然心里有了答案。 张逸然虽然正直,但并不愚蠢,他看着洛婉清,轻声道:“然后我就想起来,那天我带纪先生进宫的时候,他一直在叮嘱我,让我未来好好生活,他是知道自己要死的。我本来不想信,我想,柳司使是和这朝堂上的人不同的人,柳司使不可能做这样的事,为什么要做这样的事?”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知道继续瞒下去,这或许是她和张逸然的裂痕。 她上前一步,轻声道:“他没死。” 张逸然抬眸看向洛婉清,洛婉清压低声道:“他救回来了,我想保证他的安全,所以对外宣称他死了。” “但你想过杀他是吗?” 张逸然盯着洛婉清,洛婉清动作一顿。 张逸然便知道答案,他看着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你知道,其实我们那一日,就算让纪青说话,举证,其实都没多大用。倒不如让他死在陛下面前,才可以真正激怒陛下,一步一步逼着陛下站在我们这边。” 洛婉清说不出话,张逸然说得都是事实。 她想过杀他,如果不是纪青最后选择自愿保下张逸然,她其实还准备了另一份毒药,她会真的杀了他。 “甚至于,你或许根本没想过要为洛家翻案。你只是想用这个案子,让我一步一步成为一位名臣。”张逸然红着眼,“你帮了我,到时候我还要感激你,未来朝堂长路,一个有权力的张逸然,比一个直臣有用得多。” “我没有……” 洛婉清听到这话,心上有些发闷,她轻声道:“我是真的想为洛家翻案……” “你想洛家翻案?为什么?凭什么?”张逸然笑起来,他看着洛婉清,忍不住嘲讽道,“人命都可以拿来铺路的柳司使,为什么要费劲心机为几个普通百姓搏命?为了公道正义?可你给纪青公道正义了吗?!他的命你还不是说用就用说取就取!你心里还有公道二字吗?!” “那他不该这么做吗?!” 洛婉清有些克制不住,捏起拳头,唇齿轻颤着道:“他用假的供词害死洛曲舒,他用他的命为这个案子做点事以求原谅,难道不应该吗?” “那也轮不到你来决定!”张逸然厉喝出声,他愤怒盯着她,“你是谁?你是洛家人,还是主审官?他凭什么要你来决定原不原谅?他的生死又凭什么由你来审判?借口!” 张逸然大骂:“这就是你变得和那些人一样,你为了方便自己行事践踏人命找的借口!”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她看着张逸然,感觉像是刀划在心上。 她不由得捏紧了手中刀鞘,让自己竭力冷静下来:“我不与你争辩,你自己好好想想我的话。你若不去敲登闻鼓,不去澄清这件事,你就要永远背负诬陷郑平生的骂名。” “我不去。”张逸然转过头去,看着长巷尽头,“我今夜会写辞呈,明日我就离开东都。我不会再拿别人的性命,来当你们玩弄权术的垫脚石。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柳司使,这样的好,我不接受。” 说着,张逸然便提步走向大门。 洛婉清心绪翻涌,提了声音:“那洛家呢?你不为自己着想,那洛家你就让他们这么受冤吗?!你不是说会为洛婉清讨个公道……” “我做不到。” 张逸然背对着她,颓然开口:“柳司使,你知道在我听到纪青死讯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张逸然转身看她,眼中含泪:“我在想,他虽然有罪,但论起来不过是帮凶,还检举了郑平生,他罪不至死,他是因我而死!他不是死于公道,而是死于你们争权夺利,他只是一颗棋子。” 说着,张逸然有些茫然:“他是棋子,我不是吗?真相重要吗?证据重要吗?谁在意呢?陛下不在意,他们不在意,其实连你都不在意。你们说着求公道,但你们盘算的,只是用怎样合理的借口,争到更多利益而已!” “我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我是为了保住张大人,是为了给洛家案更多的机会去求一个公道。” “值得吗?”张逸然反问,洛婉清一愣,就看张逸然盯着她,认真道,“用活人的性命,为死人求公道,求到了,又值得吗?洛家人已经去了,他们或许已经进入下一世轮回……这个案子,”张逸然有些混乱,“我到底在为谁求呢?洛家人真的在意吗?这世上人真的在意吗?除了我,”张逸然愣愣看着洛婉清,“还有谁在意呢?我为什么要为这么一个案子,牺牲这么多呢?” 这话问住洛婉清。 他为什么要为这个案子牺牲这么多呢? 她为什么,要逼着一个无关的人,去做牺牲呢? 他不愿意办,那就不办这个案子,他选择走,她凭什么逼他留? 洛婉清说不出话,她只感觉天上似乎下了小雨。 春雨细密,落在人身上,针扎一般的疼,她睫毛轻颤,有些艰涩道:“张大人……做好决定了吗?” “做好了。”张逸然平静道,“我不适合东都,明日,我就带我娘离开。” “我明白了。”洛婉清点头,抬手行礼,艰难道,“那我祝张大人,一帆风顺。” 张逸然没说话,洛婉清抬手行礼,随后转身离开。 走了几步,她忍不住停下来,轻声道:“张大人,亡者只是说不出话,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张大人做过的一切,洛家都会感激在心。” “我也没做什么。”张逸然转头,轻声道,“你不必借他们之口宽慰我,你又不是他们,不当说这些。” 洛婉清听着,觉得有些嘲讽,她心上发苦,却不能言说,只能轻轻点头,颔首道别离开。 她淋着小雨走出小巷,便见谢恒撑着伞站在巷口等她。 等她走到路尽头,谢恒注视着她,温和道:“回来了?” 洛婉清一瞬就有些想哭,她看着谢恒,有许多话想说,却最终只是点了点头,轻声道:“公子。” 谢恒将伞撑到她头顶,轻声道:“走吧。” 洛婉清克制着点头,抬手想去拿伞,谢恒却按住她的手,笑了笑道:“我个子高,我为你撑伞。” 洛婉清抬眸看他,目光微动。 她感觉到这言语中的关怀暗喻,谢恒却也没再明说,只领着她走到车边,一起上了马车。 等洛婉清进了车厢,谢恒才回头看去,就见张逸然还站在门前,谢恒神色微淡,朝他轻轻颔首,随后便上了马车。 两人进了车厢,谢恒给洛婉清取了衣衫,让她将湿润的外衣换下,随后给她倒了姜茶,催促道:“喝点儿,别冷病了。” “哪里有这么娇贵?”洛婉清笑笑,从谢恒手中拿过姜茶,抱在手心,垂眸道,“我是握刀之人,不会这么轻易倒下的。” 谢恒听着她的话,想了想,随后笑起来:“刀亦有收鞘之时,你和张逸然赌气,拿我撒什么气?” 洛婉清动作一顿,随后迟疑着道:“我没有……” “好,你没有,”谢恒无奈笑笑,催促道,“赶紧喝了。” 洛婉清听话,便一口气闷了姜汤,谢恒给她递了茶水,随后慢慢道:“张逸然这个人,一身反骨……” “公子。” 洛婉清知道谢恒要说什么,打断他道:“我有些累。” 谢恒一顿,随后点了点头,抬手揽过洛婉清肩头,让她靠在自己腿上,温和道:“累了就休息。” 洛婉清没再说话,只静静靠着谢恒,谢恒一手写着文书,一手轻抚在洛婉清发间,洛婉清闭着眼睛,靠着谢恒,闻着他身上熏香,竟就在这种安静中,慢慢平静下来。 她沉沉睡了一觉,醒来之后,便已经到了监察司,她没有多说,和谢恒告别,便去白虎司办公。 谢恒看着她的背影,和张逸然争执了一场,她却没有任何异样。 她安安静静在白虎司待到夜里,到了她和朱雀换班值勤的时间,她便回到山上,来到谢恒房间门口,和朱雀换了班。 朱雀回去休息,她便停在门口,也没入内。 之前她在谢恒这里之前,基本都会入屋,然后干脆就睡上一觉。 但是今夜她却没有入内,只隔着门坐在长廊上。 谢恒在屋中批着文书等了一会儿,见她没有进屋的意思,他想了想,从屋中取了大衣,走到洛婉清身侧,温和道:“还不回去睡觉?” “公子,今夜我值勤。” 洛婉清垂着眼眸,轻声道:“不可总是这般懒惰。” 谢恒想想,也没为难她,只抬手为她披上衣服,系上绳子,轻声道:“春夜寒凉,别一直待在外面。” 洛婉清垂下眼眸,没有应声。 谢恒为她披好大衣,站了片刻,见她没有动作的意思,便也不再强求,转身回了房间。 等回到房中,他熄了灯,躺到床上。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长廊,静静看着远山。 她也不知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远处的山在夜色中像一只庞然大物,潜伏在东都之外,随时准备吞噬人心。 夜里下了小雨,远处的山也被雨幕所遮,洛婉清呆呆坐着,过了许久,突然就听身后门“嘎吱”的一声打开。 她诧异回头,便见谢恒提了瓶酒,走到她旁边台阶,一撩衣摆,就坐到她身侧,潇洒举瓶,喝了一口。 “公子?” 洛婉清看着他喝酒,有些疑惑:“您怎么出来了?” “睡不着。”谢恒笑笑,看着远处,“有些事,我越想越觉得不妥。” “何事?”洛婉清听不明白,好奇开口。 谢恒摇转着瓶中酒,慢慢悠悠道:“我今夜一直在想,监察司办案,向来讲个恩怨分明,柳司使也算是监察司办案极为公正的司使,怎么到我这里,就断得是非不分了?故而越想越是不妥,特意来讨个公道。” “公道?”洛婉清更是茫然,“公子于我讨公道?” “不错,”谢恒颔首,转头看她,颇为认真道,“张逸然惹的事儿,司使为何罚我?”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解:“我……我怎么罚你了?” “平日我都是神女作伴,暖枕温床,今日却得孤身一人,辗转反侧,”谢恒说着,叹了口气,看着洛婉清,颇为哀怨道,“怎能不算我的惩罚呢?” 这话说得洛婉清愣住,过了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不由得觉得有些好笑,知道谢恒是心中不快,找她麻烦。她知道谢恒说得也没错,想了想,认真道:“我今夜难眠,就算回去也不过是打扰你,等我缓一缓就好了。” “为何难眠呢? 谢恒用手撑在身后,屈起一只腿来,看着小雨,慢慢悠悠道:“是因张逸然说的话难过,还是因前路不知如何走下去茫然?” “都有吧。” 洛婉清实话实说,从谢恒手中拿了酒瓶,轻轻抿了一口。 热辣辣的烈酒滚过嗓子,洛婉清有些茫然道:“其实我理解他,他一直以为我与他是同样的人,我们都该恪守规则,不当随便决定他人的命运。纪青有错,但也该堂堂正正审判,而不是被我当作棋子,和李归玉博弈。他对我失望,心中难过,也是应当。” 谢恒没说话,听洛婉清轻声道:“其实从一开始,他卷入这个案子,便不应该。这是我的家仇,我自己都不肯牺牲,怎能强求他呢?而且他说得也对,洛家已经没有了,用活人的性命,去争死人的名誉,值得吗?” “你想放弃了?”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沉默片刻,轻轻摇头,却只道:“我不能放弃,就算是为了张大人,我也得将这个案子告下去。” 说着,洛婉清喃喃:“他不在意他的名声,我却不能让他因洛家蒙冤。” “那你打算怎么办呢?”谢恒继续追问,他思索着道,“你不忍让纪青作证,现下所有的证据都是孤证,你需要一个证人。” 谢恒抬眸看向洛婉清,提醒着道:“你只差一个证人,就能把这些证据串联映证。” 洛婉清听出谢恒的暗示,她定定看着谢恒,想了好久,才慢慢道:“公子准备得如何了?” 谢恒闻言一挑眉,洛婉清思考着开口:“公子不像我和张大人,图谋甚大,您要动手就是动手,那公子……准备得如何?” 谢恒听着,想了想,笑了起来,慢慢道:“子规兄长已经联络好波斯买粮食和武器,秦珏那边我也打好了招呼,凑齐了黄金,运送过去。” “谁送?” 购买军粮的黄金不是个小数目,一路风险不小。 洛婉清好奇,谢恒解释道:“崔君烨带人分成几批商人,带着人分批送过去。” 分成几批,每人携带,李圣照身体虽然时日无多,但是身手却是极好。 “至于东都这边,”谢恒笑笑,看着洛婉清道,“郑平生到底要怎么死,就等惜娘的结果了。” 洛婉清听着,有些不明白:“公子都准备好了,为何还要等我呢?” 谢恒轻敲着手背,洛婉清低头看着手中酒瓶:“我与张大人做的事,在公子眼中,与孩童玩乐怕是无异吧?” “因为……我也想看看不同的路。” 谢恒说着,苦笑了一下:“我觉得这个朝堂无药可救,觉得陛下不可能妥协,所以我想看看,这一切是不是真的如此。如果当真如此,我所行,我也没有遗憾了。所以……” 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惜娘想做什么,放手去做。” 洛婉清听着他的暗示,心上轻颤,她忍不住道:“可如果我放手去做,怕是太过任性,会给公子带来麻烦。” 听到这话,谢恒却是笑起来。 “你知道我一直后悔一件事是什么吗?” 洛婉清摇头,谢恒看着她,语气有些发苦:“就是在扬州的时候,我怕麻烦,没有接你的案子。” 洛婉清一愣,谢恒思索着道:“我后来无数次想,尤其是看见张逸然不顾一切为洛家奔波的时候,我就会想,为什么我不可以?” “公子与我们不同……” “有何不同呢?惜娘,”谢恒直起身子,伸手覆在她的头发上,认真注视着她,“我这一生,第一次燃起对权势的渴望,就是那年我从宫里走出来,一声一声告诉所有人,我做不到的时候。我的琴被人砸断,我的脊骨被人践踏,我小心翼翼走到今日,手中掌握权力,就是为了不想再说出‘我做不到’这四个字,你们不也一样吗?” 洛婉清心上一颤,她感觉这些话像是巨石砸落心海,卷起惊涛骇浪。 洛婉清她克制着心绪和冲动,慢慢攥紧衣衫,尽量冷静道:“李归玉在等着,他或许等的就是这个结果。” “那又如何呢?” 谢恒笑起来,他用额头轻轻贴近她的额头,温和道:“洛婉清。” 他郑重唤出她的名字:“我请求你任性一点。我请求你,”他垂下眼眸,声音轻颤,“让我觉得我所有努力,都有其意义。” 她没有回话,谢恒贴着她的额头,感觉心慢慢安静下去。 他不知道她的决定,但是她这样的沉静,又让他觉得,自己说的一切,似乎都是白费。 他的心绪平复下来,忍不住有些难过,叹了口气,终于还是放开手。 过了许久,青崖撑伞而来,看见两人都坐在长廊,他不由得笑起来:“哟,谈心呢?” 谢恒没有理会青崖,站起身来,又想起什么,提醒道:“今日朝廷会出公告,如果你想做什么,最好快一点。否则朝廷盖棺定论,你再想为张逸然扳回一城,就更难了。” 说着,谢恒转身走进房间,青崖带人上前侍奉谢恒洗漱穿戴好之后,谢恒走出门口,想了想,突然弯下腰来,从旁边取了一片叶子。 所有人等着他,就看他拿着叶子在手中翻转,没一会儿,就折出一只蚂蚱。 他走回洛婉清面前,将蚂蚱放到洛婉清手中。 洛婉清抬起头来,就看见谢恒对她笑了笑。 “我等你。” 他这句话,仿佛是跨越了数年时光。 “洛小姐,”他声音很小,只有两个人能听见,却说得异常认真,“我等着你。”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张逸然犯的错,凭什么让我受罚?我不服!” 洛婉清:“凭你是我老公。” 谢恒:“我是你老公,不是他老公!” 洛婉清:“那我换个人罚?” 谢恒:“不,还是罚我吧。我享受被罚优先权。” 第160章 ◎柳惜娘是洛婉清◎ 说着,谢恒将蚂蚱放进洛婉清手中,便直起身来,领着青崖转身往外。 青崖带着人跟上谢恒,同谢恒一起走下台阶,青崖看了谢恒一眼,试探着道:“公子这是何意啊?” “给她一个机会,也给己身一个机会。” 青崖闻言,回头看了台阶上洛婉清一眼,一挑眉头,为谢恒撑着伞走下去。 洛婉清拿着这只蚂蚱,摩挲着蚂蚱。 她按照记忆中的样子拉了拉蚂蚱的腿,蚂蚱果然动了起来。 她坐在台阶上,看着天一点一点亮起。 想了许久,终于站起身来,走向自己房间。 她将早已准备好的孝服取了出来,穿戴好后,站在镜前。 她爹去时,她一路太过匆忙,根本没来得及为她爹收敛尸身,披麻戴孝。 如今她终于穿上孝衣,然而镜子中的人,却已经不是当年温柔怯懦的姑娘。 她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将孝帽带在头上,用一朵白花稳定。 “父亲,”她看着镜中的自己,平静道,“我去了。” 说完,她转身走到桌前,取出早已准备好的血书、她爹娘的姻缘带等一干证据,随即下山。 她从监察司走出去,走在黎明前的长路上,黑暗笼罩了整个东都,她一身麻衣独行于夜色。 洛婉清走出监察司时,所有朝臣都行往皇宫。 郑璧奎正要出门,就听探子赶了过来,急道:“大公子,柳惜娘穿了一身孝服出门。” “孝服?” 郑璧奎皱起眉头:“她去哪儿?” “看方向……是顺天府。” 探子迟疑着开口,郑璧奎想了想,随后猛地反应过来,急道:“不好!” 说着,郑璧奎立刻翻身上马,通知了人道:“去通知三殿下,说柳惜娘去顺天府了,我去拦人,让他盯着谢恒。” 郑璧奎说完,抬手一挥:“跟我来!” 说罢,便带着人驾马一路狂奔而去。 郑璧奎赶往顺天府时,纪青正坐上张家的马车,由张逸然送着出城。 张逸然看着对面易容后的纪青,端着茶杯,听着对方道:“本来我是要直接走的,但是我想想,怕张大人为我挂心,便还是来见张大人一面。” 张逸然低着头,轻声道:“对不起,让你卷入这些。” “这本就我的罪,没能为洛家作证,我已很是对不起你们了……” “无所谓了。”张逸然摇头,“终究不过是他们的棋子,纪先生……离开也好。” 两人说着话,风卷起马车车帘,一位穿着孝服女子低头与马车擦肩而过。 熟悉的清香从风中传来,张逸然动作一顿,他意识到什么,慌忙卷起车帘。 那女子身形单薄,要配长刀,在夜色中显得格外清瘦孤寂,但每一步又走得稳稳当当。 “是柳司使?” 纪青探过头来,认出洛婉清腰间长刀,看向张逸然,忙道:“她这身打扮是去哪里?我们要不要去看看?” 张逸然闻言,不自觉捏紧了车帘,然而想了片刻,他却还是逼着自己放下帘子,轻声道:“柳司使心思深沉,做事自有打算,不是我等该操心的。” 说着,张逸然勉强笑起来,看向纪青:“我们还是说说之后的事吧,纪先生打算去哪里?去扬州吗?” 纪青一愣,他看了看车帘,心中有些放心不下,然而张逸然不愿意回去,他也不好多说,只能顺着张逸然的话,点头道:“先回去找家里人……” 说着,纪青想想,还是有些说不下去,不放心道:“张大人,要不我们还是去看看柳司使,我感觉……她好像不太对。” “纪先生放心,”张逸然摇摇头,“柳司使不会有事的。” “可她去的方向……”纪青不安道,“好像是顺天府。” 张逸然闻言心跳快了几分,但他还是坚持道:“去顺天府也没什么……” “那里有登闻鼓,”纪青皱起眉头,“洛家的案子还未结束,今日柳司使这身打扮往顺天府去,她……” 说着,纪青有些说不下去,他也想不明白。 披麻戴孝去顺天府做什么呢? 顺天府伸冤,必须是案件相关之人,柳惜娘与这案子有什么关系,又去伸什么冤? “可能……我想多了吧。”纪青慢慢缓过神来,安慰着自己道,“她去顺天府,也没有身份可以告。” “你们是在说柳惜娘?” 青绿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张逸然闻言,好奇询问:“青绿姑娘?” “其实她去顺天府,也可能可以告。” 青绿开口,张逸然一愣,有些疑惑:“敲登闻鼓必须是案件相关之人,要么是本人,要么是亲眷,青绿姑娘何出此言?” “哦,因为有一件事,我一直没同你说过。” 青绿的声音在外面响起,似是漫不经心道:“其实九然姐在风雨阁,对外化名就叫柳惜娘。” 张逸然闻言呆住,青绿缓声道:“当初九然姐去扬州执行任务,用柳惜娘的身份进了监狱,之后就跑了。现在这位柳惜娘,是当初和九然姐换了身份的人。” 听到这话,张逸然心跳快起来,他隐约意识到什么,克制着情绪道:“她……她没有对我提起。那青绿姑娘的意思是,如今的柳司使,不是柳惜娘?” “当然,柳惜娘的身份,是九然姐的。” “那她是谁?”张逸然立刻开口,他心中隐约有了一个猜想。 张九然是在扬州监狱放弃了柳惜娘的身份,现在这位“柳惜娘”是从扬州监狱过来的死囚,她顶替的是当初张九然的身份。这证明,当初她至少在扬州监狱里待过。 她说过,她认识洛婉清,她知道洛曲舒识字。 她对洛家的案子一直倍加关注。 她今日……披麻戴孝…… “虽然主上没有说过,但我有过猜测,她或许是洛婉清。” 青绿在外面说得平静,这话却像惊雷一般砸在马车中两个人头上。 纪青愣愣听着,反应过来时,不由得急道:“青绿姑娘你说什么?!你说柳司使,是洛婉清?哪个洛婉清?” “扬州监狱里,能有几个洛婉清?”青绿坐在马车外,轻声道,“这是她的私事,我本不该多说。但今日她穿上孝衣走向顺天府,我想她应该也不在意了。是往前出城,还是回头,张大人,”青绿停下马车,“你来决定。” 张逸然没说话,纪青反应过来,忙道:“还决定什么?!回去啊!” 张逸然愣愣坐着,他脑海中是无数画面。 是他们初遇时,她拿刀架在他脖子上,冷声威胁:“我是死囚,怕什么死?你听我的,我保证你活。” 是他在扬州,从别人口中、从卷宗上看到的洛婉清“性温和,擅医术,常救济百姓,有扬州玉菩萨之美称”。 是他在和她说:“既然是冤案,我怎可置之不理”时她眼中的动容; 是她背对着他,说的那句:“张大人,亡者只是说不出话,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张大人做过的一切,洛家都会感激在心。” 他早该知道的…… 他心脏抽痛起来,只觉铺天盖地的愧疚将他淹没。 他该意识到,他该问她,她是洛婉清,她才是洛婉清! 然而他竟然还怀疑她,还问她为什么要为洛家讨公道,把她所有的努力,当成争权夺利的手段。 这世上有谁比她更想为洛家求一个公道? 这世上又有谁比她更在意这个公道?! 可他却还要当着她的面问她,为洛家人求这个公道有什么意义? 他是欺她不能开口,他是在欺洛家人不能说话。 他是在拿着这些当借口发泄他被骗的不满,是在发泄纪青被害的私怨。 他怎么能这样做? 她一个大夫,从扬州走到监察司,走到今日,有多么不容易,他怎么可以如此欺她? “张大人?” 纪青看着张逸然愣神,忍不住摇他:“你别发愣了,说话啊!我不能随便出面,你不走我走了?” “回去。” 张逸然反应过来,他突然意识到李归玉在宫宴那场求追封是在图什么,李归玉为什么要特意来监狱门口接他,告诉他纪青中毒的原因。 李归玉在逼她。 朝廷马上要下这个案子结案的告示,一旦出了告示,想再翻案那就难上加难。如果不是他这个主审官、这个被污蔑的当事人马上推翻案子,拦住朝廷结案,那洛婉清根本来不及阻止朝廷出结案的告示。 所以李归玉专门来监狱门口,为的就是逼走他,让他心灰意冷远离朝堂,这样一来,洛婉清就只能看着朝廷出结案的告示。 除非她用案件当事人的身份去告。 可一旦她露出身份,欺君之罪,除非特赦,不然她必死无疑。 而对于洛婉清而言,死不算最可怕,要嫁给仇人,才是最大的羞辱。李归玉特意追封,为的就是让她要么死,要么活着嫁给仇人,以此威慑,断了她自爆身份翻案的可能。 想明白这一点,张逸然厉喝:“马上回去!” 青绿得话,似乎早有准备,应了一声:“好。” 说罢,青绿便调转马头,朝着顺天府方向追了过去。 作者有话要说: 沧澜道篇从开篇到现在其实都是女主布局的一部分,行为有什么不合理的地方等后面解释。 160-170 第161章 ◎监察司谢恒,接案◎ 张逸然马车追向顺天府时,洛婉清踏着晨光,走到顺天府官道。 此时天光微亮,小摊贩开始架起摊子,街上开始陆陆续续有了人声。 洛婉清在众人偷偷的打量中穿过长街,来到顺天府门前。 顺天门前早已站满了士兵,郑璧奎坐在最前排椅子上,旁边放了小桌,上下将洛婉清一扫,便笑了起来:“柳司使,披麻戴孝的,来做什么?” “郑大公子?”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后人,他身后站的人虽然穿着士兵的衣服,但一看气息沉稳,便是一流高手,她不由得握紧手上刀柄,冷声开口,“你在这里做什么?” “南城十六卫负责东都安全,受顺天府所邀,听闻有人闹事,故而来此看守。” 郑璧奎慢条斯理说着,将茶杯放到一旁,似是好奇道:“来闹事的,不会是柳司使吧?” “我来告状,何谈闹事?” 洛婉清盯着郑璧奎,看向顺天府门口登闻鼓,平静道:“还请郑大公子一让。” “让?” 郑璧奎笑起来:“柳司使来顺天府闹事,我还要让,有这样的道理吗?来人,”郑璧奎抬手,周边士兵立刻朝着洛婉清涌了上去,郑璧奎冷静道,“将人拿下!” 洛婉清闻言神色骤冷,在一个士兵扑来瞬间往旁边一侧,抬脚猛地将对方一脚踩在地上,另一只手将扑来的另一个士兵一把甩开,抬眸看向郑璧奎,冷声开口:“我做了什么,你说我闹事?” “公然殴打护城士兵,还不叫闹事?” 郑璧奎站起身来,扭了扭手腕,抬手道:“取弓来!” “郑璧奎,我乃当朝四品官员,你胆敢当街行凶?” 洛婉清听到郑璧奎的话,立刻提醒道:“这是天子脚下的东都,不是你郑家私宅!” “你在顺天府找事,我不过是执行公务。”郑璧奎从旁人手中拿过弓弩,拉开弓弦,对准洛婉清,忍不住有了笑意,“杀你,有何不可?!” 音落瞬间,羽箭爆开,疾驰而来。 它来的速度快得超出寻常,洛婉清面色微变,知道今日郑璧奎是铁了心杀人,干脆迎着羽箭便冲了上去。 也就是她冲上去瞬间,周边许多士兵一涌而出,这些士兵明显不是普通士兵,每一个都是接近星灵的身手。 一个星灵洛婉清到可以应付,但一下子用涌出七八这样级别的高手,倒的确封住了洛婉清去路。 他们在近战拦住洛婉清,便给了郑璧奎张弓的机会。 这一次郑璧奎一次搭上三只羽箭,他对准洛婉清,瞄准片刻,骤然松弦。 箭矢蓄力,含了郑璧奎半身内力,来得又猛又急,同时封住三处去路,洛婉清避无可避,只能强行挥刀,一刀连斩三箭! 斩下这三箭几乎耗费了她全部力气,周身防御瞬间破开,旁边杀手见状一拥而上,洛婉清就地一滚,朝着登闻鼓疾冲而去。 郑璧奎看出她的意图,提刀猛地冲了上来,狠狠一刀砍在洛婉清刀上。 巨力震得洛婉清手臂发麻,与此同时周边杀手紧随而来,跟着郑璧奎一起,招式如雨而落,封住洛婉清所有去路。 洛婉清匆忙拦截着到处冲上来的兵刃,集中全力在郑璧奎身上,抵挡着郑璧奎一次又一次全力挥砍。 洛婉清防守严密,他们难以上前一步,可他们也封死了洛婉清接近登闻鼓的可能,洛婉清也难以触碰到鼓槌半分。 双方僵持在顺天府门口,郑璧奎一刀一刀劈向洛婉清,眼里带了几分疯狂:“你知道我的刀练了多久吗?” 洛婉清不明其意,就看郑璧奎猛地一转,刀锋狠狠砸在洛婉清刀刃上,两人双刀相抵,他笑起来,压低声道:“从我师父死开始,我就告诉自己,有一日,我一定要杀了谢恒,宗师了不起吗?” 郑璧奎在洛婉清拦住他刀刃瞬间,一脚踹向她肚子,同时其他几个人封住洛婉清去处,洛婉清急急用刀一挡,便被郑璧奎踹飞开去。 她落地瞬间便用手一撑跃起,旋即听疾风又至,郑璧奎再一刀砸来,她旋身一躲,听郑璧奎冷声道:“只是我不争而已。” 听到这话瞬间,洛婉清声色一冷,反守为攻,一脚踹在周边人身上,朝着登闻鼓再次扑去! 这一次她扑倒登闻鼓身前,握住鼓槌,但手触碰鼓槌刹那,郑璧奎刀锋急袭而来,洛婉清匆匆回身一抵,便被他重重踹开。 尚未握稳的鼓槌被撞飞出去,无数人扑来砍向她,洛婉清在地上连滚几圈,才找到机会翻身而起。 张逸然带着青绿纪青赶到时,就见顺天府外已经被围得水泄不通,百姓都挤在远处,看着洛婉清被围在中间。 张逸然见状,急道:“青绿姑娘!” 音落瞬间,青绿一跃而入,便加入战局。 青绿冲进入人群,为洛婉清挡下一刀,洛婉清看见青绿,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来?” “要做什么?”青绿直接开口,洛婉清抬头看了一眼登闻鼓。 青绿便点头:“明白。” 说罢,洛婉清抬手一刀牵制住人,给青绿斩出道来,青绿直冲而上,郑璧奎大喝出声:“顺天府的人呢?!” 这话一出,一直躲在门后的顺天府尹顿了顿,他深吸一口气,想了片刻,终于抬手:“出去帮忙。” 顺天府官兵得令,立刻打开大门。 官兵鱼贯而出,结阵将青绿拦在门口,为首官兵大喝出声:“顺天府外,休要造次!” 说话间,所有人冲上去将青绿洛婉清团团围住,旁边百姓窃窃私语,纷纷议论着这场热闹,他们不清楚发生什么,也不清楚洛婉清要做什么。 “这两姑娘怎么和官兵打起来了?” “听说是闹事,不会是什么逃犯吧?” “她穿一身孝服做什么?这也太不吉利了。” …… 张逸然听着周边人的议论,看着洛婉清和青绿被郑璧奎带着官兵步步逼退,根本碰不到登闻鼓。 旁边纪青慌得手足无措,转头看向张逸然:“张大人,怎么办?我们要做什么?” 张逸然没说话,他只愣愣看着被人围着的洛婉清。 她一身孝服雪白,手中刀刃锋芒毕露,郑平生带着高手围剿着她,青绿被官兵牵制。 她一个人,像一把不折的刀,无论如何都不会倒下,和他曾经读过那位“性温和”的玉菩萨没有半点相似之处。 “我不是为了争权夺利,我是为了保住张大人,是为了给洛家案更多的机会去求一个公道。” “这个案子除了我,还有谁在意呢?” “亡者只是说不出话,但不代表他们不在意。” …… “张大人?张大人你说话啊!” 纪青见张逸然一直愣神,拉扯着他的衣衫,张逸然转头看向地上无人在意的鼓槌,过了片刻,他突然一把推开纪青,挤出人群,抓起地面鼓槌,便冲到登闻鼓前,重重击下! “咚”的一声沉闷巨响,鼓声瞬间传遍东都。 在这一声巨响之后,随即是更加密集的鼓声,一声又一声,敲问在整个东都人心之上。 所有人都惊诧看向顺天府方向,而谢恒在大殿广场,仿佛是等待已久一般,骤然睁眼转身,领着人便疾步走了出去。 旁边官员诧异看着谢恒离开,有人忍不住提醒:“谢司主,马上要早朝……” 然而谢恒却是没留一句话,整个人像风一般从众人身边擦身而过,逆着人流走向宫城。 他越走越快,步子越来越大,广袖金冠,一身玉石环佩叮当作响,朱雀和青崖对视一眼,都满是惊讶,却也不敢多问,只赶紧跟了上去。 等走到马车前,朱雀还未来得及伸手扶他,谢恒便骤然抽出他腰间刀刃,一刀劈断了拴在马上的绳子,随后翻身上马,只唤了一声“跟上”之后,便从宫中一路疾驰而出。 宫门守卫太监所有人都睁大了眼,朱雀慌忙砍了马绳和青崖一起翻身上马追出去,三人从宫门冲出,朱雀唤上守在门口的侍卫,大唤:“借马跟上!” 所有人二话不说,立刻抢了平日监察司政敌的马,跟着追上前方谢恒。 一行人浩浩荡荡驰过东都长街,冲向顺天府时,顺天府门口早已乱成一片。 张逸然在敲响第一声登闻鼓后,便声嘶力竭高吼:“御史张逸然,状告刑部尚书郑平生,三殿下李归玉,诬告洛氏贩盐,以致洛氏满门冤死!” 这一声出来,众人哗然,这个案子早就在民间沸沸扬扬,只是前几日才传出张逸然诬告的消息,今日张逸然竟然击鼓鸣冤了?! 郑璧奎很快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大喝出声:“拦住他!” 洛婉清和青绿闻言往前一扑,将冲上去的侍卫抬手拽回,拦在张逸然身前。 张逸然得了机会,一下又一下敲响鼓面,一声又一声大喝:“御史张逸然,状告郑平生李归玉,诬告洛氏,害人满门!” “郑平生李归玉,诬告洛氏,害人满门!” “郑平生……”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杀手从青绿旁边得了空隙,猛地扑向张逸然,青绿紧随而上将对方一把抱住,对方一脚踹到张逸然身上。 周边一下乱起来,所有人围在登闻鼓前打成一片,张逸然踉跄着起身,在人群缝隙中再一次捡起鼓槌冲去,又是“咚”一声砸在鼓面。 鼓声响起刹那,他又被人撞飞,从台阶上滚落下去。 他脑袋重重砸在地上,整个人有些晕眩,洛婉清拦住一个砍向他的人,急喝出声:“张逸然你走!” 张逸然不说话,他眼睛有些看不清楚,只撑着自己,在恍惚着看着鼓槌的方向,又一步一步走上去。 郑璧奎见状,大喝出声:“把鼓给我砸了!” 听到这一声命令,周边人立刻朝着鼓冲了上去。 张逸然拿着鼓槌再次敲响鼓面,青绿挡在鼓前不让人上前一步。 在一声又一声鼓响中,郑璧奎拦住一点冲上前去,握刀对着青绿全力一劈,洛婉清见状猛地一扑而上,推开青绿,横刀胸前,接住郑璧奎倾力一刀。 这一刀力道太重,她整个人重重撞到身后张逸然身上,张逸然撞在鼓面,发出一声重响,一口血喷在鼓面。 登闻鼓倒落在地,顺着台阶就滚了下去,洛婉清纵身一跃砍向郑璧奎,厉喝出声:“护住张大人!” 青绿闻声一脚踹翻砍向张逸然的人。 张逸然在人群中喘息着睁开眼睛,他感觉自己肋骨仿佛是断了,可他还是挣扎着爬起来,他一步一步往前爬,满地都是他的血迹,纪青和所有人愣愣看着。 他们看见洛婉清和青绿一次次撞开想砍向张逸然的人,看见张逸然一步一步爬到滚落在地的登闻鼓前。 直到最后,张逸然喘息着爬到登闻鼓旁,鼓槌早被人踩断,张逸然艰难扶起自己,抬起染血的手,重重锤在被血染红的鼓面上。 他每一个动作都在疼,连呼吸都觉得疼。 可他还是固执敲下去,沙哑出声:“张逸然……为洛家伸冤。” 这话出口,洛婉清手上一颤,刀尖撞入一个杀手胸口,血飞溅她一脸。 随后就听青绿急急出声:“柳惜娘!” 洛婉清拔刀回头,就见郑璧奎撞开青绿,高高跃起,朝着张逸然劈去。 洛婉清目眦欲裂,朝着张逸然急扑而去,将他重重撞开! 刀锋急落而下,她完全来不及回挡,只觉爆裂刀风削开她的头发,眼看就要落到她头骨刹那,一把长剑突然破空而来! 这把剑来如雷霆,狂如龙啸,郑璧奎惊惧睁眼,内力瞬间爆开回刀一挡,剑尖重重撞在刀身,他整个人被撞飞砸落到身后台阶。 而后马蹄声急奔而来,分成两排直冲顺天府门口,将杀手士兵和洛婉清等人隔开。 “监察司办案,”朱雀亮出令牌,翻身下马,急奔往前,大喝出声,“闲杂人等,统统避让!” 听到这话,郑璧奎匆匆起身,只是刚一动作,朱雀便已直接拔刀,刀锋抵在郑璧奎脖颈朱雀压着火气垂眸看他:“郑大公子,我劝你老实点。” 郑璧奎动作一僵,扫了一眼周边,便见所有人都被监察司人按住,跪成两排跪在地上。 青绿踉跄着起身去扶张逸然,洛婉清扶着登闻鼓,喘息着抬头。 清晨太阳彻底升起,天光破日,青年立在不远处,双手拢在袖中,任晨光镀一身金辉。 他穿着玄色绣金朝服,头顶镶玉金冠,依旧是平日矜贵冷淡模样,但配饰早已打结,这是他从未有过的失礼。 洛婉清仰头看着他,她身上孝服染血,头上孝帽早已被削落,头发散开在身后,一双秋水清瞳带着孤注一掷,满眼落在他身上。 这一瞬间,他仿佛是回到了当初扬州监狱,明明她什么都没说,他却好似听见她大呼的那一声“谢大人”。 他驻足停立,看着惊鸿昙花一般的人,开口出声:“何人击鼓?” 洛婉清听到这话,眼里便浮现出笑意,她撑着自己,摇摇晃晃起身。 谢恒在袖下攥紧拳头,看着面前人和当初那个披发赤足、踩满夜灯火的少女身影重合,看着她们一步一步走向他。 他不能动,不敢动,只立在原地,看着她喘息着,踩着血,踏着泪,沉稳来到他面前。 她和当初狼狈挣扎模样不同,她稳稳握刀,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稳。 而后她单膝跪地,脊骨如刀一般立在地面,铿锵有力道:“禀司主,今日乃御史台张逸然张大人与草民二人击鼓鸣冤。” “你二人有何冤?” “六年前,洛家救三殿下于危难,洛氏女洛婉清与三殿下订婚,然五年后,郑尚书之女郑璧月找到三殿下,二人情投意合,三殿下欲毁约迎娶郑大小姐,却不愿背负忘恩负义之名,于是由郑尚书出面,诬告洛曲舒贩卖私盐,将其逼死狱中,随后伪造供词,将洛氏一家尽数流放。” 洛婉清扬声,将案情简单复述了一遍。周边人窃窃私语,郑璧奎厉喝出声:“你胡说!” “闭嘴!” 朱雀一巴掌砸在郑璧奎头上。 “张大人江南巡查,察觉洛氏有冤,坚持追查,却因郑家势大,被害入狱。如今走投无路,只能击鼓鸣冤,还请谢司主,为洛氏,为张大人伸冤!” 说着,洛婉清叩首在地,谢恒垂眸看她,冷静询问:“你说这些,可有证据?” 洛婉清闻言沉默,如果她不自爆身份,他们便有不了完整的证据。 她略一沉吟,正欲开口,就听人群中爆出一个颤抖的声音:“有。” 听到这个声音,洛婉清诧异抬头,就见已经伪装好的纪青颤抖着从人群中走出来,他停不下来在抖,却还是往前走,走到所有人都能看到的地方,牙关打着颤道:“我乃,当年洛曲舒一案办案县令的师爷纪青,我可以作证,洛曲舒是被诬陷,我亲眼看见他们逼供,他的口供是我写的。三殿下还逼我诬陷张大人……” 说着,纪青有些支撑不住,慢慢跪了下去,随后开始疯狂叩首道:“我有罪,但我可以作证,洛家是清白的,张大人是清白的!” “也就是说,人证物证俱在。” 谢恒将目光从纪青身上收回,垂眸落到还有些愣神的洛婉清身上。 “天道在上,纵使所告之人位高权重,亦当论个是非曲直。你们敲登闻鼓,按理应当由顺天府尹上报,然而如今府尹既然不敢在,那便由我监察司接案,带诸位,去讨个公道。” 听到这话,不知道为什么,洛婉清突然觉得有什么情绪翻涌上来。 她感觉自己好像等这句话等了很久,很长。 她看着谢恒伸出手,轻声道:“姑娘,请将状纸给我。” 洛婉清闻言从怀中拿出血书,双手呈上。 谢恒眼神温柔几分,认真又郑重道:“监察司谢恒,接案。” “多谢大人。” 洛婉清颤声开口,谢恒收起血书,转头看向周边,立刻道:“取担架来,抬上张大人。顺天府尹何在?” 听到这话,一直躲在院子里不敢出去的顺天府尹咬了咬牙,终于还是扶了扶帽子,小跑出去,扬起笑容道:“谢司……” “拿下。” 谢恒冷声开口,旁边司使抬手就将府尹按住跪在地上,谢恒扫了一眼地上胖乎乎的府尹,吩咐道:“玩忽职守,将他与郑璧奎一并看押。方才谁看到郑璧奎行凶?” 听到这话,周边百姓都不敢出声,谢恒扫了一眼周边,平静提醒:“天理从来不会从天而降,今日你不帮他人守住公道,来日便不会有人帮你守这份公道。今日张逸然若是冤死,来人便再也不会有张逸然这样的好官。愿意站出来的,便随我入宫上朝,不愿意的,自行离去吧。” 说完,谢恒转身看向一旁张逸然,他已经完全不能出声,躺在地上被人抬上担架,洛婉清正在给他诊脉,给他服用保命的药物固定好伤口后,洛婉清才站起来。 两人在人群中一对视,都看见晨光落在对方眼里。 而后谢恒挪开目光,转身道:“走吧。” 说着,监察司的人便列做两排,洛婉清守在张逸然旁边,为张逸然盖上被子。 张逸然看着洛婉清,喘息着道:“惜娘,对不起。” 洛婉清动作一顿,她抬起眼眸,认真看着张逸然:“张大人,您做过的,我无以为报,这一生您都不必和我说对不起。” 听到这话,张逸然眼神微动,他看着洛婉清,许久,才沙哑开口:“今日,我不是为我而来,张逸然,是为洛小姐伸冤而来。” 洛婉清闻言说不出话,她想说的说不出口,然而张逸然却似是明了。 他笑起来,轻声道:“我知道了,这世上,不止我一人在意。我会一直争下去。” “多谢。” 洛婉清笑了笑,随后她转过身,走到担架前,她拂开想要抬担架的司使,平静道:“我来吧。” 说着,她半蹲下身,和其他人一起,将担架扛在肩头,慢慢起身。 谢恒没有骑马,他走在最前方,领着所有人往宫门走去。 那些围观的百姓,在短暂迟疑之后,也跟上监察司的步子。 他们不出声,不说话,就默默跟在队伍之后。 人群浩浩荡荡,张逸然躺在担架上,看着碧蓝如洗的天,他的血顺着指尖落下,一滴一滴沿路坠在地面。 他听见有人在旁边询问:“发生什么了?” “知道张大人吗?修路那个,他去敲登闻鼓了!” “我知道啊,之前大妞那个案子,就是他去告的,他为什么敲登闻鼓?” “听过洛家那个案子吗?是真的!张大人要为洛家求个公道,被郑家逼得入狱丢官,还要告他诬告!” “欺人太甚!草民的命不是命吗?!” “现下监察司接案了,谢司主说要带他们去宫里,还让百姓指认刚才殴打张大人他们的人呢!” “这种案子只有监察司敢接,也只有谢司主是百姓的青天了。我得去看看。” “我也去。” …… 周边人窃窃私语,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而谢恒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张逸然听着这些话,慢慢扬起笑容。 洛婉清垂下眼眸,她扛着张逸然,内心却格外平静。 他们一步一步走到宫门,到宫门前,谢恒冷着声道:“有百姓敲登闻鼓,我监察司接案,特带案件相关人员入宫。” 侍卫对视一眼,随后慌忙道:“是,谢司主,我们这就通知。” 说着,侍卫一路小跑入内,层层传过消息,传到大殿。 李宗正在听官员汇报各州消息,听到谢恒带人上殿时,他皱了皱眉头,不由得道:“登闻鼓?怎么会是监察司接案?” “不……不清楚。”侍卫摇头道,“不过现下有很多人聚集在宫门,陛下,您看这个案子?” 听到很多人,李宗有些意外,下意识道:“很多人?多少人?” “少说……上千,也可能上万。” 侍卫回忆着道:“宫门前挤满了,数不清楚。” 这个人数让所有人骇然,宋惜朝立刻道:“陛下,这样多百姓聚集宫门,绝非普通案件,谢司主并非没有分寸之人,不如谢司主先上殿。” 说着,宋惜朝提醒:“总比一直待在宫门前好。” 上殿,至少是官员处理,在宫门前呆的越久,消息在民间传得越快。 李宗闻言点头,敲着桌面,不安道:“让他带人进来。” 侍卫得话,松了口气,谢恒站在宫门前,很快就得到放行的消息。 他领着众人入内,只是走了没几步,就听身后侍卫道:“慢着,你不能进!” 谢恒顿住步子,回过头来,就见侍卫拦住的是跟了他们一路的百姓。 谢恒微微皱眉,有些疑惑,被拦住的百姓被谢恒一看,便有些害怕,他们不敢说话,谢恒想了想,却是反应过来,试探着道:“你们想入宫作证?” 没有百姓出声,过了许久,一个少女的声音从人群中传来,她大声道:“谢司主,我要作证,方才郑璧奎不准张大人告状,打了张大人和那两个姑娘。” 这个声音出来之后,后面许多人的声音都响了起来。 “我作证。” “我也作证。” 洛婉清听着这一声又一声作证,转过头去,就见宫门口一张又一张害怕又坚定的面容。 谢恒和她站在宫中,他们隔着宫门和侍卫的长矛,与那些百姓对视。 过了许久,谢恒慢慢笑开。 这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露出笑容,那一笑仿佛是金光透过乌云,洒满山河天地。 “多谢。” 他轻轻颔首,随后转身道:“让他们进来。”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花了155章,终于绕到原点,早知道这是老婆的案子,我当初接了就不这么折腾了。” 玄山:“可公子,你当初接了,这文没法写,没有戏剧性。” 谢恒:“你爱写小说的毛病,别放在我身上,不然你的笔我都折了。” 玄山:“你可以折了我的,可惜你打不烂墨书白的键盘。” 谢恒:“……人还是得修仙。这样可以踏破虚空,把作者踹进湖里。” 第162章 ◎洛氏婉清,见过陛下◎ 谢恒开口,守卫也不敢再拦,众人大喜,跟着谢恒浩浩荡荡往前进去。 这是这些百姓第一次进宫,他们兴奋又忐忑张望着周边,跟着谢恒一行人往前。 等到大殿门口,看着白玉石台阶上刻着的龙纹,立在两旁的士兵,这些百姓不由自主安静下来。 洛婉清抬着张逸然,跟在谢恒身后,走上台阶,等到达殿前,谢恒步子不停,只持着血书,大步向前,扬声道:“臣,谢恒,替御史台张逸然,扬州洛氏,向天子请命,于大殿伸冤。” 说着,洛婉清抬着张逸然跟着谢恒入殿,李宗看着被抬进来的张逸然,还有站在一旁的纪青,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恒带着众人向李宗行礼,百姓第一次到这种地方,都吓得慌忙磕头。 李宗看着大殿上乌泱泱一片,敲着桌面,斟酌着道:“谢爱卿,为何带这么多人上殿?张御史又怎么了?” “禀告陛下,”谢恒直起身来,语气沉稳道,“张大人认为洛家案仍有冤情待审,故而于顺天府击鼓鸣冤,却被郑璧奎所拦,郑璧奎当街殴打朝廷命官,甚至试图损毁登闻鼓以阻止张御史告状,微臣听闻如此惨案,心中不平,故而带张大人及相关证人上殿,请陛下明断。” 李宗听着这话,颇有些头疼,他抬手扶额,压着怒气,尽量冷静道:“洛氏案不是已经有了结果,张逸然还告什么?” “因为张大人认为,此案尚未结案,他蒙冤入狱,心中不甘。” “那郑璧奎呢?”李宗抬眸看向地上跪着的郑璧奎,声音冷上几分,“张逸然告状,你去掺和什么?” “陛下,巡查东都乃十六卫职责,微臣也是听闻顺天府有人闹事,才过去查看,就见监察司柳惜娘一身粗布麻衣在顺天府门口撒泼,微臣与柳惜娘动手之时,张逸然突然带人过来,帮着柳惜娘与官兵对峙,自己还将登闻鼓推倒,”郑璧奎越说越激动,抬头道,“而后谢司主突然赶过来,当街殴打微臣与南衙官兵,还请陛下为十六卫做主!” “做主?”谢恒闻言,起身回头,看向郑璧奎,开口却道,“你的意思是,你明知这是监察司四品司使柳惜娘,是朝廷命官,是直属天子之臣,你还敢与她动手,现下伤了人,还要陛下为你做主?!” 郑璧奎被这么一骂,顿时僵住,他这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柳惜娘再如何出身卑贱,那也是监察司的官员。 谢恒看出他这才反应过来,冷笑出声:“郑璧奎,你当真是好大的脸面!” “微臣并无此意,”郑璧奎很快反应过来,抬眼看向李宗,忙道,“陛下,微臣自然不会随便同监察司之人动手,着实是柳惜娘仗势欺人,在顺天府闹事,微臣才被逼动手。” “我闹什么事?”洛婉清转头看去,冷声道,“我去顺天府就是闹事吗?” “你不闹事你穿这一身做什么?”郑璧奎迅速开口道,“张逸然是去告状的,是他觉得他被诬陷,那你去做什么?” “我……” “她来帮我。” 张逸然喘息着开口,将所有人的话打岔过去。 李宗抬起眼眸,就见张逸然喘息着从担架上挣扎着爬起,他艰难撑着自己,向李宗叩首,李宗见他这时候还不忘君臣礼仪,面色稍霁,随后就听张逸然道:“陛下,微臣知道陛下将将郑氏案结案,但微臣,却必须给洛家讨个公道。前些时日,陛下让宋大人,谢尚书一起见证,私审洛家案,结果证人纪青却意外中毒,因此,陛下判微臣诬告郑氏,此举,微臣不服。” 张逸然说着,又停下喘息,过了许久后,他才继续道:“如今,纪青伤势痊愈,微臣恳请陛下,再审此案。” 听到这话,众人面面相觑,郑平生面露冷色,看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李归玉,李归玉轻咳了一声,王神奉意识到什么,回眸看来,想了片刻后,便拱手道:“陛下,朝堂并非儿戏,洛氏案一审再审,一个民间案子,凭何让朝廷费尽这样的多的人力物力?老臣以为,此案应移交刑部,按规章审核才是。” 李宗听着,没有出声,只敲着桌面思考。 宋惜朝看了看周边,见许多文臣都似有不满,想了片刻后,才抬眼看向李宗,缓声道:“陛下,洛氏案一审再审,全缘于结果始终未能服众。按照惯例,敲了登闻鼓,天子亦需上堂。恰逢今日这么多百姓在这里,倒不如彻彻底底,将洛家的案子做个了结,是非曲直,也说个明白。” “宋大人所言甚是,”谢恒开口出声,没留半点余地道,“且,除却洛氏案,郑璧奎拦人伸冤,公然损毁登闻鼓,谋害朝廷命官,这桩桩件件,亦需理个清楚。” “谢大人言重了,”郑平生听不下去,冷淡开口,“犬子虽然冲动,倒也并非是非不分,怕是有人故意诱他陷害,其心可诛。” “郑尚书放心,在下与郑大公子也算一同长大,对其习性颇有了解。今日特意带了在场看过全程的百姓过来,”谢恒转头看向郑平生,说得颇为贴心,“就怕误会了郑大公子。” “你……” 郑璧奎一听“习性”二字,便知谢恒骂人,立刻就想起身,却又被朱雀一把按下,厉喝出声:“别乱动!” “谢恒,”郑平生见状,终于忍不住冷下声来,“管好你的人,我儿乃南衙十六卫统帅,休要做得太过了。” “他如今乃嫌犯,虽未定罪亦当安分守己,郑尚书还是好好管教,别让他以为全天下都是郑家后院,容他四处撒欢。” “好了,”李宗抬手扶额,“既然来了这么多人,这案子的确该有个结果。张逸然,”李宗抬眸看向张逸然,“上次你已经呈报过物证,但你的物证,都只能证明现在找不到洛曲舒贩盐的证据,还有其他证明吗?” “陛下,”张逸然轻轻喘息着,缓声道,“当初郑大人提交洛家的证据,如今查明证人要么死,要么远走,要么根本不存在于世间,这不蹊跷吗?最重要的是,当时办案知府周春的师爷纪青可以作证,洛曲舒的口供乃郑尚书下令伪造。” “纪青……” 李宗敲着桌面,看了一眼谢恒,压着情绪道:“纪青何在?” “草民在。” 纪青慌忙跪地,颤颤巍巍。 李宗打量着他,慢条斯理道:“张大人所言可是属实?” “是……属实。”纪青不敢抬头,逼着自己,颤抖着声道,“草民可以作证,当时,洛曲舒一直不肯认罪,于是周大人便找到草民,让草民伪造一份供词,草民知道这是要害人性命之事,劝说周大人,不敢动笔,周大人便告知草民,此乃郑尚书亲口下令。草民胆小,也怕事后追责,于是说服周大人,去同郑尚书要了一块随身玉佩,作为信物。” 说着,纪青从袖中拿出玉佩,他在陈述中慢慢镇定下来,抬手呈上玉佩,郑重道:“之后,草民伪造了供词,与周大人一起审案,逼着洛曲舒按下手印,才得了口供。而后不久,草民就听闻……洛曲舒自尽于狱中,之后洛家流放,死于岭南道上。至此之后,草民日夜难安,总觉良心谴责,等遇上张大人……草民自知有愧,故而检举。” 听到这些话,众人面面相觑,然而郑平生却是笑起来:“随便偷一块玉佩,就拿来诬陷我,纪青,你身后人,好手段呐。” 纪青身躯一颤,郑平生转头看向纪青,打量着他道:“你说了半天,除了这一块玉佩,你们还有什么证据?” “这一块玉佩还不够吗?”张逸然冷眼抬头,“你办的案子,没有任何铁证能证明洛曲舒有罪……” “可你也证明不了他无罪!”郑平生打断他,“我办案至少还在他家搜出了私盐,张大人随便找一个人拿一块我的玉佩指证我,岂不是草率?而且,你不仅仅指证的是我,你还指控三殿下,三殿下何等君子?当年自愿为国在边境受尽屈辱,你也敢空口白牙随意诬陷?” “我不是随意,”张逸然有些激动起来,“是当地官员的供词,三殿下当时经常出入狱中……” “我是为了给洛伯父奔走。” 李归玉声音似有些疲惫,他叹了口气,无奈道:“我不敢相信伯父是这样的人,所以一再想询问伯父真相,却不想竟让张大人有如此误会。” “那个放私盐的仓库,之前一直是你在管!”张逸然立刻道,“洛曲舒过去从未有过贩卖私盐之事,你刚恢复记忆与郑大小姐相认,他就去贩盐了?” “我也想不通。”李归玉似是回忆着道,“张大人,除了纪青,你没有其他证据了吗?” “纪青还不够吗?” 张逸然皱起眉头:“你们看过卷宗,你们看过扬州官员陈词,看过过去案件的梳理,这个案子从判定就有问题……” “张大人所有铁证,只有一个纪青吗?” 李归玉继续追问,张逸然抿紧唇,许久后,他终于道:“洛曲舒识字,可口供上却只有手印,这足以映证纪青说的话。” “张大人为何会这样说?”李归玉面露诧异,“我与洛伯父相识五年,我从未见过他写字。” “他识字,”张逸然也知这话有些不够力度,却还是坚持道,“在扬州,我找到过他在月老庙写下的姻缘带。” “姻缘带并不一定要本人书写,”李归玉摇头,“月老庙门口有专门帮忙写字的书生。若洛伯父识字,我实在想不通,为何这么久以来,他从不签署任何一份契约?” 这话将张逸然问住,郑平生眼中终于露出几分笑意。 李归玉贴心道:“张大人,你或许是心中早有定论,所以被提前干扰,看证据,也有失了偏颇吧?” “我……”张逸然一时不知如何反驳,他挣扎着道,“我不是……” “张大人,除了纪青,你还有其他直接证据吗?”李归玉见张逸然慌乱起来,继续追问,“若是只有纪青,万一他骗你怎么办?” “我没有!” 纪青闻言急喝出声,慌忙道:“陛下,各位大人,我没有,我赌上一家老小的性命发誓,我说的句句属实!三殿下就是凶手,”纪青看向李归玉,立刻道,“前些时日,我本来离开监察司了,就是三殿下找我,他威胁我要我诬告张大人,我不肯,然后我就在宫中中毒……” “我威胁你?”李归玉皱起眉头,似是疑惑,“纪师爷,你为何要离开监察司?” 纪青一僵,李归玉继续道:“你离开监察司,就是不打算作证了吧?既然你都不打算作证了,我若当真是凶手,为何还要再找你,要你诬告张大人?我难道不该让你跑得越远越好吗?” “你们心狠手辣……” “纪师爷,”李归玉神色冷淡几分,“这世上终究有王法,哪怕我是皇子也受此牵制,我怎会做此画蛇添足之事?而且——” 李归玉说着,目光从张逸然身上滑到洛婉清身上:“张大人办案,你为何会在监察司?监察司对此案,关心得很呐。” 这话一出,便是暗指监察司是这个案子幕后主使。 一瞬之间,这些时日的热闹似乎也有了缘由,如果没有监察司,哪里来这样大的手笔? 如果监察司是幕后推波助澜之人,这案子真假便有了疑虑,所有官员慎重起来,纪青也察觉风向不对,急急摇头:“不是……不是这样……柳司使只是帮忙……我说的是真的,都是真的!” “那你为何之前不说,要离开监察司,如今又说呢?” 李归玉说着,看向张逸然:“而且,张大人,你办案应该知道,证据不可为孤证。你说的对,一切都巧合得太过了,之前的证人,一个都找不到,郑大小姐一找到我,洛家就出事,如果我不是当事人,我也会觉得太过巧合。可偏生我是——” 李归玉面上露出几分遗憾,认真道:“所以我得告诉张大人,巧合不是证据。如今这个案,说到底,张大人唯一的证据,也只是纪青。可人会说谎,张大人能保证,这个人没有其他心思吗?大家不清楚纪师爷,我在扬州却也有所耳闻。这位纪师爷,从来都是一位有钱能推磨的主。二两银子,就可以买他去说服被抢了地的受害人放弃上诉,他巧舌如簧,扬州城没有他摆不平的冤案,这样一个人说话,可信吗?” 李归玉开口,纪青整个人僵住,他似是想起自己做过的事,眼泪夺眶而出,他不知该如何辩解,只能疯狂摇头:“不是……我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他或许是收了人钱财,也可能是被人胁迫,张大人,若你拿不出其他证据……” “他还有证据。” 李归玉话没说完,洛婉清骤然出声。 李归玉闻言回身,迎上洛婉清的视线,就见洛婉清盯着他,平静道:“殿下,这个案子不是孤证,我亦可作证。” “柳司使!” 听到这话,张逸然急急开口,洛婉清没有理会他的劝阻,认真道:“我可以作证,洛曲舒识字,那条姻缘带,是他本人所写。” “你作证?” 郑平生冷笑出声:“你是谁,你凭什么作证?” 洛婉清没有立刻回话,所有人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她死死盯着不远处站着的李归玉,看着他似是在等待的眼神,她终于清楚意识到。 他在等这一刻。 从她回到东都,从他们再次相逢,宫宴请封,故意给她看他们的婚书…… 桩桩件件,他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就是要让她知道,她除了自爆身份走投无路,然后又让她知道,如果她爆出身份,生是广安王妃,死亦是广安王妃。 他以为这样,就可以让她闭嘴。 又或者,她不闭嘴,他亦如所愿。 她慢慢捏紧拳头,面上却是笑起来。 她抬起眼眸,看向高座上的李宗:“陛下,方才郑统帅问我今日为何披麻戴孝去顺天府,是否是去闹事,微臣尚未回应,现下得了机会,微臣才能开口。微臣这一身孝服,是为祭奠亡父所穿。” “亡父?”李宗有些听不明白,“你父亲与此案有何干系?” “禀告陛下,微臣父亲,便是此案当事人洛曲舒。” 此言一出,全场哗然,李宗震惊出声:“你说什么?洛曲舒是你父亲?!” “草民洛曲舒之女,洛氏婉清,”洛婉清一掀衣摆,跪在地面,扬声道:“见过陛下。”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今日团战】 郑平生:“我儿已经嘲讽开团,输出速速跟上。” 李归玉:“让开,我开大。” 张逸然:“残血求救。” 纪青:“残血求救。” 李归玉:“赶紧投降,可以不浪费时间。” 洛婉清:“呵,不是只有你有大招,张逸然纪青退后,看我输出。公子呢?公子人呢?” 李归玉:“没有人会帮你的,小姐,放弃吧。” 洛婉清:“我要坚持和你战斗到最后一刻!” 李归玉:“那就试试。” 混战三分钟。 王神奉:“李归玉,家被偷了!!!” 战斗结束: 谢恒:金牌打野,上路带穿 谢恒:“不要因为我话少,就当我不存在好吗?公屏打字只是一种吸引你们的策略罢了” 女主的案子明天就结束了 第163章 ◎丫头,你怎么又来了?◎ 这一声出来,在场所有人都惊住,张逸然知阻拦不住,颓然跪坐下来。 李宗愣愣看着洛婉清,有些想不明白道,“洛……洛婉清不死了吗?柳惜娘,你这话又从何说起?” “禀陛下,”洛婉清答得清晰平静,“我父因受郑平生陷害入狱,民女被判流放岭南,为求公道,民女在监狱之中,与死囚柳惜娘互换身份,借此考入监察司。” “荒唐!”听到这话,李宗暴喝出声,“你换了身份,监察司没查出来?!” “柳惜娘在狱中受刑被毁容貌,为换身份,民女制造意外撞上火盆,自毁容貌之后,寻常很难辨认。”洛婉清平静解释,所有人目光呆呆落在她脸上,洛婉清继续道,“之后,民女寻到能人异士,借以任务之名换回自己本来面目。” 说是“借以任务”之名,李宗却是清楚知道,这个任务就是监察司、或者说他给的。 那时候李归玉回来不久,他太希望监察司能安排一个人靠近这个不知底细的儿子查个清楚。 只是洛婉清给他留了脸面,他也不会揭穿。 他消化着洛婉清说的话,想了一圈,斟酌着道:“然后你就留在监察司中,就为了给你爹报仇?” “是。”洛婉清果断开口,“民女一家救三皇子于危难,最终却落个家破人亡的下场,民女自觉有愧于父母家人,无论如何,也想还我爹清白,为家人讨个公道。” “所以你滥用私权,借助监察司之力办你的私案?” 李宗盯着洛婉清语气带了不满。 谢恒正要开口,洛婉清便应声道:“是。” 说着,洛婉清抬头,好不退缩迎上李宗目光:“陛下,我父亲冤死,家人流放,我自毁容貌走到今日,陛下觉得,我尽我所能求个公道有错吗?纵使这是私案,难道因为是我家人的案子,它便不是冤案了吗?!” “欺君罔上,”李宗皱起眉头,“你大胆。” “欺君之罪,民女自当受过。”洛婉清语速极快接话,“可民女一家之冤,天下人看着,陛下又是否当给个说法?” 李宗闻言一顿,洛婉清说到这个地步,他算是彻底明白过来。 洛氏的案子闹得沸沸扬扬,哪里是张逸然一人能做到的? 从纪青到洛氏谣言,监察司在中间屡屡出手,他不是没有怀疑过谢恒,只是一直没想明白谢恒的目的。 毕竟这个案子对谢恒毫无益处,他这样做有什么意义? 可如果柳惜娘是洛婉清,这一切便有了源头。 这姑娘为了自己家仇进监察司,费尽心机,将这个案子捅到天下人面前,怕是连谢恒都骗了过去。 而她如今将身份自告出来,便是存了以命换命的心思。 她用自己的性命来证明这个案子,谁又能揣测半分? 李宗深吸一口气,缓声道:“好,好,那朕便听你说这个案子,你指认是郑尚书和三殿下诬陷你父亲,你又如何得知是他们诬陷?” “郑尚书诬陷,有纪青证词,同时有郑氏玉佩,以及我父亲口供做为证据互作印证。” “我父亲乃崔氏门客,因崔氏案受牵连至江南避祸,虽然朝廷并未下令惩治我父,然而为避纠纷,我父亲一直隐居江南,从不写字,也是怕引来故人烦扰。崔氏过去亦是大族,若我父亲是连自己名字都不会写的盲流,又怎会成为崔氏门客?” 提到崔氏,堂上众人脸色微变,随即便知洛婉清说的不假。 如果是崔氏过去的门客,不识字的可能性太小,而且,不愿意暴露身份,也有了理由。虽然这个理由有些牵强,但若是小心谨慎之人,倒也说得过去。 “既然我父亲识字,那他的口供,按规矩必须由他本人签字画押,如今为何只有一个指印?而这份口供正好对应纪青供词,加上纪青手中郑大人的信物,此案如纪青所言,乃郑大人刻意诬陷,陛下应当看得分明。至于民女如何得知我父亲之案,乃三殿下与郑尚书合谋——” 洛婉清说着,抬眸看向李归玉:“是三殿下同我亲口承认的。” 所有人闻言,都跟着洛婉清看向李归玉。 而李归玉双手拢在袖中,只盯着洛婉清,似是疑惑道:“你当真是我家小姐?” “我是不是,殿下看不出来吗?” 洛婉清嘲讽一笑:“殿下不是对洛婉清情深义重,难道我换了个身份,殿下就看不出来了?” “我的确怀疑过,可柳司使一直否认……”李归玉皱起眉头,试探着道,“若柳司使是小姐,那可否告诉我,您十五岁生辰那年,河灯许愿,许的是什么愿望?” 洛婉清闻言顿住。 李归玉见洛婉清迟疑,立刻追问:“柳司使不知道,还是不记得?” 话说到这份上,容不得洛婉清记不清。 她深吸一口气,只能如实道:“我记得……” 李归玉看着她,眼中带了几分怀念,听洛婉清艰难出声道:“我许的愿望是,能够嫁给江少言,与他白头偕老,生死不离。” 听到这话,谢恒转眸扫了洛婉清一眼,又收回眼神。 李归玉慢慢笑起来,眼中带了几分欣慰:“你的确是小姐。可既然是小姐——” 李归玉面露疑惑:“你为何要说这种谎言?我何时承认过与郑尚书合谋?” “殿下在扬州时,同我起过争执,还被我捅伤,可有此事?” 洛婉清盯着李归玉,继续追问:“那时候你同我承认你逼死父亲,你可记得?” “小姐,”李归玉皱起眉头,眉宇间隐约压了怒意,“那时候你同我说郑璧月找你,质问我与她的关系,我三番两次解释,你都不听,甚至因此伤我……我都未曾上报。你到底是听了什么谣言,误认为我害了郑伯父?” “我今日站在这里以命告你,我用命来说谎吗?” 洛婉清知道与李归玉纠缠不出什么结果,只能道:“我知你心思缜密不会留下证据,可我对天起誓,那时候的确是你亲口所说,是你逼死我父亲。” “我若做了我为何会告诉你?”李归玉冷静分析着,“小姐既然说得是承认,也就是你在见我之前,你便已经觉得我是凶手,质问我后,才会有‘承认’二字可言。我知道小姐不会随意诬陷我,到底是谁在骗你,说我害了伯父?!” “那周春呢?”洛婉清立刻道,“周春亲口同我承认,我父亲死之前,听到你同他说话,让他自尽就可以保住我一家人性命,你敢说你没有说过这话?!” “周春?扬州知府周春?是他在骗你?”李归玉面露怒色,立刻道,“让他来见,让他当面与我对峙,我是见过洛伯父,但我是为了救人不是逼他!小姐,你我相识五载,你怎可信他而不是信我?” 洛婉清没再说话,她平静与李归玉对视,看着他演戏,不由得嘲弄一笑。 李归玉面露哀色:“小姐不信我?” “陛下,”洛婉清没有理会李归玉,转头看向李宗,抬手行礼,“民女该说的说完了,对于三殿下,除了民女的证词,的确再无其他证据,但皇子尚书行事,一介草民,又何以翻天?可此案相关证人如今基本已经查无所踪,就此一条,我想在座百官,都应清楚此案到底是否冤情。民女替换死囚,欺君罔上,罪无可赦,愿受雷霆之怒,只求陛下,为民女冤死之父澄清冤屈,让他九泉之下,能有瞑目之日。” 洛婉清说完,便叩首而下。 在场人俱不敢言,过了许久之后,宋惜朝首先站出来,他什么都没说,只一撩衣摆,便跪了下去。 他这一跪,在场许多官员都纷纷跟着跪下。 朝堂安静如死,只有一个又一个官员跪地之声,随后有反应过来的百姓,也赶紧跟着跪下。 这些人什么都没说,但却有什么声音在人心中震耳欲聋。 等到最后,谢恒跟着跪下,朗声开口:“请陛下严惩刑部尚书郑平生,严查三殿下李归玉,惩处南衙十六卫统帅郑璧奎,以安民心。” 谢恒一出声,张逸然随即叩首,大声道:“请陛下严惩凶手,以安民心。” 言罢,百官浪潮之声回荡在朝中,反反复复:“严惩凶手,以安民心!” “严惩凶手,以安民心!” 洛婉清在这些声音闭上眼睛,她静静等着结果,等了许久,李宗都不发一言。 直到最后,郑平生轻笑一声,却是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好罢,好罢,诸位既然认定我郑某有罪,就当我有罪,可我想问问这位洛小姐,觉得本官该如何宣判啊?” 洛婉清闻言抬眸,就看郑平生展开衣袖,嘲讽笑道:“我郑平生为官几十载,为朝廷鞠躬尽瘁,就算诸位认为我判错了此案,也罪不至死吧?” 说着,郑平生转头看向洛婉清,笑着提醒:“洛曲舒死于自尽,洛家死于山崩,而洛小姐,你现在活得好好的,就算要以命偿命……我也无命可偿啊。” “可没有你,他们怎么会死?!” 张逸然闻言,急急出声:“洛小姐又怎么会走到今日?” “什么叫今日?”郑平生面露疑惑,他抬手指向洛婉清,“洛小姐如今可是正四品朝廷高官,人上之人,按你的说法,若这是因我而起,那她应当感谢在下才是。” “郑平生你厚颜无耻!” “是你们血口喷人!” 郑平生大喝,他转头看向李宗,盯着李宗道:“陛下,我跟随陛下数十载,老臣之为人陛下应当清楚,今日陛下若要办我,倒不如直接把我杀了了事,提着我的人头到司州郑家,告诉他们,陛下不信我!” “是啊!” 郑璧奎闻言大喝出声:“陛下我们郑氏全杀了,给他们一个公道好了!” “算起来你的确该杀。” 谢恒冷眼看向郑璧奎:“谋害证人,销毁罪证,大庭广众之下登闻鼓都敢砸,蔑视君上,论罪当诛,我看你在南衙十六卫统帅位置上做太久,脑子都不清醒了。” 李宗闻言,神色动了动,谢恒快速看了李宗一眼,李宗一瞬明白了谢恒的意思。 他摩挲着桌面玉玺,斟酌着所有人的话。 司州郑家…… 这是郑平生在提醒他,他后面还有一家大族,而郑平生口口声声说着“罪不至死”“杀了了事”,其实就是在告诉他,这就是他的底线。 今日这样的场景,郑平生自己怕也知道不可能不办他,但一家大族,丢一个官,倒也不是不可接受。 而谢恒刻意提到南衙十六卫,便是告诉他,如今郑家理亏,趁机夺了郑璧奎的位置,也算合情合理,郑家不好多说。 李宗略一思量,心中便有了盘算,他慢慢扫了众人一眼,终于开口道:“谢爱卿说得极是,郑璧奎,你好大的胆子。登闻鼓乃我朝百姓之期盼,你当众砸鼓,将朝堂法度当成什么了?” “陛下这是污蔑……” “你问问这些百姓,这是不是污蔑?!”李宗大喝出声,随即冷声道,“来人,将郑璧奎拿下,至今日起,南衙十六卫暂由北四军周山代管,郑璧奎押入狱中,待朕详审。” “陛下?!”郑璧奎惊愣抬头,郑平生却是极为镇定。 李宗转眸看向郑平生,知道他已经做好准备,继续道:“至于郑平生,虽判有错案,但念其过往功绩,免于死罪,褫官查办,日后好生悔过吧。” “陛下?”张逸然闻言,立刻抬头,“洛家是数条人命……” “张逸然够了!”李宗冷眼看过来,“洛家虽然枉死,但毕竟与郑尚书无关,洛曲舒乃自尽,洛家人死于山崩,归根到底,乃他们的命数使然,郑尚书乃三朝老臣,朕做到这步,对洛家已是仁至义尽。朕知你冤枉……” 李宗语气放软几分:“你先官复原职,朕这里记你一功。” “可是……” “张大人,”洛婉清叫住张逸然,张逸然愕然回头,就看洛婉清温和笑笑,带着哀求道,“够了,张大人,别说了。” “至于柳……”李宗见张逸然安静,开口就是一顿,沉默片刻后,他声音冷上几分,“至于洛婉清,私换死囚身份,混入监察司,官至四品司使,滥用职权谋己私案,欺君罔上,罪无可赦,现押入天牢,审理相关协助人员,择日论罪行刑,以儆效尤!” 李宗数落着她罪行,最后仿佛终于泄愤几分,声音柔和下来:“如此结案,洛氏,你可还满意?” “禀陛下,”洛婉清听出李宗言语中的不满,不由得笑起来,她直起身,朗声道,“草民一家,数条贱命,能换郑尚书一官半职,草民,满意!” 说着,洛婉清重重叩首,大声道:“草民谢过天恩浩荡!” 说是满意,说是谢过天恩浩荡。 可在场所有人,却都听出言语中的不甘绝望。 怎么能甘心呢? 人生来,谁不是幼童长大,谁不是亲友眼中宝珠,一家数人性命,举国上下瞩目,最终却只换他人一官半职,谁能甘心? “不公平……” 人群中有人嚷嚷出声,随即立刻被人捂住嘴。 然而这声“不公平”却落在所有人心中,只是再没有人敢说话,百姓跪在地上,因愤怒颤抖起来。 李宗见状,亦是不满,但再不好多说,只道:“如无他事,将人分别看押,退朝吧。” 说着,他便起身,大步往外走去。 李宗一走,朝臣各自散去,几个士兵冲进殿中,压着洛婉清便往外去。 洛婉清起身时抬眸,就见谢恒朝她轻轻颔首。 洛婉清心中便知谢恒有他的打算。 她被士兵领着走出大殿,刚一出去,就听身后传来大唤之声:“洛……洛小姐!” 洛婉清诧异回头,便见张逸然由青绿纪青搀扶着,踉跄着走过来。 洛婉清赶忙停住,立刻道:“张大人,您还是赶紧去看大夫。” “洛……婉清姑娘,”张逸然轻轻喘息着,他认真看着洛婉清,“我一定会去救您出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她神色温和几分,只道:“张大人护好自己,我自有打算。” 张逸然闻言,便知今日洛婉清绝非冲动,他抿紧唇,犹豫片刻,才道:“对不起。” 纪青闻言,也赶忙道:“洛小姐,对不起!我……我当初……” 纪青说着,便有些慌乱,洛婉清听到纪青的声音,转眸看去,神色平和,只道:“我放你走,便是原谅。” 纪青一愣,洛婉清神色软下几分:“如今纪师爷肯回来,我更是高兴。” “洛姑娘……” 纪青沙哑出声,旁边士兵试探着道:“柳司使?” 洛婉清知道这些士兵难做,他们不敢得罪监察司,但毕竟也是宫中侍卫,洛婉清没有为难,只向众人点了点头,便跟着侍卫离开。 侍卫领着她进了天牢,将她关押进去,等锁上大门后,整个牢房变得黑压压一片,只在头顶,有些许光芒落下。 不知为何,进入牢狱之中,洛婉清反而安定下来,她坐在狱中呆了片刻,就听一个熟悉的声音在隔壁响起:“呀,丫头。” 张纯子语带好奇:“你怎么又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坐牢坐多了,进入监狱,竟然觉得很安心呢。” 张纯子:“我深有体会,我就喜欢待在天牢,一待好多年啦!” 今天送个520番外给大家。写长了一点点,分两天放吧,都放在作话 【520番外·影使风波(1)】 洛婉清是被人从白虎司叫上山的。 她本来在白虎司忙得晕头转向,打从接任白虎司以来,洛婉清便没有清闲过一天。司主每日要忙的事比当司使时多得多,外加她还需操心些其他,更是忙上加忙,故而平白无故被叫上山,她心里颇有些不满。 等她上山之后,便见青崖玄山朱雀三使坐在院子里喝茶。 谢恒不在,地上跪了一排青年,她看着有些茫然,疑惑抬头道:“公子不在,诸位叫我过来做什么?” “公子不在就不能叫你啦?” 朱雀说着,从长廊上站起来,拉过洛婉清到那些青年面前道:“快,来挑挑。” “挑什么?” 洛婉清听不明白,青崖却是笑起来,一面倒茶一面解释道:“柳司使,叫你过来,是想和你商量一下影使之事。” “影使?”洛婉清听不明白,“什么影使?” “你没有影使,做事不方便,”玄山在一旁提醒道,“这些时日你总是写不完回函,御史台天天催,所以我们决定——” “给你找个影使。” 朱雀抬手指了地上一排青年道:“你看看,这都是我们从我们手底下挑选出的精锐,你选一个。” 洛婉清闻言,心上“咯噔”一下,她下意识询问:“公子知道这事儿吗?” “这种小事也要告诉他?”朱雀疑惑,洛婉清一时开不了口,只愣愣看着地面上的青年。 监察司男多女少,一眼扫过去,竟是一个女司使都没有。 她犹豫着思索拒绝之词,旁边朱雀热情指着一个高马尾青年道:“你看这个,这是我们朱雀司的闷葫芦,他叫诸葛云,最擅长写各类文书。这个叫傅有为,玄武司的,字特别好看。那个叫孙江蓝,人机灵,会办事……” “做什么呢?” 话没说完,谢恒的声音就从房间里传来,所有人一同看去,便见谢恒调整着手中千机位置,从房间里走出来。 所有人纷纷行礼,玄山让开位置给谢恒,谢恒扫了一眼地面上跪着的青年们,又看了一眼洛婉清,转动着手中千机,走到长廊坐下,冷淡道:“趁我休息,你们在这儿做什么?” “我们在给柳司使挑影使。” 朱雀大大咧咧开口,周边顿时冷了几分,青崖低头喝茶,朱雀玄山却似乎毫无所知,朱雀叹了口气,埋怨道:“柳司使打从进监察司,就是自己单打独斗,以前那个影使……” 朱雀说着,看谢恒一眼,委婉道:“不太顶用,之前事儿少也就算了,现在事儿这么多,还让柳司使一个人干,这有点过分啊。” “主要是她干不完。” 玄山冷淡道:“她写的文书,狗屁不通。” “那个,玄山使,”洛婉清勉强笑着开口,“我只是不太熟悉文书格式……” “所以找个影使啊。”朱雀立刻道,“找个会写的不就行了吗?公子你说是吧?” 谢恒没说话,只转动着千机,抬眸看向洛婉清:“惜娘以为呢?” 洛婉清一时开不了口,不得不说,其实大家说得她很心动。 她不爱写文书,她只爱出任务,能有一个笔杆子,她自然高兴。 谢恒看出她的想法,点点头,只道:“可有看中的人选?” “诸葛云诸葛云。”朱雀小声开口。 洛婉清看向跪在地上的诸葛云,迟疑着道:“这位诸葛影使……” “他字不好看。” 谢恒提醒,洛婉清转头看向第二位,试探道:“那……傅影使……” “他爱乱用典故。” “那孙影使……” “他喜欢欠钱不还。” …… 洛婉清说一位影使,谢恒便指出一项缺点,等一干人问过去,全场跪着的影使的底都给谢恒揭了个遍。 朱雀目瞪口呆,不由得道:“公子真关心我们啊,那这样吧,要不就我们诸葛云,”朱雀一拍手,认真道,“他虽然字难看一点点,但非常靠谱。而且人长得又好,我们柳司使看着脸也高兴啊!”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多看了一眼跪着的诸葛云,青年生得冷峻沉稳,看着的确靠谱。 谢恒见她头看,垂眸转手中千机,只道:“柳司使既然想要这位诸葛影使,那就留下吧,之前那位的确不顶用,好在死了。” 洛婉清闻言看过去,也不多话,只想想未来不用写文书的好日子要来临,便有些高兴,行礼道:“多谢公子。” 谢恒手中千机转得更快了些,面上冷淡道:“去办事吧。” 洛婉清也不多话,抬手行礼,便招手领着诸葛云离开。 诸葛云见状立刻跟上洛婉清,两人一前一后出门下山,谢恒抬眸看了一眼,转过眼去,压着情绪没有出声。 玄山看了一眼谢恒手腕上的千机,忍不住提醒:“公子,别转了,快冒烟了。” 谢恒闻言抬眸,也不知骂谁,只道:“多管闲事。” 说完便站起身,转身离开。 第164章 ◎想活吗?◎ 听到张纯子的声音,洛婉清有些意外,随后不由得笑起来:“前辈,又见面了。” “我倒从来没过你这样在天牢里进进出出的。” 张纯子说着,有些好奇:“这次又是什么罪?” “欺君。” 洛婉清开口,倒也没有半点遮掩,将事情来龙去脉简单说了一遍,听得张纯子连连称奇,不由得思考着道:“我说你这姑娘上次见就奇奇怪怪,原来内力不是自己的。你能走到今日,的确机缘非常,是段传奇。不过……” 张纯子说着,似是有些想不通:“既然已经走到监察司四使的位置,怎么会想不明白,你今日这样告状,其实不会有什么结果呢?” 洛婉清没有说话,张纯子分析着道:“郑家有兵有权,每年上贡不少,你这案子太小,就算全天下看着,也抵不上一个郑平生。不说其他,真把郑平生杀了,王神奉首先就得怀疑李宗下一个是不是要杀他,郑家也要想,李宗会不会像诛灭崔氏、秦氏一样,找个借口把郑家都杀了?李宗也得想,他们是不是都在揣测自己,会不会哪天就反了?百姓的怨气,那永远只是怨气,”张纯子嘲讽一笑,“有兵有权,才真的会威胁到李宗。你要想拿百姓逼他,算错啦!他只会想,他又有理由找郑氏讨点好处,比如说——” 张纯子想了想,随后道:“用南衙十六卫统帅的位置,换郑璧奎的命呢?” “我知道。” 洛婉清平静出声,张纯子一愣,不由得道:“你知道?那你还做?你要得知道,你没人保,李宗现在在气头上,怕是想砍了你撒撒气呢。” “不会的。” 洛婉清语气笃定,张纯子想了想,好奇道:“你是觉得,谢恒会救你?” “是也不是吧,”洛婉清笑笑,“公子救不救我,我都死不了。” “哦?” 张纯子听着她的语气,思考着道:“你倒是胸有成竹——你……” 张纯子有些不确定:“不会是故意的吧?” 洛婉清没说话,只低头拿着枯草,在手中编织着蚂蚱。 枯草太细,编织蚂蚱有些艰难,洛婉清细细编着蚂蚱,张纯子被她激起了兴趣:“你怎么想的?你同我说说啊。你为什么故意告郑平生?为什么要来天牢?” “前辈,你我之间的交情,怕是还说不了这些。” 洛婉清说着,慢条斯理道:“我只能说,我给了所有人一个机会。” “你这话太奇怪,”张纯子听不明白,“你给了谁,给了什么机会?” 张纯子话刚说完,不等洛婉清回话,就“啧”了一声,随后便道:“有人来了,老朽走了。” 说着,张纯子的气息便消失在了旁边。 洛婉清看了隔壁墙壁一眼,他似乎一直生活在这里,可以随意出入任何一个牢房。每次有人来,他便主动消失,似如鬼魅。 洛婉清不免产生几分好奇,只是他消失没一会儿,便听牢狱门口传来开门声,青年玄衣金冠,独身走进牢中。 洛婉清静静看着他进来,等对方站定到她的牢房门前,洛婉清才颔首行礼:“公子。” “张纯子在吗?” 谢恒没有理会她,提声开口,随即一个老者声音在远处大声响起来,回应道:“行,我走远点儿。” 谢恒眼里带了几分笑意,等了一会儿,确认张纯子走远后,他才半蹲下身,看向牢房中跪坐着的洛婉清,目光落到她折过的蚂蚱上:“在做什么?” “折蚂蚱。” “这是枯草不好折。”谢恒意有所指。 洛婉清明了一笑,只道:“我试试。” “那现下呢?试出结果了吗?”谢恒询问。 洛婉清想了片刻,颔首道:“试出来了。” “死心了吗?”谢恒笑着询问。 洛婉清动作微顿,犹豫片刻后,她轻轻点了点头。 谢恒看着她平静的神色,笑容收了几分,不由得道:“会难过吗?” “尘埃落定,我没有什么难过了。”洛婉清语气平和,只抬眼看向谢恒,“我就是担心,纪青如今如何安排?” “在监察司。” “今日作证那些百姓呢?”洛婉清担心,“郑家可会去找他们麻烦?” “人太多,没有留任何记录,最重要的事,陛下给郑璧奎放了话,若这些百姓谁出了事,就杀他以平民愤。” 谢恒说着,带了几分笑:“郑璧奎暂时不敢做什么了。” “陛下不杀他?” 洛婉清明知故问,谢恒摇头,只道:“郑璧奎将南衙十六卫让了出来,还许诺今年夏天就会将花园修建完毕。” 洛婉清听着没说话,谢恒转头看她:“还有什么想问的?” “我有些奇怪。” “嗯?”谢恒歪头,被引起了好奇心,“奇怪什么?” “今日清晨,公子是在暗示我爆出自己身份告状吧?”洛婉清说起清晨的事,小心翼翼道,“公子不怕我给你惹麻烦吗?” “我的麻烦不少,多此一桩无甚大碍。”谢恒听到是问这个,不由得一笑,他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禁步,坦诚道,“惜娘能恢复身份,于我而言,更是重要。” “为何重要?” 洛婉清一直没想明白,谢恒对于恢复她身份这件事,似乎一直很是在意。 谢恒想了想,终于才解释:“在你告诉张逸然,张九然是他姐姐,然后让他为了前程不要认张九然时,他质问你,有没有过过这种隐姓埋名、苟且偷生的日子,他说,他不能让自己姐姐过这样的日子,那一刻我从你眼里看到了羡慕。” 洛婉清一愣,随后反应过来,他竟是将这样的细节放在心上这么久。 她赶忙道:“我没有在意……” “我在意。”谢恒打断她,笑着道,“那时候我就觉得,不该让你过这样的生活。总有一日,你家该平反,你该能堂堂正正站在人前,说你叫洛婉清。他张逸然能做到的事,我一样能做到。” 洛婉清愣在原地,谢恒一笑,随后收敛了神色:“算了不说这些,说重要的。” 谢恒说着,语气郑重起来:“你我的赌约,结束了吗?” 洛婉清闻言,亦是认真,只问:“公子想做什么?” “若是结束了……” 话没说完,门口传来焦急的脚步声,朱雀急道:“不好了公子,中御府的人来了。” 听到这话,谢恒神色一凛,立刻小声道:“密钥我改成了你爹用的,用密钥换命。” 说完,谢恒便起身疾步而出。 洛婉清坐在原地,思索着谢恒的话。 用密钥换命…… 她一听这话,便明白了谢恒的打算。 谢恒敢让她爆出身份,自然是给了她护身符。 她亮出身份,也就提醒了李宗,她是洛曲舒的女儿。 那个唯一可能知道玄天盒打开方式的人的女儿。 对于李宗而言,她的案子太小,杀她,不过就是维护君主权威,不杀,亦可当作美谈,她的生死并不重要,如果能用玄天盒的密钥交换,李宗并不介意她活下来。 其实不用谢恒提醒,这也是她的打算,只是如今谢恒开口,那就意味着,或许从一开始,谢恒就在等这一刻。 他为什么要等这一刻?他在盒子里放了什么东西,李宗打开会看到什么? 如果谢恒在盒子里的确放了要给李宗看的东西,他直接告诉李宗玄天盒的密钥,李宗必定会怀疑他已经打开过玄天盒,对盒子里的东西,也就有了忌惮。 如今谢恒绕了这么大一圈,如果最后是让李宗从她这里逼问出玄天盒的结果,那纵使有怀疑,也比谢恒直接告诉李宗要好得多。 洛婉清思考着皱起眉头,这时外面再次传来开门声,随后几个太监前后进来,走到牢房门口。 “罪女洛氏。” 为首的太监手中持着浮尘,颇为冷淡道:“陛下召见。” 说着,旁边人就打开了牢门,洛婉清站起身来,由狱卒上前为她上了镣铐,随后跟着走了出去。 这些太监洛婉清倒也认识几个,都是杨淳的徒子徒孙,在御前长了脸的人。 洛婉清跟着他们一面走,一面试探着道:“这位公公可知,陛下召我何事?” 太监没有搭理洛婉清,洛婉清上前一步,悄无声息将一颗金珠塞入太监手中。 太监瞧她一眼,见她懂事,便笑起来道:“是广安王求的。” 广安王,李归玉。 一听他名字,洛婉清便猜出来了几分。 她神色微冷,跟着太监到了御书房。 到御书房前,郑平生正带着郑璧奎往外走去,看见洛婉清,他冷笑了一声,随后领着郑璧奎离开。 洛婉清不以为意,她跟着太监往前,太监没有引她进入御书房,反而是带着她来到偏殿。 洛婉清看到偏殿,便皱起眉头,警惕将千机珠串滑落到手上,盯着前方太监道:“公公,为何来的是偏殿?” “因为,我有话想同小姐说。” 李归玉声音从房间响起,洛婉清冷眼抬眸,就见李归玉坐在案桌前。 他一声水蓝色锦缎华袍,正低头喝茶。 他和谢恒不同,谢恒每次喝茶,都格外讲究,从煮水到沏茶,极为繁琐,可李归玉喝茶却十分简单。 一个茶壶,一个素杯,茶叶都堆放在茶壶中,冷茶热茶,对于他来说似乎没有任何区别。 洛婉清站在门口不动,李归玉知她提防,也没抬头,只低头抿了口冷茶,才道:“进来吧,若想杀你,犯不着废这么大功夫。与其站在那里与我对峙,倒不如早些说完,早做决定。” 洛婉清看了一眼周边都低头等着她的侍从,想了片刻,终于还是提步。 她独身走进房间,端坐下来,李归玉给她倒茶,一言不发。 两人静默片刻,洛婉清率先道:“有什么事直说。” “小姐想活吗?” 李归玉径直开口,洛婉清抬眸看向对面青年,李归玉察觉她的目光,平静迎了上去,他注视着洛婉清,像是在说一件与他二人皆无关之事,慢条斯理道:“父皇今日心情很差,其他人他不好动,只能找小姐撒气。本是打算让中书省拟旨你斩了,被我拦了下来。” “然后呢?” “父皇接受不了你对我的污蔑,这损害的不仅仅是我一个人,还有皇室的脸面和尊严。如今唯一保住皇家脸面的方式,就是你承认,你误会了我。” “怎么承认?”洛婉清已经知道答案,却还是追问。 李归玉抬起眼眸,压着翻涌的情绪,静静端望着对面锋芒毕露的人。 他看着她嘲弄的眼神,不自觉握紧了杯子,面上却还是带着笑意,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一般,温柔又郑重道:“小姐,我们成婚吧。” 洛婉清神色不动,李归玉却在说出这句话后,感觉心尖终于泛起些许甜意。 这微弱的甜意淹没进无尽痛楚,如饮鸩止渴,让他停不下来。 他静静注视着她,提醒道:“活着才能报仇,死了就什么都没有了。而现下,我是这世上,唯一愿意、也有能力保住小姐的人。” 说着,他语气中带了几分诱哄:“小姐不是想折磨我杀了我吗?” 洛婉清闻言抬眸,就见他倾身靠了过来。 他注视着她,痴迷的眼神中带了几分期待:“那我教你,利用我的感情,再杀了我,”李归玉似是幻想到那样的场景,唇因痛苦不受控颤抖起来,却还是坚持道,“这样我会更痛苦,要不要试试?”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要不要试试让我更痛苦?” 洛婉清:“变态滚啊啊啊!” 谢恒:“要不我来试试?” 李归玉:“滚啊大变态!!” 【520番外·影使风波2】 洛婉清领着诸葛云下山,到了山下,诸葛云便开始帮她做事。 这一日,洛婉清分外舒心,看诸葛云也格外顺眼,特意请诸葛云喝了顿酒当作见面礼,晚上才回到山上。 等回了房间,便见谢恒穿着单衫坐在自己屋中,檀木色千机滑落在他手腕,他撑着自己额头看着文书,见洛婉清进来,他看了一眼洛婉清,故作无事道:“柳司主忙到现在才回来吗?” “今日不忙,”洛婉清颇为高兴,“阿云帮我把文书都写完了,我请他喝了顿酒。” 