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火志》 第一章 刺客(壹) ※※※※※※ 苍云帝国,帝都朔阳。孟夏,辰时三刻,暴雨如注。 苍穹昏暗,惊雷闪电如蛟龙入海翻腾在乌云之间。冷峻恢宏的帝都内,清俊英朗的锦衣男子驻足殿前,仰望着风云变幻的苍穹雨幕。 此人姓云,名朔,出生于苍云帝国皇室,乃帝王长子,亦是当今皇太子。 ——“又是一日的雨……” 皇太子似有所思,喃喃自语。 大雨急坠,模糊了整座帝都。望着漫天的雨幕,云朔面露感慨,有些失神…… 在帝都内,有一个人尽皆知的事,那便是但逢雨天苍云国君便会犯病。此病逢雨必发,君王却又不愿医治。病发之时,若非召见,国君拒绝与任何人会面,纵然是御医与丞相亦是如此。在那个时候,能陪在君王身旁的,唯有皇后一人。 云朔曾经在雨季见过父亲一次,他看到的是一个痴傻地站在雨幕下观雨的人。那日的雨特别大,大到十步以外什么也看不清,而他的父亲却一直傻傻地看了几个时辰,直至雨停。因为父亲一直是背对着他,云朔又站在较远处等待,所以他并没能看见父亲是何神情。在雨停之后,父亲转身的刹那,有一股悲凉的感受如同冰冷的利器透进了云朔的身体,令其忽感错谔。然而,再定睛细看,目光所及处却是威严庄重的苍云帝王。 “难道是错觉?”那样的感受一直留在云朔的心里,令其疑惑。他也曾就此事询问过皇后,得到的却只是搪塞的话。 内心的疑惑令云朔始终没法忘却此事,但他却没有再继续询查下去。其一,关于君王的怪病,帝都内人人噤口不言,云朔不知道其中原由,怕生事端。其二,生在帝国皇室,令云朔不解的古怪事情并非只有这一件,也或许是性格使然,他似乎已经习惯了…… 苍云帝国,万里疆域,由苍云圣祖所建,经历一百二十七任君王,传至今日已有三千余年的历史。云朔之父,便是苍云帝国第一百二十七任君王——云煊帝。人们又称煊帝。 据史官记载,云煊帝二十二岁继位,因各种变故先后册封了两任皇后。先皇后早逝,膝下育有一子,便是云朔。煊帝无妾,便又迎娶了邻国大族的夜家长女为妻,并册立为后。新皇后名为夜红铃,没过几年,她便为煊帝诞下了两个孩子。 云煊帝有三子,长子云朔,为先皇后所生。次子云晓,小公主云笙,皆为现今国母,红铃皇后所生。 云朔为人聪颖有担当,待人和善谦恭,且勤勉好学,广受赞誉,加之其又是长皇子。故,煊帝纳百官谏言,于云朔十岁那年,便册立其为皇太子,令其成为了苍云帝国的储君。 二皇子云晓,其从小冷漠叛逆,年仅六岁之时便私自逃出帝都,煊帝花费了近半年的时间方才将其寻回。归城之后,其仍野性不改,恣意放纵,游走于市井山野,将皇族的规矩与学业视若无睹。最终,煊帝只能将其放弃,剥夺其皇族身份后,任由其肆意妄为,不再理会。然而,出奇的是二皇子在外游荡十余年,竟拜得邻国剑神夜骁为师,习得一身丝毫不逊于帝都剑师的精湛剑技。 小公主云笙,从小就受到众人呵护,天真烂漫,甚是可爱。仗着自己在煊帝那受宠,无论是文武朝臣,还是宫女侍卫,小公主都能与他们打趣玩耍,丝毫不在乎自己的身份。加之小公主生得乖巧可爱,讨得帝都人人喜欢。 因为是同胞兄妹,云晓与云笙的感情极为要好。云晓虽然叛逆,但他对云笙却是分外体贴;云笙虽是顽皮,在云晓面前也会显得特别乖巧。然而,云晓因为经常会离开帝都,不免会令云笙感到几分冷落,这样的感情被云朔看在眼里,他一但有了闲暇,便会去寻云笙一起玩耍,讨她开心。而云晓的叛逆,云朔也会试着去思考、去理解,并加以帮助。 云朔特别疼爱这两位弟弟妹妹,虽说他们并非同一个母亲所生,但却有着胜似同胞的感情。云朔以长兄自居,会尽可能地去关心他们,遇上二人犯错,云朔会设法袒护,得了什么好的东西,云朔也会与他们分享。然而,小公主还好相处,而云晓却难以亲近。那个游走在帝都之外的叛逆皇子,云朔很难走进他的内心,想要询问什么,却总被他草草搪塞过去。 云朔曾就云晓的事情询问过云晓的生母,然而红铃皇后却只是说了一句:“云朔,你无需去管云晓的事情,他已经没了皇子的身份,现在不过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就任他去吧,你若是心里想着这个弟弟,就相信他好了,让他去过他想要的生活。” 显然,这样的答复并不是云朔想要的答案,但是就如红铃皇后所说,云朔应该相信他的弟弟,相信云晓,因为他知道,云晓并不是一个坏人。也正如红铃皇后所说,云晓早在十二年前便已被父皇剥夺了皇子的身份,他现在只是一个普通人而已。 ※※※※※※ 朔阳城内,暴雨如注。 乌云笼罩着苍穹,阴沉得有些昏暗。冷峻而恢弘的帝都,在雨幕之中变得迷蒙。偶有清风夹带着雨珠飘进了廊道,洒落在白色的锦袍之上。 宫殿前的走廊里,年轻俊朗的皇太子独自站在廊间,他手里拎着一个锦盒,眉头微蹙,神色略带感伤。 ——“为何偏偏今日下起了大雨?而云晓又去了哪里?”望着漫漫雨幕,云朔心里感慨。 今日是云晓的生日,云朔与云笙相约为其庆贺。半月前,云朔便已备好了礼物,却不想今日送来,云晓却早已不在宫中。 “好大的雨……”生日明明是喜庆的事情,却因为这场大雨,令云朔有了些许悲凉的意味。 云朔感伤之时,忽有一黑影飞身跃至前方广场。隔着滂沱的雨幕,但见黑影落地的瞬间,两位侍卫紧随其后追来,黑影在雨中一个回旋,那两名追来的侍卫应声倒地。 ——发生了什么事?那个黑衣人是谁? 云朔视之一惊,呆立了刹那,脑中随之浮现出两个字:刺客! 望着漫天大雨下的黑衣人,再看看他身旁瞬间倒地的两位侍卫,云朔暗想:如此身手,恐怕不是普通的贼徒盗寇,他既能只身至此,若不是哪个王候暗中训养的杀手,便是民间流窜的刺客。 云朔思索之时,黑衣人已经发现了云朔的所在,此刻他正扭头望着伫立在廊间的云朔。感受到对方的目光,云朔也定定注视着雨幕之下的黑衣人。 漫漫雨幕,二人彼此相望。 隔着迷蒙的雨幕,云朔看不清刺客的模样,只能略微视见其一身的黑衣与其背上缚着的一把长刀。 大雨中,黑衣人对着云朔看了好一会,最终他像对云朔没有兴趣般,转身朝着别处走开了。 云朔见之,皱眉,不解。 然而,黑衣人向着别处走了不过十余步,忽然又折回了身子,他再次看向云朔,开口询问:“向你打听个事,苍云帝国的皇帝在哪?” 云朔闻言再惊——皇帝?难道他想弑君? 念想至此,云朔的脸上渐渐有了厉色——竟然明目张胆地冲着父皇而来,必须得将此人拿下才行! 云朔环顾四周,寻找着是否还有其他人。在那两名卫兵倒下之后,再没见人赶来,整个殿前广场除了黑衣人外,便只剩下云朔了。不知为何,连附近巡防的守卫也都尽数不见。 意识到来者的不凡,云朔心里更多了一层防备。以黑衣人的身手来看,附近的守卫恐怕已经被其尽数击败。 “不用看了,侍卫都被我打倒了。”黑衣人见云朔环顾四周,知其寻人,便直言不讳。 云朔闻此也不再迟疑,向着黑衣人厉声喝道:“大胆贼子,你擅闯皇城,击伤守卫,究竟是何目的?” “……”黑衣人微微一怔,像是没有料到云朔会是如此反应,冷言:“我看你穿着跟他们不一样的衣服,我还以为你会好说话一些,既然如此,那就对不住了。” 言讫,黑衣人向着云朔缓步走来。急坠的雨水湍湍而下,落在黑衣人的身上,为其凭空增添了几分凛然与霸气。 云朔俨然伫立于殿前走廊,目视着黑衣人的缓缓靠近。 行至十余米远的时候黑衣人猛然加速,一个箭步瞬间掠至云朔跟前,右手手刃随即击向了云朔的后颈。云朔迅速侧闪,避开手刃的同时,黑衣人左手一个肘击又击向了云朔。云朔右手上抬,格挡下肘击后,身体向后退出数米与黑衣人拉开了距离。 “看来你比那些侍卫厉害!”