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宫锦》 第1章 花苗被毁 昭宁三年,掖庭。 “叩叩叩……” 一阵轻而急促的敲门声在寂静的院内响起,天色蒙蒙亮才露出一点鱼肚白,清晨的露水尚且挂在叶尖。 谢琬拉开房门,身上只简单的披着一件外衣,脑袋昏昏沉沉的胀的发痛。忽而一阵冰凉搭上了她的腕间,谢琬下意识的抖了一下,眼神也清明了两分瞧清了来人 “怎么了?” “花房出事了,说方才去看的时候咱们负责的那批花苗都毁了。” 谢琬的眼皮还很沉重,若不是绿珠的手还握着她,只怕下一刻就要栽倒。只听绿珠清脆的声音响在耳边,谢琬双眼一下子清亮起来,她胡乱的擦了把脸又反抓住了绿珠的手,“你说什么?” 眼见着绿珠缓慢的点了点头,谢琬忽然感觉清晨的寒气自脚底升起一点一点蔓延开来,她皱了皱眉面色沉肃下来,“先别声张,跟我一起去看看情况。” 说着谢琬就要向外走去,只是才走出两步开外手腕便被用力的握住,回头正对上绿珠含忧的双眸,绿珠轻轻摇了摇头,“先把衣服换了。” 不等谢琬反应她便被绿珠推进了房,木门吱呀一声合上,谢琬抓起衣裳有条不紊的换着衣裳,一边的绿珠也在给她打下手,只听见绿珠压低的声音 “兰草说昨晚起夜时看见了有人往花房去,看身形很像……” “天黑灯火也暗,她可看清了,又有无证据?” 谢琬将腰间的腰带收紧,拧眉去看绿珠,“千秋宴在即,当务之急是想办法挽救,其余的之后再说。” 谢琬说着推开了房门,谢琬扫了一眼正对面还紧闭着的房门,声音压低了些,“动静小一些。” 花房里各色花卉整齐的摆放着,只有东南角的那批魏紫跟前围着两三个人,谢琬还没走近便听见了抽噎的哭声,她的眉头拧的更紧,一边的绿珠轻轻咳了两声。 围着的人呢见到谢琬来了赶忙擦了擦眼角转身作礼,然而眼眶还是通红的,声音也微微哽咽着,“谢掌侍。” 谢琬径直越过人群抱起了最近的一盆魏紫细细打量着,接近土壤的根茎处覆盖着棉絮状的白丝,茎秆发黄叶片蜷曲,连抽的枝条也是细细一条,叶子也不是寻常魏紫叶片的大小。 谢琬抬眸扫了一眼旁边还在抽噎的兰草,“行了,还有救,眼泪不能解决问题。” 谢琬拔下了头上的银簪,扫了一眼一边站着的绿珠,“去准备硫磺和石灰水来,其他人看着我的动作仔细学。” 谢琬以簪为刀仔细的将白棉状的附着物刮了个干净,生了病的叶片也都被拔除扔在地上,一番修剪下来原本茂密的枝叶顷刻间就成了光杆司令。 “像这样,将发病的地方刮干净一点别留,实在是严重的就直接拔除,别心疼这些枯枝烂叶。看懂了就快点动手别愣着。” “硫磺和石灰水来了。” 绿珠清脆的声音响起,谢琬的眉宇稍稍舒展两分,她将银簪用袖口仔仔细细的擦干净而后挑了硫磺抹在裸露在外的茎秆上,旋即又将怀里的花盆举高了几分 “看清楚了,刮除的地方都涂上硫磺消毒,动作要干净利落。” “哎呀呀,这不是谢掌侍大人吗,大清早的在花房做什么呢。” 一道娇柔的声音在花房内响起,只是因为声音尖细无端的添了几分刻薄意味。谢琬将怀里的花盆放稳在花架上,锐利的目光滑过身边站着的一圈人,嘴上一点不客气 “看什么,是我的话说的不够清楚吗?” 等众人都背过去干起活来谢琬才转身迎上来人如炬的目光,皮笑肉不笑的勾出一个弧度,“王掌侍也挺早的,方才出门还怕惊醒了你,不过想来王掌侍心系千秋宴应该也睡不着吧?” 王玉脸上的笑意一顿,只是目光从谢琬身后那批状况百出的花苗上划过后立时又笑起来,语气也轻快两分 “谢掌侍所言极是,这批魏紫是上头钦定下来要在千秋宴上献给太后娘娘的贺礼,眼下却……一向说谢掌侍骨头硬,就是不知道能不能硬过司正司的板子。” 眼看着王玉更加做作的掩唇轻呼,谢琬移开眸侧身又抱起了一盆花不愿去看,然而耳边还是清净不了,“俗话说的好,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要是司苑大人知道了。哎呀呀,谢掌侍,这可怎么好呢。” 谢琬的眼神冷下两分,手上微微用劲带下一串腐烂的叶片,手腕微转这叶片便砸落在王玉的衣摆,“呀,手滑了。王掌侍,这可怎么好呢。” “你!谢琬你给我等着,哼。” 谢琬挑了挑眉只看着王玉挥落了衣摆上沾染的秽物甩袖愤而离去,耳边立时响起了绿珠的声音,绿珠轻声啐骂,“呸,落井下石的坯子。昨天晚上肯定是她动的手脚,真真是黑心肝的货色。” “行了,她到底是掌侍,别叫人拿了错处,快干活吧。记得回头分栽的时候这些苗子都要泡过石灰水才能种下去,还有这土也得换。” 谢琬一壁说着一壁用簪子拨了拨根系附近的土壤。 晨曦的第一缕阳光照入花房,地上一片狼藉满是枯枝残叶,空气中全是硫磺和石灰水混杂的难闻气息,谢琬的衣袖高高卷起,一双白皙的手上全是泥,她神情专注地将一株花从石灰水里捞起。 一道低沉地声音响起,犹如惊雷炸响在谢琬耳边。 “谢琬,这是怎么回事?” 谢琬转头去看只见宋司苑面色沉沉,一双眸中是毫不掩饰地不悦,她立刻将花株交到了一边的绿珠手里而后站起身来。 “司苑大人,属下看顾不力才使这花苗出了问题,不过已经尽力补救过了。” “还有两个月就是千秋宴了,若是这魏紫开不了花太后娘娘怪罪下来,那可是整个司苑司都跟着受过,谢掌侍能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王玉站在宋司苑身侧一副正义凛然的样子,谢琬却看都不看一眼王玉只是揽过了一盆花走近前去。 “司苑大人,属下怀疑是有人故意毁坏花苗想要拖整个司苑司下水。” 第2章 另有隐情 谢琬将手里的花盆抬高几分,盆内有积水,而后拨开了根系附近的土壤,根部腐烂发黑。 “您看,土壤湿润即便挖开也有积水,加之根茎腐烂。属下怀疑是有人故意施肥浇水而使牡丹发病。便如王掌侍所说,这人是想拖整个司苑司一起受罚,其心可诛!属下以为若是不尽早揪出幕后黑手定是后患无穷。” 谢琬的余光落在了一边的王玉身上,只见王玉的手掐的紧紧的,怨毒的目光飞快的从谢琬身上掠过而后又将头低下去。 宋司苑的面色仍然阴沉沉的,她在司苑一任上已然呆了许久了,只差一个机会就能晋升六尚。 “琬娘所言甚是,这等心思歹毒的人务必今早揪出,免得坏了整个司苑司的规矩。” 话音又一转,“千秋宴近在眼前,这批魏紫确定能展出吗?” 谢琬拿起一盆已经修剪过的牡丹又送到了宋司苑眼前,“病处我已经叫她们清除干净了,再抹了硫磺消毒,大抵是不会复发此病了。若是精心照料,有七成把握能赶上千秋宴。” 谢琬扫了一眼旁边明显心不在焉目光呆滞的王玉,唇角扯出一个弧度,“司苑大人,方才王掌侍所说实在是让属下心里愧疚难安,若不是属下疏忽大意也不至于造成现在这样的局面。属下以为王掌侍经验丰富,若由她来照看这批花苗恢复定能如期,属下愿戴罪立功揪出那匹藏在暗处的害群之马。” “不!这批魏紫一直是由谢掌侍打理的,一应情况都是她最了解,自然还是由谢掌侍打理最为合适。” 王玉的头猛然抬起,声音全没了往日的轻柔。谢琬抿了抿唇呀了一声,只是又看向了宋司苑 “今日大清早王姐姐就来了花房,可见心里是记挂着这些花苗的,加之又经验丰富接手起来必定不是什么难事……王姐姐不必忧心,我并没有因为早上你说我技术不行的事闹性子,我是真心诚意的认可姐姐打理花苗的手段的。” “谢琬!” 谢琬转头迎上王玉吃人似的目光,轻轻眨了眨眼,“在呢。” “够了,再要吵闹就都去司正司分说个明白。现在开始花苗由王玉接手,琬娘你就负责查清事情原委,我只给你五日时间。” 宋司苑的目光抬起,如刀子一般缓缓的刮过周遭一圈人,声如洪钟 “本座不管你们心里有些什么算计,千秋宴当前,谁若是给本座找不痛快,本座自然有好果子等着她。” 众人都敛了神色齐齐作礼,“是,司苑大人。” 谢琬站起身子转身将怀里的牡丹小心翼翼的放在了绿珠的手里,顺势捏了捏绿珠的指尖而后又转回身露出一个笑脸直直迎上王玉的脸 “恭喜王姐姐能在千秋宴上一展身手了,不过王姐姐也要小心,毕竟这幕后黑手还没有揪出来,可得把这些花苗看紧些,以免又有宵小之徒夜里给苗做手脚。” 谢琬的目光紧紧的盯着王玉的脸,自然也就没有错过王玉眼底一闪而过的慌乱。 “五日之内你要是交不出人我看你怎么向司苑大人交代,谢琬,还是好好担心你自己吧。” 王玉又一次甩袖而去,谢琬的面上却并没有什么神色起伏,眼见着王玉走远了才转过身在修剪完的花苗中又挑出了几株。 “柳莺和兰草,你们俩心细谨慎,这三株花苗就交给你俩打理,一定要好生看顾不得有任何闪失。” “绿珠和红黛你们俩跟着我查案,只是还要辛苦一点,每日手里的活计也要保质保量的去做。” 眼见着每个人都点了头谢琬的语气才缓和了两分,“都去忙吧,等千秋宴过去了我为你们请赏。” 一连两日过去,谢琬也只是每日里花圃花房的来回转悠,修修剪剪再浇水施肥,仿佛一点没把查案的事放在心上,倒是把绿珠急得团团转。 “琬娘,你到底想什么呢,一共就五日时间,你这……” 谢琬提着水壶拿捏着分寸往盆里浇,动作轻柔的抚上了新抽芽的嫩叶,“别急,时候还早呢。之前要你去查的东西你都查清了没有?” “去库里看过领取单了,领了生肥的有不少人。” “行,知道了,去干活吧别老围着我转,头都给你转晕了。” 绿珠沉沉的叹息声在谢琬的耳边响起,只是谢琬却不再看绿珠了,只弓着身子专心的打量着眼前的三株花苗,她拨开叶片瞧了瞧枝干转而对一边的兰草招了招手 “来,你看这里……” 绿珠无可奈何只能幽然离去,她只感觉头上悬着一把利刃,饭也吃不好觉也睡不下。 咚咚咚—— 次日清晨,谢琬的门又一次被急促的敲响,只是这次的力度比上回更重了几分。 谢琬才拉开门,一个身体便不受控制的朝她倒过来,一点困意立刻驱散,下意识的抬手接住了来人,“兰草?大早上的,又出什么事儿了。” 话是这样说着,谢琬手上还是用着劲让兰草站稳了身体。不等兰草开口,对面的房门吱呀一声推开了,王玉穿戴整齐唇边一抹若有似无的笑,话音里是抹不开的挤兑意味 “还是那批魏紫,如今司苑司上下可都紧着那批花苗,也就谢掌侍跟个闲人似的,每日里睡不醒还得小丫头们来敲门。” 王玉哼了声径直朝外而去,谢琬拧紧了眉低头去看,“怎么回事?” 兰草将谢琬往房里推,“时间紧急,您先洗漱。” 谢琬一边换着衣裳一边听兰草说着,原是早上值班的宫女发现花房的门开着,只是遍地血迹混杂着泥土和花盆的碎瓷片,进去一瞧是绿珠和太监春喜都昏躺在地上不省人事,再一探,春喜已然没了气息,而绿珠的手上还握着沾染了血迹的碎瓷片。 兰草的语序有些颠倒,手都是抖着的,“我早上去看了一眼,满地都是血,花苗也都……” 谢琬回身握上了兰草的手腕,用力的握了握,“冷静下来兰草,没关系,有我呢。你就在这里看着那几株花苗,不管谁来都不许碰,听见了吗?” 兰草的神绪慢慢定下来,她重重的点了点头,“谢姐姐,你要小心。” 第3章 冒险一试 “哎呀,我的花!千秋宴这该如何交差啊。” 谢琬匆匆赶去花房,还没上前便听见王玉尖声哀号着。花房门口围了里三圈外三圈的人,不知是哪个太监眼尖高声喊了一句,“谢掌侍来了。” 原本躁动的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的朝两边分开留出了一条路来。谢琬抬眸正对上王玉转过头来,王玉的声音尖利 “谢琬,我知道你对我不满但你也不能拿司苑司上下这么多人一起开玩笑吧!” 谢琬抿紧了唇,步伐稳健的朝里走去,绿珠嘴里塞着布团被压着跪在一边,看见了谢琬来了才仰起头,“唔唔——” 谢琬的眼神瞟过去正见得绿珠身后的宫女在绿珠身上狠掐了一把,尽管那宫女声音很轻但谢琬还是听清了,“贱蹄子,安生点。” 谢琬扫了一眼,春喜还躺在地上,胸口上插着花盆的碎瓷片,脖子上也有一道鲜血淋漓的伤口,花房的地缝都被染红。 “谢琬!你身为掌侍竟然还来的如此晚,怕不是心里有鬼想着如何脱身吧。” 王玉突然从一边闪了出来挡在了谢琬的身前,正好将谢琬的视线遮的严严实实。谢琬缓缓抬眸对上王玉的眼睛,神色淡然不见慌张之色 “王掌侍这话倒是有意思,昨日应下照看花苗的是你,怎么现在到无缘无故的将花苗看顾不力的事推到了我身上。” “整个司苑司谁不知道她绿珠是你的心腹,如今人证物证皆在。你若是恨我便是打我骂我都可以,怎么能拿整个司苑司开玩笑!” 王玉死死的盯着谢琬,声音大的简直能传出三里地外去,话里话外的都拿整个司苑司做说辞。一时间人群中也纷纷议论起来,看向谢琬的眼神也带上了几分揣度。 “司苑大人到——” 人群外小黄门声音洪亮的通报,混乱的场面像被按下了暂停键,一下子全都噤声作礼。 宋司苑步子不急不缓的朝里迈,迟迟也不让众人起身,声音沉沉的语调缓慢 “看来是平日太放纵你们了,竟全然不把本座的话放在心上,还是说你们存心想要把司苑司都毁了,大伙一起去见阎王?” 只不过一日的功夫,原本就岌岌可危的花苗全零落成泥了。 众人的头纷纷低着大气也不敢出一个,倒是王玉低低的出声 “只有千日抓贼的却没有千日防贼的,有人存心向害咱们司苑司,哪里是想防就能防住的。” 宋司苑皱了眉头,“你说什么?” 跪在王玉身后的小宫女轻轻的扯了扯王玉的衣摆,然而王玉抿了抿唇,心下一横直接膝行两步上前叩头下去,朗声道,“属下要参掌侍谢琬玩忽职守公报私仇,故意损害花苗,请司苑大人明鉴!” 那小宫女不着痕迹的朝后跪了跪隐在了人群当中,谢琬垂着眸却是看的分明。 宋司苑的目光从满室的狼藉上一扫而过,在掠过谢琬时目光不着痕迹的停留了一会儿,满室的寂静全等着宋司苑的下文。 “谢琬,你可有话要说?” 谢琬也往前跪了两步,先拜下去而后直起腰声音不见慌乱,“凡事要讲证据,若是真有证据证明一切是属下所为,那属下说什么也是枉然。” 王玉见状还要开口,宋司苑先声打断了她,“行了,这些弯弯绕绕的自有司正司的来断。本座只问一句,这千秋宴上该如何应对,若是没有万全之法……不说是本座,在场的恐怕都没有好果子吃。” 宋司苑的问题抛出去如同石沉大海一样,凌乱的花房当中恐怕掉根针下去都能听的一清二楚,宋司苑气急反笑, “怎么这时候都哑巴了,方才一个个不都能说得很么。传令,宫女绿珠损害花苗杀害太监春喜,即刻压去司正司依宫规……” 一边跪着的绿珠听了这话立刻又挣扎起来,喉间用力的挤出了几个破碎的音节,手脚并用的就要扑过来,还是她身后的宫女一把按住了她。 “司苑大人!” 谢琬未等那处置两字说出口,出声打断了宋司苑的话,而后拜下去 “属下有个法子,或可冒险一试。属下昨日救治花苗时私下里保留了三株以备后患,虽然三株不足以展示,但是若和其他花卉配合摆放或可营造出一枝独秀的感觉。如今太后娘娘母仪天下难道不正是花中之王艳压群芳么,到时候太后娘娘若是高兴了,自然也就不会计较什么了。” 宋司苑沉吟片刻,牡丹四大名品之中,太后偏爱魏紫。谢琬的法子虽然剑走偏锋,但而今也并没有更好的方法了。 “那三株魏紫能否养好,你有几分把握?” “那三株魏紫本就受损最小,细心看护下来有九成把握。只是本案疑点重重还请司苑大人容属下查清,以免有人平白受冤。” 谢琬的头贴在冰凉的地上,仿佛要将她的四肢都冻起来,心脏一下一下的重重的跳着,等了不知道多久她终于听见宋司苑的声音自头顶传来。 “好,本座给你一个机会,但你还是只有五日。若是五日之内你查不出真凶——损害花苗这样的大罪总是要有一个交代的,琬娘,你不要让本座为难。” 谢琬的神色稍松就要开口应答,却见一边跪着的王玉忽然冲上来挡在了自己的身前, “不可呀司苑大人,您不觉得这件事发生的太过巧合吗?刚好这些花苗就毁了,又刚好她谢琬留下了三株花苗,还是受损最小的,谁知道是不是谢琬早有预谋特意做局目的就是要将花苗看管不力的罪过推到属下身上。司苑大人,请您明察!” 谢琬的眉心微蹙,不等她开口却又听得身后得人群中传来一道闷闷的声音。 “若真是这样岂不是拿司苑司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在玩笑,心思真是歹毒。” 这话像是一个导火索,人群中也悉悉索索的起了小声议论。 谢琬悄悄扫了一眼宋司苑的神色,唇角微微抿起是起了犹疑了,她立刻出声道 “司苑大人,真相如何自然要用证据来说话,万万不能听信一面之词。” 第4章 五日查案 谢琬说完也拜下去,就跪在王玉的旁边,她听见耳边有细碎的声音,无非也就是支持查案或是一言概之两种意见。 谢琬的余光扫过一边的绿珠,心下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掌捏住了一样,疼涨的厉害。于是谢琬又开口道 “王掌侍所言不无道理,属下确实不适宜再主查此案。属下以为李典侍大人素日公正严明,最是令人信服,由典侍大人主查此案必能服众。恳请司苑大人同意由李典侍主查此案,力求查清真相不使一人蒙冤,也不至让真凶逍遥法外。” 谢琬说完却未闻回音,她的余光扫过身侧跪着的柳莺,轻轻眨了眨眼。 柳莺会意扯了扯身边的红黛,两人一齐拜下去高声呼喊道,“请司苑大人派遣典侍大人查清此案,还司苑司一个真相。” 有了人带头,自然这股主张查案的声音也就更大了。 宋司苑的眼神从一众人身上扫过最后侧身回首去看站在一边的李典侍,“你可愿意?” 谢琬的目光落在面前的小方砖上,呼吸却不由得一滞,耳朵一直立着去听上首的动静。 “属下领命,愿彻查此案揪出真凶,以正司苑司风气。” 李典侍的声音掷地有声,谢琬悬着的一颗心这才终于稍稍放下,一边的王玉却将拳头紧紧攥着,抿着唇很是不情愿的拜下去。 “好,还是五日时间,相信你不会让本座失望的。” 宋司苑只这么一句随后摆了摆手是叫人各干各的去,谢琬却犹有不甘的往前跪了跪半挡在了宋司苑面前,仰着头还不待开口便被一边的李典侍拦住,几乎是被半压着叩下去。 “恭送司苑大人。” 谢琬下意识的想要挣扎,五日时间来赌绿珠的命,她不愿。然而头却被压着结结实实的叩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闷响,疼痛唤回了她有些迷失的理智。 待到宋司苑走远了谢琬才感觉身上压着的那只手松了力气,于是也跟着站起身来,她立时对着旁边的李典侍拱了拱手,“多谢典侍大人提点。” 谢琬的一点余光瞥见理着衣袍正要走的李典侍侧了侧身子,声音很轻,“你到不算太笨。” “典侍大人且慢,属下有事禀报,正好大伙儿都在也可以一起听一听。” 谢琬也并不卖关子,看着李典侍又道“如今有两桩案子,一件是头前花苗生病,第二件是花苗被毁春喜遇害。头前的案子我只查出一点眉目,是有人故意施加生肥又浇水过度才致花苗害病,后头的更简单一些。” 谢琬说着顿了顿,目光自一边的王玉身上刮过,“昨日救治花苗时,每株花苗都浸泡了石灰水消毒,我从前见过,石灰水若是遇上石蕊汁液会变色。现下众人想必都没有防备自然也想不起来去净手,不若现在都试一试,毕竟除了幕后黑手应该还没有人接触过花苗。” 谢琬的目光与李典侍的目光碰撞在一起,谢琬的眼神不躲不闪,就这样相持了一会儿才见李典侍点了点头。 “不,我认为不妥,今日已然耽误了不少时候了,许多事都还没有做,且谁又知道这石灰水是不是真会变色。” 王玉出声打断,却在触及李典侍的目光时不自在的移开了眸,然而还是很坚持的,“本来就是,要是白费功夫岂不是耽误正事。” 谢琬勾了勾唇,“王掌侍所言在理,不若就请王掌侍一只手浸泡石灰水,一只手不浸泡,同时来试一试。” 不由王玉推脱,李典侍已然点了头,很快就有小黄门带着东西回来了。 结果确如谢琬所料,石灰水遇石蕊汁液即变蓝,王玉没了再阻拦的理由只能眼见着小黄门将东西搬到了外头的开阔处。 谢琬却仍没有起身,她的目光自王玉面上划过最后垂落下去,继而又道 “属下以为可以自上而下来查,如此也好服众。” 说着谢琬便将双手浸入了石蕊汁液当中,而后又对一边的柳莺和红黛招了招手,众目睽睽之下,三人的手确实干净。 谢琬拿了帕子净手,目光在下边站着的一众人身上扫过,忽然便停在了一处,她信手一指转而对着王玉说 “如果我没记错的话,那是王掌侍身边的枇杷吧,不如就从她开始查起?” 谢琬如是说着,枇杷捏紧了手不肯往石蕊汁液中放。李典侍扫了眼小黄门,他立刻会意上前两步拽过枇杷的手便往汁液里浸。 “典侍大人,可否也叫绿珠试一试?” 李典侍点了点头,于是绿珠的手也浸入了石蕊汁液之中。 只一会儿的功夫便见得枇杷手上的汁液变了颜色,反而一边的绿珠手上却毫无变化。 谢琬立刻拜了下去,“典侍大人明察,可见绿珠昨日之后并没有触碰过花苗,此案有冤!” “嗯,把枇杷与绿珠都带下去。” 小黄门立时上前也堵了枇杷的嘴,然后将两人一齐拉了下去。 谢琬站直身看向一边站着的王玉,还没开口便听见王玉连忙出声 “典侍大人明鉴,此事与我无关,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王掌侍何必惊慌,枇杷只是接触过花苗,却也不能说明什么不是么?” 谢琬坦然应对着王玉扫过来的目光,王玉却顾不得许多只连忙点头称是,李典侍却没有再看而是迈步走了出去,王玉也紧跟在后面出去了。 谢琬瞧着王玉有些匆忙的背影,眉头微挑却并不再将视线落在那处。柳莺和红黛还等在一边,这时也都围了过来,谢琬看见柳莺有些欲言又止的模样,本要转身的动作停顿下来 “有什么想问的想说的直言无妨。” “方才您为何要出言帮她开脱她不是……” 柳莺的话并未全然吐露,但是谢琬已经明白了她的意思。谢琬带着两人绕开地上的痕迹,一边声音很轻的解释道 “如今章司苑奉诏去协助尚寝大人准备千秋宴,苑内之事皆由宋司苑打理,如今花苗被毁还闹出了人命官司,这就不仅仅是司苑司的内务了。五日时间已然来之不易……若是没有实证,仅凭推测是不能替绿珠洗刷干净的。” 到底这宫中人命是最轻贱的。 第5章 真相大白 长街之上,罩着明黄带龙纹的绸布的辇轿由远及近,前头有小黄门开路后头还跟着侍卫。 风卷起帷帘露出了长街一角,萧明泽的目光不经意的扫过,他伸手探出帷帘凌空点了点,一边的刘福会意甩了甩浮尘,“停——” 萧明泽手腕微动将帷帘掀起一角朝远处看去,两个宫女被压着走在前面,后头穿着两个女官服饰的走在一处,尖利的声音回荡在宫道上,细细碎碎的传入了他的耳中。 “典侍大人,您明鉴,这件事与属下无关。” “待我审完一切自有分说。” 萧明泽顺着两人来的方向扫了一眼,正是司苑司的方向,他指尖轻点在扶手上,声音浑厚,“刘福,去查一查。” “是,陛下,只是太后娘娘还等着您的,咱们……” 萧明泽摆了摆手放下帘子,刘福便又甩了甩拂尘,“走。” 花房内谢琬领着柳莺和红黛一处一处的细细探查却并没有再发现什么反常之处,只有墙角的窗纸上破了一个小洞,但也不能说明什么。 日头已经渐渐起来了,也有小太监进来打扫,谢琬领着两人走了出去,红黛忍不住频频回眸,“谢姐姐,现在可怎么办才好。” 谢琬的唇也紧紧抿着,“如今案子已经交到了李典侍手中,她并不是不分黑白之人,只是想要揪出幕后真凶恐怕五日不够,我们还得下一剂猛药才行。” 谢琬对着两人招了招手示意她们附耳过来。 不过片刻两人都点了点头各自去了,谢琬站在原地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很轻的叹息了一声,“但愿一切是我多心。” 是夜,一个消息自谢琬处传出。 说是在花房发现了重要线索,直指幕后真凶,并且准备连夜陈词做表次日清晨就要将证据上交。 漏夜时分,院中一片寂静,惨白的月光照在地上将树影拉的长长的。 一道身影悄然闪过朝着谢琬的房间摸过去,黑影站定在窗户跟前,小心翼翼的将窗纸戳破一个洞而后摸出一个烟管,一阵白烟散入房中。 谢琬坐在屏风后面,伸手掩住了口鼻,她看向一边的李典侍摇了摇头顺势扯开了一边的帷帐。 又等了一会儿才听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了,谢琬侧耳听着那脚步先是朝床榻来,停了一会儿之后才又离开。 叮铃咣啷,一阵细碎的声音响起,那人小心翼翼的在翻找。 谢琬对着一边的李典侍点了点头,只一瞬的功夫,屋内烛光亮起,梁上跳下来两个小太监将那黑影死死按在了桌案上,谢琬冷着脸上前扯下了那人脸上的布,也不由得惊呼一声 “春喜?你竟然没死。” 谢琬没听见春喜的回答却见他的唇齿动了动,手比脑子更快一步将那黑布塞进了春喜的嘴中,“按好了,别叫他自戕。” 借着烛光,谢琬这才看清了四周,桌案上整整齐齐的反倒是一边的柜子上乱七八糟的碰倒了不少东西。 谢琬从袖中抽出一个信封在春喜的眼前晃了晃,“你是在找这个吧。” 谢琬看见春喜的眼睛瞪了瞪,旋即拆开了信封,一张白纸自众人面前飘落在地。谢琬轻轻扯了扯唇,“这只是一出请君入瓮的戏码,你的主子太心急也太害怕了。” 谢琬对着一边的李典侍拜了一礼,“属下的戏演完了。” 李典侍嗯了一声,难得有一点笑意,“我会好好审的,你放心。” 谢琬低着头却没有半分笑意,沉默的将李典侍一行人送走了她转身朝着一边小丫鬟的耳房去,院中也亮起了烛火,众人见了她纷纷作礼。 只有红黛站在人群中一动不动。 谢琬的目光越过人群与红黛的目光撞到一起,她清楚的看见了红黛苍白的脸色和晃动的身形,谢琬隐在袖下的指尖掐紧,沉声 “事到如今,你没有什么想说的吗。” 众人不明眼神只在两人之中徘徊,兰草和柳莺一左一右的扯了扯红黛的袖口,也是一脸不知所措,可红黛只是抿着唇一声不吭。 谢琬又向前走了两步,“白日里我告诉你和柳莺要演一出戏,只是你们俩得到的消息有一点不同,我对柳莺说那物件放在了桌案上,而对你说藏在了柜台里。” 谢琬站定在红黛的面前,眸中有几分不解,“是我平日太严了还是别的什么,你竟然要反过来害我。” 柳莺和兰草听了这话只是愣愣的撒开了扯着红黛袖口的手,又退开了几步招呼着一边的宫人们回房去睡觉。 空寂的院子里只剩了红黛和谢琬面对面的站着。 谢琬看见红黛的眼中有泪光闪动,她听见红黛的声音也略带哽咽,“是我对不起你,要打要罚我都认了。” 谢琬梗了梗,一时无声,而后摆了摆袖,“我会送你到李典侍那里,一切按宫规处置。” 太监春喜死而复生成了案件最大的突破口,在李典侍的讯问之下,春喜很快吐露了一切。 王玉不满宋司苑将照顾花苗这么好的机会给了谢琬,于是让春喜领了生肥暗地里加入花苗之中引得花苗害病,想借此让谢琬被申斥却没有想到谢琬发现了端倪还想要追查,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打算毁了花苗再倒打一耙。 而绿珠则是寅夜到花房查看情况正好撞上了还没有离开的春喜,于是春喜用迷烟迷倒了绿珠并借机陷害。 而红黛却一直不肯交代,只承认是自己将谢琬的计划泄露,一口咬死了是自己对谢琬不满。 宋司苑一时震怒,将王玉罚了二十棍后贬去暴室做苦役,打死了太监春喜以儆效尤,将红黛送去了浣衣局做下等女工。 红黛被送走的那天谢琬瞒着众人偷偷的去见了她一面。 红黛还是低着头什么也不肯说,谢琬也不恼只是从怀里摸出了一个银锁放在了桌上,“兰草日前出宫去看了看你的母亲,送了银子和药过去,你母亲已然无恙了。这是你母亲托兰草带给你的,说是让你留个念想,平平安安的。” 谢琬背过身去,“你不要辜负了你母亲的期望。” 谢琬身后传来了红黛压抑的哭泣声,她心下略有触动脚步却没有停留。才出门谢琬便撞见了急匆匆跑来的绿珠,绿珠的气还喘不匀 “快……快回去,上头来人传旨了。” 第6章 出宫采买 死了个人在宫里并不算什么稀奇事,稀奇的是这死人又活了,竟然还敢去祸害献给太后娘娘的花苗。 来人是太后身边最得力的嬷嬷,叫竹青。 一向不苟言笑的宋司苑此刻脸上竟然堆起了笑意,错开半步站在竹青的身边,轻声细语的陪着说话,竹青的脸上只带着淡淡的两分笑意。 谢琬匆匆一抬头正与竹青扫来的目光撞上,谢琬很快便又低下头去。只听得竹青的声音响起,不大却刚好能让众人听清 “既然人都来齐了,也就不必再寒暄了。太后娘娘口谕,尔等跪下听旨。” 眼见着宋司苑从竹青的身边走到了她面前跪下,谢琬连忙也跟着跪在了李典侍之后。额上细碎的汗珠不断凝成大颗的无声砸入青砖里,谢琬却没有心思去理,只侧耳听着竹青的声音。 “今司苑司太监春喜受人指使祸乱宫廷,司苑宋氏应受管教不力之责,着罚俸半年留职察看。典侍李氏、掌侍谢氏查案有功,赏金十两特此嘉奖。钦哉。” 谢琬瞧着前头的李典侍起身了才跟着起身,垂下眼睫却还是瞥见了宋司苑颇有些苍白的脸色,她于是又将头低了两分试图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掌侍谢琬何在?” 谢琬后退的步伐顿在原地,众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了她的身上叫她无处可躲,只能硬着头皮上前作礼,“奴婢司苑司掌侍谢琬,见过竹青嬷嬷。” 竹青不说话谢琬便只能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双腿微曲实在是很累人,就在谢琬忍不住要开始摇晃的前一秒,她终于听见竹青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礼数还算周全,太后娘娘还说了这次查出内贼也算司苑司戴罪立功了,希望千秋宴上也能看见司苑司的本事,谢掌侍务必尽心。” 竹青说完也不再停留,说了句还有要事在身便离了司苑司。 谢琬这才慢慢直起身来却又对上了宋司苑微寒的双眸,谢琬微微一怔却见一边的李典侍极有眼色的招呼其他人离开,很快庭院中只剩了宋司苑和谢琬两个人面对面的站着。 “据我所知花苗你只留了三株,一枝独秀的想法是很好,可是到底只有三株,这比起当初预定的数量相去甚远……” 宋司苑的话没有说完,但是两个人心里都心知肚明,眼下有了王玉的这档子事,若是献礼献得好也就罢了,若是惹了太后不悦那就是火上浇油。 谢琬的神色也凝重两分,但声音还是很镇定,“属下有个想法还需要司苑大人您支持。魏紫若只有三株定然不行,若想补足数量只能出宫去采买,当然时间紧急品质不好保障,但配上其他鲜花搭配映衬那三株主花,或许能成。” 宋司苑拧眉不语,司苑司本就主管园林花卉,如今却要去宫外买花,传出去定然是要引来非议的。谢琬看着宋司苑的神色,心下也了然,于是又道 “若出了事,所有罪责属下会一人揽下,绝不牵连司苑司。” 这才见宋司苑的眉目舒展了两分,“我记得你已经很久没有休沐过了,明日你和绿珠便休沐一日,也可以拿着牌子出宫去玩一玩,只是切莫误了时辰。” 宋司苑这话说的委婉,谢琬心下却是了然,她拱手作礼,“属下多谢司苑大人体谅。” 清晨天蒙蒙亮,谢琬才拉开门便见一只手朝着面门袭来,下意识的就伸手去抓,再看便对上了门口绿珠微微蹙起的眉心和犹豫的眼眸,谢琬眨了眨眼撒开手。 “走吧,时间还有些紧呢。” 宫道上只有零星几个才值夜结束的宫人,谢琬略拢了拢身上轻薄的藕色披风顺势偏过头去,她只轻轻扯过绿珠,“昨日让你打听的可有结果了?” 绿珠的眼神四下里扫了一圈,不着痕迹的点了点头,清了清嗓子压着声音道,“城中做园艺的以城西的唐家和城南的陈家为最,且咱们这回要的量大,寻常的小商贩恐怕也不足以支撑。” 谢琬点了点头,“行,咱们争取速战速决,多的时间也去玩一玩,这次的事也是委屈你了,若是看上什么了只管开口。” 两人并没有多说,清晨的冷风还是叫人有些难以忍受。直到出了宫门两人才挺直了腰,皆是长长的舒了口气。 晨曦的微光洒在屋檐上,沿街的商铺鳞次栉比,小贩们大声的吆喝着,比起寂静的燕宫热闹了不止一星半点。人人脸上的挂着笑意,谢琬一双眼四下里瞧着,心下感慨万千。 身边的绿珠也是一脸兴奋的模样,恨不能每个摊子都去看一看摸一摸,谢琬抿了点笑意,轻轻拍了拍绿珠的手,“再忍忍,将事情办妥了才玩的尽兴。” 两人直奔最近的城南陈家,门口竖着两个大石狮子,嘴中都含着一颗石球,那模样活灵活现。门框也是用的上好的楠木,牌匾上两个龙飞凤舞的大字——陈记。 谢琬信步走了进去,庭院里极其开阔,一边摆着各式的山石,另一边朝阳的地方整齐的摆着花卉,谢琬的脚步一顿旋即转了道朝着那些盆栽去。 依着品类不同所用的瓷盆大小也不同,错落有致是每一盆都能充分的晒到初春的阳光。谢琬微微俯身,小心的抹上了面前这盆绿萝的叶片,不待细细打量,自远处传来一声大喝 “谁准你碰我的盆栽了!” 谢琬一惊下意识的便将手放了下来,转头正见一个头发花白的老翁大步流星的跨过来,一把挤开了谢琬直左右的打量着那盆绿萝。 谢琬一个趔趄,重心不稳就要往旁边倒,好在被绿珠扶了一把才没有跌到地上,她深呼一口气定了定心神,按下了一边脸上有些薄怒的绿珠,很是客气的开口 “您就是这儿的老板?我想……” “这店里就我这么一个糟老头子,说话不用文邹邹的听着难受。还有你这单生意,老头子我不做,请回吧。” “诶你!” 眼瞧着绿珠就要发作起来,谢琬连忙上前拽住了她的胳膊,轻轻的摇了摇头,又对着陈老头轻声道,“抱歉,我改日再来。” 谢琬说完便拉着绿珠走出了陈记的门,绿珠仍是气的直哼哼,“琬娘你为什么不让我说,他开门做生意脾气竟然比宫里的贵人们还大,怪不得这么大一个店却没一点人气。不做就不做,咱们去唐家就是了。” 第7章 就说三句 绿珠的手攀上谢琬的臂弯,不由分说的就拉着人往前走。 “慢点慢点,仔细摔着了。” 谢琬面上还能带着一点笑意,嘴上说着慢点但脚下的步子还是顺着绿珠的力道往前走。 等走出几步远,谢琬还是没忍住回头望了望,而后便匆匆收回视线。 打从城南向城西走,沿街的铺子里伙计也渐渐多了起来,个个脸上都堆着热情的笑意,主动伸手招呼客人往店里走。 谢琬默默的看着却并没有表露出什么,而一边的绿珠早就阴转晴看起了沿街的热闹,两人驻足在街心周遭人群熙熙攘攘。 “琬娘,这里街道四通八达的很,我们是不是该找人问问这唐家铺子在哪里。” 绿珠一边说着一边四下里张望着,仿佛是在挑选可以询问的对象。谢琬一把按住了绿珠,指着前头拐角处颇为高大的门庭道 “不必问了,那家便是。” 谢琬自信满满的收回了手,不出意料的看见了一边的绿珠将信将疑的神色,但笑不语只牵着人朝那处走去。 等到两人近前,果然看见门匾上几个大字写明——满堂春。 雕梁画栋,便是牌匾上的雕工也是下了大功夫,门口摆放着两盆金桔盆栽应景,往里头瞧是一个别有意趣的小院子,中间挖了沟渠架着一座木桥,只一眼就能瞧出是花了不少心思来布置的,正应了满堂春这个名字。 两人才略驻足了片刻,里头的伙计便立时迎了上来,很是热络的问 “两位娘子是想买些什么,盆栽还是种子,咱们满堂春应有尽有,您里边请。” 谢琬与绿珠对视一眼,一齐往里迈去,谢琬摆了摆手,“我随便瞧瞧。” 不同与陈记的冷清,即便是在闹市,满堂春这样的园艺铺子仍然是迎来送往,热闹非凡。 