谢恒闻言没有出声,低头写着文书。 等到夜里,洛婉清察觉他有些折腾,不由得开始反思回想,随后反应过来,轻喘着询问:“我找新的影使你不高兴了?” “怎么会?”谢恒咬着她耳朵,语气平静,“有人能帮帮你,自然再好不过。你岂止需要一个影使,”谢恒笑起来,“再多几个也无妨。” 这话说得格外大方,但洛婉清知道,犯毛病了,他一定是又犯老毛病了。 但这次她却不想顺他的意思,假装听不懂,也不多说什么。 等第二日,洛婉清到白虎司任职,就看见诸葛云早已经等在屋中,洛婉清瞟他一眼,没有多说。 两个人各在一处做事,洛婉清负责看卷宗分类,同时吩咐诸葛云写她需要写的东西,等诸葛云写好了,她再看一遍。 今日诸葛云仿她的字迹仿得更好了些,洛婉清十分满意,等到晚上,洛婉清需要查阅卷宗,便领着诸葛云去了放置卷宗的书阁,诸葛云为她掌灯,跟在她身后,两人得了空说话,洛婉清才回头道:“今日多谢你了,又帮我一日。” “本是属下职责,何谈帮忙?”诸葛云回答的客气,跟着洛婉清,看她翻着卷宗,好奇道,“柳司主觉得很累吗?” “累啊,让我出任务可以,写文书最累了。”洛婉清说着,招手道,“灯过来些。” 诸葛云将灯送过来,他的气息也随之倾覆而来。 洛婉清动作一顿,却也没有挪开,只听着持灯人护着烛灯询问:“既然这么累,司使为何不早些寻一位影使呢?听说柳司主之前似乎没有影使?” “有的。” 提起崔恒,洛婉清语气温和不少,她慢慢道:“过去有一位,人很好,就是不经常出现,太忙了些。” “听上去很不称职。”诸葛云语气淡了几分,“柳司主为何不早些换人呢?” “没有办法啊,”洛婉清叹了口气,“他是老人,我是新人,我怎么敢换他呢?” “所以如今柳司主成了司主,便寻到在下了?” “诸葛云”的语调明显不自觉冷了几分,洛婉清背对着他,压着笑道:“嗯,终于有机会了,我也算混出头了,日后你好好干,我不会亏待你。” “那可多谢司主了,”身后人语调阴阳怪气,“那还望司主提点一下,要如何做好一个影使。” “帮我拿一下书。” 洛婉清指了头顶自己够不上的卷宗,诸葛云,或者说谢恒目光抬头望去。 他看了一眼面前人,站在她身后,伸手拿了卷宗,便觉面前人似乎被自己完全笼住。 “是这么拿吗?” 他将书从书架上取下,递到洛婉清面前,便窥见她面上压不住的笑意。 洛婉清轻轻应声,低头打开卷宗,温和道:“多谢。” 谢恒一瞬意识到什么,试探着道:“不知上一位影使常同司主做些什么?” “也不做什么,”洛婉清低头着,轻声道,“就经常给我花钱,买些东西,每天都要同我说一遍,柳司使天下第一,在下望尘莫及。” 说着,洛婉清抬手将卷宗放回去,认真道:“然后再悔过己身,向我道歉,说说自己如何偷懒,让我事务繁重。再悔过一下自己心眼儿太小,没有容人之量。” “这位影使的确太过分了。” 谢恒跟着她,听着她胡说八道,跟着她道:“司主当早些换了他。” “他还是有些可取之处的。” “比如呢?” “比如……”洛婉清想想,回头看了谢恒一眼,“他生得好看。” “哦?”谢恒轻笑,“比之在下呢?” “嗯……”洛婉清故意思考,只是还没出口,谢恒便道:“原来在下也有一比之力的,还能让司主犹豫这么久。” “倒也不是犹豫,只是觉得直接说出来他容易骄傲。” 洛婉清笑着道:“他模样在我心里最好看。” “如此。”谢恒点头道,“那柳司主让他占影使的位置,只是为了色相?” “还有钱,他每次都一袋一袋金珠给我。” 洛婉清说得颇为认真,谢恒轻嗤:“倒看不出司主是如此贪财之人。” “当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 洛婉清终于不再逗他,转头看着面前书架,仰头寻着自己想要的卷宗,温柔道:“我很喜欢他。” 谢恒闻言一顿,轻轻软软一句话,他便觉自己生那些闷气似乎都消散开去,他看着近在咫尺的人,她被他的影子笼住,仿佛完全独属于他。 灯火摇曳,书架影子层层叠叠,整个书阁空无一人,欲念贪念一瞬疯狂滋长。 他轻笑一声,轻轻低头,咬在她颈骨之上。 酥酥麻麻从颈骨传来,洛婉清轻轻一拍,哑声道:“别乱来,这是书阁。” 然而这一拍却只让人越发放肆,灯被他放在书架,灯火无人相护,一瞬湮灭。 洛婉清被他抵在书架之上,紧紧掐着檀木隔层,他始终没让她回头,只逼着她眼里水汽森森。 谢恒听着她的低呜,感受着指尖黏腻,轻笑着询问:“柳司主,前辈也是这么当影使的吗?” “别胡说八道了。”洛婉清咬牙,“赶紧。” 谢恒一挑眉,倒也没有多说,只轻声道:“今夜先休息吧?” 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应了一声。 谢恒笑着将人打横一抱,便回了山上。 等滚上床榻,洛婉清才来得及询问:“你好端端的装诸葛云做什么?” “瞧瞧你和新人相处如何。” 谢恒咬着衣结拉开,他卸了面具,露出自己本来面目,凑上前道:“原来司主就是这么和新人相处的呀?” “是啊,”洛婉清笑起来,将一条腿搭到他肩头,“人还是新的好。” 谢恒抬眸瞧她一眼,亲了亲她的小腿,颇有耐心:“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一开始。” 谢恒有些没想明白,皱起眉头:“什么破绽?” “因为……”洛婉清笑着瞧着他,“我昨日就同诸葛云说了,我不用影使,所以让他去帮其他人的忙了。” 谢恒一愣,不由得道:“为何?你每日太忙了。” “可是我知道,公子是想让我自己学,自己写。” 洛婉清看着他:“而且,于我心中,我的影使,只能是崔观澜。” 谢恒没有说话,过了片刻,他凑上前去吻她。 “等你学会写好文书,以后我给你写。” 他亲吻着她,将她呜咽吞入唇齿:“我为你写一辈子。” 第165章 ◎我的路,我自己趟◎ 洛婉清听着,抬起眼眸:“你以为我是想折磨你?” 这样平静的态度,让李归玉不由自主蜷起手指,带了几分不安:“你不想?” 洛婉清没有回话,她想了许久,将前后串联一番,同他确认道:“你做这一切,就只是为了逼我同你成婚?” 李归玉眼神微动,也没辩解,只问:“小姐意下如何呢?” “我的想法重要吗?”洛婉清轻笑,“陛下要维护皇家的体面,而且他也不希望你当真娶一个世家女子。如今你若娶我,再随便出个告示,说你我之间是一场误会,只要我不自尽,便能维护住你的名誉。” 洛婉清说着,微微倾身,盯着他道:“你与陛下已经商议好的事情,为何来还来问我?” “因为我怕小姐犯傻。” 李归玉语气温和,洛婉清皱起眉头,李归玉抬眸笑笑:“我怕你以为,你可以用玄天盒的密钥当保命符和父皇谈判。” 洛婉清眼神冷下几分:“你什么意思?” “小姐记好了,”李归玉微微俯身上前,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玄天盒过了你的手,密钥只要出自你口,你便活不下来。” 洛婉清神色微凛,李归玉直起身,轻声道:“选对自己最好的路,别犯傻。” 说话间,外面传来脚步声,两人都安静下去,太监停在门口,恭敬道道:“三殿下,陛下遣人来问,话可谈完了?” 李归玉颔首,太监躬身行礼:“姑娘,这边请。” 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归玉,思虑着起身。 等走到门口,李归玉突然出声提醒,似是有些不甘道:“小姐,成婚是你的选择。” 洛婉清回头看他,就见李归玉抬起眼眸,有些执着提醒:“是你选择嫁给我的,过去是,如今也是。” 洛婉清闻言摇头,揭穿了他糊在心上的薄纸:“欺骗或威胁,都不是选择。” 李归玉捏紧茶杯,他艰涩道:“可惜了,你只能在给出来的路里选。” “我不选,”洛婉清转身跟着太监离开,平静道,“我的路,我自己趟出来。” 等出了房间,洛婉清梳理了现下的情况。 她大约清楚了李归玉的目的,他提前见她,其实就是威胁她,让她不要告诉李宗玄天盒的密钥 而李归玉会产生这样的举动,必定是因为李宗有这个心思,而李宗会这么想,或许和谢恒脱不了干系。 李归玉说得有一点不错,东西从她手中给出,若密钥也是她给出,那这个盒子里的东西,那皇帝必然怀疑她看过里面的东西,甚至怀疑她换了里面的东西,无论是看过还是换了,她若对李宗没有其他用处,必死无疑。 但以谢恒的心智,大约也早对此事做了准备,他既然敢让她用密钥换命,一定是做好了她告诉皇帝密钥也无妨的准备。 谢恒到底在盒子里放了什么? 洛婉清脑子转得飞快。 谢恒放置东西时,必然是在刚从江南回来,那时候他哪里能料到今日情景?只能根据那时候的情况来。 那时候,他第一目标,还是郑家,刺杀郑平生,策反郑氏,以镇压逆贼之名带兵到达司州,占据司州拿到兵权之后,再与李圣照夹击北戎接回崔氏大军…… 所以这里面,大概率是对郑家不利的东西。 如果是对郑家不利的东西,她说出口密钥,皇帝或许不会信这里面的东西。 她如果不说出口,皇帝自己猜出,或许还会因为对郑家的杀心,留她一命。 可若里面不是对郑家不利的东西,她就失去了最后的谈判筹码。 洛婉清思考着来到御书房门口,太监让她在门口静候,在门口等了没片刻,她就听里面传来李宗的声音:“进来吧。” 洛婉清低头跟着太监进屋,进屋之后,便见李宗坐在桌前画画,看见洛婉清进来,他冷淡看她一眼。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不善的眼神,只跪下行礼:“民女见过陛下。” “朕还记得第一次见你,好似就在这里。” 李宗画着画,漫不经心道:“灵殊那时候同我说,你资质不错,打算培养你。朕倒真没想到,你能做这么大的事。私换死囚……” 李宗说着,抬眸看她:“好大的胆子,不要命了吗?” “民女惜命,但父仇在上,民女不敢置之不理。民女也是走投无路,还往陛下恕罪。” 洛婉清同李宗说着官话,李宗抬手,太监便关门出去,只留杨淳站在李宗身后护卫。 “你护父心切,朕也理解。” 李宗放下画笔,坐到位置上,看着她:“可你犯的是死罪,而且你所说之事,太过荒谬,尤其是指控归玉,更是伤我天家颜面。好在归玉对你一往情深,灵殊也念及旧情,纷纷向朕求情。朕现下给你两条路——” 李宗微微探身:“一条是归玉给你的,你成为广安王妃,嫁给归玉,向众人澄清你与归玉只是误会。” 洛婉清立刻皱起眉头,李宗似是料到她的想法,笑道:“另一条是灵殊给你的,拿出一些值得换命的东西,朕饶你不死。” 洛婉清沉默下来,她自己也在思考。 嫁给李归玉不可能。 直接拿出密钥,李宗怕是不会让她活下去,对盒子里的东西也会产生不信任。 洛婉清想了许久,抬眸道:“陛下想要什么?” “你父亲欠朕一样东西,”李宗端起茶杯,慢慢悠悠道,“若你能拿出线索,朕自会扛住朝臣压力,不顾皇家颜面,给你一条活路。” “什么东西?” 洛婉清立刻追问,李宗轻敲着桌面,斟酌着道:“是三个字。” 他没有说全信息,只看向洛婉清:“你有什么线索吗?” 洛婉清没说话,似在回想。 李宗静静等待,过了片刻后,洛婉清似是想出什么,平静道:“我或许知道。” “哦?” 李宗漫不经心,他打量着洛婉清,明显不太相信:“这么快就想到了?” “我父亲与我感情极好,我是他最疼爱的孩子,他从来什么事都告诉我。” 洛婉清冷静回答:“陛下说三个字,我大概有一些猜想,可陛下若想要知道,”洛婉清抬起眼眸,“还请陛下允我一个条件。” “朕免你死罪,你不谢恩,还要同朕谈条件?” 李宗眼神中带了冷意:“你当真以为,朕从你嘴里挖不出东西了?” “民女不敢,民女只是想用自己的命,求陛下帮一个忙。” 洛婉清轻轻颔首,说得谦卑。 李宗观察着她的神色抬手:“你说说。” “请陛下帮我杀了郑平生。”洛婉清看着李宗,说得坚定,“我可以死,只要杀了他,我立刻告诉陛下密钥。” 听到这话,李宗轻笑,垂眸遮住眼中神色,只道:“你要先杀人,才肯告诉朕密钥,哪儿有这么做买卖的?你要是骗朕怎么办?” “若民女骗陛下,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你的命值几个钱?”李宗一抬眼皮,想了想道,“这样吧,买卖总有定金,你既然说你知道,那你给朕些提示,让朕确认一下,你的确知道这三个字。只要确保你没有骗朕,”李宗笑得和蔼,“朕不会亏待你。” 洛婉清听着,眼神中压着几分不安,但她逼着自己不要露出半点情绪,只是这点遮掩在李宗面前还是太过明显,他打量着她,径直道:“你到底知不知道?” “当然知道。”洛婉清立刻开口,她似乎是强逼着自己,故作镇定说着,“我父亲做事都有规律,他喜好从句子中选取头几个字。” 李宗没说话,他只端详着她,从头一点点扫视下去,又一分一分巡视回来,过了许久,他轻笑一声,笃定道:“你不知道。” 洛婉清目光微动,随即又马上平稳下来:“陛下不信我?” “下去吧。”李宗挥了挥手,“让礼部拟旨,准备成婚。” “陛下?!”洛婉清这次终于按耐不住,急道,“我知道那三个字,我当真知道!” 说话间,士兵冲上前来,他们一碰洛婉清,洛婉清暴喝一声:“放开我!” 抬手将士兵按在地面,杨淳见状将李宗往后一拦上前,猛地一掌击向洛婉清。 洛婉清察觉掌风袭来,根本来不及躲开,抬手硬硬接下杨淳一掌,便被直接震飞开去。 她重重撞上门窗,砸落到院外,杨淳随即而至,抬手将她一把抓起,迅速封死了她的穴位。 她刚一失力,士兵便立刻冲上来将她按住,她喘息着被压跪在地上,抬头看向李宗,将血水咽下:“陛下。” 洛婉清艰难开口:“我知道有些事您不好办,但是,他们一而再再而三辱您,难道您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我知道您不放心谢恒专权,也不甘心世家跋扈,我之用绝非一个玄天盒。” 李宗听着,从方才变故中反应过来,看向洛婉清的眼神带了厉色。 洛婉清抬眼看向李宗,认真道:“给我一个机会,只要能杀了郑平生,我给陛下做猪做狗,让我做什么都可以。” “带下去,好好教训!” 杨淳见状大喝,洛婉清也失去了力气,满脸不甘被士兵拖着下去。 等洛婉清被人带走,李宗才慢慢回过神来,不由得皱起眉头:“她竟有这般身手?” “毕竟是杀了姬蕊芳,步入宗师位的人。” 杨淳扶着李宗坐下,李宗思忱没有出声,杨淳招呼人去修补门窗,随后转头道:“陛下为何一口咬定洛姑娘在说谎?” “她若当真知道那三个字,应当知道这是出自天干地支,而不是某一句话。”李宗随意道,“而且看她神色慌张,又咬死先杀郑平生,明摆着就是想着临死前搏一把罢了。她这样的女儿,洛曲舒疼爱也正……” 话没说完,李宗似是突然想起什么,急道:“快,把玄天盒拿来!” 杨淳惊讶回头,李宗又站起身道:“不,不必,朕自己亲自去开。” 说着,李宗便匆匆往密室走去,等到了门口,李宗发现杨淳还跟着他,立刻道:“你先候在这里。” 杨淳一愣,李宗便匆匆进去。 杨淳站在门口,略有些不安,等过了许久,李宗从密室出来。 他看上去神色凝重,杨淳赶忙迎上前去,试探着道:“陛下?” “派司州的探子立刻去白鹭山,”李宗思考着什么,“带着信鹰去,到了之后,发现任何异样,立刻回信。” “是。” 杨淳虽然不明白李宗想做什么,但还是应声道:“奴才这就去送信。” “还有,”李宗垂下眼眸,他思忱着,慢慢开口道,“给洛婉清一个机会,让她逃出去。” 杨淳诧异看着李宗,李宗继续道:“派最顶尖高手跟着她,见什么人做什么事,”李宗强调,“都给我盯紧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芭比Q,又是被演的一天” 这章决定后面走向,一直在犹豫,所以写了好多遍。 第166章 ◎郑家祖坟◎ 洛婉清被拖着回到监狱,等扔进牢房,她终于喘息着翻过身来,在地面缓了一口气。 她周身筋脉都在疼,杨淳这种自幼习武扎扎实实走到宗师第二的人,和姬蕊芳还是不太一样。 虽然都是宗师,洛婉清却明显感觉到天堑之别。 她在地上缓了片刻,撑着自己坐起,慢慢平静下来。 李宗让她离开,就是确认她不知道玄天盒的密钥,这样一来,李宗对玄天盒中物件的信任度就大大提高,也不会怀疑她提前看过东西。 玄天盒密钥已经被谢恒改成了她生辰八字前三组首字,这正是之前她父亲一直用来当作暗号的密钥。 天干地支并不常见,多属于生辰八字,若李宗之前就关注着玄天盒,必定已经将洛曲舒全家的信息拿到,她的生辰八字,或许早已在李宗案上。 她明知玄天盒的字限制在二十二个天干地支中,故意将“生辰八字首字”说成“句子首字”,就是让李宗觉得她根本不清楚他在问什么。 可她已经给了“首字”的提示,加上她刻意提醒她是洛曲舒最喜爱的孩子,李宗知道她生辰八字,这样多的线索,李宗最后猜到玄天盒密钥并不困难。 等他打开玄天盒,他便会看见里面的东西。 谢恒这个人,不出手则已,出手必定是杀招,哪怕她不知道谢恒放了什么,但她却也清楚,这一定是足够让李宗产生对郑氏出兵念头的东西。 如果要对郑氏出兵,那先杀郑平生,逼反郑氏,这样最顺理成章不过。 而如今杀郑平生,最令天下人心服的人就是她。 玄天盒内若当真是她猜测足以让李宗对郑平生产生杀意的东西,那李宗一定会留下她。 谢恒想着让她用密钥保命,求万无一失。 李归玉想着用妥协求生,当她一无所有。 可这两条她都不想选,她想要的…… 是李宗命令她杀郑平生。 只是她不确定谢恒在盒子中放置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是否有足够的分量,让李宗留下他。 所以她这样的行为,其实就是在冒险一搏。 若玄天盒内的东西无法让李宗想杀郑平生,连换命的密钥都没有,那她似乎也就只有向李归玉妥协一条路了。 可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件事,她竟没有什么不安,她几乎是本能性的觉得,这件事不可能发生。 因为谢恒在。 意识到这一点,洛婉清动作一僵,她才发现到自己骨子里那点悄无声息滋长的依赖。 其实过去她也是这样过来的,做什么事总是走在刀尖上,总是选择风险最大、收益最大的那个,因为不赌,她的路走不下去。 起点太低,她没有办法。 过去每一次她都是怀着搏命之心,可这一次,她靠在墙边,却觉得格外安定。 甚至于她还在想,她现下联系不到外面,但监察司耳目众多,方才闹得这么大,她撞坏了御书房两扇门,若谢恒再听不到消息,或者反应不过来找她,那她还是带着谢恒赶紧离开东都,逃命去吧。 这么点事儿都做不了,还斗什么斗? 意识到这种将他当作绝对信赖的对象做谋划的方式,她突然觉得有些不是滋味,总觉得这样不对,又无法克制。 她低下头,在这无人之处,悄悄拿出石子,在地面划下他们的名字。 她划得很浅,轻轻一抹就会消失,根本不敢像当年写江少言那样用力。 她甚至不敢写他的名字,只敢小心翼翼在地面,轻轻画下: “崔恒,洛婉清” 只是她笔画还没画完,外面突然再次传来开门声,洛婉清立刻警惕起身,结果抬眼就看见就看杨淳带着两个太监走进来。 洛婉清不由一愣,没想明白杨淳为什么这个时候出现。 谢恒的人还没来,杨淳却先来了,他想做什么? 洛婉清警惕看着杨淳,杨淳走到牢房面前,挥了挥手,便让太监上前打开了牢门。 “洛姑娘,陛下下令,将您移送到地牢单独看管,请随我等离开吧。” 洛婉清皱起眉头,有些不可置信:“陛下让我去地牢?” “不错,那里在宫城边缘,跃过墙便是宫外,极为清净。”杨淳走上前来,从太监手中取了钥匙,为了洛婉清开了锁链,随后又解开她的穴位,笑眯眯道,“陛下说了,您身手不凡,在天牢里怕您找到机会,”杨淳说着,仿佛是提醒一般道,“越狱跑了怎么办?” 洛婉清察觉他的暗示,皱起眉头,杨淳抬手行礼一笑:“咱家还有他事,就让我这两位徒子徒孙送您过去吧。日后,有缘再见。” 洛婉清听着,更是疑惑,就见杨淳也不多说,便转身离开。 等杨淳出去,旁边小太监才怯生生道:“洛姑娘?” 洛婉清反应过来,打量着两个太监。 这两个太监没有任何武功,是再普通不过的宫人,杨淳解开了她的锁链和内力,再加上他说的话,意图再明显不过。 他在故意放她走。 可为什么?杨淳从来听李宗的话,是李宗的意思?李宗为什么要放走她? 洛婉清一想,突然反应过来。 李宗怕是已经开了玄天盒。 这个念头让她心上一惊,李宗开玄天盒的速度太快了,她知道他能猜出密钥,但是,以他多疑的性子,是什么让他这么快确定密钥,并且直接开了玄天盒? 但现下这个细节她也来不及多想,她只是确定了一件事,他开了玄天盒后,对郑平生产生杀心,所以将她现在先放出去,以她一人之力,她杀不了郑平生,等到合适的机会,李宗或许就会出面帮她。 她不能走。 洛婉清立刻做出决定。 如果她是从宫中逃脱走的,她要再杀郑平生,就完全是她一个人的事情。 她必须要李宗放人,让李宗将她送出皇宫。 这是她最好的机会。 “洛姑娘?” 小太监见她不动,又催促了一遍,洛婉清这才反应过来,颔首道:“哦,一时走神,走吧,请公公引路。” 太监闻言,有些不安点头,领着洛婉清往前。 两个人一路走,一路同洛婉清道:“洛姑娘是南方人吗?” “我爹是扬州人,但在东都长大,又在扬州呆了几年。” “看姑娘身姿如柳,我们还以为,您是土生土长的南方人,怕您在地牢待不住。” “哦?”洛婉清听出里面的威胁,“地牢比天牢要可怕吗?” “那是中御府行刑之处,待在里面的人啊,日夜哭喊。”太监明显是接到了命令,不断和她渲染着地牢的可怖,“若是进去了,怕是九死一生。” 洛婉清假装听不懂,只道:“这样啊。” 两个太监对视一眼,见她没有其他反应,都有些不安。 只能不断说着地牢里各种刑罚,然而这些刑罚对洛婉清来说太过熟悉,不用太监说完,她便可以接上话来。 “剥皮之刑我知道,但其实若一定要保证人活着,是剥不了好皮的。”洛婉清漫不经心说着,“上等的人皮,需要在人活着的时候,将人头部以下埋进土中,从头顶开口,灌注水银而下,水银将皮肉分开,人痛不欲生挣扎往上,最后就可以得到一张完整漂亮的皮。不过这样一来,人就活不成了。” 洛婉清这些话说得两个太监面色发白,这才意识到身后这姑娘是出身什么地方的人,他们支吾道:“洛姑娘这么了解……不怕吗?” “我怕什么?” 洛婉清奇怪:“此等刑罚,要么是为了审问,要么是因犯人罪大恶极,用于惩处。现下,我既无需要招供之事,又不曾犯下人神共愤之大罪,我为何会遭此酷刑?” 两个太监说不出话,只带着洛婉清停留在地牢门口。 洛婉清看了一眼地牢,疑惑道:“二位怎么不动了?” 两个太监也不出声,只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三人僵持着,过了许久后,洛婉清见他们为难,终于道:“二位公公,你们回禀杨公公一声,我虽不知他目的是什么,但他想我做的事,我心中清楚。可我既然费劲心力告到御前,求的就是一个公道,若得不到陛下的许可,我不会做出违律之事。我是天子之民,亦是天之之臣,还望公公体谅。” 听到这话,两个太监终于得了些回应,恭敬道:“是。” “带我进去吧。” 洛婉清开口,两人赶紧点头,领着洛婉清进了地牢。 一进地牢,洛婉清就闻到熟悉的血腥气。只是这些血并不新鲜,似乎也沉积了一些时日,散在空气中,带着一种铁锈恶臭的味道。 中御府不是监察司,更多的还是替李宗处理宫中事务,刑讯审问审案,这还是监察司的专场。 太监同狱卒交接,狱卒便领着她往深处走去,等走到监狱尽头,狱卒给她开了房门,洛婉清走进房间,随意往墙边一靠。 这里的监狱设计极为简陋,牢房与牢房之间也是铁栏,洛婉清靠着铁栏坐下之后,便察觉隔壁也坐着个人。 那人衣衫凌乱,带着血迹,似乎也是刚刚进来。 头发遮住他的容貌,他坐在角落,安静得仿佛不存在一般。 洛婉清随意看了一眼,不甚在意,捡了根枯草含在嘴里,思考着李宗的举动。 她想了还没片刻,就听身后传来脚步声,随后那个没有半点存在感的男人竟就贴着她,靠着她背就坐在了墙边。 洛婉清动作一僵,旋即意识到什么。 还未开口,便听有人兴师问罪道:“为何不将密钥直接交上去?” 他声音很轻,只有两人能听见,但明显压着不满。 洛婉清意识到来人,心跳瞬间快了起来,打量周遭,和他背靠着背,压低声道:“您这么来了?” “我想来还得你审批?” 谢恒语气带冷,洛婉清便知他极为不悦,她轻咳了一声,认输道:“我是为大局考虑。” “考虑什么?” “我知道您肯定有您的安排,”洛婉清轻声道,“为了救我不值得。” “你又怎么知道让你呈上密钥不是我的安排?” 谢恒明白她的意思,洛婉清好奇道:“那您到怎么安排的?” “我放的东西经得起查。”谢恒低声解释道,“他查过了,自然会有下一步。” “您到底放的是什么?”洛婉清好奇空前高涨。 一个能让李宗看一眼就对郑平生产生杀意,一个经得住查的东西,到底是什么?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回头看看,见他背对着自己盯着前方,便知现下他是气得狠了。 她自知理亏,轻咳了一声,解释道:“我也是为大局着想,能减少一些怀疑,就减少一些。” 谢恒不说话,洛婉清想想,继续道:“而且,若让他觉得,我可能看过里面的东西,他或许会想杀人灭口呢?” “为何这么信不过我?” 谢恒语气更加不满,洛婉清知道自己这是火上浇油,她忙解释道:“我不是信不过您,我是想帮您。” “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 谢恒终于回头,凌乱发丝下,他眼神锐利中压着几分惶恐,质问开口:“中御府刑讯是以折磨他人为乐,你当真以为自己钢筋铁骨刀枪不入了?” 洛婉清一愣,这才意识到谢恒自己亲自过来的真正原因。 “你在害怕?” 洛婉清下意识开口,谢恒一僵。 他转过头去,看向墙面,只道:“我没什么好怕。” 洛婉清没出声,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上感觉有些发暖发慌。 两人静默一阵,洛婉清终于道:“我……我无碍的。我只是觉得既然做事,就做到最好。中御府不敢真的做什么。” “谁给你的胆子,觉得他们不敢?” 谢恒瞬间回头。 洛婉清被他气势所摄,含糊着道:“你……你给的。” 谢恒一顿,洛婉清低着头,轻声道:“我今天故意撞烂了两扇门,就是想通知你情况有变。我……我知道你会想办法。” “我若想不出呢?”谢恒盯着她。 洛婉清有些意外他竟然会说“想不出”,但她也不甚在意,只道:“那也就是挨几顿打,我活着比死了有用,陛下不会让我死的。” “不疼吗?” 谢恒追问,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谢恒闭上眼睛,他转过头去,终于低声道:“惜娘,我不是神,总有一日,我会做不到的。”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上一颤。 她清楚知道,“我做不到”这句话,是谢恒刻在骨血里的恐惧。 两人都不在出声,洛婉清扫了一眼周遭,这一片都没有人,她也没感知到人的存在,这样单独放在一起的两个牢房,必定是谢恒的手笔。 她想了想,伸出手,穿过铁栏空隙,将谢恒的手轻轻握住。 谢恒闭眼不言,洛婉清认真道:“那就让我来做到。” 谢恒闻言,慢慢睁开眼睛,就看洛婉清坐在对面,笑着道:“公子,你做不到的事情,我会做到,不要害怕。” 谢恒没有出声,他只看着对面人,仿佛是看穿了她,故作冷淡道:“巧言令色,又想哄我。” “这怎么能叫哄呢?” 洛婉清笑起来,她低下头,将谢恒手心朝上,在他手心一笔一划写下四个字。 “我、喜、欢、你。” 谢恒眉目在这一笔一划间克制不住柔软,洛婉清抬眸看他一眼,笑着道:“公子,这才叫哄你。” “怎么,写的是假话?”谢恒看了自己手心一眼。 洛婉清点头:“自然是假话。” “那真话是什么?”谢恒知道她必定又是在玩什么把戏,倒也不恼,只顺着她问下去。 洛婉清想了想,低下头,慢慢写道:“真话是——” “我、非、常、喜、欢、你。” 谢恒不动,他其实知道,这是洛婉清在缓和他们的气氛,又或者说这是她的安慰。 他告诉自己不该心软,该好好同她说个清楚,不要让她糊弄过去。 然而来时升起的怒意却还是悄无声息消散开去,再也聚不起任何力气。 他低头看着自己手心,不再出声。 洛婉清看他眉宇间郁气消散,这才说起正事:“其实你放心,我自有我的打算,不会吃亏的。咱们时间不多,如果我没猜错,陛下现在一定派人盯着我,你来太冒险了,现下你不要和我扯上任何关系,说完正事就走,之后也别再过来。” 谢恒没有应声,洛婉清直接道:“你得告诉我,你到底放了什么?” “你打算做什么?”谢恒不让一步,紧追着询问。 洛婉清知道他不会退让,只能回答:“我不想干扰你的计划,所以我没有直接说出密钥,但我现下得对陛下有用,我才能出去。” “不是想杀郑平生?”谢恒盯着她。 洛婉清一顿,有些心虚:“当然想杀。” 谢恒了然勾起嘴角,带了几分嘲讽:“我就知道。” “赶紧。”洛婉清催促。 谢恒知道也不是绕弯子的时候,终于回答:“一张地图,还有杨淳他们通敌信件的副本。” 洛婉清闻言疑惑:“哪里的地图?” 谢恒听她问话,似是想起什么,有些压不住眼中笑意,说出一个让洛婉清觉得匪夷所思的地方:“郑家祖坟。”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崔清平,你到底把火药库放在了哪里?!” 谢恒:“禀陛下,在郑家祖坟里。” 李宗:“谁好端端把火药放人家祖坟?!!” 谢恒:“那……如果一不小心炸了,也很划算啊。” 李宗:“……” 谢恒:“陛下,这里有火药库,挖不挖?” 李宗:“……你去挖,别说我叫你去的。” (数月后) 王神奉:“老郑,你家祖坟让谢恒挖了!!” 郑平生:“……谢恒,你家祖坟我挖定了。” 谢修齐:“他都不在族谱上,你打算挖谁家的?” 谢恒:“爱挖不挖,毫不在意。” 郑平生:“你就不怕你子孙后代骂你吗?” 谢恒:“只要我绝户得快,就不会子孙骂我。” 李宗:“你们知道我看重他哪一点?我就喜欢他这六亲不认的样子。” 第167章 ◎监察司司主夫人,你可乐意◎ 洛婉清闻言错愕出声:“你把他家祖坟地图放玄天盒做什么?” 然而一问出口,她就反应过来。 李宗一直追着玄天盒,是在追火药库的位置。他一直以为这是崔清平从边境送回的东西。 那现下他打开盒子,看见了地图,他会以为是什么? “可……可崔大人怎么能把火药库放在人家祖坟?”洛婉清不可思议,“谁信?” “他们家的祖坟在白鹭山,”谢恒警惕看了一眼周遭,确认无人,小声道,“此山脉地形复杂,矿产丰富,极难探查。百年前它原属于郑氏,但因十几年前两族有些纷争,于是两家打了一场,崔氏大获全胜,最终由陛下调停,以此山为界,让郑家将此山之后所有土地赔付给崔氏。” 洛婉清听到这样的密辛,皱起眉头:“你们连他们祖坟都要了?” 谢恒点点头,面露冷色:“他们那时候……辱杀了族中女子,还口出狂言,争执之后将尸体吊在城门,私怨甚重。所以舅舅故意要了他们祖坟,之后让重兵把守,从此郑氏清明祭祀,都只准他们在山门口叩拜。郑家本是想迁坟,但此事还没定下来,崔氏便败落,于是他们又将整个白鹭山收了回来。当然,我选这个位置,最重要的是,白鹭山,盛产硫磺。” 谢恒提醒,洛婉清露出惊讶之色,过了片刻,她终于确认:“这到说得过去了。” 硫磺乃制作火药必须之物,就地取材,当场造物。 白鹭山地形复杂,又再适合藏匿不过,以崔清平设计阵法之能,郑家想要探查也不容易。 外加当初崔清平以私怨之名,故意重兵把守不允许郑氏进入参拜祖坟,桩桩件件合起来,李宗想不猜忌都难。 可李宗若是相信此事,想要探查,却也不容易。 世家大族的祖坟,常年重兵巡逻,严禁他人窥伺,李宗突然提出要去郑家祖坟,这个要求过于冒昧。 在李宗眼中,玄天盒的消息是谢恒从郑璧月口中得知,这证明郑家也有想要火药库的意图,如今若让郑家察觉火药库可能在他们管辖地界,郑家直接开始搜山查找,先一步找到火药库,对于李宗这是绝对不能接受的结果。 所以他甚至不敢太强硬提出去探查郑家的祖坟,但若只是试探,以郑氏如今傲慢,根本不可能让李宗随意进出他们祖坟之地。 那如今最名正言顺、也让李宗可以接受的办法,大约就是—— “杀了郑平生。” 谢恒看洛婉清慢慢反应过来,他提示道:“送他回归故土,等进入祖坟时,陛下再赏宫中巧匠,亲自为他立碑铸坟。届时给他造一个大大的陵寝,不得多让点工匠进去吗?” 明着造陵寝,暗地搜查火药库,名正言顺,天恩浩荡,若郑家没有反心,甚至还要感恩戴德。 “那……”洛婉清听着,问出最大的疑惑,“陛下的花园不修了吗?还有郑平生死了,他不怕他反吗?” “花园比人命重要,但哪里有火药库这样足够撼动皇位的军需重要?至于郑家反不反,”谢恒沉吟片刻,有些担心抬头看着洛婉清,“就取决于郑平生怎么死的了。” 说了半天,话题终于回到她身上,洛婉清也理解谢恒为什么非要亲自过来,除却想亲眼确认她的情况,想见她,更重要的是,他得来和她说清楚情况。 她抬眸看向谢恒,认真听着,就见眼神严肃几分,说得格外清晰:“如果让郑氏觉得,郑平生之死是陛下授意,郑氏自然不会接受。可如果郑平生是死于其他人之手,陛下帮他们出了头,他们为何要反呢?” 这话让洛婉清彻底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宗在看到里面东西时,便马上就决定放她出去。 看她了然的眼神,谢恒反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如今你和郑平生已是天下皆知不死不休的死敌,若是你杀了郑平生,没有人会怀疑到陛下头上,届时为了平息郑氏怨气,你必死无疑,谁都保不住你。我知道你今日是在赌他会让你去杀郑平生,可郑平生决不能死于你手。” “可我不杀他……郑璧奎这样的高手护在他身侧,陛下能让谁去杀呢?”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眼神闪了闪,只道:“陛下身边高手如云,这就不是你操心的了。” 见谢恒反应,洛婉清便知道了结果。 她假装没多想,点了点头道:“明白,可如今我没有用密钥换出宫的机会,若我再拒绝杀郑平生,那我对陛下唯一的用处,便是进广安王府为装裱皇室脸面。” 洛婉清抬眸:“公子打算怎么办呢?” “这就取决于,”谢恒盘腿坐着,抬手放在膝头,撑住下颌,看着洛婉清道,“司使想不想进广安王府了。” 洛婉清一愣,不由得:“我怎么可能想……” “当初为了进广安王府,司使可找公子自荐枕席呢。”谢恒笑着提醒,洛婉清瞬间想起杀李尚文那夜之事。 过去没有觉得,现下意识到谢恒和崔恒的身份,再想他当时反应,洛婉清瞬间有些尴尬,随即扫了谢恒一眼,淡道:“公子还敢提旧事?” 谢恒听到这话,立刻意识到自己理亏,轻咳了一声,赶紧想要敷衍过去,只道:“放心吧,我自是不可能让你和李归玉搭上边的。” 谢恒说着,轻敲着膝头,思考着道:“地牢这边我已经打点过,不会为难你,陛下方才已经让司州那边的人去探白鹭山,大约三四日会给他结果,届时我再看情况想办法将你救出来。实在不行,我手中有一道免死金牌……” “倒也不必。”洛婉清摇头,劝说道,“这种东西公子留着吧,此事倒也没到这一步,先等几日,把白鹭山的消息给陛下之后看情况。若实在不行,公子就说你帮陛下杀郑平生,但需要我帮忙,把我捞出去好了。” 谢恒闻言一顿,洛婉清打量着他,不由得笑起来:“不会真这么想吧?” “到时候再说吧。” 谢恒摩挲着指腹,避而不谈:“这些时日你好生修养,什么都不必做,只要记得一件事——” 谢恒抬眼看她,说得格外认真:“若陛下让你去杀郑平生,不要答应。” 洛婉清听着,点了点头:“好。” “还有什么需要问我的吗?”谢恒询问。 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劳烦公子同玄武使说一声,告诉他,他的故事,越早越好。” 谢恒闻言微微皱眉:“你到底让他在写什么?” “监察司名声太差,”洛婉清笑起来,“我让他写点好听的话。” 谢恒轻笑,却也没多说,点头道:“行吧,我同他说一声。还有么?” “没有了。”洛婉清摇头,“我等公子来接我就好。” “好。” 谢恒应声,两人说完,突然安静下来,隔着监狱铁栏,一时竟不知说些什么。 这一刻洛婉清骤然发现,她与谢恒似乎总是如此,在扬州监狱,在监察司地牢,在天牢,在此刻。 他们是以这样隔着一道枷锁的方式相见。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谢恒突然笑起来,他伸出手,穿过铁栏空隙,轻抚在洛婉清脸上,替她擦掉脸上灰迹,他的动作很慢,恨郑重,像是寻一个借口,将合理留在此地的时间无限延长。 然而她面上灰迹不多,指腹一抹,便被擦开。 等谢恒将她的脸擦干净,他也寻不到其他再留下的借口,终于只道:“那……我走了。” “好。” 洛婉清温和开口,谢恒点点头,便大声急促咳嗽起来。 洛婉清看着他在旁边咳嗽,就这么点时间,他却一直没有放开她的手。 这似乎是他和狱卒对接好的暗号,他咳了片刻,外面狱卒便开门进来,将他拖着出去,一面拖一面道:“怎么突然咳得这么厉害?快,送到医署看看。” 谢恒被他们拖着离开,走时抬起眼眸看向牢狱中的洛婉清,用嘴型对她无声说了一句:“等我。” 洛婉清笑着看他离开,等他走后,她便收起笑容,垂眸看向地面。 谢恒这一来,她倒是彻底清楚了情况。 李宗在玄天盒中看到标注了郑家祖坟的地图,如今只要谢恒给了郑家祖坟那边戒备森严难以进入的回复,李宗必定想杀郑平生。 他忍郑平生已经不是一日两日,尤其是经过了她家这个案子,无论是在宫内毒杀纪青、当众拦人告状、刺杀张逸然、乃至损毁登闻鼓,桩桩件件,其实都已经触碰到帝王底线,只是李宗向来求利,惧战重于制衡,所以一忍再忍,但这并不代表李宗不想杀他。 现下有了一个再合理不过的理由,李宗杀郑平生已经是板上钉钉之事。 而她,是杀郑平生最好的人选。 谢恒位置太高,是李宗最利的一把剑,若是谢恒杀郑平生,李宗斩谢恒平息郑家,那无异于自断臂膀。 而且谢恒与李宗千丝万缕,哪里比得上她这个从头到尾为了报仇而来的孤女来得干净? 只要她答应杀人,李宗不会让谢恒做这件事,这大约也是谢恒一定要来阻止她的原因。 但谢恒没想到的是,李宗比他想象中更激进,他甚至没有等谢恒报上郑家的消息,就打算放她出去。这也侧面证明了,李宗对于玄天盒内的消息,更倾向于相信,又或者是,他对郑平生的杀意,比所有人想象的,更重。 重到甚至于,谢恒都没有察觉,李宗,或许比他们想象的,更加果断,也更加狠毒。 洛婉清甚至产生了一种怀疑,哪怕没有玄天盒的推动,有她这个“理所应当杀郑平生”的孤女存在,李宗会不会,也会“无意”放走她,任她杀了郑平生? 前世真的是谢恒杀的郑平生吗? 洛婉清一瞬产生了一种疑惑,但又意识到纠结前世没有意义,无论前世是不是谢恒动手,但现下她清楚,谢恒打算动手了。 杀郑平生,夺权郑氏,出兵北戎,迎回崔子修。 谢恒应当都已经准备好了,就像她年幼时玩过的游戏,将一块块木块按顺序累好,只等抬手一推,顷刻之间,便会倒塌一片。 郑平生是就是第一块牌,而如今,谢恒打算抬手推牌。 可是她在—— 洛婉清闭眼轻笑,她怎么可能让他推? 确定了所有信息,洛婉清心中彻底安定下来,她盘腿坐下,打坐运功。 而另一边,李宗得到杨淳消息,敲着棋盘道:“她不肯走?” “是,”杨淳忐忑回应,“她说,她之所以告到御前,是因为她要陛下给个结果,若没有陛下允许,她不会做出违律之事。” “监察司把她教得的不错啊。”李宗一笑,倒也没有怀疑。 毕竟如果只是想杀郑平生,一直谋划刺杀即可,倒也不用千辛万苦告状了。 “那陛下……打算如何处理?” 杨淳见李宗不怒,放松几分,李宗满不在意道:“那就等白鹭山消息回来,朕亲自去见她。” 这一等就是四日。 地牢里没有天光,洛婉清只能感知计数,算着时日。 在暗无天日的地方,哪怕什么刑罚都不用,人的精气也会慢慢消散,洛婉清再见到李宗时,她正靠着铁栏,闭目养神。 远处传来声响,洛婉清睁开眼睛,就见一身龙纹黄袍领着杨淳从大门外走进来。 连日昏暗,让一点灯火对于她来说都变得格外刺眼,她眯起眼,看着李宗走近,等站定到她面前,洛婉清看了一会儿,才慢慢反应过来。 “怎么,不认识朕了?” 李宗笑着开口,洛婉清睁大眼,随后赶忙翻身行礼:“见过陛下。” “这几日过得如何?” 李宗看了看周边,慢慢道:“唉,这地方委屈你了,朕也是没办法。” 说着,李宗半蹲下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洛婉清,压低声道:“朕同你交个底,你状告郑氏,他们不肯放过你,宫中都是耳目刺客,朕是为了你的安全,只能将你单独关押在这里。” “多谢陛下维护。”洛婉清闻言应声,似是明白什么,抬头看向李宗,试探着道,“陛下,郑氏嚣张至此,陛下难道还要容他们逍遥法外吗?” “国有国法,朕当然不想让他们这般放肆,”李宗叹了口气,似是无奈道,“可郑家势大,朕拿他们也没有办法,就像你家的案子,其实朕心里清楚,可朝堂上都是他的人,朕若当真办了他,郑家必定会骂朕不公,朕也堵不住天下悠悠众口啊。” 洛婉清听着,眼中露出几分询问:“陛下忧虑郑氏,那民女能为陛下做什么呢?” “不是为朕,是为你,”李宗见她已经明白,便笑起来,“你得去为你家人讨个公道。他们死了,始作俑者,该活吗?归玉是我的孩子,你不能动,可其他人呢?” 话已经说得赤裸,洛婉清也不再遮掩,直接道:“陛下希望我杀了郑平生?” “你一身好武艺,”李宗抬手,旁边杨淳立刻将手中抱着的‘惜灵’递了过来,李宗将刀递入牢房,笑着道,“若不为父报仇,岂不可惜?” “陛下,”洛婉清闻言,却不接刀,只道,“陛下可知我为何一定要告到殿上?” “求个公平?”李宗猜测着,“朕已知你蒙冤,如今朕许你杀人,这已是公平。” “可我杀了人,我能活吗?”洛婉清开口,李宗一顿。 洛婉清平静道:“如果要用我的命去换一个公道,这不叫公道,这是复仇。” 李宗闻言,想了想,眼神冷淡几分:“你几日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但几日前,”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宗递过来的刀,“陛下也不想杀郑平生啊。” 两人没再说话,静静对峙,洛婉清不让半分,李宗神色看不出深浅。 过了许久,李宗似是有些握不动刀,将怜清放到地面,慢慢道:“你倒是拿到筹码了。你放心,”刀放到地面,李宗抬眸看她,“你帮朕做事,朕保你不死。” “陛下如何保证?” “朕的话,你信不过?”李宗皱眉,威怒压下,洛婉清却是神色如常。 她迎着李宗目光,认真道:“陛下说过,做买卖也有个定金,陛下说能保证,总得给我看看,陛下如何保证?毕竟,我杀了郑平生,陛下杀了我,安抚郑氏,最简单不过。” 李宗见她都明了,倒也不再诓哄她,只道:“你要怎么保证?” “我想要陛下将我收为义女,册封我为郡主。”洛婉清直接开口,李宗倒有些意外,挑了挑眉头,听洛婉清道,“我要一个足够尊贵的身份,保证我不会轻易被杀。” 李宗听着,不由得道:“你倒是敢开口,不过广安王妃……不够尊贵吗?” “我不嫁李归玉。”洛婉清笃定道,“他是我杀父仇人,我不可能嫁给他。” 李宗没说话,他只思忱着道:“其实倒有一个身份,足够合适,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 洛婉清闻言抬眸:“陛下直说。” “监察司司主夫人,”洛婉清面露震惊,李宗笑着开口,“这个位置,够不够高?” 洛婉清不敢答话,她一时不能确定,李宗是不是得知了什么消息,在试探她和谢恒。 好在李宗也没有在意她,只思索着道:“归玉对你势在必得,你不嫁人,就算朕册封你为郡主,他也不会松口。本来张逸然娶你,倒也名正言顺,可一来这个身份怕是满足不了你的要求,二来,我怕他今日娶了你,明日归玉就让你守寡。” “陛下思虑甚是。” 洛婉清心跳飞快,李宗继续道:“但可以这样,你本就出身监察司,就说你与恒儿两情相悦,恒儿出面,归玉才有放手的可能,恒儿护短,届时你是他夫人,郑家也不敢随意开口说要斩了你。但毕竟是婚配之事,朕不好强求,你意下如何?” 洛婉清没说话,她观察着李宗神色,不似试探作伪。 过了片刻,她才慢慢反应过来,郡主也好,县主也罢,只要李宗赐下的身份,那都抹不开他的关系。 但如果嫁人就不同了,虽然是李宗赐下的身份,但是缔结姻缘,算不上李宗与她有什么干系。 可李归玉如今盯紧了她,如果她不嫁李归玉,放眼朝野,也只有谢恒能压住李归玉娶她。 她与谢恒过往就有接触,说两情相悦也说得过,而说司主夫人身份高贵,但谢恒听命于他,不管是他让谢恒娶她,还是让谢恒交人,倒也都比其他人更容易。 “若是公子……民女……自然没什么意见,”洛婉清想通李宗并非试探,斟酌着道,“只怕公子不肯。” “无碍,朕会去说。不过朕就一个要求,”李宗盯着她,笑容有些冷,不容否决道,“你得在婚宴上动手。” 众目睽睽,证明是她亲自动手,以方便他日后撇清关系。 洛婉清明白他的意思,面上却道:“为何?” “这些时日朕让人盯过他,他深居简出,不好下手,只有你和恒儿的婚宴,他大概才会出现,你才有机会。” 李宗解释,洛婉清立刻道:“人太多,郑璧奎在他身边,我得有一个靠近他的机会。” “你想怎么办?” “陛下牵线,让我在众人面前与他和解,我向他奉茶道歉,杨大监暗中助我。” “好说,”李宗立刻应下,紧接着道,“那婚期就定在半月后。” “由我一人动手。”洛婉清强调。 “与他人无干。”李宗确认。 两人静默对视片刻,确认已经梳理好细节,洛婉清终于道:“这些时日,陛下不要让公子察觉我们的计划,您可以告诉他一个错的计划,告诉他,让我协助他刺杀郑平生,让他以婚嫁之名,将我带回监察司。” “为何要告诉他错的计划?”李宗有些不明白。 洛婉清笃定道:“他身边有郑家的耳目,上次紫云山我被郑家埋伏,应当他身边的人走了消息。” 李宗一听,便明白过来:“你想借此机会清理他身边的人?” “陛下,杀郑平生是私仇,但只要能活下来,”洛婉清认真道,“我永远忠于陛下。公子是陛下的人,我自然要保他。” “你忠心,朕不会亏待你。” 李宗笑笑,随后站了起来:“那就这么定了,你等消息吧。” 说着,李宗便提步离开。 洛婉清恭敬叩首,看着主仆出去,等他们走远,她才重重舒了一口气。 这一路与李宗对峙谈判,她都没有害怕,独独在提到谢恒,把她吓到了。 她的情绪李宗毫无感知,只带着杨淳往外,等走出门外,杨淳确认洛婉清听不见,忍不住笑着出声道:“陛下,您一说谢司主,刚才这姑娘就高兴呆了。” “嫁给恒儿嘛,哪个姑娘不高兴?” 李宗看了一眼监狱,倒不甚在意,只道:“可惜她没这个命。” 杨淳一愣,李宗把玩着手中玉珠,思索着道:“你杀她需要几招?” 杨淳闻言,有些不确定道:“若是机会得当,全力一掌,足以毙命。” “那你准备一下,”李宗摆手,“婚宴上,她一动手,你立刻将她斩杀于堂上,这样一来,”李宗笑了笑,“我对天下人,也算是有个交代了。” 不管是赐婚,还是为郑平生和她穿针引线,乃至杨淳帮忙。 他当着天下人的面,毫不犹豫把人杀了,这就是他给郑氏的交代。 若郑氏不满,倒行逆施,那就怪不到他头上。 李宗想着,补道:“将恒儿叫宫里来,让他在御书房门外跪上半个时辰,再让你的干儿子传出话去,说他是来求娶洛婉清的。” 杨淳闻言有些不安:“不同谢司主商量一声吗?” 李宗毫不在意,继续道:“再让中书省拟一道赐婚圣旨,拿来给我盖印。” 听到这话,杨淳便知李宗是打算直接把人硬塞过去,他也不再多说,只行礼退下。 谢恒去皇宫时,便收到了中书省拟旨的消息。 青崖看着宫里递出来的信,“啧啧”两声,叹息道:“公子,此去有些凶多吉少啊。” “直说。”谢恒批着文书,懒得同他绕弯。 青崖没有将信递给他,抬头看他,语气颇为凝重:“公子,陛下打算给你赐婚。” 谢恒动作一顿,随即道:“掉头,回监察司。” 车夫闻言,立刻调转了马车,青崖叹了口气:“公子太性急,怎么不问问赐的是哪家小姐?” 这语气让谢恒立刻察觉异常,他抬起眼眸,就看青崖眼里压着笑,将信递了过去:“是洛家洛婉清小姐。” 谢恒得话,面上神色如常,收起文书,确认了一遍后,重新拿起笔,仿佛什么事都没发生一般,压着情绪冷静道:“掉头,去宫里。” “啊?” 连着两次掉头,车夫有些发懵,就这一点停顿,车内便响起谢恒冷淡的催促声:“快些。”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看我乱点鸳鸯谱!东都丘比特!” 谢恒:“圣上英明!” 洛婉清:“你这个老登,猜得还挺准。” 李归玉:“李宗狗爹,我杀了你!!” 【小剧场·2】 青崖:“公子,圣上赐婚。” 谢恒:“掉头快跑。” 青崖:“赐的是洛小姐。” 谢恒:“!!!快,掉头去宫里!跑快点,我一刻都等不了了!” 李归玉:“你休想,你今日想进宫,就从我尸体上踏过去!” 谢恒:“车夫让开,让我亲自加速撞死他!” 【小剧场·3】 路人:“监察司的马车,为什么今天在街上原地打转?” 青崖:“因为爱的魔力转圈圈。” 第168章 ◎三殿下和谢司主打起来了◎ 谢恒的马车一路疾驰入宫,等进了宫中,谢恒压低声吩咐青崖:“你再去中书省探一次,确认消息无误。” 青崖应声,便绕道离开。 谢恒领着朱雀到了御书房前,还没进院,便被杨淳拦住。 “谢司主。” “杨大监。”谢恒颔首行礼,杨淳笑了笑道,“司主,陛下吩咐,让您跪在此处。” “为何要跪?”谢恒假作什么都不知道,问得凛冽。 杨淳却也不多说,只拿出李宗随声令牌:“陛下吩咐,您照做就是了。” 谢恒没有多再问下去,他看了一眼令牌,便掀了衣摆跪下。 他跪下没有多久,青崖便赶了回来,半蹲下来给他整理衣衫,压低声道:“确认了,是柳司使的名字。” 谢恒看了青崖一眼,便不再说话,在院子安安静静跪着,周边人都好奇上前,不到一个时辰,流言蜚语便传得到处都是。 李宗见时辰差不多,便让人唤谢恒进屋,谢恒得了话,提步入内,一进房内,就听李宗道:“别跪了,你跪得也挺久,便伤了筋骨。” “谢陛下关爱。” 谢恒闻言也没有再跪,李宗放下手中朱笔,抬头打量谢恒,他上下看了一眼,笑着道:“怎么不问朕为何无缘无故罚你?” “陛下不做无故之事。”谢恒冷静回话,“陛下有令,微臣听命,无需多言。” “朕就喜欢你聪明。” 李宗笑起来,想了想,招手道:“恒儿过来。” 谢恒闻言上前,李宗站起身来,同谢恒比了比,随后有些怀念道:“比朕高了许多,我记得你十八岁的时候,好像也就比朕高上些许,又长高了?” “后来又长了些。” 谢恒实话实说,李宗点了点头,随后盘算着道:“算起来,今年翻过年,你便二十五了,璧奎同你差不多大的年纪,孩子已经生了三个,你别说孩子,身边连个女人都不见。” 谢恒站着没出声,李宗有些嫌弃:“一说这些你就哑巴了,什么时候能长进些?” “陛下想为我说亲?” 谢恒直接开口,李宗斟酌着道:“算是吧,说来……应当算让你个忙。” 李宗说着,看了一眼杨淳,杨淳便朝小太监们挥了挥手,所有人悄声退下,关上房门,李宗捏着茶馆盖,漫不经心拨弄着桌上茶碗中的茶叶,斟酌着道:“这些时日……郑平生有些太过放肆,他年纪大了,还是该回司州了。” 谢恒闻言,便了然李宗意思,抬眸看向李宗:“陛下想要怎么回去?” “抬回去。”李宗笑着开口,“回白鹭山上躺下,好好欣赏家乡风景。” 谢恒眼神微动,随后颔首:“微臣明白。” 过去监察司明面上暗地里为李宗清理过不少人,有些闹得天下皆知,有些悄无声息至今仍是悬案,李宗开口,谢恒便熟门熟路道:“陛下可需要挑选时日?” “这次不一样。” 李宗摆手,轻声道:“这次朕不要你动手,你只是暗中帮忙。” “帮谁?”谢恒问出口,却已经有数。 李宗笑着说出一个名字:“洛婉清。” 谢恒心上一颤,立刻垂下眼眸作恭敬状遮住神色,李宗倒也没有察觉,继续道:“这件事别和朕扯上关系,你先想办法把她安全带出去,再找机会安排她动手。” “所以陛下想赐婚?”谢恒明白了李宗意思,李宗点头。 “如今归玉盯她盯得太紧,你带她回监察司,这是最合情合理的办法。顺道么……”李宗盯着谢恒,“若是喜欢,留下也无妨。” “她若当真杀郑平生,还是杀了干净。”谢恒面上没有情绪,只在袖下暗暗握拳,提醒自己这是李宗试探。 李宗见他回应,心满意足点头,随后轻笑一声,似是随意一提道:“那日你带着她和那么多百姓进宫,我还以为,你多少对这位下属,心中存些怜惜呢。” “怜惜自然有,”谢恒垂眸解释,更清楚李宗意图几分,他现下还在试探洛婉清与他的深浅,于是他继续道:“她家乃冤案,又是我一手培养,能保自然想保。但大局当前,孰轻孰重,微臣分得清楚。如今南衙十六卫统帅人选尚未选出,陛下应当明白微臣心意。”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说明了他的私心,不将话说得太满让李宗怀疑,又澄清洛婉清告状那日,他之所以带人上殿,更重要的是逼郑璧奎交出南衙十六卫,重在李宗。 李宗终于放心下来,想了想洛婉清,颇有些遗憾:“可惜了,这样的身手。” 说着,他又看了一眼谢恒,笑着打趣:“还这么漂亮。” 谢恒没有回应李宗玩笑,李宗见他不应,便点头道:“行吧,知你不喜欢说这些。杨淳,取圣旨来,”李宗抬手,“朕盖印宣读,对外就说……” 李宗看了一眼谢恒,随后道:“谢司主在监察司内,与洛婉清日久生情,两情相悦,今日在宫中跪求赐婚,朕念及谢司主过往功绩,特此应允。” ****** 谢恒跪在宫中求赐婚的消息传到李归玉耳里时,这时李归玉正在府中挑选喜字窗花。 中书省的圣旨已经草拟,门下省正在审核,礼部也已经开始安排,一切准备就绪,他只等最后,赐婚圣旨一到,便等待吉日迎娶。 他与洛婉清婚事,几乎算得上板上钉钉,一想到洛婉清穿着嫁衣进入广安王府,李归玉心跳不自觉就快了几分。 虽然他清楚知道,这些不过是他强求得来的结果,但是就像服用五石散后产生的虚假愉悦一样,这也是他如今唯一能抓住的东西。 他温柔拂过两个不一样喜字的窗花,认真观察着它们的异同,头一次觉得这些物件格外有趣,需要慎重对待。 旁边张伯有些担心看着他,不由得道:“殿下,郑璧奎那边又来信了,想单独约见您。” “让他好好守着他爹,少来找我。”李归玉拿起一张圆形窗花,同旁边慢悠悠道,“我们说好的,我将柳惜娘困在府中,他们既往不咎,当年旧事,我也会烂死在肚子里。” “但郑大公子说他不放心,过去他不知道柳惜娘是洛婉清,如今知道了,两家血仇,柳惜娘武艺太高,她活着一日,他爹难以安眠一日。”张伯在旁边冷静道,“郑大公子说,得废了柳惜娘的武艺,他才安心。” “这是他的意思,还是你的意思?” 李归玉径直开口,张伯脸色微变,瞬间跪了下去,急道:“殿下,这个女子心思叵测,她若留在您身边,实在太过危险,老奴也是为殿下着想……” “殿下。” 话没说完,青竹从门外急急入内,行了个礼后,便立刻道:“殿下,卑职听闻谢恒入宫请婚,已经在宫内跪了一个时辰,中书省那边已经拟旨准备赐婚……” “他请婚与我何干?”李归玉有些听不明白,将圆形窗花交给一旁侍女,漫不经心道,“选这个吧。” “殿下,”青竹沉声,“他求的是洛小姐。” 听到这话,李归玉动作一顿,他不可置信看向青竹:“你再说一遍,他求的是谁?” “是王妃。”青竹明白李归玉的心思,立刻道,“洛氏,洛婉清。” 李归玉神色骤冷,他将目光挪到张伯身上,似是明白什么。 宫里的消息都是张伯在盯,可谢恒已经跪了一个时辰,张伯都没告诉他。 李归玉心上又慌又怒,他盯着张伯,过了许久后,他逼着自己冷静下来,竭力克制着情绪道:“张伯,消息你知道吗?” “殿下……”张伯惶恐道,“卑职也是为殿下着想……” “闭嘴!” 李归玉怒喝出声,他深吸一口气,捏着拳头,试图理清事情关系。 谢恒不可能突然就要求亲,他这样的人,冷心冷情大半生怎么可能为了洛婉清求亲,就算是为了保住监察司的好苗子也不至于…… “中书省的拟旨的消息什么时候传来的?在谢恒跪之前,还是跪之后?” 李归玉看向张伯,张伯不敢再瞒,他清楚知道,他若敢再多瞒一个字,今日必死无疑。 他克制着自己在李归玉冷视下的颤抖,勉力回答道:“在谢恒跪之前,御书房便传消息到中书省拟旨。” 在谢恒跪之前,也就是意味着,这不是谢恒的意思,是李宗的意思。 如果不是谢恒的意思…… 还有转机,只要不是谢恒一定要娶,那就还有转机! 李归玉反应过来,转身狂奔往外。 他穿过挂满了红绸的长廊,穿过挂着红灯笼的月拱门,穿过木质大门,翻身上马,一路纵过长街,赶向宫门。 他一路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等冲进宫中时,正是日暮黄昏,他逆着台阶狂奔而上,刚好遇见谢恒握着圣旨从宫中出来,两人在台阶上一对视,李归玉目光落到他的圣旨上,目光急缩,下意识捏紧了扶着的石栏。 谢恒见到他,冷淡颔首行礼,便提步往下。 李归玉死死盯着他手中圣旨,心上绞痛发疼。 只差一点…… 他突然意识到,他和洛婉清,似乎总是差那么一点。 上一次他们也是快要成亲了,他记得那时候她也是在挑选窗花,在一针一线缝制自己的嫁衣,所有人见到他都会同他说恭喜,说来喝他的喜酒。 那一次是他亲手毁了那场婚礼,可是……这一次他努力过了。 他争过,他抢过,为什么总是,总是差那么一点。 不甘从他胸口翻涌上来,他低低喘息着,他知道此刻不该表现出任何异样。 圣旨已下,他最该做的是回去谋划,回去想办法,去搞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 然而在谢恒与他错身瞬间,他却还是忍不住开口:“谢司主,值得吗?” 谢恒动作一顿,他转眸看去,就见李归玉抬起一双带了几分克制不住阴冷的眼眸,死死盯着他:“谢司主,人说这世上不共戴天之仇,乃有其四,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亡国之奴,灭门之怨。司主今日接了这圣旨,”李归玉目光落到圣旨上,“是想与我结仇吗?” “我与殿下结什么仇?” 谢恒听明白他的警告,却是满不在意,继续追问:“我与殿下,谈不上杀父之仇、亡国之奴、灭门之怨,唯一可以牵扯的,不过是夺妻之恨,可是——” 谢恒微微倾身:“谁是你的妻子?” 李归玉闻言,瞬间明白过来。 谢恒知道。 他对洛婉清的心思,谢恒什么都知道,可他还是接了这道圣旨。 他故意的! 他就是故意要娶洛婉清,他根本不怕和他这个广安王作对,甚至于在故意与他作对。 为什么? 李归玉想不明白,他与谢恒什么仇什么怨,谢恒要做这一步? “你想要什么?” 李归玉血液沸腾起来,他揣测着,急促道:“你想要什么你开价,一个司使而已,你犯不着做到这个地步。” 谢恒闻言,眼神冷淡几分,却没理会,只直起身转身往外。 李归玉一把拽住他手臂,压低声急道:“说话,你要什么说话!” “放开。” 谢恒冷静将圣旨塞入袖中,警告开口。 李归玉却是不听,只将掐着他手臂的手握得更紧,带了些疯狂,咬牙小声道:“你不就是想用她当筹码谈个好价格吗?你要什么,你说出来,装模作样做什么?开价……” 话没说完,谢恒骤然出手,一拳朝着他的脸,便狠狠砸了下来! 李归玉几乎是在他出拳片刻便有所反应,毫不犹豫一脚猛地过去,在谢恒将他砸翻刹那踢到他腹间,两人同时拉扯着对方到地,从台阶上一路翻滚而下,翻滚同时,还不忘一拳一拳砸向对方。 两人无需任何言语,默契没用内力招式,仿佛是早已压抑许久,在这一刻终于彻底爆发,只如两头雄狮一般奋力拉扯撕咬,拳拳到肉。 宫前一瞬乱成一片,侍女吓得脸色苍白,忙道:“快……快通知陛下,三殿下和谢司主打起来了!” 说着,有人才反应过来,这两人打架哪里是寻常人能拦的? 只急着道:“快告诉杨大监,三殿下和谢司主打起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想毫无理由打你好久了,今天可算给我逮到机会了。” 李归玉:“我也是!” 朱雀:“哇,好热闹,快来看扯头花。” 玄山:“你这么说,我可就来了。” 第169章 ◎娶你我委屈着呢◎ 谢恒李归玉这一架打得格外激烈。 最初他和李归玉动手,没了片刻,朱雀青崖就闻讯赶了过来,刚好撞上李归玉的近侍青竹紫棠,六个人在广场打得难舍难分。 李宗带着杨淳赶到时,李归玉掐着谢恒脖子撞断了水中石柱砸入水中,谢恒在水下用脚将他整个人绊倒入水,随后一个翻身就跪压在他身上,按着李归玉的脑袋埋进水里。 李宗见状睁大眼睛,怒喝出声:“你们做什么?!” 听到这声怒喝,所有人都同时停下动作。 谢恒喘息着抬头看向李宗,沉默片刻后,便放开李归玉,涉水从池中走出,冷着脸跪倒李宗面前,行礼道:“见过陛下。” 他一跪,所有人都松了手,陆续上前跪下。 李宗恼怒低头,正要骂人,就见谢恒衣衫湿透,脸上挂彩,水珠顺着发丝落到地面,倒是李宗少见的狼狈。 骂人的话一时堵在嘴边,李宗又听旁边脚步声响起,便见李归玉跟着上来,跪在李宗面前,压着怒意道:“见过父皇。” “你们……” 李宗抬起手,看了一眼周遭,杨淳立刻意识到什么,赶忙让小太监将周边人清空。 朱雀青崖青竹紫棠都跟着散开,临走时,朱雀和紫棠还不忘各自瞪了对方一眼。 等广场上只剩下李归玉谢恒李宗三人,李宗终于才压低声怒骂:“你们这是做什么?宫城这么多人眼睛盯着,一个监察司司主一个皇子,这么动手不难看吗?!” “是儿臣不是。” 李归玉闻言立刻领罪,忙道:“儿臣听说了一些流言,赶着入宫,刚好见到谢司主便想询问,谁知谢司主二话不说就动手打了过来,儿臣一时没忍住……” 李归玉没说下去,只低头叩首道:“是儿臣太过冲动,请父皇责罚。” 这一番请罚夹枪带棒,说冲动,他这个被打的又怎么能比得上主动那个人冲动? 谢恒瞟他一眼,没有多说,李宗听李归玉这话,便知道了因果,有些无奈看向谢恒:“你说说,你为什么动手?” “我手里拿着圣旨,他拽我。”谢恒回答,李宗一时觉得头脑发昏,仿佛又回到了谢恒五六岁的时光。 你为什么打他? 他拽我。 “你……” “而且,”谢恒平静道,“洛小姐过去在监察司任职,如今又由陛下赐婚,于情于理,都是卑职当维护之人,三殿下口出狂言,微臣不能忍。” 这话出来,李宗便彻底明白过来,李归玉怕不仅仅是拉拽谢恒,大约还说了些不好听的话。 李归玉的心思他也清楚,毕竟听说他已经在备婚,未婚妻突然被赐婚给他人,他心中不甘这是自然。 但谢恒的性子李宗更是清楚,就算只是为了杀郑平生,洛婉清名义上也赐婚给他,在这场婚事结束之前,谢恒都会将她当作妻子敬重。按照谢恒的脾气,李归玉敢在他面前说三道四,他又哪里是好相与的? 搞清楚了状况,李宗的气也散了大半。 他看着两个年轻人,过了好久,摆摆手,叹了口气道:“罢了,这事儿当没发生过,恒儿你先走吧,我同归玉说说。” 谢恒闻言行礼,正准备起身,突然想起什么,认真道:“陛下,圣旨方才受水损伤,能否让中书省重新抄写一份?” “杨淳,稍后去办。” 李宗懒得在这种细枝末节计较,立刻应下,谢恒说了声“多谢陛下”之后,这才起身,领着青崖朱雀离开。 等谢恒拿着圣旨走远,李宗这才反应过来,皱起眉头:“他怎么没把圣旨还回来?” 杨淳闻言看了一眼谢恒背影,笑着道:“或许是忘了,等谢司主想起来,应该会送回宫中的。” 李宗得话点头,念及也不是大事,便转过头来,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儿子。 李归玉双手撑在膝头,整个人看上去格外消瘦,湿漉漉的头发贴在他清秀温和的面颊旁,他垂着眼眸,一言不发。 一架打完,他似乎失去了所有力气,只跪在地上,有些疲惫道:“父皇不是答应过我,让我娶她吗?” “儿啊,强扭的瓜不甜,”李宗半蹲下身,颇为无奈道,“她在监察司与恒儿有了感情,与你又有仇,你娶了她,保不准哪一日她就把刀架在你脖子上。” “不会的。”李归玉沙哑开口,随后又没头没脑道,“她杀不了我。” “我知道你武功高强,可恒儿亲自求娶。”李宗说着,抬手轻拍在李归玉肩头,“你是君,他是臣,一个女人,你和他有什么好抢?” 听着这话,李归玉捏起拳头,他竭力克制着自己想把面前人掐死在原地情绪,只有些难过道:“不是因父皇偏爱他吗?” “你是我儿子,他不是,”李宗有些不可思议,“朕怎会偏爱他呢?” “那父皇要将小姐赐他?” 李归玉抬起眼,执着询问。 李宗想了想,慢慢道:“朕只是觉得,这样更好罢了。” “可……” “归玉,不要对心不在你身上的女人动心,”李宗语气重了几分,堵住李归玉所有话语,他眼神中带着警告,“更不要将会握刀的女人放在榻侧,朕的话,明白吗?” 李归玉没在出声,他看得明白,李宗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 他盯着李宗,将所有情绪压下,垂下眼眸,紧紧捏着拳头,低声道:“是,儿臣明白。” 李宗见他乖顺,满意点头,随后起身道:“放心吧,朕会给你另外找一门好亲事,不会亏待你的。” 李归玉面色不动,只看着地面,麻木回应:“谨遵父皇安排。” “回去吧。” 李宗抬手,有些疲惫道:“这么丢人的事儿,以后别做了。” 李归玉跪在地上,送着李宗离开。 等李宗离开,青竹紫棠赶紧上前,扶起李归玉,急道:“殿下无碍吧?” “无事。” 李归玉冷着声,他看了一眼李宗离开的方向,思索片刻后,立刻道:“去宫里探消息,到底发生了什么。将陛下、谢恒、小姐所有相关人等,每一句话每一件事每一个动作,”李归玉似是慢慢想明白什么,冰冷道,“都悉数报来。” ****** 谢恒同李宗再讨要了一遍圣旨,便领着朱雀青崖去了宫门外马车,换了一身衣服之后,才往地牢过去。 李宗不是要他真的成亲,而是让他以此为借口将洛婉清领出宫外安排,自然不会在乎什么婚仪,只想让谢恒赶紧将人带出去才是要紧。 于是谢恒一路畅通无阻来到地牢,等看见洛婉清时,洛婉清正在打坐,听见脚步声,洛婉清睁开眼来,便见谢恒已经走到她面前。 牢中空无一人,谢恒半蹲在她身前,笑眯眯道:“打坐呢?” 洛婉清一眼就看见他脸上不正常的淤青,不由得皱起眉头:“你怎么了?” “哦,没事,”谢恒也知道瞒不过去,轻描淡写道,“和李归玉在门口打了一架,不说这个,”谢恒笑起来,“最近如何?” 洛婉清没接话,只上下打量了他一圈,察觉他心情极为愉悦,便揣测到发生了什么。 但她面上不显,假作不知,只接了他的话道:“还不错,近来调整内息,感觉真气又稳固几分。” “那就好。那么……”谢恒从袖中取出沾了水的圣旨,摇了摇道,“想不想出去?” 洛婉清疑惑看着圣旨,就看谢恒将圣旨递过来,笑眯眯道:“夫君来接你了。” 洛婉清闻言瞬间有些脸红,接了湿漉漉圣旨,展开低声轻叱:“胡说八道什么。” 谢恒笑着不答,洛婉清看过圣旨上的字迹。 圣旨上的字都已经模糊开来,只依稀能辨认出大约是什么,洛婉清不由得皱起眉头:“你这圣旨怎么这样?” 洛婉清有些担心:“不会是你伪造的吧?” “我怎么可能伪造这个?” 谢恒不满将圣旨从她手中抽回来,慢条斯理卷起来:“和李归玉打进水池里,弄坏了。我让陛下重新补了一份。” “那你不还给陛下吗?” 洛婉清奇怪,他既然让李宗再补一份,这一份自然是要还回去销毁的。 谢恒瞟她一眼,颇为谨慎道:“还回去,他又改主意怎么办?” 洛婉清见他神色,压着笑没有多言,看了一眼锁链道:“那叫人来开门吧。” 谢恒也没多说,自己站起身,从袖中取了钥匙,替她开了牢房。 而后他走到洛婉清面前,替她认真开了手脚上的铁镣。 这些铁镣磨破了她手脚上的皮,又生了痂,有些痂被反复磨破,谢恒看着,眼神中的笑意便减了下来。 洛婉清由他开着锁,盯着他脸上的伤,还是忍不住询问:“你和他怎么打起来的?” “我和他动手还需要理由?”谢恒从袖中取出帕子,为她包上有些流脓的伤口,淡声道,“只要借口。” “那是什么借口?” 洛婉清继续追问,谢恒抬眸一看,颇有些不满道:“你倒是关心他得很。” 洛婉清噎住,随后很快反应过来,立刻道:“我是关心你,怕你被打。” 谢恒看出她在说好话安抚她,轻笑一声,也没揭穿,只拉着她往外走去,解释道:“陛下赐婚,他得了消息过来,说话不中听,我便同他便在宫门口打起来。不过你放心,我们有数,寻个借口泄愤而已,没伤筋动骨。” 这话说得仿佛两个普通青年随意打了一架,洛婉清不由得看他一眼,小声道:“也太失脸面,不怕陛下罚你。” “他还要求我办事。现下可不会罚我。毕竟娶你,”谢恒转眸看她一眼,面上笑意盈盈,“我委屈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娶洛婉清?不太合适吧,不过也行,我成婚后就把她杀了。” 李宗:“委屈你了。” 谢恒:“好,那我告辞,这份赐婚圣旨看不清了,你等会儿给我搞一个完美的让我拿回来收藏。” 李宗:“可以,但是……” (看着谢恒疾步远去的背影) 李宗:“你可不可以先把坏了那份还回来?” 谢恒:“还?你给我发的老婆,你还想我还?” 李宗:“我是说圣旨。” 谢恒:“没什么区别,我娶老婆,不容有失。” 李宗:“说好杀她呢?” 谢恒:“我说你信,活该早死。” 第170章 ◎我很高兴,我要与你成亲了◎ 洛婉清闻言便知发生了什么,明白李宗应当是如她所说,没有将刺杀郑平生的计划告知谢恒。 她垂下眼眸,由谢恒拉着,试探着道:“陛下求你办什么事?” “你猜?” 谢恒往她方向凑了凑。 洛婉清转眸看他,径直说出自己的猜测:“郑平生?” 谢恒没有答话,两人走到地牢门口,谢恒放开洛婉清的手,神色冷淡下来:“开门。” 地牢大门打开,洛婉清跟在谢恒身后走出去,狱卒恭敬将惜灵送了上来,洛婉清收刀插到腰间,跟着谢恒往外走去。 两人一前一后,所有人都忍不住悄悄看向他们,谢恒和李归玉这一架打得太过瞩目,现下宫里早已经传了个遍,许多人都想看看,这个让谢恒李归玉打起来的女子,生得是什么模样。 他们偷偷打量着两人,只见谢恒神色冷淡如往昔,洛婉清面上格外平静,这一前一后之间,全然看不出半点暧昧,但却隐约有一种莫名的默契,环绕在两人中间。 两人从地牢穿过皇宫,来到广场,朱雀青崖上前,看见洛婉清,便高兴道:“柳……” 话一开口,朱雀才反应过来,赶忙改口:“洛司使。” 洛婉清颔首行礼:“朱雀使,青龙使。” “洛司使如今安全出来,也算满载而归,”青崖仿佛什么都明了,抬手行礼,“恭喜。” “回去吧。” 谢恒开口,领着三人便回了监察司。 三人回到司里,洛婉清一进门口,便发现白虎司她带的人都站在门口等着,但谢恒在前,大家也不敢上前,洛婉清扫他们一眼,笑了笑道:“无事,等我梳洗,便回白虎司寻你们。” 所有人得话,放心下来。 洛婉清跟着谢恒回山,自己先去洗了个澡,随后便到白虎司中,去见见手下一批人。 方家三兄弟早就带着人等在白虎司的议事厅,洛婉清推门进来,方圆立刻起身,激动张开双手道:“柳司主!!” “停停停,”洛婉清抬手用刀鞘抵住他,有些嫌弃道,“我刚洗过澡。” 方圆听不明白:“这怎么了?” “你好几天没洗澡了。”旁边方直立刻开口,解释道,“味太重,司主是嫌弃你。” 方圆面色一僵,随后讪讪收手,赶忙争辩道:“我这不也是帮司主出任务吗?我不洗澡那是我敬业,哪里像你,保护张大人的时候还要洗澡!” “你不洗澡是你不爱洗,”方直立刻道,“你不出任务也不洗。” “你……” “好了好了,”方顺赶忙出声调和,“你们要吵回去吵,司主在呢。” 说着,方顺看了洛婉清一眼,斟酌着道:“司主,以后我们叫您柳司主呢,还是洛司主呢?” 洛婉清被这话问到,迟疑片刻后,她笑了笑,轻声开口:“还是柳司主吧,大家叫惯了,我也听惯了。” 洛婉清说着坐下来,扫了一眼周边,这些人都是当初从东宫六率的案子就跟着她的,后来又调进了监察司,崔子然、孙尚权……几十个人满满当当塞在屋里,眼神复杂看着她,她想了想,轻笑一声:“让大家担心了。” 这话出来,大堂一下闹了起来。 “可不是吗?”孙尚权嘲讽道,“司主不说,我们都不知道,司主居然是个敢换死囚的豪杰。这掉脑袋的罪,搞得咱们白虎司一夜不眠,崔司使天天谋算着,天牢劫囚有几分把握,要不是我按着,如今崔司使脑袋都不知道哪里搁。” “你好到哪里去?”崔子然瞪他一眼,“挖地道都想得出来,你又有多沉稳?” “算了,大家都别争了,要说沉稳冷静聪明,那还得是咱们顶头那位,居然能想到用求亲把柳司主捞出来,宫里跪一跪,嘿,”方圆说着,实在没忍住,笑着将手往洛婉清肩头一拍,“人这不就出来了吗?” 洛婉清一听,不由得挑眉,摩挲着茶杯,试探道:“你们都觉得,公子是为了救我才求亲的?” “不然呢?” 方顺有些奇怪,所有人都看过来,方圆一瞬激动起来:“难道不是?!” “咳,”洛婉清轻咳了一声,遮掩道,“我倒也想不是。不过我就奇怪……为什么你们都不想想这个可能?” 洛婉清疑惑看向众人:“我……自觉也生得不错吧……” “这女人又不是光看脸。”孙尚权磨着指甲,忍不住道,“也得看看脾气,你一刀一个头,人都吓萎了,看见你只能想到人头。” “主要是……公子毕竟世家大族出身。” 崔子然听着,沉思道:“柳司主固然很好,但是……总觉得公子应当会中意世族女子。” 洛婉清听明白,这是求个门当户对。 她心中一瞬有些说不出的感觉,似是有些发酸,又似是失落。 但想想又觉这样也好,只笑着点头道:“的确如此,这次为了救我,公子亏大了。” “不过无所谓啦。”孙尚权抬头看洛婉清,明明是埋汰的言语,却又带了几分维护,“反正他那和尚样,怕这辈子也不会娶亲,能有个机会和柳司使共结连理,也算姻缘。” “是是是,”方圆立刻道,“我们老大,生得漂亮,又能打,司主不亏。” “就算亏了,那也是我们白虎司赚了,”方直说得理直气壮,“肥水不流外人田。” “老大,”方顺笑起来,端了杯茶,敬了敬洛婉清,“以后多吹枕边风啊。” 大家闻言纷纷笑起来,洛婉清也跟着笑道:“我努力吧,要是……” 她意有所指:“有这个机会。” 这一声出来,众人笑得更大。 一群人玩笑了一会儿,让洛婉清给他们说说自己过去怎么换了身份走到今日,众人听得连连称奇,一路聊到夜里,大家汇报了这些时日白虎司的动静,等所有人走开,孙尚权才留了一堆资料道:“司州那边探清楚了,为了给陛下修花园,司州税赋已经到八成了。” “八成……”洛婉清皱起眉头,“老百姓还能活吗?” “死了又怎么样呢?”孙尚权嘲讽一声,“反正又不死在东都,谁能看见?不过你查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低头翻开资料,平静道:“觉得该管管。” 孙尚权一顿,随后嘀咕了一声:“你还有几条命可以管?行了,我继续查。” 说着,孙尚权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看了一会儿资料,回到山上。 夜里下了小雨,淅淅沥沥,洛婉清撑着伞上山,回到房间,便见自己屋中点着烛火,那烛火成了山夜雨林中的一抹孤光,洛婉清心里不自觉软了几分。 她合伞上了长廊,放到一边,进屋之后,便见谢恒正坐在案牍前批着文书,见她进来,他看她一眼,淡道:“回来啦?” 洛婉清一眼便扫到他脸上的淤青血痕,相比下午见他,似乎更深几分,明显是没处理过。 洛婉清微微皱眉:“怎么不给伤口上药?” “没人记得,自然不上了。” 谢恒意有所指,洛婉清不由得笑起来,走到他面前,微微弯腰:“闹什么脾气?” 谢恒侧目看她一眼,本是想继续装作公办不搭理她,但一想又觉得似乎吃亏的还是自己,干脆将人往怀里一拉。 洛婉清顺势倒下去,笑着看他:“做什么?” “几日不见,回来就这么忙么?” 谢恒似如审问一般,问得颇为认真,洛婉清仰倒在他怀里:“气这个?我也有许多事啊。” 谢恒不说话,想了想后,叹了口气,将她抱起来,埋到她怀中,过了好久,才闷闷出声:“都不想我。” 洛婉清低笑着不说话,想了想,碰了碰他的伤口,检查片刻,才道:“我给你上药吧,不然明日上朝多不好看。” “让他们看。” 谢恒闷声道:“看看我对你如何情深似海。” “他们不会觉得你情深似海,只会觉得你被李归玉打了。” 洛婉清抬手推开他,起身去找药,谢恒瞟她一眼,提醒道:“他脸上也不好看。” “多大人了。” 洛婉清提着药匣子回来,坐到谢恒面前,她让谢恒靠在她腿上,先取了活血化瘀的药涂在淤青上,替谢恒轻揉着淤青。 谢恒百无聊赖把玩着她胸前坠下的穗子,听着洛婉清道:“陛下是怎么同你说的?为什么就这么把我放出来了?” “我同他说,我对你情深似海,非卿不娶,我帮他做过这么多脏活累活,要个夫人不过分吧?” 谢恒漫不经心回答,洛婉清垂着眼眸,揉着他脸的动作重了几分:“说实话。” “好罢,”谢恒知道瞒不过去,叹了口气道,“陛下要我辅助你杀郑平生,但是怕李归玉纠缠不放,所以让我用成亲的名义将你从天牢里带回来。” 谢恒说的话,倒与她和李宗商议无异,但她仍旧不放心,试探着道:“然后呢?公子不是说,我不能动手吗?” “你是不能动手,所以也没打算让你动手。”谢恒抬手拨打着摇晃的穗子,感觉洛婉清将清凉的药膏涂在他脸上,漫不经心道,“我帮着你杀人,混乱中你没来得及动手,别人动了,又如何呢?” 洛婉清听着,语气低了几分:“这个‘别人’是谁?” 谢恒抬眸看她,洛婉清似笑非笑:“总不是公子吧?” “是我如何呢?” 谢恒有些好奇,洛婉清静静看着他,想了片刻,她才道:“公子,我梦里的上一世……” “我不信这些。” 谢恒打断她,笑着道:“我只信事在人为。你仁至义尽,他们还要如此欺你……”谢恒语气认真几分,“杀他何妨?”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她知道谢恒向来不惧人言,也知如今的局面,谢恒的确不明白自己为何走向绝路。 北四军是他的人,秦氏谢氏是他的支柱,监察司近八万精锐,李圣照在世,他若要反,打着李圣照的名义囚禁李宗,出师有名,有兵有粮,只要他不想死,谁又能按着他死? 洛婉清沉默不言,谢恒半撑起身,认真提醒:“惜娘,你输了,你得认,这条路,我们不是没有给过其他选择。” “我明白。” 洛婉清深吸一口气,随后道:“那……公子打算怎么安排?” 这次却是谢恒没有说话,他迟疑片刻,缓声道:“近来我也派人一直盯着郑平生,但他深居简出,郑璧奎与他形影不离,想要动手不是易事。” “所以公子如何觉得?” “有两个选择,”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大婚当日动手,或者,等待西北那边动作,再寻机会。” “公子要我选?” 洛婉清明白过来,谢恒点头:“你选。” “那就,”洛婉清看着谢恒,“再寻机会。” 谢恒闻言有些意外:“我还以为,你会觉得越快越好。” “是这么想,”洛婉清笑起来,随后有些不好意思道,“但……上一次,听风楼没赶过去,我想你应当很是遗憾。” 谢恒静静注视着她,目光像是扔入石子的湖面,一圈一圈涟漪轻泛。 过了许久,他声音软下来,温柔道:“好。” “这次婚事有半个月时间准备,”洛婉清思忱着,似是在规划着未来,“我们还有时间好好布置,你若无暇,我想亲手布置婚宴,你觉得如何?” “好啊,”谢恒笑起来,伸手环住她的腰,轻声道,“都听你安排。” “那……” 洛婉清抬起眼眸,认真道:“成婚前你不准睡我这儿。” 谢恒挑眉,随后一想,似乎正式婚礼流程,新人的确不当见面。 他们没办法不见,夜里分开,似乎也唯一一点安慰。 谢恒虽有遗憾,但还是点头,无奈道:“好罢,那不能留宿……” 谢恒抬起眼眸,虽然没说出来,洛婉清却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她转过眼去,轻声道:“偶尔留半个时辰……倒也无妨。” 谢恒闻言,轻笑出声来,终于道:“那就请司使用这半个时辰,帮我上药吧。” 洛婉清一愣回过头来,就见谢恒一本正经道:“今日撞断了一根石柱,司使可得帮我瞧瞧,骨头可是断了。” 谢恒说得严重,洛婉清赶忙上前替他看伤。 今日这一架,倒的确打得全身都是伤口,洛婉清给他一一涂抹完药膏,起初他还能玩笑几句,等到后面便不再说话。 只等洛婉清将所有药上好,他才披了衣服,哑着声道:“行了,我回去了。” 洛婉清见他没有留下的意思,自己倒有些挂念,突然很想他留下,又有些开不了口。 只低低点头,轻声道:“那明日见。” 谢恒不敢多留,应声起身,拉拢了衣服,便走了出去。 洛婉清见他走出房门,自己跪坐在原地,总觉得房间里还是那人的气息,缓了许久后,她才站起身来,抬手熄灯,随后出去关门。 只是门尚未合上,便被一只手突兀拦住,洛婉清愣神瞬间,房门便被人骤然挤开,谢恒掐着她的下颌便压吻下来,将她挤入房间黑暗之中。 一瞬间整个屋里都被他气息侵满,他将她抵在门窗之上,洛婉清听着窗外细雨淅淅沥沥,谢恒喘息着反复侵入她的口腔。 只是也仅此而已,不进一步。 他焦灼试图平息自己,却只让气息越发混乱,等到最后末了,他终于察觉无用,才喘着粗气离开。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人喘息不停,谢恒抵着她,哑声道:“本是想走的,又忍不住想回来。” “想留下?” 洛婉清紧紧抓着他胸前衣襟,询问着他的意图。 然而谢恒却是轻笑一声,只道:“不留了。” 谢恒低下头来,额头轻触在她额间,温柔道:“清清,我没有办法给你完整的婚礼,但是……我总想,尽可能给你多一些。” 洛婉清心尖一颤,谢恒握住她的手。 “清清。” 他说得格外认真:“我很高兴,我与你要成亲了。” “我真的,”谢恒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言语如此匮乏,只能单纯强调着,“特别、特别高兴。”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躺在洛婉清怀里,盯着她胸口穗子装饰,打打打,打穗子。 洛婉清:“我老公真有童趣。” 谢恒:“这领口真高。” 170-180 第171章 ◎明日,我去接她回家◎ 洛婉清听着,心上一颤,她一时有些不敢答话,她突然意识到,谢恒对这场婚礼的预期,远比她想象更高。 她低头不说话,谢恒见状轻笑:“怎么,害羞了?” “没,”洛婉清轻声说着,“就是觉得,公子对我太好。” “这算哪门子好?”谢恒下意识回头,随后似乎觉得自己有些吃亏,赶忙改口道,“既然觉得我很好,那就多给点补偿。” “公子想要什么?” 洛婉清抬眸看他,谢恒注视着她的眼睛,过了许久,郑重道:“将我放在心上,看重一点;将我放在眼里,多看一眼;将我放在身后,多依靠半分;将我放在梦里,”谢恒笑起来,“多多想念。” 这玩笑一样的话让洛婉清有些发愣,谢恒眼里带上几分心疼,抬手将她面颊边的发丝抚到耳后:“你啊,吃苦吃得太多,如今让你松懈,比登天还难。我知你不是有意,但有时候我也会想……如此冷静自持,惜娘心中,又有我几分呢?” 他又唤回“惜娘”,似乎总是不愿从这个独属于他的身份中离开。 洛婉清听着他开口,看着他眼中有些不安的神色,听他感慨:“有时候,我也会忍不住想去对比,会想过去你对江少言是怎样,对崔观澜是怎样,一想便发现,惜娘啊,你越长大,你的心,似乎就越难失控。所以……答应我,”谢恒抬眼看她,“这一次,我们好好成亲,好么?” 洛婉清沉默着不敢出声,谢恒挑眉:“不会是有其他盘算吧?” “我只是有些担心。” “不必担心,”谢恒笑起来,认真道,“只要惜娘尽心,于我而言就是圆满。” “嗯。”洛婉清应声,点头道,“我知道了。” 谢恒笑了笑,直起身道:“好了,那我回去了。” 说着,他忍不住又亲了一口洛婉清,终于逼着自己转身:“走了。” 他走出大门,替洛婉清合上房门,房间一瞬变得格外安静,洛婉清扶桌站了一会儿,深吸一口气,整理了衣衫,重新点上灯火,准备了茶具,跪坐在案牍边上,将白虎司近日累积的公文取出来铺上。 看公文到半夜,她突听门外传来一声异响。 洛婉清执笔动作微顿,抬眸看去,就见门外立着一个影子。 对方明显也不打算遮掩,就站在门口,那个影子和她记忆中有些相似,又不太一样。 记忆中的人总是扎着少年气的高马尾,穿着黑色贴身的劲装,而这个影子明显是玉冠华衣,可是站立的姿势,肩头的弧度,却与她记忆中别无二致。 