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烟和草莓》 1. 重逢 “我是一个失去过很多爱的人,包括我对我自己的爱。” 记者最后一个问题,夏薰是这么回答的。 她回国后的第一次访谈顺利结束,助理递来手机,上面已经有十余个未接来电。 用面部识别打开手机,江绥的消息一个又一个冒出来,夏薰快速滑动屏幕,边看消息边往化妆间走。 忙着收工的人们不时偷看她一眼,她的仪态很好,十二厘米的高跟鞋有规律的凿着地面,六个小时拍摄和采访,好像并没有让她染上丝毫疲惫。 只有夏薰自己知道,她现在的脑子完全一团浆糊。 昨晚她睡得很差,一直在做梦。 梦里的她一直在江里挣扎,江水混着泥沙灌入口鼻,她在水流起伏中痛苦沉溺,快要窒息之前,她仿佛看到那年漪江边的烟花,红的,黄的,紫的……一簇簇的绽开。 那是他送给她的成人礼,她仍然记得,在他沉沉的目光里,她双手合十默默许愿:我想和他永远在一起。 梦总是混乱的,忽然,这个场景开始扭曲。 她睁开眼,看到他向她拼命游过来。 时间和空间都模糊了,她好像失去了知觉,可下一秒,她感到嘴唇一软——他在给她渡气。 是啊,在这样的时刻,拯救一个人的唯一方式竟是一个吻。 可这时场景又开始颠倒、变幻,她艰难地撑起眼皮,发现她和他面对面站在一片悬崖旁,狂风围绕在他们四周,江浪之水滔滔汩汩,他表情特别轻蔑,对她说:“我救你上来,是为了亲手推你下去。” 她恍然抬头,瞳孔还没来得及放大,就被他用力一推跌落悬崖。 坠江的瞬间夏薰颤栗着从床上坐起来。 屋里一片漆黑,她看了眼床上的挂钟——凌晨两点十七分。 后来就再也睡不着。 今天的工作只能靠加浓美式吊着精神。 她很快走进化妆间,没有人的地方让她松懈下来,她甩掉鞋子,赤脚走到阳台上,太阳落山了,天空最后一丝橘红色,点燃了她手里的烟。 今天的风格外大,头发像旌旗一样在身后飘动,肩头两根细细的吊带晃动着,有一根已滑到胳膊上……大风试图穿透身体,她的灵魂却在笔直的抵抗着风。 手机在这时候又振动了一下。 是江绥发的信息:【需要去接你吗。】 她回:【不用。】 退出之前,看到屏幕最上面江绥发来的那行字:【上次跟你提到的那哥们儿回国了,明天晚上我们聚,你来吗?】 她回:【来。】 两条消息中间隔了五个小时。 只是一个字,她却花了五个小时的时间才有力气打出来。 可明明是她处心积虑想见他。 夏薰嘴角掀起一抹嘲弄的笑,她摁灭了烟,走到化妆镜前检查自己的妆容。 镜子里的女人化着慵懒风的轻烟熏妆,上挑的黑色眼线搭配浅桃唇色,清纯与欲望这张脸上碰撞纠缠,有点不像她,可又出奇的像她。 怪不得记者见她第一句话便说:“你今天的妆和这张专辑的名字很搭欸。” 专辑名叫《野仙女》。 夏薰冲着镜子笑了一下,她突然觉得顶着这样一张脸去见他,也挺好。 晚上九点,“本色”里音乐震耳欲聋,灯光交替着闪瞎眼,烟酒气味交杂,各色男女摇晃着身躯玩得醉生梦死。 夏薰也在其中。 她刚蹦了一阵,嗨到筋疲力尽,这会儿音乐没那么燥了,江绥喊她回去歇会儿,她反倒把江绥扣住不让走了,攀着他的肩膀晃动起来。 远远看过去,男人肩宽腰窄,深V露出风流的锁骨,刘海将将扫到睫毛,眉眼间尽显纨绔之气。 女人则穿了一袭布料极少的黑裙,长发扫在腰际,随着扭动发丝散开,露出肩头盛开着的烟花纹身,性感中透着神秘。 这一男一女,同时拥有着一身堕落的贵气,看上去别提多般配。 跳了一会儿,音乐又切换成更燥热的电音,夏薰尽兴了,这才回到卡座。 “周流光!” 还没走到沙发,就听到江绥激动地叫了一声。 夏薰应声抬头,撞上一双锋利的眼睛。 这个叫周流光的男人,隔着缭绕的烟雾,和她对视。 江绥走过去拍他的肩膀:“说好了八点,你个主角怎么最晚来!” 周流光盯着夏薰,眼神说不清是太淡还是太浓:“没停车位了。” 夏薰在他说这句话的时候就已经移开目光,没什么表情的看向沙发里的众人,一群男男女女挤在沙发里,有的在喝交杯,有的在抽水烟,有的在打kiss……而她的好朋友丁雀八卦的小眼神正在周流光和她之间来回转悠。 江绥拽了拽她的胳膊:“夏薰,来,我给你介绍一下,这就是周流光,勉勉强强能和我帅的半斤八两的男人。” “切……” 夏薰还没什么反应,大家都不给面子的笑侃起来。 夏之杰说:“那也得你是半斤,流光八两。” 江绥呸了一声,说:“夏之杰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夏薰见怪不怪的笑了笑,不经意把眼眸流转,瞥了周流光一眼。 他的视线没从她身上离开过。 夏薰的直觉告诉她,这场突如其来的重逢一定是冲击到他了。 为此她感到轻松好多,抬了抬下巴,无辜的问:“你看我干嘛?” 几个朋友闻声都看过来。 周流光却丝毫没有移开眼的意思。 江绥看了他一眼,感觉气氛不太对,用胳膊肘撞了他一下:“怎么啊流光,我女票比你女票靓,你嫉妒的眼都直了?” “女票”二字让夏薰的眼皮跳了一下。 自从无意间知道江绥和周流光是哥们儿,她就在准备这样一次重逢,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她很少向江绥打听他,并不知道他身边有女人。 可她也只是一秒钟的怔忡,面上没什么变化,语气如常问:“看够了吗。” 她上挑的眼线带有几分野性的魅惑,眉眼之间却满是拒人千里的轻蔑。 周流光敛住眼眸,睫毛抖了抖。 再抬眼的时候,他扯唇笑了一下,左脸漾起一个明显的酒窝。 可惜不甜,反倒浪荡。 他转身从桌上拿了根烟,没骨架的陷进沙发里,咬上烟,把脚.交叠翘在桌子上,一副唯我独尊的痞样,旁边有人给他递火,他一副嚣张肆意的样子连句谢谢也没说。 后来他再没看夏薰一眼。 夏薰也没有再多瞥他一下。 大家在午夜十二点散场。 临走之前,丁雀要上卫生间,非让夏薰陪她去。 夏薰在卫生间门口点了根烟,捏开爆珠,凉凉的草莓味儿在鼻腔里充斥开来。 她靠着墙,几步之遥的男厕门口,也有个人和她一样倚着墙抽烟。 他的头发长长了不少,却还是那么瘦,浑身透着被冷刃裁剪出来的锋利感,轮廓更硬朗了,肤色却更苍白,嘴唇以一个薄情的姿态紧抿着。 察觉到她的眼神,他也望过来。 这一眼和最开始的对视不同,他的下颌紧绷,眼眸漆黑,给人一种阴鸷偏执的压抑感,好像夜里伺机而动的野兽,拥有一双毁灭欲十足的眼睛。 年少时他只是太过锋利,现在他身上尖锐的部分变得更有韧劲儿。 夏薰直视着他,他眼里的情绪越来越深。 “喂,走了。” 丁雀从卫生间走出来,无意间打断了这场眼神交锋。 夏薰回眸,走上前拉住丁雀的胳膊离开。 丁雀饶有意味的看了眼夏薰,边走又边扭头看了眼昏暗灯光下的周流光,待走出门口,她揽了把夏薰的肩膀,啧啧摇头:“他是你什么人啊,让你抬眼是恨,低头是万千孤寂。” “……”夏薰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 她没看丁雀的眼睛,笑:“你们诗人是不是都那么多内心戏?” 丁雀是个诗人兼作词人,以文字赚酒钱,平时总喜欢冷不丁文绉绉一把。 “不是我内心戏多。”丁雀凑近夏薰的耳朵,煞有其事的压低了声音,“是你们两个人站在那,你看我我看你的,那叫一个暗流涌动,一句话没说可又什么都说了。” 夏薰顿了一秒,摇头无奈地说:“不和你胡扯了,我走了。” 丁雀在身后叫:“你不是跟江绥说去我家住吗?” 夏薰边走边挥手:“骗他的。” 丁雀:“……” 夏薰的家离这边不远,她步行走回去,四月份山茶花还在盛开,路的尽头大片红花开在栅栏外面,热烈到极点反倒看上去寂寞。 她上台阶进小区,楼梯一侧载种着大片合欢树,这个时候还不是合欢盛开的季节,粉雾海似的晚樱和垂丝海棠却开得如火如荼,而另一侧是四只高高的垃圾桶,她在上了一半台阶的时候,身后有一道阴影逼近。 她静止在原地,没有转头,那道影子也不动了,不偏不倚笼罩着她。 彼此僵持了一会儿。 最终是她先转头,嗤了一笑:“你也住这儿?” “我跟过来的。” “……”他太直白,夏薰语噎了一秒。 周流光往前走了两步,离她只有一指之隔,他低下头看她,手臂下垂着,很适合拥抱的距离,夏薰抗拒的偏了偏身子。 周流光见状,眼神变了一下。 他的脑海里忽然闪现出一个场景——他们挤在狭小的燥热的宾馆里,凤凰木的花枝挤进了窗户,外面是清晰嘈杂的闹市声,耳边是她羞怯的喘气声。 那天她问了个所有女生都会问的问题:“你喜欢我哪里呀?” 他的吻流连在她的锁骨上:“我喜欢你喜欢我的样子。”他说,“也喜欢你在喜欢我的时候,是纯白的。” 她说过,每个人身上都隐含各种色彩,她只有百分之十是白。 她说,流光,我把我的白色全都给你了。 而现在呢? 眼前的人浓妆艳抹,像一朵虞美人,骨子里透出颓气,却越颓靡越妖艳,哪里还有纯白的迹象。 他没想到她改变这么大。 就如他没想到与她再见竟然是在夜场。 更没想到,看到她的第一眼竟然是她靠在别的男人怀里,而那男人还是他的好兄弟。 她不再熟悉了,也不算完全陌生。 他不知道他们这算相遇还是重逢。 周流光很久没说话。 夏薰冷笑:“跟过来又不说话,你想和我在这站一夜吗?” 周流光动了动唇,话却没说出口。 夏薰转身要走:“没时间和你耗。” 她刚上一个台阶,周流光飞快拉住她的手腕,攥着很紧,泛白的指尖暴露了他的紧张。 夏薰没有回头。 周流光看着她的背影,他的眼眸那么黑,里面的情绪浓到化不开,如果她能回头,就会发现他眼里竟还装着难以忽略的痛苦。 “夏薰,你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彼此沉默了几秒,忽然听到他这样问。 夏薰呼吸凝滞了一秒。 她想过无数个和他聊感情的场景,以为他会是吊儿郎当的,或者冷漠不在意,要么就是炽热而毛躁,强吻她也说不准。 却没想到他是这么的低声下气。 左边是亭亭如盖花香靡靡的晚樱树,右边是散发着腐烂气味的垃圾桶,夏薰的心也被包裹在香味与臭气之间,一切都在拉扯。 她终于还是转过头来。 她的目光不经意扫过他抓紧她的那只手上,赫然看到他手腕上触目惊心的刀疤。 周流光随着夏薰的目光也看到那些伤疤,倏地把她放开,手臂垂了下去,长袖滑落,遮盖了所有痕迹。 夏薰依稀察觉到,这些年周流光过得并不好。 为此,她的心里闪过一丝痛快,可同时,细细密密的痛苦又泛上来。 这种复杂的感觉让她很混乱。 可很快一道声音像念咒似的在脑海里响起:“先离开的人是他,先离开的人是他……” 夏薰缓缓地笑了,他还不知道吧,她已经学会怎么笑着伤人了:“再爱?周流光,你以为我爱过你?” 周流光的肩膀微不可见的塌了下去。 夏薰从兜里掏出一根烟咬在嘴上,边拢火点燃,边说:“那时候我处境太糟了,谁出现我都会巴着不放的,你以为你特别?” 她吐出个烟圈,冷淡的像是不知道爱为何物:“成年人了,别动不动把爱挂嘴边,幼稚。” 说完她转身就走。 草莓味的烟草气息还笼在周流光的身边。 从前她爱吃草莓,现在却爱抽草莓味的烟。 看着她的背影,他知道,从前那个爱穿白裙子的女孩,再也回不来了。 思绪像眼前的霓虹光线般无限拉长,周流光脑海里浮现出一个到处盛开着鲜花的地方,看到了那个在花树下被簌簌落花包围的姑娘。 那时候,她还长着一张很需要人爱的脸。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1. 重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相遇 凤凰花已经败了,合欢花却开的正好,栀子的香气掸也掸不开,各种颜色的无尽夏在路两旁连成海,扶桑紧挨着硕大的棕榈树靡靡开放。 合欢镇到处都是花,花儿开在树梢,开在草地,也开在姑娘的头发上。 夏薰把一朵香槟色月季别在鬓边,馥郁芬芳的香气浅浅淡淡萦绕在鼻息间,一扫人挤人的烦闷感。 旁边的阿嬷笑着说:“夏薰今天真漂亮。” 夏薰礼貌笑了笑。 她想到出门前奶奶还着急给她比划手语:“小薰,花戴得越多,福气就越旺,你怎么回回就戴一朵,小气,看着就小气。” 夏薰看着周围过来过去的男女老少,有人把花蔓编进长长的辫子里,有人戴着沉甸甸的花环,有人连耳朵上也夹着花……总之整条街上,只有她最“朴素”。 大家之所以盛装打扮,是因为今天是合欢镇最重要的节日——撷花节。 撷花节历时百天,每年的七月七号大家会聚在一起迎花神,这一天无论男老少女都要戴花,在大家心中,香气就是福气,花戴的越多人的福气就越旺。都说福气聚集的时候许愿最灵,因此这一天人们会在红绸带上写下心愿,系在镇子最古老的那棵合欢树上。 十月十五号送花神,人们认为这一天任何人都能得到花神的祝福,也认为得到的福气只有分享出去才能结善缘,使福泽绵长。于是这一天大家都会送花出去,有人送给父母,有人送给情人,有人送给朋友,也有人无牵无挂便把花送给山川草木,这是另一种意义上的返璞归真。 夏薰一直觉得,花的存在,是人类记住这个世界的理由之一。 而撷花节的存在,是她愿意把合欢镇铭记于心的理由之一,哪怕她无时无刻不想离开这里,然后遗忘这里。 她摸了摸头上的月季,想起十岁第一次参加撷花节时,妈妈曾告诉她:“漂亮的花,只戴一朵才好看。” 即便妈妈已经离开这里五年了,夏薰还是一个听话的女儿。 正出神,忽然“嘭”地一声,天空中绽开一朵烟花。 所有人都抬起头,视线正巧对着太阳,每个人都眯着眼睛看。 人群里爆发出起此彼伏的“开始了,开始了”的声音,同时人们开始拥挤,推搡。 大家说的开始了,是指迎花神的仪式已经开始了。 粉雾般的合欢树下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男人们高举火把,穿红裙的少女手拉手围成一圈跳舞,外圈的人们或随着音乐节奏鼓掌,或摇着手里的花环,他们口中都发出“嗬嘿嘿嘿!呦嘿嘿嘿”的歌唱声。 当然,这一切夏薰只能听到,却看不到。 她今天出门晚了十分钟,没赶上前排,就这么被卡在人堆里,一六六的身高,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一排排的后脑勺。 只好仰头看烟花。 只有在举行盛大的庆典时,人们才会在白天放烟花,但是世界上那么多花,只有烟花是绝对属于夜晚的东西。 这里太嘈杂,她从不抗拒热闹,但抗拒喧闹,人们常常分不清二者之间的差别。 夏薰把头低了回来。 如果不是为了把红绸带系在合欢树上许个愿,夏薰或许会立刻逃走。 终于,载歌载舞半个小时后,仪式于结束。 夏薰也在这时艰难地挤到了合欢树下。 她双手合十,默念了一些什么,然后和许多人一样,虔诚的把红绸带系在树上。 她系了两条,一条是自己的,一条帮奶奶系。 系完红绸她想走,隔着重重人墙,她猝不及防撞见一道视线,眼皮突然跳了起来。 殷乌茜戴了一个红玫瑰花环,大红色的裙子,大红色口红,哪哪儿都透着嚣张艳丽,自带一股超出年龄的成熟美,在人群里分外显眼。 看到夏薰,殷乌茜眼睛粲然亮了亮。 真是冤家路窄。 她朝夏薰勾了勾手,红唇一张一合,口型好像是:“你过来。” 夏薰攥了攥拳,又看了眼殷乌茜旁边的几个女孩子,脑海里不由闪过许多场景,小树林,巷子口,花圃,天台,厕所……还有那些场景里猩红的烟星,响亮的耳光,以及许多张冷漠的面孔…… 她知道自己不能再在这里待下去。 刚转头,旁边突然蹿出来一个小男孩,她被猝不及防的撞了一把,重心不稳,往后趔趄了两步,倒在了一个陌生人的怀里。 她脖子用力梗着,努力不让自己仰倒。 视线自下而上看到了一个男生的脸。 准确来说,是看到男生遮的严严实实的脸——他戴着黑色口罩,头顶一个灰黑色的鸭舌帽,而帽檐遮住了他的上半张脸。 夏薰看不到他的眼睛,但是感觉得到他在看她。 第一次和男生这么近,还是在这么糗的情况下,她脸庞不由发烫,慌乱的从他怀里站了起来。 动作带起风,她闻到他身上散发出一股淡淡的檀香味。 “不好意思。”她的声音细细的,轻轻的,看起来很不擅长和人打交道的样子。 男生看着她没有说话。 从这个角度夏薰也还是看不清他的五官,但是她看到他的左耳上垂着一个古铜色的十字架耳饰。 这个人真奇怪,满身佛气,却戴十字架。 “夏薰?” 殷乌茜警告的声音远远传过来。 夏薰像被击中般想起来她现在应该离开这,她匆忙抬起头,对男生说:“对不起,我先走了。” 话一落,便猫着身子,从人群缝隙里挤走了。 男生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她的眼睛里装有很明显的苦涩,很满却很淡,这让他若有所思。 夏薰没敢回家。 怕在半路就被人拦截。 她沿着大路走到月半湾。 合欢镇坐落于云市一个小县城流云县的南部,临靠漪江,月半湾是镇上一片能看日出的江滩,南边靠着无名山,发电风车在山上缓缓转动。 走了好远,夏薰才敢停下脚步回头看一眼。 身后果然没有人跟上来。 她松了口气,怕她们会在回家的路上堵截她,只好沿着漪江边漫无目的的走,来到一片满是碎石的岸边。 她爬到最大的那块石头上,把肩上的帆布包拿下来放到地上,刚想坐下,忽然听到身后有越靠越近的脚步声。 她屏住呼吸,缓慢地回头。 一道黑色的影子扑了过来。 她“啊”地一声,后退了两步,一脚踩空,手臂下意识在空中挥舞想抓住什么,却在抓了把空气后掉进江里。 “扑通”一声。 硕大的水花像是把江面凿了个洞。 水是浅水,但是猛地坠落,水从四面八方灌入口鼻,夏薰瞬间就被呛懵了。 她睁不开眼,胳膊腿又都被吓得发软,只能凭着肌肉记忆在水里划动手臂,她不是出生在江边的人,与漪江打了几年交道但还是水性一般,看起来像是能被淹死。 迷迷糊糊之间,她听到又是“扑通”一声,有个人也跳进了江里。 下一秒便察觉感到腰间一紧,那个人圈住了她的腰,然后她被生拉硬拽的拖到了岸上。 在岸上她咳嗽了好久,吐了好几口江水。 救她的那个人就躺在旁边大口喘气,他的手放在眼皮上挡着阳光,手腕上缠着一根红绸带,夏薰视线一偏,看到了他耳垂上的十字架。 夏薰认出他就是那个把脸遮得很严实的男生,也是刚才害她掉进江里的黑影儿。 想到这,她的眼神变得戒备起来:“你为什么吓我?” 男生在听到声音后转头。 他湿濡的头发凌乱的扫在眉眼之间,像坚硬的一根根黑刺。他有一双线条凌厉的眼睛,眼珠黑得发亮,却是冷光,那种锋利的、尝过鲜血味道的刀光。但是刀是被人打磨过的,他的锋利却不经雕琢,更像是一双属于野兽的眼睛,闪烁着被捕猎后又逃生的警惕的眸光。 夏薰缩了一下,更害怕了。 男生盯着她不动,好像是在观察她,沉默许久之后,他忽然站了起来,转身,沿着水岸走远了。 一句解释也没有。 “你……”夏薰在后头叫了他一声,最终还是哑声。 她看着他手腕上的红绸带,上面依稀能看到黑色的墨痕,看来是写完愿望还没来得及挂到树上。 他的个子很高,人很瘦,却很有型,把简简单单的一身黑也撑的很好看。 直觉告诉夏薰,他不属于这里。 因为他是今天唯一没有戴花的人。 难道是来参加撷花节的游客吗? 她在原地目送他好久,直到他彻底消失在眼前,她才回神,抖了抖满身的泥沙。 然后她去石头上拿帆布包,里面的东西都还在。 临走之前,她在旁边的一块石头上看到了那个人的帽子和口罩。 想了两秒,她把他的东西捡了起来,拍了拍土,装进包里。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2. 相遇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开学 夏薰回到家的时候奶奶还没有回来。 奶奶今天去县里干活去了,给人家当保姆,挺赚钱的,一天能挣一百五。 像撷花节这么重要的节日,每一个合欢镇人都会重视到迷信的程度,奶奶也不例外,但似乎还是一百五十元的工资更重要,因为这笔钱关系到夏薰的学费。 想到这,夏薰失了失神。 ……不过奶奶不在家也好,省得看见她这满身狼狈。 她赶快去浴室冲了个澡,浑身都是沙子和泥,她洗了好久才把自己洗干净。 随后又把衣服洗了出来,拿到院子里晾的时候,有人敲门。 “诶,小薰啊,你奶奶在家吗?”魏爷爷的脑袋从木门后面探出来,一朵凌霄花垂在他的头顶。 夏薰走过去,叫了声“爷爷好”,又说:“我奶奶出去干活了。” 魏爷爷“哦”了一声,看起来有点失望。 夏薰问:“您找我奶奶什么事?” “就是想跟你奶奶学习一下香菇肉羹汤,这不我外孙来了,我想给他露一手。” 魏爷爷始终笑呵呵的:“既然你奶奶不在家,我还是回去琢磨我那酸汤鱼吧。” 夏薰微顿——魏爷爷的外孙? 她对这个人有印象,那年魏爷爷七十大寿,奶奶说隔壁来了两个小朋友,领她去见,然后她就见到两个小胖墩—— 男孩叫阿昱,理平头,穿着奥特曼的衣服,笑起来脸颊的肉都往下颤,哪哪都透着憨。 他妹妹四五岁的样子,也肥嘟嘟的,笑起来露出小牙床,眼睛弯成了月亮,恰好名字就叫月牙儿。 她到魏爷爷家的时候,阿昱和月牙儿正在吃一种叫麦当劳的东西,桌子上还摆满了很漂亮的糖果,她为了尝一尝那些糖,那几天总是往魏爷爷家蹿。 他们一起玩过家家,阿昱当爸爸,她当妈妈,月牙儿当孩子;一起比赛谁把西瓜籽吐到脸上的个数多;还一起捉蝉,扑蜻蜓,翻螃蟹…… 那是妈妈离家出走后,她唯一能真心笑出来的日子。 谁知有一天,她要出门,奶奶忽然拦在门口用力给她摆手。 奶奶是聋哑人,不会说话,手就是她的声音和语言。 她还以为是追债的人又来了,赵利源……也就是她的继父,因为赌博欠了很多钱,那些追债的总是隔三差五来堵门,为此奶奶没少担惊受怕。 阿昱兄妹来给魏爷爷过寿前几天,赵利源收拾行李,说要出去躲赌债。后来追债的又来堵门,发现他撇下这一老一小跑路了,连那些地痞流氓都觉得夏薰祖孙可怜,就再也没上过门,所以奶奶才会放心让她出去玩。 这才没几天,她的快乐又被打破了。 后来,隔壁常常传来哭声,还有时不时的警笛声。 又过了一段时间,奶奶才告诉她,月牙儿丢了,找了大半个月,还是没找到人影。 从那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阿昱和月牙儿。 不知道这么多年过去了,他们还好吗。 …… 没找到香菇肉羹汤配方的魏爷爷很快离开了,临走前他喊夏薰有空去隔壁玩,夏薰笑着说好,等魏爷爷走后,她搬了张椅子坐在院子里的合欢树荫下写作业。 明明3号才结业放假,11号就又要上课了,满打满算才放了一个星期的假,要写的作业沉到要按斤称,根本写不完。 高三生不愧是高三牲。 想到开学,夏薰的笔尖顿住了,脑子里出现了殷乌茜那张嚣张跋扈的脸。 怔了好久,不知不觉纸上已氤出一片黑墨。 她的担惊受怕并非杞人忧天,11号一早,她被一群人堵在学校后门废弃的车棚里。 殷乌茜坐在一张弃用的课桌上,长发高高的被束成马尾,垂下来的两条长腿交替晃着,其中一条校服裤腿被卷到了小腿中央,露出脚踝上一块玫瑰纹身。 曲小宁叼着烟站在她的左边,右边是揪着衣领来回扇风的赵澜,剩下几个熟面孔或蹲在地上,或靠墙站在一旁。 夏薰站在她们对面,腰板挺得很直,但肩头在隐隐颤抖。 “夏薰,你知道今天为什么找你吗?”沉默许久,殷乌茜发话了。 夏薰想了两秒,摇摇头。 “摇头什么意思,说话。”赵澜浑身上下都透着不耐烦。 夏薰敛了下睫,说:“不知道。” 殷乌茜表情凝滞了两秒,很快歪歪头,甜甜一笑:“澜澜,夏姐有健忘症,给她提个醒。” 夏薰的心跳骤然加快,动动嘴,想说什么,却发不出声音。 “得嘞。”赵澜活动着双手,摁出骨节的脆响,她走过来,一把薅过夏薰的衣领,“撷花节那天听没听到茜姐喊你?” 夏薰脑子里只有一个答案:“没……” “啪”一巴掌打到脸上:“你要不要再想想?” 夏薰的脸被打的偏到一旁,视线正好落在墙角鲜艳盛开的格桑花上。 她咬紧了牙,眼泪无声流下。 “我最讨厌有人给脸不要脸。”曲小宁也走了过来。 她对着夏薰吐了个烟圈,廉价的烟草味和她身上劣质的香水味一起涌进夏薰的鼻腔,夏薰忍了忍,没忍住生理性干呕了一下。 殷乌茜哈哈大笑:“宁宁,人家嫌你恶心呢。” 殷乌茜带了个头,其他人也都轰然大笑了起来。 曲小宁没了面子,脸颊如火中烧,她咬了咬唇,再看向夏薰眼里有了恨意:“嫌弃我是吧?行。” 她把烟一摔,撸了撸袖子,对赵澜说:“你把她抓紧了。” 赵澜眼里染上恶趣味,扭头对其他人喊:“快快快上手机,宁姐要来大招了。” 话一落,大家都幸灾乐祸的凑了过来,唯有殷乌茜,笑嘻嘻的晃着腿儿坐在桌子上,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样子。 曲小宁后退了好几步,做了个起跑的姿势。 夏薰胃一紧,猛然意识到——曲小宁想飞踹她。 一脚落下来,胃会痉挛,然后五脏六腑都像是破裂似的,人会疼到反胃。 这些人根本就是天生的坏种,折磨人的手段无师自通。 夏薰很想抗争,但她不能,甚至连瞪她们一眼,都不能。 她攥紧了校服衣摆,泪珠还挂在下巴上。 脆弱和懦弱一字之差,给人的感觉却是不同的,她给人的感觉永远是前者,但那又怎么样,还不都是弱? 她的模样让曲小宁升起一股胜利的快感,曲小宁终于做足架势,往前跑了几步,弹跳起来,眼看要踹到她。 忽然有人拽住她的胳膊,把她往旁边一扯。 曲小宁扑了个空,被晃了一下,崴了下脚,差点脸着地跄到地上。 夏薰飞扑进一个坚硬的怀抱里,撞到了额头。 她在颤栗中睁开眼,闻到了一股檀香味儿,抬了抬头,对上他凌厉一瞥。 他只扫了她一眼,就把她放开,转而望向殷乌茜那群人。 曲小宁暴躁转身破口大骂:“谁他妈坏老娘的事儿?我……” 话在口中被硬生生咬断。 一片安静。 每个人都吃惊的看着这个救了夏薰的人。 这是一张完全陌生的面孔,给人的第一感觉是帅的极有攻击性,五官处处透着锋利,这种锋利不是特意被打磨出的,而是怪石的嶙峋,野兽的爪牙,荆棘的尖刺。 他的气质很明显的冷硬,眼尾淡淡扫视着大家,脾气很差、懒得讲话的样子。 殷乌茜注意到,他的T恤上印有“双C”的logo,于是她从桌子上跳了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是?” 他瞥了殷乌茜一眼,问:“你是她们的头儿?” 殷乌茜明显愣了愣,上下又打量了他一眼,才笑:“何以见得啊?” 他敛了下睫:“那看来你就是了。” 他拽着夏薰的校服像拎小鸡仔那样把她拎到殷乌茜面前,说:“这个人,我带走了。” 说完转身就走,似乎只是给她下个通知。 殷乌茜从没遇见这样的人,一时忘记反应,倒是赵澜,胳膊一抬,拦住了夏薰和那个人,问:“不是,你谁呀,我们的事你管得着吗?” 脚步被人拦下,夏薰下意识看了眼那个人。 他没有任何表情。 当然,面无表情,并不代表他凝重,他只是看起来压根没有当回事。 但夏薰没办法把这些不当回事,她不想连累他,动了动胳膊,试图挣开他的手,刚想说:“要不你走吧,不要管我了。” 他先一步把她的胳膊松开,紧接着一把攥过赵澜的手腕,反手一带,只听“咔嚓”一声骨头脆响,赵澜的胳膊被他转了个弯往后掰了下去,他同时朝赵澜的腿弯处踢了一下,赵澜“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啊啊啊啊……”痛苦的叫喊声像杀猪似的。 赵澜是这帮女生里唯一一个体育生,平时留着短发风风火火惯了,爱耍帅,又好面儿,被人这么打还是第一次,何况这人还是男生。 男生打女生,他真敢啊? 周围都是赵澜的人,但或许是他身上的震慑力太足了,就是没有人敢上前帮她一把,甚至说一句话。 赵澜大叫:“你他妈放开我!打女人你还是人吗?”眼泪和鼻涕一起往外流,哭的龇牙咧嘴。 在她看起来就要疼的昏过去的时候,他才把她丢开,站了起来。 他抬着下巴轻轻对赵澜一笑:“我谁呀?” 他这么问。 夏薰看到他左脸上竟有酒窝,不笑看不出来,一笑就露了出来。 “周流光。”他自我介绍道,“这三个字你最好记一辈子。” 没人敢说话。 他扭头看了眼夏薰,她一眨不眨看着他,好像是吓蒙了。 然后他抓了把她的校服袖子,把她带走了。 这次没人拦他。 没有人知道他是在哪儿混的,却已经先从他的神态和行为上得到了一个肯定的判断——这个人,离经叛道,又所向披靡。 总之,不好惹。 走出废弃车棚,周流光才把夏薰松开。 夏薰小声抽了抽鼻子,温言软语地向他道谢:“今天谢谢你。” 他从兜里掏出烟,又拿出一个金属质地的银色打火机,“噌”一声打上火,没抽,夹着烟的指尖懒懒垂下。 旁边有一棵黄桷树,绿荫浓密,他往树荫下靠了靠,她没动,只有视线随着他移动而移动。 他看着她刚刚哭过还泛红的眼睛,问:“不是第一回了吧?” 夏薰反应了一秒才明白他是问,被欺负,不是第一回了吧? 她手指头摩挲着校服拉链,说了声:“嗯。” 他点头,又问:“一直逆来顺受?” 夏薰顿了一秒,目光对上他,没有说话,答案不言而喻。 他笑了声,终于抬起手,把烟送到口中抽了一口。 夏薰不知道他笑是什么意思,但她很不是滋味儿。 被打被人看不起,被救也被人看不起,可她做错了什么呢?不过是一个人在对施暴无能为力的时候,选择了不反抗。 想了想,她问出来:“你为什么帮我?” 她不信世界上有平白无故的大发慈悲。 周流光没吭声,就那么盯着她看,她被他看的浑身不得劲,正犹豫要不要说些什么的时候。 他弹了弹烟灰,笑着从齿缝里挤出一句:“老子他妈活雷锋。” 说完,他转身往教学楼的方向离开。 留她在原地被风吹得很凌乱。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3. 开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阿昱 周流光走后,夏薰在原地愣了一会儿,直到校园里响起晨读的预备铃,她才回神,火急火燎往去看分班表。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班级重新划分,学校连报道领书的步骤都没给,直接正式上课,华夏中学不愧是县里最好的高中,真是绞尽脑汁营造高三要争分夺秒的紧张气息。 夏薰进校后就被截了,这会儿才有空去公告栏上找分班表。 她最终在高三(5)班的名单里找到了自己的名字。 她赶到教室门口,只见一个低马尾女老师正站在讲台前翻书,她趁老师没注意,从后门进屋,座位几乎都被选完了,她只好到最后一排的空位上坐。 后两排有几个同学发现了她的动静,用笔戳了戳同桌,一齐转过头来,用那种异样的眼神看她,咬着耳朵议论什么。 夏薰视线平静地扫过去,几个女同学便慌忙转头继续背书,可男同学还是在毫无顾忌的打量她,眼神别提多猥琐。 夏薰收回了目光。 她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掏出语文书,从书本里抽出了一沓讲义来,出声晨读。 没一会儿,一个年轻的男老师走了进来,他拍了拍手掌,说:“好了,大家停一下啊。” 热火朝天晨读声瞬间变为沉默,只有头顶的风扇在“吱嘎”转着头吹。 男老师清了清嗓子:“咱们高三开学太急,分了班之后呢,也没时间给大家开班会就直接上课了,我呢就耽误大家五分钟,首先做个自我介绍,我叫尤翔。” 说到这,他从粉笔盒里抽出一根新的粉笔,转身在黑板上写下“尤翔”二字,又接着说:“我带大家数学。” 底下顿时响起一阵不知道是惊讶还是叫苦的声音:“啊~~” 尤翔笑了笑:“数学老师怎么了,数学老师又不吃人?” 他说着,下边没人接他的话茬,他也不尴尬,又继续说:“语文老师大家已经见了,其他老师等上课的时候大家自会认识,我就不给你们统一介绍了,我呢主要是说两件事:第一,等会儿下晨读班里男生跟我去搬书;第二,本周五和周六考试……考完周日放假,大家做好准备。” “啊~~~刚开学就考啊……”底下叫苦连天。 “咚咚咚……”突然有人敲门,是副校长,“尤老师,人我给你带来了。” 尤翔从讲台上走了下去,班里一大半的人都够着脖子往门口看。 他到门口和副校长说了什么,很快又返回讲台上。 班里爆发出一阵低低的讨论声。 因为尤翔身后跟着进来了一个男生。 帅的让整个教室都蓬荜生辉。 尤翔对大家说:“班里转来一个同学啊,这个同学是大城市的国际私立学校转来的,很优秀,反正大家伙也都刚碰面,都不熟,我就先不让他自我介绍了,日子还长,大家慢慢认识,慢慢熟悉。” 说罢,他转头对男生说:“刚开学,大家都是随便坐的,你也随便找个位置坐下吧,等考完试再重新排。” 男生没说话,往下扫视了一圈,然后视线定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定了两秒,他走过来,把书包“嘭”一声扔到了夏薰旁边的桌子上。 前排的人都扭头看他,就像向日葵追着太阳扭脑袋。 一看他坐到了夏薰旁边,纷纷投来替他不值的眼神。 直到尤翔用黑板擦拍了拍讲桌:“好了,大家抓紧时间晨读!” 大家才把头转过去。 教室里很快响起了读书声。 只有夏薰,视线还落在新来的男同学身上,目光轻轻的,却有点晦暗。 看样子已经这么看他很久了。 他却没有看她一眼。 他把椅子一拉,坐下来双臂一伸,枕在书包上,趴下睡觉。 夏薰不动声色的把目光收回来,拿起讲义。 “莫笑农家腊酒浑,丰年留客足鸡豚。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这首诗,写的真好,她想张嘴背诵,却觉得嗓子发紧。 这节晨读课过得短暂却又无比漫长,下了课,班里有个男生大声吼了一嗓子:“男生跟我去搬书!” 夏薰看了眼旁边还在睡的某人,在想要不要提醒他,前排男生先一步踢了踢他的桌子:“哥们儿,还睡呢,走了。” 周流光明显僵了一下,两秒后他抬起头,睡眼惺忪,脸色不是很好。 夏薰以为他会发火,谁知他只是懒懒看了那男生一眼,就起身走出了教室。 他走后,班里女生都炸锅了。 隔壁班来找人的同学在门口难以置信的喊:“靠,这谁长得这么牛逼?” 屋里人回:“刚转来的。” 门口那人又说:“这么帅,我打赌他不出一个星期火遍华夏!” “……” 事实上,周流光不出一天就火遍了华夏。 早晨搬书刷了拨脸,大课间做操又刷了波脸,到下午课间的时候,教室门口来找同学的人明显比上午多了两倍,门口栏杆处也站满了聊天的女同学。 殷乌茜那波人更是看热闹等不了第二天,直接冲进班里要一睹帅哥芳容。 她们气焰嚣张,笑着嚷嚷:“诶帅哥在哪呢?” 话音刚落,笑都僵在了脸上。 曲小宁和其他几个女生走在前面,看到周流光之后尴尬的不知道是该继续往前,还是该扭头就走,最后只好在原地停下。 周流光正眼都没给她们,拿手机全神贯注打游戏。 殷乌茜拨开她们的肩膀,从后面走到最前面。 看到周流光,她没有其他人意外,也是,能引起这么大轰动的新同学,她很难不和早晨英雄救美的男生联系在一起。 想到这,殷乌茜眼眸一转,看到了坐在周流光旁边,低头专注看书的夏薰。 她目光收紧,一动不动盯了她几秒,最后收回目光,笑说:“夏姐不一般啊,刚转来的都被她拿下了?” 班里有个和殷乌茜玩得好的女生接话:“我们都是随便坐的,考完试就换。” “对啊,早晨搬书该讲的事情我都给流光科普过了,流光知道他旁边坐的是什么货色。”讲话的男生坐在桌子上,脚踩着椅子背,“对吧流光?” 他明显在和周流光套近乎。 可周流光的眼睛像是长在了手机上似的,只顾疯狂打游戏,连头都没抬。 殷乌茜见状挑挑眉:“行吧,人也看了,打道回府呗。” 她率先出门,其他几个女生忙不迭跟上去。 夏薰在殷乌茜离开后才缓缓抬起头看向她离开的方向。 窗户不知被谁打开了,炎热的风吹进来,夏薰打了个激灵,意识到不知什么时候,她的后背已经被汗浸湿。 原来再努力,也只过是看起来无所谓,实际还是做不到对羞辱免疫。 她瞥了眼旁边打游戏正上瘾的男生,不知道那些人在他面前,科普了她怎样的事迹。 他是会像一半的人那样相信,还是和另一半的人一样漠不关心呢? 晚自习上到十点放学。 夏薰第一个冲出教室,长期被谣言所困,她已经习惯错开人潮。 她骑自行车上下学,还好,离开学校很顺利,没有被堵。 学校附近全是烟火气十足的小吃摊,每个摊前都支起刺眼的白色照明灯,食物的热气腾腾愈发清晰,老板吆喝声四起,俨然一个小型夜市。 往前骑五分钟,各色商铺开在路边,红的绿的字牌在夜色下发着光,一看,全是“修脚按摩,网吧,棋牌室……”小县城的夜生活只属于少数人,热闹也是下沉的,堕落的,为人不齿的。 骑出这片区域,确认不会再有麻烦发生,夏薰才放松下来。 晚上的风混合着江水的咸和鲜花的香,她独自骑行在平整的马路上,里侧是高大的棕榈树和垂柳,以及一丛丛散发着馥郁幽香的月季花,外侧是一大片江水,静谧而广阔,不时传来江流的声响。 等她骑到看不到漪江的地方,路边的树便变成了合欢,一棵一棵开满粉色扇子的小花摇曳在树梢,远远望去,像雾。 她常常会疑惑,为什么这里景色优美的像是一个世外桃源,可同时又落后,黯败,甚至隐含罪恶。 正想着,一道风倏忽而过。 她抬头,看到一抹瘦削而凌厉的身影骑着变速车一闪而过。 是周流光。 夏薰想了一秒,好奇心驱使她跟了上去。 奋力的骑啊骑,终于跟着他在一道门前停下。 眼前的一切有点熟悉。 她很快反应过来——她到家了。 而他,用变速车前轮“嘭”一声顶开了隔壁魏爷爷家的门。 院子里顿时响起魏爷爷的声音:“哎呀,这门嘭一声,吓了我一跳。” 声音由远及近,魏爷爷出来关门,恰好看到了门外的夏薰。 “诶?小薰呀,你也回来了?” “嗯。”夏薰这么说。 魏爷爷笑:“对了对了,你还没和我外孙子见面呢吧。”魏爷爷扭头喊,“流光,你过来。” “干吗。”男生没什么语调。 魏爷爷说:“叫你过来就过来。” “……”男生没应声,但很快走了过来,插兜往门前一杵。 魏爷爷忙介绍:“你们好几年没见了,看看还认识吗?” 夏薰望过去,他望过来。 魏爷爷门前挂了两只大红色的灯笼,把他的脸映的很红,却更加棱角分明,而眼神是幽深的暗。 夏薰攥紧了自行车的车把手。 “不记得他了?”魏爷爷笑,“你们小时候在一起玩过家家呢!” 夏薰遥遥站着,一言不发。 周流光有点没耐心了,自我介绍:“周流光。” 与此同时,她忽然唤了一声:“阿昱?” 周流光一愣,一股电流从耳膜钻进骨缝,她声音太糯,叫得他心口一阵发紧。 何况,已经没有人这么叫他了。 夏薰扬了扬嘴角:“原来,你就是阿昱?” 他没说话,只看着她。 魏爷爷大喜:“原来你们见过了?哎呦,那可太好了!”又对周流光说,“那个,要不你们说会儿话吧,我先回屋给你做宵夜。” 周流光没说什么,姿势不变站着。 等魏爷爷进家了,夏薰想了想才说:“我好像一直都不知道你的大名。” 没等他说话,她又很快补充:“但是现在知道了。” 他还是不说话,或许是因为夜色的原因,他的眼眸很暗,看向她的时候,她忍不住紧张。 她不想让他看出她的紧张,很快又说:“你长大了,也瘦了,高了好多。” “废话。”他终于开口,冷不丁蹦出一句。 他睨她:“你没长?” 夏薰愣了愣,犯傻似的笑了。 周流光不知道她在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转身想走。 她在身后叫住他:“所以,你是因为认出我了,才帮我的?” 他脚步一顿,明白她在说什么。 “你是指哪次?” 他居然接话了。 夏薰莫名激动,忙问:“你是什么时候认出我的?” “撷花节那天,在江边见你,想给你打个招呼。”周流光比想象中回答更快。 但他没转头,夏薰看不清他的神情,只听他又说:“结果没想到您投江欢迎我。” “我不知道身后有人,吓了一跳。”她解释。 他讽笑一声,阴阳怪气:“是啊,您哪记得我是谁。” 夏薰一怔:“我……” 可周流光反手“吱嘎”一声把门关上了。 夏薰只听门闩“嘭”地插进门里,接着是脚步声渐远。 这场叙旧,以她的语噎结束。 但是怎么能怪她呢? 他这个人里里外外,哪里不是脱胎换骨了? 她认出来才见鬼了。 ………… 夏薰回到家还是一直在想周流光。 吃宵夜的时候想,洗澡的时候想,做作业的时候演草纸上不自觉就写了他的名字。 没办法,这场久别重逢,没有熟悉,只有冲击。 她伸了个懒腰,走到窗前,打算呼吸呼吸新鲜空气。 谁知一抬头,猝不及防看到对面二楼,一个赤.裸着的,白的反光的,腹肌明显的肉.体。 她惊呆了。 刚想移开眼,好巧不巧被一个眼神抓住。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4. 阿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疼吗 周流光洗完澡,把浴巾围上,擦着头发出来找睡衣。 他把短裤短袖从柜子里甩到床上,转身刚准备解开浴巾穿衣服,就看到窗户那头,有个女的正仰头盯他,眼睛瞪得比铜铃还大。 她的打扮可真够阴森,白裙子加黑长直,脸在月光下比月光还白。 周流光停下了手上的动作,锁住她的目光,和她直愣愣对上。 她刚开始没反应,三秒后,“唰”的一声把窗帘拉上。 周流光眼底淌过一抹讽笑。 她怎么总是反应迟钝? “嗡嗡嗡……”桌子上的手机响了起来。 周流光走过去,看了眼来电显示,滑动屏幕接听,摁开免提,再去换衣服。 “喂,儿子,第一天开学还适应吧。”周修福的声音里带着明显的沙哑,不难判断,他很疲惫。 周流光没回答,反问:“你呢?” 周修福说:“还行。”又笑,“这不才到没有半个月嘛。” “吃住呢?”周流光没什么语调。 他将T恤套进头里,衣摆卡在胸口那儿,他往下拽了拽,挡住了八块漂亮的腹肌。 “这次住宾馆了,比之前强。吃的也还行,就是江西人是真能吃辣。”说到这周修福笑,“和我一起那大哥,吃三鲜粉的时候舀了一勺辣椒,被辣的边哭边吃,还说江西人的血之所以红,是因为里边淌的全是辣椒水,哈哈哈咳咳……” 周修福笑得咳嗽起来。 周流光没接话,拿起桌上的手机、打火机和烟盒,又顺手把台灯旁的几个药盒丢进抽屉。 周修福平复了一下,说:“不要紧。”又说,“我昨天从抚州刚到赣州了,估计会在这边待上一阵子。” “哦。”周流光站在窗前,打开了一丝窗户缝,点了根烟。 周修福又问:“给你叔打过电话了吗?” “打了。” “好,你常和你叔联系,他现在没孩子,拿你当亲儿子似的,平时记得多给他打个电话,联络联络感情。” 周流光这个叔叔是周修福唯一的亲弟弟,名叫周修瑞,周修福原本开公司,自从月牙儿丢了之后,他再也无心拼事业,便把公司给了周修瑞。 周修瑞接手公司那年三十五岁,还没结婚生子,他当即对周修福保证,自己只是暂时保管公司,日后还是要把公司给周流光。 这几年他也确实一心扑在公司上,没娶妻生子不说,周修福天南地北找女儿,周流光一直是他这边问事。 来合欢镇之前,周流光惹过不少事,都是周修瑞给摆平的。 然后最后这次,周修瑞能摆平明面的风浪,却无法平息他内心的波澜。 所以,他把自己放逐到这里来了。 周流光说:“我知道了。” 周修福说:“行,时间不早了,你睡吧,明天还得上学呢。” 周流光没说什么。 沉默了十几秒,再看手机,通话已结束。 他点进周修福的头像,这个头像由纯文字组成,上面写着两个硕大的红字“寻孤”,下面一行小字写着周修福的手机号码。 周修福的微信名很长,“重金寻女”后面跟着一串手机号。 点进他的朋友圈,背景图常年挂着一个寻人启事,发的动态也全都是寻人启事,一半是帮别人发,一半是为自己发,配图多是走失孩子的照片,以及挂着寻人大旗的摩托车队。 周流光摁灭了屏幕,烟抽得更凶了,双颊都凹陷下去。 他的妹妹月牙儿于五年前在合欢镇丢失,一开始家里还觉得小孩是迷路了,或者不小心掉漪江里了,后来警察来了解线索,根据目击,发现月牙儿是被拐的。 从那以后,全家陷入了黑暗,没有任何事比找到月牙儿重要。 他永远记得奶奶出殡那天,周修福接到提供月牙儿线索电话后匆匆离去的背影。 找月牙儿已经成为周修福连至亲的死亡都无法撼动的执念。 烟圈在空气中缭绕成雾,周流光眼睫一敛,扫了眼对面的那扇窗户。 不怪她认不出他。 连他都快忘了五年前的自己是什么样子。 周修福为了找月牙儿颠沛流离,风餐露宿,跑遍了大半个中国。 他便在周修福的颠沛流离中独自长大。 失去妹妹的那一天,他同时失去了母亲和父亲。 他被家人放养,被自己放逐,浑浑噩噩的走在长大成人的路上,似乎又被所谓的明天放弃了。 一回神,他发现自己已站在十八岁的路口,太阳照着地面雨水的坑洼,折射出他早已面目全非的脸。 他满身都是恶斗过的伤痕,个子变高了,眼神变利了,骨骼变硬了。 动物进化成人,要先学会挺起脊梁。 人变成野兽,要先弯腰,再匍匐,只为伺机而动。 风从窗户里钻进来,吹散了烟雾,也吹动了挂在椅子上的那条红绸带。 - 阳光透过窗帘缝隙照到了眼皮,夏薰拧着眉睁开了眼,墙上的钟表时针刚好指到“五”。 她随意趿上了拖鞋,到窗边把窗帘拉开。 阳光如瀑布般倾斜而下,把屋里冲刷了个亮堂,她伸了个懒腰,视线不小心落在对面的一扇窗户上,胳膊不由僵在半空。 回忆到昨晚的非礼勿视,她感到耳朵微热,想了想又把窗帘重新拉上了。 走出卧室,她去院子里洗脸,水龙头就在院墙边的月季丛旁,阵阵花香混合着沁凉的水汽传过来,一扫初醒的困意。洗完脸直接拿晾衣绳上挂着的毛巾擦脸,上面还有阳光的味道。 奶奶站在合欢树下笑吟吟看着她,树下的矮桌上面摆着刚做好的早饭。 夏薰走过去,小米粥,咸菜,紫薯,和鸡蛋饼,都是很顶饿的东西。 她伸出大拇指,上下动了两下,说:“谢谢奶奶。” 奶奶笑着摇头摆手,嘴里发出“啊啊”的声音,意思是谢什么。又把碗往夏薰跟前推了推,示意她快点吃。 夏薰端起碗喝了口汤,太烫,她又放下去剥紫薯,奶奶便把那碗汤端起来,边用勺子搅边小口吹凉。 几乎每天早晨都是这样。 她喝汤,奶奶帮她吹凉,她吃饭,奶奶就在旁边笑着看她吃。 她吃完准备上学去,奶奶就在门口目送她离开。 这一条路是一个大下坡,她骑到尽头,该拐弯了,转脸还是能看到奶奶在门前站着。 恶意无法让她不悲伤,可是亲情总能让她不绝望。 夏薰想,这大概就是这一路上“车链子”总是掉,她还是能继续赶路的原因。 夏薰在还差十分钟到六点的时候进了教室,这天是英语晨读,她在没上课之前先拿出生物背。 第一节课上数学,班主任尤翔的课,他先讲了半节课,小蜜蜂扩音器突然没电了,他就把课停了,开始选班干部。 这种事夏薰一向不爱参与。 周流光似乎更没兴趣,直接趴下睡觉。 夏薰随手翻开数学练习册,找题做打发时间,做着做着忽然听到尤翔喊:“夏薰,要不你来吧?” 夏薰懵懵的抬起头。 尤翔笑得很亲切:“我看你高二期末语文考了130,英语149,怎么数学才80分呢?” 夏薰一时不知道是该站起来回答这个问题,还是坐着说,犹豫了两秒,尤翔又说:“所以你来当课代表吧,我看看你能不能带领咱班同学共同进步。”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夏薰明白她算是被赶鸭子上架了,于是没再含含糊糊,干脆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尤翔说:“那你大课间到我办公室一趟。”又对全班笑,“好,那课代表就定了,大家鼓掌。” 尤翔的语气是挺振奋激昂的,但下边的同学貌似不买账,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嗤之以鼻的,稀稀拉拉拍了几下手。 尤翔应该是看出了什么,吼了一嗓子很快走下一个流程:“好了,下面选纪律委员……” 下了课间操,夏薰直接从操场去办公室。 尤翔拿了一摞试卷给夏薰:“这是今天的数学作业,你给大家发下去。” 夏薰拿了试卷转身想走。 尤翔叫住她:“如果有什么需要帮助的,你随时给老师说。” 夏薰微怔,她看着尤翔温和的面孔,试图看出点什么来。 尤翔感觉到她的戒备,一笑:“不止是学习,生活方面有困难找我也一样,班主任就是为学生服务的,我才毕业没两年,和你们没代沟,有事随时沟通。” 最后一句话,尤翔尾音上翘,故作了一下俏皮。 他应该是听说了什么。 就算是没听说,看班里同学对她的态度,也猜出什么来了。 夏薰笑了笑说:“行。” 走出门,她的嘴角拉平。 已经太晚,她早已过了相信老师的阶段。 走出办公楼,夏薰要走很长一段没有树荫的空地才能来到教学楼,她才刚从老师的空调房里出来,现在特别怕热,不由加快了步子。 对面有两个女生咬着冰棍走过来,她路过她们的时候,不知是谁的脚伸出来,她一个趔趄,重重摔在了地上。 怀里那些试卷也全洒在地上。 夏薰疼了好久才缓过劲儿来,试卷早就被风吹得到处都是,那两个女生就咬着冰棍在旁边看,也不帮她拾,特别阴阳怪气一句“不好意思啊”。 她慢慢站起来,没有去检查身上磕疼的地方,不悲不喜的走到那些试卷面前,弯腰,捡起,弯腰,再捡起。 路过的人不少,没有人帮她。 试卷如白色蝴蝶纷飞,她穿着白色的夏季校服,风从她的后背灌进去,鼓起一个自由的包。 周流光看了她很久,在五楼,一个居高临下的位置。 风跟她作对,试卷从脚下又飞远,她追着试卷跑,他不明白,为什么她明明在跑,却很静。 “她的事你都听说了吧。”有人从后面搭上他的背。 周流光扭头,想了两秒,才对上号——这人叫商天冬,应该是班里混得不错的人物,昨天领书,那些男生抢着帮他拿。 周流光不习惯这样的亲密接触,视线扫到商天冬的手上,含着浓浓的警告。 商天冬却恍然未觉,攀着他的肩膀往楼下看:“实话告诉你,那些都是谣传。” 周流光问:“什么?” “我说,夏薰被造黄谣,被全校的人孤立,指指点点,戳脊梁骨,其实是受人陷害。” “……”周流光忘记了把商天冬的手拍下来。 “咱学校有个响当当的人物,叫季天涯,想必你应该不知道,不过不要紧,你只要知道,夏薰得罪了季天涯就行了。” 说起这事商天冬连连摇头:“季天涯追她,她把季天涯拒了,然后那哥们儿觉得没面子嘛,就对外说什么早把夏薰玩烂了,之后也不知道怎么传的,就传成了夏薰被包养,后来夏薰解释过那人是星探,但是大家不信。不过我觉得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你想想,流云县这个破地方,大家命都差不多,凭什么她特殊啊?” 古时候,毁掉一个男人需要千军万马,可是毁掉一个女人只要毁掉她的“清白”就够了。 现在,所谓的“清白”仍然如裹脚布般把女人紧紧束缚,大人如此,何况是正上学的学生?都说杀人不过头点地,造谣诽谤,把人生生凌迟,还不见血。 “你怎么对她的事知道的那么清楚?” 楼下的人已经把试卷捡完了,正往教学楼走,看得出她腿上有伤,为了走得很稳,她走得很慢。 “害……这不是以前动过心嘛。”商天冬一笑,下意识拍了拍周流光的肩,“公认的笑话之前可是公认的校花。” 周流光这下忍无可忍把他的胳膊甩掉:“我不喜欢人碰。” 说完就进教室了。 夏薰没一会儿也进来,她到前面发试卷,一列八个人,她数了八张试卷,对第一排同学说:“往后传一下。” 那同学顿了顿才不情不愿照做了。 第二个人却没那么好说话,夏薰让他传下试卷,他直接回了句:“不会。” 夏薰被噎的面红耳赤。 还好班长白前就坐那人后面,他看到了夏薰胳膊上的伤,抬了抬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说:“把试卷给我吧。” 夏薰愣了愣。 白前不苟言笑:“你现在去医务室还能在上课前赶回来。” 旁边已有人看过来。 夏薰不想被人围观,也知道照她这么发,再遇见个不给面子的,她可能会崩溃。 想了想,她没拒绝:“谢谢班长。” 她没去医务室,而是走到座位上。 周流光余光看见她的手腕外侧和胳膊上都有不同程度的擦伤,冒着血,红肿一片。 可她不吭不响。 翻开英语书背起了单词。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5. 疼吗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疗伤 一整天都艳阳高照的,晚自习的时候却滚起了闷雷,轰隆隆由远及近。 到九点多的时候,外面声势浩大的下了一场暴雨,很急,十来分钟就过去了。 放学的时候地面还是湿的,夏薰去医务室拿了药,去推车子的时候,车棚里都已经空了。 想必常找她麻烦的那些人也都放学走了,她放下了一点戒备,慢吞吞往外走,没有跟腿上的伤作对。 刚出校门,她忽然看到一群人浩浩荡荡走进了对面小区的巷子里。 其中周流光太显眼,她想忽略都难。 思想斗争了很久,她跟了上去,把车子随意靠在电线杆上,悄悄躲在一棵灌木后面。 原来巷子里除了华夏的学生,还有一群打扮怪异的流氓地痞,有人拿着烟,有人握着棍,个个气焰嚣张。 周流光一出校门,就被截了。 为首的人问:“跟我走,敢不敢。”语气里有很明显的模仿电影里社会老大的意思,把周流光差点逗笑了。 他往后看了眼灯火通明的学校。 该说他们怂还是莽?一边为非作歹,一边又怕老师。 他把变速车丢给商天冬,原本这小子想请他吃烤串,他正嫌烦,这下正好不用去了。 来到巷子里,他看到了一张熟面孔,才明白祸从何起。 “帅哥,又见面了。”赵澜对周流光笑笑。 周流光一脸懒得搭理。 “就是你打的我妹?”旁边的一个红毛说话了。 赵澜不急,只说:“新来的,我不为难你,你给我道歉我就放你走。” 说完,她一笑,补充:“当然,必须是跪下道歉。” “呵……”周流光笑了笑,露出了无害的酒窝。 周围的混混们一见他这样,都来火了。 “我说,你给脸不要脸是吧?”红毛推了把周流光。 周流光往后退了两步。 红毛见状更来劲了,又推了他一把:“喜欢笑是吧,老子一会儿让你尿裤子,你看你还笑不笑得出来。” 巷子窄,这次周流光的背撞到了墙上。 红毛像外招招手,有人递给他一个铁棍。 与此同时,周流光停住,抬头,看向红毛。 这一眼和刚才的散漫不同,很有威慑力。 红毛被他的眼神刺的不寒而栗,还没来得及反应,忽然被人掐着脖子往后推,鞋子发出磨地的声音,他一路被推到对面的墙上。 周流光掐着他,手上青筋暴起,一看就是下了死手。 红毛脸通红,眼珠都凸出来,眼看要晕,周流光手往下滑薅住他的领子,他大声喘了口气,还没来得及换气,猛地被人往墙上一甩。 其他人都愣了。 他们虽然平时打打闹闹不断,但没见过这么打人的。 每一下都下死手。 红毛在周流光手里就像是面团似的,他甩烂泥似的把红毛往墙上砸,砸了好几下,赵澜才歇斯底里的喊:“你们快上啊,傻了吗?”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全都一股脑涌上去。 十几口人围攻一个。 夏薰急的要报警。 可当她从书包里掏出她那部卡的要死的山寨智能机,就见事情和她料想的完全不一样。 看着眼前混乱的人影,脑子里竟同步幻想出动物世界里野兽大杀四方的场景。 一切甚至可以用魔幻形容。 她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受到直击心脏的震惊。 直到身后一串急促的脚步声靠近,她才回神,转身看,原来是商天冬带了一伙人来。 商天冬匆匆赶到,也惊呆了。 因为周流光已经把这些人解决了个干净。 除了吓得缩在墙角不敢动的,就是吓跑了的,还有几个人,浑身是血在地上躺着。 而周流光,逆着光,背对着他们,走向被吓得脸色苍白快要虚脱了的赵澜,问她:“现在,谁跪?” 赵澜哆嗦着看向周流光,脸上满是痛苦,似乎在纠结,几秒后,她忽然放声大哭。 周流光看垃圾一样看了她一眼,没再留恋,转身捡起地上刚刚丢掉的外套,走出巷子。 赵澜那帮人趁机落荒而逃。 到光线更足的地方来,大家才看清,原来周流光身上也挂了不少彩,嘴角有淤青,左眼下面沾着一道血迹,满是不疯魔不成话的意味。 商天冬差点跪地迎接他:“哥,我能叫你一声哥吗?” 话落,商天冬后边跟着的人倒有眼色,齐声喊了句:“哥。” 这帮人是开了眼了,十几个人打一个,愣是没讨到便宜。 头一回,有人浑身是伤,却还是能赢得所有人的敬佩。 商天冬满脸不可思议:“我说,华夏扛把子要换人了。” 周流光显然不感兴趣,他捕捉到一个人影,转头大声问:“你躲那是等着给我收尸的吗?” 夏薰呼吸一提,知道躲不过了,这才慢吞吞从绿化树后面探出头。 她刚才是蹲着的,供血不足,走了一步,差点摔倒。 稳了稳才上前。 周流光对其他人说:“你们都走吧。” 商天冬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夏薰,一副很想刨根问底却又不敢的样子,最终没有多说什么,招呼兄弟们离开了。 这下只剩周流光和夏薰。 周流光睨她:“躲那多久了?” 夏薰答非所问:“你还好吧。” “我像不好的样子?” “……”夏薰握了握书包带,想了想说,“今天虽然来堵你的人不少,但最重要的没来。” 周流光本想摸烟,闻言顿住了,问:“什么意思。” 夏薰说:“季天涯没来。” 周流光一顿,几秒后嗤笑一声。 有点狂。 夏薰想了想说:“你别不当回事。” 周流光盯着她的眼睛:“所以呢?我要对一个从没见过的人害怕?” 夏薰感觉到他说这句话的时候有点不爽。 于是扯开话题:“回家吧,挺晚了。” 她转身去推自行车。 他长臂一伸挡在前头:“没话说就跑?” 夏薰停在那,有些无奈地塌了塌肩膀。 周流光冷笑一声:“搞得像我欺负你。” 夏薰不想和他再掰扯什么了,左跨一步逃离他的阻挡,往自行车那走。 刚走没两步,感觉领子一紧。 他又把她薅过来:“让你走了?” 夏薰后仰着退了好几步,最终撞到他怀里,她手忙脚乱站稳,一激动,脱口而出:“刚打完架你不累吗,还有力气逗我玩。” 他秒接:“逗你玩什么时候都有力气。” 夏薰:“……” 她这才明白,他们俩话都不多,但她是嘴笨,周流光是懒得说。 恰好商天冬一行人又过来了:“哥,你的车。” 他把周流光的变速车推来了,周流光终于把刚才摸了一半的烟重新拿出来,咬在嘴上。 商天冬很会来事的向旁边高高壮壮的男生使了个眼色:“大姚。” 那人会意,忙不迭递火出去。 这期间夏薰一直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周流光抽了一口烟,才说:“这没你们事了。” 商天冬瞥了眼夏薰,意味深长:“行,不打扰您好事。” 夏薰抬头看商天冬:“我们不是……” “诶,知道知道,你们不是,你们不是……”商天冬点头笑,又对周流光挤眉弄眼说,“拜拜哈。” 周流光没搭理他,看了眼夏薰,似乎不大高兴,但也似乎没有。 后来就开始自顾自抽烟。 夏薰见状,试探着往外挪了挪步子,一下,两下,他没反应,干脆直接走去推车子。 等她把自行车推到路上,周流光的烟还有两三口抽完,他直接把烟在垃圾桶上捻灭,不打算再抽,看了眼她的车筐,他问:“这什么。” 她看了一眼那个白色塑料袋:“碘伏,还有创可贴,刚从医务室拿的。” 说罢又看了眼他的伤。 如果不是因为帮她,他不会和赵澜结怨,也就不会有今天晚上的事情发生。 “你的伤……”话说出口的同时她还在犹豫,但是很快,她就把完整的话说出来,“我帮你上点药吧。” 十分钟后。 扶桑路的一处草滩上,周流光和夏薰并肩而坐,刚下过雨,也只有他们这样的孩子才会不管不顾席地而坐。 夏薰把塑料袋里的东西拿出来,她先是摞开碘伏的盖子,后又拿了一根医用棉签,捣进碘伏里沾了沾,拿出来上面的棉球已变成了褐色。 然后她看向周流光的脸,手动了动,不知道该怎么下手。 经历一番思想斗争后,她问:“要不你自己来?我怕我下手没轻重。” 周流光很安静的看着她,两秒后,伸出手,点了点嘴角。 给她示意:这儿。 夏薰只好试探着伸手出去,很轻很轻的碰到了他的嘴角,刚碰到,他便缩了一下。 她紧接着也一僵:“我已经很轻了。” 感觉到了。 周流光在心里说。 却上下扫她两眼:“继续。” 她想了想,直起腰,从地上坐起来,又单膝跪着,这样更方便给他上药。 她凑近了近,一下一下的把碘伏抹在他嘴角的伤口上。 不知道怎么了,她也没做什么高难度的事情,但就是一直屏着呼吸,没敢喘气。 处理好他嘴角的伤,她又用干净的棉球把他脸上的血迹擦干净。 他低头看着她,看到她滑到胳膊肘的袖子,以及因此露出的伤痕。 耳边是呼啸的江风江浪。 可她很安静,低眉顺眼的样子,淡淡的眉,淡淡的眼,小巧而翘的鼻,殷红的唇,皮肤是象牙白,头发又软又蓬松,哪哪儿都透着好脾气样子。 夏薰也在偷偷观察他,观察他到底受了哪些伤。 他回神,发现了她的意图,淡声道:“别看了,剩下的伤得脱了衣服看。” 夏薰微愣,反应过来后,低下了头。 他看了眼袋子里的东西,又说:“给我撕个创可贴。” 夏薰把棉签和碘伏收好,才拿起一个创可贴,撕开,递给他。 他没接,睨她一眼,说:“你贴。” 夏薰没明白:“啊?” 他瞟了眼她胳膊上的伤,重复一遍:“要我给你贴?” 她恍然大悟。 都受伤了,自然一起疗伤。 可她真正明白过来之后,却比刚才更加愣住了。 他看她那样子,什么人能不让她急死,干脆一把夺过来,对着她胳膊上那道擦伤斜着贴上,恰好遮住伤口。 两秒钟完事了。 他站起来,拍了拍裤子上的土:“那几个你都用了吧。” 夏薰说:“哦。”但其实还有点懵。 他走到离漪江更近一点的地方站着。 她则在原地给自己处理伤口,把胳膊全都贴上创可贴,她才意识到,什么叫那几个你都用了,这本来就是她花钱买的。 她也站了起来。 他背对着她,又抽了根烟。 黑暗中江水茫茫一片,大雾四起,远处的发电风车在黑夜里只剩剪影。他很安静,她竟有种不想出声打扰的感受。 后来还是他主动转身,走回来,说:“走吧。”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6. 疗伤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靠山 入学的第一场考试如期而至。 周四晚上各班便响起拉桌子推板凳的声音,位子排好,晚自习没有老师来打扰,全凭大家复习。 考场在临放学才贴出来,夏薰成绩属于上游但不拔尖的水平,在第二考场考试,白前在第一考场,和她的考场挨着。 夏薰在出教室的时候,恰好和白前碰上,本以为只是擦肩而过,谁知白前问了句:“一起?” 班里人出来进去,纷纷看着他俩。 夏薰不想给自己找麻烦,也不想给别人添麻烦,便找了个借口:“你先走吧,我想先去上个厕所。” 白前无声看了她一眼,抿紧了唇。 “让让,让让啊。”教室里走出两个人,走前面那人自动为后边那人开路,“别杵门口,过来过去多不方便。” 他们俩从夏薰和白前中间穿了过去,说话走路都像没事找事。 夏薰不动声色的看了走后头的那人一眼,他没看她,她收回视线,趁机离开:“班长,我先去厕所了。” 她说完便小跑离开。 白前沉沉目送她,待她消失在拐弯处,他才收回目光,准备去考场。 “班长,几考场啊?”刚才从屋里出来的男生问。 “一考场。” “夏薰几考场?” “二。”白前不欲多聊,一副想走的样子。 “啧,班长知道的挺清楚。”男生说着话,要看就要把手搭在了白前肩上。 白前躲了一下:“商天冬,你想知道也可以自己去看。” 一般郑重念出别人的大名,就有点警告意味了。 说完白前就走了。 商天冬属于热脸贴了冷屁股,气很是不打一处来:“操,不就是学习好嘛,拽个屁。” “有本事你也拽?”周流光讽道。 “哥,你搞清楚,他是你情敌,我不是。”商天冬脸上写满了“你别不识好歹”。 “情敌?”周流光笑,“谁告诉你我喜欢她?” “不是吗?”商天冬疑惑了。 刚才是谁明明都快走到后门了,又拐了个大弯推他往前门走的? “不是。”周流光给了商天冬一个确切的回答。 “啊?”商天冬非常不理解,“那你是单纯看她可怜,想帮她?” “也不是。” 我只是觉得她太弱了。 弱到,我连伤害她的兴趣都提不起来。 “那是为毛啊?”商天冬觉得脑子要炸。 “……”周流光不欲多言,转身离开。 他是新来的,没有成绩参考,自然被排到了最后一个考场。 那个考场全都是平时不学无术的学生,一点考试的氛围都没有,还没进门就听到屋里炸锅一样,全都在热聊。 周流光一进门,大家不约而同安静了下来。 他只扫了一眼,就认出好几张熟面孔,有那天堵夏薰的,也有堵他的。 他低头扫了眼离他最近的桌子上的考号,确定了自己的位置。 他应该坐靠墙的最后一个空位。 前面的人,恰好是殷乌茜。 她这天化妆了,粉嘟嘟的唇色,只是相由心生,粉色在她这种人身上完全没有半分甜美可爱。 她一眨不眨的看着周流光进门,再坐下。 而周流光始终没瞥她一眼。 很快开考,第一场语文,是这间教室上座率最高的一场考试,到第二天下午的英语,直接少了一半人都没来考。 英语交卷后,殷乌茜转头把手撑在周流光的桌子上,笑:“帅哥,交个朋友呗。” 这女孩,有一双很亮的眼睛。 周流光很不喜欢。 十七八的年纪,聪明劲儿太过,就显得虚伪。 他直接忽视她,站起来要走。 殷乌茜愣了一秒,不敢相信会有人这么不给她面子,傲劲上来了,也站起来:“你这是拒绝我?” 她笑,但是也明显在生气:“你想好了,我可不是赵澜。” 威胁他? 周流光笑了笑,整个人透着懒散,却又莫名有气势。 可能真正有气场的人,反倒是不故作架势,无论什么时候都够淡定的那类人吧。 周流光用非常平的,理所应当的语气回了殷乌茜一句:“你还不如她。” 殷乌茜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微顿,随后双眸中的恨意一闪而过。 身边有不少认识她的人在往这边看,她强撑着,让自己绷了根弦没有垮下来,扬扬嘴角,又扬扬嘴角,露出一个看起来不在乎的笑:“夏薰给你灌什么迷魂汤了啊?” “你这么站她,又真的知道她是什么样的人吗?”殷乌茜笑的嘲弄。 周流光没说话,他第一次认真抬头看了看殷乌茜的脸。 殷乌茜不由挺了挺背,说:“虽然你拒绝了我,但我还是好意给你提个醒,她不是处了,被很多人睡过,你……” “她比你好看。” 周流光打断了她,用五个字。 殷乌茜像被雷击中。 但她只愣了两秒钟,看周流光转身走了,眼看要出门,她大喊:“今天放学有人想见你,现在收拾收拾滚还来得及,别怪我没提醒你。” 大概是为了显示自己的人脉广吧,她没察觉,她的傲气已经变成了虚荣。 周流光直接就笑了,他一笑就露出左脸的酒窝:“行,我待会儿打球去,你让他来见我。” 说完,事不关己的出了门。 在其他人看不见的地方,殷乌茜快把拳头捏爆。 - 想见周流光的人是季天涯。 他带着一群人浩浩汤汤来到篮球场的时候,周流光他们进行的那场比赛,恰好还有一分钟结束。 商天冬打红了眼,大喊“截他截他”,声音早已哑了,而篮球被周流光控在手里,他从北边的球框下运球往南边跑,三四个人作势要拦他,他跑到一半,干脆在篮球场中间的位置起跳,篮球在空中划了个漂亮的弧影,又从篮筐里重重落下。 高难度三分球,又稳又狠,周围瞬间爆发出尖叫。 最后这场球,周流光赢。 商天冬输的跪地撕衣服,差点发疯,几个参与比赛的人都笑得不行。 然后他们笑着笑着,就僵住了。 商天冬感觉不对劲,往后一看——一群人站在身后,气势十足。 为首那个人,让他心一沉。 周流光却恍若未觉的拧开一瓶矿泉水,仰头咕咚咕咚喝下去,傍晚的太阳把他下巴上的那滴汗珠照的晶莹剔透。 他穿黑色的篮球服,头上带白色束发带,肌肉不大但力量感很足。 季天涯看到周流光的第一感受——这人有劲儿。 “涯哥好久不见啊。”看到季天涯后,商天冬正经起来。 “最近没来。”季天涯说,眼睛盯着周流光。 商天冬注意到他的眼色,忙笑:“一会儿干嘛去,喝酒去不?” 季天涯没理。 直接越过商天冬,走到周流光面前:“听说你让我来见你?” 周流光这才偏头,看了季天涯一眼。 这人个子比他略矮,人也比他略瘦,长得不赖,尤其是眼,标准的狐狸眼,眼皮双的很好看,明明是寸头,却透着邪佞气,哪眼看哪眼坏。 “你俩认识啊?”商天冬过来搭上周流光的肩,笑说,“那正好,免得我介绍了。” “冬哥。” 说话的是季天涯的小弟,叫阿布的:“这没你事。” 商天冬在学校也不是规规矩矩学习那类人,他有一帮兄弟,家里也有一点小钱,这二者足够在学校里吃得开。 他和季天涯从小学就是同学,没有过节,但也没有太深的交情,可毕竟认识的够久,偶尔遇到事,能说得上话。 刚才看季天涯第一眼,他就看出这人是奔周流光去的。 谁都知道,季天涯是校霸,但他能在这位子坐得稳,不完全靠自己,更因为他爸是这一带的地头蛇。 这样的人,不是周流光一个初来乍到的能惹得起的。 商天冬想从中转圜,但明显无果。 “你让我找你,是打架还是打球?”季天涯看向周流光。 周流光本想说“随你”,余光恰好扫到一个人。 夏薰考完试后回班,在门口被人堵住。 殷乌茜二话不说当众甩了她两个耳光,没有理由,似乎只为发泄。 然后她让人强制把夏薰带到了球场上。 夏薰被一把推到人群最前面,踉跄一下,又被人揪着头发拽回来:“待会你亲眼看看你的靠山是怎么倒的。” 殷乌茜的笑容在夏薰眼里有些扭曲。 她颤抖着转过头,就这么与周流光对视上。 周流光看了她一眼后,才对季天涯说:“球场,当然是打球。” 季天涯定定看他两秒,笑了,鼓掌:“你有意思。” 他扭头喊了声:“阿布,拿球。” 刚才那颗被周流光投出去的球,此刻还没有被捡回来,阿布大步流星,想去捡。 恰好季天涯也看见了夏薰,一个好玩的念头在他心里成型:“阿布,回来。” 阿布的手都快碰到球了,不由疑惑:“啊?” 季天涯伸手,指了指人群里的夏薰:“让她去。” 阿布一看是夏薰,不由了然,拖长音“哦~”了一声,笑着又跑了回来。 所有人都看向夏薰,甚至有人对她吹了声口哨。 被季天涯点到的人,怎么可能不被全场瞩目? 何况是她。 这个传说中“被他睡过”的人。 “傻了?”殷乌茜见夏薰没动静,伸手推了她一把。 这一下用的力气可不小,夏薰直接被推了出去。 她在众目睽睽中站定,风围绕着她,碎发在风中颤抖,她仰起脸,看着面前相对而立的两个男生。 没有犹豫太久,她转身,平静的走到篮球旁边,俯身把球捡起来。 再走回来,走到季天涯和周流光中间。 她只能把球给他们中的一个人。 她看了眼周流光,他眼眸漆黑,一如初见时的浓。而季天涯,玩世不恭,满眼戏谑。 她伸不出手。 把球给出来比把球拾起来,难多了。 周流光眼睫一扫,就看到了夏薰颤抖的肩头。 也就只有离得近才能察觉到她在发抖,她的恐惧不浓烈,却无比清晰。 他突然觉得烦躁,伸手把夏薰怀里的篮球拿了起来,二话不说朝季天涯身上砸过去。 任谁都没反应过来,包括季天涯。 篮球直砸面门,季天涯后退了几步,疼的睁不开眼。 而周流光动作够快也够狠,紧接着就朝他扑了过去。 乌泱泱一群人全都围了过来,穿球服的是周流光这边的,穿校服的是季天涯那伙的,就这么厮打在一起。 夏薰在混乱之中被挤了出去。 有人碰到她的肩膀,有人打到她的手臂,她感觉不到疼,只是茫然。 旁边传来曲小宁的尖叫:“新来的疯了吧,他是不是刚来不了解涯哥背景,才敢动手的啊!” 旁边人都说:“一定是。” 可夏薰知道,不是。 她第一次直观的感受到周流光的力量。 她明白,这个人不怕季天涯。 甚至不怕死。 或许,他就是因为死不了,才这样赖活着。 他能赢,因为他豁得出去,人和人有时候就是看谁比谁豁得出去。 他下手多狠,可又不完全是对对手狠,而是对自己狠,他的拳头里,藏着对自己的舍弃。 …… 后来这次斗气,以周流光扼住季天涯的喉咙结束。 围观的人无不唏嘘。 因为两年前,高一新生季天涯就是这样掐住了当初学校老大的脖子,那天后风云变幻,江湖易名。 夏薰移开视线,无意间和殷乌茜对视上,见她目光如火,带着很深的怨恨,和一丝需要捕捉才看得到的落寞。 夏薰知道,这是因为她亲眼看着她的靠山倒了。 有意思吗? 这些人穿着校服,扒开一身受法律保护的皮,里边却早已黑心烂肺。 人只有那么几年上学的时间,可这些人当老大,当大嫂,当某某人的兄弟,某某人的姐妹,就是不愿意当学生。 多少人在青春时渴望着红尘,身在红尘之中又放不下青春。 断掉的骨头,还能接回来,但年龄与心理一旦错位,就再也找不到回原点的可能。 …… …… 周流光最后松开了摊在地上像死狗一条的季天涯,转头吐了一口血,手背擦擦嘴角,站起来离开。 路过夏薰旁边的时候,他看了她一眼。 夏薰意会,攥紧了衣服,跌跌撞撞跟上去。 直到走到教学楼处的花坛,周流光才停下步子。 夏薰跟不上他,小跑着,遇他猛刹车她一个没停住,撞到了他的背。 “嘶——”他抽了口气。 大概是身上有伤。 夏薰忙说:“对不起。” 周流光扭头看她:“试过了,就那样。” 他这么说,她莫名想起那天赵澜找事的时候,她说了句“今天虽然来堵你的人不少,但最重要的没来”。 他现在回,就那样。 你们都觉得厉害的那个人,就那样。 夏薰轻轻地把视线落在他身上。 太阳快落山了,半边天都被染成橘红,油漆一样的阳光淌的哪都是,从教室的窗户里能看到课桌和黑板,茂密的树叶在风中摇晃,地上一片树荫笼罩了花的香气,穿校服背书包的男男女女在路上来来去去。 她久违地感受到校园的美好。 于是她忽然生出一个想法——如果他真的是她的靠山,就好了。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7. 靠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安慰 “你的脸,谁弄的。” 周流光用手背抹了下嘴唇上的鲜血,余光恰好看到夏薰脸颊上明显的红印。 夏薰摸了摸脸,如果不是他提醒,她早就忘了半小时前她才刚被甩了两巴掌。 也不知道是习惯了,还是麻木了,亦或是看淡了吧。 她笑:“还能是谁。” 周流光拧了拧眉:“那女的?” 夏薰反应了一秒才明白他说的是殷乌茜,点了点头,还是笑:“嗯,没事,不疼。” 她的笑是刻意的,调动了浑身的表现力,嘴角淡淡弯起,眼里却含着一汪忧伤。 周流光打眼一看,就感觉到了什么。 她不是很能装。 他顺着她的话说下去:“你该打回去,巴掌落在她脸上,她要是说不疼,我才信你也不疼。” 这个人还真是有一套自己的法则。 夏薰抿了抿唇,嘴又笨了,想开口却不知道应该说些什么。 还好他很快又问:“你和她什么仇?” 这个问题夏薰能答。 故事太长,从头讲一遍都觉得心力交瘁,她只用四个字概括:“……反目成仇。” 她说:“我们以前是朋友。不过,也许‘朋友’两个字从一开始就要加双引号。” 这句话里的悲伤不是装的了。 “……”周流光没想到这一层,他没有很吃惊,只是她的话让他回忆到什么,目光沉了下来,不太想进行这场对话了。 回到教室,大家都在排桌子,拉来拉去的噪音很重。 周流光的桌子不知被谁排好了,他没操心,拿了书包就走。 他刚打完架,身上还残留着打斗过的痕迹,他单肩背着双肩包,灰色帽衫,帽子盖在头上,白色的线耳机从衣领处露出来,他低着头,一言不发穿过重重走廊,在侧目与议论中离开学校。 他心头燥意渐重,许多事像电影般在他脑海里放映。 他忘不了曹辰对他说“你怎么不去死”时的厌恶。 忘不了曹辰说“谁把你当兄弟啊”的嘲弄。 也忘不了曹辰在他面前一跃而下的决绝。 有些事,就像一道疤。 每想一遍,就是把结痂从皮肉处硬生生撕开,反反复复的疼。 - 夏季总是多雨。 连下了两天忽骤忽慢的雨,终于在发成绩的这一天彻底放晴。 华夏也变天了。 最近所有的好事仿佛都被周流光一个人占了。 挫了季天涯的锐气之后,他又登上了学校成绩排名光荣榜的第一位。 705分,比第二名直接高了三十分,可谓是“黑白通吃”。 而全校第一的位置原本一直都被白前遥遥领先的霸占着,从来没有人超越。 成绩单出来之后,白前的位子空了。 那节课上英语,而下一节课恰好是数学,夏薰到尤翔办公室抱试卷,办公室的门没有关紧,她在敲门之前,听尤翔说:“他优秀不代表你不优秀,他是从大城市来的,从小就上国际学校,从出生的教育资源就比咱高,你不用和他比。” 白前的背影在眼前显得不真实,声音却带着穿透耳膜的力量:“我不明白,既然从一开始就不公平,为什么还要被拉进同一条赛道。” 尤翔“哎呀”了一声,很快又叹气:“我的班长呀,你不要这么想,人生就是这样,你长大就明白了。” “我不明白。”白前固执的像块石头,“你们大人没话可讲了就只会说‘人生就是这样’,但其实你们也知道人只能这样劝自己吧。我知道我比不过他,我认,但我永远不明白。” 说完他转身就走,一开门,恰好撞上门外的夏薰。 两个人都是一顿。 夏薰看到白前浑身都绷得很紧,紧咬着牙,眼里有化不开的隐忍不甘。 她忽然觉得鼻酸,他却很快跑远了。 尤翔在屋里叹气,其他有经验的老教师纷纷搭话:“这种孩子太轴,你得让他自己想明白。” 尤翔什么话都听不进去,担忧都写在脸上。 恰好夏薰在,他对夏薰说:“试卷我拿吧,要不你去劝劝他,你们同龄人或许好劝点。” 夏薰想了想说:“好。” 她在操场找到白前。 七月份的大热天,站着不动都得浑身是汗,可白前在一圈接着一圈的跑步。 看台一侧的浓荫下,一群男生喝着冒冷气的冰饮料,指着白前笑。 为首的人恰好是班里的商天冬,夏薰也不知道白前哪里得罪他,他一口一个“看他还拽不拽”。 再往他旁边看,唯一没穿校服的那个人显眼极了,高高帅帅,气势逼人,不是周流光又会是谁。 她不知道他有没有参与这场嘲笑,但直觉是没有,感觉他是那种对别人的生活压根不感兴趣,又懒得说三道四的人。 她往看台靠近,他无意间抬眼看见了她。 夏薰感受到了他的视线,佯装没察觉,暗暗提了口气。 原本她还没想好怎么安慰白前,一紧张,反倒硬着头皮就走到白前面前。 白前没想到她会跟过来,看了她一眼,目光闪了闪,却没有停。 她想了想,跟着他小跑上去。 “班长,如果你想发泄,我陪你跑一会吧。”夏薰这句话因为奔跑而断断续续。 白前直视前方:“我不需要。” 夏薰看他,总觉得他坚毅又迷茫。 在流云县这样一个小地方,哪怕华夏是最好的高中,也只有第一名有机会上清北,对于白前来说,这个第一名不仅仅是一个排序,更是他的信念,信念崩塌,是很残忍的事情。 夏薰能理解他,她知道现在劝他没有用,不如沉默着,陪他继续跑。 树荫下那群男生看着他们,脸上的表情一个比一个丰富。 尤其是商天冬,挑眉问周流光:“啥情况,他俩有事?” 周流光盯着操场的方向。 这位班长,开学来每天都穿一双发旧的布鞋,戴黑框眼睛,镜框面对面看磨损的很严重,皮肤很白,但脸颊上有几颗难以忽略的痘痘,不太喜欢笑,个子不高也不矮,身材不胖也不瘦。 很平凡的一个男生。 但学习好,是那种课间十分钟也要学习的书呆子,平时轻易不和人说话,除了学习就是学习。 他不咸不淡回了句:“关我屁事。” 商天冬满脸问号:“不是,哥,你总不能无动于衷吧?” 周流光收回了眼,嗤了一声:“关你屁事。” 商天冬:“???” 周流光抬脚踹了下商天冬的屁股:“走了。” 商天冬不情不愿,他旁边的男生看出来了,便说:“刚才冬哥说他,哥你还不让说,现在看看冬哥真是说对了。” 周流光脚步顿时停了下来。 其余人也跟着他停下,看着他的后背,都安静了下来。 他知道这帮人到底还是向着商天冬的。 事实上,他也从未想过要拉帮结派,只是恰好走到了这些人的面前,也恰好可以说上一些话而已。 “只有五十步笑百步的,没见过一百步笑五十步的,这个学校,有资格笑话他的只有我一个人,记住了吗。” 周流光站在台阶最上面,恰好是树荫遮蔽不到的地方,光倾泻而下,他表情淡漠,像不可被置疑的神。 听完他的话,每个人都不自觉点了点头。 与此同时,夏薰和白前在操场上停了下来。 夏薰一向没什么运动细胞,刚开始还能坚持,后来越来越抬不动脚。 白前听她越来越喘不清,最后缓步停了下来。 夏薰问:“你好点了吗?” 话刚开口,恰好白前问:“你想劝我什么?” 夏薰捂着胸口,顺了顺气,才说:“没什么可劝的,我考的还不如你。” 她很神奇,明明累得气喘,却怎么看怎么平静。 白前苦笑:“你是女生,考不上大学还有嫁人这个出路,但我不行,你当然没办法体会我的感觉。” 夏薰在听到白前这句话后恍惚了一下,停了那么一秒才说:“但是加分政策里没有因为是女生就能加分的选项。” 白前沉默了。 夏薰想了想对他一笑:“你知道吗,从小到大学过的所有古文里,我最喜欢‘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往高看,晴空万里,艳阳高照。 往低看,大地辽阔,东风浩荡。 她愿意相信明天会更好。 正因为今天不够好,所以对明天的信念才更要坚决一点才对。 上课铃响了。 白前说要自己静一下,夏薰从操场离开,才发现周流光那帮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不在了。 回教室之前,她先去超市买了瓶水。 她很少在学校超市里花钱,这次实在是快要热冒烟了。 教室在五楼,她边喝水边往上爬,走到三楼拐弯处的时候,手里的水冷不丁被人抢走。 喝了一半的水顿时弄得哪都是,她还被呛了一口,边咳嗽边看清面前的人脸。 “周流光?” 这个点明明已经上课了,他在这里干嘛? 她直接问出来:“你干嘛?” 