黑衣人略显愕然,好似并没有料到自己竟会突袭失手,他又向着云朔略做打量,言道:“不过,为了防止你去通风报信,我可不能放过你。” “正好,我既在此处看到了你,也断然不会放你离开。”云朔右脚摆开,说话之时已将双手负于身后,在其掌间,似有稀簿的烟雾缠绕。 黑衣人不再多话,一个纵身冲上前来。 云朔上身后移,双掌从身后伸出,迎向了前冲而来的黑衣人。出手的瞬间,只见两股白茫茫的烟雾从云朔掌中喷出,笔直地涌向了黑衣人。 云朔突如其来的一招令黑衣人猝不及防,情急之下,黑衣人迅速后退,右手顺势拔出了身后的配刀。眼见那白茫茫的烟雾逼近,黑衣人不知何物,只得连续挥刀阻挡。然而,两者距离太近,黑衣人避之不及,汹涌袭来的白雾虽被其用刀挡住,但他的双脚却被白雾缠住了。 双脚受制,令黑衣人无法挪步,眼见退避不成,急切之中他猛然挥出了狠厉的几刀,狂暴的刀锋竟硬生生地将袭来的白雾给逼了回去。 那柄黑色的长刀也极为神奇,当白雾逼近之时,刀刃之中泛出了幽暗的光泽,令白雾近它不得。 白雾被逼退,黑衣人使劲扭动着双脚,却动弹不得。低头看去,黑衣人这才发现,他的双脚竟被寒冰给冻住了。 “这是什么妖术?”发现双脚被冻,黑衣人满面震惊地望向云朔。 云朔站在前殿走廊里,目光冷定地注视着黑衣人,没有回答他的话。 云朔方才所使的,是他最为擅长的寒冰术法。在这个武力横行的世界上,有一少部分特殊的人群,他们是能够使用术法的。云朔的生母源自一个特殊的家族,又曾是守护神殿的圣女,云朔遗传到了她的灵性,自幼便能操控寒冰。强大的天赋,加上云朔后天的努力,令他成为了世间罕有的寒冰术士…… 见云朔不答,黑衣人只是冷冷地看了云朔一眼,他将手中黑刃朝着脚下一抹,冻住其双脚的冰霜瞬间破碎。 见黑衣人轻易就破解了自己的术法,云朔眉头微蹙,暗暗称奇。 就在这攻守之间的空当,云朔细细打量着黑衣人。方才隔着滂沱的大雨,云朔只能看清黑衣人模糊的轮廓,此刻他已进入廊间,细细观之,才发现这黑衣人很是古怪。 他是一个装容邋遢之人,上身胡乱套着一件又黑又脏的麻布烂衫,下身穿着满是补丁的裤子,脚下的鞋也破出了好些孔洞,就连脚趾都露在外面。大雨淋湿了黑衣人满头的乱发,覆在脸上,将其面容遮挡了大半,然而即使如此,云朔还是看出了湿发之后,少年男子尚未成熟的轮廓——这个黑衣人似乎只有十五六岁的模样。 ——少年?乞丐? 云朔正思之,却见黑衣人持刀冲来,惊得云朔急忙闪躲。 两人相隔不过数米,黑衣人转瞬即至,他挥刀横断而来,云朔险险躲过,只闻得“咣”的一声,刀身击打在了廊间的石柱上。 虽是惊诧于黑衣人的装束与年龄,但云朔的御敌之心并没有半分的松懈。黑衣人猛冲而来,云朔早有防备,他迅速向着侧方躲避,才能使那挥来的长刀落空。 黑衣人一刀挥空,劈在了石柱上,险些就将那比人还粗的石柱劈为了两段。 看着石柱上被劈出的巨大豁口,云朔不禁惊叹——“好狂的刀!” 黑衣人一击落空,却未再继续攻击,他从石柱中拔出黑刀,而后缓下速度,似有犹豫地刻意停顿。 云朔见黑衣人没有再继续进攻,便趁此机会观察着黑衣人手中的那柄长刀。 那柄长刀极其特别,只是乍看一眼,便令云朔挪不开眼。那是一柄黑刀,刃宽身直,黑如玄铁,虽无极其锋利之色,却有夺人心魄之奇。生在帝国皇室,天下的名刀利器云朔也算是见过不少,却皆不如此刀令人侧目。 “罢了,与你在此动武不是我的目的!”黑衣人忽然自叹一语,转身便冲出走廊,向着漫漫雨幕跑去。 “这可由不得你。”云朔见黑衣人欲走,立刻追了上去。 黑衣人跑出不远,见云朔又从后方追来,便停下脚步,回身望向了追来之人。 云朔见黑衣人止步,他也停下了脚步,在急坠的大雨中,与黑衣人四目相对。 轰! 昏暗的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雷霆响动,雨下得更大了。 殿前广场,一个是锦衣华服的苍云皇太子,一个是衣衫褴褛的黑衣刺客,二人彼此对视,在暴雨中对峙。 云朔的追赶令黑衣刺客无法脱身,他站在雨幕之中,抬首望着对面的锦衣男子,目光深邃而复杂。湍湍急坠的大雨落在这位少年刺客的身上,再顺着他的身体淌向地面,最后融入了满地的雨泽之中…… 十余米外,云朔目不转睛地盯着这位伫立在雨中的少年刺客,眼神冷静且严肃。此刻的云朔,脑中只有一个念想,那便是将这个黑衣刺客给擒下。 二人雨中对峙,彼此凝视,他们尚未动手,气氛已肃静得可怕。 “啪、啪、啪……” 黑衣刺客率先打破了宁静,他手握黑刀,朝着云朔冲了过来。急驰的脚步踏在积满雨水的地面,溅起了阵阵水花。 见黑衣刺客攻来,云朔双目微瞪,双手抬起的同时,一股寒冷的白雾向着目标喷涌而出。 白雾笔直而来,黑衣刺客见了,连忙侧身闪避。经过刚刚的交手,黑衣刺客已知那白雾是云朔施展的术法,也不硬接,以迂回的方向,朝着云朔捕来。 避开白雾,黑衣刺客从侧方向着云朔突击而来。近身之时,黑刀腾空而起,破风之声呼啸而来,直取云朔。 云朔擅使术法,近战肉搏并非他的强项,见黑衣刺客近身,云朔立即向后方退避。黑衣刺客手中的黑刀极为强劲,手起刀落之间,气流涌动,地面轰然炸出一个大坑。 云朔避其锋芒,脚步后移,以退避闪躲之法,连连回避。刀锋呼啸,黑衣刺客步步紧逼,却在速度之上不及云朔,终究未能伤其分毫。 闪躲之中,云朔瞄见黑衣刺客落刀的空当,忽然反退为进,猛捕过去,右手探出,直接扣住了黑衣刺客持刀的手腕,白雾随之腾起,倾刻之间便冻住了黑衣刺客的整只手腕。 一招得手,眼见寒冰冻住了黑衣刺客的右腕,云朔正欲有进一步的攻势,黑衣刺客却以左手为手刃,朝着云朔狠厉地劈来。云朔猛然一惊,立即收手退避。 黑衣刺客全然不顾右手被冻的处境,左手手刃未能劈中,立即又转为爪势,朝着云朔继续逼近。云朔向后退避,黑衣刺客如影随行,步步紧逼。 云朔连退数米,却被刺客赶上,一把抓住了左腕。顿时,云朔只觉得左腕一阵巨痛,身体随之失去重心,整个人被甩了出去。 几个滚撞落地之后,云朔强忍着疼痛,一手撑地,翻身跃起,然而他还未来得及站稳,黑衣刺客又以左手持刀追击而来。云朔左右闪躲,踉跄退避…… 云朔虽连连退步,却从容不迫。相反之,在大雨之下,步步紧逼的黑衣刺客却显露出了惊愕的表情。不知从何时起,那漫天乱坠的雨水在触碰到黑衣刺客的刹那,竟然化为了冰凝的霜花。随着身上的霜花越来越多,黑衣刺客的身体开始变得僵硬,待他反应过来之时,霜花已凝聚成冰,将他的身体包裹,覆盖,最终冻成了一个冰人。 黑衣刺客被冻成冰人之后,云朔也止住了脚步,他目视着层层寒冰之中的黑衣刺客,思忖:虽有如此强横的刀法,却过于急躁,临阵对战,岂能一昧的猛攻,而不观察周遭的环境? ——云朔通晓寒冰术法,在如此大雨之中战斗,从一开始他就占足了优势。 就在云朔认为胜负已定之时,黑衣刺客脚下的石板突然塌陷,遍体冰霜瞬间崩开。一股骇人的气息从刺客的体内涌出,杂乱的头发似火焰般舞动起来,目光中的杀气犹如修罗转世般,让人不寒而粟。 见黑衣刺客破冰而出,云朔急忙后退至安全的距离,看着眼前那个如怪物般脱困的家伙,云朔的嘴角闪过了一抹讥诮——自己似乎过于轻敌了,此人能够悄无声息,一路击杀守卫至此,又怎么可能如此轻易的就被自己打败? 刺客气劲涌出,陡然之间,如地狱修罗般攻了过来。云朔自叹一声,目光中多了几分严肃,他双手捏起法诀,向着黑衣刺客迎了上去…… 冰刃破空而出,带出的劲风,吹得二人的衣袍狂舞不止。黑色的刀锋与冰刃撞击在一起,释放出尖锐的声响。冰刃寒烈,所过之处,留下满地的霜雪;刀锋乱舞,起落之间,释放出如花的刀芒…… 就在云朔与黑衣刺客酣战之时,前殿的房顶上,一位面容肃穆的黑衣剑客正静默地注视着这一切。 