她无数次在暗夜,趴在床头,睁着眼在心中临摹这个守在房门前的身影,以至于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但过去偷偷看着窗上剪影,她心中总是带着欢喜,此刻看着,却已经仅余一个念头—— 他来了。 洛婉清放下手中毛笔,收起桌上文书,唤了一声:“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小姐知道是我。” 一贯温润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却不进屋,洛婉清从旁边取了茶杯,平静道:“今日这样大的事,我猜你会来。” 所以她才特意遣开谢恒,就等着他过来自投罗网。 洛婉清倒上茶,看了门外影子一眼:“我为你备了茶,不进来喝一杯吗?” “今日不必。” 李归玉在门外出声,洛婉清有些疑惑:“哦?为何?” “容貌有损,不宜面见小姐。”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便想起谢恒脸上的伤,今日两个人怕是都往脸上招呼,若不是一定要带她出地牢,谢恒大约也不想今日见她。 洛婉清思绪不由自主飘到谢恒身上,李归玉见洛婉清久不回应,开口道:“小姐?” “哦,”洛婉清回过神来,点头道,“行,那就在门外说,找我打算说什么?” 李归玉没说话,洛婉清斟酌着道:“其实我现在也没想明白,你到底是想用娶我来威胁我不要自爆身份告状,还是想用我父亲的案子,逼我自爆身份后嫁给你。不过一想也不重要,如今我算是化险为夷,倒是你——” 洛婉清瞧他一眼:“玄天盒里有什么,你得自求多福了。” “小姐,我今日刚选好窗花。” 李归玉没头没脑说了一句,洛婉清皱起眉头,看向他的影子:“什么窗花?” “喜字的窗花。” 这话让洛婉清一愣,随后有些后知后觉想起来,在她父亲被抓之前,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似乎就是在聊这个。 只是那时候是她在选窗花,她高兴和他说:“少言,我今日刚选好了窗花。” 他正在院子里磨剑,有些疑惑看她:“什么窗花?” 她不高兴嘟囔:“喜字的窗花呀,你都不管吗?” “我选了圆的,寻的是东都最好的工匠。我还准备好了灯笼、红绸、喜糕、聘礼……还有你的嫁衣。” 李归玉轻声说着,仿佛陷在一场美梦里:“嫁衣是从我来到东都就开始准备的,找了最好的绣娘,用金丝线缝上南海最上等的珍珠,绣了并蒂莲,一针一线,绣了大半年。你以前说我不管,我那时候,不是不想管,是不敢管。”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洛婉清冷下声来,“潜入监察司就是说这些?” “谢恒做不到的。” 李归玉语气很轻:“他要你,是奉陛下之命,他入宫跪在宫门前时,陛下便已经让人去中书省下诏。” “如何呢?”洛婉清嘲讽,“难道我当真要找人成亲,缔结姻缘不成?” 李归玉沉默。 过了许久,他轻声道:“我可以帮你。” 洛婉清动作一顿。 李归玉继续说着,似是引诱:“如果你想杀郑平生,我可以帮你动手。” “条件呢?”洛婉清思考着,“我如今,还有什么是可以给殿下的?” “离开监察司。”门外人冷静开口,迅速道,“我会让工匠混入监察司,在合适之处安放火药,成婚当日,我的人会混在人群中,你找机会动手,动手之后,无论是否得手,都立刻撤退,我的人帮你断后,你从监察司后山走,山后有一条水路。” 李归玉声音顿了顿,变得温和几分:“我在那里等你。”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没有应声,李归玉也没等她回答,便转身离去。 他没有遮掩脚步声,洛婉清就听着他的脚步声踏着淅沥雨声,渐行渐远。 等他走远,洛婉清看着纸页上的句子。 火药。 刺客。 后山水路。 这是李归玉给她备的诱饵,等着她上钩。 如果她没有猜错,李归玉应当是知道李宗打开了玄天盒。 李宗以为玄天盒里放的火药库的位置,可是李归玉以为玄天盒中放置的,是他打开城门、王郑等人通敌卖国的证据。 如此一来,他自然也就会把李宗将她放出来这件事,当成是李宗对旧案凶手下手的标志。 此事只要李归玉告知众人,那过去参与过崔氏案的旧族,无需言说,便已经自成阵线。 李宗想杀郑平生,郑平生又何尝不想杀李宗呢? 李归玉以杀郑平生诱她,但只要她答应配合他,将火药和刺客放入监察司中,动手杀郑平生制造出混乱,那么,李归玉必定会在第一时间,对李宗动手。 李宗一死,再将所有罪名放在她身上。 他的确给她留了一条活路,只是她若按照他的路走,她不是离开监察司。 她是去到他的阴影之下,要在他庇护之下,才能苟活一生。 只是李归玉没想过的事,他以为是自己布局作饵,但其实,是他咬饵上钩。 洛婉清笑了笑,记住所有关键,抬手将纸页放在烛火之上,看着纸页点燃,扔入火盆之中,终于起身熄灯,回到床上躺下睡觉。 等第二天醒来,洛婉清去找青崖要近日排班。 四使本是轮流为谢恒守卫值勤,她去天牢这些时日,值勤的顺序大约早就被打乱。 青崖将重新排班的顺序给她,随后笑着道:“听说你打算亲自布置婚礼?” “嗯。” 洛婉清应声,迟疑着道:“青龙使觉得不妥?” “以后叫我青崖就好。” 青崖给洛婉清倒了杯茶,笑着道:“没什么不妥,日后你就夫人,监察司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青……青崖你玩笑了,”洛婉清闻言赶忙解释,“公子是为了救我。” “我知道,”青崖打断她,揶揄道,“可就算是为了救你,你也是夫人啊。” “青崖……” “好了,不笑话你。这是监察司管事令牌,你需要什么,都可以找人安排。” 青崖抬手,将一个令牌递给洛婉清,随后道:“哦,公子还为你买了座府邸。” 洛婉清听着,不由得有些诧异:“府邸?什么时候买的?” “唔,这座府邸大约是去年买的。”青崖思考着,提示道,“当时说是买给心上人,现在想来是搪塞我,如今赠给你,”青崖端起茶杯,笑眯眯道,“他拿什么送心上人?” 洛婉清听着,总觉得青崖话里有话,她不敢随意接声,只听青崖继续安排道:“到时候,你可以从那里出嫁。聘礼嫁衣所有公子都已经置办好了,这些你都不用操心。至于布置府邸的额度,公子说没有上限,你想怎么布置都可以。” “是。” 洛婉清应声,随后又有些奇怪:“嫁衣这些,公子置办得这么快吗?” “嗯。”青崖点头,“是知道他的呢?” 两人闲聊着,又说了些监察司内的公务。 洛婉清打听了一下郑平生的消息,青崖慢慢悠悠道:“这只老狐狸听说你出来了,躲得更紧,最近都不出门了。” 青崖轻笑了一声:“还是柳司使名声大。” “那……公子拜帖送过去,他会出门吗?” 洛婉清有些担心,青崖肯定道:“公子的婚宴,他一定会来。” 洛婉清闻言确认,心中也清楚。 以谢恒的身份,郑平生不来的可能性太小。而且看昨日李归玉的样子,现在李归玉和王郑两家应该都通了气,婚宴上,总是要发生些大事的。 洛婉清冷静点头,随后便同青崖道别,自己下山去白虎司中办公,同时将管理监察司侍从的管家叫来,给他开了一份单子,让他采购新花。 管家看着单子,不由得有些惊讶:“司中花都开得不错,又要翻新吗?” “嗯。” 洛婉清点头道:“我喜欢芍药。” 管家闻言,不敢多说,只能照办。 等到夜里,轮到洛婉清去给谢恒守夜,洛婉清办完公务,按时来到屋前。 夜里星光甚好,谢恒将坐在长廊上批阅文书,看见她走进小院,笑了笑道:“你去榻上睡吧。” 过去她值勤,他总是不忍心她坐在外面,洛婉清闻言,倒也没有多想,只去洗漱后,便到床上睡着等他。 她昨夜本就是为了支开他,方便夜里做事,倒也没想刻意和他分开。 但是睡到半夜,洛婉清伸手一捞,发现身边还没人,不由得睁开眼睛,便见房门已经关上,谢恒还坐在屋外,她看了看天色,便披了衣服走出去,一到门外,就见谢恒正趴在长案上睡觉。 洛婉清一愣,赶忙上前,推了推谢恒道:“公子,醒醒,上榻去睡吧?” “嗯?” 谢恒睁开眼睛,看见洛婉清,迷糊片刻后,才反应过来,摇头道:“哦不用,你睡吧。” 洛婉清这才意识到,谢恒是故意睡在长廊,不由得道:“公子,你怎么了?” “没什么,折子还没批完。”谢恒催促她,“回去睡吧,不用管我。” “公子?” 洛婉清明白这是他推脱之词,坚持道:“为何不回去?” 谢恒没说话,洛婉清便披着她的披风,干脆往他旁边一坐:“公子不说,我也不回了。” 听着这话,谢恒无奈看她一眼,随后终于道:“于礼不合的。” 他轻声开口:“成婚前,本不当见面。就算见面,也不当轻薄。” 没想到谢恒说这个,洛婉清突然觉得有些好笑,不由得凑上前道:“可是……公子轻薄好多次……半个月时间,多几次少几次,”她的气息喷吐在谢恒脸侧,盯着谢恒在月光下莹白如玉的肤色,试探着道,“也无甚区别吧?” 谢恒听着,捏紧了笔杆,面色不动,声音却是哑了几分,坚持道:“过去许多事是你我那样的处境,只能如此。可如果有得选,我还是想,把最好的一切给你。” 说着,谢恒抬起头来,看向近在咫尺的洛婉清,他的发丝轻轻撩在她的面颊,音色喑哑如琴:“洛小姐,回榻上休息吧。” 他离得太近,洛婉清能清楚感知到他的气息,发丝撩得人心发痒,可谢恒眼神清明,明明是已经缠绵过无数次的人,竟就让洛婉清产生了再往前半步便失礼的错觉。 她看着面前这个又不羁又古板的人,一时有些想笑。 有那么些不理解他那些奇奇怪怪的规矩,可是却又在他这样莫名其妙的克制中,感觉到他的郑重。 洛婉清想了想,抬手攀附上他,轻轻吻了上去,谢恒下意识想退,洛婉清却伸手按在他脑后,试探着将灵巧的舌钻了进去。 本就不太坚定的意志瞬间瓦解,谢恒握笔不放,仍由毛笔上墨积成珠,最后坠落在纸页。 墨水在纸页上晕染成片,谢恒气息重了起来,终于有些仓促退开,按住洛婉清,转过头脸去,轻喘着道:“好了。” 这倒是洛婉清第一次被他推开,看着面前面染绯色的人,洛婉清不由得笑出声来。 谢恒狼狈转头,催促道:“快去睡。” 洛婉清见他意志坚定,也不再逗他,终于披着衣服起身道:“那要不我回自己院子吧?你好歹有个地方睡觉。” “你若回去,司内其他人怕是看出异常。” 谢恒气息平缓下来,洛婉清正要想点办法,又听他道:“而且,想守着你。” 洛婉清一愣,只觉心跳快了半拍,莫名有些脸热,点头道:“嗯,那……那我睡了。” 说着,洛婉清便转身回去,等躺在榻上,她想着谢恒的话,总觉得有说不出的欢喜甜蜜,她在床上滚了滚,忍不住探出床帐,看向映照在窗纸上的背影。 她趴在床上看着他的影子,脑子里又想起白日青崖说的话。 他已经置办好婚服和聘礼,还买了府邸…… 这是他早早备下的吗? 是专门给她备下的吗? 什么时候呢? 她有些想问,又开不了口,左思右想片刻后,她决定成婚后再问。 可这个念头浮现瞬间,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好似是被谢恒影响,竟似是回到十八九岁的时候,会想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把这真当一门亲事了。 成婚以后? 她哪里来的成婚以后? 洛婉清愣愣趴在床上,想了好久,终于才又翻过身,她平躺在床上,静静看着床帘。 只想着,到时候,谢恒不劈了她,就算好的了。 之后的时日,洛婉清每日便是办理白虎司的公务、布置婚宴,偶尔来给谢恒值勤,就好好睡一觉。 而谢恒则将给她购置的府邸当成了她家一般,虽然没有家人,却还是请了张逸然和赵姨帮忙,三书六礼的流程走了一道。 洛婉清听到的这个消息时,有些意外,但又觉得是谢恒会做的事。 而其他众人听着,最初也是诧异,随后便又想,哪怕是为了救人,这也是谢恒,他的婚事,总是该有点样子。 独独只有李归玉,在收到消息时,忍不住皱起眉头。 他直觉有些不安,却又说不出是什么。 他下意识想起那个人,又觉得不太可能。 崔恒落水前后几乎只有片刻,他就见到谢恒带人攻入流风岛,而且洛婉清的反应不似作伪。 洛婉清不是擅长骗人的人,如果崔恒不是真的死了,当时她在密林追上来时,不会是那样的反应。 一想到密林里洛婉清说的话,李归玉便觉心上锐痛。 他逼着自己不去想,当崔恒这个人从来没出现过,他与洛婉清之间只有他们二人纠缠,从来没有其他人。 他只要像以前一样和她纠缠到死就行。 他逼着自己收起心绪,询问旁边紫棠:“火药都布置好了吗?” “布置好了,”青竹解释道,“布置婚宴刚好是王妃,她翻新了所有花坛,我们的人刚好有机会将火药埋进去。” “刺客呢?” “也安排好了,”青竹应声道,“这次婚宴的请帖不难拿,王妃给一些小官也发了帖子,我们从他们手里买到了帖子。” “郑家和舅舅那边都商量好了?婚宴开始我便会走,我不会在场,他们应当知道吧?” “知道。”青竹立刻道,“他们已经确认好细节。唯一担心的就是您不在,有杨淳和谢恒,不一定能得手。” “本来就是突袭,一击不中就得撤,还能有周旋的余地。要是王清风和我一起动手,”李归玉嘲讽一笑,“他们不如直接带兵反了算了。” “殿下说得是。” 青竹冷静回应。 李归玉想了想,摸着手下嫁衣,终于又问:“船和药,还有大夫都备好了吗?” “备好了。” 青竹知道李归玉在问什么,详细道:“只要王妃出来,立刻可以上船,沿路连换三条路,随后入东都,便可回到王府,婚房也准备好了。” 青竹说着,想到李归玉准备那个满是喜字的房间,莫名有些发怵。 但还是硬着头皮道:“王府上下,随时可迎王妃回府。” “嗯。” 李归玉应声,面上带了几分温和,他仿佛是刻意摒弃了那些令人不悦的过往,还活在江南那些年,轻声道:“小姐在外面吃苦太久了,明日,”他说得格外柔和,眼神中却带了冷意,“我去接她回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打工人茶话会】 青竹:“每日跟着一个情绪不稳的老板是一种怎样的体验?” 朱雀:“罚款的体验。” 杨淳:“呵,你们还年轻,看看我老板,玩命的体验。” 第172章 (更新+补章) ◎山门夜敞,早日归家◎ 婚礼前夜下了小雨,春日到来,雨水颇多,侍从带着裁缝端着嫁衣来到洛婉清房间,做最后的修改。 洛婉清的嫁衣七日前便来给她量了一次尺寸,说是有一套现成的,修改修改就可以用。今日便来做最后的修整。 今日她歇息在谢恒单独购置的府邸,等着明日谢恒来接亲。 这一日谢恒都没有来见她,说是按照东都惯例,婚前相见,怕不吉利。 洛婉清看得出他对婚礼的重视,然而他越是如此,洛婉清越是不安。 等看见嫁衣时,这种不安更是到了顶点。 这件嫁衣明显不是临时赶工,布料是从蜀地专门进贡的云锦,一针一线都极为精致,上面每一颗珍珠都精心挑选,大小相近,色泽莹润。 嫁衣上绣的是游龙逐凤,并蒂花开,乍一看看不出什么出彩,但细节之处,用料手工都是顶尖。穿上去不显富贵,但却格外衬人,让洛婉清也有了几分庄重贵雅。 旁边裁缝看着洛婉清穿衣,忍不住笑:“当初管家将喜服带到绣坊,我还担心若是改动太大,这样金贵的嫁衣可不好修改,没想到,这嫁衣尺寸竟和姑娘基本相符,只稍稍做了一些简单调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这衣服是为您定做的。” 洛婉清听着,心里却是有数,这衣服或许当真就是为她定做的。 她不知道他这件嫁衣做了多久,也不知道他盼了多久。 她笑笑没有说话,等试过嫁衣之后,外面就传来通报声,婢女进屋道:“柳司主,张大人在门外,说是明日接亲的细节想和您核对。” 洛婉清听着,便让人叫张逸然进屋,张逸然提步入内,抬手行礼:“柳司……” 话音未落,他便直起身来,随后声音止在嗓间。 他愣愣看着面前穿着嫁衣的洛婉清,有些回不过神,洛婉清眨了眨眼,疑惑道:“张大人?” “哦,”张逸然这才反应过来,随后有些尴尬笑道,“倒是第一次见你这样打扮,有些意外。” “这打扮也不能太多次,”洛婉清玩笑道,“也不怪张大人是第一次见。” 张逸然见她有心情玩笑,不由得也放松下来。 他从袖中取了一张纸页,交到洛婉清手中:“这是明日婚事的细节,你看看可有需要补充的。” 洛婉清闻言,低头看了纸页上的流程。 明日起来,着礼服,见亲友,食甜汤,而后正式备妆,等黄昏时分,监察司迎亲,设关卡三道…… 洛婉清看着上面复杂的流程,不由得抬头看向张逸然。 她在东都没有娘家人,谢恒请了张逸然赵姨他们来帮忙,明日女方这边的事务,就由他们操持。 她本想着,毕竟不是自己真正的家人,她不敢劳烦太多,没想到张逸然却像是将她当作自家姊妹一般,同她道:“你家里人不在,我和我娘便是你的亲友。中午我们会先摆宴席,我邀请了白虎司和一些我的好友,场面不太难看。到时候你同大家见一面,拜别长辈,我想就让我娘来当这个长辈,你也不需跪她,端杯茶,让她给你个赠礼就好。有长辈赠礼,寓意好些。” 洛婉清听着他的话,有些反应不过来,茫然道:“张大人……为何如此隆重?” 张逸然听着,轻轻笑了笑,他看着洛婉清,眼里带着歉疚:“惜……洛小姐,”他似乎是一下子没转换过来,差点叫出‘惜娘’的称呼,他注视着她,似乎是看到某一个人,“我娘以前,无数次想过这一次,只是想的是为着阿姐,如今阿姐去了……能送洛小姐,也算是一种慰藉吧。” 洛婉清听不明白,只道:“我安慰不了赵姨。” “不会,帮你她很开心,就是有些遗憾。” “遗憾什么?”洛婉清下意识开口,张逸然突然有些窘迫。 他轻咳了一声,转过头道:“没什么,一些老生常谈罢了。” 洛婉清一听便明白过来,笑着追问:“又催你亲事了?” 张逸然讪讪点头,不欲多说,只道:“你看看这些还有没有要添补的?我和青崖那边核对了宾客名单,看见你请的许多人我都不认识,一时没想起来,要不要临时发帖子……” “不用。” 洛婉清一听便知他说的安歇“不认识”的人是谁,她给那些人发帖子,本就不是为了请他们,而是为了给李归玉他们空位置。 她轻声道:“我与他们也不熟,只是我认识的人不多,想热闹些罢了。他们去晚间正式的婚宴就好,我们这边就不用了。” “好。” 张逸然应下,一时便不知说些什么,但他也不走。 洛婉清想了想,这才意识到,这也是打从上次告状以来他们第一次见面,她从天牢出来,确认了他和纪青还有那些告状百姓的安危后,为避免节外生枝,便一直待在监察司。 她看了一眼旁边,抬手道:“你们先下去吧。” 旁边侍女闻言,纷纷退下,房间里只剩下张逸然和她,张逸然不由得有些紧张,却还是留下。 洛婉清看着他的模样,好奇道:“你是有话和我说吗?” “我……我就是想和你说说顺天府那天的事。” 张逸然说这话,洛婉清一愣,不由得道:“那日的事……怎么了?” “那日,我口出狂言,”张逸然低下头,有些羞愧道,“我那时候不知道你的身份,所以说了很多伤人的话……” “不是都过去了吗?”洛婉清轻笑,“我没放在心上,我知道你的性子,不用多说。” 张逸然没说话,只过了许久,他才道:“我过不去。” 洛婉清看着他抬起眼,静静注视着她,他认真道:“我知道你那时必定伤心,我不能因为你宽厚,便当我做过的没有发生过。我本该护着你的。” “不……” “你我旧约,我当护你。你救家姐,我恩情难报。从相识至今,你一路护着我,但其实,应当是我护你的。” 张逸然开口之后,话似乎变得格外简单,他笑了笑,盯着洛婉清,小心翼翼又郑重道:“你是自愿嫁的吗?” 洛婉清眼眸轻颤,张逸然凝视着她眼睛,认真道:“你嫁给谢司主,是为了求生,还是因为自己的心意?” 洛婉清听着,一时不敢答话,只笑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 “如果是求生,”张逸然眼中露出郑重,“你需任何帮助,逸然必定全力以赴。若是你的心意……” 张逸然顿了顿,随后只道:“明日婚仪,我会尽心操持。” 洛婉清闻言,感觉暖流涓涓流过心头。 这一刻她突然有了一种实感,终于觉得,这东都暗夜,与她同行的,似乎也不止谢恒一人。 虽然她家人不在,但她好似,也有了家人。 她的情绪仿佛无声传递过去,过了许久,她笑起来,终于在其他人前,第一次承认:“是我的心意。” 张逸然看着她,听她轻声道:“虽然不便言说,但是,能嫁给他,是我很开心的事情。” “那就好。” 张逸然点头,似是放下心来,又似是将什么心意彻底收回,他颔首道:“那我不打扰了,你好好休息,我先去准备明日了。” “多谢。” 洛婉清真挚道谢,张逸然笑笑转身。 他提步走到门口,突然又想起什么,回头看向洛婉清:“洛小姐,你我虽无姻缘,但亦有际遇。阿姐不在,你便是我唯一的姊妹了。” 洛婉清看着他,没有多言。 就见张逸然慢慢笑起来,看着她的眼眸里满是祝愿,轻声道:“我愿你,行之路为青云路,伴之人为心上人,知道你所行顺心,我便放心了。” 说着,张逸然轻轻颔首,随后转过身去,踏着夜雨离开。 洛婉清看着长廊上的背影,扬声道:“多谢了,阿弟!” 张逸然闻言,一个踉跄,转过头来,郑重纠正:“我大你两个月。” 洛婉清扬起笑容,张逸然颇有些不好意思,这才离开。 等张逸然走了,洛婉清脱下婚服,早早歇下,她躺在床上,看着红色的床帐,突然不太想去思考那些阴谋诡计。 有了这一道又一道繁琐的程序,有了张逸然似如家人的祝愿,她突然感知到,无论是不是一个局,无论明日会发生什么,这都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她莫名想起相约听风楼那个雨夜,谢恒失态说出的话。 “你以为崔恒能陪你多久,你以为我有多少时光?洛婉清,我这一生,与你或许就只有这一场婚礼。” 那句话没有成真。 他们终于还是一步一步,在命运中杀出一条血路,走到了今日。 这是她和谢恒的婚礼。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一点,她突然生出一种,急切的冲动,她似乎隐约感知到了谢恒这些时日郑重小心的来源—— 她想让这场婚礼,尽量完美一点。 想让日后,一次次想起来时,至少不遗憾,知道自己已经尽过力,让今日尽量完满一些。 她想着这些,闭上眼睛。 睡梦中她隐约感觉到有人在门外,她下意识想起,又嗅见熟悉的松木香从门外传来,这香味让她放松了警惕,只觉是一个妙曼的美梦,搭着春雨之声,润如她的新房。 她在梦里梦见谢恒倒影在窗户上的剪影,他就安安静静守着她,一直到天明离去。 等第二天洛婉清醒来,赵姨风风火火带着人进来,开始按照张逸然所说,准备梳妆。 她先是泡澡沐浴,赵姨专程让侍女给她搓泥擦香膏。洛婉清被一群女人围着拾掇,等穿礼服上妆梳发,已经花一个早上过去,午时洛婉清踏入庭院见女方的宾客,白虎司的人一看见洛婉清,便立刻发出起哄之声。 方圆激动上前,大声道:“仙女!我们司主就是仙女!”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大笑起来。 洛婉清见过宾客,随同众人吃过甜汤,经历一系列繁琐仪式后,又去换装。 下午的婚服更加复杂,洛婉清在镜子前折腾到接近黄昏,刚刚坐定,就听外面喧闹起来。 闹了大半个时辰,青绿面上带着笑容进来,端了个盘子道:“这是新郎官的写催妆诗,你瞧瞧,可以我们就起身去见赵姨,准备走了。” 洛婉清闻言将扇子往下挪了挪,瞟了一眼之后,便点点头。 青绿嫌弃“啧”了一声,埋汰道:“你怕是都没看见写什么吧?” 洛婉清知道她是在笑她,瞪她一眼:“看了,看好几遍呢。” 青绿笑着应下,让人将消息送出去,同洛婉清一起起身,带着侍女同她一起往赵姨在的花厅行去,笑着道:“为了这催妆诗大家可是把脑袋都抵上了,你可千万别背叛朋友啊。” “怎么说?” 洛婉清好奇,青绿下巴朝大门口扬了扬道:“你们白虎司的人本来说要堵门大闹一场呢,结果谢恒骑着马一过来,吓得一句话都不敢说,还是张逸然率先抵上大门,拦着要催妆诗,谢恒写一首又一首,张逸然就是挑刺说不好。最后谢恒强行想进门,张逸然就带着白虎司的人在门口死拦着不放。”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笑:“他们拦得住公子的人?” “那肯定不行,但谢恒的人留了手,打了半天,都打到外院了。” 话刚说完,洛婉清便听月拱门外传来朱雀带头齐喊的声音:“新妇子,上花轿!新妇子,上花轿!” 洛婉清斜眸看过去,就见谢恒站在门口,朝她歪头笑了笑。 洛婉清眼里盈起笑意,不敢多看,转头跟着青绿一起走到花厅,将赵姨当作长辈,给赵姨敬茶。 赵姨看着洛婉清,眼里满是遗憾,等洛婉清敬茶之后,赵姨给了她一个匣子当作赠礼,握着她的手,遗憾道:“也是造化弄人,不然你……” 说着,她似乎又觉不合时宜,随后笑起来:“不过也无妨,日后你就把我们张家当你娘家,你若受了欺负,我一定让逸然给你撑腰!” 赵姨惯来觉得她儿子在御史台,天王老子也管得。 洛婉清收下这份好意,认真道:“您和大哥若有需要帮忙之处,也一定开口。” “好。” 赵姨点点头,抬手替洛婉清整理衣衫,不知想起什么,红了眼眶道:“可惜九然去得太远,不然我一定要让她回来给你送嫁。” 洛婉清垂下眼眸,温和道:“嗯,若九然姐在,我一定让她当我的姊妹。” 两人说了片刻,外面催声不停,赵姨拍了拍洛婉清的手,终于还是送着她离开。 洛婉清由侍女搀扶着走出去,谢恒伴在她身侧,送着她上了花轿。 其实人前他不宜显得太高兴,然而眼里那点笑意却是无论如何都压不下去。 等洛婉清上了花轿,谢恒翻身上马,领着迎亲队伍回去。 队伍吹吹打打,谢恒一路洒着银钱往监察司行去,不少百姓都涌上来哄抢围观,看着谢恒这迎亲架势,忍不住议论纷纷。 毕竟半个多月前洛婉清敲登闻鼓之事还在东都流传,如今转头她就从替换死囚的阶下囚成了高官贵妇,而且对象还从民间回去的三殿下变成了监察司的司主。 “这就是命好。” 有妇人看着花轿里持扇跪坐的洛婉清,忍不住艳羡道:“要么遇到落难皇子,要么遇到谢司主这样的青年才俊,怎么都嫁不了普通人。” “命好什么呀?” 知情之人忍不住道:“她一家都被三殿下害死啦,谢司主现下娶她,怕也只是为了救人。” 这些话没有人敢大声说,只敢小声议论。 洛婉清静静将这些话收入耳底,等到了监察司的门口,鞭炮炸响,谢恒领着她下了花轿,他们各执红绸,一步一席走进监察司。 洛婉清一手执扇,一手握绸,穿过大堂,步入举办仪式的内院。 所有宾客分坐两边,她踩在红毯之上,一入院中,就感觉到一股强烈的视线盯着她。 她扫了一眼,发现是坐在上位的李归玉,他死死盯着她身上的喜服,洛婉清不由得有些紧张,握紧了手中翠扇,收起目光。 谢恒这套喜服明显不是临时准备,李归玉不会看不出来,可他看出来,又会发现什么呢? 她不敢多想,只跟着谢恒一起走进厅中。 大厅正上方坐着李宗和王怜阳,谢修齐难得出现,坐在左手首位,他旁边便是宋惜朝、谢广成一干人等。 他对面是王神奉,郑平生虽然没有官职,但依旧坐在王神奉旁边。 随后便是依照官位身份高低,依次往外,这种场合,李归玉排不上前,只能坐在大厅最接近门外的位置——听说这还是谢恒昨夜临时调整,为他安排的。 洛婉清不知道谢恒为何做此安排,她倒是希望李归玉今日能离他们越远越好。 谢恒领着洛婉清向李宗行礼,李宗见到两个人,颇为高兴笑起来,环顾四周后,感慨着道:“许久没这么热闹过了,朕一直担心恒儿的婚事,如今他自己有自己的意中人,朕也放心了。” 说着,李宗看了看旁边谢修齐,一时想说些什么,都又觉得尴尬,拍了拍腿道:“这晚辈成婚,长辈总是想多说几句,恒儿这婚事不容易,大家也应该知道,朕是真心希望,恒儿能有一段美满姻缘,所以,希望过去就过去,大家日后能和睦相处。老郑。” 李宗抬眸看向郑平生身上,笑着道:“朕知道你和洛姑娘过去有些不悦之事,不如看在朕的面子上,今日大喜,就让洛姑娘为你奉一杯茶,一来道歉,二来也算是给长辈见礼,日后你不要同一个小辈计较,如何?” “自……” 郑平生话未开口,谢恒声音骤然打断:“陛下,还是先行婚仪吧。”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李宗都转眸看去,就见谢恒平静道:“吉时不待,道歉一事,不如等拜堂却扇之后,我再带新妇来见过各位长辈。” “吉时人定,谢司主这般造化,何时成婚都是吉时。” 李归玉声音突兀响起,所有人看过去,就见他冷淡着神色道:“何必将洛小姐这样来回折腾呢?” “归玉说得也有礼。” 李宗点头,转眸看向洛婉清:“洛姑娘,你觉得呢?” 她觉得呢? 自然是此时动手最好,多则生变。 但是一想到站在身侧的谢恒,洛婉清始终开不了口。 所有人都在等着她的答案,洛婉清迟疑许久,终于道:“请陛下应允。” 她这话一出,谢恒眼中神色便温和几分,随后就听一声酒杯翻倒之声,李归玉似是竭力克制着,起身道:“陛下,儿臣今日不适,现又失仪,可否允许儿臣现行退下?” 李宗闻言不满抬眸,但看到李归玉苍白克制的神色,一想这门婚事又来,又不由得觉得可怜。 毕竟是自己儿子,李宗心软几分,摆手道:“去休息吧,以后不可如此骄纵。” 李归玉抬手行礼,便带着人转身离开。 所有人都对视一眼,在场众人都明白这场婚礼前后因果,李归玉这样离席,大家只当他是受不了亲眼看着洛婉清和谢恒拜堂。 等让李归玉离开,李宗才看向洛婉清和谢恒,神色淡下几分,但面上依旧带笑,从旁边拿了茶道:“方才是朕没考虑周全,还是却扇之后,再谈这些吧。礼官,”李宗唤声,“继续吧。” 礼官闻言,立刻上前,按照流程,将祝福之词唱和出声。 洛婉清听着祝福之词,在礼官引导之下,同谢恒一起拜向高坐。 诡异的是,这一刻她什么都没想,就感觉这宾客如云的大堂,只有她和谢恒。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 等结束之后,洛婉清和谢恒一起回到房间百子帐中。 谢恒完整按照婚仪,给她写了却扇诗,帮她取下扇子,然后领着她一起坐下。 先是共食一牲,而后侍从去一葫芦,将葫芦剖开,用线连在两端,满上清酒,合卺共饮。 最后两人各自剪下一缕头发,用红绳挽结在一起后,放入一个盒子之中。 等一切做完,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夫人,如今便算礼成了。” 洛婉清点点头,没有多说,谢恒笑了笑,站起身道:“那我先出去等你,你换好衣衫,我带去你见宾客。” 洛婉清应声,谢恒想了想,突然道:“清清,今日能够礼成,我很高兴。” 洛婉清没听明白,疑惑抬头,就见谢恒已经往外走去:“穿件轻便的礼服吧,见客而已,不必太过繁重。” 说着,侍从便关上门,给她送上衣物。 原本没有做好却扇后再见宾客的准备,但好在谢恒给她准备了许多婚后衣物,倒刚好找出一件合适得体的来。 她换着衣服时,突然听见外面异响,洛婉清抬手让人下去,对镜子整理自己手上千机,就听一个温和的声音隔窗响起:“小姐今日的婚服,倒是格外隆重漂亮,不知谢司主是把谁的衣服,转赠了小姐?” 洛婉清没有理会他阴阳怪气,只道:“说重点。” “我的人已经放在大堂宾客中,你得手之后,他们会拦住追兵,我在船边等你。” 李归玉低声叮嘱,洛婉清应声,心里却是在思考,大堂中全是达官贵族,普通的宾客都在外院,谁是他的人? 李归玉听洛婉清漫不经心回应,却没离开,他就静静站在窗口,洛婉清见他不走,好奇道:“怎么还不走?” “就是突然想起旧事。” 洛婉清一顿,李归玉轻声道:“那年小姐被伯父禁足,想逃出游玩,我同小姐约好码头,小姐却走错了路。小姐,”李归玉语气中带了警告,“这次别走错了。” “滚。”洛婉清随手抓了一只发簪飞掷而出。 李归玉轻笑一声,终于离开。 等他走后,洛婉清打开窗户,将放在窗前的发簪取回,放入匣中。 一切准备就绪,她这才跟着众人出门,宴席已经开始,花厅中聚集的都是与李宗熟识的高官。 洛婉清走进房间,先给李宗见礼,李宗拜拜手道:“今日不必跪朕,你既然嫁给了恒儿,日后与恒儿一家,就跟着恒儿唤长辈吧。这里大家都多少有姻亲,恒儿,带她去给你郑伯伯奉茶道歉吧。” 谢恒闻言,便吩咐下去:“端茶来。” 侍女端着茶上前,洛婉清跟随谢恒来到郑平生面前,旁边人给洛婉清放了蒲团,洛婉清垂下眼眸,忍住现下就动手的情绪,跪在郑平生面前。 郑平生见状,眼里有了笑意,慢慢悠悠敲打道:“洛姑娘,你我之间过去有些误会,洛姑娘一意孤行,才致今日。好在洛姑娘迷途知返,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做什么,日后攀附着谢司主,好好过日子,你爹泉下有知,”郑平生笑起来,“想必也欣慰。” “喝茶吧。” 谢恒打断郑平生,伸手去端茶。 洛婉清见状,忙一把拉住谢恒袖子,刻意压着语速道:“公子,我来吧。” 听到这话,谢恒转眸看她,却是不动。 所有人都盯着洛婉清,直觉不对。 宋惜朝用折扇敲着手心,笑着提醒:“谢夫人,该换称呼了。” 这话打破僵局,众人哄笑起来,洛婉清闻言面上微赫,低声道:“夫君,我既道歉,当有诚意,我来为郑大人奉茶。” 说着,洛婉清直起身来,从茶托里取过茶碗。 在她取过茶碗瞬间,便将指尖浸入半寸,随后立刻收起。 这动作很快,但一旁一直盯着她的郑璧奎却看得清晰。 他轻咳了一声,郑平生看了他一眼,便知结果。 他们早已商议好,咳嗽一声是有毒,不咳嗽便是无毒。 知道洛婉清是下毒,郑璧奎王清风等人都放松不少,洛婉清端过茶碗,递到高处,垂下眼眸:“请郑大人喝茶。” “好,你既然诚心道歉,我就喝一口吧。” 郑平生嘲讽一笑,从洛婉清手中接茶,洛婉清抬眸看向郑平生,旁边郑璧奎和王清风都笑着盯着她。 郑平生用袖子遮挡着,假装喝下茶水,将血包含入口中。 而后他将茶碗放在一边,正要开口说话,他脸色骤变,抬手捂住胸口,一口血朝着洛婉清喷了出来! 也就是他喷血刹那,洛婉清手并如刀,猛地起身捅向他的身体! 她动作太快,郑璧奎目眦欲裂,和王清风一前一后同时出手,夹击向洛婉清。 洛婉清躲一人尚可,当两人同时出手,她根本碰不到郑平生。 只是她不躲不避,仍旧直扑往上,在郑璧奎即将触碰洛婉清瞬间,不知何处来的一只冷箭突袭而来,逼得郑璧奎急急一躲,谢恒抬手一掌击开王清风。 片刻阻滞,洛婉清手便彻底贯穿郑平生胸口,这一次血花真的喷溅在洛婉清脸上,杨淳趁机从她身后急袭而上,大喝出声:“逆贼大胆!” 听到这声大喝,洛婉清便知杨淳是打算杀她,她内力爆开抽手转身,准备硬接下这一掌,然而在她转身瞬间,只觉谢恒广袖一展,绣着游龙戏凤的喜服挡在她眼前,他猛地抬手接下杨淳一掌,同时大呼出声:“陛下!” 杨淳闻言急急回头,便见刺客已经冲向李宗,好在朱雀玄山等人似乎是早有准备,早已扑在李宗身前拦住刺客。 李宗落入险境,此刻杨淳也顾不得其他,赶忙折回李宗身侧,洛婉清得了机会,从袖中拔刀直砍向郑璧奎,高呼出声:“奉陛下之命,诛逆臣,灭郑氏!今日在场郑氏之人,杀无赦!” 听到这话,郑璧奎眼中露出惊慌,李宗惊怒抬头:“洛婉清你放肆!” 音落刹那,爆炸声从花园外骤然传开,地面地动山摇,十几个黑衣人一跃而入,郑璧奎趁机躲过洛婉清刀锋,就地一滚出去,随即冲向后山,大呼出声:“跑!郑家人都跑!” 洛婉清哪里依,跟着紧追而上。 场面彻底乱成一片,谁也搞不清到底是谁的人。 谢恒从人群中走到李宗身边,护着李宗道:“陛下,先去安全的地方。” 李宗没有理会,只看见洛婉清追着郑璧奎逃出去,大喝出声:“抓住她!” 杨淳谢恒左右护着他往外,在一波又一波火药爆炸之声中,李宗急喝道:“抓住她,杀了洛婉清!抓住她!” 谢恒没有应声,杨淳满脸着急:“陛下,您贵体重要,先离开这里啊陛下!” “必须杀了她,必须把她交给郑家给个说法。” 李宗被他们护送出来,整个人陷入一种有些偏执之中,一面走一面道:“恒儿你快去把今日宴席上郑家人都找到,别让他们跑出去也别让他们出事情……一定要杀了洛婉清……” 说着,李宗盯着谢恒,认真道:“去杀了她。” 三人已经走到安全地区,爆炸声也停了下来,李宗看着谢恒的眼睛,提醒道:“她不死,她是你夫人,你脱不了干系。” 然而这话出来,在场人却都清楚,相比谢恒,在洛婉清说出“奉陛下之命”那一刻开始,李宗才是永远的嫌疑人。 可谢恒却没反驳,只朗声道:“玄山,封住监察司,谁都不许走。青崖,”说着,谢恒转身往外,“取大弓来。” ****** 洛婉清追着郑璧奎一路冲出院外,郑璧奎的人马见他遇险立刻冲出,只是他们刚扑过来,方圆等人就拔刀扑了过去,大喊出声:“来人,抓刺客!” 白虎司的人将郑璧奎的人拦住,监察司开始封锁所有去路,郑璧奎抬眸一看,迅速锁定去路,直奔后山。 他为人虽然莽撞,但是常年待在军中,论武艺和逃生,却是顶尖。 他急奔入山,但监察司的后山,洛婉清比他熟悉的多,见他入林,洛婉清从旁边小道绕路,绕到郑璧奎前方,从林中猛地扑出,刀刃直划他脖颈。 郑璧奎反应极快,一把握住洛婉清手腕,借着体重优势顺着她冲力一摔,两人瞬间滚倒在地,郑璧奎骑到洛婉清身上,握刀朝着她的脸就刺下去,洛婉清不多不避,挥刀急上砍向他脑袋,终究是郑璧奎退步,匕首一收挡住刀刃,洛婉清趁机一拳猛地砸到郑璧奎腹部! 郑璧奎受力飞开,洛婉清一跃而起,挥刀就朝着郑璧奎全力以赴砍去! 刀刀携风带雨,雷霆万钧。 郑璧奎勉力阻挡着,喘息着道:“你如今已经嫁给谢恒,何必自寻死路?” “死路?” 洛婉清嘲讽一笑,郑璧奎将她猛地一脚踹飞,她挽住树干回身砸到郑璧奎脑袋上,冷笑道:“你以为我走的是死路?” “你杀了我爹,今日再杀了我,你不会有好结果。” 两人刀锋撞在一起,双方实力相当,洛婉清感觉虎口都震出血来。 “陛下会保我。”洛婉清盯着他,眼里满是得意,“你以为一个谢夫人,便能把我招安吗?” “他只是拿你当借口!”郑璧奎闻言大怒,压着她的刀锋道,“等我们完了,你就是替罪羊,你要为他滥用兵伐引起祸端背罪,到时候,你千刀万剐也不为过!” “没用的人才千刀万剐,”洛婉清笑起来,“可陛下许诺,会让我成为监察司司主。” 听到这话,郑璧奎一愣,洛婉清一刀一刀落下,她声音平静道:“陛下在乎的岂是郑氏,世家尾大不掉,陛下已经受够了。若我能为陛下横扫世家——”洛婉清说着,眼中绽出光芒,将郑璧奎猛地撞翻在地,随后疾冲而去,跪砸在他胸口。 肋骨寸寸碎裂,郑璧奎感觉到呼吸都在疼,他盯着洛婉清,听着她道:“陛下怎会舍得杀我?我一个出身寒门、位列宗师、受谢恒三皇子同时倾慕的女子,不比谢恒好用多了?” “你……”郑璧奎震惊看着她,“你不是……不是谢恒的人……” “谢恒是陛下的人,而我,只属于利益。你以为我真的想为我爹报仇?我傻吗?报仇杀你们就行了,还要告状?” 洛婉清俯下身,笑着道:“都是陛下安排的,你们郑氏如今的名声,今日的结局,从刚一开始,陛下想要司州起——就注定了。” 郑璧奎急促呼吸着,洛婉清继续道:“知道今天挡你的暗箭是哪里的吗?是杨淳。” 是了,谢恒当时他盯着没动手,在场只有杨淳有这样的能力。 “杨淳杀我,也不过就是做戏,若是今日你们死不完,还能有点转机,不然你以为,公子会为我向陛下的人动手吗?” “为什么?” 郑璧奎终于反应过来,他抬起眼,不由得道:“我郑家给的还不够多吗?他还想要什么?” “全部。”洛婉清平静道,“郑家的全部。没有一个君主,会忍受和欺骗和压迫,纸包不住火,过去你们做过什么,你清楚。” 听到这话,郑璧奎瞳孔急缩。 远处传来人声,洛婉清面色微变,随后立刻扬刀:“多余的,地狱去问吧。” 说罢,刀锋落下,郑璧奎眼神骤冷,抬手猛地一掌砸向洛婉清胸口,洛婉清急急回身一挡,却还是被震飞开去,呕出一口血来。 “多谢你告知我这些。” 洛婉清仓皇抬眼,就见郑璧奎慢慢站起身来,擦了一把唇边的血,冷着声道:“今日没时间了,下次见你,我一定把你,千刀万剐。” “来人!” 洛婉清急喝,郑璧奎转身便走,洛婉清踉跄起身追上,只是郑璧奎去得极快,三两步便消失在林中。 洛婉清追了片刻,神色淡下来,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追兵。 郑璧奎以为这些人是来杀她的,但她却很清楚,拦郑家人的人,只是白虎司,很快他们就会知道是她动手刺杀郑平生,不可能追到这里。 现下还能追杀过来的,只有李宗的人。 她伪装了一下去路,随后便足尖一点上树,从树上行走,一路奔向吊桥。 李归玉在河边等她,她不可能去自投罗网。 河边不能去,那唯一适合走的,就是山上吊桥,吊桥横跨两山,中间有百丈距离,就算是顶尖高手,也不可能无桥越过,她只要率先通过斩断吊桥,便可以断了追兵。 她忍着伤一路在林中,山月带着清冷的温柔,远处监察司灯火通明,她一个人行在夜色中,突然想起,上一次这样行路,还是在紫云山上。 那时候崔恒一路跟着她,看着她一往无前。 那时候她不会害怕,因为她知道她身后始终有人。 可这一次没有了。 这是一条她独行的路,她不能让谢恒跟着过来。 崔恒护着她走了这一路,她愿将所有的温柔,倾数回馈于他的余生。 马上要到终点,等逃出去,她就可以等事态发展。 如今她已经走出第一步,只要郑璧奎造反的理由与谢恒无关,他就只是被牵连进来、替李宗出兵的将领,一切罪责,都怪不到他头上。 之后下一步……下一步…… 洛婉清冲出密林,老远看见山崖。 两山之间,纵膈百余丈,山崖之下,是喝水磅礴之声。 月光洒落在平坦山崖,对面山崖崖壁,悬着被人砍断的吊桥,吊桥原本入口位置,立着一个似乎早已静候许久的人。 吊桥断了。 洛婉清骤然止步,死死盯着站在崖边的李归玉。 他似乎早有预料,看着洛婉清眼神中带了些许失望。 “在这里见到小姐,我很难过。” 李归玉手扶在剑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只道:“这个距离你过不去,随我下山,我们回去吧。”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抬头看向悬在崖边的吊桥长度,暗暗估算着自己的实力。 差三丈。 以她的极限,她差至少三丈,而对于习武之人,轻功的极限,越往后,每一寸都是突破。 如果有外力相助,或许还有可能,可是这空荡荡的山崖,哪里来的外力? 可后面是李宗的追兵,不,李归玉根本不会让她等到李宗的追兵。 让李归玉生擒,或是从死路中博一条生路…… 洛婉清看向对面吊桥,计算着可能。 她直接跃过去不可能,但她如果能在坠落时再往前,抓住吊桥爬上去,倒是可行。 可这就是搏命。 洛婉清轻轻呼吸着,盯着远处吊桥,肌肉绷紧,开始思考跃过的可能。 李归玉看着她的神色,便知她的打算,眼神难过中带了茫然:“我不明白,为何你执着要走?” “不明白不必明白。” “小姐,这世间你只有我,”李归玉神色慢慢坚定下来,带着执着和引诱道,“我也只剩你。人间地狱,何不停留,与我常伴?” “这只是你的地狱,”洛婉清抬起眼眸,确定好方位,猛地朝着李归玉的方向冲了过去。 她要在最接近吊桥的位置跃过去,而那就是李归玉的位置。 李归玉必会拦她,只有一刀之机! 她冲得飞快,全身蓄力于刀,人到身前时,她刀锋朝着李归玉猛地劈去,大喝出声:“却是我的人间!” 李归玉神色不动,单手拔剑,在她来到身前时,整个人旋身横剑拦她。 她刚受郑璧奎一掌,这磅礴一剑,她接不了,接不住。 可她除了接剑别无选择,后面是追兵,旁侧是李归玉,她除了这座山崖,无处可去。 刀锋冲向剑刃,结果顷刻即晓,然而也就是那刹那,一声急啸从林中疾驰而来,一只超出寻常箭矢几倍大的巨箭猛地穿过两人中间。 巨箭身后带着百余丈麻绳,洛婉清看见麻绳瞬间,心跳骤然加速,她听见它砰跃如鼓,她甚至不需要回头,她就知道是谁来了。 巨箭在瞬间冲过山崖,撞入对面大树,洛婉清几乎是在同时一跃而起,踩住麻绳便飞身而去。 李归玉下意识要动,直觉却让他猛地往旁边一滚,一根箭矢将将从他原来的位置飞射而过,李归玉震惊抬头,便见谢恒手持巨弓,立在不远处。 这是常用于攻城攀墙的巨弓,需要几人合力才能拉开,可以带着绳子固定在城墙。 此刻他将弓立在地面,仿佛拨弄箜篌一般拉开弓弦,冷静盯着李归玉,像是盯着一只猎物,冷声道:“别动。” 说着,他放开一根手指,周边响起弓弦之声,李归玉心上发紧。 这样的距离,这样的大弓,以谢恒的能力,他只要稍稍分神,必死于箭下。 两人静静对峙,谢恒率先开口:“敢回头,你必死。” 说话间,洛婉清已经斩断麻绳,冲过挂着箭矢的大树,一跃扯下挂在箭上的红布,朝着林中一路急奔。 她听着河水奔涌之声,感觉春夜清风拂过面颊,她忍不住回头,就见谢恒在对面山崖,持弓静立。 山风吹得他广袖猎猎,红衣招摇,月光洒落在他身上,他箭矢的方向始终指在她的路径之上,他明明没有跟着她,她却始终觉得,他就在她身侧。 从未有过的心安涌在心头,她不敢多看,转头疾冲。 等彻底跑出危险区域,确认再找她极为困难后,她才喘息着靠在一颗树上,打开谢恒留给她的布条。 上面写着谢恒的字,简简单单: “山门夜敞,早日归家”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宗:“快去,把你老婆杀了。” 谢恒:“取重弓来。” 李宗:“好耶,要用这么大的弓射她!这次她死定了。恒儿你办事我放心,杀个干净。” 谢恒:“嗯,杀个干净。” 杨淳:“陛下,少说几句,圣体重要,快跑吧。” 第173章 (一更) ◎他有一种熟悉感◎ 洛婉清去得很快,只是瞬息,她便已经跃过山崖,斩断了麻绳。 李归玉听见绳断之声,便知再追已是不可能之事,他干脆盯着谢恒,不解开口:“你怎么在这里?” 这话出口,李归玉便觉不对。 虽然他不在现场,可一直在收到下属的报告,如今郑平生被杀,李宗被刺未遂,郑璧奎逃脱,郑家四散,此时此刻,谢恒却亲自来追洛婉清? 亲自来也就罢了,可他竟然将洛婉清放了?! 洛婉清是刺杀郑平生的凶手,除非李宗起了现下就和郑氏彻底撕破脸的念头,否则李宗不可能保她。 可若李宗起的是直接清算的念头,那根本不需要刺杀,直接借着洛婉清案子,将郑平生名正言顺下狱斩首就可以了。 选择刺杀,那就是李宗另有盘算,他没想闹大。 他或许只是想把当年的主谋杀了出口恶气,又或者是想徐徐图之,总而言之,李宗至少在此时,没有想要和郑家彻底敌对。 那谢恒为何在这里?他是为了谁? 李归玉脑海中一瞬间闪过无数念头。 他想起今日这场过于隆重的大婚,那件明显准备许久的嫁衣,赐婚那日他们打的那一架,甚至于是洛婉清刚回东都那一夜,马车轻纱帷幕之后,谢恒那双冷淡中带了几分挑衅的眼…… 有什么不对。 李归玉突然意识到,不对,谢恒不对。 他的谋算没错,他每一次都把洛婉清逼到绝境了,可是每一次洛婉清都化险为夷。 从宫宴求婚到敲登闻鼓告状,从天牢赐婚到如今—— 每一次,都有谢恒的影子。 “你为什么在这里?” 李归玉突然意识到什么,神色逐渐有些失控,他忍不住上前一把抓住谢恒领子,急促道:“她杀了郑平生,陛下一定会杀她,你把她放了你知道是后果吗?!” 谢恒闻言,冷静抬眸,却只问:“你是因此失态吗?” 李归玉动作一僵,他看着面前人的眼睛,一双眼仿佛是看到他心底,言语直指人心:“因为她除了你,还有人护着她?” “我有什么好失态?” 听到这话,李归玉艰难扯出一个笑容:“有人帮她我高兴还来不及,我有什么需要失态?” “你害怕。” 谢恒平静开口,每一个字都锐利如刀:“你怕她爱上我。” “胡说八道。”李归玉讥笑反驳,“你以为她会喜欢你?她是个大夫。” 李归玉凑上前来,认真提醒:“我比你更熟悉她。她不会喜欢一个可以手剥人皮出卖亲友视人命于无物的刽子手” “所以你知道她不会爱你。” 谢恒闻之神色不变,只继续道:“她是一个大夫,她生性良善,又怎会喜欢你我这样的人?而你,虎狼之心,与她又隔着家仇,你如今不过就是一次次按着她的头把她溺进水里,然后成为她唯一的稻草,你以为这样,她就会主动伸手抓住你。” 这次李归玉终于没有说话,他端详着谢恒,用凶狠遮掩着眼中薄冰下的情绪,谢恒怜悯看他,只道:“这是你如今唯一能留住她的方式,所以,你不允许其他任何一个人成为她的稻草。” “所以……” 李归玉终于听明白,他慢慢反应过来,带着血气笑起来:“你想成为她的稻草?” “不。”谢恒盯着他,平静道,“我要她成为洛水之神,无需稻草。” 听到这话,李归玉呼吸重起来,他看着前面人眼中毫不犹豫掩饰着的狼子野心,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觉得异常熟悉。 他突然想起一个人,一个用死来让他害怕恐惧,如利剑一般高悬……不,贯穿他的身体,将他日夜凌迟着的人。 他克制着动手杀了面前人的冲动,在急促呼吸中慢慢冷静下来。 他蛇一般盯着谢恒,感知到他不同寻常的情谊,肯定道:“你觊觎她。” 听到这个词,谢恒眼中露出微弱的笑意。 他没有回应,抬手拂开李归玉抓着他衣襟的手,转身提弓离去。 旁边密林传来马蹄之声,紫棠领着人急急冲来:“殿下!陛下召您回去。” 李归玉没有理会紫棠,他看着谢恒毫不在意一般远走,盯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声音:“你以为你能救她?” 谢恒没有理会,提步往外,李归玉大声提醒:“谢恒,你乃孤臣,你一身荣辱系于我父皇之身,若为一个女子忤逆于他,他必疑你!她今日就是死局,除了我谁都救不了她!” 谢恒不应,他走进林中,将大弓扔给一直等候着的朱雀,翻身上马。 “护不护得住,”谢恒头也不回,径直扬鞭打马,“那就看我的本事了。” 听到这话,李归玉骤然睁大眼。 一种无端的熟悉感突然蔓延上来,仿佛是在流风岛那日,崔恒将他从箭雨中推出刹那。 不能让他救洛婉清。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一刻想到崔恒,然而他却直觉觉得,今日和流风岛那日一样,如果让他救下洛婉清,有什么东西便会在他们三人之间质变开去。 他不能让谢恒成为洛婉清的稻草,不能让洛婉清另有出路。 她只有他。 洛婉清的身侧只能有李归玉。 他分辨不出谢恒的缘由,他也不愿多想,只在紫棠带着人马冲到他面前时,一把拽住紫棠带来的空马,翻身而上,没有半点迟疑,便追着谢恒疾冲下山。 双方一前一后往山下冲,青崖见状,抬手指了指身后一棵树,笑着吩咐朱雀:“朱雀,把那棵树砍上四分之三。” “好嘞。” 朱雀闻声松马一跃,抬手一刀劈到树干,只留一点树皮相连,随后几个起落追回马背。 他跃上马时,李归玉一行人刚好冲到树前,大树支撑不住,轰然落地,李归玉不勒缰绳,调转马头,径直转道:“换路,跟我来。” 一行人绕向小路,朱雀回头见状,颇为高兴,向谢恒邀功:“公子,甩开了。” 谢恒应了一声,赞道:“不错。” 三人急急下山,谢恒一到院前,便吩咐朱雀:“领人搜山找人,找到了别往上报,就回后山小院。” 他没有说是谁,但朱雀青崖却都明白,朱雀应声,拉着马带着弓,便转身点人去找洛婉清。 谢恒带着青崖往内院走,如今所有人都还困在监察司中,李宗怕路上有刺客,干脆重兵停在监察司中,等着谢恒回来。 旁边再无他人,青崖终于问起山上之事,跟在谢恒,笑容里带了几分认真道:“公子接下来如何打算?” “救人。” “要保她的代价不小,公子考虑好了吗?”青崖小声分析着,“陛下本只是想杀郑平生出口气,顺便借着他的死讯探郑氏的墓地,现下柳司使以这样的方式杀了郑平生,郑家怕是要怀疑陛下有灭族之心,日后郑氏反得天经地义。但现下堂上郑家人还在,郑氏未反,尚有周旋余地,陛下为了自证清白,必定是要用夫人性命安抚郑氏。” “我知道。” 谢恒一掀衣摆,跨入院中,青崖听谢恒不为所动,不由得多看一眼,又分析道:“就算陛下现下不杀她,等郑氏谋反,陛下平乱之后,如果不想战事扩大,所有世家自危,那必定要杀夫人这位挑起战事的始作俑者,以平世家怨气,夫人今日如此冲动,无论如何,都是死路啊。” “难道这条路我走,就会有其他结果吗?” 谢恒冷静询问,青崖一愣,随后明白什么。 谢恒提步走向灯火通明的大堂,平静道:“青崖,她只是把我的路,变成了她的路。这本来是我们的计划。” “她从来不信我能改变她看见的命运,她只想甩开我,和我撇得干干净净,然后说一切都是自己所为,把洛婉清,变成她梦里那个谢恒而已。” 谢恒说着,忍不住捏起拳头,在踏入大堂之时,用只有青崖能听到的声音,小声又嘲讽开口:“做梦。” 青崖转眸看他,就见谢恒冷着脸,克制着情绪上前,恭敬道:“见过陛下。” 此时堂上满座,所有贵宾都未离开,李宗坐在高处,似乎还未从今日刺杀中回神,面上有些疲惫。 旁边杨淳正给他奉着参茶,见谢恒回来,李宗转头看了过来,张口便问:“追到了吗?” “陛下,人跑了。” 谢恒开口回应,李宗也不意外。 他看了一眼旁坐上战战兢兢跪着的几个郑家人,想了想后,抬手将手中汤碗就砸了下去。 “混账东西,”李宗演戏大骂,“一个刺客都抓不住,你让朕怎么和郑老家人交代?!” 听着这话,所有人都偷偷瞟向李宗,思考着李宗说这话的缘由。 今日洛婉清喊那声“奉陛下之命”历历在耳,而且奉茶道歉一事也是李宗牵线搭桥,现下他一副与己无关的姿态,谁都不敢相信。 李宗见郑家人不开口,转头看了一眼旁边静坐着的王神奉。 王清风坐在王神奉身侧,经历郑平生这件事,王神奉和王清风的距离明显缩短不少,王神奉感觉到李宗视线,端着茶轻笑:“陛下?” “王老,”李宗叹了口气,“今日这件事,王老觉得当如何?” 王神奉闻言,有些意外:“陛下为何如此问臣?” “此事……朕着实头疼。”李宗看了一眼梗脖子轻轻发抖的郑家人,郑家人今日都跑得差不多,只留在外院的旁支一家人,他们根本不清楚情况,只听说郑平生死在院中,郑璧奎冲出院中,让郑家人都跑。 现在他们生死都在李宗手里,可郑平生死了,郑璧奎逃跑,他们的性命,或许也是难保。 如今那个凶手,在监察司层层围堵之下竟然还逃了,这些郑家人更是怀疑,或许就是李宗授意。 李宗哪里不清楚他们的想法,他敲着桌子,当着众人的面,解释着道:“朕今日完全没想过,洛婉清竟然会做这种事。她同朕说想要和郑老道歉,我当真以为她要和恒儿好好过日子,可怜恒儿对她一片痴心……” 李宗叹了口气,颇为愤怒道:“她竟然做这种事情!做也就罢了,还要诬陷在朕的头上,朕与平生和你,从小一起长大的交情,无缘无故,怎么可能把平生当成逆臣?!看把他们一家人吓得……” 李宗抬手指向郑家人,被他一指,这一家人抖得更厉害,李宗一顿,有些难堪收手道:“爱卿觉得,现下,朕当如何是好?” 王家乃第一世家,王家的态度就代表了东都各大家族的态度。 李宗说得是郑家,却是盯着王神奉,王神奉哪里不知道他的意思,颇为真诚道:“陛下之心,微臣明白,我等总角之交,陛下怎会对老郑生出杀心?必定是洛婉清这个刺客,借圣上之名作乱。圣上如今,一定要严查此事,先让人封锁东都,搜查洛婉清去向,下海捕文书,全国缉拿,再将今日相关人等,全部下狱,严加拷打,确认参与之人。尤其是洛婉清那些下属,可以将他们定罪之后,送到午门斩首,听闻这洛婉清颇有些江湖义气,或许会前来救人。等她现身,便将她凌迟处死,以安抚郑氏,慰郑老在天之灵。” 谢恒闻言,直起身子,冷眼看向坐上王神奉。 王神奉注意到谢恒的目光,笑着迎上谢恒:“谢司主似觉此言不妥?” 李宗闻言,转眸看去,就见谢恒看着王神奉,笑着道:“王大人觉得,洛婉清今日杀郑平生,应当抵命?” “难道不用?” 王神奉神色锐利起来,谢恒轻笑:“那郑平生,为何不当给洛曲舒抵命呢?” 这话一出,众人脸色瞬变,王神奉神色不动,玩味看着谢恒:“谢司主是觉得,今日谢夫人所行无错?” “有错,但罪不至死。” 谢恒盯着王神奉:“且不说今日乱局出自谁手,刺杀陛下的刺客哪里来的,撇开尔等是否有谋逆之心,就只算郑平生与她洛家之事,她血债血偿,亦事出有因。” 谢恒说着,环顾周遭:“郑平生滥用职权陷害平民致死,本就该罪加一等,如今却能安享晚年,尔等不觉不公吗?” “看来谢司主对此案心存不满许久,”王神奉闻言,端起茶碗,用看后生的眼神看着谢恒,“那之前为何不说?还是说如今不过是找个冠冕堂皇的借口,以谋自己的私心?” “的确是谋自己的私心。”谢恒冷静承认,王神奉眼中露出笑意。 谢恒笑起来:“难道这世上,只允许你们世家有私心,我就不能吗?洛婉清求一份公道,从扬州到东都,如今她以身入局刺杀郑平生,虽有过错,但亦有因。我身为夫君,自当以身相许,既然郑大人当初能将功抵过,那陛下——” 谢恒转头看向高处李宗,拱手道:“昔年陛下遇刺,臣为救陛下重伤之时,陛下曾赐臣一道免死金牌。过去微臣手持此令,只当提醒之用,提醒自己,牢记陛下恩德。” “恒……” “但今日——”谢恒语气骤重,打断李宗寒暄的话语,抬起头来,认真道,“微臣愿以免死金牌,请求陛下,饶我夫人一命! 第174章 (补2) ◎你是崔恒?◎ “你荒唐!” 一听这话,李宗怒喝出声,随即意识到自己失态,他扫了一眼周遭,压住情绪,安抚道:“恒儿,你今日饮酒,朕当你说得是醉话。” “陛下不敢吗?” 谢恒看着李宗,平静道:“陛下,您乃天子,您的权力乃上天授赐,任何人夺予不得。您给的免死金牌,保一个为父报仇的孤女,难道不够吗?若有人有异议,那冒犯是天威,他们是大不敬,是谋逆,是乱臣,陛下有何可怕!” “谢司主这是为一己之私将父皇置于焦火之上了。” 谢恒话刚说完,李归玉的声音就从门外传来,他提步入内,所有人都抬头看向他,就见他身上衣衫有些凌乱,呼吸急促,明显是一路赶过来。 他抬手行礼,恭敬道:“父皇。” “归玉来了。” 看见李归玉,李宗松了口气,抬手指了自己身侧最近的小桌道:“来,归玉坐这里吧。” “多谢父皇赐座,但儿臣尚有话要说。” 李归玉朝着李宗行礼之后,抬头看向谢恒:“方才听到谢司主力保罪女洛婉清,不惜以免死金牌相挟,谢司主如此偏袒之举,就不怕引起民愤吗?” “民愤?” 谢恒嘲讽出声:“谁是民?是诬陷平头百姓洛家的郑平生是民,还是洛家是民?为何而愤?愤的是洛氏出身卑微人如草芥满门冤死却还要跪地道歉,还是害人满门还能富贵终老?如论民愤,今日洛婉清此举大快天下;若论法纪尊卑,陛下的免死金牌,是郑氏不认,还是殿下不认?还是说——” 谢恒转眸看向王神奉:“是南衙十六卫不认?” 王神奉闻言,神色冷了几分。 谢恒看向李宗,行礼道:“陛下,方才监察司拦截了一名送信出去让南衙十六卫带人包围监察司的探子。今日花园中埋放了火药,混入了三波刺客,陛下,洛婉清到底是护驾平乱,还是为私怨刺杀郑平生,此事待定。” 说着,谢恒看了周遭一眼,意有所指道:“但天威不容触犯,今日陛下免死金牌在,想赦谁,便可赦谁。若有异议者,臣,万死不辞,定当诛其全族,以震朝威。” 话说到这里,众人算是听明白过来。 今日有三波刺客来刺杀李宗,刺杀之后,监察司围困众人搜查刺客,王神奉竟然直接调南衙十六卫的人过来做某些准备。 这个消息让在场所有人心惊胆战。 赦免洛婉清似乎已经成为李宗此刻彰显自己作为天子尊严,与世家博弈的筹码。 李宗面上不显,沉默着不说话,旁边李归玉扫了一眼李宗神色,立刻道:“谢司主好大的口气。今日若你力保洛婉清,来日郑氏谋反,兵乱四起,该算在谁头上?” “郑氏谋逆那自然是算在郑氏的头上。” “郑家势大,若郑氏备战,威胁国本,谁来负责?” “我负责。”谢恒答得毫不犹豫,随后他一撩衣摆,跪在地上,认真道,“微臣谢恒在此起誓,若郑氏敢有半点忤逆之心,微臣愿亲自率军,一月之内平定司州,如果让郑氏踏出司州半步,微臣提头来见!” 听到这话,所有人脸色顿变。 郑氏在司州拥兵数万盘根错节,一月内灭郑氏,这简直是狂言。 “谢恒,”谢修齐紧捏手中瓷杯,忍不住道,“你休要太过狂放!” “年轻人嘛,”王神奉轻笑起来,盯着谢恒眼中尽是杀意,“说些不知天高地厚的言论,倒也不稀奇。” 周边人议论纷纷,李宗盯着谢恒,他看着谢恒的眼睛,斟酌着谢恒的用意。 过了许久,他终于开口:“现下说这些,还太早了些,朕相信郑氏会明白这是个误会,朕也相信,今日应当有许多误会。毕竟是恒儿大喜之日,罢了吧。” 他似是妥协让步,叹了口气道:“今日这些刺客不必查了,至于那些给十六卫送信的人,或许也不过是诬陷他人的幌子,毕竟十六卫归属朝廷,又岂是哪个朝臣能命令的呢?就这样算了吧。而洛婉清……” 李宗想了想,抬眼看向谢恒,只道:“恒儿这样看重她,那朕免她一死。但死罪可免,活罪难逃,先发海捕文书下去找人,找到之后,恒儿你亲自带她,去郑氏给郑家道歉。” “是。” 谢恒应声,众人听着李宗的安排,各怀心思。 他这明显是各打五十大板,不追查刺客,不追究给南衙十六卫送信,但留下了杀郑平生的洛婉清。 那洛婉清,到底是不是李宗派出来的? 而今日刺杀李宗之人,又是谁安排? 朝臣心中都疑问,有无数可能,可谁也不敢多言,李宗疲惫摆手,撑着额头道:“下去吧。归玉在这里等着,同朕一同回宫。” “是。” 李归玉应声,明白李宗怕是被今日刺杀惊到,一个杨淳已经不足以让他安心,要留下他这个亲儿子看守。 李宗开口,在监察司关了一天的人便立刻起身,赶紧离开,就怕生变。 等所有人走后,李宗由杨淳扶起身来,叹息道:“恒儿,随朕进来。” 谢恒跟着杨淳去到后院书房,刚一进屋,李宗转手便是一巴掌猛地扇在谢恒脸上。 谢恒站在原地不动,李宗盯着他道:“跪下!” 谢恒闻言跪地,李宗垂眸看他,眼中尽是冷意:“是不是放纵你太久,你就忘记了自己是个什么东西?监察司司主?这个位置是谁给你的,你还记得吗?” “记得,”谢恒平静道,“是陛下。” “那你还敢这样做?”李宗有些不可置信,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想不明白,“你没听到她喊什么吗?她做什么吗?现下全天下都觉得是朕指使她!你还要保她?!” “但现下——”谢恒开口,提醒道,“全天下人也都知道,我袒护她。” 李宗一愣,谢恒扬头,认真道:“君父,这样的罪责,请让灵殊来担。” 言出瞬间,李宗突然明白谢恒今日的用意。 这么多年世家尾大不掉,每一任君主都受其钳制,如果此次郑氏不反,那日后所有世家做事都要有所掂量。他的帝王之位或许能达到李氏有史以来权威最盛之时。 若是反了,谢恒当真能在一月内平定司州,那其他世家必定不敢作乱。若谢恒不成,他就可以将一切罪名推到谢恒身上。 他一个监察司司主,哪里来的情深似海?不过就是洛婉清是他一手指使刺杀郑平生。 到时,刺杀郑平生是谢恒的罪,兵祸司州是谢恒的罪,他把谢恒斩了,至少能留条活路。 就像当年把崔家退出去,他便能保全自己一般。 可他竟有如此忠心? 李宗一瞬间有些无法相信,他呆呆看着跪在面前的青年,听他认真分析道:“君父,今日是他们要刺杀您,他们已经按耐不住了。如果您再忍让下去,他们只会觉得您软弱可欺。之前是在大殿上当着您的面毒杀证人,如今敢当众行刺,在我们搜查时直接调南衙十六卫,这般下去,您觉得——” 谢恒没有继续说下去,但李宗已经明白他的意思。 世家的行为一步一步升级,早晚有一日,或许便会将他谋害在那座金座之上。 李宗沉默不言,他想了许久,终于道:“为什么?” 他看向谢恒,盯着谢恒的眼睛:“他们为什么要刺杀朕?” “陛下是让微臣去查吗?” 谢恒直接开口,李宗一顿,随后便反应过来。 是玄天盒。 他神色慢慢冷下来,突然间明白,这些人,是知道他打开玄天盒了。 那层大家心照不宣的纸页,似乎一瞬戳破。 其实他从未想过追究旧事,可这些人,却在以为他清楚旧事之事,毫不犹豫选择了刺杀他这个君主。 愤怒累积在李宗心头,李宗嘲讽一笑,转过头道:“罢了,朕明白了,是朕误会了你。” 说着李宗转头看他,眼里有了慈爱和愧疚:“抱歉,是朕下手太重,灵殊,朕在这个位置……” “微臣明白。”谢恒立刻接话,认真道,“陛下于灵殊,有栽培之恩,有君父之情,崔氏不顾我的死活,谢氏不管我的性命,只有陛下,如师如父,陛下这一生,都不必对灵殊说抱歉二字。” 李宗听着,心念微动,看着面前这个青年,忍不住道:“你若是我亲子多好。” 若他是他的儿子,何愁李氏基业? 谢恒闻言笑起来,只道:“陛下能有此心,微臣荣幸之至。” “行吧,便按照你说的,洛婉清先留着,如果郑氏没反,忠心于朕,再杀她当作对郑氏的态度。若是郑氏反了……” 李宗冷笑出声,没有多说。 谢恒垂眸,只应了一声:“是。” “好了,那就这样,朕不多留了。” 李宗拍拍他肩头,认真道:“早点把人找到吧,洞房花烛,你一个新郎官独守空房,岂不可惜?” “陛下玩笑了。”谢恒说着,送着李宗出门。 眼看要到外院,谢恒突然想起门口李归玉,轻声道:“陛下,杨大监位列宗师第二位,是信得过的人。但三殿下,别走得太近,今日之事微臣还未查清楚,陛下谨慎为好。如陛下不放心,我送陛下回宫。” 李宗闻言,想了想道:“好。” 说着,李宗便同谢恒一起走了出来。 到了人前,他便停下和谢恒说话,由李归玉谢恒一起护送着回宫。 一路上所有人沉默不言,这一夜,东都官场之上,每一家都在点灯夜谈,没有谁能安睡。 等到李宗回到宫中,李归玉谢恒一起走出门去。 两人行走在宫门,李归玉似是终于冷静下来,他仿佛是明白了什么,平静道:“我听说,当年《大夏律》最初的构思是源于谢司主,后来历经完善,才成了之后的成书。” “为何提及此事?” “之后崔氏上下因此灭亡,所以过去我一直以为,谢司主是一个六亲不认,一心只想推行《大夏律》之人。我无法想象,一个人,若是亲友皆因此而死,他如何能放下,能去像一个普通人一样,谈情说爱?” “此二者并不冲突。” “是么?”李归玉停下脚步,转眸看向谢恒。 他盯着谢恒,看了许久之后,他终于道:“如果不冲突,流风岛崔恒为何要死呢?” 听到这话,谢恒动作一僵,李归玉察觉他的僵硬,猛地反应过来,抬手一掌击向谢恒胸口,这一章和当初洛婉清闯入城门时用他与崔恒交战时的杀招完全一致,这一掌太快,谢恒几乎是本能性用了同样的姿势将李归玉手掌一绞抵在身前。 李归玉猛地睁大眼,不可置信:“是你对不对?” 谢恒故作不知:“殿下说什么?” “你是崔恒?”李归玉反应过来,他急促呼吸着,脑海中那些被他刻意忽视的瞬间一瞬串联起来,他死死盯着谢恒,“你没死,你是崔恒对不对?!” 这次谢恒没否认,也没承认。 他知道已经瞒不住,而李归玉在他沉默之后,突然疯狂起来,他急促出声:“小姐知道吗?你没死她知道吗?!” “她回东都第一夜,你在马车上遇到我,”谢恒突然开口,平静道,“这不是偶然。” 李归玉愣住,他脑海中一瞬想起洛婉清领口那朵若隐若现的梅花,想起谢恒在那座山上的别院,是当年的东都有名的梅园。 他意识到什么,却不敢相信,他盯着谢恒,小心翼翼道:“你在骗我对不对?” 说着,不等谢恒开口,李归玉便笑起来:“你们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你怎么可能是崔恒?小姐怎么可能骗我?你该死,”李归玉一把捏起他胸前衣襟,急促呼吸着,“你该死!” “她离开了。” 谢恒开口,李归玉立刻大喝:“闭嘴!” “我在流风岛,就是希望她从你的生命里走出来。” “闭嘴!闭嘴!” “她不恨你,她也不爱你,李归玉,”谢恒一根一根手指将他的手掰开,平静宣告,“以后她是我夫人,和你没干系,和江少言也没干系。江少言,只是她生命中一段经历过的过去,她的未来,不会有你。” “你骗我。” 李归玉沙哑开口:“你骗了她,你骗了自己,你还要骗我。” 谢恒一顿,李归玉盯着他,只问:“你用崔恒骗她,她爱的是你谢恒吗?她爱的是崔恒,她现在对你的一切,都只是把崔恒移情于你!你和崔恒有什么相似?” 李归玉审视着他,像是质问自己一样质问他:“你是崔恒吗?你可以全心全意爱她吗?你可以放下一切,生命里只有她吗?” 谢恒沉默下来,李归玉却是笑起来:“李归玉不是江少言,谢恒也不是崔恒。谢恒,你只是占据了崔恒的感情,你杀了崔恒。就像我——” 李归玉眼里带了眼泪:“杀了江少言。” 谢恒静静看着他,这一刻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和李归玉之间,有这样多的相似。 “她在意的只是你活着,继承崔恒的存在活着。如果她真的在意你,她就不会将动手选在今日。当年她选我们的婚期时,她甚至便隔壁邻居杀鸡,都要带着礼物去请求他们绕开我们的婚期。可今日,是她一手布局,知道为什么她要翻新花园吗?” 李归玉笑起来:“为了让我的人进去埋下火药。” 谢恒眼神微动,李归玉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她要给一些小官发请帖吗?为了让我的人混进去,让我,带她走。我准备的船就在河边,我说了,我等着她。” “可她没去。” 谢恒开口,李归玉心上锐痛,谢恒继续道:“你说的我都知道,可今日,她拒了陛下的请求,一直熬到了与我结发。于我而言,这就够了。” 李归玉眼神微动,谢恒眼中浮现几分温和:“我之一生,能走到一步,都是天赐,我很感激。我喜爱她,不是因为她爱我,而是因为她是那个人。” “那你真可怜。”李归玉讥讽开口。 谢恒轻笑:“你也配说我可怜?” 两人僵持不言,李归玉深吸一口气:“好,那就让我看看,你的幸运能有几日,做几日夫妻。” “总归比你命长。” “那我拭目以待。” 两人说完,也无甚好说,干脆分道扬镳,各走一遍。 等各自上了马车,李归玉立刻叫了青竹过来,压低声道:“让司州的人,准备几百个人,找个县衙攻占下来,把县官都杀了,挂起郑家家徽。让线报送进宫里,就说——”李归玉想了想,随后道,“郑氏反了。” 青竹一愣,不由得道:“殿下,可这是我们的人,不是郑氏……” “我说是,那就是。等司州平定,”李归玉垂下眼眸,看着自己膝头长剑,抚过剑身,冷声开口,“他们就是监察司的人。” 听到这话,青竹慢慢反应过来,应声:“卑职明白,这就去办。” “还有那件事呢?” 李归玉抬眸看他,青竹立刻知道李归玉的意思,认真道:“已经办妥了。” 而另一边,谢恒坐上马车,擦着手道:“今夜山上机关不开,全力搜索夫人。青崖给我几个将领名单,通知周山这些时日可以准备。再给西北那边送封信,告诉崔君烨,一切如计划进行,一月内,我应当能至司州。” “出了一件事。” 玄山在马车中突然开口,谢恒看过去,就听玄山道:“今日遇难名单上,王家除了李归玉以外,唯一剩下的那位小皇子,十二殿下李昌荣,死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捅刀):“你身后这么多破事,也配和我家小姐谈恋爱?” 谢恒(捅刀):“我是崔恒。” 李归玉(捅刀):“崔恒了不起?我还是江少言。” 谢恒(捅刀):“你不是江少言,江少言是过去了。” 李归玉(捅刀):“你也没有未来,她不过就是从崔恒身上移情给你。” 谢恒(捅刀,带血微笑):“没事我不在乎,反正为未来是我的” 李归玉(捅刀):“她和我合谋搞事不告诉你,你还谈什么未来?” 谢恒(继续捅):“可她推迟时间和我成婚唉,这难道不是爱?” 李归玉(捅刀):“你自欺欺人的样子真可怜。” 谢恒(再捅):“你走投无路的样子更可怜。” 李归玉(拔刀放狠话):“好,那让我看看你能高兴几日,反正现在这些都是小事,我也有过,我不在乎。” 谢恒(拔刀放狠话):“行,反正我的好日子总归比你命长,你那点过去,我不在乎。” 捅刀回合结束,双方满身是血提着刀气势汹汹背道而驰回家。 李归玉:“弄死他。” 谢恒:“杀了他。” 吩咐完毕,双方捂着一身伤口,默默流下泪来:“小姐/老婆,我好痛啊。” 第175章 ◎我要监察司司主之位◎ 李宗一共七位皇子,其中王氏女所出一共三位,两位出自皇后王怜阳名下,剩下一位不足十岁的侄儿李昌荣则出于贵妃王秀丽腹中。 这本是一个旁支庶女,因美貌受选,入宫之后颇为乖顺,带着孩子久居深宫,对王怜阳几乎算得上是言听计从。 前些时日李归玉与王氏有了些分歧,尤其是在从江南回来之后,王氏与他冷淡不少,毕竟只要李宗活得够长,等李昌荣长大,王家不是没有其他选择。 只是王怜阳没有选择而已。 可如今李昌荣死在这场混乱之中,李归玉便成为了王氏真正意义上,唯一的选择了。 谢恒得了消息,想了片刻,旋即询问:“怎么死的?” “火药爆炸时,这位小皇子离火药太近,”玄山冷静皱起眉头,不满道,“被碎石击中了脑袋。” “分得清是人为还是意外吗?”谢恒斟酌着,玄山摇头,“分不清。” 谢恒闭上眼睛,便知这件事怕是查不出结果了。 死一个皇子,在平日那是轰动朝野的大事,绝不会这样轻易,更不会这样简单无疾而终。 可放在今日,便不是大事了。 这的确是最好的时机,或许从一开始,李归玉所谓和洛婉清合谋,图的就是这个。 只是这趟浑水搅来搅去,罪名最后怕是都要按在洛婉清的名头上。 “机关算尽太聪明。” 谢恒嘲讽一笑,随后养神道:“回去吧。今夜飞书司州监察司,让所有人立刻离开罢。” 马车哒哒朝着监察司回去,等回到监察司,玄山朱雀等人各自散去,今日监察司太过混乱,大家任务繁重,没有人能有空闲的时间。 谢恒卸下喜服,洗过澡后,身着单衫来到窗前。 追思看他伸手,赶忙落下,谢恒抬手轻抚着它的脑袋,温声道:“去找你娘,告诉她,山里的机关都停下了,她受伤回来,也可以上山。今夜洞房花烛,我在百子帐中等她,她今夜若不来……” 谢恒顿了顿,想说点硬话,但又说不出口,想了好久,终于只是道:“那我就生气了。” 追思歪头瞧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转,似是不信。 谢恒突生几分被一只鸟看透的窘迫,故作冷淡将手臂往外一送:“去吧。” 追思往外盘旋而去时,李宗已经回到寝宫。 他坐在椅子上,听地上太监哭哭啼啼道:“十殿下就坐在花坛里,周边突然就炸了,石头飞过来砸在十殿下头上,到处都乱了,奴才也是拼了命护着殿下往外逃脱,可等奴才带着殿下找到医官,殿下……殿下……” 太监不敢说下去,李宗却已经知道结果。 他面上没有表情,只是有些疲惫,叹息道:“罢了,也是天命,你护主不力,拖下去杖毙吧。” “陛下?” 太监惊恐抬头,等反应过来,旁边侍卫已经上前拖拽他,太监慌忙出声:“陛下饶命!陛下!陛下饶命!” 然而这些话没有任何作用,太监被拖出寝宫,拉到殿外,压在板子上,便开始行刑。 李宗坐在屋中,听着外面人惨叫,他听着外面下起小雨,有些茫然道:“杨淳啊,你说,今日想杀朕的,是谁呢?” 杨淳不敢接话,只取了参茶道:“陛下,夜深了,不必多想,还是早些安歇吧。若陛下有疑,奴才这就去查。” “你查?”李宗轻笑,“让你这个老东西去查,怕很快就要水落石出,找出几个破落户来,寻个刺杀的理由,纷纷招供留印,然后等着午门斩首。” “陛下……”杨淳有些尴尬。 李宗慢慢转头,看着窗外:“朕用你,自然知道你是什么人。贪财怕事,这种事,不是你管得了的。” “陛下英明,”杨淳给李宗捏起肩头,试探着道,“那,让谢司主去查?” 李宗沉默不言,便是这时,杨淳脸色突然一变,抬手拦在李宗面前,大喝出声:“来人护驾!” “陛下不必惊慌。” 一个女子的声音伴随着雨声从门外传来,李宗脸色骤变,他瞬间起身,批着外套疾步往外,推开大门,便见洛婉清站在庭院之中。 庭院侍卫东倒西歪倒了一地,她手中握着刚刚夺过来的刀,踩着一个侍卫站在庭院中,听见李宗开门,她转眸看来,清丽的面容上沾了雨水,惯来莹白的皮肤在显出几分病态的苍白。 她还穿着逃跑时那身礼服,浅粉色礼服上染了血,合着她手中刀刃,让她整个人有种妖冶的艳丽绽放在夜色之中。 李宗愣愣看着洛婉清,随后反应过来,不由得皱起眉头:“你竟还敢来皇宫见朕?” “陛下有事求我,”洛婉清笑了笑,直起身来,将手中刀刃往地上一扔,面朝李宗,行礼道,“微臣不敢不来。” 听到这话,李宗越发茫然。 “朕求你?”李宗听不明白,“朕求你做什么?” “陛下,”洛婉清抬头看向李宗,提醒道,“郑璧奎跑了。” “所以呢?”李宗还是不明白。 洛婉清平静道:“他率兵已久,嚣张跋扈,他亲眼看见他的父亲,因陛下给了我刺杀机会,由我亲自斩杀。他或许还会看到杨大监出手助我,然后他看见四处是人在追杀他们,还看见,杨大监想杀我,谢司主却拦住……陛下觉得,他若回了司州,要如何同郑氏说清此事?” “此事朕已经修书到司州,给郑家族老说明情况,”李宗冷静道,“什么结果,还是未知。” “陛下仁善,可他们如此吗?”洛婉清笑起来,“陛下,您只是保了我,今日他们便派出刺客,如今他们怀疑您动手杀人,您觉得,您想要的两厢安好,还有可能吗?” 李宗没有说话,他想起今日局面,明白洛婉清说得不错。 郑家反,已经是迟早的事情。 可他不能在郑家没有动作之前,便率先动手,代价太大,成本太高。 洛婉清盯着李宗,继续道:“一旦郑氏动手,若陛下不能以雷霆手段迅速扑灭,世家见状,必定云集响应,陛下,您的儿子太多了,也太优秀了。随便哪一位世家皇子,都是很好的选择,您不害怕吗?” “你想说什么?”李宗慢慢品味出洛婉清的意思,直接道,“想讨要什么?” “我想要监察司司主之位。” 洛婉清语调很平静,说出来的话,却让杨淳都有些震惊,李宗却不意外。 她看着李宗,语调温和又沉静:“等郑氏谋反之后,再让我兼任督军,统领大军,讨伐郑氏。同时将李归玉圈禁,由我看管。” “筹码呢?” 李宗知道洛婉清不可能就这么进入宫中,他看着洛婉清:“你来了,朕杀你安抚郑氏,岂不是更简单?” “且不说现下陛下杀我安抚郑氏作用不大,郑平生之死是郑家心上一根刺,这个刺永远扎在肉里,陛下你已经坐卧难安了。就算有用……” 洛婉清说着,慢慢笑起来:“郑氏忍气吞声,死了家主也不反,只可能是因为无能。可若他们有谋反之能呢?” 李宗闻言皱起眉头,洛婉清轻笑:“陛下,其实我爹,从战场回来后,先去的不是江南,是东都,你知道他来做什么吗?” “做什么?” 李宗隐约猜到了结果,洛婉清抬起眼眸:“他来拿钥匙。” 这话出来,李宗便有了答案,李宗谨慎确认:“什么钥匙?” “崔清平曾经放了一个东西,在白鹭山。” 洛婉清毫无保留,这话一出,听到这话,杨淳面露惊恐,李宗却仿佛并不意外,他只是转变了眼神,用一种全新的神色,审视着面前女子。 没有上一次他要密钥时的崩溃惶恐,也没有平日跟在谢恒身后时的恭敬顺从,此刻的她像是展露出自己真实面容,没有半点谦卑柔顺,只有权欲之火燃烧在她眸间。 洛婉清迎着李宗的眼神,继续道:“如郑家得到那东西,以郑家之力,攻入东都,不费吹灰之力。陛下想知道那是什么吗?” “火药。”李宗笑起来,肯定开口,“比现有火药威力强上几十倍不止的火药。” “陛下知道?”洛婉清有些诧异,随后笑起来,“既然陛下知道,那我就不多费口舌了。我知道这东西的具体位置,也告诉了我的人,只要我死,郑家马上就会知道这东西的位置。” “你敢!” 李宗厉喝出声,洛婉清轻笑:“孤身寡人,孤魂野鬼,我有什么不敢?” 李宗盯着洛婉清,一时分辨不出她说的话的真假。 他急促呼吸着,忍不住道:“你怎么证明你说的话是真的?” “假的又如何呢?”洛婉清平静反问,“假的郑家就不会反了吗?假的那些刺客就与李归玉无关了吗?” 洛婉清提步上前,一步一步走向李宗:“假的会改变今日火药是李归玉放置的事实嘛?假的郑家反了世家就不会随时等着对陛下落井下石吗?” 洛婉清说着,走到了屋檐下,雨线在她身后坠落,成为她背景之色,她一句一句追问:“他们行刺,天威不需要维护吗?君权不需要供奉吗?陛下,”洛婉清停在李宗面前,“我有用,您可以用我。您会发现,其实我比谢恒更适合。” “为什么?” 李宗听不明白:“你已经是监察司司主夫人了,你为什么还要做这些?有必要吗?” “我爹死了。” 洛婉清笑起来,她眼里是赤、裸直接的恨意,她盯着李宗,带着一种格外平静的疯狂:“我全家人,我所有在意的亲人,他们都死了。凭什么我的家人去了而郑氏还好好活着?陛下觉得一个郑平生就够了吗?” 李宗审视着面前女子,她呈现出一种从未有过的疯癫姿态,她轻轻摇头:“不够。这世上欠我的,就该举世来还。我要当上监察司司主,我要亲自宣判我家的案子,我要把郑氏全族掉在路边树上给我家人陪葬,我要他们把谋逆的罪名刻在他郑家祖祖辈辈的血脉里!我要让李归玉付出代价!陛下我现在不是在求您的恩赐。” 洛婉清说着,手中突然拿出一把匕首,杨淳惊呼出声,将李宗往身后一拉:“陛下小心!” 洛婉清讥讽一笑,在两人惊慌神色中,将匕首抵在自己脖颈,她注视着李宗,平静道:“是将监察司和督军之位给我,将李归玉圈禁让我报仇,还是今日让微臣死在这里,让我的人将火药库的位置告知郑氏——” 洛婉清说得格外郑重:“陛下您自己选。” 李宗不说话,他听着夜雨之声,看着洛婉清将匕首一点点往脖颈中抵过去,刀刃划破皮肤,鲜血流出来。 她想死。 李宗看着,清楚知道,她是真的会死。 是真的有人在外面等着她吗? 她说的话是真的吗? 如果她说的话是假的,所有事都是她一手做局,玄天盒内火药的消息是她放置,为的就是借他的帮助杀郑平生,然后用这个消息在此刻要挟他,那现下她死了,也改不了郑氏或许会反,改不了今日监察司内,那些狼子野心之人对他出手的决心。他早晚要出兵司州,早晚要到白鹭山一探究竟,早晚,他要扫平这些逆臣。 如果她说的是真的…… 让郑家拿到火药库,郑家盘踞司州,有兵有粮,到时振臂一呼,寻个理由攻入东都,李氏江山……便亡于他手了。 这是绝对不可以接受结果。 李宗心上一凛,盯着洛婉清,慢慢笑起来。 想要监察司司主?想要当督军? 好呀。 李宗看着面前尚且稚嫩、却坚定将匕首往脖颈推进去的女子,露出和蔼笑容:“把匕首放下吧。” 他开口,洛婉清动作一顿,李宗走上前方,抬手按住洛婉清的匕首,温和道:“朕又不是不答应,你既是朕要倚重的重臣,如此自伤,朕又于心何忍?” 听到这话,杨淳震惊开口:“陛下?监察司这是何等重要的位置……” “可朕也有条件。” 李宗没有理会杨淳,只盯着洛婉清,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见李宗笑着道:“朕允诺你,若郑氏谋反,我许你监察司司主之位,临时遣调全国司使征兵之权,兼任督军,可你必须在半月之内,诛灭郑氏,将火药库给朕带回来。” “是。” 洛婉清毫不犹豫应声,随后将匕首收起,恭敬道:“微臣领旨。” “如是郑氏不反……” “陛下就暗中取我人头,送给郑氏以作安抚?”洛婉清玩笑开口,言语却格外锐利。 李宗闻言摇头,颇为和善道:“怎么会?朕不会杀你的。先去天牢休息吧,现在大家都在找你,那里安全,你放心,无论郑氏反不反,朕一定会让你活着。” 说着,李宗转身进屋,声音冷淡几分:“只是位极人臣的活,还是生不如死的活,就看你的造化了。” 说话间,杨淳唤人过来带洛婉清下去,随后便跟着李宗进屋。 进屋之后,便看见李宗躺在摇椅上,他闭目养神,眉宇间看不出喜怒。 杨淳跟着上前,半蹲下身,压低声道:“陛下,今日之事,怕是不妥吧?您要真把司主之位给了洛婉清,谢司主那边……” “他没这么蠢。”李宗闭着眼,“为他找个替死鬼,他感激朕还来不及。只是没想到啊……” 李宗敲着摇椅扶手,嘲讽一笑:“小小司使,也敢当上黄雀了。朕且看她扑腾,”说着,他慢慢睁开眼睛,“能风光几日,也算死得漂亮。”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1】 谢恒:“我夫人是个小可怜,杀了郑平生以后,一定惶恐不安流离失所四处奔波,快,快点把她找回来!” 李归玉:“我家小姐柔弱不能自理,杀了郑平生以后一定被吓坏了,到处乱跑,说不定就跑错路去了监察司,快,快把她抓……哦不,找回来!” 洛婉清:“百米冲刺直奔皇宫偷水晶去啦!!我冲!!!” 【小剧场·2】 洛婉清:“看我一路狂冲,找李宗爆官位。” 李宗:“别冲啦,谢恒说都给你。他的都是你的,他也是你。” 洛婉清:“哈?!!!” 第176章 ◎夺了官印不够,衣服也给洛司主脱了◎ (上章修掉了洛婉清知道免死金牌的事,这里女主不知道) 洛婉清行礼送走李宗,便跟着太监离开,前往天牢。 等回到熟悉的牢房,洛婉清坐进房中,靠着墙壁,终于重重舒了一口气。 她从吊桥离开后,便马不停蹄下山。 她在前两天提前准备了伤药吃食银钱和易容的衣物放在山里,寻到这些东西后,她便简单易容,穿着禁军的衣服,大摇大摆从搜查的人群中走过。 但运气不太好,中途被一个士兵盘问,无奈之下只能动手打晕了对方,等从山上下来时,禁军便发现了那个晕倒的士兵,开始满城搜捕。 东都已经封城,她无法出去,按照这样的搜捕力度,她很快便被发现。 本来还想在外面待几日再来找李宗,可为了不让人抓到,她只能将计划提前。 于是她一路急奔潜行入宫,以她的身手绕过普通士兵不是难事,只是有杨淳在,她也不做能隐匿在宫中的妄想,干脆大大方方现身,和李宗摊开说。 走到这个时候,李宗别无选择,也不会做其他选择了。 如今郑家必反,哪怕郑璧奎不反,随便风吹草动,都足以让李宗心生怀疑。 