周流光看了眼手里的瓶子:“冰露?” “……”夏薰更不解,仰脸看他。 他瞥了她一眼,见她模样委委屈屈的,还不自知,莫名觉得无聊,把水又扔给她:“难喝。” 说完就走了。 夏薰凌乱到怀疑人生。 夏薰回到班里的时候尤翔正喊人上黑板做题,见她进门,他问:“白前呢?” 夏薰说:“班长已经好多了,应该一会就能回来。” 尤翔放心不少,说:“行,你快回去上课吧。” 夏薰点了点头,乖巧的走下去。 走到她那排,看到周流光把手撑在桌子上在做题,他的书全都堆到她那边去了,只给她留了三分之一的空地。 她顿了顿,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却也没敢问他,一节课都把手肘并得很紧在写字。 白前在下课前十分钟回到班上。 当他踏进班里,教室里顿时爆发出整齐的掌声。 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商量,全是大家自发的鼓励,白前性格沉,没有太外露的表达,只是默默回到位子上,把背挺得很直。 而尤翔却被同学们感动了,停下手头的课,开始给大家输送作为班主任的肺腑之言。 夏薰听得昏昏欲睡,完全没办法共情。 人都是有多面性的。 今天大家自发鼓舞考试失利的同学,固然是令人动容的凝聚力和团魂,但是一想到这些人明明也是在背后对她议论纷纷,抱团孤立她的人,她就很难笑出来。 鼓励与孤立,都不是假的。 正因如此,当它们同时发生的时候才残忍。 一件事明明有非常确切的黑与白的界定,但是人,永远不是非黑即白的。 这真令人难过。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8. 安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吸引 尤翔在讲台上滔滔不绝,没一会儿下课铃就响了。 他匆匆收尾,又对大家说:“之前说好了,考完试之后要按成绩重新排位,大家放学之后抓紧时间吃饭,六点十分务必回班选位子,听明白了吗。” “听明白了。”夏薰和其他同学一起回答。 随后尤翔离开教室,她趴在桌子上眯了一会儿。 等上课铃响起的时候,她打了个哈欠坐直,发现周流光也正趴桌子上睡觉,头枕着胳膊,棒球帽盖在头上,脸是面朝她这边的,但只能从帽檐下看到他的鼻子,又高又挺。 他睡着的样子,莫名让她想到他浑身是血是伤与人厮打的样子。 很奇怪,明明前者更无害,但后者竟令她更安心。 人人都需要避风港,何况一个正在经历风暴的人。 想到马上就要换座位了,夏薰的心沉了又沉。 - 班里的表挂在后黑板上,一天扭头看了好几次时间,终于到了下午六点十分。 所有的同学都背着书包在教室门口排队,尤翔按成绩叫名字,第一个是周流光。 尤翔说:“第一名,你先选吧。” 班里同学都纷纷转头往后看。 周流光就靠在人群最后的那截栏杆上,外面霞光万丈,他的头发被风轻轻扫动。 他没应尤翔的话,视线淡淡落在某个人身上:“第七名,你先选。” 大家又都纷纷去看这个所谓的第七名。 “一、二、三、四、五、六、七……”有几个女生没反应过来,一个个去数人头。 数到第七个人的时候,她们都安静了下来,表情各有各的丰富。 班里第七名,是夏薰。 夏薰没想到自己会忽然被围观,强撑着装淡定,却无奈掩不住脸颊的红,低下了头,不敢看任何人。 尤翔眯起眼,审视的看了看夏薰,又看了看周流光,最后竟什么也没说,一笑:“不行啊,要么你选,要么作废,要都像你这样可不乱套了。” 周流光想了想,没再坚持,从后门进了班,还是坐在了以前的位置上。 第二个选座位的是白前,他和周流光一样,也选择坐在之前的地方。 其余没选位子的人都在门口够着脖子往屋里看,生怕自己中意的位子提前被人选走。 “下一个,夏薰。”尤翔念出名字。 夏薰从前门进了教室,她把全班都扫了一圈。 白前盯着她看,虽然一句话没说,但是眼里写着很明显的——选我。 周流光呢,一只手放在桌上撑着脸,另一只手在转笔,丝毫没往她这边瞥。 她定了定神,最终抬脚不急不缓走到最后排。 坐到了周流光的旁边。 屁股刚沾椅子,他的笔“啪”一声撂在桌子上,不转了。 她看了他一眼,那么巧,他也看过来,问:“看什么看。” 她忙把脸再转回去。 他微不可见的勾了勾嘴角。 可能是嘲她胆小吧。 - 夏薰和周流光又成为了同桌,班里都在议论,他们俩到底是什么关系。 因为没有确切的答案,曾经那些总给夏薰白眼的人,现在看向夏薰的眼神都变得小心翼翼。 当然,恶意没有消失,恶意只是收敛了。 一个因为黄色传言而在学校臭名昭著的人,突然和全校有名的学霸兼校霸走得很近,没人会觉得是后者主动靠近前者,大家只会觉得前者勾引了后者,蒙蔽了后者。 甚至连白前都来问她:“你和他什么关系。” 夏薰只能回答:“同桌。” 白前也不知道信没信,只点了点头,问:“如果我考了第一你会选我吗。” 夏薰张了张嘴,只觉得喉咙发紧。 人都是狭隘的,每个人都只能站在自己的角度上去看待问题。 只是白前的狭隘没有恶意,可其他人却不一定。 很快,新一轮的孤立开始了。 不过这次不是放在明面上的,而是隐秘而默契的进行。 比如那天夏薰在厕所里,听到班里一个从来没当面给过她脸色瞧的女生这么骂她:“看她就烦,成天装清纯无辜给谁看?” 还有那天下楼梯,后面忽然一堆男的在哈哈大笑,她不明所以的转过脸,他们便化大笑为憋笑。 等出了教学楼,有个高一的学妹走上来,提醒她:“他们好恶心,说看你走路的姿势一定不是……不是处了。” 那个字,小姑娘讲出口都难为情。 夏薰感到寒心,更觉得恶心,可她最终只能当不知道这些事,像一个麻木的人,一言不发,独自穿过这学校。 她每天都会默默在心里计算高考的倒计时。 她没有什么大理想,不过是想考个离这里很远的大学,再选个好找工作的专业就可以了,毕业之后也无需赚许多钱,只要足够赡养奶奶晚年,她便心满意足。 经历过架在火上烤的日子,她越来越向往平凡与安宁的未来。 当然,她刻意忽略这些恶意,但保不齐恶意仍会找到门上。 周五的下午第二节课上物理,上课的时候,物理老师叫了几个没交作业的名字,其中就有夏薰。 物理老师是个非常自我的女人,她抬了下鼻梁上的金属眼镜,严肃的说:“我也不问你们理由了,无论是忘带了还是忘写了,没交就是没交,都给我到讲台上站着听课。” 于是,被点到名字的几个人,全都灰溜溜到讲台上罚站。 有几个人看向夏薰的表情特别幸灾乐祸,其中恰好包括物理课代表。 课上到一半,物理老师让大家当堂做题,她趁这个时间下讲台到教室中间吹风扇。 就是这个时候,有人拿手机偷拍了夏薰。 夏薰看到了,只能装看不到。 不知道怎么了,以往这种时候,她都会低下头掩饰自己的失落,可这次她不自觉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在有一搭没一搭转笔,没看她。 她默默收回了目光,心思微动。 很快下了课,物理老师走出教室,夏薰也下了讲台,她没直接回座位,而是走到物理课代表面前,问:“我的作业呢?” 物理课代表原本在和前排的人聊天,闻言笑意僵在脸上,愣了下:“你的作业,你问我?” “我早晨交给你了。”夏薰说。 大家都往她们这边看。 “你什么意思?”物理课代表没想到一向逆来顺受的夏薰居然敢质问她,语气不自觉变的很差,“你怀疑是我把你作业弄丢了?” “对。”夏薰声音不大,却很坚定。 物理课代表吃了一瘪,脸都红了,又尴尬又生气:“说话得讲证据吧?无凭无据你就在这污蔑我?要不要脸,讲不讲道理!” “教室今年新装了摄像头,我交没交作业,摄像头都拍到了,我们可以去找班主任查监控,如果是我错,我给你道歉。”夏薰眉眼很淡,却半步不让。 “我靠……”物理课代表语噎了一下,脸更红了,有点下不来台。 “好了,你别欺负课代表了,你的作业是我扔了,行吗?” 这时一向和物理课代表交好的女生站了出来,颇有打抱不平的架势。 “夏姐露出本性了是吧,行,你也不用欺负老实人,事是我干的,你想拿我怎么着?”那人笑道。 夏薰心里一抽一抽的疼。 明明她是受害者,她只是想拿回自己的东西,甚至都没要求对方向她道歉,为什么这些人却能颠倒黑白,说她欺负人? 她们怎么可以满嘴的行侠仗义? 这世界上最大的恶之一,就是作恶的人不觉得自己恶。 夏薰余光看了看教室后面。 她们觉得她可恶不要紧,有一个人觉得她可怜就好了。 她稳了稳神:“我只要我的作业。” “在垃圾中转站。”那人很快接上话,“我上午大课间扔的,你去找吧。” “……” 夏薰默了三秒,与那人对视,似乎想分辨她话里真假。 最后她一言不发跑出了教室。 学校的垃圾中转站在操场的入口处不远,还没靠近就闻到臭气熏天,绿色的苍蝇嗡嗡飞在半空。 她没有犹豫,用校服捂着鼻子,特别安之若素的走近垃圾堆,弯腰翻找。 “我觉得她能成为全校的话题是有道理的。” 走廊尽头的的窗台前,商天冬拍了周流光一下。 周流光瞥了商天冬一眼,警告他把手拿下去。 商天冬忙把手拿开,投降一笑,又继续说:“刚才我在学校贴吧里看见有人传了夏薰罚站的照片,啧啧评论区什么话都有。” 周流光敛了下眸,问:“所以呢。” “所以我就在想,学校那么多人,比她漂亮的也不是没有,可为什么偏偏是她。” “嗯?” “因为她够特别。” “哪特别。” “哪都特别。”商天冬说,“你不觉得她特别脆弱又特别坚强吗,这就是一种特别。” 坚强? 周流光默念了一下这个词,又看向那道在垃圾堆里固执翻找着什么的影子。 他不这么觉得。 她身上的坚强一定没有坚持多,甚至于她一点都不坚强,她只是很坚持。 “一个漂亮又特别的人,无论别人是讨厌她还是喜欢她,都不可能忽视她。”最后商天冬这么说。 周流光没有接话。 外面的天真晴啊,阳光无孔不入,把大地烫得如此灿烂。 夏薰被炙烤的一阵阵发昏,却还是没有忘记,要时刻注意某扇窗后的身影。 他经常站在窗户边或者走廊上远眺,这次他也站了很久,不确定有没有顺便看她一眼。 过了一会儿,那道身影消失了。 夏薰也在垃圾堆里直起腰,果断的放弃寻找,转身到水龙头处洗了洗手。 离开之前,她看到了不远处花坛里的月季花。 月季介于玫瑰与蔷薇之间,与玫瑰和蔷薇很像,却始终没有它们受欢迎,但夏薰最喜欢的花就是月季花。 因为月季花的花语是——等待有希望的希望。 …… 周流光还以为夏薰会满身狼狈的回来。 却没想到,她折了两朵月季花回来,放在一个矿泉水瓶里。 物理课代表和她的朋友们故意大声的说些刺激性的话,无非是嘲讽和挖苦,夏薰恍若未闻,她把这瓶花放在了窗台上,娇嫩的花朵轻轻颤抖,仔细看,花瓣上还挂着水珠。 “作业找到了?” 坐下没多久,周流光忽然问她。 “没。” “花哪来的?” “花坛摘的。” “瓶子呢?” “……”她顿了顿,扭头看了一眼他。 他问:“垃圾堆里捡的?” 她声音很轻:“……嗯。” 周流光顿了顿,嫌弃的轻嗤了一声,便转了头,没再搭理她。 夏薰一颗心,没着没落。 这天晚自习,周流光没来上。 她写着写着题,总要抬头看一眼窗台上的那两朵清香扑鼻的花。 她不知道她接近他的用心是不是太刻意。 他总是让她觉得,他明明有注意到她,却又根本不在意她。 她当然不会认为他喜欢她,他的眼神骗不了人。 但是同情总是有的吧? 她也搞不懂了…… 其实比起“喜欢”,她更想要他的“同情。” 同情比喜欢要安全许多。 她如今总得赌一把,他是她唯一有可能够得上的靠山,万一山不给靠,大不了她再回到以前的境况里,也不亏。 她怀着一颗七上八下的心等待第二天再次见到他,想象着自己该怎么和他相处,怎么和他说话。 然后第二天,她一进班里就呆住了——那只矿泉水瓶,不知道被谁换成了鱼缸。 为您提供大神 周晚欲 的《香烟和草莓》最快更新 9. 吸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接近 矿泉水的瓶子小,两枝月季花原本插得满满的,可是放到广口的鱼缸里,就显得特别空荡,但又莫名的好看,有留白的美感。 夏薰不自觉伸手去摸花瓣,手刚碰上,门被人嘭的一声踹开。 周流光走了进来,把书包丢到桌子上,又很快出去了。 这期间,他都没有看她一眼。 夏薰狐疑的望了望窗台上的鱼缸,又转头盯着周流光离开的方向,心里顿时升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 这天的天气很好,阳光照的玻璃辉煌。 夏薰时不时抬头看一眼窗台上的小花,心情便莫名变得平静很多。 很快周末了。 高三生周末放不放假完全看校方心情,上周是周日休了一天,这次的休假通知在周五晚自习快放学之前才发出来——周六休一天。 夏薰和往常一样在下课铃响起的同时冲出教室,她几乎每天都是前几个出校门的人。 骑着自行车环江回家,越往镇上走街道越安静,这边没有什么车水马龙,有的只有未眠的合欢花和永远热情的滔滔江水。 骑到一半的时候,周流光从她身边倏忽而过。 她已经习惯了被他超过。 他是不会去看路边风景的那种人,总是目视前方,而前方只有风。 夏薰到家的时候奶奶刚好在院子里收衣服。 奶奶的手一抬,袖子滑下去,夏薰冷不丁看到她的手臂上有一道长长的伤口。 夏薰把自行车随手靠在墙边,忙走过去,用手语问:“怎么回事。” 奶奶用手语告诉她:“没事,没事。”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手势每一下都很用力,真的着急才会这样。 她一向温和,只有在奶奶的事情上才显得那么有力量。 奶奶拿她没办法,又抬手解释:“帮人家搬了个东西,上面有钉子,我没注意就被刮伤了。” “……”夏薰秀丽的眉头紧拧在一起,她盯着那道伤久久未语。 默了默,她郑重地看向奶奶的眼睛:“以后不要干危险的事情了,好吗?” 奶奶笑着点头,眼里隐隐含着点点泪花。 夏薰帮奶奶把衣服收好,又进卧室找出上次没用完的碘伏和纱布,出来帮奶奶包扎上。 她包扎的时候,奶奶就笑眯眯看着她,一副“孩子终于长大了”的欣慰感。 已经是夏天了,这道伤口没有及时处理,周围的红肿触目惊心,中间流血的地方还夹杂着脓水。 一定很疼。 但是奶奶却没有办法吭一声。 上天剥夺了她喊疼的权利。 想到这,夏薰不自觉鼻酸,咬自己的舌尖才硬生生把泪意憋了回去。 回到卧室里,把门反锁,她才敢摔进床上狠狠地大哭了一场。 屋里没有开灯,唯有月光无声无息的从窗外洒进来。 夏薰满脸挂着晶莹的泪痕,抬眸看着那轮弯弯的月亮,她不觉得它皎洁,不觉得它明亮,也不觉得它温柔。 此时此刻,在她眼里月亮只是黑夜的一道伤。 月亮是黑夜的一道伤口,月光是夜汩汩流出的鲜血。 她还要继续在这个世界生活,她不能恨这个世界,但她可以恨月亮。 一个人要多绝望才会恨月亮。 可她恨月亮。 大概过了十分钟左右的样子,夏薰打起精神从床上坐起来,她不能给眼泪留太多时间,她还要学一小时的习。 她去冲了个澡,她的睡衣一般都是不穿的旧T恤,刚才随手拿了一件,是换下来还没洗的,她从柜子里重新拿了件干净的,准备换上。 刚脱了衣服,感觉屋里光线突然变了,很明显是隔壁开了灯,那灯光顺着窗户射进她屋子里。 她一惊,下意识抱胸,转身看向某扇窗。 救命…… 他就在窗边站着,手里夹了根烟,猩红的烟星在夜里张牙舞爪。 她觉得天都塌了。 慌里慌张地把T恤拿起来往身上一裹,然后又手忙脚乱把窗帘拉上,从床头到窗口就三四步路,她差点走成顺拐。 拉上窗帘,她大口喘气,刚才那短短五秒钟的刺激程度堪比跑了个八百米体测。 窗外,周流光抖了抖指尖的烟灰,小腹那里过电般酥了一下。 刚才那一幕在脑海里挥之不去——她穿着紧身运动短裤,裸着上身,长发遮盖了大片的裸背,用手抱着浑圆的胸脯,转头望过来的那一秒……真他妈天地失声。 他把窗户大开,半个身子都探出去,够着脖子,望天上瞟。 找了半天才在东南方向看到月亮。 怪不得皮肤白成那样,眼睛里也亮晶晶像含着一汪水似的,都是月亮照的。 他又抽了一口烟,这次抽的猛,烟星像爆开似的那么亮。 想到她身上的争议和针对,他目光沉了沉,上了这么多年学,终于懂得什么是“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在一个落后的地方,美丽的姑娘,美丽就是她的璧玉。 他抬头看看天空,淡淡的想, 月亮少照拂她一点吧。 她这样的人不需要月亮,她需要太阳。 - 第二天夏薰起了个大早给奶奶做好早饭。 刚把饭端上桌,奶奶起床了。 她去检查了一下奶奶的伤口,还好,看着没有继续恶化的趋势,只要好好上药,别沾水,相信很快就能结痂。 吃完饭后,奶奶去上班了。 夏薰收拾好碗筷,趁着早晨气温还没升起来,她抓紧把脏衣服洗了出来。 洗衣服的时候,就听隔壁爷孙俩在说话。 “奇了怪了,真是奇了怪了。”魏爷爷不停念叨。 “您到底在找什么。”周流光又懒又不耐烦,听声儿貌似刚睡醒。 “不可能啊,我明明放这的。” “所以到底是什么。” “鱼缸啊。”魏爷爷说,“我鱼缸放这怎么没了呢,你见了吗?” “……”周流光没说话。 魏爷爷又嘀咕:“家里这么多值钱的,要是贼来了,也不能偷我鱼缸吧?” “不就一个破鱼缸,回头再买就是了。”周流光说。 “哎呀,这又不是一个指甲刀,随便塞哪儿了找不着还情有可原,鱼缸这个东西……你说说,那么显眼,它怎么能不见了呢?” “……” 夏薰洗衣服的动作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下来,一手泡沫黏在手上,被风干后结了一层白色的膜。 想了想,她把手洗干净,然后到屋里拿了个东西去隔壁。 敲了两声门,里面传来一声不耐烦的:“进。” 她深呼吸了一下,推门进去。 魏爷爷正在一口缸附近弯腰找东西,而周流光则坐在院子里的葡萄藤下吃早饭。 她一进门,他们爷孙俩同时往她这看了一眼。 然后周流光紧接着就把眼移开,魏爷爷直起腰来笑:“哎呀,是小薰啊,你吃了吗?” “吃了。”夏薰笑笑。 “没吃的话就在爷爷这里吃,别客气。”魏爷爷擦了擦头上的汗。 夏薰便问:“爷爷您在找什么,怎么热成这样?” “别提了,我好好一个鱼缸,刚买来还没用就不见了。”魏爷爷摆手叹气。 夏薰看了眼周流光。 周流光没任何表示,低头夹咸菜,就着清淡的热粥,吃的津津有味。 夏薰莫名在心里笑了一下,面上却没表露,随意安慰道:“别找了爷爷,还是先吃饭吧。” 魏爷爷点头说“好”,又问:“你手里拿的什么?是不是又给爷爷送好吃的了?” 平时夏薰去魏爷爷家都是奶奶让她送东西过去,或是新鲜的茄子,或是刚摘的桃子,或是一碗鱼汤……邻里邻居免不了要互相分享。 可这次不是。 夏薰提了提手里的袋子:“您不说我差点忘了。” 她从袋子里掏出一顶灰黑色的鸭舌帽,走向周流光,伸出手:“你的帽子。” 周流光筷子停了,抬眼,先看了眼她手上的帽子,才看她。 他说:“不要了。” 她说:“洗干净了,和新的一样。” 魏爷爷插话进来:“你的帽子怎么在小薰那?” “他不小心掉了,我捡到的。”魏爷爷问的是周流光,可解释的人却是夏薰。 “哦,这样啊。”魏爷爷把帽子接过来,看了看又说,“那流光你得谢谢小薰。” 夏薰抿了抿唇,说:“不用了,我回去了爷爷。” 魏爷爷热情,忙说:“刚来就走啊,进屋坐会儿吧。”说着说着他想起什么,“流光屋里有冰箱,让他给你拿瓶饮料喝吧。” “不用了,我……” 夏薰的客套话生生断在嘴里,因为周流光突然站了起来。 凳子“嘭”地一声摔在地上,他恍若未觉,转身往屋里走。 她愣了愣。 只听他喊:“把帽子也拿过来。” 她反应了一秒,才从爷爷手里拿过帽子,冲爷爷一笑忙随他进了屋。 关上客厅纱门之前,她还听爷爷在身后笑叹:“这孩子什么臭脾气。” 很快又说:“诶?!我鱼缸呢……” 夏薰扭头,只见爷爷又去找鱼缸了,不由扬扬嘴角。 转过头,只见周流光在楼梯上睨她。 她被抓包一样,忙把嘴角变平,拘谨的望向他。 他很快又抬脚上楼,她松了口气,跟了上去。 这是夏薰第一次上魏爷爷家的二楼,也是她第一次进男孩子卧室。 周流光的房间和从她那边的窗台上看很不一样。 之前她只能看到他的书桌还有衣柜的三分之一,现在她看到他书桌上的烟盒、打火机、喝了一半的可乐和一个地球仪样子的灯。 他的屋子放眼望去基本都是黑白色调的,地板是黑色,墙是白色,被单是黑色,床是白色,墙角的单人沙发是黑色,床头的冰箱是白色。 原来魏爷爷口中的“流光的冰箱”是迷你款的,还没有周流光腿长,他走过去弯腰打开冰箱门,从里面拿出一瓶RIO扔给她:“只剩这个。” 她两只手一块去接,才把这罐冰冰凉的饮料接住。 易拉罐上写着“RIO微醺·白桃白兰地风味”,她知道这个牌子,也知道它是鸡尾酒,尽管度数只有三度。 所以她只握在手里,却没有喝。 他把冰箱门关上,兀自坐到床上,捞起手机看。 夏薰被晾在一边,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脚尖,才说:“那我走了。” 他抬眼,默了一默,说:“把帽子拿过来我看看。” 她愣了愣,但手上动作却机灵,很快把帽子给他。 他微微抬手接过了帽子,拿到眼前看了看,上面还残留一丝洗衣服的香味。 “薰衣草味的?”他问。 她又怔了一秒,才说:“嗯。” 他胸腔颤出一丝笑,也说了句:“嗯。” 她没懂他什么意思,薰衣草味怎么了,满大街都是这个味道的洗衣服。 “垃圾堆捡的东西用来装花,我嫌味大。”他很快又扯开话题,把帽子随手一丢,站了起来。 他一站起来,她就得仰脸看他。 她知道他在解释“鱼缸”这件事,但他完全不用解释,无论他为什么这么做,她都会给他说:“谢谢。” 这两个字让周流光顿了顿。 她不知道接下来应该说些什么了,便指了指门,说:“那我走了。” 说完她转身,视线一偏,看到他椅子上刚才被她忽略了的红绸带。 她微惊:“这个……” 他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不由一乱,蓦地伸手遮住她的眼睛。 一瞬间的黑暗,让夏薰的一颗心都提了起来。 他捂得很紧,一点儿指缝都没给她留,她能闻到他指尖上淡淡的烟草味。 他刚才站在她左边,捂她眼睛的时候自然是把她往左带了一下,她退了两步,后背就这么靠上了他的胸口,他身上的温和热贴着皮肤传过来。 她不敢去拨他的手,肩膀却下意识蜷缩到一起,害怕的问:“怎么了呀。” 好一个“呀”。 长那么大,还没听过这么……难以形容的颤音。 又娇又怯,还带一丝丝哭腔。 周流光冷不丁被她叫的浑身发麻,紧接着就把她丢开了。 她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睁开眼。 他有点烦躁,再开口也是撵她走:“进别人房间乱瞥很不礼貌,知道吗。” 她点了点头,半懵状态。 他替她开了门:“走吧。” 她明显还是懵的,却不忘对他说:“再见。” 他目送她下了楼。 本来看出她的小九九,想来个请君入瓮见招拆招,谁知,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她今天穿白色上面印浅红色小花花的T恤,白色的刚刚遮住大腿的运动短裤,米白色的洞洞鞋,每一件衣服都洗到褪色,无处可藏的清贫朴素。 这种人,沾上一点点的,哪怕千分之一欲,都是特效春.药。 他被她偷袭两次了。 算他倒霉。 11. 点烟 很快又要去学校了。 自从上了中学,总感觉每次周末都像没放过假似的。 夏薰回到教室才发现鱼缸里的那两朵月季花,已经开始败了。 不知道为什么,她觉得花开到这个时候才最美,九荣一枯,有种在轰轰烈烈里走向衰败的美。 所以她给花换了水,却没有把花换掉。 有那两朵花陪伴的日子,夏薰的生活过得都还算平静。 又过了一周,花彻底枯萎了,而这天晚上去车棚推车的时候,夏薰发现她的车轮被人扎了。 始作俑者压根就没走,五六个人靠着墙,抽着烟,明显在等她。 夏薰知道自己走不了,所以连挣扎都没有挣扎,她站在自行车旁,看向他们之中为首的那个人,似乎在等待对方“发落”。 季天涯抽完了一根烟,才朝夏薰走过去。 “自行车坏了?”他一靠近,烟味就笼罩了下来。 夏薰很老实的答:“嗯。” 季天涯说:“我记得你家挺远吧,在镇子上?” 夏薰又说:“嗯。” 这会儿周流光不在眼前,她孤立无援,只能低眉顺眼。 季天涯笑:“那我送你回家吧?小女孩,长那么漂亮,自己一个人走夜路,很容易招流氓的。” “……”夏薰这次没有张口。 季天涯忽然伸出手,眼看就要碰到夏薰的脸,夏薰下意识的躲了一下。 他的手僵在半空,眼神变得阴鸷了几分:“给你捋捋碎头发,不行吗。” 夏薰忙抬手把碎发掖到耳后,强装镇定的与他对视:“我自己来就好。” 季天涯这个人面相上就不善,他明明穿着校服,留着板板正正的寸头,却没有半点好学生的气质。 他每次看她,她都觉得心里寒浸浸的。 季天涯定定看了她两秒,一笑,忽然薅住她的头发,她疼的闭上了眼,他凑近她恶狠狠威胁:“非得这样,你那金贵的头发才能碰是吧。” 夏薰觉得自己整个头皮都要被揪起来了,疼得说不出一句话。 季天涯问:“知道错了吗?” 夏薰别无他法,只能不断点头。 看她这样,季天涯才舒坦了一点,把她放开,咬上一根烟,又把打火机丢给她:“给你个将功赎罪的机会。” 夏薰颤颤巍巍接过打火机,她的头发凌乱,脸上还挂着生理性的泪水。 后面墙根,季天涯的兄弟们都在往这边看,有人掏出了手机,在记录这一刻。 夏薰心里难受,一呼一吸之间,眼泪又抖落三两颗。 她手上也没有力气了,一只手根本摁不开打火机,两只手一起才勉强打上火,她伸手把火给季天涯递过去,火苗照亮了她孱弱的泪珠。 季天涯恍惚了一下,切切实实被她美到了。 脆弱的,蹂.躏的,任人采撷的美。 他顿了一下,才倾了倾身子,把烟凑到那簇火苗上。 她很快把打火机熄灭。 他抽了一口烟,还没来得及吐烟气,便拿掉了香烟,另一只手忽然勾住夏薰的后脑勺,俯身要吻上去。 只差一指之隔就要碰上的时候,有人把夏薰往后一拉,带到了身后。 光来了。 夏薰先闻到他身上让人安心的檀香气味,才意识到,来的人是谁。 劫后余生,她的眼泪不受控制往外冒。 她不愿这样的自己被人看到,不自觉往他后面缩,他是那么高那么结实,完全能挡住一切危险。 “来了?”周流光这么问季天涯。 季天涯迟缓地把那个烟圈吐了出来。 他的好事被打断,却没有露出不快,只笑:“这是我的地盘,我想来就来,不想来就不来喽。” “好,有空一起打球。”周流光淡淡说。 季天涯的表情这才有了一丝变化。 他身后的几个男生也都围了过来。 周流光不为所动,转身看了眼还在啜泣的夏薰,说:“走吧。” 夏薰讶异的抬起眼。 这就走了? 可以走吗? 她小心翼翼又看了眼季天涯。 季天涯面色阴沉,明显在忍耐,却没有要阻拦的意思,她这才放心,随周流光走出车棚。 “我还以为有好戏看呢,失望啊失望……” 一道熟悉的女声从黑暗处传出来,季天涯没转头,就知道是殷乌茜。 季天涯骂了声:“要么滚出来,要么滚出去。” 静了两秒,殷乌茜和曲小宁一起从角落里走出来。 殷乌茜扎着高马尾,校服裤脚有一只卷了起来,校服上衣则被她在腰间系了个扣,露出芊芊细腰。 曲小宁顶着时下早已不流行的厚厚的齐刘海,一看就是刚理过发,刘海没遮住眉毛,一字眉不伦不类,整个人散发又美又土的气质。 “我发现人都得靠衬托啊。”季天涯扫了两眼面前的女孩们,一笑,“你站夏薰面前就是一风俗女,站她跟前就是女明星。” 殷乌茜和曲小宁都变了变脸。 但只有殷乌茜敢回两句什么:“少对我们评头论足了,你站阿布旁边是大哥,站周流光面前不还是马仔。” 季天涯的笑凝滞在嘴角,目光变得死沉,黑的深不见底。 这是他发火的征兆。 殷乌茜眼皮跳了一下,紧接着便收住了笑,明显害怕了。 还好阿布出来说话:“哥,咱就让姓周的这么走了?” “操他妈的,问问问,有能耐你现在把他给老子拎过来!没能耐就他妈闭嘴!”季天涯突然暴躁。 在场的人都顿时通通噤声。 季天涯看了眼周流光和夏薰离开的身影,只觉得脑袋要炸了。 那天他和周流光打完那场架之后,他本想当晚就叫人去报复,谁知他那很久没现身的老爸突然给他打电话把他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说什么,听阿布说你和人打架了?你小子知不知道你动了不能动的人。 他问,呦,他什么来头。 他那平时凶神恶煞的老爸当即哼了一声,说:“那人有个叔叔,黑白两道通吃,从他来这第一天就给我们打过招呼了。” 季天涯沉默了。 老爸又说:“我警告你小子啊,不要背着我去惹他,你爹我在这片儿混的开不是因为我骨头够硬,而是因为我肚量够大,低头又不是断头,低几次头影响不了什么。” 季天涯更沉默了。 他从记事起就知道老爸是这一片响当当的人物,连警察都得给他三分薄面,他身为老大的儿子,自然是任性而恣意的长大,并不知道低头是什么滋味。 他抬头看看天,流云县的天,统共就那么一小片。 被困在这一亩三分地的人,自以为可以一手遮天,但其实天外从来都有天。 但他怎么能甘心呢。 …… 夏薰跟周流光走出了学校,周流光从手机里打了辆车,这边落后,很久才有人接单。 接单的车离这边足有五公里,开过来也要好久。 就是趁这个时间,周流光第一次问夏薰:“和他怎么回事,说说吧。” 夏薰没想到周流光会问她这个问题。 她一直觉得,他对一切都漠不关心。 她擦了擦挂在下巴上的眼泪,深深呼了口气,回忆到从前,总会感觉痛苦和无力,即便她以为她早已平静了。 她该从哪里开始说? 高二寒假的那次班级聚会,她出去上厕所,在走廊上毛衣不小心和季天涯的戒指勾上,他们两个人就这么认识,从那天以后,季天涯开始频繁出现在她身边,包括送早饭和各种零食,在班门口等她还要送她回家…… 季天涯存的什么心思,所有人都知道,夏薰也知道。 他的世界喧嚣而危险,充斥着与未成年世界格格不入的堕落与沉沦,感觉一旦踏入就会万劫不复,她不敢和他扯上关系,于是果断拒绝了他。 刚开始季天涯以为她在欲擒故纵,对她穷追不舍。 有一次上体育课,她下楼的时候忽然被一群男的大叫“嫂子”,惹得周围的人都八卦的往她身上看,她受不了了,回了句“我不是你们嫂子,不要乱叫”。 季天涯生气了,让她把话再说一遍。 她当时在气头上,便回“我和你不可能,你不要缠着我了”。 后来夏薰无数次想,她是不是不该那么冲动? 人在认为自己正确的时候,总会想当然的坚持自我,但是却常常忘记,比起做对的事,人似乎更应该做看起来对的事。 如果她当时玲珑心一点,迂回的告诉季天涯“我们可以交往,但不能越线,因为我现在还在念书,等毕业了我再和你在一起”,是不是能暂时缓解一些尖锐的冲突? 她就像是一个吵架没发挥好的孩子,时常在脑子里回想如果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该怎么说才更好。 在一次次的复盘中,她终于知道,这世上没有那么多的感同身受。 人心最容易被煽动。 很快,学校里就开始出现她和季天涯的各种花边谣传,她本来觉得清者自清,谁知之后没多久,又有人开始传她被富商包养。 谣言是殷乌茜传出来的,她口中所说的富商,不过是一个星探,这些年短视频兴起,流云县也乘了一阵风,慢慢发展起旅游业。 那位星探只是来旅游,恰好遇到在漪江边散步的殷乌茜和夏薰,觉得夏薰的形象很适合去选秀,就问她愿不愿意当明星,还让她唱几句歌给他听,想听听她的嗓音条件……这些原本殷乌茜都是见证者。 可是嫉妒永远是一把快刀。 你可以好,但不能好的太突出,大家都是在一个地方长大的,凭什么只有你风光? 她本来和殷乌茜是朋友,殷乌茜有时候会抄她的作业,两个人常一起上厕所,谁痛经了对方就会帮接热水。和殷乌茜刚成为朋友的时候,班里还有人悄悄问她“你这么乖怎么会和她那种小太妹一起玩呀,不怕被带坏”,她当时还回“她只是学习不好,学习不代表人品”。 可是什么能代表人品呢? 和殷乌茜撕破脸的时候,夏薰很茫然。 她不信人会因为一件事就与另一个人决裂,冰冻三尺绝非一日之寒,但她那个时候已经没勇气去找殷乌茜问清楚什么了。 因为大家都在说“连她好朋友都说她不好,那她肯定就是不好了”。 问清楚了又怎样呢,伤害已经发生,她会永远恨殷乌茜的。 所以不问了吧。 从那以后,她把自己封闭起来,不再交朋友。 脊梁骨总被人戳,她就拼命让自己挺起胸膛。 但是这样的日子真累啊。 有时候晚上睡觉之前,她都要琢磨,那群人到底在背后又说了些什么。 她恨自己懦弱。 懦弱到听到她们的名字都会忍不住发抖。 懦弱到走在路上都得戴着耳机把音乐放到最大去屏蔽闲言碎语。 懦弱到连反抗都会害怕。 懦弱到直至现在还是会流泪会失眠。 懦弱到如果有几天她们没来找她的麻烦,她都会提心吊胆猜测是否有更大的灾难等着她。 这样的日子究竟什么时候才是个头? 12. 反转 听完夏薰的话,周流光沉默了很久,没有发表任何看法。 夏薰小心翼翼的偷看他的脸色,不知道她的肺腑之言有没有让他动容。 他已经帮了她好几次。 其实她很想问问他,你为什么帮我? 但又觉得不重要。 无论是什么原因,只要有人肯帮她,她便接受。 她的处境不允许她拒绝任何一根救命稻草,哪怕要为这根稻草付出一些代价。 网约车在十几分钟后赶到。 上了车,夏薰戴上耳机,默默消化心中余悸。 而周流光则偏头看向车窗外。 外面的景象与繁华不沾边,没有多少霓虹更没有高楼大厦,夜风没有汽油味反而带着淡淡花香。 通俗意义上的穷乡僻壤之地恰恰也是返璞归真之处,唯有在这样的地方,人才能彻底放空下来。 他脑子里莫名想到离开平芜前,他叔周修瑞问他:“想好了?你宁愿去那个十八线小县城,也不愿意出国?” 他当时很坚定:“对,我必须去那里。” 周修瑞问:“为什么。” 他没能说出那个答案。 目光一偏,看到车窗倒映的她的侧脸。 她很白,很恬静,眼睛很大,可却不萌也不显得灵气,只是很淡很温柔,哪哪儿都透着易碎感,她没有小时候爱笑,但其实她笑起来很甜,她总是习惯性把眼睫毛垂下,乖顺而脆弱。 她似乎知道,她很擅长可怜,也似乎知道,他很吃她这一套。 但她不知道,他只是看起来很吃她这一套。 他为什么要帮她。 为什么要三不五时靠近她。 为什么总能像及时雨一样出现在她面前。 这些问题,她仔细想过吗? …… …… “吱——”一声长刹车,网约车停了下来。 周流光的思绪瞬间收回。 他回过神,才发现已经到家了。 打开车门走出车里,他伸了个懒腰,试图驱散眉宇之间的一些混沌。 夏薰从车的另一边走过来,轻轻对他说:“谢谢你。” 周流光睨了她一眼,说:“不用。”没什么感情。 夏薰的脚尖慌张的闭在一起,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的样子。 默了默,周流光又开口:“你要是真想谢我,请吃饭吧。” 夏薰微愣:“吃什么。” “随便。”他说完就想走。 夏薰忙叫住他:“路边摊行吗?” 说完语气又缓了缓:“不好意思,我只请得起路边摊。” 周流光还是说:“随便。” 说完便推门进家。 夏薰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掏出手机,卡了半天才点开微信。 里面还有131.4元,应该够请客了吧。 晚风轻轻,夏虫唧唧。 天幕上全是遥不可及的星星,有一只萤火虫由远及近飘了过来,时光在深夜里悄悄流淌。 第二天早晨夏薰刚起床就觉得肚子不舒服,到卫生间一看,果然是来例假了。 她比往常晚了半小时到学校,从车棚到教学楼的路上人很少,走在楼道里能听到其他班的读书声。 她不由加快了上楼梯的步伐,谁知刚从楼梯间拐到走廊上,就看到有人站在她教室门口。 本因爬楼而跳动加快的一颗心,瞬间又加快了几分。 她犹豫了几秒才走过去。 季天涯拎着早饭,见她过来,扬了扬手:“看看我给你带什么了。” 又来了。 很久之前,季天涯刚认识她那会儿就是这样,送早饭,送零食,送礼物…… 她不想接受,但拒绝了也没用,只会被他想当然的以为她只是不好意思。他混这么好,她就是一个老实本分的学生,根本没胆子和他对着干,只能默默忍耐,不拒绝也不接受。 后来她这个态度就成为了她是坏女孩的证据。 他们说她这样做就是想钓着季天涯,背地里不知道同时撩了几个男生。 她百口莫辩。 “买了包子和红枣豆浆,她们说喝这个对女孩好。”季天涯朝夏薰走了两步。 夏薰攥紧了书包带,小声说:“谢谢,但我吃过了。” 季天涯也不生气,就说:“那午饭我请你。” 夏薰紧张的腿都发软,她太知道这个人什么意思了,他不敢惹周流光,但对付她还是绰绰有余的。 何况,他这哪是对付,他明明在上赶着对她好,这下她总不能挑错了吧? 夏薰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还好这时候语文老师过来了,她借机逃跑:“我老师来了,我先去上课了。” 说完她几乎是逃着离开。 本以为进了教室就安全了。 谁知刚坐下,一袋早饭就放到了桌上。 季天涯直接大喇喇跟着她进了教室,特别霸道的把早饭强行塞给她。 然后一句话没说就转身走了。 夏薰周围的同学都听到了动静,不约而同向她看过来,语文老师注意到动静,下了讲台到夏薰旁边,提醒了一句:“饭留着下课吃吧,先晨读。” 夏薰红着脸点头,局促的呼吸都困难。 等老师走了,她掏出语文书,把自己埋进书本里,好一会儿没抬头。 又过了一会儿,她悄悄看了眼周流光。 她感到呼吸一滞。 因为他正盯着她桌子上的那袋早饭。 大概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了吧,他偏了偏眼,她一时没来得及躲,视线与他撞了个正着。 最后是他先移开眼。 夏薰再看向语文书的时候,心已经跳的不行。 下课之后,夏薰也没有动那袋早饭,她不吃也不扔,这是她能想到的最好的处理办法。 三节课过后的课间,夏薰去了趟厕所。 等她再回班的时候,就见她和周流光的桌子被拉开了,周流光坐在他的桌子上,踩着椅背,一言不发睨着旁边拿拖把的女生。 那女生是物理课代表。 夏薰走过去,只见豆浆淌了一地,一股很浓郁的红枣味在周围散开。 她大概知道发生了什么,脱口问:“我的书没事吧?” 物理课代表一看到夏薰就像见到救命稻草,双眼都放光:“夏薰,对不起啊,我把你的早饭弄掉了,但我不是故意的!” 夏薰还是问:“我的书没事吧。” “没事没事!就是有几张试卷边上有点湿,但是晾晾就干了。”物理课代表忙说。 夏薰点了点头,她正愁不知道怎么解决早饭呢,没了正和她意,她不想多事,刚想说“没关系”。 商天冬插话进来:“你不是上次和你朋友把夏薰作业扔垃圾桶了吗,全班都知道你讨厌夏薰,肯定是故意的吧。”商天冬笑,“这事儿我得告诉季天涯。” 物理课代表脸瞬间红了,眼泪唰一下落了下来:“我发誓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完,她竟求救似的看了看周流光。 “你看他干嘛?”周流光没说什么,商天冬倒哼了一声,“你把他鞋弄上豆浆了,你知道这鞋多贵吗,还没找你算呢。” “不不!”物理课代表哭着向周流光解释,“我真不是故意弄脏你的鞋的,当时我光顾着去捡东西,没看见你伸脚,才不小心绊了一下,弄洒了豆浆……” “你意思这事怪我?”周流光轻飘飘问。 物理课代表吓得直瞪眼,拼命摇头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夏薰看了眼周流光的鞋,鞋帮上印有四个不注意看就会忽略的字母“DIOR”,她知道这个牌子,但是直到无意间听其他女生说价格的时候,才知道它有多贵。 “对不起……”物理课代表还在卑微道歉。 商天冬就冷笑:“道歉有用的话要警察干嘛啊。” “……” 他们两个人说个没完,周流光抓了把头发:“烦。” 他跳下桌子走出去:“把地拖干净就滚。” 他这是松口了。 物理课代表愣了愣,赶忙拖地,低头的瞬间,她的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砸下来。 接下来这节课,夏薰上的心不在焉。 偏偏商天冬和周流光还在旁边传纸条,更让她分神。 放学之后,夏薰先去女厕所躲了会儿,她怕季天涯真要请她吃午饭。 大概二十分钟过后,她才从厕所出来回教室。 书包挂在书桌一侧,她低头从里边拿饭盒,看见周流光的纸条就放在桌洞里,还是摊开的,一点也不怕被别人看到。 【你真不是故意的?】 【?】 【我看见你是故意伸脚的。】 【……】 【就是不知道你是看豆浆不顺眼,还是单纯想替夏薰出气,还是一石二鸟啊?】 对话到这里结束。 面对商天冬的连环问,周流光没回。 夏薰看着这些字,个中滋味,难以言喻。 她不知道,教室门外,周流光正默默注视着她,见她看了那张纸条,他才转身离开。 往楼下走的时候,脑海里有些片段像过电影那样闪来闪去。 半个月前,还在山东找月牙儿的周修福忽然回家,警察联络他,说是拐卖月牙儿的人贩子被找到了。 坏人落网,为求立功减刑,告诉周修福月牙儿有可能被卖到江西去了,周修福便出发去了江西。 而那段时间,他恰好在学校出了些事,他的“兄弟”曹辰,自杀死在了他的面前。 他连续三天没吃没喝把自己关在屋子里,窗帘拉得死死的,见不了人也见不了光。 周修瑞找人砸开了门,把他拖出来。 他耷拉着脑袋,周修瑞托他的下巴把他的头抬起来,他的眼睛是茫的,没有一点活人的生气,一放手,他的头就立刻又垂下去。 整个人皱皱巴巴就像一团抹布,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个死物的沉沉死气。 周修瑞一看这样觉得不行了,把医生叫到家里来。医生说,他有很严重的心理疾病,而且不是一天两天。 周修瑞摁了摁鼻梁,问医生,要不要给他换个环境,送他出国? 但他没有选择出国。 他决定来合欢镇。 医生给他开了药,要他带着吃。 他没有拿。 他们不知道,从月牙儿丢失那年开始,痛苦就已经成为他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父亲拼命出去贴寻人启事,母亲日夜以泪洗面,家里不再有任何快乐的痕迹,他做不了什么,只能把自己变得沉默,因为只有这样爸爸妈妈才不用再消耗更多的心思在他身上。 他不敢笑,哪怕是在看小品;他不敢哭,哪怕体育课上摔断了腿。 他开始强迫自己成为一个没有情绪的人。 或许是因为他年纪太小吧,他根本做不到没有情绪,所以他只能痛苦。 唯有痛苦,才能让他觉得他不是什么都做不了。 痛苦能让他安心。 他不需要药,比起药,他更需要痛苦。 后来他拖着一个没有药的行李箱,敲响了外公家的大门。 来到这里的第二天,他遇见了夏薰。 她是照着小时候的模子长大的,他一眼就认出了她。 然后他摘下了她系的红绸带,又悄无声息地跟着她去了江边。 在他的手要碰到她肩膀的时候,她转过头,失足掉进了江里。 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她脚滑了一下,其实他会把她推下去。 他恨她。 准确来说,他恨她的父亲。 他忘不了,那天跟着周修福一起去警察局,看到赵利源的那刻,他冲出去吐了个底朝天,差点把胃呕出来。 那天周修福哭着问赵利源为什么要这样。 赵利源比周修福哭得还痛:“我没有办法啊,家里太穷了,我也要养娃娃的,我的娃娃你见过的,她那么小,家里没钱给她读书,我是男人,得赚钱啊。” 要养自己的孩子,就可以拐卖别人的孩子吗? 后来他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不仅仅是因为曹辰的死。 还因为窥见了从未想过的人性的恶。 …… …… 走出教学楼,外面的阳光全都泼在身上,滚烫的风让周流光的思绪收了回来。 他莫名想起也是这样一个大晴天,夏薰被人恶意绊倒,怀里的试卷像白蝴蝶般飞的到处都是,她就在大太阳底下一张张的捡。 又想到她为了作业和别人理论,最后却败下阵来不得不去翻垃圾,他知道当时她或许是故意做样子给他看的,但是在垃圾堆里翻找的那抹身影,他忘不了。 商天冬问他,为什么要故意伸脚绊倒物理课代表,弄翻豆浆。 他没有给出答案。 此刻,他心里闪过一瞬间的刺痛。 她的红绸带上写:我希望善恶到头终有报。 最初看到这行字的他,并不明白其中之意。 待他明白过来,心里便不再平静。 她太弱了。 决心报复她之前,他不知道她的生活是这样的一团糟。 他深深吸气,再深深呼出去,反复三次,勉强压下了心里这股复杂感。 她是没错,可他又做错了什么。 凭什么她父亲的错要让他来承担,而她却什么代价都不需要付出呢? 夏薰,我会如你所愿,把你我绑得更紧,让大家因为怕我而畏惧你。 我会把你从泥潭里拉出来,把恶人推进去。 我会告诉你这个世界是好的,是值得期待的。 然后在你放松警惕,以为所有的痛苦都消失的时候,再摧毁你,让你看清世界残酷的真相。 我能做到。 我一定能做到…… 反击 夏薰决定在这周六这天请周流光吃饭。 她平时很少在外面吃饭,也不知道哪家店好吃,周六学校不上课,也不怕遇到同学,干脆就在学校附近找了个平时路过看起来生意特别好的炸串店。 定好地点,她在班级群里加了周流光的Q.Q号。 她上午十点多发送的好友申请,他到下午五点多才通过。 Z:【不玩Q.Q,刚看见。】 夏薰加了他之后隔三差五就要看一眼手机,看他这么说,她松了口气,直奔主题:【今天晚上有空吗?】 Z:【有事?】 她回:【请你吃饭。】 手机太卡,她打下一个字母的时候,键盘上的上一个字母还没消失。 Z:【吃什么?】 【炸串。】 她这么发过去,又问:【行吗。】 Z:【几点。】 他很快问道。 她考虑了几秒才回:【你几点有空,一起去吧。】 消息刚发出去,页面上弹出了语音通话邀请。 她吓了一跳,才点开。 “喂?”她不确定的问。 他“嗯”了声,说:“我不在家,你定个点,我们在吃饭的地儿碰面。” “你去哪了。”她想当然的问出来。 问完就后悔了。 但他似乎没介意,说:“我叔来南市办事,我去见他了,现在在回来的路上。” 南市是这里的省会城市,到云市要坐两个小时的高铁,而从云市高铁站到流云县又要坐两个小时客车。 夏薰想了想,说:“要不改天也行,你坐车太赶了。” “没事。”他很快说。 又补充,“饿了现在。” 夏薰握紧了手机:“那好吧,你直接去香香炸串店吧……嗯,七点半能到吗。” “行。” “好。” “……” 挂了电话,夏薰出去洗了把脸,她几乎没有护肤品,一瓶宝宝霜从小用到大,皮肤依旧又白又嫩。 她平时在学校总是把头发扎起来,这次干脆就让长发披肩。 洗了脸,梳了头,这样就算是打扮过了。 临出门之前,她换了件白色的裙子。 想到吃炸串肯定会弄脏,干脆又换成黑色的T恤和短裤。 到香香炸串店的时候恰好七点多一点。 她找了个位子坐下来,然后给周流光发消息,问:【你到哪了。】 周流光这次回的快:【七点半能到。】 她要等二十分钟左右。 想了想,她先点了一盘炸蔬菜,不然干坐着,总觉得不好意思。 这会儿恰好是暮色正浓的时候,这条街全是饭店,人声鼎沸,烟火气四起,太阳已落山,远处的晚霞却还在热烈的燃烧,烧出了大片火烧云,像小时候看的动画片的特效一般。 这样的环境本是能让人放松的,但夏薰却一根弦紧绷着。 她看到了旁边烧烤店里的熟面孔。 他们两张桌子拼在一起,围了十几个人,男男女女都有,女孩子们穿得很少,个个都化着妆,都很漂亮,男生长得参差不齐,有些她认识,有些她没见过,染着颜色夸张的头,还有露膀子的,露出手臂上或后背上或龙或虎的纹身。 她看到他们之后,迅速坐到桌子另一头,背对着他们。 犹豫了好久要不要走,手机都拿出来准备给周流光说换一家店吧,谁知突然有个男的端着啤酒瓶坐到了她旁边,问:“美女一个人啊?” 她强装镇定:“我妈一会就到。”她以为提到大人会有用一点,为了让自己看起来不像是在撒谎,她又补充,“她今天所里加班了。” “所?什么所?”男生眯起眼,“派出所啊?” 夏薰刚想说“是”,身后忽然有人大笑:“笑死我了,你就听她胡扯吧,她妈早就跟别的男人跑了。” 夏薰一口气没上来,紧接着浑身发抖。 是殷乌茜的声音。 他们早就看见了她! 夏薰死死揪住自己的衣服。 听殷乌茜在后面问:“夏姐,我们这正好还缺个人,你过来不?” 夏薰没动。 殷乌茜笑:“要么你自己过来,要么我们去请你,那性质可就不一样了。” “对啊夏姐,现在你身边可没有周流光,王流光的,劝你识相点。”说话的是赵澜。 夏薰咬了咬唇,点开手机,还有十分钟七点半。 周流光现在是不在,但一会儿就会在了,只要她坚持久一点,就能等到他。 想到这,夏薰不再踌躇,站了起来,转身,看了眼那桌人,无声走了过去。 有人自动让了位子给她。 季天涯旁边的位子。 夏薰这段时间一直在躲他。 送完早饭之后他又来找了她两次,一次是晚自习上课之前,他给她买的奶茶,她连拆都没拆,到现在还放在桌子上,估计都臭了。第二次是体育课,他给她送水,还非要看她喝,那次她没敢拒绝,接过来喝了一口,后来这两三天,他便没有再在她面前出现。 夏薰过来的时候一副良家妇女被逼为娼的样子,惹得季天涯漏出了个很大的笑,他说:“你怎么那么好玩呢。” 这个评价,夏薰如鲠在喉。 然后她到他旁边坐下。 面前立刻被添了一副新的餐具。 他亲手给她拆开,倒上酒。 他做这些的时候,旁边有人问殷乌茜:“你刚才说她妈跟人跑了,真的假的?” “真的啊。”殷乌茜抽了口烟,满脸的惬意,“不信你问她。” 那人竟还转脸问夏薰:“真的吗?” 夏薰的指甲都嵌进皮肉里,她没有回答,把头埋了下去。 她后悔曾经向某个人敞开了她的心扉,因为那个人根本不配知道那些事。 “别人说的你们不信就不信吧,茜姐的说的绝不可能有假,毕竟她以前和咱夏姐当过朋友不是?”赵澜笑。 说罢殷乌茜也咯咯笑起来:“对啊,我和夏薰以前可好了。” 大家也都跟风似的笑起来,尽管他们之中很多人都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笑。 季天涯也笑,他瞥了眼低眉顺眼的夏薰,想知道她该怎么招架接下来精彩的一切。 这伙人点了不少东西。 大家吃了串儿,喝了酒,插科打诨了几句,夏薰一直没动筷,这帮人也没为难她,因为还没到为难她的时候。 对付猎物嘛,抓了放,放了抓,让其精神高度紧绷,再将其慢慢折磨崩溃,才有意思。 不知道过了多久,忽然有个微胖的男生问殷乌茜:“以前他们说你俩是朋友我还不信呢。” 殷乌茜笑:“怎么不信啊。” 那人说:“感觉你俩不是一类人。” 这话让殷乌茜的笑凝滞了一下。 以前不是没听过这种话,但那是在夏薰名声还没坏的时候,班里爱管闲事的“好学生”总要提醒夏薰:你俩不是一类人,你别被她带坏了。 甚至还有老师以一种恨铁不成钢的语气问夏薰:“你怎么会和她一起玩?” 她怎么了? 殷乌茜心里一直憋着一肚子气。 “是吧,大家都说我平时性格爽快,大方直接好相处,不像有些人就会装可怜,心机婊。”现在她们两个人的口碑高低颠倒了,她终于可以出这口恶气了。 问问题那男生愣了愣才笑:“对啊……就是啊。” 说着要和殷乌茜碰杯,殷乌茜大方迎上去,一饮而尽,红唇在杯子上印了个形状漂亮的红印。 喝了酒,殷乌茜想说的话就更多了。 “给你们说件有意思的事儿吧。” 大家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殷乌茜又喝了杯酒,才说:“前两天,大概星期三还是星期四吧,我在路上遇见夏薰奶奶了。” “靠!那天我也在哈哈哈!”原本一直低头玩手机的曲小宁开口笑道,“这件事真的巨好笑,你们都别玩手机了,听茜姐说。” “知道了,快点说吧。”其他人都笑。 殷乌茜瞥了眼夏薰,问大家:“夏薰奶奶是聋哑人你们知道吧?” 夏薰原本一直在刻意忽略他们的对话,听到这里,她神经紧张起来。 “然后呢?”有人问。 “就是那天我们路上碰见她,她之前见过我嘛,还以为我和夏薰是朋友呢,就和我打招呼,手舞足蹈的,可热情呢。” “然后我和小宁就想知道她是不是一点都听不见。” 说到这,曲小宁把话头接了过去:“然后我们就在她面前笑着说,‘夏薰好丑啊’。” “没想到夏薰奶奶真的是一点都听不见,就一个劲点头。” “对啊,然后我们就笑说‘夏薰是表子’,‘夏薰被人睡了你知道吗’,她还是一直点头,可兴奋可热情了,笑得眼睛都眯一块,看着傻不拉几的,笑死我了。”殷乌茜把话接过来。 曲小宁连连点头:“对对,不过那老太婆虽然听不见,不过倒是能发出几个音呢,我给你们学一下哈。” 说着曲小宁就清了清嗓子,发出“咿咿呀呀啊啊”的音,模仿夏薰奶奶说话。 还抬起胳膊,学夏薰奶奶是怎么比划手语的。 或许是她学的太诙谐了吧,大家都笑成一团,有些人的脸都给笑红了,有些人捂着肚子笑。 这其中唯有赵澜笑得有些勉强,而季天涯没有笑。 但夏薰完全没注意他们,她的视线沉沉落在殷乌茜的笑容上。 殷乌茜笑够了,扭脸去看夏薰。 刚转过头,夏薰忽然抓起面前的酒,二话不说朝殷乌茜脸上泼了过去。 笑声顿时戛然而止。 酒水顺着殷乌茜的脸往下淌,流到下巴上,又悉数滑落衣领,殷乌茜怔住了,很久没反应过来。 而夏薰始终用一个眼神看着她。 停了四五秒的样子,殷乌茜忽然爆发,站起来张牙舞爪要过来扇夏薰的脸:“你他妈找死是吧敢泼我!” 季天涯反应快:“摁住她。” 大家坐的很紧凑,她没完全站起来,就被旁边的人拉住了,起身的时候凳子倒了,她没坐,就站着。 目光淬了毒一样恶狠狠瞪着夏薰。 夏薰倔强的迎上殷乌茜的目光,她很沉稳,比所有人想象中更平静。 但是大家都知道,这是暴风雨来临前的征兆。 果然,默了许久,她忽然转头看向季天涯:“你喜欢我是吗?” 季天涯扬脸,眯了眯眼,问:“呦,您这是……” “我们在一起吧。” 季天涯的话被硬生生噎住。 夏薰说话声音很轻,在这么嘈杂的环境里,不仔细听几乎听不到,但她的声音很稳,一点颤音都没有:“我可以和你好,上床也可以,但我有个条件。” 所有人都大气也不敢喘。 季天涯深深看了夏薰许久,才又挂上一抹吊儿郎当的笑:“什么?” “你让殷乌茜和曲小宁跪下,自己扇自己几巴掌。” “什么?”曲小宁难以置信。 殷乌茜更是猛地抬头,震惊地看向夏薰。 这么劲爆的话说出口,大家更不敢吱声了,都恨不得自己不存在。 季天涯愣了愣后,探究的看了夏薰许久。 他的眼眸中分明比任何时候都静,装着虽然淡但却令人无法忽略的沉思,但是这抹表情只有一秒,他很快便吊儿郎当起来,大笑鼓掌:“你真的太好玩了,你太有意思了。” 他大概是无聊许久终于找到好玩的事情:“我答应你,我答应你。” 他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话都是断断续续说。 闻言,夏薰很平静。 她似乎知道季天涯一定会答应,所以连眼都没眨。 她扭头看了眼殷乌茜,目光中没有得意,没有取笑,也没有愤懑,她太平淡了,这种平淡让人无地自容。 “听见了吗,你是自己跪,还是让人帮你跪。”她问殷乌茜。 殷乌茜难以置信的看着她,又求救似的看向季天涯。 季天涯朝她耸肩,撇嘴,表示“祝你好运”。 她静了下来,几秒后自嘲一笑。 她这才知道,她还是一直都比不过夏薰。 她输了,但是要她跪,不可能。 她说:“不好意思,我膝盖不会弯。” “好啊。”夏薰不急不忙,她伸手从桌上拿了根烟,点上火,递给季天涯,“你帮帮她。” 季天涯舌尖顶了顶腮,笑着把烟接过来,朝身边那个叫阿布的兄弟招了招手。 刚才还在一起说说笑笑吃饭的“朋友”,瞬间站了起来,把殷乌茜和曲小宁摁在了地上。 一巴掌打过去,用了十足的力气,殷乌茜的头都偏到一边,头发糊了满脸。 还没等到她有反应,就被人薅着头发强制性转过头。 第二下,来的更干脆利落。 不一会,巴掌声就在耳边像烟花一样绽开了。 夏薰看着她们。 她的眼神是那么平和,没有一丝一毫的痛恨。 仿佛做这一切,她不为解恨,只为铭记。 像一个刺青,永志不忘的刻进脑海。 …… 后来殷乌茜和曲小宁无比狼狈的离开。 事办完了。 季天涯向夏薰讨要他的奖赏。 夏薰看了眼手机,19:46。 他还没来。 但无论他来没来,她做出的选择,她认。 欺负她侮辱她都可以,但是欺负奶奶侮辱奶奶,她绝对不能容忍。 她对季天涯说:“我跟你走。” 季天涯忽然凑近,去看她的眼睛,试图想从中发现点什么,比如她的慌张,再比如她的心机。 但是都没有。 季天涯敛眸顿了顿,摇头嗤了一笑:“早知道打殷乌茜一顿你就能和我好,我还用得着费那么多功夫?” 他伸手,揽上了夏薰的肩。 刚要转身离开,一个影子罩了下来。 是周流光。 牙印 合拍, 都是一身黑。而他本身就是一个,在暮色降临时候,更显浓墨重彩。 他的视线先是肩膀的手上, 而后才看向夏薰。 “对不起, 沫, 躲开他的眼睛, 只轻轻一笑。 她没有说话, 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周流光再看夏薰的时候, 发现她的眼眶红了一圈,可是腰和背却挺的很直,下巴微微抬着, 眼睑微微下垂,倔强又可怜。 肯定是被人欺负了。 他没来由烦躁。 “不好意思啊, 人我要带走了,您还没吃呢吧,慢慢吃。”季天涯挑起一边儿眉, 笑得眼睛眯成线。 说罢, 他要带夏薰离开。 周流光左跨一步,用半个肩膀挡住了夏薰的去路, 眉头紧皱:“你叫我来吃饭,我饭还没吃, 你想走?” 他这么说,夏薰瞬间委屈的不得了,她有一肚子话想说, 比如“还不是你迟到了”,但又觉得她没资格埋怨他,而且事情已成定局, 她再多说什么,无非是浪费口舌。 想到这,她坚定了下来:“我必须和他走。” “没有什么必须。”周流光想都没想。 “我欠他人情,必须还给他。” “不用。”他随口说道,却很笃定。 “我……” “我说了。”他提高了音量,明显也有点不耐烦,“你不是非得和他走。” “我真是服了。”季天涯连连摇头,伸手推搡了一把周流光,“我说,老子的耐心也是有限的,我和她现在是你情我愿懂不懂?你他妈就别挡道了。” 他的视线自始至终都落在夏薰身上,被推了一下这才看了看季天涯:“她欠你的什么人情,我帮她还,以后你可以要求我做一件事,我不会拒绝。” “……” 周遭都安静了下来。 夏薰难以置信的抬起头看向周流光,而季天涯的目光中满是探究和审视。 周流光自带不容置疑的气场,淡淡看向季天涯。 季天涯犹豫了几秒后,忽然一笑:“我说,这女的上辈子救你命了?” 周流光面无表情,仿佛在说,你看着办。 季天涯转过了头,咬了根烟在嘴上,打火机在手上啪嗒啪嗒的摁,始终没有点上火。 他对夏薰确实感兴趣,但是唯独今天晚上,他对和她发生点什么并没太大期待。 一个人再坏,心里也得有点在乎的东西,好巧不巧他心里的那点东西就是亲情。他那个混蛋爹成天不着家,妈又不知道跟谁跑了,他从小也是被奶奶拉扯大的,他能体会到夏薰想维护她奶奶的心情。 见到了兔子被逼到咬人的过程,人心不可能一点触动都没有。 但他确实也不是什么好人,兔子有求于他,自己撞上树,恰好被他捡了个便宜,到嘴的肥肉不吃白不吃。 但是现在…… “成交。” 季天涯最终做出了这样的决定。 或许是顺水推舟,放夏薰一把,或许是权衡利弊,各取所需。 总之,这是一个不赔的买卖。 得到这个答案之后,周流光拉过夏薰的手腕,用手轻轻把她的肩膀掸了掸,然后带她离开。 季天涯在原地哭笑不得。 真他妈没出息。 不就是搭了一下她的肩膀,他至于吗。 妈的…… - 周流光把夏薰带到听不到人声也闻不到烟火气的一处僻静街角。 夏薰乖乖跟着他走,从刚才一直处于懵然的状态。 直到他的脚步停下,松开了她的手腕,她才问:“你怎么确定季天涯会同意你带我走?” 周流光看了她一眼,说:“我就是知道。” 这个回答霸道的让夏薰接不住话,一时沉默了下来。 其实周流光也是今天见了叔叔周修瑞才知道,原来周修瑞在这小小的县城里也能打点一切。 周修瑞的人脉千丝万缕,开口让朋友办一件事,朋友交代下去,下面的再往下传达,总能把手伸到流云县里。而他,完全是背靠大树好乘凉。 这些事没必要让夏薰知道。 此刻他更想知道她发生了什么:“刚才怎么了?” 夏薰摇了摇头,说:“过去了。” 周流光深深看了她一眼,发现她真的没有丝毫想说的欲望,于是也就不问了。 他转身要走。 刚转过身子,脚还没抬,感觉衣襟被人捉住。 他微微转头,问她:“干什么。” “你帮帮我吧。”她在路灯下微微扬起脸,眼睛水盈盈的,泛着星星点点的碎光。 周流光目光渐沉,不由变得正色。 他站直,面对着她,毫不避讳的去看她的表情。 她仰着头,或许更准确说,是她强迫自己仰着头,望着他。 她呼吸很浅,可是一呼一吸之间,还是藏有一抹难以被忽略的颤抖。 怯弱而孤勇,大概就是她这样子。 “我知道只有你能帮我。”她又说了一遍。 周流光躲开她的目光。 说到底,其实他早就等着她这句话呢。 但不知道为什么,当她真正说出来的这一切,他的内心竟然没有半点窃喜,也没有半点痛快。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凭本能接话:“你想好,天下没有免费的午餐。” 她轻轻点头:“我知道,但是我没办法了。” 她声音里一丝不易察觉的哭腔让他沉默了。 过了好一会儿,周流光才抬起眼,把视线落在被她紧抓不放的衣摆上,想了想,他对她说:“可以。” 夏薰眼睫一颤,松了一口气。 “但是——”他逼视着她的眼睛,话锋一转,“你想好了,和我在一起,遍体鳞伤还不得好死。 这条路实在僻静,路灯都老的模糊,花香都比别处扑鼻,来来往往的只有蚊虫,没有行人,夏虫在草丛中唧唧而鸣,月亮以孤绝的姿态挂在天上。 这是一个清冷、荒凉,相当适合分别的场景。 但是他们将要在这里无声击掌,达成同盟。 夏薰呼吸都慢了许多。 她在赌。 从他把她从季天涯身边带走的时候,她就在做心理准备,从把手伸出去拉住他衣服的时候,她的赌就开始了。 其实她一点也不害怕,从她决心跟季天涯走的那一刻,从前令她害怕的许多东西都不再让她恐惧了。 她只是装作有点害怕的样子,因为她知道,弱小也是一种武器,也能成为赌注的筹码。 “我确定。”夏薰告诉他,“只要你能帮我好好度过高三,我可以答应你任何事情。” 她倒是敞快。 周流光嗤了一笑:“好啊,我让你把天上的月亮摘下来,你给我摘?” “……”夏薰语噎了。 周流光讽笑:“话别说太满。” 夏薰被他说得脸红,小声补充:“我只能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他似乎气不顺,嗤笑说:“那我让你过来亲我一口,你来?” 他笑时左脸的酒窝就变得明显,坏里藏着甜,甜里也藏着坏。 “……”夏薰一怔。 他的视线在她嘴唇上流连,戏谑意味很强:“这事儿不难吧?” 夏薰顿时知道什么叫进退两难,攥着他衣摆的手松了松,又紧了紧,一时间骑虎难下。 周流光往她面前靠了靠,低头,盯紧了她的眼睛。 呼吸在鼻息间缠绕,嘴唇与嘴唇只隔一个指头。 她紧张的脖子都在用力,梗着,缩着,想躲,又不太敢躲。 他深深看她一眼。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明明这个结果是他默默引导的,但现在他却很乱。 缓了缓他直起了身子,再开口正经不少:“既然让我保护你,那毕业之前,你就得什么都听我的。” 和他拉开距离,夏薰松了口气。 她并不坦荡,她之所以敢说可以答应他任何事,是因为通过这么久的观察,她觉得他和季天涯不一样。 但刚才他靠过来的那一刻,她心里那根弦差一点就崩了。 她在心里默默重复了一遍他的话,想了想问:“就是跟班,或者跑腿?” “你可以这么理解。”周流光说,“当然,我不会让你干违法犯罪违背道德的事。” 既然如此,还有什么要考虑的? “好。”夏薰没迟疑就答应了。 她不知道他到底是出于什么目的才帮助她,同情还是可怜,索取还是欲望……都没关系,她也只是利用他罢了,利用他的羽翼,来暂时遮蔽风雨。 她现在觉得心里一颗石头落地了。 正出神,周流光突然伸出了手,挑起了她的下巴。 夏薰刚松下来的一口气,又瞬间提了起来。 她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只能屏息等待着他的动作。 他敛了眸,挑着她的下巴,左右看了看她的脖子,神情别提多专注,好像在考虑着什么。 就当她要忍不住问“你要干嘛”的时候,他松开了她的下巴,漫不经心地用刚才挑她下巴的那两根手指点了点她的左半边肩膀。 “算了,还是这儿吧。”他叹了声气,拨开了她的衣领。 紧接着低头,咬上她的肩膀。 疼。 她不由攥紧了他的胳膊。 他很用力,摆明了要留下痕迹的那种咬,带着陌生的狠劲儿。 那一刻夏薰不合时宜的想起一句话,求你将我放在心上如印记,带在你臂上如戳记。 周流光咬了她很久,直到她的肩头渗出血腥味,他才把她放开。 扫了一眼,果然,那处白嫩的皮肤已经被他咬破,鲜血淋漓。 他摸了摸牙印上的血迹,用指腹碾了碾,轻飘飘说:“盖个章。” 夏薰感受着齿痕处的疼痛,握了握拳说:“好。” 契约在她的身体上生成。 这天夜里,夏薰做了两个梦。 第一个梦里,她梦到了小时候的周流光。 他们一起玩过家家,他当爸爸,她当妈妈。 他们一起去江边捉鱼,去小树林里找小松鼠,到废弃的大船上探险,无论做什么事情,他都非要走在前面,他说,爸爸应该保护妈妈。 爸爸应该保护妈妈? 这句话一落,梦中的场景就开始扭曲,晃动,模糊,同时有痛苦的叫喊声传来,她奋力睁开眼睛,却看到妈妈被赵利源绑在椅子上,用腰带一下接一下的抽打,被打得全身都鲜血淋漓。 她一边大喊不要打妈妈,一边扑过去挡在妈妈前面,却被赵利源一脚踹倒。 倒地的同时她醒了过来。 枕边的手机在振动。 她扭头一看,是周流光打来的。 她接听,还没来得及开口,他就说:“十分钟后门口见。” 惩罚 吗? 夏薰瞬间清醒, 几乎是从床上跳起来,换 十分钟后, 了。 他穿白色的T恤, 宽松的牛仔裤, 头上挂了一个头戴式耳机, 比平时一身黑要清清爽爽许多。 奶奶送她出门, 看到周流光, 给她比手势:“你们一起走吗?” 夏薰点头:“嗯。” 奶奶很开心, 用手语说道:“把我给你带的小西红柿分给他一半。” 夏薰闻言一笑。 周流光就是这个时候转头看过来。 盛夏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在女孩的笑颜上,他望着这张脸出神了一秒。 不过回神的很快,意识到刚才短暂的失态, 他的目光不自觉闪躲了一下。 她远远喊他:“走吧。” 他看了眼奶奶,对老人家一笑, 不算热络,但很有礼。 奶奶也回以一笑。 他这才骑车离开。 她跟在后面追。 他的自行车是变速车,骑得快时能比电动车都快, 可她的自行车就是一辆普普通通甚至还有点旧的车子而已。 还没骑出五分之一的路, 她就蹬不动了,在后面喊他:“可不可以慢一点。” 他像没有听见一样, 依旧风驰电掣。 夏薰头一次理解什么才是真正的追风少年,他的白T恤被风灌的盈满, 鼓鼓的,就像一个大风筝在前面飞。 她又咬牙跟了一会儿,眼看越来越追不上, 干脆放弃了,慢悠悠的骑。 骑了一大半,都没有再看到他人影。 她还以为他早就走了。 谁知骑出漪江路段, 该拐到街区的时候,冷不丁又看到他的身影。 他停在一棵柳树下边,一脚踩着脚蹬一脚着地,抱着臂,像是已经等她很久了,看背影就觉得他很不耐烦。 果然,等她骑到他跟前的时候,他问她:“你属蜗牛?” “我尽力了。”她都累的满头大汗了,汗水浸湿肩膀上的牙印,隐隐作痛。 他看了眼她满头的汗,热得粉扑扑的脸,最终没多说什么,脚一蹬,继续骑车前进。 她再次奋力追上去。 本来做好哼哧哼哧冲刺的准备,谁知道这一次,他骑得没有那么快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他耳机里的音乐变成了慢歌。 等到学校的时候,夏薰的腿已经不是自己的腿了,酸的站都站不动。 周流光没有这次没有再等她,率先上了楼。 她慢吞吞的往教室走。 有个男生路过了她,看了她一眼,她瞬间紧张了起来,想到那些恶俗的“走路姿势”的玩笑,她不敢再用舒服的方式走路,而是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和平时一样。 快到教室的时候,白前从后面喊了她一声:“早。” 她回:“早。” 白前一看她正脸,不由一愣:“你怎么满头是汗?” 说着,白前递给她一张纸巾。 “谢谢班长。”夏薰接过来擦了擦汗,大喘气说,“我骑车太急了,累的。” 白前说:“时间还早呢,下次别这么赶了。” 夏薰又说:“知道了,谢谢班长。” 两个人就这么说着话走进了教室,又自然而然各回各的座位。 周流光看了眼夏薰手上的纸巾,又不动声色移开了眼睛。 夏薰回到座位上第一件事就是把头发重新扎了一遍。 经过一早晨折腾,马尾早就乱了,她取下头绳,随意抓了抓碎发,再把头发扎起来,这次扎的没有那么高。 扎好头发她去饮水机接水。 上周五班里刚换了座位,商天冬那排整体平移到靠窗的位置,而夏薰这排则移到中间这排,离得近了,商天冬来周流光这边更勤。 夏薰去接水的时候,商天冬刚进班,夏薰接完水回座位的时候,商天冬已经抢先一步坐在了她的座位上和周流光勾肩搭背聊什么。 夏薰踌躇了两秒,才问:“能不能让让。” 商天冬不知道想和周流光说什么有意思的事情,话匣子刚打开,哪肯走啊,见她手上拿着杯子,就说:“夏薰同学,帮我也接杯水呗,接完我就走。” 夏薰看了眼周流光,见他一副漠不关己的样子,只好点头答应。 她把杯子放在桌子上,又去商天冬桌洞里拿他的杯子。 商天冬说:“帮我涮一下,好久没用了。” 夏薰:“……” 等她出去帮他把杯子洗了,再接好水,已经过去了约莫五分钟,商天冬屁股就像黏在她椅子上似的,完全没打算挪地儿。 夏薰无奈,只好站在一边看书。 这期间周流光毫无表示。 说好了要罩着她呢? 这一天过得和平时也没两样,原本她以为会有一些变化的。 晚上放学,他没有等她,她和平时一样自己走。 骑着车,吹着风,正放松呢,谁知在快骑到早晨他等她的那棵柳树下的时候,她看到了周流光的身影。 傻子也知道,他在等她。 夏薰想了想,和早晨一样骑到他面前,下了自行车,问:“不走吗?” 周流光原本是抱胸靠着变速车的,见她走近,他直起了身子,把耳机摘掉挂到脖子上,挑眉看向她。 “还不傻,知道我在等你。” 夏薰:“……” 他又问:“知道我为什么等你吗?” 夏薰顿了顿,摇了摇头。 他眸色淡淡的,声音也透着一股无聊感:“你做错了事情,知道吗。” 夏薰懵了,她全身上下都写满了迷茫。 周流光没有给她卖关子,直接戳破:“你选了我,就不能选别人了,明白吗。” 夏薰稀里糊涂的“啊”了一声。 他又说:“不能要别人的东西,包括一张纸,也不能帮别人干活,包括接一杯水。” 夏薰一怔,这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的意思。 可这完全是霸王条款。 她想问问他,可不可以别那么严格,肩膀上的那个牙印却在提醒她——你已经没有反悔的可能。 最终她只能说:“好,我知道了。” 他却不满意:“做错了事情就得受惩罚。” 她微愣,问:“怎么惩罚。” 他想了想,忽然凑近,把她的头绳摘了下来,套到了自己的手腕上:“这个归我了。” 夏薰的长发悉数散开,云雾一般缠绵落下,扫荡在腰际。 美的人心旌摇曳。 他眼眸暗了暗,才说:“这次算是一个警告,明天披着头发来上学吧。” 这是什么鬼惩罚? 说严重吧,这种程度的“惩罚”都不能用“惩罚”二字形容,可要是说这个惩罚轻吧,明天可是周一。 夏薰提醒他:“明天是周一。” “那又怎么了。” “周一要检查仪容仪表的。” “班里那么多女生都披头发,你不行?” 周流光显然是不会在乎这些的,他以前的学校很在乎学生的个性表达,大家甚至可以穿洛丽塔和汉服上学,披散个头发又怎么了? 何况学校根本就没检查过这些,就只有她什么都怕,老师说一句话她都得当圣旨供着。 他把目光落在她身上。 今天是周日,不用穿校服,大家都穿自己的衣服,只有她还把自己打扮的土土的,穿着毫无个性的校服。 他知道,这是因为她在藏拙。 可是美丽就像光,轻易掩盖不住。 …… 夏薰第二天按照周流光的“吩咐”披发来到学校。 她一路上都在做心理准备,可进了学校还是觉得很不自在,窜进教室之后就没出来过,恐怕撞到纪检的老师把她抓现行。 明明班上没扎头发,甚至没穿校服的都大有人在,但她却是最坐立难安的一个。 这一早晨,她都乖乖坐在位置上,没去接水喝,也没上过厕所。 深陷语言泥沼的人,哪怕表面上淡定,但内心深处依旧害怕被议论,哪怕是正面的议论。 周流光对她的表现很不满意。 课间操之后,周流光在操场门口拦住了要回班的夏薰:“帮我去买瓶冰红茶。” 夏薰就像是上课走神却突然被点名一样,茫然了两秒,才问:“现在吗?” “对。” “……”她犹豫了,明显想拒绝。 周流光等了等,却没有等来她说“不”。 她虽然一脸为难,但还是点头答应了:“好吧。” 她转身走进茫茫人流。 她很瘦,运动风的校服裹在她的身上都成了慵懒风,头发又茂密又蓬松,披着头发的气质比扎起头发来要柔弱许多。 商天冬他们问周流光要不要去打篮球,周流光的视线从夏薰身上移开,说天气太热,他懒得动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要回教室。 走到教室门口的时候,不知道想到什么,他又折了回来,站在走廊尽头的窗边往远处看。 大概十分钟的样子,周流光在人群中捕捉到了夏薰的身影。 他目光收紧,不由冷嗤一笑—— 刚才还披头散发的女生,现在已经把头发扎起来了。 马尾辫随着走路的动作一颠一颠的甩在身后。 正盯着她,谁知她忽然看了一眼楼上,周流光躲了一下,把自己藏在墙后。 几秒后,他又探出身子,见女生已经快走到教学楼。 他眼眸渐深,转身下了楼。 夏薰这边刚进楼道,冷不丁撞上一堵肉墙。 她吓了一跳,往后退的时候都差点崴了脚。 待看清面前人的脸,她更是心扑通扑通狂跳。 “买来了?”周流光问。 她目光闪躲:“嗯。”又忙说,“好热啊,先回教室吧。” 说完她要越过他上楼,刚走过他的肩膀,他伸手揪着她的辫子,把她拽了回来。 夏薰仰着往后退了两步:“哎呀,疼。” 娇里娇气的。 周流光简直要气笑了:“骗子。”甩开她的马尾,还是气不过,冷哼道,“真能骗。” 说完他转身上了楼。 “我……”夏薰揉了揉头皮,一时哑然。 她刚才去超市之后把头发扎起来了,本想快回班的时候再散下来,谁知就被他抓了个正着。 这下可把他得罪了…… 哄他 回到班里, 周流帮人说话。 他们恰边。 看到鱼缸,夏薰想起周流光的好,不 她往那边看了好几眼, 因为都是男孩子, 她不好意思过去, 最实坐好。 上课铃响了周流光才回到座位上, 夏薰看了他好几眼, 想找机会为自己辩解几句, 但他完全把她当空气,连瞥都不往她这边瞥一下,她最终只好作罢。 下了课之后, 他要么直接趴倒就睡,要么就被人叫出去, 她根本没有机会张口。 晚自习的时候,夏薰给周流光写了张纸条,大着胆子硬塞到他面前, 完了又不敢看他, 目不转睛盯着试卷,却肉眼可见的浑身紧绷。 周流光瞥了她一眼, 先是没什么表示。 后来想了想,她既然递了纸条过来, 他就勉为其难扫一眼。 打眼一看,上面写着很秀气的四个字:下不为例。旁边还画了一朵微笑着的小花。 他心里冷笑一声,把那张纸条团了个球, 砸到她的试卷上。 她一激灵,转头看了他一眼。 他用口型说:“没用。” 夏薰:………… 她肩膀上被他咬过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连痂都没结呢, 她就把他给得罪了。 放学之后周流光被一帮人叫去打篮球。 平时周流光打球总会惹一大群女生围观,阵仗堪比一次小型音乐会。 这次夏薰不知道自己怎么也会出现在“花痴”的队伍里,总之等她回过神来,已经站在了篮球场里。 女生们三三两两聚在一起,夏夜课业结束最是惬意,她们吃着烤肠,薯片,棒棒糖……不吃东西的人便拿手机拍那些打篮球的男孩子们,还有人什么都不拿,挽着朋友的手臂绘声绘色的闲聊,她们有背着书包站在围网外的,还有人干脆把书包放在地上席地而坐。 夏薰和她们相比就显得拘谨很多。 她手里握着一瓶冰矿泉水,不远不近站在篮球架旁,与其他女孩一样,目光紧锁在某个黑色衣服戴白色束发带的男生身上。 她是来找他赔罪的。 但现在,她更懊恼自己来都来了却豁不出去。 一边义无反顾,一边又怯场。 这会儿篮球正打得火热。 学校的篮球场去年才装了塑胶地板,球鞋摩擦地面的声音此起彼伏,男生们在篮球场上奔跑如风,周流光短短五分钟进了两个三分球,赢了满堂喝彩。 很快中场休息。 商天冬一下场就跑到了夏薰身边:“你也来凑热闹,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眼尖,早就看见了夏薰,刚才打球的时候就没少给周流光使眼色,可周流光完全没当回事,眼皮都没往她那抬一下。 商天冬不用眼睛看也知道这俩人有事,这种热闹不凑白不凑。 他瞥了瞥夏薰手里的水:“给谁买的?” 夏薰不动声色看了眼后头正绑鞋带的某人,想了想说:“你帮我把水给他吧。” “他!?”商天冬提高了音量,表情别提多‘故意’,“他是谁,你得说清楚啊。” “你小点声。”夏薰紧张兮兮看了眼旁边的人。 “还小声点,这么介意……”商天冬眼珠一转,“那我猜猜哈,这个‘他’不会是周流光吧?” 夏薰明显语噎,一顿,接着脸就莫名其妙烧起来了,弱弱说:“就是送个水而已。” 这话还没说一半呢,商天冬突然把夏薰手里的水一把抢了过来,转身冲周流光扬了扬胳膊,“喂,姓周的,夏薰给你送水来了!” “……”夏薰差点当场昏厥。 “哦~~~”男生们很配合的起哄,伴随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哈哈大笑声。 旁边的女生们也纷纷把目光落在夏薰身上。 周流光在所有人之后瞭起眼皮向夏薰看过来。 她特意散着头发的。 又黑又顺的长发在她身后披散着,晚风轻轻吹拂发梢,她的脸被映衬的格外白,也格外秀气。 “哎呀呀,我怎么就没人给送水啊!”见周流光往这看,商天冬手里的那瓶水摇的愈发欢快。 “对啊,我们怎么也没有啊。” “还是帅哥招人疼,嫉妒了!” 听听这七嘴八舌的侃笑,夏薰发现男生总比女生凑热闹的本事大,因为他们的脸皮总是够厚。 这些人越说越起劲。 他们再多说一句,夏薰就要转身走了。 周流光恰好这时出声,不咸不淡骂了句:“滚。” 说完,他朝夏薰走了过来,夏薰不敢和他对视,他身后的路灯下聚满了小飞虫,夏薰就盯着那些飞虫,看它们往灯芯上撞。 周流光走了过来,商天冬把夏薰买的那瓶矿泉水塞进他怀里:“感受一下,烫死了。” 周流光笑:“这不是冰的吗。” 商天冬说:“谁说?你再感受感受。” 周流光顿时明白了商天冬什么意思,却不戳破,只淡淡一笑:“还是冰的。” 商天冬白眼翻上天,一副“你这家伙真是烂泥扶不上墙”的表情,叹了声说:“水是冰的,我们夏薰的心是火热的。” “商天冬……”夏薰终于忍不住,叫了声商天冬的名字。算是警告。 可听起来,却娇嗔满满。 甚至带着一分连她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清甜。 商天冬被夏薰这一嗓子差点叫酥了,第一反应就是去看周流光的脸色。 周流光没什么特别大的表情变化,除了……眼眸貌似可能大概也许变沉了许多。 商天冬挠了挠头,三十六计走为上计:“那个,你俩聊,我去喝水了,渴死了……” 说完就溜,一点迟疑都没有。 原本以为他走了,夏薰会松口气,谁知道独自面对周流光,她更没底气了。 而周流光好像就等着她说些什么似的,淡淡看着她,也不开口说话。 内心斗争了一番,夏薰清了清嗓子:“你要打到多久?” 周流光微愣。 显然没想到她第一句话说这个。 顿了顿,倒也老老实实给了她一个回答:“关你屁事。” “……”夏薰被他噎的面红耳赤。 她来找他,想的很简单——不能有隔夜仇。 可现在她觉得他不该来。 “那你打吧,我先走了。”她这么说。 周流光不由皱起他那好看的眉头:“夏薰,你会哄人吗?” 夏薰仰头看他。 那眼神,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 周流光在心底嗤笑,这个傻子。 他冷冷说:“这种时候,扮可怜没有用,求人才要扮可怜,哄人可不需要。” 他问:“你知道怎么哄人吗?” 夏薰愣了愣,然后摇了摇头。 他笑,浓浓的嘲讽:“那等你学会再来我面前晃悠吧。” “……”夏薰沉默了,又一次。 他不知道,她摇头并不是因为她不会哄人,她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哄他? 