第一章 刺客(贰) ※※※※※※ 帝都朔阳,大雨如注。 前殿广场,帝国太子与黑衣刺客斗得分外激烈。二人愈战愈勇,也不知道斗了多少个回合以后,云朔忽然极速后退,与黑衣刺客拉开了距离。 急退几步,云朔脚步站定,双手在虚空一挥,漫天雨水瞬间化为千万冰刺,密密麻麻,向着黑衣刺客直直地射去。 黑衣刺客见漫天冰刺袭来,难以躲避,情急之下,他左手猛地向前一把抓去,竟凭空在虚空中撕开了一条漆黑的裂缝。那条裂缝张开的同时,产生了极强的吸力,竟生生地将那漫天的冰刺尽数吸入了那片黑暗之中。 虚空裂开,在将漫天冰刺吞噬之后又在瞬间闭合,消失不见。 云朔愣愣地看着此幕,一股寒意由脚底直冲脑门,神情间的冷静与自信瞬间散去,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惊惶。 ——东洲左孤家! 苍冥大地,幽幽神洲。在这个神奇的世界里,有一东洲,名为“乌萨”,有一西洲,名为“灵隽”。东西二洲相邻,其间隔着一条大河,唤作“罗寒河”。 苍云帝国座落在西洲的东方,其疆域的最东边正好是罗寒河的位置。只要跨过罗寒河,便进入了东洲,那里是泽玛人的领地——乌萨大陆。 东西二洲之间,虽说仅有一河之隔,但二洲之人的文化信仰与生活方式却是截然不同的。 西洲灵隽,土地辽阔,青川碧林,人们崇文尚武,遵循法制。在灵隽大陆上并立着两个大国,一个是三尺国,另一个则是苍云帝国。两国以联邦的形式共存,互有往来,他们同仇敌忾,共同抵御着东洲人。 东洲乌萨是个相对贫瘠的地方,那里的居住者以部落的方式群居,他们强悍嗜斗,是个生性野蛮的族群。东洲最大的部落名为“泽玛”,泽玛王则是乌萨大陆最高的统治者。由于土地辽阔,泽玛王旗下又分东西南北四部,各部封王,独自管辖着所属领土。 由于东洲人强悍嗜斗,西洲人将他们称之为“蛮夷”;又因东洲人皆为泽玛王的子民,西洲人也称他们为“东泽人”。相反之,东洲人则直接称呼灵隽大陆上的人类为西洲人。 东洲人崇武好斗,从远古时期起,他们就不断地向西洲发起战争,侵略土地。在西洲人的同仇敌忾,共同抵御之下,双方的战争断断续续地持续了数千年。也因如此,东西二洲之人成为了水火不容的死敌。 由于苍云帝国与东洲土地相邻,所以每每发生战争,交战之地都在苍云帝国的东部。早在云朔出生之前,他的爷爷就战死在了罗赛河畔,云煊帝在战乱中继位,带领着苍云勇士们浴血奋战,最终将东洲人赶回了乌萨。 云朔深深的记得,他曾听大将军讲过:在泽玛五部之中,最为强大的便是左孤家。东洲左孤家拥有从远古时期传承下来的血脉,也是东洲最强战力的象征。 云朔未曾亲眼见过东洲左孤家的人,但他却听说过,左孤家的族人天生就拥有勇武善战的血统,以及撕裂虚空的异能。前者能让他们成为天生的斗士,后者更能吸纳伤害,成为他们最强的防御手段。在经过亘古的战争后,西洲战士将此异能称之为“虚空防御”。 左孤家现任的领导者名为左孤枭,他被喻为东洲最强的战士,亦是泽玛帝国最强军团,神毦军的总帅。在东西二洲上一次的交战中,西洲人合三人之力,方才战胜左孤枭,而此三人亦是三尺国最强的三剑神…… ——从远古时期起,对西洲人而言,东洲左孤家就是一个让人不寒而粟的存在! 云朔正值惊诧间,一直在殿顶观战的黑衣剑客在雨水的冲洗下缓缓地走来,他手中的利剑伴随着他前进的步伐,正徐徐拔出。 “换我来会会你!”音毕,一声响亮的抽剑声响过,剑客挺剑而出,直取黑衣刺客。 见势,黑衣刺客只得暂时将云朔放置一边,挥刀来战这个突然到来的剑客。 “云晓?”云朔看见来人先是一惊,随即便喊道:“云晓,他是东泽人,是左孤家的人,你要当心!” 剑客没有回应,只顾挥剑与那黑衣刺客交锋。刀光剑影闪过,两者斗了数回合之后,双双后退数米,于大雨中相持而立。 雨依旧那么大,淋在广场上的三人身上。在云朔的眼前,两袭黑衣,一柄长剑,一柄黑刀,暴雨之中,兵锋相向。云晓并未与黑衣刺客有任何的交流,他一加入便是直取目标。黑衣刺客仿佛也感受到了来者剑法的犀利,神情分外严肃。暴雨之下,二人冷冷对视,一阵死寂的压抑感让观者不寒而栗,空气中弥散着一股大战将至的凝重。 出乎意料的是云晓突然收起了攻势,对云朔唤道:“皇兄,此事交由我来处理,希望你不要插手!“ “什么?”云朔陡然一惊,正欲开口阻止,却突然止住了。 此刻的云晓在雨水的冲洗下,满脸肃穆,两眼直盯盯的凝视着眼前的刺客。云晓天性散漫,即使如临大敌,也未见他有过如此表情。 黑衣刺客一把扯掉身上破烂不堪的上衣,露出了健硕的肌肉,他右手举刀直指云晓:“我不想杀你,告诉我,你们的皇帝在哪?” 云晓站直身体,向着已经脱去黑衣的少年刺客冷言回答:“我可以带你去见当今圣上,但你得跟我走。” 云晓此话一出,云朔与少年刺客同是一惊。 云朔不解:“云晓?你如何打算?” 少年刺客一副不敢相信的样子,见云朔如此问,他也想知道对方如何作答。 此时,伴随着一阵长嘶,一团烈焰卷入了广场。皇城禁卫军统领云翊挺枪跃马地出现在了广场中央,他坐下神驹散发出浓浓的气息,灼热了整个广场。苍云帝国是一个以铁骑闻名的国度,云朔的父亲、伯父,以及叔父都是骁勇善战的骑士。其伯父云孟麒更是苍云帝国的三军总帅,而禁卫军统领云翊则是云孟麒的儿子,云朔的堂兄。 随着禁卫军统领云翊的到来,禁卫军也从四面八方涌向了前殿广场,他们个个手持利器,将少年刺客团团围住。 少年刺客见势,手握黑刀,一副准备大战之势。 禁卫军统领正要下令捉拿刺客,云晓忽然掠到了他的身旁,肃言:“云翊,你不许插手。” 云翊先是一愣,旋即拱手言道:“殿下,这是我的职责!” 云翊身为皇城禁卫军统领,自然知晓云晓被剥夺了皇子身份,不过只是庶人一个,但是从小到大,云翊仍一直将云晓以皇子之礼相待。 “此事交由我来处理!”云晓没有理会禁卫军统领的话,他以剑指着少年刺客,唤道:“若想见到当今皇帝,就跟我来!” 第二章 手足(壹) ※※※※※※ 仲夏的夜空,繁星璀璨,残月如钩。 苍云帝国,冷峻恢弘的帝都内,皇太子一袭锦衣,一领白袍,向着朔阳城的南门匆匆而去。 白日,有东洲来的刺客闯入了帝都,那刺客来自左孤家,能使“虚空防御”,云朔与之交手,战百余回合,未能取胜。之后,云晓介入,他与东泽刺客斗了仅数回合,便将其引走了,并留下话来,让云朔莫要插手。 如此情况,令云朔甚是不解,他不明白云晓是如何作想的,那个刺客明明是东洲左孤家的人,是一个极其危险的存在,他为何要将刺客引走,还让自己莫要插手。难道他不知道左孤家的人有多危险吗? 现在已是子夜,云晓仍未归来。身为兄长,云朔不免担心起他的安危,担心他斗不过那个左孤家的刺客。 在云晓之后,帝都禁卫军统领也跟着追了出去。在云朔的心里,他一直觉得禁卫军统领是个非常可靠的人,只要有他在,任何事情都可以放心托付。然而,不知为何,就连云翊此刻也尚未归来。 无论是云晓,还是云翊,二人皆无音讯。想到这复杂的情况,云朔内心的担忧更重了。 ——“蛮狄之事,不可妄议!此事就交由云翊来处理,你身为太子,还有诸多事情需要面对,这种事情就莫要再管了。” 云朔将此事禀于煊帝之后,得到的竟是这样的回复。 云朔心中困惑,还想多言,却遭到了煊帝的制止。就连皇后也在旁边劝阻云朔,让他听从煊帝的安排,莫要去管此事。 云朔向来都是循规蹈矩之人,自然不会拂逆君王的圣意,故而他只得带着心中的郁结,权且作罢。 辞别君王之后,太子回到了自己的府邸。只是,云朔担心云晓的安危,心中仍是惦记着此事,便令府中内官去打探消息。半个时辰之后,内官回报,说经过医师的鉴定,帝都的守卫无一人受伤,那些看似被黑衣刺客击溃的守卫,实际都只是被人击晕了而已。 