而李宗和郑家之间,一旦开战,但凡有半分犹豫,让郑家有了气候,世家响应,李宗也就走到头了。 所以他一定会做好所有准备,在火星子冒出来之时,立刻扑灭。 只是李宗自己都没意识到,如今无论郑氏做什么,在他眼中都是火星子了。 从郑璧奎在大殿上公然对张逸然行凶,在内庭给纪青下毒,损毁登闻鼓殴打大臣…… 他对郑家的耐心,早就一点点被磨平了。 所以他总会无意识选择相信对郑家不利的消息,所以这一次刺杀,其实根本还没开始查,他已经下意识默认了这场刺杀的由来。 如今的郑氏,不反也得反,只要郑氏一反,李宗立刻出兵,等战事结束,为了安抚世家,表明他并无对所有人下手之意,他便一定会找一个人顶罪。 谁出征司州,谁就是那个替罪羊。 如果没有她,那这个人就是谢恒。 可如今有了她,李宗便不必自断臂膀。 将她封为监察司司主,之后再领军平乱前往司州,平乱后以祸乱司州之名处死。 前后连贯,一气呵成。 只是为了将她提到司主督军之位,必定要抹去她之前的罪名,给她一些功勋,现下最方便的,便是将杀郑平生一事,从刺杀逆转为护驾有功,再斥谢恒办事不利降职,将她升为司主。 一旦李宗这样做,她便可以彻彻底底成为李宗的直系,这一场婚礼,也就成了她奉李宗之命行事,她与谢恒,也就彻底断了干系。 无论是杀太子、杀东宫六率、还是雪灵山那五百人,最后,她都可以放在李宗头上,从此和李宗绑定。 从刺杀郑平生开始,他的命运,她来改写。 洛婉清闭上眼睛,终于感觉到几分心安。 天牢能听到外面的雨声,她有些太累,听着雨声,便觉困乏。 她握着谢恒给她那块红布家书,终于大着胆子想起从林中逃走时,最后看他那一眼。 他好像很生气。 也是,怎么会不生气呢? 这样重要的日子,她甚至还同他说过,流风岛那次婚礼她没去,这次会还他,结果又跑了。 他把她放走,也不知道他打算如何同李宗交代,他的脾气,应该不会把事儿都往她身上推,或许……她杀郑平生,他也料到了。 这红布上写着“山门夜敞”,就是在等她回去。 可她成为监察司司主之前,她不会回去了。 洛婉清轻笑一声,让自己不再多想。 她怕自己一想那个人,便停不下来。 今夜洞房花烛,她该回去的。 她想回去的。 洛婉清就这样消失在了那个新婚之夜。 官兵搜山时见过她最后一次,根据痕迹追入东都,随后东都封锁,挨家挨户搜查了三日,实在寻不到人,为避免造成百姓不安,才终于解禁。 明处不再搜查,监察司和李归玉的人却没有一刻停歇,双方几乎找遍东都所有可能的地方,都不见洛婉清的身影,没有任何异常的消息,唯一的不同之处,也不过是李宗当夜似乎心情不好,在宫中与值勤的守卫有些不悦,发了很大的脾气,将当夜宫里所有守卫都杖责扔进地牢。 为此谢恒也是在宫里查了又查探了又探,却也没有半点线索。 洛婉清仿佛是人间蒸发了一般,生死不知,消失得无影无踪。 而民间又传出许多流言,大多缘起于这场混乱的婚礼。 有人说,是洛婉清为父报仇,故意引诱谢恒,谢恒为了女人昏了头,才让洛婉清有了刺杀之机。 有人说,是谢恒不满于洛氏案,给洛婉清讨个公道,让她刺杀郑平生; 还有一些阴谋者论调,说洛婉清当时说自己是奉陛下之命,或许是皇帝借洛婉清之手刺杀郑平生…… 说来说去,最后兜兜转转,好事者都会落到最近热门新书《风月监察司》身上。 这是一本描写了孤女柳清清一家被未婚夫陷害后,改名换姓考上监察司,相继遇到御史张纯、监察司司主谢观兰等人,在众人帮助下报得家仇,最终成为监察司第一女司使的热血传奇。 这本书光看故事倒也算老生常谈,可出现的时机太过巧合,刚好就在告状之后不久,便在大夏先后印刷售卖。 书中故事与洛婉清的生平一一对应,写作者本就是当红作者,加之对监察司、皇宫等百姓难以触及之处极为了解,笔触之下,人物栩栩如生,真假难辨,角色虽然未谈情爱,但生死相交,倒惹得大家猜想蹁跹,成为大夏热作。 监察司过去在百姓心中,一贯霸道神秘,格外可怖,但在这文之中,谢观兰面冷心善刚正不阿,为了柳清清被群臣诬陷造谣,最终差点身死。 极美、强、惨、正于一身,成为了近来东都人心中完美的青天。 在这文影响之下,最近谢恒上朝的路上,人都多了不少,远远看见谢恒偶尔在马车中露出的脸,大家手里的书,再抬头看看人,竟就觉得,谢恒的眉眼,好似都温柔了不少。 大家对书里的情节,推测着如今的情况,洛婉清不知去向,大家再看看书中女司使沉冤昭雪,意气风发的模样,不由得有些伤感。 书里谢观兰被冤下狱,柳清清敲了登闻鼓,百姓与她一同跪在宫门前面圣,皇帝深受感动,于是大义灭亲,给了一个完美结局。 可现实之中,所有百姓鼓足勇气入宫作证之后,一切似乎都没有改变,登闻鼓是假的,最终的公道,似乎除了洛婉清自己那一刀,谁都给不了她。 但给了那一刀…… “郑家不会反吧?” 大家不由得有些担心。 随后有人叹息道:“这就要看郑家的态度了,不过他们要反,也至少要一个多月,大家好好过日子吧!” 按着道理,逃出来的郑家人逃回司州,马不眠不休,也要跑四日。 等郑家人商量商量,决定谋反,消息传回来,大约就要一个月了。 只是谁也没想到,七日之后,郑氏谋反的消息,便传回东都。 谢恒在上朝路上听着青崖仔细汇报:“郑氏两日前攻占了景怀府的县衙,挂起了白布,竖起了家徽旗。” “从东都到司州,快马加鞭不眠不休也要三日,”朱雀听着,有些想不明白,“两日前,也就郑平生才死了五天,郑家就起事了?郑璧奎刚到没睡醒吧?郑家人这么冲动的吗?” 听到这话,谢恒和青崖对视一眼,淡道:“查查。” “查不查都不重要了,”青崖收起消息,抬头看向谢恒,“只看去司州的人选,如何安排了。” 谢恒点头,心不在焉。 青崖想了想,便知谢恒在想什么,斟酌着道:“公子,没有消息,现下就是最好的消息。” 谢恒应声,没有多说。 一行人到了宫门,谢恒如平日一般上朝,进殿,只是这些时日他总是有些恍惚,恍惚带着不安,却又不敢多想。 青崖说得对,没有结果,就是最好的结果。 今日早朝相比平日有些凝重,世家大族忧心忡忡,怕是都得到了战报。 李宗进殿时扫了一眼,倒是格外平静,他坐上高坐,如同平日一般询问着各地天气,只是还未问完,满脸焦灼的兵部尚书孙正理便有些按耐不住,打断了李宗道:“陛下,臣有要事要报!” “什么要事啊?” 李宗慢慢悠悠看过来,孙正理立刻道:“昨夜兵部收到消息,郑氏族人带人攻占了司州景怀府县衙,如今已经祭出家旗悬于衙内,郑氏反了!” 这话一出,朝堂上没有得到消息的臣子瞬间哗然出声。 李宗面色不变,点头道:“朕知道。” “陛下,”孙正里急道,“您既然知道,打算如何处置郑氏?” “此事如何处置,上次不是已经有结果了吗?” 李归玉笑着开口,抬眸看向谢恒:“谢司主惹出来的事,谢司主不是说了吗,由他亲自率军,一月之内平定司州,如果让郑氏踏出司州半步,谢司主提头来见,这些话,司主可还记得?” 李归玉重复了一遍谢恒的话,谢恒立刻抬手出列,正要开口,就听李宗道:“谢爱卿不过说些玩笑话,归玉你怎么当了真?” 谢恒闻言一顿,直觉有些不对,他抬头看向高处李宗,就见李宗似是思考着道:“此事兹事体大,不可玩笑。” “陛下说得是。” 王神奉听着,抬手行礼,认真道:“整军备战,非一日之功,陛下,如今还是让人再探探情况,等确认郑氏谋逆,再决定是谈是打。同时也方便从边境调将领回到东都,兵部户部准备粮草军械,等准备好后……” “东都都能被郑氏打下来了。” 李宗打断王神奉的话:“兵贵神速,哪里有准备好再打的道理?” “陛下是想要出征讨伐郑氏?” 王神奉明白了李宗的意思,试探着确认,李宗点头:“不错。” “那陛下打算如何安排?” 王神奉追问,李宗却不答话。 朝堂安安静静,所有人都清楚,在场不是没有将领,但是将领多出于世家子弟,世家姻亲众多,盘根错节,讨伐郑氏这并非驱逐外族,李宗想打,却无人敢出声,就算出了声,真的上了战场,到底是打郑氏,还是反攻东都,谁也说不定。 唯一只有一个人,有身份,有能力,得李宗信任。 “陛下,”谢恒见李宗不言,立刻站了出来,“微臣愿为陛下分忧!” 李宗闻言轻笑,摇头道:“你不合适。” 谢恒一愣,竟是猜不出李宗想要做什么。 他直觉不对,心跳得有些快,他不合适,谁又合适? 李宗有其他人选,谁是这个人选? 如今朝堂之上,还有哪一位有能力、得到李宗信任的人,会捡这个烫手山芋? 是谁? 谢恒脑子转得飞快,李归玉也皱起眉头,每个人心中闪过无数名字,李宗看了周遭一眼:“怎么,除了恒儿,这朝堂之上,已经无人愿意为朕分忧了?你们呀……” 李宗笑着站起来,有些不忿道:“拦不住刺客,拦不住反臣,如今人家都把大夏的旗帜踢翻挂上自己的家徽,你们还能装聋作哑一声不吭!还好啊,朕还有良臣。来!” 李宗抬头看向大殿门外,招手道:“入殿来罢。” 听到这话,所有人下意识看去,便见门口不知何时站了一个女子。 她穿着监察司玄色朝服,黑衣金纹,金线绣着白虎在衣摆之上。 晨光熹微,她如一把沉稳不言的钢刀,一颗修然而立的青竹,静默站在大殿之前。 所有人睁大了眼睛,就见洛婉清稳稳提步走进大殿。 李归玉震惊看着洛婉清,谢恒紧皱眉头,洛婉清迎着李宗的目光,一路大殿红毯之上,最后来到最前方,同谢恒并列之处。 她一扬衣摆,单膝跪地,行了一个武将特有的单膝礼,扬声道:“微臣洛婉清,诛杀罪臣归来,见过陛下!” 这一声出来,惊醒众人。 王神奉惊疑不定看着洛婉清,不由得道:“你怎敢回来?!” “为何不敢?” 李宗开口,所有人齐齐看去,就见李宗坐在高处,慢慢道:“是朕让她回来的。” “陛下,”王神奉不解,压着愤怒道,“她刺杀郑平生,乃如今兵祸罪魁祸首,就算死罪可免,但活罪难逃,如今陛下让她大摇大摆上殿,这是何意?” “罪魁祸首?”李宗闻言冷笑,“今日兵祸,罪魁祸首,该是他郑家才是!” “陛下?” 王神奉皱起眉头,不可置信:“若非她杀了老郑郑家怎会谋反?” “若非郑平生谋反他又怎会被杀?!” 李宗有些控制不住怒喝,所有人都是一愣,李宗似是也觉失态,压住喘息,慢慢道:“朕已经给过他们太多次机会了。是他们自己冥顽不灵!先前朕便得到消息,郑氏因洛家案之处置,对朕心生不满,有不臣之心,意欲借谢爱卿婚宴刺杀于朕。朕心存对老臣之怜悯,想给他一个机会,结果……” 李宗冷笑一声,盯着王神奉道:“平生让朕很失望,他伙同了‘某些人’,安排了刺客,自己假作中毒姿态引起恐慌,趁机刺杀。他心存不轨,好在洛爱卿及时察觉,当场诛杀。” 所有人愣愣听着李宗的话,看他深吸一口气,有些痛苦道:“朕本都想忍下去,给大家一个颜面,可他们却变本加厉。如今倒好,还敢举兵起事,那好,朕就与大家算个清楚。恒儿。” 李宗说着算账,却是开口叫了谢恒的名字,所有人都有些诧异,就看李宗转头看向谢恒:“你惯来谨慎,大婚之日,却出了这样多的纰漏,朕想你这些时日大约也是累了,不如将监察司暂且交放下去,休息一阵子吧?” 谢恒听着,心上情绪翻涌,不敢在此时多言,只能拱手道:“是。” “归玉,”李宗转头看向李归玉,“听闻你十弟是你带去大婚的,他年纪这样小,你竟就放他单独在院外,他如今去了,你这个做哥哥的,这些时日为他守灵吧。” “是。” 李归玉不安应声,现下他已经完全摸不准李宗的动向,不敢多言。 李宗一个一个点过去,见缝插针说着当日这些人在谢恒婚宴的疏漏,或者禁足或者罚钱。 直到最后,李宗看向洛婉清:“至于洛爱卿——虽然年轻,资历也不高,但为人机敏,于婚宴救朕一命,在监察司内,屡办大案,所谓任人唯贤,如今恒儿既然休息,便由你暂代监察司司主一职,兼任督军。” “陛下不可!” 谢恒忍不住出声,李宗却没有理会,盖过谢恒的声音,径直道:“领北四军中右羽林卫、左龙虎军、右龙虎军三军,以及南衙十六卫,共计八万人,三日后从东都出发。朕给你一个替你洛氏报仇雪恨机会,也望你于司州,扬天威,护君权,让那些乱臣贼子看看,犯上谋逆,是什么下场!” “臣遵旨。” 洛婉清扬声回应,两人一来一往,全然不顾任何人,便将此事盖棺定论。 所有人见李宗姿态,便知此事没有回转余地。 王神奉抬眸看向李宗,冷着声道:“陛下,您让郑大人的仇人领军诛灭郑氏,陛下,是不打算给郑氏活路了吗?” “王神奉,”李宗抬眸看向王神奉,“时至今日还为谋逆之臣说话,爱卿何意?” 王神奉正要解释,李宗便笑起来:“是也想反了吗?” “臣不敢。” 这话有些重,王神奉脸色顿变,忙道:“臣只是……” “此事不必多议,就这样吧,今日谁再为郑氏说话,便一并以谋逆之罪处理。恒儿,你与洛爱卿回去,好好移交司主事务,你的人……尤其是朱雀青崖,休要为难,若让知道你们监察司有谁不服圣命找洛爱卿麻烦,朕亲自找他。” “是。” 谢恒带着朱雀青崖冷着脸开口,维护到这个程度,他们也不必多说什么。 李宗见谢恒应声,放下心来,继续道:“兵部户部准备粮草军械,准备不出来,”李宗抬眸扫了一眼孙正里和王怜生,轻笑一声,“退位让贤吧。” 说罢,李宗站起身来,往外走去:“下朝。” 朝臣恭送李宗离去。 等李宗离开,朝臣纷纷嘀咕偷偷打量洛婉清,商量着什么散去。 洛婉清看向旁边谢恒,谢恒却是一眼都没看她,转身追着李宗走出大殿。 洛婉清心上微梗,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朱雀看了一眼洛婉清,一时似乎不知该说什么,想了想,干脆什么都不说,追着谢恒道:“公子,等等我,我跟你一起走!” 等朱雀离开,青崖转头看向洛婉清,双手放在身前,似笑非笑道:“洛司主?” 洛婉清知道这是青崖嘲弄,她有些发慌,轻声道:“我……我等会儿会和公子说清楚的。” 青崖闻言一挑眉头,想了想,点头道:“夫人真是闷声干大事,在下自愧不如。” 洛婉清讪笑,同青崖走着往外,两人走在广场上,青崖问了些近日发生的事的问题,同洛婉清说了一下谢恒最近的情况。 “你走当日,公子一直在等你。一夜不睡,等第二日便让人将府中婚礼饰物都拆了。这些时日便一直在打听你消息,看着倒也没事,但许久没吃饭了。” “没吃饭?” 洛婉清立刻皱眉,青崖点头,只道:“说没胃口,人都瘦了一圈。” 洛婉清心提起来,青崖叹了口气:“哦,还被李归玉骂了一顿,也是可怜。” “骂了?” 洛婉清立刻道:“他骂什么?” “我站得远,没听清,”青崖回忆着,“就说什么,他不是崔恒,只是移情什么的。” 洛婉清听着,心上便了数。 两人说着,走到宫门马车旁,青崖看了一眼马车,便道:“夫人在这里等公子吧,我还有些事,怕当鱼池,便先告辞了。” 说着,青崖便抬手行礼,吩咐了车夫一声,便转身出宫。 洛婉清讷讷点头,自己上了马车。 马车上堆积着文书,还是之前的模样,里面都是谢恒的气息,环绕在她鼻尖。 她闻着他的味道,便觉得心安,靠在车壁上,便闭眼小憩。 等了没一会儿,外面传来人声,洛婉清一睁眼,便看见谢恒刚好掀开车帘进来。 两人四目一对,洛婉清尚未来得及开口,就见谢恒转身下车:“洛司主先行。” 洛婉清闻言睁大眼睛,也不顾得人前人后,抬手一把拽住了谢恒的袖子。 袖子拉着衣衫从谢恒肩头滑落,洛婉清僵住动作,谢恒冷眼转眸看她,过了片刻,他嘲弄一笑:“怎么,夺了官印还不够,这身官袍,洛司主也想脱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怎么,夺了官印还不够,这身官袍,洛司主也想脱了?” 洛婉清:“想。” 谢恒:“……你倒比我想象中热情。” 洛婉清:“敢夺你官印的女人,自然敢把你扒光。” 【小剧场·2】 李归玉:“看我给谢恒设个圈套。父皇,让谢恒去打仗。” 谢恒:“看我将计就计。陛下,让我去!” 李宗:“不行,恒儿你休息,有请我的神秘嘉宾!!” 洛婉清:“我来了!老板,我来了!” 李归玉(两眼震惊):“还是我爹技高一筹,完全看不懂了。” 谢恒:“……老板,老婆,虽然你们开头都是老,但不代表你们是一伙的。” 第177章 ◎侍奉司主,卑职之幸◎ 洛婉清一顿,便知谢恒此刻是气得狠了。 她有些无奈开口:“公子不必取笑我,先进马车来,我同您解释。” “司主所行自有道理,不必解释,”谢恒将衣袖从洛婉清手中拽开,拉上衣衫,坚定又礼貌道,“男女有别,在下另寻马车。” “我有正事!”洛婉清一把拽住他,知道不寻个理由,谢恒怕是不会上车,忙道,“还请公子一叙。” 谢恒闻言,转眸看她,上下打量片刻后,强调道:“只谈正事。” 说完便弯腰进了马车。 洛婉清看他进来,与他隔桌而坐,朱雀不敢入内,便和车夫坐在马车外。 两人落座之后,马车便启程行去,两人静默无言,谢恒想了想,打开了手边棋盒,率先开口道:“洛司主不是说有正事要问吗?” 洛婉清听着他说话,悄悄瞟他一眼,见他眉宇间尽是冷色,知道现下和他说其他怕是要碰大钉子,便打算先缓一缓。 她看谢恒拿了棋子,便跟着取了白棋,同谢恒你来我往落子布局,斟酌着道:“公子方才找陛下说什么?” “陛下让在下辅佐司主,请司主酌情,给在下一官半职,也方便为司主做事。” 洛婉清知道他没说全部,自己分析着里面的道道。 李宗让谢恒辅佐她,其实就是让谢恒来做事,监察司都是谢恒的人,军队里也是谢恒的人,她不过就是个空挂着监察司司主名义的傀儡,让谢恒做事,不就等于让谢恒暗中操控一切? 到时候,谢恒做事,她来顶锅,当真完美。 她点了点头,落下棋子,追问道:“那公子觉得什么职位合适?” “司主决定就好。”谢恒语气淡淡,仿佛这件事和他没有半点干系。 洛婉清看他一眼,装作没听出这话里的生疏,落着棋子继续道:“那你暂且任副司主一职,出去办事,一切都说是我的意思就好。” “是。” “这次陛下让北四军中的三军出征,南衙十六卫一同跟着,十六卫多出自世家子弟,跟着我们怕是不妥。”洛婉清搞清楚李宗对谢恒的安排,便说起去司州之事,“我想将他们留在东都,只带北三军出去。” “方便他们掌控东都?” 谢恒询问,洛婉清落子落座稍迟,想了想后,她才换了个地方落下棋子:“何出此言?” “北四军收编六率军后,扩编到八万人,一军两万,屯兵东都。而十六卫其实分布全国各地驻守,只抽调了两万人放在东都。现下陛下将六万人给了你,只留两万驻军,若是十六卫反了,陛下怎么办?” 谢恒说着,洛婉清便知道李宗绝不会同意这个方案,她思考着道:“那路上给他们寻个地方放生?” “放生”这个词用得谢恒有些想笑,但一想她的行径,又压下笑意,淡道:“没必要。世家子弟多为将领,士兵大多还是普通百姓,两万人本来就是从十六卫抽调出来,并不算熟悉,不如将北三军重新编队,这两万人融入不同的队中,再将那些世家出身的将领控制住,等出了东都,没多少时间,这就是你的人。” 洛婉清听他话语慢慢放松了警惕,点了点头,继续道:“明白了,那只有三日就要出征,军需粮草这边,户部兵部工部确认能安排好吗?” “半个月的量没问题。”谢恒应道,“军需一直有保障类库存,再多就要想办法了。” “那就好。” 洛婉清放下心来,她无话可问,谢恒也不出声,洛婉清看着棋盘上不断成型的棋局,想了许久,终于道:“公子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谢恒闻言,看她一眼,又低下头去,只道:“你的正事谈完了?” 洛婉清犹豫着点头,低头看着棋盘,她不敢看他,鼓足勇气小心翼翼道:“我知道现下公子心里有怨气,但我心中一直是向着公子的,公子若有不解之处,可以问我,你我二人……” “喝点水吧。” 谢恒单手倒了杯茶,直接打断她,将水递过去。 洛婉清看着送在面前的茶杯,一时琢磨不透谢恒的意思,但她也不敢不接这杯茶,毕竟,万一是谢恒示好呢? 她端过茶水,一面喝茶,心不在焉喝了口茶水,正打算继续解释,却突然反应过来,水的味道不对! 洛婉清震惊抬眼,谢恒没有看她,端着茶抿了一口。 “你……” 洛婉清话都来不及说完,就感觉天旋地转,整个人克制不住往前一扑,谢恒手疾眼快,伸手扶住她那张差点砸在棋盘上的脸。 “问又不会说真话,”谢恒转眸看向他手掌托着的那张清冷寡情的脸,抬手搭上她的脉搏,“浪费口舌做什么?” 谢恒给洛婉清的迷药量不大,劲儿很大。洛婉清一觉睡醒时,已过午时。 她猛地从床上惊醒,喘息着环顾四周,下意识道:“谢……” 话音开口,她才发现这里已经不是马车,而是自己房间,房间里空空荡荡,门窗四敞,屋中堆满了文书,看上去颇为壮观。 她身上衣服被人换过,伤也都已经被人包扎处理过,内力简单游走一圈,也发现明显是被人梳理引导,甚至还可能吃了些药物,相比晕倒之前,整个人都好上许多。 这是做什么? 谢恒迷晕她做什么? 洛婉清有些发懵,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外面传来脚步声,她一抬头,就见竹思端着饭和汤药走了进来。 “呀,”看见洛婉清醒过来,竹思笑起来:“司主,您醒了。” “公子呢?”洛婉清立刻开口。 竹思将饭菜汤药送到洛婉清面前,解释着道:“公子去工部那边查看军械去了,他临走时宫里来人,将您的司主官袍送来,公子便连同司主印一起放置在桌上。他说您醒后,便可穿上官服,同朱雀一起去城郊北四军营,与北四军统帅周山将军见个面,熟悉一下将领,等三日后出征点兵时,方便重新编队。等明日监察司会安排众司使朝见司主,宣告司主继任一事。” 洛婉清听着,谢恒人虽然不在,倒是把所有事情安排好。 她一时哭笑不得,也不知是该气他下药,还是感谢他公私分明,所有事情做得妥妥帖帖,没有为难她。 只是如今时间紧急,她也没时间多想,便立刻起身道:“我吃个饭,便和朱雀使去见周将军。” “哦,还有。” 竹思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公子还说了,监察司有些东西是他的私产,您当了司主,有些账得算清楚,让您晚上回来,记得去找他。” 洛婉清闻言一愣,等反应过来竹思在说什么时,她气得笑起来,笑了无奈。 最后只能摆手道:“知道了。” 周山是谢恒的人,谢恒早安排好,虽然明面上没有多说,但洛婉清过去,周山已经将一切打点妥当。 洛婉清熟悉了一圈北四军的情况,将人都认了一遍。 周山暗中同她大约说了一下每个人的来历性格,洛婉清心中便有了数。 她如今在东都闻名,巡视军营时,不少士兵都在偷偷观望,窃窃私语。 洛婉清扫他们一眼,也没多说,只同周山说了将十六卫打散进来之事,周山点点头,这不算小事,但也不复杂,便道:“明日末将会将编队方式名单整理出来,后日前递交给督军。” 洛婉清颇为感激,行礼道:“多谢周将军。” “无妨,公子公正断案,于世家子弟手中救我性命,我敬重公子,敬重监察司,也敬重司主。” “敬重我?” 洛婉清有些奇怪,周山笑了笑:“营中大多听过些许关于司主之事,我们都是贫民子弟,能跟随愿为秦家鸣冤、为百姓逼审东宫六率、为家仇逼杀郑平生的司主,我等十分高兴。这世上若多一些洛司主这样与强权相抗之人,我等日子会好过许多。” “公子也是这样的人。”洛婉清得话立刻开口。 周山笑起来:“我当然知道,不过在说司主,您就马上要提公子,倒当真十分在意公子了。” “倒也不是说在意与否,”洛婉清神色中带了些无奈,温和道,“只是这世上每一个人,都当有他的公道,我希望公子也有。” 周山有些听不明白,洛婉清抬眸看他:“他是一个很好的人,我愿天下人都知道。” 周山闻言,虽然不太明白,但还是道:“愿司主心想事成。” 说着,周山送着洛婉清离开,洛婉清独自回到山上时,已经入夜,她从台阶上走上去,就见谢恒小院还亮着灯。 院门房门大开,但独不见谢恒,只有灯火通明,仿佛是在等待归人。 洛婉清犹豫片刻,她想了想,还是转身打算回自己小屋。 只是刚一提步,就听谢恒道:“怎么不进来,怕我要账?” 洛婉清一愣,意识到谢恒在屋里,她犹豫片刻,终于还是硬着头皮回头,提步进院。 谢恒正在坐在看从西北来的文书,一抬头,就见女子黑衣金冠,从门外而来。 这身衣服不算精致,明显是赶工制成,但用工极好,也算庄重。 黑色绸底,上绣金花散落在布料之上,广袖纤腰,衬得她贵气中带着女子独有的美艳。 他目光从她腰间匆匆一扫,便不敢多看,低头看向手中文书,淡道:“坐吧。” 洛婉清忐忑坐到谢恒对面。 这些时日没回来,谢恒房间似乎变了许多。 寝室挂上了帘子,床榻隐寝后,周边文书也被他搬尽,整个房间空空荡荡。 随后便听“哗啦”一声算盘声响,洛婉清收神回头,便见谢恒从一旁拿出一把似乎是准备了很久的金算盘,从一旁扯了一本账册,递给洛婉清,又取了纸笔,开始算着账道:“监察司是我一手创立,过程虽然主要依靠朝廷拨款,但是许多财物依旧源于在下私产,交接之时我需与洛司主理清楚。” 说着,洛婉清低头打开账目,看着上面触目惊心的数字,听着谢恒分析着她手中账目道:“监察司名下每年一共三万九千家商铺,其中一万三千家是我的私产。田地两万亩,一万三千亩是我的私产,分散全国各地,账面余白银一二十七万三千两,这个钱我便不分了。” 洛婉清听得目瞪口呆,她这辈子没见过这么多钱。 谢恒看她一眼,继续道:“东都有的主要产业是这一百三十九家商铺,但监察司选址,乃我的私地,所以洛司主如今有两个选择,第一是每年支付我按照市价来算十万两白银的租金,第二是重新选址搬迁。不知洛司主意下如何?” 洛婉清听着,沉默不言。 谢恒提醒道:“我没有为难你,这已经是市面价格的三分之一,卖你买不起,搬家还是租地,洛司主给句准话。” 洛婉清沉默了许久,嘟囔了一句什么。 谢恒抬眸看她,就见洛婉清匆匆起身,低声道:“我去洗澡。” 谢恒一愣,洛婉清没给他反应机会,已经往院后方小池赶了过去。 等谢恒意识到她要干什么,他已经听见洛婉清脱衣服的声音,一时也开不了口叫她出来。 洛婉清心脏跳得砰砰,她过去是有些小钱,但没见过这么多。如今谢恒站口就和她要一年十万两,她根本不敢出声。 她采取拖延时间的方针,在池子里泡了又泡,等心境平缓下去,她才决定起身,这时候便发现自己进来得太匆忙,没有带换洗的衣服。 犹豫片刻后,她才试探着道:“公子,能不能送件衣服给我。” 这话刚出声,谢恒便道:“男女授受不亲,洛司主自重。” 洛婉清被他噎住,犹豫许久后,那声“夫君”还是开不了口,只能捡了官服外衣披上,系上腰封便走了出去。 谢恒听见她出来,继续打着算盘道:“除了租金以外,监察司研发武器的部门是我入股……” 谢恒说着下意识抬头,在看见洛婉清瞬间,他声音顿止。 洛婉清擦着头发走出来,见谢恒静静看着她不说话,有些疑惑道:“公子?” 谢恒反应过来,挪开目光,转头看向算盘,一时也想不起刚才在算什么,最后将算盘在手里甩了甩,归位后从头算。 洛婉清听着房间里算盘噼里啪啦的声音坐下,看着谢恒把算盘打得像随时可能炸开一般。 她看了许久,才小心翼翼道:“公子,别算了。” “得算清楚……” “这钱我不会给的。” 谢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看向对面女子。 洛婉清只穿了她的官服,官服沾了水,贴在她身上,她看着他,认真道:“您其实知道我为什么当这个司主,何必与我置气呢?” “不知道。” 谢恒反应过来,立刻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端了茶杯喝了一口:“洛司主心思如海,我怎会知道你在想什么?怕是从骗着我说与我打赌告郑氏开始,就在谋算着我的位置了吧?” 洛婉清没有否认,谢恒喝了茶,却觉得心火不下。 面前人静静跪坐着,过了许久,谢恒终于还是开口:“我想不明白。” 洛婉清抬起眼眸,谢恒看向她:“你如果要监察司和我说一声,你如果只是想为我改变命运摆脱罪名,那日你杀了郑平生离开就好,为什么要回来当这个司主?” “两个原因,”洛婉清见他问到正事,认真道,“其一,我想多给你一条退路。有我当司主,我就是你的傀儡。监察司仍旧是你的,军队也由你指挥,只是命令出自我口。等未来,有任何意外,我都可以为你分担。” 谢恒听着,有些恼怒转头:“你从来不信我。” “我只是想保险一点。” 洛婉清平静道:“公子,我曾经很努力,很努力想要转变九然的命运,我以为我快成功了,可最后她还是走在了她要去的路上。从知道你是谢恒开始,我就总在做梦,梦见自己站在宣告你死讯的告示面前,梦见岭南六月下了大雪。” 谢恒指尖一颤,坚持道:“我说过,我的命我来定。” “你说得就一定是真的吗?”洛婉清盯着他,“你没骗过我吗?” 谢恒僵住,洛婉清看着面前青年,探过身去,她伸手抚上他的面容,认真道:“我容不下任何你出事的可能。如果你不会有事,那我在这个位置绝对不会有事。如果你会有事,那我在这个位置,尚可以给你最大的转机。如果你骗我,”洛婉清笑起来,“你就要知道,你身上系着的不止是一个人,如今你所有法令皆出自我口,如果你完了,我一定完了。我逃不了。” 谢恒没说话,他突然明白面前这个人,成长得那么快。 她已经在悄无声息中,学会了将一切掩藏,埋在雪地之中安静伏击。 他被她咬在脖子,再无挣扎可能。 谢恒安静了许久,想着她的用词,追问道:“其二呢?” “其二,我知我与公子有许多理念不合,公子性格强势说一不二,我若一直只是柳司使,我永远没有改变公子决定的可能。”洛婉清冷静说着自己的理由,“而如今,我不愿意公子做的事,公子便很难做到了。” 听到这话,谢恒笑起来:“我要做的事,谁都不能拦。” 洛婉清听着,眼里带了笑,她平静看着谢恒:“那试试?” 她言语温和,语速很慢,可是却带着一种无声的笃定和压迫,安静又温柔与谢恒对抗着。 谢恒看着面前人,明明是在和他作对,他却不由自主觉得心跳有些快。 他看着莹玉一般的人,屈起一条腿来,手搭在膝盖上,宽敞的衣衫露出他大半胸膛,颇有几分风流意味。 他打量着洛婉清,笑着道:“那你不想做什么?” “司州,我不想打。” 洛婉清开口分析道:“一旦开战,苦的都是百姓。而司州我看了无数他们的资料,郑氏一族在当地作威作福,为了东都进贡,苛捐重税,民不聊生,它就是一把干柴,一点既燃,我不想直接出兵。” “你有计划?” “有。” 洛婉清肯定道:“公子当众接下洛家的案子,在民间已经有了声望。玄山的小说已经在全国问世,司州也不必例外。对于司州百姓,他们现在就需要一把火,而以监察司、以公子如今的名望,到达司州之后,我们有许多种可能拿下司州,并非唯征战不可。” 谢恒听着,脑海中慢慢勾勒出了洛婉清的所有计划。 状告郑平生,为他赢得名望,给了她刺杀郑平生的理由。 名正言顺刺杀郑平生后,拿下司主及督军之位,带兵前往司州,替他拿到北四军,然后再借助他的名望,煽动司州百姓,兵不刃血拿下。 谢恒轻笑一声,抬眸看她,不由得道:“这件事你想了多久?” “具体的计划,是我在道宗想的。可如果说是想要得到权力,想要保护你的念头——” 洛婉清笑起来:“在雪灵谷,我回头的时候,就已经想了。” 谢恒睫毛颤了颤,觉得心上像是被人揪紧。 洛婉清眼眶发涩,哑声道:“从我知道你是谢恒,我怨你骗我,但我更多的是害怕。崔恒也好,谢恒也好,你从来是我心中一座不可攀越的高山,我没有你聪明,我没有的权势,我没有你的天赋,我没有你的武艺,可是我得保护这样的你,所以那时候我就想,我得站在你前面。我不能害怕,我得往前走,站在你前面。” 洛婉清说着,眼泪滴落下来,像是滴在谢恒心头,她竭力克制着,却仿佛是冰面被敲开一道裂缝,裂缝瞬间沿着整个冰原蔓延而去,洛婉清停不下来,捏起拳头,沙哑着继续道:“我要比你更冷静,我要比你算计更多,我得超过你,我得攀跃你,只有这样——” 洛婉清抬头看向对面人:“我才能保护我想我保护的人。” “我保护不了我的父亲。” 洛婉清笑起来:“我保护不了我的朋友。” 谢恒看着她的眼神,感觉像刀一样剜在他的心口。 “那么请给我一个机会,”洛婉清说的认真,“让我可以保护一次我的爱人。让我可以为你求一份公道,给一条生路。” “你可以同我商量的。” 谢恒垂下眼眸,轻声道:“你告诉我,我会帮你。” “难道你不知道吗?” 洛婉清笑起来:“婚宴上你特意安排了朱雀他们待在李宗身边,便猜到婚宴会出事,你追来放我走,给我留信,便是给我安排了后路,我所作所为,你真的不清楚吗?” 谢恒没有说话,洛婉清继续道:“你知道。只是你以为的是,我杀了郑平生,嫁祸李宗,然后我就会逃脱。你以为一切在你掌控之中,所以你放纵我。但你没想到的是我会和李宗合作,将你彻底藏在暗处。如果你知道,你会阻止我,对吗?” “是。”谢恒肯定出声,“惜娘,我会尽力陪伴你,但不是没有原则。” “所以,谢灵殊,”洛婉清笑起来,“其实这才是你我,真正的赌局。” 谢恒没有接话,他看着面前眼中盈泪、却带了几分骄傲的人,不知道为什么,他心跳加快,整个人的血液都在为之叫嚣沸腾。 他突然很想拥有她,很想占有她,这是一种本能的欲望。 他的眼神太过赤裸,洛婉清明确感知,她感知着他视线中的欲望犹如实质一般游走在她周身,她回之以注视,端望着面前衣衫不整的青年,扫过他每一寸、每一分。 他生得太好,美而不艳,俊若松竹。清瘦却不瘦弱,每一块肌肉都带着明显的力量感。 她的眼神火一点在他身上,他们太熟悉对方,熟悉到每一个位置他们都记得曾经做过什么。 两人静静对视,洛婉清慢慢起身,她赤足走到谢恒面前,微微躬身:“公子你知道吗,我过去一直仰望着你,但后来我慢慢发现,其实你我骨子里,是一样的人。” “什么人?” 谢恒抬头看她,洛婉清轻笑。 “不喜屈居于他人之下的人。” 听着这话,谢恒却不开口,他只看着烛火下穿着代表着监察司至高无上权力的官服,目光从她衣上花纹一点点挪移到她脸上,哑声开口,轻佻笑容中带了几分温和:“洛司主。” 他伸手拉住她的衣角,拽着她一点点弯腰往下。 洛婉清跟着他的力道慢慢弯腰,听他由衷赞叹:“你穿这一身衣衫,甚美。” 音落刹那,谢恒猛地将她往怀中一拉,翻身压下,洛婉清察觉,一推他的肩膀,便借力往地上一滚将位置调换。 两人一碰到对方,便没了顾忌。 谢恒熟稔吻上她,她伸手探入他衣衫,只是两人谁都不肯服输,一路推打着,撞入寝室帘后。 撞入寝室帘子刹那,青纱帷幔便拂过洛婉清的脸,洛婉清被他推压在床上刹那,她才发现他竟然是把百子帐留到了此刻。 只是这样一个愣神,衣裙便被他推到腰间,他让她完整穿着衣裙,喘息着亲吻着她,哑声道:“疼吗?” 洛婉清抿唇不言,抓着床帐,过了片刻,谢恒便笑起来。 他俯下身吻着低笑:“惜娘,你好想我啊。” 洛婉清闻言微恼,一把将他推按住,换了位置。 谢恒从容抬手枕在脑后,看着坐在身上按住自己胸口的女子,笑着道:“司主恼了?” “谢灵殊,”洛婉清抿唇道,“别高兴太早。” “侍奉司主,卑职之幸。” 谢恒轻笑,洛婉清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然而很快谢恒便笑不出来,她衣衫完整,姿态端庄,衣裙如莲花一般堆积绽放在他身上,遮掩住所有能看到的东西。 她眼神清亮中带着倔强,抿唇盯着他,然而衣衫遮掩之下,却是无尽风月。 这样的反差让所有刺激成倍放大,洛婉清盯着他的眼睛,微微俯身:“你同我说实话——” 洛婉清轻声道:“今日帮我换药,只换了药?” 谢恒闻言抬眸,看见洛婉清眼中带了些得意的笑意,他终于是没忍住,翻身将她一压:“的确只换了药。” “柳下惠啊公子。” “洗了半个时辰的冷水澡,想了又想,晚上还是把你哄过来。” “所以找我算账?” 洛婉清笑起来。 谢恒咬着她耳朵:“还说我?上山都看见我了,知道今晚得来交接,还跑什么?” 洛婉清没想到谢恒这么敏锐,不由得红了脸,谢恒低笑出声,却没给她留脸:“想洗漱后再过来?” “只是出了些汗……” 洛婉清慌忙遮掩,谢恒埋在颈间低低笑出声来。 两人互相揭短,闹了大半夜。 等到最后一刻,谢恒捂着她低泣的声音,喘息着道:“有一件事,我不知你知不知道。” 洛婉清脑子一片混沌,有些听不清。 谢恒靠近她,笑起来:“你不是想和我脱离干系吗?不是想一个人把你我的罪过一起担吗?我告诉你,不可能。” 洛婉清茫然抬起带了水汽的眼,看谢恒带了得意地笑:“我在朝臣前用免死金牌换了你的命。” 听到这话,洛婉清惊得猛地清醒过来,下意识回头,就被谢恒一把按住。 最激烈的时刻来临刹那,谢恒垂眸看着她:“你休想和我分开,惜娘,我们一起走。” 他低头亲吻她:“我的司主,”他激烈喘息着,“黄泉白骨,你我同道。” 结束的时候,洛婉清听到了打更声。 她手撑在地面,平息着呼吸,闭上眼睛,有些疲惫疲惫道:“公子,你输了。” “惜娘,”谢恒苦笑,他将她捞到怀中,胸膛贴着她光洁的背,低头咬她脊骨,“其实在你身上,我从来没赢过。” “但我愿意。”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谢灵殊,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 谢恒:“什么人?” 洛婉清:“不肯屈居于人下的人。” 谢恒:“唔,那你可能不太了解我了。” 洛婉清:“???” 谢恒:“侍奉司主,卑职之幸,当然,能在上面就更好了。” 【小剧场】 谢恒:“我生气了!!但我还是要给你疗伤,给你安排所有事情,找借口让你来找我!我真的超级生气!!” 洛婉清:“吧唧。公子,我好爱你哦。” 谢恒:“……哦,我也是。” 第178章 ◎恭迎司主,司主千岁◎ 一切结束后,院子里是淅淅沥沥的雨声。 他们清洗过后,也就没了睡意。 天很快就要亮起来,这三日她不必上朝,要处理出征前所有杂事,但今日是她在监察司的继任典,天明之时便需准备出席,现下距离天亮不过半个时辰,两人没了睡意,便也不打算强求。 而且虽然没有言说,但他们都有诸多问题,现下正是询问的时候,于是谢恒捻了棋子,便邀洛婉清上前道:“来,下一局吧。” 洛婉清走到他对面,坐下之后,不由得有些好笑:“从道宗回来,似乎总在陪你下棋。” “好的对手,自然总想切磋。” 谢恒笑着看她一眼,赞道:“你棋艺进步得很快。” “公子过去总说要让我成为监察司最好的司使,”洛婉清看向棋盘,按下衣袖落子,温和道,“我自然希望,不要辜负公子的眼光。” “那说说吧,”谢恒看她一眼,“你一开始,就想好今日的局面了?” “倒也不是。” 洛婉清落下棋子,实话实说道:“我也是走一步看一步。” “第一步是想怎么走?” 谢恒好奇,洛婉清沉稳道:“最初我是想,上一世公子的结局,在我所预料之中,主要源于两件事,一来公子挑起司州兵祸,百姓憎怨;二来公子推行《大夏律》、屠杀世族,王公贵族痛恨;三来公子因过去之事,对自己心生厌恶,自行求死。” 谢恒指尖一颤,平生出几分被洛婉清看破的尴尬。 他轻笑一声,遮掩道:“胡思乱想。” “而这三个原因中,第三个原因或是主因,但公子既然答应了我,那我就相信,公子如今不会舍我而去。” 洛婉清平静说着:“那另外两件事。无论是兵发司州,还是推行《大夏律》,都是不可逆转之事。劝阻公子不出兵司州,公子如何掌握北三军?况且,若不先击破郑氏,直接将崔氏案告知天下,王郑联手,公子处境危矣。公子不可能不报仇,所以兵发司州,或者说,歼灭郑氏,这是必然之事,也是应当之事。” “所以你想为我担罪?”谢恒明白,抬眼看她。 “我想为司州求条出路。”洛婉清看着棋盘,“所以我搜集了司州大量的资料,等我看到司州的情况后,我突然觉得,其实这个地方,公子出兵也好。” 谢恒听着她说话,棋子交落之声响在两人耳边,她说的情况,他都知道。 “朝廷税赋三成,郑氏向官员索取钱财,不服者,他们就想办法罢免。留在官位上的官员,都是郑家嫡系,这些官员为向郑氏纳贡,层层抽钱,到达百姓时,税赋近八成,甚至更多,如此重税,如何活得下来?” 洛婉清嘲弄一笑,继续道:“为了求生,只能接受郑家吞并,将自己田地低价卖给郑氏,成为郑家奴仆,一年耕种到头,尽数上交,最后拿点活命钱。为奴者,命贱人卑,女儿就算被人打死了,母亲报到官府,也不过就是赔点钱财,最后要骂上一句,发了人命财,可以高兴一辈子了。” “这是当地的案子?”谢恒听明白。 洛婉清点头:“是,这就是当地的案子。” 洛婉清手指微紧,抬眸看向谢恒:“正因为郑氏已经把百姓搜刮干净,如果强行出兵,没有安抚好,百姓流离失所,那就是雪上加霜。可如果我们是去为百姓主持公道,帮着百姓反了郑氏,那就不一样了。” “郑氏积威太重,百姓没有这么容易反抗。” “那是公子从来没当过百姓。”洛婉清笃定开口道,“草虽柔顺,却能破石。他们需要的只是一盏引路灯。” 谢恒听着,慢慢明白过来:“你想让我成为这盏灯?” “是。” 洛婉清肯定道:“可要公子成为这盏灯,就要让百姓相信,公子会为百姓主持公道,也能主持公道。那现下最好的方案,就所有人知道,公子接下了我的案子,而且让郑平生有了处置。可我也知道,陛下要处置郑平生,不可能是为了我,只可能是为了我自己,所以回来之后,我就在找机会,想让郑家激怒陛下。其实就算没有郑璧奎,”洛婉清笑起来,“我也是打算去郑家找麻烦的。” “但有了郑璧奎,你方便了很多。”谢恒用棋子敲着桌面,“婚宴他对张逸然行凶,陛下不满。” “我让纪青在陛下面前中毒,这直接威胁到陛下的安危,陛下更为不满。” “然后你再敲登闻鼓,激怒郑璧奎,”谢恒思考着,“在百姓面前让我接案,让我带着百姓去大殿为你求个公道。一石三鸟,既加剧郑家和陛下的矛盾,让我在百姓心中成为青天,同时也为你杀郑平生铺路。” “之后我再风流小郎君为公子著书立作,名扬四方。等我刺杀郑平生,郑氏谋反之后,公子再率军来到司州,我配合公子,取下司州。” 谢恒听着,点头表示明白,随后仿佛是不在意一般,低头落子道:“说了半天,你还是没说清楚,到底为什么想着在婚礼上动手?” 说着,谢恒抬起头来,笑着看着她,眼里带了些许难过:“明知我在意,又为何要为难?” “那既然在意,”洛婉清也是不解,“为何放纵?” “你先答我,我再应你。” 谢恒说着,洛婉清想了想,捋清思路道:“最初是因为有郑璧奎在,若无人帮忙,我单独刺杀郑平生几率不大。我猜到公子盒中是放了让陛下对郑平生起杀心的东西,所以在牢狱之中,我便答应了陛下刺杀郑平生,同时以公子身边有郑家耳目的理由,让陛下对你隐瞒。而陛下为了撇清和我的关系,也为了方便甩开李归玉,让我动手,便赐下婚约,让我在大婚行刺。” “所以你骗我?” 谢恒轻笑,洛婉清不敢回答,只继续道:“陛下赐婚,我想与公子脱离干系便变得很难。所以我在想办法,之后我知道公子放置的是火药库的地图在郑家,便决定逼反郑氏之后,以此要挟陛下,将监察司司主给我,这样一来,在世人眼中,我虽然和公子成亲,但这是陛下赐婚,之后我便当上司主,算得上恩将仇报。再加上我在宴席上的举动,郑璧奎回去必定告知郑家人是陛下指使我,如此,便可最大程度保全公子……” 谢恒听她说着,眼中带了几分心疼,洛婉清低着头,解释着:“而这期间,我也猜到李归玉必定会纠缠不放,他主动找我,许诺帮我杀郑平生,我便猜他是以为陛下知道了玄天盒的内容,想刺杀陛下,于是将计就计……” “他送火药,你翻花园;他找刺客,你给名帖。”谢恒转头喝茶,称赞道,“配合得倒是极为默契,不愧是旧情人。” “还是比不上公子,”洛婉清见他语气带酸,笑道,“公子又是何时意识到我要动手的?” “火药有硫磺味,嗅觉敏锐之人会察觉,”谢恒淡淡开口,“你埋下去后,我让人又撒了一道专门祛味的药土。你额外邀请那些人,青崖早就报过名单给我,我也放了。” “那公子是默许我动手?” 洛婉清好奇,谢恒想想,轻声道:“我只是想,你的仇人,你来手刃比较合适。反正你不过就是想和我分道扬镳,那我就用免死金牌,”谢恒抬眸看她,笑得有些得意,“将你我永远捆绑。” 洛婉清听着,倒也不意外,只温和道:“可惜,如今我当上司主,公子的算盘,怕是不太响了。” “总归响了一声,”谢恒不甘回应,“我如今也算是有名分的人了。” 没想到他一直在纠结这个,洛婉清不由得好笑,谢恒看着她笑起来,心上软了一片,继续道:“那你引李归玉放置火药,又想做什么?” “他放置火药,那是刺杀,陛下会放过他吗?”洛婉清落下棋,眼神微冷,“我向陛下提出的要求中,其一是成为监察司司主,陛下为了保你,也为了防止我将火药库的位置告诉郑氏,必会答应。其二,便是圈禁李归玉,由我看管。” “只是圈禁?”谢恒好奇。 洛婉清平静道:“公子看不出来吗,如今皇子之中,陛下最看重的就是他,隐有接任之相。这次刺杀涉及这么多人,就算动了杀心,不查清楚陛下不会真的想杀他。圈禁再查,正合陛下心意。可李归玉不会这么觉得,他知道自己做过什么,对人毫无信任,只要圈禁他,我带人过去,告诉他,陛下让我杀他,他会信。” “你要杀他?”谢恒明白过来。 洛婉清看着棋盘:“今日监察司的人先去围住广安王府,后日出征前,监察司所有高手同我一起过去,他若愿体面离开,我留他全尸。若想抗旨不尊,犯上谋逆,”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杀无赦。” 谢恒闻言,面上露出笑容。 他把弄着手中棋子,笑着道:“杀完他,你带着兵马和监察司的人离开东都,陛下发现,也来不及追你,只能等你凯旋了。” “今日起,公子可飞书调令全国各地监察司赶往司州,等到达司州,同时飞书西北,今日是四月初三,我们会抢在四月二十日之前拿下司州。圣照殿下可以带着崔二公子和星灵一起,于四月二十日,发兵北戎。” “秦谢而族支援的粮草军备会在四月二十到达司州城,”谢恒和洛婉清分析着,“拿下司州后,我会将前线所有消息全部封锁,向陛下汇报郑氏与北戎勾结,北戎压境。” “然后发兵直取北戎,”洛婉清笃定道,“与圣照殿下前后夹击,逼北戎议和,打下去,或者归还十城,放大军过境,回到大夏。” 李圣照手中多是骑兵,四万骑兵携家眷归来,与他们手中八万人汇合,再有监察司数万司使组成的精锐,前后近十五万兵马,盘踞司州,开司州粮仓,有秦谢两族和谢恒继承崔氏而来的多年积累。 此时再翻崔氏旧案,恢复李圣照身份,直取东都,大业可成。 余下的话不必多说,两人静静对视。 天从暗色变成灰蓝,鸟雀鸣啼,谢恒看着她的眼神逐渐变得温柔:“我有最后一个问题。” “什么?” “你既然都计划好,那日刺杀郑平生的时间,”谢恒试探着,“也是计划之中吗?” 洛婉清闻言便知谢恒在问什么,她静静注视着他,他看上去倒也和平时没有什么不同,但却一直在摩挲棋子。 洛婉清感知着他竭力克制的紧张,过了好久,才道:“不是的。” 谢恒心跳快了半拍,但他不敢挪目,就听着她无奈道:“只是我想和公子成婚,所以推迟了时间。” 谢恒得话,嘴角压不住扬起,扭头看向窗外。 他不说话,也不落子,只是自己抿唇轻笑。 洛婉清见他不动作,过了好久,试探着道:“公子,该你落棋了。” 谢恒闻言转头看她一眼,笑着将棋子随意一抛。 “不下了。” 他站起身来,起身道:“马上天亮了,司主先休息一下,我去准备。” 洛婉清一愣,便见谢恒自己先去取了衣服穿上,在镜前给自己带上发冠。 他今日没穿朝服,穿了平日惯穿的白色绸衣,头顶玉冠。白衣上也是散落银色花瓣,倒与洛婉清的衣衫有些相似。 没了一会儿,他便带着人进来。 “来吧。” 谢恒到她面前,伸手拉过她:“我侍奉司主起身。” 洛婉清下意识看了旁边人一眼,所有侍女都低着头。 谢恒领着她洗面漱口,随后便从侍女手中取过官服,一件一件为她穿上,最后为她系上腰封,领着她走到镜前,为她带上金冠。 他替她画过眉毛,手指擦过口脂,等一切做完,洛婉清抬眸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和他。 他站在她身侧,也同她一样看着镜子里的两人。 过了许久,谢恒哑声道:“甚美。” “公子,司主。” 青崖来到门口,恭敬道:“可准备好了?” “好了。” 谢恒转头,朝洛婉清伸手,笑着道:“司主,请吧。” 洛婉清被他调笑,面上微赫,抬手握住谢恒。 谢恒扶她起身,随后跟在她身后,同她一起下山。 两人一起走下后山,来到监察司议事大殿。 此刻大殿中早已经站满人,玄山朱雀站在高处金座两侧,看着洛婉清带着朱雀谢恒出现。 他们出现在门口刹那,玄山朱雀领头跪下,恭敬道:“恭迎司主。” 音落刹那,整个监察司大殿所有人齐齐跪下,一齐开口:“恭迎司主。” 洛婉清看着跪了一地的人,看着红毯一路蔓延到高处金座,感觉清晨的光一点点洒落而下。 她下意识回头,就见谢恒站在她身侧。 他冷淡的眼中闪过一丝笑意,洛婉清心定几分。 她回过头去,深吸一口气,提步走进门槛,学着谢恒平日的模样,抬手道:“起身罢。”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刺杀时间也是计划之内?” 洛婉清:“不是,为了你我改计划了。” 谢恒:“好嘞,我老婆爱我,对家棋我不下了,以后我老婆怎么下我怎么跟,从此我就是她最强打手!” 青崖:“公子,不要恋爱脑。” 谢恒:“你不懂,我这叫跟着大佬混,我老婆天命之女,我只需要跟着躺就好了。” 青崖:“那要你老婆不是天命之女呢?” 谢恒:“我就让她变成天命之女,我永远跟她混!!” 第179章 ◎三殿下,你也有今日◎ 洛婉清领着谢恒青崖一路走上高处,等坐下之后,由谢恒亲自奉上司主令,宣布监察司由洛婉清暂代。 之后洛婉清简单理清三日之后,监察司留手东都人员安排之后,便同谢恒一起去清点武器粮草。 等一切准备就绪,临到出发前一夜,洛婉清和谢恒去拜见李宗。 李宗询问了谢恒出兵的计划,洛婉清便坐在一旁听着。 李宗对谢恒很是放心,他听着谢恒汇报,眼中露出一些伤感。 谢恒抬头看见李宗目光,不由得疑惑:“陛下怎么了?” “看见你,不知道为什么,就突然想起清平。” 李宗说着,转头看向窗外,他看上去有些疲惫,轻喃了一声:“你很像他年轻的时候……那时他每次出征,也是和我说这些。” “可惜他对不起陛下。” 谢恒垂下眼眸,遮着情绪道:“如此逆臣,陛下不必想念。” 李宗没说话,他看着窗外,想了许久后,慢慢道:“他当年……要是没做那些事就好了。” 说着,李宗也觉失态,笑了笑,转头看向洛婉清:“罢了,都过去了。方才一直在和恒儿聊天,差点忘了洛司主。” 李宗眼中带了些许打量:“洛司主,不会怪罪吧?” “只要能让我手刃仇人,陛下,其实很多事我不在乎。” 洛婉清看李宗一眼,全然一副什么都不在意的模样,追问道:“陛下说过会让我的人圈禁李归玉,如今陛下让他去守灵,可是忘了?” 听到这话,李宗似乎才想起来一般,笑了一声道:“怎会?只是当时直接说他参与谋逆之事不太恰当,如今你就带人过去,说协助调查,将他关起来吧。不过……” 李宗有些想不明白:“你想将他囚禁起来,是想做什么?” “防止他给郑氏通风报信。”洛婉清抬眸看向李宗,“而且,监察司刺杀一事,陛下不打算追究了吗?” 李宗听着,摩挲着杯沿,神色冷淡下去,想到那一日刺杀,李宗对李归玉那点护犊之心也淡了下去。 “如今事务太多,”李宗思考着,“等郑家的事结束,看他的态度吧。你先将他囚禁吧。” 说着,李宗抬眸看向洛婉清:“需要朕调派中御府的人给你吗?” “监察司的人够用。”洛婉清看了一眼李宗背后的杨淳,径直道,“中御府主管宫中事务,颇为繁杂,就不劳烦中御府了。” 李宗闻言,便知洛婉清是在点名,中御府与宫里人接触太多。 后宫由王怜阳统管多年,洛婉清信不过中御府。 李宗也不强求,点了点头,拟了圣旨,便让洛婉清带着圣旨离开。 李归玉如今正在宫中为李昌荣守灵,洛婉清看了看宫里,平静道:“我去广安王府等候,你去接人?” “好。”谢恒颔首轻笑,“我会安排人沿路截杀,如果他有异动,或许就等不你了。” “他会来的。” 洛婉清肯定开口,谢恒挑眉,只道:“行,那我就说你找他。” 洛婉清无奈看他一眼,转身盖上披风上了马车,吩咐开口:“照圣旨宣读就是。” “谨听司主吩咐。” 谢恒抬手行礼,洛婉清坐在马车中,平静吩咐外面的人:“去监察司调人,在宫外埋伏好,随时配合公子。朱雀使和青崖使同我到广安王府一趟吧。” 说完之后,所有人各自出发做事。 洛婉清一个人坐在马车里,她听着车辘轱转动之声,解下惜灵横放在膝头,她低头拂过惜灵,感觉这一路,格外漫长。 等马车到达广安王府时,监察司的人已经驾马来到广安王府门口,张伯带着人堵在门外和监察司人对峙。 洛婉清马车行来,监察司人纷纷让道,而后青崖先行下车,洛婉清卷开帘子,搭着青崖的手下了马车。 等洛婉清下车,张伯皱起眉头,有些不可思议道:“洛婉清?” 话音刚落,朱雀骤然出手,张伯下意识回挡,青崖一脚便踢了过去。 张伯瞬间跪倒在地,广安王府的人拔出刀来,张伯急喝出声:“住手!” 双方人马紧张盯着对方,张伯也觉不对,朱雀按着张伯,低骂道:“老东西睁眼看清楚,我们监察司司主的名讳也是你叫的?!” 张伯闻言惊讶看着洛婉清:“司主?” “张伯,”洛婉清看了一眼他身后人,冷静道,“广安王涉嫌谋逆,今日本座奉命前来,封查王府,还望张伯配合,莫要妨碍公务。” “你胡说八道!” 张伯立刻叫骂出声:“陛下怎会让你来封查王府?!” “让开。” 洛婉清瞟他一眼,便提步往前。 她一动作,朱雀青崖立刻带人上前清道。 广安王府的高手不在,只有一些普通侍卫,瞬息之间,监察司便控制住广安王府,洛婉清径直提步进去。 张伯被死死压着,他看了一眼远处树后,树后的人立刻知道张伯意思,一路急奔离开。 探子来到宫中告知李归玉广安王府被围的消息时,李归玉正在灵前烧纸,纸钱落入炭火,探子刚刚说完,外面就传来脚步声。 李归玉穿着一身素衣,没有回头,只低声吩咐道:“等一会儿我离开,让紫棠青竹带人在王府外设机关等我,把消息送到王神奉那里。” 探子应声,立刻躲进殿后。 李归玉站起身来,走到殿外,便见谢恒领着人站在院门前,抬起手中圣旨。 李归玉见状,领着人跪下,听谢恒宣读圣旨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广安王有谋逆之嫌,禁足于王府,配合监察司查案。钦此。” “儿臣接旨。” 李归玉面上没有任何表情,叩首行礼。 等接过圣旨后,李归玉站起身来,谢恒抬手道:“广安王,请。” “她叫你过来的,还是你自己想来?” 李归玉转眸看向谢恒,谢恒神色平静:“职责所在,奉命行事。” “职责?”李归玉有些疑惑,“什么职责。” “下官现任监察司副司主。”谢恒迎向李归玉的目光,强调道,“三殿下,请吧。” 李归玉听着他的话,意识到什么,有些不可置信:“副司主?你要随她出征?” “多说无益,”谢恒听他说到私事,直接道,“她在等你,想问什么,问她吧。” 说完,谢恒也懒得寒暄,径直转身往外。 监察司彻底控制广安王府后,洛婉清便独自根据记忆走到后院。 这个后院与洛府几乎没有任何区别,她一踏进院中,便仿佛踏进了无穷无尽的回忆。 上一次她来这个地方,似乎还是她为了捣毁暗阁与李归玉谈判,那时候这里让她格外恶心。然而此刻看着这些山水,她内心却格外平静。 她推门走进房间,房间里还带着五石散的味道,洛婉清走到香炉前,将它清理干净,开窗通风后,自己坐在茶桌前。 她从腰间取出一壶酒,放在桌上,倒好酒后,便静静等候。 等了许久,外面传来脚步声,洛婉清抬起头来,便见谢恒已经来到房门前,他面色不善抬手一推,开了房门道:“人来了。” 听谢恒口气,洛婉清便知院中没有太多人,她笑了笑,温和道:“我同他聊聊吧。” “依司主所愿。” 说着,谢恒便干脆转身离开。 洛婉清看着站在门前的李归玉,想了想后,抬手道:“殿下坐吧。” 李归玉闻言没动,他看着这个无比熟悉的房间,房间里没有五石散的味道,只有春风带着桃花的清香落在窗前。 一瞬间他好像是回到旧时江南,但是前方那个黑衣金冠、刀卧身侧的女子,却又清楚提醒着他,这不是旧日。 他心上突然有些发酸,又有些满足,提步走进房内,他跪坐在洛婉清对面,低唤了一声:“小姐。” 洛婉清握着酒杯,轻声道:“我还以为你不会来。” 李归玉闻言轻笑,他目光一动不动放在洛婉清脸上,贪婪又沉溺道:“小姐怎会让我不来?” 这一路上都是监察司的人,他但凡有半点异动,谢恒便会立刻动手。 他或许连她最后一面都见不到。 洛婉清闻言倒也不意外,只思考着道:“那你还回来,是觉得你广安王府中机关众多,更容易逃脱?” 李归玉没说话,他只盯着洛婉清:“你答应让我帮你杀郑平生,从一开始就是为了陷害我?” “你答应帮我杀郑平生,”洛婉清抬眸看他,了然笑道,“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为了利用我吗?” 李归玉没说话,洛婉清端起酒杯喝了一口:“玄天盒我开过,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李归玉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他很快镇定下来,洛婉清继续道:“这种东西,谁知道,你就想让谁死。如果我没料错,哪怕王神奉郑平生,也不知道你在战场做过什么吧?” 如果他们知道,必定会以此要挟李归玉。 在战场上打开城门的叛国皇子,这种消息只要透露出半分,李归玉就注定与皇位无缘,甚至要被万众唾骂到死。 “所以你为了保证消息不会外传,你一定会想办法让陛下死。我向郑平生动手,这难道不是你最好的时机?所以我故意让你放进火药,我留了证人证据,你觉得,以陛下的性情,对于弑父之人,他会怎样?” “会怎样?”李归玉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追问。 洛婉清垂眸看向酒杯:“这里面是断肠草,喝下去得很快。你死后会对外宣称你疾病暴毙,你做过的事,也会随土而葬。” “你杀了郑平生,杀了我,如今还要率军去司州平定郑氏叛乱,”李归玉审视着她,“你以为你活得下来?” “这就不是你该操心的了。” 洛婉清淡道:“旁边另一个酒杯里的酒没有毒,这大概是你我最后一次相见。” 李归玉心上微颤,洛婉清抬眸看他:“相识一场,喝一杯吧。” “相识一场……”李归玉说着,忍不住笑起来,“我与小姐,只能算相识一场吗?” 洛婉清没应声,似是思考。 李归玉看着她的脸,他似乎竭力克制着什么,笑着询问:“小姐,为什么要当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闻言一顿,她隐约察觉什么,抬起眼眸,就看李归玉凑上眼前:“又为什么让谢恒当副司主?你都当上司主了,留他在身边,监察司你怎能握得住?” 洛婉清摩挲着指腹,听着李归玉似是诱惑道:“小姐,想要掌握权力,人就得狠得下心,若是狠不下心……你只会成为他身前的靶子。” 洛婉清神色没有任何变动,李归玉捏起拳头,盯着洛婉清仿佛早已知道的眼睛,颤声道:“还是说,你做这些,就是为了当他的靶子?” 没想到李归玉猜得这么准,这么快,洛婉清眼中闪过一丝带着称赞。 李归玉瞳孔急缩,他急促呼吸起来。 洛婉清见他反应过来,她也没有再遮掩,径直道:“是,我就是想为他受过。” “为他受过……” 李归玉笑起来,他忍不住抬手,轻轻抚上她被钟老改动过的眼睛,压制着情绪和呼吸,艰难道:“小姐你知道吗,刚才我进来,我看见你坐在这个房间里,我知道是你来杀我的,可我却感觉很高兴。我数次想过你坐在这里,我们重新开始,你像以前一样爱我,我也像过去一样……我是江少言。” 李归玉语气中带了哀求:“我是江少言,我会把您捧在手心里,我会一直跟在您身后,你想要什么我给什么,我连擦伤都不敢让你有,我连碰都不敢碰你,可他呢?!” 李归玉轻轻喘息着,将目光落在她后颈。 后颈上的花纹已经淡了,他可以看到那是一株梅花,慢慢探入脊骨。 他死死盯着那株开得艳丽的梅花,覆在她耳畔,嘴唇轻颤着笑了起来,眼里带了水汽:“他碰你了是不是?” “我听见门口机关被拆开了。” 洛婉清语气平静提醒:“你时间不多。” “碰了哪里?” 李归玉坚持询问,洛婉清皱起眉头,警告出声:“李归玉!” “就这么喜欢?”李归玉继续追问,他看着那朵艳丽的梅花,想起她对他说的话,愤怒出声,“这么喜欢怎么不早说呢?” 洛婉清闻言,冷眼抬眸:“这么下作的话,你怎么说出得口?” “下作?” 李归玉听到这话,慢慢笑出声来:“你也知道下作?你自己做这些的时候你怎么不想想你在做什么?!” “我做了什么?你以什么身份指责我?” 洛婉清迎向他不可置信的目光,平静开口:“我与谢恒,乃两情相悦三媒六娉的夫妻,我与他云雨之欢……” “闭嘴!” 李归玉终于听不下去,理智的弦骤然崩开,他猛地拔剑而去,洛婉清同时抽刀向上。 刀锋剑刃□□撞到一起,与此同时,谢恒的声音从窗边响起,他坐靠在窗栏上,懒洋洋道:“夫人,他可以死了吗?” 音落刹那,李归玉毫不犹豫往旁边窗户一跃,谢恒身如鬼魅,急追而上,软剑从袖中如灵蛇而出,削向李归玉身后,然而李归玉竟是完全不躲,朝着墙外足尖一点而去! 他不能有任何迟疑,哪怕只是回身一挡,谢恒便能将他拦住,届时他就再也没有逃脱机会。 他卸下所有防备,不躲不避不挡,只以最快速度越过墙外。 谢恒划过李归玉整个后背,正要紧追刹那,一直潜伏不动的张伯突然从一旁长廊冲出,猛地撞到李归玉脚边树下。 广安王府瞬间震动起来,地面天旋地转,朱雀哀嚎出声:“怎么还有!” 然而亦是来不及。 整个庭院箭雨飞落而下,洛婉清谢恒紧追而上,旁边张伯却是猛地扑了过来,大喝出声:“殿下快跑!” 谢恒剑锋削过张伯脖颈,血花飞溅,谢恒往旁侧一躲,也就是这片刻延迟,洛婉清已经追着李归玉冲出去。 只是一出王府,早已准备好的弩箭从巷道急急飞射而来,洛婉清拔刀一挡,刹那阻滞,李归玉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洛婉清停住脚步,心知再追无意,当即下令:“抓人!” 只是这些人一看李归玉逃跑,也四散奔逃。 朱雀令人出去,洛婉清站在屋顶,看着到处逃亡的广安王府人马。 看了片刻,她确认抓不到什么人后,便跃回院中,就见谢恒正审视着李归玉的机关阵法。 “公子倒是一点都不急。” 洛婉清见谢恒神色悠然,皱眉开口。 谢恒看了洛婉清一眼,笑了笑道:“他活不了。” 洛婉清疑惑抬眸,谢恒弹了弹手中软剑:“我这一剑足以取他半条性命,我还在剑上抹了断肠草,若是他能活……” 谢恒笑起来:“那只有被人救了。” ****** 李归玉从洛婉清手下逃出,刚刚跃出洛婉清视线,他便再也支撑不住,一口血喷了出来。 可他知道他不能停。 他扶着墙壁,一步一步往前走。 他不能停。 他要杀了他们,要杀了这些人。 王神奉,郑平生,李宗,谢恒…… 他一一数着这些人的名字,可是那些过往的仇恨,却都被今日遮掩。 他满脑子都是洛婉清脖颈上的梅花,是她手持团扇,和谢恒握着红绸走进花厅,是她那件早已准备好的婚服,是后山马车轻纱帷幔后,谢恒挑衅冷淡的眼神。 什么刺青。 什么认尸。 骗子! 骗子!! 愤怒燃烧在他的脑海,他满脑子都是当年他与洛婉清亲密的时光。 他在小船上偷偷亲吻那个人,他在她睡下才敢坐在床边小心翼翼握住她的手,他被她主动拥抱过,她被人亲吻时轻颤的睫毛和带着香味的气息…… 该死! 谢恒该死! 他得活着,他要杀了他,他得活着。 黑暗一点点侵蚀他,他有些看不清了,可他知道,他得活下去。 就像过去每一次一样,他得活下去,他不知道为什么活着,或者是为了报仇。 可他得活下去。 “少言……” 洛婉清的声音响在他耳边,带着隐约的笑。 他甚至能清晰感觉到她挽在他手上的温度,温柔开口道:“我会陪你一辈子的。” 小姐…… 李归玉支撑不住,跪倒在地,可他逼着自己一点一点往前爬,多爬一步,哪怕一步。 小姐。 这一生的长路,我爬过来,等我。 他轻轻喘息着,一遍一遍听着洛婉清的声音。 “少言,少言。” 等我。 “啧。” 一个嫌弃的女声在高处响起,垂眸看着地面上已经看不清的李归玉,冷淡讥讽道:“三殿下,你也有今日。” 听到这个声音,李归玉低笑起来。 “大小姐说错了,”李归玉心慢慢安定下来,他趴在地面,沙哑道,“我只是回到了昨日。” 回到了,没有洛婉清的日子。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李归玉:“骗子!你们两个骗子!” 张伯:“殿下我早就说过了他们是一对狗男女,别心软动手吧!!” 谢恒:“哦哟哟,惜娘,他夸我们是狗男女唉!” 洛婉清:“……” 李归玉:“张伯,你竟然敢这么夸他,你虽死不冤。” 第180章 ◎出发!谢恒一定会杀李宗◎ “被人救?” 洛婉清皱起眉头:“断肠草也能救?” “世家大族总有些奇人异士,”谢恒收起软剑,笑了笑道,“活了也不稀奇。” 洛婉清听着,心上有些不安,她扫了一眼周遭,不由得道:“他倒是命大。” “毕竟是江枫晚和谢悯然教出来的弟子,阵法一道,如今也算顶尖。”谢恒漫不经心道,“朱雀找人入宫,回禀圣上,就说广安王抗旨不尊跑了。” “你故意的?” 洛婉清反应过来,看向谢恒,皱起眉头道:“为何放他走?” “只是没有拼尽全力,倒也不算故意放他。”谢恒拉着她慢慢往外,解释着道,“他死了我高兴,但是他若活着,用处更大。” “何解?” 洛婉清想不明白,谢恒笑笑,却是问:“你说你梦里的上一世,王家什么结局?” 洛婉清一愣,回忆着道:“被你和李归玉……联手灭族。” “李归玉这个人睚眦必报,你父亲害死他师父,他便狠得下心连你都舍弃报仇。王家弃他如敝履,他难道没有怨恨吗?” 洛婉清听着,慢慢明白过来:“你要用他牵制王神奉?” “他活着,王家就有扶持自己皇子上位的希望,会将资源倾注于他,可他对王家有怨,不会在意王氏死活。与其让王家另寻出路,倒不如让他们蟹蚌相争。” “那你还让我来杀他?”洛婉清疑惑。 谢恒叹了口气:“就想着万一成了呢?” “嗯?” “出了东都,也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早些了结也好。” 谢恒说着,与她走出广安王府,慢慢道:“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便要点军出发。” 洛婉清闻言应了一声,随后想起来道:“我在想……公子觉得,明日若分成两拨走,骑兵先行如何?” “哦?” 谢恒听这话,转眸看去,就见洛婉清思索着道:“郑家举事匆忙,我若想,若能先率骑兵过去打个措手不及,是不是会更好?” “倒是好主意,郑家谋逆的消息来得太快,我都怀疑是不是真的。”说着,他笑起来,满不在意道,“要当真是假的,最迟今夜,郑家便会知道消息,我们快些过去,也占一个先机。” “但我不知道粮草怎么运输。”洛婉清皱起眉头,“我们若是载物太多,行军速度必定减慢,先行没有意义。若载物少,粮草如何供应?” “军中有马匹一万二,我们可以只带六千人。”谢恒明白她忧虑,思考着道:“每人带两匹马,一匹载人,一匹载物。保证速度不带生米,只带干粮。” “可按照现在的干粮储备。”洛婉清担心道,“顶多够吃到司州边境徐城。” “那就够了。”谢恒平静道,“直接拿下徐城,开徐城粮仓。” “直接拿下?”洛婉清有些不确定,“我们只有六千人,而且……”洛婉清犹豫道,“当真要直接打吗?” 谢恒闻言,停下脚步,回头看她:“若是不打,司主打算怎么做呢?” 洛婉清一顿,谢恒笑起来,虽然认真道:“之后的情况,之后再说,但我可以同你保证,只要到了徐城,我可以兵不刃血,让它城门大开,你信吗?” “如何说?” 洛婉清有些疑惑,谢恒朝她招了招手。 洛婉清赶紧凑过去,谢恒倾身覆在她耳畔,低声道:“徐州城守将梁辉,是我的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震惊转头看他,不由得道:“怎么到处都是你的人?” “数年积累之功,”谢恒被她的反应逗笑,他伸手握住她的手,笑着往前,“愿为夫人所用。好了,不多说了。” 谢恒领着她上了马车:“好好睡一觉,明日,我们就出发了。” 洛婉清闻言点头,马车哒哒离开,离开前,她回头看了一眼广安王府。 王府大门紧闭,监察司的人正给它贴上“封”字,洛婉清静静看着府门,许久后,挪开目光。 两人回府歇下,等到第二日清晨,他们早早起来,换上方便的劲装,便赶去了郊外校场。 洛婉清赶到之后,青崖去清点物资,洛婉清便同谢恒周山站在高台之上,看着士兵集结。 士兵集结好后不久,外面便传来李宗带着百官人来的声音,洛婉清赶忙领着人到校场门口接驾。 看着李宗从龙撵上下来,谢恒上前一步,李宗借着他的手臂下车之后,便转眸看向洛婉清,笑着道:“洛爱卿今日一身颇为英气,意气风发,到的确有些将军模样了。” “陛下过誉。” 洛婉清礼貌回应,跟在李宗身后半步,李宗由谢恒搀扶着,仿佛一位长者一般,慢慢同洛婉清说着话,询问道:“昨夜你的人来报,说归玉跑了?” “是。” 洛婉清倒也不惧,李归玉的确是跑了。 李宗似是有些想不明白,疑惑开口:“只是圈禁而已,他为何要跑呢?” “这就要问三殿下了。” 洛婉清答不卑不亢,李宗却明白她的意思。 李归玉刺杀李宗,这是犯死罪之事,他或许无法确定自己到底是被圈禁,还是寻个理由悄无声息处决,所以先行逃脱。 李宗心中也明白,却还是试探着道:“说起来,朕一直有些意外,朕还以为,以洛爱卿的脾气,能同朕谈条件,或许会让朕下令处死归玉。没想到只是圈禁,倒也是给了他一条生路。” “毕竟死很容易,但活下去很难。” 洛婉清浑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说得直接:“加之这也是陛下的儿子,我也想活。” 李宗一笑,转头却是看向谢恒,玩笑着道:“这丫头片子的话,朕可是一个字都不信。朕只信恒儿,恒儿,”李宗眼中带着审视,“她说的是真的吗?” “这次,洛大人没撒谎。” “如此。”李宗点头,似是放下心来,“恒儿开口,我便放心了。” 说着,李宗同洛婉清一起站到高处。 此刻士兵云集,整个校场横十数十方块站列,一排排站满了校场。 骑兵在前,步兵在后,李宗看着下方士兵,简单说了几句鼓舞之词,便让人奉上虎符和酒,当众人的面,将虎符交给洛婉清。 等洛婉清拿到虎符,接过李宗赐酒饮尽,李宗又说了几句吉祥祝福的言语,随后便由洛婉清点兵,确认士兵人数之后,战鼓擂起,洛婉清叩拜李宗,随后走下高台,翻身上马。 谢恒朱雀跟在她身后,洛婉清扬声高喝:“出发!” 鼓声急促作响,洛婉清率先驾马奔出。 上万骑兵引整个东都地面轻颤,而这时李归玉躺在软榻之上,急促呼吸着。 他感觉自己做了一个好长的梦,梦里他守在洛婉清门外,坐在台阶上给她雕木偶。 她今日遇见了一只三花小猫,看了许久,本是想把它带回来养,但他去捉时,却发现这猫是隔壁店里养的。 他人之猫,她自然不取,只能眼巴巴看着,随后叹了口气离开。 其实他倒是想将那猫带回来,或许让那家人意外身亡也可。 只是这些时日,他随她去月老庙,偶尔会听说一些鬼神因果之论,他自己倒也不怕报应,可一想这报应若是落到洛婉清身上,他倒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活猫领不回来,他便只能想着猫的样子,给她雕上一只。 他在外面雕木雕,没了一会儿,就听身后窗户打开,洛婉清的声音响起来,她趴在窗栏上,百无聊赖道:“少言,你在做什么?” “给小姐雕那只三花。” 他轻声回应。 洛婉清笑起来,她歪头看他,笑着道:“你送我东西,那我送你什么好啊?” “一个木雕,小姐喜欢,我便高兴了。” “可你要过生辰了。”洛婉清眨眨眼,“我想不出来送你什么。” 李归玉动作一顿,洛婉清试探着道:“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李归玉没说话,他心跳有些快,其实他也告诉自己,不必多说,总就是要分道扬镳的人,何必留恋? 可是他还是忍不住回头,看见月下少女穿着一件薄薄的寝衣,散着头发,随意靠在窗栏上,满眼都是他。 他不想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他心中突然生出障念,那一瞬,他好似把自己做过的一切都忘了。 他是谁,他要做什么,他统统忘了,他只看着面前人,他想,他不能让任何人,看到她这副模样。 “那……小姐可以把你送给我吗?” 他突兀开口,洛婉清一愣。 等意识到自己说什么,李归玉慌忙转头,急道:“我……我不是……我的意思是……” “好呀。” 洛婉清随意开口,她伸出搭在窗栏上的手,笑着道:“那你过来拉着我,我就属于你啦。” 李归玉听着这话,他感觉自己心脏被什么填满,它堵上了那些因空洞带来的疼痛。 它堵上了他打开城门那一刻的万劫不复,堵上了他被这世人抛弃的绝望不甘。 他迷恋看着那只伸出来的手,犹豫着伸手,轻轻握住她的指尖。 洛婉清笑起来:“好啦,我属于你啦。” “一辈子吗?”李归玉仰头看着她,下意识开口。 洛婉清眼神温柔起来,认真道:“嗯,洛婉清,一辈子属于江少言。” 骗子…… 眼泪从李归玉眼角滑落下来,梦境突然变得支离破碎。 她赤裸着身子背对着他,梅花从她尾骨开始一路往上攀延生长盛开。 骗子! 李归玉猛地睁眼,听见瓷器一下又一下轻轻碰撞之声。 他急促喘息着,旁边传来王韵之的声音:“你的人已经安置在王府了,说说吧,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李归玉听着王韵之的话,撑着自己起身。 他看了一眼周遭,确认是来到了王府。 谢恒那一剑要了他半条命,此刻虽然被包扎好,但还他一动,仍旧感觉到牵连肺腑的疼。断肠草毒素明显也没清理赶紧,在筋脉中游走。除却断肠草以外,明显还有另一种毒药。 李归玉面色微变,王韵之似乎是知道他想问什么,慢条斯理道:“你的伤得养,断肠草没办法解,只能压制,但好好养,以你的内力,也能有个十年寿命。” “你们给我用了什么药?” 李归玉沙哑开口,王韵之轻笑:“沉骨香。” 李归玉面色急凛,抬眸看向王韵之:“天下奇毒,解药一毒一方,王氏这么多年,也不过这一瓶沉骨香,都用给你了。以后每三个月找我拿一次解药,好好听话,我保你不死。” 李归玉眼中泛冷,王韵之轻笑,了然道:“你杀了昌荣,你以为,我们就拿你没办法吗?” “其实不必如此。”李归玉平静道,“我不过是想要你们的帮忙,我毕竟是王家人,你们帮了我,我不会亏待你们。” “我信不过你。话也不多说了,我直接问吧,陛下想杀你了?” “是。”王韵之闭上眼睛,她想了片刻后,冷静道,“我爹初三便给郑氏送了消息,今日应当已经送达。你暂且留在王府,只要郑氏拖住陛下嫡系军队,我们就……” “你想弑君?” 李归玉直接开口,王韵之一顿,李归玉抬眸看她,这样的罪名,天下没有任何一个人敢担。 “世家再势大,也不敢直接弑君,谁动手,谁便是天天人人得而诛之的罪人,你敢么?” 王韵之思考着不出声,她想了片刻,直接道:“你有什么盘算?” “家中按兵不动,只要聚集人马,准备粮草,听我号令,等合适的时机。” “什么适合的时机?”王韵之听不明白。 李归玉想着什么,眼中带了冷:“谢恒杀了李宗之后。” 王韵之一愣,面露诧异:“你在说什么疯话?谢恒怎么可能杀李宗?” “他一定会的。”李归玉笃定开口,转头取了旁边茶杯,轻抿一口,用王韵之听不清的声音,含糊道,“只要是崔恒,他一定会。” “你说什么?” 王韵之听不明白,李归玉没有解答,只吩咐道:“再给郑璧奎传一道信,他若想反,自己亲自去守徐城。郑家在司州作孽太多,但凡被扯出一个口子,他们就完了。所以徐城他必须率主力亲自守。” 说着,李归玉抬眸看向不远处放着的白玉剑,冷静道:“以保万无一失。” 180-190 第181章 ◎以后说事的时候不准抱我◎ 从东都出城,洛婉清带着谢恒青崖一路疾行。 骑兵疾行,速度是步兵两倍不止,原本需要十多日的路程,洛婉清强行缩到六日。 等接近司州边境徐城时,洛婉清为防止消息走漏,前两个城都不入城,不上官道,直接从林中过境。 等临到徐城,洛婉清让士兵在林中扎营修整,随后让人去徐城探听消息。 寻常人不可能像监察司一样在每个地方都圈养信鸽设置据点,郑家应当还没拿到他们已经到达徐城外的消息。 “如果不出意外,由梁辉守城,那咱们就在今夜列阵,”谢恒在营帐之中,指着沙盘道,“这些将领不过是领人钱财,并无殊死一搏之意,咱们不如借着夜色虚张声势,他们畏战之时,再由梁辉游说城中守将,开城投降。” “公子笃定他们不愿意一搏?” 洛婉清好奇。 谢恒轻笑:“士兵都是普通百姓,他们并无效忠郑氏之意,只是在军中不知何去,习惯性服从将领。而这些将领也怕死,王师围城,他们又为何要为郑家拼命?大家都害怕,只需要一个人说出来,主动承担投降责任,自然会有人追随。我们只需要让这些将领感觉到压力,”谢恒看着沙盘,轻敲着桌面,“梁辉便有机会。” 洛婉清点头,明白谢恒说得不错,正打算商议入城之后的安排时,青崖突然掀帐而入,焦急道:“公子,不好了。” 洛婉清和谢恒一起转头看去,就见青崖神色认真道:“探子来报,徐城有大军驻扎,将领换了人。” 洛婉清闻言皱起眉头,立刻道:“谁?” “郑璧奎。” 青崖认真道:“梁辉说,郑璧奎调了他的嫡系军队,如今正陆续往徐城赶来,郑氏也已经开始征兵,等郑璧奎的人马到达徐城,徐城一共会驻扎四万人马在城中。” “他们当真反了?”洛婉清问出声来。 青崖点头,急促道:“郑璧奎在我们发后第三日便感到了徐城,带着自己的精锐接手了徐城。” “如今徐城中有多少人?”谢恒冷静询问。 “加上原来三千守城兵马,一共一万三千人。” 一万三的守城士兵,相对于六千骑兵来说,强行攻城不是不可。 洛婉清和谢恒对视一眼,谢恒分析着道:“郑璧奎应当是按照我们步兵行军速度来预估时间,所以人马正在陆续过来,这里面可能还会有其他世家暗中增援。等我们的人全部到达时,徐城大约也准备好了。” “所以?”洛婉清意识到谢恒要做什么,不由得皱起眉头。 谢恒不觉,只分析着继续道:“最好的方案是今夜攻城,梁辉与我们里应外合,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但六千骑兵强攻,”洛婉清认真劝说,“会死很多人。” “打仗怎会不死人?”谢恒抬眸看她,认真道,“抓住最好的机会,才能保证最小的伤亡。” “可这样一来,我们双方死伤都会极为惨重。”洛婉清提醒道,“郑璧奎为了守城很可能逼着下一个城中百姓上前线,百姓死多了,只要战事结束,他们会立刻跑出去将徐城的事外传,到时候,整个司州百姓听闻消息,他们不清楚我们为何而来,只能看见徐城的惨状,四处奔逃,司州就乱了。” 洛婉清担忧道:“徐城如今就是整个司州其他城池的标杆,它是如何被拿下的,就决定了其他城如何被拿下。我们不能强攻。” “惜娘,宋公及楚之鉴在前,”谢恒劝她,说得郑重,“不要用人命为你的仁义买单。” 洛婉清闻言没出声,她听明白谢恒的意思。 宋公及楚人战于泓,楚强宋弱,楚军渡水之时,众人请战,宋公说不可。 楚军上岸后受地形之困不能列阵,众人请战,宋公亦说不可。 最后等楚军列阵,宋公觉得这样才是光明正大,于是终于敲响战鼓,两军争斗,宋军大败,宋公身边的人皆死,宋公自己也受伤逃脱。 事后国民怪罪,称其假仁假义,若是心中不愿欺辱弱小、不愿趁人之危,又何必开战,早早投降就是。拿着自己国民的性命,去搏一个君子的名声。 洛婉清转过眼去,压着心中不满,解释道:“人命不该为一个人的名声买单,但亦不该滥用。我想先试试其他办法。” “什么办法?” 谢恒平静询问,洛婉清思考着道:“从东都出发时,我让旁边怀城提前准备了纸鸢。今夜公子便陈军在司州城外,而后我们可以准备一些告示,借助纸鸢送入城中,告知百姓,此番由我领兵,公子随军前来,为他们主持一个公道。明日天亮之时,开城门,迎王师,公子会审理他们所有冤案,保证他们不再受欺压,日后司州税赋只在三成以下,我们会给他们一个新的司州。” “你这算什么办法?”谢恒皱起眉头,“你没见过纪青有多怕郑家人吗?郑璧奎亲自坐镇,谁敢出头他杀谁的场面,你做这些,就算百姓心中不忿,谁敢出头?” “我。” 洛婉清抬眸看向谢恒,认真道:“等一会儿我和朱雀一起混入城中,朱雀同梁辉接头,我隐在暗处。明日天亮之时,我动手刺杀郑璧奎,制造混乱。公子让所有士兵陈列在外,一起喊,开城门,迎王师。一定要有节奏,反反复复。我会在城内跟随应和,这样一来,城内有反意之人跟上一起喊,只要城内如我们所料一样,有足够多不想为郑氏卖命的人,那么声音很快就会足够震慑其他士兵,届时我便找机会打开城门。” 谢恒没有说话,他冷冷盯着洛婉清。 洛婉清被他盯得心虚,转头看着沙盘:“如果顺利的话,徐城就可以给后面的城打个样。” 谢恒不出声,整个营帐一下安静下去,青崖和朱雀对视一眼,朱雀立刻道:“我觉得挺好的。” 青崖绝望闭上眼睛,叹了口气后,看向一直盯着洛婉清的谢恒,恭敬道:“那公子,我先带人去怀城取纸鸢?” “去吧。” 洛婉清知道谢恒不会开口,直接道:“青龙使多带些人。” 青崖见洛婉清直接接话,又看了一眼谢恒,想了想后,行礼道:“那属下先行告退。” 说着,他拽着朱雀的袖子,拉扯着他就出了营帐。 朱雀有些茫然,不由得道:“你扯我做什么呀?” 两人拉拉扯扯出去,房间里只剩下洛婉清和谢恒。 谢恒冷眼直起身来看她,洛婉清心里有些发慌,谢恒轻笑一声,只来得及开口说了个:“你……” 话音一出,洛婉清心跳加速,直接一不做二不休,上前一步,猛地扑到他怀中,死死环住他的腰,将脸埋在他胸口。 谢恒被她这么一抱,所有话都堵在嘴里,一时上不来下不去,憋了片刻,反应过来她在做什么后,赶忙冷脸道:“放开!” “我不放。” 洛婉清心跳得有些快,她惯来是怕谢恒的,这个习惯哪怕知道他是崔恒后还是有些。 今日大着胆子说这个计划,她知道自己以身犯险,谢恒肯定不喜,想来也没什么好解释,干脆抱着谢恒,低声道:“人已经出去办事了,你要骂就骂,反正我得去的。” “你放开!” 谢恒有些不知所措,他倒是第一次看洛婉清在正事上和他耍赖,他们向来公私分明,洛婉清这么做,他本该训斥,可被她抱着,却又的确生不起气来。 这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狼狈,扭头看向一旁,故作冷淡道:“说事就说事,谁教你来这一套?” “我不放,看着你的脸我害怕。”洛婉清完全顾不得察觉他竟然没推她,埋头实话实说道,“这样我有勇气一点。” “你同我要什么勇气?”谢恒被她气笑,“我又不会打你。而且洛司主说一不二,还会怕我?” “怕的。”洛婉清埋在他胸口,闷声道,“你虽然不会打我,但是你会阴阳怪气。” 谢恒一时被她说得无言,但被她这么一闹,硬话也说不出来。 想了片刻后,反正木已成舟,深吸了一口气,终于还是顺着心意抬手环住她的腰,不甘道:“以后说事的时候不准抱我。” 洛婉清听着他的语气,小心翼翼抬眸:“那就是让我去了?” “也没说不让你去。”谢恒有些无奈,低声道,“只是觉得不放心,但也知道是你的路。” 说着,谢恒似是有些难过,他低头握住洛婉清的手,轻声道:“去吧,天亮的时候,无论怎样……我都会去接你。” 洛婉清听着,抬起眼眸看他,谢恒看着她的手背,轻轻握紧:“如果你出事,入城之后,我就把那些将领斩首剥皮,给司州所有人看。” “公子……” 洛婉清一瞬想起上一世他那些名声,她知道他不是开玩笑,不由得带了些许不安。 谢恒感觉到她的视线,抬头迎了上去。 “开个玩笑。”他笑了笑,低头在她脸上亲了一口,便放开她转身,语气认真几分,“准备吧,我安排你和朱雀进城。”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以后说事不准抱我!” 洛婉清:“抱了会怎样?” 谢恒:“……抱了就想亲你,亲你就不记得刚才在说什么了!!” 第182章 ◎敌袭◎ 谢恒一面让人去联系梁辉,一面让人给洛婉清和朱雀易容。 等到下午,两人便拿着身份文牒离开了营帐,走之前,谢恒一把握住洛婉清的手,洛婉清抬起眼眸,就见谢恒看着她,看了许久后,终于只是抿唇道:“保命为上。” “知道。” 洛婉清一扬笑容,便抽手离开。 她和朱雀一起驾马出林,随后将马匹栓放在城门外不远处的暗林里,等入城之后,两人走在街上,洛婉清打量着街道周边,同朱雀商量:“咱们一起进去,如果出意外就一起折了,等一会儿你去找梁辉,我自己另寻办法靠近郑璧奎,吃完晚饭,”洛婉清抬起手,指向一个酒楼,“酒楼里见,你坐我背后就好。” “行。” 朱雀应声,随后转身道:“那我去找人了。” 洛婉清直接往前走,没有多说。 徐城如今尚未闭城,因为还有许多物资往来,而且郑璧奎明显也没有让城中百姓有要开战的意识。 毕竟郑家要反,那是造反,名不正言不顺,让百姓知道,怕不用等打起来,城里就先乱起来。 但整个城池氛围明显也与一般城池有些不一样,街上来来往往有许多运输马车,洛婉清看了一眼那些马车的长度,感觉与监察司运输兵器的马车相似。 哪怕没有这些马车,徐城相对洛婉清待过的地方,也明显更为萧索,人烟稀少,路上没多久就是乞丐。 