她就是骗了他一小下,大大方方求得原谅就好了,还得哄他? 夏薰在一片嘈杂中离开篮球场。 回到家之后,她想了很久,从班级群里加了商天冬的Q.Q。 那会儿好巧不巧,大家刚打完篮球,商天冬正和周流光他们一大帮男的在学校附近一家大排档练摊呢。 夏薰的好友申请一过来,商天冬直接爆了句“我草”。 “她加我了,她加我了!”商天冬完全震惊。 “谁加你了啊?”旁边有人问。 商天冬看了眼周流光,才说:“夏薰。” 周流光撸串的动作顿了顿。 商天冬满脸不可思议:“完了完了,她怎么早不加啊,现在加我不敢同意啊。” 这话是对周流光说的。 周流光眸光一紧,嗤了一笑:“同意就是。” “真的?”商天冬试探道。 周流光懒懒看他一眼:“废话。” 商天冬吞了口唾沫,点了通过。 夏薰的消息很快发过来。 坐商天冬旁边的几个男生都够着脑袋去看:【商天冬同学你好,我是夏薰,有件事想请你帮忙可以吗。】 有人一个字一个字的念出这行字。 大家都笑侃起来:“哦~~人家要求你办事喔,商天冬同学。” 商天冬笑骂:“滚滚滚。” 又问夏薰:【什么事。】 夏薰秒回:【我和周流光闹了点矛盾,现在不知道怎么缓解,我知道你们是朋友,请问你可以帮帮我吗。】 “操……”商天冬看完这条消息后直接把手机摔到桌上。 旁边人问:“咋了。” 商天冬没好气剜了眼周流光:“大哥,女人都找到我这来了,你也是够厉害的。” 周流光顿了顿,用没拿串的那只手捞起了商天冬的手机,扫了一眼,不甚在意的一笑,好像早就知道她找商天冬是为了什么似的。 想了想,他点开消息框,打字:【周五我们聚,你来吗。】 这次夏薰回复没那么快了。 周流光暗笑,就知道她对人多的场合有抵触。 但她还是回了:【好。】 没问都有谁,没问去哪,就只是一个“好”字。 这个字太刺眼,周流光心口蓦然紧了紧。 “夏薰和殷乌茜是怎么回事你们知道吗?” 旁边的男生们在闲聊着什么,周流光回神,就听到这句话。 商天冬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她俩那点破事还有什么稀奇的,别聊了,吃饭。” 男生却说:“不不,我听阿彪说,前两天殷乌茜好像把夏薰惹毛了,夏薰发狠了,让殷乌茜跪下来着。” 周流光原本要点烟,闻言手一顿。 “我草,都说兔子急了也咬人,你们是不知道夏薰咬的多狠,直接让殷乌茜跪下来自扇耳光。” ”我去,真的假的。”有男生笑,“妈的,我怎么觉得你在吹牛逼啊兄弟。” “真的啊,不信我给你打电话,我让阿彪给你说。” “打打打。”商天冬也来兴致了,“我倒要看看你是不是在吹。” “……” 男生们你一言我一句,很快打通了电话。 那个叫阿彪的就像没睡醒一样,打着哈欠复述当晚的一切,从殷乌茜她们怎么“请”夏薰坐下,到她们怎么手舞足蹈模仿夏薰奶奶,全都说了个遍。 周流光指尖夹了根烟,有一搭没一搭的抽。 其他几个男生也没闲着,人手一根烟,边听边抽。 阿彪挂了电话之后,商天冬直接飙了句脏话:“日,姓殷的还是人?” 其他人也附和:“妈的,太狠了,我都玩不了这么狠。” “虽然不知道夏薰人品是不是真不好,但关她奶奶什么事。” “……” 大家都在为夏薰抱不平。 只有周流光听完之后什么话都没说。 他只是接连抽了三根烟。 第三根烟捻灭的时候,他拿起手机,走了出去。 边往外走,边找到通讯录里“叔叔”的号码,打了一通电话。 …… 我们与恶的距离,那么远,又那么近。 如果没法善良,起码不要卑劣。 别人 周五很快就到了。 消息, 来到了一家叫“萍聚”的KTV。 来之前,她想过来玩的人会很多,但是当她打开包厢门的时候, 还 , 全都坐在沙发里, 几乎人手一根烟。 女生们基本都化了妆, 廉价染上了几分庸俗的风尘味, 但即便是这样, ,男生就不一样了,有人光着膀子, 露出身,有人穿着紧身裤豆豆鞋, 零几年精神小伙的打扮,让人欣赏不来。 周流光在这样的环境里显得特别超然脱俗。 他一件黑色的T恤,简简单单的顺毛, 却比那些把头发染得乱七八糟的人还要惹眼, 夏薰一下子就看到了他。 她不知道,自己也是很难被忽略的对象。 她比大家都晚到, 进包间的时候,沙发都坐满了, 她只好站在点歌台旁边,安安静静的。 大家都是来玩的,释放天性的日子, 谁不是穿出了花样,只有她,白色的T恤配灰色运动裤, 就差把好学生三个字写在脸上。 比起艳俗的打扮,她不算土,只是朴素而已,可是在这种场合,艳俗不算土,朴素才是土。 有个女生看到她直接来了句:“妈的,穿得什么鬼。” 她看不上夏薰,可是自有别人看得上。 这个年纪的男生,还是更偏爱清纯的少女。 有一个外校的男生一见夏薰就两眼放光。 刚开始的时候只敢往夏薰身上偷瞄,后来他这眼神被朋友看到了,袖子被拽了拽,他朋友凑过来对他小声咬耳朵。 屋里音乐声大,加上夏薰本就紧张,所以他们这边的动静,夏薰是一丁点都没察觉到。 可周流光离得近,倒是听了个大概。 “江帆,你那小眼睛往哪瞥呢?” “什么啊,别乱说……” “乱说个屁,你眼睛都长她身上了。” “我就……看她长得还行。” “红颜祸水懂不?你知道她是谁吗,她在华夏那可是……” 后面就是极其无聊的科普。 周流光晃着酒杯,任那些奚落左耳进右耳出。 他一向觉得,大多数人不是坏,只是蠢。 就拿造谣这件事说吧,造谣的人只是握上枪,其他什么都不用做,自有很多正义之士去争做子弹,无数个云里雾里看热闹的人扣响了扳机。 对面被造谣的人,都被杀死了,这些“子弹”和“扣扳机的人”还以为自己手里干干净净,一滴鲜血没染呢。 “帅哥,听说你学习成绩很好。” 有女生来给周流光敬酒。 这已经是今天的第三个人。 周流光本想拒绝,可抬眼间,忽然看到夏薰往这边看了过来,停顿了一秒,他端起眼前的酒杯,和女生的杯子碰了一下。 没喝。 但已经给足了女生面子。 女生把酒一饮而尽,把空酒杯倒过来,向周流光扬眉一笑:“我干了。” 话是对周流光说的,说完又看了之前来找周流光的那两个女生一眼,脸上的得意藏都藏不住。 夏薰不动声色的把这女生打量一遍,她看不出这女生年纪,感觉是个十八岁时长得像二十五岁,三十岁时长得也像二十五岁的人,蛮性感蛮有女人味的。 难道周流光喜欢这类型吗? 她低下头,笑了笑,心想也是,气场强的男人身边就该跟着一个气场强的女人才有意思。 这边开始掷骰子,周流光被一圈人包围着,看似百无聊赖,实际上夏薰的一举一动都收在他的眼底。 他看到了她嘴角的那抹笑。 目光瞬间沉了下去。 而这时,有个男生忽然挡住了周流光的视线。 那个注意了夏薰很久,名叫江帆的男生,终于向夏薰靠了过去。 他手里端了一块蛋糕:“嗨你好,看你一直站着,吃点东西吧。” 夏薰没想到会有人主动和她说话,她看了男生一眼,他个人不高,不到一米八的样子,娃娃脸,栗色的头发,笑起来有梨涡。 她抿抿唇,一脸戒备:“谢谢,我不饿。” “就是零食嘛,吃不撑的。”音乐声太大,江帆很有耐心的弯腰对夏薰讲话。 夏薰摆摆手:“谢谢,但是我在减肥,就不吃了。” 这是她唯一能想到的拒绝的理由。 江帆顿了顿,没有再坚持,笑说:“好吧,不吃就不吃吧,不过你可不用减肥,你那么瘦。” 夏薰见他态度还挺好的,便向他礼貌笑笑:“谢谢。” 江帆虽然不劝食了,但也没打算走,明显想和夏薰多聊聊:“我叫江帆,一中的,你呢?” 夏薰想了想才说:“夏薰,华夏的。” 对于自我介绍,她总是有一种“羞耻感”。 污名在外,她总怕新认识的人里有人知道她所谓的“往事”,她不敢面对那些人在听到她名字后意味深长说“哦我知道你”的眼神。 好在眼前的男生没有:“你的名字很好听诶,是薰衣草的薰吗,薰衣草是夏天的花吧,那你是生在夏天吗。” 男生的话好多,他很会聊天,问的问题都是夏薰能答上来的,虽然刚搭上话,却不会让人觉得尴尬,一下子就让夏薰的戒备心降到了最低。 “是薰衣草的薰,不过我是冬天出生。” 她也不知道妈妈为什么要给她取这个名字。 “……” 她在这边和别人相谈甚欢。 商天冬只见周流光的脸色越来越差。 平时就他和周流光相处的时间长,早就混熟了也摸清了脾气,他知道,这人在忍,而且马上要忍不住了。 商天冬正盘算着提醒夏薰一声,眼一偏,突然看到坐右边沙发的赵文波正拿手机偷拍什么。 再看江帆和夏薰聊得那么认真。 商天冬顿时两眼一黑,明白了什么。 他看了眼周流光,这要是被这位爷知道了,眼前的桌子估计会被掀翻,他带来的人找的事儿,要是周流光掀桌子,他总不好意思再让周流光赔钱吧。 想到这,商天冬吞了口唾沫,少一事不如多一事,为了保住钱包,他得做点什么。 这么想着,商天冬先是端了杯酒走到江帆面前:“帆哥干嘛呢?诶……我草!” 刚到江帆跟前,他一个没站稳,手里的酒便朝面前两个人泼了过去。 江帆躲得及时,没被泼到,倒是夏薰,一大杯啤酒顺着领子往下淌,衣服全都湿透了。 夏薰穿的白色T恤,夏天的布料本来就薄,湿了水全都贴在皮肤上,里面的皮肤和内衣都显露无疑。 她穿粉色的内衣,因为T恤实在太便宜布料太差,一沾水别提多透,胸口那处甚至能看到上面的花纹,很少女气的设计,乡下的集市上才有的款式。 在场的不分男女,全都往她胸口看了过去。 夏薰最快速度抱紧了胸。 随着动作,发丝从肩膀落下来,替她遮挡了一点。 商天冬是想泼江帆的呀,他都傻眼了,心想完了完了完了…… 就在所有人大气都不敢喘的时刻,周流光倏地从沙发上站了起来,大步走过来挡在了夏薰的面前。 她本就站在点歌台旁边的角落,这下被他护的严严实实。 他扭头问:“谁有外套。” “……”没人回。 商天冬忙说:“我去问服务员要!” 说着就跑出了包间。 剩下的人大眼瞪小眼,都没搞清楚状况。 周流光说:“你们继续。” 说完伸手把夏薰往墙角推了推,夏薰的背冷不丁撞到了墙上,蝴蝶骨被磕了一下,还好包间装有海绵隔音层,并不疼。 周流光紧接着也往前靠近了一步,两个人只有一拳的距离。 这样一来,那些肮脏的眼神就不能落在她身上。 他用背替她挡了。 她靠着墙,抱着胸,仰脸看他,秀丽的眉头浅浅蹙起。 他低下头,没什么表情的看了看她的脸,又看了看她无处安放的胳膊,眼底染上一丝不易察觉的笑:“害羞?” 她咬了咬唇,没说话。 没说话就是承认。 他笑:“我这不是帮你挡着吗。” 她嘴笨,这种时候更笨,想了半天,只挤出一句:“谢谢。” 他很快问:“怎么谢。” “……”她哪知道怎么谢? 离得这么近,他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 酒气从她身上冒出来,快把她熏晕了,她的心都快从嗓子眼冒出来。 她不知道,在外人看来,他就像是把她圈起来接吻。 “刚才和别人聊的时候话挺多啊,怎么和我说就没话了?”周流光见她迟迟不开口,便又低了低身子,盯上她的眼睛。 他噙着一抹笑,脸上的酒窝浅浅露出来。 不知道为什么,夏薰觉得这人很腹黑,蔫儿坏蔫儿坏的。 他很少给人吊儿郎当的感觉,他总是沉重的,连玩世不恭的时候都有一种丧丧的冷漠感,不屑于和任何人亲近。 可现在,他让她的脸红了又红。 商天冬怎么拿个衣服那么慢? 夏薰知道自己躲不过,干脆问:“你说怎么谢,我听你的。” “那现在就是,我之前的气还没消,你又多欠我一个人情,对吧。”想了想,周流光说。 夏薰:“……”好吧,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 “来了来了!”商天冬终于回来了。 夏薰一激动,脸上的欣喜都没藏住。 周流光懒懒瞪她一眼,她才秒怂,收敛了下来。 商天冬走到夏薰面前:“衣服不太好借,我干脆到对面给你买了一件。” 周流光看他拎着购物袋,知道他是在成衣店里买的,不是地摊货,便接了过来,掏出看了看,是一件纯棉的粉色短袖,上面印了一只帕恰狗。 他把衣服放进袋子里丢给夏薰。 夏薰识趣的把购物袋抱在怀里,挡住了前面湿透的部分,然后走去厕所了。 周流光想了想,也拿烟走了出去。 他俩一出去,商天冬二话不说走到赵文波面前:“把你手机给我。” 赵文波不知道商天冬什么意思,笑着叫了声:“哥……” 商天冬板起脸,压低声音道:“夏薰是周流光的人,你敢偷拍她,你想死?” 赵文波一愣:“……” “季天涯和我都不敢惹的人,你来惹,你他妈几个胆子?”商天冬也不是混了一天两天了,这种时候还是有点威严的,“念在认识这么多年的份上我帮你一次,少他妈再给我惹事。” 赵文波见商天冬认真,也就明白过来,忙给商天冬递烟:“哥哥哥,我错了,你可千万别给我抖落出去了。” 商天冬没接过他的烟,而是问:“你拍她干嘛?” 赵文波看了眼江帆。 江帆眼里一闪而过的为难,挣扎了几秒才说:“文波说夏薰这个人就是辆‘公交车’,我就和文波打赌,能不能在二十分钟要到她的Q.Q号,他拍视频记录一下。” “操……”商天冬简直要吸氧,他都气笑了,“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什么心思,如果要到了就把视频发网上,然后对别人炫耀这妹子多好泡,是不是?一个个蠢货。” “哥别生气,我们就是玩,我现在就把视频删了。”赵文波说着拿出了手机。 商天冬二话不说把他手机抢了过来,顺手丢进桌上的扎啤里。 赵文波本来拿的就是便宜货,一进水瞬间死机了,他没搞清状况脱口而出:“不至于吧!” 商天冬刚想说什么。 包间门被打开了,夏薰先走进了屋,周流光紧跟其后。 商天冬压下怒火,低声警告:“看见没,她去女厕所换个衣服他都不放心,都得一步步跟着,再说刚才他都护成什么样了,至不至于,你他妈的瞎吗?自己看!” “……” 回到包间之后,周流光又回到他的老位置坐。 商天冬帮夏薰张罗,把周流光旁边的人往旁边赶了赶,给她留了个空地儿:“你来坐啊。” 夏薰一看,那边太挤了,她要是坐过去,大腿都得贴着周流光大腿。 “我站着就好。”她笑了笑,走到刚才站的位置。 好巧不巧,江帆就站她旁边。 商天冬说:“别啊,你站一晚上了,过来呗。” “她要站就让她站着。”周流光完全不留情面。 商天冬:“……” 夏薰:“……” 怎么会有这么阴晴不定,喜怒无常的人啊。 夏薰想了想,还是向他走了过去,旁边人的腿和桌子之间的空隙很小,她侧着身子过去,还差两个人到周流光旁边的时候,面前的女生翘着二郎腿,把路挡了个严严实实。 她一看,是刚才给周流光敬酒的女生。 夏薰一时不知道该不该让女生让一让,而女生摆明了没有让的意思。 她咬了咬唇,不由看向周流光,目光里的求助意味很浓。 周流光一和她目光对上就觉得脑仁疼。 她一个眼神就能把楚楚可怜发挥到极致,不仅如此,她的柔弱里,还带着等待被他拯救的依赖,那种把全身心都托付给他,他就是她唯一依靠的人的信任感,让他有种心虚的感觉。 偏偏正在唱歌的男生跑调跑到了山路十八弯。 周流光燥意渐浓,干脆起身,把音乐掐了。 音乐声乍一停,唱歌的人没反应过来,多唱了一句。 失去伴奏,他的音跑的更离谱,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 男生脸红了,笑问:“怎么了哥?” 商天冬喷了个烟圈说:“嫌你唱歌要命呗。” 他说话的时候,周流光把空余的那只话筒拿了起来,丢到夏薰怀里:“你唱。” 夏薰:“我?” “你。”周流光又返回了沙发,翘起二郎腿,点了根烟,掀起眼皮懒懒看她,就等着她开口。 夏薰握紧了话筒。 她知道这是一个台阶。 可是在别人面前唱歌,她多少有点不自在。 商天冬笑:“唱吧,刚才壮哥唱成那样都敢唱,玩嘛。” 夏薰站的板板正正,就像一个在表演节目时露怯的幼儿园小朋友。 周流光弹了弹烟灰,又说:“别唱大家都听过的。” 夏薰暗暗深吸一口气。 她没忘今天到这来的目的是什么,她得哄哄他。 没犹豫太久,她很快就去点歌台点歌了。 她点了一首粤语歌,输入歌曲名字的时候,还在想KTV里会不会压根就没有这首歌。 谁知输完名字之后,那首歌便弹了出来。 她又深吸一口气,才开始唱。 “能共你活着别分手 怎可当世界没尽头 宁愿任细水再长流 才怀念最欢乐时候” 这首歌叫《交换温柔》,是一首唱起来让人能沉浸下来的歌,在场的人都没有听过。 “我们渺小得似蝼蚁飞舞 直到很久不见的恐惧 才突然想亲口跟你说一句 重新爱下去” 夏薰的粤语其实并不标准,唱歌的时候略带一丝鼻音,声音辽远又带有一丝淡淡的忧伤,如果用个抽象的形容,周流光会说,她有一把文艺的嗓子。 一曲而毕,原本热闹的包间,变得安静了下来。 夏薰放下话筒,就像等着点评那样看向周流光。 周流光淡淡望了她两秒,然后拍了拍他旁边的沙发。 意思是让她过来坐。 夏薰怔了怔才走过去。 这次那个给周流光敬酒的女生没有再拦她。 旁边的男男女女都看着夏薰,没有一个不在好奇夏薰和周流光是什么关系。 夏薰只当没察觉。 旁边的人抽烟太厉害,呛得她嗓子疼,可桌上又都是酒,她不敢喝,只好拘谨的坐着。 过了一会儿,周流光的手机响了。 他看了看来电显示,眉头一皱,便起身出去了。 夏薰一个人在屋里,免不了不自在,偏偏有人给她搭话,问她:“姐妹加个Q.Q好友吧。” 正是刚才挡她路的女生。 夏薰这才明白过来,其实这女生对她并没有很大的恶意,也并不是真的对周流光有意思。 她只是看中了周流光的权势。 夏薰虽然不聪明,但是也不蠢,如果这女生对周流光有意思她加就加了,可既然是其他意图,她就不能加了。 在场的大多数人,估计都会觉得她是周流光的某某某,加了好友之后没准会让她帮忙办事。 她今天来不是交友的,也不是来自找麻烦的。 可她并不是一个机灵的人,她既不会迂回,也不懂交际,只好直截了当的拒绝了。 拒绝之后,女生的表情就变得不大好。 商天冬在和一帮男生唱《精忠报国》,完全不会注意到角落里女生们的细枝末节,夏薰为了暂时躲避尴尬,只好借口上厕所,推门出去。 刚出门,就在隔壁包间听到了周流光的声音。 “现在说这些没有意义了。” 那个包间是个空包间,没有人,门半开着,夏薰不用靠近都能听到里面的声音。 很奇怪,她那一瞬间的想法竟然是,她要不要帮他在门口守着?不然如果有其他人来到听到他的通话内容怎么办? 这么想着,她走近了一点。 “咱们三个早就散了,不是曹辰死那天才散的。” “告别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 三句话之后,屋里就变得彻底沉默了下来。 周流光说话的语气和咬字都特别重,竟让夏薰有种喘不上气的沉重感。 周流光在屋里独自待了很久很久,夏薰就在外面守了很久很久。 她听到后面他的手机又响了几次,他一遍又一遍的挂断,最后任由它响。 一言不发等待手机铃声停止的时刻,他在想什么? 她突然感觉,他是带着伤痛来的。 这个念头还没闪过,忽然有个人影罩下来。 夏薰抬头,果然对上了周流光一双锋利的眼睛,他太沉了,就像第一次见面那样,周身都冒着黑气冷气。 夏薰想扯扯嘴角对他笑一笑,却无论如何都调动不了自己的表情,只好仰着脸沉默看着他的眼睛。 和他相比,她的眼神能净化空气。 但周流光完全不为所动:“我讨厌别人偷听。” 他声音里的批评意味很重,脸色也很差。 差到夏薰都有点害怕他。 夏薰心里慌乱起来,她讨厌自己又把一切搞砸了,明明都有所缓和了,可她又搞砸了。 她赶忙解释:“你门没关,我怕别人听到,就心想帮你看着点。” “所以你就不是‘别人’?”周流光讽笑一声,“你把自己当什么人了?你以为你是我的谁?” 再难听的话,夏薰不是没有听过。 但这次,她竟然莫名鼻头突然就酸了。 她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感觉一开口眼泪就要先淌下来了,不免噤声,低下了头。 周流光还沉浸在刚才那个电话里没走出来,情绪很重。 看她不说话,就觉得她是理亏,于是越说越上瘾:“你不会觉得我帮过你几次,你在我这就特殊吧?” 他每一个字都很用力,不知道是要打击她,还是要说服自己:“我告诉你,你是我最不喜欢的类型,懦弱,无趣,死气沉沉……” 话卡在喉咙。 因为夏薰哭着跑开了。 遮雨 班里人最流光好像闹矛盾了。 这件事是平时对先察觉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们发现周流光流,不仅是一句话都不说, 连眼神上的对视都没有。 大家都在讨论, 周流。 于是某个大课间, 一个同学当着周接好的热水泼了夏薰一身, 而周流光竟然眼皮都没抬, 大家这才确定, 。 慢慢地,夏薰又恢复了之前被人冷嘲热讽孤立针对的日子。 这天她去超市买笔芯。 在超市门口久违地遇见了抽烟混闹的季天涯一群人,以往和他们打照面, 总会遇到大麻烦,但这次他们竟然只是静静看着她从旁边路过, 连季天涯都没有对她有什么过分举动,只看了她一眼就移开了目光。 从超市回教室,短短一段路夏薰走得冒了一后背汗, 等到拐进他们看不见的角落时, 她才松了一口气。 对于夏薰来说,她早已对伤害产生强大的抗体, 她遭受过真正的欺凌,和季天涯殷乌茜他们相比, 班上那些人的孤立对于她来说,不过是一场小感冒而已。 都说冤家路窄,她刚在心里想到殷乌茜这个名字, 谁知刚要上教学楼的台阶,迎面就和殷乌茜撞了个正着。 夏薰后退半步,嘴唇紧抿, 目光不由变沉。 殷乌茜背着书包,怀里则抱着一摞书,给了夏薰一个哪怕在炎热的盛夏也让人觉得无比阴冷的眼神。 夏薰心跳的飞快,她已经习惯了在见到殷乌茜的时候紧张,即便现在殷乌茜才是处境艰难的那一方。 她和殷乌茜对视了一秒,随后把视线落在殷乌茜怀里的书上。 殷乌茜看到她的目光,紧了紧手臂,迈步下了台阶,走到她面前。 夏薰迎上她的目光。 殷乌茜一笑,咬牙道:“我们走着瞧。” 说完,她便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夏薰扭头目送她,直到她彻底离开视线。 刚转身,忽然听二楼有人说话:“看她退学了,你什么感觉?” 夏薰抬头,找了两秒,才在二楼的栏杆处发现裹在校服外套里的赵澜。 赵澜半个身子都趴在栏杆上,看出来夏薰的戒备,她不由一笑:“你怎么永远一副胆小的样儿啊?” 说到这她想起什么,笑得更深,“不过以后你就不用担惊受怕了,殷乌茜和曲小宁都退学了,我也得夹尾巴做人。” 夏薰握紧了手里冒着冰凉水汽的饮料,琢磨了一下赵澜的话,问:“她们退学了?” “你不知道吗?”赵澜吊起眉梢问道。 夏薰沉静的脸上泛起一丝无辜的茫然。 赵澜想了想也就笑深了:“操,妈的,要么说长得好看能当饭吃,你家周流光替你把障碍都扫光了,敢情什么都没给你说。” 夏薰眼皮一跳。 赵澜连连摇头:“所以啊,早知道当初就跟你玩了,现在被殷乌茜连累的,老娘身边都没朋友了,说什么讲义气,其实都会见风使舵……” 赵澜滔滔不绝。 夏薰却听不下去,冲上了台阶,往楼上跑。 “周流光,周流光,周流光……”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就只剩下这个名字。 她想问问他,背地里都帮她做了些什么。 回到班里,却发现教室门口堵满了人。 夏薰拨开人群走进教室。 发现教导主任,班主任,和周流光三个人在教室后面剑拨弩张的站着。 班里的同学大气都不敢喘,整个教室一片死寂。 “你摘不摘?”教导主任用中指狠狠敲了敲桌面。 周流光一副不在乎的样子:“不摘。” 夏薰下意识看了眼周流光耳垂上的那个十字架耳饰。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影响咱们学校整体的仪容仪表?”教导主任的声音洪亮有力,带着压迫感十足的威严。 周流光只轻飘回一句:“所以呢?” “你!”教导主任指着周流光,后面的话却噎在喉咙里。 他动了大怒,说不出话,又转而看向尤翔,“你怎么管理的学生?” 尤翔连连赔笑:“张主任您别生气,我好好给他做工作。” “还做什么工作?我都这样说了,他都不愿意摘!”教导主任显然不信任周流光,“今天市领导过来检查,听说这边来了个成绩很厉害的黑马学生,点名要看他啊,可他呢,校服不穿,一个男生还戴耳钉,人家领导都尴尬了!” 听到这,夏薰才明白过来,原来是今天教育局来检查,周流光的仪容仪表不过关才被教导主任骂。 其实只要把耳钉摘下来就可以了,等教导主任走了再戴上都没问题。 周流光不是一个不懂迂回的人,夏薰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在这么点小事上较劲。 “你不摘是吧?”教导主任点头,“行,你不摘就去国旗下站着,什么时候愿意摘了什么时候再回来上课。” 现在已是八月中旬,连风都是滚烫的,阳光能把人晒得脱层皮。 夏薰以为,周流光会继续顶撞教导主任。 谁知他一言不发,径直出了教室。 看热闹的人自动为他让开了一条路。 他走到前门,迎面和夏薰撞了个正着。 夏薰忘记动弹,目光微沉看着他,他脚步一顿,只对视了一眼便很快移开目光,低头侧身略过了夏薰。 他下了楼,大家纷纷围到走廊处的栏杆旁,够着脖子往楼外看。 没一会儿,周流光走到学校进门的广场上,在众目睽睽之中站到了国旗下。 一节课很快过去了。 课间夏薰去上厕所,就见走廊的栏杆处围满了人,女多男少,他们有假借聊天的名义偷看周流光的,也有光明正大拿手机拍周流光的。 相比这种狂热,身为周流光同桌的夏薰表现的倒有点冷漠。 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往栏杆那边靠,似乎对一切都不关心。 两节课过后,太阳从东边挪到正南。 在教室里只要看一眼窗外的阳光便会有种喘不上气的炎热感,看了眼窗台上鱼缸里的小雏菊,也晒蔫儿了一样耷拉着脑袋。 这两节课连起来上作文课,夏薰走了会儿神,再回神,发现作文本上赫然写了“周流光”三个大字。 她赶忙把那页纸撕掉,第二页的笔痕却也尤其明显。 莫名就烦躁了。 原本一定能在课上就写完的作文,第一次拖到放学还没写够三百字。 放学的时候,夏薰下楼吃饭,就听前一群个女生叽叽喳喳说:“今天不走后门了,从前边走,看帅哥去。” 学生时代的快乐就是这么简单。 夏薰没有和她们一样去看周流光。 她中午一向是在学校吃,大多时候都带饭,唯有天气太热的那段时间,怕带的饭坏掉,她才会下楼买着吃。 她买了一份肠粉带上楼,买完饭回来的时候,有人才刚刚下楼准备去吃饭。 夏薰和他们擦肩而过,就听他们说:“太狠了,周流光还在那站着呢。” “那么热他也受得了啊,要我早就投降了……” 夏薰上楼的步伐不由沉重了许多。 她很想去看看他,但她知道,她帮不上他,看了也没用。 何况,他说得对,她是他的谁呢? 下午变天了。 第二节课过后,原本湛蓝的天空出其不意的阴沉了下来。 站在窗边,能看到远处的浊云正大片大片的往近处飘,伴随着燕子低飞,狂风席卷,所有人都在喊:“要来雨了!” “不知道会不会打雷喔。”比起雨,大家总是会更怕雷。 “那周流光岂不是惨了?”有人突然说。 商天冬从后座弹跳起来:“我草,我去给他劝上来!” 夏薰把头埋在一摞摞书后,仿佛不存在,却把他们的每一句话都听得清清楚楚。 不过五分钟,商天冬骂着脏话进了教室:“妈的,老子面子不够大,拉不回这头犟牛!” 这话刚落,轰地一声大响雷,在近在咫尺的天边炸了起来。 闻声,教室里的人都“啊”地尖叫了一声。 夏薰想了想,还是走出了教室,来到了走廊上。 也不知道是巧了还是怎么样。 她刚站在栏杆边,周流光的眼神就扫了过来。 夏薰莫名便呼吸一紧。 一定是巧了,不然有这么多人,为什么他一抬头就往她这边看? 雷声更频繁了,伴随着闪电,劈开层层浊云。 风也更大,天地汹涌。 夏薰转身回了教室。 再出门,她手里多了一把伞。 说巧不巧,她跑到周流光身边的时候,倾盆大雨兜头而下。 她的伞太小了,被风吹得四处乱晃,她两只手都用力握着,都没办法让伞发挥作用。 在真正的暴雨面前,伞是没有用的。 周流光一挥手,把撑在他头顶的伞推到她那边:“我不需要。” 她早就淋成了落汤鸡,眼睛被雨点打的都睁不开,说话也是在喊:“回去吧。” “你回。”周流光说。 夏薰说:“下雨了,老师不会说什么的。” “你们这破规矩不是多吗,耳钉我是不会摘的,但是惩罚我接受。来到一个地方,就有一个地方的游戏规则,我玩得起。” 他在告诉她,现在承受的一切,都是他自愿的,而她没必要陪他。 夏薰听懂了。 可这不是听不听得懂的事情。 她还是不能走,她这样觉得。 轰隆隆,轰隆隆。 雷声仿佛在头顶嘶吼,闪电的光让人从眼睛开始害怕,然后整个人都忍不住缩了缩。 他看她一眼:“不要在没能力保护自己的时候陪着别人吃苦。” 夏薰摇头,又把伞往他那边送了送:“我只是在吃我能力范围内的苦。”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个人这么固执? 周流光气得咬牙:“我那天说那么多混账话你怎么还不经心?你能不能有点骨气,最好永远别理我。” 雨水泼在脸上让人连眼睛都睁不开,夏薰很费劲才接上话:“你帮我把殷乌茜解决了。” 言外之意,扯平了,她不生气了。 周流光愣了愣。 正在他沉默的时候,天空中又闪了一下刺眼的电,随之而来一声轰响的闷雷。 他泄了气:“我命令你走,可以吗?” 夏薰一怔:“……” 哦,是了。 他们早就盟誓了,她要一直听他的话,不得反悔。 以前她觉得这件事很容易,比起受到许多人的欺凌,仰一人的鼻息太容易了。 但现在她忽然明白过来,他要的不是她的臣服,而是她的自由。 夏薰一时拿不定主意了。 就在这时,有人由远及近跑了过来:“赶紧回班!班主任说的。” 来的是白前。 他打着伞,却也浑身湿透。 夏薰看了看他,又转脸看了看周流光,在等他的决定。 周流光回望她一眼,顿了顿,说:“回吧。” 罚站是老师要罚的,不用罚站了也是老师说的。 他都遵守。 白前把自己手里的伞给了夏薰:“你用吧。” 夏薰摆摆手说“不用了”,又笑:“本来就淋湿了,还是班长你用吧。” 白前目光沉了沉。 他讨厌她和他讲话的时候总要加上一句“班长”,这两个字不是一个称呼,而是一个态度。 他想说什么。 周流光突然拉起夏薰的手:“还不跑,嫌淋的不够多。” 周流光说这句话的时候,看的却是白前。 白前怔了怔。 来不及反应,夏薰已经被周流光牵手从这片雨里,冲进了那片雨里。 夏薰回头看了他一眼:“班长你也快跑吧……” 话没说完,她忽然被周流光大力往前一拽,踉跄了一下,转过头去。 白前顿了顿,随后撑着伞一步步走向教学楼。 隔着重重雨幕,他们都没发现有一双眼睛,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哥,采访一下,什么感觉?”阿布把手握成话筒形状,对准了季天涯的嘴。 季天涯竟还配合,流里流气一笑:“感觉和这女的谈恋爱一定很幸福。” “哦?”阿布露出八卦的笑,“还有吗!” “感觉那天晚上不该放她走。” “喔,天涯葛格真的心动了?”阿布斜眼笑。 闻言,季天涯悠悠扫了阿布一眼,下一秒直接一巴掌呼他后脑勺上:“心动你妈。” 阿布揉了揉被打痛的脑袋,苦大仇深说:“怎么了,是你自己说的和她搞对象一定会很幸福。” “我那是感慨。” “感慨?” “嗯。”季天涯望向早已没有人影的雨幕,莫名想起那晚吃饭的时候,夏薰被殷乌茜欺负之后,向他求助的样子。 那一刻他是什么感觉? ——她真是长了一张很需要人爱的脸啊。 所以和他不配。 生病 罚了一天的站, 淋了一场瓢泼大雨,周 夏薰去尤翔办公室抱试卷的时候,你和周流光熟吗, 他今天没来也没请假, 太熟。” 尤翔深深看了她一眼:伞了?” 夏薰眼皮跳了跳, 解释说:“我们是同桌。” 尤翔点了点头, 没有多问什么, 就让夏薰回去了。 中午的时候, 夏薰特意回家了一趟。 她没进家,把自行车往门口一插,就转身敲响了魏爷爷家的门。 魏爷爷打开门, 她还什么都没说,魏爷爷就猜到了她来的目的:“来看流光的吧?” 他果然在家, 夏薰一颗悬着的心落了地。 “他怎么样了,是不是生病了?”夏薰问。 魏爷爷叹了声气:“昨晚起烧了,不过今天退了, 在屋里躺着呢, 你去看看他吧。” 夏薰跟着魏爷爷上了楼,来到周流光的卧室。 门开了一个小缝, 离了老远,夏薰便看到周流光正在床上躺着。 走进屋里, 才发现他睡得昏沉,眉头紧锁着,枕头上晕开了一大片汗水。 夏薰从来没见过他这么脆弱的样子。 想到昨天他站在楼下, 那么的笔直,那么的固执,像一块风吹雨打都不怕的石头, 她不免也皱起眉头,瞥了眼他耳朵上的那枚十字架。 “小薰,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下楼吃饭吧,让他睡,不要打扰他。”爷爷喊了夏薰一声。 夏薰回神,说:“好,那就麻烦爷爷了。” 他们下了楼,爷爷到厨房盛了两碗绿豆汤,菜是在夏薰来之前做好的,一道青椒炒绿豆芽,一道炖丸子,都还热着。 坐下吃饭,还没动筷,魏爷爷便着急问夏薰:“小薰,你知道他在学校发生什么了吗?” 夏薰一时不知道怎么和魏爷爷讲这件事。 想了想,问:“爷爷,他耳朵上为什么总是戴一个十字架。” 说到这个,魏爷爷夹菜的手明显顿了一下。 连带着表情,也有一瞬间凝滞。 这种凝滞不是发愣,而是一种“恍如隔世”的出神。 静默了几秒,魏爷爷重新把那口没夹起来的菜夹起来,吃完,才一笑:“那是他妈妈的东西。” 夏薰哑然。 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了似的。 “自从他妹妹丢了之后,他们一家啊就开始信这个信那个,他妈信耶稣,他爸信佛。这几年连我也在家里摆了佛龛,总想着,无论是哪路神仙,能把月牙儿带回来就行。”爷爷说起这个嘴角始终噙着一抹苦涩的笑。 怪不得他身上总是有股檀香味道,夏薰心里也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那他妈妈……” “死了。” 魏爷爷说:“精神崩溃了,在家里吊死的。” 魏爷爷讲这件事的时候,特别直接,没有任何一丝隐晦。 死了就是死了,这个字眼,是未亡人最直接的痛苦,好比眼睁睁看着一根骨头在眼前硬生生掰断那样干脆,带着一股不留余地的疼痛感。 夏薰眼眶都红了一圈。 魏爷爷却只是笑。 辽远而悲怆的笑容,淡淡的开在老人的眼角眉梢。 这是对命运的无奈,也是对命运的接受。 从魏爷爷家离开之后,夏薰总觉得心里闷了一口气,出不来进不去。 她脑海里全是周流光和教导主任对峙的样子。 教导主任问他“摘不摘”,他说“不摘”,当时她只觉得他太叛逆,现在回想起来,他不仅仅是强硬,而是太在乎。 往前骑,闷热的风糊了满脸,夏薰又想到他刚才睡着的样子,为什么这个人连睡觉的时候眉头都是皱的? 拐过一个路口,路过一个精品店。 夏薰本来骑过了这家店,却又掉头折了回来。 一个念头在心里发芽。 她的口袋里只有不到二十元现金,掏了掏兜,心里有数她才走进店里。 晚上夏薰又去魏爷爷家看望周流光。 这次周流光没有睡,半躺在床头在看手机。 夏薰刚走到门口,恰好魏爷爷也在周流光卧室里。 周流光见她来了,就把手机随手放在枕头上,懒懒掀起眼皮,问:“你来干嘛?” 夏薰说:“我来看看你。” 真是毫无营养的对话。 周流光说:“不需要,你走吧。” “怎么说话呢,你这孩子……”魏爷爷嗔怪了一声,又对夏薰说,“别介意啊,他就是生病不舒服才脾气不好。” 夏薰笑了笑,说:“我知道的爷爷。” 边说话她边从书包里掏出一条红绳编的链子:“这个送你。” 周流光看了一眼,想都没想就说:“不要。” “可以把你耳朵上的十字架挂在脖子上。”夏薰走过去,把链子放到了他的床头柜上。 周流光这回连看都没看一眼。 夏薰感觉到他状态不好,就说:“那我不打扰你休息了,我先走了。” “等等。”她刚转身,他却喊住她。 “嗯?” “帮我倒杯水吧。”他说,又看了眼魏爷爷,“外公你去睡吧。” 魏爷爷说:“怎么好意思麻烦小薰呢。” 夏薰笑说:“没事的,倒一杯水而已,不累。” 魏爷爷连连说“那多不好意思”,犹豫好久才肯回去休息。 夏薰到楼下接水,再回来,发现周流光已经躺下了。 夏薰想了想,走到他床边:“现在喝吗?” “嗯。”他看她一眼,却没动弹。 夏薰和他大眼瞪小眼,互相看了几秒,确定他应该是要她喂,莫名其妙脸颊就热了。 想了想,她把水放在床头柜上,扫了一眼,那根红绳他动都没动。 然后她拖着他的后脖颈,准备让他起来一点点,方便喂他。 刚碰到他,她忍不住一缩手。 他身体滚烫。 夏薰拧起眉头:“你吃药了吗?” “吃了。”他说。 夏薰问:“吃的什么药?什么时候吃的?” “……”她问的心急,周流光顿了一秒,才抬眼说,“死不了。” “……”夏薰一时语噎。 他又交代:“别给我外公说。” 夏薰为难起来,默了默,说:“还是再吃一次药吧,你的药在哪?” 他无精打采的样子:“不知道。” 又说:“可能被我吃光了吧。” “……”夏薰觉得他真是烧糊涂了。 她只好回自己家拿药,奶奶的身体不太好,家里总是常备一些药的。 她拿了消炎药和退烧药,回来后发现周流光又陷入白天那种迷迷糊糊的状态了。 床头柜的水已经被他喝光了,她重新去给他倒水。 再回楼上,正巧魏爷爷不放心又过来看周流光。 周流光又坐起来了,半靠在床头拿手机玩,不耐烦对爷爷说:“你不要一会儿来一趟,很烦,我已经好了。” 魏爷爷没脾气的叹气:“我这不是担心你嘛。”说完摇头笑,“那我先出去,你和小薰说会话吧。” 魏爷爷转身要走,夏薰对魏爷爷一笑:“我给他拿了点药,等他吃了我就下去。” 魏爷爷笑:“还是小薰懂事。”又忍不住叮嘱周流光,“生病了就少看手机,早点睡,实在难受别硬抗,多晚都得去医院。” 周流光说:“知道了,知道了。” 等魏爷爷下了楼,他就像精气神被抽走似的,瞬间蔫儿了,闭着眼倒在了床上。 夏薰忙去扶他:“你说你嘴硬什么。” 他完全迷糊了,连她“数落”他,他都没反应。 夏薰很想叹气。 他明明那么需要关心,却因为怕老人家担心,一直装没事,还表现的那么凶巴巴。 夏薰把他扶稳,抠了两粒药:“张嘴。” 他的眼睛半睁半闭,看了她一眼,然后把嘴张开了。 夏薰没想到他那么配合,赶忙把药塞进他嘴里,又扭头去拿水,可等她再转头,他已经把药吞下去了。 夏薰还是把水送到了他嘴边:“还是得喝一口。” 他迷迷糊糊又睁了睁眼,看着她,定了很久很久。 夏薰以为他是不舒服,正想说点什么,他却突然把水接了过来,仰头咕咚咕咚喝完了。 然后他把杯子放到床头。 自己老老实实躺下了。 闭着眼,还是眉头紧锁的样子。 夏薰这才有时间好好看看他,他昨天真的被晒黑了一个度,莫名添了丝野性的气质,当然,如果不是病恹恹的话。 她刚才扶他的时候发现他的后脖子那里被晒伤了,很大一片,看着就火辣辣的疼。 环顾了一下他的房间,却没发现药膏。 她想了想,又下了一趟楼,回家掰了两片芦荟给他送来。 天然的芦荟,最养皮肤,她费劲儿把他翻了个身,帮他把脖子那里涂好。 这期间他没有睁过眼,直到她什么都做完了,把他放平的时候,他却突然睁开眼,把夏薰吓了一跳。 她刚要直起身子。 他忽然反手把她的胳膊一带,等她再有反应,他已经把她压在了身下。 夏薰吓都吓死了,瞪着眼睛不敢呼吸。 他眉头紧锁,一脸严肃的盯着她。 她的呼吸声浅,他的呼吸却因为生病而过重。 寂静的房间把这呼吸声放到最大,他们之间没有互相拉扯,只有他一直进,她退无可退。 夏薰心里七上八下的,她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不敢动,只好静静和他对视。 他的眼神没有往常锋利,但沉郁却只增不减。 过了很久,久到夏薰都要忍不住把他推开的时候,他却翻了个身,在她旁边平躺了下来。 夏薰忙不迭站起来。 正想落荒而逃,他忽然问:“你还记得我的小名吗?” 夏薰看向他。 他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声音带着生病后的沙哑:“你能不能叫我一声。” 夏薰的眼泪没来由冲到了眼眶。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冲击。 因为他的脆弱,她觉得冲击。 她仰了仰头,默默把这泪意咽回去了,平复了之后,又走到他的床头,轻轻喊:“阿昱。” 他没什么表情。 只是呼吸慢了。 她又喊一声:“阿昱。” 不知道是不是小时候他生病的时候,他的妈妈也这样喊过他。 他怔怔看着天花板,沉默,也沉重。 夏薰张张嘴,想叫第三声,他却忽然说:“你走吧。” 夏薰顿了顿,不放心的看了他一眼。 她以为他会哭。 毕竟像他这样的人,想要无所顾忌的落泪,也就只有在这种时候。 可他没有。 他只是一动不动看着天花板。 见识过他如此柔软的一面后,夏薰再也难以平静。 可她最终还是默默离开了他的房间。 有些夜晚注定要一个人度过,有些病痛注定要一个人扛下。 往外走,夏薰感慨万千—— 上午曝晒,下午暴雨,今天高烧。 很糟糕对吗。 可是不要急。 明天的关键词将会是“痊愈”。 就算不是,也一定会是:休息。 阿昱,好好休息。 没有妈妈,也要睡个好觉。 故人 第二天是周末, 夏 她瓜果,有黄瓜,小西红柿, 葡萄, 脆桃……她摘了满满一大筐, 准备送到隔壁给周流光吃。 谁知刚出门, 她车。 小地方豪车少, 这辆车母“B”的车标, 夏薰并不认识是什么牌子,但仅凭外观 她猜想或许是周流光的家人来看他了,这时候她肯定不便打扰, 就转身回了家。 过了约莫半小时的样子,她听到隔壁有动静。 她悄悄趴门缝看到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 给另一个西装革履的男人打开了后座车门。 那男人走上了车,魏爷爷趴在车窗给他说话:“他小叔啊,你不用挂心, 我能照顾好他。” “您费心了。”夏薰只能看到男人的半张脸。 他的声音很低沉。 从前夏薰总在里看到作者描述男人讲话就像大提琴般低沉, 她一直想象不出来那到底是怎样一种声音,直到听到这男人的声音, 这个比喻忽然像箭一样射进了她的心里。 听话音,这个人是周流光的叔叔。 夏薰等他坐的豪车开走了, 才走出来。 魏爷爷转身看到夏薰,眼睛一亮,问:“小薰, 周末还起那么早啊。” 夏薰笑笑,说“爷爷早。”又问,“周流光怎么样了?” “你跟我去看看不就知道了。”魏爷爷笑说。 夏薰点头:“好, 我等会就去。” 她回家去拿给周流光摘的瓜果,看到厨房还剩几个苹果,也都给他带上了。 等她后脚来到魏爷爷家,一进门就被吓了一小跳。 只见魏爷爷家的厨房门口堆满了塑料袋和泡沫盒,她走近才发现袋子里全是排骨,牛肉,鸡,鱼……还有和她头一般大的螃蟹,只有在电视里才能见到的超大的龙虾,新鲜的海参以及一些她没见过的海鲜。 另有两只透明塑料袋,里面放着一些很奇怪的食材,她好奇,问了句:“这都是什么啊?” “松露,人参……还有进口的水果,反正都是贵的,唉他叔叔对他是真好啊,我这个老头子是比不了喽。”魏爷爷边说话边把这些往厨房搬。 这些东西多的冰箱根本就塞不下,夏薰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东西都拿不出手。 她硬着头皮进了屋。 周流光就在客厅。 听到动静,他转头看了她一眼。 就是这一眼,夏薰发现,他已经生龙活虎了——这个人此时此刻,又恢复那种高傲而冷漠的样子,看人都睥睨着看。 夏薰朝他走了过去。 才发现他桌子上也全是补品,而且几乎还都是进口的,她想看看什么牌子,却发现上边的字她都不认识。 他叔叔真的很疼他啊。 他只是发了个烧,他叔叔大老远过来看他不说,还差点把整个超市都给他搬过来了。 可是他呢。 夏薰其实从进门的时候就有点哭笑不得——满满一桌子补品,他不吃,却撒着拖鞋,在那悠悠闲闲吃冰淇淋。 这一刻她才觉得他有点像小孩。 嘴角不由扬了扬,连她自己都没发觉她笑了,直到冷不丁被某人瞪了一眼。 她才猛地回神,赶快把嘴角拉平。 然后笑的那个人就变成了周流光。 当然,他是在低头的时候笑的,她没发现,而等他自己发现了,便很快收敛了这抹笑意。 他莫名想到昨天她站在栏杆那往下看他的表情,淡淡的眉,淡淡的眼。 或许正是因为眉眼都淡,所以表情看起来才那么的淡。 从他的视线看过去,栏杆把她围了起来,她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宠物似的。 那种受了伤,只会把自己缩起来的宠物,会被征服,会被豢养,哪怕被征服,被豢养,还是会可怜巴巴望着伤害自己的人,当他受了伤,小宠物还是会伸出舌头舔一舔那道伤口。 他莫名心软了,竟脱口而出:“你昨天也淋雨了,没事吧。” 她怔了怔,似是没想到他会关心她,反应了一秒才说:“没事。” 说完扬扬嘴角向他笑了笑。 他眼皮顿时跳了起来,尴尬的他恨不得倒进沙发里自己闷死。 干咳了一声,干脆去冰箱那拿了几盒冰淇淋:“你带回家吃吧。” “……”这是逐客令吗? 她说刚想说“谢谢”,他突然又开口:“昨天晚上我没烧糊涂吧?” 夏薰又怔了怔,看看周流光那副什么都懂,却又揣着明白装糊涂的表情,她顿时恍然大悟:“没有,你一直在睡觉。” 她才不敢把大佬脆弱的一面公之于众呢,他实在多虑了。 说完,夏薰赶忙接过那些冰淇淋:“谢谢啊,我不打扰你休息了。” 她赶快逃之夭夭。 周流光目送她离开,看她少有的不淡定,他勾了勾嘴角——胆小鬼也有胆小鬼的好处。 - 九月很快就到了。 夏薰一直觉得九月是一个对夏天依依不舍,但又对秋天满怀期待的月份。 新学期开始,或许是因为周流光生病的时候夏薰表现还不错吧,那天以后周流光每天早晨都会等夏薰一起上学。 清晨五点半的小镇一片寂静,自行车的轱辘轧过水泥地,惊醒了几声狗吠掺杂二三鸡鸣。 长长的马路上,男生总是在前,女生总是在后。 青春的影子擦过漪江水岸,远处是雾霭沉沉的山岗,近处是波光粼粼的大江,岸边是芬芳馥郁的花朵,少年人的衣襟与头发一起在风中鼓动。 夏薰的生活又一次恢复了平静。 说来也无奈,对于那糟糕的处境,她曾抗争过,也曾忍受过,三毛曾说“其中并无舟子可以渡人,唯有自渡”,她也无数次认为,一个人归根结底要靠自救,可在周流光出现之前,她的自救更像是一种洗脑式的负隅顽抗。而周流光出现之后,不用自救,好像也没关系了。 自从周流光又和夏薰一起上下学后,那些悄然冒出来的孤立又悄然消失了。 没有人恶意弄丢她的作业,没有人在拖地的时候故意把她的座位底下弄得都是水,没有满脸冒着痘痘和油光的男生,脸上写满了垂涎她还有点看不上她的矛盾感,在她经过的时候议论她的走路姿势。 看来狐假虎威是有用的。 她就是这么度过了炎热的盛夏。 九月介于夏天的秋天之间,教室里还是需要开风扇驱热,操场上的迷彩服们却无法在浓荫下避暑。 在整齐的口号和吱呀的风扇声中,平稳的上了一个星期课。 这天是周五,学校组织了一次考试,考完试后不用上晚自习就可以回家了,大家都撒着欢的回班排桌子、搬书。 夏薰收拾得快,把书从走廊的柜子里搬出来后,她便开始抄黑板上的作业。 刚写一行字,突然有个同学大吼了一声跑进屋:“不得了了!学校门口有个大美女!” 夏薰的笔尖在纸上停顿了一下。 听一个女生很随意回:“学校美女还少啊。” “不是啊,那个女的打扮特别时髦,浑身上下全是名牌,美的像个大明星!” “……” 不知道为什么,夏薰总觉得他们说的这个女生让她心里有什么预感,说不上来的预感。 直到放了学。 她和周流光一前一后走出学校的时候,忽然有道女声喊了一句:“流光。” 夏薰闻声看过去。 这女生给人的第一印象只有一个字:美。 她穿紧身长袖配短裤,胸脯傲人的挺立,腰肢很细,而且是有腰线的那种细,最吸睛的还是那双又细又长的腿在太阳底下白的发光,长发扫在腰际,柔顺程度堪比洗发水广告,眼睛很大,但眼尾上挑,特别魅惑,没有化妆,却不素淡,睫毛眉毛都很浓因此显得眼睛很有神采,嘴唇也是天生殷红。 女生真的很美。 漂亮的女孩子一抓一大把,可是称得上“美”的却不多,眼前这女生算一个。 夏薰下意识去看周流光。 她有一瞬间呼吸慢了半拍——只见他眉头紧锁,好像在为那个人的到来而愤怒,却又压抑着,整个人俨然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 女生和周流光对视了许久,见周流光没有挪步的意思,她穿过马路,一步步走了过来。 来到周流光面前,女生伸手推了他一把:“怎么回事啊,不认识了。” “……”周流光没说话。 女生顿了顿,又笑:“哎呀,我大老远跑来的多辛苦啊,你也不给我说句话?” 夏薰从没见过这样的女生,举手投足却都是风情,不是特意凹出来的风情,反倒有股松弛感。 可周流光就像石头一样,毫无反应。 女生叹了声气:“你们这地方鸟不拉屎,早知道你躲这儿,我就不来了。” “那你走吧。”周流光终于说话了,“这本来就没人欢迎你。” 女生明显愣了愣,下一秒,摇头失笑:“你这张嘴,还是这么利。” 她笑,媚气浑然天成:“别这么不开心嘛,我是来给你过生日的。” 夏薰微愣,看了眼周流光。 周流光恰好也低头向她瞥过来:“有人给我过了,你可以走了。” 他这话,不知道为什么让夏薰莫名心虚。 那女生闻言看了眼夏薰,这是她从刚才到现在第一次把目光落在夏薰身上。 上下打量了两眼,笑:“你是……” “夏薰。”夏薰轻轻一笑。 女生也一笑,却明媚许多:“我叫黄芷宁,周芷若的芷,安宁的宁。” 夏薰在心里把这三个字写了一下,又忙说:“我是薰衣草的薰。” “既然你们认识了,那你们聊,我走了。”周流光骑上变速车,准备走。 黄芷宁一个跨步挡在前边,两手抓住他的车把手:“别啊,这么不给面子?” “……”周流光掀起眼皮,给她一个警告的眼神。 很少有人能在他的眼神里占上风。 可黄芷宁不一样,她毫不畏惧迎上他的目光,气定神闲的和他对视了几秒,才说:“你说了,告别的话说一次就够了,我三天后的飞机去西班牙,你能让我告一次别吗。” 周流光目光沉了下来。 夏薰瞬间想起那天在KTV,周流光打电话说“告别的话说一次就够了”。 她心一紧,蓦然又想到他当时说的另一句话——“咱们三个早就散了,不是曹辰死那天才散的”。 夏薰明白了,这个叫黄芷宁的,是拥有周流光过去的人。 正是放学的时候,学校里不断有学生往外走,很多认识夏薰的,但更多的人认识周流光,大家每每经过这边,总要往他们身上看一眼。 以往夏薰会格外在意这些目光,会绞尽脑汁琢磨,他们看到三人对峙,会脑补出怎样一出大戏。 可这次,她的注意力竟全都在周流光身上。 她从他的眼神里看出了故事感。 她一直都知道他是个有过去的人。 有过去的人就有故事,他与学校里很多男孩子都不一样,她以前觉得那是因为他学习好长得好自带光环,直到那天他发高烧,她才明白,他与众不同,是因为他有经历。 面对黄芷宁的话,周流光沉默了很久才张口:“明天下午两点,桑梓路漪江公园见。” 说完他骑车就走。 夏薰愣了一秒赶忙跟上去。 他骑得很快,还好在骑了十分钟后,他被一个超长时间的红绿灯堵住了,夏薰才赶了上来。 她那么费劲追他,却没有问他什么,只是在他旁边小声喘气。 车流声,树叶被风吹的沙沙声,路边理发店放的歌声……都比她的呼吸声大。 可周流光偏偏被她的呼吸声吵烦了,他看她一眼:“我对这不熟,明天你带我们逛。” 夏薰敛了下眼睫想了想,才说:“不太好吧,我当电灯泡。” 她一脸认真。 周流光不由眯眼睨她,停顿好几秒才说:“听见路边在放什么歌吗?” “为你唱这首歌 没有什么风格 它仅仅代表着 我想给你快乐……” 夏薰平时娱乐活动少,也不爱看电视,就喜欢听歌,这首歌她是听过的。 “《有何不可》。”她说出歌名。 他一脸忍笑:“你自己说的。” 她恍然大悟,反应过来之后恨不得咬自己舌头。 红灯很快变绿。 周流光挑眉:“你表现好点,不然我和她一起去西班牙,不要你了。” 说完用力一蹬,便飞出去好远。 他根本不知道这句话让夏薰多么害怕。 她看着他的背影,半天没缓过神。 骑过这个路口夏薰才追上来,远远冲周流光的背影喊:“可是班长明天要帮我补数学。” “吱——”一声急刹车。 车轮在地上碾出长长一道车印。 夏薰没来得及停,前车轮“嘭”的撞到了周流光后轮上。 她差点吓得灵魂出窍。 周流光转身看她一眼:“你和白前关系挺好啊。” 夏薰听这语气,心就落了大半,她也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在情急之下把白前搬出来,可能是直觉吧,没想到果然有用。 她抬抬脸,装作无辜,拍着胸口顺气:“你干嘛急刹车,很危险的。” 周流光没多想,只笑:“要不下次换座位你和他坐一块得了。” 这人虽然笑着,可还不如不笑。 哪眼看哪眼觉得他凶的要死。 夏薰和他也不是第一天相处了,知道不能一直和他犟,很快就改了口:“明天两点漪江公园见,还是一起去?” 她服软了。 周流光收起了笑:“再说。” 话落,他骑上车又走了,又把她远远甩在身后。 夏薰望着他的背影,目光深深。 游玩 时候, 奶奶已经去上班了。 奶奶给她留了早饭,她吃完还不到八点,了, 晾好后, 又去洗了个澡。 因为下午要出去, 昨晚她没有洗头, 专门留到今天洗, 这。 发, 看到肩膀上的牙印,她手上动作停了下来。 她伸手去抹那排牙印,从结痂到掉疤, 肉色痕迹变成浅褐色,只用了一个月的时间。 却感觉过了很久很久。 头发擦是擦不干的, 她到屋前把头发晒干,之后她又去试衣服。 昨天黄芷宁穿了短裤,一双美腿晃得人眼睛疼。 其实夏薰的腿也很好看, 别看她瘦, 大腿却有肉,不柴不肥刚刚好的程度, 小腿又细又直,皮肤也白。 她平时不露腿, 是因为她还没有保护自己不被这份美而伤害的能力。 她总穿校服,其实自己的衣服并不多,翻箱倒柜才找到一件黑色的连衣裙, 很少女的款式,上面印了许多草莓图案,下摆刚遮腿。 换好衣服, 手机响了起来。 周流光给她发了条消息:【公园见。】 她回复:【好。】 心里却想了一秒,为什么要公园见?他没在家吗?没在家是去找黄芷宁了吗? 夏薰心里总有一股危机感。 她怕这个黄芷宁,把周流光带走。 半小时后,夏薰骑着自行车哼哧哼哧来到漪江公园门口。 九月仍然暑气未散,她虽然穿着裙子,但是为了防走光裙子里还穿了一个打底短裤,顶着大太阳骑了一路,早就汗流浃背。 周流光和黄芷宁都还没到,她把自行车停在规定的位置,又去旁边的铁皮屋买了瓶冰水,给自己降降暑。 买完水出来后,她就坐在铁皮屋后面的长椅上等周流光他们。 过了大概五分钟的样子,突然听到有人说:“你看看她,露腿了。” 夏薰很敏感的往那道声音看过去。 只一秒,她快速转回了脸,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 雪糕柜前站了两个男生,是她的同班同学,这两个人都是开学之初对她很不友好的那拨人。 男生甲说:“以前没发现夏薰腿这么好看。” 男生乙说:“人家校内清纯校外骚呗。” 这话里的某个字眼太尖锐了,夏薰没忍住看了男生乙一眼。 这个人她并不陌生,她一下子就想到刚开学的时候,男生乙说,“早晨搬书该讲的事情我都给流光科普过了,流光知道他旁边坐的是什么货色”。 那人见夏薰看他,也不怵,笑嘻嘻说:“夸你呢。” 夏薰心都被人揪起来,血淋淋的疼。 光天化日之下,她要被这么侮辱吗? 余光扫视了一圈周围的商贩和行人,她心里有了底,大着胆子掏出手机,对准他们:“你敢再说一遍吗?” 没人撑腰时她被打落牙齿也只能和血吞,但今时不同往日,她没有打回去的能力,但起码能喊一声疼。 欺人太甚,她只好面对。 男生乙见一向逆来顺受的夏薰居然敢怼他,无名火也冒上来了:“说你骚,怎么了,给我上我都嫌寒碜的便宜货,我就说你了,怎么了。” 男生乙边说,边走了过来。 男生甲还劝了句:“算了,大热天的别跟她废话,张斌开好机子等着了,再不去迟到了。” 但男生乙恍若未闻,威胁满满的不断往夏薰身前凑。 夏薰没有后退,她直视他,带着举重若轻的力量。 就在男生马上要贴到她身上的时候,她忽然抬手,“啪”一巴掌扇了过去。 男生被打蒙了。 夏薰本想大喊“有流氓”让旁边的商贩帮忙,偏过脸,恰好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是周流光。 夏薰眼睛一亮。 可很快就想到,她不能让周流光看到她这一面——如果他认为她自己能保护自己,他就不会保护她了。 就在她思索的片刻里,男生乙反应了过来。 他没想到居然会被夏薰“这种人”给打了,直接气得脸都红了,一把掐住夏薰的脖子,另一只手高高扬起了巴掌。 夏薰摁灭手机,做好了捱这一下的准备。 男生的手刚要落下,忽然被人从身后狠狠踹了一脚。 他踉跄往前扑,差点撞到夏薰,还好周流光眼疾手快拉了她一把。 她硬生生撞进他怀里,鼻子被磕痛了一下。 听到他的声音从胸腔里传来:“才迟到五分钟你就不让我省心。” 夏薰咬了咬唇,从他身上起开,余光恰好看到黄芷宁。 黄芷宁手里拎着两大包东西,穿着薄荷绿的针织无袖上衣,白色短裤,头发高高扎了个马尾,漂亮而具有威慑力。 看到夏薰被两个无赖欺负,她把手里的东西往地上一砸:“王八羔子,你们俩动她一下给我试试!” 她怒目而视,感觉下一秒就要冲上去甩男生们两巴掌。 男生们看到周流光,已经蔫儿了大半,黄芷宁发火,他们脸色不大好,但也没说什么。 来公园玩的人,还有旁边卖小吃卖玩具的商贩都往这边看了过来。 周流光往前走了两步,把夏薰和黄芷宁都护在后面,看向男生乙,笑了笑:“你不是很会说吗,你把刚才说的话大声说一遍。” 男生乙望了望周边看热闹的人,不由尴尬起来,嘴硬道:“我说什么了,我什么也没说啊。” “你夸她什么了,再夸一遍,让大家都听听。”周流光不急不慢说。 男生乙一副无措的样子,张张嘴,却语噎了。 而刚才和他一起调侃夏薰的男生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让谁都别发现他的存在。 周流光抱臂,又懒又傲的睥睨着那俩男生。 旁边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等了好一会儿男生乙都不说话,周流光没耐心了,说:“我不为难你,要么你给夏薰鞠躬道歉,要么打电话给你妈,用你刚才‘夸’夏薰的话夸夸你妈。” “对不起。” 周流光话音还没落,男生乙已经迅速做出他的选择,直截了当冲夏薰鞠了个九十度的躬。 果然是个欺软怕硬的人。 夏薰攥紧了拳头,没说什么。 她不接受这个道歉。 周流光瞥她一眼,对男生说:“滚。” 男生脸颊爆红,和朋友落荒而逃。 很快,周边的人也都散了。 黄芷宁走到夏薰身边,问:“你没事吧。” 夏薰笑了笑说:“谢谢,我没事。” 黄芷宁说:“遇到这种人你就应该大耳刮子扇他,让他嘴贱。” 她很英勇无畏,夏薰为此自惭形秽。 周流光转身把黄芷宁丢下的袋子拎起来,走过来对夏薰说:“以后听到有人对你评头论足,你就走过去,让他说大声点,看看是你听到这些话难受,还是他们说出那种话羞耻。” 夏薰点了点头,心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周流光和黄芷宁是一类人,能够保护自己,也敢于保护别人,勇敢而炽热,如天生的骄阳。 可她只是骄阳之下一片小小的影。 - 漪江公园是流云县最大的公园。 之所以以“漪江”命名,正是因为公园三面临江,在这里能欣赏到漪江最好的江景,合欢镇的月半湾能看日出,这里的“金沙滩”恰好能看日落。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个原因,周流光才把大家约在这里。 进公园后,他们找了个有树荫的草地,迎面是江,背面是一大束花圃。 黄芷宁带了很多有用的东西来:吊床,餐垫,水果,零食,泡泡机,甚至还有风筝…… “我昨天在网上搜了,这边很适合野餐。”黄芷宁边把东西掏出来边说。 周流光去上厕所了,一下子只剩两个女生。 夏薰蹲下来帮黄芷宁掏东西,谁知打开袋子,竟看到一束玫瑰。她对这束花的出现有点不解,黄芷宁瞥她一眼,貌似看出她的意思,便说:“这花留着拍照用。” 夏薰失笑:“我们这里最不缺的就是花。” 身后的花圃里就开满了或白或粉或赤的木芙蓉。 “公园的花可以随便摘吗?”黄芷宁不解。 夏薰说:“不太行。”又说,“不过你可以提前给我说,我从家里给你带。” 黄芷宁一顿,莫名就笑了:“你挺有意思。” 夏薰为这个评价讶异了一瞬。 黄芷宁又问:“你和周流光是一个班的吗?” 话题扯得太快,夏薰又是一怔,老老实实回答:“嗯,是。” 黄芷宁点了点头,继续把东西往外拿。 静默了一会儿,夏薰又问:“你们刚才是一起来的吗?” 这个问题让黄芷宁的手顿了顿,默了一默,她笑:“很重要吗?” “没。”夏薰脱口而出,颇有此地无银的意思,她都想咬自己的舌头。 黄芷宁盯着她,然后笑了:“是一起来的。” 夏薰眼皮一跳:“哦。” 黄芷宁观察着她的表情,问:“你很介意吗?” “没有啊。”夏薰抬起脸,对上黄芷宁的眼睛,试图证明自己的话是真的。 黄芷宁点了点头,没再说什么。 “……”短短几句话,夏薰冒了一后背的汗。 她不敢再和黄芷宁搭话了,怕说多错多,便继续手头上的事情。 黄芷宁带的大多是吃的喝的,很快就把整个餐垫都铺满了。 她去系吊床的时候周流光才回来,他的手里拎了一个袋子,走过来,把袋子随手丢给夏薰。 夏薰打开一看,居然是一件格子衫。 “不是去厕所了吗,怎么变了件衣服回来?”正在系吊床的黄芷宁扭头看了一眼,问。 有一缕阳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到了周流光的眼皮,他眯了下眼,不是很耐烦的看了看夏薰:“把腿护上。” 夏薰怔了怔,一脸没想到。 黄芷宁却笑了:“周流光你心眼怎么那么小,这里又没有别人,露给我看也不行?”她把吊床系好,用劲儿拉了拉检查是否结实,又转身一笑,“我就爱看美女。” 周流光不冷不热瞥了她一眼:“你管好你自己就行了。” 黄芷宁张大了嘴:“我靠,我说的不是实话吗,你怼我?” 周流光一脸不想理她的表情,又去瞥夏薰,见她傻愣愣的没动作,他问:“没听见?” 夏薰无奈一笑:“哦。”说完到餐垫上坐了下来,然后把衣服盖在腿上。 没那两条腿在眼前晃,她整个人都看着顺眼多了。 周流光淡淡问:“你就穿这个骑了一路过来的?” 夏薰点头:“是啊。” 是啊,说的理直气壮,理所应当。 周流光脸都黑了一半,憋了半天也就一句:“多不方便,不如穿裤子骑得快。” “噗——”话没落,黄芷宁直接一口水喷了出来。 “哈哈哈什么鬼,不如穿裤子骑得快,哈哈哈哈你不想她被别人看就直说。”黄芷宁笑得话都说不完整,差点背过气去。 夏薰一脸无奈:“……” 周流光眉毛都快要冒火:“你有病吧?” 黄芷宁连连摆手,笑得连话都没法接。 夏薰一看周流光马上要黑脸走人,忙岔开话题,问黄芷宁:“你还带了吊床?是准备在这睡一会儿吗?” 黄芷宁擦擦被笑出来的眼泪:“不是啦,可以拍照用。” 提到拍照,黄芷宁兴奋起来:“一会儿你给我拍,我再给你拍吧,我带的尼康,还拿拍立得了,拍完可以立刻洗出来送给你。” 夏薰笑了笑,说:“好呀,没问题。” 得到想要的回答,黄芷宁就去挑拍照的道具,太阳镜,草帽,风筝,泡泡机……都可以出镜用。 周流光扫了一眼,嘲弄道:“你要把明年的照片都拍完吗?” 黄芷宁坦荡一笑:“不止明年,我要把后年,大后年,大大后年的照片都拍完。”说罢,她深深看了周流光一眼,“你忘了,我要出国,能创造的回忆不多了。” 周流光闻言沉默了下来,久久没有说话。 之后夏薰帮黄芷宁拍照,她第一次用拍立得,前两张都没拍好,还是黄芷宁手把手教她拍,她拍的才能看。 周流光不想参与她们的活动,就蹲在江边抽烟,留了个背影给她们。 阳光正盛,落在江面,波光粼粼。 黄芷宁注意到周流光,拿过夏薰手里的拍立得,悄悄拍了一张他的背影。 拍完之后,又用手机录了个视频。 夏薰在旁边看,她莫名感觉,黄芷宁记录的不仅是一个瞬间,而是把周流光一辈子的背影都拍下来了。 她不太明白,他们之间到底是什么感情。 如果是互相喜欢,黄芷宁就不会在周流光要她把腿盖上的时候哈哈大笑,一点都不吃醋,可如果不是互相喜欢,黄芷宁现在看周流光的眼神未免太深情。 她正想着,黄芷宁的手机响了,然后黄芷宁就操着一口流利的英语走到一旁去接电话了。 夏薰看着她,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 这个人有着千金小姐的气质,也有超过年龄的性感明艳,一口流利的英语并不算她好口才的证明,看到弱小被欺负她气势如虹的站出来质问和指责时说的话,才更令夏薰敬佩。 无法否认,夏薰很欣赏她。 想到这她眼眸黯了黯,看了江边的周流光一眼。 她的心思摇曳不定,过了许久,她走了过去,到他旁边蹲下。 太阳 人, 扭头看了一眼。 ,又去看她的腿。 然后他沉了沉 夏薰反应了一秒, “笨不笨。”他无语。 夏薰耸耸肩一笑。 接下来两个人都归于沉默, 一时无话。 周流光闲散的抽着烟, 夏薰观察着江水往岸边涌动的水波, 再悄悄看他一眼, 又移开视线看水波, 再看他一眼…… 如此反复, 当周流光察觉到她在偷窥,刚想质问她要干什么时,她忽然伸手戳了戳周流光的酒窝。 周流光缩了一下, 下意识屏住呼吸。 夏薰内心响起了一声土拨鼠尖叫——她本来盘算着像青春片里演的那样把他的烟拿掉,说一声天真无邪的“少抽点, 对身体不好”,谁知他一转脸,她手一抖, 就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学人示好也是需要天分的。 她学不会在殷乌茜那些人的为难下点讨好, 自然也不会在男生面前卖乖。 大脑飞速运转,试图化解尴尬, 她盯着他,半晌才“嘘”了一声, 眼睛闪躲:“别动,有只小虫子。” 声音带着撒谎的颤音,理不直气不壮。 这种明目张胆的鬼扯, 周流光当然一个字都不信。 但他真的没动,一眨不眨看着她。 她的皮肤真好,眉眼都漂亮, 没有攻击性的漂亮,尤其是那一双眼,委屈的时候蓄满了水,高兴的时候亮晶晶的像装满了碎光。 她很快把手拿下,一脸装出来的认真样,冲他一笑:“好了,虫子飞走了。” 他不明白,她现在看起来也没那么高兴,但为什么她现在的眼睛还是浮着光的,他像掉进一个漩涡,挣扎很久,才成功移开眼。 这一偏脸,恰好看到黄芷宁。 他站起来,用夹烟的那只手指着她:“删了。” 黄芷宁正拿着拍立得拍他们,被抓包也不脸红,反倒一笑:“你管我?” 他把烟一摔,走过去:“我说,删了。” 黄芷宁后退两步,扬了扬手里的拍立得:“我给你打个赌,等你看到照片,你会求着我给你的……诶!强盗!” 周流光一把把拍立得照片从黄芷宁手里抽走。 冷嗤一声:“不用求,也是我的了。” 他低头看了眼照片——这是一张构图和意境都很美的照片,他和夏薰紧挨着,夏薰的手指戳在他的脸颊上,而他叼着烟,深深望着她。远处是大片大片的江,晴空万里的天,还有随风婀娜的垂柳,低飞的水鸟。 夏薰走过来,瞄了一眼。 很惊讶自己刚才看他的眼神竟然那么温柔,连她都快分不清是不是紧张过度了。 他把照片塞进兜里:“没收了。” 黄芷宁撇嘴:“想要就直说,我这里还有好多夏薰单独拍的呢,你要不?一张一百块钱。” 周流光懒得给她眼神,转身坐到了餐垫上。 黄芷宁嘴撇的更厉害。 她们斗嘴,夏薰感觉插不进话,便说要去淌洗手间。 黄芷宁想到了什么,对夏薰说:“我想坐船,你对这熟,要不你顺便去问问?” 夏薰心一咯噔,这不是留他们单独相处吗? 可她本来就是被叫来当“导游”的,她没有推脱的理由,没有犹豫太久便点了点头:“好。” 离开的时候,她悄然看了眼周流光。 夏薰走后。 黄芷宁走到周流光旁边坐下。 这边都是草木,他没抽烟,正薅一串葡萄吃,一脸的闷闷不乐。 黄芷宁问:“你喜欢她?” “谁喜欢她?”反应之快,就像被踩到尾巴的猫。 黄芷宁别有深意的点了点头:“那就是她喜欢你。” 周流光闻言瞥了黄芷宁一眼。 黄芷宁想到夏薰刚才的表现就想笑:“那个女孩刚才还刻意打听咱们是不是一起来的,刚才我不在,她去你那边和你卿卿我我诶,那么亲密……你说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周流光愣了愣,敛住了表情。 黄芷宁笑:“她误会了,你要不要解释一下?” “你想多了。”周流光淡淡说。 “是我想多了,还是你不敢多想?”黄芷宁“切”了一声。 周流光定定看着某一处,停顿了两秒才说:“她做这些不是因为喜欢。” 黄芷宁不解。 周流光自嘲一笑。 从刚才黄芷宁向他举例子的时候,他就全明白了——夏薰之所以会别扭,甚至做出比平时更大胆一点的举动,无非是因为他昨天那句“你表现好点,不然我和她一起去西班牙,不要你了。” 他可是她好不容易找到的救命稻草。 她舍得丢? “你不知道,她对我没有真感情。”周流光眼底满是嘲弄。 黄芷宁还是不懂,她失笑:“我以前一直觉得爱能让人变高贵,现在却觉得爱是心机,占有,掠夺,甚至是摧毁。” 这句话,让周流光整个人陷入深思。 黄芷宁看他一眼,知道他明白她在说什么。 “我们不说她,就说你吧。咱俩认识六年,以我对你的了解,你不是那种大男子主义的人,但是刚才她露一露腿,你都介意成什么样了?我知道,比起讨厌别人看到她,你更懊恼自己看到她的时候无法自拔的滋味。” “别说了。”周流光说。 黄芷宁却不吐不快:“如果她对你没感觉,那你对她呢?” “我说别说了。”周流光重复一遍。 黄芷宁又要开口:“我……” “我和她是一辈子的仇人。”周流光冷笑一声,看向黄芷宁。 他的眼睛风云翻涌,攒聚着让人觉得很危险的情绪,黄芷宁不由噤声。 听周流光一字一句:“我到这里就是为了伤害她。” 我为伤害她而保护她,我为伤害她而来。 黄芷宁深深的震惊,呆住了。 “但是我发现她好像不用我做什么,日子就已经很糟糕。”讲到这,周流光变得落寞下来。 却只是一瞬间,他很快恢复冷漠:“谁都来伤害她的时候,我的伤害没有意思。只有我才能伤害她的时候,我的伤害才有价值。这才是我对她好的原因,知道吗。” 黄芷宁几乎难以消化周流光的话。 顿了半晌,她才问:“所以她到底哪里得罪你?” “她爸爸就是拐卖我妹妹的人。”周流光眼里有恨。 黄芷宁只觉得天地失声,她张张嘴,差点哭出来。 这太让人难以接受了。 她越想越难过,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终于说出一句话:“那你不要喜欢她好不好。” 她声音里有哭腔:“明明知道是这样的关系,如果喜欢上她,你该有多痛苦。” 黄芷宁的话就像子弹射入胸膛。 周流光想说“不会的”,更想说“我不可能喜欢她”,却觉得喉咙发紧,什么都说不出来。 最后他只能起身去江边抽烟。 黄芷宁把自己埋进膝盖里,眼泪无声落下,肩膀抖得厉害。 她不是个完人,没办法担心所有人,在夏薰和周流光之间,她只能担心她的朋友。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周流光口口声声说了那么多理由不过是借口。 他根本就没有办法伤害她,当初曹辰那么对他了,他都狠不下心报复,何况是夏薰。 夏薰回来的时候,黄芷宁已经哭好了,周流光也抽完了烟。 那会儿四点钟左右,阳光还很晒。 夏薰走过来,看他们两个人一个坐在吊床上,一个坐在野餐垫上,各吃各的东西,没有交流,默了默才走上前:“我去问了,老板说几点都可以,我们直接去码头就好。” 黄芷宁从吊床上跳下来,问:“都什么船啊,小黄鸭的有吗?” 夏薰说:“有木船,也有小黄鸭的船,还有不用自己划的。” 黄芷宁笑:“我就要自己划。” 夏薰问:“我们几点去。” 黄芷宁想了想说:“等太阳快落山的时候吧,我们可以在船上吹蛋糕,看日落。” 夏薰这才想起来,今天是周流光的生日。 1999年9月9日,很好记的日期。 夏薰问黄芷宁:“你给他准备礼物了吗?” 黄芷宁努努嘴:“我来这是干嘛的,当然准备了。” 说着,黄芷宁去野餐垫上拿起自己的包,从里面掏了个绿色的盒子给周流光。 周流光瞟了一眼:“GUCCI啊。” “打开看看。”黄芷宁一脸“你一定会喜欢”的表情。 周流光打开包装盒,一只腕表露了出来。 绿孔雀石的表盘,蜜蜂形状的金色刻度表,精钢表链上有黄金缀饰。 夏薰一看,就知道价格不菲。 黄芷宁却淡淡说:“银的一万七,金的五万七,我对你好吧,买了五万多的。” 周流光显然对物质并无追求,很快把盒子盖上,说:“谢谢。” 黄芷宁翻了个白眼:“你好淡定哦。” 周流光笑笑,没有接话,又问夏薰:“你送的什么?” 夏薰嗫嚅了一阵,才说:“对不起,我忘记了。” 她不敢看周流光的眼睛。 周流光深深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 黄芷宁看看她又看看他,实在不想夹在两个人中间,干脆默默走开了。 很快就到五点半了。 黄芷宁给周流光订了个蛋糕,恰好这时候送到。 九月份这里的太阳一般在六点多落山,他们在公园门口拿了蛋糕,就去码头坐船。 今天是周末,来玩的人不少,但好在划船是需要收费的项目,没多少人参与。 他们选了个白鸭子小船,周流光划船,黄芷宁把风筝系在船头,那是只粉色蝴蝶风筝,被她“放养式”的放飞。 实际上根本飞不起来,只是挂在船头而已…… 夏薰是最无聊的人,什么都不用做,老老实实端着蛋糕,坐在一旁。 不知过了多久,黄芷宁突然提议:“我们唱歌吧。” 夏薰问:“唱什么。” 黄芷宁一听,就知道夏薰是个会唱的,不由托腮一笑:“你唱吧,你没给他礼物,唱几首歌也算礼物呀。” 这句话让夏薰没有了拒绝的理由。 黄芷宁掏出泡泡来吹,吹出来的泡泡色彩没那么绚丽,却很大,有种饱满又轻盈的美。 被江风,泡泡与暮色包围,夏薰感觉前所未有的放松。 很快,她清了清嗓子,开口唱: “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我的故乡在远方 为什么流浪 流浪远方 ……” 夏薰唱《橄榄树》,三毛作词的一首老歌,黄芷宁眼前一亮,她没想到夏薰会选择这首歌。 唱完了《橄榄树》,她又唱《滚滚红尘》。 “起初不经意的你,和少年不经世的我,红尘中的情缘,只因那生命匆匆不语的胶着。” “想是人世间的错,或前世流传的因果,终生的所有,也不惜换取刹那阴阳的交流……” 太阳下山之前的暮色最辉煌,光照之处,无不被染上一层金色的糖霜。 远处是一眼望不尽的江水,江面上飘荡着三三两两的船只,岸边满是垂柳,飞鸟不时掠过,风吹得风筝在船头一荡一荡。江水潺潺,船桨划水的“哗哗”声就像是伴奏一样。 这歌词唱的黄芷宁眼眶直发酸。 眼前的姑娘一片安宁,可是沉默了一路的周流光却不知在想些什么。 都说祸不及子女,但也要惠不及子女,夏薰有那样一个猪狗不如的父亲,注定了与周流光绝无可能。 她觉得很难过,喉咙里像落了把灰。 这样的时刻,她想起了曹辰。 当初,她和周流光还有曹辰是学校里有名的铁三角,后来她和曹辰越走越近,有了更特别的感情,难免要和周流光保持距离,周流光落单了一些日子,大家淡了很多,直到那天,曹辰和周流光决裂…… 后来每一件事都往离谱而不可挽回的地步发展,周流光遍体鳞伤,曹辰一跃而下,她自我封闭。 曹辰走后,周流光转学到这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小地方来,她现在也要出国了。 他们都离开了那个他们长大的地方,把自我放逐。 …… …… 夏薰唱完歌,大家都沉默很久。 最终还是黄芷宁先打破平静,她说:“周流光,我想曹辰了。” 这是出事之后,她第一次在周流光面前提曹辰的名字。 周流光没有想象中反应大,他说:“都别想了。” 黄芷宁的眼泪从她那双妩媚的眼睛里断了线的流下。 不是“别想了”,是“都别想了”,说明他也有那么一瞬间想起了曹辰,但他不承认,因为他永远不会原谅曹辰。 夏薰看到黄芷宁落泪,又见周流光情绪不太好,再傻也知道他们现在很低落。 同时她恍然明白过来,黄芷宁带不走周流光。 她焦虑,因为她觉得她留不住周流光。 可直到这一刻她才明白,周流光终究会留下而不是离开。 因为是他自己把自己困在了这里。 她成了在场唯一一个释怀的人。 她想调节气氛,便把蛋糕举了起来:“许个愿吧,在太阳落山之前。” 周流光淡淡看向她。 她冲他一笑。 他顿了顿,也淡淡笑了笑,这笑里掺杂很淡,可一旦品尝就会让人皱眉的苦涩。 他接过蛋糕,打开了盒子。 黄芷宁很快从情绪中抽离,把泪一抹,扬脸一笑:“我来点蜡烛!” 说着,她就把蜡烛插在了蛋糕上。 六寸的老式裱花蛋糕,很复古的好看,十八岁的蜡烛插在花团锦簇之中,寓意很好。 黄芷宁边给蜡烛点火,边说:“你必须许愿,十八岁这年不许愿多亏啊。” 周流光瘪了瘪嘴一脸无语。 不过等蜡烛点上,他还是双手握拳,闭上了双眼。 黄芷宁眼疾手快从包里掏出拍立得,给周流光拍了一张照片。 夏薰也悄然拿出她的手机,用渣像素偷拍了一下周流光。 周流光的愿望说长不长,说短不短,恰好她们偷拍结束,他也就睁开了眼。 “呼~”蜡烛被吹灭。 夏薰想到什么:“哎呀,我们没有唱《生日快乐歌》。” 黄芷宁一愣,也反应过来,不过很快摆手:“木事啦,现在说也不晚!” 她把刚拍好的拍立得递给周流光:“大寿星,生日快乐!” 夏薰跟在她后面说:“生日快乐。” 周流光定定看了她们两秒,忽然说:“看身后。” 她们一起转脸—— 太阳不知道什么时候变成了红色,又大又圆的太阳坠在天际,只差一点就要触碰到江面。周围的晚霞不知道什么时候从金色变成了粉紫色,层层叠叠的云泼墨似的挂在天边,也全是绛紫,粉紫或蓝灰色的,晚霞总比朝霞浓烈,看过去,瑰丽而浪漫。 太阳便在这样的云彩衬托下一分分坠入江面。 落日的速度很快,却需要久久回味。 “太阳落了。”黄芷宁说,“感谢今天的太阳。” 夏薰悄无声息转过了头,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她一眼。 只听她轻轻说:“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来的。” 失控 开。 她早就叫好, 片刻之后这辆车子将带她一路驶向市里的高铁站,等一系列的麻烦事。 本地司机,笑得嘴都合不上, 他在公园门口等了一下午, 见黄芷宁出来后又要与朋友们话别, 却一点都没不耐烦, 连, 好好说, 多说点,只要不误了点就行。” 是呀,, 多说一点。 黄芷宁又哭了,准确来说是眼眶红了, 眼睛里蓄满了泪水,但是却没哭出来。 周流光对此,是一副不耐烦的样子:“少煽情, 没意思。” 黄芷宁吸吸鼻子, 白了周流光一眼,干脆拉起夏薰的手, 同夏薰讲话,把周流光晾在一边。 她说:“夏薰, 我很喜欢你的名字,也很喜欢你。” 夏薰笑笑,很真诚的说:“我也很喜欢你, 你落落大方,有眼界也重感情。” 黄芷宁没想到夏薰连她内在都夸出来了,不由扑哧一笑, 给了她一个拥抱。 周流光难以理解女生的友情怎么来得这么快,又不想当电灯泡,就去旁边抽烟。 夏薰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搞得失神,顿了顿才把手放在黄芷宁的腰上。 就是这时,黄芷宁忽然小声在她耳边说:“我和周流光之所以一起过来,是因为我买太多东西拎不动,打电话骗他我遇大麻烦了,你想想我人生地不熟他怎么可能不管。不过你放心,他发现我只是想让他帮我拎东西,就把我骂了一顿,后来,东西我自己拎的,还白挨了一顿骂。” 她把夏薰松开,去看夏薰的表情。 夏薰先是茫然,反应过来之后,很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误会什么了。”夏薰坦诚说,“我没吃醋。” 现在的她太弱了,就像新生的雏鸟,只有他会教她怎么在狂风暴雨,电闪雷鸣中起飞。 她感激他,依赖他,仅此而已。 本来她的座右铭是《国际歌》的一句话——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但现在,她觉得他就是她的半个救世主。 她的救世主,一半是自己,一半是他。 但如果没有他,她好像连自己也没有了。 所以她害怕他会离开,想尽办法想留下他,她有她的阴暗面,却不是针对谁。 夏薰对黄芷宁一笑:“而且我觉得你和他很般配,你们外形很搭,家境很搭,脾气性格也很搭,我觉得你们站一起就很养眼。” 本是夸奖的话。 黄芷宁的嘴角却一分分绷紧。 等夏薰说完,她嘲弄一笑:“原来他说的都是对的。” 你是真的对他没意思。 “什么?”夏薰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没事。” 黄芷宁压下心头的情绪,淡淡对夏薰说:“或许这样才是最好的。” 夏薰云里雾里:“你怎么净说我听不懂的话。” 黄芷宁耸肩俏皮一笑:“哎呀,我是说,他说你这个人不错,说的是对的。” 他夸过她?夏薰讶异。 黄芷宁没等夏薰再说什么,冲不远处的周流光喊了一声:“我走了,再见,生日快乐。” 一口气说完原本可以分三句说的话。 周流光望过来。 黄芷宁给他摆摆手,然后什么都没说,转身上了车。 夏薰在车窗边给她告别。 黄芷宁笑着回了句:“再见啦。” 便把车窗摇上去了。 没有“珍重”,没有“祝福”,没有“不舍”,更没有“后会有期”。 可是一句“再见”,就已经包含了这些。 黄芷宁走后,夏薰走到周流光旁边:“直接回家吗。” 周流光把烟摁灭,扇了扇面前的烟气,问她:“东西呢。” 他这么说,夏薰猛地想起什么:“哦,我去拿。” 她小跑着去离大门不远的长椅上拿东西,走回来的时候,念念有词:“黄芷宁买的东西太多,她只拿走一只风筝,其他的东西收拾收拾还剩一袋半。” “不是问你这个。”周流光把她手上的东西拿过来,淡淡问,“你送我的东西呢?” 夏薰心一咯噔,闪躲说:“没……” “撒谎不是好习惯。”周流光懒懒打断她的话。 夏薰顿时词穷,想说的借口全都一股脑忘光了。 既然如此,她也不再忸怩,干脆从帆布包里拿出给他的生日礼物。 用红色的祈福袋装着的,看起来没有分量。 她把那礼物摊开在掌心里:“喏。” 周流光想都没想就把福袋拿起来,很快打开,用没有拎东西的那只手把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条貔貅红绳手链。 貔貅是歪头貔貅,屁股圆嘴巴大长得凶。 夏薰解释:“貔貅是辟邪的,要戴在左手上,头朝外。” 周流光看着这根手链,问:“这个不是不能随便送人吗。” 夏薰没想到他居然懂这个,一笑:“还没有开光,你要自己去开光。” “麻烦。”周流光把手链放进福袋,揣进口袋。 夏薰说:“可我实在不知道该送你什么好。” 周流光看着她,问:“为什么刚才不拿出来。” “……”夏薰顿了一秒,干脆诚实说:“黄芷宁送的太好了,我拿不出手。” 说完,下意识把头低了下来。 这个理由,周流光大概想到了。 想了想,他伸手,把她的下巴挑起来。 她虽然好像更擅长低头,但他更希望她总是昂着头。 他让她直视他,把接下来的话都记进心里—— “夏薰,女孩子应该骄傲一点。” 这是一句提醒,但更像是一句叮嘱,二者意思相近,但意义是完全不一样的。 夏薰静静看着他的眼眸,很久都没移开。 周流光知道,人生真正重要的几个时刻,都是不喧闹的。她虽然没什么反应,但一定把他的话记进了心里。 他把她的下巴放开,又恢复之前那副对什么都不太耐烦的样子:“走吧。” 夏薰顿了顿才转过脸,看着他往外走的背影,她缓缓地笑了。 夏薰的车子还放在公园门口。 周流光走到她自行车旁等她,把剩下来的吃的全都塞进她的车筐里,没装下的挂在车把手上。 夏薰跟在他后头走了过来,弯腰开锁的时候,周流光的手机响了。 是一串陌生的手机号码,周流光还以为是刚刚离开的黄芷宁打开的,便接了起来。 谁知对面传来一道熟悉的男声:“周流光,上次你把夏薰带走,说会答应我一件事,还算数吗?” 周流光看了眼刚把车锁打开的夏薰,走远了几步,沉沉开口:“你说。” “你现在来‘萍聚’509房,敢吗?”季天涯问。 周流光笑:“等着。” “……” 挂了电话,他走到夏薰身边,看了眼她这条刚遮住大腿的裙子,问:“你自己回家可以吗。” “你有事吗?” “嗯,有个局。” “哦。”夏薰点点头,“那我自己回去好了。” 周流光顿了顿,说:“等等。” 他左右看了眼,找到白天他买格子衫的那家地摊,跑过去买了一条白色连衣长裙,丢给她:“换这个。” 夏薰内心是无语的,她笑:“其实没什么不安全的。” 周流光却很严肃:“有人和你作伴你穿什么都行,自己走夜路还是注意一点。” 夏薰想到白天被班里那两个混蛋找茬的事情,便说:“好吧。” 她拿裙子去厕所换了。 等她出来,远远就看见周流光正靠着她的自行车看手机。 她叫了他一声:“周流光。” 他转过脸。 眼底闪过一瞬间的惊艳。 妈的。 他早该知道这种衣服更衬她,白衣飘飘,她穿上就跟仙女似的。 她太漂亮了。 谁能不惦记她,谁又能真正保护她? 他知道,与其要求女生穿着“得体”,不如要求坏人别起歪心思,但是劝女生穿着“得体”,比劝坏人别干坏事容易多了。 但又有什么意思呢,坏人想下手,无论你穿什么都有可能成为他们的目标,“穿得少”只不过是他们一个诡辩的借口,好像这样女生就有错了,他们的错就减少了一样。 他什么都明白。 只是对她…… 自从她在他病中叫了那一声“阿昱”之后,一切都往失控的方向发展。 周流光的燥意瞬间往心上涌。 他冷淡说:“一路往前骑,不要停,到家给我说一声。” 夏薰“嗯”了一声。 他又深深看了她一眼,随后转身走得头都不回。 夏薰感觉他有些时候挺像小孩的。 无奈笑了笑,也赶快骑车回家。 回家的路上夏薰脑海中一直盘旋着一个名字——曹辰。 她是个对别人的生活一向不是很关心的人,更没有打探别人过去的爱好,但是对于曹辰这个人,夏薰好奇极了。 究竟是怎样一个人,会在年纪轻轻就与世长辞。 而他的离开,竟然让两个内心如此强大的人从此不敢回家乡。 “吱——”突然一声急刹车。 夏薰吓了一跳,慌张停下,只见不远处的交叉路口有个女生闯红灯跑过马路。 “你他妈找死啊!”驾驶室里吼出一声咆哮。 女生恍若未闻,飞奔离开。 夏薰顿了两秒,鬼使神差跟了上去。 这是一条七拐八拐的胡同,逼仄,潮湿,阴暗。 路口的吊灯已经坏了,一闪一闪的,使这条巷子更加阴森。 夏薰把自行车放在这个灯的下面,踩着前面那女生的影子跟了上去,她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大胆,她只是看到了那女生的脸,就本能的这样做了。 拐了两道弯,前面的女生钻进了一扇脱漆的绿色防盗门。 夏薰握了握拳,跟了上去。 防盗门里的铁门没关,透过纱窗能听到里面说话的声音。 “澜澜,你不用着急,我没事。”说话的是个中年男人。 “还是吃点药吧,上次就是发烧然后又肺部感染进医院了……”女生的话里习惯比安慰多。 “唉,我这身子,死了反而是好事,咱们一家子都不受罪。” “呸!”女生喝了一声,“别说这种话,很烦。” “……” 夏薰弯了弯腰,恰好能看到房间里的摆设。 她看到了沙发,又看到了床,不难判断,这房子是一居室,厨房,客厅和卧室连在一起。 她够了够脚,恰好看到床上的人。 她瞳孔放大,差点喘不过气—— 这这这……床上的男人居然没有右腿?! “喵~”一只狸猫从树上跳下来。 恰好打翻了夏薰脚边的花盆:“嘭!”刺耳的瓦片碎声。 屋里的人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 夏薰呼吸一提,完了,正好和她对视上,被抓了个正着。 眼泪 对视上的这一秒, 夏薰只,第一反应便是转身就跑。 一条路跑出一半,屋里的人才追出来, 追了几步, 被一辆处, 只能急的在原地跺脚大喊“夏薰”! 夏 这一片布局就像迷宫一样, 夏薰废了车, 从这片区域骑出来, 但却不是回到原来那个路口,居然七绕八绕, 她对这边不太熟, 只能先随便骑,往人多的, 亮堂的地方骑。 过了一个红绿灯后,恰好有个公交车站,她下车看了看站牌, 这才知道原来自己现在正在“萍聚”KTV附近。 “夏薰。” 突然有人喊她的名字。 她转过身, 看到商天冬刚好从路边的公交车上走下来。 一看见夏薰,他脱口而出:“我草, 你怎么在这,别告诉我你也来找周流光?” 听到周流光的名字, 夏薰怔了怔。 她下意识往不远处的“萍聚”KTV看了一眼。 “萍聚”二字在夜幕中闪烁着霓虹光,这里算是这座小县城里唯一还算高档的娱乐场所,她前不久才来过一次, 看来周流光今晚也多半来这了。 “我劝你别去了。”商天冬以为夏薰没说话就是默认了,接着说,“这次不是小打小闹, 再吓着你。” “……” 本来夏薰是没打算去的,可商天冬说完这话之后,夏薰的眼皮就突突跳个不停。 于是五分钟后,夏薰跟着商天冬,走近了“萍聚”的大门。 进电梯,摁了数字“5”,商天冬才想起来问:“你是怎么知道这件事的?” 夏薰反问:“那你呢?” 商天冬没想太多,如实说:“别看阿布成天跟着季天涯身后打转,但他也是我哥们儿,有大事,还是会通知我一下的。” 季天涯? 听到这个名字,夏薰心都揪在一起:“周流光又和季天涯有矛盾了吗?” “这事复杂着呢,其实是阿布惹了狗哥,季天涯没帮他摆平,反倒和狗哥结梁子了。那狗哥是个混社会的成年人,季天涯多少有点兜不住,又不想把事情闹到他爸那去,就喊周流光来解决。”说到这,商天冬急刹车停下,“不是,你什么都不知道,那你来这干嘛?” 电梯门恰好“叮”一声,到五楼了。 走廊上站着一群人,随着门缓缓打开,阿布先进入视线,接着是许多夏薰不认识的人,等电梯门完全打开,最后才看见靠着墙的季天涯。 不见周流光。 夏薰心里陡然升起不好的预感。 商天冬一看到这群人,瞬间就把质问夏薰的事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边走出电梯边问:“你们怎么都出来了?事情解决的怎么样了?周流光呢?” 夺命三连问,除了季天涯大概没人能给商天冬一个确切的回答。 于是大家全都不约而同看向季天涯。 而季天涯却把视线拉长,落在了另一个人的身上。 “她怎么来了?”季天涯看着夏薰,眼神能拉丝,但话却是问的商天冬。 商天冬说:“先别管她,我问你周流光呢?” 季天涯没回答,一眨不眨盯着夏薰瞧。 她有意思,穿什么白色连衣裙啊,仙气飘飘的,和金碧辉煌的KTV多不搭。 “看我半天,怎么,不认识了?”季天涯咧嘴一笑。 夏薰答非所问:“周流光呢?” 季天涯突然就笑不起来了。 眸光一分分收紧,半晌才说:“这么久不见,你也不和我叙叙旧。” 夏薰神情严肃,还是问:“周流光到底在哪。” 季天涯脸色阴沉了下来,咬着牙冷笑:“周流光,周流光,他妈的,周流光死了行不行!” “……”这次夏薰没有接话。 但季天涯的表情比刚才还要阴沉愤怒,他看她的那眼神恨不得撕了她。 所有人都不敢说话,包括商天冬。 因为相比之下,夏薰的眼神好像更令人震惊。 夏薰紧抿着唇,拼命地瞪季天涯,她的眼里还含着一汪饱满的泪,亮晶晶、水盈盈的徘徊在眼眶里不肯落下来。 这不是季天涯第一次见识她的倔强,但还是被她眼里的东西逼得情绪失控。 他忍不住骂人:“行,你要找周流光是吧,你去一个包厢一个包厢找他啊。”他啐了一口,讥笑道,“狗哥带了十几口子人,你替我去看看他是不是被打趴了……” 话没说完。 季天涯突然被夏薰猛地推了一把。 夏薰力气小,他在没有准备的前提前也只不过后退了半步而已,但回过神,他的眼里已是漆黑一片。 “你找死?”季天涯难以置信的看着夏薰。 夏薰依旧狠狠瞪着他:“你怎么可以这么对他?你怎么能让他一个人面对那些?” 她没让眼泪掉下来,但是声音里的哭腔很重:“他是人,不是动物,你这样做和把动物放进笼子里厮杀有什么区别?” 她的眼神…… 季天涯心头一刺——她看不起他。 眼看事态要往不可控的地步发展,商天冬走了过来:“哎呀,天涯,你别和小姑娘一般见识,我……” “滚。”季天涯吼了一嗓子。 他突然发火,商天冬被怼的脸红,面子上挂不住,便回了句:“冲我发什么火,又不是老子让夏薰讨厌你的。” 这话让季天涯的脸色变得更阴云密布。 阿布一见,忙岔开话题:“我靠,她还真打算一个房间一个房间找啊?” 这话成功让季天涯的注意力又回到夏薰身上。 只见夏薰已经推开了一个包厢的门。 季天涯看着她焦急的背影,怒气升了又升,整个人都冒黑气:“我真服了,你有种你仗义我不拦着你,但你跟我在这死犟什么?你以为他今天为什么答应过来?还不是因为你!” 夏薰的背明显僵了一下,却没有停,又打开了一个包厢门。 “之前他因为你,答应要帮我办一件事,你忘了?”季天涯噙上一抹残忍的笑。 “这次他是来兑现承诺的,就算他被打死也不是我的错,都是你害的。”他说到最后眼睛都红了,越说越过瘾。 夏薰的肩膀抖得厉害,背对着他,不知道是不是哭了。 但她还是没有继续停止找周流光。 打开一个包厢,是空的,又打开一个包厢,被人骂了出来……她一边失望,一边道歉,但还是没有停止。 季天涯心里既感觉到报复的快感,又升腾起嫉妒的苦涩。 他有这么招恨吗? 他又有那么值得爱吗? ………… 夏薰找到一半的时候,走廊尽头突然有个包厢门被打开,乌泱泱十几口人走了出来。 他们个个都挂了彩,衣服和头发乱糟糟的,一看就是打斗过。 不难判断,这应该就是狗哥那帮人。 夏薰想都没想就飞奔过去。 她几乎是用身体撞开包厢的门,冲进了屋里。 走在最后的狗哥,宽脸小眼睛,个子很高啤酒肚也很大,注意到动静,抬眼看了夏薰一眼。 夏薰完全没察觉,进了屋,她怔怔看着眼前的一切。 屋里的烟味很重,满是打斗过的痕迹,话筒、骰子、抱枕,烟蒂,酒瓶子倒了一地,有些酒瓶是碎的,玻璃碴上有血迹。 屋里只剩下周流光一个人,他瘫在沙发上,衣服皱了,头发乱了,死气沉沉。 听到脚步声,他瞭起眼皮看过来,眉骨有血痕,嘴角有淤青。 挂了彩的脸,少了几分精气神,满是凌乱破碎。 看到来人是夏薰,周流光原本颓废的眼神,顿时变的凝重起来:“你怎么来了?” 他动了动,想站起来,却扯痛了身上的伤,又重新躺了回去。 夏薰走过去,到他身边的时候,眼泪已从眼眶里不受控制的砸了下来。 “他们怎么你了,要不要打120?” “……”周流光没有回答夏薰这个问题。 夏薰焦急的寻找着他身上的伤口:“你没事吧,说话呀。” “……”他还是默然。 他有点不敢相信她会因为他哭,看着她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眼泪,他的眼里一片迷茫。 几秒后,他伸出手,抹了抹她脸颊上的泪珠。 他的指缝里有血,抹在她脸上,蜿蜒出一道血泪。 他抬手,把碰到她眼泪的那只手往嘴边送,直到嘴唇碰到那根手指。 他抿了抿那味道。 血腥气太重,尝不出眼泪的咸味。 夏薰不太明白他在干嘛:“你怎么了。” 他深深地望着她,静默三秒,才说:“你给我点支烟吧。” 夏薰愣了一秒,脱口问:“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周流光挑起眉:“这么不放心,不如你解开衣服检查一下?” 夏薰脸颊如火中烧,忙低下了头。 害羞了。 周流光淡淡一笑。 夏薰手忙脚乱去找烟,烟在一片狼藉的桌子上,而打火机却被丢在地上,她走了两步,拾起了打火机,又回到周流光身边。 她一手拿烟,一手摁上打火机,“啪嚓”一声,打火机的上的火对上烟头。 香烟刚被点上的那一秒,就像烟花突然在空中炸开似的,骤然明亮,随后那抹亮色便趋于平静。 她把点好的烟送到周流光嘴边。 周流光从沙发上坐起来,换了个姿势靠在沙发背上,头往前够了够,去咬这根烟。 一不注意,嘴唇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一僵,他也微愣,下意识对视上,她慌张移开眼,他定了定,眼底染上一抹浅浅的笑,很快把烟叼进嘴里。 烟气缭绕,她在重重迷雾后看着他的脸,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之前你因为我,答应要帮季天涯办一件事,就是这件事吗?” “……嗯。”周流光顿了顿说。 事情的起因经过,他并不是非常清楚。 他只知道季天涯身边那个阿布被一个叫狗哥的人找麻烦,季天涯气不过就帮阿布出头收拾了狗哥身边的几个渣滓。 但这个狗哥貌似不是一般的混混,今晚突然找季天涯一行人的麻烦,把他们堵在了包厢里。 季天涯没有准备,知道斗不过,又不想把事情闹到他爸那去,便趁机出来给周流光打了个电话。 周流光到的时候,狗哥正想卸阿布一条胳膊,季天涯正和对方争得赤急白脸,放狠话说:“你敢动阿布一根汗毛,先过我这关!” 狗哥说:“要不是看你爸的面子,你以为我不想动你?” 季天涯闻言便笑:“谁的面子我管不着,能用就行,如果你实在想见点血,让他们走,我留下来陪你玩。” 阿布忙说:“不行不行!事情是我惹得,和别人没关系!” “……” 周流光看着这一幕,莫名想到有一次曹辰被高年级的人堵了,也是在一个KTV,也是少数人面对多数人。 他和季天涯一样,挡在自己的朋友面前,而曹辰却不像阿布那样愿意出来说一句话,整个过程都在沉默。 当时他以为曹辰是怕弄出事来被家里人知道,毕竟曹家都从政,家教太严。 后来决裂了,他才知道,任何一个真心实意对待自己朋友的人,都不会眼睁睁看自己的朋友受伤害,遇到事情也绝不会把朋友一个人推到前面,将自己置身事外。 所以一切都早有预感,一直都不是肝胆相照过直到最后才离心离德,而是从来就没有两肋插刀过,最后才能那么轻飘飘插朋友两刀。 季天涯和阿布的对话让周流光沉默许久。 然后他忽然开口对那个叫狗哥的说:“你让他们走,我留下来。” 狗哥眯眼打量起他。 季天涯呸了一声,破口大骂:“姓周的,老子叫你来帮忙,不是叫你来找死的。” “你既然叫我过来,就按我的来,少说废话。” 周流光没法说,这一刻,他做这个决定,与其他无关。 他只是在保护当初那个自己。 最终周流光独自留在了包厢。 谁让季天涯打不过他,也说不过他呢? 临走前,季天涯还交代一句:“打不过就服软,别他妈装逼。” 周流光懒得理他。 之后的发生的事情就更简单了。 他独自一人面对狗哥一群人,只想用最快准狠的方式快速把事情解决。 他先动的手。 那边人多,他没讨到什么便宜,但也没有太吃亏。 因为打着打着,忽然有个人说了声:“哥,这毕竟是公众场合,不好下手太狠吧?” 狗哥闻言一顿,到底没有把事做绝,松了拳头,撂下一句狠话:“小子,改天再收拾你,到时候可就不是让你伤筋动骨那么简单了。” 周流光吐了口血,哼声一笑:“随时奉陪。” 狗哥一行人又给了周流光两脚,才浩浩荡荡离开。 哎呦 抽完了一根烟, 包厢 “流光,没,说完这句话, 他一眼看到周流光脸上的伤, 眼睛顿时瞪得比铜铃还大, “我草, 看刚才猪头了, 我还以为你得比他们严重呢。” 他能力, 还是蛮高的嘛。 周流光失笑,淡淡抬眼,看向商天冬后面, 倚在?” 季天涯眼皮一掀,看向周流光, 准确来说是看向周流光这浑身的伤。 他虽然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这人是个硬骨头。 “扯平了。”季天涯吊儿郎当一笑。 下意识看了眼夏薰, 嘴咧的更厉害, “咱俩也扯平了。” 闻言,夏薰瞥了季天涯一眼。 幽怨又轻视。 她这眼神就像蜜蜂的刺似的, 冷不丁被蛰一下,真疼。 夏薰不想和季天涯待在同一屋檐下, 便对周流光说:“我们走吧。” 周流光不动声色的捕捉到季天涯的神色,想了想,仰头看夏薰:“扶我。” 夏薰没想太多, 以为他只是身上疼,便架着他的胳膊把他扶了起来。 谁知他站了起来,顺手把她的手腕反扣, 往里一扯,手掌转动一下,紧接着十指紧扣上。 夏薰呼吸一滞,忘记反应。 他懒懒抬眸,一副理所应当的表情。 旁边的人,把这一幕看得津津有味。 唯独季天涯,脸上的表情用一个词都形容不出来。 在所有人都看向周流光的时候,阿布偏头看了眼季天涯,悄无声息叹了声气。 这边夏薰还在懵着,周流光已经牵着她往门口走了。 季天涯就堵在门口。 他先是没动弹,没表情的盯着夏薰看。 夏薰的注意力完全在自己手上,如果看得仔细,会发现她自从反应过来,手就一直在往外挣。 她挣一下,周流光握得就更紧一分。 直到她根本不能动弹。 三个人都没说什么,表情也一个比一个淡,但谁都知道,他们之间的气氛很微妙。 过了一会儿,阿布扯了扯季天涯的衣摆,季天涯斜眼瞥了他一眼,再回眸,才动了动,把身子侧了侧,让他们离开。 走到电梯上,周流光才把夏薰的手放开。 夏薰活动着手腕,一脸委屈:“他们本来就误会,你这样他们会更误会。” 周流光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好吗?这样一来那个姓季的就不敢欺负你了。” “……”夏薰无话可说。 周流光又说:“我浑身都是伤,就这么回家老头子又得着急上火,借你家浴室洗个澡?” 话题扯得真快,夏薰点头:“行。” 那会儿还不算太晚,九点钟不到,夜市还没收摊。 他们就近去买了身新衣服。 周流光和许多男生一样,不会在挑衣服上花太多时间,看哪个顺眼拿起来就要付钱。 他挑了一身黑色T恤和同色系运动短裤,少年感满满的款式,虽然是地摊货,但是料子摸起来还算舒服。 夏薰想到了什么,指着同款式的白T恤说:“不如买白色吧,洗完澡清清爽爽穿浅色显得凉快嘛。” 周流光没搭理她,问摊主,能支付宝吗。 夏薰好像很想让他买白色,又说:“其实你穿浅色挺好看的,相信我,就买白的吧。” 周流光眉眼微动,看了她一眼。 她忙说:“不信你问阿姨。” 摊主眼皮儿多活泛了,闻言牙一呲,堆笑说:“小伙子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要我说,黑的白的都拿着,两全其美。” 周流光犹豫了一瞬。 夏薰怕他拉不下脸回绝,便说:“姨姨,他穿不了那么多,一件就行。” 摊主却不会放过这个推销的好机会:“拿两件吧,我便宜你五块钱。” “……”周流光没说话,却把手里的黑色放下了,扫码说:“把白的装起来吧。” 摊主见周流光已经付钱了,便改口笑说:“到底还是听媳妇儿话啊,其他人说没用。” 夏薰一怔,下意识看了眼周流光。 周流光睨她一眼,没用要解释的意思。 摊主捻了一个塑料袋,把衣服放进去,就近递给夏薰,夏薰刚要接,摊主猛地缩回手“哎呀”了一声:“给错了给错了。” 她把袋子又给周流光:“自己拿,好男人不能让媳妇拿东西。” 夏薰简直想找个地缝钻出去,刚想解释说:“我们其实……” “走吧。”周流光转身就走。 夏薰只好赶快追上去。 他走的好快,她要小跑才跟得上。 他今天外出没骑车,她也就把自行车放到附近一个老小区的车棚里,和他一起打车回家。 他们一路没说话。 到家的时候,奶奶正在院子里扫地,一些落叶落花用大笤帚两三下就扫干净了。 看到周流光和夏薰一起回了家,奶奶愣了一下。 夏薰边向奶奶走过去,边用手语说:“他来我们家洗个澡。” 奶奶看了周流光一眼,周流光点头说了声:“奶奶好。” 奶奶却一脸惊讶,飞快地给夏薰打手语:“他怎么浑身都是伤啊?看着怪吓人的。” 夏薰看了周流光一眼。 周流光回望过去,一脸看不懂夏薰和奶奶之间的交流,但也不在乎她们说了什么的样子,只问:“我进去?” 夏薰没搭话,先给奶奶解释:“他太调皮,和别的同学打架了,不是大事,已经和好了。” 奶奶问:“打的这么严重,老师知道吗?”顿了一下,又问,“他外公知道吗?” 夏薰笑:“他就是怕魏爷爷知道了担心,才来我们家先收拾一下。” 奶奶一脸不放心:“严不严重?要不要上卫生所啊?” 夏薰看了周流光一眼,说:“他都疼得哭鼻子了,不过都是皮外伤,擦点药就好了。” “好吧,看着怪让人心疼的。”奶奶又瞥了一眼周流光。 周流光问:“你给你奶奶说什么了?” 夏薰说:“我给她说,你是见义勇为才受的伤,她正心疼你呢。” 周流光微愣,便冲奶奶淡淡笑了笑。 奶奶见状,叹了声气,对夏薰说:“你告诉他以后别打架了,又不是小孩。” 夏薰仰头对周流光一笑:“奶奶说,你去洗澡吧。” 周流光对奶奶又礼貌的点了点头,准备去浴室,走了两步,回头对夏薰说:“给我找个毛巾。” 夏薰猛地想起来,怎么忘记买条毛巾? 她不好意思地说:“我们家没有多余的,你用我的吧,架子上看起来更新的那条就是我的。” “……”周流光悠悠看了她一眼,才去浴室。 奶奶看着他的背影,不放心又问夏薰一遍:“你确定他真没事?不是都哭鼻子了,看他不像个会随便流眼泪的人,肯定被打疼了。” 夏薰抿抿唇,说:“没关系,给他做点好吃的就不哭了。” 奶奶点头,转身进了厨房,夏薰笑笑,也跟着进去帮忙。 周流光进了浴室,脱衣服的时候才察觉到肋骨那边被打得疼到无法抬手。 但是对于这些伤他太熟悉,知道都只是皮外伤而已,也就没有在意,反手把T恤一脱,很疼,但他也只是咬了咬牙。 打开淋浴,水是冷的,他仰头冲洗自己。 冷水拍在脸上,没有那么疼。 很快,水温变热,有血的伤口渗出来红色的水渍,身体各处都密密麻麻的疼。 冲洗一会儿,他才真正开始洗。 看看她家墙角的洗漱用品,洗发水是花香牌的,护发素是蜂花牌的,没有沐浴露,只有一块硫磺皂用来清理身体。 他手从左到右,举了半天,最终决定打个肥皂算完。 泡沫浸到伤口里,真叫一个又疼又爽。 关上淋浴。 他把挂在门后的毛巾扯了下来,新一点的这条毛巾是粉色上面印草莓的,少女心太重了,周流光光是拿起来眉头就皱了皱。 何况上面还香香的,他闻了一下脸莫名就发烫,想着她平时就是用这条毛巾擦身体的,他连耳朵都冒火。 妈的,真受罪。 最后干脆没用,随意套上衣服,就这么大喇喇出了浴室。 刚打开门,就闻见一股饭香味。 夏薰从厨房的窗户里喊他:“你洗得好快呀,快来吃饭。” 他顿了顿,走过去:“做的什么?” 夏薰笑说:“给你下了长寿面,里面放了两个荷包蛋。” 周流光微愣,脚步停了下来。 夏薰自下而上看了他一眼,普普通通的衣服,衬他随性潇洒的帅气。 她不免觉得养眼,又想到什么,解释说:“对了,让你选白的,是因为地摊货掉色太厉害了,我怕你会嫌弃。” 周流光一愣,明白过后,脸就黑了,语气也冷了下来:“本来就是一次性的,无所谓。” 夏薰:“……” 她转头准备盛面,视线一偏,忽然注意到他的头发还是湿的:“你没擦头发吗?” 周流光问:“你家没吹风机?” “没有。”夏薰想了想,小跑进屋拿了个毛巾出来,“你用这个擦吧,这是不用的枕巾,我都用来擦头发。” 这条枕巾上面也有她的香气。 心里面刚压下去的某些东西又起来了,妈的,谁能想到他擦个头发都能来感觉。 周流光本来想说“自然干就行”,可她眼神太清澈,就显得他跟个满脑子黄色废料的小人似的,犹豫了一秒干脆接过来。 他在这擦头发,心里又别扭又生气。 夏薰又进了屋,再出来,手里多了碘伏、酒精、纱布和创可贴。 周流光停下擦头发的动作,把毛巾丢给她:“我自己来吧。” 要是再让她上药,他恐怕得在心里念“阿弥陀佛”。 他简单处理了一下伤口,能够得到的他都擦了擦碘伏,够不着的他压根没管。 脸上的伤只有眉骨和嘴角两处,眉骨上的那道伤口,让他平添了几分野性,哪怕是贴上了创可贴,这丝气质也依旧不减,就像纹在了眉眼之中似的。 嘴角的那处伤,他没处理,夏薰忍不住吐槽:“你也太随意了。” 他说:“随它去吧,反正死不了人。” 夏薰:“……” 处理好伤口,周流光终于可以吃饭了。 说实话,他这会儿已经饿的前胸贴后背,而眼前这碗面里偏偏还滴了香油,差点把人香迷糊了。 他夹了一大口吃。 一张嘴,嘴角的伤扯痛了一下,他皱了皱眉,却没停,还是一口把面吞了。 夏薰忍不住扑哧一笑。 周流光一个眼神警告:“笑屁。” 夏薰摇了摇头,起身走去屋外找奶奶,背过他却笑得更深。 奶奶刚把院子全都扫干净,一见她笑,问:“你笑什么?” 夏薰比划手语的姿势都透着乐:“我笑他像小孩。” 奶奶失笑:“他本来就是小孩啊。” 夏薰努努嘴,说:“不,他这个人,您不知道。” 转身看他,还在狼吞虎咽。 他吃得很香,但不像别人吃得开心了,眉眼都舒展,他还是那副“别惹我”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满足感。 但夏薰却觉得挺满足的。 她从柜子里断了盘咸菜放到桌子上,又到他身边坐下。 周流光余光扫了眼那盘咸菜,没动筷。 碗里的面还剩最后几口的时候,他才去夹咸菜,也是这时,他的手机突然响了。 手机就放在桌子上,夏薰都不用刻意去看,就看到了“爸爸”二字。 她笑:“是你爸爸打来的,肯定是祝你生日快乐。” 他整个人都肉眼可见的变僵硬了,表情也莫名冷了下来。 夏薰一怔,笑僵在脸上。 刚想问他怎么了。 他突然干呕了一声,冲了出去。 他到院子里的合欢树下停了下来,扶着树弯腰“哇”地一声,没有吐出来,但却无比痛苦的不断在干呕。 夏薰在厨房门口看着他,吓得没敢上前。 树下有个装垃圾的大铁桶,奶奶刚才扫的树叶就装在这桶里,周流光开始只是弯腰吐,吐不出来,到最后跪下来抱着垃圾桶吐。 他根本就吐不出任何东西,但却无法停止剧烈的干呕,他的痛苦肉眼可见,吐不出食物,却呕出了灵魂。 夏薰还是走了过去,她想蹲下来替他拍背。 手刚碰到他,他一激灵,转脸看她一眼。 夏薰顿时不敢呼吸。 她被他的眼神狠狠刺到了。 他很痛苦,很纠结,如果她没有看错的话,他还很恨。 她原本关心的话都哽在喉咙里,一个音节都发不出来。 她不知道她的眼神有多无辜,多迷茫。 周流光被她的眼神伤的体无完肤,想到她在萍聚为他流下的泪,他的泪意也不受控的往上涌,他跌跌撞撞站了起来,几乎是落荒而逃。 夏薰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奶奶在屋里,听不到外面的动静,等她再出来才发现周流光走了。 拍了拍夏薰的背,问:“他走了?” 夏薰这才回神,恍如隔世的点了点头。 周流光进家后把自己锁在了房间里。 没开灯,屋里漆黑一片。 他的眼泪狠狠砸了下来,一颗又一颗,仿佛要把地板凿出洞——如果不是父亲突然的一个电话,他差点都忘了,他和她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他不能吃她们家的东西;不能接受她们对他好;不能忘记一家人受过的罪…… 赤裸裸的现实像一个拳头把他瞬间打醒,他想把吃的东西吐出来,就好像把得到的温暖还回去,但是他做不到。 他好气。 气到要边哭边大口喘气咬着牙忍住,却还是觉得愤怒,被命运耍得团团转的那种愤怒…… 不知道发泄多久。 再看手机,才发现周修福又给他来了三通电话。 他深呼了一口气,刚打算回,周修瑞的电话恰好也打过来。 他滑动屏幕接通,喊了声:“叔。” 周修瑞问:“你爸给我打电话说找不着你,怎么回事?” “洗澡了,手机放外面没听见。” 听筒那边沉默了片刻,才问:“你声音怎么了,生病了?” “没有。”周流光不想应付,“没事我挂了。” “等下。”周修瑞说。 “……”周流光没挂,但也没说话。 周修瑞说:“生日快乐。” 周流光“嗯”了声:“谢谢叔。” 周修瑞微不可闻的叹了声气:“如果不是曼哈顿的会我走不开,今天就去你那里替你庆生了,不要怪叔叔。”他顿了顿又说,“我已经想好了,我会把公司百分之二十的股份转让给你,这是你的成人礼物。” 周流光对这些不感兴趣:“我用不着。” “流光,是你的,早晚是你的。”周修瑞说。 周流光没说什么,正要挂断,周修瑞又叮嘱:“给你爸回个电话。” 挂了电话,周流光刚想给周修福回电话。 一条微信传了过来: 【儿子,今天是你十八岁生日,祝你生日快乐。 回想这十八年,我对你忽略了太多,自从月牙儿丢了之后,连你的生日也几乎没给你过过,但是儿子,老爸还是关心你的。 今天我又回到赣州,去永昌寺给你上了香。同行的大哥问了我一个问题,他问我对你有什么期许。 我一愣,说实话我真不知道对你有什么期许。 我想了又想,如果非要有个答案,我希望你做一个好人。 对不起儿子,我即将夜骑赶往下个寻亲地,手机快没有电了,先不说了,勿回。 生日快乐,记得吃蛋糕。】 周流光看着这些字,先是失神,过了一会儿,他捂住了脸。 眼眶干的发涩,他觉得烟瘾犯了。 暴雨 假期总是短暂的, 而半。 周日一大早,夏,才想起来自行车不在家。 她只能坐公交车去上学, 公交边, 要走十分钟才能到。 她没有吃饭, 谁知一推门, 竟发现她的自行车正安安静静停在家门口。 她愣了两秒, 转头看了一眼魏爷爷家紧闭的大门。 不用想也知道是周流光送来的。 她犹豫了几秒, 正打算过去敲魏爷爷家的大门,手刚要放上去,门从里面“嘭”地一声被大力顶开。 周流光一脚踩着脚蹬, 一脚沾地,从院子里出来。 魏爷爷在身后喊:“把门带上。” 他转身一脚把门踹上。 夏薰问他:“我的自行车是你……” “夏薰。”他打断了她。 夏薰露出“怎么了”的表情。 他看起来很没精神, 透着一股丧劲儿:“最近离我远点。” “为什么?”夏薰的眼神别提多茫然。 周流光更烦了。 她根本不知道,他现在随时会崩溃,根本没办法控制自己的心情, 两个人保持距离, 是对她的保护,也是对他自己的保护。 这些没法解释, 他淡淡说:“我最近不想和人说话。” 话说完,便头也不回的骑走了。 夏薰本想关心他一下, 话在喉咙里排了好久的队,最后只能悉数咽回去。 去学校的路上,夏薰一直在想他到底怎么了。 昨晚就不对劲, 今早又摆臭脸。 如果是她不小心惹他生气了,他为什么还要把她的自行车给送回来? 如果不是因为她,那就是他爸爸和他之间有矛盾, 因为他是在看到他爸爸的来电之后才变了个人…… 她想的脑袋都痛了,也没想出个所以然。 来到学校,还没进门,就被人堵了。 赵澜气势汹汹的站在校门口,两只手扶住夏薰的车把手逼迫她停下来:“如果你敢把那件事告诉别人,我就弄死你!” 烦心事排着队找上门,夏薰深呼吸了一口,才抬眼和赵澜对视。 “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说的什么事。”赵澜死死瞪着夏薰,“昨天晚上我看到你了,你跑不掉。” 赵澜的愤怒里装满了担惊受怕。 夏薰冷不丁想到赵澜父亲那只断了一截的腿,便说:“我不觉得家里有个残疾人是污点,正常人只会同情或者漠不关心吧,不会看不起……” “少给我说大道理,你没有见识过那些‘少数’吗?”赵澜讽笑一声,打断了夏薰的话,“一些恶意只要存在,哪怕是少数,也是致命的。” 这话从赵澜口中说出来,倒让夏薰讶异了两秒。 她既觉得唏嘘又觉得讽刺:“看来你也承受过所谓的恶意,那你为什么还要变成那样的人?” “就因为我知道,我承受过,所以才要变成那样的人。”赵澜脱口而出。 这样的答案让夏薰呼吸微滞。 与恶龙缠斗终成恶龙,与深渊凝视干脆跳进深渊。 她忽然后知后觉回忆起一些事情:“我知道为什么殷乌茜她们拿我奶奶开玩笑的时候,你没说话了。” 因为同有残疾人家属,而这痛处也被外人无情嘲笑和戳疼过,所以赵澜能感同身受。 赵澜当时不为难她,就是不为难多年前的自己。 说到底,这人仅有一次没作恶,也是为了自己。 夏薰不知道该用什么心情面对这一切。 而赵澜已经扯到了别的问题上:“你知道为什么我要练体育吗?” 话题跳脱,夏薰反应了一秒才说:“因为你跑得快。” “不,因为我爸一辈子都不可能再跑得快了,所以我想跑得快一点。” 赵澜咬牙笑道:“你没见过一个失去腿的人的眼睛,他是那么渴望正常的走路,我永远忘不了我爸坐在门口看别人走来走去的时候,他的眼神。 ” “我也永远不会忘记小时候那些人嘲笑我有个残疾人爸爸,学我爸走路,嘲笑我的样子。” 可能是很少和别人讲这些吧,也有可能是觉得夏薰家里也有残疾人,应该能理解她的感受,赵澜打开了话匣子,而一旦有了情绪出口,就再也停不下来。 面对她的滔滔不绝,夏薰始终沉默不语。 赵澜见状,嗤笑一声,问夏薰:“你知道我最讨厌你什么吗?” 夏薰平静的摇了摇头。 赵澜说:“我最讨厌,无论我们说什么做什么,你永远都是这副表情,我们怎么欺负你,你都不会还手。” 夏薰懵了一秒,反应过来后,就像被人当众打了一巴掌似的,一股耻辱感从心底最深处涌到了四肢百骸。 她就是一个普通的学生,遭了滔天大祸才遇见这样一群混蛋,告老师顶多批评教育不痛不痒,找警察又上升不到严惩的高度,她难不成真要找把刀,把她们捅死了,自己也不去活吗。 本来不想和赵澜多说什么,但她现在忍不住了:“你知道我对你什么感觉吗?” 赵澜随口回:“无非是觉得我坏呗。” 夏薰默默握紧拳:“那是以前。” 赵澜一愣,很快笑:“那现在呢?” “现在我看不起你。”夏薰看着她的眼睛说道。 赵澜上扬的嘴角瞬间拉的很平。 夏薰却淡淡一笑:“你知道吗,身体残疾不可怕,心理残疾才可怕。” 她的声音那么轻,甚至包含一丝哭腔,有点悲伤:“你以为你曾经过得不容易我就会理解你?然后原谅你吗?” “我没想过让你原谅我。”赵澜突然插话。 “那是因为你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夏薰的情绪一直往上顶,几句话而已,已然鼻酸。 她握着拳,把指甲都嵌进肉里才忍住没让自己崩溃:“我告诉你,你家里人是死了还是残了,都和我没有关系,我没拍手叫好就是我最大的仁慈。” “……”赵澜想不到一向胆怯的夏薰会把她骂的哑口无言,震惊的说不出一句话。 夏薰的心扑通扑通跳的很快。 她很想哭,但是没有畏惧感。 所有人都觉得她软弱到了骨子里,只有她自己最清楚,她的那根骨头一直都是硬的。 在走投无路的境地里,她如履薄冰。 现在处境不同了,她虽然仍步步小心,却用不着再战战兢兢。 她等待着赵澜的爆发。 可是赵澜没有爆发,她只是问:“所以,如果我给你道歉,你能别把我爸是残疾人的事情告诉别人吗?” 夏薰没想到她到现在还在关心这个,既想笑,又想叹。 这事儿有那么恐怖吗? 夏薰知道,并没有。 但童年留下的心理创伤,是一个人永远难以跨越的鸿沟。 赵澜见夏薰沉默,一咬牙,豁出去了:“我可以卖给你一个消息,关于你的大事,绝对有价值!” 夏薰看向她。 她一把抓住了夏薰的手:“殷乌茜她要搞你!她要搞死你,就在这几天!” 夏薰心咯噔一下,下意识蹙起眉头。 赵澜见状,眼睛亮了亮,心想有希望,便一股脑都说了出来:“她退学之后恨死你了,每次聚会都扬言要弄死你,我听曲小宁说,她最近和一个叫狗哥的人走得很近,那个男的不是好东西,之前进过局子,今年开春才放出来。” 这些话每个字都像钉子似的凿进夏薰的胸口,她越听眼皮跳得越快。 尤其是“狗哥”这个名字。 她昨天刚和这个人打过照面,虽然当时只顾担心周流光,不大记得他长什么样子。 但周流光身上的伤,她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的。 通过那些伤,她就知道这个人不好惹。 赵澜的话,夏薰信总比不信要强。 她大脑一片空白,害怕的脚都打颤。 夏薰最终松了口,对赵澜保证,不会把她家庭情况告诉别人。 她本来也没有揭人伤疤的习惯。 失魂落魄回到班里。 周流光正坐在位子上写东西,顶着一脸的伤学习,还真是很特别的场面。 夏薰看了他几秒,才缓缓走过去。 他在做一套试卷,扫了一眼,才发现是平芜市的数学历年真题。 他虽然来到了云市,却还是做平芜市的卷子。 好像随时在为回去做打算。 夏薰抿抿唇,从他身后挤进了自己的位置,把书包摘下放到了桌子上。 以往他会使坏故意把腰往后挺,堵着不让她进去,非得让她求他才行,可这次他没看她一眼,就像没注意到她的动静。 夏薰心理斗争了好久才敢和他说话:“那个……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他没抬头,却开口了:“我现在没心情说话。” 夏薰顿时偃旗息鼓,停顿了几秒,觉得还是有必要把这件事告诉他,深吸一口气,又继续说:“我听人说,殷乌茜最近想报复我。” 周流光的笔尖连停都没停。 夏薰张张嘴,却再也没有张口的勇气。 她感觉情绪在往上顶,怕失态,起身往外走。 快走到后门的时候,恰好遇到从外面涮水杯进来的白前,他见她脸色不好,便问了一句“夏薰你怎么了”。 闻声,周流光写字的手一顿。 白前不问还好,一问,夏薰的眼泪就不受控制的落了下来。 她快步走了出去,白前怔了怔,紧跟其后。 周流光扭头看了一眼,想了想,也起了身。 夏薰在走廊的栏杆前停下,用手背擦了擦眼泪,白前掏了掏兜,一脸歉疚:“抱歉,我没纸。” 夏薰这才发现白前也跟过来了,赶忙吸吸鼻子,把眼泪止住,说:“没事。” 白前想了想问:“谁又欺负你了?” 夏薰摇摇头说:“没人。” 白前顿了顿,才说:“你要有事给我说,我……我是班长,有帮助同学的责任。” 夏薰心里一暖。 任何人在这样的时刻都很难不为这样的善意而感动吧,她笑笑:“谢谢班长。” 这一幕,让周流光的眼眸黯了黯。 他的脚步停在教室后门的门框那,往前走了半步,另一只脚还没落下,他改了主意,转身又回了教室。 外面变天了。 早晨还是一片晴朗,下午就开始时阴时晴,到了放学的时候,外面的风忽然大了起来,隔着玻璃就听到似水壶开了的呼啸声。 风吹了起来,阴云便随之而来,风搅乱着树搅动着云,树枝和飞沙狂舞,乌云沉的像是随时要坠下来。 夏薰站在窗口,她没带伞,正犹豫要不要下去吃饭。 有个陌生的女同学站在门口问:“夏薰在吗?” 她转身,边搜寻那道说话的声音边回答:“我就是。” 女生眼睛一亮,笑说:“你奶奶找你,在学校后门。” 夏薰讶异了一瞬,边往门口走边问:“她有说找我什么事情吗?” 女生摇摇头:“她好像不会说话,在手机上打字给我看的,我看她手里拿着饭盒和雨伞,应该是给你送东西的。” 夏薰微怔,想到奶奶在狂风中抱着饭盒和雨伞,在校门口焦急张望她的样子,整个人就像呼吸不过来般的难受。 恰好女生说:“要不我带你去吧,看她一个老人在那等你挺可怜的。” 她没有多想,就跟女生出去了。 出了教学楼才发现风更大云更浊了。 希望雨晚一点下,奶奶不要被淋到才好。 很快走到校门口,女生指了指右边的方向:“你奶奶刚才在卖里脊肉饼那里站着。” 夏薰点了点头:“谢谢,我自己过去吧。”说着就急切往那边小跑过去。 不远处,有人推了把赵澜:“那不是夏薰吗?” 赵澜接过老板递来的烤面筋,往夏薰那边看了一眼,若有所思。 …… 因为天气不好,连卖小吃的推车都减少了一大半。 里脊肉饼的摊位临近学校拐角,再往前走是一片小的人工河,下着雨这边几乎没人。 夏薰边走边想,奶奶怎么会在这么远的地方等她。 她下意识回头去寻找那女生的身影。 张望了几下,忽然有人拍了拍她的肩膀。 她回头,瞳孔蓦然放大。 与此同时,闷雷轰隆响起,暴雨兜头而下。 暗算 夏薰清醒过来的时候, 发厅里,头顶的风扇在缓慢的转动着,眉转一吱呀声, 发黄的挂式空调吹出霉味的冷风, 窗户大开着, 麻麻从窗外探进来, 外面雨还在下, 听声音就能辨别。 方, 早些年破旧的商品房,装修一下就能营业,台球桌是崭新的, 墙皮却是破旧的,烟味很浓, 空。 带来的,醒来已被五花大绑,固定在椅子上。 她被人用水泼醒, 面前好几个人, 或靠着墙,或大张着腿反坐在椅子上, 或聚在一起正打台球。 这其中有熟悉的面孔,也有陌生的, 而她下意识望向离她最近的那张面孔,汗毛瞬间竖起,戒备的喊了声:“殷乌茜?” 殷乌茜扬起红唇:“好久不见。” 就是这简简单单的四个字, 夏薰瞬间想起赵澜说“殷乌茜要搞你”的话。 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而此时,一个男人从后面走了过来,到夏薰面前蹲下。 这个人留着中分头, 头发像抹了鞋油似的亮得反光,宽脸小眼睛,鼻子不塌但很大,个子很高,腿细但是啤酒肚瞩目。 是狗哥。 夏薰虽然只在“萍聚”与他匆匆打了个照面,但他长了一张令人过目不忘的脸,夏薰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狗哥挑了挑夏薰的下巴:“别说,长得挺值钱。” 夏薰下意识往后躲了躲。 厌恶这种被人像挑货物一般拿在手里相看的感觉。 狗哥察觉她的动作,眼里闪过一丝狠厉的光,可却没有发脾气,好心提醒她:“劝你别乱动,不知道自己什么处境吗?” 夏薰不动了,但眼神里的戒备却比刚才更浓。 你见过被人类捕捉过的动物的眼睛吗,就她这样的,很愤怒很想咬人,但又害怕,一边露出獠牙,一边往后缩。 狗哥见她这样,不知想到了什么,扭头朝殷乌茜一笑:“那个姓周的,居然喜欢这种?有点弱啊……” 殷乌茜咬上一根烟笑:“这种的才有意思啊,你们男人不都有保护欲吗?” 话落,狗哥大笑了两声,摸了摸下巴站起来,走到殷乌茜身边,勾住了她的腰:“我还是喜欢浪一点的。” 殷乌茜笑着闪躲了一下,转移话题:“那边几点来人?” “十一点之后吧。”狗哥亲殷乌茜的脖子,敷衍说,“太早来不好,被人看到了就麻烦了。” 说到这里,狗哥瞥了眼夏薰:“这种卖到山里给人当老婆有点可惜了,去高级会所估计能赚多点。” 这句话让殷乌茜明显兴奋起来:“怎么还不到十一点呐。” 狗哥摸了摸殷乌茜的屁股,腻歪道:“别急,你趁这个时间好好回报我啊……” 夏薰听着他们的话,恐惧感油然而生。 她掐了把大腿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稳了稳神,她看向正和狗哥旁若无人调情的殷乌茜,问:“茜茜,我们能单独聊聊吗?” 茜茜? 这两个字让殷乌茜失神了几秒,狗哥还在她胸前乱啃,她想了想,推开了狗哥,理了理自己被弄乱的衣裳:“我和她说五分钟。” 狗哥好事被打断一脸不爽,看看她,又看看夏薰,问:“你确定?” “我得让她知道她是怎么死的。”殷乌茜笑。 狗哥看起来是真喜欢殷乌茜,竟没说什么,勾勾唇,拍了拍殷乌茜的脸蛋:“门口等你。” 说罢,他就张罗着其他人一同出去了。 房间里只剩夏薰和殷乌茜两个人。 风扇还在疲惫的转着圈,而窗外的雨已经停了,雨后的空气泥土混合草木香,风一吹,扫去了屋内大半的霉气。 殷乌茜搬了张椅子坐在夏薰对面:“你要说什么?说吧。” 夏薰看着殷乌茜化了浓妆的艳丽面孔,想到曾经一起奔跑躲雨的纯粹日子,只觉得恍如隔世。 她为她们此时此刻的对立而唏嘘,却没有悲伤的感觉。 从殷乌茜成为一个施暴者开始,她对这个人就只剩下厌恶和痛恨。就算回忆往昔,也只不过是为了给自己争取一些生机: “我记得也是一个下雨天,我们俩都没拿伞,买完饭回来,用校服挡在头顶,一起跑回了教室。” “你不用打感情牌。”殷乌茜撩了撩头发,笑,“如果感情牌有用的话,你今天就不会在这里了。” 殷乌茜完全不上套。 夏薰连第二句话都没来得及说出口,后路就被堵死,她生出一种跌落悬崖,紧抓着一根树枝,可树枝也要断了的感觉。 “你就这么恨我,为了把我毁掉,先把自己毁了。”夏薰很无力。 殷乌茜笑:“你是说我和狗哥在一起就是把自己毁了?那周流光保护你,你就什么都没付出?” 说到这殷乌茜眼底流露出深深的不屑:“男女之间不就那档子事吗,怎么,周流光长得帅你俩上床的时候就不恶心了?” “我们没有。”夏薰用力澄清。 “行,你没有。”殷乌茜讥笑,“你没有我更讨厌你,你比别人多长一只鼻子一张嘴吗?凭什么你特殊?凭什么你什么都不用做,就有人为你冲锋陷阵?” 这句话一出,夏薰就知道,这个人已经不会用常理思考了,她魔怔了。 夏薰知道和她周旋毫无意义,她试图解开绳子,动了几下,手腕已被磨出一圈血痕。 她不敢让殷乌茜发现她的动作,找话问:“你刚才说了,让我死的明白点,我想知道你到底从什么时候开始讨厌我。” 这个问题让殷乌茜神色沉了下来。 该从哪里说起呢。 其实她们俩的故事很没新意。 新学期开始,她们被分到一起坐,女孩子嘛,总是做什么都喜欢结伴儿,比如一起上厕所,手挽手下楼去做课间操,看到帅哥互相分享,今天你给我接了杯水,明天我借给你作业抄抄……她们的友情和许多段友情开始时一样,不有趣也不抓马,但称得上普通而温馨。 当然,她们也会和其他人一样闹矛盾。 比如某天约着一起逛街,要是你迟到了,我就会和你拌嘴;要是私下说班上某个女生的坏话,我讨厌她,可你不和我一起讨厌她,我就会生气;还有啊,在考试成绩这类事上你永远是受表扬的那一个,可我永远是被批评的对象,我就会别扭…… 在殷乌茜心里,友谊其实是一个很伟大的词。 你知道吗?对于我这样的人来说,要和一个人成为真正的朋友,意味着我要直视流血般的嫉妒,却还是愿意心平气和的祝福你;我要忍受刀割般的自卑,却还是能够由衷的赞美你;我看到了与你注定无法一致的天堑般的差异,却还是愿意靠近你…… 所以我不太容易,拥有真正的朋友。 我知道这是我的原因,但是我改变不了。 殷乌茜自认为她并不是一个适合当朋友的对象,因为她做不到不嫉妒,也总是控制不住拿自己的短处去和对方的长处对照。 这段友谊,是她先不耐烦的,但真正决裂是因为一个谣言——当时那个来旅游的星探,觉得夏薰的形象很适合当明星,殷乌茜当时就在旁边,她知道事情的前因后果,可扭过头,她就添油加醋了一番,把夏薰被包养这件事传的沸沸扬扬。 她永远也忘不了,夏薰在被谣言所困的时候来找她做澄清,她笑嘻嘻说“话就是我传出去”的时候,夏薰的表情。 她当时真的好痛快啊,终于不用再和夏薰做朋友了,终于不用再回应夏薰的真心,她终于如释重负。 “你知道吗夏薰,我烦你不是一两天了,星探那事儿只不过恰好让我有了个发泄出口而已。” 殷乌茜盯着夏薰,眼里噙着一抹疯狂的笑:“我就不明白,为什么每次都不是我啊?我妈给她儿子吃鸡腿还得等我睡着了半夜偷偷给他吃,我爷爷奶奶过年压岁钱只给他孙子不给我……咱俩一起在路上走,星探为什么就挑中你了?季天涯那个混蛋,开始还夸过我漂亮来着,一见到你眼都直了……还有那个周流光,他就是个乌龟王八蛋,我他妈跟个傻子似的在那说你这不好那不好,他直接来了一句‘你比她还不如’……怎么啊,我生下来就是要给别人踩的吗?永远不会有人偏心我吗?我谁都比不过吗?” 殷乌茜说着说着眼泪已经无意识从眼眶里砸了出来,她压抑而恼怒,声音从牙缝里挤出来,像低吠的犬,恨意如尖牙能把人的筋骨咬断。 说到最后她恸哭:“为什么没有人喜欢我?为什么大家都喜欢你?你知道做好朋友的陪衬有多痛苦吗?和你当朋友太累了,忍受自己不如你的滋味,还要表现的很大度很为你开心的样子,我受够了……” 夏薰解绳子的手没有停。 但人却不像一开始那样毫无波动了。 她深深感受到了殷乌茜的痛苦。 殷乌茜的过往,在她们还是朋友的时候,她就略知一二——殷乌茜生在一个重男轻女的家庭,她从小就活在哥哥的阴影下,从没有得到过偏爱,所以她是一个特别希望自己能被注意的人,被坚定选择的人。 夏薰不止一次想过,其实人最终会死于自己最在乎的东西上面。 殷乌茜是最好的例子。 夏薰也终于明白,一个人如果讨厌你,不会是从今天就讨厌你,她早就讨厌你了,或许是你某句话曾让她隐隐不舒服,或者是你某次无心做了件让她介意的事情,观念不同也好还是嫉妒心也罢,人在好的时候这些可以一带而过,但是一旦有了契机,再回忆起这些便都是刺,都能让她不自觉的去讨厌你。 所以啊,人要警惕在相安无事的状态下说出的话,好的时候什么都好,不好的时候好也变成了不好。 对于那些过往,夏薰没有力气再去一点点回忆。 她只能说,人可以敏感,但不能扭曲。 “所以你要卖了我?”夏薰把殷乌茜从癫狂的边缘拉了回来。 殷乌茜擦了擦眼泪:“可别这么说,怪吓人的。” 她露出一抹讽笑:“你说巧不巧,狗哥和周流光竟然有矛盾,而你……你能解狗哥的恨,也能解我的恨。” 夏薰难以置信的看着殷乌茜,死死盯了她许久,然后她忽然轻蔑的一笑:“殷乌茜,我看不起你。” 这句话瞬间惹怒了殷乌茜。 她突然发疯似的扑过来,掐住了夏薰的脖子。 “啊……” 但这声惊呼却是在殷乌茜口中发出来的。 夏薰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解开了绳子。 她把绳子握紧了攥在手心里,刚才她故意说了最能刺激到殷乌茜的话,等殷乌茜靠近,她毫不迟疑的用那截麻绳勒紧了殷乌茜的喉咙。 殷乌茜拼命挣扎,夏薰的腿还被绑着,不受力,两个人一同摔在了地上。 夏薰额头上全是汗,怕这动静被屋外的人察觉到异样,于是丝毫不敢放松,把绳子往自己手心上缠了两道,让它越勒越紧。 殷乌茜的脚在地上狂蹬,双手去扯脖子上的绳子,她大张着嘴,可根本没办法发出完整的声音。 梧桐树的叶子探进了窗子,说明这里不偏远且楼层不高,只要解决了殷乌茜,她可以跳窗而去。 这是她唯一能逃生的机会。 可是她低估了殷乌茜的力气,旁边有一个茶几,在挣扎中,殷乌茜踢到了茶几,她蹬腿猛踹,上面的酒瓶掉了下来。 屋里的动静,终于让屋外的人有所警惕。 狗哥他们推门进来,只见夏薰和殷乌茜正在地上拼命。 狗哥他们把夏薰拉开,一看,殷乌茜的脖子有道恐怖的紫红色血痕,她根本发不出一丝声音,猛咳嗽,脸涨得通红,再晚一分钟进来,她几乎就会被活生生勒死。 狗哥反手一巴掌打在夏薰的脸上:“贱货,下手这么狠,你是要杀了她?!” 夏薰在刚才的扭打中头发和衣服都乱了,浑身都是汗,像在水里刚捞出来似的,她紧握着拳,手心也被绳子勒破了,脸还高高肿着。 狗哥朝她啐了一口:“敢这么对我的女人,我让你死。” 他给旁边的几个人使了个眼色:“你们不是想解馋吗,去吧。” 话落,在场所有男人的眼神都变得腻歪起来。 夏薰如遭雷劈,猛地抱紧自己。 她实在是太怕,不受控制的打哆嗦,好像刚才要把殷乌茜杀了的狠劲儿是她的第二人格,并不是真的她。 下一秒,有人替夏薰解开了腿上的绳子,又有人提着她的脚踝,把她一路拖到沙发上。 殷乌茜缓了很久,这才挤出破锣般沙哑的一句:“别放过她。” 狗哥在旁边拍着她的后背给她顺气儿,吩咐道:“你们一起上。” 几个男人已经围了上来,每个人脸上的表情都十分恶心。 夏薰很想毫无畏惧的迎接接下来发生的一切,不让这群畜生有任何玩弄她的快感,可是她不是在慷慨就义啊,这是赤裸裸的犯罪,她控制不住,他们靠近,她便猛摇头,边摇头,眼泪就像珍珠一样,一大颗一大颗的往下滚。 然后就像是幻觉一样。 她忽然听到门“嘭”一声被踹开,周流光的声音震耳欲聋:“放开她!” 他在 赵光的, 和商天冬一起。 ,放学之后,连饭都没吃就去打球了, 直到上课, 他都没回去。 有他一个人, 赵澜和商天冬是跑来找他的, 脚步声让周流光往后看了一眼。 , 他又继续打球。 “出大事了流光, 快停下。”商天冬焦急说。 赵澜附和:“你快去救夏薰吧!” 这句话让一个原本能入框的漂亮的三分球,在框外转了个圈,掉在了地上。 篮球在地上“嘭——嘭——嘭”, 好像砸在了人的心脏上。 “我我我……我在校门口看到夏薰了,她旁边那个人我觉得眼熟, 想了半天我才想起来,那人是…是殷乌茜收的低年级干妹妹,我想起来已经晚了, 现在夏薰已经被带走了!” 赵澜本来就因为害怕和焦虑而结巴, 后面几句话更是越说越小声。 只因说到一半,周流光突然大步逼近, 她下意识往后退,周流光沉着脸一把薅住了她的衣领:“你再说一遍!” 赵澜吓得心一哆嗦。 她第一次知道“像吃人似的”表情是什么样子。 赵澜拼命想把自己摘干净:“我发誓这件事我真的不知情, 不然我也不会来告诉你了,殷乌茜最近和一个叫狗哥的好上了,她之前就说过要把夏薰卖了, 这件事我早就提醒夏薰了。” 这话一落,周流光忽然像魂儿被抽走似的,定住了。 商天冬在旁边急的团团转, 却一句话都插不上,见周流光发呆,忙推了他一把:“你傻了,报警还是自己解决,给句话啊!” 话刚落,商天冬怔了怔。 因为周流光扭头看了他一眼,而这一眼,满是深不见底的恐惧。 周流光半天才眨一下眼,这才反应过来问赵澜:“你知道她被带哪去了吗。” 赵澜咬唇摇了摇头。 他默了三秒,掏出手机,边拨号边往外走。 电话接通,他没有说“喂”,而是直截了当交代事情:“夏薰被狗哥带走了,你现在给你爸打电话,看看能不能帮忙找到人。” 对方说了什么。 他说:“行,你现在来学校大门。” 说话间已经来到了篮球馆门口。 外面还在下雨,瓢泼大雨,伴随着能折断树枝的大风。 赵澜和商天冬都顿了顿。 周流光义无反顾的冲进了雨里。 他们俩这才硬着头皮跟上去。 到校门口打好车,没一会儿季天涯从学校狂奔出来。 他边往这边来便问:“我已经给我爸打完电话了,我们现在去哪。” 在雨中,说话声就像呐喊。 周流光进了出租车,季天涯跟在后面也钻了进去。 商天冬和赵澜弯腰说:“我们俩去公安局吧,有事随时联系。” 周流光把自己抱成一团,缩在里面呆呆看着窗外。 季天涯代替他说了句“你们快去”,随后把门关上。 司机问:“你们去哪。” “……”季天涯看了眼周流光。 他还是没说话,维持着刚上车的姿势,看着窗外。 季天涯难以置信,他舔了舔唇,暗骂了一声操。 他能感受到周流光在发抖,就像大冬天冷的缩成一团那快失去知觉的颤抖。 他不明白。 有必要担心成这样吗? 司机又问一遍:“小伙子,到底去哪啊。” 季天涯刚想说什么。 周流光忽然掏出手机,又拨通了一个电话。 第一遍,没有接通。 他很快打了第二个。 第二个还是没有接通。 于是他打了第三个,这次接通了,他哑着音,张口竟有一丝很弱的哭腔:“叔,你帮帮我……” 对面说了什么。 他深吸一口气,咬牙说:“你把手机给他,现在,立刻,不然他下个接到电话就是给我收尸的。” 说完,他把电话挂了,不留任何余地。 季天涯看愣了,半天一笑:“大哥,求人能不能态度好点,你多叫几声叔,没准能……” 话没说完,电话又打来了。 周流光手抖得厉害,因此滑屏接听的时候,都慢了一拍。 电话接通,他没等对方说话,便开口直奔主题。 季天涯在旁边静静听他通电话。 不难猜,电话那头的人,就是传说中黑白通吃的大人物,周流光的亲叔叔。 周流光这通电话打了一分多钟。 结束通话的时候,外面的雨也停了。 这好似某种寓意。 果然,五分钟之后,季天涯接到老爸的电话:“打听出来了,听大刘说,他们在利民市场大发台球厅。” 十几分钟后。 夏薰在混乱中艰难的抬起眼,这才从泪眼婆娑里看清周流光的脸。 周流光看着她,下颌线绷的很紧,一言不发。 而跟在周流光身后的,还有季天涯。 他们应该很不容易才了冲进来,衣服和头发上满是打斗的痕迹,身上也都挂着伤、沾着血,一个比一个狼狈,像从地狱里爬出来似的。 夏薰突然就鼻酸了。 不是因为终于有人来救她,而是她能感受到他们的疼。 就在这时,外头涌进一堆拿着棍棒的人,个个鼻青脸肿,为首的捂着流血的鼻子骂骂咧咧说:“狗哥,我们尽力拦了,可……” 狗哥把一把椅子狠狠砸了出去:“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给我打出去!” 话未落,季天涯的身后忽然有人举棍。 夏薰情急之下大喊:“小心!” 季天涯刚要转头,一道黑影结结实实挡在了他前面。 “嘭”一声闷响。 棍子砸在了周流光的后肩上。 季天涯震惊又后怕:“我草!” 周流光被这一棍子砸了踉跄好几步,他扶住沙发靠背,才没有倒地。 狗哥这边的人见状,全都一股脑涌了过来。 季天涯抄起一个酒瓶,迎了上去。 夏薰见状,试图从沙发上起来,但有人摁着她,她蹬腿挣扎,越这样越显得她狼狈不堪。 周流光看她这样,心里的情绪喷泉一样往上顶。 自责,懊悔,心疼,毁灭……用一个词形容不出来他的眼神。 而殷乌茜趁这个时机,跌跌撞撞来到夏薰身边。 她握着一块摔碎了的酒瓶碎片,盯着夏薰的脸,眼里淬了毒。 夏薰有预感她要对她做什么。 却直视着她,不再流泪了。 她眼里流露出殷乌茜从未见过的坚强。 这种因为有人撑腰,哪怕最后被毁灭也不再害怕的眼神,深深地灼伤了殷乌茜。 殷乌茜狠狠往下一刺。 周流光扑过来,死死挡在了夏薰的身上。 那截玻璃就这么扎进了周流光的左肩。 血从白色的布料上晕染开来,大片大片刺眼的红。 夏薰难以置信的看着这一切,她张大了眼睛,过了很久才反应过来拼了命的推开他,大喊:“你…我不要你了……求求你,你快走!你别救我了,你救救你自己吧!” 她声嘶力竭的吼,吼的脖子上的青筋都爆起来,从没这么失态过。 周流光强忍着痛抬了抬头,给她一个安慰的笑。 她不知道他有多满足。 他本来自责懊悔的想死,明明早晨她告诉了他这一切,是他太自大不觉得殷乌茜能翻起风浪,要不是他没当回事,就不会有这一切发生。 她不知道,当赵澜口中说出那个“卖”字的时候,他已经死了一次了。 这个字,就像一枚子弹,月牙儿被拐卖的时候只是从他的皮肉上擦过去,射在了母亲的心脏上,而这次,他被正中眉心。 他没办法把她从这些人手中抢回来,那就只好挡在她面前。 他很甘愿。 …… …… “警察来了!” 突然,屋外有人大喊了一声。 紧接着商天冬和赵澜与七八个持枪的警察冲进了屋里。 夏薰紧紧抱着周流光,发疯一般大喊:“你们快救他,快打120救救他!” “……” 啪嗒啪嗒。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汽车碾过马路的水声,自行车的按铃声,路对过理发店的歌声,糅杂在雨声里,混乱而无序。 屋里,夏薰哭着喊周流光的名字:“周流光,流光,流光……阿昱……” 周流光艰难的从她身上抬起头,强撑着说:“我在。” 鲜血会止住,伤疤会结痂,痛苦会消失。 但是有些事它永远与心脏跳动的频率共存。 风吹过,风记住了,雨落下,雨也记得。 - 幸亏警察及时赶到,才阻止更多荒唐而可怕的事情发生。 周流光被送到了医院。 还好,殷乌茜那一下并没有伤及要害,只是失血过多,再加上在“萍聚”的旧伤,他还是被安排住了院。 季天涯也没有讨到什么便宜,全身都是伤,但比周流光强很多,只用擦药处理就好。 狗哥和殷乌茜那些人全都被抓走了,包括给夏薰引路的女生,一个也没跑。 夏薰和季天涯都去做了笔录。 结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破晓时分,季天涯的爸爸在门口等着接他们。 季父看到儿子满身满脸的伤,一时也觉得窝火,骂了几句脏,说什么几个小王八蛋天大的胆子居然敢惹他儿子。 又看了眼夏薰哭肿的眼睛,知道这位就是这件事的主人公,便随口安慰了一句:“你放心,姓周那小子头上有人,这帮狗杂碎一个都跑不了。” 夏薰扯了扯嘴角,没有搭话。 刚才在公安局,殷乌茜吵着要见她。 夏薰明白,殷乌茜无非是见事大了,想求她松松口,放她一马。 殷乌茜上学晚了一年,已经年满十九岁。 法律不会姑息任何一个有罪的人,她走到如今这一步只能说是自食恶果。 夏薰没闲心去看她笑话,更不会大度到原谅她。 她只知道,从这一刻开始,她们的人生将会是截然不同的了,而她是走向光明的那一个。 她和季天涯买了早点来到医院。 商天冬和赵澜都在周流光所在的病房门口守着,除此之外,还有个穿银色西装的男人,夏薰迟疑了一下才走近。 刚走到门口,一个黑色正装,气度非凡的男人推门走了出来。 夏薰和他打了个照面。 他的视线举重若轻的落在夏薰身上,上下打量两眼,说:“你就是夏薰吧。” 疑问句,肯定语气。 夏薰迎上他的目光:“我是。” 周修瑞闷声“嗯”了一下,对她说:“我们聊聊。” 夏薰跟着周修瑞来到楼道里。 周修瑞解开了一颗衬衣纽扣,松了松领带,又从西装外套里掏出了一根雪茄。 金属打火机点上了烟,他抽了一口,又缓缓吐出来。 夏薰一言不发看着他。 他明明什么都没做,但一举一动都压迫感十足。 抽第二口烟的时候,周修瑞转过了脸,问道:“你爸是赵利源?” 周修瑞既然能在一夜之间快速赶来。 一定是了解这边发生的所有情况,包括夏薰是谁。 很久没听到这个名字,夏薰压了压心头的异样,才说:“嗯。” 周修瑞闻言深深看了夏薰一眼,抬手又把雪茄送进嘴边吸了一口,烟雾缭绕,他用手扇了扇眼前的烟。 夏薰乖乖看着他。 他和周流光长得不怎么像,但同样严肃:“你这次害他受了很严重的伤。” 这是一句指责。 夏薰心里的歉意更深,不由得低下了头:“抱歉。” 周修瑞很果断说:“不必。” 他笑:“你以后离他远点就行了。” 夏薰茫然抬眼。 周修瑞直视她:“你们不是一路人,流光来这里只是调节心情,他想走随时能走,他不需要朋友,任何多余的感情对他来说都是累赘。” 他讲的毫不留情,每多说一个字,夏薰脸上的难过就浓一分。 但她只是默默的伤心,乖巧的独自消化一切,没有丝毫反抗或埋怨的意思。 周修瑞受不了这样的眼神,偏过脸,又丢下一句:“你已经给他添了太多麻烦,以后请不要再给他找麻烦了。” 说完他果断离开。 夏薰呆在原地,努力消化这些话。 抬头看,清晨第一丝阳光透过窗户照了进来,可她却在离光线一米之隔的地方。 只要看到光了,就会生出希望,不是非要站在光里才叫被救赎,对吗。 她想起周流光那天咬在她的肩膀上,说“和我在一起,遍体鳞伤还不得好死”。 这不是玩笑话。 是他遍体鳞伤不得好死吧。 夏薰想到这扑哧一声笑了,笑着笑着眼泪从眼眶里挤了出来,她蹲下来,把自己抱成一团,呜咽似小兽。 周修瑞隔着门缝看到这一切。 他皱了皱眉,直到助理来找,他才离开。 夏薰在楼道里待了很久,然后她决定,要和周流光“告别”。 周修瑞说得对,他不该踏进她泥沼一样的生命里,她也不能这么自私,看见稻草就想抓住,完全不顾稻草死活。 她衣服上还残留着周流光身上的血迹。 这些触目惊心的红,告诉她,这个人,因为她遭了什么样的罪。 她找到手机,打开Q.Q,编辑了一大段话,发给周流光。 温暖 周修瑞回到病房的时候, 护。 ,等护士出去,才走过去。 周流光脸色苍白, 吃。 坐下, 默了默, 开口说:“跟我回去吧。” 话没说完, 周流光就转过头, 去看窗外:“我不想回去。” 这个回答周修瑞料到了, 想了想,他问:“因为那个女孩吗?” 周流光不说话了。 周修瑞凝视着他的侧脸,冷哼一声:“你不要以为我不知道那女孩是谁, 你明知道她爸是那个害了你全家的人,你还帮她做什么?” “可她是继女, 她是无辜的。”周流光转过头来。 “她是继女没错,但她被赵利源养了好多年,你怎么知道她上学的学费不是用卖月牙儿的钱换回来的?” “……”周流光沉默了下来。 这话太残忍了, 比刀子割肉还要伤人。 但周修瑞还是要继续说, 因为腐肉不挖,只会溃烂一片。 他还是要逼问周流光:“你怎么不说话了?” “……” “你不说话, 是因为你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 你说服不了自己了。”周修瑞毫不留情的把这层窗户纸捅破。 周流光更沉默了。 面对这么尖锐的语言,他再说什么都过于苍白。 昨天之前,他还能自欺欺人说, 他接近她只是因为报复。 可是当他听说那帮人带走她的那一刻,他甚至没有看到她的惨状,就已经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了。 哪怕她是那个人的亲生女儿, 他也不在乎了。 上一辈的恩怨,上一辈去计较吧。 本来已经做好决定,然而周修瑞的这番话,又让他的心煎熬起来。 谁能体会那种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的滋味? 进一步,两败俱伤,退一步,悔不当初…… “嗡——”枕头底下的手机响了起来。 这道声音解救了不得不面对周修瑞质问的周流光。 他拿起手机,发现是一条Q.Q消息,直接从锁屏里点击进去。 打开看,竟是夏薰发来的一长串话: 【流光(我可以这样叫你嘛,感觉亲切一点),这条消息,主要是想谢谢你昨天救了我。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很没安全感。 我继父总是打我,还打我妈,我那时候每天都会担惊受怕。 后来我妈被我继父打跑了,我继父出去躲债,也离开了家,我不用担心挨打了,却同时失去了妈妈。 我和奶奶相依为命,我们一老一小,没有钱也不够健康,日子有多艰难,你能想象吗。 我说这些并不是卖惨。 而是想让你知道,你的出现,对于这样的我来说,是多么的重要。 有了你的保护,我才能安心读书学习。 你让我别在意别人的目光,我才开始重新去尊重自己。 你说女孩子应该骄傲一点,我才敢悄悄挺起胸膛面对那些伤害过我的人。 …… 真的很感谢你存在于这个世界上。 可是除了谢谢,我还想对你说,对不起。 对不起,你让我变得越来越好,可我却总是害你受伤。 现在想想,自从你转学过来,每次和人打架都是因为我。 我没有保护你的能力,却次次都把你推入危险的境地,两个人相处应该有来有回,我总是索取,这是不对的。 我已经没有办法面对伤痕累累的你。 那天你咬了我一口,疤痕已经消的差不多了,我想我们的约定也不要继续了。(话说那晚你说以后都得听你的,我还以为你以后会为难我,现在想想是我小人之心了) 流光,希望你能找到保护你的朋友。】 周修瑞坐在旁边,看周流光对着手机,一会儿笑得灿烂,一会儿愁眉紧锁。 心里莫名有些说不清的预感。 念头还没闪过,周流光突然从床上挣扎起身。 周修瑞反应很快,“腾”地站起来拦住他。 他把手上的针往外一拔,血都涌了出来,这一动弹,伤口不意外的扯开,衣服上晕了一片红。 可他不管不顾,一心往外走。 周修瑞死死抱着他不让他动,大骂:“你疯了吗?” 周流光垂下眼,淡淡说:“我要去找她。” “你现在不能出去!”周修瑞只觉得太阳穴疼。 季天涯从门玻璃看到这一幕,也走了进来,一见周流光衣服上有血迹在往外晕,赶忙和周修瑞一起拦住他:“你他妈发什么疯?” “我要去找她!”他有点急了。 季天涯脾气也上来了:“找找找!我给你找,你说找谁!” 周流光不回答,只闷头往外走。 周修瑞敛了敛眸,淡声说:“我知道她在哪,我给你找。” 这话让周流光恢复了一点理智,他顿时停了步子,转头看向周修瑞。 周修瑞明显在克制自己的怒火:“你想见她,可以。但你现在就给我回床上躺好,如果再闹,我找到她也不让你见,不信你试试。” “……” 有那么一会儿空气都凝固了。 季天涯屏住呼吸等周流光的反应。 没想到一向硬碰硬的周流光,突然就不再闹了,反而乖乖躺回了病床,连被子都给自己盖好。 周修瑞的怒气这才稍稍被熨平。 他走出病房,去叫护士。 他不太放心这边的情况,干脆让助理留在医院,自己开车去找人。 没想到刚把车开出医院大门,就在门旁看到了那个女孩。 她抱膝坐在医院旁边的马路牙子上,小小的,软软的一团。 头顶的烈日曝晒着她,旁边就是树荫,可她偏偏坐在阳光下,白色的衣服反射出一层朦胧的光。 周修瑞停顿好久,才打开车门,走到她旁边。 察觉到有人影落下来,她仰了仰头。 一看到是周修瑞,她明显惊慌了一秒,慌张站起来,叫了声:“叔叔。” 这声叔叔让周修瑞心里一麻。 昨晚接到周流光电话之后,他就往这边赶,没有合适的票,他硬是和助理轮流开了十个小时的车才赶到,看到周流光的情况之后,他感到前所未有的身心俱疲。 他同意流光回到合欢镇这个伤心地,是希望他能找回自我。 可当他看到流光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他觉得流光这下彻底把自己弄丢了。 然而现在,他对上夏薰的眼睛。 他才恍然大悟,没有什么弄丢,也没有什么找回,流光只是被留住了。 被这双清澈的眼睛,留住了。 可为什么偏偏是她呢。 命运真是弄人。 周修瑞无法再与她对视,偏头冷淡说:“流光要见你。” 夏薰眼睛亮了亮,又很快暗下去:“可是……” “你给他发了消息是吧。”周修瑞不急不缓说道,“他看完之后情绪不太好,你去安抚他一下。” 他全程没问她什么,早就得出了自己的结论,这样的人一定很适合在商场上谈判,太有压迫感了。 夏薰很没气势的说了声:“好。” 周修瑞继续说:“你们小孩子之间的事我没闲工夫管,你只要记住一点,流光不是你这个世界的人,他的前途一片光明,我不希望任何人绊住他。” 说完,周修瑞去看夏薰的眼睛,试图得到一些回应。 但夏薰只是默默敛了敛眸,看不出情绪。 话点到即止就行,他不再多说。 随后他去重新排队停车,夏薰兀自上了楼。 她进门的时候,医生刚给周流光处理好扯开的伤口,一见到夏薰,季天涯识相的跟在医生后边离开了。 周流光半靠在床头,睨着她,抬了抬下巴:“过来。” 夏薰走了过去。 周流光凝视着她的脸,眼睛黯了黯:“又哭了?” 夏薰避开他的视线:“没有。” 周流光伸手拉她的胳膊:“我不信,给我看看。” 夏薰躲了一下:“我给你倒杯水吧。” 周流光不肯,扯了她一把,是用输液的那只手拉的,夏薰吓了一跳,忙把他的手扯下来:“你别闹了,回血了怎么办。” 她哪拦得住他。 她一回头,他眼疾手快,捏住了她的下巴,打量一眼,说:“肯定哭了。” 她说:“没有。” 他把她放开:“你说没有就没有吧,反正我已经知道你哭了。” 她抿抿唇,一脸无奈。 他很快又问:“说说吧,为什么又哭?” 夏薰没有看他,淡淡说:“我去给你倒杯水。” “……”周流光安静下来,盯着她忙来忙去的身影。 从进门起她就在刻意避开和他对视。 她在逃避什么? 这种被蒙在鼓里的感觉让他心里莫名其妙发慌。 她很快端来一杯水,但周流光没接:“我不喜欢支支吾吾,有话就说,有误会就解,别因为少说几句话而搞得大家都不愉快。” 夏薰这才愿意看他一眼。 他神色认真。 她顿时觉得自己也该大大方方起来。 她把水杯放在矮柜上,反手撑着床靠在床边:“我就是觉得过意不去,你这次伤的太严重了。” 周流光深深看她一眼:“就这个?” 夏薰绞着手指头,努嘴说:“我都发消息给你说了。” 周流光没说话,几秒后忽然说:“过来。” 她转脸,问:“干嘛?” 他不耐烦:“让你过来就过来。” 她顿了顿,瘪瘪嘴,往他床边靠了靠。 “再近点。” 她幽怨看他一眼,但没有反抗,还是不情不愿又近了两步。 然后听他说:“低低头。” 她一愣:“啊?” “和你说话怎么那么费劲。”他叹气,“我让你低低头。” 夏薰一脸疑惑,却还是稀里糊涂照做了。 她弯了弯腰,把头低下来。 他忽然伸手,在她脑袋上揉了两下。 她抱头猛地直起身子:“干嘛?” “这是我对你那一大堆字的回应。”周流光说。 夏薰一怔,反应过来后忽然鼻酸—— 你小时候过得苦,跌跌撞撞长大,不敢喊一声疼。 与奶奶相依为命,没有钱也不够健康,还总被欺负。 你问我,你经历的这些,我能想象吗? 我能想象。 所以,摸摸头。 夏薰冲周流光笑了笑。 周流光觉得她这笑傻兮兮的,他头靠后,微抬着下巴睨她。 没有笑,甚至有点小嫌弃,但是能看出他也很开心。 门外的周修瑞,将这一切尽收眼底。 送花 周流。 期, 问他要不要回平芜。 不出所料, 理由是:“她是无辜的,对她很不好, 如果月牙儿是受害者, 那她也是受害者。” 周流光的这番话, 让周修瑞无话可说。 尽管心里仍然存在很深的芥蒂, 和隐隐约约不好的预感, 但他还是松口了:“如果她能让你快乐起来, 那我没什么意见。” 周修瑞独自来,又独自走。 这天恰好是十月十五号,撷花节送花神的日子。 夏薰眼看着周修瑞的豪车开走了, 才去魏爷爷家找周流光。 她进门的时候,恰好周流光正要出门, 两个人撞个正着。 她先问:“你叔叔走了?” 他回:“明知故问。” 夏薰吐吐舌头,低下了头。 周流光注意到她手上拿着一束月季,红色、紫色、白色、香槟色……被用心的扎成一束, 用报纸包了起来。 他问:“你手上拿的什么?” 夏薰扬了扬手:“你不也明知故问。” “……” 很好, 现在都敢和他顶嘴了,周流光露出一个威胁的表情:“给我的?” 夏薰眼珠一转:“还没想好。” 说着就转了身, 往外走。 周流光跟上去:“为什么送我花?” 夏薰听他这么说,不由笑了笑, 把花抱在怀里:“今天撷花节啊。” 这一问一答话里藏话,已经挑明了这花是送给他的。 周流光眼角眉梢藏不住的小得意,没笑, 但看着很轻松:“撷花节要送花?” “你没听魏爷爷说过吗?把花送出去,一起得到花神的祝福。”夏薰问。 周流光说:“我不信这个。” “有时候迷信一下能增加幸福感的。”他随口一答,夏薰却认真起来。 奶奶常说, 我们过得这么苦,再不信点什么,活的就没有指望了。 周流光倒是没有这个概念,想了想问:“就像过生日许愿那样?” 夏薰想了想,说:“差不多吧。” 又想到什么,转头去看他的耳朵,刚想说“还说我迷信呢,你耳朵上戴的什么”,却一愣:“你的十字架呢?” 周流光步子都没停,瞥都没瞥她:“干嘛?” 夏薰的眼睛却黏在他耳朵上似的,边走路边扭头看他:“这个十字架不是对你很重要吗?”说话间被不小心绊了一跤,她顿了下才又说,“是丢了还是被你摘下来了?” 周流光摁着夏薰的头顶,把她脑袋转过去,让她好好看路。 夏薰转了半个圈才站稳。 刚站稳,又忍不住转过头看他。 他从衣领里掏出一个红绳编的项链,上面的吊坠正是那枚十字架耳饰。 “在这呢。”他晃了晃它,古铜色有些旧的十字架在阳光下却好似闪了一下光。 不是被教导主任罚站,都舍不得摘吗? 她送项链的时候,他不是连看都懒得看一眼吗? 夏薰感觉眼睛被风迷了一下。 不止是因为这个项链,她还看到,他扯项链的那只手上,还戴着她送的貔貅。 十月清清冷冷的风里,好像染上了五月的暖暖花香。 夏薰忍不住无声一笑,怕他看到,转过了头。 周流光忽然弯腰,自下而上去看她的脸:“干嘛,脸红了?” 夏薰忙说:“我才没有。” 话落,脸却真的红了。 只好赶紧转移话题:“那你是信耶稣吗?” 周流光嗤了一声:“干嘛,转移话题啊?” “……”夏薰恨不得找个缝钻进去,忍不住跺了下脚,说:“我问你正经的呢。” 周流光知道她不经逗,这个程度已经到底线了,再逗下去她要是太害羞,他就得哄了。 就正儿八经和她聊起来:“我什么神都不信。” 夏薰长舒一口气,这个人总算肯岔开话题了,她接着问:“你不信世界上有神?可你家里人不是都信吗?” 周流光一笑:“先回答你第一个问题——我信世上有神,却不信神。” 夏薰问:“什么意思?” 周流光组织了下语言才说:“我信神能救别人,却不信神能救我,神也确实没有救过我。不过这没什么,神救不了我,我要自救。” 说到这,他望向她的眼睛:“我是自己的救世主。” 这一刻,时间好像变缓慢了许多。 夏薰被他眼里的东西深深的击中了。 短短一句话,她却像遭受了一场洗礼。 周流光又继续说:“再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家里人那不叫迷信,那是痴狂。” 夏薰心一沉。 她这次没有问“什么意思”,她听懂了。 他才是他们家里相信神存在的那个人,他看起来不信,是因为他只敬畏不依赖。 他父母不信,却不得不信,因为人到了一定的份儿上,不信点什么,活不下去。 对此,夏薰无法轻飘飘安慰,便只能沉默下来。 说着话的工夫,他们已经来到了送花神仪式的广场上。 合欢树的花期已过,高高的树枝上没有粉雾般的花朵,却挂满了人们祈愿的红绸,风一吹,满树的红色都开始摇曳。 所有人的渴求,欲望,期待,祝福,也同时在风中摇摆。 人们不像迎花神时那般盛装打扮,也不需要像迎花神时那样聚集在一起,而是三三两两,互相赠花,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夏薰悄悄看了一眼周流光。 他安安静静的仰望着合欢树,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碰了碰他的肩膀,他看过来,她伸手把花塞进他怀里。 他什么话也没说,也没迟疑,自然而然抱紧了。 从广场离开,两个人到月半湾转了转。 对于这个地方,他们都记忆深刻。 夏薰想起第一次在这里见面,她居然狼狈的掉进了水里,现在想起来都还是黑历史。 周流光却在想,如果当时她没有掉进水里,他其实会把她推进去……不过,还好,他没有推她,反而把她救了起来。 “我□□操,冤家路窄啊,我看见谁了。”不远处,有人朝他们吹了个口哨。 听声音就知道是季天涯。 周流光边走过去,边懒懒骂:“怎么跟你爹说话呢?” 这段时间经了些事儿,季天涯和周流光越走越近了。 听到这话,季天涯竟然没生气,反而笑得更深:“滚,你伤好了吗?” 周流光反问:“你伤好了吗。” 季天涯翻了个白眼:“你他妈看不起谁呢?我那点伤还算是伤?” 他们俩一来一回,夏薰在旁边就像个透明人。 同为透明人的阿布,却不像夏薰那么安静,插话说:“周爷,你不知道,我哥刚才还夸你呢,说什么,想想你打架的那股劲儿,真牛逼。” “阿布你小子敢卖我?”季天涯抬脚,踹了阿布一屁股。 周流光恰好走近,睨着季天涯:“怎么,服我了?” “你信阿布的屁话。” “现在才服我,是不是悟的有点晚。” “……”季天涯没想到周流光也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谁老大?”阿布悄咪咪又插一句。 季天涯撸了撸袖子:“你想挨揍?” 周流光偏偏又接一句:“叫声老大听听。” “你小子……”季天涯刚往阿布那走了两步,闻言又转过身,要来锁周流光的喉。 周流光笑退了一步:“别碰我花。” 季天涯的动作顿时收住了,低头看了眼那捧月季,又瞥了眼夏薰,突然眼疾手快把花从周流光怀里抢走,扭头就跑。 在场的其他人都反应了几秒才回神。 周流光撒腿就去追。 夏薰想跟上去,阿布拉住了她:“女主角,别影响我看戏。” “……”夏薰真是有话说不出。 