闻此情况,令本就迷惘的云朔更加困惑了,他隐隐感觉,这事并没有那么简单。 ——“那刺客究竟是何人?他为何要只身闯入皇城?又为何不曾伤过一人?他的目的真的是为了弑君吗?” 带着诸多的疑问,云朔再次谒见煊帝,不想煊帝避而不见,还令内官带出话来,让云朔早些休息,养足精力,专心筹备三个月后的“苍云盛典”。 煊帝不见,云朔亦是无奈,只得悻悻离开。只是,云朔前脚刚从明德宫离开,后脚便扭头朝着帝都的南门而去了——帝都之中发生了如此大的事情,自己身为太子,怎么可能做到不闻不问。况且,云晓与云翊至今未归,他们若是有个三长两短,又该如何是好? ——“哗!” 云朔越想越觉得狂躁。行至无人之地,云朔如同宣泄般,忽然发力,一股寒流从他落脚的地方炸开,如同一朵纯白的花,在夜色中绽放。 簿而淡的冰霜在黑夜中凝结,将云朔身周数米之地尽数覆盖。云朔站在冰霜的中央,他双手握拳,脸上没有丝毫的表情,目光却冷定得令人害怕。 ——为什么?为什么他们都不愿意让自己插手此事?难道真的有什么事情是自己不可以知道的么? 过了好一会,云朔方才轻轻地舒了口气,思绪也渐渐冷静。看了看脚下的冰霜,云朔扬手朝着脚下一抹,那些冰霜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难道就因为自己是苍云帝国的太子,所以他们才会将自己保护起来,什么都不愿意让自己知道么?可是,我也是人呀!我也有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 云朔极力抑制着内心的情绪,他抬着头,望着天,望着漫天星辰之中那轮孤独的残月。 夜空中,无数的星辰布满苍穹,萦绕在残月的身边。乍看之下,那轮残月显得那般的高贵,令人羡慕,然而细细观之,又觉得那轮残月是那般的孤独,孤独到寻不到一个同类。 仰望着夜空中孤独的残月,云朔只觉得它与自己此刻的心境好像。明明是受到“群星”萦绕的太子,却孤独得连个能够理解自己的人都没有。 ——其实,云朔想要的很简单,他只是想要自己的弟弟与妹妹平安就好。 看着这座冷峻而恢弘的帝都,云朔恨不得能够立马冲出城去,去寻找云晓的去向。但是,云朔知道,他不可以,因为他是苍云帝国的太子,是未来的君王,他不得不约束自己的行为。 云朔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无数的人羡慕他是苍云帝国的太子,但那些人却不知道,云朔又是多么地羡慕他们,羡慕他们拥有自由的生命。 因为太子的身份,云朔从小就受到诸多礼法的约束,他表面顺从,内心却是极为抗拒的。在别人看来,那座金灿灿的金銮宝座是至高无上的,但在云朔看来,那只是一座金色的枷锁,桎梏着他的灵魂——在云朔的内心深处,他并不愿意成为帝国的君王,亦不愿意成为苍云的太子。 云朔想要反抗,却又无法反抗。 就因为云朔是苍云帝国的太子,从小到大,他都被太傅要求着,要求他样样都要比别人强,处处都要比别人好,无论是功课,还是武艺,甚或是政务,他都必须要做到出类拔萃,独占鳌头。不仅是太傅,就连皇族的长辈,授课的师长,甚或是朝中的大臣,他们也都用这条冠冕堂皇的理由禁锢着云朔的思想,约束着云朔的行为。多少年来,云朔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的,造就了他循规蹈矩的性格。 无论内心是多么的不甘,多么的抗拒,云朔始终都得铭记,他是苍云帝国的太子,未来的君王。他必须要像他的父亲一样,足够的强大,足够的冷静,才能成为一个受人敬仰,勤政爱民的帝国君王。 徐徐扭头,云朔望向了云晓殿府所在的方向。 只因为云朔是苍云帝国的太子,世人便忽略了他内心的感情。没有人知道,在云朔的心里,他是有多么在乎他这个弟弟。对于皇位,云朔打心底没有兴趣,但对于亲人,他却比什么都要在乎。在云朔很小的时候,他的生母就去世了,红铃皇后待他如同己出,他自然也侍红铃皇后如生母。而云晓与云笙,自然也成为了云朔心中比一切都要重要的弟弟跟妹妹。 在帝都朔阳的东边,约莫数十里地的地方,有一个法外之地,名为锦都。据帝都里的传闻所言,锦都里住着的都是一些大恶大非之人。更为夸张的是,锦都虽然隶属于苍云帝国的境内,却不受帝国管治。 数百年前,苍云帝国就因锦都颁布了特别的律法:苍云帝国境内,上至王公贵胄,下至文武百官,在没有得到特令的情况下,谁都不可以进入锦都。 由于此项律法,纵然是身为太子的云朔,也不曾去过锦都。可是,不知为何,云晓从小就得到了特权,能够随意出入锦都,他也因此长年与盗匪恶徒之流混迹在一起。随着时间的推移,云晓在锦都来来往往已有十二个年头,而云朔这颗牵挂的心,也悬了十二年了。 ※※※※※※ ——“大皇兄!” 一声银铃般的呼唤从远处传来,在宁静的夜晚格外的清亮。 忽闻此声,云朔双目微微一振,意识也从沉重的思绪中被唤醒了过来。 循声望去,云朔见到一个身着锦衣华服的姑娘正从后欢快地跑来。 见到来人,云朔展颜一笑,心中的阴霾也随之消散。 那位从后方追来的姑娘,约莫豆蔻年华,模样清丽可人,乖巧中透着俏皮。这位姑娘便是云朔的妹妹,苍云帝国的小公主,云笙。 须臾,云笙便已奔至云朔身前,看着他,甜甜地笑着。 云朔见了云笙,亦是温柔地笑着,向其询问:“云笙,都这般晚了,你怎么还未休息?” “大皇兄不是也还没有休息吗?怎好意思说我?”云笙甚是欢乐地,朝着云朔俏皮地反问。 云朔见此,只得故作正经,言道:“皇兄没有休息,是因为皇兄还有要紧的事要办。你深夜不睡,跑来此处,是要作甚呀?” “自然是监督太子殿下啦!看看太子殿下究竟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办。”云笙故意学着云朔的模样,佯装正经,俏皮地说:“方才在明德宫外,我都瞧见了。父皇令大皇兄回府休息,大皇兄却不听父皇的话,偷偷向着南门跑去,是何目的呀?” 看着云笙俏皮的模样,云朔禁不住地乐了,他一把捏住云笙的耳朵,嗔怪道:“好你个云笙,竟然敢拿皇兄说笑。” 云笙向后机灵地一蹦,躲开了云朔捏住她耳朵的手,故作乖巧地讨好:“因为云笙知道,大皇兄最疼云笙了,才舍不得欺负云笙。” 见到云笙这般模样,云朔笑得更欢了,他无奈地摇了摇头,言道:“说吧,你来找我做甚?” 身为兄长,云朔自然知道云笙的顽皮,只要跟她在一起,云朔也会觉得快乐。但是,云朔知道,他此刻的确还有要紧的事需要去办,可没有时间陪云笙一起玩耍。加之此刻已是子时,云笙身为公主,也确实不应该再在外面乱跑了。 见云朔正色询问,云笙也收敛了玩心,答道:“我追上大皇兄,自然是想跟大皇兄做同样的事。” “同样的事?”云朔颇感诧异,他目视着古灵精怪的小公主,反问:“那你可知道我是要去做什么事情?” 云笙故作古怪地笑了笑,然后凑近云朔,贼头鼠脑地轻语:“大皇兄不听父皇的话,匆匆向着南门而去,难道不是去寻二皇兄的么?” 云笙说话的同时,云朔的脸上闪过了一抹惊色,他不知道,云笙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略有迟疑,云朔又和颜悦色地向着云笙试探地问道:“那你可知道云晓去了哪里?” “当然知道。”云笙说话的同时,故意掀开外衣,露出了藏在青纱之中短剑,故作厉害地说:“二皇兄去追刺客了,我要去帮他。” “……”见到云笙身上暗藏的短剑,云朔禁不住地皱下了眉。 “就你那三脚猫的功夫,还是不要去给你二皇兄添乱的好。”