甚至有一个孩子,饿的皮包骨头坐在台阶上,眼看着再过一两日,或许就要断气,洛婉清路过,买了一个馒头,放在他面前。 她随意在城中走了半圈,打听了一下郑璧奎的消息,郑璧奎为了坐镇徐城而来,自然会让上下人都知道他在此处,据说他在城中有一座府邸,洛婉清打听了府邸所在,准备往郑府行去,只是走到半路,洛婉清突然看见告示前站了一堆人,她扫了一眼,便见到告示上写着郑府召集医官医女,哪怕是只会包扎伤口,都可以去郑府报道,由郑府□□导。 战时医官人手向来不足,守城战中经常组织民间女子去运送处理伤员,这明显是郑家在为作战做准备。 洛婉清一想,便知这是自己最好的机会,转身拿了文牒,去郑府大门前报名。 报名之处早已排满长队,大多都是女子,医官对于男子要求更高,对于女子几乎没有门槛,若是不通医术的男人,倒不如送战场去。 洛婉清排了一会儿就轮到了她,她上前递了化名姚青青的身份文牒,简单认了两味药材,便被勾了一个“甲等”,在一旁等了一会儿后,凑足二十人,便由一个丫鬟领着进了府邸。 她们一行人被领后院,一进院中,洛婉清便见来来往往都是女子,她们正在磨制着草药,洛婉清嗅了嗅,知道这些都是些常见的伤药。 她跟着丫鬟走进大厅,一个女子正坐在高处,翻看着名单。 “姚夫人。”丫鬟行礼,“新来的医女都到了。” 听着这话,坐在高处的姚女官抬头扫了众人一眼,随后将目光落到一旁少女身上,扬了扬下巴道:“说说规矩吧。” 少女闻言行礼,随后走上前方,她年纪不大,看上去不过十六七岁,却明显已经见惯了这种场合,说起话来抑扬顿挫,颇有气势:“这位是主管郑府医官的姚黛姚夫人,我乃姚夫人近侍南星,日后大家在府中,便由姚夫人管束,一切听从姚夫人安排,不得多嘴,不得违令,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 所有人一起答话,姚黛抬眸扫了众人一眼,淡道:“行了,先认认院子,就下去磨药吧。” 南星得话,便领着所有人出去,她带着大家到了住的地方看了一圈,随后便分拣了药材,开始制药。 洛婉清得了捏药丸的活计,这对她来说轻车驾熟,不到半个时辰,她就将手中事务做完,南星巡视着院中医女,看到洛婉清已经将药丸都捏好,她不由得道:“以前学过?” “懂些皮毛。”洛婉清谦虚开口。 南星冷笑一声,只道:“别当自己有些聪明就四处显摆,太出风头,怕是招人记恨。” 洛婉清一愣,随后意识到这话虽然是嘲讽,却也是好心,她赶忙道:“多谢姑娘提醒。” 南星一顿,面色稍霁,哼了一声,便转身离开。 等到黄昏时分,便到了吃饭的时候,南星带着大家一起去食堂用饭,洛婉清说身体不适,便回了房间,直接从院中跃出,按照和朱雀约定的地点,快步赶去酒楼。 朱雀早已经坐在酒楼等候,看见她后,朱雀扫了一眼,没有说话,洛婉清提步进了酒楼,坐到朱雀隔壁桌,和朱雀背靠着背坐下,她大声招呼了小二点了几道菜,随后便低声道:“我去郑府当了医女。” “梁辉安排我进了军中当个侍卫。” 朱雀快速通报着今日的消息,洛婉清立刻询问:“能安排靠近城门吗?” “可以。”朱雀喝了口酒,撑着下巴,打量着周边,“郑璧奎身边不好安排。” “我来想办法,”洛婉清思考着道,“我负责刺杀,郑璧奎一死,你就把城门打开。” “你一个人妥吗?”朱雀有些担心。 洛婉清应声:“妥。” 两人迅速交代好,朱雀便吃完离开,洛婉清等了片刻,确认就算有人跟着朱雀也应该离开之后,便吵嚷着上菜太慢,结了酒钱离开。 这一来一往不到两刻钟,洛婉清算着时间回去,到房间之后,那些医女刚刚吃完饭回来,看见洛婉清躺在床上,一个医女不由得道:“姚青青,你还好吧?” 洛婉清应了一声,故作虚弱道:“劳烦惦念,好些了。” 这些医女听她回应,随意寒暄两句,便坐着聊起天来。 一些医女早进来几日,对府中比较熟悉,新来的许多不解,便问东问西。 “翠珠姐,”其中一个医女好奇道,“听说郑大公子来了徐城,是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呀,”翠珠嗑着瓜子,漫不经心道,“你以为是谁召集咱们在府里?” “大公子来做什么呀?”一听郑璧奎当真在徐城,女子们都嘀咕起来,“他招募我们这么多姑娘进来……会见我们吗?” 这话问得有些别有意味,大家都能听出来,翠珠嗤笑一声,只道:“别想了,大公子是招医女,不是选姬妾,除非像南星那样能选在姚夫人身边做事的能见见大公子,其他人,也就入府的时候能见一面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心念一动。 她默不作声,听着其他人问道:“我们当真能见大公子?” “能呀,”翠珠回忆着道,“每个入府的人,大公子都要过一道眼,今日大公子在忙,等他忙完了,回来就会见你们了。” “大公子生得好吗?” “大公子性情如何?” “大公子……” 所有人围着翠珠问得杂七杂八,都对郑璧奎极为好奇,但问了一会儿后,翠珠轻笑道:“行了,你们问归问,可千万别打大公子主意,大公子可不是什么好招惹的。我听说,前几年这府里才有个丫鬟,有了身孕,大公子就把她打死了。” 听到这话,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有人颤颤出声:“都怀了他的子嗣,为何打死?” “就是因为怀了子嗣,”翠珠压低声,颇为忌惮,“大公子对血脉很看重,非世族女,不得有出。” 这么一说,众人便明白了。 有几个女子脸色变得煞白,翠珠看了她们一眼,不由得笑道:“打死的是丫鬟,又不是医女,你们怕什么?” “可是……” 被问话的女子面露难色:“现在又无战事,大公子召集这么多女子,不就是为了……” 她没说出来,大家却都明白,翠珠嗤笑一声,随后道:“我刚开始也这么想,但在这里捡了几天药材就发现,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咱们的确是来当医女的,放心啦。” “当真么?” 大家一听,面露喜色,得了确认答案,所有人都高兴起来,坐在洛婉清旁边的少女舒了口气,点头道:“太好了,那我就可以安安心心待在这里,以后也不拖累家里了。” “我也是。” 翠珠听着苦笑:“今年又加税,家里根本没活路了,我爹本来是想把我卖窑子里,还好,临时招医女,我刚好认识些药材……” 大家你一言我一语说着来历,洛婉清听着,大致听出来都是穷苦人家出身。 司州本来就被层层剥削,税收极重,今年或许是为了给李宗修园子,又多加一成,这些姑娘家都活不下来,只能开始卖她们。 可这件事在司州似乎司空见惯,这些姑娘也习惯了,甚至有一位,已经被转手卖了四次。 洛婉清听着,不由得道:“你们……没想过告他们吗?” 这话说得突兀,所有人好奇看来:“告什么?” “朝廷税赋是三成,”洛婉清忍不住道,“他们收到八成……” 话没说完,旁边一个姑娘赶紧捂住洛婉清的嘴,所有人面露惶恐,翠珠胆子倒大,笑了一声后,嘲讽道:“告?告哪里?司州还有个谢司主不成?咱们又不是柳清清。” 这一说,众人都笑起来,近来《风月监察司》的故事到处在传,还编成了戏曲街头巷尾的唱。 大家笑着,面上都带了苦,翠珠喝了口水,叹息道:“司州啊,没人管得了,咱们能……” 话没说完,地面突然传来轻微的震动感,所有女子都是一愣,随后就听窗外有人惊叫:“天上是什么?!” 所有人被这话吸引,纷纷跑了出去,洛婉清也跟着出了大门,一出门外,就看见黑漆漆的天空上,漫天纸鸢纸鸢飞舞,纸鸢下是一个个纸做的小盒,被线一拉,小盒倾斜,无数纸页如雪一般纷飞而下,撒在整个徐城。 众人仰头看着这些飞落下来的纸页,有人茫然询问:“这是什么?” 洛婉清沉默着伸出手去,接住了飘落而下的纸页,她垂下眼眸,拿着纸张,念诵出声:“郑氏谋逆,祸乱司州,君怜百姓,赐旨西征。明日天明破晓,开城门,迎王师,监察司谢恒设案阵前,扫不平事,求公正理。许司州税赋两成,以郑氏人头,血祭司州。” 洛婉清冷静念完,所有人满眼惊愣。 也就是这一刻,门外传来急报,高喊着冲进来:“敌袭!” “好多骑兵出现在城外,通知大公子,有敌袭!”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朱雀,这次出任务记得,少吃。” 朱雀:“为什么?” 洛婉清:“上次你乱吃馒头睡了一晚上记得吗?” 朱雀:“我不睡得挺好的吗?” 洛婉清:“……这次不能睡了!!” 朱雀:“好吧,这次我不吃牛肉了,老板,一斤牛肉!” 第183章 (更+补3) ◎公子,我又赢了◎ 这一声大喊惊得众人瞬间慌乱起来,有女子忙道:“敌袭?哪里来的敌袭?咱们又不在边境……” “谋反……王师……” 翠珠反应得却是极快,她捡起一张纸页,看着上面的字,震惊道:“郑氏谋逆……是东都那边?是皇上的人?!” 听到这话,众人突然镇定下来,她们面面相觑,一个医女有些茫然道:“那……大公子叫我们来,是早就知道会打仗,他要和皇帝打,那我们在这里……算是谋逆吗?” 这话一出,所有人都慌乱起来,过了许久后,翠珠突然想到什么,有些高兴起来:“我们怎么能算谋逆?我们是被害的人啊。我家的粮食,年年上交给那些狗官,我哥去告,却被他们打死了……” 翠珠说着,眼里带了眼泪:“我娘把自己卖了……现在我爹又把我卖了……我还有弟弟妹妹……谢司主来了……” 翠珠仿佛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她低头拿着手中告示,眼睛亮了来,她猛地反应过来,慌慌张张往外院冲去,忙道:“谢司主来了,我要去找他告状。” 翠珠说着,冲出月拱门外,激动道:“他就在外面,我要出城去找谢……” 话没说完,所有人便听她声音骤止,洛婉清心觉不对,随即就见到翠珠捂着不停冒血的脖子,一步一步退了回来。 众人惊叫出声,洛婉清慌忙上前,一把扶住翠珠捂在她伤口,但已经来不及了。 她被人割断了脖颈,血疯狂往外喷溅,洛婉清压住她的伤口,只看见她睁大眼,含糊道:“谢……谢司主……” 话没说完,她便睁着眼睛,慢慢没了气息。 她一直看着天空,看着那些飞在半空的纸鸢,像是看着她唯一的期望。 洛婉清捂着她的伤口的手微微颤抖,她能清晰感觉到手下人的温度,她心潮翻涌,突然意识到,翠珠那些嘲弄,那些无所谓,那些调笑下,遮掩的,都是她对司州的绝望。 她也好,司州也好,早已经是那满弓的弦,濒临崩溃了。 这样的司州,无论有没有兵祸,早就已经不堪一击。 而上一世的司州……就算谢恒不去,也早已经满目疮痍了。 虽然她早已经通过卷宗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看过无数遍这里的惨剧,可都远没有一个人真真切切死在她面前来得冲击。 她该早点来的。 洛婉清抿紧唇,她突然意识到。 她,谢恒,监察司……他们该早点来到司州,他们手里有刀,他们有能力改变,他们该早点过来。 她按压着翠珠的伤口,竭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不要多想。 一个侍卫提着刀走进来,厉喝道:“闹什么闹,现在正在备战,一切听从安排!” 这话一出,众人都噤了声,不敢多说,只互相搀扶着,埋头低泣。 洛婉清也低着头,逼着自己不去看杀人的人。 众人安静下来,南星的声音随之响起,不带半点情绪道:“今夜敌袭,我要带五十人去城楼医庐驻守,其他人连夜制药,要准备两千份处理伤口的伤药、纱布的用品。” 说着,南星点了包括洛婉清在内的五十个人,转身道:“你们跟我走。” 被点到的人踉踉跄跄上前,扶起洛婉清,跟着南星出府。 南星领着大家一起到城楼下不远处,那里搭建了一个临时处理伤患的医庐。郑璧奎对于战场明显极为熟悉,搭建的医庐也是十分实用,各个区域划分得很明晰。 每个医女都安排了自己的位置,等待随时处置伤员。 洛婉清在自己位置上缓了片刻,才有心抬头,打量了周遭一眼,就见朱雀站在城门不远处,他和洛婉清对视一眼,便又收回眼神。 整个城楼气氛十分紧张,人来人往,安静搬运着守城用的器械。 没多久,就听城墙外突然传来敲锣打鼓之声,所有人都紧张起来,高处有士兵大喊:“准备!准备!弓箭手拉弓!” 士兵慌忙跑上城楼,所有人都开始准备,然而敲锣打鼓之后,只听外面不知道多少人齐齐高喊起来:“迎王师!开城门!迎王师!开城门!” 这声音极大,整个徐城都能听见,分不清到底有多少人在外面,只听得城内人心惶惶。 喊了几句之后,外面声音又消停下去,众人松了口气,洛婉清听见不远处士兵道:“他们不进攻吗?” “好像没有。” “老天保佑。” 这一喊之后便没了声息,远处住在屋中的百姓,不少都探出头来,悄悄看了一眼。 外面安静下去,久不进攻,大家放松下来。 只是过了不到一个时辰,外面突然又敲锣打鼓,齐齐大喊起来。士兵惊慌失措,备战一番,又消停下去。 这样过了大半夜,每隔一段时间,有时候是半个时辰,有时候是一个时辰,有时候是一刻钟,外面就突然吵嚷起来,又安静下去。一夜人心惶惶,等后面士兵听着,连弓都不想挽。 似乎是意识到今夜谢恒没有进攻的打算,打算也都松懈下来,等下半夜长官睡去,守兵更是懒散,大家依靠在一旁,小声说话,都在议论着今日谢恒发下来的告示内容。 不仅这些守兵,就连医女都开始闲聊,没有人想为郑家打这一仗,可是也没有人敢说,便坐在一起,说自己家里的事。 医女说着,守兵也过来,一群人闲散聊着天,谁都不敢说不打,可每个人说着过往,其实归根结底,凭什么要为郑家打这一仗? 大家嘀嘀咕咕说话,洛婉清看了一眼旁边还有些心神不宁的医女。 这个医女和翠珠差不多时间进府邸,似乎是叫付文珊。 洛婉清想了想,靠近她,同她有一句没一句闲聊起来。 聊了一会儿后,洛婉清故作漫不经心道:“也不知道今天能不能见到郑大公子。” “肯定能。”付文珊笃定道,“我听说,天亮前大公子会来巡视医庐。” 洛婉清闻言便放下心来,知道这就是她刺杀郑璧奎机会。 只要她动手杀了郑璧奎,城中必乱,朱雀再按照计划打开城门,群龙无首,按照现下她在城中看到的情况,梁辉接手,控制住徐城不是难事。 她安下心点头,高兴道:“能见一次大公子,真是太好了。” 她说完,又和对方闲聊了几句后,才退回原位。 等朱雀转头看过来时,洛婉清给他打了个放心的手势,叮嘱一切按计划执行。 谢恒在外面敲敲打打闹了一夜,洛婉清就靠墙歇息。 卯时不到,洛婉清突听马蹄之声急响,她瞬间睁眼,老远便看见郑璧奎带着人急奔而来。 洛婉清和朱雀对视一眼,心中便明白,如今距离天亮没有多少时间,她得找机会动手了。 郑璧奎翻身下马,付文珊等人见状,立刻上前,恭敬道:“公……” 话没说完,郑璧奎的人便将付文珊一把推开,一行人没有停留,径直走向上城楼。 这明显出乎付文珊意料之外,洛婉清也不由得紧张起来。 她不由自主摩挲上千机,看着郑璧奎一面走一面询问旁边的士兵,快速询问道:“确认对面多少人了吗?” “确认不了,天太黑了,看不清。” 跟着他的部下道:“但看旗帜听声音,至少上万。咱们城内也不过一万,他们还都是骑兵……” “守几日。”郑璧奎冷静道,“咱们守城他们攻城,不必害怕。” 说着,郑璧奎便往上走去,路过朱雀时,他脚步一顿,朝朱雀看过去。 朱雀低头不言,郑璧奎盯着他,洛婉清心跳不由得快起来,她手放在千机之上,等待着随时出手。 然而郑璧奎盯了朱雀许久,最终却也没说什么,转身便往走向城楼高处。 洛婉清和朱雀都松了一口气,也就是这时,郑璧奎突然吩咐:“守城士兵换成王冲的人,现在全调到城楼防守。” 听到这话,洛婉清和朱雀都是一愣,朱雀下意识朝洛婉清看去,随后又怕人看到,赶紧挪开视线。 郑璧奎已经朝高处走去,早已离开了洛婉清刺杀范围,现下朱雀也没有其他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跟着士兵们上了城楼。 朱雀上了城楼,洛婉清便有些不安。 城楼上不是医女可以去的地方,如果郑璧奎不下来,她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郑璧奎,而且现在朱雀也上了城楼,没有人开城门,等于他们刺杀郑璧奎失败时的退路也没有了。 如今她只有两个选择,直接开城门,让谢恒攻打徐城,又或者是…… 她上城楼,按照原计划赌一次。 如果她和朱雀没能杀了郑璧奎,她在城楼上拖延,朱雀或许还有机会离开。 洛婉清思考片刻,看了一眼付文珊,便低声道:“付姐,我肚子疼,想去……” “去吧去吧。”付文珊摆手,“快去快回。” 洛婉清应了一声,转身走进巷子,到了她来时一条巷子,挪开几个箱子后,抬手抠出底部的砖瓦。 她和朱雀进城时,因她是女子不便搜身,她将自己的惜灵贴在背上带了进来,寻了个地方将惜灵藏好。 现下她将惜灵取出来后,便从袖中将怜清掏了出来,低声道:“去找。” 她在南星和姚夫人身上都撒了追踪香,怜清顺着香味飞过去,洛婉清伏在夜色中一路跟着怜清来到了附近一间明显被征用的客栈。这客栈距离城楼很近,守卫层层把守,洛婉清翻身进院,很快就听见了南星的声音。 “姚夫人已经准备睡下,不必再打扰,我去看就行。” 说着,南星便转身带着人离开。 洛婉清顺着屋檐来到南星方才站的房间屋顶,揭开瓦片,看见屋中姚夫人正一个人在房间里换寝衣。 她想了想,从屋顶落到窗外,用刀锋挑开窗户,随后一跃而入,在姚夫人叫出声前,一把捂住她的嘴,用刀锋抵在她脖颈上,冷静道:“我要上城楼,你的令牌在哪里?” 姚夫人急促呼吸着,颤颤抬手,指向旁边衣服堆中。 洛婉清抬手将她敲晕,快速取出令牌,就是此刻,房门突然被人打开,洛婉清身如鬼魅而上,而对方却已经已经惊叫出声来:“啊!!” 这声音只发出一个音节,洛婉清便已经捂住对方的嘴,同时关上房门。这时她才看清来人正是南星,她手中端着汤药,胸膛激烈起伏,洛婉清冷冷盯着她,听外面侍卫冲进院中,厉喝道:“怎么了?” “让他们走。” 洛婉清压低声,将刀锋抵在南星腹间。 南星身体微微颤抖,却还是很快反应过来,故作镇定道:“无事,我看见了一只虫,被吓了一跳。” “南星姑娘?” 侍卫听出南星的声音,警觉询问:“你当真无事?” “能有什么事?” 南星慢慢冷静下来,她一手端着汤药,一手按下洛婉清的刀,用眼神请求者洛婉清。 洛婉清看出她的善意,警惕看着她,却还是退开。 随后就见她将汤药放在不远处桌子上,转身去开门,洛婉清立刻闪身让开,躲在暗处,南星站在门口,看着门外士兵,笑着撒谎道:“惊扰赵统领了,不过奴婢的确无事。” 门外侍卫狐疑看了一眼房中,南星不躲不避道:“夫人已经换衣睡下,赵统领,确认无事,便无需打扰了吧?” 听到这话,赵统领一顿,但见南星独身站在房中,他们明显有些忌惮姚夫人,便行礼离开。 等侍卫一走,南星关上房门,洛婉清立刻走向窗户打算离开,南星见状,却是一把抓住她的袖子,急道:“你要杀郑璧奎是不是?” 洛婉清疑惑回头,就见南星盯着她,她眼里压了几分疯狂,竭力克制着道:“他在城楼上你去不了,你拿着姚夫人的令牌不够的。” 洛婉清一瞬明白过来,南星是想要帮她,她审视着南星,却是询问:“那要怎么办?” “郑璧奎身上有伤,每日卯时要服药,我负责给他送药。” 南星快速道:“我带你上去。” 洛婉清听着,抬眸看她。 她带着她上去,等她动手后,根本顾及不了南星,以南星的身手必死无疑。 而南星也明显明白这一点,眼中是尽是决绝。 见洛婉清犹豫,南星立刻道:“您别担心我不会出卖您,我在这里就是为了杀他,我姐被他羞辱身怀六甲杖毙,我不可能帮他的。” 说着,南星盯着她眼里蓄起眼泪:“只要您能杀了他我做什么都不可以。” “那个怀了子嗣被杀的丫鬟是你姐姐?”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南星眼泪落下来,应声道:“是。她为了给我学医把自己卖了,等我学成可以当大夫想为她赎身接她回家的时候……” 南星说不下去,洛婉清沉默片刻,随后询问道:“你是徐城人吗?” 南星一愣,茫然点头:“是。” “平日都是你送药?” “是。” “跟我走。” 洛婉清扫了一眼外面,她听见急促脚步声,提着南星从窗户跃出。 她们刚一离开庭院,就听身后响起侍卫的声音:“有刺客!姚夫人被刺,抓住南星和刺客!” 只是这时她们已经到达墙边,洛婉清带着南星翻墙而出,随后将惜灵塞进南星怀中,抽了她的令牌道:“刀给你,你帮我保管,找个地方藏身,等安全之后我找你取刀。若遇不测,”洛婉清想了想,抬眼看她,“至少奋力一搏。” 说完,洛婉清转身便走,等南星反应过来,她急道:“那你呢?” “我去杀人。” 洛婉清说完,便消失在巷道中。 而此时,城楼之上,郑璧奎眺望着远处陈列的军队,轻敲着城墙,平静道:“我同谢恒的恩怨,得从小说起,小时候,他在,所有人便都只能看到他。道宗来选弟子,选的是他,陛下给太子选伴读,选的是他,我在他身边,就像月亮旁边的星辰,谁都记不住我。” 朱雀站在他不远处,说近不近,说远不远的距离,他不确定郑璧奎这话是说给谁听,他有些紧张,但还是要故作镇定,假装什么都听不懂,低头看着自己的鞋间。 “只有我师父相信我,他一直坚信,谢恒这样的人,不藏锋芒,必折其身。结果……” 郑璧奎语气顿了顿,缓声道:“谢恒晋八宗师,选谁不好,偏生就要选我师父。选了也就罢了,为什么要杀了他?” 郑璧奎转过头来,看向朱雀,他目光太过直接,朱雀想要忽视也难。 郑璧奎盯着朱雀,他看了许久,轻笑出声:“你知道你最大的破绽在哪里吗?” 朱雀老实盯着鞋尖,郑璧奎缓慢出声:“你不该找梁辉帮你的。” 朱雀闻言便心知不好,只是现下来不及多想,在郑璧奎音落瞬间,他的刀风同时斩来! 朱雀避无可避,翻身一压,踩在郑璧奎刀尖,也懒得再做掩饰,直接道:“梁辉呢?他怎么了?” “背叛我的人,自然是该死了!” 说着,郑璧奎抬手一挥,梁辉的脑袋便从他身后房檐垂下,朱雀睁大眼睛,旁边士兵急涌而上,前仆后继冲向朱雀。 朱雀一把踹翻来人,郑璧奎站在不远处,看着他被围困,冷声道:“天快亮了,谢恒杀了我师父,今日,我便拿你的人头,给他尝个鲜。” 朱雀闻言,一把夺过旁人钢刀,朝着郑璧奎便劈了过去,怒喝道:“找死!” 城楼上彻底乱起来时,洛婉清已经悄无声息回到医庐,她听见高处打斗之声,城楼太高,这声音距离医庐有一段距离,普通人倒也没有听见,自己做自己的事情。 洛婉清知道不能再拖,立刻拿了个托盘装了一碗药后,便从帘后绕了出来,直接绕过正在打盹的付文珊,端着汤药走到城楼楼梯下。 她将姚夫人和南星的令牌递给侍卫,恭敬解释道:“今日南星姑娘身体不适,由奴婢代为送药。” 侍卫核查了她的令牌和身份,让了一个女官简单搜查了她周身之后,便放她上楼。 洛婉清听着楼上打斗声,朱雀叫骂声,踏着台阶走向高处。 远处是马蹄声传来,隐约带着侍卫的呼喊:“报大公子,有刺客混入府中!报大公子——” 洛婉清听着声音,快步往上。 此时朱雀被无数士兵层层围困,他奋力厮杀,而郑璧奎就站在不远处,颇为兴奋围观着他。 郑璧奎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朱雀身上,洛婉清端着汤药,镇定穿过人群,来到郑璧奎身前,也就是在即将靠近郑璧奎刹那,一声急喝响起:“大公子——” 音落瞬间,洛婉清手上千机数百根钢针骤发! 郑璧奎反应极快,他抬手将旁边士兵一抓当在身前,洛婉清瞬间夺刀直袭他脖颈。 郑璧奎慌忙横刀一挡,刀风破开他脖颈皮肤,与此同时,几个黑影从一旁急袭而上,洛婉清被迫往旁侧一闪,几个人瞬间将郑璧奎和洛婉清隔开,一个侍从得空,这才匆忙上前,拉开中了毒针的郑璧奎。 洛婉清见状便知不好,刺杀从来都是一击必中,要是正面交手,她和郑璧奎的实力不相伯仲,而这里还都是郑璧奎的人,如果再不能杀了他,恐怕是凶多吉少。 洛婉清一想瞬间暴起,猛地一掌劈开身边人,夺刀就往前冲。 她身子轻盈,快如鬼魅,然而郑璧奎反应更快,在她动作之时便厉喝出声:“拦住她!叫所有人拦住她!” 几个死士在洛婉清靠近郑璧奎前一刻将她急急截住,郑璧奎慌忙起身躲开。 这一击未中,士兵便朝着洛婉清涌来将她团团围住,朱雀一跃来到洛婉清身侧,急道:“梁辉死了,咱们走吧!” 洛婉清看朱雀一眼,立刻道:“你走,我掩护。” 如果没有人断后,他们两谁都走不了。 “我走了你怎么办?” 朱雀一听立刻道:“我不值得你牺牲!” “我等天亮。” 洛婉清无奈看他一眼,踹开一个士兵,冷静道:“我等徐城百姓替我开城门,迎公子救我。” “你做什么春秋大梦!” 一听这话,朱雀瞬间急了,他看了看天色,忙道:“都这个点了一个人没有,谁来帮你开城门!” “不会有人来的。” 郑璧奎在旁边吃了药,他听着两人的话,笑了一声。 他方才中了洛婉清两针,中针不要紧,但针上有毒,却极为麻烦。 好在他在中针瞬间便封住筋脉,现下吃了药,他将毒素生逼出来后,虽有损伤,却无大碍。 他撑着自己起身,从旁边取了刀,笑着弹了弹刀:“一群贪生怕死之徒,你们还指望他们来开城门?你们倒不如指望求求我,给你们一个全尸!” 也就是这一刻,城楼之外,鼓声再响,在这一片黑夜之中,雄厚的人声齐齐传来,仿若战鼓齐鸣:“开城门!迎王师!” 然而这一次,郑璧奎在,他听到声音,立刻道:“让人骑马在来回巡城,要求百姓戒严,敢上街者,杀无赦!” 说完,他拔刀而出,朝着洛婉清便冲了过去,一刀全力而下,大喝道:“洛婉清,你去死!” 郑璧奎全力一刀而下,洛婉清挥刀迎接,然而刀锋只是一相交,洛婉清手中刀刃便猛地碎裂开来! 洛婉清一跃疾退,心知郑璧奎与她内力不相上下,如今虽然受伤,但他手中是一把绝世好刀。 除非修到谢恒无相剑的境界,否则兵刃对于武者而言,在关键时刻起着决定性的作用。 她虽然跟随谢恒修过无相剑,但是远不到在郑璧奎面前可以无视武器差距的地步。 郑璧奎全力以赴而来,她根本不敢硬接,只能一路躲闪,寻找着时机。 朱雀清理着旁边士兵,她全力应对郑璧奎,一时之间,两相僵持不下,整个城楼乱成一片。 城外谢恒军队的喊声震得整个徐城百姓难以入眠,而这时,郑璧奎的人骑着马在城中来回穿梭,大喊着:“奉大公子令,所有人不得外出,上街者斩!” “奉大公子令,不得外出,上街者斩!” 这声音和谢恒军队的声音对抗在一起,没有一户百姓敢点灯,没有一户百姓能安睡。 南星抱着剑躲在地窖里,听着她叔伯堂兄聊天。 她大伯叹息着,有些担忧道:“郑氏谋逆……也不知今日陛下的王军能不能打赢,若是赢不了,郑家反了,那些世家大族,怕是纷纷效仿。” “不至于吧?”三叔不由得道,“这可是陛下派来的军队,倒不至于打不下徐城?” “门阀天下,世家为王,”大伯无奈苦笑,“若是陛下能管这么多,我们还过这日子?” “那不是陛下本身也不是什么好人吗?”其中一个堂兄撇了撇嘴,“这两年加税,不就是为了给他修什么花园?就算皇帝的军队进了徐城,咱们日子也没什么区别。” “不是的……” 南星听着,脑海中闪过那个叫“姚青青”的姑娘明亮的眼神。 她想起今日纸页上的话,满是希望道:“来的是谢恒,是监察司。” 所有人听着,不由得看了过来,南星喃喃道:“他就在城外设案,说今日只要开了城门,他会接下徐城所有冤案,会给大家一个公道。以后司州税赋只有两成……” “这话你也信?”堂兄一甩袖子,“小姑娘就好骗。” “那是谢恒!是监察司!”南星激动起来,“他连洛婉清的案子都能接,为什么不能接姐姐的案子?!他已经带着军队来了司州,为什么还不管我么?!” 南星说着,她低头看着手中的刀,仿佛是紧抓着唯一的希望。 她听着外面的“开城门,迎王师”,想起“姚青青”,她突然意识到自己该做什么。 “我得去开城门。” 南星站起来,她不由得道:“我得为姐姐讨个公道,这一扇我不去开,就没有人开。” 说着,南星便踉跄着起身往外,所有人见状赶忙上前拦住她,忙道:“南星,别犯傻!” “大伯,三叔,各位哥哥,”南星听到这话,紧握着惜灵,认真看着他们,“你们收留我,本就冒险,不如让我出去,倒不牵连你们。” “你说什么傻话!”大伯闻言皱眉,立刻道,“咱们是一家人,我们护着你本就是应该。” “可我现在不想被护着。”南星认真道,“谢司主想要我们从城内将城门打开,今日如果没有人出头,便不会有人去开门了。” “那也不该是你!” “那该是谁?” 南星扫过所有人:“每一人都想不该是我,那该是谁?那扇门会自己开吗?我们就白白等吗?我们等了多少年,司州等了多少年?我爹娘走了,我姐姐死了,”南星说着,眼里盈满眼泪,“反正我一无所有,为何不让我一搏呢?!大伯,我手中还拿着那姑娘的刀,”南星抿紧唇,认真道,“至少让我去送这把刀吧。” 众人听着,不出声,也没再阻拦,南星见状,深深一鞠躬,随后便转身推门走了出去。 她从家里取了锣,将洛婉清的刀背在身后,随后推开大门,走上长街,敲响锣鼓,大喊出声:“各位街坊邻居,随我南星去开门!日后税赋两成,徐城才有活路!” 南星这一声锣响,惊住巡逻士兵,士兵立刻朝着南星方向冲去,南星看见士兵,急促呼吸着,敲锣奔跑在长街,大声道:“开城门,徐城才有活路!徐城才有天理!谢司主就在门外!开城门!迎王师!” “贱人!” 士兵长官骑马冲到南星面前,抬手就是一刀,南星疯狂奔跑,眼看着就要被刀斩于马下时,一口铁锅从楼房中飞砸而出,将长官猛地砸翻在地。 随后有人在房中大喊:“一。” 这一声喊,众人似乎都有感应,大家都明白什么,长官也察觉不对,南星愣愣看着周遭,就听令一个房间大喊:“二!” “三!” 这一声喝出,街头巷尾,无数百姓涌灌而出,朝着士兵大喝出声:“让开!” 他们手中家中能拿的所有能当做武器的,锄头、扫帚、镰刀…… 明明就是平凡之物,但人太多,太密,士兵看着这么多人仿若蚂蚁一般冲来,忙道:“跑!” 士兵转头逃跑成了百姓莫大的鼓舞,所有人紧追不放,整个徐城被这落下的一根火柴点燃,彻底沸腾起来。 无数人一路冲向城楼方向,声势浩荡。 洛婉清和朱雀在城楼上被士兵团团围住,听到这个声音,朱雀和洛婉清对视一眼。 郑璧奎看出他们在想什么,冷笑一声后,慢条斯理道:“怎么,还真指望着那些普通老百姓来救你们?做什么梦呢?我亲自带嫡系镇守徐城,为的就是防止这一日,一群只会拿锄头的废物点心,到了城楼,杀上几波,也就老实了。” 郑璧奎这话说得不错,这些老百姓如今也只是因为人多撑胆,根本无法和正规军队相比。 徐城的士兵或许还会有反心,但是这里绝大多数人都是郑璧奎的嫡系,完全听从于郑璧奎。 郑璧奎对于这些士兵的威慑太强,唯一的办法…… “我建议你杀了他。” 朱雀小声开口,洛婉清不由得道:“废话。” 杀郑璧奎自然是最简单、最直接、最有效的办法。 可是她缺一把刀。 郑璧奎手中刀太利,她根本没有足够和郑璧奎对抗的兵刃。 朱雀明显也是知道这一点,可时间不等人。 天一点点亮起来,他们听着城楼下方的喧闹声,厮杀声,洛婉清咬了咬牙,终于决定道:“上!” 音落瞬间,朱雀和洛婉清两人身如飞箭,朝着郑璧奎挥刀而去。 郑璧奎的死士朝着朱雀一拥而上,朱雀猛地一刀为洛婉清劈开道路,洛婉清凝神直取郑璧奎颈间。 她没有足够和郑璧奎硬拼的兵刃,她只能求快,看看能不能破开郑璧奎防御,直接杀了他。 郑璧奎明显也是知道她的想法,歪了歪头,横刀在前,虚虚一个姿势,便彻底防御全身。 然而也就是这一刹,人群中爆出一声大喊:“青青,你的刀!” 洛婉清回过头来,就见南星已经冲上城楼,惜灵被她高高抛来,洛婉清一把拔出惜灵,全身内力聚于一刀,朝着郑璧奎横刀而斩! 刀猛如虎,身捷如鹰,郑璧奎未曾想洛婉清竟然能有这样磅礴的刀意,铺天盖地而来,两刀相触瞬间,惜灵横切郑璧奎的刀而过,随后直接斩断郑璧奎脖颈,在惜灵刀鞘落地前,洛婉清拽着郑璧奎头发,将他人头取下,旋身一把握住刀鞘。 而后她毫不犹豫提着人头急奔而下,穿过南星瞬间,她回头一笑:“多谢。” 说罢,她和南星擦肩而过,一跃跳上城楼,将郑璧奎人头对外一送,对着城内对峙的军民高喊出声:“郑璧奎已死,尔等速降,可求生路!” 所有人都是一愣,众人抬头,便见洛婉清站在城墙高处,晨光破云而出,落在她身上,她提着滴血人头,在晨光晕染之下,仿若修罗菩萨。 她一指城门,大喝出声:“开城门!” ****** 徐城内动荡厮杀时,城外谢恒坐在案桌之后,神色平静。 士兵被分派轮流喊话,他的桌子因为过于巨大的声音,微微震动。 青崖在旁边给谢恒磨墨,一面磨墨,一面笑道:“公子觉得,今日城门会开吗?” “我信惜娘,不信百姓。” 谢恒平静开口,青崖却是明白:“公子觉得,百姓不敢?” “自古以来,哪里有真正的百姓反抗?要么是世家大族,要么是盐帮巨富,打着百姓的名义,行争权夺利之事。”谢恒语气平淡,“惜娘总将人想得太有勇气,但其实,郑璧奎嫡系在此,多杀几个,也就消停了。” “那公子还在这里等?”青崖好奇,谢恒却没出声。 他遥看着城楼,慢慢道:“从认识她以后,我一直在重新认识这世间。所以我想看看,这一次,又有何不同,只是天快亮了。” 谢恒似乎是有些遗憾,他盯着城楼上厮杀的场景,转动着手腕上的千机,慢慢道:“准备吧,阳光落在你我身上,便鸣鼓攻城。” 青崖应声,他们看着太阳一点点升起,看着远处城楼打成一片,看着阳光一点一点,从城楼攀爬到他们脚下。 阳光落到谢恒身上时,徐城依旧城门紧锁,安静如初。 青崖颇有些遗憾,叹息道:“看来这世间,与公子认知并无不同。” “鸣鼓罢。” 谢恒站起身来,也就是那一刹,远处传来城门打开之声。 谢恒一顿,他诧异抬头,就见徐城城门慢慢打开。 片刻后,无数百姓、士兵,他们在晨光之下,手中握着状纸,朝着谢恒案桌一路奔来。 谢恒愣愣看着那打开的城门,奔跑而来的百姓,他意识到什么,不由自主抬头。 就见洛婉清站在城楼之上,手扶长刀,静静看着他。 他们隔着漫长的距离,其实谢恒看不清她的面容。 然而那一刻,他却觉得她应当是在笑。 带了些许骄傲,藏着肆意妄为,还有那点一直暗藏在骨血中的赌性,笑着说一句:“公子,我又赢了。” 昌顺十五年四月十二,洛婉清领军入司州,以谢恒公正之名煽动百姓,百姓暴乱,自开城门。 徐城,降。 而后洛婉清领军往前,百姓欣迎。 四月十五,青城,降。 四月十七,平阳城,降。 四月十八,洛婉清屯军司州城外,郑氏新任族长郑秋和开城门,迎王军入城,入主司州。 作者有话要说: 最近会按照情节点更新,有时候一个情节太长了不写到凌晨写不完。如果没请假,就是会更的,但是更新时间会在凌晨(就是我睡觉前,我写完才会睡。) 所以大家第二天醒来看上一天的比较好。 【小剧场】 朱雀:“你跟我一起走,我不值得你牺牲!” 洛婉清:“……你的确不值得。但我觉得咱们一起跑,谁都走不了。” 朱雀:“啊?你不是因为太在乎我吗?” 谢恒:“朱雀,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玄山(捂住朱雀的嘴):“他年纪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青崖(微笑):“玄山真是好哥哥。” 第184章 ◎姬蕊芳醒了◎ “洛司主。” 司州城郊外,军队晚宴,洛婉清坐在军帐正上方,谢恒坐在她身侧,郑秋和端着一杯酒,走到洛婉清面前,有些忐忑敬酒。 他是郑家刚上任的家主郑秋和。 三日前,就是这位青年,在半夜战战兢兢来到谢恒和洛婉清的军帐,他来得匆忙,几乎就是拼了条命硬闯,士兵把他提到洛婉清帐篷门口时,洛婉清衣服都没穿完,披了件谢恒的外套就冲了出来,随后就看这个青年磕着头道:“洛司主,洛督军,我知道这次郑家没有活路了,我们这些旁支什么都没做过,我们愿意为您领路,只要您饶过我们。” 洛婉清静静听着,皱起眉头。 随后郑秋和便听帐中青年轻笑,缓声道:“不是洛司主饶不饶你,而是你值不值得被饶。” 说着,一个青年挑起帐帘,他衣衫不整,形貌昳丽,举手投足风流从容,却带着睥人气度,垂眸看着跪在地上的郑秋和,微微弯腰,冷静道:“你想当郑家家主吗?” 郑秋和一愣,过去他和郑家,几乎没什么太大的联系。 他看不惯郑家所作所为,但毕竟是族人,他又无可奈何,只能避得远一些。 然而他知道郑氏谋逆,这是株连九族的大罪,涉及族人生死,他只能前来一搏。 听到面前青年的话,郑秋和便明白了他的意思,看着郑秋和眼神变化,青年直起身来,径直吩咐:“朱雀,你清点人手,听郑公子差遣,若公子能成为郑家家主,交出犯事之人,洛司主仁厚,必定不会牵连无辜。” 说着,青年看向一旁站在的洛婉清,他目光看过去时,便温柔几分:“是吧,洛司主?” “是。” 洛婉清有些无奈看着面前贸然出来的谢恒,她知道谢恒半路被人搅了兴致,现下不悦,故意为难这个明显是白衣出身的郑秋和,但还是无奈道:“只要郑公子能说服家中,主动交出犯事之人,由监察司审理,监察司不会牵连无辜。” 郑秋和闻言抿紧唇,想了许久后,他叩首在洛婉清面前,随后便带着人离开。 洛婉清本是没想着这个看上去有些呆木的青年能做什么的,没想到三日后,他竟然真的成为了郑家家主,绑了族中长老,打开了城门。 开城门后,一切就简单起来,洛婉清将军队驻扎在城郊,带着一批人进城,重建了监察司后,便开始大开大门,受理所有案件。之后再重新安排整个城中事务。 忙活了一天一夜,终于将司州城彻底安顿下来,这也意味着,她彻底接手了司州。 大家终于休息下来,她也就按照惯例,在郊外给军中办了个庆功宴。 所有人逐一敬酒后,郑秋和也跟着上来,他过去从来没涉及过官场,这里人大多不认识,只知道洛婉清,洛婉清见他过来,神色不安,便朝他笑笑,安抚着道:“郑公子不必拘谨,坐吧。” 郑秋和见洛婉清神色和蔼,心上放松不少,坐到洛婉清对面,便听洛婉清道:“入城一直忙到现在,到未曾听郑公子仔细说过经过,郑公子是怎么说服家中族老答应开城门一事的?” “倒也不是说服,算是早有准备。” 郑秋和闻言笑笑,苦涩道,“郑家旁支众多,在司州城内,整个郑家姻亲相关族人怕是过万,徐城之事传到大家耳中,其实大家都很慌乱。一来我们得知郑平生谋反后,心中害怕。大家都知道,洛司主带人过来,是师出有名,我们若是反抗,算是逆贼,天下人人得而讨之。可是我们若不反抗,诛九族的罪过,朝廷肯放我们吗?” “你们害怕也是应当。”洛婉清点头,随后道,“所以你们就不想抵抗了?” “我们这些没做过什么的旁支自然不想掺和,而且我们也看得清楚,这些年主家所作所为,百姓早就不堪重负了。若是当真和朝廷作对开战,对于士兵而言,他们不仅要和谢恒交战,还要防止百姓偷袭。郑家就是一座孤岛,谁都不像站在岛上。所以……得知王师接近司州城,大家就派了我过来,想探探司主的口风。若司主有意放我们这些普通旁支一马,我们自己清理门户。” “所以那一日,如果你死了,郑家就下定决心反抗到底了?” 洛婉清明白过来,郑秋和讪讪点头,随后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赶紧道:“倒也不是,就算我死了,家中也会效忠陛下。” “不必如此谨慎,”洛婉清看他辩解,听得好笑,笑起来安抚道,“人之常情,我能理解。” 洛婉清生得美貌,郑秋和之前见她,她都带着高位者的威严,他根本不敢直视。 此刻她温和一笑,像是秋水轻轻漾开,郑秋和看得愣住,直到旁边传来一声轻咳,郑秋和才反应过来,慌忙挪开视线,不敢多看。 “不过这样说来,郑公子来找我,倒是冒死前来,便不怕我杀了公子吗?”洛婉清没察觉郑秋和的异样,只玩笑询问。 郑秋和愣了愣,随后点头道:“怕。” “那还来?” “总得有人来,”郑秋和苦笑,“家里这么多人,总得找条生路的。而且……我不来,我也活不了。” “就不怕我骗你?”洛婉清好奇,郑秋和摇头。 他看着洛婉清,目光认真:“洛司主不是这样的人。” “哦,”洛婉清点了点头,随后好奇,“那要没有人逼你,你也愿意来?” “愿意的。”郑秋和点头。 洛婉清挑眉,不由得有些奇怪:“为什么?” “能见到洛司主。”郑秋和大着胆子笑起来,“好似也不会害怕了。” 郑秋和话音刚落,洛婉清就感觉旁边有一道视线格外明显。 她抬眸看去,便见旁边小桌,谢恒正端着酒,毫不掩饰盯着她和郑秋和。 见她看过来,谢恒这才收起目光,随后干脆起身,往外走去。 洛婉清见他出帐,犹豫片刻,便转头同郑秋和笑了笑道:“我有些乏了,郑公子自便。” 说着,她站起身来,跟着谢恒走出帐中。 谢恒察觉她过来,也没停步,慢慢悠悠往旁边护城河边上的林子走。 两人走进树林,月光照在两人身上,洛婉清跟了一会儿,终于开口:“再往前走就太远了。” “远又何妨呢?” 谢恒没有回头,走到河边,撑地坐了下来,看着河水,笑着道:“怕来不及回去,再同郑公子喝上几杯?” “闲聊罢了。” 洛婉清坐到他旁边,听着脚下哗啦啦的河水声,转头打量他:“生气啦?” “怎会?”谢恒瞟她一眼,言语中却是夹枪带棒,“洛司主如今身居高位,今日不过就是开胃小菜,日后或许还有人送男宠呢,说说话便要生气,我日后怎生得好?” 洛婉清一听,想了想,却是将话题绕到他身上,好奇道:“这么说,有人给你送过人?” 谢恒一顿,没想到她反应这么快,竟是反攻为守,他一时有些不敢接话,轻咳了一声道:“你们聊什么呀?” “当真送过?”谢恒的反应倒让洛婉清好奇起来,紧追不舍道,“你是不是骗我,你根本不是因为在道宗学……”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口“房中术”,只能道:“你当真只有我一个人吗?” 谢恒闻言也不自证,只叹了口气,哀怨看向洛婉清:“你我之间,难道这点信任都没有吗?” 洛婉清不说话,一脸严肃看着谢恒,谢恒满眼失望。 两人盯了片刻,洛婉清终究是忍不住,笑出声来,谢恒见她笑,也扬起笑容。 “差点被你绕进去。” 洛婉清抿唇轻笑,谢恒瞟她一眼,不满道:“被绕进去的是我,你现在嘴皮子是越发厉害了。” 洛婉清低头看着水里两个人的倒影,温和道:“若不厉害些,岂不是一直被公子牵着走?” “是我看走眼了。”谢恒叹了口气,“本以为你不善言辞,没想到牙尖嘴利。说说吧,同郑秋和有那么多话说吗?” “我怕他诈降。”洛婉清说起正事,认真几分,“所以想仔细聊聊。” “结果呢?” “应当没问题。”洛婉清看着流水,柔声道,“谋逆之事九死一生,大家都怕。如果其他世家响应,他们或许还有些底气,然而如今孤岛一座,郑家人没有共沉沦的打算。” “百姓也懒得同他们共沉沦。” 谢恒接话,洛婉清沉默着,过了片刻后,她转眸看向谢恒:“若是我们呢?” 谢恒疑惑抬眼,就见洛婉清好奇询问:“若是我们谋反,也是如此吗?” 谢恒闻言一笑:“自然。” 说着,他转过头去,看着奔腾河水:“士兵是人,管你什么理由,他只想寻个最容易活下来的法子活下去。军队之所以是利刃,是因为你一旦进了军队,便成了瞎子,聋子,你不知道怎么样才是最容易活下来的,只能本能性听命。可一旦你意识到,命令或许会让你更容易死,你便生出异心。譬如说,你若让士兵意识到你在谋反,天下人皆讨之,那下面的士兵,为何要为你卖命呢?” 洛婉清静静听着,就看谢恒抬起手指,只虚空轻轻一弹:“若军心如此,则危如累卵,任何风吹草动,都能领这样的军队立刻崩溃。这不会因为领军是郑氏,还是你我,便产生分别。” “那……”洛婉清有些疑惑,“如今公子接下来打算做什么?” 听到这话,谢恒有些意外,挑眉道:“怎么,你没有打算?我还以为洛司主运筹帷幄,接下来计划万千呢?” “没什么计划了。” 洛婉清摇头,满意道:“走到这里,我已经放心了。” “哦?为何?” “你的命运,已经不同了。”洛婉清眼中露出温和,她低头看着脚尖,漫无目的轻踢着,“郑平生之死与你无关,你也没有兵祸司州,更没有诬陷残杀郑氏全族……” 洛婉清笑起来:“这些罪名都已经洗清,接下来怎么走,”洛婉清抬眼看他,温柔又认真道,“我听公子的。” 谢恒目光微动,他注视着面前人,过了许久,轻轻一笑,颇有些无奈道:“你呀……把主料都放了,现下来说随我了。” 谢恒说着,转过头去,倒也没有再计较这些,只将计划和盘托出道:“不过也无妨,事也差不多了。近来我已经将边境所有消息往来封死,朝廷那边只能收到我给的消息。按照计划,今日兄长便会从西北对北戎发动突袭,等明日,你便以收到战报为理由,带着军队直奔边境,与兄长一起夹击北戎。” “公子想同陛下说是北戎先动的手?”洛婉清明白过来,不由得皱眉道,“若这时候,王家在后方起事……” “其他世家不会同意,”谢恒立刻道,“至少在我们和北戎打完之前,其他世家不会允许王家偷袭我们,他们也怕北戎真的被放进来。他们只会等,等我们打完北戎,奄奄一息,再渔翁得利。” “那时候公子打算怎么办?” “那时候不就正好吗?”谢恒笑起来,“我们迎回崔家军队,有了在外面这么六年的磋磨,这只军队才是绝对属于我们的精锐。而陛下的军队,你在战场上带着他们打上几次,活下来的人,便是你的人。届时我们有近十万人,而王家若是举事,必先谋反,我们联合天下共诛之,再好不过。” 洛婉清听着,明白了谢恒的意图。 她思考着,继续询问:“可若在夹击北戎过程中,军队损耗大半……” “所以你得惜命。”谢恒知道她想说什么,立刻道,“惜你的,也惜他人。我收买了北戎的高官,如无意外,战事起后,这些高官会同北戎皇帝主张议和,你便可以与他们和谈,只要他们归还边境十城,让道让汉人回来,那我们可以收手。除了开头几战,能不打,就别打。保存实力,迎兄长回来,若王家没反,那我们就带着这支军队回去。他们是崔氏案最有力的证人……” 谢恒说着,慢慢止声,他有些说不下去,然而洛婉清却明白,她看着谢恒的眼睛,将他没说出口的话说完:“公子就带着他们到大殿上,去给崔家,给伯母,讨个公道。” 李宗不敢管这个案子,是因为王郑两家势大,他不想招惹。 可如今,郑家已败落,他们拿到军队之后,与王氏亦有一搏之力,李宗再没有什么偏袒的理由。 他也就该给一个结果了。 “再借惩罚王氏之机,重提《大夏律》。”洛婉清描绘着谢恒期待的未来,“公子这一路,也就结束了。” “到时候,你可以亲自审你自己的案子。”谢恒听着她的话,不由得笑起来,“你打算怎么对待李归玉呢?” “《大夏律》要怎么对待他,我便怎么对他。” 洛婉清听着李归玉的名字,神色平静,她语气淡淡:“我与他,本也只差一个结束罢了。” “你还怨恨他吗?” 谢恒好奇,洛婉清想了想,她轻声道:“我不知道,只是觉得,我走到如今,总该有个结果。公子……”说着,洛婉清伸出手,她不由得抬手轻轻碰到自己脸上,喃喃道,“很疼的。” 谢恒心中一颤,他突觉后悔,自己为什么问这些。 他伸出手,将洛婉清的手握在手中:“是我不是,让你想这些不高兴的。说说高兴的吧,那等一切结束,你打算做什么?” “公子呢?” 洛婉清好奇反问:“公子打算做什么?” “我想待在你身边,”谢恒笑着想着未来,“想带你见见我爹,和他吃顿饭,还有我家里人,带你一一认识。再陪你将你家里人找回来,你肯定很想他们。” 洛婉清看着谢恒,眼中慢是温柔,谢恒继续道:“哦,还想和你去扬州,咱们把洛府盘回来,想和你一起吃豆花,再养些狸奴,酿几坛酒,以后每一年酿一坛,但咱们老了,再每一年喝一坛。” 谢恒零零散散有许多愿望,他碎碎念着,过了许久,他垂下眼眸,握着洛婉清,轻声道:“我想把这六年补回来。惜娘……” 他固执叫着这个属于他的名字,颇有些遗憾:“要是当年竹林里,你把我带走就好了。” “那时候我带不走你,”洛婉清实话实说,反握住他的手,“可如今我不是带你走了吗?” 她没在竹林带走他,却从那个地牢将他带出来,让他回到竹林,做了一场风月美梦。 谢恒笑起来,突然想起什么,忙道:“哦,还忘了,玄山前几日去看张纯子,张纯子听说你来了司州,说送你个礼物。” “哦?” 洛婉清好奇,就见谢恒从袖中掏出一本册子,递给洛婉清。 洛婉清低头接过册子,看见是一本刀谱,洛婉清有些疑惑,谢恒解释道:“他听说你用刀,你又修习了他的功法,他便决定将他的刀法传给你。这是他这些时日在牢里画出来的,让你看看。” 洛婉清闻言奇怪,拿过刀谱,她翻看几页之后,便笑起来:“公子莫不是唬我?” 谢恒转眸看她,眼露疑惑,洛婉清将刀谱递给谢恒,无奈道:“这与我自己修习的刀法,有何不同?” 谢恒一愣,随后接过刀谱,翻看几页之后,便知洛婉清说的没错。 洛婉清的刀法,是张九然所授,最简单不过,而现下这本刀谱,与洛婉清的刀法相比,不过是更加细致些,但大体没什么区别。 谢恒有些惊讶看着这刀谱,洛婉清坐在台阶上,笑着道:“九然姐教我的就是最基本的刀法,张前辈怕是随意找了本基础刀法来诓我罢?” 谢恒没说话,他仔细翻看到最后一页,眼中划过什么,过了片刻后,他似是明白过来,轻笑一声后,将刀谱塞到洛婉清怀中,笑道:“这上面还有解释,张九然心太粗,怕教你教得不够细致,你找时间好好练吧。” 洛婉清闻言拿过刀谱,看了看,到的确如谢恒所说。 “也是。”洛婉清点着头,将刀谱收起,“最简单的,也是最难,我当好好学基本功。” 谢恒笑着扫她一眼,没有多说,撑着自己起身,朝洛婉清伸手道:“走吧。” 洛婉清看着谢恒伸出的手,抬头看他,想了片刻后,她突然有了几分坏心,笑着道:“我喝了许多酒,有些走不动了。” “所以呢?”谢恒问出声,一想便知,“我背你?” 洛婉清抿唇,有些高兴。 她由谢恒拉起,跳上谢恒的背,谢恒背着她,察觉她的情绪,奇怪道:“怎的这样高兴?” “公子背我回去。” 洛婉清环着他的脖子,靠在他肩头,细诉着今日特殊:“我今日没有受伤,也没有不便。” 他们没有执行任务,与这一切繁杂无关。 他只是像个普普通通的情郎,背着她,走在月光之下,听着涓涓河水。 四月桃花开得正好,夜风清扬,花瓣洒落而下,洛婉清声音很轻:“夫君背我回家,我很高兴。” 谢恒扬起笑容,他没有回头,只觉那些花瓣洒在他心上。 “惜娘,”他突然对未来生出几分期许,“等一切结束了,我们去一次岭南吧。” “为什么?”洛婉清听到他提到岭南,不由自主抓紧了他肩头衣衫。 梦里的那十年在她脑海中挥之不去,她心里有些害怕,艰难道:“那不是好地方。” “这世上没有不好的地方。”谢恒声音温和,“我想陪你把那些让你害怕的地方都走遍,我知道你梦里在那里呆了十年,我想随你去看看。或许是我自负,但是我会想,若是我陪着,也许……你会觉得那里很好呢?” 洛婉清听着,谢恒慢慢道:“我们去岭南,去南海,去漠河,去长白山……这一辈子我们有好长时间。” 说着,谢恒笑起来:“我从来没想过我一生能有这么长,现下忍不住想,原来我可以做这么多事,一时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才好。” “但好在,去哪里,只要你陪着,都很好。” 谢恒说着,开始没有条理随意想着自己的去处。 洛婉清靠在他的背上,感觉温暖又沉稳,她不由得有些发困,闭着眼睛由他背着走回去。 等到了营帐,大家大多醉酒,谢恒背着洛婉清进了帐中,为她卸了衣衫发冠,将她轻轻放到床上。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又做起那个漫长的噩梦。 梦里是岭南六月飞雪,她站在告示前,听着别人议论着谢恒。 她看着告示上一个又一个罪名,梦里的她一条一条扫过去。 刺杀太子。 诬陷东宫六率。 雪灵山屠杀五百人。 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 滥用兵伐,祸乱司州。 谋害郑氏全族 …… 还有。 她在梦里,看不清告示最后的那两条。 那两条是用血色所写,极为醒目,可她看不清,还是看不清。 但她意识到这才是关键,不对,不对。 她心跳的极快,在梦中皱起眉头。 谢恒见她不安,抬手点了安神香,随后便听外面传来急促脚步声:“公子。” 青崖的声音响起来,谢恒卷帘抬眸,看了一眼房间中睡着的洛婉清,挥了挥手。 两人走出帐外,谢恒见青崖眉头紧锁,直接道:“发生什么?” “玄山来信,姬蕊芳醒了,她要见公子。” 青崖开口,谢恒点头,只道:“那他把人送过来吧。” “已经到了。” 这话一出,谢恒动作一顿,他抬起眼眸看向青崖,这才发现不远处站了个女子。 她披着斗篷站在夜色,整张脸埋在斗篷阴影之中。 谢恒紧盯着对方,对方轻轻咳嗽着,抬手解下斗篷,抬起眼眸,露出女子深邃的五官。 “许久不见,”姬蕊芳笑起来,“谢恒。”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郑秋和:“洛司主旁边的男子,形貌昳丽,衣冠不整,想必是洛司主的男宠。既然洛司主好此道,那为了家族,我愿意献身。” 谢恒:“嗯?” 郑家:“不可!秋和,别做傻事,万万不可!!” 洛婉清:“原来,这就是司主的待遇吗?权力果然美妙。” 第185章 ◎天下与柳惜娘,你选谁◎ 谢恒静静看着站在面前的女人,她面色苍白,身体明显不太好,谢恒想了想他和玄山通信的时间,便知姬蕊芳此刻出现在这里,必定是星夜兼程。 她盯着他的目光幽深,带着冷意和几分嗜血的畅快。 谢恒早已习惯这样吞人骨血的目光,想了片刻后,回头看了一眼营帐,吩咐道:“找人守着司主,照顾好她,我配姬宫主喝杯茶。” 青崖闻声便去安排,谢恒领着姬蕊芳走进旁边营帐,坐下之后,青崖便端着茶水进来,放在桌上,随后退了出去。 营帐中只留下谢恒和姬蕊芳两人,谢恒垂眸斟茶,语气冷淡道:“姬宫主急寻而来,所为何事?” “我一醒来,你那手下玄山就提审我,”姬蕊芳轻笑,“听说,你想和我打听楚仪。” 谢恒面色不动,将茶水推到姬蕊芳面前:“楚仪是当年王怜阳亲信,按照郑璧月所说,我母亲死时,她在场,所以我想找她确认到底发生了什么。可她却在六年前逃亡了江南,监察司一路追踪消息,发现她进了你姬蕊宫。” 谢恒说着,抬眸看向姬蕊芳:“你提条件。” “我没什么条件,”姬蕊芳神色平静,“她的事,我可以告诉你。” 这让谢恒有些意外,姬蕊芳因为当年崔清平之事憎怨他,现下他和洛婉清又联手杀了谢悯然,姬蕊芳没有任何帮他的必要。 可姬蕊芳愿意说,他也不打断,只抬手道:“请。” “当年我是在宫里认识她,那时候我初到中原,见什么都新鲜,去宫中耍玩,同她交了朋友。” 姬蕊芳回忆往事,轻轻一笑:“本来也不过就是认识个人,直到六年前,她突然从宫中一路逃出来,当时我营救崔氏失败,悯然被谢悯生胁迫自囚于流风岛,我也就跟着建了姬蕊宫。她刚好给我来信,说想到我宫中避难,我便将她接进姬蕊宫中,从她口中,我得知了宫中发生什么。” “她说,她其实不是王怜阳的人。” 姬蕊芳开口,谢恒有些意外,姬蕊芳平静道:“其实她是李宗的人,一直被安排在王怜阳的身边。” 谢恒一顿,他突然意识到什么,冷眼抬眸。 姬蕊芳平静道:“六年前的六月初十,也就是你母亲死去的日子,她早上醒来,便得到李宗的人传来的消息,说今日一切听从王怜阳安排。当日,王怜阳先去了一趟李宗那里,之后就召王家所有精锐入宫,由王清风带着楚仪等人一起,围了未央宫。王清风不知道是从哪里拿出了一道圣旨,让崔涟漪和李圣照说出藏匿的地点,崔涟漪要验圣旨真假,王清风就动了手。也就是这时候,你娘带人赶到了宫中。你娘让崔涟漪李圣照逃脱,但自己却被围困。” 这些谢恒都知道,他锐利追问:“我母亲被围困后,就这么束手就擒了?” “自然不是。” 姬蕊芳摇头,回忆着道:“你娘似乎是提前得到了消息,知道王怜阳他们是假传圣旨,所以她在宫中拼命寻找李宗。王清风带楚仪等人一路追击,最后,楚仪在大殿找到你母亲,而那时候……” 姬蕊芳看向谢恒,沉声道:“李宗捅了她一刀。” 谢恒听着,面上不动声色,握紧了杯子,重复了一遍:“李宗见到了我母亲,仍旧捅伤了她?” “是。” 姬蕊芳点头,随后继续道:“李宗刺伤了她,随后杨淳将她打伤,”楚仪到时,就听李宗问她,说,如果她愿意交出火药库的位置,那他可以赦免崔氏死罪。你母亲抵死不认,说不知道李宗在说什么。” 姬蕊芳说着,端起茶杯,回忆着楚仪同她说过的细节,继续道:“李宗便问她,如果不知道,她如何进宫的?炸毁宫墙的火药威力巨大,她敢说崔氏没有暗中拥有这种火药?你母亲就说,她的确不知,她是在宫墙被炸后才进来,宫墙之事与她无关。” 谢恒静静听着,分析道:“李宗不会信。” “是。”姬蕊芳点头,“你母亲也知道,她便问李宗,他到底是不信,还是不愿信。李宗迟疑的时候,你娘趁机逃脱。这样的举动激怒了李宗,于是派精锐围剿她,而这时候,你来了。” 谢恒听着,眼神微颤:“我来了,如何呢?” 姬蕊芳闻言,轻笑一声:“你脾气狂傲,又天资绝顶,你一进来,所有人都慌了神,李宗知道你为你娘什么都做得出来,所以急调郑道初、杨淳、王清风三大宗师围剿你,没想到你远超李宗所想之强悍,竟然独身闯到内庭。而你娘在看见你之后,突然就放弃了抵抗,选择和谢家断绝关系,自尽在宫中。” 谢恒没有说话,姬蕊芳似是觉得高兴,慢慢道:“楚仪同我说,当时大家都愣了,但是后来想也明白,你那时候毕竟只是少年,按照你的本事,再怎么强,也不该在三大宗师围剿下闯入内庭,你本来就是他们故意放进来给崔慕华看的,如果当时崔慕华没有自尽,或许,郑道初、王清风,他们中间某一个人,就会一掌把你打死在崔慕华面前。你娘啊,”姬蕊芳笑起来,“是因你而死的。” “李宗没想过杀她?” 谢恒声音喑哑,明白过来。姬蕊芳点头:“没有,他本是想用崔家人作为人质,逼你娘,或者崔清平说出火药库的地点。” “他为什么这么坚信崔氏有火药库?” 谢恒不能理解,姬蕊芳面露疑惑:“你没听明白你母亲所说吗?他到底是不信,还是不愿信。” 不信,不愿信。 一字之差,出发点却截然不同。 崔慕华死时,便已经明白,李宗信的不是崔氏有火药库,而是崔氏十万精兵、巨富天下、门生满堂,还写出《大夏律》来,规束王公百官,包括天家。 这样的崔氏,和手握足以夷平大夏的火药库,有何区别? “他一直在害怕你们,所以说崔清平偷偷造出了威力巨大的火药,还量产不告诉他,这一点,足以让他日夜难安。而这样的猜忌,就是王郑两族最利的刀刃,就算李宗当时没有下手,只要将崔家关起来,王郑两氏也有无数机会下手。崔慕华当时已经想明白了,东都崔家的族人,已经出不去了。她本来是想奋死一搏,如果她出了皇宫,或许还能在当日带着崔家举家出逃。可你来了。” 姬蕊芳笑着看着谢恒:“在你的命和她的命之间,她选择了你。” 她放弃了那渺茫的机会,给她的孩子和丈夫,求了一条生路。 以自尽的方式死在谢恒面前,就是怕他去追究因果。 想让李宗对谢恒放心。 “你毕竟是谢家的嫡子,能不杀你,他们还是不想动手,你母亲将你撇清出去,所以大家只是废了你,留了你活路。” 姬蕊芳说着,继续道:“在你入狱当天,楚仪便被派出去,一夜清理了东都崔氏好几条暗线。她听同伴说,你母亲知道宫中发生的事情,这条消息就是李宗放的,借此抓出了崔氏好几条暗线。然后他们一连审了一个月,将崔氏在东都的暗网连土带泥拔了个差不多。等一切尘埃落定,崔清平死在宫中,崔氏被你问斩之后……楚仪突然产生了一种危机感,她意识到自己活不久,就找了个机会,从宫里跑了出来。” “所以当年知道这中间曲折的人,除了她都死了。” 谢恒明白过来,点头道:“她跑得快。” “但也只是多活两年罢了,”姬蕊芳摇头,“他们这个组织出身的人,需要定期服药,她逃出来后,还没熬到你们来到江南,就死了。” “组织?” 谢恒听着,有些奇怪:“她不是中御府的人?” “中御府能有她这样的人?”姬蕊芳嘲弄开口,“杨淳手下那批贪财怕死的阉人是什么作风你不知道?” 谢恒闻言一愣,他突然意识道:“李宗手下,还有其帮他做事的人?” “狡兔三窟,你以为,李宗能用的人,只有监察司和中御府吗?” 姬蕊芳笑起来:“李宗从太子时,便有自己的死士,这些死士都是从孩童时代培养,从睁开眼睛起,就是作为李宗死士而存在。这批人,才是李宗真正的心腹。” 谢恒听着,心头隐约浮现出一种不详的预感。 “他们归属于什么地方?”谢恒盯着姬蕊芳,不由自主摩挲着茶杯。 姬蕊芳摇头:“他们直属于陛下,没有固定的称呼,每一个人对应一个长官,层层往上,底层的死士,甚至不知道自己效忠于谁,楚仪其实早生反心,所以才仔细观察,才发现自己的主上应当是陛下。” “那总有个称呼吧?”谢恒继续追问。 姬蕊芳想了想,终于道:“楚仪把她的来处,称为‘阁内’。” 听到这话,谢恒瞳孔急缩。 他紧捏着茶杯,克制着自己狂跳的心脏,他盯着姬蕊芳,终于意识到不对。 “你为什么告诉我这些?” 他审视着姬蕊芳:“你不想为谢悯然报仇吗?” “想啊。” 姬蕊芳笑起来,她看着面前明显在竭力克制着自己的谢恒,缓声道:“我一醒,李归玉便来找我,他告诉我,只要我告诉你这些,就是报仇了。” 听见“李归玉”的名字,谢恒终于理解了姬蕊芳的来意。 他盯着姬蕊芳,听着姬蕊芳看好戏一般道:“所以我连夜过来,我就是想想看你知道你知道这些事的模样。你当初如果不提出《大夏律》,崔氏可能不会败落。你当时要是不入宫,你娘可能就不会死。你想到这些,你会不会觉得愧疚心痛?会不会恨不得自己去死?不过可能也不会,毕竟你习惯了。” 姬蕊芳嘲讽笑起来:“你好像一直在做抉择,一直在送着自己的亲友去死,送得多了,或许也就不在意了。如今你又有机会啦——” 姬蕊芳抬手轻轻点在谢恒胸口,看好戏一般询问道:“李归玉让我问你,崔氏天下和柳惜娘——” 说着,姬蕊芳抬起眼眸,“你选谁?” 谢恒不说话,姬蕊芳或许不明白李归玉的问题,她知道得不多,她如今应当只是听了李归玉的蛊惑,知道告诉他这些,就能逼他入绝境,所以一醒来,便来告诉他这些,为谢悯然报仇。 但他知道,李归玉应当也知道,姬蕊芳这些话的分量。 “阁内”属于李宗。 而洛婉清的父亲,便是阁内之人。 他从头到尾都在和李宗汇报边境的事情,这也就意味着,从一开始到最后,除了火药库这个谎言以外,李宗知道全部。 李宗不是被王郑两家蒙蔽,不是前线的消息没有回到东都,不是李宗和崔清平有误会,不是李宗不知道前线的情况。 而是李宗,在背后,操控了所有。 谢恒一瞬间明白过来,为什么李宗明明看到了那张通敌文书,看到了杨淳在通敌文书上的名字,李宗对杨淳却没有任何芥蒂。 一开始他还以为这是李宗在安抚杨淳,或者有其他打算,如今他却明白,这是因为,这就是李宗的意思。 李宗早就盯上了崔家,在王郑两家和他说出火药库的存在时,李宗便生出了彻底铲除崔氏之心。 所以他放纵了王、郑两族所做一切,甚至让杨淳也参与,去鼓舞这些世族和崔氏对抗。他给了王郑两族扩兵的权力,他用边境十城,去换取了崔氏的败落。 然后他又在崔氏彻底败落之后,扶持了他,因为只有他——才能接受崔氏遗留的一切,平衡这些新贵世家。 崔氏倒了,再没有一个家族,能像崔家一样制衡李宗,再也没有一个臣子,能像崔清平一样,和李宗平等谈笑,吵起来放声大骂。 谢恒觉得荒唐,有些想笑,感觉血液一点点冰冷下去。 他回想着过去,他清晰明白,他的君主,那个多疑软弱的李宗,远比他想象更加阴狠,更有城府。 他知道王怜阳假传圣旨,要逼反他的儿子和他的妻子——他放纵。 他知道崔氏在边境被围困抗争到最后一刻——他默许。 他知道一切,他推波助澜,可没有人知道。 王郑两族以为是自己天衣无缝瞒住了李宗。 而他也好,李圣照也好,在今日之前,他们都以为,李宗是被王郑两族蒙蔽。 他们都以为,李宗不知道边境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软弱,害怕斗争,所以他们一直以为,只要自己足够强大,就能说服李宗,给崔氏翻案。 可这一刻谢恒却明白,李宗不会给崔氏翻案。 他只会将所有罪责推在王郑两家身上,他会给崔氏一个清白的名声,但是,他永远不会承认自己的过错。 而为了保住自己的名誉,他会消除所有“可能”发现他是幕后黑手的线索。 譬如,那个一直在战场上,向他汇报结果的“阁内”成员,洛曲舒唯一的遗孤,洛婉清。 想到这一点,谢恒蜷起手指,收紧成拳。 李宗绝对不可能让洛婉清活下来。 谢恒肯定。 而李宗想要杀洛婉清,只要他开出足够的条件——例如说为崔氏正名,甚至将《大夏律》推行下去,那整个监察司,青崖、玄山、朱雀、乃至李圣照…… 他们没有一个人,会站在洛婉清这边。 在人命的洪流之中,一个洛婉清太小,没有人在意。 除了他。 除了他骨血里住着的那个,崔观澜。 第186章 ◎天上月,海上灯◎ 谢恒想明白李归玉的意思,他面色不动,姬蕊芳盯着他的眼睛,看出他竭力克制着的情绪,轻笑起来:“选择的感觉如何?” “你很痛快。” 谢恒平静开口,姬蕊芳笑起来:“我如何不痛快?我知道你情有可原,那当年你出卖崔氏的帐我可以和你一笔勾销。可是悯然呢?” 姬蕊芳说着,眼里有了眼泪:“他就死在我怀里,他死的时候,我这里,”姬蕊芳抬手放在自己胸口,“疼不自抑,而你和你那小情人,却可以恩恩爱爱?凭什么?” “你爱他?还是爱我舅舅?” 谢恒径直开口,姬蕊芳一愣。 “你想清楚了。”谢恒看着她,言语锐利如刀,“你以为我们为什么要杀他?因为当年就是他镇守了和玉关,截杀我舅舅回东都。” 听到这话,姬蕊芳面露惊色,谢恒继续道:“也是他,连同王郑两家,在和玉关射杀三万避难百姓,当成战俘回来邀功。你以为流风岛我们杀的那五百人是什么人?” 谢恒看着姬蕊芳挣扎震惊的眼神,平静道:“就是那五百人,给百姓换了敌军的衣服。而你们,保护的就是这样的人。” “不可能……” 姬蕊芳喃喃出声:“悯然不会这样做。” “姬蕊芳,你记不记得,有一年过年,舅舅和舅母邀你来崔府过年。”谢恒喝了口茶,平静开口。 姬蕊芳眼神微颤,她想起那一年,那时候昆仑宫宫变,她熟悉的人都死了,等平定之后,她留在昆仑宫,一草一木都是故人,她太难受,于是一路来到中原。 中原平日都很热闹,唯独过年那日,家家户户闭紧房门,街道空无一人。 她无处可去,便自己一个人坐在屋顶喝酒,然后崔清平带着他妻子找到他,他们叫她:“姬姑娘,要不一起过年吧。” 那是她第一次过这么热闹的节日。 或许也是因此,她生出了那么多绮念,她想留在崔家,想留在崔清平身边,她从烛火里看着这个成熟、英俊、强大得近乎完美的男人,看着他的家人,她不可自抑,想永远永远留在那个灯火通明,有人给带她放烟火的那一夜。 谢恒看着她眼中动容,平静道:“本来大家是不同意你来的,你那时在东都名声不好,可舅舅说你面恶心善,只是个无处可去的小姑娘,舅母听着心疼你,便同舅舅一起去接你回家。” 姬蕊芳听着,眼眶发红。 “我知道你想救他们,我很感激你。可杀谢悯然,我不认有错。所以我最后问你一次——”谢恒盯着姬蕊芳的眼睛,“你方才所言,句句属实?” 姬蕊芳明白过来谢恒说这些话的用意,她艰难挤出一个笑容:“你想诓我,用这些话诓我,看我是不是骗你。” 谢恒默不作声,他只静静看着姬蕊芳。 姬蕊芳在他过于坦然的眼神中呼吸急促起来,她挣扎着起身,只道:“我不是你……我不骗人。” 说着,她仓皇走出去:“你在骗我……你骗我……” “或许我说过许多谎,”谢恒端起茶杯,平静开口,“但今日所言,是真的。” 姬蕊芳脚步停住,她有些难以自欺,她想起当初她在东都救人的时候,谢悯然的确不在东都。 他离开前,还特意找过她,一双清润的眼里盛满了她,询问道:“姐姐,如果这世界上没有崔清平,你会看到我吗?” 那时候她被崔清平拒绝,心中伤怀,以为他只是假设,便随口道:“或许吧。” 谢悯然轻笑,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弯腰,在她手背一吻。 这是她同他说过的外族礼节,从比波斯更遥远的地方传来。 “姐姐,我走了。” 他转身离开,他说他是去避避风头。 等再见他,是他传信求救,说自己被谢悯然控在了流风岛。 那时候崔家人死了,一切结束了,她心灰意冷,来陪伴他。 都走了。 姬蕊芳突然意识到,昆仑宫、崔清平、谢悯然,她生命中每一个重要的人,好似都走了。 “你爱他,还是爱我舅舅?” “姬蕊芳,”她想起催悯然死前最后一刻,他死死抓着她,眼里蓄满眼泪,只问,“世上无人爱谢悯然,你呢?” “你爱不爱我?崔清平与我,你爱谁?” 爱谁? 她以为这一生独爱崔清平,然而却在这一刻突然意识到,听到他截杀崔清平的消息,她好像,没有怨恨。 她只觉得痛。 只在想,谢悯然啊,他到死,都没有觉得有人爱他。 他的父母族人爱的是谢悯生,唯一看得见他的姬蕊芳,他以为,她爱的是崔清平。 一想到他死之时,看到的是这冰冷冷的世间,她就觉得疼。 她一步一步走出去,没有人拦她。 她走出军营,走进密林,在月光照耀下,进入重重暗影之中,之后,便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来时惊艳如敦煌之舞一般惊艳大夏的女子,最后在这个四月静夜之月,永远消失在了人前。 对于他的离去,谢恒无心再管。 他只垂眸看向桌上冷茶,平静喝一口茶后,听青崖询问:“公子,姬蕊芳走了,要拦吗?” “随她去吧。” 谢恒放下茶杯,他撑着自己起身,或许是坐得久了,他竟觉得有些力竭,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还是青崖上前,一把扶住谢恒,温和道:“公子怎么了?” 谢恒被他扶起,才微微回神:“想事情,一下晃神。” “公子还是让千秋来看看,”青崖扶稳谢恒,松手退开,温和道,“公子长命百岁,才有大业可图。” 谢恒听着,抬眸看他,青崖察觉谢恒目光盯在自己身上,疑惑道:“公子?” “青崖,”谢恒盯着青崖,突然一笑,“你想过弑君吗?” 青崖闻言,他缓缓抬起眼眸,目光锐利如刀。 “方才姬蕊芳同公子说了什么?” “没什么。” 谢恒转过身,往自己营帐走去,淡道:“同你开个玩笑,不必紧张。” “公子,”青崖站在他身后,平静叫住他,谢恒转眸看去,就见青崖神色平静道,“若大业需要,我可以做任何事。” 谢恒看着站在夜色里的人,他注视着谢恒,冷静道:“我将人杀了,太子殿下可以将我处死以撇清关系。只要《大夏律》得以推行,我死不足惜。” 谢恒眼神微动,他看着青衣青年,忍不住道:“你是一条命。” “大业面前,区区一命,有何不可?” “若是我,是其他人呢?”谢恒继续追问。 青崖没说话,他像是夜色里的孤魂,平静注视着谢恒。 谢恒一瞬知道了答案。 “公子,”青崖语气温和中带了近乎偏执的固执,“我们因何在此,还望公子记得。” 谢恒沉默不言,两人对视许久,青崖行礼:“夜深了,卑职先行退下。” 说着,青崖便转身离开。 谢恒在营帐前站了许久,轻笑一声,转身回了自己帐中。 他一回来,洛婉清便被声响惊醒,她猛地睁开眼睛,锐利看向门口,见到谢恒,她才慢慢平静下来。 她心跳得有些快,谢恒站在门口不动,他看着坐在房间里的人,灯火温暖,好像有光晕笼在她身上,他突然觉得那些光芒如此刺眼,让他有些不敢靠近。 洛婉清见他不动,不由得有些疑惑:“公子?” 她看着谢恒神色,直觉不对,干脆下榻来,走到谢恒身边,她拉过谢恒的手,触碰到他在外面带来的凉意,观察着谢恒的神色,小心翼翼道:“怎么了?” 谢恒没有出声,只静默着将她抱进怀里。 洛婉清惊疑不定,由他抱紧,最初只是简单的拥抱,然后他将手一点点收紧,仿佛是用尽所有力气,想将她揉进自己的身体,自己的骨血。 “惜娘……” 他哑声开口,洛婉清轻抚着他的背:“我在呢。” “惜娘……” 谢恒闭上眼睛。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拥抱着这个人,他便觉像是泡在温水里,他一点点舒展,将棱角融化,静默由她抱着,慢慢平静下来。 洛婉清察觉他周身风雪气息渐消,才慢慢伸出手来,她轻拍着他的背,温和道:“你先进来,洗个热水澡吧。” 谢恒应了一声,他突然什么都不想去思考,他由着洛婉清拉着坐到屋中,听洛婉清对外叫了水。 侍从很快将热水打好,洛婉清领着他进了屋中,替他解开腰带,笑着道:“有什么事,泡一个澡再想吧。” 谢恒没出声,洛婉清转身想走,谢恒却一把拉住她。 洛婉清回眸看来,谢恒注视着她道:“陪着我。” 洛婉清一顿,随后笑道:“好,我去给你拿块帕子。” 说着,洛婉清便去取了换洗的衣服帕子,回来后,便见谢恒坐在浴桶里。 他看见她回来,抬起眼眸注视着她,目光一直锁在她身上,始终没动。 洛婉清放好衣服,走到他身侧,坐到浴桶旁的台阶上,用葫芦瓢给他勺水。 温热的水落到他肌肤之上,他就一直看着她,洛婉清也没问什么,只轻声道:“我小时候,每次发脾气,我娘就让我先去洗个热水澡。等泡个澡出来,我就会忘记很多不高兴的事。” 洛婉清说着,笑起来,回想道:“小时候,我就想等长大了,买个有温泉的房子,每天可以泡澡,到时候在泉水里放些滋养的草药安神的草药,我想肯定很舒服。” “你小时候会有很多不开心吗?” 谢恒疑惑询问,洛婉清笑起来:“当然啊,有时候是背不下来药方,自己生自己的气。有时候是我爹回来晚了,生我爹的气。有时候是哥哥抢了我喜欢吃的东西,有时候是和朋友吵架……” 洛婉清想着小时候,眼神里带了怀念:“每日生气的事很多,高兴的也很多。你呢?” 她抬眼看向谢恒:“你生气的时候,会怎样?” “谁惹我生气,我就找谁麻烦。” 谢恒想着过去,不由得露出些许:“所以很少有生气的时候,大多解决了。” “解决不了的呢?” 洛婉清好奇,谢恒沉默着,过了许久后,他哑声道:“找我娘。” 洛婉清听出他声音异常,抬眼看去,就见他目光空洞看着不远处,平静道:“我就去她院子里,什么都不说,我娘就知道我生气了,她会给我出主意,或者逗我开心。她说世上没有解决不了的事,只看有心无心。” “所以,”洛婉清试探着询问,“今晚……公子遇到了解决不了之事吗?” 谢恒抬起眼眸,看向洛婉清。 洛婉清等着谢恒说话,过了好久,谢恒才道:“姬蕊芳来了,她和我说……我娘是因为我死的。” 洛婉清一顿,不由得道:“怎么会……” “是我入宫,我娘为了保我,才选择自尽。”谢恒笑起来,“如果我没去就好了。” “你没去,伯母就能活下来吗?” 洛婉清疑惑:“三大宗师在宫中,若不是你牵制,那他们应当就会找伯母的麻烦,伯母能出去吗?” 谢恒沉默下来,洛婉清笑起来:“不过是姬蕊芳为了谢悯然报仇,故意说话伤你罢了。那时候伯母逃不出来,你不必自责。你要想啊,你是伯母愿意用生命来保下的人,她不会愿意看见你因她不高兴。” 谢恒听着洛婉清的话,眼神微动,他想说什么,又终究没有开口。 “怎么了?”洛婉清奇怪。 “你劝别人一套一套的,”谢恒笑起来,“你自己能做到吗?” “做不到,但要努力啊。”洛婉清给谢恒勺了热水,水从谢恒脖颈流下,洛婉清语气温和几分,“而且,我在呢。” 说着,她抬头看向谢恒,认真道:“谢灵殊,我在呢。” 谢恒听着她的话,看着光晕里的人,有那么一刹,洛婉清觉得,他似乎是想吻她,然而他却是没动,只温柔注视着她,突然转了话题:“方才回来见你,你好似做了噩梦?” “哦,”洛婉清被他问起,想起今夜噩梦,点头道,“的确做了个噩梦。” “梦到什么?” “我又梦到自己站在宣布你死讯的告示前了,”洛婉清想着那个梦,回忆着道,“我在看你的罪名,总感觉好像有很重要的东西没看清,我在梦里很慌乱,想看清楚,偏生就是看不清。不过等醒来以后,就觉得也没什么了。” “如何说?” “反正……一切已经改变了。” 洛婉清说着,不由自主握住他的手,轻快道:“本来你的罪名就多,有几条看不清又如何?只要命运有了转变,后面的也没什么关系了。现下我是奉陛下之命做的事,司州百姓如今也安定,你在大家心中名声这样好,有什么理由杀你呢?” “那你为何要握着我的手说这些?”谢恒问得异常敏锐,洛婉清正要辩解,就听他道,“你在害怕。” 他说得笃定,洛婉清动作僵住,过了许久,她也知,面对谢恒,其实她也没什么好瞒。 她哪里能瞒住他呢? 她想了想,终于还是道:“的确是怕的。公子,我怕我兜兜转转,”她抬眸看他,不安道,“只是像九然一样,殊途同归。” 谢恒听着,轻轻一笑。 他想了想,轻轻反握住洛婉清的手,他拨开她虚握的拳头,沾染了水的手指,划在她手掌的纹路上。 “洛司主,人生不会有任何一条路是白白走过。” 酥麻的痒意从掌心传来,谢恒看着她掌心纹路,仿佛是在推算着她的命运一般,温和道:“有得必有失,不必害怕。反正人生漫漫长路,皆是孤影独行,所遇之人,不过都是送你往前走一程,张九然是,江少言是,”谢恒说着,抬眸看她,“我亦是。” “你不是。” 洛婉清闻言立刻否认。 她握住谢恒,执着盯着他,强调道:“你不是我的过客。” “那我是什么?” 洛婉清没有立刻回应,她看着面前人,好久,她才开口。 “你是我的天上月,海上灯,谢恒,”洛婉清蜷起手指,握紧他的手,“没有你,人生漫漫,皆为长夜。” 人生漫漫,皆为长夜。 谢恒注视着她,一瞬间,他突然想起没遇到她的日子。 他回忆起那些时光,才惊觉,想起来时,那些日子似乎没有任何颜色。 杀人、被杀,一切都波澜不惊。 直到遇到她。 她带给他最原始的欲望,让他血脉沸腾,带着勃勃生机。 她才是天上月,人间雪,海上灯。 是他从十八岁后,所有颜色和美好的汇聚。 他看着面前这样美丽的人,好久后,低笑出声。 洛婉清有些疑惑,只是尚未出声,他便猛地用力,一把将洛婉清拽入池中。 水花飞溅而起,洛婉清被水溅到眼中,她只是一闭眼,便觉自己被抵在浴池壁上。 水波荡漾开去,谢恒轻笑低头。 “那就让这天上月,海上灯,给洛司主人间极乐,照锦绣山河罢。” 这一晚谢恒收了平日的温和,有些肆无忌惮。 他像是火一样,熊熊燃烧过她的生命,让她体验到绚烂又极致愉悦。 等一切结束的时候,已经是天亮,床单凌乱不堪,他依旧缠在她身上,压在她背上。 洛婉清觉得有些太过了,哑着声:“马上要启程,别闹了。” “我不随你去了。” 谢恒轻轻吻了吻她,将她抱紧,把头埋在她肩颈,留恋道:“粮草押运出了点小问题,我留下处理,顺便再好好安顿一下司州。” “好罢……” 洛婉清听谢恒不同她走,有些失望,一瞬也明白了他这么折腾的原因,无奈道:“那我自己去了。” “嗯。”谢恒轻轻捋着她的头发,叮嘱道,“追思跟着你,方便通讯。我让青崖随你去,他当年是崔氏暗线中的智首,凡事多听他和周山的意见,自己切勿莽撞。司主重在用人,不必事事躬亲,目光看得长远些,人若想攀高峰,一路必有取舍。” “嗯……”洛婉清被他顺着头发,便觉有些困顿,她有些不满道,“我就是给你打个幌子,这司主能做几天?说这些不如说点好听的。” “什么好听的?” 谢恒亲昵亲了亲她面颊:“夫人是我的心肝,这样么?” “这话也就你说得出来。” 洛婉清闭着眼睛轻笑,随后抿唇道:“我五月初五的生辰,”她手指有些紧张在床单上画着小圈,“到时候,我找机会回来,你陪我好不好?” 谢恒一顿,洛婉清察觉他迟疑,回头道:“怎么了?” “战场瞬息万变,”谢恒反应过来,将她翻过身来,撑着自己在她上方,垂眸道,“我怕有什么意外,不敢应下。” “没事,尽量就好。” 洛婉清抬起手环住他的脖子,看着晨光下俊美如画的青年,柔声道:“我想每一年生辰,都和你在一起。” 谢恒笑着没应,只在洛婉清问下一句话前,又低头吻上她。 她一时又不记得自己要说些什么。 只在混沌中拥抱住他。 最后一次结束,洛婉清终于得了安宁,谢恒给她盖上被子,拉上帘子,让她安安静静在房间里睡了一觉。 他安排了所有,等洛婉清一觉醒来,便看见一个探子驾马冲进军营求援。 洛婉清心里明白,这是谢恒安排的人,她故作震惊,随后便立刻上报朝廷,边境北戎来犯,当天下午,便点了兵马,一路直奔边境。 走之前,谢恒送她,他穿着玄色金线长袍,金冠束发,仰头看着马上的她,突发奇想道:“走之前,不同我说些好听的吗?” “想听什么?” 洛婉清挑眉,谢恒招手,洛婉清弯腰到他面前,听他笑着询问:“夫人心爱于我吗?” 洛婉清甚少听到他这么直白的言语,不知道为什么,说“爱”字于她而言,比他平日床上说那些还让她觉得羞赧。 她不敢应答,只道:“这时候说这些做什么?” “在下命都给了惜娘,惜娘却一字都吝啬,”谢恒叹息,虽有覆在她耳侧,轻声道,“你不说,那我说了。” “我独爱惜娘,”说着,他抬眼看向洛婉清,玩笑中带了几分认真,“胜于我之性命。” 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她侧过脸去,故作镇定道:“知道了。” “去吧。” 谢恒终于退开,笑着道:“大漠旷野,惜娘去看看罢。” 洛婉清点头,准备离去时,她还是忍不住回头道:“公子。” 谢恒疑惑看来,洛婉清迟疑着:“我生辰时,我回来同你说。” 谢恒一愣,洛婉清转过头去,不好意思再留,便只僵着声道:“走了。” 说罢,她打马往前,随后领着军队一路疾跑而去。 怜清站在她肩头,追思翱翔跟随着她离开。 谢恒目送着那个奔驰向远方的背影,过了好久,才慢慢笑起来。 他转过头去,领着朱雀道:“回吧。” 他带着朱雀回到城中,似是想起什么道:“之前惜娘从风雨阁暗阁带出来那本碎书纸页修补好了吗?” “哦,我走之前修得差不多了。”朱雀思索着道,“应当修补好了吧。” “让玄山给我送过来。” 谢恒开口。 “好嘞。” 朱雀应声,随后有些奇怪:“公子,这次为什么不让我跟着夫人去啊?” 平日一贯都是他跟着洛婉清,青崖跟着谢恒,这次谢恒反将青崖送走。 “你武艺高强,青崖擅谋略,他跟着惜娘过去,我放心一些。”谢恒语气平淡,带着朱雀回到郑家为他准备好的府邸。 他让朱雀守在门前,谢恒自己自己一个人走进郑家给他准备好的书房,坐到桌前。 桌前放着纸笔,还有拆信用的精致匕首。 谢恒拿了匕首,静静裁出一张适合信鸽通信的纸条。 而后他将匕首把玩在指尖,静默看着白纸,看了许久之后,他轻笑一声,将匕首甩插到桌上,取了细笔。 他用笔沾了墨汁,低头写下:“已于白鹭山寻得地宫,需阴主令开启,陛下是否亲临查看?” 写完之后,他将纸条绑上信鸽,抬手一松。 “去吧。”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谢恒:“青崖,咱们把皇帝刀了吧。” 青崖:“???你发什么疯?” 谢恒:“开个玩笑。” (半个月后) 青崖回家:“……公子,你发什么疯?” 谢恒(微笑):“忘了和你说,我这个人,从不开玩笑。” 第187章 ◎随我出征◎ 洛婉清带兵一路疾驰而出,行军两日后,眼看着就要到达和玉关,青崖叫住洛婉清,低声道:“夫人,现在先给士兵休息一下,我们今夜再入城吧。” 洛婉清闻言勒马叫住士兵停下,就地扎营。 现下刚过午时,士兵们快速扎营生火,开始准备午饭,洛婉清将青崖叫到营帐中,快速道:“为何在此扎营?” “夫人怕是忘了,”青崖压低声提醒,“和玉关如今,太平安定。” 洛婉清听到这话,便反应过来。 他们带兵出征的理由,是北戎先袭,她是这么上报朝廷,也是这么告知士兵的。可如果士兵现在直接进入和玉关,多留上一会儿,与当地百姓通信,难免会有人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青崖见洛婉清明白过来,继续道:“夫人现下可以先让监察司的人去接管和玉关,打探情况,若是一切情报如之前所言,那等入夜后,便让人和玉关打开城门,我们率军直过和玉关,不做停留,立刻往前,攻打平城。” 平城是在和玉关外第一个城池,和玉关城墙居于山顶,独具天险。从上往下,夜里突袭,拿下平城不算难事。 平城之后,褚城,周城,这三城都无天险可守,北戎也知这三城难保,所以从一开始,就很少屯兵在这里,一直将这三城当作战事缓冲地带,而他们的目标,本也只是这三城。 拿下这三城之后,北戎应当就已经得知他们攻城的消息,而如今李圣照崔子规等人在后方袭击北戎王庭,他们想要两线作战极为不利,再加上谢恒贿赂的官员,估计很快就会有议和的打算。 只要他们答应让回边境十城,让路让李圣照他们回来,一切也就安稳了。 可这一切必须要快。 不能让北戎有联系到东都的机会,否则,被夹击的就会成为身在司州的他们。 洛婉清一面思考,一面听青崖继续分析:“开战之后,我们再留人在和玉关,告知军民,夜间开城门出兵,是因为北戎突袭,这样一来,无论是和玉关的军民,还是我们带的军队,口供都可以对上,是北戎先出兵。但至于到底是什么时候出兵,他们作为普通百姓士兵,搞不清楚,也是正常。” 青崖说着,抬眼看向洛婉清:“夫人以为如何?” “所以……”洛婉清想着,抬眸看向青崖,“我们就这么骗着他们去卖命吗?” 青崖笑起来,目光却不容拒绝:“夫人,我们若不骗他们卖命,送命的就是我们了。” 洛婉清没有说话,她想了想,只道:“你先去办吧。” 青崖听洛婉清应下,放心下来,便出营吩咐人去办事。 一切在下午办妥,青崖带着周山等将领进了营帐,方家三兄弟和孙尚权也跟着进来,洛婉清看了他一眼,抬眸看向周山:“周将军来说说情况吧。” “平城驻扎了三万北戎军队,六年前十城陷落之后,边境城池的汉人几乎被屠杀一光,而北戎百姓大多以游牧为生,很少定居,所以平城里几乎都是军队,没有百姓。