眼见季天涯往那边的石滩跑去了,他穿了件薄荷绿的卫衣,周流光穿得是天蓝的,两道清新的影子,映了江水蓝天的景,赏心悦目。 季天涯跑到石滩旁停下,坐到石头上,大口喘气。 周流光来到他旁边,俯身把他怀里的那束花抱了起来,才懒懒坐下。 季天涯斜眼看了周流光一眼,笑:“你们这是阿哥阿妹定上情了?” 周流光随手拿了颗石头,往江水里一扔,打了四个水漂:“一束花而已,你想太多了。” 季天涯咬了根草棒在嘴里:“一束花?”他笑,“你不知道撷花节送花的意义吗?” “什么……”周流光悠悠瞥了一眼季天涯,又打了一个水漂,惊起了两只即将落下的水鸟。 季天涯坐直了,一本正经说:“撷花节送花,不是乱送的,要送给自己最重要的人,如果心中没有那个人,可以把花送给山川草木,你没发现来得路上,常有人把花放在江边、古树边吗?” 周流光手上的动作动了动,回想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他淡淡一笑,很快敛住了,又说:“送给最重要的人,又不是送给爱的人。” “随你怎么说喽,反正你俩什么情况,大家心里都明白。”季天涯学他那样,把一颗石头丢进江里,石头咕咚入水,溅起一个大水花。 周流光转头望着他,很久没说话。 察觉到这道目光,季天涯嘴角抽了抽,忙说:“我可没别的意思,那天你挡在夏薰面前的时候我就放弃了,我们谈恋爱顶多走心,你他妈直接玩命,你牛逼,我退出。” 周流光闻声,扭头去找夏薰。 夏薰远远站在刚才的地方,风把她的头发和裙角吹得飞扬。 他淡淡扯了扯嘴角,然后掏出两根烟,把其中一根递给了季天涯。 季天涯接过来,给他、也给自己点上火。 细长的芦苇丛在江岸边颤动,大风刮过,它们如同原野上丰茂的荒草伏倒了一片。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们都只抽烟,不说话。 夏薰和阿布就远远看着他们,并不打扰。 觉得到时候了,周流光站了起来,拍拍衣服上的土,说:“你这个人还没烂到根上,以后别犯浑了,往正道上走。” 季天涯仰着脸看向周流光,烟雾在眼帘前缭绕,他眯了眯眼,笑问:“什么?” “我知道你听清楚了。”周流光说。 季天涯的表情一分分收起来,目光变得很沉。 周流光转头走了。 季天涯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干干净净,用这双手又摸了摸自己的脸,面目依旧。 然而青春这几年,醉生梦死,几多荒唐。 到底是哪里变了,又是从什么时候变的? 他看着周流光走向夏薰的背影。 这个男孩在他面前流过血,这个女孩在他面前流过泪。 他曾经对他们一个不服,一个不屑,一个想打败,一个想占有。 可是后来,男孩教会他担当,女孩教会他善良。 误入歧途,还能迷途知返吗? 站在十八岁的十字路口,他郑重的问自己。 曹辰 ”从月半湾离开的路上, 夏薰忍不住问了这么一句。 边买橘子。 付了钱,他从袋子里拿出一个,剥开边走边吃, 随 早就料到了这个答案, 但 她伸手到他的袋子里拿了一只橘子, 默默剥开, 默默的吃。 周流光见她没动静了, 心里想笑, 瞥她:“这就不问了。” 她认真吃橘子,被酸的脸都皱起来:“反正你也不说。” 周流光薅了把她的头发,让她转过脸:“你这顶嘴的功夫突飞猛进啊。” “诶……”夏薰躲了一下, “你把我头发搞乱了。” 她今天特意在头上别了颗草莓发夹。 周流光无声打量她一眼,可爱的发夹, 半新不旧的白色棉布长裙,外面搭了件粉白相间的格子衫,挺甜美的一小姑娘。 太漂亮了。 他原谅她了。 “我就是觉得他和我一个朋友挺像的, 然后就聊了几句真心话。” 夏薰差点噎着。 她没想到周流光会忽然认真回答他的问题。 经过上次的事情之后, 他为人就不那么尖锐了,这一点让她的心鼓鼓胀胀的发酸。 她把吃的东西咽下去, 才问:“那个朋友,是曹辰吗?” 周流光明显一僵。 夏薰忙说:“对不起, 我只是突然想到了,你可以不说。” 周流光忽然停了下来,他看看天, 目光辽远,默了默,他走到路边桂花树的石墩上坐下, 对她抬了抬下巴:“过来坐。” 她走过去,问:“怎么了?” “给你聊聊我。”他说。 夏薰感觉自己的一颗心忽然就变得沉静下来,她走到他身边坐下,把目光轻轻落在他的脸上。 “我这个人,本来不该有朋友,我不太懂怎么进入别人的世界,除非那个人主动走向我。” 周流光和曹辰第一次见面是在意大利。 那时候是初二的暑假,八月底,周流光的母亲魏婷刚自杀不久。 周流光是第一个发现母亲尸体的人,就在月牙儿的房间的衣柜里,吊的脖子都快断了,和电视剧里演的一样,舌头外伸,眼睛突出血红血红的。 周流光把母亲从柜子里拖出来,母亲的尸体已经凉透。 他打了一通电话给父亲周修福,周修福匆匆接听,说“我在天桥这边发传单呢,有什么事回家再说”,便匆匆挂断了电话。 周流光又打电话给周修瑞。 周修瑞推掉一个会议,一路飙车赶到。 魏婷的尸体就静静躺在月牙儿的房间,而周流光则把自己关在卧室,反锁了起来,连续三天,没有走出房门一步。 魏婷葬礼那天,周流光主动走出房间。 不出意外,短短几天,他已经从一个神采奕奕的少年,变成了一个头发遮眼,浑身臭气,宛如鬼魂的行尸走肉。 他没有先去灵堂祭拜,没有招待来哭悼的客人,也没有理会短短几天头发白了一半的父亲。 他先去吃了一碗饭,随后去洗了一个澡,换上了一件干净的衣裳,恢复了一点人样,才走到母亲的灵堂。 他没有哭,默默把月牙儿的从前睡觉抱着的一只玩偶放进了母亲的棺椁。 关于自己,他没有为母亲留下什么。 但是只有他知道,他已经把自己的一部分,美好的那部分,也放进了母亲的棺椁里,被永远封存在黑暗的地下。 他变了个人。 如果说月牙儿丢了让他变得沉默寡言,那么母亲离去则带走了他身上仅剩的精气神。 周修福和周修瑞都看到了他的变化。 但是周修福已经在妻子的墓前发誓,一定要找到女儿。 比起这个还在身边的儿子,他更担心不知身在何处的女儿,只好拜托周修瑞多照顾他。 周修瑞特意休假几天陪他出国散心。 曹辰就出现在这个关口。 对于周流光来说,这是一个很重要的时间点,命运总会指引人在失去什么的时候再遇到什么,曹辰出现,就像大雨落下,忽然有人撑伞来到你身边。 第一次见面是在佛罗伦萨。 记得很清楚,是在T1轻轨uccello到batoni这一段路,在靠门的位置,就当门要关上的那一刻,有一个中国女生的包忽然被人抢走。 周流光当时就在门口,他第一反应就是追上去。 恰好在门关上的最后一秒,车上也有人冲了出来,他们几乎是同时追上了小偷,又一起把小偷摁在了地上。 这一切发生的很快,前后甚至很可能都不到一分钟。 小偷是个吉普赛人,高高瘦瘦,长相和肤色介于印欧之间。 而与他一同制服小偷的男人,竟然是亚洲人,狐狸眼,高鼻梁,人比他矮也比他瘦,但是比他还有劲儿,抓到小偷,直接两巴掌扇了过去,骂道:“你他妈找死?” 后来警察来带走了小偷,被抢的女生也匆匆赶到。 几个人一照面,才发现原来这人和女生认识,不难猜,这两个人就是曹辰和黄芷宁。 然而当晚他们没有交换联系方式。 周流光先走的,等他们反应过来,他已经不见了踪影。 那夜,他独自出来转悠,抓了个小偷,勉强算发泄。 第二天,他和周修瑞去米兰,在papa francesco吃饭的时候,又和他们遇见。 曹辰主动和周流光打了个招呼:“帅哥,缘分呐。” 他一笑,还有虎牙。 周流光淡淡看他一眼,没笑,也没接话,接着吃自己的饭。 曹辰热脸贴了冷屁股,也没再套近乎。 当时还以为,就是一个再寻常不过的小插曲,这个人如果不刻意回忆,都不会再想起来。 谁知再见面就在半个月之后。 那会儿刚开学不久,周流光因为帮了个被霸凌的同学,而惹了当时学校里最不好惹的几个恶霸,在放学回家的路上,被一群男生截了。 而曹辰,半路出现,站在了他那一边,和那群男生厮打在一起。 结果显而易见,他们两个人少数对多数,被打得亲妈都不认识。 然后两个伤痕累累的人,从地上爬起来,捡起被踩脏的书包,互相搀扶,一瘸一拐的去路边药店买了药。 买了药,看着对方身上的伤,感受着自己身上的疼,都觉得窝火,咽不下这口气。 于是连家都不想回,直接找了个烧烤摊靠吃喝发泄。 曹辰没问那帮人为什么截你。 正如周流光都没问曹辰的名字。 他们俩作为“熟悉”的陌生人,竟然出奇的盘算同一件事——该怎么把这帮人教训一遍。 和那帮人约架那天,周流光提前报了警。 而曹辰则带了一帮人,全是社会上的,手里都有家伙,周流光刚开始以为那些人只是曹辰花钱雇的,可当曹辰把对方为首的那个人死死摁在底下一拳又一拳的打到鲜血直飚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这个人不是表面上那么简单。 后来警察来了。 把所有人都抓走了。 在局子里待了好几个小时,曹辰家里人来了,一个身着白色西装的中年女人把曹辰接走。 这女人应该是曹辰他妈。 出了公安局,他妈开始给曹辰说话,模样挺严肃的。 两分钟后,曹辰和他妈吵了起来。 然后他妈给了曹辰一巴掌,没有再管他,上车头也不回的离开。 曹辰站在原地,维持着脸被打偏的姿势,许久许久。 周流光走上前,拍了拍他的肩:“周流光。” 他愣了愣,一笑:“曹辰。” 周流光默默记下这个名字,问:“为什么帮我。” 曹辰的回答是:“我看你长得挺帅。” 周流光愣了愣笑了。 那是他在母亲死后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他们的友情就这么开始了。 故事再讲下去,未免太像流水账。 所有的故事都是这样子发展:两个人因为一个契机认识,一起遭遇了坏事,再一起报了仇,然后从陌生变得熟悉。 和曹辰熟悉之后,周流光才知道,原来曹辰的父亲从政,母亲从商。 他的父母常年感情不和,却因为种种利益被绑在一起,属于各过各的,但没有离婚。 曹辰家里把他管得很严,他成绩很好,还会钢琴,从小坚持游泳,对外也是“别人家的孩子”。 但同时他会和社会上的人玩在一起,打架斗殴早恋抽烟都是常事。 一具身体里好像长了两个灵魂,一个优秀,一个顽劣。 曹辰对周流光说:“我这是为了报复他们,但其实我没这么坏。” 周流光一开始也觉得,他没这么坏。 那会儿是初三。 他和曹辰在不同的学校,不上学的时间几乎都在一起,虽然没到完全交心的地步,但也算形影不离。 通过曹辰,周流光还和黄芷宁渐渐熟悉起来。 黄芷宁,一个骄阳般热烈的女孩,唯有看向曹辰的时候她的眼神才会蒙上一层月光般的温柔,而曹辰在看向她的时候,和她是一样的。 中考之后,周流光和曹辰还有黄芷宁上了同一所高中。 他们三个形影不离,成为了学校里著名的铁三角。 周流光彻底对曹辰交心是因为周修福。 那次周修福夜骑去找月牙的路上出了车祸,进了icu,周流光得知这件事的时候恰好和曹辰在一起,曹辰便跟他一起到了医院。 然后曹辰知道了周流光身上的故事。 周修福躺在病床上的日子,周流光整个人也像活死人一样。 他守在病床前,时而自言自语,时而泪流满面,要么不吃不喝,要么暴饮暴食,暴躁的时候会突然砸东西甚至撞墙,安静的时候一句话都不说,谁喊他,他连眼球都不动一下。 周修瑞强制性带他去看了医生。 他被确诊得了很严重的双相情感障碍。 这是一种既有躁狂症发作又有抑郁症发作的疾病。 但周流光不肯治疗,像是决心也把自己拖进这个家庭漩涡一般的苦难里。 曹辰在这个时候做了一件事。 他带周流光去跳伞,去蹦极,去跳水……把能在平芜完成的极限运动都带他做了一遍。 最后他教他抽了人生中第一根烟。 折腾了一大通。 周修福醒了。 又过了一个月,周修福好了大半。 但是周流光除了活力外,好像什么也没失去,除了烟瘾外,好像什么也没得到。 好得差不多的周修福第一件事就是接着去找月牙儿。 他要走的那天,大家在一起吃饭,也请了曹辰。 饭桌上,周修福聊到月牙儿几度哽咽。 周流光和周修瑞对此见怪不怪,只听不搭话。 而这时曹辰干了一件周流光至今想起都觉得不可思议的事情。 心扉 就在周修福泪眼婆娑的时候, 曹子拍在桌上,看着周修福说:“叔叔你再这样这饭没法吃了,我真搞不懂, 你是一点不在你每天都是你女儿你女儿的, 你知不知道, 当你失去你女儿的那一刻, 你儿子周流光, 妈!” 人就是这样, 受委屈了可以自己忍住,可话,就受不了了。 周流光当时低着头, 一句话都没说,但 月牙儿走丢后, 父母就。 因为他们一看到他就会想到丢失在外的月牙儿,一想到月牙儿还在外受苦,他们就无暇关心他的成长, 毕竟他在眼前并不缺吃少穿, 可月牙儿就不一定了。母亲在最崩溃的时候,甚至都做不到正常关心他, 因为觉得对月牙儿不公平。 这些周流光都懂,他能理解父母的苦, 所以他从不埋怨。 但也有那么一瞬间,他也想撒一次娇,甚至叛逆一回。 他做不到的, 曹辰帮他做到了。 就是这一刻,他对曹辰交了心。 可是,既然如此, 为什么还会决裂呢? 有一个老生常谈的观念——与人相处,要看那个人的最低处。 周流光的最低处,是难以控制自己的情绪,而曹辰的最低处是没有底线。 任何感情都是靠相处得来的。 变得亲近是,变得疏远也是。 如果一个人他霸凌别人,可却能为你两肋插刀,你会和他做朋友吗?如果一个人犯罪甚至犯法,诸如涉黑和吸毒,可却能在你每次崩溃的时候托起你,你还能和他做朋友吗? 看到曹辰把一个低年级男生推进垃圾堆并逼他吃垃圾的时候,周流光感觉整个人都被撕裂了。 他难以置信的冲上前把那男生从垃圾堆里捞出来,第一次质问曹辰,也是第一次和曹辰吵架。 他不是没见过人性的恶,但就是接受不了曹辰身上的恶。 他并不知道,还有更恐怖的一切在等着他。 他生日那天,曹辰给了他一根雪茄。 他接过来刚想点燃,黄芷宁一把夺走狠狠摔在了垃圾桶里,他这才反应过来,那是□□。 曹辰说,这个不会上瘾,黄芷宁反问他,那你为什么现在都戒不掉?然后他们大吵,他在旁边呆了很久,回神才发现,他浑身都在发冷。 有些事情其实早该发现。 从佛罗伦萨曹辰打小偷那两巴掌开始,再到半路上帮他对付那帮不良少年,曹辰的身手,就不像是一个老老实实的学生会有的。 黄芷宁虽然和曹辰交好,但因为太亲近,反倒也经常吵架。 他们有一次大吵后,周流光去劝架,黄芷宁却提醒他:“我劝你不要太投入,我和他在一起是因为他不会真正伤害我,而我也离不了他,可你不一样,一个能在你十六岁时给你递烟的人,你怎么能保证他不会在后来给你递毒。” 没想到一语成谶。 那次之后周流光认真和曹辰聊过一次。 无非是劝诫的话。 可曹辰这样的人最讨厌听到劝诫的话。 甚至于,他会觉得“我们是朋友啊,别人不懂我,觉得我坏,难道你也这样吗”。 于是嫌隙悄然崩裂。 但这一切在最初的时候只是在暗处发生。 哪怕知道曹辰身上的坏毛病,甚至知道这些坏毛病触及一个人的底线,但刚开始周流光还是没办法轻易放弃这个朋友。 没过多久,曹辰被高年级的人堵了,在一个KTV里,少数人面对多数人。 周流光挺身而出,挡在了曹辰的前面。 与最初不同,那会儿他已经是一个打起架来不要命的人了,但还是被揍得鼻血直流。 但曹辰没有站出来帮他,整个过程都在沉默。 后来等人走了,他解释:“我爸最近要往上升,我不能出问题。” 为了让周流光相信,他还保证:“知道你最近对我有意见,看你帮我挡的份儿上,我答应你以后不欺负别人了,也不碰那些东西了。” 周流光当时第一反应是不信的,但过去的感情说服了他,让他下意识自欺欺人的选择了相信。 人最忌讳自己骗自己。 不信你看,后来都发生了什么—— 那次警察突袭扫毒,曹辰把自己身上的东西塞到了周流光的身上。 那是一个下意识的反应,周流光大半天都没动一下,太震惊,太难以置信,以至于连呼吸都忘了呼吸。 这件事对周流光的影响很大,尽管检测后谁有问题谁没问题清清楚楚,但是他身上有这东西,难免惹一身骚。 出事之后他停了三个月的课,一半的时间在配合调查,一半的时间在与原本已经压下去的心理疾病作斗争。 如果不是周修瑞这边废了大功夫,查明了前因后果,他的前途就废了,整个人也毁了。 事情了结那天,周修瑞只说了一句话:“以后不许和曹辰再来往,那个人就是一条蛇,本来我很容易就能把你摘干净,是他一直咬你贩毒才让这件事没完没了。” 很奇怪,听到这句话,周流光居然没有很惊讶。 或许是因为,早有预感。 曹辰比他还要晚回学校,在高二的期末考试的时候,周流光才又一次见到他。 本以为会默契的装不认识。 谁知曹辰竟然约他上了天台。 其实想想也该知道,天台之约是一次决绝的告别。 曹辰终于把埋在心里的话全都说了出来。 “我忘不了你看我的眼神,不就是让他吃两口垃圾吗我又没打他,为了个外人,你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和我吵。” “为什么这么喜欢教育我,想和我当兄弟,就不能接受全部的我吗。” “我能理解你的不容易,你理解过我吗?” “对,我就是要拉你下水,我是白不回去了,你变黑不行吗,不然你总高高在上指责我,我怎么受得了?” “所有人都能看不起我,你不能看不起我。” “……” 话都是曹辰在说。 直到他说到这一句,周流光才回了一句:“你想让人看得起你,可你做了什么让人看得起的事了吗?” 其实周流光并没看不起他。 他只想从深渊里捞起他,为了捞起他,他半个身子都悬在了深渊之下,差点万劫不复。 但人在情绪上头的时候往往不会想去解释什么,就只是单纯往对方心上插刀子。 果然,这句话刺到了曹辰。 他突然大笑,也从无数个记忆碎片里找出了一件能刺到周流光的事,回击过去:“对,我是让人看不起,不然不会在你替我挨打的时候无动于衷。” “当时看你那样儿,说实话,我心里可痛快了,我在想你怎么没被打死啊?你怎么不去死啊?”他越笑越癫狂。 “谁把你当兄弟啊。” “我从那时候就不把你当兄弟了。” “……” 曹辰疯了,周流光这么觉得。 所以他不搭话。 越是沉默,曹辰越激动,说到最后,他累了,趴在天台围栏上大口喘息。 等到他呼吸平稳,周流光终于开口:“该走了,回去吧,以后也别见了。” 曹辰看着天边的月亮,喃喃点头:“是啊,该走了。” 说完,他从天台上一跃而下。 曹辰在周流光眼前咽了气。 黄芷宁赶到,哭的泣不成声。 哭累了,她对周流光说了一些话。 “他来见你之前也见过我,我没和他说话,一句都没有,我想用我的态度让他知道他这次真的做错了,我想吓唬吓唬他,如果他不改的话,我就不理他了……他一定是当真了。” “其实他也挺苦的,爸妈感情不和,都拿他当出气筒,他爸这个人还心理变态……这些都不说了,这些都不是他变坏的理由,但是我真的没办法不心疼他……他偏激,固执,有暴力倾向,坏到骨子里,但他对我笑的时候不是假的,他担心你的时候也不是假的。” “他来找你,其实我知道他还是在乎的,他只是怕你看不起他,怕你不原谅他,不过你没错啊,这个人把你差点害死,你为什么要轻易原谅他呢。” “流光,你失去他之后病得好几天出不了房间,其实你不知道,他失去你、失去我,就只能去死。” “你以为他对你来说更重要,其实你对他,更重要。” “……” 或许我们都错了。 错在一个太真,一个太假,更错在真亦假时假亦真。 事到如今,再追溯往昔,已经没有必要。 而所谓的友情,几乎就像幻觉,只有那疼痛如伤疤,横亘在青春里,时刻提醒,这个人存在过。 …… …… 夏薰说不出自己听完关于曹辰的事情后是什么心情,如果非要从这五味杂陈的心情里找一个词出来概括,她会选“心疼”。 心疼周流光经历了太多。 更心疼他如今已能平静的讲出这一切。 她冲他笑笑:“谢谢你愿意对我说这些。” 他这样的人,能敞开心扉,意味着什么,她理解。 周流光晃了晃手里的花,示意——这是交换。 夏薰笑:“还有,我希望你记住,不要害怕,以后还会有朋友的。” 感觉到她在安慰他,他站了起来,扫扫落在衣裳的桂花,揶揄一笑:“嗯,以后会有朋友,还是…会有女朋友?” 夏薰一怔,总是很轻易就不好意思。 她腼腆笑笑,说:“……都会有的。” 周流光敛住笑意,默了默,朝她伸出手。 她顿了顿,站起来,却只敢揪住他的袖口。 周流光扫了一眼,没说什么,领她回家了。 夏薰跟在他后面,观察了又观察,发现他好像真的没什么悲伤的神色,大概是已经伤过劲儿了,也许是因为真正的悲伤,外人是看不出来的。 没关系,我会好好对你的。 她在心里默默说。 看雪 撷花节结束后, 试。 时间定在22号和23号两天,班主任尤翔说,这次考试名, 而是参与整个云市的排名, 算是进入 考试之前, 业, 临走的时候, 尤翔叫住她:“课代表, 这次标吧。” 夏 她这个数学课代表就是因为太偏科才当上的,班里谁不知道,无论题难题易她的数学成绩总在七八十分徘徊, 上不来也下不去。 “这次考试这么重要,你作为课代表, 得给我吃个定心丸吧。”尤翔笑着说。 尤翔笑的那个样子,就像是在逗学生玩。 夏薰知道横竖是躲不过,想了想, 说了个既不算低也不算太高的数字:“考到……一百吧。” 尤翔说:“行啊, 一百,少一分抄一遍试卷。” 夏薰为了准备这次考试, 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做题做到整个胳膊都发酸。 但是总有些事, 努力也没用。 成绩下来,她一看——77分。 晚自习的时候,夏薰被尤翔叫到了办公室。 周流光枕着一张张要么满分要么接近满分的试卷睡了大半节课, 醒来后发现夏薰还是没回来。 他瞟了眼夏薰压在笔盒下面的成绩单,抽出来看了看,心里顿时有数了。 放学之后, 周流光到夏薰家蹭夜宵。 奶奶做了很好吃的虾仁馄饨,给两个孩子各盛了一碗,自己没有吃,搬个马扎坐在堂屋门口缝衣服,屋里在放电视剧,电视声让周围平添了几丝惬意。 那衣服是一件很旧的秋衣,从夏薰记事起奶奶就穿在身上了,袖口和领口都已经撑大且变形,咯吱窝和手肘那也被磨得变薄变透。 夏薰不由心酸,拍了拍奶奶:“很旧了,买件新的吧。” 奶奶打手语:“还能穿。” 夏薰看了眼碗里的馄饨:“虾仁很贵吧。”她一想到自己的成绩不由自责,“留着钱给自己买件好衣服吧,好不好?” 奶奶认真说:“不贵,你吃这个补脑子,对学习好。” 越是这样说,夏薰越吃不下,她放下筷子:“你每天早出晚归的赚钱,还要担心我吃得好不好,太辛苦了。” 奶奶忙摆手:“我给人家当保姆,风吹不着,雨淋不着,偶尔还能吃几顿好的,一点都不辛苦。”她脸上始终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倒是你,每天学习学到半夜,应该好好补补。” 夏薰又想说什么。 周流光在桌底下踢了踢她:“大姐,你们比划来比划去的,我都不好意思吃了。” 夏薰这才停下,重新握起筷子大口大口吃饭。 周流光也吞了个大馄饨:“你给你奶奶翻译翻译,她做的东西比我外公好吃太多了。” 夏薰无语的瞥了他一眼,没理他。 周流光一愣,怔了怔,也白了她一眼,扭头继续吃。 两个人几乎是同时吃完的。 奶奶起身要去刷碗,周流光抢先一步把碗筷收拾好去厨房了,夏薰都没抢过他。 奶奶碰了碰夏薰的肩:“你去洗,别让他干。” 其实奶奶不交代,夏薰也会这么做。 她走进厨房撸了撸袖子,说:“我来吧。” 周流光说:“我已经沾水了,你有这功夫不如去复盘一下你的考试卷。” 夏薰感觉自己被人暗讽了…… 她还没问:“你考多少?” “你问哪科?”他冲掉碗里的泡沫。 “数学吧。”不用他说,她也知道他的总分肯定又是第一,相比之下她还是对他的单科更感兴趣。 “150啊,这还用问。”他把碗放到台子上。 夏薰简直怀疑人生。 总分150分,他回回都能考到150,真让人怀疑他没考到更高完全是因为试卷只有这么点分值。 想到这一点,夏薰突然眼前一亮:“周流光,你给我补习吧!” 周流光转身,把手上的水往她脸上一弹:“我不。” 他出了厨房,夏薰亦步亦趋跟上去:“求求你了,你就当做好事了。” 周流光冷哼一声:“本人没有积德行善的爱好。” 夏薰走到他面前:“那你怎么样才能给我补?” 周流光扬眉:“之前不是白前给你补的吗?你找你班长去啊。” 夏薰怔了怔才想起这事儿,当时不过是一个借口,这人怎么记那么久? 她想笑,很努力压住了,努努嘴:“好吧,我这就给班长打电话。” 她转头就要进屋拿手机。 刚走到屋门口,周流光薅着她的衣服帽子把她揪回来:“回来。” 她往后倒了几步,撞到他胸口,他反手就是一个锁喉,由上而下瞪她:“你这人不识相是不是?” “你先放开我。”她拍他的胳膊。 恰好奶奶从里屋走出来,他只好放开了她,低声威胁:“他考140,我考150,你傻吗,选谁心里没点数?” 夏薰整了整被他弄乱的衣服,说:“我是想选你,但你不教我啊。” “……”周流光有点不耐烦了,“我什么时候说过不教你?” “你刚才说的。” “你记错了。”他把她刚整好的帽子一把掀开又盖她脑袋上,“真笨。” 夏薰整个凌乱:“我……” “不过说好了,我教你是有条件的,期末考试得过一百四。”周流光话锋一转。 “多少?”夏薰吓到了。 周流光睨她:“对自己这么没信心?” 夏薰艰难的咽了咽口水:“你是不是忘了我现在只能考70,我上了十几年学最后就只能考70,你居然想让我三个月内再多考70分……” “这样吧,你考好了我给你一个奖励。”周流光打断了她。 “……”夏薰讲不出话,正如她点不了头。 奶奶在这时走了过来,手里端了一筐洗好的大枣,个个青翠饱满:“小薰,你们进屋呀,天凉。” 奶奶比手语时,夏薰看到奶奶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弄伤却已然结痂的伤口,还有新添的新伤口和淤青。她总是隔三差五能就发现这些,奶奶解释雇主家要定期修理花园,她还充当了园丁的角色。 夏薰有点心酸,接过奶奶手里的筐子,一笑:“好,奶奶你先去睡,早点休息。” “好,你也别学太晚。”奶奶点了点头,又冲周流光笑了笑。 夏薰目送奶奶回房间,客厅的电视在放《仙剑奇侠传3》,演到最后一集了,剧里在下鹅毛大雪。景天说“大雪飘飘路人瞧,雪见见雪乐逍遥”,雪见挽着景天的胳膊笑,两个人闹作一团。 夏薰转过脸去找他的眼睛:“我想看雪,云市太靠南,从小到大我都没有见过雪。” 周流光被她亮晶晶的眼睛吸引了进去。 她有些期待的望着他:“如果我能考好,你带我去看雪吧。” 周流光好久没移开眼。 “好。” 他很轻易就答应了。 可直到过了好几秒,夏薰抓了两颗枣递给他,他才意识到自己已经答应了她。 …… 其实夏薰对这个奖励并没太认真。 她拜托周流光来教她。 最后他白干活不说,还得倒贴她一个奖励? 做人要讲良心的,她可不想赚他便宜。 但她没想到,她人生中见到的第一场雪,比她想象中来的还要早。 元旦放假的前一天,快放学的时候夏薰正在教室里整理试卷和课本。 每次这个时候她都犯难,书太多了,如果全都拿回家估计会沉死,但要是按作业拿书,总会出现临时想查书却没带课本或讲义的情况。 她正纠结要不要带那么多书回家,毕竟之前几次她都高估了自己的学习能力,带回家了也没用得上。 这时周流光打着电话从教室外回来,边说“我们这就下去,两分钟吧”,边挂了电话。 然后他扫了一眼夏薰桌上的东西,二话不说,把她的书包抢了过来,把里面的东西全都逃了出来。 夏薰问:“你干嘛?” 周流光说:“什么都别问,跟我来。” 说完,他把被他掏空的书包拉上拉锁,又把自己的书包拿了起来,单肩背到身后,起身出门。 夏薰看了看桌上的书,又看了看他走得头也不回的背影,纠结了几秒,咬牙跟他去了。 他一路走到学校门口的一辆出租车旁,打开车门,转头喊她:“你可以再慢点。” 夏薰:“……” 她瘪瘪嘴走过去,问:“去哪?” 周流光说:“你先上来,师傅等好久了。” 夏薰走近几步,却没有上车,和他对视几秒,在思考,也在犹豫。 而他似乎并不打算解释。 默了两秒,她弯身上了车。 他眼里流露出淡淡的一笑,似乎知道,她会上车,而且不问为什么。 他也上了车,就坐在她身旁。 他拿出手机随意打开歌单,摁了播放后,又掏出耳机,把两只耳机都给了她。 她懵懵接过来。 他说:“睡会儿吧,还早着呢。” 她敛眸想了想,表情里满是疑惑,却还是没问什么,戴上耳机偏头看窗外。 耳机里放的外国歌,她没听过。 街头却都是她熟悉的景色,矮矮的楼层,虬枝乱伸的行道树,蹬三轮车的老人,和长长的沿江路…… 然后她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道什么时候就睡着了。 最后是被周流光晃醒的:“下车了。” 她眨了眨眼,睡意昏沉。 周流光已经下了车,就站在她这一边,替她打开了车门,见她憨憨的,不怎么温柔的捏了捏她的脸颊,说:“下来吹吹冷风就醒了。” 她像梦游一样,走下了车。 外面的十摄氏度的风吹得她瞬间清醒了大半。 再一看,这个建筑物上写了什么? “高铁站?” 她喃喃念出来,然后傻眼了。 也不困了,也不懒了,瞪大眼看向周流光:“我们来这干吗?”摸了摸脸,好像没有做梦。 他朝她走近一步,一拳之隔的距离,低头说:“夏薰,我想把你拐跑了。” 他的声音轻轻地,沙沙的,像初冬的风吹雪,带有一丝浪漫的凉意,很不真实。 夏薰屏住了呼吸。 他看着她。 来来往往的行人不断地走近他们,又与他们擦肩而去,他们在动态中取静,好像可以对视到地老天荒。 “扑哧……” 周流光忽然一笑,破坏了本来被他建立起的罗曼蒂克气氛。 夏薰眼睫扯了扯,回神,又羞又愤,推了他一下:“你搞什么!” 他把她的胳膊拉住:“好了好了,说正经的。” 夏薰很没气势的白了他一眼。 他说:“我带你去看雪吧。” 夏薰一愣。 她这短短几分钟已经愣了好几回了。 “什么意思?”她感觉她现在说什么、问什么,都像是一个傻子。 他挑了挑眉:“我已经提前给奶奶打招呼了,带你去看雪,奶奶同意了,还把你身份证给我了。” 夏薰倒抽了一口气,这……这情况,她连做梦都不敢这么做。 顿了好几秒,她才想起一个关键的事:“可是,我要考到140分才能去看雪啊。” “提前预支一下奖励而已。” 夏薰张了张嘴,半天才把这事捋顺:“不行不行,你这不是道德绑架吗?奖励提前给了,我考不到怎么办?”她边说,边绕过弯来,心里顿时委屈的不行,“那我肯定很愧疚啊,年也别过了,饺子也别吃了……” “大姐,我是你老师。你过不了,就是砸了我的招牌,我说你可以你就可以。”周流光弹了弹夏薰的脑袋。 夏薰后躲了一下,捂着脑袋,小声说:“我不可以……” 这人怎么说不通呢…… 周流光一口气堵在胸口,眼看就要发飙。 可搭眼一看她软软糯糯的小样儿,压了压火才又张口:“考试要等到二月份,但你的生日就在明天。” 夏薰恍然抬头看他。 那一刻,眼睛好像被风沙迷了一下。 他定定看着她,一副“真不让我省心”的样子。 几秒后,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感动了?” 她的头发被揉的乱糟糟的。 “感动了要么就夸夸我,要么,给哥笑一个。” 她一怔,在几绺碎发后看向他,扬扬嘴角笑了,笑着笑着眼里的雾气就散了。 庆生 1日, 旧世纪的最后一天,夏薰出生的日子。 很有意义,每次过完生日, 告别完过去的一岁, 恰好也迎来新年, 新的一岁也是新的一年, 这是双重”。 , 是在火车上过的。 她随周流光坐高铁前往S市, 期间还要从Z市转火车,再 周流光说,这是离云市最近的正在下雪的大城市。他说, 好不容易出来一次,还是得到大城市看看。 夏薰默默跟在他后面, 这是她第一次坐高铁和火车,在车站里每一秒都高度紧张,无时无刻不在观察着前面的人怎么做, 生怕露怯丢了脸。 越往北走天气越冷, 因为上车的人越穿越厚。 到晚上十点多之后就不再靠站停了,一路驶向终点, 周围的人大多都趴在桌上睡下了,夏薰靠着窗, 被暖气烘得脸蛋红扑扑,却没有要打盹的意思。 周流光也趴在她旁边睡着了。 十一点五十的时候,周流光的手机持续振动了几下。 夏薰扫了一眼, 是闹钟响了。 他醒了,把闹钟关上,打了个哈欠。 夏薰看到他的脸上有被睡出的红印, 头发也没型了,像被鸟拱过似的,这边翘着,那边塌着。 他却不在意,站起来伸了个懒腰,走去另一节车厢。 还有两分钟到十二点的时候,他回来了。 他看了她一眼,却没坐下,从行李架上把自己的书包打开,拿出一个东西,又把书包合上,放回了原地。 夏薰一直盯着他。 不知道是直觉,还是隐隐的期待,她总觉得,他会在零点祝她生日快乐……吧。 而当他把书包里的东西拿下来之后,她才知道,他不满足于只给她一句卡点的祝福——火车上没有卖蛋糕的,餐车偏偏又停了,连一碗方便面也要不了,他掏出一块盼盼蛋黄派小面包,放到她面前。 压低声音说:“就这个,凑活凑活。” 夏薰刚开始没懂他什么意思。 他已经把包装袋撕开,把蛋黄派拿出来,问:“有纸吗?” 夏薰懵懵的撕开一包没开封的纸巾,抽了一张出来。 他把盼盼蛋黄派放在这张卫生纸上,顺手在纸边上擦了擦手指上的面包油,又点开手机,打了几个字。 最后他把手机反过来给她看,说:“零点了,许愿吧。” 夏薰倒抽一口气,瞳孔不由放大。 他的手机上是一个生日蛋糕的视频,画面里,蛋糕周围插满了五颜六色的小蜡烛,而中间有个小时候常见的荷花灯,一点上火便呲呲绽开了,还能自从播放生日快乐歌。 他调了最小格的音量,夏薰却觉得这声音震耳欲聋。 她很笨的呆住了。 周流光推了她一把,他有点急了,但还没忘要压低声音:“再不许零点就过了。” 夏薰慢慢的呼出一口去,回过神,双手合十,闭上了双眼。 睫毛轻轻扫下的那瞬间,两行眼泪从脸颊上无声滑落。 “希望我们都能够好好长大,幸福平安。” 她许了一个很朴素的愿望。 睁开眼睛,周流光对她一笑:“吹蜡烛。” 夏薰浅浅甜笑了一笑,“呼”的一声,屏幕被他摁黑了。 蜡烛灭了。 他放下手机,伸手抹了把她的脸,表情有点嫌弃:“你怎么总哭。” 她不好意思的擦了擦脸,没有说话。 可他的声音却是很温柔的:“小哭包,没出息。”说着还捏了捏她的脸。 他总爱这样捏她,她又气又笑,躲开了他,拿起桌上的那块蛋黄派,咬了一口,还没咽下,想起了什么,掰了一块给他:“一起吃吧。” 他瞥了她一眼,又扫了眼她手上的蛋黄派,忽然低头,把她另一只手上咬过的蛋黄派,一口吞下。 夏薰心尖一颤,忙说:“我吃过。” 他边吃边说:“我不嫌弃你。” 夏薰:“……” 后来这一夜就更不困了。 她趴着,脸朝窗外,外面黑漆漆一片,什么景物也看不见。 在北方萧条的深夜里,这辆绿皮火车是唯一的光亮,它在山川河流,树林隧道之中,一往无前的穿梭,要从黑夜开到光明的清晨。 她微亮的屏幕上是奶奶在零点发来的一条短信。 “生日快乐”,简简单单四个字,却让她无比心安。 他们在上午十点多的时候下车。 夏薰跟在周流光的身后出了车站。 刚出站,就见面前目之所及,全是白茫茫一片——天空中飘着柳絮一般的雪花,路上,树梢上,路两旁的电动车和共享单车上……全都覆盖着一层雪。 夏薰伸出手,立刻就有好几片雪争先恐后的落在掌心上。 同时冷风扑面而来,北方的冷是生猛的干冷,直截了当的刺骨感,夏薰这个从小在南方长大的人,从没遭受过这样凛冽的寒意,被冻的脸都木了,十指通红。 她穿得也少,在云市一个薄大衣就能过冬,但来这边得穿羽绒服。 还好不用等车,有专门的车来接他们。 这些事都是周流光安排的,夏薰什么也不懂,就跟在他旁边,他怎么安排,她就怎么做。 直到上了车,她才知道,周流光订了一个五星级的酒店,一晚的住宿费比奶奶一个月的工资还要高。 她攥紧了衣角,拘谨的坐在这辆过于豪华的车里。 窗外的雪一路飞扬,高楼大厦雾蒙蒙的立在雪中,虽然看不真切,但仍能感觉到楼上的每一块玻璃都漂亮,晶莹剔透的漂亮。 周流光问她:“雪好看吗?” “好看。”夏薰看着窗外的一切,如实说。 “这是落在地上不会化的雪。”周流光说,“平芜也下过雪,但平芜的雪总是刚落下,就化了。” 他第一次提到他的家乡,夏薰扭过头,问:“都说平芜是出了名的繁华,比这里呢?” 周流光想都没想:“那当然是平芜,这里顶多算二线城市。” 夏薰点了点头。 周流光说:“有机会带你去平芜看看。” 夏薰笑了笑,把头又转回窗外。 很快到达酒店。 这家酒店只能用四个字形容——富丽堂皇。 酒店的大堂白天也开着灯,还没进去就看到里面金碧辉煌一片,一进门便有股香水味混着暖气扑面而来。 周流光开了一个家庭套房,有两个卧室。 他把有双人床的那间房给了夏薰,自己睡小房间。 他们在房间里吃了饭,那会儿十一点半,算是早饭和午饭并到一起吃了。 吃完饭,周流光问夏薰:“你想出去逛逛吗?” 夏薰看了眼玻璃墙外纷飞的大雪,问:“去哪?” 二十层高的位置,将这座城市尽收眼底,周流光也望着外面,说:“逛逛商场?” 夏薰转过头看他:“你要买什么?” 周流光也看她一眼:“起码得买两件羽绒服吧,冻都冻死了。” 夏薰敛了敛眸:“我不冷,你别给我买。” 周流光维持原来的姿势看着她,顿了顿,没说什么,站起来说:“走吧,来都来了,出去逛逛也比窝在酒店强。” 他没接她的上句话。 夏薰犹豫了一下才站起来,说:“好吧。” 他们住的附近就是购物中心,这些牌子全都是奢侈品,夏薰虽然只认识香奈儿LV和迪奥这类大众的牌子,但一见其他的品牌与他们的店面挨着,也就把价格猜的七七八八。 她心里很焦灼,她很怕周流光给她买这些。 她以为只是来看一场雪,她不想欠他更多,也不想低于他更多。 紧张了一路。 还好周流光并没去那些店,他带她走近一个大型的商场,这边一楼就有卖羽绒服的,他到一家阿迪达斯的店里,也没试穿,报了两个尺码。 夏薰一听,忙扯他的衣袖:“我不要。” “就这一次。”他说。 她还是说:“我就不要。” 看着她的脸,周流光忽然心头一刺。 到底还是太年轻,百密也有一疏。 少年只想把最好的都给女孩,却忽略了女孩也会自卑。 他纠结了一番,才正色道:“衣服还是得买,不然冻感冒了怎么办,这边人生路不熟,生病很麻烦的。” 他说的有道理,夏薰为难的咬了咬唇,半天才说:“最后一次。” 他说:“不骗你。” 她这才把他的袖子松开。 离开这家店的时候,他们两个都穿上了新的羽绒服。 服务员热情的送他们出去,在身后说:“真配啊,年轻真好。” 夏薰和周流光同时看向对方,一对视,一个赶忙闪躲开,一个却暗笑了一下。 周流光说:“衣服买了,暖和了,我们去过生日吧。” 夏薰闻言眼睛一亮:“去哪。” 周流光卖了个关子:“到了你就知道了。” 从商场出去还得坐车。 车子在满是积雪的路上缓慢地开着。 刚开始夏薰还舍不得眨眼的看着窗外的雪景,但可能是车里太暖和而她又一夜没睡的原因吧,后来就慢慢睡着了。 周流光看她的脑袋在窗上一磕一磕的,无奈又无语,本想把靠背拿起来想给她垫一下,刚碰到她,谁知她脑袋一歪,就倒在了他的肩膀上。 他动了动那只肩膀:“喂。” 她感受到了,咂了咂嘴又继续睡。 他低头看着她,从这个角度,能看得清她眉毛弯的弧度,数得清她睫毛的根数。 他眼眸一沉,认命般的靠在了座椅上,不敢再动弹了。 雪地路滑,加上堵车,原本两个小时的路程,硬是延长到了五个小时。 到的时候已经六点钟了,冬天入夜早,天已黑透。 司机叫了声:“到了。” 夏薰才睁开眼。 感受自己被一股陌生的气息包围,她反应了一秒,才抬了抬脸。 看到了周流光的下巴,然后是整张脸。 这个人,这个角度也帅的可怕,哪怕此时此刻他一脸生人勿近的样子。 “看够了吗?”夏薰一个念头没闪过,他忽然冷冷开口。 夏薰忙从他身上起来,看了眼窗外:“都天黑了?” 他动作很小的舒缓着被她压麻的胳膊:“是啊,你再睡会儿,直接跨年了。” 夏薰努努嘴,心想,哪有这么夸张。 又扫了他一眼,看他在动胳膊,问:“我压到你了吗?” 他不屑一笑:“只有我压你的份儿。” “……” 他的意思是“你很轻,不会压到我的”,本意是不想让她心里有负担。 但这句话很难不让人想歪。 车里顿时静的连一片雪掉地上都听得见。 前面还坐着司机,背对着他们,但自始至终没说过一句话,可再看,这人正一会儿扫一下后视镜。 夏薰的脸顿时爆炸般红,手忙脚乱开了门,先一步下车了。 周流光干咳了一声,瞥了眼司机,解释说:“你别想歪,我刚才没别的意思。” 司机大哥连连点头,笑:“嗯嗯,明白,都明白。” “……” 周流光:我怎么觉得你没明白呢。 巨甜 周流, 怪不得开了这么久的车才赶到。 原本的计划是,到煮茶,再烧烤堆雪人。 久, 进度条就只好拉快。 他们来, 在河边建起来的房子, 比较偏远, 很多房主都搬走了, 留下的房用。 车开进来的时候, 看隔壁邻居家已经嗨起来了,里面灯火通明,二楼三楼不时有穿小礼服的人走来走去, 隔着门都能听得见音乐声和欢笑声。 对比之下,周流光租的这房子就冷清多了。 这边只有一盏灯亮着, 走进来,里面一个人没有,只有餐桌上留了一张字条:周先生, 所有食材都已备好, 祝您玩得愉快。 收回字条,周流光看了眼满桌的火锅食材, 还有桌子最中央的四宫格火锅。 幸好他在堵车的时候,果断打电话给房主让她帮忙安排了阿姨, 这才没有耽误晚饭。 只是少了一碗面。 他扭头,找了一圈,才在院子里找到夏薰。 下车后, 夏薰别扭好久。 周流光还好,他脸皮厚,就算心里别扭, 表面上别人也看不出来。 他对她说:“你随便转转吧。” 她就干脆没进屋,就像不想和他待在同一屋檐下似的。 看她正蹲在雪地上团雪球,他暗暗骂了句:“可真傻。” 她玩,他就得干活。 撸起袖子,走到料理台区洗了手,从冰箱里拿出一袋鲜面条,一只鸡蛋和一把油菜。 拿菜的时候才看到蛋糕也在冰箱里放着,他都忘记接到过蛋糕的派送电话,六寸的蛋糕,不大,但他们两个人肯定吃不完。 他把灶台上的火打上,顺便也把火锅的开关打开。 等他做完了面,火锅也开了,正咕嘟咕嘟冒泡。 他走到门口,敲了敲玻璃:“玩雪能玩饱你就一直玩。” 夏薰露出少有的小得意的表情:“你看,我做了个雪人。” 一只小狗般大小的雪人,只有身子和树杈做的手臂,没眼睛也没嘴。 他皮笑肉不笑:“真好看。” 她一听就知道是反话,但也不生气,还是很高兴。 开开心心的把雪人的两只眼睛装上,她才站起来抖了抖身上的雪朝屋里走,周流光就靠在门旁等她。 她靠近了,他才发现她脸都冻得不是正常色了,手也红的像萝卜。 他刚想说什么。 她却闻到了火锅的香气,露出很满足很惊喜的表情:“我们吃火锅啊?” 下雪天就要吃火锅。 她眼睛亮了亮,彻底把眼前的男生忽略,目不转睛走向了餐桌。 周流光很想骂人,话到嘴边,最后却只能无奈摇了摇头,随她一起进到屋子里。 看到桌上还有一碗刚下好的面,夏薰顿了顿。 周流光走到冰箱前,拿出一个奶白色上面写了四个“生日快乐”大字的蛋糕:“先吃蛋糕还是面?” 也有蛋糕? 夏薰顿时有一种感动的,不知道该说什么,甚至双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的感觉。 周流光从她的表情里读出了她的内心活动,抢先在事情变得煽情前说:“拜托,你可别感动哭。” 他说:“吃不完罚你到雪地站着,就像之前教导主任罚我一样。” 明显的开玩笑语气。 夏薰先是一怔,随后没忍住笑了。 气氛顿时变得快乐起来。 她端碗吃面,他把蛋糕打开,摆上桌后她还没吃完,他走到客厅打开电视,随意找了一个台的跨年晚会,有了电视的声音,偌大的客厅立刻就不那么空荡了。 夏薰吃完了整整一碗面,又吃了两大块蛋糕,最后也没闲着,火锅也吃了很多。 四宫格的火锅,有番茄味,骨汤味,麻辣味和菌汤味的。 她每一口都吃得很香。 看她吃得香,原本没什么胃口的他,也比平时多吃了很多饭。 一顿饭吃了一个多小时,再回神,发现院子里的雪小了不少。 周流光拿起手机,与别人互发了几条消息,随后问:“吃饱了吗?” 她笑,憨态可掬:“都吃撑了。” 他也笑:“傻样。” 她瘪瘪嘴,开玩笑说:“怕你叫我罚站。” 他一顿,笑意加深,脸上的酒窝变明显了几分:“行,我的错。” 他看了看门外:“这边靠河,要不要去走走?” 夏薰正想消化消化食呢,便说:“好。” 他们穿上羽绒服出门。 隔壁的趴体开得正热闹,在放DJ,一群人趴在玻璃上摇,底下看不到的地方,还有人拿着话筒活跃气氛。 夏薰边走边扭头看周流光:“这就是成年人的世界吗。” 周流光扳过她的脑袋让她看路,边说:“你不也是成年人?” 也是啊。 夏薰语噎了…… 但是谁都知道,十八岁,只能算是法律意义上的成年。 有多少人,尚在童年的时候就已经被命运揠苗助长了。 命运总是缄默不语,生而为人,做不到如野兽般在沉默中爆发,也不愿如牛羊般在沉默中死亡,只好苟活着。 蚂蚁般的身躯,大象般的意志,去苟活着。 直至混淆麻木和平静的概念,接受这一切,用眼里的光去换心肠的硬。 如果不是周流光出现,把她从泥沼里拉出来,她大概会为了让自己不在磋磨中持续痛苦,而一步步把自己变成这样的成年人吧。 她看了眼周流光。 少年的发梢上落了几片洁白的雪,而他的眼睛是如此的漆黑,在这深深的夜里,夜也没有他的眼睛黑。 夏薰忽然想到一句歌词:“我曾经也想过一了百了,在没能和你相遇的时候。能有你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让我开始有些期待这个世界。” 是啊,能有他这样的人,存在于这个世界,才会让她开始有些期待这个世界。 “看我干什么?”周流光捕捉到夏薰的小眼神。 夏薰心虚的收回目光:“没看你。” 周流光又开始捏她脸:“警告你,别老是偷看我。” 他总是爱招她,不是捏脸就是揪头发,揪头发就算了,捏脸总捏一边。 她眼神幽怨:“哥,商量一下,下次可不可以换一边捏……” 周流光手一软。 被她这声“哥”叫麻了。 他认真看她:“你第一个字说得什么。” 她眼珠转了转,不解道:“哥?” 他睨她:“再说一遍。” 她想问:“为……”刚说一个字,他瞪了她一眼,“说啊。” 她弱弱又喊一声:“哥……” “嗯,连起来是什么?” 夏薰没懂,话比脑子先有所反应:“哥哥?” 说完猛地提了一口气,紧急闭上了嘴。 “唉~”他答应了一声,一脸得意,“下次想叫哥就两个字连起来叫。” 夏薰恨不得钻进雪里把自己埋起来。 周流光却一脸舒坦样儿,很快跳到另一个话题上:“你都叫哥哥了,我可不是小气的人,带你看雪是一回事,生日礼物是另一回事。” 他指了指不远处的河堤:“快过去,别让你的礼物冻着了。” 夏薰又惊又喜,又憧憬又疑惑,反应了几秒,撒腿就向河边跑去。 周流光大喊:“你慢点。” 她步履不停,他含笑跟了上去。 离近了才发现这所谓的礼物,竟然是—— “烟花!” 夏薰眼睛在夜里亮了又亮,眼角眉梢都藏不住的惊喜。 旁边不知道什么时候走来一个保安大叔。 周流光在夏薰的笑颜上久久没移开眼,过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他,一愣:“您什么时候到的。” “刚来刚来。”保安一笑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看你们笑得开心,就没好意思打扰你们。” 周流光笑:“那现在帮我们放吧,辛苦了。” 保安笑:“有小费赚,不辛苦哈哈哈。” 夏薰听他们对话,隐隐猜出他吃完饭后发消息,应该就是在找人帮忙放烟花。 保安大哥去点烟花了,周流光拽着夏薰的胳膊躲远了几米。 很快,“啾”地一声,一束烟花飞上了天,金色的烟火瞬间在夜空中绽开,与此同时,接二连三“嘭嘭嘭”“啾啾啾”的烟花升腾绽放。 红色热烈的烟花,蓝色梦幻的烟花,金色与银色交织的烟花,还有绿色的,紫色的,粉色的…… 夜空被照亮大半。 而雪还在扑簌簌落下。 夏薰手里也拿了两根仙女棒,周流光先把自己手里的点燃,再用已经开始呲花的仙女棒点燃夏薰手里那根。 然后他们两个人在雪地里奔跑。 夏薰很少笑得这么畅快,眼睛都笑没了,眯成弯弯的一条缝,跑着,挥舞着手里的花火,转着圈圈,仰头看雪看烟花,想到什么,又转脸对他笑:“对了,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周流光深深看着她。 有那么一瞬间,他后悔搞这么多惊喜了。 因为快乐的夏薰太迷人。 他觉得自己栽进去了。 失控的感觉,既让人感到奇妙又令人出奇的慌张,既雀跃恨不得变身撒欢的小狗,又觉得心柔软的一碰就碎,别说撒欢了撒娇都不敢。 等所有的烟花都放完,已经是半个小时之后了。 天气太冷,河面上都结了一层薄薄的冰,保安大哥手被冻得伸都伸不直,任务完成就溜了。 一时间只剩下周流光和夏薰。 两个人呵着白气,大眼瞪小眼,还沉浸在这盛大的热闹里,有不舍的惆怅,但更多的是酣畅淋漓的满足。 静静待了一会儿,直到周围烟花的硝味散的差不多了,他们才往回走。 忘了说,夏薰讨厌春天,喜欢冬天。 春天是一年的开头,每次年末大家都会说“新的一年会好的”,可是当新的一年真的在满怀期待中到来了,她才发现原来这一年还是这么糟糕。然而春天后面还有夏秋冬,好多日子要过哦,还有多久才能到新的一年啊,好漫长,好难捱。 春天就像星期一一样。 对比下来冬天就显得可爱多了。 冬天是一年的最后,感觉只要挺一挺就到明年了,而这个时节,恰好还是相信“新的一年,日子会好的”的阶段。 而经过这一场漫天大雪的洗礼,她更爱冬天了。 冬天在她心里已经被赋予了意义。 夏薰在心里组织了很久的语言,想对周流光说些什么。 直到走了一半,她才说:“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 她还是不会说漂亮话,但很真挚。 周流光说:“哥哥的礼物,要么不送,要么就让你一辈子忘不了。” 他的语气漫不经心,有点臭屁。 夏薰知道,他表面是在自夸,其实是不想煽情,看似邀功,实则是在回避她的感谢。 她低头轻轻一笑。 又沉默着走了一会儿。 路过一行出来打雪仗的小孩,一个个仰着脑袋在张嘴接雪吃,周流光眸光沉了沉:“以前我和月牙儿一下雪就会张嘴接雪吃,很幼稚。” 这是他第一次提到他的妹妹,夏薰心里莫名柔软了下来。 她知道他想妹妹了,却不知道怎么安慰,想了想才说:“或许现在月牙儿所在的城市也在下雪,她也在想小时候和哥哥一起吃过雪。” 你想的人,一定也在思念你。 我们日思夜想的人,都会平安。 周流光明白夏薰的意思,原本有些低落的心,瞬间安慰了许多。 …… 他们当晚还是回了在市区的酒店。 没别的原因,这个别墅除了一张床外,什么都没有,而酒店好歹洗漱用品齐全。 回去的路上虽然天已经黑了,但没有堵车,雪也停了,比来时快了许多。 到酒店的时候才十一点钟。 夏薰一进酒店就窜进了自己房间。 虽然是两个房间,但毕竟是一个套房,夜已深,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她总是不自在的。 周流光看她那逃跑的姿态,原本没想歪的,这下也想歪了。 一股燥意在身上烧了起来。 他干脆到浴室里冲了个冷水澡。 夏薰则洗了个热水澡。 这个酒店不愧是五星级酒店,里面的浴缸锃光发亮,还很大,躺三个人应该都不成问题。 但她从没用过浴缸,这次也不打算用,还是打开了淋浴。 她在雪地里冻了好久了,热水冲刷了一身的寒意。 大理石的摆台上整齐摆放着香薰,洗发露,身体乳,洗面奶……瓶瓶罐罐不少,可惜有一半的东西都是夏薰用不着的。 她只简单洗了头发便作罢。 洗完之后,她才想起这次过来,并没有拿换洗的衣服,内衣还能凑活再穿一天,但内裤不行。 她裹着浴巾,把内裤洗了,又用吹风机吹干。 吹风机她也是第一次用,但操作简单,她没一会儿就用熟了。 吹干内裤之后,已经过了很久很久,头发都干了大半,不过她还是简单吹了几下发根,把发根吹干,其余的部分七分干就好。 做完这一切,她换上酒店里的浴袍回床上躺着。 翻来覆去睡不着。 晚上吃的太重口,这会儿有点渴。 这会儿已经十二点多了,他睡了吧? 她犹豫了一会儿,掀开被子出去喝水。 刚打开门就闻见一股烟味。 客厅没开灯,她边往餐桌那走,边搜寻。 几秒后才在落地窗前的单人沙发上看到周流光。 刚想转身进屋,他已经懒懒看过来了。 好撩 转身的那瞬间, 周夏薰。 夏薰懊恼的闭上眼睛,平复了一下心“这就睡了,你也早点睡。” “眼, 摁灭了烟, “渴了?” 她就站在餐桌前, 桌上有玻璃水壶。 她脚趾不自在的动了动, 说:“我倒杯水就走。” 说完她拿了只玻璃杯, 强装镇定的倒水, 他忽然说:“也给我倒一杯。” 她的手顿了顿,倒完了水,把玻璃杯放在桌上, 又去倒了另外一杯,这杯倒完, 她端着没放,说:“桌上这杯,你自己来拿吧。” 说完, 便要转身进屋。 他却突然从沙发上站起来, 两步追上她:“让你走了吗?” 他拽她的胳膊,她太想躲, 手一抖,杯子里的水全都倒在了衣服上。 真丝的布料, 一沾水就贴皮肤。 周流光眼眸黯了黯,呼吸止住了。 她的美丽就像一支箭,他来不及躲, 被射穿心脏。 其实从她刚才从卧室出来,他就看到她了,那一眼, 无法形容的感觉。 她很漂亮,这是他一直都知道的事实。但是她之前的漂亮是不掺杂某种复杂的诱惑力的,可这次她穿了浴袍,玲珑有致,带几分青涩的女人味。 黑暗里懵懂而漂亮的小猎物,一步步朝他走过来。 他没忍住,故意让她发现了他的存在。 然后她就一直在闪躲。 不躲还好,一躲,就让人有种挠痒痒的感觉。 更放不下了。 “夏薰,你紧张什么?”他明知故问。 夏薰避开他的视线,同时把胳膊往外挣了挣:“我没有,你快放开,我要睡觉了。” 周流光笑:“现在才知道害怕,是不是有点晚了。” 夏薰一听,心里又慌又乱,大脑一片空白,话赶着话说:“你别闹了。” “闹没闹你心里清楚。”他逼近了几步。 她目光乞求:“周流光……” 周流光目光更沉:“……你别这么叫我。” 夏薰呼吸一滞,感觉拿他没办法了。 他不知道,夏薰难为情的不仅仅是他们现在距离过近,更有他的美色“扰乱军心”。 他也穿着酒店的浴袍,腰间的带子系得松松垮垮,衣领敞到了胸口,可却因为少年人的身型不胖也不过于瘦,所以只有三分的欲气,恰好够用。 最撩人的不是很会用技巧的人,而是素来深沉冷淡的人,偶尔流出的那一点点的性感。 就是这么一点点性感,把夏薰看得两眼发晕。 她莫名感觉很热,求饶似的看着周流光:“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不会过线的。” 周流光一口气没提上来:“你挺会道德绑架。” 夏薰咬了咬唇,没否认。 周流光看她脸红的要爆炸,顿时有点心软,想了想说:“放过你可以,但是……我有个条件。” “可以。” 没问什么条件,直接就是可以。 她是真想逃啊。 周流光眼皮跳了跳,都有点后悔了。 夏薰偏偏瞪着她那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水汪汪看着他。 他心想罢了罢了,男子汉能屈能伸,顿了顿说:“等毕业,这里借我用用。” 他说着话,点了点她的嘴唇。 夏薰呼吸紊乱。 他声音有点颤:“我的也借给你。”说完,想了想又赶快补充,“我的也没借过别人。” 夏薰已经明白他说的什么意思了。 “反正你已经说了可以,不能反悔,晚安。” 或许是这种话太肉麻,他说完也明显不好意思了,揉了揉她的头就转身进了屋。 夏薰找不到一个准确的词形容自己的心情。 他,这是,表白了吗? 甩甩头,觉得心里又麻又胀又甜,这是从没有过的感觉,让她难为情,又期待。 心里一边大喊:谁来救救我啊。 一边又脑补他所说的事情,真正到来那一天的场景。 脑补到关键点又疯狂甩走思绪,要疯了…… 而另一边呢,周流光一副面不红心不跳的样子进了屋。 进屋之后,迅速去盥洗台,捧了把凉水往脸上扑。 他对着镜子,失神好久,好像想了很多,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后来浑浑噩噩睡着,早晨快醒的时候,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应该是在毕业后的盛夏,在一片花海中央,夏薰牵着他的手狂奔,花草馨香,阳光炽热,笑意烂漫。跑累了,两个人在鲜花丛中躺下,夏薰忽然凑近,娇娇怯怯说:“我们来做一点成年人做的事情吧。”然后就亲了过来。 与此同时:“咚咚咚——” 门口有人有规律的敲着门,她在门口懵懂喊:“周流光,酒店送早饭来了,今天有猪猪包,很可爱,一口一个。” 周流光睁开眼,没有花海,没有太阳。 他想死的心达到顶峰。 后来直到吃完了饭,启程回去的路上,他都一脸不爽。 夏薰还以为他是起床气,就没和他说话。 他们回程比来时还要复杂,因为车次对不上,需要高铁转高铁再转火车。 从酒店去高铁站的路上,夏薰依依不舍的扒在窗户上张望着外面的一切。 城市和县城差别好大,来之前她想象中的差别不过是楼层高低,车辆多少,人们时髦不时髦。 来之后她才发现,真正的差别藏在细微处,比如这里总是有很多24小时便利店,但小县城里只有小卖部,再比如县城里的网吧还是网吧,城市里的网吧却大多数都改叫了电竞馆。这些变化,都是电视剧里展现不出来的,她亲自来过,才感受得到。 回到家里之后,夏薰和奶奶聊了很久很久。 她比着手语,每个动作都那么舒展而飞扬,那一举一动中,透出对繁华世界的惊叹和对未来的渴望。 奶奶却只是微笑。 夏薰问她:“您不想去外面看一看吗?” 奶奶摇头,说:“一点也不想。” 夏薰沉默了。 奶奶又说:“不过小薰去哪,奶奶就去哪,我会陪你的。” 夏薰闻言,动容的扑进了奶奶的怀里,像小时候那样。 去外面走一趟,回来后她学习也更用功了。 周流光说,她是被刺激了。 因为没有生在罗马,偏偏又去过罗马,所以就更愿意为了罗马而努力。 夏薰深以为然。 她每天挑灯夜战,掰着手指头算期末考试的时间。 今年是二月份过年,期末考试也安排在二月。 夏薰记得,成绩发下来那天县里恰好在举办中学生篮球赛,华夏的主力吃坏东西闹肚子,周流光当天刚到学校,就被季天涯和商天冬两个人拉过去救场。 所以发成绩的时候周流光不在,没能见证夏薰的高光时刻。 这次夏薰数学考了140分整,名列前茅,震惊全班。 这可把尤翔激动坏了。 他要求全班都给夏薰鼓掌。 这一次的掌声整齐洪亮,没人奚落,没人取笑。 经过半年的相处,大家对她已经没那么大偏见了。 她生出一种“熬出头”的感觉。 自从殷乌茜入狱的事情在学校传开,之前关于夏薰的许多谣言便不攻自破。 事发之后,赵澜还亲自发帖澄清,向夏薰道歉。 夏薰知道,她的道歉不过是因为见到了殷乌茜的结局而害怕而已,她并不觉得迟来的澄清有用,聊胜于无罢了。 得到清白了吗? 她这样问自己。 随后又得出答案——她的清白一直没丢啊,像脊骨一样长在她的身体里,使她无论何时都能挺直腰板。 只不过,清白的外面蒙了层尘。 还好,终于洗刷。 尤翔还在班里激情演讲了半个多小时,从:“大家要相信,不到高考那一天,什么事情都有可能发生,我们千万不能放弃。” 到:“很多老师都告诉我,这个阶段应该多多关心学生们的心理状况,但我还是那句话‘只要学不死,就往死里学’,只要不是要崩溃,大家还是要咬牙顶上来,因为咱们没资格去照顾心理,咱这个地方太落后了啊孩子们,如果不咬牙考出去,我们怎么出头?” 最后又煽情一把:“别看你们现在平等的坐在这,等考上大学,你们的人生会重新洗牌,七八年之内就能看出明显的差距,好的人会越来越好,差的人也就那样了。你们觉得现在关系还不错的同学,有可能一辈子都见不到了……” 如果不是因为外面下起了小雨,而堆在教室门口等人的同学越来越多,尤翔恐怕还能继续讲下去。 放学之后,夏薰掏出静音的手机,才发现周流光给她打电话了。 她回过去,他很快接通,那边很嘈杂,应该还在球场。 “你还没打完?” “数学考多少分?” 他们几乎是同时开口。 夏薰一怔,笑了笑说:“一百四。” 周流光也笑:“你真是一分也不多考啊。” 说着话,旁边传来商天冬的声音:“不行啊,季天涯这会儿发挥不太行,等会教练应该会换你上场……打什么呢,和夏薰打的吗?神经病,什么时候还腻歪……” 商天冬话痨的属性夏薰再了解不过,听他碎碎念,忍不住笑了起来。 “不说了,你忙你的吧。”她不想打扰他。 他忽然激动:“你敢挂试试。” 夏薰无奈道:“你要打球啊。” 他说:“不打球,打电话。” “……”夏薰说着话已经来到车棚,看了眼外面的雨,说,“那也不行,我要赶快回家了,下雨了。” 这话伴随一阵欢呼声,可能是那边进球了。 周流光没听清她说什么,问:“什么?” 她莫名想到了什么,想了想,问他:“下雨天怎么办?” 他这次听清了,问了旁边人一句:“下雨了?” 貌似是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说:“待着别动,我去接你。” 他完全不明白她的意思,她不由想笑,想说什么。 那边已经挂断了电话。 雨还在下。 夏薰推车出了校门,把自行车放在公交车站的亭檐下避雨,自己则坐在旁边的长凳上。 来来往往的车辆在马路上压出长长的水辙,雨天开车出行的人不减反增,却还是没有穿雨衣骑电动车的人多。 学校里陆陆续续出来许多学生,有人被家长打着伞接走,有人只能自己骑车冲回家,还有人没带雨衣,把校服盖在头顶上狂奔着来到公交车站。 把校服拿掉,抖雨的时候,夏薰才发现来人是白前。 她眼睛一亮,喊了声:“班长。” 白前一见是她,眼睛也亮了亮,但不太明显,问她:“没走?” 她说:“等人。” 他“哦”了一声,淡淡的,没再说什么。 沉默了一大会儿,他又开口:“还没祝贺你数学考得这么好。” 夏薰说“谢谢”,又说:“也恭喜班长,这次数学满分。” 白前抿抿唇一笑,敛了眸,说:“可惜总分还是第二名。” 夏薰哑然,默了默才说:“和别人比,永远有人比你厉害,但是和自己比,你永远会比上一次的自己进步。” 白前微愣,随即摇了摇头:“你真的很会安慰人。” 夏薰耸肩笑笑,说:“加油。” 雨丝毫没有停的意思。 白前顿了顿,从兜里掏出了什么握在手里,犹豫了一会儿才伸出手,摊开手掌:“这个给你。” 是一颗草莓样式的棒棒糖。 夏薰愣了愣,一时不知道该不该接。 他忙说:“就是作为班长祝贺你考试进步,不想要也没关系。” 他这句话说得很“避嫌”,夏薰想了想,最终还是接了过来:“谢谢班长。” 还是这四个字,她总爱这样说。 白前沉沉说了声:“不客气。” 正是这时,忽然有辆出租车从面前停下,周流光从里面走了下来。 夏薰的笑容瞬间成倍放大:“你来啦。” 周流光下了车,从雨里走到亭檐下,视线冷冷的落在白前的身上,就像恶犬护食似的,浓浓的敌意和占有欲。 白前眼眸黯了黯。 有些事情,不留意也知道几分,何况他一直是留意的那一个。 他没说什么,默默靠到了一边——车怎么还没到。 夏薰没注意到两个男生之间的暗流涌动,靠前一步,走到周流光身边:“你就这么来了,比赛怎么办?” 他这才把视线落在她身上:“季天涯可以。” “可是商天冬不是说……” “他不信他,我信他,而你只需要信我就行了。”周流光有点臭屁。 夏薰忍不住笑,点了点头。 恰好这时公交车到了。 白前默默上了车,夏薰看他一眼,说:“班长再见。” 但他好像没听,头也没回。 等车开走了,周流光一把夺过夏薰手里的草莓棒棒糖:“喂,你背着我都干什么了?” 夏薰抢了一下,没抢到,他把手举得老高,她踮脚去够,也没够着。 “一根棒棒糖而已。”她的语气仿佛在指责他无理取闹。 还而已? 周流光气不打一处来,看了一眼,还是草莓的。 他知道夏薰喜欢草莓吗?什么时候看出来的?从她只戴了一两次的草莓发夹上吗? 周流光想说些什么,可是一看夏薰好像对这事完全没别的想法,又不想点透了。 默了默,他把这根棒棒糖还给了她,却在回家的路上,到县里最大的超市里给她买了很贵的新鲜草莓。 他指尖夹着烟,手里拎着草莓,懒懒散散走向她。 看着他,夏薰心里在想,该怎么形容他呢? 她想到一首歌,《Strawberries&Cigarettes》。 你像香烟般危险,也像草莓般甜蜜。 你的危险让我上瘾,甜蜜则让我迷恋。 香烟和草莓,就是你的滋味。 可是,那一刻的她,还不知道,香烟有危害,草莓会腐烂。 现在让她着迷的,不久后都会让她哭泣。 夏荧 春节了。 上过年, 夏薰奶奶和魏爷爷商量了一下,两个孩子关系好,干脆一起包, 热闹。 除夕这天一大早, 周, 不仅贴了自己家的, 连夏薰家的也帮忙贴好了。 他们在外面忙活的时候, 夏薰和奶奶正在厨房忙活, 奶奶子,夏薰则准备肉和菜。 她正在给山药刮皮的时候,大门突然被人推开—— “有人吗?” 周流光和爷爷在院子里回头, 一见面生,便朝厨房喊:“你家来人了。” “大过年的, 是谁啊。”夏薰嘟囔了一声,甩了甩手出来招待客人。 刚踏出厨房门,她脚步顿住了。 那个走到院子里的不速之客, 也停下了脚步。 她们两个人眼神像被胶水黏在一起那样, 深深的对视着。 夏薰的大脑一片空白,感觉意识全都被抽走了。 如果她手上拿着东西的话, 大概会像电视剧里演的那样“嘭”地一声落地,摔的稀巴烂。 对面的女人眼含热泪。 这一眼多么漫长, 穿过了将近六年的春秋冬夏,穿过了漪江的波涛和无数山峦山谷,穿过了女孩的哭喊和女人的眼泪, 才换来这一瞬间的对视。 奶奶见夏薰在门口久久没有动一下,就起身走了过来,靠近门框, 她看到了外面的女人。 女人从神采到穿衣打扮都变化很大,奶奶反应了两秒才认出来。 然后原本平淡的眼神,顿时变成了沉沉的凝望。 最终是那女人先开口:“小薰,你还认得我吗?” 夏薰先是不语,不知过了多久,她嘴角轻轻的扬了扬,与此同时眼泪断了线的流下:“妈。” 话音一落,女人也流泪了。 可她们没有上前拥抱。 都说近乡情怯,阔别六年的母女之情,太远太近都伤人。 周流光和魏爷爷看这情景,便知道发生了什么。 魏爷爷拽了拽周流光的衣角,示意他们该撤了。 周流光不放心的看了眼夏薰。 最终什么话没说,把最后一个“福”字贴好,才默默跟着魏爷爷离开。 夏薰手足无措了几秒,才想起要邀请夏荧进屋。 夏荧却没有动弹,她看向夏薰奶奶。 老人还是那么的瘦,却比离开时更黑,短发已经全白,背却还没佝偻。 她扬起嘴角,用手语喊了声:“妈。” 奶奶眼眶立刻涌出一汪泪水,她的眼球是老年人独有的青灰色,浑浊沧桑,夏荧忍不住又流下几行泪。 她们站了一会才进屋。 夏荧进了客厅,忍不住打量。 这里变化不大,当年赵利源赌钱,那些人把家里搬得都快空了,可这些年她们除了一台电视外,连家具也没添一件。 可见日子过得不富裕。 夏荧离开那年夏薰才十二岁,还是个小女孩,而夏薰奶奶却已经很年迈了,加上聋哑,不知道这些年,这一老一小是怎么过来的。 愧疚感深深淹没了她。 她难以自抑,扑通一声朝夏薰和奶奶跪下。 夏薰和奶奶连忙去扶她。 她却跪在地上,痛哭流涕,不愿起身。 夏薰只好也跪下,哭着说:“妈,你这是做什么。” 奶奶也急,却只能发出“啊啊”的声音。 夏荧抽噎着:“你还愿意叫我妈,我来之前紧张了一路……我以为你不会再叫我妈了,我不配……我对不起你……” 夏薰连连摇头:“我怎么会不认你,你永远都是我的妈妈……” 奶奶在一旁默默垂泪。 夏荧哭到咳嗽,她很努力才抑制住:“我当年抛下你一个人跑了,真对不起,我身为母亲,我居然抛弃孩子自己跑了……” 夏薰依旧连连摇头:“不不,你别这么说。” 夏荧在夏薰八岁的时候认识赵利源,十岁的时候带她来合欢镇和赵利源生活。 刚开始一切都正常,直到她和赵利源同居三个月的时候,追债的堵上门来,夏荧才知道之前赵利源的好全都是他刻意美化过的,这个人竟然是一个不折不扣的赌鬼。 夏荧的第一任丈夫早亡,她独自带夏薰过了七八年颠沛流离的生活,遇到赵利源之后,是想安定下来好好过日子的。 最开始赵利源次次跪下来发毒誓说一定改,夏荧想到他曾经对自己不错,便心软帮他还债,试图感化他,拯救他。 但是天下所有的赌徒都是骗子,你掏心掏肺,换来的也不过是更花言巧语的欺骗。 夏荧终于看清了事实,还好没有领证,她想带夏薰离开。 赵利源刚开始跪下来扇自己巴掌求她们别走,后来见夏荧坚持,干脆大变脸,找绳子把夏荧捆了起来,用腰带抽她,一边抽一边问“你还走不走”,一直到夏荧说出“不走了”才停止打她。 有了第一次家暴,就有无数次。 渐渐地,赵利源不止打夏荧,还打夏薰。 他拿烟烫夏薰,把夏薰关在狗窝里不让她吃饭,还让夏薰伺候他洗脚,欠债最厉害的时候,竟想偷拍夏薰洗澡的照片卖给别人,要不是夏荧刀架在脖子上和他拼命,难以想象会发生什么。 每次夏薰挨打,夏荧都会拼命护着她。 而夏荧挨打,夏薰也总是用小小的身躯挡在妈妈前面。 那段时间真是暗无天日,抗争过屈服过,报过警逃过跑,最终都会被抓回来接着打。 这场无休止的施暴里,只有奶奶会护着她们。 但赵利源完全丧心病狂,刚开始只是骂奶奶几句让她别多管闲事,后来急了竟也把奶奶打的不像样。 奶奶帮不了她们,那段时间总是跟夏荧道歉:“年轻的时候我被他爸爸打了一辈子,没想到老了,他也成为了他爸爸那样的人,是我没教好他。” 夏荧多少知道一些奶奶的往事,闻言便流泪告诉奶奶:“妈,你有什么错呢,以前爸还活着你在家说不上话,还总是受气,你受苦了。” “……” 那段时间,好像夏荧和奶奶才是亲母女。 她们在类似的人生里体会到彼此的不易。 奶奶想帮夏荧和夏薰逃跑,有一次都到汽车站了,却被赵利源提着菜刀追了回来。 赵利源放话,谁要是敢帮她们逃走,就砍了谁。 镇子上的人都知道这人什么德行,便谁都不敢多管闲事。 最后一次逃跑的时候,她们躲在一辆装满螃蟹的渔船上,准备过江离开。 发船前不久,夏薰忽然从隔层里爬了出来,提议:“我们带奶奶一起走吧。” 夏荧犹豫了一会儿,才同意这个决定。 她当时原本想自己跑回去的,可是夏薰说:“妈,如果我回去,没能成功的话,大不了留在这,还有奶奶照顾我,赵利源再坏,顶多打我几顿。但如果你回去,要是船在你回来之前开了,我一个小孩漂泊在外太危险了……所以还是你留在船上吧,如果我回不来你就先走,以后有能力了再来带我走。” 于是夏荧留在了船上,而夏薰回家去接奶奶。 这一别,就是六年。 夏薰恨赵利源。 但并不埋怨自己的母亲。 女人到那个份上能怎么办,要么拼死,要么就只能逃跑。 “妈妈,所有的错,都是那个人的错,我们都是受害者,哪怕做了一些错误的决定,也是因为不得已,我们不要自责。”夏薰替夏荧拭去脸上的泪水。 夏荧没想到夏薰这么明事理,欣慰的同时又想到她一定经历了很多苦难才这么早熟,不由更心酸。 …… 说了会儿话,奶奶擦擦泪,看了眼墙上的钟表,说:“我去做饭,你们母女俩太久没见,好好说说话吧。” 夏薰说:“等会我去帮您。” 奶奶笑笑,转身走了。 走到门口,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夏荧把夏薰抱在怀里,母女俩难舍难分。 她脸上泛起了淡淡的苦涩。 …… 这天中午,夏荧留在家里吃饭。 奶奶盛饺子的时候,夏薰忽然注意到奶奶的手指被切了一道口子,急忙去找东西给她包扎。 奶奶一直说:“没事,没事。” 夏薰还是急的不得了:“切菜的时候千万别走神啊。” 奶奶还是笑着说:“没事,不疼。” 夏荧看着这一幕,脸上露出欣慰的微笑,从夏薰的反应里,就能感受到女儿这几年在被她奶奶好好爱着。 而奶奶手上的伤口,不难猜,大概是见她回来,以为她要把夏薰带走才走神切伤的。 夏荧把这一切尽收眼底,默默吃饭,没说什么。 吃完了饭,她抢着把碗刷了。 收拾好饭桌,才把此行的目的,说出来。 “夏薰,我接下来说得话,你给奶奶用手语翻译一下。”夏荧会手语,但会的不多。 夏薰说:“好。” 夏荧开始讲述她在外六年的经历。 她离开合欢镇之后,先是找了一份保姆的工作,干了半年,觉得这样来钱太慢,就辞职去摆摊,一边摆摊一边学着开淘宝女装店。 事业刚起步那几年,她经验少不懂宣传也不懂维护客户,赔的连饭都吃不上,栽过不知多少跟头。 但她是适合做生意的,有头脑肯吃苦不放弃。 最初开店,她把手里仅有的两三万本钱全都砸在里面,赔了,她自掏腰包垫上亏空,赚了,就拿这部分资金继续往里投钱。一个人做不来就招人和她一起做,实在不行就开公司。 她当时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活出个人样。 如果生活还是一塌糊涂,难免继续被赵利源威胁拿捏,到时候就算把夏薰接了过来,也保护不了她,没准连她念书都供不起。 她一步步做大做强,短短三年,开了三家粉丝过百万的淘宝店,公司也从当初了两三个人扩大到两三层楼。而这两年开始,短视频和直播兴起,她又涉足这一领域,这个时代,只要站在风口,就能抓住机遇。 人只有在绝望里,才能爆发出对成功的最大渴望。 夏荧绝望过,后来成功了。 她这次来,有两件事,其中一件是带夏薰离开。 这话一出,奶奶手足无措了几秒,像一个尴尬的人,眼睛不知道往哪看,手也不知道怎么放。 却又很快强撑着笑,用手指飞快的说:“好哇好哇,我们小薰终于能去过好日子了。” 夏薰瞬间鼻酸。 只要想到多年前她和妈妈逃跑,奶奶在身后目送她们,眼里深深不舍,那么孤独,那么无助,却丝毫不愿阻挡她们离开的脚步,她就很难过。 夏薰是不可能放下奶奶自己走的,想说什么,被夏荧抢先:“妈妈,你也跟我走吧。” 奶奶一愣,难以置信。 夏荧笑说:“您这么疼小薰,她一定不愿意和您分开,您受了一辈子罪,晚年让我来养您吧,您也享享清福。” 一时间,三个女人眼里都噙着泪。 夏薰看着夏荧,心生敬佩。 她敬佩母亲的不屈不挠,能一个人在逆境中打下一片亮堂堂的事业,不依靠任何人。 但她更觉得母亲的感恩之心可贵—— 当年不愿意丢下奶奶,现在仍然是这样。 夏薰往夏荧碗里夹了块肉。 夏荧笑笑,也夹了一块肉给奶奶。 奶奶伸出筷子,刚想夹菜,想到什么,便放下筷子,问:“你说来这里为了两件事,另一件事是什么?” 这话一出,夏荧的脸色瞬间变沉。 她明显挣扎了一番,才说:“我们先吃饭,吃完饭再说。” 丧钟 件事, 就说明这事儿不是好事,她不愿破坏氛围。 既然如此,追问。 久违的团圆饭, 。 直到吃到一半, 奶奶一买, 就等来咱家搭伙吃呢, 这下他们得挨饿。” 手语打的急, 筷子都掉了。 奶奶没去捡, 先去找了个塑料袋,把剩下的饺子都装起来,让夏薰给他们送过去。 夏薰到那院儿的时候, 魏爷爷正想煮汤圆吃呢,还好夏薰来得及时, 魏爷爷笑得合不拢嘴,一边说“这多不好意思”,一边道谢。 夏薰和魏爷爷说了会儿话, 又端了碗水饺去找周流光。 周流光在客厅打电话。 夏薰走近的时候, 只听他问:“大过年的都放假了,公司还能有什么事。” 对方说了句什么。 他说“好, 我不问,你忙你的”, 又说:“前天和我爸打电话,他说今天能到平芜,上午找他, 他一直没回,你给他打试试?” 如果没猜错,听筒那头的人应该是周修瑞。 夏薰把水饺放在茶几上, 周流光注意到她,走了过来,通话还在继续,他脸色变了变,说:“我知道了,先挂了,初二回去。” 挂了电话,周流光扫了眼那碗水饺:“你包的?” 夏薰说:“我奶奶包的。”又问,“你爸爸回平芜了吗?” 周流光敛了敛眸:“没有。” 夏薰看他的脸色,总觉得他有心事,便问:“有什么事你告诉我啊,别憋在心里。” 周流光原本拿起筷子正准备夹饺子,闻言手一顿。 他该怎么告诉她,刚才周修瑞说,周修福貌似又接到什么线索,去广州了。 大过年的。 阖家团圆的日子,却注定各自飘零。 周流光想到奔波的父亲,就会想到死去的母亲和丢失的妹妹,而想到她们,又难免想到天杀的人贩子,想到赵利源,心里一根刺,扎的人生疼。 他夹起一只饺子,大口吞了下去。 茴香肉的,汁水浓而不腻,令人幸福的香。 他吃完一个才说:“有些事我会完整告诉你,但不是现在。”他不想在高考的节骨眼上影响夏薰,“等高考后吧。” 夏薰没有异议,他说什么,她就听什么。 她比他想象中还要信任他,甚至比起信自己,她更信他。 “你妈妈回来了?”周流光从她一进门就想问,现在才想起来。 夏薰一笑,早就想告诉他了:“我没想到我妈会回来,现在都还像做梦似的。” 周流光笑:“看出你很开心了。”又问,“你妈走了多久?” “六年。”夏薰敛起笑。 “这么久,你不怕她不回来?”周流光轻嗤。 夏薰忙说:“不会的,她答应我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周流光顿时觉得自己不该问这个问题。 夏薰缓缓说:“我之前是不是告诉过你,我继父对我很不好?等高考结束,我也把我们家的事情都告诉你吧,现在我不想说,我现在太幸福了,不想回忆那些伤心的事情。” 周流光说:“好。”又说,“你回家吧,这么久没见你妈了,和她多待会儿。” 夏薰用力点了下头:“那我晚上再来找你。” 周流光问:“晚上一起看春晚?” “好。”夏薰笑笑。 …… 当晚夏薰拎了一袋自己家炒的五香花生来找周流光。 本打算要和他一起守岁,看春晚。 可是周流光不在。 魏爷爷说,他接了一通电话就离开了,走得很急,甚至没有留下半句话。 夏薰给周流光打电话。 没有打通。 发消息。 他没回。 不是每件事发生之前都会有预告。 真正的大事总是急转直下,命运总爱在人最幸福的时候给人当头一棒。 这是比烟花化为灰烬还要残酷的事情,因为谁都知道烟花会在绽开的下一秒消失于空中,却没人预告,一段青春会死在最热烈的时候。 没和周流光一起守岁,夏薰这一晚上翻来覆去没睡着,总感觉心里说不清道不明的不踏实。 第二天一早就有人来家里拜年,她早起,煮了一锅汤圆,又给周流光发了几条消息,均无回复。 夏薰去向魏爷爷打听,魏爷爷只说周流光已经打电话给他报过平安,让她不要担心。 可她的心却更忐忑了。 周流光失联到大年初二。 初二一大早,夏荧又来了。 她这两天没有在家留宿,而是去县上的酒店住,说是一来觉得久别重逢总要给夏薰和奶奶适应的时间,二来家里没有无线网,对她来说办公很不方便。 夏荧一进门就见夏薰闷闷不乐的,便问:“你怎么了?” 夏薰往魏爷爷家瞥了一眼,没说什么。 夏荧却心领神会:“和隔壁家的小男孩吵架了?” 夏薰愣了愣笑问:“你怎么会这么想。” 夏荧一副没什么能逃得过我法眼的样子:“昨天不是要和他一起看春晚吗?” 夏薰顿时有种做坏事被家长抓包的窘迫感,心急之下赶忙转移话题:“对了,您昨天没说的事情到底是什么呀。” “这……”夏荧和上次提到这件事一样,变了脸色。 她犹豫了几秒,才决定把这件事说出来。 “赵利源被抓了。” “什么?”夏薰以为自己听错了。 “刚知道这事儿的时候,我和你一样难以置信。”夏荧摁了摁太阳穴。 “我前段时间去广州出差,被人莫名其妙跟踪了,我助理帮我报了警,抓到的居然是赵利源。” “妈呀……”这太戏剧化了,夏薰连连感叹。 夏荧冷哼了一声:“别太惊讶,更惊讶的还在后边呢。你猜怎么着,赵利源这个人渣居然是被全国通缉的人贩子。” 人贩子? 好像有什么在心里坍塌了。 密密麻麻的恐惧像鸡皮疙瘩一样在心里起了一片。 很强烈又无比糟糕的直觉,让夏薰突然打了个冷颤。 新年的钟声刚落。 丧钟便接着响了。 就在这一刻,尘封多年的真相,终于在眼前,被掀开一角。 赵利源这么多年来都没回过家,夏薰和奶奶都以为他在躲赌债,其实他是犯了法不敢回来。 夏荧去广州的服装厂考察,赵利源无意间看到了她,本想找个夏荧落单的时间对她进行报复,他自认为行事小心隐蔽,谁知却被夏荧的助理发现,并报警把他抓了起来。 本以为只是抓了个猥琐的跟踪者,谁知信息一比对,这人竟是在逃的人贩子。 夏薰不敢把这一切告诉奶奶。 可奶奶却在这时走了出来,她握着手机,指指屏幕,示意有人打电话了。 奶奶的手机平时只发信息,不打电话,除了不知道奶奶是聋哑人的陌生人外,不可能有人给她打电话。 夏薰接过手机“喂”了一声。 脸色大变。 是警察。 警察这通电话,是为了通知亲属,赵利源被抓了。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涉及案情的事情需要夏薰配合调查。 事实上,早在赵利源同伙落网之后,警察就找过夏薰的奶奶,并没透露具体是什么事,只说如果赵利源回家的话,希望她能通知警察。 当时夏薰在学校上课,奶奶也不愿意拿这些事干扰她,就没有说。 不知道赵利源在审讯时说了什么,竟把夏薰也牵扯进来。 这下想瞒也瞒不住了。 夏薰本可以在当地警局做笔录,但她还是决定去广州一趟,没别的,她有一种直觉——周流光就在那。 夏荧买了当天中午的车票,带夏薰一起去广州。 奶奶则在家里等她们。 半路下了雨,夏薰的座位紧挨着窗户。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雨还可以横着下,如湍急的小溪般的水线在玻璃上拉了长长的一道。 她想起周流光罚站那天的雨,摧毁般的坠落,刀子般笔直的戳在人身上。 那天她明明淋成了落汤鸡,内心却没有丝毫的湿意,今天她坐在车厢里,内心却莫名湿了一片。 - 夏薰猜得不错,周流光的确在广州。 