云朔伸手按住了云笙的双肩,将其身体转向了公主寝宫所在的方向,说:“我不知道你是从哪里得来的消息,但你二皇兄并不是去追刺客了,他是主动将刺客引出朔阳的。还有,我并不打算去找云晓,所以你也给我乖乖地回去,莫要再胡闹了。” “我不回去。”云笙见云朔有意打发她走,一个转身扭回了身体,怨道:“大皇兄不回去,我也不回去,我要跟大皇兄一起去找二皇兄。” “我都说了,我不会去找云晓。”见云笙这般执拗,云朔正色强调。 云笙嘟哝着嘴,斜眼看着云朔,一副完全不相信他的模样,辩驳:“大皇兄明明就在骗我,你若不去找二皇兄,那你去南门作甚?” 云朔自幼便心疼云笙,也不舍得责怪她。见云笙不愿离开,云朔只有耐着性子,他将双手搭在云笙的肩上,好声好气地向她柔声解释:“我只是去南门看看,并不会走远。况且,你也知道,你大皇兄是苍云帝国的太子,一言一行都会受到皇族礼法的约束,如此深更半夜,我岂能只身离开朔阳?” 云笙闻言,只是嘟哝着嘴,一副极不情愿的模样。 “好了,好了,莫要再耍小性子了。”云朔安抚云笙之余,又故意向她提醒道:“你可想过,如此夜深人静之时,你偷偷跑出来,若是让母后知道了,是不是又要责罚你了?” “母后今夜与父皇在一起,她才不会发现。”云笙古灵精怪地一笑,辩道:“况且,母后若是知道我是跟大皇兄在一起的,她也不会责罚我。” 看着这个顽皮的公主,云朔一时间没了言语。云朔向来宠爱云笙,又见她执拗得不愿离开,沉默良久,云朔最终只得妥协了。 “也罢,既是如此,那你就跟我一起去南门看看吧!”云朔开颜一笑,向着云笙如此言道。 云笙闻言,乐得不行,她故意学着内侍官的模样,向着云朔躬了躬身,俏皮地言道:“遵命,太子殿下。” 云朔无奈地摇着头,感慨而笑,他伸手摸了摸云笙的脑袋,叹道:“你这个小家伙,成天就知道拿皇兄说笑。你可得记住了,在别人面前,可不能如此顽皮。” 云笙乖顺地点了点头,笑吟吟地应了一声:“知道!” 随后,兄妹两人便结伴向着帝都的南门而去。 天边月光稀薄,帝都楼阁耸立。空旷而深邃的帝都里,英俊挺拔的太子与天真烂漫的公主,两人说说笑笑,朝南而去。然而,在那份欢声笑语之中,却掩藏着云朔一直未曾放下过的忧虑。 第二章 手足(贰) ※※※※※※ 深夜的帝都,宁静而宏伟。黑色的夜幕笼罩着高耸的亭台楼阁,令那威武的城郭,雄伟的宫阙都显得格外肃穆。 在那雄伟的建筑魁影之中,有一座高耸的雕像屹立在帝都的最高处。月华如水,洒下稀簿的光芒,映衬出雕像威武的轮廓。抬头望去,只见那雕像御兽持枪,英姿勃发,一番驰骋沙场,纵横天地的英武豪迈。 帝都城外,俊朗挺拔的禁卫军统领正借着月光,仰望着这座圣骑士雕像,他的眼里充满了崇敬与虔诚,以及身为军人的骄傲。 城门徐徐打开,守城的侍卫列队两旁,俯身迎接着深夜归来的禁卫军统领。在其身旁,与禁卫军统领并驱同行的正是苍云帝国的二皇子,云晓。 入城之后,云翊便遣散了跟随的队伍,他独自护送着云晓,朝着朔阳城的深处而去。 “云翊,我自己回府便可,你是禁卫军统领,公务繁多,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行了不远,云晓就停下了脚步,向着身旁同行的军官如此言道。 云翊微微一笑,言道:“不妨事,我反正还得去向陛下复命,陪殿下走走,就当顺路了。” “云翊,你知道我不喜欢这样。”听到云翊对自己的称呼,云晓眉头微皱,直言:“你与我交情非浅,此处又没有外人,何必这般拘谨,直呼我名便可。” 云翊闻言,旋即敛起了恭敬的态度,但其嘴上还是说道:“此时身在朔阳,不同外面,还是遵循礼数好些。” “哪里来的礼数?”云晓自嘲地笑了笑,说道:“你也知道,我早已被剥夺了皇子的身份,别人都不在乎了,你又何必执着于这些繁文缛节?” 云翊与云晓并排而行,他一边走,一边言道:“殿下便是殿下,纵然是剥夺了身份,那也是陛下的孩子,理应受人尊重。更何况,殿下也说了,你我交情非浅,我自然也是了解殿下的,又岂能与那些世俗的眼光一样。” 云晓还想说些什么,却见前方行来了两个极为熟悉的身影,便将注意力转向了那边。 ——“二皇兄!” 前方,云笙远远瞧见云晓,便如脱兔般,朝着他欢快地跑了过来。在云笙的身后,云朔也相随而来。 见到云笙,云晓随即眉开眼笑,甚为欢喜。从小到大,云笙都是一副活蹦乱跳、无忧无虑的样子,总能让人在见到她之后,忘却一切烦恼。那份无暇的天真,随着她日渐的成长,一直保存至今。 云笙倏忽间便跑到了云晓跟前,拉着云晓的手问道:“二皇兄,你把刺客打败啦?” “你也知道有刺客?”云晓蹙眉疑问。 云笙秀眉一横,小嘴一瘪,故作威严地喝道:“这么大的事,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云晓看着云笙怪模怪样的动作,伸手往她脑袋上一敲:“模仿父皇说话,就不怕母后见了责罚你吗?” 云笙欢快地往后一躲,避开了云晓敲打的手:“母后与父皇现在都在二皇兄的府中,不会知道的。” “在我的府中?”云晓略显疑惑,继而问道:“难道不是在母后的明德宫吗?” 言至此处,云晓是乎想到了什么,喃喃自语:“看来,我得赶紧去见见父皇与母后。” 云笙在旁,还在一个劲地向着云晓询问:“二皇兄,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啦,你打败那个刺客了吗?” 云晓见了,笑着应道:“如今二皇兄好好地站在你的面前,你觉得呢?” 云笙听后,欢喜地跳了起来,雀跃地呼喊道:“我就知道,二皇兄是最厉害的,什么样的刺客都不是他的对手!” 在云晓与云笙嘻笑的同时,云朔早已来到云翊的身旁,向他悄悄打听着关于“刺客”的事情。二人故意避着云笙,窃窃私语,交流了好一会,又才将目光转向了云晓与云笙。 看着前方笑闹的兄妹,云朔也不由地感到欢喜。不论事情如何,能见到云晓平安归来,云朔心的郁结也得到了释放。 前方,云晓与云笙正在打趣地玩耍着,而他们正是云朔所想守候的亲人,是他心中比王位还要重要的存在。 “云翊,你觉得云晓是个怎样的人?”看着看着,云朔突然开口,意味深长地向着禁卫军统领询问。 云翊闻言,脸上也渐渐浮出了笑意,他看着云晓,用同样意味深长的语气答道:“二皇子殿下是个真正善良的人,他正直,勇敢,有担当。虽不拘礼节,不习德学,却是个重情重义之人。” 云朔闻言后,并没有再作出任何回答,他依旧注视着前方笑闹的兄妹,眉宇间透着一丝丝关怀与幸福。 ※※※※※※ 在帝都朔阳的西边,有一座宫殿,名为锦恒宫,这便是云晓所居住的宫殿。 此时,子夜已过,外出的云晓尚未归来,而锦恒宫里,却迎来了极为尊贵的客人。 第三章 锦都(壹) ※※※※※※ 明媚的阳光透着岩缝,射进了石洞里,照在了酣睡之人的脸上。 感受到阳光的温暖,云泽渐渐从睡梦中苏醒。发现天已大亮,云泽徐徐起身,推开岩石,走出了石洞。 走出石洞的刹那,刺目的阳光照得云泽有些眩晕,令他睁不开眼。云泽本能地抬起手,护住了双目,稍稍适应之后,又才将手放下,去看外面的晴空万里。 盛夏的季节,大雨过后的苍穹甚是晴朗,万里无云,蔚蓝如洗。明媚的太阳高挂于苍穹,向着苍茫大地释放着炙热的光芒。 乱石堆下,百米开外,云晓策马扬鞭,激动地呼唤着云泽的名字。云泽遥遥见了,不由地皱下了眉头。在云晓的身后,他还带来了另外一匹黑马,从云晓呼喊的声音来看,那匹黑马像是为云泽所准备的。 看着远处神情激昂的云晓,再看了看九天之上的艳阳,云泽倍感舒畅,心中的阴霾也淡去了许多。 炎炎烈日之下,乱石堆中,两匹骏马嘶声而出,急驰而过,扬起滚滚尘埃。