谢琬走进了里头才发现又是一番天地,她小心的避开来往的人群,眉头微微蹙起,鼻尖萦绕着的出了花香泥土气之外,更多的是人群拥挤的汗臭味,她忍不住伸手掩住鼻子,瓮声瓮气的问 “劳问小哥,你们店里生意一贯都这样好么?寻常园艺铺子一年到头怕是清闲的时候更多。” 那伙计引着谢琬避开人群,颇为得意的道,“娘子怕是第一次来,咱们满堂春自然是比其他的园艺铺子强得多的,一年四季都是如此红火,不论您要的是什么,只要价钱妥当咱们满堂春都能奉上。” 谢琬笑着点了点头却不再问什么了,顺势指着一边的花圃,“花圃里种了什么,可方便带我们去看看?” 伙计一边点头一边应答,“都是当季的鲜花,您只管瞧。” 谢琬略扫了两眼,心下大概便有了主意,只听不远处有人大声呼喊着那伙计的名讳,谢琬抬头摆了摆手很是善解人意的,“我们就在这儿看看,小哥只管去忙。” 待那伙计跑开了,谢琬只觉手臂骤然一沉,偏头看去果然是绿珠靠了上来。 “我瞧着满堂春比那陈记是好得多,生意红火待客也客气,院子布置的也好,定然是可靠的。” 谢琬下意识的扫过了周围,见没什么人注意到这边才拉着绿珠绕到了花圃的另一边,赫然种着一片魏紫的花苗,有好几枝都挂上了花苞。 “你瞧瞧。” 谢琬将手臂从绿珠的怀里抽了出来,扬了扬下巴示意。 瞧着绿珠围着花苗转了两圈,又伸手去看了看花苗的根部,这才又回到谢琬的跟前,一双眉毛微微蹙起,“这花苗瞧着好得很,根系也都长得很健康呀。” 谢琬摇了摇头,一边递过去帕子,“凡事不能只看表面,魏紫喜阳光充足怕积水,但同时又不可暴晒。这是花圃的矮脚,平日里是阳光充足一切好说,若是遇见雨天便是以布遮挡也难免积水,可见种植并不用心。 离花期还有一个月的功夫,这时候也并不好移栽,你就敢说这一个月里不会遇见雨天么。” 绿珠听了这话也是一惊,旋即又懊恼起来,“你说的是,我想的还是没你深远。可陈记难道就……” 谢琬按住了绿珠的手,微微摇头示意她噤声,牵了人只管朝外走去。 那伙计连忙又迎上来,“两位娘子可是哪里不满意,您只管同小的说就是了。” 谢琬挡在了绿珠身前,“不瞒小哥,我们是奉主家的令出来采买的,自然还是要多看几家,等我们再去瞧瞧其他几家,回去了也好主家禀报。” 两人这才出了满堂春,谢琬拉着绿珠走远了眼瞧着没人跟上来才又道 “你只见里头人来送往,却没有注意到里头多是些只知做苦工的汉子么。采购花苗这样精细的活,在富贵人家是由女使婆子们负责,便是贫家也不会由男子来买花。热心待客说不准也是一种迫使你付银子的手段罢了。” 两人又沿着来路往陈记走,谢琬仍旧耐心的同绿珠解释,“陈记的布置虽然简单,掌柜的脾气也难以捉摸,但摆放在外的多是盆栽,咱们可以直接运回去,咱们自家人照看自然也就不怕再出什么岔子了。” 兜兜转转两人还是回到了陈记的门口,这回谢琬停在了门边敲了敲门,“陈掌柜您好,我们是想来找您定一批花苗。” 脚步声靠近又停住,老陈头不耐烦的脸色再次出现在了谢琬面前,“怎么又是你们,走走走,说了你们的生意我不做。” 眼见着老陈头上前两步就要把门关上,谢琬连忙抵住,连声道,“我不是有意冒犯您的,更无意伤害您的花木,请您听我解释两句。” 谢琬几乎是喊出了这句话,她下意识的将眼睛紧紧的闭起来,但预料之中的疼痛却并没有到来。谢琬愣了愣才缓缓的睁开眼,正看见老陈头扯着唇,很是不耐的脸色。 “那你说吧,就三句话。” “您视花木为珍宝不喜旁人触碰,我实属无意冒犯但并非无知,只是想仔细看一看花木生长情况。主家遣我们来买一批魏紫花苗,除了您这里大抵是没有更好的花苗可供选择了。” “嗯,只剩最后一句了。” 老陈头一副不为所动的模样,淡淡开口。 第8章 居功甚伟 谢琬淡然与老陈头对视,定定的说到,“草木有灵,您是一个用心栽培花木的人,想必您也不愿意看到名花蒙尘。” 两人的目光乍然碰撞在了一处,老陈头的眼底滑过一丝晦暗,旋即朗声大笑起来, “你这女娃娃倒是还有些意思。在我看来再好的花木若是遇不上真正能欣赏的行家,还不如就开在我老头子的园里,怎么也比开在那些贵人的窗台下做摆设来的更自由些。” 谢琬垂下目光很谦和的笑了笑,“您说得对,就像伯牙若是遇不到一个懂自己的钟子期,再好的琴音也无人可识。” 老陈头转而将门拉开侧身让出位置,“进来说吧,你们要什么花木,又要多少?” 谢琬跨入门内,“主家喜欢魏紫,眼下花期将近也希望看个热闹。” 谢琬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比了个三字出来,“不知这个数掌柜的可供的起?” “三十?倒不是什么难事。” 谢琬摇了摇头,很是认真的开口,“三百,且主家催的急。” 便是见惯了大风大浪的陈老头此刻也不由得讶然,不过片刻又笑了起来,“你这女娃娃真是一开口就要将我老头子的底都掏干净啊。眼下店里只有几十盆盆栽,余下的尚且种在京郊花田,须得慢慢移植。” 陈老头沉吟了片刻也比了个三出来,“眼下离花期尚有月余,分三次交付,你们若是不方便拿给个地址,我叫徒弟给你们送去就是。” 谢琬从怀里摸出一个锦囊递过去,“掌柜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是定金,今日我们先不取货,下次连着第一批货一起拿。还劳您算笔账,我们取一次就付一次的银子。” 两方商定妥当便开了收据又定了具体拿货的日子,这事算是告一段落。 从陈记出来,谢琬的脸上也更多了几分笑意,她同绿珠手挽着手,仰头瞧了瞧离日落约莫还有一个时辰。 “唔,我上回听兰草说京中新开了间食肆,她们家的茶饮和果子都不错,不如我们一起去尝尝再给兰草她们带一点回去。” 似乎是怕谢琬犹豫,绿珠继续描述起从兰草那里听来的,果子是如何香甜可口,茶饮又是怎样的精细功夫。谢琬听着也不由得咽了咽口水,她连忙止住了绿珠的话头 “好好好,就依你的,你带路就是。” 谢琬早脱了披风搭在腕间,直到走进了食肆才觉得凉快不少,两人找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各点了一道茶饮和一碟果子。 “热哉热哉,这还没入夏呢。” 谢琬抬眸便见绿珠一边说着一边用手扇着风,额上是一颗颗豆大的汗珠,整张脸都是通红的。 谢琬没忍住笑了起来,从怀里扯过帕子递过去,“快把汗擦一擦,你的胭脂都晕开了。” 绿珠的脸霎时间更红了两分,恰逢店里伙计上菜,只将头埋得低低的,一边又瞪了谢琬一眼。 “听说下个月就是太后娘娘的生辰了,也不知道咱们能不能跟着沾点光才好。” 谢琬才喝了口茶便听见邻座传来一些议论,闻及太后两字不由得分神过去,顺势对着绿珠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示意她也听一听。 “嗨,那些大人物过生辰同你我又有什么联系。不过我倒是听说届时武成侯沈家的那位小侯爷也会回京庆贺,若是能亲眼见一见这位少年将军,那才是你我三生有幸呢。” 嗡的一下,谢琬的耳边一下子清净起来,旁人再说的什么她都没有听进去,耳边只剩了一句,“沈小侯爷要回京了。” 沈时戎要回来了。 谢琬的眼眶不自觉的有些发热,一只手忽然伸过来在她眼前晃了晃,耳边的声音又渐渐清晰 “琬娘,琬娘!你怎么了,哎呀——仔细茶水。” 谢琬这才入梦初醒般将茶盏端正,她对上绿珠疑惑的眼神慢慢将思绪收敛起来,轻轻的摇了摇头,“没什么,咱们动作快点抓紧回去吧。” 寿康宫中,竹青领着几个小宫女轻声入内,温声低语,“主子您歇会儿吧,司衣司来送衣料,还请您挑几个喜欢的纹样回头好绣在吉服上。” 太后嗯声搁了笔,竹青上前去将人扶起,声音仍是轻轻的 “司苑司那边有人出宫了,奴婢已经叫人盯着了。” 司衣司的几个小宫女一字排开站在了太后面前,个个垂下头去只将手中的托盘高高举起。 “朕今日忽然想起来,她似乎是谢世安的女儿?” 竹青点了点头,跟着太后慢慢的走着,“娘娘好记性。” 太后的指尖在软滑的绸缎上轻轻拂过,也笑了声“人老了,总是爱回想从前的事。谢世安是个有才的,只可惜太过迂腐,倒是不知道他的这个女儿是个怎么样的人物——你且随她去,不必插手。” 竹青称是,太后也停了步子,指了指面前的几个托盘,“留下那匹深紫的蜀锦和明黄的织锦缎,花样就要缠枝纹,其他的让司衣司自己看着办。” 竹青摆了摆手,一群人鱼贯而出。 太后又转回到了案前,眸色骤然一深,她捡起案上正摊开的那本奏章,脸色渐渐阴沉起来,“个个都吵着要朕还政给皇帝,竹青,你说到底是众望所归还是朕的好儿子迫不及待?” 竹青瞟了一眼奏章又触电般的收了回来,垂下头去,“奴婢不敢妄言,不过太后娘娘您正值盛年,又不曾启用外戚,朝里也有不少人称赞您居功甚伟。” 太后哼笑一声,随手将奏章甩在了案上,“去把请皇帝来,就说朕想请他来同用晚膳。” 皇帝所在的甘泉宫与寿康宫相隔并不很远,可太后这一等便等到了天擦黑。 竹青是眼见着太后的脸色越来越阴沉,她走出殿外招来一个小宫女,正要叫她去再请便听了门口的小黄门高声通报,“陛下驾到——” 竹青立时迎了上去,“参见陛下,太后娘娘在内殿等您多时了。” 萧明泽的面色也并不好看,语气却还是温和的,“母后一向忙于朝政,朕也是不想扰了母后的正事,想来母后也会体谅朕的一片苦心,竹青姑姑你说是不是?” 竹青还要劝的话一下子生生梗在喉间,默然两息竹青才恢复如常,福身作礼 “太后娘娘自然是体谅陛下的。” 第9章 千秋宴至 瞧着竹青侧身让开了位置,萧明泽也没有再说什么径直朝内殿去。才入了内殿萧明泽面上的神色骤然收敛起来,一副极恭顺的模样拱手作礼。 “儿臣给母后请安,母后身体安健否?” “皇帝希望朕安否?近来可有许多折子上来奉劝朕趁早还政,在寿康宫颐养天年呢。” 萧明泽的心下一紧,陡然也生出几分不悦来却也只能生生忍住,他低垂着头,语气没什么起伏 “儿臣自然希望母后身体康健,朝政繁忙母后更要小心保养。儿臣年纪尚轻,许多事经验不足,朝中一应事务还要劳烦母后费心主持。” 垂着眸,萧明泽只看见赵太后的衣摆从软榻上滑落下来,一双精致的绣鞋出现在了他眼前。耳边是赵太后略有缓和的声音,只是听不出什么情绪 “如今你也渐渐大了,这天下到底是要交到你手里的,朝中一应事务你也该慢慢接手。总不能朕七老八十了还坐在帘后,岂不是惹天下非议?” 萧明泽的眸光一闪,旋即又暗淡下来,语气如常,“能者多劳,儿臣无用只能多多劳烦母后。” 这话一出,寿康宫内霎时间又沉寂下来。 竹青正巧这时候进来,“司膳司已备好了,请陛下与太后娘娘移步。” 萧明泽这才站直身伸手去扶赵太后,两人落座在桌前,四目相对, “我知道你是怨我老婆子把持着兵符和玉玺,不肯让你独掌大权,你却也不用拿话来堵我的嘴。有道是成家立业,你作为皇帝也该早日立后纳妃,到时候开枝散叶,我就只管在这寿康宫替你带孩子。” 萧明泽强忍着才没有皱眉,后宫与前朝从来都是息息相关,朝堂上尚且不得自由,赵太后就要把手伸进后宫了。思及此,萧明泽举筷夹了块肉放进了赵太后的碗中,“母后尝尝这鸭腿。” 赵太后的眼神一直落在萧明泽身上,半晌萧明泽才听见赵太后应答,“你不必装傻,皇家向来子嗣为大。朕把话放在这里,想要亲政你须得立后纳妃,先给朕添个孙子。” 一月之期转瞬即逝,是日宫道上沿街挂彩。宫女,内侍们也都得了新衣,便是比年节里还要热闹三分。 谢琬一手理着自己的衣摆,一边又伸手去扶正髻上的簪花,脚下一步不停的朝着尚寝局的大院去。 大门前,李典侍站在门边皱着眉来回踱步,一双眼紧紧的盯着宫道的方向,不时又转头朝里看。才一看到谢琬,李典侍眼睛立时一亮迎了上来,她一把抓住了谢琬的手扯着人往里走 “你可算是来了,今天可是六局二十四司的大日子,只要是有品级的都得先去寿康宫行参恭贺。” 谢琬的脸上也不由得发热,不知道是跑步热的还是心里愧疚臊的。谢琬压低了声,“方才在花房清点忘了时辰,好在李姐姐你在这儿接应我,回头请你吃茶。” 李典侍左右看了看,步子加快了些,“回头再说这些,今日章司苑就回来了,她眼里是最揉不得沙子的。” 谢琬跟在李典侍的身后很快的找了自己的位置,甫一抬眼便见前头的章司苑投来一道目光,谢琬愣了愣然后做了个礼,再抬头的时候章司苑已然将目光收回了,仿佛刚刚只是谢琬的错觉而已。 “好了,都静一静,各司清点人数。” 谢琬来不及细想,便同周遭的人一起垂首静立听上首的尚宫训话。 “今日各家的贵人都要进宫来,诸位能站在这儿想必都是有能力的。今日更要团结一心将这场千秋宴办的妥当,来日咱们论功行赏绝不会亏了谁,都听清了吗?” “是,谨遵尚宫大人教诲。” 寿康宫中,赵太后还是一身常服坐在案前,手边堆置的奏章堆起来都有张桌案那么高了。 赵太后眉头紧锁,提着朱笔半天也落不下去,连竹青何时站到了跟前也未发觉,骤然抬头去看竹青,“什么事?” “六局依礼来行参,现下都等在廊下呢。” 赵太后拧眉思索了一会儿还是将笔搁下了,伸手过去由竹青扶起,脸上有些倦容,“凉州那边来的消息,说北戎那边又有小股人马犯境,只怕是又要不太平了。” 竹青垂着眸,“今日是您千秋,主子歇上一日也无妨。” 赵太后摇了摇头轻笑了一声,“朕记得武成侯家的世子今日也要回京了?” “是,一早就向您递了折子,一来是得胜还朝休整,二来也说在南境寻得珍宝要献上以贺您千秋。” 说着话赵太后便已经端坐在了堂上,竹青立在她身侧,“宣六局女官入内。” 众人行大礼跪拜,有由六尚说了吉祥话,参礼便算是行完了。 赵太后的目光从众人身上划过,扶着竹青的手站起身,一边摆了摆手一边转身朝着内殿去,“行了,你们都忙去吧,忙过了今日朕通通有赏。” 谢琬跟着人群齐声称是,袖下的指尖掐入掌心,忍了又忍才没有抬头去窥探太后,从前的旧事在脑海中翻滚,叫她心生烦乱。 谢琬还记得那一日官兵冲入家中,将她和母亲团团围住,她甚至都没能再见父亲一眼。可入宫十几年,听的都是宫人夸赞赵太后如何仁善,可就是这么个仁善的人一手毁了谢家。 李典侍凑过来推了推谢琬的手肘,压低了声音,“出什么神,走了。” 谢琬的身体不由得轻轻一抖,旋即回过神来,指尖骤然一松只觉掌心发痛,她垂下头不敢叫人看到眼底的神色,跟着众人出了寿康宫。 于此同时,武成侯府内也是极热闹的。 “娘,儿子回来了!” 沈时戎大步走进了沈府,热切的迎上去握住了沈夫人的手。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这回在家好好歇歇,都瘦了。” 沈夫人伸出手抚摸着沈时戎的面庞,倒叫沈时戎有些害臊,他拉下沈夫人的手撤开两步,露出了身后娇小的女子 “我把妹妹也带回来了,这回娘总可以安心了吧?” 沈瑶抿着唇浅笑,眉眼弯弯的瞧着一团和气,她也迎上去握住了沈夫人的手,“娘。” 沈夫人的眼眶骤然红了,一把抱住了沈瑶轻声抽泣起来。沈瑶的身体忽然一僵,她看了一眼沈时戎,而后缓缓抬臂轻轻的拍了拍沈夫人的后背。 第10章 论功行赏 日渐西山,宫道上的宫灯一盏盏的点亮,连成一道又一道的线,互相交错乱如麻线。今日的太液池灯火通明,结彩挂花,熏香袅袅,坐席空设只等人来。 宫门前,沈时戎翻身下马,他走到马车跟前伸出手扶着沈瑶下了马车。两人并肩行走,一路行至太液池。 “给诸位叔伯们问好,多年不见你们还是如此有精神。” “好好好,时戎征战在外辛苦了——旁边这是……看来不日你们武成侯府也有场喜酒等着我们去喝了哈哈哈。” 首先搭话的便是兵部尚书许雍,两家一贯熟识,说起话来也没什么遮拦。沈时戎连连摆手, “许伯伯说笑了,我们家是要办宴,欢迎我的妹妹沈瑶回家,到时候还请诸位都来捧场才是。” 许雍停顿了两秒便举起了酒杯遥遥一敬,“好,回头我一定去。不过这么久没见,你小子现在可得好好陪我喝两杯才是。快来,让我瞧瞧你的酒量进步没有。” 沈时戎应了一声,他的目光四下里搜寻一番,眼神暗淡一瞬,旋即叫住了一边路过的一个小宫女,“小内人留步,烦请你将我妹妹带去她的席上,她第一回来这种宴席。” 绿珠本低着头急匆匆的要去找谢琬,脚步忽然停顿了下来,她转头四处看了看而后才对上了沈时戎含笑的眼睛,愣了一下赶紧迎上来,“这都是奴婢们应做的,大人不必客气。不知大人是哪家的贵客,奴婢……” 沈瑶从沈时戎的身后探出头来,笑意浅浅,“我们是武成侯府的。” 绿珠乍然见到沈瑶的脸不由得愣住,话都忘了说。还是沈瑶伸出手在绿珠面前晃了晃才叫她回神,“怎么了?” 绿珠赶紧低下头去转身带路,声音隐约有几分慌乱,“武成侯府的席位在这边,沈小姐这边请。” 沈瑶拧了拧眉,回看了沈时戎一眼,旋即也跟上了绿珠的步伐。到了座位上不等沈瑶说句谢谢,便再瞧不见绿珠的身影了,只听小黄门尖声通报,“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 沈瑶也只得收回寻找的视线,起身虽众人一同拜礼。 太液池边的小亭子里,谢琬指挥着兰草和红黛对那几百盆魏紫做着最后的调整,“对了,那三盆再往右边挪一点。” “好,很好,就这样。” 谢琬的余光撇到了匆匆而来的绿珠,旋即摆了摆手示意兰草和红黛先去休息,她转身去迎绿珠,“怎么来的这么慢。” “!你吓死我了。” 眼见着绿珠吓了一跳,整个人都往后倒,谢琬连忙伸手拉了一把,“好端端的这是怎么了?” 谢琬伸出手轻轻的拍在绿珠的后背替她顺气,拉着她也走到了一边,手却被绿珠猛地拉住,她回头去看拧眉以做疑问。 “我刚刚在席上见着一个五分像你的人,她说她是武成侯府沈家的小姐,可吓坏我了,我赶紧就跑回来了。” 武成侯府,一句话掀起千重浪。谢琬僵硬的扯唇笑了笑,“世界上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不过是恰巧罢了。时间还早,你再陪我去看一看花木还有没有问题。” “可真的很……” 不等绿珠那个像字说出口,谢琬打断了她的话,低喝一声,“绿珠,那可是武成侯府,岂是你我可以议论的?” 绿珠讪讪的闭了嘴,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席上,赵太后和萧明泽都已经落座,酒过三巡气氛正好。 “今日朕能在这太液池办宴,全仰赖诸位卿家尽心为国办事,其中武成侯沈家更是功不可没,沈世子何在?” 赵太后忽然出声,她的目光四下里搜寻着。沈瑶和沈时戎分别站起身来,共同走至堂下,“臣沈时戎……”、“民女沈瑶……” “拜见太后娘娘,愿太后娘娘千秋长乐。” 赵太后含笑抬手,“免礼,沈家戍守边关劳苦功高,不必拘泥于小节。沈世子旁边这位姑娘……莫非就是那个军中极富盛名的瑶池医仙?” 沈瑶连忙又拜下去,“回禀太后娘娘,民女确是军中医女,却也担不起医仙之名。” “此言差矣,将士们冲锋陷阵流血牺牲在所难免,你这些年救死扶伤,仙子之名也是将士们对你的认可,就不必谦虚了——皇帝,你说呢。” 赵太后忽然转头看向坐在一边的萧明泽。萧明泽恰好将手中的酒杯举了起来,他动作一僵旋即仰头饮尽,斜倚在椅上,漫不经心道 “母后所言甚是,今日不如趁此机会,一并论功行赏,母后以为如何。” 萧明泽说着还笑起来,要多没样子就多没样子,惹得赵太后不悦的颦眉,但还是耐住了脾气 “自然是要论功行赏的,沈时戎戍守边境屡败敌军,忠勇可嘉,着领凉州刺史,加封十六卫大将军,特封嘉义伯,另赐金百两。沈瑶,乃武成侯府养女,随军行医数年,妙手仁心德行出众,特封福安县主。另赐红翡翠滴珠耳环一对,云锦十匹。” 赵太后扬出一点笑来,收敛起了往日里的威严,满是和气的瞧着下首两人,“这份赏赐如何?” 两人齐齐拜下谢恩,沈时戎却没有起身,而是又道,“臣感念皇恩浩荡,却更不敢受。凉州苦寒,物资短缺,边关安宁离不开每一位将士的付出,比起臣这些将士们才更应该得到封赏。臣不敢受爵位黄金,恳请陛下和太后娘娘收回爵位,并将此金尽数拨给边关将士,以补充军资粮草。” 沈瑶见状也要跪下,却被沈时戎一个眼神止住,她略犹豫一番,也拜下,“臣女也愿将珠翠锦缎折换成银子以充军资,略献绵薄之力。” 赵太后见此笑意更甚两分,她撇了眼竹青,竹青自上前去将两人扶起,又听赵太后道,“沈家高义,便如沈小将军所说。愿我大燕边境安宁,百姓富足,再不受战乱之苦。” 萧明泽挑了挑眉,这样一出君贤臣忠的戏码里,他倒成了旁观者。萧明泽翻身坐正,“燕国有沈将军实乃燕国之幸,朕感念边关将士辛苦,着户部拨款二十万两以做军资,嘉义伯便不要再推辞了。” 第11章 疑是故人来 萧明泽这话一出,便是肯定了沈时戎的爵位,也叫人不好再继续推辞。 赵太后眼神暗了暗但笑意不变,她由竹青扶着起身,似有深意的看了一眼萧明泽,“皇帝是大了,做事也有章法了。” “多谢母后夸奖。” 萧明泽不甘示弱,赵太后却已经收回了目光转而落在了沈时戎和沈瑶的身上。沈瑶面容尚显稚嫩,也不过十四而已。 赵太后旋即又看着沈时戎道,“朕记得嘉义伯比皇帝还大两岁,不知可定下了婚约没有?” “回禀太后娘娘,臣曾在家祠立誓,外敌不平,永不娶妻。再者,臣若娶妻必要娶自己喜欢的女子,与她一生一世一双人,只对她一个人好。” 沈时戎跪的笔直,字字铿锵。 话音刚落便是满堂寂静,赵太后也不由得也是一愣,轻轻勾了勾唇,没再继续这个话题,“宴席过半,诸位不如随朕一道去赏花透透气——皇帝,可有兴致?” 萧明泽站起身来扶上了赵太后的手臂,温声演一出母慈子孝的戏码,“愿与母后同行。” 两人为首先行朝外走去,竹青随手招来一个小宫女叫她先去小亭子通传一番,而后便紧跟上了赵太后。 小亭子处只有谢琬领着绿珠等人守候,官职略大些的都跟在赵太后身边伺候着,眼见着一个宫女急急赶来,谢琬忙迎上前去。 “陛下和太后娘娘带着官眷们都来了,你们快些预备着。” 谢琬应下了,而后招呼着绿珠等人都过来站好等着接驾。眼瞅着一行人近了,谢琬带着众人叩拜下去守候,金丝银绣的衣摆停在了谢琬面前,她定了定心神,随众人齐声唱贺 “奴婢恭祝太后娘娘千秋华诞,愿太后娘娘身体康健,长乐未央。” 日落西山,鲜红的晚霞将天空染成绚丽一片,云层中掺着点浅紫便将火红柔和了下来。微风轻轻拂过,吹动亭子四角挂着的风铃,叮铃铃—— 花架搭的高大,外圈摆着一盆盆的魏紫与天色相连,就像是从天上的云彩里借来的颜色一般,内圈摆了一圈的姚黄做隔,众星拱月围在正中间的便是那三盆精心培育出来的魏紫花苗,花朵饱满,枝干挺拔。 深紫明黄都是极浓郁富贵的颜色,恰应了太后千秋的主题,花架也设计成了魏紫的形状,无不是照着赵太后的喜好所布置的。 赵太后一时间看的也有些痴了,湖光暮色正好,一切都是最好的模样。半晌赵太后展颜轻笑,“司苑司这回差事办的不错,赏。” 谢琬谢了恩站起身来,她的样貌清晰的呈现在了众人面前,然而谢琬只是垂着眸。 沈时戎的瞳孔不由得微微放大,心跳忽然便漏了一拍,一股莫大的欣喜和慌乱充斥了这位少年将军的心。 沈时戎的眼眶有些发热,他连忙垂下眼眸,碎发遮挡住他一双桃花眸中的一点泪,没叫人瞧见一点。 沈瑶心下也是一动,整个人控制不住的有些发抖,她咬住下唇死死克制着自己的心绪,偏头去看也只见沈时戎轮廓分明的下颚。沈瑶的声音很轻,只有沈时戎能听见,“是她?” 沈时戎几不可察的点了点头,再抬眸时全然没有刚才的失态,浓眉一挑便是恣意风流。 “朕饮多了酒,身子昏沉先回寿康宫了,皇帝同大家一起乐一乐罢。” 赵太后敛眸扶稳了竹青的手,如是说着转身便离开了。萧明泽拱礼目送赵太后离开,唇微微抿起,“太液池内诸位可自行游玩,不必拘着。” 说罢萧明泽转身回了席上,太后走得他却走不得,这席面总是要做完的。 沈时戎和沈瑶对视一眼默契的留在了原地没有动,人群乌泱泱的来又乌泱泱的走,亭中一时间只剩了风铃清脆的叮铃声。 谢琬心下一颗大石头算是落了地,还没来得及松口气便又见面前停了两道身影,只当是那家的官眷喜爱这花,很客气的开口,“这些花可供贵人观赏,只是请勿要……” 谢琬一边说一边站直了身,眸光不经意的落在了沈时戎的面容上,话音戛然而止。沈时戎展颜一笑,声如珠玉相撞, “这位内人看起来好生面熟,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清风拂面,似是故人来。 谢琬又看向了站在沈时戎身边的沈瑶,眼睛蓦然一红,几乎就要落下泪来,她连忙低下了头,两颗豆大的泪珠砸入地砖。 “沈将军说笑了,奴婢久在宫闱哪能有幸见过您。” 沈时戎下意识的往前迈了一步,才举起来的手又生生收了回去,眼睛紧紧的盯在谢琬身上,“那是我认错了,舍妹沈瑶初次入宫,今日男女分席而坐,内人若是得了空还望替我看着些,我自有重谢。” 沈时戎声音很轻却咬重了一个瑶字,谢琬咬了咬唇,克制住了眼泪,勉强稳住声音,“沈将军客气了,沈家戍守边关保家国平安,奴婢虽在深宫也心怀感激,多谢将军给奴婢报答之机。” 沈时戎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见赵太后身边的竹青折返回来,于是只能将话咽下,转身挡在了谢琬的身前。沈时戎主动迎上去,很客气的笑了笑,“嬷嬷怎么回来了。” 谢琬趁着机会赶紧擦了眼角泪痕,深呼吸两息调整心绪,而后垂首静立在一旁。 竹青对着沈时戎福了福身,笑得也是客气,“内廷琐事,将军无需挂怀,太后说希望将军尽兴而归。” “既是内廷之事,我也不便多留,还望嬷嬷转告太后娘娘,多谢娘娘关怀。” 沈时戎只能带着沈瑶离开了亭子,目光不着痕迹的从谢琬身上掠过,转而在不远处放缓了步子回头观望起来。 竹青目送沈时戎离去,转过头来看着谢琬,笑意依旧浅淡,“谢掌侍,太后娘娘有请。” 第12章 笼中鸟雀 天色擦黑,绚丽的彩霞转瞬即逝,一轮月牙自东方升起。宫道上间隔不断的悬挂着不少灯笼,微弱的灯火在风中摇曳不停,把一行人的影子拉的长长。 寿康宫内,赵太后已然换了一身常服,支着头斜靠在贵妃榻上,阖眸气息均匀。 竹青领着谢琬入了内殿,又叫殿内伺候的宫女太监退出殿外,转身放下了内厅的帷帘。竹青脸上的笑意收拢起来,指着内殿中间的青砖对谢琬道,“太后娘娘正在小憩,你便在此跪候。” 说罢竹青也离了内殿,轻轻的带上了木门。 谢琬垂首称是,略思索了片刻便小心的跪了下去,没有发出一丝声响。谢琬的额头触在冰凉的砖上,后背的汗渐渐干了,风一吹整个身子都是冷的,那颗一整晚滚烫跳跃的心终于渐渐平静下来。 不知跪了多久,谢琬只觉得膝盖一阵一阵的酸痛,像是有人拿了钢针往里钻一样,小腿一阵又一阵的发麻,凉意上来渐渐的也没了知觉。只是额上汗珠细密,一颗心如有擂鼓。 “唔……什么时辰了。” 珠帘内传来一阵衣物摩擦的细碎声响,赵太后的声音清楚的回响在这片空寂的殿内。 谢琬不敢轻举妄动,估摸着时辰轻声开口,“回禀太后娘娘,酉时三刻了。” 珠帘相撞发出清脆的声音,一双精致的绣鞋停在了谢琬跟前,赵太后低垂眼眸打量着谢琬,“朕这一觉睡得是久了些,你跪在这儿倒还算老实,心中可有怨言。” 谢琬头贴在青砖上,声音平和,“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婢没有怨言。太后娘娘是君,奴婢不敢在您面前搬弄手段。” 赵太后转了转腕间玉镯,眉峰微挑,“哦?抬起头来,让朕好好瞧瞧。” 谢琬浑身僵硬酸痛,稍微动一下几乎都能听到骨头轻声作响,她咬了咬下唇,强忍住了身体传来的酥麻感,挺直了腰垂眸仰头。 下一刻,谢琬的下颚便被狠狠掐紧。赵太后的手保养得当,因着日日批改奏章也没有养指甲,指腹磨出了一点薄茧而已。然而指尖力道不小,不过片刻的功夫,谢琬的皮肤便红成一片。 “是真不敢还是当面一套背面一套的阳奉阴违?” 谢琬勉力吐出几个音节,断断续续的连成一句,“奴婢不敢。” 赵太后哼笑一声,松了指尖力气,掀袍到主位坐下。谢琬的胸膛猛烈起伏两下,气息均匀了之后又换了方向,仍旧面对着赵太后跪着。 “你若是真不敢,那出宫采买花苗凑数的主意又是谁想的?” 谢琬倒没有多吃惊,在这儿跪了这么久早想明白了太后发难的原因,她又恭敬的叩首拜下,“回禀太后娘娘,是奴婢的主意。月前司苑司的花苗遭人故意破坏,最终侥幸才留了三株,然而太后娘娘千秋是奴婢们心头大事,无不想尽善尽美以贺娘娘生辰。无奈之下,奴婢才想了这么个法子。 然而奴婢以为,太后娘娘这么多年来尽心竭力,平水患,攘外夷,使百姓家有余粮。京中更能夜不闭户,路不拾遗。天下万民也都感念娘娘您的恩德,万民都是您的子民,这三百花苗何尝不是百姓们对娘娘您的祝愿,奴婢不过是斗胆将这份心意呈到了您面前。” 谢琬说完略等了等,赵太后一言未发,谢琬便壮着胆子又道,“奴婢知道宫规森严,此番也是坏了规矩。请太后娘娘降罪,奴婢认罚。” 赵太后垂眸默然瞧着谢琬,半晌才幽幽开口,“倒是好伶俐的一张嘴,和你父亲——从前的谢丞相,真是一模一样。” 谢琬的脑中轰的一下,有根弦仿佛被狠狠的拨了一下。谢琬僵硬迟疑着抬起了头,也顾不得什么规矩不规矩的,“娘娘记得我……父亲。” 赵太后微微抿出一个笑来,轻轻点了点头也没去计较谢琬的冒犯失礼,“谢世安的确有才干,但是千不该万不该,居然撺掇着先帝想要废了朕的后位。这天下从来不缺有才之人,更不缺的是聪明人,他挡了朕的路,所以他死了。” 赵太后俯身下来贴近了谢琬,四目相对,声音沉沉的响在谢琬的耳边,“你很聪明,也有手段,只是小心聪明反被聪明误。谢琬,你明白朕的意思吗。” 谢琬怔愣的跪在原地,半天都没有回神。这就是宫廷,这就是皇家,没有谁是不可替代的,任凭你权势滔天,一道圣旨就能叫人家破人亡。 赵太后又站起身来,径直绕过谢琬走到了窗棱边,夜幕漆黑只有零星几颗星子绕在月亮旁边,夜风微凉。 廊下挂着的那只鸟笼也随风轻轻摇晃起来,里头的鸟雀站在枝子上远眺着远方,啾啾两声。只可惜放眼望去是红墙,墙外还是墙,怎么也望不到尽头。 “朕养了这只雀许多年,好吃好喝的供着,连这笼子也是叫人精心设计过的。可是这鸟还是总不高兴,有时候不管怎么逗弄都不肯叫两声,便是叫人为它选了伴侣也不见叫两声。朕从前总是想不明白,它在这红墙中,为朕所养,一切用的都是最好的,还有什么不知足的。” 赵太后回头看着谢琬问道,“你说说看,这鸟该如何养?” 谢琬斟酌了一会儿才小心的开口,“奴婢以为鸟雀生出羽翼必定是想要翱翔天际的,山林之中虽苦却有自游,笼中方寸之地无论如何也比不了外头天地广阔。娘娘若真要这鸟高兴起来,不如放养的好。” 赵太后点了点头,对着外头的竹青招了招手。金丝笼被取下递到了赵太后的手中,下一刻笼门打开,鸟雀振翅而飞直冲天际,盘旋两圈,啾啾鸣叫不停而后很快消失在了夜空中。 赵太后放下笼子,走回了谢琬的身边,“鸟如此,人又何尝不是如此?朕可以给鸟雀一个机会,眼下也愿意给你一个机会,不仅能免了你的责罚,更能叫你施展你的才能。谢琬,你敢不敢一试。” 第13章 都有秘密 金丝笼囚的是鸟,红墙青瓦囚的是人,两者实际上并无分别。 谢琬定定的看着那鸟雀,直到它消失在夜色中,鸟雀易得自由,人却不能。 “这世道对女子从来苛刻,女子的出路也并不多,不能如男子一般沙场征战也不能参与科考,所谓好一点的出路无非也是希望嫁一户好人家,夫君上进,公婆开明。可即便如此,也并不是没有了坎坷艰辛。 如果没有入宫,奴婢也该也已经出嫁,一辈子都困在宅院里,只为了郎君的一点欢心而算计不停。可入了宫奴婢见到了不一样的天地,女子也能如男子一般,领一份差事,凭自己的能力升职。宫中的太学也不只讲女则、女戒,也讲四书五经教我们明理。” 谢琬展袖又行了一个大礼,心悦诚服的叩拜下去,“奴婢愿如雀鸟,即便历经风雨也要自食其力。奴婢愿听从太后娘娘的差遣,绝无怨言。” 赵太后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她摆了摆手示意谢琬不必再跪。面上似笑非笑的,“朕杀了你父亲,你难道不想为你父亲报仇吗?” 谢琬的小腿已经没有什么知觉了,便是撑着地也不能无力站起,于是只将腿稍稍侧了侧,算是跪坐在地上。 “人生在世,每个人都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并为自己的选择付出代价,父亲选了他的路也付出了代价,奴婢如今也不过是做出了自己的选择。 太后是君,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奴婢曾经怨恨,如今不恨。” 赵太后凝视了谢琬片刻,转过身朝内厅去了,“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等朕的令。” 另一边太液池的宴席已经散了,沈时戎和沈瑶也被内侍引着出宫,两人的眸底皆是抹不开的忧色。 才出了宫门,沈瑶便扯住了沈时戎的衣袖,“哥哥,她不会出事吧?” 沈时戎皱了皱眉没有搭话,四下里看了看见无人注意便拉着沈瑶上了马车,这才放松下来。 “日后在外要格外注意言行,京都不比凉州城,如今咱们家被高高捧起,不知多少双眼睛盯着在呢。” 沈瑶面色凝重,抿着唇点了点头,张了张唇欲言又止。 沈时戎叹了口气,看着这张和谢琬五分像的面容终究狠不下心责怪,他的手掌轻轻抚上沈瑶的头顶,“瑶瑶,你姐姐当年将你托付给我是一件极其冒险的事情,今日她想必已经认出你了,只是许多事只能徐徐图之更不能叫人发现,否则不仅武成侯府更是会牵连到她。” 沈瑶也可以说是谢瑶,用力的点了点头。她掀开了马车的帷帘,目光直直的望向宫墙却也没有再说什么了。 甘泉宫中,萧明泽随意的坐在院里,手边放着几个歪倒着的酒壶,面上潮红一片,目光朦胧。 “哎呀陛下,不能再喝了呀,酒多伤身。” “放肆!如今你也要来教孤如何行事吗?母后今日生辰,孤高兴多饮两杯又如何……反正,孤去不去早朝都一样……都一样。” 何文壮着胆子从萧明泽的手中夺下了酒壶,随后跪在地上叩首,“老奴僭越,可陛下您真的不能再喝了。” 一道脚步声由远及近最后停在了何文的身边,那声音苍劲有力,“行了,你带着人都下去,这里有我。” 何文抬头看了一眼就跟看到了救星一样,连连点头称是,“还好太师您来了。” 萧明泽垂着头将脸藏在了阴影里,耳边是杂乱的脚步声,等一切安静下来萧明泽才抬头去看王太师,只是眼神清明,哪有半点醉酒的模样。 “老师,您来了。” 王太师点了点头,又扫了眼并没有退远的何文一众人,伸手制止了萧明泽的话,旋即朗声,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陛下,你怎么能如此堕落,臣往日里就是这么教导您的吗。” 萧明泽也反应过来,接了句,醉醺醺的语气,“孤高兴,老师不如也同孤一起,再喝两杯。” 戏演完了两人才面对面的坐下,只是萧明泽撑着脑袋,也并不将脸对着院外。 “老师想必也是为了母后说的选秀之事而来的吧。” 