他接到周修瑞打来的电话——周修福在去往广州的路上出了车祸。 这件事周修瑞本来不想告诉周流光,只是怕真有个万一,见不到最后一面,这才联系了他。 周流光挂了电话之后什么也没带就去车站了。 云市离广州不远,车次也多,他在当日天擦黑的时候,赶到了医院。 他到的时候,周修瑞正在医院大门口等他。 他在出租车里还没下来,就看到靠在树上抽烟的周修瑞。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周修瑞抽烟。 他提心吊胆了一路,在看到周修瑞的这一刻,那根无形的绳子猝然断了,而那颗揪紧的心则“哐当”一声坠入无尽的黑暗。 他下了车,走到周修瑞身边。 不出意外,一地烟头。 他眼皮沉重的塌着,很勉强才微微抬起,看向周修瑞:“他死了吗?” 周修瑞的眼底立刻染上了一丝痛苦的悲戚。 周流光愣了愣,随即自嘲般一笑。 他向来淡定的叔叔,西装永远连一丝褶皱都没有的叔叔,几亿的项目没了也能处之泰然的叔叔……此刻却像一个输了全部身家性命的赌徒,猩红的眼眸,凌乱的胡茬,好似走到了穷途末路。 周流光不用见到医生,就已然提前知道了结果。 周修瑞把烟狠狠摁灭:“还没死。” “……”周流光眼睛一亮,就像微弱的烛火被风吹颤了一样。 “但是他的脑子受伤了,存活几率很小。”周修瑞说到这,深深叹了声气,“要做开颅手术,成功率很低。” “做吧。”周流光果断说,“要么赖活要么好死,二选一,做吧。” 周修瑞深深看了他一眼。 他长大了,他第一次这么觉得。 “已经在做了。”周修瑞说,“时间紧急,没和你商量就签了字。” 这确实是周修瑞的做事风格。 “那就好。”周流光松了口气。 周修瑞点点头:“这手术困难,估计没十几个小时,出不来。” 周流光敛眸,想到什么:“你不是应该在平芜吗,怎么比我还早到广州?” 问到这个,周修瑞顿了顿。 却没有停顿太久,毕竟有些事周流光早晚都得知道。 “赵利源被找到了。” “你说什么?”周流光怀疑自己听错。 周修瑞直视着他:“赵利源现在被羁押在看守所里,警察通知了你爸爸,你爸怕影响你过年,只给我打了电话。结果谁知道他在赶来的路上,因为太心急,出了车祸……” “……”周流光感觉自己忽然变得呼吸困难,张张嘴,双眼茫然无神。 周修瑞一只手扶住周流光的肩:“还有一件事……” 这种时候话说一半,意味着什么,周流光多少有预感,他的手在底下默默握了握拳:“你说吧。” “那个人说,月牙儿已经死了。” “……”周流光没有表情。 “什么江西江北的,全是那个人怕量刑加重骗咱们的。”周修瑞也恨,“赵利源狗日的全招了,他当时第一次干没经验,掳走月牙儿的时候嫌她哭,硬生生给捂死了。” 刹那间天地失声。 决裂 两天后, 周流。 骨。 当初赵利源把月牙儿捂死之后,和同院子里。 ,就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时隔近六年, 警方找到了月牙儿的尸体, 经法医查明死因后, 通知家属领回尸体。 周流光在火化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恰如这几天内一遍又一遍的在周修福的病危通知书上签下自己的名字。 周修福的手术是成功的, 人活着从手术台上下来了, 却并不完美, 随时有可能死在ICU的病床上。 周流光这几天一直在医院里熬着,几乎没合过眼,哪怕睡着, 不是被噩梦惊醒,就是被病危通知吓醒。 他的精神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 甚至于, 他已经崩溃了,只是他伪装的很好,骗过自己, 也骗过了旁人。 领完月牙儿的骨灰走出殡仪馆的时候, 才发现天空在下雨。 警察又给他联系,说还有遗物忘记给他。 周修瑞开车送他过去。 尽管周修福还没脱离生命危险, 但他还是觉得现在周流光身边更不能离开人。 来到公安局又是半小时之后了。 路上周流光收到好几个未接来电,基本上都是夏薰的。 他的手在回拨键上来来回回, 最终摁灭了屏幕,转身去看窗外。 陌生的风景倏忽而过。 因为在过年,连路灯上都有大红色中国结做修饰, 来来往往的人们也都喜气洋洋,每个人的身边都有伴儿。 周流光站在公安局的门口,像只无家可归的狗。 周修瑞停好了车, 想和他一起进去。 周流光却坚持要自己去。 周修瑞很平静的审视着周流光,不敢保证他可以独自去面对。 周流光看出了周修瑞的意思,却不想再做“你放心,我可以”之类的保证,顿了顿,转身走得头也不回。 周修瑞往前走了一步,想叫住他,最终却又把迈出的那只脚收了回来,没有制止。 进到局里,警察把一副银镯子推到周流光面前。 这是月牙儿四岁时的生日礼物,周流光认得,因为这镯子当初还是他给挑的。 警察说,这些年赵利源一直把这对镯子带在身上,每天都会给这手镯点三炷香,拜一拜。 周流光听完只觉得恶心。 他这么做,难道是希望月牙儿的灵魂安息吗? 还是说,并不是因为愧疚,而是怕月牙儿死后怨气太重,会找他索命。 他到卫生间用冷水大捧大捧的扑脸。 脑子里不断闪现月牙儿的那堆残骸,小小的软软的姑娘,是怎么被绝望的杀死,又是怎么在冰冷黑暗的地底下被虫子一点点噬咬。 忽然听到外面有人说话—— “那个拐卖案怎么样了?” 周流光眼皮一跳,忙走进了第一个隔层,把门从里面插上。 “昨晚又审了一夜。” “害,辛苦了,他又吐出什么有用的东西没?”听话音,门口这俩人已经走了进来。 “还真有,挺劲爆的,昨晚他招供,说那女孩是他女儿帮忙骗出来的。” “真的假的?” “他说当时他最缺钱的时候,媳妇儿跟人跑了,他就想卖了他继女,一是为了报复二是想赚点钱,他继女害怕自己被卖掉,就问他,如果能帮他找到更合适的人是不是可以放过她,然后她就给自己找了个替罪羊。” “我的天,我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诶,你们两个怎么回事?”门口又进来一个人,打断了这两个人的对话。 男人的声音洪亮,纵使压低了话音儿也依旧极具威慑力:“身上这身皮不想要了是不是!不要在外随意聊案子,你们不知道吗?!” “我们就提了一嘴。” “我们错了我们错了……” 那两个人连连道歉,片刻之后,卫生间才再次恢复安静。 过了很久,周流光才出来。 迈了迈步子,才发现,自己已经和行尸走肉没有区别了。 走出警察局,周修瑞恰好正和律师在车上交流。 周流光走上前去,敲了敲玻璃,周修瑞对律师说了什么,那律师下了车,朝他颔了颔首,就离开了。 周流光上了车,才发现周修瑞的脸色很不好,甚至比他还要差。 周修瑞主动问周流光要了一根烟。 周流光帮他点上火,他抽了一口才说:“有件事,我觉得你有必要知道。” “你说。”现在还有什么事是他承受不住的吗。 “夏薰也参与了案件。”周修瑞没有一丝一毫的迂回。 “赵利源把事情说的有理有据,细节和时间都对得上,我知道你不愿意相信,但有时候真相就是这么残忍,你可以不信我,但不能不信警察和律师。” 周流光久久没有说话,也点了根烟,无声的抽起来。 周修瑞的烟先抽完,见周流光沉默,他驱动了车子,最后又劝了一句:“你想想你妹妹尸骨未寒的样子,理智点吧流光,和那个女孩断了。” “……”依旧得不到回答,周流光痛苦的捂住了脸。 与此同时,夏薰刚刚走出高铁站。 她和夏荧一同来到公安局。 在案件侦办期间,哪怕是家属也不能轻易见犯罪嫌疑人,所以夏薰并没见到赵利源的面,只是在配合警方问话,回忆当天月牙儿走失的细节。 也是在这时她才彻底确定,原来月牙儿真是被赵利源拐走的。 走出公安局后,夏薰第一时间给周流光打了一通电话。 这次周流光接了。 她一时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尽管这一切都不是她的错。 周流光却先一步说:“见一面吧。” 周流光约夏薰来医院。 准确来说,是医院天台。 这是一个奇怪的见面地点,但是在去找他这件事上,夏薰总是没有一点迟疑。 她到天台的时候,雨已经停了好一会儿了,天台上的绳子上还挂着被单和被罩,也不知道是刚晾上去还是忘记收,湿溻溻的,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着。 周流光留了个背影给她,手撑在天台的围台上,指尖上的烟忽明忽暗。 她跑着上来的,却在看到他的时候,停顿了一会儿才走过去。 他察觉到动静,转脸看了她一眼。 她眼眶一涩——他瘦了好多,单薄而嶙峋。 他淡淡扫她,眼睛自上而下在她脸上和身上流连。 她压了压想哭的冲动,问:“你还好吗。” 他收回了目光,把烟捻灭,靠在天台上,抬起沉重的眼皮望向她。 她也看向他,承受着他的目光。 这一刻她好心疼他,心疼他怎么那么瘦,衣服都松垮了几分。 而他却在想,有些残忍的话要怎么问出口。 “月牙儿是被赵利源,也就是你继父拐走的,这件事你知道吗?”周流光最终决定开门见山。 夏薰心口一刺。 果然还是要说到这个问题了,知道难以面对,但亲耳听到他问出来的这一刻,她比预想的更难受。 “我今天才刚知道。”夏薰如实说。 周流光点了点头:“月牙儿走失那天,你都干什么了?” 这问题有点耳熟,也有点奇怪。 耳熟是因为,警察之前问过她,奇怪是因为,为什么他要这么问她? 她问:“为什么问这个?” 周流光眼眸一黯。 她不是下意识说“没干什么啊”,或者“我想想”,而是很防备的反问他,为什么问这个。 他心里那根刺隐隐作痛。 他不想再试探了,而是迫切想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月牙儿的事情你参与了吗?” 夏薰以为自己听错了。 她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周流光,这个问题是不是太伤人了?”夏薰轻轻的问,声音染上哽咽。 她眼泪在眼眶打转:“我们认识不是一两天了,你居然这么问我。” 周流光眉头紧锁。 他不想怀疑她,但是他太怕万一。 因为太怕,所以不能试探,不能等待,不能忽视,必须要立刻,马上,直接问出来。 夏薰哭了,眼泪不受控制断了线般流下,但声音却绷着不让自己失态:“如果你已经怀疑我,那我说什么都有可能是辩解,不如等警察来给你答案吧。” 她说完话后想走。 周流光却喊住她:“你只要否定就行了,直接说清楚不好吗?” “好,那我说,我参与了,怎么样?”夏薰擦了把脸上的泪,转过脸冷冷看向他。 这个答案,与其说是一时冲动,不如说是她在埋怨他,表达她的失望。 “你现在知道,你了解的都是实情,所以你要拿我怎么样?” 周流光嗓子一紧。 他不是相信,也不是不相信,他只是突然觉得累了,想做一个了断。 他想起警察说“他继女害怕自己被卖掉,就问他,如果能帮他找到更合适的人是不是可以放过她”。 他不是不知道,她和别人吵架,去垃圾堆里翻作业,摘了一束花回来……都是她故意的。 还有在漪江公园门口,有人欺负她,她给了那人一巴掌,她以为他没看见,可其实他都看见了。 还有……她为了报复殷乌茜可以出卖肉.体答应和季天涯在一起,会不会有万分之一可能,她为了自救也能出卖灵魂? 他知道她从来都不像外表看起来那么单纯。 也知道那都是她不得已的自我保护。 他更知道,她性格里的灰暗面,本就是她曾经受过太多苦的证明,所以才会心疼她,靠近她,呵护她。 可如果,这份灰暗面,真的伤害到了他的家人呢? 何况周修瑞说得对,就算她没有参与月牙儿的事情,但她身为赵利源的女儿,哪怕赵利源对她不好,但也实实在在养了她好几年,都说祸不及子女的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她脱不了干系。 现在月牙儿已经成了一把灰,周修福也生死未卜,他家破人亡了,之前不介意的,现在不得不介意。 太痛苦了。 他这个本就有心理疾病的人,被困在情绪里,别人走不进来,自己走不出去。 他忽然说:“我都是骗你的。” 夏薰不太明白他什么意思。 他低下头,解开了手上的貔貅手链,边解开边说:“我们初见那天,其实我不想救你,我是想杀死你,如果你没掉进水里,我也会把你推下去。” 他不急不缓的说,就像在凌迟:“你每次受欺负,我都会出现帮助你,其实是我故意接近你才这么做的。” 他把手链解开,看向她,手又伸向脖子,用力一拽,红绳编的项链也被他拽了下来。 夏薰看着他。 一言不发。 泪在脸上被风吹干,紧巴巴的,不再有更多的泪流出来,因为她此刻已经干涸了。 她本想刺激他两句就解释清楚的。 还设想解释清楚之后,他会自责懊恼再给她道歉,然后她会暂时先不原谅他,让他好好想想他有多伤人。等最后他好好哄她一下,他们再和好。 但现在,她发现她还是天真了。 她感到从未有过的彻骨寒,原来这就是他说的,遍体鳞伤,不得好死。 周流光把项链上的十字架拿了下来,和貔貅手链握在一起。 然后他淡漠一笑,很像自嘲:“你还记得你第一次进我房间,看到的红绸带吗?那是你当初在撷花节上许愿的那根。” “我想知道你许了什么愿望,因为我想破坏你的愿望。”他把貔貅手链和项链向天台边缘扬起,随着话落,被他轻飘飘扔到了楼下。 夏薰在这时眼睛才闪了一下,如烛火颤动,瞬间暗了下去。 周流光喉结滚了滚,话还在继续说:“装到现在,我已经很累了。” “你以为我喜欢你?”他上下扫了她一眼,“不好意思,你和我喜欢的类型正相反。” “我对你好,和学校里那些男生没区别,就是想睡你而已……” “啪。”话没说完,被夏薰一个巴掌打断。 夏薰哭着跑走了。 周流光在天台上蹲下来,紧紧地、紧紧地抱住了自己,蜷缩在一角。 再见了,女孩。 恨我吧。 如果我必须恨你的话。 走散 这 , 还是走散容易? 可能在四十岁的时候,你牵着孩子的手过马路,看到歌, 你才发现, 原来你, 可她却被你亲手弄丢了。 岁, 看着她的侧脸, 听着窗外的蝉鸣, 有信心可以和她一生一世,直到分别来临,你才发现真句再见。 等周流光回过味来, 要去找夏薰的时候,已经是一个星期之后。 的确有些迟钝。 但是那时候他要处理妹妹的后事, 要在父亲是苏醒还是永远沉睡中焦灼等待,还要随时去公安局了解案子的最新进展……他心力交瘁,已经抽不出空去想别的。 直到周修福终于转危为安的时候, 他才想起, 应该去找夏薰道个歉。 和夏薰在天台见面之前,他正处于最崩溃的时候。 他当时完全没有思考能力, 也早已失去了理智,就像是吵架的时候, 为了证明自己是对的,就什么伤人的都往外说。 直到他冷静下来,才意识到, 他冲动了。 可是夏薰的电话已经打不通,打开Q.Q,才发现她甚至把Q.Q号都注销了。 他走不开, 只好让商天冬去夏薰家里找她。 商天冬在两个小时后给他回电:“她家里没有人。” 周流光又联系外公,这次得到了一个准确的答复:“夏薰奶奶走了,夏薰办完后事,和她妈妈一起离开了。” 这句话的信息量太大。 但周流光知道他没有听错。 他当即买票回到合欢镇,夏薰的家门紧闭,从门缝看,里面的屋门也都紧锁着。 外公平时和周流光交流很少,不太了解他和夏薰之间的事,还安慰说:“没关系,以后还会再见的嘛。” 周流光愣了好久,忽然一笑:“不会了。” 他知道,她走了。 他不会再见到她了。 他又回到广州。 没过几天,周修福醒了过来。 但是周修瑞却发现周修福清醒后行为有些奇怪,找医生来看,得到了一个遗憾的结果——周修福的脑子在伤后高级植物神经功能麻痹不全,智力现在只有四岁。 后来周流光从合欢镇搬回平芜。 他重回学校念书,不在学校的时候,就回家照顾周修福。 当四十多岁的大男人,在他面前乐呵呵的看《小猪佩奇》,还时不时学几声佩奇叫的时候,他笑了,既心酸,又觉得这样也好。 失去智力,也相当于失去执念,不再聪明,也不再痛苦。 高考前夕,季天涯给周流光打了通电话。 刚开始的时候只是在聊近况。 他说自己这烂成绩是不打算努力,准备毕业之后去当兵,还说商天冬最近收心学习,已经能考到三百分了,说着说着居然还提到白前,说什么,你们走了之后你们班班长找商天冬打听过,问他知不知道夏薰去哪里了。 季天涯紧接了一句:“你们一走,这破学校可真没意思。” 又问:“所以夏薰是和你一起走了吗?到底发生什么了?你们走得太突然了吧。” 周流光没有回答。 乍一听到“夏薰”两个字,他就像一个腿麻了的人,不能动也不能被碰,半天没缓过来。 几天后的高考,周流光失利了。 平时能考到700分的成绩,那一次只考到500多,连个像样的本科都上不了。 而夏薰却在大家都在准备高考的时候申请了国外的大学。 奶奶去世之后,她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让自己走出来,可直到高考结束,她还是一闭上眼就会梦到见奶奶最后一面的场景。 当时在广州接到奶奶出事的消息,她和夏荧以最快速度赶回合欢镇。 见到奶奶的时候,夏薰和夏荧都哭了。 奶奶的头发被剃光了,头用绷带缠着,浸出的血迹触目惊心。 医生说,她被砸伤送到医院的时候浑身都是血,夏薰后来见到当时出事时穿得毛衣,原本是白色的毛衣,已经完全被染红了,不知道还以为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她难以置信,奶奶那么瘦弱的一个人怎么还会流这么多的血呢。 奶奶是在砖窑里出事的。 把奶奶送来医治的老板说,奶奶已经在那里工作两年了,这次去是想辞职结算工钱的,去办公室没找到他,就去砖窑里头找,谁知刚进来,窑口坍塌了。 原来奶奶并不是在做保姆工作,而是在干最苦最累的苦力活。 夏薰懊恼的呜咽,她早该想到,怪不得奶奶的手上总是时不时有伤口,再说什么样的人家会请一个聋哑人当保姆呢…… 老板说:“我本来不想收她的,她一直说要供家里的娃娃念书,可以少要一半的工资,我看她可怜,才同意。” 说罢连连叹息:“谁知道干了两年都没事,偏偏在辞职这天出事,老太太真是命不好。” 命不好。 真是一句可以概括所有苦难的话。 夏荧拼命去打电话,去联系医生帮奶奶治疗。 但是医生却说,奶奶活不成了,要不是强撑着想见亲人一面,早就不行了。 夏薰失声恸哭。 奶奶却只是艰难的抬起手,像往常那样摸了摸夏薰的脑袋,然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给她留了一句遗言:“人世间太苦了,我太苦了,连幸福的日子也没心情过了,我真的活够了,如果不是你我早就死了,所以你可别伤心啊,你就当我是去享福去了吧。” 奶奶的手重重落下。 咽气了。 夏薰这次没有听奶奶的话。 奶奶不想让她哭,可她一直哭到奶奶入土为安。 哭到眼里再也流不出泪水,可心里的悲伤却还是如瀑布般狂涌出来。 处理完奶奶的后事之后,夏荧带她离开了合欢镇。 那之后,她过了很长一段昏天黑地的日子,不会笑,也不会哭。 直到有一天,她梦到了奶奶。 奶奶站在老家院子里的合欢树下,一脸愁容。 夏薰问她:“您怎么了?” 奶奶说:“你总是伤心难过,害得奶奶呀不愿意轮回,小薰,振作起来,不然奶奶永远都不能瞑目。” 夏薰醒来后,去洗了个热水澡。 对着镜子扎了个精神的马尾,然后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眼神一分分变得坚毅。 她要蜕变,要重生。 要成为一个不会轻易受伤的大人。 从前因为没钱而放弃的爱好,她通通都要重拾起来,那些被环境而影响的缺点和伤痕,她都要一一面对和治愈它们。 她要扔掉包袱,肆意生长,要学会享受当下,游戏人间。 毕竟没人知道意外和明天哪个先来,也没人能确定,你所依赖的人会不会轻易离你而去。 所以,人就应该在明天到来之前先享受人生;与其找人依赖,不如自己就成为可依赖的人。 夏薰开始投入学习,她花大量的时间考托福,终于在这一年的夏天成功申请到美国的学校。一年前的她,绝对想不到自己居然能有出国念书的一天,那时候她觉得能走出小县城就已经很好了。 她第一次坐飞机,就是飞往大洋彼岸。 刚开始念书的时候,她总是强迫自己去社交,她让自己多笑,多认识人,多参加派对。 只有涉及陌生的领域,人才能探索到更新奇的东西,而新的事物总是能让人从旧事物里快速脱离。 当然了,那几年总有许多男孩为她着迷,其中有国内的,也有国外的。 但夏薰早已失去了相信爱情的能力。 某次在派对上,她被一个韩国来的男孩子灌酒,本想随意应付一下,谁知道竟然喝多了,她冲去洗手间狂吐。 吐完去洗脸,看着镜子里脸红红的自己,忽然觉得这么长时间以来,对热闹游刃有余不过是假象,在一顿酒后变得如此可笑苍白。 她知道,他们说着爱她,其实只是想睡她。 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想到流光,此刻他会辗转在哪个温柔乡? 她看着镜子喃喃自语:“我以为你是我的救世主,可惜,你是毁掉我人生的救世主。” 青春里的爱不能经受动摇。 这动摇如地震,走出青春之后,依旧余震不断。 他给她最大的伤害是带走了她对爱的信任。 失去了一次爱之后。 就再也爱无能。 不过有经历总归是好事,从此之后,她只信自己可以救自己,把自己当神明,永远做第一个爱自己,救自己,信自己的人。 她变得自信了,尽管同时也淡漠了;她变得精致了,尽管有时会有些利己。 那四年在国外,时光飞速流逝,而她也飞速成长。 年少时见识过穷困落后的社会,大学之后又误入浮华,过了一段纸醉金迷的日子。 与地痞流氓交过手,也和衣冠禽兽喝过酒。 最终,她选择拓宽眼界,丰富阅历,走出孤苦贫瘠的童年,离开乱花迷人眼的派对,去见识山川河流。 毕业之后,她没有工作,而是去非洲看动物大迁徙,去冰岛看极光,去印度贫民窟走过一遭,也去巴黎罗浮宫体会艺术的珍贵。 其实她始终不是一个快乐的人,关于爱,关于恨,她都有心结。 可成年人,谁还没有几段黯然神伤的故事? 她已经可以背负那些忘不了的爱与痛走得更远。 谁也阻挡不了她变好的脚步。 周流光却和夏薰过得完全相反。 高考刚结束,赵利源被判处死刑。 开庭当天,他得到了一个确切的回答——夏薰根本没有参与月牙儿的拐卖,赵利源为了让自己免除死刑,加上想报复逃跑的夏荧,才故意杜撰了那些供词。 其实这件事周流光心里早就清楚了,但是亲耳听到的时候,他还是很痛苦。 而这痛苦是因为愧疚。 与此同时,他从律师那得知,赵利源这个人对老婆孩子都很差劲。 夏薰不仅没有受过赵利源的恩惠,甚至于因为赵利源赌钱,夏薰的妈妈还把自己十几万的身家全都拿去给他填窟窿。 这件事里,夏薰是最无辜的。 周流光万念俱灰。 他又恢复之前那样了,把自己关起来,不吃不喝。 周修瑞撬开他的房门,发现他甚至比之前都严重。 因为他还在自残,胳膊上全是刀口,结痂了他就再给划开。 周修瑞把周修福带到他面前,试图换回他的意志。 周修福在他面前边拍手边唱“小兔子乖乖把门打开……”,明显想安慰他,可殊不知面对这样的父亲,他更加痛苦。 他不再把自己关起来了,却开始酗酒,喝到要去医院洗胃。 他失眠严重,眼里密布红血丝,有时候又喜欢喃喃自语,常把人吓一跳。 对于一个不怕疼的人,任何人都无能为力。 和往日不同,他这次是真的想把自己毁了。 有一次他喝醉了,周修瑞把他推到浴室里用冷水浇他的头。 问他:“成天要死要活的,你还是不是男人?” 他先是迷茫了一阵,待看清面前的人是周修瑞,他挣扎着抓住周修瑞的裤脚:“叔叔,你给我找她好不好!” 一如不久前,他给他打电话颤抖的说:“叔叔,她被人带走了你帮我找她好不好。” 但这次不比上一次,这次,周修瑞无能为力:“我找不到。” 周流光恐惧的摇头,冰冷的淋浴浇在他身上,他却完全感觉不到:“你那么厉害,你什么都行,什么都能做到,你帮我找找她……” 周修瑞看他这样子,心里也觉得痛。 他知道,或许周流光悲惨的少年时代,夏薰是他唯一的光,也是唯一走进他心里的人。 但有些事,他心有余而力不足。 周流光酗酒自暴自弃的日子持续了一年。 不知道为什么,一年后他突然想通了,开始准备去国外念书。 周修瑞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放下了。 那时候他在英国念书,周修瑞一天三个电话找他,还给房东一笔不菲的小费让房东留意他,自己更是一有时间就飞去英国看他。 没别的。 就是怕他想不开,毕竟那时候他的心理疾病已经很严重了。 但是周流光没有自杀过。 他在沉默中爆发着巨大的痛苦,被失去的情爱折磨,被愈发深重的思念摧毁着,被自责和亏欠淹没着。 他那么爱她。 他一直以为他知道。 可直到失去她的这一刻,他才发觉他之前并不知道,直到失去,这爱的分量如泰山般压在心上,他才真正了解。 所以,他没自杀过,却从没停止自残。 只因这爱让人求生不能,求死不甘。 重逢 走出青春之后, 夏薰无数次问自己,,还是失去的比较多。 没有答案。 正如她后来无数次午夜梦回, 房间里出神的时候, 她问自己, 如果当初没有周流光以命换命般的保护, 还会不会有她得知真相 还是没有答案。 人生就是有许多 她已经见识过那么大的世界, 却仍然有一部分自己困在了对她那么好, 却依然治愈不了奶奶的死带给她相逢,却没一个人能打败她记忆中的少年。 她想问为什么? 命运沉默不语。 她选择回国找寻答案。 此刻,夏薰在镜子前化妆, 房间里在放李宗盛。 他唱“爱恋不过是一场高烧,思念是紧跟着的好不了的咳”, 唱“恨意在夜里翻墙,是空空荡荡,却嗡嗡作响, 谁在你心里放冷枪”。 千帆过尽的声音, 没有经历的人唱不出他歌里的感觉。 当那句“旧爱的誓言,像极了一个巴掌, 每当你记起一句,就挨一个耳光”响起时, 夏薰的手一抖,眼线画偏了。 助理阿潘却好巧不巧打来电话:“宝儿,我十分钟后到你家, 你收拾收拾下楼吧。” 夏薰边用棉签把眼线擦掉,边说“知道了”。 她在国外待了五年,完成了学业, 也找到了事业。 她现在是一个初入音乐圈的新人歌手,今年才刚刚发表了新专辑《野仙女》。 这张专辑反响平平,公司后知后觉才重视起宣传,给她安排了几个采访。但搞笑的是,她的妆要自己化,衣服也要自己配,正如专辑里的主打曲MV,里面的衣服都是她自己的。 没办法,谁让公司是小公司,而她又是十八线呢。 她重新画好眼线,换了身黑裙。 裙子露背,头发一散,掩住了肩上的烟花纹身。 妖娆又冷淡的女人,再无半点之前乖巧纯洁的模样。 她身边的朋友不多,仅有的一个丁雀还是做音乐后认识的新朋友。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从前是个什么样的人,也从没有人用“变化”二字来形容她,没有“你变化好大”,也没有“你一点也没变”。 她们都不曾见过过去的她,自然而然的接受了现在的她。 这样也好,她还是比较喜欢现在的自己。 她站在镜子前静静看了自己两秒,手机响了,江绥发了消息来:【上次跟你提到的那哥们儿回国了,明天晚上我们聚,你来吗?】 她的心跳快了几分—— 江绥口中的“那哥们儿”,是周流光。 这是一个俗套的情节。 江绥是夏荧朋友的儿子,他们在去年相识,因为一场家庭聚会。 夏薰对江绥的初印象很差,这人十足十的花花公子,情场老手般和她搭讪,套路油腻且不自知,她懒得搭理。 后来去泰国旅游的时候,她无意间和江绥住到一个酒店。 又无意间听到他和一个学弟打电话,而他的学弟正是周流光。 世界太小了,兜兜转转还是遇见。 自从知道江绥和周流光是朋友后,夏薰就没那么抵触江绥了,但也仅限于不深不浅的交情。 直到三个月前,江绥忽然有事想拜托她——他家里生意出了点问题,父母想用联姻解决。 他想和夏薰当假情侣。 只要父母觉得他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就不会再逼他做他不愿意的事,而如果那个人是他们朋友的女儿,事情可能会更顺利。 夏薰回去考虑了三天,才答应江绥的提议。 说是三天,其实她做这个决定连三秒都没用。 答应江绥那天,她正陪丁雀纹身,丁雀怕疼最终没纹成,她倒是给自己添了一束烟花。 火红色的璀璨无比的烟花。 烟花象征过去短暂的美好回忆,而红色代表恨意。 恨比爱深,没那么轻易放下,反倒历久弥坚。 她的确可以潇潇洒洒的结束一段受伤的感情,哪怕日后再见,这个人再好再坏都和她没有关系。 但是人的强大与脆弱不并不冲突,更有可能同时发生。 她试过了。 她放不下。 这几年,执念只深不浅。 这执念到底是爱是恨,是怨是嗔,老实说,分不太清。 只能说无论何种情感,总归都与他有关。 她觉得,他们之间不能就这样画上句号。 她要为十几岁的自己讨一个公道。 被怎么伤过,就怎么伤回去。 - 周流光在英国念了四年的金融,今年学成回国。 周修瑞带周修福到机场接他,周修福胖了很多,最近喜欢上《喜羊羊和灰太狼》,穿得衣服上要印喜羊羊的图案,还要抱懒羊羊的玩偶出门。 周流光喊了声:“爸。” 问他:“你还认得我吗?” 周修福扬了扬下巴得意的笑:“认识!你是大明星!” 说完又压低声音,“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周流光敛了敛眸笑,说:“等回家给你签。” “好耶!”周修福高兴的拍手。 周修瑞在旁边无声的看着他们,眼里没有情绪。 这么多年,大家已经接受了周修福成为现在这个样子的事实。 其实想通了也就不难受了,或许是上苍觉得周修福太苦,才选择给他这样一个结局,人傻也是福,毕竟不是人人都有遗忘的能力。 为了给周流光接风洗尘,周修瑞亲自下厨做了满满一桌子菜,开饭之前,又把一辆车钥匙交到他手里:“送你的毕业礼物。” 车是柯尼塞格。 周流光坦然收下,说:“谢谢叔。” 周修瑞又问:“回国之后什么打算?” 周流光如实说:“再说吧。” 他是个没有理想的人。 当初念金融也不过是应了周修瑞的要求。 周修瑞吃了口米饭,说:“没想好就先到公司来吧,这毕竟是你爸的产业,你早晚要接手的。” 周流光夹菜的手顿了顿,看了眼在旁边围着围嘴吃肉的周修福,淡淡一笑:“虽然公司是我爸开的,但却是你做大的,你的心血都在公司里了,我可不想坐享其成。” 周修瑞愣了愣,很快骂道:“臭小子,你说不想接就不接?” “嗡……”突然有电话进来,打断了周修瑞的话。 周流光搁下筷子,接起来,对方说了什么,他问:“好,到时候把位置发我微信。” 打电话的时候,袖子滑了下去,露出手腕上深深浅浅的刀疤。 有新伤也有旧伤。 周修瑞心口一紧。 察觉到他的目光,周流光低头看了眼手腕上的痕迹,不动声色的把袖子往上拉了拉。 挂了电话,他说:“晚上我要出去一趟。” 周修瑞点头:“多和朋友聚聚挺好的。” “……” 朋友? 周流光不知道自己的生命里是否还存在被这两个字所定义的人。 这次要给他接风的人是他在英国的同学,名叫江绥,大他一届,但年纪比他小两个月,学艺术的。 他们认识不过是偶然,英国饭太难吃,伦敦城里仅有的几家中国菜馆,难免遇到熟人。恰好与他同班的中国人夏之杰和江绥是发小,于是他们一来二熟就混成了饭搭子。 他们是朋友吗? 或许与曹辰,甚至与当年的商天冬比,都算不上是朋友。 但是在英国那几年,他的身边只有他们。 他选择出国,并不是想换个环境不再让自己陷于往事的魔障之中。而是因为,只有到一个全新的环境,他才能无所顾忌的让自己溺死在往事里。 不用考虑家庭,也不用为了别让家人担心而装作若无其事,他终于可以肆无忌惮怀念与她有关的一切。 那些美好让他思念,思念让他痛苦,痛苦让他自我折磨。 他去看心理医生,双向情感障碍又复发,吃药,然后自残,失眠,易怒,暴躁,然后再吃药。 他反反复复的让自己小死,再反复轮回,重复上一次死亡的过程。 在他强制性把自己的灵魂关押,封闭了自己感受爱、美好、快乐、自由和幸福的能力之后,江绥和夏之杰确实是仅有的能够闯进他生命里的意外。 刚才接到电话,他们要在夜店给他接风。 他不喜欢太嘈杂的环境。 但是他们的好心,他不会拒绝。 晚上周流光开着他新得的柯尼塞格前往平芜最大的夜店“本色”。 把车停到地下停车场,夏之杰亲自下来接他,还有模有样给他开车门,叼着烟说:“流光,你可来了,就等你了。” 夏之杰穿了件骚包的花衬衫,四月乍暖还寒的天气,V领几乎开到肚脐,周流光下车,两根手指提起他的衣领晃了晃:“从大不列颠一路烧到中国大陆。” 夏之杰一愣。 周流光的性格偏沉重,他不和江绥一样喜欢开玩笑,可一旦开口调侃,毒舌属性尽显,嘲讽别人一流。 “大哥,在夜店不烧什么时候烧。”夏之杰浑不在意一笑,又说,“你不知道,今天江绥也深V,黑色薄毛衣,啧啧那浪劲儿。” 说完又想到什么,“不过他女朋友穿得也性感,那小背露的,香艳~” 周流光边走边咬了根烟在嘴里,笑:“朋友妻,你少评头论足了。” 夏之杰把打火机扔给他:“害,江绥你还不知道,今天谈明天分的,说两句怕什么。” “……”这话周流光没接。 他懒懒散散噙着笑,叼着烟,随夏之杰进了“本色”里头。 卡座里约莫十个人,除了三个女生,剩下的全是男的。 夏之杰给大家介绍他:“给你们介绍一下,这个就是大名鼎鼎的周流光,朋友圈里最帅的男人。” “你好帅哥。” 话一落,沙发里就有个穿白色棉麻布裙,留及腰黑长直,文艺气息逼人的女生冲他吹了个口哨,自我介绍道,“丁雀。” 这女生看起来像是会在咖啡馆里看一下午书的人,但不想在这样的场合里也一副游刃有余的姿态。 夏之杰什么时候有这样气质特别的朋友? 周流光随口说了句:“你好。”并不是很热络,又看了一圈其他人,问:“江绥呢?” 又看了一圈其他人,问:“江绥呢?” 夏之杰问:“诶,对啊,江绥呢?”看了眼大家,又说,“小女友也不在。” “还能去哪。”刚才被周流光忽略的很彻底的丁雀抬手,指了指舞池,“那儿呢。” 夏之杰和周流光齐齐抬头看过去。 有些人就是这么亮眼,尽管在人群深处还穿着黑色衣服,却依然能让人瞬间就捕捉到。 周流光最先看到江绥,深V露出风流的锁骨,刘海将将扫到睫毛,在舞池中央随音乐慢摇,纨绔而浪荡。 他的女人攀在他的肩膀上慵慵懒懒的晃动着,露背小黑裙,长发扫在雪白的后背上,隐隐绰绰的性感。 再一看,她的头发随着动作而散开,肩头竟有一束烟花纹身。 红色的绚烂的烟花。 夏之杰搭上周流光的肩,看着那女人问道:“怎么样,带劲吧。” 周流光又咬上一根烟,边低头打火边笑说:“江绥艳福不浅。” 说完,他在烟雾缭绕间抬起头。 女人正好转过脸来。 他脸上的笑容还没来得及敛去,心脏却率先被猛地一击。 他不敢确定,眼睫颤了颤,再看一眼,是她,又好像不是她。 这一刻,旁边的人全都模糊了,音乐声也消失了,他隔着一片荒芜下来的热闹,凝望着她。 音乐换了,江绥和她一起走出舞池。 江绥喊了他一声:“周流光。” 她晃然抬头,与他的目光,猝不及防对视上。 他指尖的香烟还在燃烧,青雾一片,就像一层纱,模糊了两个人的视线。 他深深盯着她,想把她看得清楚一点。 她却先一步移开了目光。 好像不认识他。 旁边的人给他介绍她的名字,又说了许多有的没的,但除了“夏薰”两个字外,剩下的话他全都没听见,注意力根本没办法从她身上移开一点。 她很快察觉到他的视线,抬了抬下巴,无辜的问:“你看我干嘛?” 她的话让所有人都看过来,尤其是江绥,用胳膊肘撞了撞他,笑说:“怎么啊流光,我女票比你女票靓,你嫉妒的眼都直了?” 江绥口中提到的“女票”,不过是一个无聊的误会——那年黄芷宁来找学校找他玩,无意间被夏之杰遇见了,夏之杰说“流光这么多年身边都没个女人看来是名草有主守身如玉啊”,他不想一点点解释,觉得麻烦,就默认了夏之杰的话。 何况,他这些年本来就为一个人在守着身也守着心。 他抬眼看了看她。 哪怕是听到他有“女朋友”,她还是一脸不在乎,语气如常问他:“看够了吗。” 她上挑的眼线带有几分野性的魅惑,眉眼之间却满是拒人千里的轻蔑。 似乎把他当成了那些一见到美女就精虫上脑的猥琐男。 对他很不满,很看不起。 他终于,终于确定。 她不再是从前的她了。 而现在的她,真的不再爱他了。 可是怎么办。 他控制不住,那颗早已死去的心正以疯狂的速度一点点复苏。 她不再是少女时代的她了。 可是在爱她这回事上,他走出半生,归来仍是少年。 再遇 经历了那么多, 周流光前仍能面不改色的人。 可谁知道,。 ,喝了多少酒, 他都不记得了。 他受够了她和江绥紧挨着, 她的; 受够了她眼睛弯成月牙对除他之外的所有人笑, 还喂葡萄给江绥吃; 更受够了她为了少喝一口酒, 甚至主动叫江绥“哥哥”, 说“哥哥你替我喝”的样子…… 要知道当初为了从她口中听到一声“哥哥”, 他废了多大的劲儿。 可现在,她轻而易举就可以叫给别人听。 他看到的这些简直让他嫉妒的发狂。 他看不到的呢? 想到这些,他就不断抽烟, 不断喝酒。 因为唯有尼古丁和酒精才能压住他想抓住她的手腕,把她带走的冲动。 午夜十二点, 大家散场。 江绥先出去了。 他借口上厕所,跟随夏薰来到厕所门口。 她点了根烟抽,嘴唇咬着烟蒂, 低头点火, 几缕发丝飘飘然垂下。 他看着她的嘴巴,抽烟的嘴巴。 感觉心里被她的烟烫了个洞。 她还记得那晚吗。 他说等毕业之后, 要向她借嘴唇用用。 那时候不好意思直接说,但她应该懂吧, 他想要的是她的初吻。 可是现在,她的初吻还在吗。 想到这,他觉得自己快死了。 他不怕自己没有得到, 他怕她自甘放纵,不是真心想失去却失去了。 散场后他跟了她一路。 她住在一个满是花树的小区,看到那些花朵在夜风里招展的时候, 他有一瞬间恍惚,她还是从前那个姑娘。 他想留住她,用尽所有的勇气,问她:“能不能再爱我一次。” 她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嗤笑:“再爱?周流光,你以为我爱过你?” 这语气,与多年前他在天台上说出“你以为我喜欢你”一模一样。 果然,伤害她之后,他没有一刻不在遭报应。 她走后,他在原地站了很久很久。 想从前,想现在,也想以后。 她是恨他的吗? 这一刻他竟然觉得被她恨也好。 被恨,就说明她心里还有他。 恨他,好过不在乎他。 他的念头很快就定了下来——他要重新追求她。 忘不了看到她第一眼,就想抱住她的冲动。 爱已经变成了心瘾,他戒不掉,也不想戒掉。 那就,继续沉沦吧。 周流光回家后,周修福和周修瑞都已经睡了,偌大的房子里一盏灯都没开,他无声上了楼,进到卧室,也没开灯,就着月光,把澡洗了。 然后他打开了电脑。 今晚在“本色”,他从大家的聊天里得知夏薰现在是一名歌手。 他打开搜索引擎,输入她的名字。 打开音乐平台,输入她的名字, 打开社交平台,继续输入她的名字。 他找到了她的各个官方社交平台,从头看到尾,包括每一条评论。连她那些活跃粉丝的主页也都一一点开看完了,从细枝末节里,他找到她的私人instagram。 他看到她这些年去过很多地方旅游;看到她毕业时的照片;看她晒出自己的第一把吉他;看她在奶奶的忌日时,发的长长一段悼念;看到她晒出妈妈亲手给她煲的汤。 她过得比他好,他为此感到庆幸。 偶尔看到她和男生合照,他都要从点赞和评论里再去查找那个男生的账号,男生的账号要是个人账号的话,他就会从男生的关注和粉丝里再接着搜寻蛛丝马迹。 于是他一夜都没有睡。 可丝毫都不困。 第二天早晨,该吃饭的时间,他终于进行到下一步——听她的新专辑,看她的MV。 她的专辑名叫《野仙女》,主打曲《无题》里面有一句歌词是这样写的: “你只有站在我梦里的时候才无坚不摧,记忆里的你早已面目全非。” 他听罢陷入深深地怅惘。 后来一连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搜她的资料,听她的音乐,查她的公司。 几天之后,周修瑞出差,走到机场的时候才发现漏拿一份文件,他这才不得不出门,给他送过去。 从机场回去之后,他选择了一条不堵车的路。 路过一家名叫“莫奈花园”的西餐厅,他忽然看到夏薰。 “莫奈花园”离夏薰所住的“繁花嘉园”很远,她是为了工作才来的,要和一个音乐制作人吃饭。 其实对于音乐,夏薰没有特别系统的学习过,大学时背着一把吉他就开始写歌,擅长写词也能作曲,但是编曲却还是个门外汉。 这次来见的制作人编曲能力很强,也创作过业内许多年轻歌手的专辑,老板薇姐特意给她打电话:“好好把握。” 她提前五分钟到了餐厅。 这是她一向的社交礼仪,从不迟到。 然而制作人却比她先到。 她来到之后第一件事便是道歉:“不好意思啊,陈老师您久等了。” 制片人戴银框眼镜,长得斯斯文文,一副文人模样。 讲话也很温和:“我没等多久,也是刚来。”说完又走到她那边,帮她拉了下椅子,特别绅士说,“你坐。” 夏薰冲他颔了颔首,在他对面坐下。 随后就按部就班的开始点餐,制作人颇有吃西餐的心得,什么好吃,要几分熟,配什么样的红酒,他都有建议。 夏薰是典型的中国胃,对西餐并不感冒,便任他做主,点了块菲力。 她对制作人的第一印象蛮好的。 但是吃着吃着饭,就觉得不对劲了。 因为每次她想张口聊音乐的时候,他都会绕开话题,转而去问她的年龄,在哪里念书,还夸她长得漂亮,说“一看到你的脸我的创作欲就达到顶峰”,以及“女人漂亮的脸蛋就是男人的灵感缪斯”。 夏薰不傻,知道眼前的人是个什么货色。 但是就这么走了,难免得罪人。 她想了想,应该给薇姐打一通电话,便假装去上卫生间,拿了手机离开。 刚走到去卫生间的拐角处。 周流光出现了。 他挡在了她前面,声音从她头顶罩下来:“背着江绥和别的男人吃饭?” 夏薰没想到会在这里碰见他,左右看了一眼,问:“你怎么在这?” 周流光淡淡说:“因为你在。” 夏薰:“……” 她不想和他说话,越过他想走。 他一跨步又挡在了她的面前:“那个人是谁。” “和你有关系吗。”夏薰嗤笑一声。 “他长得不像好人。”周流光说。 夏薰看着他:“我觉得比你好。” “……”周流光敛了敛眸,被她噎了一下,缓了缓才说:“再聊聊吧,那天晚上,你给我的时间太少了。” “我没时间。”夏薰不觉得自己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那你什么时候有。” “对你,什么时候都没有。”她不想和他一来一回打太极,只想赶快离开他的视线,伸手推了他一下:“好狗不挡道。” 却没推动他。 她悻悻把手收回来,他却先一步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墙上顶了顶,蹙眉说:“我是好狗坏狗你还不知道吗。” 夏薰一愣。 那天还伤心欲绝,对她低声下气,怎么今天突然就硬气起来,一副把她当猎物的姿态?果然是周流光,绝不会任由别人出击而无动于衷,他会反攻,攻击起来甚至会比她更猛。 夏薰心里升起细细密密如气泡水一般的小雀跃。 就像他那晚低声下气哀求她“可不可以再爱我一次”时一样,知道他还爱着她,还对她念念不忘,她的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 他越是痛苦,越是在乎,她就越痛快,报复起来才越有成就感。 夏薰视线落在周流光握着她手腕的手上,顿了顿,忽然把他往墙上一推。 整个人贴上去。 他一激动,下意识抓她更紧。 她踮起脚尖,凑上他的嘴唇,在还有两厘米就要亲上的时候,她喊了声:“流光。” 周流光呼吸都停了。 因为饶是从前,她也很少很少这么叫他。 他意乱情迷。 在随时有人会来的过道,在阳光正盛的午后,在明知危险的陷阱里。 她把他的手从她手腕上拿了下来。 很轻易。 好像现在她想做什么,他都没力气反对了。 接着她伸手摸上他的嘴唇,把他的唇形描绘了一遍。 很暧昧的动作,可她的表情特别的淡漠,就向是一个高高在上的人在给一条狗施舍怜悯。 做完这个动作,她特轻蔑一笑:“你太纯洁了,下次跟我学学。” 说完,她放下踮起的脚尖,潇潇洒洒转身离去。 他在原地感受心脏爆炸般疯狂的跳动。 她的伎俩并不高明,但他偏偏输的一塌糊涂。 久别重逢后的第二次单独相处。 他和第一次一样被她完虐,输的彻底。 …… 夏薰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周流光已经不在刚才那个地方了。 她很快回座。 制作人等的有点不耐烦,问:“你怎么去那么久。” 她露出歉意一笑:“突然来例假了,所以……” 有些话就是说一半才能表达出那个意思。 “哦这样啊。”制作人表示理解。 夏薰端起红酒,说:“薇姐之前交代过我,您时间很宝贵的,能在百忙之中出来见我,真的太感谢了,我要敬您一杯。” 制作人笑:“别客气,我是看你有才华才来见你的,何况你还这么漂亮,只要把握好机会,何愁红不起来?” 这话里的“机会”二字被加重了。 夏薰心里顿时有股浓浓的不适感,但却仍要笑:“好的,我知道了。” 她与制作人碰杯,喝酒的时候,余光看到了对面角落里的周流光。 一顿,呛了一口。 倒还好,没有失态,她用酒把咳意压了下去。 这顿饭在十分钟后吃完。 制作人要先走,说什么“本来想带你去录音棚见见人的,但你这不是不方便吗,下次吧”。 来例假和去录音棚见工作伙伴有什么冲突? 夏薰在心里冷笑,表面仍然懵懂无知的样子,笑说:“那下次吧。” “……” 和讨厌的人说话真费劲。 把制作人送走,夏薰终于可以坐下来好好把眼前的东西吃完了。 她拿起刀叉,刚切了块牛肉,都还没放进嘴里。 周流光又来了。 坐在了她的对面,面不红,心不跳的,不知道还以为刚才和他吃饭的人是他。 夏薰没给他眼神,始终把视线落在牛排上。 还好他比较安静,竟然一句话不说,就一直看着她吃东西。 他的眼神并不灼热,甚至很淡,可她还是多多少少有点不自在。 她拿起手机,点开微信,发了几条消息出去。 才又继续吃。 吃着吃着,当盘子里还剩最后一块牛排的时候,她的手机响了。 她看了他一眼,接起来,对方说了什么,她回:“嗯,好。”就挂断了电话。 最后那块牛排她快速塞进嘴里,随口拿起桌上的餐巾纸擦了擦嘴巴,拎起包便走。 周流光不急不慢站起来,跟在她后头。 她出了餐厅的大门,站在廊檐下,眼睛四处张望着。 他出门后看了她一眼,才走过来:“我送你。” “夏薰!”他的话还没落,那边就有人喊了她的名字。 是江绥。 她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踮起脚朝江绥挥手。 江绥一看周流光也在,就把车窗摇的更大,问:“流光,你怎么也在?” 周流光眼眸沉沉的,看了眼正往江绥那儿走去的夏薰,莫名回了句:“我来约会。” 夏薰的背明显僵了一下,但步子没停。 江绥眼睛一亮:“我操?你背着我们干大事啊?”他惊讶死了,“嫂子从西班牙回来了?怎么也不说一声?” 夏薰已经坐到了副驾驶上。 玻璃反光,周流光看不见她,却还是往她的方向瞥了一眼:“她刚走。” 江绥说:“啊~那好吧,那改天约出来一起吃饭。” 周流光淡淡点了点头。 “还走不走?”夏薰突然插话进来。 江绥扭头看她一眼,又转过脸对周流光一笑:“害,这位等不及了,我们先走。” 周流光问:“你们去哪?” 江绥问夏薰:“回家还是?” 夏薰不动声色瞥了眼周流光,说:“要不去泡温泉。” 周流光目光一沉,泡温泉要穿什么,他不是不知道。 江绥笑:“也行。”又问周流光,“你一会儿有事吗,要不和我们一起?” “……”周流光刚要说什么。 夏薰抢先一步,撒娇道:“泡温泉这种事,不想要外人在。” 江绥一怔:“……” 周流光舔了舔唇,笑着点头:“行,我不去,你们玩。” 江绥耸肩无奈向周流光一笑,这才带着夏薰扬长而去。 挑衅 “你是?” 回去的路上, 江 夏么这么说?” “你刚才不是说他是外人?那温泉,也没见你这么说过别人。”江绥边说话边放了首歌,手指随着音乐在方向盘上有一搭 “他才刚认识, 我不习惯。”夏薰随口一说。 江绥也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 于是也随口一答:“好吧, 以后多见见就熟了。” 夏薰无聊的说了声:“嗯。” 江绥又说:“对了, 既然今天咱俩凑一起了, 配合一下, 拍张合照吧。” 夏薰看他一眼:“又要应付家里?” “不然呢。”江绥叹了声气。 夏薰笑笑,想到什么,说:“那我要是穿身暴露点的泳衣, 你妈会不会接受不了?” “咳……”江绥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笑, “暴露点才好呢,我妈更觉得咱俩是真的了。” 夏薰若有所思点了点头。 几小时后,夏薰和江绥从温泉小镇出来。 同行的还有丁雀和另两个异性朋友, 夏薰和丁雀泡, 三个男人一起泡,快结束的时候江绥来找她们, 丁雀帮夏薰和江绥拍了张照片。 随后他们又约着一起吃了顿饭。 吃完饭之后,江绥送夏薰回家。 路上夏薰拿江绥的手机修图, 把他们在温泉池里拍的亲密合照发到朋友圈里。 江绥提醒她:“别忘了分组。” 夏薰说:“我没忘。”然后把周流光也加入了朋友圈可见的行列。 半小时后,江绥把夏薰送到小区大门。 她上了楼,把鞋子随意踢掉散落在玄关, 边往屋子里走边把散落的头发扎起来。 走到卧室,想去关窗帘,换衣服。 刚走到窗前, 手上的动作一顿——楼下有一辆陌生的豪车。 驾驶室的窗户被摇了下来,车主人正在里面抽烟,熟悉的侧颜,令她眼皮一跳。 他应该是看到那张合照了。 但她没想到他竟然直接到她家楼下等她。 她把自己隐藏在墙后,心跳快的要从胸腔里跳出来,静默好久,等心跳和呼吸都恢复正常频率,她才又探了探头,看了他一眼。 定了定神,她到衣橱前拿睡衣,手从保守款式的纯棉白色睡衣上滑过,来到绿色的长款睡裙上,最后落于一件米白色丝绸面料的吊带睡前。 想了想,却没拿起来,反而把一身崭新的内衣拿了起来。 然后她到浴室把澡洗了。 围着浴巾出来,头发半干扫在肩头。 然后她走到阳台上,故意开了开窗。他来都来了,她得让他知道她住哪里不是吗。 窗户许久没开,一开便响起“滋啦”的刺耳声。 他看了过来。 她拿起衣架,把刚洗好还在滴水的内衣和内裤挂了上去。 红黑色款式的内衣,有大片蕾丝做点缀,很成熟风的性感。 和她今天穿出门的那身保守的运动内衣不同,这身更适合挂在阳台上,被灯光一打,简直就像在橱窗里给人展览的。 这一晚她睡得很好。 第二天早起,那辆车还在楼下等着。 离得远,也能看到车周围一地的烟头。 她深深的看了一眼,很快转头进屋,该洗漱洗漱,该吃早饭吃早饭,还是照旧做自己的事情。 这天上午,她先去公司开会,为下一张专辑做准备。 中午的时候,她去夏荧那里吃饭,下午回公司忙工作,傍晚又回了夏荧那,这晚干脆没回去。 再回家已经是第三天的晚上了。 她进家先是没有开灯,走到窗前往下看了看。 那辆车还在,只是换了不同的位置。 他的车窗还是开着的,他还是在抽烟,只不过衣服换了。 似乎是察觉到她的目光。 他忽然抬头看了过来。 她猛地蹲了下来,害怕自己被他发现。 想了想,打开手机找到一个人的电话号码,拨通了过去。 做完这一切,她才把灯打开。 然后又像前几天那样先去洗澡,然后到阳台去晒内衣内裤。 这次她穿了睡衣,那件米白色丝绸的,吊带,V领,裙摆刚过腿根。 晒好衣服之后没多久,门就被敲响了。 助理阿潘拎着两袋酒站在门口:“大姐,你可真会剥削我啊,现在是晚上十点,你居然叫我来给你当跑腿!” 他身后还有个男生。 没等她问,阿潘便耸肩解释:“这是大坤,我男朋友。” 大坤朝夏薰笑了笑。 夏薰愣了愣才说:“欢迎光临。” 说着又点开微信,给阿潘转了五百块钱过去:“谁让我想喝的酒偏偏是你亲手酿的呢。” 阿潘撇撇嘴,把酒放到桌子上,察觉到手机响,便说:“别给我转钱哦,看不起谁呢。” 夏薰笑笑,去拿了酒杯,三只,放在桌子上:“那要不要一起喝杯?” 阿潘看了眼大坤:“来都来了,喝杯再走?” 大坤表示没有异议。 夏薰去倒酒。 阿潘走到窗户边,往楼下看了一眼:“刚才我们上来的时候就见路上停了一辆柯尼塞格,真他妈帅毙了。” 大坤说:“应该不是小区户主的吧。”他接过夏薰倒好的酒,朝阿潘走了过去,“这个小区不是高档小区,感觉住这里的人开不起这样的车。” 阿潘说:“谁知道呢。” “你的酒。”夏薰把酒给阿潘端过去。 阿潘接酒杯之前又看了那辆车一眼,然后一愣:“我怎么感觉那里边的人正往你这个窗户看呢?” 夏薰微愣:“有吗?” 阿潘说:“你自己看,我靠别再是你的狂热粉丝。” 夏薰笑:“就我?十八线都算不上还狂热粉丝……” 她边说,边往那辆车看过去。 这是她第一次光明正大的看向他,让他知道,她已经发现了他的存在。 以周流光的角度,恰好看到她就站在两个男人中间。 这么晚了,男人和女人在房间里,还在喝酒…… 他低头看了眼手机上夏薰和江绥泡温泉的合影。 夏薰穿了件蓝色露背泳衣,很暴露却不夸张,温软柔媚,惹人遐想。而江绥就穿了一条大泳裤,他正对着镜头,夏薰背对着镜头,只有头转了过来,和他一起笑着比耶。 周流光眯了眯眼,抽烟时双颊深深凹进去。 把照片保存,用裁剪功能,把江绥裁了出去,只剩夏薰一个人。 做完这一切,他又抬头看了她一眼。 夏薰撑在窗台上,往他这边看了过来。 他把车窗摇到最底下。 她对他遥遥一笑,举起杯,对着空气碰了一下。 看不清表情,但从动作里已经看出了满满的挑衅。 而她收回手,竟转身揽上了其中一个男人的肩膀,转身进屋了。 另一个男人也很快跟了上去。 “我就说是你想多了吧。”夏薰走了两步,知道已经到了周流光的视线盲区,她便把虚揽在阿潘肩头的手拿了下来,“你看看我朝那人举杯,他压根不鸟我。” 阿潘甩甩头:“可能是我想多了吧,不说他了,喝酒吧。” “……” 于是酒过三巡。 快到十二点的时候,阿潘和大坤从夏薰的家里离开。 夏薰送他们下楼,他们从侧门来,也从侧门走,她就站在台阶上目送他们离开,见他们上了车,她转身回家。 一路走进单元楼都没有任何情况发生,直到她上了电梯,就在电梯门即将关上的时候。 一双手突然伸进在电梯中间。 电梯重新开了一道口,他硬生生闯了进来,根本来不及反应,他迅速把她抵到了角落里。 她的背“嘭”的碰到在冰凉的墙壁上时,电梯门关上了。 她被他压着,他身上的烟草味好浓,她推他,推不动。 他的眼睛里全是红血丝,丧丧看着她。 她躲开他的视线:“能保持距离吗?” “不能。”他说。 边说,边拦腰抱住她,低下头,去寻找她的眼睛。 早该知道,这个人一旦情绪上头,根本不管什么应不应该,正不正确,他只管发泄,在沉默中爆发,并摧毁一切。 从学生时代起,他就是这样一个人。 她以为他多少会变。 可他没有。 她喊阿潘过来,只是想刺激他,可现在她感觉自己玩脱了。 推不动他,她就去找电梯按键,每个楼层都摁一下。 他发现她的动作,勾了勾嘴,轻蔑一笑:“你想和我在电梯里待久一点,就随便摁。” 言外之意,门开了你也别想跑。 更不会有人来救你。 夏薰心里又气又怕,冷笑一声:“怎么,在楼下蹲我还不满足,真想去我家看看?” 这句话让周流光眼眸一沉。 原来这些天她一直都知道他跟个傻子似的在等她。 她不动声色,其实一直在逗他玩。 周流光自嘲一笑:“知道你不好哄,但不知道你还爱报复。” 夏薰冷冷别开脸,不去看他。 二楼到了,门开了,外面没人,很快又关上。 他放在她腰间的手臂紧了紧,低头和她对视:“什么时候才能哄好。” 她躲了一下:“能别对我动手动脚吗。” “不能。”他看她。 “你能要点脸吗?”夏薰终于看了他一眼,准确来说,是瞪。 他苦涩笑笑:“你知道,我这个人没有礼义廉耻的,能忍了这么久才来抱抱你我已经够君子了。你要是觉得不舒服就扇我一巴掌,实在不行就报警。” “你……”夏薰一口气没呼出来。 三楼也到了。 门口依旧没有人。 周流光在她脸上流连,顿了顿才问:“所以你和江绥是真爱吗?” “什么意思?”夏薰问。 “刚才那两个男的是谁?” 夏薰一愣,心里定了定,才说:“和你没关系吧。” “在外国待了几年,变开放了?”周流光眼眸黯了黯,“大晚上的,那些男人在你屋里,江绥知道吗。” 夏薰顿了顿,轻嗤一声:“大晚上的,你把我圈在这里,江绥也不知道。” 周流光沉默了,嘴唇紧抿着。 她的确知道怎么挑起他本就不多的罪恶感。 夏薰又往外挣了挣,他刚开始的时候没有动,任由她从他怀里钻了出来。 电梯门在这时又开了。 四楼到了。 她想出去。 他却一把拉住她的胳膊,又把她拉了回来。 她像八爪鱼一样扑进他的怀里,他后退一步撞到墙上,低头抱住她:“还没说完呢,你走什么。” 夏薰挣扎着起身:“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他点了点头:“那你听我说。” “我知道你现在讨厌我,我知道可能你已经放下我了,但是我没有,之前那些话都是气话,夏薰,你知道我这个人什么烂德行,我脾气上来了就没脑子,那时候我刚知道我妹死了,我爸偏偏又赶到那个节骨眼上出事,我崩溃了你知道吗。我当时不知道为什么要把你约到天台上,包括后来说的那些话,我以为我们只是吵了一架。等我回过神,你已经不见了……” 他咬字很重,不停在说,好像这样就能把悲伤嚼烂。 但夏薰终于听不下去了,她把他打断:“说完了吗?” 他陡然安静下来。 她看向他,态度淡漠,甚至连恨意都没有,好像已经疲倦了,不耐烦了:“我不喜欢听废话。” 周流光定定看了她两秒,在她这样的眼神里,他无地自容的把脑袋耷拉了下去。 过了几秒,电梯门又打开了。 然后又合上。 反复五次。 他们维持着同一个姿势对峙着,直到十层到了。 夏薰说:“我要回家了。” 周流光这才有所反应,他放她出去了,可是自己也跟了出来:“明天一起吃顿饭吧。” 夏薰无声看向他。 他温柔的笑:“如果你想报复我,就多和我见面,别让我好过。” 夏薰眼睫颤了颤。 他掏出手机,打开微信:“加我。” 夏薰不动。 他看了眼天花板,深呼了一口气,又把目光转回她脸上:“不加就不让走了,你选。” 夏薰一怔,随即露出了想打他的表情。 周流光笑笑,把手机推到她面前。 她这才掏出手机,扫了下码,看到他的微信昵称竟然是“夏”。 而个性签名,短短四个字——之死靡它。 如果没记错,这个成语形容对爱情专一,至死也不变。 她鼻子酸了一下,但是很快这股感觉又消失了。 她发送了好友申请,他很快同意。 加了微信,他才肯离开。 爽约 周流光回。 了, 谁知道打开客厅门,竟看到周修瑞正在沙发上喝红酒,旁边摆着黑胶唱片机, 他放着古老的钢琴曲, , 无从欣赏, 只知道挺助眠的。 “回来了。” 察觉到门响, 周 周, 问:“还没睡?” 周修瑞晃着酒杯,问他:“喝一杯吗?” 周流光看了眼桌上的酒瓶,说:“不了。” 周修瑞别有深意的看了眼他:“这几天你经常这么晚回来, 都干什么去了。” 周流光知道,他免不了遭此一问, 也没瞒着:“去见夏薰了。” 他的性格向来直来直去。 周修瑞想到他会直说,却没想到会是这么一回事,顿时愣了一下。 “她来找你?”默了默, 周修瑞问。 周流光苦笑一声:“要是她找我就好了。”他微不可见叹了声气, “是我死乞白赖去见人家。” 周修瑞又沉默了下来。 周流光看了他一眼:“我的事你就别操心了,放心吧, 五年前没死成,现在就能活下来。” 这话令周修瑞的眸光黯了下来, 他低头抿了口酒,问了周流光一个问题:“你理解爱情吗?” 这个问题,周流光很意外。 东亚家庭往往很少把爱挂在嘴边, 更何况这么直来直去讨论爱情。 这个问题问得太突然了,让人不知道该怎么回答,怕答的不好, 但更怕为了答的好而美化自己的感受。 周流光想了想才说:“爱情不是靠理解的,是靠感受的。” 感受对方带给你的酸甜苦辣,也感受自己的心因为这场爱而波动的频率,甚至能够因为爱上这个人,重新感受到以前总被自己忽略的云和雨,花和树,星空与晚霞。 周修瑞因为周流光的回答而深深沉默下来。 静了几秒,他舔了舔唇,说:“你去睡吧。” “……”周流光看了他一眼,拍了一下他的肩膀才上楼。 周修瑞看着周流光上楼去的身影,他不止一次目送过他,也不止一次发现,从前那个小胖墩已经在长大的过程中变得骨肉嶙峋。 他真瘦啊,肩膀那么宽,却能看出只是骨头在撑着衣服,好似灵魂也早已从丰盛变得贫瘠。 每次这么看着他,周修瑞都会反思,当年是不是低估了他爱一个人的决心? 周修瑞想到他告诉那女孩“流光一定会走”时,那女孩的表情。 又想到他对流光说“理智点吧,和那女孩断了”时,流光的表情。 这么多年,他不止一次觉得他做错了。 当年流光拜托他找那女孩,他不是真的没法子找到,只不过是太害怕流光再受伤,还不如趁此机会断个干净。 他对流光问心无愧,可是问心无愧不代表正确。 在流光最需要人引导的年纪,他教他理智,教他放手,但就是不教他好好对待感情。 他旁敲侧击让流光相信那女孩有错甚至有罪,他用成年人残酷的理性,去蔑视这对孩子柔软的真心。 或许这一切都是因为他没有爱过吧。 但现在,他从流光的痴情里,隐隐约约窥见了爱情本来的样子。 - 周流光在第二天下午再次来到夏薰家。 昨天说好了,要请她吃饭。 他开车到夏薰楼下的时候,给她打了通语音电话。 她很快接通:“上来吧,我还没化妆。” 说完便把电话挂了,丝毫没给他说话的时间。 他下了车,从昨晚的电梯上她家。 到门口敲了两声门,没人应。 他又敲了好几下。 正当以为自己被她耍了的时候,屋里忽然传出“来了”的声音。 接着门就被打开了。 她头上夹着五颜六色的小夹子,把碎头发全都牢牢固定住,脸上涂着上了一半的粉底液,不耐烦说:“自己关门。” 周流光笑了笑,进屋把门关上。 她走进了卧室。 他脚尖往卧室的方向转了过去,却顿了顿,最终还是到沙发上坐着等。 屋里静悄悄一片,一点声音也没有。 没五分钟,他就坐不住了。 想了想,还是起身来到她卧室门口,就靠在门框上,看着她化妆。 她的化妆台上东西很多,瓶瓶罐罐都摆在一起,她已经上好了底妆,现在正拿刷子画眉毛。 其实她的眉毛生的很好,压根不用画,就像她的脸蛋,素颜已经极漂亮,连黑眼圈都没有。 画完眉毛,她又去画眼影,看她对着镜子往眼圈上打灰色粉色的眼影粉时,他忽然觉得等她化妆是种享受。 就像丈夫在等妻子。 过了大概十五分钟,她才基本把妆化好,只剩最后一步口红。 她抓了一把唇釉和口红,向他看了过来,问:“你选一个。” 周流光还沉浸在她化妆的步骤里,乍一被喊到,懵了一秒才直起身子,瞥了眼她手里的口红,向她走了过来。 离得近看得更清楚。 他在那些口红里犹豫了几秒,又看了看她的妆容。 然后随手指了一支—— 正红色的那种口红。 夏薰的肩膀垮了垮,不由泄气:“果然是直男。” 她拿了他指的另外一支:“我今天化的蜜桃妆,肉粉色眼影诶,纪梵希N27或者香奈儿154,都比这支配。” 他说:“反正都是红色。” 她转头对着镜子打开口红盖:“当然不一样了。” 涂好,她抿了抿唇,对着镜子看了看,露出满意的神色,然后转身朝他抬了抬下巴:“你看,温柔吗。” 周流光呼吸一滞。 很难不怀疑,她是在撩他。 他别开眼去,说:“嗯。” 心里的那根弦却早已绷起来了。 她饶有意味的看了他一眼,笑:“好了,你出去吧。” 周流光抬眼看她,一时没反应过来。 她说:“怎么,化妆你要看,换衣服你还要看?” 他一怔,随即深深看她一眼,才转身走出她的卧室。 她的卧室里有一股少女香,木质琥珀散发的温暖的甜,温润而甜美,让人越闻却想闻,淡淡的撩拨感。 可是出了她的卧室,那股味道便没有了。 夏薰换了一身甜酷风格的衣服,粉色的做旧复古风连衣牛仔裙,露肩款式,配白色的及膝长靴。 她走出来的时候胳膊上还搭了一件黑色的外套,四月份,乍暖还寒的季节,是要注意保暖。 她在周流光面前转了一圈,问:“好看吗。” 周流光丝毫不掩饰自己对她的迷恋,很配合说:“好看。” 夏薰从容大方的说:“谢了。” 然后他们出门。 出了侧门,周流光在前,夏薰在后,两个人无声在路上走着。 路两旁的粉樱簌簌而落。 下了台阶,周流光先走到他车子的副驾驶旁打开车门。 一转眼,夏薰却走向他旁边的那辆出租车,坐了进去。 他眼眸沉了沉,看了那辆出租车两秒,才走过去。 她正要关车门。 他挡住了,弯腰问:“你又搞什么。” 夏薰偏脸仰望他,理所应当说:“去吃饭啊。” 周流光看了眼已经打上表准备走的司机师傅,又看了眼他实在看不透的夏薰,心里隐隐升起一股不舒服的感觉,顿了顿才问:“用不着分开走吧。” 夏薰却气定神闲看他一眼:“对不起啊,忘了告诉你,我有约了,今晚不能和你一起吃了。” 周流光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 他看着她的眼睛,她丝毫不避让,淡淡回望着他,目光里有疏离,也有倔强。 他终于确定了:“你玩我。” 夏薰微微仰脸看着他,没有表情,也不给回应。 “你他妈玩我?”周流光简直要气笑了。 看他好像下一秒就要发火,夏薰挠了挠眉毛,回他:“你要这么想,我也没办法。” 周流光手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这一刻又委屈,又生气,想发火却又舍不得对她大声说话,最终连质问都是压着声音的:“你不是答应我了吗?” “答应了不能反悔吗?”夏薰很快回问过来。 周流光一时语噎:“……” 夏薰直视着他,丝毫没有笑意:“不好意思了,要不你自己去吃吧,记我账上。” 说完,她把他的手狠狠从车门上掰开,“嘭”的一声关掉车门。 车很快就开走了。 周流光站在一地尘烟里,感觉自己就像个灰头土脸的小丑。 他先是垂着头,看着地面久久未动,随后又连连点头,喃喃说“行,真行”。 他掏出手机,打给了周修瑞:“回平芜那么久了,我想我该开始工作了。” “……” 车开出好远,夏薰才转头看了眼身后。 周流光还站在那里。 不用想也知道,她这次把他气得不轻。 她目光沉了又沉。 这几天她一直在想爱与恨的关系。 她恨他,这是一个很确切的事实,因为许多年前,他就像是一个希望来到她的面前,可最后他亲口告诉她,这份希望是假的。 最重要的是偏偏命运弄人,这份希望恰恰破灭在奶奶离世的当口。 她最接受不了的是,他摧毁了她觉得自己也可以被爱、也值得被爱的信念,而像她这样的人,要想建立起这样的信念,该有多么困难。 当初她以为他是她暗无天日的青春里唯一的解药。 谁知最后他却是一味毒品。 瘾入骨髓,又偏偏要戒断。 她戒断了,但残留的伤害已是不可逆的。 昨晚他把她堵在电梯里说的那一大段话,其实她都相信。 只是她觉得已经没意义了。 伤害已经发生,再说什么都没意义了。 人们总说,没有爱就没有恨,是这样吗。 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原来恨比爱要辛苦的多,可即便这样,她也要恨下去。 可是看到他失魂落魄的站在原地,她为什么没有想象中快活? 她这么问自己,又很快得出答案——可能是累了吧,动脑子想招数多少有点费神。 她想暂时休息一段时间,只要他不来招惹她,她就先放过他。 然而,好像总有种奇怪的定律——人总是会在刚刚下定决心的时候,老天爷突然给你来个反转,让你的决心泡汤。 一周后。 夏薰忽然被经纪人从录音室叫去会议室开会。 她到的时候,才发现周流光也在。 并且坐在会议桌的尽头,那个独属于老板的位置上。 老板 周流 仅用了一个星期。 , 在门后面站着。 拉到最前面,给周流光介绍说:“周总,这是我们公司去年冬天签的歌手。” 周流光看了眼夏薰, 不认识。” 夏薰差点一口气憋死。 薇姐满脸堆笑:“是, 所以她也是我们公司重点培养的对象。” 周流光又问:“所以她进公司之后为公司赚了多少钱。” 夏薰眼皮一跳。 薇姐瞥了夏薰一眼, 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解释说:“这个嘛, 确实还没到能赚钱的时候……不过她潜力很大, 很有灵气。您也知道现在短视频火爆,只要一首歌火了,剩下的路就不用愁了。” 周流光淡淡点了点头, 没说什么。 薇姐很快又给他介绍其他艺人了。 公司规模太小,仅有五名艺人, 三男两女,大家也都不火,薇姐在旁边挨个夸, 纵使口才不错, 却还是能让人感受到夸大的成分。 周流光边听,边时不时扫视一圈。 其实是为了看她, 却又不愿意太明显,只好把其他人也看一遍罢了。 一次扫过去, 夏薰默默站在角落。 两次扫过去,她垂首看着地面,一言不发。 第三次依旧是这样…… 她的目光始终没有往他身上扫一下。 周流光在心底冷笑, 忽然站了起来:“好了,公司的情况我大致了解,人我也基本见过了, 大家都辛苦了,今天晚上我请大家吃饭。” 夏薰心一咯噔,这才抬头看了他一眼。 他却没有看她,高傲又冷淡的睥睨着大家,像下达命令那样,说:“时间地点会在群里通知,大家散会。” 会议室立刻有了响动,大家起身的起身,往外走的往外走。 夏薰也只好收回目光,头也不回的走出会议室。 回到录音室,剩下的歌,她却没心情唱了。 她让阿潘去楼下的便利店买几罐饮料来,强调要冰的。 说完就躺在沙发上,把腿翘到墙上。 过了一会儿,歌曲制作人FuFu进来了,一看她那样儿,笑问:“怎么开了个会回来像跑了八百米似的?蔫儿了?” 她无从解释,只能说:“不,我现在是跑了八百之后爽的热血沸腾,急需冰饮料降温。” 话落,门开了。 “买个饮料磨磨蹭蹭,你……” 夏薰边说话边仰头往后看,剩下的话就硬生生断在喉咙里。 因为来人是周流光。 FuFu忙站起来:“老板好。” 夏薰看薇姐也跟在旁边,才把腿从墙上拿下来,随即从沙发上起身,整了整衣服。 薇姐悄无声息观察了一下周流光的表情,见他并没不悦,便松了口气,转脸去凶夏薰:“录音室是让你睡觉的吗?” 夏薰低下头说:“没睡,刚躺下。” FuFu也说:“薇姐别生气,小薰真是刚躺下,我们说好休息十分钟就接着录音呢。” “……”薇姐刚想说什么。 周流光却抢先开口了:“把沙发撤了吧,工作就要有个工作的样子,要是人人累了都去躺一躺,那工作效率不会高的,这是工作区不是舒适区。” 一番话,说得薇姐和其他几个公司元老都哑口无言。 夏薰在心里腹诽——好一副资本家的嘴脸。 却也只能敢怒不敢言,毕竟人家是老板,而她只是个烂命一条的打工人。 周流光进录音室看了看。 薇姐在旁边介绍:“虽然公司穷,但是在录音设备上我们是舍得花钱的。” 周流光点了点头,还伸手动了动FuFu的设备台,刚要收回手。 门口阿潘回来了:“楼下还有卖RIO的,我也给你整了两罐……” 话没说完。 只因一进门,所有人包括夏薰都齐刷刷往他那边看了过去。 他呲着大牙的笑容就这么僵在脸上,尴尬的有点可怜。 “上班时间喝酒?”周流光笑了一声,目光有点冷。 夏薰:“……” 周流光走到阿潘面前,看了看他的脸,然后把他手里的袋子拿了过来。 他低头看了眼里面的饮料。 买什么不好,买RIO? 她第一次进他房间,他就是用RIO招待她的。 周流光想到这,抬起了头,细细打量起阿潘。 他认识这张脸。 那天晚上,阿潘和另一个男人,也拎了一袋子酒水,三更半夜进了夏薰的家。 当时离远看觉得还行。 可离近看长得也不怎么样嘛,宽圆脸,高鼻梁,眼睛却不大,嘴巴又太厚,普通男人而已。 他笑:“你叫什么?” “其实这件事和他没关系,我买酒是想下班喝的。”夏薰在这时走了出来。 周流光没看她,也没理她,目光始终落在阿潘身上。 压迫感十足。 阿潘气不足的说了句:“潘凯泊,夏薰的助理,大家都叫我阿潘。” “好,阿潘,从今天起你不跟夏薰了。”周流光说。 夏薰拧起了眉毛:“什么?” 阿潘也很震惊:“啊,不至于吧,我就是帮她买个喝的,就要被解雇吗?” 阿潘看向薇姐,试图能被解救一下。 薇姐定了定神,扬起笑,走到周流光身边:“周总,我觉得……” “你不用说了,这件事就这么定了。”周流光丝毫没感情,“我不会解雇他,只是让他去跟别的艺人,夏薰这边再重新配一个过来。” 薇姐消化了一下他的话,顿了顿才说:“好的,没问题,我去安排。” 夏薰却不满意:“我的人,我是不是应该有点发言权?” 周流光转头看了夏薰一眼:“等你当上这家公司的CEO再来找我说发言权吧。” 夏薰:“我……” 薇姐给夏薰使了个眼色,夏薰握了握拳,只好熄火。 周流光见她把话咽了回去,满意了,气定神闲转了身,走出了录音室。 门关上,夏薰气得在原地来回踱步。 深呼吸,再深呼吸,却还是没忍住,朝门骂了一声: “周流光,你个王八蛋!” 晚上八点,君悦大酒店。 夏薰和公司其他人一起,坐到了豪华的包间里。 圆桌上其他人在讨论着新来的老板,有人说他帅,有人说他豪,还有人听说夏薰助理被换连连感慨他的铁面无情。 夏薰一点都不想听到周流光的名字。 但无奈,却处处被关于他的事情包围着,喘息不得。 她干脆戴上耳机吃饭,耳机里面放燥热的重金属音乐,多少能屏蔽一些“噪音”。 这里的笋做得不错,颇有家乡风味。 她夹菜吃,边吃边想,怪不得大家说周流光豪,君悦饭店在平芜算有名的大酒店,贵是其次,最主要是难订。 之前夏荧要请朋友吃饭,想订这边来着,提前一个星期订,却已没了位置。 想到这,她懊恼的回过神,不想听他的消息,为什么自己还去想他啊…… 她起身想要出去洗把脸。 薇姐恰好进来,朝她招了招手:“你过来。” 夏薰问:“怎么了。” “和我一起去给周总敬酒。”薇姐说。 “我不去。”夏薰想都没想。 薇姐一口回绝:“这事没商量。”她恨铁不成钢,“我还没说你呢,你可真行啊,他接手公司第一天你就让他抓到小辫子,以后还想不想在公司混了。” “明明是他小题大做。” “是是是,你说的对,但新官上任三把火,他这第一把火就烧到你这里了,你有什么办法?” 夏薰语噎了:“……” 薇姐摇了摇头:“好了,别闹脾气了,敬一杯酒说一句好话,这件事就能过去。” 是吗。 夏薰在心里无奈一笑,恐怕没那么简单。 “你出来也不化个妆,快点去涂个口红,跟我过去。”薇姐又推了她一把。 夏薰一脸不情愿的去拿口红涂上。 随后跟着薇姐去周流光的包间。 他坐在上首,正对着门的位置。 好像没吃什么东西,看着碗碟都很干净。 薇姐进门后说了些什么,又推了夏薰一把,示意夏薰过去。 夏薰端着红酒,走到周流光身边:“周总,我敬你一杯。” 周流光这才掀起眼皮看她一眼,却没动杯,只是问:“为什么敬我。” 夏薰眼前一黑……好一个明知故问。 她用尽全身的力气堆起一个笑:“我为白天在工作上的不专业感到抱歉。” 周流光盯着她,顿了顿才说:“还有吗。” 还有? 还有你个头。 夏薰的怒火值已经快到顶峰,这次她实在不知道怎么回答了,脑子却转的很快,忽然手一抖:“哎呀……” 整杯的红酒全撒周流光的衣服上了。 夏薰忙说:“对不起周总,我不是故意的。” 眼睛无辜的眨了眨,却丝毫恐慌和意外的感觉都没有。 是不是故意,昭然若揭。 周流光眉眼间瞬间攒聚起无法忽略的燥意,深重的,危险的气息,如狂风一般汇集在他周围。 夏薰以为他会发火。 可他只是停顿了三秒,然后点头:“没关系,做错事情,弥补就好了。” 他扭头对旁边的助理说:“你现在去开一间房,我要换衣服。” 又对夏薰说:“你去买一件衣服给我送过来。” 夏薰直视着他,没吱声。 周流光回望过去,气势不强,却莫名逼人:“亲自送过来,不然我会改变主意,把你那个姓潘的助理开了。” 说完,他错过她,不慌不忙的离开。 夏薰在原地愣了几秒。 直到薇姐推了她一把:“旁边就有商店,随便买一件符合他年龄的就好。” 其他人也说:“夏薰,无论如何,你泼人一身酒本身就是你不对。” “没错,就算你泼的不是老板,就算你是无心之失,那也是不对的。” “……” 果然大家只能看到表面上的是非。 却不懂识别暗地里的刁难。 夏薰最终去酒店旁边的商场,给周流光买了一件男士薄卫衣,运动款,基础样式。 周流光的助理就在电梯旁等她,一路把她带到了酒店最高层的总统套房。 进门。 他就坐在沙发上,穿着浴袍,抽着烟。 她莫名想到多年前的冬天,他带她去看雪那天,她半夜出来喝水,他就在沙发上坐着,当时也穿浴袍,也在抽烟。 她把衣服给他放在门口的柜子上:“衣服到了,我走了。” “吃的还行吗?”他忽然问她。 “我提前一周订的,听说这家来了新厨子,是云市人,想必合你胃口。” 夏薰转身到一半停了下来,扭头看他一眼。 她有一肚子话想问,话到口中,却一句也问不出来。 他把烟摁灭,起身走了过来。 她没动,任他靠近,直到近在咫尺。 “满意吗夏薰,我为了光明正大见你,就收购了你的公司,为了和你吃饭,就请全公司吃饭。”周流光把玩着手上的打火机。 夏薰心忽然被谁攥了一下似的,揪着疼。 表面上却姿势不变,就这么看着他。 他停止了手上的动作,把打火机随手放到她买的衣服旁边。 再看向她,眼神骤然一变,忽然伸手抱紧她:“想你了。” 他头在她肩窝蹭了又蹭,说:“想死你了。” 夏薰难耐的闭了闭眼,再睁开眼,语气冷淡问:“周总要对我潜规则吗。” 他脊背一僵。 她把他往外一推。 “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下,我是江绥的女朋友,见过家长的那种。” 周流光眉头深深的蹙起。 有些话只说一句就够了。 说完,夏薰很轻易的离开了房间,他没再拦她。 歌词 夏薰走后, 周流光在房 后来他打开她给他买的衣服,一件白色的薄卫衣,很 , 尺码刚刚好。 照镜子看了看, 他见过大学时期的她, 通过ins上的那些照片, 但是她没见过大学时期的他, 如果她能看一眼就好了。 他把吊牌撕掉, 下楼去餐厅。 路过她的包间,发现她已经提前离开了。 他沉沉看了眼她的空位,最终很平静的转过了头。 这是一场持久战, 他对自己说,今天不行, 还有明天。 夏薰离开君悦酒店之后,在路边扫了一辆共享单车,骑到一半又到超市里买了一袋子啤酒。 在马路边上席地而坐, 打开一罐啤酒, 一口气灌了一半下去。 想起今天和周流光的点点滴滴,她只觉得想笑。 直到刚才她这才明白一件事——她伤得了周流光, 却不能让周流光臣服。 就像一个武功高强的侠客,他会放弃抵抗任你一次次刺伤他, 可却不会让你夺走他手上的刀。 能刺伤他是因为他爱你,夺不走他的刀是因为,他永远不会让自己失去和你较量的资格。 他这个人就是这样。 她今天虽然生气, 但是更觉得有趣。 她喝掉剩下的酒,把空易拉罐狠狠在手中捏扁。 以后的日子怕是会很精彩。 …… 不出夏薰所料,第二天周流光还是准确无误的出现在她面前。 他给她带来了新助理, 一个叫柚子的姑娘,圆脸微胖,栗色的头发,长相是那种和每个人关系都不错的好人缘脸。 把柚子送到之后,周流光没有走。 而是搬了一张椅子,坐在FuFu旁边,说是要亲自监督她录歌。 夏薰对此并无异议,她现在对他下一步要做什么非常好奇。 她这次要录的这首歌是写给奶奶的。 他拿起散落在桌上的歌词纸看了看,这歌的名字叫《我还是不能忘》。 她在玻璃墙那头很投入的唱。 一小节唱完,玻璃墙这边的FuFu朝她打了个手势,说:“你的气息还是要找准,你可以发颤,但是不能每句都颤,不然你的特色就会变成你不会处理细节,不会唱……” 周流光对这些只是门外汉。 他除了能听懂这首歌好不好听之外,其他什么都不懂,更不明白为什么录音要精确到每个字都唱好。 于是他无聊的拿起桌上一个本子看。 翻开才发现,这是夏薰的歌词本。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习惯掏出手机记备忘录的年代,她居然还保留手写的习惯。 打开这个本子,上面全是涂涂画画,有些歌词被她很用力的划掉,有些歌词却在后面打了个五角星,想必写得很满意。 他一张张翻阅。 直到看到这一张,名叫《香烟和草莓》的歌词,比其他几张纸写得都工整,几乎没有涂改的痕迹,想必是写得很顺。 他停了下来,扫到最后几句: 你像香烟般危险,也像草莓般甜蜜。 你的危险让我上瘾,甜蜜则让我迷恋。 我被我遮住眼。 忘记危险的永远有危害。 甜蜜的终将腐烂。 他在心里默默念出这几句。 反反复复,好似咒语。 “周总,偷看别人的东西不太好吧。”夏薰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录音棚里出来,敲了敲桌子。 周流光抬头看她,丝毫没有愧疚感:“你放这里不就是让人看的。” “你很喜欢自作多情。”夏薰把她的本子从他手里抽走。 他浑不在意,扯开话题问:“你录的怎么样了。” 夏薰翻了翻她的本子,说:“托你的福,录的很不好。” 周流光靠在椅子上,挑了挑眉,问:“为什么?” “很少有考生在老师站旁边的情况下,还能好好做试卷的。”她用了一个比喻。 周流光听罢一笑,露出了酒窝:“那我正好培养你的心理素质。” 夏薰:“……” “你要是现在面对我不露怯,以后面对成千上万的歌迷也不会露怯。”他淡淡说。 夏薰气笑了,他什么时候这么厚脸皮? “您和他们不一样吧。”或许是也不习惯周流光在这里“监工”,FuFu忽然插了一句。 周流光嗤笑:“是吗?” 