云晓、云泽,二人并驱同行,穿过山川、树林、河流、田野,一路向西。在烈日的光晕之下,二人的影子从稻草河流之间飞速地掠过,宛如两只欢快的鸟兽,追逐向前…… 云晓与云泽,二人纵马急行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目的地。 那是一座低矮且老旧的城郭,青苔斑斑,彰显着岁月的痕迹。城墙的下方,城门大开,偶有几个路人来来往往,从此经过。城门如市井,非但无人值守,还有好些乞丐守在那里,向过路的行人乞求着钱财。 云晓、云泽,二人一路驰骋,见此城郭,方才喝停了马匹。 夏日炎炎,又经长途跋涉,令人免不了口干舌燥。云晓从马背上取下了水袋,径直抛向了云泽。云泽接过之后,二话不说便抱头痛饮。霎时间,一股清凉痛快的劲头传遍全身,令云泽倍觉舒爽。 ——是有多久没有过这么痛快的感觉了?至从母亲病逝后,沉重的压抑感,就一直伴随着云泽。母亲临终前的那些话,让他的心一直无法释怀。在长久的压抑之下,偶然的一次坦荡与挥霍,让他的内心霍然开朗。 一番痛饮之后,云泽放下了水袋,舒畅之余心中又浮起了一丝感伤。自从母亲离世之后,云泽从来没有停止过对她的思念。 “到目的地了,休息一下,我们就进城。”旁边,云晓也饮了些水,向着云泽笑颜说道。 云泽扭头看了看云晓,又扭头看向了那座城郭。在那座低矮的城墙中央,用青石雕刻着两个大字:锦都。 ※※※※※※ 锦都,别看它只是苍云帝国万里疆域中的一座城池而已,它却有着不受帝国管制的独立行政权。 此事,还得从数百年前说起。那时候的锦都,还是一处不为人知的无名村庄,此地土地贫瘠,盗寇横行,百姓苦不堪言。 东洲乌萨大陆与西洲灵隽大陆,两族之间的战争持续了数千年,无休无止。在这数千年的战争之中,灵隽大陆上的勇士们要么战死沙场,马革裹尸;要么高唱凯歌,封候拜将。然而,在繁杂黑暗的宫廷斗争之中,更多的勇士未能青史留名,他们或是含冤被害,或是退隐山林,或是游侠世界,散落于世界各地。 有一日,一名游侠行至锦都,正巧遇到盗贼袭村。游侠挺身而出,击毙了盗首,群盗落荒而逃。村长为了感谢游侠,将其女嫁于游侠为妻,于是,游侠便在此处安了家。此后,在游侠的指导下,村民们开始学习各种武技战法,修墙垒,造武器,共抗盗寇。数年之后,在村民与游侠的共同努力下,最终战胜了盗寇,将他们赶出了锦都。 转眼又过了数年,在游侠与村民的共同努力下,锦都日渐繁荣起来。一位勇士闻此讯息,慕名拜访,结果意外的发现,村中的游侠竟是曾经带领他们共战蛮狄的将军。村中抵御盗贼的工事,修得如同军中墙垒,固苦金汤;村中男子日日训练,身强体健,胜过军中战士…… 勇士离开之后,便将这个惊人的发现传了出去。没过多久,就有隐侠游勇慕名来投,他们身怀绝技,愤世嫉俗,想在游侠麾下,寻一片安身之地。游侠热情地接纳了这些人,并赠予他们粮田,房屋,让他们与村民们一起开垦,生活。 第三章 锦都(贰) ※※※※※※ 云晓领着云泽,又行了一段路程之后,终于到达了他们此行的终点。 在锦都的城市中央,有一片广而大的开阔之地,周遭的建筑将这片空地围成了一个圆,形成了一片空旷的广场。据云晓所说,在数百年前,这里是锦都百姓集会,庆贺之所,名为清乐广场。 在清乐广场的南侧座落着一所宏伟的庙宇,里面供奉的神祇是西洲人所信仰的禹神。在禹神庙的顶部,屹立着一座高大庄严的禹神像,他低微前倾着身子,双手向前张开,一副拥抱大地,亲近子民的身姿。夏季的烈日释放着炫目的光,将高大巍峨的仓禹神像映衬得庄严而神圣。 云晓像是对此庙很是熟悉,他领着云泽,一路径直走到了庙堂的大殿。圣殿之中,有一个蓄着长发,身着青衣的僧侣正盘腿坐在殿中,虔诚地诵着功课。 宏伟的神殿内,慈悲祥和的仓禹神像供奉正中,其左右两侧,又并排屹立着八位禹神弟子的神像。大殿的墙壁上,绘满了禹神的图案,上面叙述的全是关于禹神的种种传说。阳光从殿顶透进了大殿,为本就肃穆庄严的神殿又增添了几缕神圣的光芒。 云晓领着云泽到达大殿之后,并没有去打扰正在诵着功课的僧侣,他与云泽一起,只是静静地站在大殿之外,虔诚地等待。 那位诵着功课的僧侣像是发觉了云晓的到来,他在诵完一段功课之后,向着禹神虔诚地拜了拜,而后徐徐起身,向着二人看了过来。 僧侣转身的刹那,云泽方才发现,那个僧侣竟是一个静雅端庄的女子。那女子虽是穿着僧侣的青衣,但面容之中却透着异族人的特点。进入锦都之后,云泽虽说也在路途之中见过好几个异族人,但生得如此雅致的,还是第一个。 见女僧起身,云晓眉开眼笑,向着她熟络地打着招呼:“素卿大人,近来可好?” “我们一切安好。”那个被云晓唤作“素卿”的女僧微微一笑,言道:“云晓,你几日不来,倒是让我们十分想念。” 素卿言语之时,目光又转向了云晓身旁的云泽,她向着云泽略微打量,柔声询问:“今日云晓倒是带着朋友来了,不知这位是?” “我的弟弟,云泽。”云晓回答得很是果断。 云泽在旁听了,心中有些别扭,但也未作计较。 反倒是素卿,她在听到云泽的名字之后,平和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了难以抑制的激动,她急切地走到云泽身旁,向着他细细打量。 云泽被看得浑身不自在,却又不好发作,只得尴尬地笑着。身处如此庄严宏伟的神殿之中,纵然是云泽,也会不自觉地收敛起暴躁的脾气。 “云晓,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将他给寻回来了。”素卿细细地打量着云泽,嘴中如此感慨。 云晓闻言,笑了笑,言道:“素卿大人,目下云泽还无栖身之所,我打算让他暂时住在此处。” “那就让他暂时在你的房间住下吧!”素卿颔首准允了云晓的请求,她见云泽蓬头垢面,装容邋遢,又面带慈爱地说:“你们且在此等候,我这就去唤人来,先带他去梳洗一番。” 云晓也不推辞,笑着应道:“那就有劳素卿大人了。” 如此,素卿便徐徐向着后院唤人去了。 须臾,素卿就领着一个男僧从后院而来。男僧向着云泽招了招手,示意云泽跟随他去。 云泽看了看云晓,云晓亦唤他跟去。略作迟疑,云泽便跟着男僧去了…… ※※※※※※ 禹神庙的后院,种着一棵参天大树,此树根深叶茂,郁郁葱葱。 夏日的阳光照耀在大树之上,透过树叶间的缝隙,在树荫中投下斑驳的光。云晓孤身站立在树荫之中,他微微上抬着头,轻轻地闭着双眼,一动不动,像是在感知着炎炎夏日之中的美好…… 云晓从小就是个不爱言说的孩子,无论心中有什么事,或者有什么想法,他都很少与别人分享,亦或是不知道该如何向别人说起。每每有了心事,云晓便喜欢一个人静静地呆着,或是在空旷的山野,或是在郊外的河流,或是在宫殿的房顶……多少年来,云晓一直都是这般,习惯了这种孤独沉默的感觉。 云晓喜欢自然的美景,喜欢安静的感觉。比起帝都的喧嚣与繁华,云晓更愿意亲近自然,哪怕只是一山一水,一草一木,都能令他留恋。 禹神庙里的这棵老树也不例外,在云晓的心中,它就如同禹神庙里的诸多神像一般,亦是神圣与自然的象征。 感受着树叶间透射下来的点点斑斑,云晓觉得既温暖,又舒适。此刻的云晓,心中是极为畅快的,因为他盼了多少年的弟弟,今日终于来到了锦都,回到了他的身边,他的夙愿也终于得以实现…… 第四章 禁地(壹) ※※※※※※ 夕阳的余辉映照在苍云帝国广袤的土地上,火红的云霞渲染了西边的苍穹。绚丽的晚霞之下,云晓策马急驰,他赶在天黑之前离开了锦都,一路驰骋,向着朔阳而去…… 夜,宁静而美好。 锦都,禹神庙的后院,素卿独坐树下,优雅地弹奏着箜篌,柔美清澈的弦音从她的指间弹出,令宁静的夜晚变得甚是美妙。