王太师点了点头,蹙眉间神色凝重,“臣认真思索了片刻,这选秀的确势在必行,陛下您已行过冠礼一年有余,而后宫至今空悬,皇嗣无以为继恐怕也会动摇国本。且您若是立后纳妃了也能趁势要回玉玺,届时太后娘娘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再者,陛下您也能借选秀之事,拉拢一些朝臣。” 王太师的话越说越犹豫,只是没有纠结很久神色便骤然坚定下来,“臣这番话有些离经叛道,但一切全为陛下计较。” 萧明泽拧眉,半晌才道,“孤知道老师一片苦心,只是选秀之事还是从长计议,老师您也可以在新登科的举子中选一选有没有可堪大用的。” 要紧的谈完了,王太师一甩袖子,怒斥萧明泽不知礼数,而后愤然离去。萧明泽还是坐在原地不为所动,不消片刻,这消息便不胫而走传入了寿康宫中。 赵太后彼时正捧着书卷,不急不慢的翻过一页,“知道了,下去吧。” 竹青捧着参汤上前,“娘娘用了参汤早些休息罢,明日还要早朝。” 赵太后放下了书卷,却没有接汤盏。“再煮一碗醒酒汤,连着这参汤一起给皇帝送去,皇帝跟前是缺个人照看着了。” 谢琬被悄悄的送回了司苑司的小院里,司苑司掌典如今各只有一个,以至于院中除了谢琬也就剩下李典侍了。 谢琬躺在床上,裤腿高高的卷起,因着肤色白皙,膝盖处的青紫便显得更加可怖。李典侍坐在一边,手里拿着药膏挤在了自己的掌心,用掌温化开之后才小心的揉在了谢琬的膝盖上。 “你这是怎么了,这腿怕是会影响你的活计。” 谢琬嘶了一声,旋即掐紧了掌心不肯再叫一声,还能扯唇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又劳烦李姐姐了,真是无以为报。” 谢琬不肯说,李典侍也没有再问。 宫里,谁人还没有一点秘密呢? 第14章 心软善意 翌日清晨,赵太后的懿旨便传入了司苑司的院子里,李典侍同谢琬跪在一起听旨。竹青手中拿着明黄的布帛,身边只跟着一个小丫头, “司苑司掌侍谢琬,违反宫规,扰乱宫纪,然筹备千秋宴有功。功过相抵,着保留掌侍之职,罚御花园洒扫七日。” 谢琬领了旨,撑着地起身还没站稳膝盖便一痛又要跪下去,好在一边的李典侍眼疾手快扶了一把,这才没有摔下去。 竹青将布帛交给了身边的那个丫头,转而也走上前来扶了一把谢琬,面上还是和气的,从袖中滑出一个小瓷瓶落到了谢琬的掌心,“这是太后娘娘赏的——御花园的洒扫从今日开始。” 送走了竹青,谢琬谢过了李典侍独自回了房里。 谢琬将瓷瓶凑近了鼻尖轻嗅,一股药草的清香扑鼻而来,心下了然几分。独自抹了药,见效也快,膝盖上的疼痛立时减去了许多。 谢琬心里也暗自揣度起赵太后此番的用意,只是不等她想明白,便有人将门拍的震天响。谢琬赶紧放下了裤腿,站起身来去开门。 门口的嬷嬷冷着一张脸,薄唇紧紧的抿着,拧着眉头眼皮耷拉着尽是不耐之色,见谢琬开了门一把将手里的扫帚水桶全塞了过去,“都已经辰时了,怎么还在这里躲懒,我可不管你是什么品级,今日傍晚检查你还要是不合格自有你的好果子吃。” 老嬷嬷从袖中摸出一张纸条随手塞到谢琬手里,“这上面就是你今日要完成的任务。” 说罢又哼了一声转身走了。 谢琬拎着扫帚木桶还没回过神来那嬷嬷就已经走远了,谢琬旋即展开了手中的纸条。 一、扫清地上落叶; 二、给桃李园的树浇水施肥; 三、将西边的盆栽移到东边晒太阳,申时前再移回原位。 最下边是一行大字,谢琬轻轻念了出来“申时六刻检查。” 谢琬掐指算了算,距离申时六刻满打满算不过四个时辰,那么大一个御花园便是再多两个人也是难以完成的。 谢琬脑子里盘算着手上的动作也是一刻都没有停,提了工具便往外走去。 谢琬首先便是去了西边将盆栽往东边搬,数量倒不是很多,只是每一盆都沉重得很,枝叶也阔大,搬起来不说掌心尽是红痕,便是脸上也难免被枝叶大的疼,小虫子也在眼前不停的飞。 谢琬好容易搬完了盆栽,背后已然湿透了,额发一缕一缕的贴在脸上,膝盖隐隐作痛便是脊背也因为佝偻太久而酸痛起来,谢琬顾不得歇息,转头回了司苑司拿了水桶打了水又领了肥料而后直奔桃李园。 萧明泽从慈宁宫出来的时候路过御花园,便见得谢琬一个人一手拎着装满了的水桶,另一手拎着一桶肥料,面上惨白的一片,唇上都没见得什么颜色。萧明泽叫停了轿辇,何文立刻靠了过来 “孤瞧她有些眼熟,怎么就她一个在忙活?” 何文瞧了一眼旋即垂着头很恭敬的答了,“回陛下的话,那是司苑司的掌侍谢琬,今儿一早太后娘娘降得旨说她违背了宫规,该罚。” 萧明泽哦声,脑海中的记忆清晰起来,上次在长街瞧见的也是谢琬,那时谢琬穿着官服发髻整齐。又记起了昨日,太液池旁谢琬穿戴整齐的唱礼。 萧明泽放下了帷帘,“叫两个小黄门去帮帮她,莫叫他人知晓。” 何文应下了,一甩拂尘轿辇便又往前走了,他指了两个小太监交代了两句便又匆匆跟上了萧明泽。 这样的消息到底没有瞒过赵太后的耳目,消息传入寿康宫的时候,赵太后手中捧着鱼食,听完了也只是嗯了声。竹青摆了摆手叫人下去了,旋即又看向了赵太后。 赵太后的脸上浮现出一点笑意,随手撒了一把鱼食到池子里,垂眸瞧着鱼儿争食,“咱们这位皇帝呀,心还是不够硬。” 竹青的眉峰微蹙,很快又舒展开来,“娘娘您是故意叫……去御花园的?” 赵太后笑睨了竹青一眼,满不在乎的将一整碗鱼食倾倒进了池子里,“想看鱼儿争食得趣,自然就要舍得喂食。” 桃李园中,谢琬找了几个小瓶子装满了水挂在腰间,而后拿着扫帚先是将树下的落叶扫拢而后再将小瓶子里的水适量的浇灌下去,浇完了便将落叶拢了到木筐子里。等谢琬扫了一半再回到起点的时候却发现另一个木筐里也装满了落叶,水桶也都空了。 谢琬愣了愣,旋即又去查看了一番,确实另一半的林子也浇过了水。 有人在暗中帮她,谢琬思索了片刻也没有想出到底谁有空又动作麻利,然而时间急切也由不得谢琬多想,她领着肥料开始一点一点的浇灌。 日正中天,初夏的暑热连一丝风也吹不起来,肥料的气味一点点在空气中挥发蒸腾,谢琬本来就胃里空空,现下这么一熏几乎立刻就要倒下去。 “呕——” 谢琬实在是支撑不住,而后扶着树干背过身去,弯腰忍了又忍才没有吐出来。谢琬一张脸涨的通红,偏偏唇色煞白,活像是才从树底钻出来的一样。 谢琬缓了好半天才又一口气将剩下的也料理了,整个人无力的坐在树荫的一角,垂着头按着自己隐隐抽痛的胃。 忽然面前多了一片阴影垂下,谢琬反应有些迟钝的抬头去看,对上绿珠的笑颜,只是下一秒绿珠便笑不出来了,连忙坐到了谢琬的身边,从怀里摸出一个饼递过去, “你快吃两口垫一垫,我去给你打水。” 谢琬伸手拽住了绿珠的手腕,勉强勾出一个笑来,眼眶此时忍不住有些发热,“没事的,陪我坐会儿就行了。” 绿珠的眼眶也红了,却又不忍心甩开谢琬的手,只好坐在她身边,低骂一句,“这也太欺负人了!” 谢琬缓过了神拍了拍绿珠的手,正色,“这话也是能乱说的?咱们做奴婢的,没有那么金贵。” 谢琬咬了口饼,胃里有了东西终于是好受了不少。 “那……那我和你一起,出宫我也有份。” 第15章 寿康洒扫 谢琬一下子便拧眉起来,四下里瞧了瞧是无人来才稍缓和了些神色,“你不过是听我的令,这事与你无关,以后也不要说起。” 谢琬三两下将饼解决了而后扶着树站起了身,随后转身去拎起了扫帚的水桶,声音冷下来,“你快回去吧,莫要叫人发现了。” 绿珠不服气还要再说什么,谢琬却已然径直离开了。 谢琬顶着太阳慢慢扫起了御花园的地,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去将东边的花搬回了西边,最后再将搬花的路扫了一遍,掐着时间点堪堪做完,等应付完嬷嬷的检查之后,谢琬已经累的连一根手指也抬不起来了。 一连七日,日日如此。 萧明泽后来也叫刘福打探清楚了,索性就交代了刘福每日暗地里去帮把手,只是也不许帮忙做太多。 而萧明泽每日早晨自寿康宫问安出来,便能在御花园中瞧见谢琬忙碌的身影,只是除了第一日外萧明泽的轿辇便没有停下来过。 第七日傍晚,来检查的却不是那个老嬷嬷而是竹青。 谢琬浑身酸痛,发髻也有些微微散乱,后背的汗直流到脚心,却还是福身见了礼。 “太后口谕,请谢掌侍往寿康宫去一趟。” 一路上竹青的神色还算缓和,加之这么几天折腾下来,谢琬的心里也明白了两分。 寿康宫中赵太后还是如往常一样坐在书案前,见谢琬来了也只是稍抬眼旋即又垂眸只看着奏折,“行了,不必跪礼。你可知朕今日找你来是为何事?” 谢琬垂着头,语气平缓,“奴婢受罚期满,也该向太后娘娘复命。” 赵太后眉峰微挑,搁了笔去瞧谢琬,“朕听说这几日总有人暗中帮你?” 谢琬周身一紧,不等开口便又听赵太后说,“朕不怪罪你,只问你一句,你可知道是谁在暗中相助?” 赵太后又怕谢琬不敢开口,补了一句,“只管说来,朕恕你无罪。” 谢琬福了一礼而后声音清晰道,“奴婢斗胆猜测,是陛下恩德。” 赵太后的唇角微微一勾,又垂下眸去拿起了朱笔,声音中带着一点不经意,“这几日你差事做的不错,明日起便来慈宁宫伺候吧。” 谢琬一惊旋即立刻谢了恩,而后就被竹青引着走出了内殿,竹青面上的笑还是柔和的,“回去好好歇上一晚,明日莫要误了时辰。” 谢琬心里踌躇打鼓,几番斟酌之后去而转身,对着竹青福身,“奴婢愚笨,还劳姑姑指点一二。” 竹青也收回步子转身,伸手将谢琬扶了起来,“咱们做奴婢的,只消听主子吩咐行事。” 从司苑司的六品掌侍到了寿康宫伺候,说出去也算是高升,到底主子跟前才有更多表现的机会。谢琬一无资历,二无功绩,怎么都难以服众的。 任是议论纷纷,赵太后的懿旨还是在第二日清晨下达了,谢琬入寿康宫洒扫,另提拔司苑司宫女绿珠、珍珠为掌侍。 谢琬领了旨收拾了包袱独自往寿康宫去,一路上都能听见宫女或是太监的议论。 “谢掌侍真是可惜了,若是留在司苑司,剩下的典侍的位置必然是她的。” “可惜什么呀,那可是太后跟前,还愁没有机会攀升?倒不如愁一愁你我,何时才能出头。” “太后跟前的洒扫宫女可没有掌侍的品级高。” …… “手上的活都做完了,有空在这里闲话起来,若是有羡慕的自可以去御花园里洒扫七日,瞧瞧太后娘娘要是不要。” 绿珠从司苑司里追了出来,朗声陈词,方才还对着谢琬指指点点的宫女太监立时四散了去。 谢琬回头握住了绿珠的手,“何必同他们计较,都是做了掌侍的人了。日后我不在你多照顾兰草和柳莺,自己也要谨言慎行小心行事,万不要再凭着性子胡乱说话。” 绿珠的眼眶红红,张了张唇却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垂下头深呼吸了一口气,压下了眼泪,“我记住了,你也千万珍重,不要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 谢琬瞧着绿珠殷殷嘱托的模样有些好笑,抬手替她一抹泪水,温声劝慰,“好了好了,我是换个地方做事又不是再也见不着了。你才升任,该是去立威的时候,别叫人挑了错处。” 谢琬一路到了寿康宫中,才把东西放了便被人指使着去院子里扫落叶。 “手脚麻利些,可别还当在司苑司,你要是活没做完可没有饭给你。” 为首的宫女是寿康宫里的一等宫女梧桐,可以进殿内伺候。竹青只管在太后身边伺候,下面的小宫女都交给了梧桐管教,因此梧桐素日里便仗着品级对下面的宫女是颐指气使的。 谢琬低垂着眉眼,一副逆来顺受的样子,“知道了,梧桐姐姐。” 梧桐听了这话却并不肯罢休,她仔细的打量着谢琬。 谢琬的皮肤白净,便是年年辛劳也没有晒黑,一张脸匀称又舒展,腮上没有肉更显得人清瘦,眉弯弯的却生了一对颇有韵味的丹凤眼,嘴也小巧精致。因着从小诗书教养,周身也有些书卷气,一打眼也算是个素雅的美人。 梧桐冷哼了一声,横眉冷眼,“有些人不要以为进了寿康宫就有机会去爬龙榻,还是规规矩矩的好,莫那一日行差踏错被打死了还连累我。” 谢琬的神色不变,还是和顺的很,“多谢梧桐姐姐提点,奴婢都记下了。” 梧桐一脚踢了个软钉子,心下不痛快却又不能立时处置了谢琬,只得看着周围几个丫头,厉声说到,“你们都不许帮她,否则你们自己知道。” 说完便一甩袖子走了。 原本还有意跟谢琬搭话的几个丫头听了这话也立时四散开来,谢琬还是不以为然,这么些年在掖庭里打转,什么手段没见过,于是兀自拿了扫帚便去了庭院里。 “皇上驾到——” 谢琬才到院中便问人通传,于是只能放下扫帚跪礼唱安。 萧明泽的余光扫过谢琬,脚步微微一顿却并没有停留而是径直走入了内殿。 第16章 还不快去 萧明泽入了内殿便照常对着赵太后拱手问安,得了赵太后的一句安好方才起身。萧明泽扫了一眼赵太后的案几,又添了一句,“母后事务繁多,一定要保重身体。” 赵太后这才顿笔抬眸瞧了萧明泽一眼,“皇帝若是有心,不若早日将选秀的事提上来,给大燕留个后嗣朕便是到了九泉之下也好对祖宗有个交代。” 萧明泽的心里陡然又升起了一股子烦躁,站起身又一拱手,“母后既然在忙,儿臣也不留下来耽误母后,儿臣告退。” 说完萧明泽转身径直走了出去,这回的脚步却是没有停过,一路回了甘泉宫萧明泽心里的火气才堪堪降下来一点,他摆了摆手叫殿内人都退下,只留了刘福近身伺候。 “孤正值盛年,母后却天天念着后嗣,莫不是……” “陛下。陛下莫要多虑,太后娘娘毕竟也是一个母亲,天下母亲哪有不为儿女操心的呢。” 刘福适时打断了萧明泽的话,到底没让萧明泽心里那句扶持幼主、继续垂帘宣之于口。 萧明泽扯了唇面上有些木然,“是啊,虎毒不食子。” 刘福见萧明泽的心绪还是不大好,眼睛转了一圈,旋即轻声道,“陛下日前让奴婢查的事已经查清了,那位是先丞相的嫡长女,多年前因着一桩旧案谢家被牵连才入了宫。” 萧明泽的眉心微微蹙起,转过头来,几分怀疑又几分肯定,“那旧案莫非同母后有牵扯?” 刘福点了点头,声音又低了下来,“正是。” 那一年的萧明泽刚过了十岁生辰,只是总被拘在自己的宫中读书,许多事情赵太后也并不许人告诉萧明泽。 御书房里的烛光晦暗不明,上首穿着龙袍的男子坐在龙椅上,手中拿着朱笔却是眉头紧锁,左右两边只站着一个太监和一个官服男子。空气仿佛在这方寸之地中凝滞,叫人压抑的几乎喘不过气来。 一阵微风自窗沿吹进,终于这殿内有了一丝声响。穿着官服的男子拿起玉玺朝着皇帝递过去,神色严肃 “请陛下早做决定,盖上玉玺。” “谢卿……这,这叫寡人如何……” 谢世安眉头紧锁,神情严肃。手中玉玺沉甸甸的几乎要将他压垮,他一咬牙低声挤出几个字 “臣僭越了。” 说着谢世安便在明黄的绢帛上盖上了玉玺,皇帝手中的朱笔滚落在桌案之上,他卸力将大半个身躯靠在了椅背,“罢了,谢卿去宣旨罢。” 不待人回答,外头便响起了一道尖细的声音,“皇后娘娘驾到——” 门被大力的推开,赵皇后携光而来,她的唇边噙着一抹笑 “陛下万安,妾听说陛下要废了妾,不知道是哪里惹了陛下不快,妾来向您请罪。” 赵皇后一步一步的走近,伸手从桌案上拿起了那已经盖了印的圣旨,“德不配位,牝鸡司晨,冒犯陛下……” 赵皇后挑了挑眉缓缓看向坐在龙椅上的皇帝,“陛下当真是这样想妾的?” 四目相对,皇帝连连摆手,“寡人没有,皇后为寡人分忧日夜操劳,寡人心疼还来不及呢。” “哦——那便是谢丞相以下犯上冒犯中宫,蛊惑陛下了。” 明黄的布帛被随意丢弃在了火炉中,烈焰一点点的将那道废后的圣旨蚕食吞没。 刘福的脸上也露出了一点唏嘘,“显赫一时的谢家就这样倾覆于一夜之间。” 萧明泽却沉思起来,刘福见萧明泽算是缓过了神也就悄悄退出了殿外。 寿康宫中谢琬正拿着扫帚一点一点的将庭院清扫干净,这活计到仿佛回到了多年之前,那时初入宫闱年岁尚小,也是这样拿着扫帚跟在娘亲的身后,白日里洒扫夜里便跟着娘亲读书。 一晃就是十一年,也不知道娘亲若见到自己而今这副模样,会不会生气的斥责自己半分长进也没有。 谢琬想着谢夫人的模样又忍不住抿了抿唇,眼底漾出一点笑意来否定了自己先前的想法。 若是谢夫人还在,定然是要护着谢琬的,便是见着谢琬如今的模样大抵只会轻轻将谢琬搂进自己的怀里,柔声说一句,“我们家琬娘最厉害了,比其他家的女郎都厉害。” 想到这里谢琬的情绪也有点黯然下来,再回过神来的时候庭院里的落叶已然清扫完毕了,谢琬默然收拾了心绪拿着扫帚往耳房走。 梧桐却挡在耳房前的大门口,见着谢琬眉峰一挑,伸手从一边的宫女手中拿过了水桶的抹布,一把塞进了谢琬的手中,“你刚来也别说咱们欺压你,不给你表现的机会。喏,拿着这水桶去将偏阁的地擦干净,晚点竹青嬷嬷可要亲自检查的。” 谢琬的视线从梧桐拿着木桶的手往往上移,最终与梧桐四目相对。梧桐的眼底闪过一丝得意,瞪了一眼谢琬,“瞧着我做什么,还不快去,再过一会儿可就要午膳了。” 谢琬转开眸子,声音还是一样的波澜不惊,“知道了。” 偏阁在冬日里被用作暖阁,已然入夏便也无用了,即便有人按时打扫地上还是免不了积了一层薄薄的灰。 谢琬先是在地上撒了水,而后便挽起了袖子跪在地上一点点的擦洗起来,但是偶尔扬起的灰尘还是呛得她忍不住打喷嚏,好在夏日的水不似冬日冰凉刺骨,谢琬这些日子做惯了洒扫,手下的动作也快了起来。 竹青来到偏阁的时候便只见谢琬一个人伏跪在石砖上擦洗着,地上的灰尘一扫而空,亮晶晶的几乎能照出人影。竹青四下里瞧了瞧,的确没再见人,上前两步 “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儿。” 谢琬连忙将高挽的袖子放了下来,起身见礼,“嬷嬷安好。” 