他看了眼夏薰:“他是觉得成千上万个人都比不过我能乱你心神吗?”他想了一秒,不急不慢问,“我这么重要啊?” FuFu差点一口水喷出来。 一脸八卦的看了眼夏薰。 只见夏薰目光灼灼的看了周流光三秒。 然后把手里的本子“啪”的一声砸到了周流光怀里。 这一下特别用力,纸张“哗哗”作响,不偏不倚砸到周流光的脸上,锋利的纸瞬间将他的鼻梁刮了一道红线似的口子。 而周流光只是眨了下眼,躲都没躲。 本子落下,他鼻梁冒出血珠,他只是维持原来的姿势看着夏薰。 FuFu却吓得大气都没敢喘,张了张嘴,想替夏薰说些什么。 可夏薰却一个转身,又回到录音棚,戴上耳机说:“咱们继续。” FuFu偷看了一眼周流光才又坐回原位,也戴上耳机,开始工作。 录了两句。 周流光出去了。 夏薰连看都没看一眼,FuFu给她比了个手势,她无所谓说:“别管他,继续。” 这是铁了心要拿他当空气。 FuFu却不能平静。 他再傻也看出夏薰和这位新晋boss气场不一般。 难不成大佬想潜规则? FuFu顿时觉得心惊肉跳,在心里琢磨了半天,刚下定决心想叮嘱夏薰点什么,周流光又回来了。 他手里拎了一袋矿泉水。 鼻子上的那道伤口血丝已经凝结,比刚才看着更红。 他把水放到一边,又坐到刚才的位置上。 她的本子还在地上。 他弯腰拾了起来,拍了拍上面的土,又摊开来,盯着那些歌词,一言不发。 又过了一会儿,他拿起桌子上的笔。 在本子上写了些什么。 夏薰看到了,只装看不到。 她不想表现的太在乎。 他写完之后就把本子合上了,随后他起身离开。 这次没有再回来过。 夏薰录完了音,才拿起她的歌词本。 打开,恰好是《香烟和草莓》那页。 他在这首歌的最后又加了四句歌词。 她目光一沉—— 你帮我打开视线。 危险到绝处便逢生,腐烂过后便是新鲜。 虚情假意,甜也危险。 情真意切,危险也甜。 他看出来了吧,这首歌,写得是他们之间的故事? 她本来想写苦情歌。 歌词里全是对爱情的失望。 但他自作主张帮她添了这几句。 话锋一转,完全变成了不同的寓意。 好一个“虚情假意,甜也危险,情真意切,危险也甜”,还挺会辩证的。 怎么,他是想告诉她,只要转换下思维,看到的就会是美好吗? 可惜,他偏偏打到了她的痛点。 因为曾几何时,他不就是虚情假意的那个人吗? 重逢之后,夏薰第一次有了鼻酸的感觉。 从前的委屈,原本被她以“我已经变强大了,不会为小情小爱哭哭啼啼”这个完美的理由压了下去,可现在又全都被他勾了起来。 这天录音一直录到晚上十点。 下班之后,夏薰刚出公司门,就有车向她摁了摁喇叭。 是周流光的车,太好认。 她原本想装作没听到,但不知道为什么,压抑了一天的情绪怂恿她走了过去。 她坐上了副驾驶。 还没关车门,周流光便起身帮她系上了安全带。 他真的是见缝插针想和她有身体接触。 夏薰在心里暗笑,随手撩了把头发,没说什么。 周流光瞥了她一眼,似乎在为她的毫无反应而感到意外。 默了默,他驱动车子。 走到一半,周流光的手机响了。 是周修瑞打来的。 她扫了眼显示屏上的来电人,睫毛颤了颤。 他无声看了她一眼,随后用蓝牙耳机接听。 在他接电话的时候,她也掏出手机,拨了通电话。 却在响了两声后挂断。 然后没过几秒,那边又给她打了过来。 她看了眼周流光,没学他似的戴耳机,反而开了免提。 那边传来一道中年女人的声音:“小薰呐,你刚才给我打电话了?” 周流光听到动静,偏头看了夏薰一眼。 夏薰也毫不避讳的迎上他的目光,然后甜甜一笑:“阿姨,不好意思,刚才我摁错了。” “哦,我说呢,怎么刚要接你就挂了。”女人笑了笑,又问,“你现在干嘛呢,好久没来家里吃饭了。” 夏薰一动不动盯着周流光,回道:“我最近工作比较忙,等有时间了,就回去看您。” “哎呀你忙归忙,也要照顾好身体,想吃什么喝什么就叫江绥去买,平时上下班就让江绥去接你,男人嘛,就得多使唤。”女人笑着叮嘱。 夏薰也笑,目光中有得意:“我知道了阿姨。” 周流光的眉头一点点蹙了起来。 眼里攒聚着能摧折一切的狂风暴雨,又沉又暗。 电话那头周修瑞叫了他好几声他才回神。 他冷硬回了句:“等我回家再说。” 就挂断了电话。 他这边刚关上手机,夏薰那边也恰好结束通话。 不难判断,和她打电话的是江绥的妈妈。 听她们通话,也就知道,这两个人即便算不上亲密,也一定是熟悉的。 看来她和江绥是认真在谈恋爱,不然不会连家长都见了。 周流光紧握着方向盘,冷冷看着前方的路,忍了又忍,终是被打败,猛地打了下方向盘,把车停在了路边。 伤害 夏薰被周出去, 还好有安全带挡着,她最后又被狠狠摔回座位。 糊了满脸的头发往后拨了拨,看向他, “你要死就自己找个没人的地方去死, 没 , 讲话气息也颤。 , 头埋在胳膊之间, 久久没动。 夏薰气结, 要开车门出去,推了两次都没推开,转身对他说:“你把门给我打开。” 他这才抬起头。 她看了眼他鼻梁上的那道红线般细长的道子, 才紧接着去看他的眼睛。 他情绪很浓,问她:“你几个意思?” 她反问:“你什么意思?” 他自嘲般笑了笑:“你故意在我面前和江绥他妈打电话什么意思?你想提醒我什么?” 夏薰比他笑得还要嘲弄:“你还知道江绥呢?我以为你每天在我眼前转悠早就不记得江绥这号人了呢。” 她特别轻蔑看着他:“你还知道江绥是你朋友吗?” 他不说话。 车厢里静悄悄一片。 她又问:“那你还知道我是江绥的女朋友吗?” “那又怎么样?”周流光问。 夏薰愣了愣, 什么叫那又怎么样? 他一点都不在乎吗? 她稳了稳神:“周流光,朋友妻,不可欺。” “可是是我先认识你的。”他忽然大声。 “先认识没有用。”她很快用话把他的话顶回去, “走到最后才有用。” 周流光眉头紧了紧。 舔了舔唇, 他拿起中控台上的烟,拿出一根, 咬在嘴上。 她看着他的动作,缓缓问:“你别告诉我, 除了死去的曹辰,你谁都不在乎。也别告诉我,你唯一在乎的朋友, 恰恰就是背叛你的那个。” “说江绥就说江绥,你能不能别提曹辰?”他把嘴上的烟拿掉,语气和刚才比更差了。 太熟悉, 所以最知道说什么话最能刺痛对方。 她提起了曹辰。 他最不愿意听到的名字。 夏薰连连点头:“行,我不说他,就说江绥,你真的不在乎他的感受吗,你惦记他的女人,无不无耻。” 周流光低头打火。 打火机噌了几下,可能是油没了,他几次都没打上火。 到最后他急了,骂了句脏话把打火机往车后座一扔,拿掉了嘴上的烟,放在手里捻碎,任由烟草沾了满手。 他不想伤害兄弟,可他也不想放下她。 甚至于她越是拒绝他,他就越是迷恋她,她越是对他用手段耍心机,他就越是放不下她。 他这个人,不算好也不算坏,世俗的法则对他来说早就失去约束力,他更信自己发自内心的决心。 所以其实,他既然敢一次次出现在她面前,就已经把礼义廉耻都抛了。 什么兄弟妻?只要还没结婚…哪怕真的结婚了,他没准都会想尽办法把她抢回来。 可是她的下一句话,却深深的动摇了他的决心。 她见他始终不正面回答关于江绥的问题,淡淡苦笑:“既然现在这么放不下,当初早干什么去了?” 他看着她,无限爱怜。 她却忽然伸出手,摸了摸他的嘴唇。 他一僵,呼吸都被她夺去了,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她无限温柔的描绘着他的嘴唇:“我记得你说过,你要我把这里借你用用,你的也借给我。” 她停下动作,问:“那你这里现在还给我留着吗。” 他抿了抿唇,被她摸过的地方,太麻,让他整个人都战栗了起来。 他没有说话。 他只是深深看着她,他现在唯一能做的事情就只有这么看着她。 眼神已经代表了一切,他的眼睛,告诉她,这里还是她的,只要她想要随时可以拿去。 可她却残忍的一笑:“可惜我的已经给江绥了。” 他难以置信的看着她。 她为了让他听得更清楚,又重复一遍:“我说,我的初吻,早就给江绥了。” “……” 周流光无法形容他听到这句话的感觉。 原来真正的疼,刚开始是感觉不到的,要等过了几秒,那股最尖锐的疼痛钻上来,人才会发觉自己有多疼。 他并不是一个有处女情结的男人,何况初吻这种只有小朋友才会计较的东西。 他在乎的只是约定。 在他心里,那年冬天他们说要把初吻留给彼此,是一个最纯洁最美好的约定。 这其中饱含了他们两个人最青涩的悸动,最真挚的给予,最勇敢的奔赴。 正是因为做出这个决定的时候,他与她都是破烂衣衫,满身是伤的模样,而偏偏这样的他们尚在青春最好年华,这个约定才会有这么大的威力。 我们会忘记许多美好的瞬间,但一定有一个瞬间是不可替代的。 在他心里,这就是不可替代的。 可她打破了它。 就像一巴掌甩在他的脸上,告诉他,错了一次,就生生世世都别想翻身。 周流光又拿了根烟。 咬在嘴上的时候,才发现打火机已经被他扔了。 他自嘲笑笑,又把烟拿下来,而后向她淡淡一笑:“好,那我放手。” 夏薰转过脸看他。 他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颊,就像小时候那样:“宝贝,我爱你,我成全你。” 他噙着一抹淡淡的笑。 人在心如死灰或者已经看淡了的时候,就会露出他这种笑。 说完,他摁下了车门键。 车锁腾地弹了出来。 夏薰久久未动,而他却转过了脸。 几秒后她终于回神,转身开门,悄无声息的离开。 拉黑 夏薰下了车。 没走几步, 就听周流光的 她回头看了一眼,只能看到他的车灯,很, 分辨不清了。 局。 无论怎么被她刺激, 他都还是死死不放手, 还好, 在下车之前, 她故意把口红从包里拿了出来, 丢进了他的车里。 这是一个很适合再见面的借口。 她又往他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 刚才如此激烈的对峙过,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此时此刻她的心竟然出奇的平静。 她在路边打了辆车。 小区的樱花快败光了, 她仰头对着无花的枝头看了一会儿才上楼,回到空荡荡的房间, 按部就班的洗漱。 睡前护肤的时候,她从镜子里认真的看了眼自己。 她想到那根被她塞到他车里的口红。 其实她今晚戴了十八子手串,比起还需要从包里掏出来的口红, 似乎手串更容易摘下放进他车里。 可是只能是口红, 其他任何东西都不行。 因为口红对应嘴唇,而今夜她偏又挑了话头, 聊起了初吻的话题。 所以这根口红既是暧昧暗示,又是心头一击。 她对着镜子苦涩一笑。 什么时候开始, 这样的手段对她来说已是信手拈来,连动脑子都不需要动一下。 她感慨自己变了,又庆幸自己变了。 只因她变了, 他们之间才不再是他单方面主导。 她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十二点了。 想了想,她到拿起桌上的手机, 解锁,找到周流光的微信。 他的微信名字叫“夏”,她没办法看到这个字在他身上出现,于是一早就给他换了备注:那个人。 她点开他的头像,输入:【我的口红是不是落在你车里了?】 想了想,又加了几个字,将这句话变成:【无意打扰,我的口红是不是落在你车里了?这根口红我很喜欢,如果方便可以同城快递给我,费用我出。】 打完字后,她默读了一下,觉得满意,点击发送。 一个红色的感叹号冒了出来。 “我靠……”夏薰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他把她删了! 夏薰忍不住站起来在屋子里踱步,好久没有抽烟,这会儿烟瘾都犯了。 她赤脚走出卧室到客厅的包里拿烟。 却不知道怎么了,她的打火机也点不起火。 她“嘭”一声把打火机砸到地上,捂着头呜咽的蹲了下来。 …… 后来一连三天,周流光都没有在公司出现。 夏薰却每天都要往公司跑,要写歌,要和制作人一起抠新歌的细节。 由于她第一张专辑实在太过无人问津,所以公司对出第二张专辑比较心急。 还好她存货够多,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在今年夏天发一张收录四五首歌的迷你专辑是完全可以的。 这一天大家恰好在制作《香烟和草莓》。 夏薰喜欢这首歌,早在准备专辑之初就定它为主题曲。 可现在,她却无法面对这首歌。 偏偏负责编曲的老师从韩国回来,他第一次看到最后几行新添上的歌词,评价道,那几句词是点睛之笔。 夏薰看着那些字,淡淡说明明是画蛇添足。 她突然就没有了创作的欲望,对于没有状态的歌手,大家都知道不能勉强,也就同意放她的假。 她拎包离开。 外面的太阳很烈,照的人眼睛都睁不开。 偏偏这个时候江绥来电话:“今天有空吗?” 夏薰咬着烟,站在树荫下准备打车,懒懒说:“没空。” 江绥愣了愣,说:“好吧,那不打扰你。” 说着江绥就要挂电话。 或许是直觉驱使,夏薰突然问了一句:“什么事?” 江绥“害”了一声,笑:“我差点就挂了,还好您又问一句。” 夏薰缓缓呼出一个烟圈,骑电动车路过的一群少年朝她看了一眼,仿佛她也是风景之一。 “流光的女朋友回国了,今晚想请大家吃饭,你来吗?” “咳咳……”夏薰猛咳了一下。 江绥问:“我天,你怎么了。” 她淡淡说:“抽烟不小心呛了一下。” 江绥笑:“我还以为你听说周流光女朋友回来你激动的呢。” “滚。”夏薰把刚抽没几口的烟摁灭丢进了垃圾桶。 江绥吊儿郎当的笑:“行行行我滚,不是……你晚上来不来啊。”又说,“来呗,聚一聚,吃个饭,挺好的。” 夏薰冷冷淡淡一笑:“怎么,我现在是属于不仅在你妈面前要装成你女朋友,连你朋友这边也得装一装?” 江绥忽然不说话了,静了几秒,就当夏薰以为通话出了毛病,准备“喂”一声的时候。 江绥又开口:“说真的,其实咱俩假戏真做也不是不行。” 夏薰一顿。 这下变成她这边沉默。 江绥很快笑:“哎呀好了好了,你放心我不会打你主意的。” 他忽然认真了几分:“我呢确实贪图过你的美色,但我知道你不会喜欢我,所以很早之前我就放弃了。” “你怎么知道我不会喜欢你。”夏薰笑笑。 “因为你喜欢别人。”江绥说。 夏薰一怔:“……” 江绥随性一笑:“我可是情场浪子,你心里有没有人我还看不出来?” 夏薰眼皮微微跳了一跳,莫名想问:“那你觉得我喜欢谁。” “……”江绥无比认真的想了想才说,“我想肯定是那种温润如玉谦谦公子吧?反正看你见我和我身边这群二世祖都嫌弃的跟什么似的。” 夏薰微愣,随后失笑:“嗯……你说得对。” 江绥突然想到刚才没说完的话:“对了,我之所以想让你来,这不是因为夏之杰那孙子也在嘛,我最近新谈了个妞,好巧不巧被他撞见了,哎呀我去,他最喜欢给我妈打小报告了……” 说到这,他的声音很明显变得咬牙切齿:“所以我就想说你今天过来,让他知道你知道那女孩存在,一切都是误会。” 他好像是换了个手拿手机,声音忽然变小但又很快恢复正常,“不说你要是不来也没什么,我……” “好,我去。”夏薰并没考虑太久。 江绥给夏薰发来一个地址。 这地方离她家并不远,正好还有空余时间,她回家去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的连衣裙。 这裙子是她随手在衣柜拿的,可穿上后在穿衣镜前看了看,才觉得有“精心打扮”过的意味。 连衣裙是短款的,淡紫色与绛紫色拼接的款式,细吊带,胸口是羽毛设计,下摆垂下几绺长度不一的流苏,随着走动晃在大腿或膝盖上。 所以在妆容上她没有多费心,甚至连粉底液和眼影都没上,只扫了腮红涂了口红,让自己看起来有气色即可。 有时候“看上去过于精心打扮”和“不想让自己看起来是精心打扮过”,同样都代表在意。 反正……就这样吧。 她出了门,打车前往江绥所说的餐厅。 恰逢晚高峰,原本她走路只不过二十五分钟的路程,这下在路上硬生生堵了半小时,偏偏那个路段又不能下车,夏薰暗骂自己笨。 总之最后姗姗来迟,等她到的时候,其他人都已经到了。 周流光和他的“女朋友”坐在包间最里面,正对着门的位置。 因此夏薰第一眼就与那女人四目相撞。 那女人也深深望向她,一时之间,两个人之间暗潮涌动。 然后夏薰有一瞬间恍惚,对面这个人,是不是也和她一样,因为这个对视而回到了从前。 她没想到,原来大家口中周流光的女朋友竟是黄芷宁。 这个遥远又陌生的名字。 和眼前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在多年后终于重叠到了一起。 江绥给夏薰介绍:“这是黄芷宁,流光谈了好几年的对象。” 又转而向黄芷宁介绍:“这是我对象,夏薰。” 夏薰和黄芷宁淡淡看向彼此。 很快,黄芷宁向夏薰伸出了手:“你好夏薰。” 夏薰顿了顿,也很快扬起礼貌的一个笑:“你好,黄芷宁。” 夏薰一直觉得人生就像一本书,她十几岁的书页密密麻麻全都是黑色墨痕,可黄芷宁这个人,明明只用寥寥数语一笔带过,可留下的却全是彩色字迹。 那时候的黄芷宁,小小年纪风情便已是浑然天成,眉宇之中满是天之骄女的气定神闲,如果用颜色形容,没人比她更适合朱砂红,如果要用比喻形容,她完全撑得起骄阳似火四字。 可现在的她与从前完全相反。 她穿了件白色T恤,蓝色普通款式的牛仔裤,头发在脑后低低扎起来,露出素面朝天一张脸,依旧是浓颜却不再浓艳,全身上下没戴一个首饰,也没有化妆。 她现在是白色,最素淡的白,最无欲无求的白。 像月光那般轻盈的白。 反观夏薰呢? 思及此,夏薰端起眼前的酒,一饮而尽。 她变得像从前的她,她却变得像从前的她。 要不怎么说命运弄人,她们都变成了与从前的自己截然不同的样子。 “你这次回国还走吗?”落座之后,夏之杰问了黄芷宁这么一个问题。 “应该会走吧。”黄芷宁笑笑。 “什么叫‘应该’?”江绥笑,“看来还是没想好啊。” 黄芷宁摊手失笑:“好吧,准确来说是,会走。” 夏之杰问:“你做什么工作来着?” “我做青少年心理研究的。”黄芷宁说。 “哦,对,想起来了。”夏之杰连连点头,“记得上次见面你一直在接电话,有个孩子想轻生,被你劝下来了。” 黄芷宁淡淡一笑。 江绥从桌下踢了踢周流光的腿:“我说,你俩总这么两地分居不是个事儿啊,你舍得你媳妇儿?” 周流光夹了口菜吃:“爱不是束缚。” 说得别提多理所应当。 包厢里的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夏薰这才有光明正大的机会看周流光一眼,他穿了身和黄芷宁很配的衣服,可饶是白色的短袖,放在他的身上也穿出了不羁的味道。 他自始至终没有看她一眼,好像她和其他人带来的女伴一样,他不熟,也不感兴趣。 夏薰收回目光,在大家的笑声渐渐停止的时候。 然后她起身去卫生间,走出了包厢。 刚走到女卫门口的时候,走廊拐角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夏薰侧脸看过去,几绺头发垂在肩头,慵懒而妩媚。 黄芷宁顿住了脚,看着她,眼神像在欣赏又像在惋惜。 夏薰知道黄芷宁是刻意来找她的,便没有装不知道,走上前靠在盥洗台上,背对着镜子。 黄芷宁走到她身边,面对面站在她面前,先是从镜子里看了看她肩头的烟花纹身,才又看向她的脸:“你变了。” 夏薰目光沉了沉。 她说过,她现在的朋友,都没有见过她从前的样子,所以从没有人说她变了。 可现在,终于有个故人,站在她面前,直言不讳说:你变了。 “你也变了。”夏薰回以这样的评价。 黄芷宁愣了愣笑:“咱们俩说的话真的很符合很多年没见的开场白。” 夏薰敛眸一笑,对此不置可否。 黄芷宁望着她。 印象里,夏薰一直是那个在风雨里颤颤巍巍的小白花,没想到她现在变成了一棵树,满枝繁花盛开的树,媚而不俗,婀娜多姿,风吹过摇曳一身风情。 但又好像不仅仅是这样——她妩媚,却没活力;她慵懒,却也淡漠。 有些问题就在喉头,忍了又忍,还是问了出来:“你和他怎么回事?” 密码 夏薰光, 并不意外,神色如常问:“他没告诉过你吗?” 黄芷,也不许别人提起你。” 夏薰愣了愣, 貌一点, 我也就不提他了吧。” 好。 夏薰又问:“你变成现在这样, 从事心理教育, 是因为曹辰?” 黄芷宁眼皮一跳:“他连曹辰都给你说了。” 夏薰不置可否。 黄芷宁坦荡承认:“没错, 我的确是因为曹辰才成为了现在的自己, 不过挺好的,我以前脑袋空空,每天都想着穿什么漂亮衣服, 买什么漂亮包包,现在我用自己的能力去帮助更多的人。” 说到这, 黄芷宁又看向镜子里的自己:“我现在不怎么喜欢化妆了,因为我发现再轻薄的粉底液涂在脸上都会闷闷的,不如把化妆品的钱捐给贫民窟的孩子。我也不再高消费, 因为我发现十块钱的包和十万块钱的包能装的东西是一样的……总之, 我丢掉了许多东西,现在爱自己, 爱世界。” “那他呢?”夏薰问。 黄芷宁顿了一秒,才明白她问的是——那周流光呢?你爱那么多东西, 包括他吗? 黄芷宁忽然觉得自己内心最柔软的地方被触碰到了—— 谁都爱过人,谁都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子,夏薰没说一个爱字, 但是谁都知道,她爱。 黄芷宁意味深长的笑了。 夏薰转过了脸,从镜子里看了看自己, 也看了看她。 黄芷宁从镜子里,和夏薰对视。 其实她和周流光什么事也没有,只不过这几年她是周流光身边唯一出现的异性,那些人误会了而已,解释了几次也没人信,干脆就随他们去。 现在面对夏薰,她不知道是否应该消除误会。 沉默了几秒,最终黄芷宁故意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她进了女厕,留夏薰一个人在原地。 夏薰没明白黄芷宁是什么意思。 正如她现在搞不明白周流光和黄芷宁到底是什么关系。 她知道周流光爱她,却不知道人的心是否能劈成两半。 会不会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却只是因为责任或者寂寞。毕竟两个人在一起并不一定是因为爱情,就像她和江绥一样。 心好乱…… 摁了摁太阳穴,她不能再想下去了。 打开水龙头,洗了洗手,她又回到包间。 进了房间才发现外面下雨了。 他们把窗户打开了,外面的风徐徐吹入了屋内,一片混合着草木气息的凉爽。 “这雨怎么说下就下。”夏薰走到窗边,看了眼外面。 江绥说:“没关系,等会儿我开车送你回去。” 夏薰不着痕迹的瞥了眼周流光,看到他鼻梁上已经变浅许多的痕迹。 她笑了笑说:“可不敢劳您大驾。” 江绥笑:“怎么了啊,突然阴阳怪气。” 夏之杰在旁边插话:“是不是怪你没去接她?” “天地良心,是她自己不想让我接的!”江绥摇头失笑,“话说你就不能买辆车,又不是没驾照。” 话落,突然“啪”的一声。 夏薰要落座的时候,不小心把旁边人的筷子碰掉了。 听到动静,人都会下意识抬头。 周流光也不意外。 她的美丽猝不及防闯入他的眼帘。 他眼里瞬间染上一丝很淡,却难以忽略的惊艳。 夏薰注意到了。 他很快移开了目光,一敛睫,刚才的眼神好似一个错觉。 她被刺痛了一下,表面上却没表现出来,向被她弄掉筷子的人大大方方说了句:“不好意思。” 又转身到橱柜那里拿备用筷。 橱柜恰好在周流光旁边。 她在他旁边站定,离得很近,近到她的裙边能蹭到他的椅子。 她神色如常的拉开抽屉,接着江绥的上句话说:“没钱,你给我买,要是顺便把停车位也买了,我去庙里给你求神拜佛,保佑你一辈子平安顺遂。” 她拿完筷子转身落座,他旁边空余几缕馨香。 这时候黄芷宁回来了,周流光便起了身:“下雨了,你住的地方远,我送你回去吧。” 黄芷宁看了看窗外的雨,也瞥了眼安静坐在一旁的夏薰,最后点了点头:“那我们先走。” “……” 这顿饭本是黄芷宁的接风宴,主人公想走,剩下的人也就没胃口继续吃下去。 夏薰没有让江绥送她,而是转身进了附近的酒吧,点了一杯威士忌。 她的脑海里不受控制的想起周流光和黄芷宁离开的身影,随即自嘲一笑。 旁边那桌坐了个女孩子,和她一样没有伴,也点了烈酒,大概是失恋了,情绪肉眼可见的低落。 半杯酒下肚,那女孩拿起手机拨通了一个号码。 电话一接通,她就嚎啕大哭,说什么: “我真的忘不了你。” “我哪里做的不好,你告诉我,我改还不行吗?” “求求你不要离开我……” 为什么卑微的总是女生。 爱是求不来的。 无论是不卑不亢,还是卑躬屈膝,都不会让决意离开你的人回头。 但是区别在于,不卑不亢得不到爱情,却可以得到的自尊。 夏薰绝不会去乞求。 她要让对方过来乞求她。 端起杯子喝了两口酒,她打开手机,找到周流光的微信。 虽然他把她删了,但是她这里还是能看到他的微信号。 她找到添加好友的界面,输入“Z199909091231X”。 她一个字一个字输入上去,指尖越来越颤抖。 直到全部输入完毕。 她感觉自己好像破译了一串密码。 普通人加微信只会注意到对方的头像或昵称,谁会去留意他的微信号是什么。 所以她时隔许久,才注意到他隐藏的爱意。 这好像一个俏皮的捉迷藏。 就像把戒指藏在玫瑰花里,当下对方并没发现,等回到家给花插瓶的时候,才注意到有东西掉了出来。 但更准确的比喻应该是,二十几岁的你翻看初中毕业时的同学录,忽然发现有一页的祝福语,每行的第一个字连起来是“我喜欢你”,然后你才惊觉,原来他当初爱过你。 夏薰的眼泪瞬间涌入眼眶。 旁边的女孩果然没有挽回她的爱情,不仅如此,这次通话已经由卑微变成了怨恨。 女孩问男孩:“好歹也在一起过,你有必要说这种话欺负我吗。” 对方说了什么,她冷笑一声,骂了世界上最难听的脏话,带妈字带器官的那种,最终决绝的挂断了电话。 对比之下,周流光太痴情,也太傻。 她喝下最后一口威士忌,将泪意压了下去。 又拿起手机,给他发送了好友申请。 …… …… 城市另一端,周流光把黄芷宁送到了家门口。 车停了,黄芷宁却显然没打算下车。 雨刮器有规律的扫着车玻璃,刚扫过去,细细密密的雨点又打了上来,如此反复,好似雨不会停,雨刮器也不会停,宛如西西弗斯。 没有沉默太久,黄芷宁开口问出她想问的一切:“你和夏薰怎么回事?” 这话她在两小时前也问过夏薰。 周流光显然不太想聊,回道:“一句话说不清楚。” 黄芷宁又想问什么。 周流光的手机响了,他拿出来看了一眼,拧起了眉头。 黄芷宁深深看他一眼,顿了顿,自作主张凑上前瞥了眼他的手机——是一个好友申请,备注是:下雨天怎么办。 黄芷宁呼吸变慢,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对方是谁。 “夏薰?”她问了出来。 周流光敛了眸,说:“知道还问。” 黄芷宁怎么听怎么觉得他语气竟有点小委屈,再仔细感受感受,这委屈里还藏着几分小雀跃。 她想起了什么,点头了然的笑:“我懂了。” “你懂什么了?”周流光把屏幕摁灭了。 黄芷宁挑眉一笑:“我懂今天晚上你俩看似全程无交流,其实早就暗潮涌动了吧,别人用眼神调情,你俩更高级,用呼吸调情。” 不看彼此,但呼吸却紧密缠绕。 “我怎么觉得我们满屋子的人都是你俩py中的一环呢?”黄芷宁叹气。 “……”周流光目光沉了沉。 他忽然想到,她走到他旁边拿备用筷时,身上的香气。 他这一晚上用尽了意志力所克制的一切,被她淡淡的香水味轻巧瓦解。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故意。 只知道她又招惹了他,却还不想负责。 “喂,你快通过人家呀。”黄芷宁拍了拍他,“放不下的人就别装大爷。” 周流光回神,说:“你知道什么。” 听他这么说,黄芷宁来气了:“还我知道什么?大哥,你看看她发的什么。” 黄芷宁一字一句念到:“下雨天怎么办!” 周流光转脸看她,一脸茫然。 黄芷宁急的拍大腿:“我好想你!” 她打开手机,飞快找着什么。 片刻之后,给他放了一首歌,第一句歌词恰好就是:下雨天了怎么办,我好想你。 周流光觉得自己忽然被一场十八岁的大雨浇了个透。 那天他去打篮球赛,忽然下了雨,她也问他:下雨天怎么办。 他当时回:待着别动,我去接你。 原来竟然是这个意思…… 他愣了愣,忽然笑起来,笑着笑着又有哭意。 一时间又哭又笑。 爱情里的人,都是疯子。 看他这样,黄芷宁不由在心里腹诽,随后打开车门,下了车。 周流光的车很快开走。 她看着他的车灯,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她也有一个爱人,她也曾为了他或哭或笑过。 可惜她也说了是从前了,如今……早就没有如今。 接吻 , 雨已经停了。 而夏汉模样的男人打架,旁边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没停车位了,周流光心一急, 的位置, 冲下车要帮夏薰教训对方。 , 又一个勾踢, 最后一个后旋踢。 三招便把那醉汉打的在地上爬不起来。 很快保安来了, 问:“怎么回事。” 旁边走出来一个喝得满脸通红的小姑娘, 说:“不怪她不怪她,是这个男的抓着我不让我走,对我动手动脚, 小姐姐才出手的。” 原来是见义勇为。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了跆拳道。 周流光想到之前在漪江公园门口,她被人挑衅, 打了那人一巴掌之后,还要躲躲藏藏不敢被他发现的模样。 现在的她,已经用不着藏拙了。 因为她已经能够保护自己, 还能顺便保护一下别人。 保安了解情况, 便把那醉汉带走。 小姑娘过来向夏薰道谢。 夏薰双眼迷离的打了个酒嗝,说:“小事小事。” 周流光走上前去, 扶住了她。 她后仰着脑袋看了他一眼,看清来人之后, 转身用力推了他一把:“你怎么不明年再来啊!” 周流光这才闻到她身上的酒气。 他拧起眉:“还嫌我来得晚?我是你免费司机吗?” 小姑娘一看这情况,就默默离开了。 夏薰抱胸气鼓鼓看着他:“那你有种别来啊。” 周流光想说什么:“我……” 她抢先:“来了就给我态度好一点。” 我操…… 周流光眼眸黯了黯,想发火, 最终却舔了舔唇,点头一嗤:“行,那我现在应该求你上车吗?” 夏薰噘嘴白了他一眼:“我自己有腿。” 说完她越过他, 径直上了车。 周流光跟上去,看了眼挡风玻璃上的贴条,气不打一处来。 停了五分钟,罚款二百。 他忍不住又在心里喷了几句脏。 这家酒吧离夏薰家很近。 周流光不到十分钟就把她送到了小区楼下。 她刚才张牙舞爪的,可上了车之后却很乖,一直在睡觉。 他的火莫名又消了大半。 停了车,他喊了她一声:“起来,到了。” 她没反应。 他定定看了她两眼,又伸出手去捏她的脸颊:“大小姐,到了。” 她皱着脸,动了一下,把头偏了偏继续睡。 周流光盯着她脸颊上的红晕,顿了顿说:“你真醉假醉?” “……”回应他的是一串均匀的呼吸声。 他沉了沉眼眸:“你想好了,我要是上楼,你今天就跑不了了。” “……”她毫无反应,睡意昏沉。 周流光最后又看了她一眼。 然后他飞快解开安全带,打开车门,大步走到副驾驶,打开车门,把她拦腰抱了起来。 她拧了拧眉,沉重的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你干嘛……” “你。”他喘着粗气,把她往上抱了抱,防止她会摔下去。 她似乎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很快又闭上眼睛睡了。 他一路把她抱上台阶,又抱到电梯。 她一点也不老实,嫌他颠,一个劲儿往他脖子上噌。 殊不知她每碰他一下,他都要麻一下。 不知道用怎样的意志力才走到她家里。 他用她的指纹开了门。 进屋,一片昏暗。 他把门嘭一声关掉,与此同时把她压到了门板上:“你的初吻给谁我不介意,我的这就给你。” 语毕,他二话不说撞到她的唇上。 她疼得一缩,睁开了眼睛。 他把她紧紧箍住,不给她逃脱的可能。 他不止在吻她,还去咬她,把她的嘴唇咬痛,她呻.吟了一声,他趁机撬开她的齿关,吮吸着她的津液,咽下她的气息。 吻着吻着,又接着咬她。 咬她的唇瓣,咬她的脖子,也咬她的锁骨,摧毁般的撕咬着,像野兽一样的占有,也像只没经验只知道咬的大狗狗。 最后他又去咬她的鼻尖,这下温柔很多,慢慢地这咬又变成了细细密密,异常珍视的亲吻,吻她的下巴,脸颊,眉眼和额头。 他简直像一个沉睡了上千年的吸血鬼,好不容易尝到鲜血的滋味,就饥渴的恨不得榨干她。 夏薰被他摆弄的毫无招架的能力。 其实她根本没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她是故意引他进屋的,这一切也都是她默许的。 但他现在把她吓到了。 她挣扎好久,还好这时她的手机响了。 她推他:“我手机响了。” 他埋在她脖子里不动弹,她拧他,掐他:“你别发疯了,这么晚来电话,万一有急事怎么办。” 他还是不动,甚至扣住她的后脑勺又要往她嘴巴上撞。 她反应特别快,说:“万一是我妈妈有什么事怎么办,我要是接不到电话我会恨死你。” 他一僵,终于停了下来。 她深深呼了口气,这次再推开他,比之前要轻易许多。 刚才在推搡之中,她的包已经掉到了地上,她弯腰捡起包,边掏手机边往客厅走,坐到沙发上,看到手机来电显示。 居然是江绥。 夏薰扭头看了眼周流光,然后把手机静音,放在桌子上。 周流光看着她:“怎么不接。” 夏薰又从包里掏出一根烟:“我没有把人绿了还要在他面前装腔的爱好。” 周流光走了过来,看了眼已被挂断的来电,一挑眉:“江绥?” 夏薰给烟点上火,双颊凹进去狠狠抽了一口,顺手将被他弄乱的头发往后捋了捋,轻蔑一笑:“对,我男朋友,你好兄弟。” 她又在提醒他了。 周流光眯了眯眼,伸手把她嘴上的烟拿了下来。 然后把那根烟送到了自己的嘴巴上,抽了一口,呼出一个很漂亮的烟圈。 他眼里的情.欲还没散。 “嗡”的一声剧烈的振动,手机在桌上亮了起来,屋里没开灯,因此这抹光亮十分刺眼。 周流光和夏薰同时看了过去,还是江绥。 夏薰刚想把手机拿起来,周流光却先他一步,手指在屏幕上一划——接通了。 夏薰瞪大了眼睛,想问他到底发什么疯。 他忽然单膝跪在沙发上,把烟从嘴上拿下来,用夹烟的那只手把她肩膀一推,整个人压在了她身上。 “我……唔……” 一吻封唇。 吞下她所有的抗争和异议。 而手机上的通话还在继续,周流光余光瞥了眼手机,边吻,边摸到了手机,拿过来,摁了免提。 然后顺手把手机放在了她的锁骨上。 “你怎么不说话啊,喂?能听到吗?喂?”江绥在那头问。 周流光舌尖一舔,撬开夏薰的唇瓣。 睁着眼睛,看她的表情,目光迷离,带着痞坏。 手机离得这么近,她都不敢呼吸。 江绥偏偏还在锲而不舍:“喂,说话啊……” 他越是这样,周流光眼里的笑意越浓,压她劲儿也越来越大,吻得越来越缠绵。 夏薰忍不了了,张嘴咬了他一下。 用了全身的力气。 他疼得肩膀都缩了缩,整个人本能的往后退了一下,她趁机伸手捂住他的嘴,以免他发出动静。 又用另一只手,挂上了电话。 做完这一切,她抬腿朝他肚子狠狠一踢。 太突然,他来不及反应就滚到了地板上。 夏薰抄起沙发上的抱枕就打他:“混蛋!不要脸!趁人之危!” 她把抱枕丢到他身上,又拿另一个接着打。 他用手臂挡着,呵斥:“你别发神经啊!” 她一听更气了,指着门说:“你给我滚。” 他攥住她打他的那只手,她挣了挣,没挣开。 他站了起来:“刚才在楼下我说了,要我上来,你今天就跑不了了。” 他正色看向她。 她顿时气弱,忍不住想起刚才被他□□的惨状,眼皮跳了跳,说:“我困了。” 硬的不行,她就来软的。 谁知他脱口而出:“一起睡。” 她简直想骂他无耻,可又不得不审时度势,话到口中却换成:“我饿了。” 闻言,他盯着她的嘴唇:“我也饿了,你怎么不让我吃完。” 夏薰愣了愣才反应过来他的意思。 脸“腾”地红了。 还好他没继续为难她,扭头看了眼她家的厨房,说:“去洗个澡,我给你做饭。” 夏薰一言不发瞪着他。 他笑笑说:“别害怕,不碰你。” 夏薰松懈了几分。 他又补充:“这事儿耗体力,吃饱了再来。” 夏薰一愣,张了张嘴,一脸又懵又羞又气的样子,想说什么,却说不出口。 他却转身去厨房了。 夏薰在原地无声骂了他一句,才转身回卧室。 却没洗澡。 她才不会把自己洗干净供他方便呢,她只是疯狂刷牙,要把这个混蛋的味道全都刷走。 刷了三遍牙,她才走出来。 外面只有厨房亮着灯。 夏薰远远就看到周流光在厨房忙碌,锅里蒸腾着的热气袅袅升起,他连围裙都没系,暖橙色的灯光照在他身上,让她第一次觉得他的气质是温柔的。 她靠着门边,看他切菜,搅汤,撒盐。 又看他掀开锅盖,舀了勺汤尝咸淡,因为太烫,试探好几次才敢抿一抿,她不由笑了笑。 只笑了两秒就收住了。 明明没人发现,她却有种被人抓包的窘迫感,顿了顿才走上前去。 “做得什么?”她问。 他回头看了她一眼,很快又转过头:“西红柿鸡蛋汤。” 他拿了一支碗:“你家食材太多,只能做这个。” 他在说反话。 夏薰听出来了,没在意,一笑:“哦,可我现在又不饿了。” 他盛汤的手顿了顿,很快就说:“好不容易做完了,灌也得把这碗汤给你灌下去。” 夏薰努努嘴,当他口嗨。 他很快盛好汤,给她端到餐桌上。 她却转身走到沙发上:“我说了不喝。” 他看她:“你过不过来。” 她说:“饭做完了你该走了。” 他眯起眼睛,又问一遍:“喝不喝。” 她瞪他:“不喝,怎么样。” 她本来只是开个玩笑,其实是打算喝的,可他越是这样和她杠,她就越是孩子脾气不想喝了。 他走了过来,站到她旁边,定定看了她两秒。 她毫不畏惧的回望过去,她就不信汤这么烫他还真敢灌她。 果然,最后还是他收回了目光。 他在她身旁蹲了下去,忍了忍说:“是你自己说饿。” “但我现在又不饿了,就像刚才我醉了,现在酒又醒了,不行吗。” “……”周流光点了点头,“你想好了,你不吃,我可就吃了。” 夏薰没想太多,接上:“吃呗。” 他眼里的内容瞬间变了。 她这才恍然惊觉,他说的“吃”是什么意思。 不由警惕的瞪着他:“你别发疯!” 他眉梢漾出一丝暧昧又宠溺的笑,伸手想捏她的脸颊,她太戒备,慌张的抓住他的手嗷呜一口咬了下去。 他疼得闷哼一声:“靠,你松口。” 他越这样说,她咬的越厉害。 他也急了,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把她一推,同时腿摁住她的腿:“我忍你很久了夏薰!” 夏薰感受到他身体的变化。 心里更慌了,想了一圈,最终又又又把江绥搬了出来:“你最好别碰我,我有男朋友。” 周流光眼眸一黯。 她不说这个还好,她一说这个,他顿时没理智了:“我不介意为爱做三。” “可我介意!”夏薰往沙发里缩了缩。 他却开始脱她的衣裳:“你这次别想跑。” 他看到她肩头的那束烟花,灼热和渴望加深。 夏薰知道,他和刚才不一样了,他这会儿是势在必得。 她大脑飞速的转,就当他要扯她内裤的时候,她忽然哽咽:“阿昱,别这样,我害怕。” 周流光难以置信的抬起眼。 她也看着他,那么的无辜,噙着如湖水般澄澈的眼泪,边后退边连连摇头:“可不可以放过我,我好害怕。” 她一摇头,那些眼泪便大颗大颗的像珍珠般滚落。 周流光顿时响起曾经她被殷乌茜她们抓走,他去救她的时候,她痛哭的模样。 那时候她担心他的伤口,抽噎着一遍遍喊他的名字。 她真狠。 她最知道怎么对付他,故意把自己变成了十八岁的夏薰,让他回忆起那个纯白的,软弱的,满眼是他的女孩。 他顿时觉得自己是个罪人,应该跪在她面前。 她赢了。 他把她滑落的衣服往上拉了拉,随后离开了她的家。 又亲 夏薰以为, 接下来周流光会有面前。 来,她用“捅他一刀”的办法,才换他清醒。 室的门, 就看到他背对着她坐在椅子上。 她。 昨晚他走后, 她走去餐桌, 把那碗还温热的汤全都喝光了。 事到如今, 他们之间的关系走向已变得越来越扑朔迷离。 她不如一开始那么恨他了, 却也不想和他重归于好。 或许等她稳下心来, 真的肯和他谈一谈,他们之间才会有个最终结果吧,在此之前, 不过互相拉扯,见招拆招。 她定了定神, 走过去:“今天周总怎么有空大驾光临。” 他仰头不咸不淡瞥了她一眼,从口袋里掏出一只口红,放在桌上:“你的。” 夏薰顿了顿, 走过去把那支口红拿了起来, 看了看说:“专门送口红来的?” 他站了起来:“嗯,一会儿还要去接芷宁。” 芷宁。 好亲切的称呼。 夏薰敛了敛眸, 手一撑坐在了桌子上:“去哪?” 他看着她的脖子,那上面有他昨夜留下的痕迹:“她想见见我爸。” 夏薰点点头, 把口红打开,递给他:“帮我涂上。” 他看着她,似乎在问, 你有没有听到我刚才在说什么。 她回视着他,目光清冷。 他好一会儿没动。 她不慌不忙的举着手,好像在和他较劲一样。 周流光鼻息间不由淡淡哧了一笑:“你这样我会误会你在吃醋。” 夏薰姿势不变:“我只是想让你帮我涂个口红。”她的目光由他的眼睛流离到他的嘴巴上, 虽不明显,但仔细看还是能发现他的下唇瓣被她咬破的痕迹。 他深深看她一眼,接过了她手里的口红。 他伸手把口红涂到了她的嘴巴上,只轻轻一蹭,娇艳无双。 这红色复古,却又带着一股清清透透的润泽质地,抹上唇,茶冻似的。 让人很想尝一尝。 如果没有经历过昨晚的荒谬,大概这会儿,周流光会色令智昏,上演饿狼扑食。 但是经过昨晚,他现在完全处于“十年怕井绳”的状态。 她太坏了。 不爱他,却想要他爱她。 玩不起,偏偏又贪玩的可怕。 想要他俯首称臣,却又小气的舍不得喂他一点诱饵。 就像现在,他往她唇上涂了一抹红,她上下抿了抿唇,眼神虽然坦荡,但傻子都明白她在诱惑他。 他的手机接二连三的响起来。 听声音,是微信进消息了,不用看也知道是黄芷宁发来的。 其实今天他本不该来找夏薰。 只是开车去接黄芷宁的路上,路过了公司,然后他也不知道是怎么了,鬼使神差就进来了。 等坐在录音室的时候,他才回过神。 本想离开,她却好巧不巧推门进来。 还好,他怀里一直放着她的口红。 自从那天他无意间发现副驾驶上她遗落的口红后,他就一直把它戴在身上,就像古时候捡了人家手帕的公子,时不时想起她,都要拿出来看一看。 他本来不愿意把这根口红还给她,只是当下没借口,他不想让她觉得他只是单纯想见她才过来的,不然她又会更得意,对付他的时候又会更肆无忌惮了。 他把涂了一半的口红放在桌上。 掏出手机,准备给黄芷宁回个消息。 夏薰忽然就有点不高兴——他会为了别人,中断为她做的事情。 于是她把他的手机一把抢了回来,当着他的面,塞到了胸口里。 歪歪脑袋:“有人告诉过你,做事要一心一意吗?” 周流光呼吸变慢。 她的动作让他太意外,他不得不重新审视眼前这个姑娘。 夏薰没理会周流光的眼神,用手自顾自把唇上的口红晕染开。 “夏薰。”他看着她的动作,轻轻叫她。 她用眼神问:“嗯?” 他勾了勾唇:“公司里的人都说,你长成这样不去演戏可惜了,我觉得有道理,要不公司给你接个戏吧,没准能曲线救国,让你火起来。” 夏薰没懂他的意思:“什么。” 他不介意给她重复一遍:“我说,你这么会演,不如去演戏吧。” 夏薰很快就反应过来了,他在讽刺她。 他到椅子上坐下来,一副想和她聊聊的模样:“既然你不想让我走,那我们就好好谈谈。” 夏薰别开眼,笑:“谁想和你废话。” 他却自顾自问出来:“你还爱我吗?” 夏薰看了他一眼。 他神色淡淡,但目光在她身上始终不移:“如果爱,那么爱和恨比起来,哪个多?” “如果不爱,那你现在做的一切是想报复我吗?” “可是你的报复纯粹吗,到底是想占有还是想报复?你看看你矛盾吗。” “……” 讲到这,他的话停了。 因为夏薰忽然扑过来,对准他的肩膀咬了下去。 她一弯腰,手机就从衣领里滑落出来,砸到了地上。 她恍若未觉,越咬越狠。 他疼得额头都浸出了一片汗。 她这次比任何一次咬的都要用力,直到尝到浓浓的血腥味,她才把他放开。 然后她看着那血肉模糊的牙印,一脸倔强的说:“你能感受到疼吗?如果你能感受到疼,就能感受到我有多恨。” 他的那些话深深刺激到了她,她残忍的冷笑:“你别做无用功了,我一辈子不可能原谅你。” 这句话让周流光的眉宇之间染上了深深的痛苦。 他久久未动。 她却下起了逐客令:“你还不走吗,难道想咬回来?” 说到这,她轻轻“呵”了一声,嘲弄一笑:“也是,又不是没咬过,你当初下口可比我还狠。” “让我想想……当时咬我那一下是带着恨的吧。” “你是不是心里想,我终于可以伤害她了,还是光明正大的,征得她同意的伤害,而她明明那么痛,却都不敢吭一声。” 周流光深深的,深深的沉默了下来。 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最伤害她的,并不是当初在天台决裂的那一瞬间。而是决裂之后,再回忆起当初,她发现一切都是他的虚情假意,所有的甜蜜都混着砒.霜。 他动了动,抓起她的手腕,把她往下拉了拉,与此同时,他从椅子上起身,去够她的嘴唇。 他不咬她,反而亲了亲她。 她没站稳,往后踉跄一下。 当她的腰磕在桌子边缘的时候,他把她放开,看着她的眼睛说:“别气了。” 他声音变得好温柔好温柔:“以后你想打想骂,我都乖乖的,绝不反抗。” 只要你能消气。 夏薰无声看着他。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无限爱怜的将她散下来的几绺碎发掖到了耳后。 随后捡起了地上的手机,离开录音室。 夏薰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觉,她能接受他和她硬碰硬,却对他的温柔攻势招架不来。 这一切都和她想象的不一样。 她摸了摸被他吻过的嘴唇。 不知怎么了,她莫名觉得自己就像一个背了好几遍剧本的演员,直到上了台,序幕拉开,她才发现这场戏完全没有剧本,一切都要临场发挥。 想到这,她自嘲一笑。 …… 周流光离开公司后,便去接黄芷宁。 他坐上车之后给她打电话:“不好意思,刚才有点忙,我现在在接你的路上。” 黄芷宁问:“你现在在什么位置。” 周流光看了眼前面的路牌,给她报了个地名。 黄芷宁叹了声气:“算了算了,我自己打车过去吧,要是等你过来再开过去,就过了饭点了。” 黄芷宁住的远,要跨区,开车都得接近一小时。 周流光没异议:“好,那等会我家见。” 黄芷宁说:“行,一会儿见。”又叮嘱了一声,“你开车慢一点。”才挂了电话。 周流光看了看路,掉了个头,往家的方向开。 路上他思绪万千,打开歌单,放了一首她的歌听。 她的声音条件很好,一如多年前第一次听她唱歌时那样动听。 她的歌词大多是自己写的,有写给她奶奶的歌,也有写给爱情的……尽管这部分歌他很想说,是写给他的,但是他不能这么自恋。 她的歌放完之后,系统自动切歌到梁博的《男孩》。 他迎着五月份十二点钟刺眼的日光,听着“忘不了你的爱,但结局难更改”的歌词,肩膀上的咬痕隐隐作痛。 在等红绿灯的时候,他打开这首歌的评论区。 里面有人说:【女孩子那么厉害,分得清迪奥,圣罗兰,纪梵希,香奈儿各种口红的色号,怎么就分不清一个男孩子是不是真的喜欢你。】 很多人都从《男孩》里听到男孩的爱情。 可是这一刻。 周流光却从《男孩》里听到了女孩的爱情。 他忽然生出一个念头。 越往前开,这个念头越是强烈—— 他想去纹身。 想把她的咬痕做成一个纹身,永远留在血肉里。 因为他感受得到疼。 正如她所说,感受到疼,也就感受到了她有多恨。 所以他要铭记这个滋味。 以便时刻提醒自己——再也不要让这个女孩疼了。 惊喜 。 进家的时候, 周修频道学唱歌。 ,就没打扰他,转身去厨房。 阿姨正在着急忙慌的做饭, 黄芷宁是今早临福的, 周流光去接她之前, 才, 而那会儿已经十点多了, 阿姨觉得现有的菜太素, 又匆匆去菜市场买肉。 周流光帮她打下手。 阿姨推辞了几句,见周流光坚持,她也就没再客气。 家里的阿姨用了好几年, 脾气性格都比较好,这也是一向挑剔的周修瑞愿意把她留下的原因。 做到第八道菜的时候, 黄芷宁来了。 周流光擦了擦手去给她开门,看到她手里拎着水果和蜘蛛侠玩具。 周流光接过她手上的东西,说:“来都来了, 还破费什么。” 黄芷宁边往家里走边说:“大哥, 你什么时候也变得这么客气,你又不是不知道, 我最烦这种虚礼了。” 周流光被她怼了一句,于是再开口也没客气:“我的意思是, 他不喜欢蜘蛛侠。” 说着话已经进了屋。 阿姨一早便备下拖鞋在玄关放着,黄芷宁拖鞋换上,问:“那他喜欢什么?” 周流光往周修福那里看了一眼, 发现他不知什么时候调了台,无奈一笑:“喏。” 黄芷宁看过去——电视机里正播放《喜羊羊与灰太狼》。 她简直一口气没提上来:“好吧。” 周流光朝周修福走过去:“爸,来客人了。” 周修福这才依依不舍的把眼睛从电视上挪开, 看了眼黄芷宁,举起手摆了摆:“姐姐好。” 黄芷宁一怔,笑意无措的僵在嘴角。 周流光却见怪不怪,把蜘蛛侠给他:“你看看她给你带什么了。” “哇,有礼物!”周修福兴奋的接过去,一看是蜘蛛侠,不由露出了失望的神色,但还是乖乖说了句,“谢谢姐姐!” 黄芷宁被这接二连三的“姐姐”叫的鼻酸。 周流光笑笑:“爸爸真有礼貌。” 又看向她,“菜快好了,你坐会儿吧,我去帮帮阿姨。” 黄芷宁点了点头。 等周流光走了,她走到周修福身边,看了看电视,说:“我也喜欢看这个。” 周修福眼睛亮了亮:“是吗,那你最喜欢谁?” 黄芷宁卖了个关子,问:“你呢。” 周修福说:“我喜欢美羊羊!” 黄芷宁问:“为什么呀?” 周修福说:“因为美羊羊漂亮呗。” 黄芷宁愣了愣,随即笑出了声:“哈哈我也最喜欢美羊羊,因为我也觉得她漂亮。” 周修福“哇”了一声,很快又瘪嘴:“不过你可不要跟我争哦。” 黄芷宁看着男人布满皱眉的眼角,以及眼睛里童真的笑意,泪意直逼眼眶,她垂下眼,忍住了,哽咽说了声:“好。” “吃饭了。”那边阿姨喊他们吃饭。 黄芷宁扶周修福站起来,一起走去餐桌。 她自己坐在一边,周流光和周修福坐在另一边。 落座后,周流光给周修福系围嘴布,周修福嚷嚷着:“今天你喂我吃!不然我就不吃了!” 周流光笑着说“好”,无比包容周修福的小脾气。 然后黄芷宁看着周流光很有耐心的一口口喂周修福吃饭,吃着吃着周修福就不想吃了,要去看电视,周流光就哄着他说“再吃最后一口”。 结果周修福吃了一口,他还要继续喂,周修福就生气了,眼看要闹起来,他又指了指她,说:“你看看她吃的多快,你不是最棒的人吗?是不是得赶紧吃?不然就被超过了!” 黄芷宁从没见过这样的周流光。 一副天生凶巴巴的臭脸温柔下来竟然是这个样子。 有点滑稽。 她扑哧一声笑起来,却被不小心呛到了,她猛地咳嗽,眼泪都飙了出来。 周流光和周修福都问她:“你还好吧。” 她连连摆手,拍拍胸口顺了顺气,又拿起筷子大口扒饭,对周修福说:“叔叔你吃慢点,我要当地一名!” 一看她吃的这么快,周修福急了,也不让周流光喂了,自己拿起勺子开始大口大口往嘴里塞饭。 周流光看着他,目光沉浮着细碎的痛苦,却很快掩饰了过去。 黄芷宁看着这一切,想到高中时见过的周修福,多么寡言少语的男人,总是心事重重的模样,说话办事都透出一股肃穆又沧桑的感觉。 和现在的他完全是两个极端。 她感到内心如涨潮般汹涌。 …… 最终周修福赢得了吃饭比赛。 大家笑着祝福他。 吃完饭之后,黄芷宁没有再在周流光家里待下去,很快告辞。 周流光知道,她是没有继续待下去的勇气,便起身去送她。 坐上车,开了半程,黄芷宁才说:“流光,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这一片疮痍的人生,谢谢你能坚持下来,所以辛苦了。 这是第一次有人对周流光说出“辛苦”二字。 他却只能说:“还好。”一如无数个轻描淡写的瞬间。 黄芷宁看着车窗外的天空,沙哑的说:“我第一次觉得,曹辰那么早离开,其实是解脱了。” 周流光转脸看她。 她歪着头,从车窗里窥视着一片碧蓝,只有动漫里才会出现的天空,问:“你说他能看到我们吗。” 周流光没有回答。 她忽然转头:“流光,你和夏薰和好吧。” 周流光明显顿了顿。 她笑:“我妈以前总给我说,要珍惜眼前人,可是我最想珍惜的人已经不在眼前了,所以这句话只有在她还在身边的时候才有用。” “哦不。”说到这她又很快推翻自己,“准确来说,很可能在眼前,却也无法如往常般珍惜了。就像叔叔,他现在确实就在你身边,你让他跑他都不会跑,但是你我都知道,这不是我们最初想要的陪伴和珍惜。” 她吸吸鼻子:“所以,你去把她追回来吧,用你的真情实意,让她回心转意,好吗?” 苦难太多,幸福太少,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们都应该牢牢抓住幸福,因为我们不知道,明天和意外哪个先到来,正如我们不知道,最近的这次相见,是不是和这个人的最后一面。 其实这些道理周流光都懂。 他只是不知道该拿她怎么办。 黄芷宁在他车上哭了一路,不得不说,人的情绪会受身边人的影响,她下车后,他郁闷了很多。 他很想喝酒。 无奈开着车,只能抽烟,压下心头的燥意。 周修瑞给他打电话过来:“听说今天中午你有朋友来家里吃饭?” 他随口“嗯”了一声,说:“黄芷宁。” 这个名字周修瑞听过,他没有多问,淡淡扯到别的话题:“你的新公司开得怎么样?” 周流光思绪跳脱了一下才说:“还行吧,等年底给你看成绩。” 周修瑞说:“好,你要记得爱情是爱情,生意是生意,别意气用事。” 当初周流光一个电话打过来,说要收购夏薰所在的娱乐公司时,周修瑞因为太想让他的心理状况好起来,所以尽管犹豫,却还是纵容了他。 但是把公司收购之后,周修瑞却没有一天不在担心。 周流光没说话。 他又问一句:“听清楚没有。” “我现在有点急事,等回家再聊吧。”周流光忽然把电话挂了。 因为他刚刚拐弯的时候,一不小心看到了江绥—— 江绥搂着一个紫色长发的美女,进了酒店。 他眼皮不受控制的狂跳不止,甚至连握着方向盘的手都在发抖。 然后他在最近的虚线掉头,把车停在了那家酒店门口,江绥的车旁边。 他没法形容这一刻的心情,连和夏薰接吻都比不了这一刻强烈的感受。 其实乍一看到江绥和陌生女人开房他是生气的,气他得不到的人,江绥得到了,却不珍惜。 可很快他又觉得别扭,因为如果江绥出轨了,那么他对夏薰做什么都不用再有负罪感,尽管他本来也没有。 想到这他又高兴起来,要是江绥移情别恋的话,是不是就得和夏薰分手?如果要是分手了,他岂不是有机会和夏薰光明正大的在一起? 他不是什么好人。 在这件事上,他能考虑到的只有他自己。 他发自内心的狂喜,甚至根本没考虑过夏薰知道这件事会不会难过。 因为其实从一开始,他就觉得夏薰对江绥根本没有感情,哪怕知道被绿了,生气也不过是好面子。 他只是不知道江绥是不是爱夏薰。 可他现在知道了。 他坐在车里,像电影里的特务,目不转睛的盯着酒店的大门。 只待江绥出来。 大概三个小时之后,酒店门口才出现江绥和那女人的身影。 而那时候周流光已经抽了半包的烟,这期间他连厕所都没敢去上。 江绥一出现,他瞬间打起精神,点开早就准备好的手机,拍下了江绥和女人亲昵的画面。 就当江绥快走到车前的时候。 他摁了摁车喇叭。 江绥听声转头看了过来,认出了他的车。 原本笑得如沐春风的脸,顿时肉眼可见的慌张起来。 随后江绥向那女人说了些什么。 那女人开门坐进了副驾驶,而江绥则转身向周流光的车走了过来,拉了拉车门,没拉动,又敲敲车窗示意他开门。 周流光打开了车锁。 江绥坐了进来,一脸生无可恋:“我知道你要问我什么,你先别问,让我静静!” 周流光语气无波无澜:“行,反正我已经拍下来了,要是想狡辩的话,好好想想词儿吧。” “靠,大哥你别搞我……”江绥抓了把头发,懊恼的想死。 顿了顿,他叹气:“我他妈点真背,前两天带她出去吃饭,我去的外地啊,他妈的都能碰见夏之杰,这次好不容易有时间开个房,还让你撞上了。” 周流光冷笑:“所以你和那女的不是一两天了是吧。” 江绥一转头,就对上周流光洞若观火的眼神,他顿时觉得无地自容。 他果断放弃挣扎:“行吧,你也别用这眼神看我了,我实话实说,但你可不能告诉别人。” 周流光给他一个快如实招待的眼神。 江绥挣扎了一下才说:“其实我是因为要对付家族联姻才和夏薰好的,我不喜欢她,她也不喜欢我,就是帮我个忙而已。” 周流光一愣。 江绥以为他没听懂,干脆用一句话解释:“简而言之,我和夏薰是假情侣。” 周流光的一颗心刹那间坠落。 坠入那如万花筒般绚烂的、眩晕的、四顾茫然的世界,然后又被什么力量神奇的托起,轻快的飘了起来。 圈套 好。 她身边所有的工作人员都发现了这一点, 但最终雀。 这天她参加了,因为咖位小,她出场比较早, 唱完的时候天还没黑。 丁雀来看她的演出, 。 她走出来, 迎头便收到丁雀的一句批评:“你刚才词都唱错了。” 她唱了三首歌, 唱错的那首, 恰好是丁雀作词。她在台上的时候就发现自己唱错了, 却只能硬着头皮将错就错唱完。 “最近工作太多,我没休息好。”夏薰给自己找了个借口。 “我呸。”这说辞换个人或许会信,但丁雀不信, “这两天陪你排练的时候,看你也总是走神。” 丁雀一脸“你快如实招来”的样子, 问她:“你有什么心事吗,有的话说出来啊,我看看能不能帮帮你。” 夏薰撇嘴, 皮笑肉不笑的扯了扯嘴角:“大姐, 你想多了。” 丁雀却洞若观火:“该不会和那个姓周的有关吧。” 夏薰心一咯噔,同时疑惑的看向丁雀, 满脸写着“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丁雀冷笑:“你是不是想问我‘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夏薰:“?” 丁雀撩了把她乌黑发亮的长发,看透一切的样子:“你忘了, 那天在酒吧里姐姐我就觉得你们两个不对劲。” 夏薰没忘,那晚丁雀问她,他是你什么人啊, 让你抬眼是恨,低头是万千孤寂。 “如果说那天我只是在心里存一个疑影的话,后来知道他收购了你公司, 我才确定我想的没错。” 说到这,丁雀笑笑:“有些人什么都不用说,站在一起就能看出故事感。” 丁雀这种以文字为生的人,纵使性格里有大大咧咧的部分,可实际上未免太细腻,太敏感,观察力太惊人。 夏薰不由哑然。 可是她却不能承认。 和那晚在酒吧一样,她也只能用一笑搪塞过去。 丁雀又自顾自说:“我现在在想一件事情,你说,江绥要是知道你和他好兄弟之间的事儿,他会什么反应啊。” 夏薰和江绥当假情侣的事情,所有朋友里只有丁雀知道。 夏薰第一次后悔给她说太多,当初看她一副黑长直,跟《小时代》里的南湘似的,还以为这种长得文艺安静的女生,对别人的事都不会太八卦。 何况她还是个写东西的人…… 好吧,现在夏薰十分后悔。 夏薰叹了叹:“要不回头你当面告诉江绥我和周流光有事,看看他什么反应?” 丁雀猛吸一口气:“额……我还是比较适合默默吃瓜。” 夏薰冷冷一笑,伸手打了下她的屁股:“这就对了,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话刚落,夏薰的手机响了起来。 是一串陌生的电话,为了逃开丁雀的逼问,她接了起来:“喂。” “夏薰,我是芷宁。” 夏薰一怔,她没想到给她打电话的人是黄芷宁,看了眼丁雀,问:“什么事。” “你的手机号是我问江绥要的,我骗他说很喜欢你的歌,想约你出来玩。”黄芷宁先是解释了一下自己为什么会有她的手机号码。 随后又说:“我之所以这么急想找你的确有急事。” 夏薰不由握紧了听筒。 听黄芷宁问:“你现在有空吗。” 夏薰还是问:“什么事。” 黄芷宁很着急的样子:“周流光出事了。” 夏薰心一沉:“你能不能一次性把话说清楚。” “你们是不是最近在闹不愉快?他好像又回到之前那种生不如死的状态了,他把自己关了起来,现在怎么敲门他都不理,已经两天没吃饭了。”黄芷宁的声音已经染上哭腔。 “……” 夏薰试图理解黄芷宁这番话里的意思,因为黄芷宁第一句话就把她问个正着。 她感觉自己好像变迟钝了,好像记不起来,上次见面的时候他们之间发生了什么。 那头黄芷宁还在说些什么。 她很努力去回忆,才想起来,上次他说了些刺激她的话,她没控制住自己咬了他一口,可他们之间更激烈的争吵和伤害不是没有过。而且最后他离开的时候,情绪并不激动,只是有一点点低落而已。 “你能不能来见见他,没准他听你的。”黄芷宁吸吸鼻子,这么问道。 旁边,丁雀已经打上车,扭头用口型问她:“走不走。” 夏薰眉宇间有些疲惫,把手机拿下来,说:“你先走吧,我临时有事。” 丁雀吐了吐舌头,说:“好吧。” 夏薰又重新把手机拿到耳朵上,说:“他出问题,你怎么就确定是因为我?” “因为前两天我们见过面,在和我见面之前,他刚和你见过,当时我就觉得他情绪不大对劲。”黄芷宁说。 夏薰想起那天周流光把口红还给她之后,是说要去接黄芷宁来着。 她忽然想抽烟。 黄芷宁见她不说话,想了想又说:“要不然就是在见你之后,他又见到了什么人?可又能是谁呢,才能让他情绪起伏那么大。” 讲到这,她又转了话锋:“不过我觉得是谁都无所谓,重要的是现在怎么解决这个问题。” 讲到这,她的哭腔加重了:“夏薰你不知道,我不是怕他饿着,我是怕他自残……你见过他手腕上的伤吗,太可怕了,我都不敢想……” “……”夏薰始终保持沉默。 她没怀疑黄芷宁话里的真假,却也没有完全相信。 但这种事情,哪怕十成里只信一成,这一成也足够灼心。 她脑海里浮现出他自残的伤疤…… 她不希望他伤害自己。 却也无法因为黄芷宁的三两句话就急匆匆跑去看他。 “他叔叔知道吗?”沉默很久之后,夏薰开口了。 黄芷宁说:“他在流春湖东岸有一个房子,这几天他都把自己关在这边,没让家里人知道。” 夏薰的眉头下意识的紧锁在一起。 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最终做出她的选择:“这种情况,我觉得应该联系医生。” 黄芷宁那边顿时变得死寂。 两秒后,才传来一声难以置信的疑问:“你不愿意来吗?” 夏薰没拿手机的那只手狠狠地握紧:“我没立场过去。” “呵……”黄芷宁嗤笑一声,“所以你是真的不爱他了是吗?” “对,我不爱。”她的语气十分平静。 黄芷宁又静了下来,她试图从夏薰的语气里找出半分口是心非的迹象。 可惜没有。 这种没有经过思考,却也不急切的语气,听着太真。 “我不信。”黄芷宁因为夏薰的平静也变得平静。 “那是你的事。”夏薰已经掏出一支烟。 黄芷宁沉默许久。 一笑,点头:“好,夏薰你够狠。” 说完,听筒那头已再没声响,夏薰把手机从耳畔拿下来,一看,通话已结束。 她落寞一笑,给嘴里的烟点上火。 太阳早已落山了,这时候晚霞正漂亮。 她慢慢抽着烟,看远处霞光万丈,火烧云或紫或粉,能听到不远处音乐节上躁动的歌声。 她就这么站在原地,看完了一场晚霞,直至夜幕彻底降临,她才打车离开。 回到家在玄关换鞋的时候,手机里进来一条短信。 是黄芷宁发来的,第一条是一个地址。 第二条写着:【夏薰,我还是不信你对他一点感情没有,我们打个赌怎么样,我赌你会去找他。】 夏薰摁灭屏幕,走到阳台上站着。 空气里一片静谧,如果不是看到对面那层楼里正在一起做饭的夫妻,她差点就以为这个世界上只剩她一个人。 她在窗户前站了很久很久。 久到对面楼的灯全都熄灭了。 夜里一点钟的时候,她才决定去找他。 尽管她知道,她去找他,就说明,她还爱他。 但是她不得不去。 她挣扎过了。 可她输了。 黄芷宁给的地址在流春湖一带,她打车过去,花了半小时。 她下了车,站在他的小区门口,没有先进去,而是站在门口抽了半根烟。 只半根,便让她有了继续走过去的勇气。 只是当她踏出这一步的时候,却忽然分不清,她是怕证实她还爱他,还是怕他真的出事。 很快找到单元楼。 她走进电梯,摁下按键,看着数字飞快变化,直到来到二十层停下。 电梯打开。 正对着电梯门,有个人靠墙站着。 随着电梯“叮”一声打开,黄芷宁抬起脸,看到了夏薰。 她怔了怔,几秒后忽然笑着流泪。 与之相比,夏薰就显得冷静多了。 “你还没走。”她问黄芷宁。 黄芷宁说:“等你来呢。” 夏薰没什么感情的看了她一眼:“我来了,只能说明我还在乎他,不能说明我爱他。” “你自己心里清楚。”黄芷宁泪眼婆娑向她看。 夏薰顿时被她的眼神刺的体无完肤。 黄芷宁擦了擦泪:“再说了,只要你能来救救他,无论出于什么感情,都比不来强。” 夏薰淡淡望着她,没有说话。 黄芷宁回望过去。 夏薰是从音乐节直接过来的,还穿着演出时的衣服,白色下摆带几根流苏的短裙,搭配蓝色涂鸦风格的小吊带,化着贴钻妆,但经过一场演出已有些许晕妆。 可还是好漂亮。 她见过的美女不少,但能美出自己独特味道的不多,而有自己独特小味道的女生大多是耐看型而非第一眼美女,可夏薰两样都占了。 她从夏薰脸上看到一股纯洁与欲望交织又统一的美。 “你好美,如果流光看到你,一定舍不得去死了。”黄芷宁发自内心的评价。 夏薰转头看了眼周流光的家门,问:“所以你连他家大门都打不开?” 黄芷宁说:“大门密码我知道,991231,如果没猜错,是你的生日吧。” 夏薰没说话。 没说话就代表默认。 黄芷宁笑:“至于屋门,就看你自己的努力了。” 她说完,深深呼了口气,走上前摁了电梯,打算要走。 夏薰没有留她。 眼看电梯门关上,夏薰才走到周流光家门口,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输入密码,很快门锁被打开。 她的手握在门把手上,停顿了两秒才转动。 走进门,一片漆黑。 她没有去开灯,他的房子南北通透,锃亮的落地窗将屋外的光都透了进来,已足够照明。 她把包随手放到玄关处的挂钩上,往里走了走才发觉并不知道他在哪个房间。 她只好一间房一间房去试。 走到第一间房,转了转门把手,很轻易被打开了。 她把门关上,又去开第二间房门。 就这么重复着,直到来到最后一间屋子,心里几乎已经确定,他应该是在这间屋子里。 却还是本能的握上门把手,试着转了转。 就当她刚碰到门把手的时候,门忽然从里面被打开。 “嘭”的一声! 夏薰还没来得及反应,周流光就已经走到她面前捧起她的脸,对准嘴唇吻了下来。 动作一气呵成,没有一丝迟疑。 他太用力了,与其说是亲她,不如说是直接拿嘴唇撞她。 她没站稳,一个劲儿往后退,直到后背撞到墙上,疼得哼了一声。 他听到了,放开她。 夏薰难以置信的看着他。 她意识到自己被骗了。 他身上散发着刚洗完澡的沐浴露清香,嘴巴里甚至有牙膏的味道,还穿着明显只有睡觉才会穿的短袖短裤…… 他甚至为睡她吻她提前做好准备了?! 再看他的表情,眼睛像狼眸一眼亮,抬着下巴,居高临下的睨着她。 好像在说——恭喜你,我的猎物,恭喜你掉入我的圈套。 她的泪意瞬间涌上眼眶,她用力扑上去,把他狠狠一推:“你他妈耍我有意思吗?!” 他却只晃了一下,脸色变都没变:“怪我吗?” 夏薰死死瞪着他。 他却一笑:“不怪我,是你自己要入局。” “……”夏薰简直低估了这人无耻的能力,恨不得上来给他一巴掌。 可他紧接着又说:“再说了,是你先骗我的,你和江绥的事情我已经全部都知道了。” 夏薰一怔,表情僵在脸上。 他眼里闪着势在必得的光,勾唇一笑,露出略显病娇的酒窝,告诉她—— “夏薰,你气也没用,从这一刻开始,游戏由我主导。” 爱了 得知江 江绥下车走后, 周流时。 烟被抽光了。 。 他坐在车里,璃上,斑驳了一身。 旁边的马路上车如流水, 商场门口的街上穿着青蛙玩偶服的商贩转了两圈, 抓着一大束小猪氢气球的老太太却一直站在原地, 年轻的情侣们有说有笑, 落单的人们则步履很快。 这么鲜活的一切, 周流光却感到模糊。 目之所及, 万事万物都让他迷了眼睛。 这件事太炸裂,他很久都没缓过来。 最开始是当头一击,他信都不敢信, 可等他从江绥的眼神中确信了这一件事之后,他顿时为夏薰还是单身而感到狂喜, 真正冷静下来之后,他又陷入很复杂的感受中。 他第一次知道什么叫气得牙根痒痒。 夏薰可真是好样的。 一口一个“我是江绥的女朋友”来戳他心窝子,实际上把他骗的团团转。 可他更气自己偏偏就吃她这一套。 甚至于她越骗他, 他越是迷恋她。 他反反复复的爱上不同时期的她。 从前的夏薰很好, 但不可否认还是现在的夏薰更有魅力。 白月光变成了红玫瑰,你摘下一片花瓣, 以为看到了真实的她,可剥开下一片花瓣之后却发现她还有不同的一面。 一个女人美丽, 神秘,还狠心。 三点加起来,就足以对付所有的男人, 包括他。 事已至此,他已经知道全部真相,那么就不可能再陪她玩了。 他要和她在一起, 他等不及了。 于是他点开微信,找到好友列表里的黄芷宁,让她配合他演一出戏。 夏薰不知道,她的电话是他让助理从公司里调出来给黄芷宁的。更不知道,黄芷宁给她打那通电话的时候,他就在旁边。 当她毫不迟疑说出不爱他的时候,他心都要碎了。 他以为她不会来了。 但黄芷宁坚定的说,她一定会来。 好在最后黄芷宁是对的。 她还是来了。 钓鱼执法,愿者上钩。 “所以你想怎么样?” 摊牌之后,夏薰这么问周流光。 周流光想了想说:“我早就跟你说过了,哪怕你和他是真的我也不可能放手。” 夏薰冷笑了一下,态度轻蔑。 周流光并不在意,自顾自说下去:“为了你我可以背叛我的朋友,也可以放弃我的朋友,因为他和你在一起之后我就不可能再和他成为朋友了你懂吗?要么让他迁就我,主动放弃你,不然我没办法不和他争。” 这应该是告白吧。 夏薰第一次听到这么卑劣的告白,一点美化和修饰都没有,大喇喇的展示着这爱里的贪婪和无耻。 我让你看到我爱里的痴,知晓我爱里的狂;让你明白我的爱是毁灭的,可没有人比我更爱你。 好一个,我的别有用心,你的痴心绝对。 可他不知道,他越是炙热,她越是没有办法面对。 “少废话。”她不耐烦的看着他,“你澡也洗了,牙也刷了,不就是准备睡我呢吗?” 她把爱扯到性上。 周流光定定看着她,眼眸渐沉:“你想说什么?” 她冷笑一声,推开他,走进他的卧室,边走边说:“上次见面你还对我说,以后我想打想骂,你都乖乖的,绝不反抗,今天就变成游戏由你主导了?” 周流光转过身,看着她进了屋,自己的脚步却没动。 她边走边弯腰把靴子脱掉,随意踢到一边,转身看他没跟上来,她轻蔑笑了笑,走到桌子前,撑着手坐了上去。 歪着头,甜甜对他笑:“你不是想睡我吗?还不进来?” 周流光的心刺疼。 她太知道用什么样的态度最能激怒他了。 居然把他的感情贬低成这样。 他脸色越来越差,阴沉的如暴雨天前的天空。 她与他对视几秒,想到什么,抬了抬腿,伸手褪下了裙子里面的那薄薄一层。 却没有完全褪掉,脚上挂着那内裤的一角,端坐着,白色的流苏裙边还荡在小腿上。 她的暗示意味太强了。 他看着她的动作,眼里攒聚着风暴。 他在忍。 额头上的青筋隐隐可见。 许久,他才找到自己的声音:“你什么意思。” “当然是如你所愿,和你睡一觉了……嘭!” 话没说完,他随手抄起走廊处摆的一只琉璃花瓶,狠狠砸在了地上。 夏薰挑眼看过去,却没什么反应。 他却在发泄后冷静了下来,顿了顿,他走向她。 扫了一眼她脚上挂着的那半两布料,又瞥向她的眼睛,说:“我是想睡你,也无时不刻不为这件事做准备,但这种事和我对你的感情来说不值一提,你他妈不该在我对你掏心掏肺的时候这么贬低我!” 夏薰无所谓的撩了撩头发:“有什么不一样。” 她语气轻飘。 根本没把他的话当回事。 她看着他,问:“你喜欢哪一种?”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紧绷。 “不说话?”她笑,“那按我的来吧,我喜欢特殊点的,比如……” 她想了想,才说:“我们玩个游戏吧?” 他越来越阴沉,感觉快要气炸了。 她比刚才笑得更甜:“从现在开始——我问你什么,你只能回答‘是’,或者‘汪’……” “你不会觉得你激将我,我就会放你走吧?”他忽然开口。 从她说玩个游戏开始,不知道为什么,有一个念头就像风一样钻进他的心里——她这么说对她自己有什么好处呢,无非是激怒他。 “……”夏薰看他一眼,表情没变。 但是呼吸却滞了滞。 这一瞬间的慌乱,很难捕捉,却没有逃过周流光的眼睛。 他懊恼的握了握拳——又被她算计了。 他刚才差点就脱口而出:“我不喜欢勉强,我会等你愿意的时候。” 夏薰反应很快,她很快就回答周流光的问题:“我没那么玩不起。” 话虽如此,她却跳下了桌子:“我就是想让你知道,如果游戏不是由我主导,那我就不玩了。” 说着,她要将刚才脱下的再提上去。 他却抓住她的手制止了她的动作。 她一怔,抬头。 对上他情.欲翻滚的眼睛:“晚了。” 话落,他忽然掐着她的腰把她提了起来,紧接着把她摔到床上。 她想起身,他却先一步压了上来。 “你没什么羞耻心,我没什么道德感,咱俩在一起刚刚好。”他的腿死死压着她的腿。 夏薰挣了挣:“你放开。” 他反问:“不是你邀请我来的吗?” 她顿时语噎。 他反手脱掉自己的衣服:“其实你心里也清楚,你今晚过来找我,意味着什么。” 他把衣服扔掉一边:“如果你没法面对内心,那好,我们把爱和性分开,我爱了,你随意。” 她看着他,心跳如战鼓不息。 最后听到他说:“这次,就当你玩我。” 他深深看她一眼。 低头找准她的嘴唇,吻了下去。 夏薰睁着眼睛,屋外的光透进来,照在她的眼皮上面。 她感受着他如狂风骤雨般的摧折。 却与此同时,体会到他隐藏在暴烈之下绵绵细雨般的温柔。 她终于闭上了双眼,一滴泪从眼角滑落。 因为她看到了他肩膀上,被她咬过,却又变成了纹身的咬痕。 她忽然觉得太累了。 不愿意挣扎了。 她拿话伤害他,看起来那么无所谓,胆子那么大,实际上只不过是反向证明她太在乎,太胆小而已。 她想把他的爱贬低成单纯的欲望。 只为掩盖她在他强烈的感情下已动摇的心。 她觉得承认还爱他就是输给了他。 可她不是现在才输的。 当她在凌晨一点钟向他奔赴而来的时候她就已经输了;当她放任他一次次亲吻她的时候,她也已经输了。 可是他赢了吗? 如果他赢了,他就不会说出那句心如死灰的“宝贝,我爱你,我成全你”;如果他赢了,他就不会把她的齿印镌刻在皮肉之上,如一个精神图腾。 他不断亲吻她。 她的手迟疑地、迟疑地攀上他的肩膀。 却摸到了一处凹凸不平的皮肤。 她几乎是瞬间想起来,这是他当年替她挡下的,被酒瓶刺伤的疤痕。 忽然之间,她发觉自己还是多年前那个姑娘,当年令她胆怯的现在仍然令她胆怯,当年让她沉沦的如今也一样让她沉沦。 她终于放任自己坠落在爱河里。 肮脏黯败里我们相拥,吻过了就当是献了祭。 深爱 第二。 他还在睡, 呼吸均匀,好像的,连她把他放在她身上的胳膊拿开, 他都没有发觉。 她深深看了他一眼, 这张脸已经太熟悉, 与 她看到他胸口上, , 有些是烟烫的, 有些是刀子划伤的。她伸出手,疤,感受他过去几年的痛苦。 想到昨晚翻云覆雨的时候, 他只说了一句话:我真的在你的身体里面吗。 他当时的眼神她大概永远都忘不掉,那里面有欲望, 深爱,迷茫,痛苦, 害怕。 得到了想要的一切, 却不敢相信,好像觉得一切都是一场他难以置信的梦。 她反问他:“你感受不到吗。” -我们真的在一起了吗。 -你感受不到吗。 她哄了他。 让他别害怕。 她又把手伸到他的肩膀上面, 摸了摸那个牙印。 这下好了,她的肩膀后面有烟花, 他的肩膀前面有齿痕,他们到底给彼此的生活里带来了什么。 她松开手,下了床。 脚一沾地, 不出意外的没有站稳,腿像是蹬了一天自行车那么酸疼。 她踢开散落在地上的他的衣服,绕床走到单人沙发那里, 拾起被他扔了的内裤。 拿起才发现早已被撕的不能再穿。 她把那层布料在手心里团了个球砸到他脸上,他眉毛皱了皱,却转了个头又继续睡。 她弯腰拾起地上的包,从里面拿出手机。 又捡起旁边的衣服,才发现除了内衣,其他都不能穿了。 就这样,还是他已经足够克制也足够温柔的情况下。 她觉得头疼。 把内衣挂在臂弯,打算去他的衣橱里找件衣服先穿着,打开橱门,眼眸一沉——他的衣服十件里有八件都是黑色。 她撇撇嘴,拿了件宽松的运动短袖走进了浴室。 她把头发扎了起来,快速冲了个热水澡。 浑身都是被他蹂.躏过的痕迹,她擦身子的时候都比平时力气轻很多。 穿好衣服,一看手机,黄芷宁发来了三条道歉短信。 【Sorry啦夏薰,你现在应该已经知道我骗了你,是不是很生气!哎呀我先给你磕一个,“嘭嘭嘭”。希望你别怪我,哪怕你怪我,我还是要说,虽然抱歉但我不后悔。】 【其实在决定帮流光之前,我仔细想过,我这么做到底是“在勉强你”还是在“帮助你跨出不敢跨出的那一步”,答案显而易见,我认为我是后者。我知道流光有多爱你,也感受得到你并没放下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好好相爱呢,人只活一次不是吗。】 【我始终觉得人和人之间是靠缘分的,但是缘分是会耗尽的。不然为什么这个世界上有那么多根本不相爱的人却能搭伙过日子,可是相爱的人又要各自成家呢?夏薰,你看看你身边的这个男人,你看看他的脸,你听听他的声音,你还能继续骗自己吗。】 这三条短信,夏薰看了十分钟。 最后她没有回复,只是收回视线的时候,内心已不再平静。 她打开通讯录,给夏荧打了个电话。 夏荧平时工作比较忙,她其实很少向夏荧袒露脆弱,可是这个时刻,她需要妈妈。 她告诉夏荧中午要回家吃饭,夏荧应该是在忙,却听出了女儿声音里的疲倦,只是顿了一下,便说,你过来吧,我最近刚学会一道菜,做给你尝尝。 夏薰挂断电话,已有些鼻酸。 突然“嘭”的一声,门被打开了。 把她的泪意硬生生吓了回去。 她从镜子里看到周流光“虚惊一场”的脸,他下巴紧绷着,愁眉紧锁:“我以为你不见了。” 她眼皮一跳,明白他刚才是在找他。 他走了过来,用力抱住她:“怎么起床也不喊我。” 夏薰被他箍的喘不清气,打了他后背一下:“大哥,是你自己睡得死猪一样。”她挣了挣,又说,“再说我好好一个大活人,怎么会不见,我又不是香妃能变成蝴蝶飞走。” 可他不依不饶的抱得更紧,声音很冷却有丝哽咽:“你要是消失,我就去死。” 夏薰呼吸慢了慢,手在他背上,抚了抚。却又觉得这姿势太温柔,顿了一秒,紧接着又拧了他一下:“在你死之前,我可能会被你勒死。” 他背一僵,把她放开。 她退后一步,活动了一下肩膀。 他眼眸沉沉的:“还偷穿我衣服?” 夏薰都快忘了这件事了,她低头看了一眼,想到那些被他撕坏的衣裙,走过去拍了一下他的肚子:“你也穿件衣服吧,流氓。” 她径直走了出去。 他笑笑,也跟了出来。 刚才起床后他随便套了个裤衩,出来又拿了件T恤穿上。 她则重新拾起地上的衣服,虽然坏了但有比没有强,她将内裤穿上,随后是裙子,裙子的拉链坏了,但好在他的T恤足够大,可以盖住拉链。 看她心无旁骛的换衣服,他问:“要走?” 她头都没抬:“不走留下来干嘛。” 他一时语噎:“……” 她很快换好衣服站了起来,走到他面前,捡起地上的包。 想出去。 他挡在前面。 “夏薰。”他喊了她一声。 拖着长音的,有点无奈的,不知如何是好的,呼喊。 夏薰抬头看着他:“我不想说什么难听的话,让我过去吧。” 他定定看着她。 他知道不能就这么让她走,不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又会回到之前,他所做的努力都白费了。 他想说些什么。 许多话都在喉咙里排队,他不知道先说什么才好。 她已经不耐烦了。 他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开了口,淡淡苦涩:“我爱你。” 她没有表情。 但他知道她是信的。 正因为信,才没有表情。 他知道,不用再多说什么了,侧了侧身,放她离开。 她默了三四秒,才抬腿离开。 他走后,他看着偌大的床上一片混乱的痕迹,那是他们欢爱过的证据。 他将自己摔在床上,被单上仿佛还遗留着她的体温,空气里到处都是她的味道。 他闭上眼,又睡了很久。 直到手机响了。 他伸伸手,拿起来看,先是拿反了,他又转过来,看到来电显示上黄芷宁的名字。 “喂。”他接起来,声音有些沙哑。 她开口就问:“你俩怎么样了?” 他仔细思考了一番,才说:“比之前好。” 这个回答,其实很准确。 但是乍一听又有点太抽象,黄芷宁一时说不上来他们是好了还是没好。 但是不重要了,因为周流光又说:“我能感觉到,她其实已经不恨我了,只是还咽不下这口气。” 咽不下当初被他欺骗过抛弃过的恶气,却也明白这几年他已经足够后悔足够痛苦。 黄芷宁想了想,问:“那你怎么办?” 周流光翻了个身,任自己被被子包裹住,躲进残留的温存里:“没事,我会让她消气。” 不是“我等她消气”,而是“我让她消气”。 黄芷宁忽然对他们两个结局充满信心。 …… 夏薰从周流光家离开之后,直接打车去了夏荧那儿。 她到的时候夏荧也恰好刚到家没多久,她临时吩咐秘书去买了菜,秘书也才刚离开。 夏荧说:“你先去玩会手机吧,我很快就好。” 