在大树的周遭,零零散散坐着几个僧侣,他们或是静坐,或是冥思,尽皆陶醉在美妙的音色之中。 素卿身后的大树上,云泽不知何时钻进入茂密的枝叶之中,他仰躺在树枝上,静静地聆听着美妙的弦音。素卿弹奏的乐曲中,带着一丝淡淡的沧桑,以及希冀的力量,将云泽的思绪渐渐地带入…… 从见到素卿的那一刻起,云泽就对她有了一种莫名的亲切感。素卿的静雅端庄,温柔和善,都像极了云泽的娘亲;就连此时此刻,她弹奏箜篌的感觉都与娘亲在月下舞剑时的感觉一模一样……那种感觉,即孤高又慈爱,如同黑暗苍穹间的明月般,令人向往。 ——若是素卿大人能在娘亲舞剑的时候为她奏曲,这将会是怎样的一种情景? 透过树叶的间隙,云泽隐约可以看见夜空中的点点星光。从小到大,不知道有多少个夜晚,云泽就是这样躺在草地上,看着星空入眠的。云泽很喜欢夜空,因为他娘亲的名字叫作夜澈。在云泽眼中,他的娘亲就是一个如同夜色般美丽的人,而这一朵在夜色中盛开的花,却在黑暗中慢慢的凋零,枯萎了。 “娘亲!”一想到生母生前的模样,悲痛的情绪不免在心中浮现。 那个云泽从未谋面的父亲,苍云帝国英明神武的君王,竟然就这样将他们母子二人置于蒙度荒原,不闻不问。娘亲直到临死之前,都还在惦记着他,思念着他。那时候,云泽才十五岁,他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娘亲在他面前死去,却又无能为力。那时候,云泽又悲又狠,他在心中暗暗发誓,他一定要杀了那个从未谋面的父亲,为他的娘亲报仇。 如今,云泽的娘亲已经去世有一年了,云泽也因此颠沛流离地度过一年。经过诸多艰辛,云泽终于找到了苍云帝都的所在,却不想又被云晓给带到了此处。 在娘亲去世后的一年里,云泽为了替母寻仇,受尽了各种各样的欺凌,而娘亲生前所传授他的那套刀法,也成为了云泽反抗的唯一方法。虽然如此,云泽迄今为止还未曾杀过一人,因为娘亲曾经说过,不允许云泽伤害任何人的性命…… ——若是真的见到了苍云帝国的君王,他的父亲,云泽是否又真的下得了手? ※※※※※※ 就在云泽的思绪陷入悲伤的过往中时,一个轻柔的声音,伴随着悠然的弦音飘进了云泽的耳中。 ——“云泽,你在想什么?为何这般的悲伤?” 听到那样的声音,云泽陡然一惊,他瞪大了双眼,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过去。 在云泽目光所视的地方,素卿独自坐在大树下,她双眼微闭,十指在弦间灵活地游走,悠然地弹奏着箜篌。云泽又扭头看了看别处,后院之中,除了那几个沉浸在美妙音色中的僧侣外,再无其他人。目光从几个僧侣的脸上扫过,云泽见他们皆是心醉神迷之态,亦不像是发声之人…… ——刚刚究竟是何人在说话? 就在云泽疑惑之时,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云泽,你不用找了,说话之人正是我。” 这一次,云泽听得分外真切,那个嗓音清澈而温柔,说话之人正是素卿。 听到素卿的声音,云泽不免惊诧,他低头俯视着正在树下演奏的素卿,只见她一直都保持着端庄的姿态,认真地弹奏着箜篌,并未开口。 “云泽,你不用惊怪,我也是修行者,所以能‘听’到你的心声。”在那悠扬的弦音之中,素卿的声音再次响起,温柔言道:“云泽,你若有何伤心之事,不妨道于我听,或许我能为你分忧。” 细细地琴弦上,素卿来回拨动的手指宛如舞动的精灵,灵巧而轻盈。随着弦音的起伏,素卿额前的缕缕长发也随着美妙的音色扬动,起舞。 这一次,云泽清楚地看见了,素卿在发音之时,确实没有开口。 云泽怔怔地注视着正在奏乐的素卿,惊愕之余不免感慨:素卿大人竟然这般厉害,如此强大的感知力,就连自己的娘亲都不曾拥有。 云泽也是因为听到了如此美妙的弦音,才会陷入对过往的悲伤回忆之中。他从未对素卿说起过自己的过往,却不想素卿仅凭着强大的感知,就洞察了他的心境。 虽是如此,云泽却并没有对素卿产生防备之心。在素卿的身上,云泽能够感受到一股像娘亲般温暖的亲切感,令他无法对素卿产生敌意。 仔细聆听着素卿传来的声音,云泽渐渐扭回了头,他继续仰躺在树枝上,目光透过树叶间的缝隙,望向了浩瀚的星空。似乎有所犹豫,过了许久,云泽才在心里慢慢地讲出了心事…… “素卿大人,除了娘亲以外,你是唯一让我感觉亲切的人,那种感觉,就像娘亲一样。” 云泽在内心“说”出此话的时候,素卿的声音随之在云泽的脑中响起:“云泽,你是思念娘亲了?” “可是,她已经去世了!”知晓素卿能够通过意念,将声音传达到自己脑中后,云泽也渐渐适应了这种交流方向,在心中徐徐言道:“从小到大,我都没有父亲。我是娘亲一个人,在蒙度荒原将我养大的,她告诉我,说我的父亲是一个英雄……” 云泽在心中徐徐言说着,素卿一边弹奏着箜篌,一边倾听着云泽的心声。在这种奇怪的交流方式之下,二人静得像是什么事情也没有发生,而他们的内心深处,却早已泛起了波澜。 素卿依旧在弹奏着箜篌,云泽依旧躺在树上,仰望着浩瀚的星空…… 一丝清凉的夜风拂过,拔弄着树叶,窸窣作响。树下,素卿的眼角闪过了一抹转瞬即逝的泪光;树上,云泽的双眸之中,早已一片汪洋。 “……娘亲直到死的时候,都还要想着他,念着他,让我不要怨恨他!”云泽越说情绪越激动,泪水禁不住地涌出。 为了不让别人看见自己的悲伤,云泽刻意将身体躲进了茂密的枝叶里,静静地流着泪。 在云泽向素卿传递出他对娘亲的思念,以及对父亲的怨恨之时,素卿也通过念力将她的记忆传递给了云泽。 记忆里,素卿顶着狂啸的寒风,从冰冷的雪地里抱起了一个浑身是伤的孩子。在素卿救起那个孩子的时候,孩子用如同梦呓般的虚弱声音,无力地喃喃着:“我要去找我的弟弟……” 那个浑身是伤的孩子便是六岁之时的云晓。 在记忆流转的过程里,云泽看到了日渐长大的云晓,而他最初的那句话,也成为了他从未动摇过的信念…… ※※※※※※ 星空璀璨,残月如钩。 亥时三刻,苍云帝国,帝都朔阳的南门外,太子云朔正伫立在巍峨的城楼下,负手身后,面南而望。 在太子的身后,几位把守南门的侍卫显得很是拘谨,个个都站出了昂首挺胸,气宇轩昂之态。 太子的突然到来,令守卫们深感不适,他们个个拘谨,生怕被太子挑出什么毛病,遭受责罚。只是,那些守卫并不知道,云朔的心思根本就不在他们这边,云朔之所以特意来到城门外,为的只是守望尚未归来的云晓。 在那些守门的侍卫中,领头的是一个稍显年长的侍卫长。与别的守卫不同,见到太子向南而望,侍卫长便已猜到,太子定然又是在等待二皇子殿下了。 就在昨日,帝都里来了刺客,有好些巡防的侍卫都被那个刺客击晕,闹得整个帝都沸沸扬扬。万幸的是,在二皇子的引诱之下,将那个刺客带出了朔阳,才不至于生出更大的乱子。因为刺客的潜入,白日里值班的兄弟受到了处罚,而自己所带领的兄弟都是值夜岗的,故而得以幸免。 刺客虽是被带出了帝都,但他引起的风波却还未平息。也不知发生了何事,无论是太子,公主,还是二皇子,今日都怪怪的。 早间之时,天空才刚刚破晓,二皇子就独自一个人,牵着两匹骏马离开了朔阳。二皇子走后不久,太子又匆匆地赶到南门,询问通行的情况,得知二皇子已经出了城,太子又默不作声地返回了城内。太子刚走不久,调皮的小公主也跑来询问情况。在小公主走后,自己也换班了,待到晚上自己再来接班之时,太子便已守在此处了。太子这一站,便是一个多时辰,不曾说过什么,也不曾问过什么…… 见太子默不作声地站了如此之久,侍卫长不免有些担心,他壮着胆子,上前询问:“太子殿下,您可是在等待二皇子殿下?” 