竹青此时心里也明白过来,只是面上并没有神色起伏,只淡淡一句,“行了,快去用午膳罢。” 谢琬谢过了竹青拎着桶出去了,竹青倒是站在原地看了谢琬好一阵,而后退出偏阁回了内殿去了。 第17章 争执威胁 竹青回到内殿的时候赵太后堪堪放了朱笔,正坐直了舒展筋骨,见竹青来眉宇间才稍稍露出一点疲惫,“过来给我按按肩膀。” 竹青笑着应了声,绕到了赵太后的背后,一双手力道适当的揉捏起来,见太后闭上了眼睛,眉目也舒展了两分才淡声说出了方才的见闻。 “奴婢是否要帮她一把?” “既然是分给她的活计自然该她一个人做,今日你帮一把,明日她在助一把,这宫中岂不要乱了套?” 竹青手下的动作一顿,赵太后便睁开了眼睛,抬手拍了拍竹青的手背示意她可以停下了。赵太后回过头去,眼中是不加掩饰的打量, “她若是连一个小小的宫女都应付不了,可见也就不是能担大任的人。倒是你,跟了我这么些年了,心肠倒是软了?” 竹青神色一变,随即就要跪下去却叫赵太后一把搀住了,“并不是责怪你,只是许多道理也不需要我再去教你了,嗯?” 竹青的面色渐渐平静下来,低眉顺眼福了福身,“奴婢知道了。” 赵太后又缓缓阖眸,“传膳罢,你再替朕捏一会儿。” 内殿发生的一切谢琬自然无从知晓,她拖着有些沉重的脚步回到了耳房,只是饭菜已然被用了个干净,只有梧桐的面前还摆着一碗饭。 谢琬的眉心拧了拧,走过去拿起了那碗饭,她并不觉得还有谁会同自己一样没有用午膳。 梧桐一拍桌子站了起来,厉声呵斥,“谁准你动这碗饭了!” 梧桐的眼神一扫屋里,又道,“这是给荔枝留的。” 谢琬的眼神不耐烦起来,“活我做完了,现在我要吃饭,有什么问题么?” 梧桐的心里蓦然一堵,她最看不惯的就是谢琬这副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的淡然模样,仿佛其他人都是跳梁小丑。 梧桐一扬手便打翻了那碗饭,咣啷一声,瓷片飞溅在谢琬的脚边。有锐利的一片甚至划破了谢琬的腿,血腥味在小小的耳房内弥漫开来。 “行啊,吃吧。” 白米饭洒在了地上,沾满了泥灰,梧桐抱着手臂趾高气昂仿佛一只斗胜了的公鸡一样,讥讽的开口“你也就配吃这些。” 谢琬的脸色阴沉下来,她并不是泥人捏的没有脾气。一边有胆小的宫女瞧着谢琬的脸色难看起来,也壮着胆子上前去拉了拉梧桐的衣袖,“算了吧姐姐,仔细等会儿把嬷嬷招来了。” 梧桐一把甩开了那宫女,“犯不着拿嬷嬷吓唬我,她一个低等的洒扫宫女犯了错,我教训一二也没什么。你们不都亲眼瞧着,亲耳听着她口出狂言羞辱我的?” 梧桐的眼风扫过去,那小宫女立刻低下了头忙不迭的点了点了。 谢琬垂着头看着地上的米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梧桐转过来哼笑一声,而后越过谢琬朝外面去,路过谢琬时还重重的撞了谢琬一下,“什么人吃什么饭,老天爷都是定好了的,装的再清高也没有用。” 谢琬俯下身拾起了一片碎瓷,而后转身大步追上了梧桐。一手揽过梧桐的脖颈向后拉,冰凉的瓷片抵在了梧桐的脸蛋上,压出一片红印子。 “我不同你计较你真当我怕了你是不是?” 梧桐心下一惊,眼睛不住的往谢琬手上捏着的瓷片上瞟,一颗心惴惴不安但还是强装镇定,可是颤抖的声音却已经出卖了她,“你……你敢在太后宫中杀人不成?” 谢琬手中的瓷片又往下压了压,“宫女若是伤了脸面是决计不能再做体面的活的,这一点梧桐姐姐比我懂。” 梧桐的面色骤然煞白起来,浑身都在发抖。谢琬却在这时松了力道,一把将人推了出去,“不要再用那些无聊的把戏,都是主子底下讨生活的,何必互相为难。” 叮当——碎瓷片落在了地上。 谢琬转身回到了房里,也不讲究拿起水壶便直接往口里灌,冰凉的水洒在面上才终于将谢琬心底的无名火压下去。 身后的梧桐被人接住,大口大口地的喘息起来,眼睛里的光却更加怨毒。 宫女私下里吵斗是个不小的罪名,谢琬料定了梧桐不敢将此事揭露在竹青面前,也是有意杀一杀梧桐的威风。 更主要的是梧桐方才的模样让谢琬想起了掖庭的那个老太监。 老太监对谢琬的母亲生了腌臜心思,总是想着法儿的羞辱两人再威压,谢夫人有一次也是这样被逼着吃了一碗馊饭,那老太监彼时也是受人簇拥站在一边,阴阳怪气的,“什么高门贵妇,如今要饿死了还不是什么都吃。” 谢琬闭了闭眼试图将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从脑海中赶出去,手臂却被人推了推,谢琬猛然睁眼又几分骇人气势,那小宫女被吓得后退了两步,然后又小心的挪近了,从怀里摸出两块糕点塞到了谢琬手里。 “你吃吧,别叫人发现是我给你的。” “谢……” 话没说完人就一溜烟的跑了出去,谢琬却将人认了出来,正是方才阻拦过梧桐的那个小宫女。 有了午间这么一场,下午到安生了不少,后头连着几日梧桐也并没有再为难谢琬,甚至看向谢琬的眼神中也是一样的平静。 又一日中午,众人都用过了午膳,梧桐忽然叫住了谢琬。 “我记得你从前是司苑司来的,今日下午花房会送来一些鲜花,便由你打理了插瓶摆到内殿去,小心些不要磕着碰着些什么。” 这话有理有据,谢琬倒也没有推脱,很是爽快的便应了下来。心里也暗暗的想会是谁来送花,若能见一见故人也好。 果然下午谢琬便见到了绿珠,两人的眼神具是一亮,借着空档两人也闲话了两句,无非是互相保重之类的。临走时绿珠拉过了谢琬,低声提醒 “我听人说寿康宫里这位梧桐并不是个好想与的,还颇为记仇,你千万不要同她起冲突。” 谢琬无辜的眨了眨眼,笑了下,“知道了,果然做了掌侍就不一样,也为我担心盘算起来了。” 思及梧桐这几日的反常,谢琬心里大约明白了什么。 第18章 陷害 花房这次送来的鲜花有不少,多是花香淡雅或能舒缓安神一类的,谢琬一株株的修剪枝叶又泡了水,最后稍作搭配插入了不同的花瓶中,然后一一替换安置好。 谢琬拜访好了之后将庭院里的残枝落叶也打扫了干净,才放了物具便被人唤住, “琬娘,过来搭把手,一起将这坏了的案几抬去掖庭。” 谢琬脑子里飞快过了一圈还是上前去帮忙了,那宫女投来了感激的神色,“还好你肯帮忙,问了好些人,她们都说自己手中的活计没有做完。要是没有你,这么沉一张案几我一个人可搬不动。” 谢琬也和气的笑了笑,“都是一起做活的,互相帮把手的事,不必放在心上。” 一直到了晚间,寿康宫中忽然闹腾起来。 竹青每隔一段时间会将上下物件清点一番,以防有生了坏心的奴婢将东西偷换了出去倒卖,今日清点完便发现太后的妆匣内少了东西,故而将宫里的人集中在了庭院之中。 众人皆垂首站在院里,都是劳累了一天也不曾用过晚膳。竹青站在台阶之上,手中拿着一个竹片,目光自每个人的面上扫过,沉声下来尽是冷厉 “太后殿中少了样东西,你们之中便有人是真凶,若识相的现在便交上来,还算你主动坦白,若是等我去搜出来,那便是罪加一等。我知道你们都还没有用饭,要怪就怪那一个不老实的。” 这话说下去自然激起了许多人牢骚抱怨,自然没人敢去说竹青,便全在说那个手脚不干净的。 谢琬垂首站在最后面瞧着是没什么反应,却见前头的梧桐往前走了两步,梧桐的声音在院中清晰的响起,“回嬷嬷的话,奴婢以为此人必得有机会进入内殿,还要有足够的时间,至于其他进不得内殿的不如先放了去吃饭,以免太后娘娘身边没人使唤。” 竹青扫了眼梧桐,点了点头,“说的在理,今日进过内殿的留下。” 那些能离开的人自然又都对梧桐感恩戴德起来,梧桐回头见谢琬还站在原地,眸底浮出一点隐秘的笑意。“在场的都是姐妹,一时错了主意也不打紧,还是早些交代了。搜查的人再有一会儿就回来了,到时候可就没有机会了。” 梧桐如是说道,只是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是没有人出来认下。 僵持之时竹青派去搜查的人便捧着一个木匣子回来了,竹青打开扫了眼点了点头,又瞧着下面站着的几个,“东西已经找出来了,最后再问一次,有没有人认下。” 竹青的眼风打梧桐的面上撇过,然而满庭寂静,依旧无人认下。竹青对着搜寻的人点了点头,那人行了礼,“回嬷嬷的话,是在谢琬的包袱里找到的。” 一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落在了谢琬身上,谢琬微微抬眸,“奴婢没有。” 耳边说什么的都有,谢琬只当作没听见一样。竹青的眉头微蹙,却是梧桐抢着开口,“大胆,人证物证具在,你还不跪下认错。” 竹青轻咳了一声,梧桐也反应过来了往后退了两步,低下头去。 竹青脸上阴云密布,将手中的竹片在掌心轻轻敲了敲,声音带着些威势,“你若不具实交代清楚,恐怕是要吃点苦头了。” 梧桐眼里的厉色几乎掩盖不住,嘴角的弧度也越翘越高。她的眼神猛然看向谢琬,带着一些报复的快感,“太后娘娘的凤钗你也敢私自偷窃,定然是想要拿到宫外去换银子。只怕你才来没想到会遇上嬷嬷清点,劝你还是赶紧交代下家,也算是你代罪立功了。” 谢琬的唇边漾出一点笑,抬头直视梧桐,“你怎知是凤钗,嬷嬷似乎没说过少了的到底是什么吧?” 梧桐的脸色一僵,旋即恢复如常,“方才嬷嬷看那匣子时我也撇到了一点,都到这时候了,你怎么还想着推卸责任。” 谢琬看了梧桐一眼拜下去,“奴婢不负嬷嬷信任,内贼已然找出来了,正是梧桐。” 梧桐眉峰蹙起,心下不安的感觉慢慢升腾起来,只见竹青打开了匣子,里头空无一物。 梧桐摇着头,不可置信的后退了两步,随后看着谢琬大声喊了出来,“不可能,这不可能!是你,一定是你陷害我,贱人!” 竹青的眉头皱了起来,挥了挥手,自有小太监上前按住了想要朝谢琬扑过去的梧桐。 谢琬站起身来,一如梧桐方才看着她一样,居高临下的看着梧桐,“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你在宫里许多年竟然也没有参透这句话吗?” 午后谢琬忙了一圈终于逮到了休息的空挡,趁着没人注意谢琬溜回了耳房,在自己的床褥间细细搜寻,又翻了几个包袱,最终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翻找到了一支点翠凤形猫眼钗。 这样的形制必然是太后的物件,恰巧,今日谢琬便是第一次有机会进入内殿。 谢琬的唇角扯出一个略有些讥讽的弧度,怪不得想着法子将她往外支,原来功夫下在这儿了。 谢琬将钗小心收好,转忙出了耳房,直接找到了竹青呈上了凤钗,因而又被引到了太后的跟前。 赵太后坐在小榻上手中捻着那支凤钗把玩,垂眸看向下首跪着的谢琬,并不笑却又不恼,“你既然发现了有人要害你,何不直接放到那人的包袱里,又或者找个地方将这东西昧下,左右找不到东西也算是死无对证。” 谢琬的神情冷静,“回禀太后娘娘,这东西不是奴婢的所以奴婢交上来,若是奴婢也随手塞入她人的包袱里,那奴婢和那个将东西塞进奴婢包袱里的人又有何区别。奴婢虽然微贱,却也知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道理。 二来,钱财乃是身外物,生不带来死不带走。奴婢身在内宫,一应吃食所用皆不用自己花钱,要那么多银子做什么。而且这本就是太后娘娘的物件,奴婢不敢私藏,更懂得物归原主才是正理。” 赵太后嗯了声露出一个笑,她随手将凤钗放在了案上,挥了挥手示意谢琬站起身来。 “那依你所见,这内贼会是谁?” 赵太后与竹青心里具是门清,几乎是等着谢琬将梧桐的名字宣之于口。谢琬还是垂着头,便是眸中也不见怨怒,“奴婢不知,但想了个法子或可将真凶找出来。” 第19章 调拨御前 梧桐听着眼睛瞪得老大,奈何却被太监死死按住半分动弹不得,她徒劳的挣扎了两下最终认命似的跪坐在地上,“你这贱人倒真是好谋划。敢做敢认,嬷嬷要怎么罚奴婢都认了。” 谢琬听了这话才多看梧桐一眼,倒是有些意外梧桐没有拿什么功劳苦劳来求情,但很快又收回了视线,什么也没说。 做了错事就要受罚,这都是梧桐该受的。 竹青盯着梧桐看了一会儿,眸底忍不住划过一丝失望之色,到底也是她一手带起来的,然而还是正色朗声 “宫女梧桐,偷窃宫中财物,挑拨是非,栽赃她人,即日起逐出寿康宫中,移交司正司依宫规处置。” 竹青又看向谢琬,“太后口谕,谢琬跪下听旨。宫女谢琬机敏过人,素有才干,今寻出内贼有功,特破格提升为二等宫女,望日后勤勉精进。” 谢琬跪拜谢恩。二等宫女便不必洒扫,主要是在太后用膳时试毒、布菜,并负责送送东西之类,然而也不过八品而已。 这个消息很快在宫内传开,人人只道谢琬沾了运气,又道赵太后治下严明,赏罚分明而不迁怒于人。 便是萧明泽也听闻了这个消息,刘福来报时萧明泽只是微微一笑却并没有说些什么。 刘福不解发问,“陛下因何发笑?” 萧明泽却是摇头不语,兀自起身进了内殿。 第二日清晨萧明泽照例早起上朝,甘泉宫中有条不紊的忙碌着,有宫女端着水盆进来却不留意滑了一跤,水洒了满地,连忙跪下认错。 萧明泽面色阴沉,随手将茶盏挥落在地,“是孤平日里太纵着你们,教你们不知天高地厚,如今当起差事来越发敷衍。刘福,将她还有那些平日里就玩忽职守的都赶出去。” 天子之怒无人敢违背,甘泉宫中一下走了四五个。萧明泽上辇轿之前叫刘福去掖庭传诏,“让她们用心选一批能干的来,再有差错尚宫局同罪。” 下了早朝赵太后叫竹青喊住了萧明泽,说请皇帝一同前往寿康宫用早膳,当着众臣的面,萧明泽无论如何是拒绝不得的。 谢琬头一回伺候用膳便碰见了萧明泽也在,虽是惊讶但也照旧行了礼。席间便听赵太后先开了口,“听闻早上起来皇帝在甘泉宫动了好大的肝火,还发落了几个不听话的。” 萧明泽喝了口粥,扯了扯唇,“母后的消息好快,什么事都瞒不住您。儿臣昨夜听闻母后发落了身边一个偷窃的宫女,心有所感,为君者自然该赏罚分明,不能因着他们平日里的苦劳便饶了他们的错处,故而效仿母后也算是杀鸡儆猴了。” 谢琬垂眸听着却只当是没听见的,神色照常的观察着赵太后的眼色,上前夹了菜放到赵太后的碟子了。 赵太后用了菜,又看着萧明泽,“不错,吾儿的确长大了,不过你身边也不能没个妥帖的人照顾着。” 赵太后眼神一扫,落在了谢琬身上,随手一指,“皇帝既然提到昨日的事,喏,这便是那个献计捉住内贼的,跟在朕身边也有些日子了,做事稳当不毛躁,也算是机灵。在你跟前端茶倒水提醒着,也算是给朕这个做母亲的一点安心。” 萧明泽也顺势抬头打量起了谢琬,眉头皱在一起。谢琬忙不迭跪了下去,脑中飞快转了一圈,“奴婢资历浅薄,经验不足,恐难当大任,还望太后娘娘三思。” 萧明泽还没开口,倒是赵太后唏嘘一声,“端茶倒水的何谈什么大任不大任,要紧的是会看眼色,处事得宜。朕说你可以,便是可以。” 最后这一句倒不像说给谢琬听的,谢琬听了这话却也没有起身,毕竟皇帝还没有发话呢。 赵太后又转过来去看萧明泽,笑意浅淡,“皇帝以为如何?” 萧明泽捏着筷子的手紧了又松,最后放下筷子起身拱手作礼,声音中听不出半分不情愿,“母后好意,儿臣自然不会拒绝。儿臣用好了,先行告退。” 说完便直接走了,丝毫没有去管谢琬的意思。 赵太后脸上的笑也渐渐收了,瞥一眼谢琬,不咸不淡道,“起来吧,继续布菜。” 谢琬又拿着筷子站了起来,瞧着赵太后的眼色估摸着赵太后的心意往赵太后的碟子里夹菜,只是等到了赵太后用完也没有再等到赵太后开口。 谢琬从一边拿了干净的帕子递到赵太后的手边,这才听赵太后的声音轻轻响起, “机会朕已经给你了,至于后面的路朕管不了。只是有一条,鸟雀即便放回了山林,也别忘了曾经的主子才好。” 谢琬心头微跳,低声称是,见赵太后起身忙上前去扶。赵太后摆了摆手自个儿站了起来,一边往外走一边说,“收拾收拾,今日便去甘泉宫罢。” 此消息一出,又是满宫哗然。 如今后宫空悬,御前便是接触皇帝最多的地方,又是太后亲自指过去的。即便是做不成主子,众人见了也得尊称一声琬姑姑了。 谢琬心里也直打鼓,不知道赵太后这番的意思,只有一条是清楚的,无非是瞧着皇帝身边没了人,通过明路指过去一个总比暗地里安插要好。 谢琬现在过去算是太后的脸面,萧明泽轻易也不能将谢琬发落了去。 谢琬一路忐忑,站到了甘泉宫门口时心里却安定下来。任他如何艰险,总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再难也总有一条出路的。 谢琬大门口等了半天却也不见人前来接引,只是甘泉宫又不能擅闯,一时间进退两难。 第20章 下马威 谢琬又耐心等了一会儿仍然不见人来,斟酌了片刻,心一横索性跪了下去,朗声,“奴婢奉太后懿旨,前来甘泉宫上任。” 刘福将这消息传到了萧明泽的面前,萧明泽一拍桌子,“她既然爱跪就让她去跪,谁都不准去理她。” 刘福张口欲劝却被萧明泽一个眼神瞪了回来,只能低头讪讪称是。 滴答——滴答——殿内刻漏里的水一滴一滴的落下,转眼间日正中天。 刘福出了内殿招来了自己的徒弟小德子,他立在廊下遥遥朝宫门口努扬了扬下巴,双手揽着拂尘,“那边是个什么情况了?” 小德子一边给刘福捧了盏茶,一边摇头,“还跪着呢,刚才悄摸去看了,脸上都没多少血色了。” 刘福听了这话茶是喝不下去了,转身又进了内殿,瞧着萧明泽正捏着玉棋子自弈,神情缓和。刘福这才上前两步,“陛下,门口还跪着呢……” 刘福的话没说完便听的一声响,是棋子被用力的敲在了棋盘上,抬头看只见萧明泽眉峰蹙起,“孤几时要你去看了,说了随她去跪。” 