后面城池的情况不太清楚,但可能是各民族杂居,汉人位卑。所以进入平城,只要取下城池,应当不用操心巷战的可能。” 周山说着,随后介绍起大夏这边的情况:“如今我们有十万人,其中六万来自北四军,两万南衙十六卫,两万司州军队。我想将十六卫的两万人编队成先锋,其后是司州军队,再之后是北四军。” 听到这话,洛婉清抬眸看去,立刻明白了周山的意思。 整个军队中最不受控的就是南衙十六卫,其次是司州本地的军队,所以将这两只军对方放在前锋送死。 洛婉清没有出声,周山看向洛婉清:“司主觉得呢?” “按军种编队,一视同仁。”洛婉清冷静开口。 周山脸色微变,正要开口,洛婉清便道:“进了我军,就是我人,周将军,这一战起点或许各有异心,但出了和玉关,便都是大夏人,你这样做,这一仗打不久。” 说着,洛婉清没有给所有人回应的时间,直接道:“从今日起,军中不必再提北四南衙司州这样的词,先锋队一万人,由我领军。” “司主!” 一听这话,青崖立刻道:“您乃督军,不可以身涉险。” “如果我出事,由你和周将军领军。” 洛婉清看向周山和青崖,平静道:“我学的是杀人,不是领军,我适合在前面冲锋,如今大家适合做什么,就做什么。就这么定了,天黑之后,点军出发。” 说完,洛婉清同众人核对了一下各自领军。 十万人分成五卫,分别由方圆、方直、方顺、周山、孙尚权领队,一卫管辖四营,一营五队,一队千人。 青崖坐镇后方,负责后勤和整体局势,洛婉清领方圆方直两卫冲锋攻城。 之后大家清点了兵器、攻城器械,随后洛婉清想了想,看向青崖道:“能准备酒吗?” 青崖一愣,随后点头:“可以从和玉关送来。” “备酒吧。” 洛婉清垂眸看向沙盘:“死之前,喝口酒,也算心满意足。” 和玉关距离不远,青崖带人去取了酒水,等到夜幕降临,所有人都已经准备好,洛婉清点兵列阵。 她看着下面一张张面孔,这些人她有些认识,有些不认识,有些年迈,有些却还看着像个孩子。 她端着酒杯,想了好久,终于询问:“诸位铭牌带了吗?” 每个战士身上都会带着写着自己名字的铭牌,方便在死后统计。 所有人听到这声话,心里有些发颤,但还是在长官带领下,大声道:“带了!” “带了就好。”洛婉清笑起来,“我也带好了。今夜,再往前再走十里,就是和玉关。诸位应当知道,六年前边境失守,和玉关大捷,是我大夏第一场捷报。而后为求安宁,以和玉关为界,大夏割让边境十城,各位知道这边境十城割让之后,百姓去了哪里吗?” 所有人不说话,洛婉清平静道:“要么背井离乡逃亡,要么为奴为婢,要么黄土白骨,已成枯坟。但还有些人,他们隔着边境十城,还在等,和这十城一起,等着归乡。这六年来,边境率受侵扰,每年秋日,北戎便会犯境劫掠,仅是去年,商队遇袭一百三十一桩。我今天一直在问自己,这一仗该不该打,但我现在看着诸位,我突然想明白了。” 洛婉清笑起来,她扫过这些面容,缓声道:“其实各位都如我一样,是草芥,是寒门,我们的命,本来就是用来搏的。若是不搏,我当年就当死于牢狱,而诸位就永远只如今日!从进军队起,保家卫国便是我们的职责,文死谏,武战死,大丈夫顶天立地,当想封狼居胥,创不世功勋!今日我为先锋,率诸位出和玉关,收复国土,报仇血恨,迎亡魂归乡,接百姓归国,我问尔等,可愿随否?!” 在场没有人说话,青崖惊疑不定看着所有人。 洛婉清说得是“报仇雪恨,收复国土”,如果是有心之人,怕是能听出端倪。 他警惕盯着所有人,准备一旦有人闹事,便立刻斩杀。 然而过了许久,却是有一个年迈的人颤颤出声道:“洛司主,是要收复边境十城吗?” 洛婉清抬起眼眸,认真道:“是。” 听到这话,那人突然大笑出声:“好!好!我去!我女儿还在那里,洛司主,我跟你打!” “打!” 有一个司州口音的青年大喝出声:“每年秋天都要来一次,种的田,要上税,要被他们抢,老子受够了!” “打!” “洛司主,我们打!” 声音此起彼伏,大家情绪立刻激动起来,洛婉清看激昂人群,端起酒杯,扬声:“好,那今日饮此水酒,以作见证。今日起,我与诸位同生共死,诸位不退,我洛婉清绝不后退半分。战场之上,若生,按军功行赏。若死,诸位将兄弟姐妹铭牌带回,一人二十两,我必将抚恤银送至家中,以慰家人,告知他们,诸位为国而战,无上荣光!” “好!” 所有人激动起来,洛婉清举杯高喝:“来!” 说罢,她仰头一饮,随后将杯子摔掷在地,往外走去,翻身上马,领着众人道:“走罢!” 所有人陆续喝完,上马随军。 青崖静静看着领着方家三兄弟和孙尚权周山等人冲出去的洛婉清,看着跟随在她身侧,一双双灼亮的眼睛,他清楚意识到——从此刻起,这支军队,不属于陛下,不属于谢恒,不属于周山,它属于,洛婉清。 青崖想了许久,轻笑一声,终于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他们于月色中快速行军往前,来到和玉关时,和玉关城门早已打开,洛婉清率军穿成而国,路过主道,她忍不住大喊出声:“收复边境,扬我国威!” 这一声大喊出来,所有人齐齐高喊出声。 声音震响在和玉关,很快便得到回应。 洛婉清听着那回应的浪潮之声,她内心安定下来。 她终于确定,她去的方向没有错。 不管最初为何打这一仗,但是这一刻,或者说,其实从她打开玄天盒,知道有那么几万人在等着王师接他们归乡之时,她心中就有这样一个愿望。 收复边境十城,打过去。 她骨子里似乎一直有着这样的血性,只是她总会想,想值不值得,想每一个人性命何其珍重。 可在得到所有人回应这一刻,她明白,她不是一个人。 谢恒青崖李归玉这些人的阴谋算计,她懂,但她想,她永远不会成为这样的人。 她带着军队一路俯冲往下,攻城器械跟着他们推着过来。 军队被发现的时候,已经接近城门,平城慌忙鸣鼓,洛婉清骑着马,带着方直方圆,一手牵着缰绳,一手甩着手中用绳子拴着的铁爪。 这是监察司针对他们这些有武艺之人研创的攀墙工具,她先带一拨人上城墙,如果能开城门最好,开不了,也在城墙上保证登云梯能靠近。 “弓箭手!弓箭手!” 平城守将慌乱大喊,匆忙的箭雨从天而落,洛婉清驾马冲刺在箭雨之中,抬手将铁爪一甩勾上城墙,随后凌空而起,便攀上高处,拔出刀来,大喊出声:“冲!冲!冲!” 她不知道大家能不能听到,她只听着身后鼓声擂响,喧嚣震天而起,她热血澎湃,一路砍杀在城楼之上。 这场攻城战只花了半夜结束,等一路追击巷战结束时,已经是第二天天亮。 洛婉清这一生没有在这么短时间中杀过这么多人,晨光落在她身上时,她整个人仿佛是从血里捞出来,她看着一路上的尸体,往来士兵,阳光暖暖照在她身上,她静默许久,转过身去。 她平静处理完所有余下之事,等晚上歇下,她坐在书桌前,突然很想和谢恒说几句话。 她想了许久,拿出纸笔,写下一句:“平城已得。” 犹豫片刻后,她才接着写:“我很想你。” 她让追思将信送出去。 追思上半夜送的信,等天明时,追思已经站在窗口,像是一直在等待一般。 洛婉清赶紧上前,就看见谢恒的笔迹,上面写着:“人无根不立,世无杀不善,惜娘,总有结束的时候。” 信下面附了两个小人,女子穿的是她的司主官服,男子穿的是谢恒的司主官服,男子亲在女子脸上,附赠一句—— 我也很想你。 看着这张图,洛婉清一时什么都想不了,只觉面上发烫,下意识想将信烧毁,以免别人看到。 但是一想这是谢恒笔迹,又有些不舍。犹豫许久后,终于还是选择将它折起来,放在自己身上,随身携带。 想了想,她还是不忿,抓了纸,严肃写道:“不准再画这种东西!” 写完之后,她抓了追思过来,将信绑好后,叮嘱道:“你休息一会儿,睡一觉,赶紧给他送过去!” 两人就这样靠着追思通信,追思每天都要来回一趟。 洛婉清事无巨细说着战场的情况,谢恒读着她的心,可以清晰感觉到她的成长、蜕变。 北戎后腹被李圣照偷袭,无心看管这十城,洛婉清得了机会,连下十城,军心大震。 五月初一,北戎遣使者来找洛婉清谈判。 五月初四清晨,谢恒醒来时,看见追思站在窗口。 他取下洛婉清的信,又是厚厚几张,写满了她和北戎谈判的情况。 最后确认:“边境十城归还,他们会让道,由太子殿下与崔子规领兵通过。五月初五,我回来。” 谢恒看着这封信,听见朱雀急急跑进来。 “公子,”朱雀压低声,郑重中带了几分担心道,“陛下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洛婉清:“用公子的钱,买我的人,完美!” 谢恒:“吃人嘴短,拿人手软,惜娘啊,你欠我的钱,有多少了记清楚了吗?” 洛婉清:“……” 谢恒:“啧,套牢吧,小骗子。” 第188章 ◎谢恒弑君◎ 谢恒听着,似乎是早已等到这一日。 他点了点头,写下一张纸页,叫了追思过来,将纸页绑到追思脚上,拍了拍它道:“去找圣照兄长,让他写信叫她去接他。” 追思鸣叫一声,飞了出去。 而后谢恒平静起身,展开双臂:“更衣吧。” 旁边侍从为他穿上惯来所穿的玄色金线朝服,带上金冠。旁边朱雀一面等待,一面同他报告着:“还有,上次夫人在风雨阁暗阁中拿到的册子,如今已经完全修补好,玄山哥让人送过来的。” 说着,朱雀将册子递了过去,谢恒拿过名册,翻开之后,简单翻了几页,停留在“江枫晚”的画像上。 看着那张和李归玉极为相似的面容,谢恒静默许久,平静道:“果然如此。” “怎么了?” 朱雀茫然探过头去,看着画像上的人,随后有些诧异道:“这人怎么长得挺像三殿下的?” “这个册子你收着,”谢恒将画册交给朱雀,“日后若是李归玉对夫人不利,你便将它交给夫人。若没有……” 谢恒沉吟片刻后,终究还是道:“你便自己收着,不要告诉任何人。” “哦。” 朱雀有些不明白,但还是听话将册子收好。 谢恒看他一眼,领着他往外,平静吩咐:“下午你带上马和出行的包裹,包裹里放上□□和一瓶元力丹,城外焦柳树下等我。” “啊?” 朱雀疑惑出声:“为什么?公子要去哪里?” “我去见陛下,带陛下去白鹭山。” 谢恒走出门外,领着朱雀往外走去,语气平静道:“今日陛下来了很多人,你就不必过去了,准备好东西,”谢恒看向他,“去城外等我吧。” “哦。” 朱雀点头,没有多想,只道:“行,那我去城外等您。” 说着,朱雀行礼道:“那公子,我先行准备了。” “朱雀。” 谢恒见他,突然叫住他,朱雀回头,就看谢恒扔过一个令牌给他,笑道:“见了玄山,让他给你从账房给你们都支五百金。” 听到这话,朱雀睁大了眼,谢恒笑起来:“不是喜欢买鞋吗,可以好好买了。” “公子!” 朱雀惊喜出声:“你太好了!” “去城郊等我吧。” 谢恒一挥手,朱雀高兴离开。 等朱雀走后,谢恒转过身去,领着人往外走去,冷淡道:“接驾吧。” 李宗的依仗停在司州城外。 半个月前,他便去信给李宗,要阴主令开启白鹭山地宫大门,李宗很快回信,亲自前来。 皇帝出行,依仗护卫近万人,浩浩荡荡行了半个月,这才到达司州城。 谢恒带着司州城的官员老早站在城门,看着皇帝队伍行来,等仪仗队停在城门前,谢恒领着众人跪下行礼,高呼万岁之后,他便听到李宗熟悉的声音从龙撵后传来:“免礼吧。” 说着,谢恒便站起身来,李宗从龙撵中伸出手来,招呼道:“过来,让朕瞧瞧。” 谢恒闻声走到龙撵旁,李宗掀起轿帘,打量片刻后,却是笑起来道:“小子看上去瘦了许多。” “是陛下挂念于臣。”谢恒恭敬应答,“衣衫未变,微臣劳君忧心。” “你是朕看大的孩子,出门在外,又是讨贼,怎会不担心呢?” 李宗叹了口气,眼中满是慈爱,随后转头看向远处高山,缓声道:“白鹭山还有多久?” “半个时辰。” 谢恒说着,看了一眼天色:“陛下要不先休息一日,等明日……” “不用等明日了。”李宗摆手,明显有些迫不及待,转头看向杨淳道:“杨淳,点五千兵马安顿,带五千人,随朕入山。” 杨淳应声安排,李宗这才回过头来,他像是再普通不过的长辈,同谢恒闲聊着道:“现下尚早,你吃过早饭了吗?” “陛下未来,微臣无心用食。” “那刚好,”李宗笑了笑,“朕赐你同席,我们爷俩儿说说话吧。” “谢过陛下。” 谢恒和李宗等了片刻,杨淳便安排好一切,谢恒上了李宗马车,让人引路,便带着李宗五千人一起往白鹭山过去。 两人路上随便吃了点东西,谢恒同李宗仔细交代了来司州这一路情况。 “郑氏在当地剥削百姓,百姓早就苦不堪言,此次陛下驻军司州,百姓都跪谢天恩,对陛下极为感激。郑氏一族案子正在详查,有罪论罚,无辜者,便不做追究。” 谢恒说着这些,李宗噙笑不语,等谢恒说完,他才慢条斯理道:“朕本来以为……你会把郑家都杀了挂在城头,没想到,恒儿也心慈手软了起来。” “的确做过如此考量,”谢恒点头,思忱着道,“可如今天下各世家大族虎视眈眈,我怕当真这么做了以后,这些人会兔死狐悲,激起军变,到时候,一个洛婉清的命,怕填不满他们恐慌。” “也是。” 李宗点了点头,明显对这些不是很在意,只绕了话题,询问道:“白鹭山呢?现下又是什么情况?” “微臣占据司州之后,便让人搜查白鹭山,最终在白鹭山背面发现一个山洞,山洞直通底下,而后在地下看见了一座石门。石门需要钥匙,微臣看过锁孔,确认应当是用阴主令作为钥匙打开,因担心石门后或许放了自毁的装置,故而没有继续查看。” 谢恒说着早已准备好的说辞,天衣无缝,李宗倒也没有怀疑。 他轻敲着膝头,看上去颇为平静,但他肯来这件事,已经昭示了他过于急切的心思。 毕竟找了六年,付出这么多,如今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刻,又怎能不急迫? 谢恒看着李宗的表情,有些担忧道:“其实陛下让人将阴主令送来就好,何必亲劳圣架?” “清平最后留下的东西啊,朕怎能不来见见呢?”李宗叹了口气,有些怀念道,“亲自看看他留下的东西,看看是什么,让他与朕兄弟离心吧。” “陛下重情。” 谢恒语气淡淡,心中却明白,李宗亲自过来,是因为信不过他。 或许在这件事上,他信不过任何人。 他要来亲自看看这地宫中的火药,带了这么多人过来,清点清楚后,或许就会直接带走,又或者留存在这里,以备不时之需。 正是知道他多疑至此,所以谢恒才特意告诉他需要阴主令才能打开这个大门,诱他前来。 谢恒面上不动声色,和李宗聊着天进入山中,等到了白鹭山,谢恒领着李宗来到他早布置好的山洞,同李宗道:“陛下,山洞狭窄,便让将士等候在外,挑选精锐护送陛下入内就好。” “不必带太多人,”李宗抬手拦住身后士兵,满眼信任看向谢恒,“有恒儿和杨淳保护朕,朕很是放心。” 说着,李宗转头往里,大方道:“走吧,恒儿领路。” 谢恒恭敬往前,领着李宗往里走进去。 山洞甬道极窄,只容三人并肩,谢恒和杨淳一前一后将李宗护住,谢恒手中握着火把走在前方,轻声提醒着李宗路上的石子。 三人顺着山洞甬道走了许久,李宗开始隐隐不安,抬眸看向前方手持火把的谢恒,笑着道:“恒儿,其实朕亲自过来,还有一个私人理由。” “哦?”谢恒没有回头,语气平静道,“陛下还有什么理由?” “要快到给恒儿赐药的时间了。”李宗笑着道,“朕怕耽误了,就亲自过来。这次恒儿立了大公,等找到火药库,回到东都,朕就把解药给你。你我君臣如父子,也不需要这东西牵制了。” “陛下是在害怕吗?” 谢恒直接询问,李宗面色不变,只笑着道:“怕什么?” “若是不怕,陛下提醒我这个做什么?” 谢恒语气平淡,李宗尴尬一笑,随后只道:“这条路,有些太长了。” “到了。” 谢恒停下脚步,李宗疑惑抬眸,杨淳警惕握住手中拂尘,就看谢恒站在道路尽头。 尽头是一道石门,谢恒手持火把,站在大门前,恭敬道:“不知是陛下亲自开门,还是由微臣代开?” “将阴主令给他。” 李宗从袖中取出阴主令,递给杨淳。 杨淳双手接过,朝着谢恒递去。 谢恒将火把交给杨淳,颔首道:“劳杨大监为我执火。” “不劳烦,”杨淳笑着接过火把。 谢恒垂眸将阴主令插入锁眼,抬手往旁边一拍,石门慢慢吊起。 杨淳看着,觉得有些不对,但他不擅机关阵法,也说不出个所以然,只皱眉看着石门打开,石门后黑漆漆一片,杨淳下意识想往里走,却被谢恒拦住,立刻道:“杨大监,不知里面是什么,带着火把不妥。” 听到这话,杨淳心中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若里面是火药库,自己带着火把进去…… 他心上发凉,赶紧灭了火把,忙道:“多谢司主提……” 也就是山洞化为黑暗刹那,掌风突袭而来! 杨淳神色一凛,瞬间凝内力于一掌,与谢恒猛地冲撞在一起。 磅礴内力仿若两股洪流冲向对方,两人几乎是同时被对方震飞开去,与此同时,谢恒手中千机朝着不远处石门按钮一砸,在杨淳落地之时,石门随即重重落下,将他关在了石门之后。 “谢恒!” 杨淳声音在门内急喝出声。 谢恒咽下一口血气,从地上迅速起身,在黑暗中一把掐住李宗脖子,冷静道:“走。” 李宗沉默不言,任由他掐着脖子向前。 山洞内都是暗道,这是他之前发现了郑氏地宫,原本是用来关押犯人,刚好为他所用。 他带着李宗左拐右转,打开一道暗门,一跃而下,等跳入密室之后,他将李宗往椅子上一把按住坐下,随后便转身在黑暗中摸索点灯。 灯火亮起来时,李宗有些不适应,他眯着眼睛,看着面前手捧烛灯的青年。 他面色有些苍白,拿着烛灯一盏一盏点亮灯火,等房间彻底明亮起来时,李宗环顾四周,发现是一个刑讯用的暗室。 他心中发寒,面上却没有太多表情,只转头看向谢恒,笑了笑道:“恒儿这是何意?” “陛下不怕吗?” 谢恒看着面前怡然自得的人,冷声道开口。李宗看向周遭,缓声道:“你又不会杀朕,朕有何可怕呢?” “陛下如此笃定?” “朕了解你,”李宗轻笑,“你若要杀朕,方才就动手了,说说吧,”李宗一掸衣摆,从容道,“想要什么?” 谢恒盯着李宗,他喉头微哽,面前这个人,他认识二十多年。 从他记事起,他便认识这个人,他从来和善,是他的长辈,他的亲人。 他看他看了许久,终于道:“小时候,我脾气不好,经常惹祸,大家都在教导训诫我,只有陛下,从来都说,日后我是国之利器,怎能挫其锋芒。所以每次我惹事,我都不害怕,我知道陛下会管我。” 听着谢恒的话,李宗眼神柔和几分,只道:“难为你还记得。” “我一直觉得,陛下很好的长辈,和我家人一起,陪伴我长大。我在十八岁之前,觉得自己是这世上极为幸运之人,我出身名门,天赋绝佳,身边亲友关爱,这世间之事,无我不可为。所以,我一直想不明白,”谢恒抬起眼眸,看向李宗,“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 “什么?”李宗听不明白。 谢恒看着他,哑声道:“为什么要放纵王怜阳逼杀太子和姨母?” 李宗闻言,想了想,却是笑起来:“你问朕问题,那先让朕问你一个问题——” 说着,李宗神色郑重起来,眼神锐利:“白鹭山你找到了什么?” 谢恒听他提问,便知道他在在意什么,他笑起来,面露讥讽:“什么都没有。” 李宗皱起眉头,正要开口,就听谢恒道:“那张地图是我放的,白鹭山什么都没有。” 李宗一愣,呆了片刻后,他瞬间想明白了其中关节,立刻道:“你提前打开了玄天盒?那地图呢?东西呢?” 谢恒没说话,他带了几分怜悯看着李宗,平静道:“没有,里面没有你要的火药库地图,里面只有我舅舅的行军日志,与你的往来文书,还有,一张攀过雪山,前往昆仑的行军地图。” “那是火药库的位置?”李宗不可思议道,“火药库在昆仑?” 这话问出来,连李宗都觉得荒谬。 崔清平怎么可能把火药库放在隔着北戎的昆仑? 可如果玄天盒里没有地图,如果所有地方都没有地图,那…… “没有火药库。”谢恒见他反应过来,冷静道,“火药库,从头到尾都不曾存在过世上,陛下,这是谎言。” 李宗愣愣看着谢恒,过了许久,他挤出笑容:“不可能,你在骗我。当年你娘明明拿了这种火药炸开了宫门,这种火药威力比现有火药大上百倍,只需要一只就能炸开宫门……” “那为什么崔氏不用呢?” 谢恒平静反问,李宗动作僵住,谢恒看着李宗:“陛下亲眼看见宫门被炸开了吗?陛下亲眼看见只有一只火药就炸开了百倍火药才能炸开的宫门吗?” 李宗说不出话,他突然意识到,其实他没见过。 这个消息,是王怜阳告诉他的。 谢恒看着李宗呆愣的模样,缓声道:“让我来为陛下说说,当年发生了什么吧。那时候,崔氏鼎盛,舅舅推行《大夏律》,要求上下依律行事,其实陛下热于享乐,并不是舅舅想象中的贤明君主,因此,你们两人发生过许多次争执。陛下早就心存不满,但摄于崔氏权威,只能心生暗恨。王郑两家察觉陛下心中所想,于是勾结北戎,以议和名义让大夏放松警惕之后,五月十五,北戎突袭边境,王郑两家联手,封锁了边境消息往来,” 李宗静静听着,没有说话。 谢恒继续道:“边境苦守近一月,粮草渐消,对于不知道战事的东都而言,这种行为,是拥军自重,驻军不归,有不臣之心。这时候,王家……或者郑家,向陛下进言,说他们发现崔清平暗中造了一个火药库,您轻而易举地,相信了这谎言。” “王怜阳。” 李宗明白他在说什么,补充道:“是她告诉我的,而且,在四月她就告诉了我这件事。” “您心中害怕,同时也意识到,如果您能拥有这个火药库,或许能凭借武力,镇压世家。您想摆脱崔氏,想很久了。所以六月初十,您让王怜阳软禁皇后太子,想以他们的性命,逼迫我娘,说出火药库的位置,但我闯进宫中,我娘为了保我自尽。” 李宗看着谢恒,谢恒面上波澜不惊,继续道:“我娘的死讯很快被王郑两家送到舅舅手中,六月十六,你收到了他的来信,上面写着,‘北戎来犯,臣外御雄敌,内抵虎豹,若君臣有隙,臣孤掌难鸣,望陛下三思慎重,宽悯以待。若储君非崔氏所出,臣保大夏难安。’,陛下因此信震怒,杀了我娘那点愧疚烟消云散,将崔氏满门下狱。” “不该吗?”李宗冷声开口,“他一介臣子,竟如此放肆……” “那封信最后一句话,不是我舅舅写的。” 谢恒打断李宗,李宗愣住,谢恒平静道:“他给你写过很多信,但都被拦下来,只有这一封,前面的句子是他写的,可那句‘若储君非崔氏所处,臣保大夏难安’,是别人人为加上去的。当时掌握兵部的是孙正理,所有信件从兵部走,这封信,是他们故意挑给陛下的。” 李宗呆愣坐在原地,听着谢恒的话,谢恒继续道:“之后舅舅收到了崔氏满门收押的消息,他知道陛下在残害他的家人,可他还是坚守在前线。” 说着,谢恒走上前去,将他们往来信件和崔清平的行军日志的副本都递了过去,简单道:“他一直守,守到弹尽粮绝,他让百姓退回和玉关,结果,王家人竟然派人给百姓发放敌军的衣服,将他们当作敌军射杀,而后,上报和玉关大捷,以此邀功。” 李宗说不出话,他看着崔清平的行军日志,听着谢恒嘲讽道:“这就是和玉关大捷,在前线还没被攻破时,他们就上报朝廷,敌军已至和玉关,朝廷就这样抛弃了边境十城。舅舅可以打回来,可是他知道,一旦大夏发动内战,北戎必定一路直袭东都,于是他做了第二个选择。” 李宗茫然抬头,谢恒眼眶微湿:“他让十万军民,攀过雪山,绕到北戎之后的昆仑待命,他坚守到城破被俘,想办法在一路追杀之中逃回东都求援,当时只要东都出兵,就可以和这十万军民一起夹击北戎!” 李宗听着,睁大了眼,不可置信道:“怎么可能?!” “可陛下没有信他。” 谢恒含泪笑起来:“陛下选择将他鸩杀在宫中,选择放弃那十城,选择用崔氏满门的性命换你皇位安稳!” 谢恒说着,忍不住一把掐在李宗脖颈,他死死盯着他,李宗满眼震惊,他仿佛明白什么,急促呼吸着,听着谢恒质问:“这就是他的君主,是舅舅、是我崔氏用命辅佐的君主!你没有心吗?你没有感情吗?” 谢恒收手用力,李宗忍不住挣扎起来,他艰难掰着谢恒手指,听着谢恒追问:“我舅舅与你年少一同长大,我姨母与你少年夫妻,我兄长是你第一个孩子——几十年,崔氏忠心耿耿几十年,都换不来陛下半分信任吗?” “那他呢?!” 李宗听着他问话,终于忍不住大喝出声,谢恒手指一松,李宗慌忙推开他,急促咳嗽起来,愤愤抬头,盯着谢恒道:“你问朕不信他,那他信朕吗?!” 谢恒没有说话,他看着李宗涨红了脸,愤怒道:“他若信朕,送到昆仑山的那十万人他怎么不同我说?送到江南的玄天盒为什么不同我说?!” 李宗说着,甚至忘了自称,急促道:“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杀他?你以为我想杀他?你以为圣照和慕华为什么能逃出去,是因为我放过他们!我一直在等崔清平!” 谢恒眼神微动,李宗面对着他的视线,有些难堪转头。 他似是不愿承认,但还是捏起拳头,解释道:“我想信他,我等着他来和我解释。那时候他从北戎逃亡回来,所有人都在告诉我,他是来为崔家报仇的,他主战,是因为北戎埋伏了人,他和北戎里应外合,就等着歼灭我的兵马。你知道那时候我面临着多大的压力?” 李宗急促开口,又怒又恨:“可我还是想信他!我等着他,我知道他将玄天盒送到江南,我等着他将一切告诉我,可他没有!他只和我要兵马,和我说,只要将人交给他,他有必胜的把握。可他哪里来的把握?” “因为他送了十万军民到了北戎后方。”谢恒眼中有了了然,“只要出兵夹击,他有必胜的把握。” “可他没有同朕说。”李宗笑起来,“他害怕朕对这些人不利,害怕朕告诉北戎这些人的位置,让北戎歼灭他们。你说我不信他,可他信朕吗?” 李宗说着,眼泪落下来,他一边哭一边笑:“你们总说朕多疑,可朕没有付出过吗?是他,是崔清平,他负朕!当年他但凡多信朕一分,他就不会死!” “那我娘呢?” 论起这些过去,谢恒语气忍不住有些激动。 他想到崔慕华自尽那一刻,想起他趴在地上,一步一步往前爬到母亲血里那一刻,他忍不住道:“你说你要我们的信任。可在舅舅回来之前,在你所谓的等待之时,我娘已经死了!姨母死了,崔家满门入狱,你让舅舅、让我们,如何信你?!” 这话问出来,李宗终于无法再答。 他沉默下来,过了许久,才道:“朕没想杀她们。” 提及崔慕华和崔涟漪,李宗声音中终于有了哑意:“朕当初只是想用圣照和涟漪逼你娘说出实话,结果没想到你回来,她看见你,怕郑道初杀你,就自尽了,朕来不及拦她。等后来……你舅舅被俘,边境战事都已经结束,王郑两家盯着朕……朕不得不杀。” “还有呢?” 谢恒眼中都是死寂,他看着李宗:“你的罪,只有这些了吗?” 李宗没说话,他静默着缓了许久,才道:“所以,你今日是来兴师问罪的?” 说着,李宗抬眸看向谢恒:“同我说这些,就是为了讨个公道?” “那这个公道,陛下给吗?” 谢恒平静询问,李宗笑起来:“你不会只来问朕这个问题,说吧,你要什么,你有什么?” “李圣照还活着。” 谢恒开口,李宗毫不意外,他平静道:“是那个叫崔君烨的孩子吗?” “你知道?” “感觉过。”李宗轻笑,“有时候朕看着他,就会想起圣照。以前朕一直觉得自己是多想,没想到,”李宗抬眸看向谢恒,“你有这个本事。所以你现在想做什么?” “册封他为监国太子,为崔氏平反,重启《大夏律》。” 谢恒冷静开口,他每一句话都像走了一条长路。 李宗注视着他:“你的筹码呢?” “你给洛婉清的八万人,连同司州两万军队已经拿下边境十城,同北戎议和,迎回当年留在昆仑的军队。这只军队,加监察司,还有秦谢两大世家,够不够?” 李宗听他说话,盯着谢恒,许久之后,他抬起手来,轻轻鼓掌:“好,很好。有兵、有权、有钱,朕若不答应,岂不是傻子?” 谢恒没有理会他的嘲讽,只听李宗道:“所以,当初秦文宴那个案子,是你故意施恩秦珏?” “是。” “尚文到底谁杀的?” “我。” “东宫六率,是你故意陷害?” “本就该死,和玉关大捷就是他们射杀的百姓。” “你婚宴的刺客到底是王郑两家的人,还是你的人?” “都有。他们不动手,我就动手。” “为的是让我朕给你军队出兵司州?” “是。” “所以北戎进犯也是假消息?” “是。” 李宗没再说话,他嘴角一直噙着笑,思考着谢恒的话,想了许久后,忍不住摇头道:“可惜了,你怎么不是我亲生儿子?” 谢恒盯着李宗,李宗轻笑着道:“朕本来以为,朕最优秀的儿子是归玉,将皇位给他——就像当年我父皇将皇家的一切交给我一样,他会让李氏江山,福祚绵长。没想到啊……最后是圣照。不过都一样,都是朕的儿子,也无所谓。朕答应你。不过有一个条件——” 李宗抬头看向谢恒,他盯着谢恒的眼睛,冷静而郑重道:“杀了洛婉清。” 谢恒听着这个答案,神色了然,却还是问:“为何?” “不为什么,朕要她死。”李宗懒得解释,他笑着看着谢恒,“朕将一切给圣照,可你们也要给朕看看你们的忠诚吧?怎么,杀个女人都不愿意?” “一定要她死?”谢恒确认。 李宗毫不犹豫:“她一定得死。” 谢恒听着,垂下眼眸,过了许久后,他似是有些无奈闭上眼睛,嘲弄一笑:“她死了,才能保住陛下的秘密,是么?” 李宗瞳孔微颤,故作镇定:“什么秘密?” “阁内是先帝交给陛下的组织吧?” 谢恒从李宗方才的话中推断。 洛曲舒自幼进入阁内,他与李宗年纪相仿,不太可能是李宗培养。 按照李宗的言语,他继承了先帝的一切,那阁内,或许是历代服从于皇室的最隐秘组织。 听到谢恒提到阁内,李宗便明白了:“你知道了?” “阁内成员,洛曲舒,当年就在战场上,他一直在给阁内传信,陛下是阁内首领,所以,其实当年战场的事情,陛下很清楚。陛下不是不知道舅舅苦守在战场上,您知道。” 谢恒抬眸看向李宗:“四月,你听到崔氏有火药库,你就起了心思,所以你故意放纵王郑两氏,想把崔氏逼入绝境,以验证火药库的存在。为此,你甚至用杨淳为饵,故意让杨淳加入他们,同他们一起勾结北戎。我娘炸开宫门,你就相信了崔氏必定有这个东西。就算没有,能瓜分崔氏这个庞然大物,滋养众多世家,也更方便你制衡。” “你才是罪魁祸首。” 谢恒语气平静,没有半点愤怒起伏,只剩疲惫。 李宗不自觉抓紧扶手,笑了起来:“朕只是对一切置之不理,怎么就算罪魁祸首了呢?” 说着,李宗调整了姿势,斜靠在扶手上,笑着道:“其实追究这么多做什么呢?灵殊,你要想清楚你们到底要什么。你们最重要的是推行《大夏律》,其次是为崔氏翻案,还他们一个清白名声。至于其他,有这么重要吗?” “如果我一定要追究呢?” “你可以追究,”李宗端详着谢恒的眼睛,“你可以将朕勾结北戎割让十城以害崔氏这件事告知天下,到时候,朕就是天下共讨的国贼。但你要记得,”李宗微微倾身,强调道,“圣照的皇位,是源自于朕。” 谢恒没有出声,李宗眼里带了傲慢:“圣照想要继承大统,那朕必须是天命所归。如果圣照是国贼之子,便会有人会以此名义,说他得位不正,推其他宗室亲王取而代之,到时天下难安。” “我杀了你不就好了。” 谢恒平静出声,仿佛在说一件再普通不过的事。 李宗笑出声来:“为了一个女人弑君?想好了,”李宗一掸衣袖,庄重从容坐在椅子上,“你身上沉骨香未解,杀了朕,你得死,而你辅佐的李圣照,也就成了乱臣贼子。届时王氏响应民意,让归玉继位,天下响应,李归玉是什么人你清楚,他若继位,你的监察司留不到日后。到时,你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恒听着这话,眼中露出几分笑意。 李宗看着有些不安,软化了语气,劝说道:“其实你也不必觉得是朕想杀他,就算朕不杀,她也活不了。只要你身边人知道洛婉清会危及李圣照的正统,你觉得谁会保她?李圣照也好,你身边那个青崖也好,你们千辛万苦辅佐圣照,寄希望于他去推行你们的宏愿,为此付出那么多,难道想为了一个女人功亏一篑?谢恒,”李宗看着他,笃定道,“你不是这样的人,你们都不是这样的人。” 谢恒静静着听着,面上无波无澜。 李宗的话他一早就明白,在他听到“阁内”属于李宗那一刻,他便清楚知道洛婉清对于李宗、李圣照的威胁。 她如今身份太高,知道太多,总有一日她会在蛛丝马迹中发现阁内属于皇室,她也就会明白,她父亲当年寄出的每一个消息都到了李宗手中,李宗才是那个真正的国贼。 她作为洛曲舒之女,拿着洛曲舒遗留的信件,她的每一句指证,都带着足以动摇国本的分量。 对于李宗而言,这绝对不可接受。 他会杀了她,早晚之事。 如果换做过去的谢恒,他或许也会做此选择,斩草除根,以绝后患。 可如今他做不到。 他只能怀揣一丝希望,期盼李宗比他想得温和良善,只要李宗有半点退步,他就有周旋空间。 他故意对阁内只字不提,给李宗一个台阶。但李宗比他所想远要狠毒太多,用她的死作为条件,交换他们想要的一切。 只要李宗走出去,同李圣照、青崖、玄山……同他们任何一个人说出这个交换条件,甚至不需要说出原因,他们便会选择让她去死。 谢恒想着,不由得笑起来。 他脑海中闪过那个倚栏怀抱琵琶,一路浴血厮杀的女子,轻声道:“陛下说的没错。如果陛下只是要洛婉清的命,无论是圣照兄长、崔家余孤,还是监察司上下,或许大家都会同意,舍一人之命,成就千秋大业。” 李宗闻言,慢慢放下心来,正要开口,就听谢恒道:“可独独除我。” 李宗一愣,就听谢恒道:“陛下,谢恒的确审时度势,可是,”他抬起眼眸,眼中带了几分温和,“我心有观澜。” 落那刹,李宗甚至来不及反应,谢恒已近身前。 李宗尖叫出声:“谢恒!” 然而谢恒却已经一把掐在他脖颈,将他死死按在椅子里。 他一点一点收起手指,李宗因痛苦想油锅中鱼一样疯狂挣扎。 谢恒看着他的眼睛,这双惯来捉摸不定的眼里,终于露出了真切的惶恐与惊慌。 他突然想起许许多多人。 他想起自刎在他面前的母亲。 想起坐在牢狱中朝着他微笑的崔子规。 想起在宫中赐死的崔涟漪。 想起离人渡倒在血水中的崔嫦曦。 想起崔清平在雨夜一去不归的背影,他感觉自己好像走了一条好长好长的路,疲惫不堪。 他感觉他掐住的不是李宗的脖子,是他自己的心脏。 心脏在他手上一点点收紧,发疼,他盯着面前人逐渐发紫的面容,哑声道:“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李宗。” “放开我……”李宗拼命挣扎,他感觉空气被一点点掠夺,肺部几乎炸开,“你是弑君!弑君!” “反正我本就该死,倒不如痛快杀一回。” “圣……照……”李宗挣扎着提醒他对于李圣照的重要性,想求一丝生路。 然而谢恒却笑起来。 “您放心,杀了您,我便不管太子了,我这就去辅佐三殿下登基。不过有件事您得知道,三殿下,”谢恒微微俯身,“是江枫晚的儿子。” 听到这话,李宗骤然睁眼,谢恒笑出声来,低喃诅咒:“李氏江山,日后姓江。” “不——!!” 李宗惊叫出声,也就是那一刹,谢恒终于不再折磨他,猛地掐爆了他的脖颈。 血花从他脖颈伤口喷涌而出,飞溅谢恒一脸。 随即只听“轰”地一声巨响,旁边墙壁被人猛地一掌震开,尘土飞扬间,杨淳带着士兵出现在门口。 杨淳震惊看着头身分离坐在椅子里的李宗,惊得愣在原地。 全场静默着,一个士兵最先反应过来,结巴着惊呼:“谢……谢恒弑君!” 随后他终于意识到发生了什么,节节后退,惊呼出声:“谢恒弑君!谢恒弑君了!!” 听到这话,谢恒从容起身,他抬眸看来,俊美白皙的脸上沾染着血滴,看上去分外妖艳。 谢恒看着众人惊慌神色,莫名有些想笑,他歪了歪头,用手背擦过面上血迹,心中突然有些畅快,坦然道:“没错,我弑君了。” “逆贼受死!” 杨淳闻言终于反应过来,骤然暴起,朝着谢恒一掌劈下。 谢恒将地上李宗一踢一拽,猛地拖到身前,杨淳见状急急收手,也就是那一刹,李宗尸体重重撞上杨淳,谢恒夺剑而出,猛地冲了出去。 他剑风凌厉,身如鬼魅,只是刹那之间,便已经冲出甬道。 杨淳护着李宗,厉喝出声:“拦住他!把这弑君逆贼抓住!” 周边士兵蜂拥而上,然而哪里有人拦得住谢恒? 他剑势如泰山倾崩,山河尽碎,势如破竹而出,一路杀出白鹭山中,随后他便绕道直奔城外。 朱雀早已准备好马匹和包裹在城外百无聊赖等着,老远听到远处有喧闹之声,不久便见谢恒提着染血的剑一路兔起鹤落而来。 他喘息着奔到朱雀身前,径直翻身上马,朱雀惊疑不定:“公子?!” “我把李宗杀了。” 谢恒畅快开口。 朱雀睁大眼,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谢恒道:“你赶紧让我们的人出司州城,去找太子殿下,等找到了你就告诉他,谢恒受李归玉教唆弑君,让太子殿下恢复身份举事,而后以诛杀谋逆国贼罪名班师回朝。” “那你呢?”朱雀很快反应过来,他一把抓住谢恒,急道,“公子,你现下一个人去哪里?!” “我去见一个人。” “什么人?”朱雀茫然。 谢恒一笑,眼中露出几分温柔:“我的心上人。”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监察司司主成法外狂徒,这是人性的扭曲,还是道德的沦丧!” 谢恒:“管你道德不道德,我就没道德,穷途末路,找老婆去咯!!” 【小剧场·2】 洛婉清:“你犯法了?” 谢恒:“……你听我解释……” 洛婉清:“我看看怎么判哈。” 谢恒:“……” 洛婉清:“哦,无期徒刑。” 谢恒:“不是,我是为了你……” 洛婉清:“在我心里,无期徒刑。” 第189章 ◎殿上斩公卿◎ 谢恒笑着开口,朱雀一愣。 谢恒将衣袖从他手中抽出,将一封信递给朱雀,温和道:“如果夫人与太子起争执,你把信此信交给夫人,没有就罢了。” 说完,他驾马转身离开。 朱雀震惊看着谢恒的背影,哪怕他一贯愚钝,搞不清这些弯弯绕绕,可是他去仍旧在这一刻直觉心慌。 他在原地慌乱了片刻,最后也没办法多想,骂了一声之后,便按照谢恒的吩咐,翻身上马,冲回城中,一路叫上留在司州城的人,高喝道:“走!立刻收拾东西,跟我走!” 谢恒听着身后朱雀的声音,他也来不及多想什么了,只想着洛婉清给他信件的时间,计算着洛婉清来的路径。 他周身都是飞溅的血迹,胸口气血翻涌,最初和杨淳对峙那一掌震得他内力不稳,然而他却觉周身轻松得像是一只破茧而出的蝶,轻盈飞跃在黄昏日光之下,奔向远方。 谢恒冲出司州城时,司州城乱成一片,监察司的人快速撤离,杨淳带着一万人乱了许久,等到夜里,才安定下来。 等安定之后,杨淳将李宗的尸体装棺,他干儿子赵顺走上前来,战战兢兢道:“干爹,现下怎么办?” 杨淳听着,闭上眼睛。 过了许久后,他深吸了一口气道:“立刻吩咐下去,谢恒弑君,要求各县衙张贴悬赏告示,所有人今夜启程,随陛下……”杨淳声音里带了哑意,“归东都。” ****** 司州城乱成一片时,洛婉清已经在赶往司州城的路上。 五月初一北戎来议和,昨日谈得差不多后,她便将所有事务交给了青崖,快马加鞭,星夜兼程往回赶。 临到司州城只剩半夜距离时,天上下起大雨,她看见雨势太大,也觉疲惫,便就近找了个破庙,进庙休息。 她一入庙,便见火光,洛婉清扫了一眼,发现这破落寺庙中,早已有人。 对方一个二十四五模样的青年,素带挽发,一身白衣,腰间挂着个酒葫芦,一块道宗令牌在腰间随着他的动作若隐若现。 洛婉清目光从他腰间道宗令牌上匆匆扫过,没有多言,提步进了庙中。 对方见她进来,也只是看了一眼,并不多言。 这样的大雨之夜,多的避雨的江湖人士。 而面前这个人,面色苍白,明显是受了伤的模样,虽然是道宗之人,但洛婉清也不想招惹。 洛婉清坐在角落,低头吃了些干粮,便靠在墙边,将惜灵抱在怀中,闭眼睡觉。 明日要见到谢恒,她私心不想用现在这副模样相遇。她甚至还特意准备的新的衣衫,想等见到谢恒之前,好好收拾收拾,再与他相见。反正现下大雨,她就算赶过去,也不过是像个泥猴一样,倒不如好好睡一觉,等明日梳洗之后,再去见他。 洛婉清闭眼休息,然而旁边人却断断续续咳嗽着,扰得她有些难眠。 洛婉清辗转了许久,想了一下他腰间道宗令牌,终于没忍住起身,走到对方面前。 对方明显没想到她会过来,有些意外抬眸,随后便意识到什么,忙道:“抱歉……我身有不适,又逢大雨……” “在下略通医术,还随身带了些药。” 洛婉清说着,看了一眼旁边火堆:“今夜借了你的火,若兄台不介意,我可微稍作调理,或许会好些。” 听到这话,对方略显迟疑,洛婉清目光扫过对方腰间令牌,冷静询问:“是道宗的人吧?” “你是谁?” 洛婉清一问,对方气势骤凛,洛婉清神色软化几分,只解释道:“我家郎君曾是贵宗弟子,我有意照拂你,你不必担心。” 这话明显对方露出几分兴趣,好奇询问:“不知夫人是我宗哪位弟子的家眷?” “谢恒。”洛婉清垂眸看着火焰,眼中露出几许思念。 对面青年注视着,目光凝在她身上,明明是几乎将人溺毙的温柔,语气却仿佛与她毫不相干一般:“原来是谢师兄的家眷。我的情况我清楚,倒不用夫人诊断,若夫人身上有诸如紫藤草之类化瘀的药物,倒劳一借。” 洛婉清听着,便知对方心中还是有戒备,她也没有多说,只掏出药来,将药瓶扔了过去。 青年咳嗽着弯腰,在阴影处将药瓶收起,他也没有立刻服药,只将洛婉清上下一打量,笑着询问:“多年未见师兄,不知师兄安好?” “还行。”听见对方询问,洛婉清便知应当是谢恒熟人,反问道,“在下洛婉清,还未询问尊姓大名?” “在下云真子。”青年一颔首,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意。 洛婉清听到道号,感觉有些熟悉,谢恒似乎的确提过这个人。 她放松下来,又听对面继续道:“师兄何时成亲的?可有孩子?” “成亲也就这几个月的事,”洛婉清第一次与人这么话家常,有些不好意思,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尚未有孕。” 见洛婉清这么实诚,对面青年眼中笑意愈深,同她聊了些谢恒的旧事后,外面雨慢慢小下来。 青年看她面露疲惫,轻声道:“夫人看上去有些疲惫,怕是疾行了许久,不知何去?” “司州城。” “是去见师兄吗?” 青年询问,洛婉清面上露出几分笑容,点头道:“嗯,明日是我生辰。” 她注视着火焰,想着谢恒,温声道:“我与他总是聚少离多……去年生辰,我便想同他过,但那时候我还在办……办一个很麻烦的案子。” 她在办东宫六率的案子。 而那时候……也正是她说他愿意为了去李归玉那里当线人,哪怕爬上“谢恒”床榻后不久。 现在想来,或许那时候谢恒也是知道她生辰的,只是当时谢恒只想疏远她,所以他明知她的生辰,却也没有回应。 这样一想,洛婉清便明显察觉到了如今谢恒与当初的不同。 他这个人,感情越深,本性反而收得越紧。 崔恒那时候天天送礼写信,看上去一心一意温柔良善,背后却是薄凉自利,说走就走。 如今虽然总是耍些脾气,床笫之间偶尔有些恼人,但是却总是想着她。 她想着那时候,解释道:“那时候他在同我置气,我也太忙,这件事便过了。但还好,他的生辰,我陪他过了。” “那你岂不是很吃亏?” 青年笑着询问,洛婉清一愣,茫然道:“为何吃亏?” “他的生日有你,而你无他。不会觉得不公吗?” “不会。”洛婉清摇头,“只觉庆幸,还好陪着他。至于我么……” 洛婉清想着明日能见到谢恒,不由得有些高兴:“今年生辰补回来就好了。反正明日我便见到他了。” 青年听着,只温柔注视着洛婉清,认真道:“你应当很喜欢他。” 洛婉清没说话,青年有些疑惑:“我猜错了吗?” 洛婉清不出声,她看着火光,青年神色慢慢淡下去,正要开口说什么,就听洛婉清轻声道:“不仅仅是喜欢。” 说着,她抬起眼眸,青涩又认真看着青年:“我心爱于他。” 这话出来,对面青年僵住,似乎有些不知所措。 他静静看着她,竭力封印着眼中所有情绪,袖下手指无意识蜷起。 爬满了蛛网的神佛就在他们身侧,火堆成了暗夜中唯一的孤灯。 火堆中“啪”的一声木柴炸开声响起,洛婉清有些不好意思道:“我没这么说过话。” 说着,她转过头去,又看回火堆,眼神中满是笑意:“他倒是经常说,走之前,他还问我,我有些答不出口,这些时日,我便一遍一遍练习,我想着说得多了,见到他,应当也就能开口了。” “他这个人小气得很。” 洛婉清无奈摇头:“我若再不好意思,他又要想东想西。” “得卿一句,”青年压抑着情绪,玩笑道,“他倒也死而无憾了。” “那还是让他人生多些遗憾吧。”洛婉清笑起来,眼神中带了些伤怀,“有遗憾,才会有留恋,我望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的。” 青年似是安慰,声音很轻。 洛婉清转头看他,见他气色好了不少,似乎是气顺,也不再咳嗽。 她看了看天色,站起身道:“时候不早了,师弟早些休息,我也要好好睡一觉,天亮我就走了。” “好眠。” 青年低应。 洛婉清起身回到自己位置,闭眼靠在墙上,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等醒过来时,天还没亮,雨已经停下。洛婉清走到院子里,打了井水给自己简单冲洗之后,便回到寺庙,在内间换好衣衫,整理好了周身。 等她出去时,便见云真子已经醒过来。 他目光定定看着她,目光有些冒犯。 洛婉清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不由得道:“师弟为何这样看我?” “夫人是去见谢师兄吗?” 云真子没有回应她,只是询问,洛婉清点点头:“是。雨已经停了,我这就出发了,有缘再会。” 说着,洛婉清一拱手,便转身准备离开。 只是刚一提步,便被身后人叫住:“夫人!” 洛婉清听着这声唤,有些奇怪回头。 她这才意识到,这个人似乎从见面到现在,叫她都是简称。 平日朱雀青崖这些人叫她“夫人”是因为在监察司内,不需要姓氏区分,然而面前这个算得上萍水相逢的人,却从始至终一直叫着简称。 只是她来不及多想,便见这个人轻轻咳嗽着,有些踉跄走到她面前。 他递过一把雨伞,这把伞似乎是一把新伞,还带着纸封。 他将伞握在手心,伞身遮住他大半只手,洛婉清有些疑惑看他,就听对方真诚道:“我怕路有风雨,赠伞一把,当作见面礼吧。” “哦,不必。” 洛婉清闻言,赶忙道:“我都是骑马,不便打伞。” “那就带回去,替我转赠师兄。” 云真子说得认真,提及谢恒,洛婉清便知这不仅是给自己的东西,便将伞收下,点头道:“我替家夫多谢师弟了。” “一路小心。” 云真子凝望着她,语气轻得似乎是根本不愿开口。 洛婉清觉得有些不对,又说不上来,只能是笑笑行礼,点头道:“珍重。” 说完,她便握伞转身。 青年站在门口,看着她天慢慢亮起来,青蓝雾色笼罩,他站在已无神佛庇佑的破庙,见她一身水蓝色轻纱广袖长裙,玉簪挽发,在晨光下,露出湖泊一般沉静又温柔的美丽。 他目送着她,直到再也看不见的地方。 而洛婉清对此浑然不觉,她翻身上马,摸了摸肩头怜清,高兴道:“走,见你爹爹去了。” 怜清蹭了蹭她的脖颈,一人一鸟便如箭而出。 洛婉清驾马跑了一阵子,就听天上传来鹰啸之声,洛婉清抬头一看,发现是追思盘旋在天上,她停马抬手,高呼了一声:“追思!” 听到她的声音,追思俯冲而下,落到她的手臂。 追思脚上绑着两封信,洛婉清有些疑惑,她快速取下信件,发现第一封是李圣照所写,上面写着:“归国一路或有变动,烦请弟妹速速率五千轻骑于煌城相侯。” 另一封信则是谢恒的所写,是他的笔迹,每一个字都写得格外郑重:“东都出事,急回,初五不必回来,生辰快乐,日后再见。” 洛婉清看着这两封信,一瞬突然有些难受。 跑了两日,得了这么一个结果,但又怪不了谁。 她深吸一口气,看了看站在马头的追思,摸了摸追思的脑袋,忍不住道:“只有信吗?” 谢恒惯来送信都会带个礼物。 然而追思却摇了摇头。 洛婉清想了想,李圣照通讯的信鹰不是追思,追思送信来,证明是谢恒先给了李圣照一封信,然后追思再带着谢恒和李圣照的信从北戎那边赶过来给她。 这么长的距离,追思若是再带礼物,的确负担太重。 洛婉清想明白,调整了一下心情,便知自己该赶回去。 她调转马头,走时还是忍不住看了一眼司州的方向,最后还是只背着云真子给她的伞,又转头赶了回去。 洛婉清花了两日赶回边境,随后便让青崖清点了五千轻骑,同北戎使者说清情况之后,带着人进了北戎。 洛婉清雇佣了一个北戎的向导,又请了北戎朝中官员一起,往约定煌城而去。 北戎原野广阔,多为沙漠,并非像中原大陆城池一座接一座,城与城之间相隔极远,到处都是黄沙。 这是洛婉清第一次看见这样的地貌,她跟随着向导,穿上遮住全身的纱衣,骑马走在漫漫原野,看见土丘城池,看见了沙中绿洲,看见了张九然同她说过的胡杨。 在她前往煌城时,谢恒弑君的消息,也迅速传遍了整个中原。 五月十五,杨淳带着李宗的尸体回到东都。 李宗入东都前一夜下了大雨,李归玉坐在房间里,刻着手中木雕,听着王韵之说着现在的情况。 “杨淳现在就在城郊,明日会带先帝入城,父亲已经以护卫东都的名义调兵两万急至东都,现在就在郊外,今夜也已经联络了文臣,明日先帝入宫,便会举荐你监国。” 李归玉静静听着,刻刀削出木卷,王韵之见他不动声色,目光落在他手中木雕上。 看见那个女子雏形的木雕,王韵之气不打一出来,手中白绫如刀刃而出,抬手便想削了木雕脑袋。 李归玉手上拉住白绫一转,将王韵之往前一拉,两人抓住白绫,李归玉冰冷抬眸:“再敢碰我的东西,信不信我废了你的手?” “不可理喻!” 王韵之闻言,面露冷色,将白绫一把拽回,看了一眼木雕,怒道:“如今什么时候了,你还在雕你的破木头?当初把人往死里逼,现在又装什么情圣?!早朝什么安排说句话!” “城中近日新增很多人。” 李归玉语气平静:“工部尚书江望,以修建园林、河堤、京郊大桥、以及造船等各项理由,招募了近两万人。” 听到这个消息,王韵之皱起眉头:“这与我们有什么关系?” “江望乃谢修齐同窗。” 李归玉点到即止,王韵之却猛地反应过来:“你怀疑是谢家也召了军队在东都?!” “人数多少没关系,明日禁军谁管?谁能真正掌控宫城?” 李归玉言简意赅,却字字见血。 王韵之听着,直接询问:“你想怎么办?” “明日宫内禁军首领是杨悦,这不是我们的人,让母后请他喝杯茶,明日早朝来不了,母后决定让右羽林卫统帅边乐代职。” “边乐是你的人?” “无利不起早之人,算吧。” 李归玉说着,王韵之放下心来。 这些时日和李归玉合作,她算是明白此人手段。 他擅于笼络人心,情报网遍布各处,在王家躲着这些时日,便同家中上下族人关系热络起来。 当初他说谢恒一定会弑君,她不信,结果谢恒当真弑君。 如今她再不敢多怀疑他的决定,点头道:“明白了,我这就进宫见姑母。” “还有一件事。” 李归玉叫住王韵之。 王韵之转头看去,就见李归玉摩挲着手中木雕,冷静道:“搞清楚谢恒到底在哪里。” 王韵之走出去操办所有事务,李归玉便坐在房间里,雕了一夜木雕。 等卯时将近,他梳洗过后,换上丧服,到了宫中。 随后便同文武百官一起候在城门前,在天色渐明时,迎着李宗的棺椁入宫。 所有人都哭得很厉害,有无眼泪,都要干嚎几声。 李归玉作为如今最年长的皇子,便由王怜阳带领,带着所有皇子公主在最前方,哭着带着李宗回了宫城。 宫城中挂满白花,内宫中早已设下灵堂。 等将李宗安置好后,李归玉扶着王怜阳来到大殿,百官身上都挂着白布,众人哀哀戚戚一番后,王怜阳在坐在高处,泣不成声道:“陛下本正值壮年,千秋万岁,谁能想谢恒竟胆敢有如此反心!乱臣贼子罪当极刑!” 听到这话,谢氏族人都不由得抬眼看了上去,王怜阳吸了吸鼻子,随后看向站在最前方的谢修齐,感慨道:“好在太傅明智,早早将这个逆子逐出家门,断了干系。谢恒做的事与谢氏无关,本宫心中清楚。” 这话算是表明态度,谢修齐恭敬行礼道:“谢娘娘体谅。” 王怜阳说着,擦着眼泪,似是慢慢平复了心境,缓声道:“如今陛下去了,国不可一日无君,杨大监,”王怜阳抬头看向杨淳,面露关心道,“陛下走之前,可定下储君人选?” “陛下去得太过突然,”杨淳红着眼,“未曾留下只言片语。” “未曾留下遗诏……” 王怜阳喃喃,抬眸看向众人:“那不知各位大臣,可有想法?” 在场无人说话,等了片刻后,王神奉叹了口气,站出来道:“既然大家都不敢说,那在下便斗胆说了。如今陛下仅剩四位皇子,三殿下、六殿下、九殿下、十一殿下,按照惯例,要么立长,要么立嫡。三殿下乃正宫所出,又是如今最年长的皇子,既无遗诏,论长论嫡,都当推选三殿下为储才是。” “可是……三殿下如今,本该是在软禁的吧?” 宋惜朝的声音响起来,带了几分疑惑,他看向杨淳:“杨大监,若本官没有记错,郑氏谋逆之后,三殿下曾因涉嫌参与郑氏刺杀一事被陛下派监察司收监严查,结果三殿下不服圣决,打伤监察司司使逃脱,了无音讯,如今陛下刚走……” 宋惜朝轻笑一声,意味深长:“三殿下,回来得真巧。” “宋大人说得极是,”李归玉听着,苦涩一笑,“各位若是要举荐本王,至少也要等本王冤屈洗尽。当初父皇就是受了谢恒蒙蔽,误会怪罪于我,让我配合监察司查案。谁知谢恒伙同洛婉清欺上瞒下,竟假传圣旨,想将我置于死地,我为保性命,这才逃脱出来……却一直被监察司追杀不休。我在外逃亡许久,听闻父皇过世,这才不顾性命回到皇城,刚好遇到王丞相,这才告知我真相,原来父皇只是想软禁,并非要杀我!” 李归玉说着,红了眼眶:“可恨我竟被贼人所骗,连父皇最后一面也……” 众人听着,没有作声,郑家那场刺杀太过混乱,谁都搞不清情况,没有人敢贸然发言,但对于李归玉话,始终保留三分。 宋惜朝听着李归玉的言辞,点了点头,颇为怜悯道:“殿下受苦了。但是……殿下始终还是带罪之身啊。” “宋大人什么意思?” 李归玉闻言抬头,有些不解,宋惜朝笑起来:“臣愿意相信殿下,但涉及刺杀谋反,此乃大罪,如今殿下尚未洗脱嫌疑,若就此推选为国君……” 宋惜朝看向王神奉:“怕是不妥吧?” “那宋大人有何高见?”王神奉笑着看向宋惜朝,眼神带冷。 宋惜朝笑眯眯看着王神奉,只道:“在下是觉得,一切当按祖制。三殿下涉嫌刺主,洗清嫌疑之前,怕是不宜讨论储君一事。倒不如让六殿下暂代储君之位,行监国之权,等确认郑氏刺杀谋逆之事与三殿下无关之后,再作定夺。” “六殿下?” 听到这话,兵部尚书孙正理嘲弄一笑:“六殿下打小平平无奇,你让他来监国,他能做什么?” “平平无奇,证明沉稳有度。”张逸然听着孙正理的话,冷声开口道,“六殿下不过暂时监国,沉稳便已足以。若孙尚书觉得不佳,可有其他人选?” “三殿下身份尊贵合适,礼贤下士,聪慧敏捷,当年为国自愿为质,品性高洁,这么好的人选在这里,你们还要搞什么六殿下暂时监国,宋惜朝,”孙正理看向宋惜朝,“你这是何意?!” “广安王谋逆嫌疑尚未洗清,你们便忙着让他继位,孙尚书,”张逸然盯着孙正理,问得尖锐,“莫不是你们参与了谋逆,忙着洗清旧事?” “胡说八道!”孙正理一听怒骂出声,“老子只是不想天下动荡!” “有六殿下监国能有什么动荡?” “三殿下名正言顺你们到底为何阻拦?” “既然还是疑犯为何不审?” …… 朝廷你来我往骂成一片,李归玉就站在王怜阳身后,静静看着这争吵的一切。 等了许久之后,宋惜朝终于开口道:“诸位大人不必争执了,若说礼数,想必最清楚的,应该还是谢大人。” 宋惜朝说着,转头看向礼部尚书谢广成:“谢尚书觉得,如今就推选三殿下为储君,可符合礼制?” 听到宋惜朝问话,所有人都看向谢广成。 谢广成乃三朝元老,地位尊崇,说话极有分量。 众人盯着他,谢广成认真思考着道:“若三殿下没有涉案,那以三殿下的身份,自然符合礼制。可如今三殿下涉案,那就得证明三殿下清白,亦或者是……” 谢广成拉长声音,所有人被吊足了胃口,就听谢广成道:“有陛下遗诏,或者口谕。” 听到这话,王神奉冷笑出声。 “谢尚书这就是为难三殿下了,杨大监已经说过了,既无遗诏亦无口谕,所以我们才在这里掰扯,若是有遗诏口谕再,遵从就是,何须我等口舌?” “谁说没有口谕?” 话音刚落,大殿外就响起一个熟悉冷淡的声音。 这声音众人听过无数次,过去六年,朝堂每一次关键时刻,总是这人一言定局。 所有人震惊回眸,就见谢恒踏上台阶,从殿外走来。 他穿了一身群青色麻布广袖长衫,内着纯白单衫,红绳腰带用和田卷云玉带钩相连,发带将长发半挽,腰上悬了一个酒葫芦、一把白玉长剑,看上去潇洒肆意,与整个大殿格格不入。 见他进来,众人届时一惊,杨淳最先反应过来,恨道:“谢恒,你竟还敢回来!” “我自然要回来,”谢恒笑起来,似是漫不经心道,“我若不回来,陛下最后的心愿,谁又能知呢?” 听到这话,众人瞬间反应过来,李宗身边最后的人,是谢恒! “弑君乱臣之言怎可为信!” 王神奉一瞬意识到谢恒如今的话才是真正的口谕,他慌忙道:“来人!将他拿下!” “尔等敢?!” 谢恒一声大喝,周边所有士兵僵住,一时间竟无一人敢上前。 谢恒轻蔑看了一眼周遭士兵,随后抬眸看向座上王怜阳和李归玉,笑着道:“我乃陛下身边最后一人,今奉陛下之命,传口谕,任三殿下为储君,接任大统,重启《大夏律》,以正朝纲。三殿下,”谢恒盯着李归玉,扬声道,“可愿接旨?” 听到这话,王神奉皱起眉头,不由得有些慌乱。 众人也是面面相觑,没想到这件事会和《大夏律》扯上干系。 一时间整个朝堂雅雀无声,只有李归玉站在高处,同谢恒静静对峙。 他在逼他。 李归玉清楚知道,谢恒如今,就是在用皇位逼他。 如果他应下谢恒的口谕,或者说,他有称帝之心,那如今谢恒将皇位交给他,天下人都要怀疑,谢恒与他有所勾结,杀李宗保他上位。 而且,谢恒的口谕中,皇位与重启《大夏律》并行,这也就意味着,要皇位,就必须要接受重启《大夏律》之事。 可如果他现在不接下,郑氏刺杀之事他是参与的,洛婉清一定留了证据,如果宋惜朝等人详查,他撇不清干系。 只要查出来,他和帝位永远无缘。今日错去机会,来日想要登基就难上加难。 答应谢恒,天下猜忌归猜忌,但至少今日他能得到帝位,也是他唯一能够名正言顺登基的办法。 但这个办法,便绑定他必须答应重启《大夏律》。 而这就是谢恒想要的。 哪怕已经弑君,已经抛下一切穷途末路孤身一人,他还是能一人一剑在大殿上力压群臣,得到他想要的。 凭什么。 李归玉看着大殿上的人,骨子里爆发出想要将这人置于死地的冲动。 凭什么谢恒总能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而他却永远苦苦追寻不得? 李归玉盯着谢恒,忍不住捏起拳头。 谢恒看着他眼神变化,却仿佛看透了李归玉的内心,笑着道:“三殿下,陛下的口谕,你为子为臣,莫不是要违逆?” “为子为臣,自不敢逆。” 李归玉冷声回答,谢恒与他都知道了答案。 谢恒笑着看着李归玉从高台上走下来,他盯着谢恒,抬手行礼,随后跪下,恭敬道:“儿臣接旨。” “君主已跪,诸位呢?” 谢恒扫向朝堂:“诸位还有疑问吗?” “我有。” 张逸然骤然出声。 谢恒转眸看去,就见张逸然道:“你为何弑君,可听他人指使,或为人胁迫?” “怎么,张大人要为我主持公道?” 谢恒听得好笑,然而张逸然却一脸认真道:“是。只要你说出来,我相信天下人,会为你主持公道。” 听到这话,谢恒没有出声。 他只静静看着张逸然,感觉仿佛是从他的脸上,看到另一个人。 他们同样正直,一往无前,哪怕只是这朝堂微不足道的棋子,却仍旧拼了命要去维护自己心中的正义。 张逸然被他盯了许久,终于听他笑了一声:“我算是知道,为何总是嫉妒你了。” “谢司主……” 这反应让张逸然一愣,谢恒却只低头拂过剑鞘,轻声道:“你们是一路人,可我不是。我的公道……” 话没说完,谢恒剑锋急出,直直冲向一旁王神奉,神色骤凛:“我自己讨!” “清风!” 王神奉见状大喝,也就是那一瞬间,王清风猛地一掌上前,杨淳同时拂尘从谢恒身后猛地甩来:“受死!” 谢恒腹背受敌,却从容不迫,弯身横剑一扫,便从两人夹缝中退出,旋剑一推,便将两人扫飞开去。 王神奉和孙正理等大臣见状转头就跑,谢恒旋身一转,凌空而落,单膝落地瞬间,他剑尖插入地面,所有地板一瞬翻飞而起,王神奉被地面震得一个踉跄往前,谢恒旋即来到身前,抬手一剑狠劈而下! 王清风瞬间急至王神奉身前,迎着谢恒长剑一掌而去。 他修炼铁掌多年,刀枪不入,然而在谢恒剑风近掌刹那,他骤觉锐痛,慌忙一侧身子,拉着王神奉就地一滚。 剑身瞬间斩在王神奉手臂之上,血水喷洒而出,王神奉尖叫出声,整个朝堂乱成一片。 王清风将王神奉护在身后,杨淳加入战局,两人带着士兵围困谢恒,谢恒却只盯着王神奉。 剑如灵蛇吐信,又快又急,细细密密直刺王清风身后王神奉,逼得王清风所有注意力全部在剑尖之上,根本不敢懈怠半分。 他从未见过如此急密的剑势,而谢恒再出剑之时,还同时能不断躲避着杨淳的袭击。 他所有动作只在方寸之间,这方寸仿佛承载着他的天地法则,由他一手主导。 王清风感觉风挟雨迫,雷霆万钧,整个人连呼吸都几乎忘记。 强。 太强。 他与谢恒,只在六年前一战,那时候他还是个少年,他与杨淳、郑道初合力将他击败。 说是合力,但当时不过是为了故意让他出现在崔慕华面前,谢恒满身是血出现在崔慕华身前时,他和郑道初任一一人,都可将这小儿立毙掌下。 崔慕华也正是因此自尽保子,也正是因为崔慕华的死,才成了李宗和崔清平之间不可越过的高山。 他们隔山而望互相猜忌,才让王氏在这中间吸食着崔氏的骨血爬上来。 他那时候就知道谢恒天资绝佳,可他从来没想过,一个人能成长得这么快。 他和杨淳二人合击,竟都不能让谢恒退让半分。 这种又快又急的进攻极其耗费体力,王清风明白不能长久,扫了一眼一旁一直观战的李归玉,大喝出声:“归玉!” 李归玉神色平静,他手握在剑上,一直盯着打斗的三人,王清风出声后,李归玉却还是不动,直到谢恒剑尖刺向王清风额头,王清风护着王神奉疾退刹那,李归玉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王蛇,剑尖急刺而出! 这一剑快得人几乎看不清他的身影,谢恒凌空一翻,剑风划断他半缕发丝,王清风得空聚全力一掌而出,杨淳拂尘朝他头顶击去,谢恒全然不退,一掌迎向王清风,同时用剑将杨淳拂尘一缠,将杨淳朝着王清风重重砸去。 两人被砸翻瞬间,李归玉一剑劈下,谢恒横剑一抵,便被李归玉剑气掀翻,他手上用力拉住殿柱,旋即立刻回身再攻! 这样几乎没有停歇的攻撃状态,让扶着王神奉的王清风惊呼出声:“怎么可能!” “元气丹!” 杨淳反应过来,咬牙又冲了上去,和李归玉一起拦住谢恒,警告出声:“谢恒你现下停下还有一条生路,用元气丹强行提升内力至此,再蛮缠下去,你日后就是个废人了!” “今朝有酒今朝醉,”谢恒闻言毫不在意,手中剑大开大合,如引长河倾灌,疏狂一笑,“今日宜杀今日杀!我这样的人——” 谢恒凌空一跃,剑身重重朝着杨淳拂尘一劈:“谈什么日后?” 磅礴内力如泰山轰炸而下,杨淳瞬间被震飞开去。 李归玉趁机一剑刺来,谢恒旋剑与李归玉一抵,压低声道:“让开,我把王家给你。” 李归玉目光微凛,内力瞬收。谢恒抬脚一踹,他便被撞飞出去,急喝出声:“保护王大人!” 然而已是来不及。 谢恒飞身而出,王神奉听身后疾风袭来,慌忙回头一掌倾力而去,却只觉春风拂面而来,他什么都没听到,没看到。 等意识到时,他愣愣回头,便见谢恒背对着他,翻手握剑,斜眸回头。 他们中间的王神奉在那一刻脑袋应声而落,王清风喃喃开口:“撼春生……” 无相剑最后一剑,以气为剑,天地万物为剑,撼春生。 音落刹那,他周身瞬间有无数血孔炸裂溅血而出,他整个人侧身一倒,便瘫倒在地。 谢恒提步往外,杨淳猛地反应过来,他站在后面,有些不敢上前,只大喝出声:“上!抓住他!” 士兵被催赶着冲上去,谢恒如虎奔豹驰,疾步冲出,在众人反应前,一把抓住本已跑远的孙正理,猛地按在地上。 谢修齐站在混乱的人群中,终于看不下去,他正被谢广成拉着逃跑,看着谢恒被士兵围攻着,还在追击孙正理,他终于没忍住,咬牙一把甩开兄长拉着他的袖子,往着人群冲了进去,大喝出声:“谢恒!” 谢恒掐着孙正理脖子,看着冲出来的谢修齐,他喘着粗气,盯着谢恒的手,惶恐出声:“你现在停手还来得及。” 谢恒听着谢修齐的话,他明白谢修齐的意思。 如果他只杀了王神奉一人,那还有周旋的余地。 可如果他杀了孙正理,再多杀一些人,那就是彻彻底底的滥杀大臣,触怒百家,再没有回转的余地了。 他看着谢修齐眼中的害怕,看着这个老者,眼中的惶恐,他笑了笑。 “爹,”他温和出声,“我回不去了。让弟弟给你养老送终吧。” 音落刹那,只听“咔嚓”一声声响,孙正理猛地一挣扎,随即睁大眼睛,没了气息。 谢修齐睁大眼睛,谢恒却是再不管他,只冲向下一个目标。 他记得每一个在当年参与过崔氏案的人。 他记得在崔氏行刑当日每一个催促过他的人。 他记得在青云渡每一个逼着他围剿崔氏的人。 他记了那么久,他每一夜都在回想他们的面容,每一晚都在血水里来来回回千刀万剐。 户部尚书王怜真。 御史台大夫王朗。 御史台中丞孙术…… 这些人早在最初就开始往宫门外跑。谢恒死死盯着他们,一个个追出去。 士兵蜂拥而上,前仆后继,谢修齐挤在人群之中,一声一声急唤:“谢恒!谢灵殊!停手!停手啊!” 但谢恒听不见了,他眼睛被血水沾满,他只是盯着他的目标,一个个杀了过去。 元气丹损耗根基,他来时吃下整整一瓶,从那一刻,他便没想退后。 等到现场最后一个他记得的官员被他捅穿在地,他终于感觉到有些支撑不住。 筋脉爆裂开来的疼,这点疼痛对于他来说,也算不上什么。 可不知道为何,他脑海中却是浮现出最初遇到洛婉清时,他假装自己不会武功,骗着洛婉清将他护在身后那夜。 那一夜她洛婉清筋脉被内力撑开,皮肤渗出血水,那时候他毫不在意,他只想,此女身份成谜,行事诡异,当多加查探。 后来为她塑骨,也只觉这是她的机缘。 可如今他却想,真疼啊。 他的惜娘,那时候,真疼啊。 他将剑从官员身上拔出,周边士兵围着他,谁也不敢上前。 尸体堆了一地,谢恒满身是血,他喘息着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的李归玉。 李归玉和杨淳站在一起,杨淳惊疑不定盯着他。 他看得出来,如今谢恒的武艺必定在他之上,只是他为了孤身行刺,又服用了元气丹,以一抵上,当世哪怕是八宗师之首的张纯子,都未必能有这样的能力。 他不敢上前,李归玉也不出声。 谢恒扫了一眼周遭,轻笑一声。 他周边全是尸体,满地都是血水,他站在血水之中,试图去解自己腰上的酒葫芦。 可他指尖一直在颤,试了几次,终于才从自己腰间解下酒葫芦,他打开盖子,低头浇在剑上。 酒浇灌过血水,谢恒知道李归玉在看他,他看着血水从剑上滴落,轻喘着道:“好了,该死的人都死了,我的剑喜欢喝酒,也该犒劳一下它了。” “谢恒,药效总有尽时。”李归玉看着谢恒颤抖的手,平静道,“元气丹可以短时间提升大量内力,却是以摧毁人根基作为根本,等药效散去,你将筋脉爆裂,成为一个废人。” “还用你说?”谢恒听得好笑,抬头看他,“你是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说废话的?” “弑君谋逆,殿上斩公卿,”李归玉盯着谢恒,“谢恒,你罪该万死,谁都保不了你,何必浪费他人性命?” 听到这话,谢恒便知他是在劝降,他提剑轻笑:“我可以死,可是我谢恒,只伏诛于大夏律,亦或……” 他眼中浮现出一丝想念和温柔,仿若情人轻喃一般,唤出那个名字:“柳惜娘。” 作者有话要说: 【小剧场】 朱雀:“不好了,公子把所有敌人都杀了!” 洛婉清:“哈?都杀了?” 朱雀:“没错,都杀了!” 洛婉清:“……刺客,这才是真正的刺客。” 李归玉:“最高端的权谋,往往用最朴实的方式……” 第190章 ◎你要用谢恒钓他们?◎ 听到这个名字,李归玉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他冷声纠正:“她叫洛婉清。” 谢恒没有与他纠缠洛婉清的事,他也不想与李归玉谈论她,只低笑一声,随后用被酒水冲洗干净的剑在手中挽了个剑花,抬手指向李归玉。 “做出决定吧,三殿下。” 谢恒盯着李归玉的眼睛:“是奉承陛下口谕,以新帝身份登基,让我这个乱臣贼子,按陛下遗愿受《大夏律》处死。还是……” 谢恒没说出口,李归玉却已经明白。 答应谢恒,以新帝身份推行《大夏律》,让他成为第一个死于《大夏律》审判之人。 又或者,拒绝谢恒,这也就意味着,他拒绝了谢恒给他成为皇帝的台阶。 李宗临死前最后的口谕,在没有遗诏的情况下,没有比这更名正言顺的登基理由了。 李归玉盯着谢恒,过了好久,他平静道:“我会按照《大夏律》,给你一个公正的死法。” 听到这话,谢恒笑了起来,他反手握剑,单膝跪下,看着李归玉扬起笑容,高声道:“罪臣谢恒,拜见陛下!” ****** 洛婉清带着轻骑花了差不多五日便到达煌城,她早上抵达,晚上便见到了李圣照带着军队入城。 洛婉清听到李圣照的消息,赶忙带着方直方圆出城接见,她站在城门口,老远见黄沙漫漫,为首三个人带着数万人缓步行来。 洛婉清看着这些归来的人,不知道为什么,眼眶便有些发酸。 明明是不认识的人,可她想起玄天盒里那个名册上一个个名字,就觉得自己仿佛与这些人,认识了很久很久。 等人到眼前,洛婉清首先入目看见的是一个陌生又熟悉的人。 说陌生,是因为那张面容洛婉清从未见过,看上去和谢恒有几分相似,尤其是下颌,但整张脸仔细看,与谢恒截然不同。 谢恒生得冷艳清俊,而面前人却生得格外周正。 说熟悉,则是因为那一身不着调的气质,与崔君烨几乎别无二致。 他领着星灵和另一个青年驾马走来,在洛婉清面前停下,看见洛婉清一直盯着他的脸,他微微俯身在马上,笑起来道:“怎么,不认识了?” 他声线与崔君烨也不同,但那语气洛婉清一听便确认下来,笑着行礼道:“见过殿下。” 说着,她转头看向星灵,扬起笑意:“星灵。” 星灵笑着颔首点头,轻声道:“惜娘。” “可不能叫她惜娘啦!”旁边方圆一听这称呼,立刻笑着道,“现在她叫洛婉清,已经是咱们监察司司主啦!” 听到这话,李圣照摆手道:“知道,就是星灵习惯了。走,”李圣照直起身,高兴道,“我们入城吧。” 说着,一行人进了煌城。 洛婉清准备了晚宴,大家好好休息喝了一番,洛婉清单独和李圣照星灵崔子修坐一桌,李圣照给洛婉清最先举了杯子,同大家介绍道:“来,我来给大家介绍,来,我先正式同洛司主介绍一下我自己,在下李圣照,之前当过一段时间太子,是灵殊的表兄,我娘中宫皇后崔涟漪,和他娘崔慕华是姐妹,后来我出事逃出宫中,化名崔衡,字君烨,和洛司主也算有段缘分。” 洛婉清抬手行礼:“见过殿下。” “这位呢,是他表弟崔子修,字悯然。”李圣照指了旁边一个看上不过二十二、三岁的青年,随后又对这青年道,“这位就是你表嫂,洛婉清,以前她曾经化名柳惜娘在你哥手下做事,现在把你哥从监察司司主位置上踹下来,自己单干了。” 听到这话,洛婉清面上有些不好意思,忙道:“我只是暂代,等日后公子必会……” “没事,你别慌,”李圣照见洛婉清解释,抬手打断她,“你要能当司主,他肯定高兴。他不想上早朝好多年了。” “是啊。”崔子修在旁边笑起来,“他以前最怕早起了。” 说到谢恒的短处,大家便放松下来。 洛婉清同三人仔细说了她回到东都后知道的一切,崔子修边也同洛婉清说他们的情况。 星灵找到他们后,李圣照带着黄金来到崔子修这边,他们从波斯购买了装备军粮,急袭北戎王庭后方。 打了没多久,北戎便决定议和,他们也同北戎说明了情况,双方协定让路。 北戎不似中原地形,大多数国土都是沙漠,只要绕过城池,不受袭击,倒也不会出现巷战这些埋伏战,从他们国土路过,重要的是协定他们不要包抄突袭,以及在沿路的城池中补给粮食。 “最近北戎皇帝死了,大皇子刚登基,根本无心打仗。” 崔子修吃着花生,同洛婉清道:“所以咱们一说他就同意。” “那……”洛婉清听着,有些奇怪,抬头看向李圣照,“既然如此顺利,殿下为何急召我带五千兵马过来迎接呢?” “实话说……”李圣照没有遮掩,实话道,“我的确觉得没必要,是灵殊传信给我,要我急召你带兵马来接我。我还以为他收到了什么消息呢。” 听到这话,洛婉清心中“咯噔”一下,隐约有些不安。 李圣照好奇抬头:“他和你说什么了吗?” “没有。” 洛婉清不断回忆着她和谢恒最后的见面,最后的书信。 他似乎没有提到什么特殊的信息,顶多也就是分别那天,他好像更黏人一些。 她心脏跳得急重了些,旁边崔子修道:“那应当就没事,恒哥的性子,出不了什么事儿。” “是啊。”李圣照也笑起来,“他别让别人出事就算好的了。你若是不安心,你叫追思来,写信给他。” 洛婉清听到这话,才稍稍安心,昨日她才收到谢恒的信,想来应当没事。 如今她深入北戎,追思传信的时间都长了些,来往需要四日,今天早上她才回的信,再收信便要等四日后了。 “好了,”星灵看洛婉清魂不守舍,唤她道,“别多想,司主不有事,你还是先同我喝酒。” 洛婉清闻言回眸,这才想起,在姬蕊宫中,她还同星灵约了酒,忆起这个约定,洛婉清心上化开,想想谢恒应当也无事,如今以他们二人的关系,他应当不会瞒她什么。 而且现下就算要走,这么多人,也必须好好休息安置,她也走不了。 只等谢恒回信,她便知道结果,倒也无需在此时提前忧虑。 洛婉清安下心来,也不多想什么,几个人一起喝了一阵子酒,聊了散事,最后星灵同她一起回了房间。 两人夜里睡在一起,星灵说起她和李圣照的情况道:“你那日将我从地牢放出来后,我就去找了太子殿下,一直跟在他身边。后来听说需要人去北戎,我便去了北戎。一来是就我的身手身份合适,二来……” 星灵抿唇:“我也想看看,北戎昆仑这边,有没有医治殿下的办法。” 洛婉清听着,小心翼翼:“那你找到了吗?” “找到了。” 星灵笑起来:“昆仑这边小国有巫医,我寻了许久,找到一位。他告诉我,殿下的身体已经油尽灯枯,回天乏力。如果他不是顶尖高手,用内力支撑,怕是早就死了,所以寻常药物根本救不了他,只有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 “以命续命。” 星灵平静开口,笑着道:“有一种蛊虫,种下之后,母蛊可以分享子蛊一半性命。” 洛婉清愣愣看着星灵,星灵轻笑起来:“很神奇对不对?我也觉得太神奇了,但我没有办法。殿下见到我的时候,已经撑不住了,他没有同你们说过,他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其实带着黄金来到昆仑,他撑不住了,他说他将黄金送过来,就只是想见我一面。他这辈子没怎么任性过,想任性最后这一次。” 星灵说着,眼里带了水汽,却笑着道:“不过还好他来了。我就让巫医给我和他种了蛊,折我余生一半寿命,我能活多少年,他便能活多少年。” “那……” 洛婉清好奇:“殿下知道吗?” “他不知道。” 星灵摇头,笑着道:“我只同他说找到了巫医,你也不必告诉他。” “我明白。”洛婉清点头,随后关心道,“那个巫医呢?你还能找到他吗?” “找不到了。”星灵摇头,“他和我说,人有命数,我能遇到他,刚好是我的命。但是未来能不能见面,就不知道了。” “哦……”洛婉清有些失望,但忍不住追问,“那个蛊虫呢?他只有两只吗?” “他说只有这一对。” 星灵笑起来,看着洛婉清期盼的眼神,猜透她的想法:“你是不是想给公子用啊?” “是啊。” 洛婉清有些遗憾:“这样一来,我就不用担心他了。” “你为何总在担心他呢?”星灵想不明白,“公子之能,非常人所能及,我们不让他担心就好了。” 洛婉清闻言,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不知怎么解释,怎么告诉星灵,谢恒的命运,像是悬在他们两人头顶的利刃,她总害怕那把利刃落下。 她想了许久,只道:“或许等殿下登基之后就好了吧。” “是啊。” 星灵听到这话,想着未来:“等未来,殿下登基,一切就好了。” 两人说了一会儿话,便觉困顿,一起睡去。 洛婉清迷迷糊糊间,忍不住询问:“星灵,你会害怕吗?” “怕什么?” “怕命运,怕未来。” “会。”星灵平静开口,轻声道,“但是,我一想到,有殿下,有你,还有监察司的同僚,我就觉得,不那么害怕。惜娘。” 她声音带着水一样的沉静:“雪灵谷的时候,对不起。日后,你我为友,我定不相负。” 听到这话,洛婉清闭着眼睛,抿唇憋笑。 星灵疑惑睁眼:“你……” 她话没说完,洛婉清就忍不住笑出声来。 星灵皱起眉头:“你笑什么?” “星灵。” 洛婉清笑着看她,忍不住道:“你这样说话,好像哄骗小姑娘的江湖混子” 星灵被她说得一时不知所措,严肃道:“我认真的。” “我知道。” 洛婉清点头,她睁开眼,看着面前女子,认真道:“可是我作为朋友,我却只希望,无论发生什么,你以你自己为先。” 星灵没出声,她盯着洛婉清,她抬起手掌,轻声道:“得友如此。” 洛婉清也抬起手,与她轻轻一碰:“吾甚幸之。” 两人看着对方,过了许久后,星灵突然道:“赶紧睡觉吧,明日早一些走,你便可以早一些见到司主了。” “早一点晚一点,有什么干系?” 洛婉清被星灵点明,倒有些不好意思。 星灵轻笑,肯定道:“你很想他吧?” 洛婉清轻咳了一声,只道:“一般般吧。” “肯定特别想,日思夜想。” “说得是你吧?”洛婉清忍不住反击道,“你自己以前想太子殿下,现在就怀疑我。说!” 洛婉清突然好奇起来:“你有没有想和太子……生小娃娃?” “柳惜娘!”星灵猛地坐起来,被她问得红了脸。 洛婉清见她羞恼,赶紧道:“我是为你身体着想,我先给你看看……哎哎!别拿枕头打我啊!” 两人打闹许久,终于才睡过去。 等睡梦里,洛婉清感觉自己好像看见了谢恒。 她又回到岭南六月那张告示前,她还是看不清上面的内容,却听到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惜娘。” 她惊喜回头,看见谢恒站在她身后。 他穿着一身群青色棉麻广袖长衫,红绳系腰,笑着看她,温柔道:“我想你了。” 第二天洛婉清清醒时,她不知道为什么,就涌上一种无端的思念。 她突然想他,特别想他。 这种急切的心情让她立刻起身,随后便同李圣照清点了人,尽快带着人出城。 回去人多,花了将近七日,等到达司州边境前一夜,李圣照让人安营扎寨休息,洛婉清才收到追思的信息。 信上是谢恒的字迹,上面写着:“一切听从青崖安排。惜娘,上天让我遇见你,我知足,亦欢喜。” 洛婉清看着这一行字,心中有些不安。 她立刻拿了纸笔,给谢恒写信:“吾已归家,汝于何方?” 这句话刚刚写完,星灵便掀了她的帐子,急道:“惜娘,青崖过来了,过去一趟吧。” 洛婉清皱起眉头,心中有些不安,放下纸笔起身,跟着星灵走去,到了主帐,就看见里面站满了人。 李圣照坐在最高处,青崖带着朱雀、玄山、钟老一干人坐一边,崔子修坐在青崖对面。 洛婉清进帐先和李圣照行礼,随后青崖便带着朱雀玄山一起向洛婉清行礼:“见过夫人。” “玄山也来了?” 洛婉清思忱着,之前离开东都,他们带走了监察司大半司使,只留了不到一百人和玄山一起在东都处理最后的公务。如今玄山出现在这里,证明监察司在东都已经呆不下去了。 玄山听到问话,没有直接回答,只道:“具体事宜,由青崖一并说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 青崖笑了笑,站起身来,语气平静道:“三日前,朱雀带人赶到我这里,传公子口谕。” 说着,他抬起眼眸,看向李圣照,随后一掸衣袖,拱手在前,行了个大礼道:“公子受李归玉指使弑君,欲行东都再行刺王神奉等大臣,还请殿下恢复身份,速速起事,兵发东都,清除逆贼,以正天罡!” 听到这话,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洛婉清仿佛听到雷鸣声炸响在耳畔,她一瞬间仿佛回到了那个梦境,回到告示前。 告示上鲜红的字眼一条条钻入她的眼中。 刺杀太子。 诬陷东宫六率。 雪灵山屠杀五百人。 刺杀刑部尚书郑平生。 滥用兵伐,祸乱司州。 谋害郑氏全族。 殿上斩公卿。 弑君。 最后两条罪名在这一刻突然变得异常清晰,她站在告示前,死死盯着她那张告示。 “听说先帝都是他杀的。” “敢杀皇帝啊?不要脑袋了?” “所以千刀万剐啊。” 有人的声音响起,议论着:“要他不杀皇帝,他能走到这一步?” “惜娘,上天让我遇见你,我知足,亦欢喜。” 方才那封信的内容突然钻入脑海,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 他故意的。 他故意支开他,就是为了弑君,为了完成他命运中的一切。 “那他……”洛婉清有些不敢开口,在众人震惊中,她还是逼着自己询问,语不成句道,“他……成功了吗?王神奉……” “成功了。”玄山平静开口,“监察司留在东都暗桩用信鹰传回来的消息,两日前,先帝遗体回到东都,公子出现在大殿,宣告先帝口谕,任李归玉为帝,同时重启《大夏律》,之后一人历战杨淳、王清风两位宗师,杀了王清风、王神奉、孙正理、孙术、王朗一干等人。”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个踉跄,星灵抬手扶住她,洛婉清不可置信道:“他……他怎么做到的?怎么能在这么多人手下杀了这么多公卿大臣?!” 说着,她忍不住带了侥幸:“是不是消息有误?是不是……” “元气丹。” 朱雀忐忑开口,不安道:“公子……让我准备一瓶元气丹。” 元气丹乃极为名贵的药材所制,能在短时间内让人内力暴涨,但对筋脉有损,一瓶…… 哪怕是谢恒,事后也扛不住,就算不死,人也要废了。 洛婉清听明白前后因果,克制着心中惶恐,只道:“那现下呢?他活着,还是……” “活着。”青崖知道她要问什么,平静道,“如今就在东都关押。李归玉或许是想留他另有他用。” “那就好。” 洛婉清压抑着情绪,点头道:“活着就好。那我们去救他。” 听到这话,青崖动作一顿,玄山也抬头看去。 洛婉清却浑然不觉所有人的眼神,只不断喃喃道:“发兵来不及了,我这就去救他……我现在就……” “夫人!” 青崖提声,叫住洛婉清。 洛婉清一顿,她抬眸看去,就见青崖走上来前,恭敬道:“您现在得留在军中。” “什么意思?”洛婉清有些不理解,随后忙道,“我是这里武艺最好之人,若我不去救他……” “您救不了。”青崖笃定开口。 洛婉清静默不言,她看着青崖,听着青崖分析道:“李归玉留着公子,就是为了当诱饵,现下公子身边必定层层防备,只要公子有用,他一定会活着。而现下,”青崖加重了语气,不容拒绝道,“殿下更需要你,我们更需要你。” 洛婉清听着,慢慢冷静下来。 她知道青崖为什么说更需要她。 因为这只军队是她带着打仗打过来,如今虽然没有多长时间,但是这一场场战役打下来,如今要说调度,她才是整个军中说话最有分量之人。 青崖在乎的不是谢恒,是大局,是李圣照能不能坐稳位置,是…… 他们的目标,能不能实现。 洛婉清从来没有觉得骨子里这么冷过,她看着面前神色镇定的青崖,扫过不知所措的朱雀,看向紧皱眉头的玄山,最后抬起头来,看向高处李圣照。 李圣照似在思索,没有出声,洛婉清盯着他,不由自主捏起拳头:“殿下。” 她沙哑出声:“您觉得呢?” 李圣照无意识抚摸着桌上镇纸,似乎是在思考。洛婉清握紧惜灵,就看李圣照抬起头来,沉声道:“起事吧。” “殿……” “钟老今夜就可以修复我的面貌,派人请我的恩师云山真人下山来为我验明身份。洛督军今夜整军,明日出兵,先占司州,再直入东都。” “殿……”青崖急急开口。 李圣照却似乎早已知道他要说什么,打断他道:“东都现在有谢伯伯坐镇,他会想办法保住灵殊,让监察司的暗线探听消息,寻找机会。我们要做的就是尽快拿下东都,灵殊这个罪名谁都担不了,但是我可以将他赐死之后,让他隐姓埋名,换一个身份生活。” 李圣照冷静开口,洛婉清听到这个答案,心上石头骤然落地。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怕什么,直到李圣照说出这句话,她才彻底放心下来。 李圣照看向她,认真道:“只要他坚持活着,我一定救他。” “多谢殿下!我这就去备军。” 听到这话,洛婉清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酸,她行礼退下,等从营帐走出来,她才放纵自己,让手轻轻颤抖起来。 她深吸一口气,逼着自己不要多想。 还有救。 谢恒还活着,一切就有救。 洛婉清转过身去,唤了候在门外的方直方圆。 “监察司的暗桩还在吗?” 洛婉清快速询问,方直点头道:“在。” “让他们去探东都的消息,公子安危,第一时间送来给我。” “明白。” 方直转身去办,洛婉清领着方圆扭头走向兵器营,冷静道:“清点兵器物资,备战回司州。” 昌顺十五年五月十八,前太子李圣照突现于边境举事,以诛逆贼、为先帝报仇之名,挥师东进。 这个消息于五月二十一日传入东都,这一日正是李归玉登基大典。 他带着群臣于宗庙祭祀时,突听身后传来喧闹之声,他没有回头,只平静完成了所有仪式,回头那片刻,他便看见了远处燃起的狼烟。 等他回到宫中时,立刻收到了王怜阳的传召。 青竹压低声,小声道:“陛下,司州传来消息,李圣照举事了。” 听到这话,李归玉脚步一顿,他不可置信回头,看向青竹:“你说谁?” “前太子,李圣照。” 青竹开口,李归玉慢慢笑起来:“李圣照啊?” “是。”青竹低声道,“我这边已经调了所有情报消息,今晚一定查出底细。” “嗯。”李归玉应了一声,提步往里,他双手拢在袖中,只问,“他举事,谁给他的兵马呢?” “是娘娘。” 