夏薰说好,刚想上楼,夏荧突然喊她:“等会儿,把这个拿去吃。” 夏薰怔了怔走过去,只见夏荧从袋子里掏出一份肯德基:“听说最近送玩具,我让小张给你买了一份。” 送的玩具是三丽鸥家族的联名款,她得到的是一只凯蒂猫。 穿着紫色公主裙,开飞船的小凯蒂,可爱极了。 她都二十多岁了,夏荧还把她当小孩子宠呢。 夏薰接过来,冲夏荧一笑:“谢谢妈。” 夏荧说:“出去吧,一会儿做好饭叫你。” 夏薰提着这份肯德基上了楼。 她躺在床上,转动了凯蒂猫底座上的发条,飞船顿时就像超市门口那种摇摇车一样晃动,她拍了个照片发了微博。 然后把玩具放在床头,又拿出一个蛋挞吃了下去。 其实坐在床上吃东西是很不好的习惯,但夏荧从来都不说她,只会叫阿姨默默帮她换上一床新的四件套。 还有她抽烟,最开始是瞒着夏荧的,后来夏荧发现了,也没说她什么。 在夏薰的记忆里,夏荧好像一次都没批评过她,哪怕有些时候的确是她的错。 因为年少时母女分离过,所以夏荧才对她很纵容,用无限的包容和过度的溺爱弥补她。 外人看来或许觉得不该这么教育孩子,但这些恰恰是夏薰想要的。 大概一节课的时间,夏荧做好了饭。 夏薰换了身衣服下楼,才发现她竟然做了炸鸡,有韩式炸鸡也有中式的,除此之外还炸了锅包肉和虾。 夏荧让夏薰把这些都端到二楼的餐厅。 夏薰把东西端出来摆好,只见夏荧又抱着一堆啤酒出来。 夏薰笑:“妈,你这是要开派对吗,炸鸡啤酒都有啊。” 夏荧得意的笑:“我也好久没回家吃饭了,今天正好趁你在家,咱们好好吃好好喝。” 夏薰知道夏荧最近工作忙,因为之前只要是在平芜演出,夏荧是一定会到场的,除了昨天的音乐节因为一些生意上的事情耽误了才没去。 “那不醉不归!”夏薰开了罐啤酒“呲啦”一声,啤酒花冒上来,沁爽十足。 夏荧忙去给她干杯。 这顿饭开始的时候,她们母女俩边吃边聊最近开心的事情,初夏的阳光晴朗的照在草地上和花园里,她们在二楼,能赏到很好看的花,也能吹到很和煦的风。 但是夏薰并没忘记她来的目的。 快吃到最后的时候,她终于鼓起勇气开口:“妈,我想跟你说一些事情。” 夏荧早有预感,一笑:“等半天了,快说吧。” 夏薰微愣,笑了笑才说:“我最近遇到一个男人,准确来说,是又遇到他。” “……” 她将她和周流光的事情化繁就简的捡重点说完了。 听罢后,夏荧久久未语。 但是夏薰知道,她会说些什么的。 夏荧又喝了一口酒,才说:“对于你们之间的过往,我无法轻飘飘让你原谅,但是在我眼里,这件事本质上,谁都不怪,怪赵利源。” “是赵利源犯罪,才让周流光一家家破人亡,是赵利源说谎,才让周流光情绪失控伤害了你。周流光有错,但这个错值不值得你再给他一次机会,看你自己。我只是觉得……” 夏荧深深呼出一口气,说出了一句让夏薰潸然泪下的话—— “小薰,赵利源的巴掌已经落不到你的身上了,你不能让这份疼一直在你身上延续。” 回家 听, 夏薰感觉豁达了很多。 当晚她没有在家里留宿,而是。 专辑情,一首写给奶奶, 还有一首为校园暴力发声。 最后一个空位, 经纪人放进来, 那首也是情歌。 但是夏薰忽然想到, 她好像从没为夏荧唱过什么, 她想把第四首歌给母亲。 第二天上午吃饭之前, 她向经纪人说了这件事情。 经纪人强烈反对,理由是,现在的人都喜欢听情歌, 专辑里有两首不同题材的歌曲已经是底线了,不可能再塞一个。 夏薰听完, 只说了一句话:“我也想要名利,并且我知道,我在这个圈子待的越久可能就越想要。所以, 我不想在我音乐生涯刚开始, 我的名利心还没那么重的时候,就妥协。” 初心之所以是“初”心, 正是因为,大多数人都会在越走越远的同时, 也离初心越远。 妥协很容易,但是坚持太难。 “可是你现在还不火,还不到任性的时候。”经纪人也是为了她好。 夏薰很为难, 因为她知道,现在经纪人会说“可你现在还不火,不要任性”, 但等她真的火了,这话就会变成“你现在火了,每一步都得谨慎,不能任性”。 “就按她说的来。” 周流光推门进来。 经纪人原本坐着,着急忙慌站了起来:“周总,您怎么来了。” 夏薰撇了撇周流光手里拎的食物。 他给她带了吃的过来,之前明明是他说,工作室就要有个工作室的样子,不能做任何工作以外的事情,现在他又带头违反规定。 “有件事我想了很久,正好今天你在,就和你说了吧。”周流光把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对经纪人说,“这段时间我在公司,发现公司对艺人的规划并不细致,必须要组建专业的团队才行。” “您的意思是?”经纪人试探的问。 “我要给夏薰开工作室,当然不仅是夏薰,公司其他艺人也陆续要开。” “……” 后来经纪人离开的时候都还没消化好周流光的话。 夏薰把门关上,转身问周流光:“你搞什么。” 周流光说:“为了给你开工作室又不被说闲话,所以给其他人也开。” 听着挺感人,但夏薰只觉得这人脑子有病:“你觉得开公司是闹着玩是吗。” “开这种小公司,对我来说就和玩一样。”他漫不经心。 夏薰:“…………” “你什么表情?”他笑笑,转身帮她打开饭菜的外包盒,“我会和一些没有上进心也没天赋的艺人解约,再签几个人气高一点的、有实力的进公司。” 他买了三菜一汤外加一份米饭,都还热着。 打开餐盒,他随手抽了张纸擦了擦手:“我对公司自有规划,倒是你——” 说到这他转脸看她:“你还是快准备准备接下来树莓音乐节的演出吧。” “啊?”夏薰懵了。 周流光走到她身边,视线若即若离的看向她的嘴唇:“你亲我一下我告诉你。” 夏薰:“……” 她顿了一秒骂:“脑残吧你。” 他被骂了,却没生气:“好歹刚睡过,你身上吻痕都没消呢,就这么骂我。” “……”夏薰一口气没上来,扬起手就打他,“我不仅骂你,我还要打你。” 她的拳头落在他的胸口和肩头上。 他没躲。 甘之如饴。 她觉得没意思了,收回手,低下头,闹脾气似的说:“你要是再这么说话,我就不理你了。” 周流光蓦地心一软。 改了话头:“那就把饭吃了,我再告诉你。” 夏薰微愣,抬头看他。 他叹了叹:“这是公司,哪能真对你做什么。” 夏薰不语了。 他又说一句:“先吃饭吧,吃饱了饭搞事业。” “……”怎么感觉他像逗孩子玩似的? 本不想理他,但是他刚才说的事情她太感兴趣。 树莓音乐节可是国内最知名规模最大的音乐节之一,不是谁都能登上这个舞台。 所以她最后还是乖乖去吃饭了。 她吃东西的时候,他就在旁边看。 一夜贪欢过后,他们面对彼此与之前总有些微妙的不同,尽管他们谁都没有表露。 他买的是平芜有名的餐厅“忘却春山”的特色菜。 味道不错,她吃得很畅意。 吃完之后,没等她问,他就主动告诉她:“你前天参加音乐节的现场在短视频上火了,上了热搜榜,词条里的前几个视频点赞量都上百万。” 夏薰怔了怔,她很少关注除微博之外的平台。 周流光笑笑:“你运气好,树莓那边有个歌手来不了,正好刷到了你的演出视频,想让你替补。” 夏薰眼睛都亮了亮,问:“我去哪一场?” “六月十号那场。” 夏薰又问:“去哪?” 周流光顿了顿,缓缓吐出三个字:“合欢镇。” “……” 夏薰不出预料的怔了怔。 原来不止是近乡情更怯,故乡的名字连听一听,都会情怯。 这几年短视频发展很快,合欢镇也因此获得了更多的曝光,旅游业发展的越来越好。 之前就有听说过政府和音乐节合作,推动当地旅游业发展更上一层楼,但也只是一些小型音乐节,没想到这次连树莓音乐节都去合欢镇举办了。 其实每年她都会回云市一趟,准确来说是去合欢镇,但是除了祭拜奶奶之外,她连家都没回过,甚至不知道院子里那棵合欢树长得怎么样了。 想一想,如今也是合欢盛开的季节了。 她也该回去看看。 只是不知道,当她的歌声飘荡在家乡的上空时,她是会有荣归故里的骄傲感,还是会更加思念逝去的人。 后来几天夏薰在忙原有工作的同时也在紧锣密鼓排练。 六月九日,云市。 夏薰走出机场,身旁跟着同行的助理柚子,以及好朋友丁雀。 周流光则和助理一起在后面推行李。 走出机场大门,夏薰左右看了看,问柚子:“酒店的车几点到。” 柚子刚要打开手机查一下。 周流光抢先说:“别问了,我们不住他们安排的酒店。” “那去哪儿?”柚子问。 周流光掏出手机:“民宿。” “民宿?”丁雀万万没想到,“可以啊,我最喜欢住民宿了。” 夏薰白了她一眼:“你个蹭住的就少说话了。” 丁雀努嘴:“怎么啊,是谁出道之前说发达了就养我的!” “你身上这件裙子还是我送的呢!”夏薰提醒。 丁雀这天穿了个挂脖黑色连衣裙,后背绑带的款式,文艺又性感。 “我给你写词我没收钱吧……”丁雀也有话等着她。 “……” 她们拌嘴,周流光则低头在手机上打字。 很快收回手机,抬头往左边瞥了眼,看到一辆车,他说:“接我们的人来了。” 一辆白色的奔驰SUV,正往他们这边驶来。 夏薰和丁雀往后退了一步,让车开过来。 车停好,从上面走下两个人。 丁雀两眼放光,抓着夏薰的胳膊激动的小声说:“救命,有帅哥。” 夏薰却怔住了,半天没眨眼。 只因来人不是别人,而是——商天冬和季天涯。 她不由扭头去看周流光。 周流光走上前,站到她旁边,向老朋友打招呼:“来了。” 商天冬和季天涯不约而同看向夏薰。 从他们的表情中,她能知道他们在说什么:你的变化太大了。 对视了两三秒,商天冬才笑:“不好意思哈,迟到了,都怪季天涯忘给他车加油了。” 开口又是熟悉的感觉。 “我操。”季天涯推了商天冬一把,“你怎么不说昨天晚上是哪个孙子失恋喝多了,今天我去砸门都叫不起来。” “……” 听他们你一言,我一句,夏薰只觉得眼前的人脸模糊了,从前的面孔却渐渐清晰。 你生命中有没有这种人——他或许算不上朋友,但对你来说,仍然是青春年华里意义重大的存在。 商天冬和季天涯对于夏薰来说都是这样的人。 脑海里十七八岁的他们的样子还如此清晰,可如今再见大家都已经是二十多岁的成年人了。 商天冬比从前黑了也瘦了,不过却是有肌肉的瘦,样子倒没怎么变。 季天涯还是一副不像好人的脸,眉宇之间比少年时期多了几分阳刚之气,胳膊上新添了六七个大小不一的纹身,头发是白色的,烫过,三七分刘海,鬓两旁却推成了平头,上面剃了个闪电样式的刻痕发型。 还是那么的骚包,狂拽帅吊炸天的样子。 忽然一道身影挡住了她的视线。 周流光凑过来,冷冷问:“看够了吗。” 夏薰:“……” 这人有没有搞错,季天涯那一头白毛,一胳膊纹身的样子,路上的狗都得多看一眼好吗? 再说了,以前上学的时候她最讨厌季天涯了,他不知道吗? 商天冬欠儿了吧唧大笑:“哎呦喂不得了,几年不见,某人从新醋进化为陈年老醋了啊,看一眼都不行?” 话刚落,丁雀突然瞪夏薰:“靠,你这个女人,让我逮到了吧,我就说你和他有事!” 商天冬和季天涯都看了丁雀一眼,一个哄然失笑,一个只是淡淡一掠。 夏薰:“……我上车了,你们先聊着。”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她直接上了车,并戴上了耳机。 丁雀紧跟其后,一副要刨根问底的架势。 周流光看了眼她们,眼角眉梢处淡淡流露出一笑。 伤城 上车晚要住的民宿是季天涯开的。 会想到要开民宿?” 笑, 不愿意说太多。 顿了顿,夏薰又问还好吗?” 故人相聚,难免追忆往昔, 总会聊起分开这几年彼此的近况。 只是没想到这个话匣子最终由夏薰打开。 季天涯在后视镜里看了夏薰一眼, 又对商天冬说:“讲故事还是老商在行, 你让他说。” 商天冬也不推辞, 清清嗓子就开始了:“先说我吧, 当年我没考上本科, 就去了个专科院校,虽然学校不咋地不过我进去之后谈了个女朋友,女朋友是学摄影的, 对拍照要求特别高,为了把她拍漂亮点我就自学了摄影, 现在开了两家摄影工作室,专门给来咱们这旅游的小姑娘拍写真。” 说到这他停顿了一下:“可惜,我事业是发展的不错, 但女朋友却弄丢了……” “啧啧, 好好聊往事,你又开始情情爱爱。”季天涯揶揄道。 商天冬骂道:“操, 你没爱过嫉妒啊。” 丁雀看了眼季天涯。 季天涯倒抽一口气,咬牙骂:“商天冬你再说一句我可真停车揍你啊。” 夏薰笑笑。 余光瞥到了副驾驶上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的周流光, 不由敛住笑意。 顿了顿又说:“商天冬你继续啊。” 商天冬抓了把头发:“害,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你们当年走后……” 说到这他顿了顿看了眼周流光和夏薰, 才又继续:“你们当年走后,天涯收心学了半年的习,但是落下的功课太多, 高考也没考上本科,不过他又复读了一年,第二年考上了云华大学。” 云华大学,是本地最好的大学了。 能考上非常不容易。 夏薰有点难以置信那个不学无术的小混混,居然能考上这样的学府。 当然,出于礼貌她没表露什么。 季天涯笑道:“当时我爹说我要是考不上就送我去当兵,吓得我头悬梁锥刺股的学啊,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我这个性格太懒散,不适合伟光正的地方。” “确实难以想象你当兵会是什么样子。”丁雀说。 季天涯无声看了她一眼。 商天冬又继续往下讲:“是啊,云华不好考,所以季天涯他爸一高兴,放了一天的炮仗摆了一天的流水席,那架势,你不知道,连漪江水底下的鱼都知道老季家出了个大学生。” “哈哈哈……”大家都被商天冬逗笑了。 连周流光都勾了勾唇。 季天涯骂道:“滚。” 丁雀又问:“你怎么想到开民宿?” “没别的,想独立。”季天涯轻描淡写。 “你想知道其他人都怎么样了吗?”商天冬插话道。 夏薰无所谓的撩了撩头发:“都行。” 说实话,她对别人真的不太感兴趣,所以商天冬说不说都行。 “曲小宁退学之后没多久就结婚了,她嫁的那个人是我姥姥家附近开修车库的,所以我对她的事情多少知道一点,据说第二年就生了个小孩,现在已经生了两个女儿。”商天冬说,“前两天我替我表哥去幼儿园接侄子放学,看到她挺着大肚子在幼儿园门口闹,好像是她大女儿被别的小孩欺负,铅笔戳到眼睛了。” 夏薰静静听着,把车窗开了一条小缝,任外面燥热的风吹进来。 “赵澜我知道的不多,她之前本来想走体育,结果没考上,后来他爸好像生病吧,她就辍学赚钱养家了。前两年他爸去世了,她家为了给他爸治病好像欠了几十万,她为了还债出去打工了,好像再也没回来过。” “还有殷乌茜……” 说到这,商天冬顿了顿才继续:“她前年从牢里出来了,不过今年又进去了。” 夏薰眼眸闪了闪,似在问为什么。 “因为贩毒。”季天涯说。 “她是怎么走上这条路的我们都不太清楚,但是人的性格决定命运,她的结局我们倒不是太意外。” 夏薰敛眸,点了点头。 听到这些故人的往事,她和想象中一样的平静。 从她决心蜕变时,她就不再畏惧自己千疮百孔的过往,而那些让她痛入骨髓的名字,也早已变得不再重要。 她想到她在纽约的独栋别墅里参加同学的生日派对时,曲小宁正躺在产房里痛苦的等待孩子降生;她收到夏荧送给她的第一只爱马仕包包时,赵澜正被因父亲治病而欠下的债务压垮了年轻的肩膀;她在冰岛上仰望着极光感受大千世界如此不同时,殷乌茜戴着冰冷的手铐走进了几乎一生都别想摆脱的牢笼。 这不完全是命运的安排,而是自己是否走错了路。 “那你呢?”默了片刻,季天涯问。 夏薰抬眸与他在车镜中对视,他问:“你比任何人的变化都大,怎么回事?” 话落,周流光偏了偏眼神,悄然看向她。 夏薰感觉到他的视线了,却没看过去,只一笑:“过程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这几年过得很好,现在也很好,这就够了。” 季天涯一愣,随即笑:“也是。” 他打开车载音响,放了一首歌,朴树的《new boy》。 是的我看见到处是阳光 快乐在城市上空飘扬 新世纪来得像梦一样 让我暖洋洋…… 这是一首给人希望的歌,听着它一路往合欢镇的方向去,远处群山连绵,近处鲜花草木繁盛,环江大道的马路翻新了,比从前更加宽阔,漪江却还是那个漪江,永远以同一个姿态奔腾不息。 季天涯的民宿开在漪江边上。 外面的门是木门,但却很气派,各种各样的花搭在门框两边,有开败了的蔷薇,有颜色正好的凌霄花,还有红色的星星花。进门里面的园艺更吸引人眼球,院墙处有合欢花树,凤凰花树,靠近大厅有一棵硕大的芭蕉树,旁边有一个水池,里面开满白莲,上面架了一个小桥,金鱼在桥下悠闲游过。 夏薰被这些吸引,回过神来才发现院子里乱糟糟的,摆放着烧烤架,桌子,卫生工具,木头…… 季天涯说:“你们先休息一会,晚上咱们篝火晚会。” 丁雀笑:“太棒了,我喜欢。” “……”夏薰显然也是期待的。 随后柚子和周流光的助理去帮大家放行李,夏薰和丁雀去参观民宿,而商天冬拿来三罐啤酒,打开,给周流光和季天涯一人一瓶。 很久不见。 正式开始吃饭之前,好朋友理应小聚一会儿,即便什么也不聊。 晚上的篝火晚会很热闹。 民宿里的其他客人也都参与了进来。 大家唱歌的唱歌,烤肉的烤肉,三三两两坐在凳子上喝酒聊天的,与围着篝火跳舞的人各占一半。 两首歌过后,季天涯接过话筒,举着酒瓶,对大家说:“今天我见到了两个很久没见的好朋友,特别开心,今晚全部免费!我敬大家一杯!” “哇哦~”他这话一出,底下的人都沸腾起来。 丁雀随手拿起桌上一瓶啤酒站了起来:“该我们敬你。” 说罢,她用牙要开了啤酒盖,“呲”一声里面的酒花翻腾着冒了上来。 她并不在意,大大方方向季天涯晃了晃手里的酒瓶:“干了?” 季天涯眼眸微动,随后吊儿郎当一笑:“干。” 于是他们俩带头一饮而尽。 “干杯!!!” 其他人也都爽快的举起酒杯,痛痛快快的畅饮。 夏薰本应参与其中,但为了第二天演出顺利,她并不敢太放纵,早早就回屋休息。 卸妆的时候有人敲了敲门。 她问:“谁。” 对方说:“我。” 夏薰一笑,继续手上卸妆的动作,边说:“有什么事快说,我要睡了。” 门口静了静。 夏薰把嘴唇上的口红擦掉,转脸看了眼门口,正想说些什么,他开口了:“丁雀就住你对面,想被她看到刨根问底,你就让我在门口站着。” “……” 这个死人,以为这么说她就会怕他呀。 夏薰把卸妆棉往桌上一砸,“嘭”一声站起来了,椅子摔到地板上。 可下一秒,她就走到门口,打开了门。 不是怕他,是怕丁雀。 周流光冲她一挑眉,然后抬脚进屋。 他往前进,她就往后退,进了门,他用脚将门一踢,关上了。 两个人一独处,氛围就立刻变得暧昧很多。 夏薰顿了顿,干脆去洗脸。 她拐到浴室里,他也跟了过来。 她问:“你怎么不在外面玩呀?” “你不在,没意思。”他随口一说。 她挤洗面奶的动作却没来由一顿。 他又说:“刚才在楼下我看你姐妹和季天涯聊的挺好的。” 夏薰把洗面奶放到一旁,在手心里打泡沫:“丁雀和谁都能聊的挺好的。” “……”周流光顿了顿。 夏薰把泡沫在脸上打着圈,打到一半也顿住了:“你是说他俩……” 周流光点头:“嗯。” 夏薰转脸看他。 她一脸的泡沫,别提多诙谐。 他笑:“先把脸洗了。” 她瘪瘪嘴又转过脸去:“季天涯这几年的感情生活怎么样?” 她记得从上学的时候季天涯身边就没断过女人,尽管后来在某些事上看到了他讲义气的一面,但一码事终究归一码事。 “我不太清楚,但听商天冬说,他没谈过。”周流光说。 夏薰微愣:“你和他们没联系吗?” “很少。”他本就不擅长维系感情。 夏薰打开水龙头,接了捧水把脸上的泡沫洗干净。 周流光又说:“不过我知道他过得并不好,他虽然考上了云华大学,但是刚上半个学期,他爸爸就去世了,然后他就辍学了。” 夏薰顿了一下:“怎么会这样。” “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他爸结仇不少,死的很惨。”周流光没什么语调。 水龙头里的水汩汩流出,夏薰好久都没动作。 周流光走过去帮她把水龙头关上,她望着他:“然后呢。” “然后我听商天冬说,他用他爸爸留给他的钱开了客栈,但是刚开始过得很困难,总是被砸被闹事,那帮人把他搞得像丧家之犬一样,他连活下去都是问题,怎么可能有时间谈恋爱。” 随着旅游业发展的越来越好,扫黑的力度越来越大,那帮人没多久就全都进去了,留着没进去的人也大多改邪归正,干起了正当营生。季天涯又重开了民宿,日子才渐渐好起来。 “你别看他表面还和这么狂,其实他在他爸去世那年检查出脑瘤。”周流光说。 夏薰更震惊了。 周流光说:“不过是良性的,已经做了手术,现在基本痊愈。” 夏薰久久无言。 季天涯曾救过她一次,因为那一次,她心里的芥蒂消除很多,虽不能开怀畅饮,却能心平气和的聚餐,虽不会祝他幸福,却也不希望他不幸。 听说他生病的消息,她还是有些唏嘘的。 那些青春年华里狂妄的、肆意的少年,你曾以为他们永远不会老,也永远不会病,可其实他们也只不过是普通人。 曾经伤害过夏薰的人们,命运都已给他们惩罚。 白前 , 夏薰便要投入工作。 划。 而她起晚了,居睛。 。 原本一开始还在很低迷的聊季天涯的往事,没想到聊着聊着, 他就动上手了。 他从后面抱住她, 说:“以前那些人, 或好或坏都有一个结局, 可我呢。” 她讽笑他:“您现在霸道总裁一枚, 开豪车住豪宅, 年轻又有钱,结局不错啊。” 可他说:“你才是我的结局。” 他说话的声音低低落落的,丝毫没有撩拨的意思, 反而有点落寞,可夏薰还是被他这句话刺激的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尤其是他说完, 又在她的肩窝处蹭啊蹭,耍赖似的。 后来她就被撩拨的有反应了。 与其被他推倒,不如干脆推倒他。 于是这一次, 虽然是他勾引的, 却是她主动的。 院子里的篝火透过落地窗的玻璃明明灭灭照进来,往外看青山连绵, 尚能看到半山腰上的发电风车,漪江的水汽在夜色中蒸腾起来, 他们在床上纠缠,仿佛整个人间只剩下他们两个。 他们像没有明天般格外疯狂。 进行到一半,夏薰忽然觉得:“其实做性伴侣也不错。” 夏荧说的对, 或许她不应该始终带着痛生活,那么就先用欢愉止痛吧。 可就因为这句话,他把她折腾到天亮。 夏薰活了二十多年第一次知道饿狼扑食什么样。 如果做.爱能让人死亡, 他们每一次都是殉情。 第二天日上三竿,柚子在门口疯狂敲门:“小薰姐,起了吗,我们要去现场了。” 夏薰倏地从床上坐起来,却像是突然踢到桌角那样,全身疼得半天没说出一个字。 “你去帮我买杯冰美式,我马上下楼。”等身上那股酸痛过去,夏薰才开口。 柚子说:“好的,你动作快点哦。” 说完,就听门口没有动静了。 夏薰松了口气,掀开被子下床,转头一看,那位还睡着。 看来是累坏了。 她到化妆桌上拿了她夹头发的小夹子,过来夹他的鼻子和嘴唇。 他被痛醒,捂着脸说:“你干什么?” “凭什么你一晚上没睡现在可以补觉,我却要去做工作啊?”夏薰露出“呵呵”一笑,“没门。” 周流光被她这副洋洋自得的嘴脸气到了,冲下床就要来捉她。 一动,却磕下了床。 运动一晚,他的腿也没好到哪里去,比她还要疼。 她扑哧一声笑出声,丝毫没有要来扶他的意思,又走到门边打开门:“醒了就快滚出我房间,不然被人看到我……” 话没说完。 因为对面丁雀房间的门也被打开了。 而季天涯,赤着脚,穿着牛仔裤,裸着上身,边穿短袖边走出来。 就当夏薰开口让周流光滚的时候,丁雀也扶着门,在后面一脸小心的说:“你快走,别被发现了。” 这下不知道是谁该尴尬…… 最后只好都假装什么都没看见,各自关上了门。 关上门,轮到周流光大笑:“还好不是柚子看到。” 夏薰:“……” 一点钟的彩排最终还是按时进行,她没迟到。 舞台就搭在合欢镇的撷花节广场上。 现场的人除了零散的几个粉丝外基本都是工作人员,台下,周流光,季天涯,商天冬三个人站成一排,目光齐刷刷的向她看来。 丁雀没来,不知道是起不来,还是不好意思面对她。 现场还来了不少站姐,不过她们全都是等着拍其他艺人。 有些人也把摄像头对准了她。 她不是个怯场的人,尤其是戴了墨镜,看上去平添了几分距离感,星味十足。 四首歌唱完,她下台。 却没想到竟有歌迷要来和她合影。 四女一男,人数不多,却还是让她受宠若惊。 她和他们照了个大合照。 又轮流给他们单独合照、签名。 轮到最后一个男歌迷的时候,夏薰总觉得他眼熟。 而等她签完名,仔细看了看对方的脸时,才惊觉,遇到了熟人。 白前因为她的表情一笑:“没想到你还能认出我。” 夏薰讶异的捂住了嘴:“好久不见。”顿了顿,她加上两个字,“班长。” 她没想到会在这遇见白前。 更没想到白前竟然是她的歌迷。 她看着他,他变化好大,以前的他总是戴着一副死板的黑框眼镜,黑瘦,背总微微佝偻着,好像被什么沉重的事情压得直不起腰似的,也不爱笑,整个人都老气横秋的。 可他现在变白了,眼镜还是黑框的,款式却时尚好多,背也不塌了,很挺拔。 比以前好看很多。 “班长两个字我真是好久都没听别人叫过了。”白前笑。 夏薰也笑:“真没想到会在这见到你。” “我可是你的歌迷。”白前扬了扬手里的专辑。 夏薰难掩内心的汹涌:“谢谢你。” “我也谢谢你,歌很好听,我做完实验回宿舍的时候总要听一会儿。”白前始终挂着一抹真心的微笑。 旁边,周流光他们已经看了过来。 商天冬对周流光说了些什么,他脚步朝夏薰这边动了动,却又顿住了,最终没有过来。 夏薰问:“你现在做什么工作?” “我还在念书,这次是放暑假回来的。” “研究生吗?”夏薰问,“哪个学校?” 白前笑:“本科清华,研究生也是清华。” 他丝毫没有骄傲的感觉。 夏薰却忍不住赞叹:“你好厉害。” 她知道白前的家庭条件很差,农村出身,教育资源那么差的情况下能够一路考上最高学府,太不容易了。 她真心为他高兴:“我就知道你一定可以。” 白前点了点头:“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嘛。” 夏薰一愣,想到当年白前考试失利时,她安慰的话。 她记得那个时候白前连下课都不去厕所,她只要抬头就能看到白前伏案写字的背影。 她感谢命运终于给了他一个公平的结局,也庆幸他坚持了下来,以他的学历,只要继续努力,来日必成国之栋梁。 夏薰想了想,又在给他的专辑上签了一行TO签。 白前拿起一看,目光温柔许多。 他默了默,说:“当初你没打招呼就离开,我去问过班主任,他说你奶奶去世了,妈妈把你接走了。临近高考,我很担心你,不过还好你并没有放弃学业,反而一切都好。” 讲到这他一笑:“半年前有一次在宿舍闲着没事,我就去搜了搜你的名字,没想到居然发现你已经成为歌手了,然后我就成了你的歌迷。” 夏薰突然觉得鼻酸。 她忍了忍,一笑:“苦日子过去了,好日子可不就来了?”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相信我们都会很好的。” 白前也望着她,喉结滚了滚,似乎压抑住了什么:“夏薰,我祝你万事皆宜。” 夏薰一笑,用力点头:“白前,我祝你前程似锦。” 这次她没叫他班长。 白前笑了笑,转身离开。 路过周流光那行人,商天冬率先和他打了个招呼,白前看了看他们,也大方一笑。 他们不是能够寒暄几句的关系,打完招呼,白前走了,周流光才来到夏薰身边。 夏薰看了他一眼,说:“我要去化妆了。” 说完,转过身往后台去。 他没有跟上去。 直到妆快化好,他突然又推门进来。 夏薰的化妆间是和其他人共用的,但那会儿其他人彩排的彩排,没到的没到,就她一个人在屋子里。 周流光替她关上了门。 夏薰的妆已经化好了,青草绿的眼线,很有爱豆气息的妆容。 头发还没有做,她的额头上夹着四只金属小夹子,周流光走过来的时候,忍不住伸手摸了摸。 夏薰却只注意到他关门的动作,挑眉问:“又想干坏事?” 她现在已经默认了他们独处一定会发生点什么。 他眼眸沉了沉。 她努嘴:“那你注意点口……” “红”字被他吞进了口中。 被亲了。 还是湿吻。 嘴唇刚碰上的时候他就伸了舌头。 夏薰心像玩跳楼机似的坠了下去——我的口红。 她瞪着眼睛,抗议他。 他却闭着眼,无比投入。 过了十几秒的样子,他感受到她的不专心,他惩罚似的咬了咬她的舌尖,紧接着上了手。 他亲了五分钟把她放开,没有想象中漫长,只因再多亲一秒,他就控制不住想更进一步的念头了。 他把额头抵在她的额头上:“我发现一个事情。” “我不感兴趣,谢谢。”夏薰想挪开脑袋。 他预判了她的动作,很快把她摁了回来,自顾自说:“我发现,情侣之间接吻是不可能不做.爱的,接吻催情。” 夏薰一口气没提上来,推了他一把:“谁和你是情侣!”还有:“谁他妈要和你做……” 她那个“爱”字都没好意思说出口,指了指门:“我要准备演出了,不送!” 周流光沉沉看着她,先是没动弹。 几秒后忽然又凑近要亲她的嘴巴。 她忙把嘴巴捂起来。 他在一指之间停下,顿了顿,又直起身子。 她骂着脏话,放下了手。 刚放下,他忽然又伸脖子凑了上来。 她一缩,来不及抬手捂嘴了,只是戒备的看着他。 他一笑,接着又直起了身子。 这这这……摆明了在逗她? 夏薰一握拳头,刚想发作,他却扯开了话题:“和白前都说了什么。” 她一顿,才明白过来他到化妆间来的目的。 刚才他没跟上来,她还以为他不介意,原来还是小心眼。 没等她嘲讽他几句,他坦荡开口:“我发现了,上学的时候我嫉妒的东西,现在依然嫉妒。” 夏薰看着他。 他却不愿再多说什么,起了身,笑说:“行了,我要走。” 完了别有意味又瞥她一眼:“丑八怪。” “……” 等周流光走了,夏薰才知道这句丑八怪什么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他嘴巴干干净净,可是她的口红……已经完全被他蹭花了,她现在的嘴巴就像肿了一圈似的,滑稽无比。 可她却没生气,只无语的摇摇头骂他神经病。 下午七点钟,轮到夏薰上场。 那会儿恰逢太阳落山,台上的灯光和空中迤逦的云霞同时被“打开”。 她的第一张专辑《野仙女》里共收录九首歌,她这次唱了三首。 第一首唱给奶奶,第二首反校园暴力,第三首给初恋,第四首致青春。 四首歌,贯穿了她在合欢镇的全部年华。 台下的人为她挥舞着荧光棒,用相机捕捉她的每个瞬间,为她尖叫,被她感染,她的朋友们都在台下看着她。 而那棵系满红绸带的合欢树依旧枝繁叶茂,依旧生机勃勃。 她脑海里不断闪现过去的种种。 在最后一首歌的旋律里,她想起给白前在专辑上写的话: “愿祝君如此山水,滔滔岌岌风云起。” 再吻 演出结束之后, 夏公也到现场来了。 ,三个字,仿佛又把人拉到了从前。 几年没见, , 腿脚也不如之前利索, 已经柱上拐杖。 可是看到夏薰, 他还是和从前一样, 笑” 他笑:“我们小薰已经变成大明星了!” 夏薰今天化的是舞台妆, 配上一袭缎面露背的青色连衣裙,裙摆堪堪遮腿,下面穿及膝黑靴, 既不会过分隆重又不会过分随性,格外光彩动人。 但她的光环, 永远只是展示给外人看的,在魏爷爷面前,她仿佛又变成了从前那个朴素的姑娘。 她笑:“谁说啊, 我明明还是从前那个小丫头。” 魏爷爷笑:“不一样喽, 我听流光说你要来演出,寻思过来看看你。刚才到现场之后, 要不是流光给我指,我都没看出来这是你……不过也怪我, 老喽,老眼昏花了。” 魏爷爷说话的时候,牙齿露出来, 夏薰才发现他的牙已经掉了两颗。 老人老去的速度,远比孩子长大的速度要惊人很多。 要是奶奶在,不知道会是什么样子。 “你什么时候走?”魏爷爷又问。 夏薰说:“明天的飞机。” 魏爷爷拧了拧眉, 露出失望的神色:“这么快啊,本来还想留你吃个饭呢。” 夏薰顿了顿,看向周流光。 周流光自始至终都在旁边一言不发,接收到夏薰的眼神,他看向外公,说:“下次吧。” 他帮她拒绝。 因为他知道她至今也无法面对奶奶离世,不知道她是否有勇气再回到那个伤心地。 魏爷爷看了眼周流光,默了默说:“也好,小薰工作太累了,下次吧。” 这些年,他对流光和夏薰之间的事并不是一无所知。 夏薰离开之后那一年,他因为周流光的心理疾病去了好几次平芜,每次都是周修瑞打电话说流光快不行了,他就拖着这把老骨头,拄着拐杖,去看看这个傻孩子。 去的次数多了,有些事也就都知道了。 当时他只怪自己是个睁眼瞎的人,孩子们之间的感情都到这个地步了,他居然还一点没发觉。 而当年不知道的,如今知道了,也只能当不知道。 不痴不聋不做家翁,孩子们的事,就让孩子们自己去解决。 “要不改签了吧。”夏薰却忽然开口。 她改变了主意:“好久没吃魏爷爷做的饭了,有点想了。” 周流光和魏爷爷都是一愣。 很快,魏爷爷笑着点头:“好哇,正好是吃菌子的季节,你可要大饱口福喽。” 夏薰一笑。 抬眸与周流光对视,两个人什么都没说,却好像什么都说了。 - 第二天一早,在去魏爷爷吃饭之前,夏薰先去了一趟奶奶的墓前。 这几年虽然没有回过家,但每逢奶奶忌日,她都会到奶奶墓前看一看。 当年奶奶说过不想离开这里,所以即便舍不得离奶奶太远,但最终她还是把奶奶安葬在这片土地上。 奶奶的坟后冒了一棵柳树,不知道是怎么生长起来的,三年前她到这边来的时候发现了它,当时已经长得有半人高,如今高度已经超过她了。 可坟上没有杂草,倒有许多小花开在两旁,想必是老天爷都不愿意看到奶奶死后还一片荒芜。 来之前她把她昨晚在音乐节表演的几张照片洗了出来,这会儿都烧给奶奶。 夏薰没有哭,只是淡淡说:“我唯一的遗憾就是你不能看到我现在的样子。” 这话说出口才知道有多么伤感,她很快笑起来:“你要是投胎,现在已经是个五岁的小姑娘了,记得多穿裙子,多笑,多交朋友。” 高兴的话说出口,才发现更加悲伤。 于是夏薰沉默了下来。 她静静在奶奶坟前站了许久,感受微风吹拂头发和脸庞,就像奶奶从前轻抚她一样。 离开的时候,她才发现周流光捧着一束花站在她的身后,而他旁边还跟着爷爷。 看她发现了他们,周流光才走了过来。 夏薰看着他把怀里的花放到奶奶坟前,问:“你们怎么会来?” “这五年流光基本都在国外,但一直都安排我过来祭拜,你看这些小花都是他让我种的。”魏爷爷说。 夏薰眼眸沉了沉,看向周流光。 “我没勇气回来,甚至连回国都没勇气。”周流光也看着她,目光沉沉。 夏薰移开目光,低下头说:“我每年都来,却也只敢来这。” 悲伤如大雾般浓浓的笼罩在周围。 “之前在这碰见过你妈,却没见过你,要是知道你来过,我一定让流光回来了。”魏爷爷叹了叹。 “……”夏薰不语。 周流光却转过身,跪在了地上,朝奶奶磕了一个头。 夏薰眼眶瞬间湿润。 他直起背来,看着奶奶的墓碑:“对不起奶奶。” 谁都知道这句对不起是为了什么。 魏爷爷闻言,偏过头去,眼角渗出两滴浑浊的泪水。 周流光说完,又磕了一个头:“我怕煽情,所以我不说太多,只说承诺——我以后会对她好的。” 语毕,又磕了第三个头,却没再说什么。 他说完话,起了身,拍了拍身上和额头上的土。 转过头,很平静对夏薰说:“回家吃饭吧。” “……” 时隔多年,夏薰又站到这个门口。 魏爷爷家还是老样子,凌霄花悠闲地垂在了木门上,再看奶奶家,她目光沉了沉,不知道为什么,还是没有走进去的勇气。 她不强迫自己,转身进了魏爷爷的家。 这顿饭吃菌子。 六月初下了几场雨,这边的菌子全都冒了出来,恰好是吃起来最鲜美的时候。 皮条菌用干椒炒,干巴菌用青椒炒,青头菌和羊肚菌用烤的,熬一锅土鸡汤,里面放鸡枞,再配点竹荪和大红菌,味道鲜美还补气血。剩下了一些见手青爆炒,或油淋都好。 夏薰觉得自己这一趟来值了。 魏爷爷一个劲儿往夏薰碗里夹菜:“多吃点,这个东西啊,外地想吃还没有呢,我就是因为好这口,才不愿意离开这里。” 夏薰笑:“好。” 魏爷爷笑笑,又给流光舀了一勺汤,人老了,总喜欢看着小辈吃东西,自己却吃不下太多,很少动筷。 吃着吃着,周流光忽然一惊,他定定看着盘子,好几秒之后又抬起头看天:“怎么下雪了。” 夏薰问:“哪有雪?” 话刚落,却觉得眼睛被晃了一下:“谁放的烟花?” 周流光的瞳孔都放大了:“这个烟花好美啊。” “呀,真的下雪了!”夏薰吃吃笑起来,又问周流光,“你怎么又带我来看雪了?” “好看吗?”周流光笑着问。 夏薰站了起来,往放烟花的那本跑了过去,边跑边张开双臂迎接这漫天大雪:“好美啊,真的好美啊!” 周流光也跟着她跑过去:“你看,那束烟花是红色的,把整个天空都照亮了。” “你说,天上的神仙会不会也看到?”夏薰凝望着天空,仿佛又成为了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姑娘。 周流光刚想回答她,突然见烟花后面金光一现,忽然见到漫天神佛从乌压压的云层后面冒了出来:“我好想看到佛祖了。” 夏薰一眨不眨:“我好想见到耶稣了。” “我也看到佛祖了,长得和《西游记》里一样,还有菩萨,也一样。”夏薰眯了眯眼,“耶稣和画上的差不多,离得太远我看不清他的五官。” 周流光眨了眨眼,眼前俨然一副众神同乐的景象,这些神仙全都站成一排,观赏着那些烟花,谈笑风生。 不知道从他们的角度里看,烟花会是什么样子。 会不会像一把大伞那样打开。 “啾啾啾……嘭嘭嘭……”烟花一个又一个窜上了天空,而雪则如鹅毛般飘飘落下。 夏薰笑:“现在连神仙都国际化了,原来耶稣和佛祖认识啊。” 周流光却目光一滞:“我好像看到我妈了……” “哪儿呢?”夏薰问。 “在那,还有我妹妹,还有你奶奶!”周流光高兴地跳了起来,那瞬间好像变成了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 夏薰望过去,果然有三个人不看烟花,却盯着他们看。 夏薰也跳起来,朝奶奶招手:“奶奶,你过得好吗?” 奶奶穿了一身很干净的衣裳,头发长长了好多,齐耳,耳边还带了一朵珍珠发夹,优雅又慈祥。她向夏薰招手:“我很好,你好吗?” “我很好!”夏薰笑,嘴巴咧开,眼泪便流了下来。 周流光也问了妈妈和妹妹同一个问题:“你们好吗?” “我们也很好。”妈妈抹了抹妹妹的头顶,笑着问他,“你也要照顾好身体,也要快乐,幸福,知道吗?” 周流光重重点头。 妈妈又问:“你旁边这个女生是谁呀。” 周流光看了眼夏薰,夏薰也望向他,默了默,他牵起她的手,对妈妈说:“她是我要娶的人。” 妈妈笑了笑,妹妹则拍手大笑:“我有嫂子啦,以后嫂子就可以给我梳辫子了!” 周流光和夏薰相视一笑。 他很久没这么快乐过,夏薰也是,然后心照不宣的,他忽然弯腰,而她忽然踮脚。 就这么亲吻到一起。 刹那间风雪寂静,而烟花狂烈。 雪啊你下吧下吧,烟花啊你绽放吧拼命绽放吧,都别停,你们都别停。 就像这个吻,别停下来。 温热缠绕,共同呼吸。 我们还活着,我们不要停。 吻下去,爱下去。 永不止息。 和好 周流光 这件事直到道。 而周流光比她更严重, 她醒 魏爷爷了过来,见夏薰醒了过来,商天冬率先开口:“恭喜” 魏爷爷却满是担忧:“都怪爷爷不好, 让你们吃了不熟的菌子。” 夏薰忙安慰:“没事啊爷爷, 我这不是没事嘛。” “……”和大家说了一会儿话, 夏薰才去隔壁病房去看周流光。 她到周流光病房门口的时候, 透过门上的玻璃窗看到了周修瑞, 往里看, 还有个男人也在,应该是周流光的父亲。 怪不得魏爷爷没有守着周流光反倒是守在她的床前,原来是周流光这边有人在。 夏薰莫名想到很久之前, 周流光只不过是发了一场再寻常不过的高烧,周修瑞就连夜从外地赶了过来。 好像但凡他这边有什么事, 无论多远,无论多难,周修瑞都会赶到他的身边。 他的家人都很疼他。 夏薰原本已经碰到门的手, 又拿了下来, 转身刚想走,忽然遇到来查房的医生。 医生问:“你醒了, 是来看你男朋友的吗。” 夏薰连连摆手,本想抓紧离开, 却没想到屋里人已经听见动静,开门出来了。 夏薰转头撞到了周修瑞的目光。 周修瑞还是一如既往的严肃,高傲, 冷漠。 他看了她一眼,准确来说,是扫了她一眼, 便紧接着看向医生:“她醒了,怎么流光还没醒。” “我进去看看吧。”医生说着,走进了门。 周修瑞又看了夏薰一眼:“你也来吧。” 夏薰顿了顿,却也没有忸怩,大大方方走了进去。 医生开始按部就班给周流光检查。 其他人大气也不敢出就在旁边等着。 医生检查的很快,气定神闲一笑:“没事,估计再过一会就能醒了,今天下午输完液就能出院了。” 说完又看向夏薰,笑:“小姑娘,吃菌子中毒的我见得多了,能把我们整层楼的女同志都轰动的只有你们俩。” 医生还没说完,旁边两个实习女医生就在旁边低声的笑。 夏薰云里雾里的:“啊?” “姐姐,你和你男朋友很恩爱啊。”其中一个女医生说。 另一个紧接着搭话:“就是啊,你不知道昨天你们俩手拉着手在走廊跳舞,嚷嚷着正在参加蟠桃会。输液的时候,你们俩手拉手不肯松,我们想把你们分开,你们抱在一起痛哭,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棒打鸳鸯呢。” 医生哈哈大笑:“我们那些小护士一口一个‘嗑死了’……” 夏薰后知后觉回忆起昨天这些场景。 当时烟花散了,雪停了,他们就跟着奶奶上了天庭,护士分开他们的时候,她还以为他们俩相爱触犯天条,是天兵天将要把他们分开…… 这一幕幕……在外人眼里看是搞笑又深情。 可在夏薰心里,简直太神经了,一辈子黑历史。 正当她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周修福突然开口:“修瑞,他们真的能参加蟠桃会吗?” 他很小声,好像有人特意叮嘱过他,医院不能大声讲话。 夏薰一怔。 周修福看向她,那神情就像一个躲在门帘后面的小孩子,在小心翼翼的看向大人:“那你是仙女吗?” 夏薰眼睛好久都没眨一下,然后她看向周修瑞,眼里藏不住的震惊。 周修瑞淡淡对医生说:“辛苦您了。” 医生会意,便说:“我们去下个病房查房了,有事随时按铃。” 医生们都出去了。 周修瑞才看向夏薰:“他受了伤,智力现在只有四岁。” 夏薰努力压住心中久难平静的如持续不断的地震般的讶异:“怎么回事。” “月牙儿被找到……”周修瑞顿了顿,“也就是赵利源落网的时候,他接到警察的电话赶到广州,半路出了车祸,醒来后就成了这个样子。” 你看,任何人的苦难,都可以用一句话轻易概括。 夏薰想哭,嘴一咧,却笑出来。 一笑,眼泪便颤抖着涌出眼眶。 好一出命运弄人。 原来他在失去妹妹的时候,也同时“失去”了父亲。 夏薰去了奶奶家。 她和周流光一起出的院,下车后,她觉得周流光的爸爸和叔叔都在,她过去反倒有点尴尬,所以就说要出去走走,结果走着走着就走到了奶奶的院子里。 踏进这扇门的时候,比想象中容易很多。 原本她非常抵触,她怕看到熟悉的院子,院子里的花和树,树下的石凳和石桌……因为看到这些,无非是提醒她,物是人非。 奶奶家很干净,并没有常年不住人的荒芜感,还好她当年临走之前托魏爷爷帮忙打理。 只是推开门,闻到浓浓的被雨泡过的霉味,看到屋檐下竟有两只燕子窝的时候,才会感觉到没人住的地方,就是不一样。 她到奶奶的卧室里坐了一会儿。 魏爷爷虽然会来打扫,却也不可能隔三差五就来,所以奶奶的床板和其他家具一样,还是沾了一层薄薄的灰尘。夏薰却还是坐了上去,木床一坐上就吱嘎响。 奶奶不在的日子,连床都老了许多。 都说睹物思情。 果然,没有进家的时候不觉得,进到家里来,夏薰才觉得从前的回忆全都如潮水一样涌了上来。 院子里的那棵合欢树已经开花了,她仿佛能看到她和奶奶坐在树下,奶奶用蒲扇帮她把热汤扇凉的样子;奶奶屋里摆的那只花瓶曾经被她打碎了一次,豁了一个角,但奶奶太喜欢,就重新黏了起来…… 这一切都告诉她,如今的确物是人非,但记忆还都是美好的。 她感觉自己这些年很蠢。 为什么不早点回来呢?当她害怕面对不好的回忆时,其实同时也把美好的回忆给屏蔽了。 她突然发现,她的人生已经遗失了太多的珍贵和美好。 她不能再继续失去了。 她缓缓躺下,把自己蜷缩着抱在一起,好像小时候被奶奶抱在怀里一样。 从她的角度里,能看到两只盘旋着的燕子,从坏了一大块的窗玻璃上飞进来,钻进了客厅房顶上的窝里。 真好。 或许这样就已是极好。 她在奶奶的床上慢慢的睡着了。 等她醒来,才发现手机里全是未接电话。 是周流光打来的,原来他已经醒了。 她从床上坐起,给他回了过去。 他秒接:“你去哪了。” 她问:“怎么了。”一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 “一直没见你,我以为你出什么事了。”周流光说。 夏薰本想说“我能出什么事”,话到口中,又变成了“我这就去找你”。 挂了电话,她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整理了一下头发才往魏爷爷家去。 那会儿周修瑞和周修福已经离开了。 魏爷爷一个人在院子里剥豌豆准备熬汤,她走过去,离得近了,魏爷爷发现了她,一笑:“流光在他屋里躺着呢。” 夏薰点了点头,就进屋去了。 谁知她刚踏进屋里,就看到楼梯的墙上印着一个人的影子。 不用想也知道是谁的。 她故意把脚步加重了,边走边喊:“周流光?” 刚出声,那道黑影倏地从眼前晃了过去。 夏薰忍不住撇嘴一笑,好像所有的阴霾都一扫而光,上楼的步子都轻快很多。 她上了楼,打开他卧室的门,只见他正闭着眼躺在床上。 夏薰心里暗笑,走了过去,问:“你还没好啊。” 他特别“艰难地”抬了抬眼皮:“头疼。” 夏薰陪着他演:“那怎么办,要不我给你找点止疼药?” 他有气无力说:“给我倒杯水就行了。” 夏薰顿了顿,说:“好,那你等一会儿啊。” 说完,她转身下了楼,再上来的时候手里已经端了一杯水。 “要不要喂你?”她站在他的床头。 他虚弱的睁开眼,说:“好吧。”又伸了伸手,“你来扶我一下。” 夏薰放下手里的玻璃杯,转身去扶他。 他起了身,夏薰把枕头抬高垫在床头,又扶他往后坐坐,就当他的后背碰到枕头,她刚要起身的时候,他忽然猛拽了一下她的胳膊。 刚想亲上来。 夏薰把手边那杯水往他脸上一泼。 他毫无反应,顿时被浇懵了。 夏薰哈哈大笑:“就你这小伎俩,还想骗我?” 周流光脸阴沉的就像乌云压境。 夏薰到他的衣橱里拿了个浴巾给他。 他不接,冷冷说:“谁弄的谁帮我擦。” 又要她干活? 好吧,她无所谓,随即就把浴巾搭在他头上,随心所欲的上手胡乱一通蹂.躏。 再拿掉浴巾,只见他的头发像炸了毛的鸡窝。 她憋了一秒,却还是没绷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他从床上跳起来抓她,她躲了一下,却没力气推开他。 最后被他抱着,攀着他的肩膀笑。 他本来很生气,却不知道为什么也笑了,然后带着她一起摔到了床上。 她笑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然后他们平躺着,看着天花板,很久没出声。 就当周流光以为夏薰睡着了时候,他偏过脸看她一眼,她却忽然问他:“所以在我奶奶坟前磕最后一个头的时候,你说了什么。” 这个问题有点跳脱。 但周流光只是一顿,很快告诉她:“我说,‘如果您能遇到我妈妈和妹妹,请告诉她们,我爱上了一个很好很好的人’。” 夏薰笑了。 她又问了周流光一个问题:“你说,破镜能重圆吗?” 她平躺着,看着空空如也的天花板,而周流光始终偏头凝视着她:“可以。” “为什么。” “因为你和我本来就是破碎的。” 夏薰眼睫颤了颤:“可总有人说两个破碎的人是不应该在一起的,破碎的人就应该找个完整的人来拯救自己。” 他说:“不对,破碎的人拼在一起就完整了。” 夏薰这才看向他。 他目光那么沉,却那么笃定:“我们的破碎会让我们拼成一个新的形状。” 新的形状,心的形状。 听着他的话,夏薰忽然觉得,破镜好像不是非得重圆。 两个人在一起,无论是一直相爱还是因为各种原因分开,这两个人终究是要往前走的,往前走,不免会与最初的样子越来越远,这不一定是好事,却也不一定是坏事,因为我们总是要奔向结局的,而不是奔向开始。 运气好一点,我们会回到原点,到结束时才发现原来我们一直都是开始的样子,从未改变。 运气差一点,也比原地踏步强。 所以不如走下去。 前方自有一路繁花相送。 夏薰动了动手,碰了碰周流光的手背。 然后伸出一根手指,勾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周流光不解的看向她。 她轻轻说:“这次可不要把我弄丢了。” 周流光半晌未动。 夏薰与他对视,从他的神色里好像又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少年。 孤独瘦削如一快嶙峋的怪石般的少年,总是穿一身黑,眼眸也总是黑沉沉的,不合群,话很少,做错事不会辩解,做好事不懂邀功,被伤害不会喊疼……没有人能伤害他,也没有人能靠近他。 一旦靠近他,你会发现,他有一颗很渴望爱与被爱的心。 而他要是爱上你,会把这颗心捧到你的面前来。 周流光终于在沉默许久后动了动。 他起了身,走到抽屉前,拿出了什么东西。 夏薰呼吸一滞——是她当年送他的貔貅手链和红绳编织的项链。 她问:“不是被你丢了吗?” 他说:“我舍不得。” 她不知道,当年她走后,他打着灯光在楼下找了一夜。 但是当年离开,他并没有带走它们。 他太思念,反而无法直视。 他只能浑浑噩噩的陷入堕落的思念里,却无法坦荡直接的去面对现实里发生的一切。 夏薰向他伸出手。 他走过去,她接过貔貅手链,帮他又戴上。 貔貅手链恰好遮住他手腕上的一道疤。 戴完之后,她想收回手,他却把她的手一把握进手里,很用力,好像在给她传递某种信念—— 我这次一定不会再放开你的手。 亲亲 树莓音乐节结束之后, 工作邀约。 她的短视频账号也涨粉十多万,最新发布的视。 谁都没想到,这次音乐节最出圈的的新人。 薇姐却自豪的亮又有才华, 红起来只是时间问题。” 彼时, 薇姐已经是夏薰工作室的负责人了。 周流光钦点的她。 不仅如此, 工作室其他工作人员也都是周流光一个个挑选进来的。 从合欢镇回平芜之后, 夏薰便投入到忙碌的工作之中。 这天刚在录音室录完一首OST, 她就接到了江绥的电话。 “江湖救急啊朋友!”江绥的声音太大, 把夏薰震得忙把手机拿远。 顿了一下才又拿近:“你要死吗?” “确实离死不远了。”江绥咬牙说,“咱俩的事儿露馅了。” 夏薰微怔,却没有很惊讶。 “我和她约会半路遇见我妈。”江绥都快语无伦次了, “你看看能不能过来吃个饭,帮我圆圆谎?” 夏薰想了想才说:“你打算瞒你妈一辈子吗。” 江绥也默了默, 才说:“再给我点时间吧,我家生意最近有点起色了,等过两个月我就说我们分手了, 好歹有个过程, 我爸妈都能接受。” 夏薰点点头,她正想把周流光事给他说说:“那好, 你等会儿来公司接我吧,我正好也有事告诉你。” “……” 二十分钟后, 江绥的车出现在夏薰公司的大楼下。 夏薰下了楼,却见周流光的车开了进来。 他远远看到她,摁了声喇叭。 她却已经走到江绥的车边, 这声喇叭让江绥注意到他,摇下车窗向他招了招手。 周流光也把车窗打开。 江绥问:“你怎么在这?” 周流光那边的朋友,除了黄芷宁大概没人知道他现在已经是夏薰的老板……兼男友。 夏薰开车门的手一顿, 想听周流光说什么。 周流光面不改色心不跳:“我来办点事。”又看向夏薰,“怎么,你在这工作吗?” 夏薰还没说话,江绥抢着说:“她公司就在这栋楼里。” 周流光点了点头,又问:“你们要去哪?” 江绥说:“我们回家吃饭。” 我们,回家。 这四个字眼让周流光眼眸黯了黯,才说:“那不打扰你们了,我先走了。” 说罢,他又看了眼夏薰,夏薰大方冲他一笑:“再见。” 说完,打开车门弯腰进了车。 他要装不认识,她奉陪。 夏薰系安全带的时候,周流光开车驶入了车库,随后江绥也发动了引擎。 这边江绥的车轮刚动,夏薰就收到了微信。 【还想吃忘却春山的文思豆腐吗。】 一分钟之前还装没见过似的,这会儿又给她发消息,这人怎么想一出是一出? 而且这句话也问的没头没尾的。 夏薰看着这行字,刚想问:你有病。 他的第二条消息很快发过来:【不说话就是想。好,我知道了。】 夏薰眼一黑,打开输入框,想说些什么,却又突然之间不知道该说什么,最后只好什么都没说。 之前他买“忘却春山”的菜送过来,她吃得很香,他就记住了,从那天以后常买来给她吃。 她以为他问的是明天的午饭。 谁知到了江绥家,刚进屋没多久,那边门铃响了。 江绥妈妈使唤江绥去开门。 夏薰恰好和江绥一起站在离门不远的鱼缸旁边,鱼缸太高,江绥站在凳子上给鱼喂食,不方便下来,夏薰就说:“我来吧。” 打开门,只见周流光手里拎着东西,站在门口。 看了眼印有“忘却春山”店名的包装盒,夏薰才恍然大悟,原来周流光问她要不要吃文思豆腐,是这样意思。 她不动声色的看了他一眼,他回望过来。 明明他脸上什么表情都没有,可不知道为什么,夏薰的眼皮跳了一下。 “周流光?” 江绥往后一瞥,差点从凳子上摔下来。 他扶了把鱼缸问:“什么情况,我是不是看错了。” 周流光把视线从夏薰脸上移开,看了他一眼:“你没看错。” 这时江绥的妈妈从厨房走出来:“诶,流光,你怎么来了。” 周流光一看到江绥妈妈,便一笑,动了动要走进来。 夏薰侧了侧身子让他进来。 周流光边走进屋边说:“阿姨,我今天去给女朋友买‘忘却春山’,谁知道我女朋友临时有事吃不了了,路过您家,想起您爱吃,就给您送上来。” 夏薰眼皮跳得更厉害了。 只有她能听懂他话里的意思。 “你居然知道我妈爱吃什么?不得了啊。”江绥揶揄。 周流光说:“前两天给你嫂子买吃的,正好在店里遇见阿姨了,随口聊了两句。” 夏薰不自在的别过脸去。 江绥妈妈白了江绥一眼,又对周流光一笑,受宠若惊的说:“这多不好意思啊,谢谢啊,你比江绥强多了,江绥就从来不记得我爱吃什么。” “谁说的?”江绥抗议,“你喜欢涂什么颜色的口红我都清清楚楚好吗?” 江绥妈妈又白了江绥一眼。 周流光淡淡一笑:“既然东西送到了,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您记得趁热吃。” 一口一个您。 夏薰就没见过这么讲礼貌的周流光。 “你吃饭了吗?”江绥妈妈问。 “还没。”周流光笑笑,“我没关系的,回去的路上点个外卖,到家就能吃。” “来都来了,还送了这么多菜,你就在我家吃吧。”江绥妈妈说,“再说了,回去点外卖多不健康。” 周流光看了眼夏薰:“那好吧。” 很爽快就答应了,江绥妈妈微愣了一下。 江绥却已经揽上周流光的肩膀,带他去沙发上坐,刚想交代什么,恰好江绥爸爸也下班回来了。 最后一个人到了,饭也要开席,江绥没找到说话的机会,只在去餐厅的时候,在周流光耳边小声说:“等会儿少说话。” 周流光看他一眼,他却很快恢复没事人的样子,唯恐被父母发现端倪。 江母知道夏薰要来,准备了十道菜,加上周流光带来的,最后一共有十六道菜上桌。 偌大的圆桌被摆的满满当当,这些菜不仅闻着香,看着亦是精致可口。 江父举杯:“没想到今天家里这么热闹,人一多啊,吃饭才热闹,我敬你们年轻人一杯。” 大家共同举杯,“嘭”的一碰。 刚开始吃饭的时候,除了气氛没那么热闹外,倒也一切正常,可是吃着吃着,等江母吃的差不多了,突然放下碗筷,开口道:“流光也不是外人,有些话,我也不怕当着他的面说了。” 大家都停下吃饭的动作,看向她。 她却望向夏薰:“小薰,这件事我想了很久——你和江绥订婚吧。” 夏薰差点噎着。 更别提其他人的反应。 她不着痕迹的看了眼周流光,发现他垂着头,看着碗里的米饭,一言不发。 江母见夏薰不语,解释道:“订婚不是结婚,订下来,我心里踏实。”又瞥了江绥一眼,“他也能收收心。” 夏薰握紧了筷子,想了想,她问江绥:“你觉得呢?” 把接到的皮球踢了出去。 可江绥却不知道怎么接,他嘴唇动了动,犹豫了几秒才说:“我觉得再等等吧。” “再等等!再等等你就要被外面那些狐狸精给迷跑了!”江母忽然来了气,狠狠拍了怕桌子。 江父劝道:“好了好了,你别生气,容易高血压。” 清清嗓子,又斥江绥:“有些事,你是不是应该给夏薰道歉。” 江绥没说话,不知道怎么说。 夏薰想了想,主动替江绥解释:“叔叔阿姨,你们说的事情我知道,江绥已经给我道过歉了。” 一般来说,父母遇见儿子和别的女人在一起时,基本都会帮儿子瞒着。她来之前也做好了装傻的准备,却没想到江绥的父母却是主动让儿子认错。 所以她刚才与其说是在为江绥开脱,不如说是在让江父江母放宽心。 “那女生现在和江绥已经断了,江绥亲口打电话和她分的手,当着我的面删的微信。今天阿姨遇见他们,其实正好是他们的散伙饭,江绥去之前告诉过我,我全程都知情。”她都不知道这些谎话是怎么编出来的,总之没打腹稿就说了出来。 “真的吗?”江母不太信。 夏薰笑:“当然是真的,他出轨,我为什么要委屈自己替他瞒着呢?” 江母叹气:“是江绥对不起你。” “怪我,子不教父之过。”江父也叹了叹,又念叨江绥,“夏薰这样的女人打着灯笼都难找,你还出去拈花惹草,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江绥俨然处于被围攻的状态,连连投降:“我错了我错了……” 江母冷哼一声:“你要是知道错,就赶紧和夏薰把婚订下来,以后把你的朋友圈都换成你和夏薰的订婚照!” “叔叔阿姨,我吃好了。”周流光忽然插话进来。 他向后推了推椅子:“我先去外面抽根烟。” 江父说:“抱歉啊流光,我们聊家长里短,打扰你都没好好吃饭。” 周流光淡淡说:“没。”又说,“你们慢慢吃。” 说着就走出了餐厅,往院子里去了。 走出这屋之前,恰好听到江母劝说夏薰:“你们订下来之后可以搬出去一起住,提前适应一下婚后生活……” 周流光冷冷一笑,眼眸越来越沉。 他走后,江父江母又说了许多和订婚相关的事情。 夏薰本想指望江绥出来说话,没成想连他都快要被劝服了。 她这才不得不站出来拒绝:“叔叔阿姨,我知道你们对我很好,但是很抱歉,我虽然原谅江绥了,心里却不是一点不介意,所以我不能答应订婚。” 江母流露出一抹失望的神色,却不好说什么。 江父也自知是他们这边理亏,动了动唇,却也只能改口:“没事没事,这种事本来也急不来。” “……” 这顿饭吃的夏薰味同嚼蜡。 吃完饭,江绥为了好好表现,抢着收拾碗筷,阿姨都拿他没办法。 夏薰怕江绥妈妈又要拉着她说什么,就借口说胃有点不舒服,先去客房休息。 刚进门躺下没多久。 门突然被人从外面打开。 夏薰还以为是江绥或者江绥妈妈进来,抬眸一看,竟是周流光。 他像一只伺机而动的动物般盯着她,与此同时反手锁住了门。 他疯了吗。 夏薰从床上起身,边往门口走边撵他走:“你怎么来了。” “刚从院子回屋看到你过来了,我就过来了。” “你没被看到吧?” “你紧张什么?”周流光似在压抑着什么。 夏薰有所察觉,却顾不得太多,往外推他:“你跟着我和江绥来家里就算了,还跑我屋里来,要是被看到怎么办?” “不会的。”周流光淡淡说,目光在她身上流连,“我刚才来的时候,说要去上厕所,他们不知道我来你这。” “可是。” “你放心吧。”周流光敛眸,淡淡一笑。 夏薰顿了一秒没反应过来。 他忽然抬眸:“只要你不叫,他们不会知道。” 最后两个字消失在她与他的唇畔之间,被他的嘴唇撞碎了喂她吃下肚。 他突然吻她。 他现在每天都要吻她,仿佛沾上她的味儿就放不开。 他一手抱着她的头,一手搂紧了她的腰,边吻边往墙上撞,直到他的胳膊撞到了墙,他就把她摁在墙上亲。 身后有了支撑,他用腿压住她,空出一只手,开始肆无忌惮在她身上游离。 夏薰艰难的挤出支离破碎的一句:“你知不知道江绥妈妈随时会进来。” “你不觉得这样更刺激吗。”周流光动作更猛。 “滚。” “口是心非。” “……”夏薰已经感受到他的变化,手却软的使不上力气,根本无法推开他,因为她也非常要命的有了变化。 偏偏这时耳边忽然传来一句:“周流光呢?” “不知道啊。”江绥说。 “好像去厕所了。”江父答。 “哦,我还以为他在外面抽烟没回来呢……” 外面人说话的声音陆陆续续传来。 夏薰紧张的要命。 她越这样,周流光越难忍,她在他怀里细细颤抖的样子,几乎让他失去理智。 他刚要更进一步,夏薰忽然开口:“你五分钟能完事吗。” 周流光一僵,把头从她凌乱的胸口处抬了起来,怒火如火山岩浆般喷发出来:“你真想试试是吧。” 夏薰知道什么话能让周流光生气。 一般来说,只要让他生气,他就顾不得其他事。 可是说完这句话之后,她却被他的眼神深深烫到。 而从他的话里,她很快反应过来,他似乎只是想亲亲她,尽管这个亲吻并不单纯。 聪明反被聪明误了,她不由悻悻偏过脸。 他却掐着她的脖子让她转头:“宝贝,有十个小时吗,你就把上次的感觉忘光了?” 他这句“宝贝”咬牙切齿。 虽然掐着她却没真的用力,只是这架势太逼人,而且这个动作在这样的时刻实在是太欲气了。 她咬了咬唇。 “说话。”他紧了紧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夏薰知道她现在该服软,可她却不愿意服软,膝盖一弯,碰了碰他:“忘了又怎么样。” 他被她这一下弄得闷哼一声。 深深感受到被挑衅的感觉。 她笑:“我告诉你,你只要敢碰我,我就大叫,到时候看看你怎么给江绥他们解释!” 周流光看着她的脸,她知不知道,她现在的脾气和他越来越配了? 她以为这话会有震慑力,殊不知他就喜欢她疯。 他忽然掐着她的腰,把她扛起来往床上一甩。 刚压上去。 “吱呀……”有人推门进来了。 幸福 , 随着房间里死寂般的沉默,悄然变成了21:00。 屋言形容。 周流光和夏薰都不知道,这屋解锁, 江绥开门时将大, 门就开了。 江绥进门之前不敲门也非常的不合理, 尤其还是进女生的门。 但这一切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现在可真是——好一出修罗场。 江绥打死也不会想到, 夏薰居然和周流光搞到一起了。 “所以是什么时候开始的?”江绥抱着胸靠在墙上, 居高临下看着面前的男女。 夏薰坐在床上,周流光则站在那个铃兰花样式的落地台灯旁边。 他们两个以同样的姿势垂着头,都沉默不语。 江绥见他们这样子, 更是气不打一处来:“我说呢,那天你应该是我在进酒店之前看到我的吧?你他妈硬生生等了我三个多小时?” “还说什么给‘嫂子’买吃的撞上我妈了, 我看是给夏薰买吧?” 江绥感觉自己被耍的团团转:“靠,还有,你怎么会在她公司出现?” “其实我们也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夏薰组织了一下语言才说, “我之前说有事要告诉你就是这件事。” “我们十年前就开始了。”她说到后半句的时候, 周流光开口了。 江绥难以置信的看向周流光。 夏薰更是下意识看向他,有点不解。 周流光仿佛在说一件很稀松平常的事情:“十年前我们就认识, 五年前我喜欢上她,因为各种原因我们分开了五年, 直到现在,又在一起。” 这些话,江绥一时难以消化。 他顿了顿才问:“那黄芷宁呢?” “我从没承认过她是我女朋友。”周流光平静从容的看着他说, “最开始解释过,你们没信,我后来懒得再说而已。” 江绥艰难的咽了咽唾沫:“可是……”他深呼吸了一口, “你们他妈的应该告诉我!” “……”一时又沉默下来。 缓了缓,周流光伸出手,将他手腕上那些狰狞的丑陋的割伤露出来。 “这就是原因。”周流光说。 江绥看了眼那些疤痕,感觉眼睛被迷了一下。 不用继续再说下去了,江绥明白——这些伤,代表他爱过她,却也失去她。 “我说呢,为什么那天在酒吧,你会一直盯着夏薰瞧,为什么夏薰会对你这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态度那么差。”江绥后知后觉想清楚很多事情。 夏薰看着周流光的伤痕久久未动。 沉默许久,她才开口:“有些事我们自己都不愿意提起,何况对你们说。” 周流光无声看着她。 江绥在房间里来回踱步,试图让自己最快消化这一切。 来来回回十几次,他终于停下:“所以,我现在应该冲出去告诉我爸妈,我和夏薰是假的吗。” 周流光看着夏薰,说:“这件事听夏薰的吧。” 夏薰想了一下:“还是按照之前说的,让他们以为我们是慢慢分手的。” 默了默,江绥深深叹了口气:“……” 后来周流光先夏薰一步离开了江绥家,而夏薰又坐了一会儿之后,才被江绥送回家。 夏薰还以为路上江绥会问她很多问题。 没想到只在车子驶进小区的时候,江绥看到她家楼下,周流光的车子,才问了一句:“他小时候什么样啊?” 夏薰转过头,沉默看着江绥的侧脸。 江绥也看向她:“我只是想象不到他爱人的样子。” 江绥说:“他长了一张不会爱人的脸,可又有要人来爱他的一身伤疤。” 夏薰为这句话而沉静下去,她看向周流光的车,缓了缓说:“他那时候很胖,也很快乐,就是一个无忧无虑的小胖墩,也很幼稚,喜欢说一些网络上显得很土气的口头禅,还很顽皮,喜欢上树掏鸟窝下河捞鱼,总把自己搞得脏兮兮的。他还喜欢玩女孩子才喜欢的过家家,那时候我和他,还有他妹妹总是会扮演一家三口,他就去找各种各样的小草小花回来给我们‘做饭’吃……” 夏薰是笑着说的,但这笑意很淡。 江绥很沉浸的听她说完,随后他把车锁打开。 听到车锁弹出,夏薰看了他一眼,才下车。 在她快要关车门的时候,江绥忽然对她说:“我希望你们可以幸福。” 夏薰一愣,却没有回应什么。 江绥却突然觉得自己很奇怪——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默认自己对她没有感情,可就在刚刚,他竟然生出了失恋的错觉。 看着夏薰一步步走向周流光的车,他的手指紧握了握方向盘,停顿许久,才把车开走。 夏薰来到车旁,周流光却没有下车。 他在挡风玻璃那头看着她。 她也没有上车。 而是走到他那边,敲了敲玻璃。 他把车窗摇下来,仰头看她。 她先是从包里掏出一支烟,问他:“给个火。” 他眼眸沉了沉拿打火机给她,帮她点上火,她撩起脸颊边的头发,低头凑上前去够火。 她这次抽的还是最初见时的草莓味香烟,烟雾一散,清清凉凉。 她抽了口烟,问了他一个很特别的问题:“十年前的事情你还记得多久。” 他舔了舔唇笑了:“操……”他低低骂了一句。 顿了顿,才说:“既然你给我提十年前,那我问你,你觉得十三岁的男生,会喜欢玩过家家吗?” 他又反问她一个问题。 她不解,不语。 他嗤笑:“我今天终于有机会说了,我他妈最讨厌过家家了,但是因为喜欢和我玩过家家的人,就每天傻子似的各种配合。我他妈给你编花环编草戒指求婚,拿我爷爷家的蚊帐给你做婚纱,给你摘小花小草回来做饭……你用脑子想想神经不神经。” 我在一个幼稚的游戏里,成全了我自己,给你说了我喜欢你。 夏薰眼睫被风扯痛。 想笑,嘴角一扯,又忍住了。 她又抽了一口烟,稳了稳心神:“你愿不愿意见见我妈妈?” 他掀起眼皮看向她。 “她这周六晚上就有空。”夏薰夹烟的指尖垂下,隐隐有些发颤,“我们一家人一起吃顿饭吧,叫上你爸爸和叔叔。” 周流光却怔住了:“你说什么。” 她睨他:“我知道你听到了。” 周流光一顿,话都堵在喉咙里。 这一刻万般滋味涌上心头,最后只化作喉头的一丝哽咽。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怕情绪泄洪。 他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她:“黄芷宁要走了。” 夏薰对此并不意外,问:“什么时候。” “也是周六,不过是周六下午的飞机。”周流光说。 夏薰问:“你想去送送她?” 周流光点了点头:“送完她,我们再一起去吃饭。” 夏薰对此没有异议。 多少人之间是没有告别的,所以在可以说再见的时候一定要亲口说出来。 周六,平芜春山机场。 夏薰和周流光与黄芷宁面对面站着,夏薰和周流光的双手紧握着,而黄芷宁的手里却端了一杯星巴克。 黄芷宁笑着说:“我想好了,我下次回国必须是因为你俩婚礼,不然我可就不回来了。” 周流光淡笑一声:“那我是不是应该现在求婚让你走不成。” 黄芷宁扑哧一声笑出来,对夏薰说:“你可别答应他啊。” 夏薰亦是哭笑不得。 越是长大,好像就越是觉得有些再见不必伤感,只因我们是为了奔赴更大的天地,为了遇见更好的自己而离开。 我们再见,但还可以下次再见。 笑着笑着,黄芷宁忽然想到什么,顿了顿说:“我始终觉得有两首诗应该放在一起来读。” 夏薰问:“什么?” 黄芷宁把她手里的咖啡举了起来:“第一句是,‘劝君更尽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夏薰,流光,我先干了。” 夏薰很快反应过来,第二句应该是什么。 周流光却抢先说了出来:“莫愁前路无知己,天下谁人不识君。” 黄芷宁眼睛一亮,挑眉说:“不错嘛,都会抢答了。” 周流光也笑,只是很淡:“到那边好好生活。” 夏薰也说:“想我们了就回来。” 黄芷宁用力点头,扬起嘴巴笑得很灿烂:“不行,必须等到喝你俩喜酒再回来。” 夏薰失笑摇头。 黄芷宁说:“临走前我们合照一张吧。” 周流光显然有点抗拒,他不喜欢拍照。 可还是被夏薰硬拉着入了框。 拍完两张合照,黄芷宁突然想到了一件事:“夏薰,你还记得当年我去你们那找你,咱们在漪江公园拍的照片吗?” 周流光似乎知道黄芷宁要说什么,脸色不自觉变了变。 夏薰没注意到他的神色,问:“记得,那是我第一次见到拍立得。” 黄芷宁眼睛晶晶亮,像是发现了一件特别美好的事情:“我当时说,你的照片要卖一百块一张,后来某人真的以花一百块一张的价钱全都买走了。” 夏薰一愣。 好像被风迷了眼睛。 她看向他,他神色如常,好像不觉得这是一件特别值得拿出来说的事情。 殊不知,在她没注意到的角落,他的手指已经紧张的在抠衣摆。 夏薰压下心头的甜蜜,睨向黄芷宁:“你这个人太黑心了,你知不知道他的钱就是我的钱,你赶快把钱还给我们!” 黄芷宁:“???” 她顿时觉得自己好难喔,好心助攻反被黑心夫妻攻击。 她只好赶紧逃:“不说了,到点登机了,拜拜。” 周流光笑了笑。 夏薰则比他外露很多,笑的眼睛都弯成月牙:“跑到国外也要记得还钱啊!” 黄芷宁:“……” 结局 送走黄芷宁, 周流。 里吃饭。 半路上的时候,频通话。 夏薰打开视频,看的合欢花, 大片漪江的波涛, 以及用藤条编织的秋千架, 才意识到, 她。 之前夏薰走的时候, 丁雀说想在这边住几天找找创作灵感。 这话说的人知道是假的, 听的人自然也知道。 夏薰问:“你灵感找的怎么样了?” 丁雀笑笑:“还不错。” 夏薰又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 丁雀撩了把如绸缎般顺滑的长发,思绪辽远的模样:“不回去了行不行?” 夏薰的表情明显微顿:“……” 丁雀大方一笑:“我爱上季天涯了。” 夏薰对此并不意外,但当她听到丁雀直白说出来的时候, 还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丁雀倒是自如:“心灵鸡汤常说,人生是旷野而非轨道, 我深以为然。”她在秋千上慢悠悠的荡起来,“我现在就想随心所欲,爱就爱了, 等爱没了我就离开。” “离开?”季天涯的声音忽然从远处传来, “你觉得我可能放你离开?” 镜头晃了晃,丁雀拧着身子往后看, 才发现从石子路上走过来的季天涯。 然后下一秒画面变黑,只听丁雀抗议:“你怎么偷听。” 季天涯没回答, 又拿起她的手机,下一秒屏幕上已经变成季天涯揽着丁雀的画面。 季天涯问她:“才刚开始,就想把我踹了?” “我只是在说事实——爱之所以珍贵, 是因为它并不长久。”丁雀向来是个通透的人。 “不长久就让它长久呗。就像大冬,他这不是又和他女朋友复合了,分分合合几次, 就像把时间接在一起似的,不也长久了?”季天涯看似漫不经心。 夏薰笑:“商天冬可以啊,又复合了。” 丁雀却没有回答季天涯的话。 她这个人就像风,轰轰烈烈过,缠缠绵绵过,热烈的给予,冷漠的收回。 夏薰也不知道有没有人能让她真正停留。 季天涯见状,突然喊:“周流光。” 一直在旁边默默开车的周流光“啊”了一声,夏薰把手机往他那边转了转,听季天涯又问:“你怎么看待这个问题?” 周流光淡淡一笑:“爱自有天意。” 季天涯瞬间就豁然了:“曾经我堕落的时候,我哥们儿说,要走正道,所以我走了正道。现在我爱了,我哥们儿说,爱自有天意,所以我信。” 他笑笑,又是当年那个邪魅肆意的模样:“如果你对我没感情了随时可以离开,而我要做的,就是让你一直爱,爱到疯,爱到死。” 他说着低头吻上丁雀的唇。 随着纠缠在一起的动作,手机滑落到地上。 夏薰感觉丁雀这次一定栽了,因为她恰好遇见的也是一阵风,更狂烈的风。 关上手机,夏薰突然决定一件事:“我要让《香烟和草莓》当我这张专辑的主打曲。” 周流光偏过头看她。 她一笑:“唱你加词的那个版本。” 周流光眼睫颤了颤,随后什么也没说,只是用那只戴了貔貅手链的手把她的手握紧。 我们甘愿品尝那根会令人上瘾的香烟,也无畏选择终将会腐烂的草莓。 因为爱本就不是绝对安全的,可纵使这样,我们还是心甘情愿的让它的味道萦绕。 草莓会腐烂,但还会有新的草莓长出来,我们品尝的永远是甜,记住的也永远是甜。 所以爱嘛,爱呗。 如果爱是一场朝圣之旅,你要做的只是起身上路。 歌里唱,爱只是温柔的假说,信仰生而负伤。 但我们都要忍受成长,牵住动荡。 或许我们每个人都小如蚂蚁,忙忙碌碌,仰人鼻息,孤单弱小,不值一提。 但只要抱紧彼此,我们便所向披靡,英勇无敌。 周流光在晚上六点准时来到春山饭店。 而那个时候长辈们都已经到了。 夏荧坐在最里面靠近门的位置,周修瑞和周修福并肩坐在夏荧的左边。 见孩子们到了,周修瑞和夏荧都站了起来,说“来啦”,又问“路上堵不堵”,唯有周修瑞在认真吃糖葫芦,看到周流光也只是咧嘴笑笑:“流光你快来,这个可好吃了,我给你留了两个!” 周修瑞看了周修福一眼,说:“哥,来之前我怎么跟你说的?” 周修福垂下眼睫,像做错了事一样:“我不能大声说话,我要听话……” 夏薰心里泛酸,看了眼周流光,想必他心里也不是滋味。 还好夏荧出来说话:“没关系,他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什么都不如他快乐重要嘛。” 周修瑞微顿。 他也并不是想束缚周修福,只是这次是见家长,他不希望周修福被夏荧妈妈嫌弃,于是率先做出样子来。 还好,夏荧是个很善良的人,识大体又不拘小节。 周流光走到周修福身边坐下,拿起他的糖葫芦,说:“你吃吧,我不喜欢吃酸的,吃完了我再给你买。” 周修福高兴了一秒,又很快变脸,问:“真的吗?” 周流光笑:“当然是真的了,等会儿红烧肉我可要多吃几块。” 他就像在哄孩子。 周修福却是很吃这一套的:“没问题,我可不跟你抢。” 等上了菜,周修福面对满满当当一桌子菜,又问:“哪个是红烧肉?” 夏薰给他指了指。 他突然站了起来,把那一盘子红烧肉全都端了起来,二话不说就往周流光的盘子里倒:“我帮你抢到了!全都给你!” 大家都愣了愣。 周修瑞眼眸一沉,刚要说什么。 夏荧瞥了他一眼,抢先笑:“有他在你们吃饭多有趣呀。”她看了眼周修瑞,“人家都说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家这位还没老,却是个宝。” 周修瑞知道夏荧是在告诉他,她并不介意周修福的表现,便笑了笑说:“和他在一起吃饭,确实热闹些。” 夏薰点头,又看向周流光:“你爸真疼你啊,那以后我们夏薰要是也想吃红烧肉了,你爸爸不给吃怎么办。” 这是一句说笑的话。 周流光意会,也笑:“不会的。”他看了眼周修福,问,“我想把红烧肉分给她吃,你愿意吗?” 周修福想了想,才说:“我不愿意。” 夏薰笑:“为什么呀。” 周修福认真说:“除非你嫁给他,我就愿意了。” 夏荧哭笑不得:“你知道嫁给他是什么意思吗?” “我当然知道了,就是灰太狼和红太狼那样呗。”周修福说,“就是一起吃饭睡觉养孩子呗。” “哈哈哈……”这话惹得夏荧大笑。 夏薰和周流光对视一眼,也都笑了,无奈中夹杂着岁月静好的安然和平静。 周修瑞端起酒杯,对夏荧说:“既然我大哥都提了,那我也提一句,我们家很欢迎夏薰嫁进来,也希望您好好考虑这件事。” 夏荧看了眼夏薰,才举起酒杯:“我们两家无论大人还是孩子,都是吃过苦的,我也希望两个孩子都能幸福。” “……” 两家长辈的态度已经表明了。 话头自然而然落在周流光和夏薰的身上。 周流光和夏薰对视,顿了顿,却没有说什么,只是站了起来举起杯,对夏荧说:“阿姨,我不想保证什么,因为即便有承诺,也应该对夏薰说。我只想感谢你,感谢你生下她,爱她、养育她,更感谢你没反对我和她在一起……” 说到这,他空了很长一段,才继续说,“我很早就失去了母亲,今后我会好好孝顺你的。” 说完,他把酒一饮而尽。 夏荧也不含糊,把酒满上,仰头全都灌入喉头。 夏荧喝完把空酒杯盖在桌子上:“还是那句话,我们都是受过苦的人,以后都不要再受苦了。” 她说完话,周修瑞又端酒站了起来:“夏薰,我敬你一杯。” 他只说了这一句话,语毕,把酒喝完,再没说什么。 但夏薰都懂。 她也站起来,像最初那样叫他“叔叔”,笑说:“我也干了。” 周修瑞看着她,眼里依稀泛出了泪花,却只有一秒,便消失了。 他这一生,没有爱人,只有事业。 他全部的感情都寄托在家人身上,他为家人扛起重担,为家人冲锋陷阵,也为家人做过一些自认为对,却伤害了别人的错事。 直到现在他才明白,原来所谓生命,不过就是让该发生的发生,让该过去的过去,其他的,不必问。 “……” 吃完饭已经九点多了。 双方长辈各自回家,而周流光和夏薰都喝了酒,不能开车,只好等代驾过来。 酒店恰好在流春湖一带比较偏僻的地方。 对岸是繁华而热闹的城市商圈,大楼上的灯光气势恢宏,照亮了大片的天空。 可岸这边,举目四望,只有一颗月亮,四周零落几颗星。 夜色如水,月光似盐,湖波荡漾,树木繁茂。 好适合散步的场景。 夏薰和周流光闹了这么久,就连相爱也相杀,好久没有像此时此刻这么安静。 他们沿着湖边慢悠悠的走。 周流光忽然问夏薰:“我要是现在跪下来向你求婚,你会觉得我神经病吗?” 夏薰想了想说:“除非你能变出戒指。” 话落,旁边的男人忽然单膝跪地。 张开手,手心里竟然静静躺着一枚戒指。 夏薰惊住了,她完全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藏了枚戒指,更不知道这枚戒指是他什么时候买的。 而他似乎看出她的疑惑,解释说:“去把你的牙印纹在身上的那天买的。” 他很紧张,或许是因为这样他一点笑意都没有,甚至是板着脸,冷冷的样子。 “我当时就想,我要买最贵的,贵到如果我没能娶你都会后悔的那种。”戒指上镶满了钻石,在他手心里发出如月亮一般柔软却夺目的光芒,“所以我把他们的镇店之宝买下来了,又欠了我叔一千万。” 说到这他语气急切了很多:“不过你放心,这点小钱,我很快就还上了。” 夏薰莫名想骂他脑残,嘴唇动了动,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他见她不语,又继续说:“嫁给我吧,一起吃饭睡觉养小孩。” 夏薰扑哧一声笑出来。 他的话周修福也说过,正因如此,夏薰才能感受到这字里行间的真挚。 告白不代表要把话说得多漂亮,而是要把话说到人相信。 她压了压心头的感动,睨着他:“话说的挺好听,可你见谁求婚和你一样板着脸,不知道还以为你是讨债的。” 周流光一愣。 几秒后,忽然扬了扬嘴角,露出一个很标准的假笑。 夏薰差点又笑喷。 不过这次她忍住了。 这一刻她在想什么呢,她在想十七岁的夏薰如果知道她的生命里会有这一刻,会是什么想法?那么十八岁的呢?二十岁的呢? 她抬头看了看天,不知道奶奶会不会看到这一幕。 可是很快,她又低头看了看周流光手里的钻戒上。 它是那么贵,小小一枚却能换一套房子,它又是那么便宜,和爱相比还不抵万分之一。 最后,她把视线又落回周流光的眼眸上。 她不知道十七岁,十八岁,二十岁的夏薰是怎么想的,她只知道,二十三岁的夏薰已经有了她的决定。 “阿昱。”她久违地这么叫他。 他呼吸都变慢:“嗯?” 只见她伸出手:“我想文绉绉一把,用一句诗回答你。” 他似乎有所感应。 月光下,他把那枚戒指套进她的手指。她一笑,轻声说出她的答案——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全文完 2023.7.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