刘福扑通一下跪了下去,“陛下便是要罚奴婢也得说完,到底那是太后娘娘送来的,若再跪下去只怕惹人非议,揣测陛下与太后。” 萧明泽啧声,心下更加烦躁起来也没了自弈的心思,将棋子一齐丢落进了盒子里,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去叫起来吧。” 小德子带着个宫女急急忙忙的便到了宫门口,忙不迭的将谢琬搀了起来,一边又陪着笑,“今晨宫里打发了几个人,一时间没顾得上,姑姑受罪了。” 小德子给一边的宫女递了个眼神,那宫女上前一步接过了谢琬手里的包袱,顺势扶了谢琬带着人慢慢往里走,“奴婢名唤琥珀,姑姑有什么尽可吩咐。” 谢琬怎么听怎么别扭,赵太后虽然说的轻巧只是端茶倒水,但这是一等的大宫女才能做的,直接将谢琬捧上了高位。 甘泉宫里太监自然由刘福、何文管着,宫女这边眼下便数谢琬的品阶最高。 谢琬的腿本就不算好利索,这么一跪又针扎似的痛疼起来,但面上还是勾出一抹笑意,“不必这么客气,我本也没有大你们多少,又是仰仗着太后娘娘的恩典才跃居你们的上面,这声姑姑实在是不敢当,你们便唤我姐姐也好。” 小德子和琥珀对视了一眼,从善如流一齐开口,“是,谢姐姐。” 皇帝跟前伺候事务更多了些,因此皇帝跟前的大宫女并不住在耳房,只在耳房旁边隔出了一个可供两人具住小屋子,皇帝跟前大宫女的名分照规矩也是该有两个的。 小德子只将人迎了进来便回了刘福身边,只留下琥珀同谢琬介绍甘泉宫的情况。琥珀将谢琬的包袱放在了桌上,“陛下身边依例该有太监12名,宫女10名,掌事的两位公公姐姐已经晓得了,就说说宫女这边。原先的大宫女今日被赶了出去,二等宫女除了奴婢还有珍珠、翡翠、珊瑚,余下的便是外头洒扫的。” 谢琬点了点头,这些听了便过了,左右她只是来伺候皇帝的,下面的事自然按着规矩办就是了。 “你先别忙,等会儿我自己收拾就是了。琥珀,你说陛下是一个怎样的人?” 谢琬伸手拉过琥珀将她按坐在另一张凳子上,笑容亲切,声音也柔和。琥珀先是推拒然后才坐了下来,思索了一番才回答谢琬的话,“陛下素日是极宽仁的,只是今日不知怎得生了好大气。” 琥珀又笑开来,“不过谢姐姐莫要害怕,陛下平日里并不如此,姐姐又玲珑剔透,自然也不会叫陛下斥责的。” 谢琬抿唇笑了笑却没有接话,转而摸出了一个小荷包放到了琥珀的手中,“今日你也算帮了我,这点子散碎银子你们几个分了只当个乐呵,也算是见面礼了,日后彼此之间还要互相照应才好。” 见琥珀犹豫着不敢接,谢琬一把塞进了琥珀的怀里,“只要各尽其职,我也不愿与你们生麻烦。” 琥珀这才笑了起来,站起身做了个半礼,“多谢姐姐体恤咱们,我们自然将姐姐的这番话记在心里。” 这时木门被轻轻叩响,两人均抬头去看,琥珀转过来对着谢琬道,“这是珍珠。” 珍珠上前两步也做了半礼,“陛下唤姑姑过去。” 歇了这么好些,谢琬膝盖处的酸痛也消减了不少,停了这话便撑着桌子站了起来,还是很温和,“知道了,我这就过去。” 琥珀和珍珠两人便瞧着谢琬有些一瘸一拐的朝着外头走去了。 珍珠转过来一脸狐疑的看向琥珀,“这就是新来的那位姑姑,瞧着一团和气,可没有传闻里那么吓人呢。” 琥珀将荷包拍在了珍珠手里,“日后只唤姐姐。” 这边的谢琬也来到内殿,小德子见了对她点了点头,“姐姐进去就是。” 谢琬客气的笑了笑,然后忍住了膝盖的不适,端正的走了进去,见了萧明泽又是一个跪礼。 “奴婢拜见陛下。” 萧明泽手中拿着的毛笔一歪,立时在宣纸上拖出一道墨痕。萧明泽皱着眉将纸抓起来团成了一团随意丢在了地上,见谢琬还没有起身又跟了句 “还跪着做什么,还不下去做茶来。” 谢琬应下称是,站起身来时有些踉跄,但走出去的时候一丝差错也不露。萧明泽盯着谢琬走出去的背影,心下越发烦躁,只顿了一下又是好大一个墨团在纸上晕开来了。 萧明泽默然的将纸团了丢在一边,不知写坏了多少张,谢琬才捧着茶盏来了。谢琬在一旁恭敬的弯腰将茶盏高高捧起,“请陛下用茶。” 萧明泽并不看她,拿起来抿了一口便丢回了谢琬手里捧着的托盘里,冷声,“这么烫怎么能入口,重做。” 谢琬又做了一盏送来,萧明泽尝了一口又说凉了。 再做,不是浓了就是淡了,总之是哪里都不对,喝不下去。 第21章 自知之明 萧明泽又一次将茶盏丢回了谢琬捧着的托盘里,微凉的茶水溅了谢琬一身,膝盖处的疼痛密密麻麻的,腿一软险些就要跪下去。 萧明泽皱了皱眉,手下意识的抬了起来。然而谢琬咬紧了牙只顿了一下,然后便忍着痛福了福身,面上亦不见怨怼神色,“奴婢愚笨,请陛下息怒。” 说完谢琬有些跛的朝外面走去,身后的萧明泽抿紧了唇,顺势将手放了下来,只是心下那股无名之火却越烧越旺盛,又一甩袖只当是什么也没看见。 谢琬出了内殿才回到后头的小厨房里,扶着墙腿便支撑不住的往下跪去,结结实实的咚了一声。琥珀连忙招呼了珍珠过来,两人一左一右的扶起了谢琬,将她带到一边的木椅上坐了下来。 琥珀瞧着谢琬有些苍白的面色也是止不住的叹气,“姐姐何必硬撑着,早点向陛下服个软也少受些罪不是。” 谢琬倒还能扯唇笑出来,声音虽有些干涩却并不是虚弱无力的,“是我自己差事做的不好,陛下没有责罚已经是宽宏大量了。” 谢琬虽然说着但也忍不住用温热的掌心盖在了膝盖上,以此稍作缓解,又抬眼瞧了瞧还围在身边的琥珀与珍珠,一团和气的道,“我没事,你们也去忙吧。” 两人张了张唇还想再说些什么,但对上了谢琬的笑也只能偃旗息鼓,到底还是顺着谢琬所说的各自忙去了。 谢琬缓了会儿才又站起身来,挑选茶叶又烧水,而后凉至六分才放到了托盘上端去了内殿。谢琬索性跪在了萧明泽身侧,高举托盘,“请陛下饮茶。” 萧明泽手上的动作一僵,不自觉的又拧了拧眉心,自托盘上举起了茶盏轻抿一口并没有尝出什么滋味,随手便将茶盏放到了一边,转眸不再去看谢琬,硬邦邦的开口, “行了,下去吧,腿既没好全也不必来御前惹孤心烦。” 谢琬听了这话也并没有露出多少喜色,恭恭敬敬的叩拜下去,“奴婢多谢陛下体恤。” 谢琬回到了自己的小房间,关上门终于能歇口气了,随手抓起软枕在手中用力的揉搓起来,只是动静都不大。待到心绪平和了,又当什么都没发生似的,只将软枕抚平放回了原位。 咚咚—— 门被轻轻叩响,外头响起了琥珀的声音,“谢姐姐,你在么。” 谢琬的一双腿是动也不想动一下了,但是还是勉力站起来,走过去开了门,“怎么了?” 琥珀朝一边躲了躲,露出了身后的珍珠、翡翠、珊瑚三个人。 “奴婢想还是该让姐姐都一一见过熟悉一番。” 见了礼几个人便各自散去了,只有琥珀走的慢了些,她对着谢琬笑了笑,“陛下一贯刀子嘴豆腐心,姐姐这几日可以好好休息一下,待到好全了再去御前,也不会影响差事。” 谢琬是笑着送走了琥珀,关上门索性躺在了床铺上,一身的疲惫才终于松懈下来。仰头只瞧着头顶发白的墙,谢琬又思及琥珀今日所说的,摇了摇不禁有些好笑。 若说萧明泽宽仁或许是真的,只是有多心软却不见得,再年轻的帝王也是帝王,帝王便没有心软的。 谢琬又将这段时间的事一一捋了一遍,从掌侍到御前,一切都推着她往前走,只是这路越来越难走,也越发瞧不清去向。 谢琬躺了一会儿还是坐起了身子,从包袱里找出了上一回竹青给的药,小心的在膝盖上揉开。谢琬膝盖上青紫一片,小腿上还有点红痕仿佛破了皮似的。 药水触及伤口疼的叫谢琬忍不住一哆嗦,但是谢琬只是抿紧了唇,神色都没变一下。为了让药水更快的发挥作用,谢琬不断的朝掌心哈气,然后揉在膝盖上试图将淤血揉散。 其中苦痛不必言说,谢琬却跟没感觉似的。 次日清晨天蒙蒙亮时,谢琬便穿戴整齐去了内殿服侍萧明泽起身。 萧明泽见了谢琬先是一愣,而后眨了眨眼又盯着谢琬看了一会儿,确定不是看花了眼。萧明泽的眉峰忍不住又皱了起来,“孤不是许你修养么。” 谢琬一边跪下去替萧明泽系上腰带,一边垂着头低眉顺眼的答,“回陛下的话,陛下宽仁体恤奴婢,但奴婢不敢不用心侍奉,恐有负太后娘娘期望。” 萧明泽的脸色又难看起来,抬起头闭眸不再看也不说话了。 谢琬跟着刘福、何文将萧明泽送上了御辇,今日是何文当值跟在萧明泽身边侍奉,谢琬收回了眼神就要回后殿,却被刘福叫住了。 “谢掌事。” 谢琬回身做了半礼,“刘公公有事吩咐?” 刘福欠了欠身,面上也堆着笑,“不敢,我的品级并不必谢掌事高多少,岂敢说什么吩咐不吩咐的。只是有句话还想提醒谢掌事,陛下许你修养已是开恩,你何必拂了陛下的好意。” 刘福的话说的委婉,谢琬的心里却听了个明白。刘福就差拎着谢琬的耳朵说,不要顶撞陛下,也不要太过倔强。 谢琬的脸上也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公公这是哪里话,奴婢是走了运才叫太后娘娘看中送到陛下身边伺候的,纵然陛下宽仁,奴婢也不敢忘了身份。奴婢初来乍到,知道的是陛下孝顺太后娘娘也连带着体恤奴婢,不知道就要说是奴婢仗着太后娘娘的威势,连陛下也不放在眼里。” 谢琬的话说的直白,刘福脸上的笑也僵了一下,而后也只能干巴巴的说,“是咱家思虑不当了。” 谢琬还是笑,声音却柔和了不少,“公公好心提点,奴婢心里都晓得,多谢公公了。” 谢琬没有再多留,只道是还有事要忙便回到后殿去了。 谢琬要在萧明泽下早朝之前准备好茶水和点心,内殿里也要打扫收拾,茶水和点心还要费心保温,不能凉了。好在有琥珀几人帮助,一切还算顺利。 第22章 赏赐 萧明泽下了早朝回来,不出意外的在餐桌边瞧见了谢琬,原本就不好看的面色更加阴沉起来。谢琬本来都做好了被刁难的准备了,谁知等早膳用完也不见萧明泽发难。 谢琬低垂着眉眼叫人把东西收拾下去,身后却蓦然响起了萧明泽低沉的声音,“琬娘,你留下来替孤研墨。” 谢琬的身形一僵而后将手中的东西交给了琥珀,“奴婢遵旨。” 殿内便是刘福也频频投来了目光,但萧明泽却丝毫没有解释的意思,径直走到了书桌旁边,拿起了镇纸将宣纸抚平。 谢琬跟着走了过去,将袖口挽起来了一些,以银勺舀起一点水放到了砚台之中,而后拿起墨条缓缓研磨,手腕上的力度恰好,不致墨汁过于浓稠或过于稀释。 萧明泽选了支狼毫,将笔尖浸入墨汁中,等得笔尖吸饱了墨汁才在砚台边缘顿了顿,而后就沉默地在宣纸上书写起来,直至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写满。 萧明泽搁了笔,转头去看谢琬,“孤记得你是谢家后人,你的父亲谢世安可是有一笔好字,只可惜……你来看看,孤这幅字写的如何?” 谢琬的眉头忍不住就要蹙起,但还是生生忍了下来,只往那纸上扫了一眼其实连写的什么也没有看清,便低声应答了,“陛下的字龙飞凤舞,入木三分,成之流畅自然。” 萧明泽嗤笑一声,“孤倒是不知道琬娘何时也学会睁眼说瞎话了。那你倒是说一说,孤这幅字写了什么。” 谢琬只道自己是犯了糊涂,脑中飞快的转了一圈思寻着对策,又尝试性的抬了抬眸,果然只能看见萧明泽腰间佩戴着的玉珏,那副字则被萧明泽挡了个严严实实。 萧明泽唇边的笑意更扩大了两分,“没看清就说孤的字好,是有意恭维还是意图欺君,琬娘你好生掂量掂量。” “奴婢不敢,只是陛下天人之姿,自幼便延请各位名师教习,又天资聪慧更是素日勤勉,陛下的字自然不俗。” 萧明泽啧声,又冷笑一声,“真是一张伶俐的唇齿,难怪母后会叫你来。” 刘福一直警醒着听着,眼见势头不对连忙叫殿内伺候的几个都退出去,自己个儿也守在靠近殿门的地方,不敢凑近了听。 谢琬听着众人步伐齐整的退了出去,但还是垂着头颇为恭敬道,“太后娘娘关怀陛下,奴婢不过是运气好。” 萧明泽坐了下来,谢琬也瞧清了那张宣纸上写满的韬光养晦。 “这话你说的倒不错,即便没有谢琬也会有张琬、李琬。只是孤在想,或许母后喜欢你这副伶牙俐齿,只是孤却不喜欢。” 谢琬垂着头只当是没听见的,萧明泽却不肯就此揭过,他抬头去看谢琬,却只见谢琬的半张脸都隐藏在阴影里,只能瞧清谢琬红润的唇,此刻抿的紧紧的。 “琬娘,将头抬起来,让孤好好瞧瞧。” 谢琬顿了顿但还是顺从的抬头,一张白净的脸便尽数落入了萧明泽的眼中,萧明泽细细端详了一番,兀自点了点头,“芙蓉如面柳如眉,谢家的女儿的确是一副好容貌。若是将你毒哑了,留在身边看着也不错。” 谢琬心觉不对,只得跪了下去,“陛下赏赐,奴婢谢恩。” 萧明泽的眉蹙了蹙很快又舒展开来,俯下身挑起了谢琬的下颚,迫使她与自己对视,“那若是孤换成一杯鸩酒呢。” 谢琬第一次看清萧明泽的脸,剑眉星目五官立体,轮廓分明,尤其睫毛纤长,只是如今的眉眼间阴沉沉的,叫人无法忽略他周身的气势。 谢琬定定的看着萧明泽,格外的平静,“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奴婢多谢陛下赏赐。” 萧明泽定定的瞧了谢琬一会儿,指尖掐上谢琬的下颚,颇为用力,“你真的就什么都不怕?若是谢家还在,你自然也不用为奴为婢,可是如今倒是把一条命全卖给了母后。若是谢相泉下有知……” “子不语怪力乱神,父亲因罪亡命怨不得人。” 萧明泽气急反笑,眼神自谢琬的脸上向下游移,在唇瓣处停了目光,指尖也轻轻抚上去碾了碾,谢琬的唇更加红润两分。 “母后一直想要孤选秀纳妃,为皇家开枝散叶,不如就由琬娘来承担这个重任罢。” 谢琬的瞳孔有一瞬间的失神,“奴婢微贱之身,怎配诞育皇嗣。” 萧明泽将谢琬的神色看在眼里,唇边露出一个得意的笑来,“你不愿意?哦——孤记起来了,当年谢家与武成侯府关系颇近,琬娘这是有意中人了。” 谢琬的眼神一瞬间清明起来,抬眸对上了萧明泽打量的眼神,笑得有几分明艳,“奴婢已入宫中,从前种种已然不记得了,陛下若想要奴婢,奴婢自然跪谢天恩。” 话音才落,萧明泽掐着谢琬下颚的手果然松懈了力气。 “孤最不喜人多生口舌,尤其是在孤身边伺候的。琬娘孤身一人自然无所畏惧,可是武成侯府上下可是有数十条人命呢,凡事还是该多掂量掂量。” 萧明泽扫过谢琬脸上的神色,“纵使孤手中并无实权,但是削爵流放还是做得主的。又或者,福安县主明年及笄,既能合了母后的心意,也能合了孤的心意。” 谢琬的指尖掐入掌心,她叩拜下去,“奴婢定然谨言慎行,少说多做。” 萧明泽这才坐直了身子,也不再去看谢琬,“孤期待你的表现,出去吧。” 谢琬退了出去,萧明泽却盯着谢琬的背影有些懊恼,只怨谢琬油盐不进。 “真不知道留在身边是福是祸。” 萧明泽的目光落下来,满纸的韬光养晦映入眼帘,他轻笑一声。这世上从没有人是没有弱点的,只不过是有的藏得深,有的藏得浅。 萧明泽提了笔将纸上字全数划掉,最后将纸抛在了一边。坐下来仰头阖眸,甘泉宫里算是寂静下来。 守在门口的刘福忍不住擦了把额上的冷汗,这差事是越来越难当了。 第23章 赵湄 自从那日之后,萧明泽便再没有折腾过谢琬,反而频繁的对着谢琬露出了笑脸,写字时要谢琬在一旁研墨,读书时也叫谢琬在旁边跟着诵念。 满宫里的风言风语都在猜想谢琬是不是祖坟上冒了青烟,被皇帝看上了,马上就要翻身做正经主子了。 只有谢琬自己个儿才知道萧明泽的笑里都藏了怎样的恶意,奈何反抗不得也无力反抗,心下只能盘算着回头赵太后问罪下来该如何脱身。 谢琬没等来赵太后的传唤,却听到了赵太后将自己的侄女传召入宫的消息。 “明泽哥哥!” 沉寂的燕宫在这一日有了鲜活的气息,少女娇俏的声音透过层层宫墙传入了甘泉宫中,谢琬见到来人时福了福身,眼睛却还是看清了少女脸上明媚的笑意。 赵湄跟一只小燕子似的飞进了甘泉宫的内殿,见了萧明泽也不行礼,反而一把跑上去揽住了萧明泽的胳膊。 赵湄圆圆的脸蛋上还有一点没有消减下去的婴儿肥,眼睛的圆溜溜的像两颗大葡萄,是俏丽的,天真的,惹人怜惜的。 萧明泽也没有苛责赵湄,只是伸手在赵湄的鼻尖轻轻刮了一下,暖声轻斥“怎么还是这样没规矩。” 赵湄抱着萧明泽的胳膊晃了晃,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娇娇意味,“湄儿好久都没有见到明泽哥哥了,怎么一见面明泽哥哥就要罚湄儿,亏得湄儿还准备了明泽哥哥爱吃的糕点。” 萧明泽失笑的摇了摇头,将赵湄从自己的身上扒了下来,略正色两分,“湄儿已经是大姑娘了,不能再像从前一样了,嗯?” 赵湄不满意的撇了撇嘴,小声嘟囔了一句,“那湄儿不想长大了。” 萧明泽听了大声笑起来,牵过赵湄的手腕去了花厅,“让孤瞧瞧湄儿又做了什么好吃的。” 谢琬低着头也跟着要往外走,赵湄的步伐却停顿了下来,转过头盯着谢琬仔仔细细的打量了一通,扬着下巴问,“你就是姑母指来伺候明泽哥哥的?” 谢琬福了福身,“正是奴婢。” 赵湄乌黑的眼珠滴溜溜的转了一圈,唇边扬起一个甜甜的笑来,“你才来不久,大概不知道明泽哥哥的喜好,不过没关系——杏儿,你去告诉这位掌事。” 赵湄身边一个长脸的宫女福身应下,赵湄这才拉着萧明泽离开了。 杏儿跟谢琬去了后殿,从喝茶的品种到茶的冷热与浓淡,以及哪样糕点里该放多少糖,无不彰显着赵湄对萧明泽的熟悉。 “奴婢交代完了,请谢掌事煮一壶茶来,奴婢也好向姑娘复命去。” 见到赵湄时谢琬便明白了赵太后的用意,而今的一切不过是赵太后授意并默许了的,谢琬思绪百转,但还是依着杏儿说的煮了一壶茶。 而后两人便去了花厅,谢琬斟了两盏茶奉上前,赵湄立时便拿了起来,先是轻嘶一声,又放在鼻下嗅了嗅。 下一秒滚烫的茶水便迎面朝着谢琬泼来,眨眼的功夫谢琬连忙叩头下去才堪堪避开,但背上还是淋了满盏滚烫的茶水。 赵湄的娇俏的声音里带着些许怒意,“偷懒的奴婢,你到底有没有认真学,这样滚烫的茶如何能喝。