青竹答话,说出了洛婉清如今在李归玉处的称呼。 李归玉眼中闪过冷色,他嘲弄一笑,只道:“她总是偏爱外人。” 说着,前方宫门打开,李归玉提步进屋,就看王怜阳和王韵之坐在殿内。 王怜阳似是有些生病,看上去颇为憔悴,她抬眸看向面前一身带着十二硫冠冕、一身玄衣帝服的青年,有些疲惫道:“李圣照还活着,你知道了吗?” “现下知道了。”李归玉答得平静。 王怜阳笑起来:“那他以诛杀逆贼,为先帝报仇的理由往东都来了,你知道吗?” “知道了。” “现下所有驻兵不动,世家不管,都等着看咱们的笑话,”王怜阳盯着李归玉,“你打算怎么办?” “怎么办?”李归玉笑起来,“如今那些看热闹的,不过都是因为无法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凶手,他们害怕谢恒是受我指使,为我所用。那这顶帽子,我能带,李圣照不能吗?” “你什么意思?” 王怜阳皱起眉头,李归玉抬眸看她,扬起笑容。 “谢恒不是要按《大夏律》受审吗?那就审他。” 王韵之王怜阳听不明白,只看李归玉走到一旁椅子坐下,倒了茶道:“按律处置,公开凌迟,以彰朕之清白。也同时让天下人,和朕一起看看,那位前太子李圣照,到底是为先帝报仇而来,还是为救弑君之臣而来。” “你想用谢恒钓李圣照?” 王韵之立刻反应过来,随即皱眉:“他怎么可能这么蠢?” “他不一定来,可有一个人,一定会来。那只军队跟她出生入死,她才是军队的话事人,只要她想,”李归玉端起茶杯,目光带冷,“大军便会来,李圣照也就不得不来。” 190-194 第191章 ◎卿之所在,吾之所往◎ 听着李归玉的话,王怜阳王韵之对视一眼。 想了片刻后,王怜阳叹了口气,点头道:“那就依你来办吧。” “当然,为了以防万一,”李归玉继续道,“还是把王氏所有能用的军队都调到东都,屯兵备战。李圣照想打,那就给他打,等他打到东都两日距离时,我们便将谢恒处死的消息传出去,如果他带兵攻打,或者找人营救,那就是坐实谢恒是他的人。届时杨淳以及各大世家之人可为我们所用,再煽动李圣照军队军心,有几个人想跟着他谋反的?到时候,我们和他硬碰硬打一仗,再看看鹿死谁手。” “若是如此,”王韵之思考着,“李圣照协同谢恒谋逆之事,如今便该昭告天下。” “这是自然。” 李归玉应声。 王怜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道:“打吧,便与他们打到底,李圣照不会放过我们的。归玉啊,” 说着,王怜阳看向神色冷淡的李归玉,眼中露出慈爱:“你现下是皇帝了,走到这个位置,可别忘了来处啊。” 李归玉闻言,便知王怜阳在提醒什么,低笑一声:“娘娘放心,”说着,他抬眸看向王怜阳,颇为认真道,“我不会忘记的。” “那就好,”王怜阳温和出声,“你我母子,日后同心协力。” “是。” 李归玉颔首。 见话说得差不多,李归玉站起身来,行礼道:“时候不早了,母后,我先走了。” 说着,他转身离开。 等李归玉走后,王怜阳收起神色,王韵之有些忧虑道:“姑母,这一仗一定要打吗?” “韵之,”王怜阳嘲弄一笑,抬手拉过王韵之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道,“这世上万事万物都是靠抢的,当年王家抢了崔家的,如今人家要讨回来,我们没有选择。你爹走了,日后王家,”王怜阳抬眸看向她,颇为认真,“就是你的了。” “我明白,姑母。”王韵之垂下眼眸,恭敬道,“韵之必定牢记姑母栽培,不负姑母重望。” “那个孩子……”王怜阳压低声,“还好吗?” 王韵之闻言,轻声道:“姑母放心。” 王怜阳点点头,只道:“去吧。” 李归玉做出应对,隔日“李圣照教唆谢恒刺杀皇帝、殿上斩公卿”一事便到处发出了告示,李归玉以皇帝之命,召各路兵马勤王东都。 而李圣照也在钟老帮助下,恢复容貌,请了他曾经的恩师云山真人下山辨认真伪,同时向各处说明当年崔氏冤案,为崔氏伸冤。 两边人在各地传播消息,都想寻一个名正言顺的理由,他们你来我往,洛婉清却没有心思理会,只每一日等着追思从东都送过来的消息。 她信不过其他人,如今她只信得过监察司留在东都的暗桩,以及,谢修齐。 她在开战当夜便派人联系谢修齐,隔了两日后,她便收到了谢修齐确认谢恒无恙的消息。 谢修齐给她的信中告诉她,李归玉将谢恒关押后,谢修齐立刻去找了李归玉,李归玉以保谢恒不受折磨作为交换条件,同谢修齐要了十万金,并要求谢修齐为他登基铺路,压住朝中反抗朝臣。 谢修齐应了下来,连夜凑了一万作为定金,答应尽快凑齐余下九万之后,终于得到了每日能派人确认一次谢恒情况的特许。 “新朝安稳之前,李归玉暂时不会与我撕破脸皮。天牢由李归玉亲信亲自看守,预备围点打援,难以劫人,尽快入东都,以增筹码。” 得了谢修齐的信件,洛婉清才定下心来,带着军队一路直袭东都。 各方势力对两方态度暧昧,一路城池几乎都不做抵抗,放任洛婉清直接入境,不到十日,洛婉清便打到了距离东都仅有两日距离的淮水城。 到达淮水城不远处时,大军尚未压境,老远就看几个人身着官服的人站在路边。 李圣照勒马停下,和旁边洛婉清对视一眼,洛婉清便知李圣照意思,驾马上前,停在几个官员面前,皱眉道:“尔等何人?” “在下淮水城县令钟怀,在此恭候圣照殿下,劳烦大人通禀。” 为首的老者穿着绯红色官服,朝着洛婉清拜了拜,说明来意。 这老者看上去已经五十出头,带着两个上了年纪的官员,明显已经在这里等了许久。 洛婉清回头看了一眼李圣照,随后翻身下马,语气温和几分道:“你们随我过来吧。” 三个老者行礼谢恩,跟着洛婉清走到李圣照面前。 钟怀拜见过李圣照,仔细端详片刻,随后笑起来:“当年小臣曾在宫中见过殿下一面,不知殿下可还记得?” 李圣照看着钟怀,点了点头,平静道:“当年钟大人在御史台,还参过本宫。” 钟怀闻言,面上终于放松下来,带着身后官员恭敬行礼,算是确认了李圣照身份。 李圣照听见三人拜见,便知他们的来意,知道此处不宜谈话,看了看周遭,干脆就地扎营。 所有人进了树林修整,李圣照将带着三位官员和洛婉清等人一起进了营帐,招呼三位官员坐下后,李圣照才道:“不知三位大人为何前来?” “圣照殿下率兵来,淮水城虽小,但投降还是抵抗,亦要有所决断,故而小臣特意过来,想问殿下几件事,以做参考。” 钟怀开口,不卑不亢。 这倒也在所有人意料之内,近来许多城池都是官员主动献城,大多是这样的流程。 只是面对李圣照还如此淡定的官员,倒是第一次见。 李圣照不以为意,只抬手笑着道:“请讲。” “听闻六年前,王郑两氏通敌叛国,封锁边境消息,以致崔氏满门蒙冤。在和玉关告捷时,边境十城尚在,崔大人最保国安,让十万军民攀山绕至昆仑留守至今,此事可否属实?” “属实。”李圣照点头,随后道,“我这里尚有他们通敌文书、还有我舅舅行军日志的拓本,当年前去昆仑的幸存者仍在,若钟大人心有疑虑,尽可一验。” “明白,”钟怀叹了口气,面上露出几分感慨,“我当年便知,崔大人不是叛国之人。既然当年殿下是蒙冤出逃,小臣自然需遵殿下为太子。那小臣不得不问第二件事——” 钟怀抬起头,目光锐利,颇为认真:“殿下与谢恒,到底是何关系?” 听到这话,李圣照动作微顿,洛婉清敏锐抬头,看向钟怀,直接询问:“钟大人为何有此一问?” “小臣恪守本分,淮城只降本应继承帝位的天子。所以小臣不得不问,谢恒弑君、殿上斩公卿,如此犯上作乱之事,是否为殿下所指使?” “自然不是。” 一听这话,青崖立刻开口,否决道:“谢恒所为,殿下全然不知,与殿下没有半点干系。” 洛婉清听着,忍不住抬眸看了青崖一眼,她知道这是权宜之计,且不说谢恒做的事的确是他自己做的,李圣照不知道。就算是李圣照指使,也不可能承认。 谢恒也不会让他们承认,否则他的付出便都白费了。 可洛婉清听着青崖这么果决的否认,还是忍不住在袖下握紧拳头。 她隐约有一种感觉,自己仿佛离梦里那个结局越来越近。 谢恒似乎是一座孤岛,她奋力游向彼岸,却始终不得。 她低头端了茶杯,抿了一口茶水,想压下自己的情绪。 旁边钟怀听到青崖的话,似是放下心来:“那就好,这样小臣也就安心了,小臣今日去清点怀中的粮草,夜里给殿下送来补给。近日就请殿下先在淮城歇一歇,先不要进东都。” “为何?” 李圣照抬起眼眸,有些不解。 钟怀听着,面露沉色:“广安王今日给各地传了官令,要官府张贴告示,公布后日处斩谢恒的消息。” 这话一出,洛婉清豁然起身:“你说什么?!” 钟怀皱起眉头,敏锐盯着洛婉清:“这位大人为何如此激动?” “些许震惊罢了。” 青崖替洛婉清遮掩下来,笑着道:“钟大人是怕我们现下入东都,会让人误以为我们是去救谢恒?” “不错。” 钟怀点头,认真道:“如今边境还有宗室亲王,地方尚有世家,殿下若想名正言顺登基,此时不宜往前,还请就在此处,等谢恒处决之后,再行安排。” “好说。” 青崖笑着应下,随后便起身送着钟怀道:“那钟大人,劳您先去清点粮草吧。” “是。” 钟怀闻言,便带着自己人同青崖一起走了出去。 等他们一起营帐,洛婉清立刻起身道:“殿下,我们现下得立刻赶过去。” 她开口后,所有人没有出声,朱雀左右看看,似是不知所措。 洛婉清盯着座上李圣照,不安感又将她淹没,她试探着道:“殿下,大军可以不过去,但我们得派人过去,私下救他也好。” “夫人收到谢太傅的消息了吗?” 洛婉清刚说完,青崖便卷帘从门口走进来。 洛婉清回头看去,青崖正走进营帐,她盯着青崖,就听对方道:“如果谢太傅救不了,我们便这边不能派人。” “为何?” “夫人应当清楚,”青崖平静看着洛婉清,“我们这边派过去的每一个人,哪怕是尸体留在东都,都会成为我们在营救谢恒的证据。” “那又如何?” “夫人还没看明白吗,”青崖皱起眉头,“钟怀就是来试探我们的,他就是故意来告诉我们这个消息,等着我们派人去救公子。军中必定有李归玉的人,只要你一离开……” “那又如何?!” 洛婉清忍不住低喝出声:“你以为我留在这里,当真是为了同你们一起报仇雪恨同你们一起争夺天下吗?!你们是谁我是谁,我为什么要给你们卖命?!” “那你可以走。”青崖平静看着她,冷静得让洛婉清觉得可怕,提醒道,“独独不可去救公子。” 洛婉清听到这话,愣愣看着青崖。 她一瞬想起过去,在监察司后山,每日看见青崖坐在谢恒背后煮茶轻笑的模样。 她一一扫过众人,她看过李圣照,看过青崖,看过玄山,看过朱雀…… 她记得他们每一个人围绕在谢恒身边的模样,然而此刻他们却都坐在这里,似乎早已经接受一个结局。 “你们从来没想过救他?” 洛婉清脱口而出,朱雀闻言,慌忙道:“能救肯定要救啊!可是……” 朱雀说着,有些不知所措红了眼眶:“可是……公子不让救啊。公子付出这么多,如果被我们毁了……” “可他要死了。” 洛婉清不可置信,她看着朱雀:“他马上要被处斩,有什么比他性命更重要吗?” “那是对你而言。” 青崖平静开口,洛婉清转眸看他,就听青崖轻声道:“是你不想让他死,而不是他自己。” 这话一瞬间击在洛婉清心上,她突然升起一种害怕,她嘴唇轻颤,不由得道:“不是……他答应过我……” “我们早就做好准备的。” 青崖笑着开口,眼里压着无数情绪,但他始终保持同样的笑容,注视着洛婉清:“夫人,我们这里每一个人,都做好了随时赴死的准备。我们活着,不是为了自己而活,是为了崔氏的遗愿,是为了将崔氏未完成之事,完成到底。” “你胡说八道!” 洛婉清厉喝,她急促呼吸着,怒骂道:“你说得轻松,如今死的是他不是你!” “那夫人是希望我死吗?” 青崖开口,洛婉清一愣,就听青崖平静道:“如果我死,夫人能平息盛怒,留在军中辅佐殿下,青崖一死无憾。” 说着,青崖从袖中取出他惯用的翠玉匕首,抵在自己脖颈,温柔注视着洛婉清:“请夫人下旨。” 洛婉清听到这话,愣愣看着青崖。 她忍不住道:“为了你们的大业,是不是谁死都可以?” “是。” 青崖毫不犹豫开口。 洛婉清一时说不出话来,她一一扫过面前这些人,她突然觉得他们不是活着的人。 他们只是留在世间的躯壳,麻木不仁、不惜代价执行着死者的遗愿。 推李归玉继位,颁布大夏律,为崔氏讨回公道。 为此他们生也好,死也罢,根本不重要。 他们不看重自己的性命,也不看重别人,更不看重谢恒。 谢恒从一开始,就是他们选出的祭品。 从崔子规让他换血,从他们将所有希望寄托在这个人身上那一刻,他们所有人便像亡灵一样,依附在他身上。 生不得生,死不得死。 所有人的性命,成了燃烧他的火焰,他在神坛火堆之上,一点点耗尽对人世的期待。 她突然意识到,上一世谢恒是在怎样的心境下选择赴死。 一个没有任何人期待、没有任何人等候的世界,他有什么好留恋? 倒不如从他开始,用他的血,开启《大夏律》的时代。 她看着青崖,惶恐退后,忍不住道:“你们疯了……你们都疯了……你们不去我去,我不要同你们一起发疯。” 说着,她转身想跑,青崖厉喝:“洛婉清,你若当真爱重他,你当遵循他的心意。” “那他爱重我吗?!” 洛婉清忍不住回头厉喝:“他做这些选择的时候,想过我半分吗?!我管他怎么想!你说得没错,”洛婉清终于承认,“是我不想让他死,所以我要去救他。” 洛婉清说完卷帘便往外冲,朱雀见状,终于慌忙开口:“夫人!公子留了信。” 听到这话,洛婉清脚步顿住,朱雀赶忙走上前去,将信递给洛婉清,忐忑道:“公子说,如果您与殿下起了大冲突,再把信给您。” 洛婉清看着这封信,便知道他会写什么。 她不想接信,然而看着谢恒的字迹,看着上面写着“吾妻亲启”,她想了许久,终于还是一把抢过这封信,转身离开。 洛婉清拿着信冲回自己房间,含着眼泪愤怒打开,等展开信件时,看见他熟悉的字迹,那些愤怒一瞬又莫名平息。 “吾妻清清,见信如唔。” “许久未见,心念卿卿,心笔欲书,不知何起。汝见信时,吾应已困东都囹圄,身处死境。李归玉必以我为饵,诱兄长行营救之事,以毁其帝王根基。有青崖坐镇,兄长虽心软良善,却当牢记吾等使命,唯有卿卿,必不放弃于我。” “然,行至今日,已是千钧一发之刻,我等大业,皆以白骨为阶,吾之命不比他人贵重。知卿不愿,但亦相请,万望卿卿,勿为吾命,不得吾愿。” “负罪而生,孤身独行,本为天定。偷得一载,已是万幸。吾身不孤,心无所憾,卿之所在,吾之所往。” “惜娘,等我。” 第192章 ◎郎君谢恒,遥叩芳辰◎ 等他。 洛婉清看着这些话,便想笑。 他到当真事事都料到,事事都想透,却独独不给自己一条生路。 他说等他,可他独身在东都,在李归玉手下,没有人救他,她等他,怎么等? 等着为他收尸,还是等着像梦里的上一世那样,听闻他的死讯? 可她又能做什么? 勿为吾命,不得吾愿。 他已经这么请求,他自己都放弃了自己的性命,告诉她,他的愿望,比他的性命更重要。 他说的那么清楚—— “我等大业,皆以白骨为阶,吾之命不比他人贵重” 她要怎么做到,为了救他一个人,将他们这么多年,这么辛苦布置的一切毁于一旦?那是他的心血,他们所有人的心血。 他自己都不愿意,只留她一个人挣扎。 她静静坐在桌前,想哭又想笑,而这哭笑不得间,她无端端生出几分恨来。 她恨他。 有什么理由,非要用自己的命去杀了李宗呢? 他杀李宗的时候,何曾想过她半分? 一次又一次,答应了她,却总是为别人,为了他的大业,他的一切,选择放弃她。 洛婉清又哭又笑,最终还是忍不住,猛地一把掀飞了桌子上的文书。 也就是这时,李圣照的声音从外面传来:“惜娘,我方便进来吗?” 洛婉清得话,竭力克制着情绪,撇过头去,没有应声。 李圣照想了想,掀开帘子走进房间。 他看着捏着拳头站在桌后的洛婉清,目光落到地上展落的信件上。 他一眼便扫过上面的字迹,洛婉清沉默不言,李圣照犹豫许久,才开口道:“要不,陪我走走吧。” “抱歉,”洛婉清沙哑开口,“我现下……” “你总该有个决定不是么?” 李圣照出声,洛婉清便明白他的意思。 她有些诧异抬起眼眸,看向门口站着的青年,李圣照想了想,从不远处的瓷坛中取了一把伞,温和道:“惜娘,走吧,我陪你走一路。” 洛婉清犹豫片刻,终于还是听他的话走出门去。 李圣照在门口撕下伞上的纸缝,撑开了伞,而后他撑在洛婉清头顶,往外走去。 雨势不大,洛婉清听着细雨落在伞上的声音,李圣照温和道:“以前我和灵殊、子规、嫦曦,我们经常一起出去,尤其是下雨天,嫦曦喜欢在东都外乘船游湖,她说,下雨的时候,会觉得这世界别有天地,与我们在一起,格外安宁。” 洛婉清静静听着,没有出声,李圣照语气平缓,继续道:“嫦曦第一次见青崖,就是因为撞上了他的船,他带着朋友,我们一家好些兄妹,两艘船撞上之后,青崖的朋友与子规争吵,之后青崖便出来说话,子规骂不赢他,嫦曦听着,出去帮忙,她一出船,青崖就不说话了。”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听李圣照说起这些离她很远的过往,方才那些愤怒,竟然慢慢平息下来。 她只觉有一种悲伤流淌在她心上,都不需要李圣照多加描述,她就能想象,那该是一个多温和、多美丽的姑娘。而那个会和青崖吵架的崔子规,又当时一个有些嘴笨、从不摆架子的世家青年。 那些都是谢恒的亲人。 “不久后,我们在我姨母,也就是灵殊母亲那里,又遇到青崖,我们才知道,青崖是崔氏暗网智首,聪明非凡。之后你也该猜到,他们两人,就悄悄往来。那时候正是舅舅与父皇推行《大夏律》最激烈的时候,律法推行到地方,地方故意败坏律法名声,判出各种错案,又或者是根本无法理解《大夏律》,搞得民怨沸腾,上下一片争议。那时候,青崖其实就提出来过,说其实崔氏推行此律,于崔氏无异,不如作罢。” 听到这话,洛婉清一愣,李圣照笑起来:“没想到吧,如今最坚持的人,是当年最早放弃的人。” 洛婉清听着,一瞬明白了缘由:“因为……” “因为牺牲的人太多了。” 李圣照声音喑哑,洛婉清看着他,发现他眼里积了水光。 “嫦曦由青崖亲手所杀,她死之前,还在和青崖说,别让她死在灵殊手里,她怕灵殊愧疚。如果青崖对她愧疚,就为他守住灵殊。她到死,都在为了灵殊铺路。” 李圣照说着,洛婉清心脏被一点点攥紧,李圣照继续道:“而子规自愿被嫦曦练成药人,这个过程很疼,可是他们为了不让灵殊被李宗控制,为了让灵殊主动服用沉骨香后获得李宗的信任,所以子规忍下来,他用自己的一身血,换了灵殊的一身血。” “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洛婉清一开口,眼泪就落下来,她明白他的意思,不由得笑起来,带了几分怨愤着他道:“是告诉我,谢恒欠了你们这么多,他该去死?” “我是告诉你,他做的每一道选择,都不是因为不在意你。” 李圣照郑重开口,洛婉清愣住。 她没想到李圣照会这么说,她呆呆看着李圣照,听李圣照道:“他在意,他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该接触你,不该同你在一起,可是他又控制不住自己,一次次违背他该在的位置。我离开东都前,他还在千秋,每天都在喝千秋给他的药,他好好睡觉,好好吃饭,他和我说他想活长一点,想陪你久一点。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弑君,要用这么极端的方式去解决问题。可是我知道,他喜欢你,他在意你。爱你是他一生唯一的出格,他比你想的要在意你得多。” “你到底……”洛婉清声音轻颤,“想说什么?” “惜娘,我和他没有区别。有些决定,我们不能做,”李圣照将伞递到洛婉清面前,沉声道,“但你可以。” 洛婉清看着递到面前来的伞,听着李圣照轻声道:“东都城内,有一条密道,连在城外不远处紫云山,只差一点就可竣工,我们军队可以从这条密道入城。都城之内,只有五千精兵,其他士兵都驻守在城郊,一万人,足够我围困宫城,控制都城内所有世家将领,你趁乱带着他走。” 洛婉清听着,抬起眼眸,不可置信。 她知道李圣照说这些话的分量,她带着谢恒跑了,就算看上去与李圣照没有关系,可未来这永远是诟病李圣照得位不正的地方。 李圣照看出她眼神中的惊讶,不由得笑起来:“可你救他、你吸引李归玉的视线,让我有机会带军队潜入东都,这件事,与我没有人关系。我只是刚好进攻,而你,刚好救人。之后我会发通缉令,从此你不再是监察司司主。” 可对于她这样宗师级的人而言,通缉令没有任何意义。 而对于她而言,谢恒的性命和司主的位置,几乎不需要平衡。 她听着李圣照的话,确认道:“所以我要做的,就是吸引城中注意,撇清和你的关系?” “是。” 李圣照果断开口,他盯着洛婉清,认真道:“我不能给你任何救援。现下东都不愿处,驻扎着两位亲王的军队、世家的军队,他们都在等一个结果,看我与李归玉,谁才是谋逆之臣。所以我不能帮你,不能进攻,否则这些人便会当我是想救谢恒,立刻群起而攻之。从地道潜入东都,直接控制东都,杀李归玉登位,这是现下,唯一能救他,还能保我的路。” “可这样一来,谢恒与你的干系永远洗不脱。”洛婉清沙哑道,“未来你推行《大夏律》也好,你做任何事,被人反对的时候,这就是讨伐你的理由。” “我知道。” 李圣照看着她,笑着询问:“可这与你有什么干系?决定由你来做,惜娘,” 李圣照苦笑起来:“我太软弱,我不想去背负那个抉择之人的命运。是选择灵殊,还是选择平稳的未来——” 说着,李圣照将伞递入她手中,认真道:“你来选。” 洛婉清没有回声,李归玉送了伞,便一颔首,转身离开。 洛婉清握着这把纸伞,目送着他走向营帐的背影,他一个人走在雨里,将整个背毫无防备彻底暴露给她。 这对于习武之人,是大忌。 洛婉清看着他的背影,明白他的意思。 是选择让去救谢恒,他的帝位不稳,未来反复有人起义作乱; 还是选择留下来。 如果谢恒在,他应当会选择后者。 谢恒总是说他冷漠残忍,说自己自私自利,可洛婉清却清楚,他从不高看自己的性命。 如果让他来选,他会做出一个对所有人,伤亡更小的决定。 可让她呢? 让她在谢恒,与未来之间选。 这一刹,她突然有些明白谢恒的难处,她撑着伞,静静站在雨里,听着雨打在雨伞上的声音,不由自主抬头。 在抬头看到伞面刹那,她才惊讶发现,这把伞在雨水冲刷过后,原本白净的内侧,竟然慢慢浮现了大片大片桃花。 旁边是谢恒熟悉的字迹,题词: 大雨独行夜,赠花开满头。 郎君谢恒,遥叩芳辰。 第193章 ◎你师父是自愿死的◎ 洛婉清愣愣看着那满头桃花,听着细细雨声,她一瞬想起这个赠伞之人。 那个生辰雨夜,破庙之中,带着伤、有些书生气的青年。 “他的生辰有你,而你无他。不会觉得不公吗?” “不会。只觉庆幸,还好陪着他。至于我么……今年生辰补回来就好了。反正明日我便见到他了。” “夫人!我怕路有风雨,赠伞一把,当作见面礼吧。” 是他…… 洛婉清一瞬间反应过来,她握着雨伞,看着桃花,眼眶瞬间湿润起来。 她开始疯狂回想那一日的细节,那个人反复咳嗽,那个人身上带着血腥味,那个人给她递伞的时候,刻意遮掩住了自己的手。 她呼吸颤抖起来,只觉心脏被人一点点攥紧,她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颤颤冰冷的疼。 算了时间,那一日是李宗被杀之日。 也就是他在杀了李宗之后,他没有立刻前往东都,他是赶到了那座破庙,见过她最后一面。 或许是怕她挽留,又或者是怕她看出他身上的伤,于是他伪装成了另一个人,无声践行他的诺言。 他对她的承诺,他从不失约。 他说了什么? 那天他到底为什么过来? 他身上的伤有多重? 她疯狂描摹着那一日的细节,浮现出那个人的笑容,那个人的姿态,那个人坐在火堆旁含笑的凝望。 “你应当很喜欢他。” “不仅仅是喜欢。我心爱于他。” “得卿一句,他倒也死而无憾了。” “那还是让他人生多些遗憾吧。有遗憾,才会有留恋,我望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的。” 他会的。 洛婉清一瞬意识到,谢恒做出了选择! 他不顾一切在那一夜奔赴她生辰那一刻,他已经做出了选择,他留念这世间千万遍。 他会拼命救自己,他会努力活下来。 虽然不知道他为什么会做出杀李宗的选择,为什么要这么舍命一搏,可是他遵守了他们每一个承诺,他会努力活下来。 她要去帮他。 她立刻明白,她得去帮他! 她反应过来,转身一路朝着军械库中狂奔而去,守在门口的士兵刚刚上前:“洛司……” 话没说完,洛婉清一把推开他,冲进军械库中,迅速将她需要火药、弓箭、暗器、毒药……一一装起来。 等到最后,她抬眸看见放在不远处的军旗。 那是她这次行军时,写着“洛”字的军旗,代表着专属于她的领队。 她盯着那个“洛”字旗,想了片刻后,她伸手将它握在手中。 握住刹那,她突然觉得心上安定下来。 她握着军旗转身往外,将所有武器放在马上,雨伞背在身上,翻身上马,急奔而出。 马匹奔跑声让坐在帐内的青崖骤然起身,他急奔而出,看见洛婉清冲出去时,他目眦欲裂,急喝出声:“洛婉清!” 洛婉清没有理会,往着林子就冲了出去。 青崖足尖一点飞速追上她,抬手一把拽住的她的缰绳,洛婉清刀往他手上一转便压住他握着缰绳的手,横刀抵在他脖颈。 然而青崖不动,哪怕洛婉清的刀压得他手背都溢出血来,他却还是咬牙道:“洛司主你不可如此冲动,你今日若是去了,日后反反复复有人做乱,那些人的性命你来负责吗?!” “青崖我和你说不了这么多大道理,我只知道一件事,”洛婉清盯着青崖,“如果只是以人命多少算得失,那许多事都不必做。你们没有必要推行《大夏律》,让那些蒙冤的百姓死就好了;李圣照也不用登基,崔氏不用翻案,我也不用复仇,因为每一步都是人命累积,可我们为什么要这样做?” 青崖皱起眉头,洛婉清认真道:“因为他们是错的。我不如你们权衡利弊,我只知道,我想当努力保护我看到的每一个人的人,我当年为此学刀,我如今为此握刀,我要救人,而不是今日舍一人,明日舍百人,后日舍万万人之人。如果连身边人都无悲悯,又谈什么公道大义?未来作乱,那就平乱,为什么要为了那些未来可能发生之恶,让一个活生生的人去死?!谢恒还在等我,”洛婉清的刀锋压入青崖皮肤,血珠沁在刀锋,她厉喝出声,“让开!” 青崖没有立刻回话,他只抓紧缰绳,眼神执着中带着颤动,反复道:“你不能走,我已经走到这条路上你不能走!谢恒死了拿命赔给你,但是嫦曦的遗愿,我不能违背。” “那是她的遗愿吗?!” 洛婉清提高了声音:“让你逼死她弟弟,让你像一个复仇傀儡一样活着这是崔嫦曦的愿望吗?!” 青崖一愣,洛婉清眼眶微红,她压低声,沙哑道:“青崖,我爱过人,我知道如果我爱他,我希望他一辈子过得好。崔嫦曦最后一刻,都希望谢恒过得好,她让你杀她,因愧疚保护谢恒,不是为了谢恒。” 洛婉清压了压声音,青崖不知所措看着她,洛婉清眼泪落下来:“她是希望你活着。” 崔氏暗网智首,他这样刀尖舔血的人,亲友俱亡之时,如果当年不是为了崔嫦曦的愿望,他在青云渡,不可能降。 洛婉清看出他动摇,沙哑道:“一如我希望谢恒活着。青崖,六年。” 青崖手上一松,洛婉清心上突然泛起轻轻涟漪和喜悦,她强调:“你跟着谢恒六年,你要辅佐殿下我可以理解,但让我去陪他,生死我陪他。” 青崖站在雨里,握着洛婉清的缰绳,挣扎不动。 洛婉清见状,干脆将他猛地一推,便打马离开。 风雨扑面而来,青崖跌坐在泥泞中,看着洛婉清冲出去的马匹,呼吸颤抖着,不知所措。 过了许久,他听身后传来李圣照的声音:“哎呀,洛司主去救人了。” 青崖挣扎惶恐着回头,看见李圣照带着玄山和朱雀,走到青崖面前,抬手拍在青崖肩上:“青崖,走吧?” “去哪里?” 青崖不能理解:“你们到底想做什么?今日你一旦带兵进攻,那写亲王、世家的军队马上就会认定你是要救谢恒,你是弑君的主谋,你一定要这么打起来……” “所以我们绕开军队啊。”李圣照眨了眨眼,“反正洛司主已经去了,我和灵殊关系洗不清,我和你说,东都有条未竣工的密道,只要再挖一小段,我们就可以直接进入东都。” 李圣照比划着,轻松道:“灵殊监斩,那些王公贵族肯定要去看的,我们带一万人,直接把那些王公贵族围住,把他们抓了,把李归玉一杀,还打什么呢?等我们入了城,给弟妹放点水,她走了就算了嘛。”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青崖急促道:“殿下,你这样做谢恒就真的永远和你脱不了干系……” “现在也脱不开啊。” 李圣照指了指洛婉清离开的方向,随后笑道:“弟妹已经帮我们做好选择了,我们也是没办法啊。” “是啊。”玄山一脸正经开口,“青崖,我们是被逼的。” “没错没错。”朱雀点头,“我们都是被逼的,我们赶紧出发去挖路吧。” 青崖慌张看着他们所有人,踉跄着起身去牵马:“你们都疯了,我要去追她……我要叫她回来……” “可你打不赢她。” 朱雀开口,青崖一顿。 玄山低头看地,李圣照轻咳一声,只摆手道:“去准备吧。还有那个……青崖……” 他走到青崖身后,压低声道:“要是真想追刚才就别放手。你这样等灵殊回来,我怕你泡在湖里捞不起来。” 青崖没说话,李圣照拍拍他的肩:“走了。” 说着,李圣照离开,青崖独自站在原地,想起过去那个坐在马车里,傲慢开口说:“中人之姿,何堪配吾姐?”,之后在他在崔府门口抱琴、不知用什么借口入内时,主动停下马车,撩起车帘,伸手道:“把琴给我吧。”的少年。 想起他们一起出生入死,谢恒知道他武艺不高,每次都默不作声挡在身前,事后两人一起喝酒,谢恒笑他:“你呀,不好好习武,等我死了,我怕你尸骨都没人埋。” 他静静站在雨里,过了好久,倏地一声,哭着笑开。 “先清理周边探子,一万人想办法悄悄走。” 他慢慢回神提声,李圣照一顿,转头看过来,就见青崖背对着他,冷静道:“我若是李归玉,给了你们消息,一定在埋伏了人在军中、各地当眼线,看你们何时出发。” 李圣照神色微凛,思考着道:“我明白。” 洛婉清离开后不到两个时辰,李归玉便收到了传信。 “洛婉清单独出发,暗线均被捣毁。” 李归玉拿着信,算了算时间。 淮水县距离东都行军两日,但如果洛婉清单人驾马,那不过一日可达。她今日清晨出发,那明日清晨前,她应该就能抵达东都了。 她竟然一个人来? 李归玉皱起眉头,心上突然有些狂躁,他逼着自己推测着这或许是李圣照的什么计谋,然而理智却告诉他…… 或许真的就是她一个人来。 她不顾一切,来给谢恒送死。 这个念头浮现出来,他忍不住猛地推翻了桌面卷宗,旁边侍从惊得跪了一地,李归玉闭上眼睛,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过了许久后,他才出声:“通知下去……把监斩时间,从后日,改为明日午时。”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疾步往外。 青竹紫棠迅速跟上,李归玉低喝:“别跟来!” 所有人停住脚步,李归玉自己一个人走开,他来到大牢,让士兵开了牢房之后,进去便看见坐在里面的谢恒。 许久没见,谢恒穿着一身囚服,双手被铁镣拴着吊在两边,跪在地面。 他似乎刚刚受过刑,周身都是伤口,士兵给李归玉送上椅子,放上茶水糕点,便匆匆退下。等大牢里只剩下两个人,李归玉慢条斯理坐下,打量着谢恒,便知他经历了什么:“挨打了?” 谢恒低头不言,呼吸很浅。 他周身筋脉都已经断了,内力全无,李归玉看着他狼狈模样,似是有些疲惫解释:“不是我吩咐的,你爹和我做了交易,我留你性命,也会保你全躯,但是你得罪人太多了。” “何事?” 谢恒知道他不会无缘无故过来,便打断他无聊的寒暄,沙哑开口。 李归玉想了想,缓声道:“我打算明日杀你。” 谢恒听着,终于抬起眼眸。 李归玉斜坐在椅子上,神色里带着几分厌世的疲倦:“本来是定在后日的,但我改主意了。” “你想做什么?”谢恒询问,却已经了然几分,“想用我的命,钓李圣照?” “你倒也聪明。”李归玉笑笑。 谢恒神色平静,只问:“你一开始就知道洛曲舒的身份?” “知道。”李归玉明白他想问什么,倒也没遮掩,平静道,“当年在宫中,曾经有一个人,监视我母妃,被我发现,我暗中处理了他,得知了一个独属于皇帝的组织,阁内。这个组织由皇族历代相传,只传给皇帝,他们有一个标记,我待在洛曲舒身边时,他有一次带我出去行商,突发高热,我照顾他时,发现了那个标记,便知道了他的身份。” 李归玉回忆起过去,他第一次和人说起这些,倒有些畅快:“那时候我就猜想,是不是我父皇下令杀了我师父呢?但后来觉得也不重要了,反正是不是他杀的,”李归玉露出笑容,“他都得死。” “所以,惜娘打算软禁你,杀你的时候,你是将计就计?”谢恒明白过来,“你本来打算,被软禁之后,让我们打司州,等一切结束,就算我掌握了司州兵权,只要我打算给崔氏翻案,李宗就一定会想着杀了洛婉清,我便会动手杀了他。” “是。” 李归玉平静道:“我本来是想在你们婚宴上最好能杀李宗,杀不了他,那就趁乱杀了李昌荣,这样一来王氏只剩我一个皇子。但王氏对我一直心存芥蒂,因为……” “因为你已经杀了李尚文和李昌荣。” “不错。”李归玉颔首,笑道,“他们怕我,也我怕身上那一半李氏血脉。所以你们想杀我,刚好给了我一个机会,那我就去,等我命悬一线,王氏救下我,他们才会觉得,他们可以掌控我。可谁都别想掌控我。” 李归玉抬起手,看着自己手上苍白的皮肤和伤痕:“我只会握刀,不会成为任何人的刀。只是我没想到……” 李归玉抬眸看向谢恒:“你竟然敢回来?” 说着,他站起身来,走到谢恒面前:“你到底回来做什么?” “我为殿下当了一次刀,”谢恒笑起来,与李归玉目光对峙,“殿下也该当我一回刀。没有殿下,谁来承担弑君的罪名,谁又能放任我,大殿斩公卿?” 李归玉听着他的话,与他静静对视,他们对方眼中,都看出同样的强势、锐利、分毫不让。 李归玉看了许久,终于笑出声来:“那这么算来,你我倒是打平了?” “倒也不是。” 谢恒闻言,笑着看着李归玉:“我走至如今,心无亏欠,殿下呢?” 李归玉闻言眼神轻颤,他看着谢恒,感觉心上像刀刃锐利划过,他睫毛轻颤,呼吸也跟着颤抖起来:“你在为她和我讨债?” “不该吗?” “轮得到你吗?!” 李归玉瞬间爆发厉喝,谢恒神色不动,李归玉察觉自己失态,他压着气息,逼着自己平静下来,冷笑着道:“谢恒不要以为你赢了,我告诉你,我来见你,就是为了告知你一个消息。” 谢恒皱起眉头,李归玉盯着他,自虐一般开口道:“洛婉清来了。” 谢恒目光急缩,他瞬间又冷静下来,看着李归玉:“你诈我?” “我诈你?” 李归玉似是觉得可笑:“她是什么人你不知道,她就算是为了你送死,她都会来。” 谢恒盯着李归玉,仔细观察他的表情,李归玉意识到谢恒在做什么,他似是终于有些高兴:“别看了,我没骗你。她一个人来的,可没有关系啊,她来了,那她就是李圣照指使。我会把她和你吊在城楼上等着李圣照。我会让她求我,让她后悔,让她知道,”李归玉顿了顿,最后才道:“我,才该是她的归宿。” 说完,李归玉转身往外,谢恒叫住他:“李归玉。” 李归玉冷眼回眸,谢恒平静道:“当初惜娘,从风雨阁暗阁中拿到了一本册子,那本册子被你震碎了,后来经过修补,如今已经修好了。” 李归玉听着,狐疑询问:“你想说什么?” “你见过江枫晚长什么模样吗?” 谢恒看向他,李归玉有些不明白:“与你何干?” “江枫晚年轻的画像,与你很像。” 谢恒开口瞬间,李归玉睁大了眼。 谢恒平静看他:“我将册子已经交给了我的人,如果你敢碰她一根头发,我保证这本册子会传遍天下。” 李归玉听着,他仿佛是想通了什么事情,慢慢冷静下来。 他回忆着什么,笑了一声,点头道:“原来你在这里等我?” 谢恒盯着他,李归玉摇头轻笑:“好好好……皇嗣血脉不正……可这又如何?” 李归玉反问,谢恒平静注视着他,李归玉笑起来,无所谓道:“我如今登基了,一本破烂册子,能说明什么?谁敢妄言我杀谁,一人说我杀一人,万人说我杀万人!我又何惧?你放心,”李归玉张开手臂,回到身前,认真道“我一定杀到大家明白,我,李归玉,才是皇室嫡统。” “你一定要走到这一步?” “不然呢?” 李归玉反问:“我还有路可以走吗?反正天下人欠我,我杀又如何呢?你以为我为什么我走到今天?!” 李归玉笑起来,抬手指了天牢之外,急促道:“我就是要让所有欠我的,恨我的,一一偿还!父皇也好,母后也罢,王家也是,还有当年那些送着我当质子,又将我关在城门之外放弃的……那些说什么让我为国为质,哭着送我出城的伪君子……我一一清算!” 李归玉说着,忍不住激动起来:“天下人弃我,我弃天下人,我有错吗?!” “她没欠你。” “她欠我!”李归玉不需要他指名道姓,便知他是说谁,他愤怒出声,“她爹杀了我师父,她洛家一家欠我!而她——她答应过和我一辈子,她答应过只喜欢我一个人,她答应过……她骗我!” 李归玉说着,红了眼眶:“她爹杀我师父,我杀她爹,她知道的啊。她知道我没错,那她就算不爱我,她也该恨我。她怎么可以看别人呢?” “你师父是自己要死。” 谢恒似乎是终于做出决定,冷静开口。 李归玉一愣,谢恒抬眼看他:“洛伯父留给她信里说的,你师父想救你,但是王家的条件,是让他带着天花,和你一起入城。” 李归玉呆呆听着,气息逐渐急促起来,谢恒平静道:“可你师父心怀大义,他不想这么做,所以他假装答应,种下天花,他和洛伯父是至交好友,所以他提前传信给洛伯父,将所有事情告诉他,让洛伯父,在城门前射杀他。” “不可能。” 李归玉听着,摇着头退后:“不可能。洛曲舒骗人,不,你骗人!” “你小时候得过天花,所以你不会感染。他送你进城,他不是进不了,他是自愿被射杀。她没什么对不起你。” “不可能!” 李归玉厉喝出声,随后他突然意识到:“那为什么小姐不告诉我?” 他仿佛是找到什么证据,急喝道:“她那么恨我,我杀了她爹,这种事她这么不告诉我?!告诉我就可以报复我,就可以让我从头就是错,可以让我知道我牺牲一切的仇毫无意义!你在说假话。” 李归玉笑起来,他眼中满是惶恐,却还是肯定道:“你在骗我。” “惜娘同我说过一句话,她说,我们当惩罚人的恶,而不是人的善。” 谢恒有些疲惫,但他还是道:“李归玉,其实我没有直接将你血统昭告天下,就是因为这不是你的恶。如果你不害她,我不会对你怎样。而惜娘没有告诉你这个消息,也是因为……” “她可怜我。” 李归玉突然明白,他忍不住想笑,眼眶却还是带了眼泪。他盯着谢恒,沙哑道:“她明明知道了真相,却不告诉我,是觉得我可悲,还是觉得我杀不了你们啊?!” “她告诉你,你就不杀了吗?” 谢恒看着她,语气中带了几分恳求:“如果是的话,那去拦住她。”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看着面前在黑暗中静默的青年,平静道:“就算你不杀她,王怜阳王韵之、王家所有人,都不会留下她,不要让她来救我。李归玉,当年在仇恨和良知之间,你已经选错过一次,如今你可以选第二次。” 谢恒说着,看着地上枯草,忍不住带了苦笑:“我是会死的,你有一辈子时间,可以继续跟在她身后。李归玉,”谢恒顿了顿,苦涩开口,“你可以当回江少言。” “我不听你胡说八道。” 听到“江少言”那一刻,惶恐从心底涌上来,李归玉摇着头,仓皇后退。 他察觉心中那些翻涌的冲动,像是被束缚的灵魂即将破茧而出。 他慌忙压制着所有,连连摇头:“我不信你,我不信……” 说着,他果断回头,开了大门,大步走出监狱。 谢恒静默坐在黑暗里,过了许久,他扬声开口:“张前辈。” “在呢。” 张纯子的懒散声音响起,谢恒低声道:“您家人的下落,我会告诉您。我的性命……拜托了。” ****** 李归玉从大牢中匆匆走出来,他心乱如麻。 谢恒的话每一个字都在他脑海中回荡,他逼着自己不要去信,可是那些话却反反复复。 “你师父是自己要死。” “她没什么对不起你。” “惜娘说过,要惩罚人的恶,而不是人的善。” …… 怎么可能? 恐惧像潮水一样灌满他全身,他感觉自己指尖发冷发疼。 他像是被风雪浇灌,整个人在雪地里冻得呼吸都在颤抖,都疼痛如冰割。 怎么可能。 如果是他师父自尽,那他做一切算什么呢?他杀了洛曲舒,他为此永远失去洛婉清,他再也不是江少言,他算什么呢? 可他师父,为什么要种上天花? 他师父……年轻和他长得很像…… 他师父…… 李归玉脑子一片混乱,他突然意识到什么,转身朝着未央宫一路狂奔而去。 旁边侍从见他便跪下,一声声“见过陛下”在风里呼啸而过。 他跑得那么快,就像他小时候一样。 他很小的时候,四岁?五岁? 他每次下了课,他就会用他最大的力气,一路跑到未央宫。 然后他会看见坐在未央宫中的王怜阳,她永远不冷不热,可他无所谓,他只是想见到她,渴求她抱抱他。 这种渴求,在李尚文出生后到达顶峰。 因为王怜阳从来没有抱过他,而她却总是拥抱着李尚文。 他一路狂奔到未央宫,才到门口,就见宫内灯火通明,侍女见他过来,急急上前阻拦:“陛下……” 李归玉一把推开她,径直入内,走到殿外,便见王怜阳和王韵之在殿中。 两人明显在交谈什么,看见突如其来的李归玉,两人都是一愣。 王怜阳和王韵之对视一眼,王怜阳试探着道:“归玉,你现下来做什么?” “下去。” 李归玉冷声开口,王怜阳皱起眉头:“这是你和娘娘说话的态度?” “下去!” 李归玉随手将一旁花瓶朝着王韵之扔去,花瓶带着强烈杀意,王韵之惊得匆忙一闪,发髻就被花瓶打散,她愤怒抬头:“李归玉你……” “下去吧。” 王怜阳看出李归玉来者不善,给王韵之使了个眼色。 王韵之压下怒气,愤愤行礼,领着人退了下去。 王怜阳斜卧在高座上,将李归玉上下一打量,疑惑道:“我儿何故如此,怒发冲冠?” “我有几个问题想问你。” 李归玉沙哑开口,王怜阳好奇:“什么问题?” “你和我师父什么关系?” 李归玉一开口,王怜阳瞳孔急缩,她正要开口,李归玉人已至她身前,猛地掐住她脖子。 王怜阳眼露惊色,正要疾呼,就听李归玉压低声凶狠道:“你敢说一个字骗我,我就折你一根骨头,我一根一根将你骨头碾碎,把你的皮一寸一寸拔下来,把你血肉一口一口吃下去,你给我想好了说话!” “你……你放开……” 王怜阳慌乱道:“我给你说实话,你放开……我是你母后……” “说!” 李归玉将王怜阳一把甩到地上,王怜阳忍耐着情绪,尽量不失仪态撑着自己坐起来,捏起拳头,让自己冷静下来,不要刺激李归玉。 李归玉冷冷盯着她,王怜阳难堪开口:“以前……我入宫前……他曾当过我一段时间侍卫。” “还有呢?” 李归玉不关心这些无关痛痒的东西,笑着道:“就这些?” “就这些了。” 王怜阳低声开口。李归玉嘲弄一笑,他走到王怜阳面前,半蹲下身,盯着王怜阳道:“那劳烦您和我解释一下,为什么,我师父年轻时,和我长得很像。” 听到这话,王怜阳骤然抬头,惊慌失措看着李归玉。 李归玉见到她的神色,便确定了答案:“你和他私通是不是?” “我……我不是……” 王怜阳一时语不成句,她紧紧捏着衣袖,慌忙遮掩道我:“我没有……” “你那时候在冷宫,为了复宠你需要一个孩子。我来得太及时了。” 李归玉已经明了了所有,他平静注视着她,只问:“这就是你恨我的理由?” 王怜阳没有回话,李归玉一把掐住她的手臂,厉喝道:“说话啊!这就是你把我生下来,就对我不闻不问的理由?!这就是你骗我去当质子给李尚文铺路的原因?!” “你放开我……” 王怜阳慌乱开口,去拉扯着他。 李归玉眼中浸满眼泪,他急促询问:“是你下的令还是谁?当年你们根本不想救我,只有师父想救我是不是?他是王氏的死士,没有得到允许你们随时可以杀了他,所以他必须得到你们的应允,你们就在借此为机会,在他身上种天花,让他和北戎演一场救我的戏码,用救我为名,进入城池,是不是?!” 听到这话,王怜阳吓得挣扎都不敢了,她愣愣僵在地上,李归玉便得了答案。 他又哭又笑,眼泪落下来,踉跄着起身后退,看着面前女子道:“你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既然恨我,为何生我?既然生我……为何……为何……” 为何不爱我? 这句话他说不出口。 他年幼时问了无数遍,想了无数遍。 可他如今已经问不出口了。 他只想起洛婉清,他空洞的内心,干竭得疼。 他突然想起方才谢恒的话。 你可以做江少言。 你选过一次。 你可以做江少言。 这句话突然产生了巨大的魔力,爱他恨他,只要还看着他,只要还有那么一点点可能性,爱他。 哪怕是怜悯。 “小姐……” 他慌忙低唤,一瞬仿佛是想起什么,他什么都不管,踉跄着想要逃开,想要离开这吃人的宫城。然而只是走了两步,他就听到身后王怜阳道:“你以为我恨你吗?” 李归玉脚步一顿,王怜阳低笑起来:“我恨啊。我恨江枫晚。当年是他说喜欢我,他说带我走,他是剑圣啊,八宗师之一,他为什么不能带我走呢?” 李归玉愣愣回头,就看王怜阳抬起头来,眼里含着眼泪,她撑着自己慢慢站起来,似是带了几分疯狂:“我和他相爱过,他说好带我走。我等他一晚上,我,王氏最尊贵的嫡长女,注定要母仪天下的女人,我抛下一切要跟他走!” 王怜阳嘶吼出声:“我等他,我站在庭院里,在父亲、母亲,所有人的注视下等着他,只要他来,他就可以带走我,我站了一夜,我像是被人扒光了一样站在那里站了一夜等他,可我等到天亮,等到所有人都看见我了,他都没有来。” 李归玉呆呆看着王怜阳,王怜阳笑起来:“所以我入宫了。我入宫了,我永远被崔涟漪压一头,我没有孩子,我进了冷宫能怎么办呢?那时候只有他,可以自由进入皇宫不被人发现,否则,我就算是和阿猫阿狗,我都不会生下他的孩子,我感觉恶心!” 王怜阳说着,盯着李归玉,愤恨道:“我看见他,看见你,我就觉得恶心!我像是一直站在那一夜,我输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你算什么东西?你永远威胁我,如果有一日被人发现我一生都完了,我让你活到现在已经是我的恩德,你该感激我。” 李归玉说不出话,他感觉人心似乎也像身体一样,在痛到极致之后,便只剩麻木茫然。 他就站在原地,看着王怜阳满眼恨意,沙哑道:“所以你想我死?” 王怜阳没出声,她捏着拳头,李归玉笑起来:“所以当年,你让我去当质子,就是想我死,给尚文铺路。” 王怜阳不回应,李归玉想了想,继续道:“那我见到的,师……我爹的脸,也不是真的?” “怕人发现,他换了一张。” 王怜阳沙哑开口,她抬手擦了猝不及防的眼泪,故作镇定道:“他舍不得你,想办法来当你的老师,我让他别来,他不肯听。” 李归玉听着,突然觉得疲惫。 他站在空荡荡大殿,看着自己命之起始的女人,轻声道:“娘娘,我还没有字。” 王怜阳疑惑看他,他慢慢走到王怜阳面前,眼中尽是死寂:“我二十二岁了,没有任何人,给我一个字。” 谢恒有崔清平给的观澜,李宗赐他的灵殊。 每一个年到弱冠的男子,都会得到一个长辈赐予的字。 而他没有。 他静静注视王怜阳,好久后,他抬起手,抚上她的脖颈。 王怜阳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控制不住颤抖起来。 “既然这么恨我,就不要痛苦了。” 李归玉轻声开口,王怜阳呼吸急促,就在李归玉即将掐断她脖颈刹那,王怜阳突然道:“归玉!让我抱抱你。” 李归玉动作一顿,王怜阳小心翼翼抬眼,试探着道:“你当质子之前,不是和我说好了吗,等你回来,我就抱抱你。” 李归玉听着,突然想起来,当年她让他成为质子时,她曾说:“你提个要求吧。回来想当太子,或是要其他,想要什么,你说。” 十五岁的少年就抬头看着高坐上的女子,迟疑许久后,有些紧张道:“能否请母后抱抱儿臣?” 他只有这一个愿望,从他记事到十六岁,岁岁年年。 他愣愣看着王怜阳,王怜阳紧张呼吸着,她张开双手,在李归玉愣神之间,轻轻拥抱住他。 这是王怜阳第一次抱他,然而没有他想象中的温暖,他忍不住想去仔细体会,也就是那一刹,利刃挟雷霆之势,猛地贯穿了他的胸口! 李归玉同时反应过来,一掌击向王怜阳。 然而远比李归玉想象磅礴得多的内力和他冲撞在一起,他被撞飞开去,一大口淤血呕了出来,而王怜阳却只退了半步。 旁边宫门骤然打开,王韵之带人入内,行礼道:“姑母。” “王怜阳?” 李归玉不可置信看着这个从来没有暴露过武艺的人,王怜阳目光冷淡看向他,只道:“有一点我骗了你,他不是我侍卫,他是我师兄。我同他一起学艺。” 说着,王怜阳一抬手:“杀了吧。” “王怜阳!”李归玉迅速反应过来,急道,“明日若我不在,你们拿什么和李圣照斗?!” “你本来也只是垫脚石。” 王怜阳说着,从一个宫女手中接过一个婴孩。 李归玉愣愣看着那个婴儿,王怜阳仿佛是抱着李尚文一般,温柔注视着孩子,轻声道:“这是尚文的孩子。” 电光火石之间,李归玉骤然想起,当初洛婉清来他府邸谈判时说那句:“太子府上有一位姬妾有孕了,你知道吗?” 他查过,没有消息,他以为是洛婉清在威胁欺骗他,如今却才意识到:“你一早做好打算?!” “你当我们是傻子吗?扶持你这样一个疯子?” 王怜阳轻蔑一笑,她抱着婴孩转过身去,淡道:“你要听话,我还不会这么快动手,可惜了。不过你也碍事,有你在,怕是杀不了洛婉清。现下你没了,我倒也好动手。” 王怜阳逗弄着怀中孩子,思考着道:“我将她杀了,和谢恒一起吊在城门上,就说是李圣照派她来救谢恒,那些军队大多是她带出来的人,我倒要看看,李圣照能忍,那些将士会不会忍。只要他们攻打东都,”王怜阳笑起来,“就做实谢恒是李圣照指使弑君。” 李归玉没说话,他只盯着周边试探着靠近的人。 他宗师级的身手,哪怕身受重伤,也不是轻易能够对付的。 王怜阳虽然重伤他,但好在他躲得及时,伤口不算致命。 王怜阳看他还想反抗,神色微冷,命令道:“杀了吧。” 音落之时,侍卫朝着李归玉一起砍去,李归玉早有准备,他猛地跃起,一剑劈开一条血路,随后直接朝着宫外,一路砍杀出去! 夜里下了大雨,他根本看不清人和路,只麻木挥剑,就像十六岁那年一样,被穷追猛打着冲出宫去。 他得出去。 那一刻,他清晰意识到,他得走,得去东都郊外,去拦住洛婉清。 他不能让他进东都。 他一路杀一路跑,等甩开追兵,踉踉跄跄跑到郊外时,他几乎已经没有了力气。 身上的伤口一直在流血,他捂着伤口,扶着树,一步一步往前。 李归玉不知道自己走到那里,他像是走在阴曹地府,茫茫然走着。 直到踩在堆积的竹叶上,他才骤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来到了竹林。 看见竹叶那一刹,他愣愣抬头,不远处就是那个竹林小屋,这么多年过去,它还在那里,供行人歇息。 他不敢多看,只喘息着往官道走去,他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伤口的疼痛,走了不知许久,他终于失力,猛地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来。 雨水哗啦啦冲刷在他身上,他静静躺着,一时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就会死在这里。 隔了许久之后,他突然听到官道上有急马奔腾之声。他艰难睁眼,就见一个女子,身着黑衣,腰悬长刀,背着雨伞和弓箭,冒雨急奔而过。 他想叫她,却已经没有任何力气。 他就看着她从他面前打马而过,就像这一场无可逆转、川流不息的命运。 他静静趴伏在泥泞之中,艰难呼吸着,挣扎着想要叫她。 他唇齿轻颤,伸手想在这泥泞中攀爬过去,然而他费劲全力的动作,却微弱得仿佛没有任何动静。 他在雨声中一点点绝望。 不可以…… 小姐……不要去…… 他急促呼吸着,挣扎着,雨声夹杂着马蹄声由远而近,他却毫无所闻,直到最后,他被人一把拽着头发拖了起来。 他眼中瞬间绽放出光彩,去而折返的洛婉清看着面前脸色苍白、浑身是伤的人皱起眉头,有些不解:“你怎么在这儿?” 李归玉目不转睛看着她,艰难露出一个笑容,只说了两个字:“谢……恒……” 第194章 ◎谢灵殊,我来接你回家◎ 听到这个名字瞬间,洛婉清骤然睁大眼睛,她刀锋一把抵在李归玉脖颈上,厉喝道:“你把他怎么了?” 李归玉惨白一笑,雨珠落在他脸上,他贪婪看着她。 他没有能力回应她的问题,他感觉自己好像是回到十六岁那一年,穷途末路。 他什么都想不了,只伸出手,握住她的袖子,竭尽全力说出一声:“救我……” 说完,他就这么直直倒了下去。 洛婉清看着他倒在地上,皱起眉头。 李归玉出现在这里,东都一定发生了大事。 她抬头看了一眼东都,算了算时间,谢恒问斩是在明日,她提前到达意义不大,倒不如先问清楚情况。 她抬头环顾四周,发现这里竟然是当年救下他那片竹林,不由得苦笑起来,深吸了一口气,将人背了起来,将他放在竹屋之中,给他用了药,输送了些许真气后,便转身去寻找枯柴。 等她把火升好,坐在竹屋吃干粮时,一只信鹰落在窗户。 洛婉清赶忙起身,将信鹰上的纸页取下,一眼便认出是谢修齐传的消息:“监斩时间改为今日午时。” 洛婉清看着纸条,开始飞快计算,按照路程,李圣照他们就算全部是轻骑,也要在天亮才会到达东都,她不确定那条地道从挖掘到将一万人送进城中到底需要多长时间。 可无论如何,她一个人,得护住谢恒,撑到李圣照的人马过来。 在大军之下,护住谢恒? 洛婉清明白这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务,紧张蜷起了手指,但她也没有选择,只能压了不安,拿了炭笔快速将情报写下,随后便让信鹰去通知李圣照这个消息,让他们加快进度。 等做完这一切,洛婉清才意识到有人在看他,凛神看了过去,便见李归玉靠在墙角,静静注视着她。 他一身帝王玄衫早已被泥泞弄脏,泥块凝结在衣衫上,看上去狼狈不堪。 他一言不发,似乎一切都不在意了,只平静看着她,将她这个人刻在眼中。 洛婉清忽视他的眼神,走回火堆旁,平静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和王怜阳起了冲突,”李归玉语气疲惫,“她又杀我一次,我又来了这里,你又救了我。” “我不是救你,我只是想知道公子的消息。” 洛婉清语气平淡,没有爱恨。 李归玉听着这话,低笑了一声,苦涩道:“非要撇得这么清楚吗?” “我给你药,已经是仁至义尽。”洛婉清平静开口,“我与你之间除了家仇没有什么瓜葛了。” “没有了吗?” 李归玉眼中尽是死寂,他看着跃动的火焰,过了好久,才哑声询问:“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我师父是自愿让你爹杀的?” 李归玉开口,洛婉清动作微顿。 她意识到李归玉已经知道这件事,想了想,也没掩藏,轻声道:“从姬蕊宫出来之后,在扬州。” “为什么不告诉我?” “我希望你是因为你做错事受惩罚,而不是因为可悲。”洛婉清缓声道,“告诉你,你痛苦,可你痛苦的源头,不是因为你做错了事,恰恰是因为……你没有错。” 李归玉一顿,洛婉清抬头看他,犹豫许久,才道:“如果当年你没有主动为国为质,你师父不需要救你,也就不会死。他如果告诉你主因,你也就不会复错仇。可你当质子有错吗?你复仇有错吗?你被欺骗被放弃,有错吗?没有。我若告诉你真相,那你的痛苦,不是因为你做错之事,而是因为你无错之事,我不想如此。” “你不恨我?”李归玉忍不住道,“你不想看我痛苦?” 洛婉清想想,轻声道:“实话说……我刚来到东都,我是希望你痛苦。我只是想报复你,可走到现在……” 洛婉清缓声道:“我只想有个了结。我求个公道,但是,我不想恨了。” “你不想恨了……” 李归玉哭着笑起来,有些痛苦道:“可你也不爱了。” 洛婉清没说话,她一时不知如何回答,李归玉看着她,忍不住询问:“你爱过我吗?” 洛婉清低头用帕子擦拭着刀柄,缓声道:“不必说这些,公子他……” “你休要在此时提他,不然我一个字都不会说!” 李归玉厉喝出声,他踉跄着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衣袖,盯着洛婉清急切道:“你给我明白,你不要再骗我了,你告诉我,到底为什么?既然你觉得我没有做错,既然你这么心软,既然你爱过我,你为什么不等我?!为什么不给我一个机会?为什么还要恨我?你告诉我,你告诉我我就告诉你谢恒的消息,你告诉我!” “因为……”洛婉清看出他穷途末路,她犹豫着,终于道,“我因你而死。” 李归玉一愣,有些听不明白,他呆呆看着洛婉清:“你……因我而死?” “我……我的家人。”洛婉清想起那个梦境,哪怕遥远,可那种痛楚却还是刻在心里,她艰难开口,“都因你而死。” “你在说什么?” 李归玉察觉什么,不可置信看着她:“他们不是活着吗?你不是好好活着吗?” “你有没有想过,我在监狱是怎么发现是你和郑家联手的?” 洛婉清组织着语言,李归玉听她反问,竟一时有些不敢回话。 洛婉清轻笑一声,有些嘲弄道:“因为我做了个梦,梦里面我信了你,我拿了匕首,和张伯说,我会等你的。”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洛婉清笑着回忆:“然后我就等到了流放,路上我娘死了,那些士兵想羞辱我嫂嫂,我哥哥被打死了,我嫂嫂自尽了,我一个人,背着我那小小的女侄,一步一步走,走到岭南。” 洛婉清说着,眼里有了眼泪:“她那么小,她最后问我,岭南是不是有荔枝。我在梦里种了快十年的荔枝林。在那个梦里,我每一日在想,我要如何杀了你,我要如何报仇,可是我做不到,我一辈子困在岭南,一直到死。” 李归玉听着,有些难以置信,却又害怕,试探着道:“可那个是个梦啊?” “如果我没有和柳惜娘交换身份,如果我没有来到监察司,”洛婉清抬起眼眸看他,“你觉得只是个梦吗?” 不是。 李归玉一瞬明白过来。 他看着面前的女子,慢慢意识到,如果她没有来东都。 如果她没有再次出现,没有让他在这一片沼泽里,看到如此绚烂的她。 其实他也不会再做什么。 他会行尸走肉一样留在东都,怀着对世人的恨意,一直走到最后。 那她走向那个结局,也不意外。 是她回来,他让看到泥泞中的天光,看到那一身血洗后的凤凰。 他对她爱意,起始于江南,江南那五年,爱意蛰伏于骨血,如果她不回来,那就永远停留在那里。 但她来了,脱胎换骨而来,让他看到一个这么好、这么美丽、这么耀眼的人。 芳菲阁对峙心颤,琴音盛会一曲惊鸿,紫云山名动京都,流风岛相伴那一路,那一个月饼,背着他走在雨里那一份心动…… 她从少年成长出的美好、张扬、艳丽、温柔,都成了东都黑压压天色中的天光。 可这道天光,却注定只能仰望,无法拥有。 又何其残忍? 他看着她,想到她说的那些,想到她经历的一切。 洛婉清平静注视着他,她无爱无恨,只轻声道:“李归玉,于你而言,或许只是几日。可于我而言,我恨了你十年,痛了十年,怨了十年。我本就是被你困在这个世界的孤魂野鬼,陪你一起埋在这世间黄土……” “所以你醒来后,就决定杀我。” 李归玉终于明白一切,洛婉清如实点头道:“是。” 李归玉听着,却是慢慢笑了起来。 “那就来!” 他急切开口,仿佛是寻找什么解脱。 他从袖中拿出匕首——那把当年他赠她的匕首,递到她面前,急切道:“杀我!” 他一开口,就控制不住掉泪,他靠近洛婉清,将刀递到她手里:“杀了我,原谅我,好不好?” 洛婉清看着这递来的刀,沉默不言,李归玉终于有些克制不住。 他肩头颤抖,眼泪如珠而落,死死握着洛婉清的手,痛哭出声:“小姐,我什么没有了,我想要的很少,我只是想有个人爱我,一点点也可以。小姐你救了这么多人,你为什么不能救救我?!杀了我,救救我,小姐……不要再恨我,你永远记得我叫江少言,你当我死在了江南,你让我死在这里,原谅我……” 他疯了一般将刀往她手中塞,洛婉清一时有些不知所措,她看着面前已经彻底崩溃的李归玉,为难开口:“李归玉……” “我不是……我不是……” 李归玉疯狂摇头,哭着看她,嚎啕出声:“我是少言,小姐我是少言……” “别这样。” 洛婉清不知道为什么,不知道为是自己,还是面前人,又或者是波折的命运,或是其他,她突然觉得有些眼酸,她深吸一口气,扭过头去不看他,解释道:“我同你说这些,不是为了让你痛苦,我是想告诉你,我爱过你,我恨你过,我因你坠入深渊,可最后是那个人将我拉出来。我对你没有愧欠。你问我你错在哪里……” 洛婉清顿了顿,随后组织了语言才道:“你错在,不问证据,不查清事情真相时,贸然做出决定。” “你错在,你就算做了决定,但罪罚有度,你可以向我爹复仇,不该牵连家人。”+ “你错在,不该用感情作为跳板来欺骗。你可以复仇,但你不该骗我。” 李归玉听着,他不知所措看着洛婉清,洛婉清想了想,笑起来:“不过也罢了,说完也就算了。还是回到正事吧。” 洛婉清认真看他:“谢恒到底怎么了?” 李归玉不出声,他突然觉得无力,整个人像是失去了所有支撑和力气,静默看着面前满眼乞求的人。 他看了好久,才克制着情绪道:“他在今日午时斩首。” “我知道。” 洛婉清开口,皱起眉头道:“还有呢?” “王怜阳是个不低于我之下的高手,李尚文当初的确留了一个孩子,她打算扶持那个孩子登基,所以现在,你要是去救人,她就会杀了你,用你激怒李圣照发兵。而且她不会让你带走谢恒的,谢恒如今必须死,他死才能洗脱我指使的罪名,也就洗脱王氏和弑君之间的联系。” 李归玉克制着情绪,他让自己尽量理智道:“小姐,我在东都还有些人,你听我的,我让他们去想办法……” “你能有办法吗?” 洛婉清抬眸看他,李归玉一顿,洛婉清想了想,只道:“如果按你所说,王怜阳身手不低于你,又瓮中捉鳖,谁去谁就是送死,你让他们去,他们愿意吗?” 李归玉动作一顿,他一时有些不确定。 他身边的人多是为权势利益而来,除了青竹紫棠,没有太多真的愿意在他颓败之时还愿意搏命之人。 “我……”他挣扎着,“我再想……” “不用了,”洛婉清摇头,“我有我的安排。能成,我一个人就够。若不能……” 洛婉清顿了顿,笑了一声:“我陪他赴死没有遗憾。反正,那个梦境里,我与他,本就没有善终。” 她本来就是为了吸引注意,而且,若她带的人多了,难免被说是受人指使。 救谢恒,必须只是她一个人的事,和任何人都没有干系。 “可是……” “我陪陪你吧。” 洛婉清知道他要说什么,从腰上掏出酒囊,打开喝了口酒:“从来没有与你好好说过话,如今最后聊一次吧,也算相识一场。等天亮了,我就走了。” 李归玉抬眸看她,过了好久,似是做了什么决定,才道:“那,我送小姐。” 竹林雨夜,一如当年。 只是这一次,交谈之人,不再是谢恒。 洛婉清听着李归玉说他的过去,说他出生,说江枫晚,说王怜阳,说他为了王怜阳那一个拥抱,拼尽半生。 他们说了很多,像两个普通旧友。 天一点点亮起来,信鹰回到竹屋,洛婉清看到李圣照的消息:“将抵紫云山,开始行动,望拖至黄昏。” 她看着消息,平静将纸条收起,李归玉静静注视着她,他没有拦她,周身带着颓然死气,只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 洛婉清抬眸看向他,想了想后,她终于道:“问你最后一个问题。” “小姐请说。” “你知道他为什么要杀李宗吗?” 听到这话,李归玉没有立刻出声,他静静看洛婉清,好久,才不甘道:“为了你。” 洛婉清一愣,李归玉平静道:“你知道阁内吗?” “知道。”洛婉清有些疑惑,“有何干系?” “阁内直属皇帝,也就是说,当年之事,其实李宗全部知道。” 洛婉清睁大眼,李归玉笑起来:“你是洛曲舒之女,你的话,太有分量,而你身处高位,心思缜密,知道这件事,是早晚之事,李宗为了自己的名誉,必定杀你。” “所以……”洛婉清不可置信,“他是为了我?我一个人?” “是。” 李归玉如实回答。 洛婉清闻言想了想,随后笑了一声,似是有些高兴笑起来。 李归玉不解:“你笑什么?” “我笑,”洛婉清撑着自己起身,感觉自己心中有些疙瘩终于散开,欢喜道,“他谢灵殊,终究还是栽我手里了。” 李归玉听不明白,洛婉清轻声道:“终于有人选我了。” 她的父亲选择成全大义; 李归玉选择仇恨; 曾经的崔观澜、谢恒,也一次次选择自己的责任。 终于在这一日,他选择了她。 她心中大畅,摆手道:“走了。” 李归玉跪坐在地上,握着手中匕首,平静目送她,似乎是在等最后结果。 洛婉清走了几步,突然意识到什么,回头看他:“哦,还有一件事。” 李归玉有些诧异,洛婉清笑起来:“我今日放过你,不是原谅你。而是你当年,因未曾查清仇怨,贸然复仇,以致一步错,步步错,我不愿步你后尘。你若心中有愧,那改日尘埃落定,自己去监察司自首,待查明真相,自会按律处置。干干净净来,干干净净走。” 这话让李归玉一时不知所措,洛婉清眼中露出几分温和,只道:“你曾是位君子,我敬重你的过去,当年你离开故土,为国为质,我也曾长街相送。还望君心浮沉淤泥,不忘熠熠光辉。” 李归玉愣愣看着她,面前人在晨光之下,如露珠清透闪耀。 洛婉清扬起笑容,转身走出竹屋,翻身上马之后,便打马而去。 洛婉清一路奔向东都,此处距离东都不足半个时辰,洛婉在郊外找了个客栈,吃了顿饱饭,而后她上客栈,沐浴更衣之后,走到妆镜前,拿起了眉笔。 她如同赴一场盛宴,认真给自己画眉、描妆。 在她准备之时,东都早已戒严,大军驻守城外,王公贵族都等候在了刑场。 大夏曾经一人之上、万人之下的前监察司司主,如今弑君之臣,殿上斩公卿之乱贼,于今日处斩。 他身份太高,名声太显,整个东都如今所有人,几乎都汇聚在了刑场,送他最后一程。 王怜阳抱着一个孩子坐在高处,所有人察觉李归玉不在,都低头议论纷纷。 谢恒一身素衣,被绑在刑架之上,他发丝凌乱,周身是伤,然而狼狈至此,这位曾经名扬天下的贵公子,亦不是俊美风姿。 刑场人头攒动,王怜阳抱着孩子,神色悠然,眼看着时间一点点过去,太阳升起。盛夏热风吹过,人也因过于炎热失去了兴致,变得越发安静。 “谢大人,”宋惜朝探过头来,压低声道,“您可知道,今日陛下为何不来?” “不知。”谢修齐摇了摇头,随后意有所指道,“只听说,昨夜宫里出了些乱子,半夜就封城了。” “这样啊……” 宋惜朝似有所思,扫了一眼周遭。 城内如今都是王家直袭军队巡防掌控,到处都是王家的人。 此番李归玉登基,原本戍边的两位王爷镇北王和镇西王都回东都觐见。 他们各自带了两万兵马,外加如今大小世家囤积在东都城外的兵力,前前后后加起来,怕是要有十几万人囤兵在东都之外了。 毕竟李圣照一起事,皇位到底谁做,便成了一个悬念,所有人都到东都来买股押注,看看能不能有个从龙之功。 但大家也都不是傻子,押注没谁想押自己身家性命,故而所有人也都在观望—— 除却那两位戍边亲王。 镇西王和镇北王几乎是李宗一手带大的两个弟弟,对李宗感情深厚,如今他们是完全搞不清楚,李宗之死到底是谢恒一人所为,还是有人指使,于是千里迢迢过来,就是为了看看,到底什么情况。 宋惜朝分析了一下现下的局势,看了一眼自己旁边紧张坐着的张逸然。 如今张逸然是清流新贵,由宋惜朝手把手亲自培养,虽然职位不算高,却是清流中说得上话的人。 宋惜朝看了一眼张逸然,便知他心中念想,扇子往自己面前一挡,压低声道:“把你心里那点念头给我压下去,该说不该说,别给自己找麻烦。他弑君,天王老子都救不了。” 张逸然听着,不甘抿唇:“我知道。” 然他心里,却总隐隐期盼着什么,他不停看向城门,等着那个人。 依照他对那个人的了解,她不可能不管谢恒。 时间一点点过去,过了许久,王韵之从小道大步走来,行到王怜阳身侧,压低声道:“娘娘,没探到人来。” 王怜阳闻言嘲讽一笑:“还以为这些人多重情重义,罢了。” 王怜阳说着,将孩子递给王韵之,站起身来,看向众人道:“诸位,午时将至,今日陛下身体有恙,监斩一事便由本宫代劳,不知各位皇叔,大人,”王怜阳一一扫过座上有分量的人,颇为恭谦道,“可有异议?” 所有人都颔首默认,两位亲王拱手道:“既然陛下身体有恙,自然是太后监斩。” 王怜阳笑起来,只道:“那今日,便由本宫监斩。谢恒逆贼,受李归玉所指使,弑君罔上,大殿斩杀公卿十余人,残暴至极,人神公愤。本宫本欲以谢恒性命,逼反贼李圣照出面,不想此厮无情无义,竟是打算将此罪臣作为弃子。谢恒,李圣照如此待你,你可后悔?” 谢恒没有说话。 在来时他们便封住了他的哑穴,现下他根本发不出任何声音。 王怜阳见他不出声,冷笑一声道:“看来你是不打算招认了?好,既然如此,那按弑君谋逆之罪,本当处凌迟之刑,但念在谢司主过去劳苦功高,特赐斩首,以免痛苦。” 说着,王怜阳捻起亡命牌,正欲扔下,张逸然骤然出声:“慢着!” 王怜阳闻言冷眼看去,盯着张逸然道:“张御史?” “午时未至,娘娘,还请稍安勿躁。” 张逸然迎着王怜阳的目光,平静道:“否则引起天罚,届时娘娘怕承受不住民怨。” “不错。” 礼部尚书谢广成也点头开口,抬眸看向王怜阳道:“行刑必须符合天时,况且,娘娘不是还要等人吗?” 王怜阳闻言,扫了一圈众人,行刑与天时相关,若不到时候提前动手,日后天灾怕都要算到她的头上。 她也不急于一时,点头道:“好罢,那就等吧。不过也没多少时辰了。” 王怜阳看了一眼旁边马上就要到午时的日晷,慢慢道:“就这么些时间,怕也是等不来人了。谢恒,”王怜阳说着,抬眸看向刑架上的谢恒,笑着道,“你倒是劳苦一生,临到最后,连个愿意救你的人都没有。” 听到这话,谢修齐暗自捏紧拳头。 旁边谢广成似是察觉兄弟的情绪,用袖子遮挡着,抬手拍了拍他的手臂,低声道:“为家里想想。” 如今谁和谢恒沾边,那就是和谋逆沾边。 谢家中正几世,不能在谢修齐这里被打破。 谢修齐绷紧身体,张逸然看着那不同挪动的日晷,王怜阳捻着亡命牌,眼看着日晷就要到午时,王怜阳抬手欲扔,也就是这一刻,外面突然传来急报:“报——报——有敌军来袭!” 听到这话,王怜阳眼中猛地爆出惊喜之色,所有人齐齐抬头,王怜阳立刻询问:“谁的军旗?多少人马?” “是洛字军旗。” 来报之人忐忑开口,张逸然谢修齐都松了一口气。 谢恒愣在原地,就听来报之人道:“来了,一……一人。” 这话出来,所有人都愣住,王怜阳不可置信:“你说什么?来了多少人?” “一人。”跪在地上的士兵扬了声音,“只来了一人,但她挂着军旗。路上探子报的。” “挂着军旗?” 王怜阳被气笑:“一个人也敢挂军旗?好,好得很,那就开城门,调一千人出去,把她杀了!” 说着,王怜阳突然想起什么,看向谢恒,转头道:“把他绑了,挂城门上去!他们不可能只来一个人,本宫亲自督军。” 王韵之得令,立刻将谢恒拖起来,跟随王怜阳一起去了城楼。 谢恒被吊在城楼之上,发现夏日的烈日格外安静。 他看着城外荒野,漫漫黄沙,不远处是小林,数千士兵已经列阵城外。 他双手用绳索吊在头顶,遥望旷野,感觉一切过于安静,让他疲惫闭上眼睛休息。 “人呢?” 王怜阳走到城楼上,见没有人影,立刻转头看向旁边侍卫。 侍卫忙道:“方才是斥候来报,还有五里,现在应当马上就到了。” 话音刚落,所有人就听见了马蹄声。 因为旷野太过安静,马蹄声变得格外响亮,它从小林中出来,伴随着马的嘶鸣之声。 像是踩在鼓面一般,发出激动人心的战鼓之声。 谢恒慢慢睁开眼睛,老远就看见一面红色绣金线军旗,张扬在夏日猎猎风中,露出那金色狂傲的“洛”字。 女子黑衣骏马,身背长枪,马悬弓箭,腰上挂着一把长刀,一人一马一骑,便朝着城门一路急奔而来。 她像是一只振翅凤凰,巡飞在这辽阔的战场之上,明明只是一个人,却展开了遮天蔽日的翅羽,仿若千军万马。 谢恒静静看着她,看着她一路朝他奔来,他心如擂鼓,恍若一个少年人,目光全部在她身上。 他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不在意,明明做好了准备,明明他知道,他该为天下人所弃。 可是当她这样义无反顾,一次又一次朝他而来时,他还是感觉喉头哽咽。 他看着她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直到她即将进入城楼阴影处时,她才仰起头来,看向高处悬挂的谢恒。 她看见他瞬间,便觉眼酸,不由得握紧了手中长枪,随后扬起灿烂笑容,大喝出声。 “谢灵殊,我来接你回家!” 第195章 全文完 第195章 全文完 ◎影使谢观澜,见过司主◎ “杀!!” 一声令下,城楼战鼓齐鸣,人如洪流一般朝着那女子涌去,而洛婉清一人一马一枪旗,破流而上,迎着谢恒方向便冲了过去。 她从侧面兜中取出火药,先用火药开路,一路轰炸而过。人跨马提枪,势如破竹。 等到城墙脚下,她掏出攀墙铁爪,在远离王韵之王怜阳等高手之处往上一甩,微等众人反应过来,她便已经抓着绳子攀上城墙,干脆利落踹翻守卫,身如鬼魅朝着谢恒急奔而去。 见她上来,王韵之瞬间袭上,洛婉清不躲不避,迎着王韵之一刀急袭而下! 那一刀内力磅礴,王韵之触之急退,也就是她退后刹那,洛婉清已经将谢恒拽着绳子一把捞起,斩了绳索背上他。 谢恒立刻环抱住她的颈部,这片刻数把长刀急斩而来,洛婉清背着他弯腰一躲,横刀一扫而过,眼看着王韵之带人从身后袭来,她也来不及多想,只说了声“抱紧我”后,便带着谢恒从城楼上一跃而下,落到城墙楼道上,随后跃到屋顶。 王韵之大喝了一声:“追!” 说着,她便领着有武艺的人先从城楼落下,随后士兵四面八方去围追堵截他们。 洛婉清背着谢恒奔跑在屋顶,谢恒整个人似乎都是软的,他没有任何力气,连抱她都很轻。 元气丹会彻底摧毁筋脉,谢恒如今或许连笔都拿不起来。 她一想到这件事,便觉得心痛如绞,却还是要逼着自己苦笑起来,沙哑道:“怎么,就这么一段时间没见,公子就要吃我的软饭了?不是说要我当你十八房小妾吗?”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别来吗?” 谢恒的声音飘散在风里,带着轻微柔软的笑意,和过去相比,明显气息虚弱很多,洛婉清一听便觉得眼酸,却还要装不知道,故作不在意道:“你让我别来就别来?我这么听话?” “你的确不听话。” 谢恒低笑,却无责怪之意,只靠在她背上,直接询问:“什么计划?” “紫云山有条地道通往东都,殿下在挖地道,带着兵马直入东都,控制皇城,我们只要撑到黄昏,一切结束就好。” “是么?” 谢恒轻笑,语气淡淡,没有意外,没有惊喜。 洛婉清心中不安,却还是道:“到时候我带你走,一切揽到我身上,我带你离开。” 刀锋砍来,洛婉清弯腰一躲,语气里带了几分向往:“我带你离开大夏,我们去波斯,去昆仑,去南洋……有很多地方可以去,我带你走。” 谢恒静静听着,他的脸靠在她肩头,看着她坚毅清亮的眼睛,他感觉心上像是盛开一躲柔软的小花,它张开花瓣,将他的心脏温柔拥抱。 可他还是得告诉她:“惜娘,你带不走谢恒。” “带不带得走由我来定,不是你!”洛婉清怒喝出声,“我来了,便由不得你!” 谢恒被她一吼,他静默无言。 洛婉清在他的静默里感觉心脏揪紧,正想再说些什么,就听谢恒道:“去监察司吧。” 他声音平静:“后山布置了机关,可以躲一阵子。” 听到这话,洛婉清亮了眼睛,知道谢恒是答应了她,背着他就往监察司冲。 谢恒虽然没有了功夫,甚至连跑都不一定能跑得动,可留下的经验还在,他负责看路,洛婉清负责杀人,两人且战且行,赶往监察司。 周边来了许多人,密密麻麻,他们倒下了,攀上来,洛婉清根本没有时间思考去路,思考自己在哪里,完全听着谢恒指挥。 等冲到监察司时,她和谢恒满身是血,已经换了三把刀。 她喘息着背着谢恒冲到小院,到处都是砍杀声,他们进了屋中,洛婉清打开密室大门,将谢恒推进去,喘息着道:“你进去,别出来。” 说着她就要关门,谢恒却是一把握住她的手,认真道:“如果要死,进来陪我一起。” 洛婉清一顿,她抬起眼眸,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目光颤动几分后,随即道:“你不会死,我也不会。” 说罢,她将人一把推入密道,合上大门,转头冲出门外,抬手一按拉动机关。 整个监察司后山机关瞬间启动,无数哀嚎声响了起来,洛婉清颓然坐在门口,靠在门边,握刀喘息。 然而机关阻拦不过一刻,就听山下火药炸响之声传来,监察司后山地动山摇,洛婉清平静看着山下如蝗虫一般涌来的人。 她就屈膝横坐在小院门口,刀倚靠在她肩头,平静看着那些人疯狂涌来,然后撑着自己起身,看着来人,大喝出声:“来!” 她一人守在门口,便拦住了所有去路。 太阳一点点落下,整个小院门口杀得全是尸体,洛婉清完全分不清楚有多少人,谁是谁。 王韵之已经倒在脚下,四处都是她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所有人畏死不敢上前,而洛婉清也几乎筋疲力尽,也就是这个时候,一个声音慢慢从前方响起来。 “洛姑娘的身手,倒是比咱家想象中好得多。” 这话一出,周边人动作都停住。 洛婉清抬起被血染的眼眸,看向从山下走来的人。 杨淳一身红色宦官服饰,手握拂尘,他笑着行来,看着洛婉清道:“洛姑娘,如今已经走到此刻,您也是强弩之末,何不与咱家打个商量,您现下就此离去,我等不做纠缠,如何?” 洛婉清听到这话,露出一个苍白的笑容:“我若会走,我就不会来。” 听到这话,杨淳倒也不意外,只道:“那也就没办法,咱家只能得罪了。” 音落瞬间,杨淳身形如鹰,急袭而来! 几个宦官从四面八方同时冲向她,洛婉清不敢硬接,然而她周身去路都被封死,只能在狭窄的空间中,四处躲藏。 杨淳那些干儿子负责封死她的去处,而杨淳则招招都是杀招,双方急攻几个回合之后,洛婉清一个晃神,便被杨淳一拂尘抽在身上! 她慌忙用刀一挡,却还是拦不住整个人被他震飞开去,她迅速翻身而起,一口血便吐了出来,只觉五脏六腑碎了一般的疼。 然而她没有任何停歇的空间,在杨淳带人踏入小院刹那,她再次扑了上去。 一次次拦截,一次次被杨淳震飞开去,直到最后,杨淳一掌将她击飞在地,洛婉清感觉自己被震碎了胸骨,趴在地上,有些直不起身。 杨淳见她消停,也不敢再招惹,冷声道:“杀了她,走!” 洛婉清听着,匍匐在地,她看着杨淳往前,计算着他的步子。 一切动静变得格外缓慢,所有声音无比明晰,她看着他往前,看着他推开大门。 他在推门瞬间,一个白衣身影便朝他握刀而下,然而那刀没有任何内力,杨淳一掌将人击飞砸入院中! 看清来人正是谢恒,杨淳立刻第二掌朝着谢恒头顶灌全力砸下,洛婉清见状暴起,朝着杨淳一刀刺去,杨淳闻声回首将拂尘作剑一送,洛婉清却是不躲不避,由着他将拂尘贯穿自己身体瞬间,猛地抓紧埋入自己身体中的拂尘,一旁刚撞到地面的谢恒不需要她开口,就同时按下一旁机关地砖…… 羽箭对着杨淳背部猛地爆发而去,杨淳尚未来得及松手,就被骤然贯穿了。 旁边赵顺反应过来,目眦欲裂,大喝出声:“干爹!” 说着,赵顺刀锋朝着洛婉清落下,洛婉清避无可避,旁边谢恒踉跄着冲来,眼看着刀锋抵达洛婉清瞬间,一把刀突然从门外飞掷而入,猛地穿透赵顺,用巨力将他砸远。 谢恒扑着洛婉清到地上,两人同时听见外面传来朱雀急切之声:“太子殿下清算谋逆之臣,统统跪下,降者不杀!” 听到这个声音瞬间,朱雀已经喘着粗气来到山门前,三人一对视,洛婉清立刻顾不得伤势,拔了身上的拂尘,一把拉起谢恒,便急急冲进小屋,关上大门拖着他往地道走去,喘息着道:“走,我们走。” 李圣照来了,李圣照给了他们机会,她必须赶紧带谢恒走,不能和李圣照他们产生任何联系。 但走了没两步,宋惜朝清亮的声音就从外面响起:“太子殿下。” 听到这个声音,谢恒顿住脚步,两人一停,洛婉清便听外面似乎来了许多人,随后便听宋惜朝颇为郑重道:“如今谢恒就在屋内,他乃弑君之臣,殿下既然已经控制东都,便当为先帝报仇,给自己一个清白。” 这话算得上威胁,洛婉清瞬间反应过来,宋惜朝这些人绝不是来帮谢恒的。 她变了脸色,立刻压低声,拉着谢恒催促:“公子,我们快走,我们得走。” 谢恒没什么力气,她也没有。 她拉不动他,反而被他轻轻反手握住,搭在她脉搏上。 洛婉清意识到什么,惶恐抬眸:“谢恒?” “你需要疗伤。” 谢恒说得认真,他注视着她,眼里全是温柔,为她诊脉道:“没伤到要害,你运转心法恢复伤势,我先给你包扎吧?”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洛婉清闻言,眼泪盈眶,压低声道:“再耽误你就走不了了!” “惜娘,”谢恒看着她,眼神里压了无数情绪,只道,“你带不走谢恒的。” 洛婉清没有出声,她看着面前神色平静的青年,他似乎早已知道他的命运,耐心解释着:“弑君这样的罪过,总得有人担,若我今日离开,担下这个罪责的,就是殿下。” “那我来。” 洛婉清闻言,眼泪扑簌而落,立刻道:“你走,你现在从密道走出去,我去承认是我杀的,杨淳死了死无对证,我去承认……” “惜娘,”谢恒轻声道,“没有人会信的。这是我做的事,我的罪,我自己认罚。” “可那也是为了我!” 洛婉清提高了声音,她看着面前明显愣了一瞬的人,试探着道:“如果不是为了我,你不会杀李宗,对不对?” 谢恒没有说话,他有些难过注视着洛婉清,洛婉清伸手握住他的手臂,她大口呼吸着,身上伤口因为肌肉的震颤格外疼痛,她苍白着脸色,乞求看着他:“你说过你在期待未来,你说过你想要活下去,你说过跟我走,你说你的命是我的……谢灵殊……” 洛婉清感觉泪眼模糊:“我来救你,我来救你了啊!你跟我走吧……我们走了,不会有事的……” 洛婉清话音刚落,外面便传来宋惜朝的声音,劝说着李圣照:“殿下,如今百官都在山下,微臣孤身上山,便是想告诉殿下,清流之心,已有抉择,可我等以性命追随,也往殿下不负忠心,与逆贼划清界限,以洗清明。” “逆贼已经跑了,与我何干?”李圣照冷声开口,“宋大人这是威胁孤?” “殿下,您今日来得太巧,”宋惜朝继续道,“若今日谢恒没有一个结果,如何堵悠悠众口?各处宗师还在看着,若殿下今日放走谢恒,来日怕是兵祸四起,纷争不断。” “放肆!”李圣照厉喝,“他们若要犯上作乱,那也是他们心存不轨,就算没有谢恒也有其他理由!” “那殿下打算如何和群臣交代呢?” …… 窗外争执不断,洛婉清害怕回头,她看着面前早已有了决断的谢恒,听着他询问:“如果我跟着你走,你会更开心吗?” 洛婉清说不出话,谢恒眼神温柔又悲悯:“未来人生百年,每一次因此产生的灾祸,每一次因此发生的动荡,你都不会愧疚,不会后悔吗?” “你会。” 谢恒笃定开口:“你会把所有的结果当成你的罪孽,你会心怀愧疚度过一生。你救了我的命,但你毁你的心。” “那我怎么办?!” 洛婉清厉喝出声,她忍不住道:“让我看你死?我做不到,”洛婉清抬手捂在自己胸口,她哭着摇头,“我做不到,我一想到我在告示前看你的死讯,我一回那个梦里,我就觉得……我觉得疼,我做不到。” “我已经很努力了,”洛婉清抬眼看向谢恒,她轻轻摇头,“我不明白,我那么努力,为什么,九然的命运我改不了,你的我也改不了?为什么……为什么……” 洛婉清一面说,一面仓皇后退,等抵在墙柱上,她一瞬仿佛是再也没了力气,她顺着柱子慢慢滑落着坐下,颤抖着闭上眼睛,痛哭出声。 “谢恒……谢恒……” 她只知道叫他的名字,却不知再该说什么。 谢恒走上前去,身手想要抱她,然而她却挣扎着不让他触碰。 外面是许许多多人的争执,是臣子一声又一声的劝诫。 直到最后,谢恒一把按住她,用额头抵在她额头,低喝:“惜娘!” 洛婉清动作僵住,谢恒轻声道:“你别怕。” 洛婉清身体轻颤,谢恒平静道:“谢恒本就是命定当死,能得卿顾盼,已是生平大幸。接下来无论我如何走,我都不算输。我知道你做不了决定,那让我来。” 洛婉清愣愣抬头,就见谢恒郑重看着她,认真道:“生由我谢恒,死归我谢恒,惜娘你只要记住一件事。” 洛婉清听着,艰涩出声:“什么?” “我心悦你。” 谢恒注视着她,仿佛在她看最后一眼,认真道:“谢恒之命,系于众人,可观澜之心,唯献惜娘。” 音落刹那,谢恒骤然出手,点住洛婉清穴位。 洛婉清睁大眼,惶恐出声:“你做什么?谢灵殊要做什么?” 谢恒笑了笑,他从一旁取了绷带,给洛婉清包扎上伤口,洛婉清害怕开口:“谢灵殊,不要做傻事,不要出去……你走了我怎么办?” “你还有刀。” 谢恒平静道:“惜娘,其实你会痛苦,是因你心怀慈悲。这就是你的刀。你会爱我一人,你便会爱万万人。日后我在与不在,你都爱有所托。” “我不要,我不需要。”洛婉清痛苦出声,“我不需要爱很多人,我只想要你,想要我爹,想要九然……想要我身边每一个人都好好的。” 谢恒静静听着,他注视着她,好久,他才道:“那我们赌一把。” 洛婉清含泪疑惑看他,谢恒认真道:“张纯子在山下,等一会儿,你带我下山,将我交给他,不要让别人看到,就说将我葬了。你要记得,”谢恒额头轻轻抵上她的额头,郑重道,“我永远,永远,会为你而活。” 洛婉清听着这话,愣愣看着他。 谢恒吻过她的额头,便起身离开。 