从小到大,每当云晓有异常的举止出现时,云朔总会担心。加之云晓经常外出,若是再恰逢他深夜未归,云朔便会主动跑来南门外,亲自等候云晓归来。云朔如此行为,为的只是在云晓归来之后,能够与他谈谈心,替他解解心中的疑惑,以免云晓做出什么危险的事情。 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年纪稍长的侍卫长在云朔面前混了个熟脸,他对太子等候二皇子的事情,也就见怪不怪了。 听到侍卫长的询问,云朔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向着侍卫长微微一笑,答道:“是的,赵洪。” “能有太子这般好的兄长,二皇子殿下真是有福呀!”赵洪先是感慨地颂扬了一语,而后又向云朔殷勤地谏言:“太子,您看,现在天色已晚,要不您先回府中休息,待二皇子回到朔阳,卑职再令人来向您汇报?” 听到赵洪的谏言,云朔则是说道:“我再等等吧,若是过了子时云晓还没回来,再劳你通报。” 见太子执着,赵洪亦不敢多劝。 在赵洪过往的记忆里,也曾出现过二皇子彻夜未归的情况,太子因此也等了整夜,只是这件事被陛下知道以后,太子受到了责罚。自那以后,太子便再也没有做出过彻夜不眠,等待二皇子的事情了,一旦过了亥时,太子便会选择先行回去休息,待二皇子归来之后,再让侍卫前去通报。 也正因有了过往的经验,赵洪才敢向太子如此谏言。 只是,赵洪并不知道,云朔之所以会选择让侍卫通报,并不是因为他担心会受责罚,而是因为云朔身负着苍云太子的身份,其肩上的使命与责任,不容许他如此放纵自己。 ——“太子快看,是二皇子殿下回来了。” 思绪之时,赵洪正好瞧见云晓骑着骏马,从官道上急驰而来。 ※※※※※※ 苍云帝国,帝都南门。云晓驾马归来之后,便与云朔一起,在侍卫长的恭送之下,进入了朔阳城。 浩瀚的夜空里,弯弯的月牙焕发着清冷的光,漫天的星斗宛如无数的明灯,点缀着漆黑的苍穹。 现在虽说是仲夏,但深夜的帝都还是有着些许的凉。云朔与云晓,兄弟二人相伴而行,走在空荡荡的朔阳城内。皓白的月华从夜空中洒下,将帝都的楼阁映衬得格外冷峻,亦令行走其中的兄弟二人显得深邃而沧桑。 “皇兄,你日后还是不要再去南门等我了。”行至前殿广场,云晓忽然开口,略显惆怅地言道:“皇兄是苍云帝国的太子,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不应该将时间与精力浪费在我的身上。况且,若是让父皇知道了,恐怕又要责罚于你。” 云朔闻言,不以为然地笑了笑。类似这样的话,云晓时常对他言起,云朔也已经习惯了。 “不妨事。近日宫中无事,我也落得清闲。听闻你出了朔阳,我反正无事,就随便往南门走走,顺道看看你回来了没有。”云朔将自己漫长的等待故意掩盖,故作轻松地解释,而后又问向云晓:“反倒是你,今日又去了哪里?” 见云朔说得那般轻松,云晓不用多想,亦知道云朔是在安慰自己。他们兄弟二人就是这样,习惯了为彼此着想,也习惯了对方善意的谎言。 云晓一边往前走,一边随口应道:“我去了趟锦都,办了些事情。” 云晓的回答甚是简单,但云朔听了,却是不甚满意。 走着走着,云朔忽然停止了脚步,他敛起了笑容,颇为认真地向着云晓问道:“云晓,能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吗?” 云朔陡然止步,令云晓有些惊讶,又见云朔忽然变得严肃,云晓不由地也变得认真。 “皇兄想知道什么?”云晓定定地看着云朔,讷讷询问。 云朔稍稍控制了情绪,镇定言道:“我想知道那个东泽刺客去了哪里?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你都不愿说起?” 听到云朔的问题,云晓显得有些呆愣,他不知道该如何回答自己的兄长。关于云泽的事情,云晓之所以不愿向帝都里的人提起,是因为这中间有非常复杂的过往,而这些过往是云朔所不知道的。在云晓看来,他的皇兄是苍云帝国的太子,他所需要做的,需要了解到的,是一个美好而光明的国家,而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往,云晓并不愿向他提起。 云朔见云晓长久不答,便知道他心中犹豫,但云朔并没有催促,而是静静地等待着,等待着云晓给他的答复。 云晓没敢直视云朔的目光,他的眼中带着躲闪,他想要将此事搪塞过去,却在见到云朔一脸严肃的表情之后,而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那个刺客很厉害,我没能抓住他,让他逃了。”沉默良久,云晓最终还是编出了一个谎言,来哄骗云朔。 云朔等了许久,等到的却只是这样的回复,他定定地注视着眼前的兄弟,目光之中透着失落。 就云晓方才所言,任谁都能听出那是假话。云晓越是不说,云朔就越觉得事态严重。云朔知道,云晓的本性并不坏,他是一个宁愿直面善恶,亦不愿曲意奉迎之人,但是从那个刺客出现起,云晓就一直在设法掩饰。 云朔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何事,不知道云晓究竟在掩饰什么。加之煊帝与皇后的反常,令云朔有了一种深深的挫败感。那种挫败感源于云晓,亦源于煊帝与皇后,他们都是云朔至亲的人,是云朔毕生都想要守护的人,然而他们却都在极力回避着云朔,令云朔感觉自己永远无法融入他们,令云朔感觉自己像是个局外人。 云朔的心中闪过了自嘲的讥笑,他明知云晓欺骗了他,却不忍心揭穿。 夜风轻拂,扬动着兄弟二人的衣发。深夜的帝都冷峻而恢弘,云朔置身其中,忽然感觉空旷得令他惧怕。 皓洁的月光从侧方映照在云朔的侧脸上,将他的脸照得一半明,一半暗。云朔定定地站着,定定地注视着云晓。 云晓亦静静地站在原处,他故意扭着头,不敢直视云朔的眼。 良久,云朔又才开口,意味深长地说了一句:“云晓,你要记住,我虽然是太子,但也是你的家人,所以无论发生任何事情,我都不允许你将自己置于危险之中。” 云晓显然没有料到云朔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来,让他本来就不坚定的谎言,又凌乱了几分。 云晓是一个不善言词之人,如此情况,更加不知所措,只得随口应道:“皇兄多虑了,我好端端的,哪里会有危险?” 云朔微微颔首,深邃的脸上慢慢挤出了些许苦涩的笑,佯言:“时候也不早了,我也累了,先回府中休息去了。你若无事,也早些回去休息吧!”言罢,云朔摆了摆手,便转身离开了。 云晓目视着渐渐远去的兄长,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却始终没能说出口。 虽说未敢将实情告诉云朔,但云晓心里清楚,他现在所做的事情,确实危险。正因为云朔是苍云帝国的太子,又是最为合适的王位继承者,云晓才不愿意让云朔涉入其中。 虽然云朔极力掩饰着情绪,但云晓依然察觉到了他的失落。无论是自己的谎言被识破了,还是别的什么,云晓都已觉得不重要了,因为他有他不得不掩饰的理由。只是此时此刻,目视着兄长离去的背影,云晓的心中浮起了一阵隐隐的刺痛。 皓洁的月光从夜空中洒下,将兄弟二人的影子拉得好长好长。在空荡荡的步道之上,在冷峻恢弘的楼阁之间,二人的背影变得更加深邃沧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