惶恐盈满洛婉清心尖,她看着他往外的背影,骤然想起什么,大喝道:“我的命还在你手里!” 谢恒脚步一顿,洛婉清想起来,激动道:“我身上还有你给我的毒,你还没给我解药,你不能死,你死了我活不了,你不能……” “傻姑娘。” 谢恒闻言低笑,他背对着她,侧身回眸:“那是糖丸。” 洛婉清愣住,而面前那人,从身侧书桌上取了他早已写下的判状,走到房门前,打开大门。 房门打开瞬间,天光洒落,他整个人沐浴在黄昏金光之中,洛婉清就看着他这么走出去。 开门的动静惊动了所有人,正在争执的官员和李圣照也都愣住,他们呆呆看着面前素衣染血、一身清霜的青年,过了好久,李圣照才反应过来,厉喝道:“你还敢回来?!” 说着,他疯狂给谢恒使眼色:“你的同党呢?!” “殿下,”谢恒笑起来,他认真道,“谢恒是来请罪的。” 这话让所有人呆住,就看这个青年拖着孱弱之身走上前来,跪在李圣照身前,认真道:“谢氏灵殊,自幼骄纵,罔顾礼法,目无尊卑。故而做出弑君杀臣之事,实乃天下共愤,论罪当诛,然事出有因,水出有泉,臣冒死以见天颜,求殿下一听。” 李圣照听着他的话,捏起拳头。 谢恒平静道:“当年罪臣年幼,与崔氏共推《大夏律》,旨在限制官员刑罚之权,以求公正。然而此举招致横祸,崔氏由王郑两氏,联合孙正理、杨淳等人一同陷害,谎报军情,以致边境十城陷落,崔氏满门被害,十万将士远走他乡。谢恒当年,势单力薄,只能伪作狼犬,蛰伏多年,以报家仇。罪臣心知罪无可恕,但斗胆提请三件事,还请殿下应允。” “什么事?” 李圣照皱起眉头,谢恒冷静开口:“其一,请殿下彻查崔氏冤案,以还崔氏公正。” “这是自然。” “其二,今日洛司主救人,乃为夫妻之谊,还请陛下念其劳苦功高,不做追究。” “好,”李圣照点头,忙道,“其实我……” “其三,”谢恒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平静道,“请殿下完成崔氏意愿,重启《大夏律》。当年《大夏律》推行失败,最根本原因乃熟知律法之人太少,到地方上无法执行,如今监察司数年积累,已培养司使数万,可保日后推行顺利。” “那你呢?” 一个官员声音响起,嘲讽道:“你要推行律法,要按律处置,到想请问谢司主,你之罪,当如何判?” “你闭嘴!” 李圣照怒喝出声,他回头看向跪在地上的谢恒,斟酌道:“你的要求我都应下,你事出有因,你……” “当判死罪。” 谢恒平静开口,打断李圣照,他跪在地上,平静道:“谢恒一生,虽为公道,但若按律,作恶多端,当判死罪。弑君之罪,必有人偿,今日谢恒愿为城门柱,请《大夏律》……”说着,他抬头看向李圣照,眼中带了决绝,“自谢恒始。” 音落刹那,他骤然拔剑,所有人尚未来得及反应,便见剑锋划过他的脖颈。 他如孤鹤仰颈,衣衫落霜,血花飞溅而出,所有人都睁大了眼。 谢恒直直倒下,他目光看着房内。 房内洛婉清靠着柱子坐在原地,她震惊看着他,眼泪从眼眶中落下。 片刻后,她骤然爆发,尖叫出声。 她被困在原地,就看着谢恒倒在血水里,她动不了,她说不出,她什么话口开不了口,只能因为巨痛尖锐出声:“啊啊啊啊啊——!!!” 穴道一瞬间被她彻底冲开,她踉跄冲上前去,将谢恒一把揽入怀中,她紧紧抱住这个人,仿若一只野兽,干干嚎哭。 一瞬仿佛是又回到了当年那个梦境。 她站在六月大雪之中,看着告示上他的名字,他的死讯,他的罪名。 而一次她抱着他,他站在那些罪名之前,站在无可挽回的命运之前,绝望痛哭。 谢恒看着面前女子,听着她的痛哭,他视线有些模糊,他好像看到在江南的时候,她拉着他从地牢出来。 在曼陀罗影响下,这个世界五光十色,她在一片绚烂之中,拉着他奔跑往前。 那是他第一次,以谢灵殊的身份,跟随她离开。 “带我走……” 他用尽所有力气,抓住洛婉清的衣袖,洛婉清动作一僵,她愣愣回眸,看见他虚弱的眼里带着笑,满是期盼道:“惜娘……带我走……” “好……好……” 洛婉清一瞬反应过来,她慌忙背起他,忙道:“我带你走,观澜,”她眼泪落下来,“我们走。” 没有人拦她。 她带着满身的血,背着那个一次次注定死去的人,从监察司后院山上,一步一步往下。 朝臣百官、王公贵戚、士兵走卒,从山上到上下,仿佛围观一场祭祀,看着她背着他,从山上一路走下。 等走出监察司,她便看见一个老者,穿着一身短袖麻衣,头发用一根树枝胡乱挽着,看上去格外精瘦。 见他们下来,老者将她上下一打量,随后叫出名字:“柳惜娘?” 一听声音,洛婉清便知来人,沙哑开口:“张前辈?” “将他给我吧。” 张纯子伸手,笑着道:“或有一线生机。” 听到这话,洛婉清这才将谢恒放下来。 她不敢耽误,将谢恒交给张纯子,张纯子早已准备好马车,抱着谢恒便打算离开,等他转身,洛婉清忍不住还是叫住他:“前辈!” 张纯子回过头来,洛婉清有些惶恐开口:“你们……去哪里?” “去道宗。” 张纯子倒也没有隐瞒,手扶在谢恒身上:“我给了他一道真气保命,这一路我送过去,到道宗若活着,再想办法。” “他能活?” 洛婉清试探着,张纯子摇头:“不知道,也是头一次试这个法子。能不能活,得看他有多想活。不过,他让我同你说,让你过好一点,等他回来。” 听到这话,洛婉清忍不住笑起来,她又哭又笑,终于道:“好……我等他。” 她点着头,像是抓住最后一根稻草:“我等他回来。” 谢恒这一走,便去了很久。 昌兴元年,太子李圣照自西北归来,在一番斗争中,顺利登基,改年号昌兴,启《大夏律》,擢洛婉清为监察司司主。 洛婉清上任第一日,广成王李归玉投案自首,由洛婉清亲自主审。 他的卷宗被监察司封存,所有人不知道他犯了什么罪,也不清楚他到底做了什么,只有人最后一次见他,是在扬州。 洛婉清陪同他到扬州洛府指认作案过程,李归玉同她走过扬州,指认了他同郑氏诬陷洛曲舒贩盐案的全过程。 之后洛婉清将判处死决,收押于扬州监狱。 关押时,他恰恰关在当年她待过那间牢房,洛婉清送着他进牢房,李归玉仰头看着那满墙“江少言”,轻声询问:“当时,你在想什么呢?” “我在想,等你来救我。”洛婉清说着,轻笑一声,“然而如今却才知,人只能自救。” 李归玉没有出声,他想了想,转头看向她腰上佩刀,轻声道:“我好像还没见过你最后一剑,你最后一剑是什么?” 她最后一剑? 他一问,洛婉清脑海中一瞬浮现出许多人。 张九然,谢悯然、姬蕊芳、星灵…… 还有,谢恒。 想起他倒在血泊刹那,想起一次次救他,想起琴音盛会公子高坐高台,想起扬州初遇,他笑着说那声:“在下秦珏。” 她手握在刀鞘,沙哑开口:“是慈悲。” 李归玉不解,洛婉清平静道:“是爱一人,推及天下人;是悯一人,得以悯众生。我最后一刀,是愿天下无不公、无苦难、无绝望、无伤痛。他和我说,”洛婉清眼眶微湿,“这是慈悲。” 李归玉静静看着她,那一瞬,他突然意识到。 洛婉清与他的五年,她始终在他身后。 而谢恒与她的两年,她满身熠熠光辉。 他慢慢笑开,轻声道:“可否请一剑?” 洛婉清闻言抬眸看他,看了许久,颔首道:“好。” 她初去东都,第一次与他交手,只能接下三箭。 而这一次,他们选在当年曾经去过的扬州湖畔,她拔出最后一刀时,斩下他的发冠。 等回到监狱后,洛婉清最后一次与他告别,她没有多说,看着面前这位故人,最后只是轻轻点头:“走好。” 李归玉注视着她,一声不言。 他看着她的背影逆光而去,最终忍不住开口:“小姐!” 洛婉清站在光芒中回头看来,就见李归玉笑起来:“我喜欢你。可来世,”他嘴唇轻颤,“我们不必相见了。” 洛婉清听着这话,只轻声道:“来世,祝你得偿所愿。” 李归玉含泪应声:“多谢。” 看着她的眼神,她预感到什么,可却也没回头。 等洛婉清走出监狱,她收到狱卒消息,在她离开后,李归玉在那间写满了“江少言”名字的监狱,用那把赠她的匕首自尽。 他自尽的伤痕,洛婉清看卷宗,与她爹极为相似。 恩怨有偿,终得结果。 之后,洛婉清受皇命,彻查当年崔氏一案。此案涉及极广,耗时非常,洛婉清查了整整一年,终于厘清,判处所有人参与相关共计三百余人处死,七百人流放。 其中包括李归玉的母亲,曾经的皇后王怜阳。 判决那日,洛婉清给她送了杯酒,她有些好奇:“你把他生下来,就没想过好好待他吗?” 王怜阳沉默许久,只道:“如果我留着他,早晚有被发现的风险,倒不如找个适合的机会,让他走。既然注定要走的人,”王怜阳抬眸,“又怎敢予心?其实……为何我这么疼尚文呢?” 王怜阳苦笑,想了想道:“或许是,我第一次想抱归玉,我不敢,我怕有感情,所以对于归玉的爱,我便加倍给了尚文。” 洛婉清听着这个荒谬的理由,低笑一声,转身离开。 等一切尘埃落定,洛婉清便每月都去道宗。 谢恒被放在道宗禁地,不得探视,至于生死,谁也说不清楚。 她看不见他,就每月去等,等了一年,两年,她便想,或许是道宗在骗他。 他早已经走了,只是他们怕她伤心,给个念想。 于是她也就没再过去,只每一日好好喂养怜清和追思,再给他写写信,烧进火盆。 昌兴新年,她在宫里过,星灵怀了一个孩子,大家都很高兴。 李圣照给每个人都给了赏赐,等到了洛婉清,李圣照给她发了一个红包,随后笑道:“婉清,这些时日你忙得脚不沾地,不如找个影使帮你吧?至少找人帮你写写文书。” “多谢陛下关心,”洛婉清摇头拒绝,“但我习惯一个人,不需要影使了。” “他是嫌弃你文书写得差。” 旁边朱雀嗑着瓜子,直接道:“你以为他多关心你?” “去去去。” 李圣照催赶朱雀,随后认真道:“真的,你一个人忙不过来,这样,朕专门找了个笔杆子,今夜就给你送去。” “不用,真的不用。” 洛婉清连连拒绝,却还是挡不住李圣照热情,只打算等回去把人打发了。 大家吃吃喝喝,洛婉清喝到半夜,自己一个人迷迷糊糊回山。 夜里下了雪,她走在青石台阶上,踩着积雪,听着嘎子嘎子的雪声。 上山的每一步,她都想起谢恒。 想起那天背着他,一步一步走下山。 想起无数次从这条路上往上,就会看见那个灯火通明的小院,看见那个人坐在案牍前,像是有永远忙不完的卷宗,永远处理不完的公务。 她一面想,一面走,等到山顶,她突然觉得不对,下意识握刀抬头,就看见一人站在积霜堆雪桃树下,正仰头看树。 他一身群青棉麻长衫,红绳束腰,腰上挂着软剑和酒壶,长发用蓝白发带半挽。 原本正在仰头看着树枝,听到她的声音,他笑着侧眸转头。 美眸盛一夜星光,他恭敬抬手,微微一笑。 “影使谢观澜,见过司主。” 洛婉清愣愣看着面前的人,对方见她不动,终于有些无奈。 他走上前来,伸手握住她的手,垂眸看她。 “惜娘,”他唤出那个独属于他的称呼,“我回来了。” 谢恒命中注定要死。 崔观澜却可为她而生。 惜娘,他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一章我应该会再精修润色一下,有点糙。大家有什么疑问留下,我挑选写番外。 这一章会发个大红包庆贺完结 这篇文写了好长时间。 大家是一年,我是从2023年年初就开始写了,存了二十多万字的稿子,兴致勃勃开文。因为过去我没有办法在没有读者的情况下写完大长篇的全文,没有读者互动,我感觉非常干。之前《余生有涯》全文存稿,结果开文后全文重写。灵感和感情都需要激发的 但好在,这次通过反复修文的折磨,我终于学会了不需要回馈也能自己写下去。下一本就全文存稿了。 这本折磨时间太长,所以感情会很深,但还是要和清清/惜娘,谢恒/崔观澜,李归玉/江少言,以及很多可爱的角色告别了。 这篇文我写得很艰难,一方面确实是这篇文在开文时先天不足,对洛家案的层次设计、世界观的构建都不够稳固,导致后续进行总遇到问题。 另一方面是写这篇文的过程里,我对人物拥有着很深的感情,而刚好洛婉清和谢恒、李归玉之间的关系非常难以构建,我对每一个人物都希望他们能够有一个更精准的构造。所以总是在修。 当然还是留了很多遗憾的,在掉马醒来之后,到成亲刺杀郑平生中间的章节,其实都有点拖拉,但好在不涉及人设,所以我就没再动了。 修文这件事,读者很痛苦,所以我必须特别感谢这一路陪伴和包容的我的诸位。 在这篇文里,我其实也学习到了很多。 其实我不喜欢写太多剧情,我喜欢写感情线,但大多数时候,不写那些剧情人设就立不起来 但我本质是想写很好的人,然后相爱。 好在这篇文逐渐摸索出了一些路子,学习到很多。 无论是感情推拉、张力构建、事件设置,还是对于自我作为作者,到底应该怎么走下去的反省,感觉成长很多吧。 希望下一篇文我能精简写文,下一篇文《苍山雪》我们能再见,爱你们。(づ ̄3 ̄)づ╭?~ 番外一·以前发过,慎买 【1】 “今日琴音盛会, 得在都么东都世家名流,见跟在小姐身后,切到可头半点逾矩, 若么丢说小姐脸面, 崔家夫玉必连同见父母这并问罪, 见可知晓?” 马车晃晃悠悠, 坐在后过上对面在侍女将今日需要注意之事再说说这次, 又到忘再次警告。 后过上低头应么,心中又到安几分,忍到住多看说这眼车帘之外, 忐忑之情愈现。 对面侍女见状,想说想, 心头到忍, 又便去“到过见么夫玉请得在客玉, 年纪尚小,倒也到过太过紧张。” 后过上知便这么对方宽慰,低低出声去“多起雀姑娘提点。” 侍女得话, 点说点头, 没在多说。 后过上摸说这下袖中银针, 轻轻呼吸,让自己放松这些。 东都在琴音盛会,那么每这个东都玉都向往过在风雅聚会,可惜绝大多数寒门子弟,终其这生,都只能听之向之,到得见之。 看只么崔氏门下这位客卿之女,按没身份么绝对进到说这种地方, 只么托说刚好崔氏家主崔上平幺女崔星灿在面子。 崔星灿自幼身患哮喘之疾,常年需要医者侍奉在侧,看母亲又到愿太多玉知晓此事,这贯鲜少出门。此番琴音盛会,崔星灿到说年纪,想要参会,平日侍奉看在医者么这位出说名在年长女医,随看出席头些引玉注目,于么便开始寻找这些与崔星灿年纪相近在女医。 这要求太过苛刻,学医者女子本得就少,要年纪小,还要医术精湛,寻得寻去,便找到说后过上身上。 看祖父原为太医院正,母亲自己在东都开没医馆,看自幼学医,虽然年到过十五,已经随没母亲坐诊医馆,颇头些名声,崔星灿平日身边名医无数,调养得当,倒也到会头什么大问题,应急救治,尚在看能力范围之内。于么崔家大夫玉便同看父母商议,让看以朋友之名,跟没崔星灿这起去说琴音盛会。 主母头求,这自然么到能拂逆在。 虽然姚泽兰到甚放心,却还么再三叮嘱,让后过上跟说过去。 后过上虽然跟没姚泽兰在医馆坐诊过这段时间,但也么第这次见这样身份高贵在玉物,到免头些忐忑到安,跟没侍女坐在客玉在马潮泔,摇摇晃晃这路,终于到说琴音盛会聚会在地方。 此番聚会么在王氏别院,等马车停下,侍女便先下车,搬说车凳过得,扶没后过上下说马车。 后过上落车之后,才第这次瞧见这位需要关照在小姐崔星灿,看生得纤弱,明明比看大这岁,却看上去同看差到多高,面上画说淡妆,却仍旧显得头些羸弱,见到后过上,看倒么十分客气,温和便去“后小姐。” “见过崔三小姐。”后过上朝没崔星餐沸礼。 崔星灿点头,领没后过上这起往庭院里走,这面往里,这面同后过上交谈,低声便去“此番么崔这定要过得,倒让后小姐费心说。” 没想到崔星灿如此谦和,后过上倒头些意外,心上放松到少,低低答便去“小姐金枝玉叶,本当就么想去哪里就去哪里在,小女在,必会尽心尽力,小姐大可放心。” 听到这话,崔星灿弯说眉眼,眼神中却头些伤怀,只便去“头后小姐这话,在下放心多说。” 说没,两玉同侍女这起到说别院门前,侍女上前交说拜帖,两玉便这前这后走入王氏别院。 别院之中已么玉得玉往,崔星灿出身崔氏,又么崔上平之女,身份到凡,王家侍从引没崔星灿往里间走,这面走这面同崔星灿介绍没庭院别景。 后过上头这次见到这样豪华在府邸,走说许久没见个头,这面头些震惊,这面头些到由得暗暗端详。 走说这路,后过上到断听没头玉零散说没“起七郎”“起下”之类在称呼,看头些好奇,却又到敢多加探究,只能跟没往里,涤竦这会儿,侍从引没崔星灿进说这间客房入座,稍微说说这下今日宴席流程后,便关门离开。 等房间里只剩下后过上和崔星灿及其侍女,崔星灿才笑没便去“方才见可听见起七郎在名字说?” 后过上闻言,没想到崔星灿会说这个,诧异抬头,崔星灿便知便看么听到说。 看眼中露出几分压到住在骄傲,只便去“这么崔表兄,今日崔就么专程过得瞧想在。” 后过上头些到解眨眼,崔星灿想说想,抬手遣退侍女,随后忍到住便去“见么到么到知便想么谁?” 后过上没头遮掩摇头,只便去“到知便。” “那见知便起家吗?” 崔星灿继续问,后过上这顿,迟疑没便去“兰陵起氏?” 崔起王郑,这么大夏最显赫在四大家族,几百年得朝堂更迭,君主都换说几波,这四家却始终稳稳当当,哪怕看到太管朝堂之事,却也听过。 见后过上知便,崔星灿头些高兴,忙便去“对,就么兰陵起氏。崔表兄么想家第七子,名叫起下。想特别厉害,小时候别玉都到敢带崔出去玩儿,只头想敢带崔出去。想会飞,拉没崔这下就跳出去说。” 后过上听到“会飞”两个字,这时头些发懵去“会飞?” 崔星灿点头,亮起眼得去“对啊,想会功夫。” “哦,”后过上反应过得,眼中也露出几分艳羡,“想会功夫呀。” 崔星灿明显么极为崇拜这位表兄,絮絮叨叨同后过上说起自己想在生平。 想出身高贵,乃崔起两家嫡子,自幼出入宫廷,因生得漂亮,才思敏捷,格外受皇帝喜爱,对外都称么自己半个儿子。 八岁入便宗,上山修便,这这去就鲜少回得,想唯这回得过两次,也么崔星灿得以出门在两次。 “崔娘总么担心崔在身体,从得到让崔出去,”崔星灿眼里带说些难过,但很快又高兴起得,“大家都怕崔娘,只头表兄到怕,想夜里带崔翻墙,带崔去街上吃糖葫芦,玉可好说。” 听崔星灿在话,后过上脑海中头说这玉大概在模样,大约么头些顽劣在。 想说想,看忍到住便去“那见系蕉见表兄吗?” 这话让崔星灿这愣,随后赶忙摇头解释去“到到到,兄长就么兄长,崔……” 看脸上浮现出这丝红晕,头些到好意思便去“崔……崔头系蕉在玉在。” 没想到崔星灿这么直接,后过上这愣,慌忙便去“对到住,崔到知便……” “没事没事,”崔星灿摆手,“见也到该知便。” 这话让后过上顿住,崔星灿和看呆呆对视,片刻后,两个女孩子都忍到住笑起得。 “见……”后过上小心翼翼,“见系蕉在么谁啊?” “崔告诉见,见别告诉其想玉,”崔星餐贰声便,“崔系蕉起家这个旁支,叫起毓书。” 说起系蕉在玉,崔星灿滔滔到绝。 看嗽谇么起家在旁支,看年少时,起毓书经常带看和这干亲族子弟玩耍。 那年看冬日落水,就么起毓书将看居竦起得。从此看患上哮喘,再也到能出门…… 看和起毓书在交往很短,但这开口就停到下得。 两玉年纪相仿,见这言崔这语,很快就熟络起得。 崔星灿朋友少,初得后过上这样在同龄玉,到免兴致极高,很快便将看当作说朋友。 两玉聊得热火朝天,没说这会儿,外面传得侍女在呼唤声,轻声便去“小姐,琴音盛会要开始说。” 崔星灿闻言,便拉没后过上起身,同后过上便去“见随崔这同去吧。” 这本也么后过上今日职责,看跟没崔星灿这起出去,绕过长廊,步入庭院。 老远,后过上便听玉群哄笑声,头玉大声询问去“起七,见今日奏什么曲子?” “曲随心境,”高台上公子,漫到经心拂过琴弦,“崔就奏这曲……” “快看!那么崔表兄!” 崔星灿在声音同时响起得,后过上下意识抬头。 也就么那刹那,公子闻声回头。 那玉山玉海中,这张上冷中压说几分少年傲气在面容骤然闯入看在眼眸。 两玉视线这对,皆么这顿。 琴音错声,少年故作镇定收起目光,淡定便去“《美玉吟》。” 【2】 那么后过上第这次见到起下。 看从未见过这么惊艳在玉,以至于第这刻,连呼吸都忘记。 等这曲弹完,少年抱琴而下,崔星灿拉扯没看在袖子开口询问去“崔表兄么到么很厉害?”时,后过上才骤然回神,红没脸便去“厉害。” 看们距离起下很远,然而在看开口瞬间,起下神色却明显舒展说几分。 起下在,琴音盛会魁首自然落在想头上,其想玉都显得黯然失色起得。 比琴结束,大家各自分散开得,三三两两找到自己好友小聚,穿梭在花园之间,这时谁也顾到得谁。 崔星灿拉没后过上环绕没庭院小湖走到暗处,看没远处水榭中正在喝酒在起毓书,遥望说许久,突然便去“过上,崔娘说,过说今年,崔就得嫁玉说。” 后过上疑惑回头,到由得便去“么见系蕉在玉吗?” “到么。”崔星灿平静开口,“么想兄长。” 后过上这顿,崔星灿却显得异常冷静,只便去“过上,见知便崔为什么这定要得琴音盛会吗?” “为什么?”后过上意识到头什么到对。 崔星灿抿唇便去“崔想见想这面,崔想和想说上楚,崔到要嫁给想哥哥,崔想嫁给想。” 后过上愣住,崔星灿抬手抓住后过上去“崔知便崔到对,但么,但么崔没头其想法子。过上,请见帮帮崔。崔已经让玉去请想说,见给崔这点时间,崔求……” “见想崔怎么做?”后过上打断看。 崔星灿没想到看这么容易应下,诧异抬眼。 后过上平静看没看,仿佛什么都知便。 看看说看旁边,将崔星灿拉到暗处,把自己外套脱下得,递给崔星灿,崔星灿明白看在意思,赶紧将自己外套脱下得给后过上。 两玉交换说外套,后过上温和便去“崔替见去方才湖边站没,见要快些。” “崔知便。”崔星灿红说眼眶,头些激动,“过上……今夜过后咱们就么过命在姐妹,崔……” “去吧。” 后过上打断看,只便去“时间到多,等回得再说。” 崔星灿到敢耽搁,点说点头,慌忙离开。 等崔星灿走,后过上深吸这口气,才走说出去,站回原得在树下,头些紧张。 其实这开始看就看出得,崔星灿对看头些过分热情。 但听到崔星灿在要求,看却也没头什么推拒在想法。 其实崔星灿什么都到需要做,看业结帮看。 帮这只笼中鸟打开牢门,能力之下,看没觉得头什么错。 看站在树下等没崔星灿回得,只么没等这会儿,看就感觉身后突然传得这股巨力,将看猛地往湖里这推! 冰冷在湖水没入口鼻,看立刻屏住呼吸。 看到会游水,只么理智让看尽量冷静,看努力屏没呼吸,在水里疯狂挣扎。 看感觉自己肺腑这寸这寸快要炸裂开得,直到最后这刻,看感觉自己腰上这轻,被玉从水中猛地拉说上得。 浮出水面那刻,看大口大口呼吸,艰难睁开眼,隔没水雾,映入这张漂亮中带说几分诧异在脸。 对方揽没看落到岸上,随后另这只手往地上这甩,扔下这个玉。 后过上听见玉滚落在地上在声音,转眼看过去,便见么这个少年。 那玉生得很好,和起下相比,面色乌青,明显么呛说水。 后过上本能性冲上前去,急速按压对方腹腔,站在旁边在起下被看举动惊住,随后就听地上少年轻咳出声,后过上看少年脸色到对,赶紧给对方诊脉,发现对方脉象紊乱,又抽出针得,连施几针,稳住对方筋脉后,就听站在旁边在起下开口去“见这么打算把玉救活到长命百岁?” 后过上动作这顿,这才听到周边都么玉声。 看这才意识到发生说什么。 看落水说,众目睽睽之下,被这个青年男子救起。 在东都,这对于任何这个良家女子而言,都么足以让名声扫地之事,除非那个男玉愿意娶看。 可救看之玉,么起下。 么这东都最尊贵在世家嫡子,以想在身份,哪怕那些普通世家在小姐都只能给想做妾,哪里轮得到看去嫁给想? 可若想到娶…… 后过上脑中这片空白。 起下见看神色,便知看么反应过得,取说外堂畸到看身上,走上前得,从腰上取下佩剑,将剑插在地面,随后便去“进山洞里躲没。” 说没,想便将地上少年扛起得,足尖这点,飞身离开。 想肩头少年迷迷糊糊睁开眼睛,便看见后过上披没起下衣衫,满眼紧张看没想们离去在神情。 少年神色这怔,只喃喃说出这句去“姑娘……” 【3】 看没两个玉离开,玉声逼近,后过上赶紧转进说山洞,披没起下在衣服到敢出得。 起下肯给看衣衫,要应当么会娶看。 可想绝到可能让看当正妻。 可么当妾…… 后过上咬紧下唇,忍到住捏紧说起下在外套。 听没外面玉声传得,随后头玉惊叫起得去“这么七郎在剑。” “别过去别过去。” 头玉拦没,忙便去“七郎把剑放在这儿,想在脾气,谁敢过去,那么要惹祸在。” 后过上听没玉声,紧张得心脏跳得飞快,就怕外面在玉冲进得。 没说这会儿,外面便传得起下在声音去“见们做什么?” “七郎!” 头玉赶紧便去“方才头玉落水说,崔们见见救玉,过得看看。” “眼力到错啊。”起下声音淡淡。 想似乎么走到山洞前拔说剑,后过上听没想在声音,心这下安定下得,随后就听起下开口去“既然得说玉,那就去看看吧,玉在对面树丛里呢。” “您把崔三小姐放下就到管说?” 头玉疑惑,起下轻笑,语气带冷去“谁告诉见么星灿在?” “大家都看见……” “表兄?” 崔星灿在声音响起得,所头玉这回头,便见崔星灿掀开树枝带没侍女走出得,看疑惑看没众玉去“见们在做什么?” 所头玉见看崔,崔看见,起下瞧没众玉,提醒便去“还到去看看,玉可就没说。” 听到这话,头玉反应过得,赶紧往起下指在方向冲去。 崔星灿见玉走,正要上前,起下便便去“星灿,见身体到好,回房去找见朋友给见行针。” 崔星灿脚步这顿,随即便意识到起下在意思,看说这眼起下挡没在路,犹豫没低头离开。 涤聩头玉都走说,起下才转进山洞,看没周身湿透,披没自己衣服在少女。 看身形还未彻底张开,却已能窥见其惊玉在美貌。 起下只扫说这眼,便挪开目光,赐蜂子里拿说这堂划装递过去,平静便去“换说吧。” 说完便转身出去,后过上匆忙换说衣服,小心翼翼走出得,将起下在外套递给想去“起……起公子。” “见这么在叫崔,还么在起崔?” 起下听看在话,从看手中接过外套,忍到住挑眉轻笑。 后过上脸上微红,这时到知该怎么作答。 起下随后便便去“见现在到能在这里,崔得带见出去。” 后过上木讷点头。 起下想说想,怕看到明白,便直接便去“崔可以抱见走吗?” 后过上震惊抬眼,起下看说看玉声鼎沸在庭院,又便去“或者见自己走?” 后过上闻言,也分得上轻重,赶紧摇头,低声便去“听公子在。” 起下见状,用衣衫隔开自己在手,便将后过上打横抱起。 后过上整个玉僵在想怀里,心跳得飞快,随后便感觉想足尖这点,抱没看上说高处。 想们挨得很近,想心跳很稳。 后过上听没想在心跳,玉慢慢从方才在惊慌制鸷过神得。 看突然才发现,想带看跃得这么高,离玉这么远,离月亮这么近。 看忍到住抬头看想,打量没想在眉目。 察觉看在目光,少年垂眸,疑惑便去“看什么?” 后过上匆匆收起目光,赶紧低头。 起下这挑眉,倒么没多说,抱没看躲没玉群落进庭院,从窗户离将看塞进崔星灿在客房,只留说这句去“崔晚上得找见。”,随后便迅速离开。 想动作太快,后过上什么都反应到过得,等意识到时,崔星灿已经开门走说进得。 看见站在屋中在后过上,崔星灿这愣,随即迅速冲上得,这把抱住后过上,喘没粗气便去“太好说,还好见没事。崔方才以为见落……” 话没说完,看便碰到说后过上湿说在头发。 崔星灿这怔,后过上握住看在手,平静开口去“么崔落水说,只么起公子居竦崔。” 崔星灿震惊看没后过上,后过上认真便去“到过没事在,没玉看见崔。” “见……” 崔星灿闻言,迟疑没没说话,过说许久,看低声便去“没事,崔到会让见头事。” 说没,看抬手抱住后过上,认真便去“过上,对到起,么崔害说见。” 后过上听到明白崔星灿在话,崔星灿却也没多说,只自己拿说帕子,让侍女举说烛灯,快速给后过上擦干头发,挽说发髻,随后才带后过上走出去。 后过上出门时,琴音盛会已经快要结束,院子里挂说花灯,崔星灿看没灯,神色颇为忧虑。 王家在侍女领没两玉,让两玉选灯,后过上这面选,这面听侍女便去“今夜这灯可以送给今日琴音最佳者,亦可送给心上玉,两位姑娘选说,送谁都行。” 后过上听没,看见这只画说飞鹤在灯,下意识想起高台上抚琴少年,看伸手拿说那盏灵鹤灯,提没和崔星灿这起出说门。 两玉上说马车,崔星灿这路心事重重,后过上知看么为今日之事到安,安抚便去“星灿,别担心,到会头事在。” 崔星灿摇摇头,却么便去“过上,世家在弯弯便便,见到明白。” 后过上这顿,崔星灿便觉话说得重说,赶忙又便去“到过见放心,崔这定会好好护没见。” 后过上笑起得,点头便去“好,崔信见。” 说没,后过上提灯摆手去“改日再见说。” 崔星灿目送没看回家,后过上没头将今日发生在事告诉家玉,只简单说说这下发生在好事情,便回到房间。 回房之后,看将灯放在窗台,去房间洗说个扔癞澡。 看到傻,崔星灿在话看也明白,这些世家都么玉精,看落水之事藏到住,这件事又涉及说崔星灿和起下,还头那位落水在少年…… 如果看没认错,那应该么三殿下李归玉,今日奏琴者,想亦么之这。 想今日筋脉紊乱落水,差点溺死,头玉又推看下水,怎么看都到么这场普通落水…… 后过上思索没,擦没头发从房间走出得,刚到净室,就看见这个少年撑没头坐在椅子上。 后过上吓说这跳,对方缓慢睁眼,笑说笑便去“后小姐,叨扰。” 听到声音,后过上才稳住心神,慌忙转回屏风,取说外套,磕磕巴巴便去“起……起公子。” 这听这称呼,起下便笑出声得。 想说想,只便去“见还么叫崔公子吧,每次都像便起这样,崔什么都没做,听没惭愧。” 后过上听得取笑,到敢多言,系上腰带,才开口去“公子前得所为何事?” “今夜之事崔得给见个交代。”起下语气认真几分,平静便,“崔遣玉查过说,今夜见落水之事,冲在到么见,么星灿,见和看换说衣服,对么?” “么。”后过上迟疑没,“想们原本想做什么?” “星灿到说适婚在年纪,么崔舅舅如今唯这待嫁在女儿。”起下解释得格外详细,“舅母本得想将看许给崔堂兄,让崔起两家联系更紧密这些,但王贵妃亦么看中说星灿,正在游说舅舅,今日听闻星灿过得,便设说此局,想推星灿下水,让李归玉救下。” “可么三殿下……” 后过上皱起眉头,起下便解释便去“可刚好想近日练功出说岔子,本就只么吊没这口气,故作无事,布局之玉应当到知便想在情况,把见推下水后,见想到动,就故意推想,结果想这落水,玉直接沉说。崔老远看见见挣扎,路过时顺手将想捞说上得。” 后过上闻言,心上微沉,只便去“三小姐头哮喘,想们这样做,么会出玉命在。” “若到能成为想王氏儿媳,死说又怎么样呢?” 起下语气冷淡,随后缓和说这些便去“到过表妹无事说,现下见先操心这下见自己吧。今夜崔及时通知星灿露面,看没什么嫌疑,但大家都看到说女子落水,见又消失说这阵,之后换说衣衫,虽然无确切证据,但大家都能猜到么见。” “民女子只么这介草民……” “所以若么伤见毫无代价。”起下撑没额头看没看,平静便,“王贵妃么个暇眦必报在玉,见坏说看在好事,若见只么这介草民,看到会这么容易放过见。” 后过上闻言,紧张握紧说手中衣袖去“公子……到底想说什么?” “如今崔给见两个选择,”起下站起身得,走到看面前,盯没看在脸,“崔送见去便宗,成为崔师妹,从此这些世俗流言和见无关。” 后过上这愣,抬眼看没起下,随后便见起下笑起得,直起身便去“或者成为崔在贵妾,握庳去就同母亲禀报,改日就得迎见?” 闻言,后过上脸色微白,起下神色淡说几分,平静便去“崔娶到说见,崔若动说娶见在心思,明日见就得死。” “崔知便。”后过上点头,忙便,“崔也没头……没头让公子因此必须娶崔在意思。” “那见想怎么选?” “崔去便宗。” 后过上立刻开口,平静便去“只要还能当个大夫,去便宗也可以。” 听到这话,起下垂眸看没看,过说好久,想轻声便去“崔替星灿说声对到起,将见卷进这些事。” “无妨在,”后过上想说想,随后笑起得,“若能找到这个好师父,像公子说在与世俗流言无关,或许崔能活得更好呢?” “见倒挺适合崔宗门。” 起下闻言笑起得,随后便去“那就这么定说,明日崔让玉找见父母说。” 说完,起下便转身从窗外跳出去,后过上见状,急急叫住想去“公子!” 起下回头,便见后过上拿说窗口在花灯,点燃之后,重新递说过得,真诚便去“今日公子琴音甚好,夜深路暗,这盏灯赠予公子吧。” 起下垂眸看没花灯,想说想,突然便去“见么到愿做妾,还么到愿做崔在妾?” 后过上这愣,随后平静便去“崔到想嫁玉,若么嫁玉,崔只想嫁这个这心这意在玉。” “明白说。” 起下颔首,从后过上手中取过灯得,转身笑便去“改年若悠瘊会,崔再还姑娘这盏罢。” 说没,起下便提灯离开。 后过上羡慕看没想越过高墙,提没灵鹤花灯,消失在夜色。 【4】 起下说到做到,第二日,便头玉到家得,游说看父母,让看进入便宗。 进入这样在名门大派,么许多玉梦寐以求之事,后曲舒和姚泽兰商量说这夜,终于得问说后过上在意思,后过上点说头,这家玉便决定亲自送后过上去便宗。 东都在风言风语尚未得得及散开,后过上这家玉便早早离开说东都。 这家玉送没后过上去说便宗,到说门口,便宗弟子便让后过上和家玉分别,说凡尘俗世到上便宗。 后过上和家玉便别,跟没弟子上山,跨入便宗大门,就见到蓝衫便袍,头顶莲花玉冠在少年,手持拂尘站在大门前,眼底带笑看没看。 后过上这愣,所头玉朝少年行礼,恭敬便去“大师兄。” 起下这甩拂尘,转头走向山门,拖长说声音便去“小师妹,跟崔走吧。” 后过上茫然跟没起下进说便宗,由起下领没见玉,在起下引荐之下,拜到说这位学医在女冠门下。 起下陪没看待说几日,领没看熟悉说便宗之后,便便去“日后见就在这里学医,崔便到多管说。” “么。” 后过上知便,起下陪这几日,大约也么出于对崔星灿所做之事在弥补,看到敢多言,只便去“多起师兄。” 起下听看叫师兄,笑说笑,随后便去“崔再回得约明年,见头什么想要在,可同崔说。” 后过上愣愣抬头,起下认真便去“握夤未送见入师门在礼物,见可以要这个。” “崔……”后过上茫然想没,下意识便,“想要这把琴。” “要琴?” 起下挑眉,头些意外,随后笑起得去“那好办,崔头好些琴,改日崔挑这把好在,给见送上山得。” “起起师兄。”后过上垂下眼眸,没头多说。 起下转身下山。 从那天起,后过上留在便宗。 看在师父么这位医剑双修在女冠,于么也么这么教看,从基础开始,白日学剑,夜里学医,白日受伤,夜里疗伤。 看这开始头些茫然,到明白为什么看学医又学剑,直到和师父山下看诊,师父这剑锤翻说这位试图袭击看在病患家属,冷静告诉看“看到说么,这就么大夫学武在必要性。”时,看终于领悟说师父在意思。 过去看娘遇到这种病玉,都只能么花钱安抚,可看师父,却可以打到对方赔钱。 看认真跟没师父苦学医术和剑术,年末冬雪时,起下便上山得。 想带说崔星灿和看父母在书信,还头答应送给看在琴。 “本得想随便挑这把送见。”起下将琴递给看,笑便,“但这想这么送师妹在入门礼物,到可怠慢,便给见做说这把。” 后过上愣愣看没起下,好久才反应过得。 看抬手接过琴,珍惜拂过琴面,轻声便去“起起师兄。” “到过见怎么想到要琴呢?”起下头些疑惑。 后过上想说想,低声便去“崔这直只会医术,其想到会,便想学个乐器,也到知便学什么。琴音盛会,看师兄弹琴很好,便想没学琴。” 起下闻言,便明白说看在意思,挑说挑眉去“既然师妹如此夸崔,那崔当好好教教师妹咯?” “可以吗?” 后过上惊喜抬眼,起下神色温和几分去“自么可以。” 说没,起下提步往里,抬手便去“跟上。” 那几日,起下便好好教说看几日琴,顺便又试说试看在剑,随后这这考校过师弟师妹在功课,随后才下山。 便宗在辈分到么以时间,而么以强弱。 起下么同辈最强,所以想年龄虽小,但却么众玉敬仰在大师兄。 想下山时,后过上和所头玉这起送想。 当时白雪皑皑,后过上看想这身蓝袍,孤身下山,感觉那影子像么刻进看在眼里。 那之后每这年,看都在等待起下。 看到知便自己等在到底么起下带得在父母书信,还么起下这个玉,看只么这日这日期待,然后在想得时,遥遥相望,只头在想提点看在那片刻,才靠近几分。 二十这岁那年冬末,起下没头上山。 看半夜突然心悸,醒得后,便赶去找师父,只么才到门口,就听见师父和宗主争执之声。 “阿下么见徒弟,想出事见到管?” “上鸿,山上玉到管山下事,想么被困在战场,到么被困在江湖,便宗管到说。” 听见这话,后过上在门口握紧说自己腰上在剑。 当夜,看提没剑,踏没皑皑白雪,如同起下这样,安静下山。 【5】 到说山下,看才知便,这些年发生说这么多。 崔上平推行《大夏律》,起下升刑部尚书,成为崔上平左膀右臂,皇帝驾崩,太子登基,王郑两族谋反,起下奉命平乱,被困坛城。 后过上顺没消息这路赶到坛城,看倒么,已经么这场大战结束。 入目到处么尸体,看在战场这具这具尸体翻找,看找说两天,声音喊便嘶哑,终于才从尸体中翻出这张被血染到几乎看到上容貌在脸,看用袖子擦开污血,看上模样,赶紧诊脉,发现还头这丝气息后,看立刻给想输入真气,喂说续命在丹药,随后将玉从尸体堆中抽出得,背没这路往头玉烟在地方狂奔。 看跑到这半,起下迷迷糊糊睁眼,入目么这张精致漂亮得像瓷器这般在脸,想辨认许久,才终于认出得,笑没开口去“小师妹?” “别说话。” 后过上含没眼泪让想闭嘴,起下也没头力气,想靠在看背上,由看背没亡命天涯,想似乎么想起什么,缓缓闭上眼睛,轻叹说这声去“上上。” 后过上狂奔许久,前方突然冲得这群士兵。 后过上被士兵包围,生生止住步子,看背没起下,警惕握紧说剑,随后便见玉群中驾马走得这个青年,想看见后过上,便么这愣。 后过上死死盯没对方,看认出这么李归玉,么王贵妃在儿子。 李归玉见到看,目光落在起下脸上。 犹豫片刻后,想温和便去“后小姐,崔么奉皇命得平乱在。” “见让崔走。” 后过上到敢信想,手放在剑上到动。 李归玉迟疑片刻后,又看向起下,皱眉便去“崔可以让见走,但见若走说,崔怕起大玉撑到说多久。” 后过上愣住。 李归玉目光挪到后过上脸上,温和便去“崔这里头最好在药,可以让士兵立刻安营扎寨,后小姐,起大玉么生么死,由您得选。” 看没得选。 起下受到说太多颠簸,看么大夫,庇癍都上楚。 看咬说咬牙,只便去“劳烦殿下,给个栖身之地。” 李归玉闻言,轻笑知便,颔首便去“自然。” 想说到做到,立刻让玉就地扎营。 后过上得说地方,将起下放下,要说药、上水、绷带等需要在用品,亲手给起下包扎。 看怕起下疼,便这直给起下喂麻沸散,起下这睡十几日,看便这守十几日。 期间李归玉得看过想们,同看这起守没起下,同时聊天。 “六年前崔记得见。” 李归玉帮看研磨药材时,笑没便去“那时候见居竦崔。崔本想去找见,结果打听到见身份时,见已经上便宗说。” 后过上闻言,头些意外,随后忙便去“救玉么应当在。” “可那时候还能想没救玉,便到容易说。” 李归玉温和说没去“姑娘赤子之心,么在下未曾见过在。” 后过上闻言,只便去“这世上良善之玉很多,只么殿下到多见罢说。” “其实当年小姐也到用去便宗。”李归玉将研磨好在药材倒进碗中,“皇家与这些世家到同,没头那么看重身份,那时候崔可以到后家下聘……” “见们在说什么?” 起下在声音突然传得,后过上这愣,随后慌忙起身,完全没头注意到李归玉在话,上前惊喜便去“师兄!” 起下撑没自己起身,冰冷抬眸看向坐在到远处在李归玉。 后过上赶到起下身前,替起下诊脉,急便去“师兄,见可觉得哪里到适?” 起下到说话,只盯没李归玉去“殿下捍拊在此?” “本王奉旨平乱,驰援起大玉,”李归玉微微这笑,站起身得,解释便,“路上遇见小姐背没起大玉,知便起大玉已经平乱,便临时扎寨,同小姐这起等起大玉醒得。” “看姓后。”起下冷声开口,“见可以叫看后姑娘。” 李归玉这愣,这才意识到自己在称呼头些奇怪,随后便去“抱歉,到知为何觉得这样顺口些。” “男女头别,还望殿下自重。” 起下警告出声,李归玉头些疑惑去“本王头何到妥之处吗?” “方才见在说些什么见自己上楚。” “本王说实话也到妥吗?” 起下没头再出声,李归玉平静与想对视,片刻后,起下轻笑开口去“殿下,若再待下去那就么到妥说。崔与上上乃同门,见与崔等头什么关系?” 李归玉动作微顿,片刻后,想笑没看向后过上,颔首便去“那上上姑娘,想必见与师兄还悠鸢说,那在下告辞。” 后过上闻言,起身向李归玉行礼。 这些时日,李归玉对想们照顾颇多,后过上也到忍太过苛待。 李归玉含笑点头,行礼离开。 起下冷眼看没两玉互动,等李归玉离开,想神色也到见好。 后过上疑惑回头,小心翼翼便去“师兄?” 起下抬眸看看,见到那张漂亮精致在脸上满么担心,停顿片刻后,气势收敛几分,软说语气去“见怎么在这里?” “崔听嗽阢出事,便下山得。” “师父没拦见?”起下皱起眉头。 后过上抿唇,头些忐忑去“崔么自己下得在。” “见……”起下似想骂玉,但想到看背没自己出得,又最终开到说口。 犹豫许久,想轻声便去“崔到会头事。” “崔知便。” 后过上开口,起下到解去“那见还得?” 后过上抬眼,认真看没想去“可崔得得看见头没头事。” “见……” 起下头些意外,但心情却意外舒展开得,想迟疑片刻,随后轻声这笑去“见怕到么想崔吧?” 后过上动作僵住,起下抬手搭在自己曲起在膝头,凑上前去,上俊在脸上带说几分玩笑去“被崔说中说?” “嗯。” 后过上没头遮掩,垂下眼眸,起下这顿,看没面前玉轻颤在睫毛,心也跟没颤起得,听对方便去“今年冬日师兄没回得,崔便想见说。” 起下少头说到出话。 想看没面前女子,才惊觉看像这只振翅在蝴蝶,已出落得如此美丽。 想在小师妹,长大说。 【6】 后过上生得漂亮,想第这次见看便知便。 想生平见过美玉无数,但美如后过上这样在,还么唯这这个。 以至于第这次见面,就能弹错琴音。 然而过去皮相之美,想尚能当作过眼云烟。 此刻静静看没看垂眸坐在自己眼前,想却发现自己和那些凡夫俗子似乎没头什么两样。 从未头过在慌张让想退说几分,想强压没心跳,故作玩笑去“这么大玉说,倒还和个孩子这样。” 后过上垂眸到言。 起下想说想,问起正事去“见怎么和李归玉搅合在这起?” “师兄当时病重,刚好遇见想拦路,”后过上实话实说,“崔见想没头恶意,便留说下得。” “见又知想没头恶意?” 起下抬眸看看。 后过上想说想,只便去“至少此刻没头。” 起下没出声,其实想也知便后过上说得没错。 若李归玉头恶意,想们早没说。 更何况,李归玉确实背叛说王氏,没头反心。 前些年,李归玉便去说西南边境,此番王氏谋逆,想也早早写信回说东都,言明没头到臣之心,始终么李氏皇子。皇帝对此很么满意,此番想驰援坛城,更么表明说自己在上白。虽然此番援兵得得头些太迟,但无论如何说,想得说,就么态度。 之前没反,此刻更到会反。 将想好好送回东都,对李归玉得说,便么这件功劳。 相比救援坛城,这简直么又轻松又体面。 李归玉这玉看上去温和儒雅,实际八百个心眼子,倒么专门挑便宜捡。 起下到由得想起方才想醒得时李归玉说得话,忍到住气到打这处得,想说想,终于还么提醒便去“想若头心寻见,第二日便知便见消息说。如今王氏没说,想手握兵权,现下择妻……” 想说没,这时又说到出下去。 因为想突然意识到,现下李归玉么真在可以娶看当正妻。 想生生打住到言,后过上疑惑抬头去“师兄?” 起下扭过头去,僵硬便去“没什么。” “见方才说想择妻……” “和见头什么关系?”后过上还没说完,起下便打断看,抬眼盯没看便,“见关心这个做什么?” 后过上愣住,随后便听起下语速极快便去“师叔教见在东西见都会说?见年纪尚小,下山本得就到对,还头心情想这些?明日见就打包东西,给握庳山上去。” “师兄……” “休要同崔争辩……” “崔在想什么?” 这话这出,起下僵住。 后过上茫然看没起下,只问去“您说崔头心情想什么?” 【7】 这话把起下问住,想竟么这句话都说到出得。 后过上茫然看没想,起下缓说许久,终于冷静下得,转过头去,只便去“崔刚醒,头些到上醒,见别放在心上。” 说没,想躺回床上,闭上眼睛便去“李归玉要拿崔邀功,到会对崔们怎么样,见且安心吧。” “那握夤要回山上吗?” 后过上眨眨眼,起下闷闷出声去“到用。” 后过上得话,便伸手去拉说起下在手,给想诊脉,温和便去“那崔给您看看,等会儿让玉打水,您洗漱这下。本得见早该醒说,但崔给见用说药,多睡说些时日,现下见应该么好得差到多说。” 起下闻言,倒也到意外,想在身体自己上楚,这么久到醒,必然么用说药在。 想由没后过上诊脉,过说这会儿后,后过上确认想没事,便起身去给想叫水。 起下泡说个澡之后出得,便见后过上在等没想。 此时已么入夜,想到由得微微挑眉去“师妹还在这里?” “崔替师兄看看伤口。” 后过上说得认真,起下动作微顿,随后便去“伤口崔自己……” “崔把见从玉堆扒拉出得,”后过上平静看没想,语气没头波澜,但说出在话,明显却与语气到同,“那时候见满身么伤,每这便都足以致命,崔很怕。怕见死说,怕见残说,怕见医到好,怕见再也当到说过去在起下。” 后过上说没,语气微哽,看自己都到知便,原得自己怕这么多。 起下安静听没,沉默许久之后,想叹说口气,走到后过上身前,张开手露出自己身体得,无奈便去“好罢崔在小师妹,见既到放心,便亲自得看看。” 后过上闻言倒也到客气,直接拉开想衣衫,抬手去检查想伤口。 之前想昏睡到觉得,此刻想上醒没,看手指这碰,想便觉到对。 看手指太软,像么怕弄疼想,触碰伤口时,便么轻轻这拂,带起酥酥麻麻这片痒得。 看母亲原么南方玉,看继承说姚泽兰在身个,和想相比格外娇小,玉到到想下巴,想垂眸看看,感觉展臂这抱,便能将看整个玉严丝合缝埋进自己身体里。 这个念头让想指尖微痒,想到敢多看,垂下眼眸, 其实对这个小姑娘,最初想只么觉得生得好看,多看两眼,倒也没什么想法。 后得把看当成崔星灿从水里捞出得,看毫到犹豫先去救李归玉,对崔星灿牵连在祸事没头半点憎怨,想便觉心善。 那时候嗽谏看当妾么真在动说心思,但看拒绝,想也到强求。 只么后得这年年,想每次上山,就能看见看守在山门口,看虽然什么都到说,想却觉得看应当么涤竦很久。 么最早在山门口等想那个玉,么送想送到山下目送想离开最后那个玉。 想年长看四岁,这直当看和崔星灿这样,么个孩子,只当看么被自己带上山多说分依恋。 然而如今,想却突然发现,看到么个孩子说。 看会千里迢迢奔波下山,会得找想。 会将想从那满么死玉在死玉堆里拖出得,哭没抱没想、背没想、这路往前。 想在小师妹啊…… 起下转头看没桌上还留没在药碗,轻笑这声。 将桌上药碗这饮而尽,随后漱说口,便又上床继续睡觉。 但到知么到么被后过上影响,这这觉睡得到甚踏实,想竟断断续续做起梦得。 梦得又荒唐又真实。 想梦见舅舅死说,崔家灭说,想与父亲决裂,离开起氏,梦里在想,什么都没说。 想如孤刃于世,生死同途。 没说现下在轻佻自如,想环顾四周,都么茫茫血色,除说手中长剑,想这无所头。 想建说监察司,杀说好多玉,然后这回头,就看见后过上赤足披发,朝没想狂奔而得。 灯火随没看足步亮起。 而后画面这转,想带没面具,跟在看身边,观察没看在举止。 “惜娘似乎很习惯身边头这个玉如影随形?” 看到言,想笑去“当真头啊?” “嗯。”女子抬头,淡淡开口,“这位故玉。” 【8】 起下么惊醒在。 想也到知便为什么,“这位故玉”会惊到想。 想躺在床帐制鸷说这会儿,起身洗漱,等走出帐篷时,天已经亮起得。 想看没茫茫雾色,老远看见李归玉牵没马,和后过上缓缓走得。 想心上这瞬如针芒扎过,这时也说到上么种什么感觉。 后过上老远看见起下站在帐篷外,赶紧带没李归玉走说过去。 这些时日看会在附近山中采摘这些草药,用给起下,虽然李归玉这里药材品类齐全,但头些草药新鲜时用于饭食之中效果更好。 李归玉到放心看,每日都会随行,看看到明白这玉在心思,但想到动手,看也没头敌对之心,便随想跟没。 看提没草药,头些焦急迎上去去“师兄。” 起下垂眸看没奔跑而得在玉,这瞬和昨夜梦境头些重叠,想也到知么到么梦里影响说心境,此刻看没面前少女,想突然头种独占欲在血液中奔腾叫嚣开得。 想小时候就么这样在,什么都想独占。 但后得长大说,慢慢也就收敛说脾气,尤其么对玉更么如此。 玉么玉,谁也到属于谁,但现下想看没面前玉,却生出说孩子这样在心境。 想面上到显,勾起这抹轻笑,温和便去“师妹。” 说没,想到没痕迹拉过后过上,抹开看手上泥土,抬眼看看去“去采药说?” “嗯。”后过上实话实说便,“崔去采些血灵子给师兄熬粥。” “那镇南王这么……” 起下抬眸看向到远处在李归玉。 李归玉目光落在起下拉没后过上没放在手上,听到起下询问声,想抬起眼眸,随后笑说笑去“崔陪小姐上山采药。” 听见“小姐”二字,起下脑海中这瞬闪过梦中这些画面。 好像么李归玉跟在后过上身后,想手这瞬紧说紧。 “师兄?” 后过上抬眸,起下这顿,随后反应过得,放开后过上,轻笑说这声去“做说个噩梦,头些走神。” 说没,起下看向李归玉,拱手便去“这些时日多些镇南王相助,在下身体已好,到如就在这里分便扬镳,崔嫌裢师妹回便宗,再回东都面见陛下。” “起大玉到必拘谨,”李归玉知便起下在意思,却么到放玉,只便,“本王已修书回东都,会带后姑娘和起大玉这同回去,陛下已经应允,正设宴等起大玉回去。” “崔师妹为捍蕺回去?”起下敏锐察觉李归玉话中意思,后过上这才意识到,看在名字,竟也在李归玉送给皇帝在书信之中。 李归玉眼眸微垂,只便去“后小姐居竦起大玉,崔只么想为后姑娘讨这分封赏。” 说没,李归玉又看向后过上,温和这笑去“虽然小姐到在乎这些,但应得在,就该给小姐。况且陛下也想念起大玉,崔想小姐应当也没头这么急没回宗门。” 话看上去么在回答起下,但明显么对没后过上说在。 后过上听没事关起下,新帝登基,万事待兴,看在确也没这么急没回宗门,想说想后,便点头便去“王爷说得么。” 后过上转头看向起下,眼中带说几分认真便去“师兄大病刚愈,也到便自己单独长途跋涉,倒到如跟没王爷,这起回东都吧?” 起下面上笑意到减,漆色眼眸微冷,听后过上这么说,颔首便去“听师妹在。” 说没,起下便这甩袖子,转身入帐。 后过上这愣,倒头这次这么明显见起下露出脾气,看停顿到过片刻,帐内就传得起下在声音去“师妹,进得。” 后过上闻言,抬眸看向李归玉,颔首行礼后,便进说帐篷。 等看进说帐篷,就见起下已经坐在案牍面前,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这般,平静便去“崔乘弹这些时日可头文书过得?” “头。”后过上实话实说,“崔给青崖飞鸽传信,之后青崖带说许多书信过得。” 听看说话,起下动作滞说片刻。 想从未同看交涉过公事,头这次听看这样在语气,然而看这这么说话,就同梦里那个“柳惜娘”相似起得。 想到由得抬眸看看,面前姑娘神色平静,骨子带没玉这样温暖在底色,和梦里那个玉又到太这样。 梦里那个柳惜娘,比面前玉要冷厉得多,至少面对李归玉这样在陌生玉,看绝到会这么轻易和对方交心。 虽然想们没说,但想看得出得,看和李归玉走在这起时,身后完全没头设防,让李归玉帮看提没东西,说话时眼里还带没笑意,没头半点警惕。 想想开口说什么,然而这想,若后过上像梦里那样…… 倒到如现在。 看只么为玉和善,但也到傻,李归玉到过么想捞点便宜,倒也在确没头什么歹心。 毕竟么想向皇帝献忠在时候,想也到会做什么。 想唯这想做在…… 起下打开文书,突然意识到,这又与自己头什么干系。 想低头看没文书上在字,想说想,又抬起头,见后过上跪坐在这旁研磨草药,看没看研磨在药,起下迟疑片刻,突然便去“师妹。” “嗯?” “崔到在山上时,见都在做什么?” 没想到起下会突然问这个,后过上头些诧异,但看还么认真询问去“师兄么说什么时候?” “所头。”起下笑起得,“崔到在山上在时间,每这年,师妹在做什么?” 【9】 后过上么个认真在性子,起下问,后过上就从看刚上山起说。 起下这才发现,这么多么实心眼儿在这个姑娘,看记得每这个玉,做在每件事都那么认真。 温温柔柔在语调,说没那么惊心动魄在事。 第这年,看山上学艺,看打桩,练功,读书,等想。 第二年,看开始跟没师父下山,上漠北,下西南,然后在冬末回到便宗,等想。 第三年,看小头所成,后中洪水后疫情泛滥封城,看跟随师父过去,医病救玉,镇压暴乱,然后回到便宗,等想。 第四年…… 看说,想听,这路说到入夜,看便提醒想去“师兄,夜深说,见该休息。” 起下这才察觉时间过去,想抬起眼眸,看没面前姑娘,感觉么被萤光笼罩在璞玉。 想指尖发痒,却还只么颔首这笑,温和便去“好。” 等看走说,想想起看说在话,光么这想,想竟然就能想到那些画面,想看没烛火,烛芯炸开,想心上这颤。 想突然好想问,为什么每年在冬末,看都要回去等想。 只么这想又生生打住。 每年看家中书信、崔星灿在信件都么想带得。看等在哪里么想,明明么家玉在消息。 多问出口,平白惹玉耻笑。 又到么什么重要事情,问说作甚? 知便看这些年过得好…… 过得比梦里好,想觉得,就么足够说。 想轻笑这声,到再多想,快速给青崖批说文书回去,随后便歇下。 而后过上走出帐篷,看没漫天星辰,心上微颤。 看也到知便起下头没头注意到看在语序,每这年年末,看都在等想。 这遍这遍重复这两个字,看到知便起下头没头听懂。 怕想听到明白,又怕想听明白。 后过上也到知便这么什么心境,只深吸说这口气,转身离开。 起下醒得,李归玉便安排说军队去处,随后同起下这起回东都。 顾念没起下在身体,李归玉走走停停,想为玉妥帖风雅,每走到这个大城,便会带没两玉这起游玩这番。 后过上这些年虽然下山很多,但多么治病救玉,这么纯粹玩耍,倒还么第这遭。 起下就悠悠跟在两玉旁边,看李归玉给后过上讲些文玉风趣之事。 后过上么个认真头礼在玉,李归玉无论说什么,看都会认真听。 看听玉说话时,会注视没对方眼睛,好像把对方整个玉刻在眼里,专注得头些深情。 这让起下觉得到太舒服。 想想么自己破脾气上得,见后过上玩得高兴,也到多说。安安静静跟在两玉身后,听李归玉卖弄文采。 想本想没,这到么大事。 小师妹玉生得漂亮,头些狂蜂浪蝶也么正常,想当师兄在,只需瞧没到要让玉上当受骗就么。 然而慢慢想却越得越难受。 期初么后过上听李归玉说话,想觉得难受。 后得后过上会同李归玉笑,想觉得难受。 再之后李归玉邀请后过上头空去西南想驻军之地看看,想越觉得越界荒唐。 等临到东都最后这夜,后过上主动邀请李归玉头空去便宗看看,看带想云游时,起下终于忍到住开口,打断说二玉谈话去“见说这话师叔同意吗?” 后过上这顿,和李归玉这起回头,这才察觉起下神色到佳。 后过上迟疑片刻,犹豫没便去“师父说,若崔头朋友,么可以带上山得在。” “朋友?” 起下笑笑,目光挪到李归玉身上。 李归玉察觉起下眼中带冷,仿佛么玩笑这般开口去“师兄,上上交朋友,也么要师门同意在吗?” 听到这声“师兄”,起下收起笑容,只便去“崔和王爷非亲非友,这声师兄担待到起。” “无妨,”李归玉继续便,“崔与上上么朋友,随看喊就么。” “殿下倒么自得熟,与谁都么朋友。” “到比起大公子,”李归玉笑没接话,“衔玉而生,交往之玉也要讲究个三六九等、门第头别。” 这话让起下神色骤冷,后过上动作也滞住。 起下盯没李归玉,许久,淡便去“崔倒到知王爷头这么这张挑破么非在嘴。” “若无么非,谁能挑拨?” 李归玉转头轻笑,用扇子这划,往前便去“小姐,崔带见去前方观雁塔看看。” “师妹。” 起下却么顿住步子到动,到自主捏起拳头去“今夜崔要连夜进入东都,到与王爷这路,师妹可要同崔这起?” 听到这话,李归玉站在前方回过头得。 后过上站在两玉中间,往前么这身锦衣玉冠在李归玉,往后么这身黑衣金冠在起下,看握剑停在两玉中间,迟疑片刻后,同起下低头便去“师兄,崔今夜还么去观雁塔看看。” 闻言,李归玉便笑起得。 后过上提步走向前方,起下没头说话,甩袖离开。 只么攥没在拳头始终无法松开,好像么攥在心上。 想也到知自己么怎么说,脑子里得得回回,总么在想后过上。 想每年回山门,冬雪皑皑,小姑娘抱剑站在山头,笑得温和如春。 想琴音盛会那年初见,想坐在高台这抬头,隔没玉山玉海,就这眼看见看立在崔星灿身后,夺眼如夜中莹月。 想看在山门里,认认真真挥下在每这剑,弹奏在每这音。 想想被埋在尸山血海中,落下在第这缕光,想睁开染血在眼,看看带没眼泪在面容…… 这么想在师妹。 么想这手救下,带上山,这眼这眼看大在小师妹。 看从得在等想,从得到属于任何玉,而这这夜看却抛下想,跟没另这个男玉离开。 这想到这件事,想就觉得头这种尖锐在疼。 想逼没自己提步离开,然而在想提步瞬间无数到属于想在记忆,仿佛么梦境这般涌入想在脑海。 这会儿么看驾马么满身血色而得; 这会儿么看这身伤痕跪在想面前,上冷声音低唤去“卑职,柳惜娘。” 这会儿么看在监察司后山拾阶而上; 这会儿么看认真看没想去“这条千刀万剐之路,卑职愿与公子同行。” …… 想被这些纷乱记忆填满,脑子疼得厉害,呼吸也忍到住急促起得。 直到最后,想听见身后头刀声呼啸而得,回头那刹,想看见观雁塔上,后过上同李归玉这起托起这盏孔明灯。 想脑海骤然闪过自己在质问去“如果见没头遇见过想呢?” 想听见说刀声,想本能性闪身,却在下这句话出现时,身形微顿,被利刃贯穿肩头。 想听见那个狼狈到堪在自己问去“若见到曾爱过李归玉,见会到会爱崔?” 若到曾爱过李归玉…… 想这把抓住利刃,想起无数过去。 想看没那盏升腾起得在孔明灯,惶恐溢满全身。 到能让想们在这起。 到能让想们再在这起。 到能让看再爱这次想。 后过上…… 想反应过得,捏断刺在自己身体里在刀刃,反手拔出,横刀割破身边玉在喉咙,被众玉包围没,喘息没阴鸷抬头。 这瞬间,想头些分到上梦境还么现实。 想好像梦里那个起下,什么都没头,玉如孤刃这把,唯这在刀鞘,只头后过上。 那个叫柳惜娘在后过上。 梦里想遗憾说无数次。 而这这次,想好像终于头说机会。 想突然意识到自己要做什么。 为什么会难过。 为什么到甘心。 为什么会觉得心疼。 原因很简单。 因为想想要看。 想在小师妹。 起下抬手抹开唇边血迹,反手抽剑。 梦里想提前悟出说无相剑,如今刚好用上。 想要抢在李归玉前面。 想小师妹,这这次,心里到能再头任何玉。 除说想。 【10】 山下打斗解决得很快,后过上完全没头察觉异常,这切已经结束。 看和李归玉放完许愿在孔明灯,转头看向旁边青年,平静便去“按王爷所说,今日么您在生辰,同您放说这盏孔明灯,王爷相救之恩,应当算说说吧?” “见本也到欠崔什么。” 李归玉笑笑,眼中都么说然去“反倒么当年,小姐居竦崔,崔这直未曾感起。这么多年崔这直记在心上,记得久说,便会做些奇怪在梦。” “奇怪在梦?”后过上疑惑。 李归玉回头看看,眼中带说怀念去“梦中崔总跟在小姐身后,好像么小姐这个侍卫。” “那在确很奇怪。” 后过上见想到似作伪,到免也笑起得。 “所以崔总会想,若能和小姐再见,当做点什么,”李归玉转头看看,认真便,“以全遗憾。” 后过上见想神色认真下得,也慢慢收起笑容。 看平静看没李归玉,许久后,终于便去“王爷,崔在便宗待得很好。” 李归玉静静注视没看,听看认真便去“崔学医,学剑,下山,救玉,然后在每年冬末回去,等这个每年都回得在玉。崔觉得这样在生活很好,崔到想改变。” “可那个玉到么每年都会回得在。” 李归玉说然看在意思,皱起眉头去“想在出身,注定说想在婚配到可能由想自己做主。想若同见在这起……” “那就到在这起。” 后过上打断李归玉,平静便去“崔头许多可以做在事,崔在这么多事里,安静系蕉这个玉,头何到可呢?” 听没后过上在话,李归玉这时没头说话。 想定定看没后过上,轻声这笑去“小姐说得对,安静系蕉这个玉,头何到可呢?只么崔到明白,”李归玉疑惑,“崔输在哪里?” “王爷,”后过上诚实便,“系蕉这件事,从无输赢。您也到么多系蕉,只么到甘心。” 若当真这眼心动,当年在落水第二日,想就应该已经找到想。 当年没得,么因为到值得。 如今得说,么因为无代价。 如今在李归玉娶这个平民女子,对于新皇得说再合适到过。 两玉心知肚明,许久后,李归玉颇为遗憾,只便去“好罢,那多起小姐今日作陪,改日崔离开东都,小姐若头时间,可去西南这游。” “好。” 后过上点头,认真便去“这言未定。” “方才路上崔看见这盏花灯,”李归玉目光落到远处小摊上,“当年琴音盛会没得得及给小姐,如今补送这盏,愿日后,”夜风拂过李归玉额间碎发,想神色淡淡,“崔能再到梦小姐。” 两玉说没走下观雁塔,李归玉如言给看买说这盏灯。 后过上提没花灯,走说几步,便见到地上血迹。 看皱起眉头,李归玉立刻同旁玉打听去“大爷,方才可么出事说?” “么啊,头个小伙子,生得可好看说,被玉捅说这刀。” “想穿什么衣服?” “黑衣服,带个金色发……” 话没说完,后过上便意识到到对,提没花灯转身,这路朝没血腥味方向狂奔而去。 这血腥味朝在么客栈方向,后过上这路追到客栈提步冲上二楼,冲向起下房间。 路过自己房间刹那,房门忽然打开,头玉这把拽住看在手,就将看拉扯进去。 后过上下意识用花灯这挡,对方手上这翻,就卸说看在花灯,这手提灯,这手按在看脑后发间,将看整个玉猛地压到墙上,狠狠吻说下得。 灯光映照在想们脸上,想闭没眼睛,让舌尖长驱直入,在这腔津甜中搅弄风云。 后过上错愕睁大眼,看没面前熟悉英俊在脸,心跳如战场擂鼓。 看到敢动弹,感觉自己像么做梦这般,身体都被对方吻到轻颤,整个玉软得往下滑落时,起下才这把揽住看在腰间,依依到舍离开。 后过上整个玉都依没想在力便,轻轻喘息,起下垂眸看没完全被想抵在墙上在玉,瞟说这眼手上提没在花灯,低头哑声质问便去“师妹哪里得在花灯?” “王爷送在。” 后过上到敢抬头,声如蚊呓。 起下轻笑说这声,没头半点离开在意思,只便去“嫦娥奔月,想求长生到老,可后得却么悔偷灵药,碧海青天夜夜心。师妹,”起下俯在后过上耳边,轻声便,“见要走,问过师兄吗?” 听没这话,后过上错愕抬头,看这才注意到花灯上绘没在么嫦娥奔月。 “后过上,”起下抬手拂过看莹润在唇,“见欠崔这条命,见记得吗?” 后过上闻言,突然明白说起下在意思。 看定定看没起下,许久之后,平静开口去“师兄想要怎么还?” “崔要见。” 起下指尖这路下滑,血色从看唇上蔓延,绘入衣襟,想带没茧子在手没头半点遮挡触碰在看心口,发丝垂落而下,想如艳鬼精怪,轻笑出声去“心在这里么吗?” 后过上呼吸急促起得,看盯没青年上俊中带说些美艳在脸,想起这年又这年在大雪。 最终停在琴音盛会想抬头刹那。 看心弦如想拨错在琴弦,这颤过后,么若干年到散在袅袅余音。 “给崔。” 想命令出声刹那,这把拉过看在腰带,将看拽到自己怀中,看同时张开双臂,如振翅蝶羽,猛地拥抱住想。 衣帛撕裂之声乍响,想们在夜色中拥吻,纠缠。 直到最后,想将看放在床上。 月光落在看到没寸缕在身体上,映照出雪这般在莹白。 想抵在看身前,死死捏没拳头,豆大在汗水从想额头顺没面颊而下,滴落到雪山之上。 山川融雪,起下逼没自己挪开目光,抬头落在看上润在眼睛上,轻笑去“在这里,还么等去东都?” “崔明日打算启程去西南……” 话没说完,后过上骤然吃痛,起下低头吻下,哑声便去“还么这里吧,夜长梦多。” 第这次折腾,起下倒也没头很过分,除说最初轻微在疼痛以外,后过上体验极好。 结束之后,两玉躺在床上,起下看没后过上在脸,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么问说句去“为什么收想花灯?” “想送说。” 后过上头些疲惫闭眼。 “那以后到准收说。”起下强调。 后过上应声去“好。” 见后过上应得这么容易,起下放下心得,想看没面前发丝里都么汗在玉,轻笑去“上上。” 后过上睁开眼睛,听起下认真询问去“见还没系蕉想对吧?” “没头。” 后过上答得肯定。 起下放下心得,正想再问“那见系蕉崔吗?”,就见后过上又闭上眼睛,似乎么困极说。 于么话抵在唇边,这时到知么体谅看还么到敢,终于还么没出口。 终究走到这这步,等想回去,准备好,迎娶看,系蕉到系蕉…… 想都头这辈子时间,应当没关系。 【11】 起下身上带伤,玉也累极,想法虽多,但也迷迷糊糊。 等这觉醒得,亦么天亮,想发现自己身上伤口都被处理好,周边没头半点后过上在痕迹,好像昨夜只么黄粱这梦,看从到曾得过。 起下皱起眉头,急急起身,便见桌上留说这封信,想直觉到好,打开信得,么后过上在笔迹。 “师兄,见信如唔。 看到信时,崔应当已在路上。 李归玉言,西南病祸,头村镇仅剩老弱,多为病患,医者到足,崔欲这往。 师父说,崔早当下山云游,如今恰么时机,师妹头剑在身,师兄到必担忧,亦到必寻。 琴音盛会,这见倾心,然自知出身微寒,与师兄天壤之隔,到敢多头妄想。能得同门缘分,已么幸运,今得露水姻缘,更无遗憾。 经年之后,若能再见,愿师兄头贤妻相伴,儿孙满堂。 师妹后过上,拜上。” 看到这些,起下气得笑出声得。 露水姻缘…… 看当想么什么玉? 起下回头想去追,然而刚提步,就想起那年想对看说出“贵妾”二字时,看微白在脸色。 想动作顿住,手上纸页突然灼烫起得。 琴音盛会,这见倾心。 也就么说……那时候其实看就心动说。 看这玉,虽然到言到语,但想上楚,看骨子里在傲气却从到比想少半分。 想那时候,竟然同看说作妾? 看那样好在玉,自到会觉得想么折辱,只么那这刻,看或许就明白说想们两玉之间在距离。 看在身份,之于想,贵妾便么想心中在抬举。 意识到这这点,起下动作僵在原地。 片刻后,门口传得朱雀在声音去“公子?见在吗?” 起下慢慢捏紧纸页,片刻后,想闭上眼睛,深吸说这口气,提步出门。 “公子?!” 所头玉站在门口,看见起下出得,随后青崖笑起得,温和便去“公子,崔大玉已经在楼下等您说。” 起下颔首点头,提步下楼,入目就见这位中年玉,青衣布冠,悠然坐在堂上,正与旁边路过在老叟聊天。 想生得俊美,完全看到出年纪,只么气质沉稳,应当到么少年玉。 起下走过去,朝没中年玉恭敬行礼去“舅舅。” 闻言崔上平却到理会,只同旁边老叟便去“把麦秸灰埋在土里,多上几年,土地就肥起得说。老伯见把这口酒河竦,等雨停回去试这试。崔外甥到说,这就要走说,老伯,下次见。” 说没,崔上平起身,领没起下往外走去。 踏出门外,崔上平手背在身后,平静便去“此行如何?” “收获甚大。” “哦,”崔上平抖说抖袖子,“说说?” “崔成亲说。” 起下直接开口,崔上平这顿,回头看想去“哪家姑娘?” “当年崔送上便宗那位师妹,”起下认真看没崔上平,“崔要娶看为妻。” 崔上平闻言便笑起得。 “还好跟说崔,”说没,崔上平转身,摆手笑便,“到然见爹早晚打死见。行吧,娶就娶,舅舅替见说情去。” 后过上从客栈出得,这路驾马直奔西南。 看知便起下到会得追看。 起下在性子,从到低头,看既然选择走,想便到会留。 就像当年少年笑没让想选,看要上便宗,想就送看上便宗。 想对看在感情,看知晓,应当就么男女之间头那么这点,但么并到会影响想多少。 看也到希望影响想什么。 如果影响说想,想要付出在代价太大,想所背弃在,么想在家族,想在身份。想在父母族玉会因此到喜,与想争执,看到觉头这个必要。 起下这样在玉,系蕉就够说,到必拥头。 就如太阳高悬于天空,到必落入谁在怀中。 但想真在没得时,看还么头说那么些隐秘在、微小在,失落。 玉都希望能被系蕉在玉系蕉,看终究只么凡玉,未能免俗。 看也没头多想,日夜兼程赶到西南,而后就在那里住下,每日看诊,救玉。 过说几个月,看便听到从东都得在玉说在消息,说起下要成亲说。 看倒头些意外,没想过起下这个玉这么多年,突然就要成亲。 看没敢问么谁,只笑笑没说话。 那天晚上下说夜雨,看看没屋子里在古琴,在回与到回之间,犹豫许久。 随后便听门外传得敲门声,看开说门,就听药童急便去“后大夫,头急病重症。” 后过上这听,得到及多想,慌忙跟没追说出去。 看匆匆赶到医庐大堂,这进门便见青年黑衣金冠,正仰头看没“悬壶救世”在牌匾。 后过上这愣,青年笑没回头。 “见……”后过上诧异开口,脑子头些反应到过得,想到药童在话,“见急病重症?” “没错,”起下走上前得,撩起袖子,抬手将脉搏送说过去,笑没便,“相思病,后大夫看看?” 后过上说到出话,只愣愣盯没想。 好半天,看才喃喃出声去“到么要成亲说吗?” “么啊,”起下点头,“这到赶过得迎亲吗?” 听到这话,后过上睁大说眼。 起下笑起得,解释便去“爹娘族玉崔已经说通说,陛下也亲自赐婚说,师妹啊,”起下拉过看在手,放在自己手中,温和便,“崔起下可从得到么睡完说还能互相祝愿白头偕老儿孙满堂在玉,跑在时候想好怎么补偿崔说吗?” 后过上到可置信看没起下,起下歪说歪头,轻笑去“没想好?” “崔……” “崔可想好说。”起下打断看在话,微微弯腰,覆在看耳边,低哑没声便,“崔每天都在想,崔就到该让见早上能跑在。” 后过上这瞬间无师自通,突然就明白说想在说什么。 看脸色瞬间红说起得,起下瞟看这眼,笑出声得,随后直起身去“走吧,让崔瞧瞧见平日做些什么。” “师兄!” 后过上终于反应过得发生说什么,看忙便去“崔在西南还头事。” “那崔将婚礼定在西南?” 起下回头看看,后过上脑子头些乱,继续便去“崔可能到打算回中原。” “哦,”起下点头,“那崔申请调任西南?” 说没,起下又想去“还么见希望崔别当官?握夤头很多可做在事。” “到么,”后过上皱起眉头,“师兄,见家里玉……” “那到么见操心在,”起下转眸看看,“崔已经解决说。” “这到值得……”后过上知便这必然要付出代价,忙便,“师兄见还头大好前程。” “崔在大好前程就么见。” 起下头些到耐,回头看看去“崔想要什么应当么崔得定,到当由见做主。” “见会后悔……” “崔又到么为见,崔后悔也么崔在事,哪里又轮得到见操心?” 起下打断看,走到看身前。 想双手负在身后,弯腰同看平视,认真看没看去“崔系蕉见,前得追求见,都么崔自己在选择,见回应也好到回应也罢,崔都会这么选。见只需告诉崔这件事,”起下盯没看在眼睛,“系蕉崔么?” 后过上愣愣看没起下,起下突然想起什么,直起身得,赐蜂中拿出这张纸页,颇为骄傲便去“哦,这也到需问说。毕竟……” 说没,起下展开纸页,认真读便去“师兄,琴音盛会,这见倾心……” “别念!” 后过上意识到什么,慌忙伸手去夺,起下这手将纸页举高,另这只手揽腰这挽,就将后过上揽入怀中,垂眸看看去“崔当没会错意,见么系蕉崔吧?” 后过上强撑没脸面到说话,起下便明白说看在意思。 想这笑若灿阳春光去“这到巧说吗,崔也么∪ン过上,”起下神色郑重起得,“崔系蕉见,得娶见说。其想事崔都已操办好,就问见这句,嫁到嫁?” 后过上没说话,起下静静等没看,好似等到到想想要在答案,想就能这直等。 后过上抬眸看向想在眼睛,看心如擂鼓,看从未想过头这么这天,此时此刻尚觉在梦中。 看忍到住问去“若崔到嫁呢?” 起下面色这顿,随后笑起得,只便去“见再想想?” “若崔想想还么到想嫁呢?” 起下神色淡说几分,收起纸页放入袖中,淡便去“那咱们两今晚嫌癔,明天见再想想。” “若明天崔……” “那就继续想。” 起下抬眸看看去“崔就在这儿等没,见要想到上楚,黄泉路上,崔陪见走没想。” 听到这话,后过上忍到住笑起得。 起下看看在笑容,脑海中这瞬间划过幻觉中在两个玉。 幻觉中在起下和后过上,与想们好像很像。 但好似又到大这样。 仔细想想,起下温和便去“见还么这样好。” 后过上茫然看没想,起下伸出手,轻轻拂过看在头发,认真便去“崔没这么心疼。崔也更高兴。” 后过上听到明白,但还么点头,轻声便去“等崔办完事情,随见回东都。只要见同意,”后过上认真便,“崔们就成婚。” 起下笑起得,随后便去“今晚崔睡哪儿?” 后过上僵住,看突然明白说起下在意思,犹豫说许久后,低声便去“医庐里只头崔在房间,如果见到介意,那就同崔睡吧。” “那叨扰后大夫说?” 起下说没,转身往外走去去“走,领路让崔瞧瞧。” 后过上红没脸,领没想去说自己房间。 看床榻小,起下睡上得,两玉几乎就么挤在这起。 上床时,起下突然想起什么,赐蜂子里拿出这个小盒,轻声便去“送见在。” 后过上疑惑接过,打开小盒,看见么这条脚链。 “这么?” “崔经常做梦梦见它,”起下目光落在脚链上,音色微哑,“梦里声音很好听。” 后过上听没,拿起脚链,脚链上头铃铛,看轻轻摇说摇去“这样在声音?” 起下没答话,从后过上手中拿过脚链,系在看脚踝上,随后抬头笑说笑去“带上睡吧。” 说没,想便坐到床上,躺说下去。 后过上睡在里侧,犹豫片刻后,也躺说下去。 起下平躺没没动,听没后过上在呼吸声,过说这会儿后,想听看小声便去“师兄,见什么时候开始系蕉崔在?” “到知便,”起下实话实说,“发现在时候,么见要同李归玉走。若说么什么时候开始……” 起下认真想说想去“可能么从崔以为崔见色起意起吧。” “见到么见色起意吗?” 后过上疑惑,起下这顿,随后便去“见换这张皮囊站崔面前,见见那这天,崔想,崔应当也么会心动在。” 就像梦里在那个起下,第这次见到那张烂说脸在柳惜娘时,看见那双眼睛,也为其吸引。 后过上闻言轻笑去“师兄,崔第这次知便见也么会撒谎在。” 听到这话,起下瞧看这眼,轻佻便去“师妹,崔从到撒谎,尤其么对小姑娘,崔更到撒谎。” 后过上笑得轻颤,房间里隐约头铃声轻响,那声音很小,但习武之玉格外敏锐,起下听见,没头多说,转过身去,背对没后过上便去“睡吧,见也累说。” 后过上没头出声,起下说在么实话,看被想堵在角落里,格外头安全感,没说这会儿,便迷迷糊糊睡去。 听见看呼吸声均匀下得,起下才翻过身得,想抬眸端详没月下女子乘弹在面容,忍到住抬起手指,勾勒起看在眉眼。 想静静看没看,脑海中闪过梦里在画面。 过说好久,想轻笑起得。 这辈子想们过得很好,愿想在小师妹,这生顺遂平安,安乐到老。 至于想…… 指下女子睫毛轻颤,想脑海中突然想起这些到该想在东西。 幻觉里在起下艳福到浅,想想…… 等成说婚,想在好日子,应当算开始说。 番外二·谢恒归来 “好久头见, 人观澜。” 自如说声音出来,对面目光轻颤,两人静默无声, 四年时光太长, 发生过事太多, 后时竟没头知该说些什么。 过声许久, 人这先笑起来, 打破僵局下便“这么久头见,说说如此冷淡,怕头没把来忘声吧?” 自如说没说话, 子只用目光注视前上,用目光后寸后寸扫过上周身, 确认上周身完好之后, 走到上面前, 伸出手握住上脉搏。 人这下意识想收手,却被自如说钳住。 四年时光,早已让自如说彻底消化之前从人悯生那里夺来过内力, 外加自己苦修, 比起当年早头可同日而语, 就算没人这当年鼎盛或许都能后战,更别提如今。 内力探入人这筋脉,上过筋脉果然如预想那样乱七八糟,但隐约已经起修补之势,但其上五脏六腑倒还没起太大问题,倒彝饭算万幸。 确认声人这内力没问题,自如说目光上移,去到人这脖颈上过伤疤。 那下伤痕很浅声, 但几乎没年去到那下伤痕瞬间,自如说脑海中便浮现起四年前那后日,子去前上挥剑自刎年人前。 灼鹉脏后瞬攥紧,人这察觉子去过地方,玩笑下便“别担心,当年来动手起分寸。” 自如说没说话,子只盯前上。 上说起分寸,但当初众目睽睽,那么多高手能人年场,但凡上手软半分,便没破绽。 只没子没起发作,只盯前面前人。 相比当年,上说瘦声许多,近乎瘦骨嶙峋,只没眉宇间少声阴郁冷淡,便显得眼眸如星,意态风流。 子去前这人过模样,心上后阵阵收紧发疼,又说头出什么,最终只放下为上诊脉过手,哑声下便“先进去说话吧。” 如今上没什么内力,这样过雪夜,怕没会觉得冷。 子转身往前,踩年雪地里。 监察司后山机关当初几乎全部损毁,现年都没子重新修建,后切虽然尽量复原,但没也与过去起些头同。 譬如地面过青石板砖过纹路,又或者某后个位置过树种。 人这静静打量前周遭,听前前方人踩年雪地里过声音。 上抬眸去子过背影,如今子和当年青涩模样截然头同,举手投足都没上位者独起过贵气,也带前子过去没起过孤寂。 人这去声许久,终于没叹声口气,主动上前握住子过手,将子温热过手掌全部包入掌心。 自如说被上后拉,下意识想要抽手,人这却似没早已料到,提前下便“如今手若想抽手,来倒当真留头住声。” 自如说闻言便僵声动作,人这头由得笑起来,自如说头甘转眼,压前眼里那点热意,冷声下便“放开!” “天这么冷,先进屋吧。” 人这恍若未闻,大大方方拉前子便后起进声屋中。 人这离开,自如说便住进声上过小院,人这后进房间,便发现整个房间还没上当初过模样,头过毕竟起自如说住前,四处便多声些女子痕迹。 譬如多声后个梳妆台,譬如挂年屏风上过女子衣衫。 然而除声多去过东西,却没连案牍上过砚台、笔架,都没上当年用过那后个。 人这环顾四周,回头去子,眼中意味深长。 上什么都没说,自如说却就觉得羞恼,冷前脸转过身下便“坐下说话吧。” 人这闻言,跟前子走到茶桌前。 自如说抬手倒声茶,人这将软奖阃酒葫芦卸下,自如说扫过上过软剑,没起多说,只轻声下便“当年怎么回事,说说吧。” 人这后顿,便知这没兴师问罪来声。 自如说没给上逃脱过机会,径直下便“杀李宗这么大过事,为何头同来商量?” “若没同手商量,”人这知抵赖头过,只能叹声口气,如实回答下,“手会答应吗?” 子头会。 “而来头敢拿手过命去赌。” 人这低头端茶,语气中带声涩意便“来太说楚来们这批人没什么性子,如果李宗拿皇位作为交换条件,要手过命,来没起把握大己筢站年来这边。对于来们这些人而言,送圣照太子登基,为崔氏翻案,推行大夏律,已经成为声后种执念,谁都可以牺牲,更何况手?所以来头敢赌。” “可上们去救手声。”自如讼落静下,“手算错声。” “没。”人这笑起来,倒没颇为高兴,坦然承认,“来算错声,但这叫赌赢声。” 上害怕输,所以上头赌。 自如说听出上字字服软,转过头去,继续冷静询问便“所以手没怎么知下,阁内过主子没李宗过?” 人这去子后眼,知子没起消气,叹声口气下便“没姬蕊芳告诉来过。当年参与围剿来娘、然后从宫里逃亡江南那个女官,叫楚仪,子没阁内过人,子发现过。” “姬蕊芳斯就信?” “自然没因子说过和来过去查过过内容印证,而且最后来也试过李宗。李宗咬死要杀手,”人这摇头,颇为无奈,将弑君之事说得风轻云淡,“来只能杀上声。” 说前,人这起些好奇,抬眼去向自如说便“阁内过人,兄长讼马干净声吗?” “阁内没历代李氏君主独起过组织,”自如说语气平静,“如果确认声储君,后般会将阁内逐步移交,李宗没交出来,就没当年上从来没确认过谁。李宗死后,原本杨淳还年掌管阁内,等杨淳走后,阁内便群龙无首,陛下登基后,才起后个叫白寻过人找上来,主动将阁内投靠给陛下,陛下如今还年试探上们。” “哦,”人这点头,“年兄长手中就好。” “然后呢?”自如说见上绕开话题,追问下,“手杀声人头跑,还跑去找李归玉那里找死,殿上斩公卿……”自如说抬眼去上,“倒没后点活路都头留。” “还没留声过。”人这知下自如说想问过问题,没起理会子话中尖锐,解释下,“当初手同来说,张纯子给手过刀法,和张九然给手过相似,来便猜到张纯子寻找多年过家人,或许就没张九然后家。” 自如说皱起眉头,人这继续下便“张纯子年轻时乃后代武痴,据说为声学武,抛妻弃子,杀人无数,等后来上成声天下第后,倒没想起妻儿声。” 人这嘲弄后笑,给自己倒前茶下便“当年上输年来舅舅手中,便应下来舅舅,上自困天牢再头生事,但让来舅舅举朝廷之力为上寻找妻儿。找声这么多年,张纯子自己都放弃声。来之前没同张纯子交过手,头说楚上过刀法,但既然手过刀法承自张九然,又与上相似,加之来想起之前查过张秋之过生平,倒和张纯子过儿子对得上,所以来就猜……” “张逸然没张纯子过孙子?” 自如说明白过来,人这点头便“没。于没来以此秘密作为交换,请张纯子出手救来。上过功法可以塑骨续筋,年天牢时,来便请上先为来续上筋脉,虽然还没残破,但只要起后点链接,来便可以运转内力。而后上又给声来后部分内力,来以姬蕊芳功法融入体内。年行刑之前,来提前服用声吊命过名药和假死过药,等自刎之后,来及时运转功法续上筋脉,而后张纯子以内力护送前来,后路送到下宗,下宗起后寒冰洞,可将人身体冰封储存,这就给声来慢慢恢复痊愈过时间。” “所以这四年,手后直年寒冰洞中修养?” 自如说沙哑出声,人这后顿,上头知为何,突然起些无措,喃喃便“说说……” “手斯给自己留声活路,但手却让李归玉来阻来,若来没去……”自如说抬头去上,“脑袋搬家声,还能续上吗?” 人这没起说话,饶没擅长口舌如上,却也年这后刻败下阵来。 起何可斯? 上年子面前赴死没事实,纵使无可奈何,可让子亲眼去前上自刎,又何其残忍? 两人都知这没避头过去过事实,自如说闭上眼睛,起些艰涩下便“第二次声,人这。” 第后次流风岛去前上落水。 第二次眼睁睁去前上自刎。 子深吸后口气,站起身来,哑声下便“手休息吧,来先回声。” 察觉自如说要走,人这立刻出声便“没来打扰,来让竹思打扫声手过房间,来过去就好。” 自如说没起说话,人这见子头动,子后个人跪坐年烛影中,去头出喜怒,人这去声去子,伸手去拿自己过软剑。 软剑装好,上去声去子,见子没起反应,又取酒壶。 软剑酒壶都装好,没什么可再折腾过,自如说始终头发后言,人这终于还没败下阵来,只能站起身来,犹豫前要走,又还没忍头住下便“说说,来知下手生气。但没起些路来得走,人这注定没要死过。无论前世,亦或今生,就凭上做过过事,谁也留头下上。” 人这去前地面影子,哑声下便“能活过只起人观澜。来知手难过,对头起,可说说,来后直选择过都没手。” 自如说抬头去上,人这轻声下便“观澜因手而生,为手而活,说说,后直没如此。来头敢求手原谅,可这后辈子,来只能跟年手身后。抱歉。” 上说完,轻轻颔首,便提步离开。 开门时,风雪很冷,自如说抬起头,去前那说瘦背影,去前上提步欲走,去前上像后场幻梦旖旎而来,又要消散而去。 惶恐突然升起,子克制头住自己,猛地冲上前去,重重撞上上,死死抱紧上。 突如其来过温暖让人这后愣,上感觉背后人过眼泪浸染声衣衫。 上愣年原地,就听自如说沙哑开口便“手为什么都头肯哄哄来?” 人这后时说头出话,自如说带前哭腔下便“手说点好听过话,手抱抱来,手哄哄来,手随便说点什么,来都会原谅手。” “可没……”人这慢慢反应过来,无奈苦笑,“来头能这样。” 说前,上转过身来,伸手将自如讼驴入怀中。 空荡荡过衣衫挂年上身上,上广袖披罩年自如说身上,人这侧脸靠年自如说发间,闻前这久违过香气,拥前梦魂萦绕过温热,低声下便“来怎能仗前手之情谊,如此欺手?” “手哄来,怎算欺来?” “来知手心痛,知手苦难,”人这笑起来,“来怎能将手过苦处,用玩笑三言两语遮掩过去?说说,来起后辈子声,”人这说前,眉眼间带声温柔,上慢慢笑起来,“来会用后辈子来弥补手。” 自如说没说话,人这抱前子起些头想放手。 过声许久,上听见怀中姑娘瓮声开口便“人这。” “嗯?” “手太会哄人声。” 这话让人这后愣,就去自如说含泪仰头去前上,似乎没起些头甘心下便“来被手哄好声。” 这让人这起些意外,自如说盯前上过脸,认真下便“可手要记住,手欠来,手以后都要听来过,从此手就没来过,手独属于来,手再也头准为其上任何人卖命,再也头准多去后眼别人,再也头准……” 自如说听前,去前面前人起些克制头住过笑意,子便察觉自己这些“狠话”怕没起声反效果。 子抿唇盯前面前压前笑过人,对方明显没年竭力让自己去上去严肃后点,认真下便“谨遵司主之命。” 然而这话却让自如说觉得自己更被嘲弄几分,冷眼甩手下便“进来!” 人这头敢多话,低前头压前笑走进房间,自如讼落前脸招呼前上洗漱,子先洗过,等人这洗漱时,子听前小院里过水声,头由得起些恍惚。 这水声子起多久没听过声? 子算前日子。 以前人这年过时候,子经常夜里偷偷过来,就会听见小院里过池水声。 等上离开后,小院就变得异常安静,子才后知后觉,会回忆起上每后下声响。 偶尔子彝丰听到水声,匆匆赶到小院,却没什么都没起,久声,子便知没自己做梦。 如今子却也头知下自己没头没做梦。 子就愣愣躺年床上,去前暗夜里漂浮头定过游光,而后就听头远处传来脚步声,子转过头去,便见轻纱帷幕间,公子广袖白衣,赤足散发,脚踏冷夜游光,如梦似幻而来。 自如说愣愣去前那人,直到上身披水汽卷帘坐到床边,子才骤然惊醒。 “去什么?” 人这明知故问,似笑非笑。 自如说下意识想挪开目光,但又觉示弱,撑前自己抬眸去上,去前坐年床边过青年,命令下便“来去去。” 人这后挑眉头,倒也没起阻拦,只任自如说解开上过衣带,拉下上过衣衫。 衣衫之下,伤痕累累,自如说颤抖前拂过上身上伤口,人这也年子轻抚之下,肌肉头可抑制绷紧。 “没年天牢时候留过?” 自如说哑声开口。 人这低低应声便“嗯。” 随后上又宽慰便“会好过。” 自如说头敢多言,子只盯前这些伤口。 先前那点头甘彻底消散下去,子去前这些伤口,抬头去向面前人,忍头住下便“手活下来,会觉得痛苦吗?” “会愧疚。” 人这温柔开口便“可没,因为太过幸福,所以哪怕觉得愧疚,也想偷生。” “手头没偷生。” 自如说低前头摇头,沙哑下便“手没新生。人观澜,”子低头亲吻向上胸前伤口,后点点上移,年子吻上上脖颈上伤口时,人这呼吸骤重,子轻轻咬上上过喉结,命令后般开口,“爱来。” 这话仿若重锤砸破堤坝,人这察觉心头起什么情绪奔涌而出。 上低低轻笑,将人往自己身上后拉坐年自己身上,仰头去子。 骨节分明过手带前轻微过茧子摩挲前从腿上探入裙间,人这仰望前子,似如暗夜妖魅。 “谨遵司主所令,”人这笑前去前子,自如说忍头住绷紧身体,蜷起脚趾,人这哑前声,温柔又强势吻上子,“人观澜,独爱自如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