若是在咱们府里,一定要拉下去狠狠责打。” 滚烫的热意灼的谢琬背后生疼,额上细汗涔涔,面色霎时间白了下来,她叩在地上不敢动,“奴婢愚钝。” 赵湄还要说什么却被一边的萧明泽出声打断,萧明泽的眸光自谢琬的背上扫过,声音中听不出喜怒,“知道自己愚钝还留在这里碍眼做什么,还不滚下去。” “明泽哥哥……” 谢琬道了是匆匆离去,身后的萧明泽同赵湄说了什么是一句也听不进去。谢琬一路是被琥珀搀回小房间的,脱了衣裳一瞧,燎了好几个水泡。 晚间的时候竹青便来了一趟,手中还是拿着药膏,笑容浅浅。 谢琬挣扎着要起身给竹青见礼,被竹青一把按住了,竹青遣退了几个丫头,亲自用竹板挑了药膏轻轻的抹在谢琬的伤处,“我是奉太后娘娘的旨意过来瞧瞧你,娘娘的意思是湄姑娘向来是娇宠惯了的。” 冰凉的药膏落在身上叫谢琬忍不出一动弹,身上的肌肉一瞬间绷紧起来,牵扯了后背的伤口却更加疼痛,谢琬趴着咬紧了牙没有喊出来。 竹青的手微微一顿,然后力度更轻了一些,小心的将药膏涂抹开来,“太后娘娘已经准许御医来给你开药,保准不会留疤。” 竹青的话微微停顿了一会儿,“到底咱们是做奴婢的,便是真叫主子罚了也得受着,只是这心里得主意可不能错了,琬娘,你一向是个聪明人。” 谢琬唇边的弧度有些讽刺起来,但转瞬即逝,声音很平静的道,“烦请嬷嬷回禀太后娘娘,奴婢多谢太后娘娘赐药。” 竹青这才满意,她将药涂抹均匀之后便放下了朝外走。 谢琬兀自捡了衣裳盖在身上,耳边仿佛还回荡着竹青那句,“千万别忘了谁才是正主。” 赵太后的算盘任谁也瞧得出来,是瞧着萧明泽近来对谢琬的态度转圜,以为是愿意松口纳妃,这才将青梅竹马一同长大的赵湄召入宫中试探萧明泽的意思。 若是能再得一个凤位自然最好,退而求其次,诞下皇嗣也好。 谢琬不仅又想起白日里赵湄当着萧明泽的面想要发落自己,萧明泽的话里虽然嫌弃不已,但也却是叫谢琬逃过了一劫。思绪越来越混乱,谢琬也想不清自己在这棋局中该充当怎样的角色了。 另一边寿康宫中,赵湄坐在赵太后的下首,撅着嘴不大高兴的模样,“一个奴婢打了也就打了,姑母怎么还让竹青姑姑去给她送药,真是抬举她了。” 赵湄的脑子又过了一圈,忽然又抬头去看赵太后,瘪着嘴有几分撒娇意味,“姑母难道还真的要将她纳入明泽哥哥的后宫吗。” 第24章 团圆 赵太后脸上的表情有些难以捉摸,只是一错不错的看着赵湄,语气平平,“皇帝的身边永远都不可能只有一个女人,你若是不能心平气和的忍受这一点,还是早些出宫去,你父亲和朕自然会帮你选一门适合你的好姻缘。” 赵湄脸上的表情这下是真的垮了下来,皱着眉头独自生着闷气,还是杏儿轻轻的咳了一声才叫赵湄忍下了情绪,万分艰难的回答道,“湄儿知道。” 只是下一刻,赵湄的声调便骤然间高昂起来,“可是她出身微贱,怎配伺候明泽哥哥。别人可以,偏她不行。” 赵太后微微笑起来,摇了摇头,“你呀,还是孩子气,你父亲也同朕说过你这性子不适宜入宫。只是朕知晓你一片真心,不忍你一片丹心尽付东流。” 赵湄拧着眉头瘪了瘪嘴,不服气的道,“姑母,湄儿已经长大了。” 赵太后看着赵湄只是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又笑了笑,“皇帝大了,与我也生了嫌隙,你若入宫未必不会被皇帝忌惮。哪怕得不到真心,哪怕一切都是一场空,湄儿,你仍然不后悔么。” 赵湄的眉宇舒展开来,流露出几抹傲色,“湄儿自幼受姑母教养,亦以姑母为心中典范,姑母当年能使陛下置后宫于惘闻,湄儿未必不能。” 赵太后瞧着赵湄眉眼间的神采,恍惚间像是看见了多年前初入宫闱的自己,一样的憧憬,一样的野心,一样的傻。 赵太后垂眸摆了摆手,语气飘渺起来,“所谓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感情之事从来不受人控制,一味的强求更是无用,你而今不懂也是常事……罢了,你去歇息吧,朕也乏了。” 说完赵太后便由竹青扶着朝内殿走去了,赵湄站起身来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一个小宫女便走到了赵湄身前福了福身,“姑娘,偏殿已经按照太后娘娘的吩咐收拾出来了。” 赵湄抿了抿唇但也无可奈何,只得跟着那小宫女去了偏殿。 关上门来,偏殿便只剩下了杏儿和赵湄两个人。赵湄端坐在镜前,杏儿动作轻柔的替她将满头钗环卸下,拿着篦子一遍一遍的从头梳到尾,声音也轻柔,“小姐不必忧心,您是太后娘娘的亲侄女,她老人家心里肯定是疼您的,太后娘娘今日说的话也全都是为着小姐好。” 杏儿瞧着赵湄的脸色,还是将那句入宫未必是好事给咽了下去。 “我爱慕明泽哥哥十数年,他样样都好,世间哪有男儿能比得过他呢。杏儿,你跟在我身边一起长大到如今,你是知道我的。” 赵湄缓缓抬眸凝视着镜中自己,眼神坚定不已,“此生我非明泽哥哥不嫁。” 杏儿抿了抿唇还是露出一个笑来,“小姐您定会得偿所愿的。” 次日清晨赵湄又提着一盒子的点心去了甘泉宫,萧明泽坐在软榻上看书,赵湄便取了茶具坐在一边亲自煮茶。 “明泽哥哥不知道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我跟着母亲入宫时也是这样,你在一边温书习字,我便在一边练习煮茶,煮好了便硬要你尝还非得听你说出有长进几个字才肯罢休。” 赵湄一边煮着茶一边又笑,看起来整个人并没有什么攻击力。萧明泽闻言神思也飘远了些,露出一个和煦的笑,“是呢,孤还记得那时候你养了只小狗,毛绒绒的又十分亲人,闲暇的时候还非要拉着孤同你一块玩。” 赵湄停了手中的动作,将茶斟了一盏起身奉至萧明泽跟前,“湄儿如今可不是那个煮不好茶的小姑娘了,时隔多年明泽哥哥再尝尝湄儿亲手煮的茶。” 萧明泽接过来喝了一口,赞许的看了赵湄一眼,“着实是进步了。” 赵湄也开心起来,走回去坐了下来,语气中有些落寞,“只可惜那只小狗已然走了好几年了,偶尔想起来总觉得总角时的回忆里像少了什么似的。” 萧明泽将茶盏放到了一边,随手捻了一块芙蓉糕咬了一口,而后才一挥手,爽朗的笑了两声,“才说湄儿长大了,瞧着还像是从前那个小姑娘。回头叫珍禽馆的选了好的送到寿康宫去,这样你可满意了。” 赵湄一扫愁云欢欢喜喜的拜了礼,“多谢明泽哥哥。” 珍禽馆得了萧明泽的吩咐,挑中了一只白色的幼犬,才会跑会跳又粘人的紧,一双眼睛乌溜溜的一转,见了人便只摇尾巴也不叫唤,便是给它喂食也小心翼翼的生怕咬着了人的手指头。 赵湄心里喜欢的紧,央求着萧明泽给起了个名字,叫团圆。后头几天赵湄走到哪儿便要将团圆抱到哪儿,满宫里都知道萧明泽宠着赵湄,还赏了只小狗,一时对待赵湄的态度也越发恭敬起来。 直到某一天的晚上,赵湄面带泪痕的闯进了甘泉宫,凄凄惨惨的扑向萧明泽,声音哽咽的不成样子,“明泽哥哥,团圆不见了,寿康宫上下都找了一遍了还是不见踪迹。怎么办明泽哥哥,团圆会不会出事了。” 幼犬长得快,也更爱玩闹,故而有时团圆自己也会溜出去玩,但不多时便会回到赵湄身边,渐渐的众人也就习惯了团圆忽然间的消失。 萧明泽蹙眉将赵湄扶起安坐在了凳子上,放缓了语气哄劝着,“湄儿莫哭了,孤已经吩咐人去找了,在宫中能出什么事,嗯?想来时幼犬贪玩,湄儿莫要哭伤了身。” 赵湄这才抽抽嗒嗒的止住了啼哭,但还是直愣愣的瞧着甘泉宫的大门口,半晌才低声说到,“那是明泽哥哥送给湄儿的,更是回忆的延申……” 说着说着赵湄又有了哭腔,直到见到小德子匆匆的从外头跑了回来,才站起身迎上去问。“团圆找到了没有?” 小德子一进殿内扑通一声就跪了下去,后背的汗已经打湿了里衣,浑身微微的颤抖着,好半天也没说出一句话来。 “说呀,哑巴了不成。” 第25章 算计 赵湄一声低喝,显然是动了怒。小德子连忙将头贴在了石砖上,声音低缓几不可闻的挤出了一句话,“团圆没了。” “没了?什么叫做没了!” 赵湄的眼眶霎时间红了起来,低头死死的看着小德子,仿佛要在人身上瞧出两个骷髅来。 小德子猛地抖了一下,“奴婢们是在御花园的湖里找到的,找到的时候已经……已经……” 两行泪顺着赵湄的眼眶滑落下来,她作势就要往外冲,“不,我不信,定是你们这些奴才没有用心找,我的团圆那么可爱怎么会说没就没了。” 杏儿连忙冲上去拦住了赵湄,好生的哄劝着。萧明泽扫了一眼赵湄,又问了小德子一遍,小德子便又说了一遍。 赵湄忽而冲过来扯住了萧明泽的袖子,一双大大的杏仁眼里噙满了泪水,将垂未垂眼眶微红,煞是惹人怜爱。“明泽哥哥,团圆一向很乖,你是知道的。肯定是有人故意害了团圆,明泽哥哥,你不能让团圆含冤呀。” 萧明泽对上赵湄的双眸,无奈的叹了口气,宽大的手掌心在赵湄的头顶轻轻的摸了摸,再次将人按坐在了软凳上,“好了湄儿,别伤心了,再让珍禽馆选一只来就是了。” 赵湄拽着萧明泽的袖子不肯撒手,“可是团圆就是团圆,别的狗再好也不是我的团圆了。” 萧明泽的眉心轻轻挤在一起,四目相对间僵持起来。角落里走出了一个小宫女,扑通一声跟着跪在了小德子的旁边,“奴婢今日傍晚的时候,瞧见谢掌事在宫道上逗弄过团圆,奴婢不敢欺瞒。” 赵湄的眼神瞬间亮了起来,拽着萧明泽的袖子又越发楚楚可怜,声音凄婉,“湄儿入宫不久与人无冤无仇,若说起来只有第一日入宫时无意将茶水泼到了谢掌事的身上。就算谢掌事怨恨湄儿,可是团圆哪样小,它什么也不懂,它是无辜的呀。” 赵湄的神情太过凄凉,萧明泽也不好再拒绝赵湄的意思,只能冷了脸色,“去传谢琬过来。” 谢琬进到庭院的时候便见萧明泽沉着脸色坐在主位,一边坐着眼眶通红的赵湄,堂下跪着的是一个洒扫的宫女。谢琬心知不对,但面上仍旧镇定的行礼,“奴婢给陛下请安。” “谢掌事有什么仇怨只管冲着我来,那日无意烫伤了你是我不对,可是你……呜呜呜。” 赵湄先声夺人,话没说完便掩面抽泣起来。 谢琬直接跪了下去,“奴婢不知赵小姐所言何事,那日是奴婢自己当差不用心,并不曾对赵小姐心生怨怼。赵小姐肯费心教奴婢,奴婢感恩还来不及,何谈报复赵小姐。” 赵湄的话说的含糊,谢琬听了却并没有明白缘由,但直觉还是让她第一时间将话顶了回去。赵湄却只顾掩面哭泣,没有同谢琬理论的意思。 “谢琬,孤且问你,今日傍晚时分你在做什么。” 萧明泽的声音适时响起,谢琬略思索了一会儿,“奴婢替珍珠去尚宫局送东西,傍晚时分应该才从尚宫局出来。” “期间可发生了什么没有,你又是几时回到甘泉宫中的,如实说来,否则孤定将你重惩。” 萧明泽这么一说,加之方才赵湄那副伤心欲绝的模样,谢琬立时醒过神来,大约是为了那只幼犬团圆。 “奴婢途径宫道见到了陛下赏赐给赵小姐的团圆,见它生的可爱便逗留了一会儿,然而差事未完奴婢不敢散漫,大约酉时八刻便回到了甘泉宫中,珊瑚珍珠等人皆可为奴婢作证。” 萧明泽又看了一眼赵湄,而后挥了挥手沉声,“传珊瑚与珍珠上殿前来。” 一番细细盘问之下,珍珠与谢琬所说的相互应证,酉时初谢琬受了珍珠的请求,带着东西去了尚宫局,酉时三刻谢琬到了尚宫局放了东西,又同负责的掌侍聊了一会儿,酉时四刻出了尚宫局,回到甘泉宫时是众人都瞧见了的。 萧明泽的神色不着痕迹的松了松,看向赵湄时多了几分抚恤意味,“湄儿也都听见了,谢琬并没有时间去御花园,孤派去尚宫局询问的人也证实了此事。” 萧明泽顿了顿,语气有些凝涩,“湄儿,这的确是个意外。” 赵湄闻言更加伤心起来,心底翻涌着的尽是不甘与怨恨,然而面上却只是流泪。 “打扰明泽哥哥休息是湄儿不懂事,还望明泽哥哥不要责怪湄儿。” 赵湄边说边站起身来,又对着谢琬福了福身,“我误会谢掌侍了,给掌侍赔个不是。” 谢琬的头更低了几分,“奴婢不敢。” 一件事便这么不了了之,赵湄哭昏了叫人抬回寿康宫的。萧明泽眉宇间也露出几分疲惫,招了招手对刘福说,“回头再叫珍禽馆选好的送去——尔等都退下罢。” 众人得了令起身退出殿外,只有谢琬跪在地上连身形也不曾有分毫摇晃,刘福见状也退了出去,只道是去珍禽馆传旨。 一时间殿内便只剩下了谢琬和萧明泽两人,萧明泽又坐了下来,垂眸看向跪在地上的谢琬,“你为何还跪在这里。” 谢琬的声音沉静,语气恭敬,“奴婢叩谢陛下。” 萧明泽挑了挑眉倒是有了几分兴致,“谢孤什么?” “今日若不是有陛下主持公道,奴婢定然会遭严罚,故而奴婢叩谢陛下秉公处置。” 萧明泽轻笑了一声,站起来摆了摆手,“你下去吧。” 另一边回到了寿康宫的赵湄也跪在了正殿的堂下,赵太后阴沉着脸色坐在上首,重重的拍了拍桌子,“你真是愚不可及,她是什么身份,你又是什么身份,你竟然蠢到自降身份去对付她。” 赵湄跪在地上,一脸坦然,“湄儿错在做的不够谨慎,也不够缜密。” 赵太后盯着赵湄看了半天,半晌才道,“团圆的死是一个意外,以后都不许再提——你,三日后出宫回家去,你母亲很想你。” 第26章 试探 说完这话赵太后径直起身走了,连半个眼神都没有再分给赵湄。竹青从赵太后的身边走到了赵湄跟前,面上的笑意浅淡就如一贯应付宫中其他人的那样,“湄姑娘尚且没有出阁,的确不宜在宫中久居,太后娘娘也是为了姑娘考虑。” 赵湄面上的不忿之色也只能一点点收了起来,到底没能挤出一个笑来,“多谢姑姑提点。” 竹青又福了福身转而也进了内殿,见赵太后在窗前,斟了盏茶奉上前去,“娘娘也别太忧心了,湄姑娘年纪小不知轻重,您耐心教养一阵儿就行了。” 赵太后摆了摆手没有接竹青的茶盏,“湄儿这孩子是被哀家和她父亲宠坏了,罢了罢了,总归赵家也不止她一个。” 不论赵湄是如何的不甘愿,还是只能如期出宫回了赵府。而就在赵湄出宫后的第二日,甘泉宫中又迎来了新的客人。 刘福领着人自外而来,殿中众人纷纷行礼,“拜见太师。” 王太师神情严峻并没有搭理众人的行礼,径直入了内殿去了,刘福也止步在外没有跟进去。 谢琬略思索了一番,还是在后殿煮了茶而后端去了内殿。谢琬低垂着眉眼,无声的将茶盏放在了两人的手边,但殿内的谈话还是因为谢琬的到来而停顿了一瞬。 王太师的眼神不着痕迹的从谢琬身上滑过转而和萧明泽的眼神碰撞在一起,而后王太师掀袍起身拱礼,“臣言尽于此,望陛下三思。” 萧明泽转过头一副不愿理会的模样,直到王太师从殿内离开,萧明泽开口喊住了谢琬,“琬娘何时来的,孤与太师说的你又听到了多少。” 谢琬堪堪止住了将要迈出殿门的脚步,退回来又跪在了下首,“奴婢才来,耳力一向也不太好。” 萧明泽垂眸凝视了谢琬片刻,抿紧了唇到底没说什么,摆了摆手就叫谢琬下去了。 午时竹青便自寿康宫到了甘泉宫,手中拎着一个食盒,亲自交到了谢琬的手上,面上一贯笑容恬淡,“天气炎热,太后娘娘忧心陛下因为暑热用不下午膳,故而差我来送两道小菜,请谢掌事送进去罢。” 谢琬欠了欠身,“奴婢分内事,嬷嬷不必如此客气。” 竹青笑着点了点头,声音蓦然低下来,轻轻几字也只有谢琬听得见,“戌时前来。” 而后竹青的声音又大了起来,“太后娘娘关怀陛下龙体,谢掌事务必要将太后娘娘的心意送到。” 谢琬自竹青的手中接过了食盒,福了福身,“奴婢遵旨。” 谢琬将食盒送进了内殿,一道凉菜一道咸菜,的确都是开胃的菜。萧明泽夹了一筷子咸菜尝了尝,面上露出一个笑来,“母后体谅,孤感怀于心,琬娘便替孤将这道清炒莲藕送去寿康宫罢。” 谢琬福身称是,从餐桌上拿起了那盘萧明泽没有动过的莲藕放进了食盒里,转身的时候谢琬又听见了萧明泽的声音,“孤的一片孝心,琬娘可一定要替孤带到。” 谢琬心下一跳,微微抬眸去看萧明泽的神色,只是却并没有看出什么不对劲的地方。身体却更快一步的作了礼,“奴婢遵旨。” 谢琬转过身去,自然也就没有看到在他身后萧明泽晦暗下来的眼神,刘福自一边上前拿过了公筷,夹了菜放到了萧明泽面前的碟子里,“谢掌事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萧明泽吃了菜,并没有什么情绪的,“但愿如此。” 宫道上谢琬拎着食盒,一边的琥珀跟在谢琬身后,两人默然无语。忽而琥珀开口喊了谢琬一声,“谢姐姐,这边走。” 谢琬这才停下了脚步,抬头看了一下的确是该拐弯了,于是歉然的笑了笑退回到了方才的宫门前,“幸好有你喊住我。” 谢琬再不敢分神思索,只算着赵太后用膳的时间,紧赶慢赶才将那碟子清炒莲藕送上了赵太后的桌上。 竹青将琥珀引至廊下,笑得和煦,“一路过来想着也热,在廊下喝一盏茶缓一缓罢。” 琥珀的眼神从内殿撇过,谢琬独自带着食盒进去了,然而眼风也只是一扫而过,旋即笑开了接过茶盏,“奴婢多谢嬷嬷体恤。” 内殿里谢琬将菜呈了上去,又将萧明泽的那番话说给了赵太后听,赵太后的筷子微微一顿,转而垂眸看向躬立在一边的谢琬,“这话是皇帝亲口说的?” “奴婢不敢说谎。” 赵太后将藕吃了,便放下了碗筷,“皇帝是否仍旧疑心你?” 谢琬低垂着头很是恭顺的模样,“娘娘指了奴婢去伺候陛下,奴婢蠢笨但也晓得要尽心伺候,不知其他事。” 赵太后拿帕子擦了擦唇,挥了挥手示意宫女将桌上收拾了,兀自捧了盏茶浅饮一口,“你这样的心思就很好,只要你一心为着皇帝好,自然皇帝有一日会明白的。” 谢琬点了点头,声音和顺,“奴婢谨记太后娘娘的教诲。” 赵太后一时间没了声音,不过片刻之后又道,“你可想再上一层,比如让皇帝纳了你,那样即便位分低到底也是个正经的主子了。” 谢琬立刻跪了下去,“奴婢不敢动歪心思,请太后娘娘明鉴。” 赵太后将茶盏放下,在木桌上碰出叮当一声,声音并没有多少起伏,“哀家不是个迂腐的人,身份贵贱并无所谓。皇帝年岁渐长,正是该纳妃的时候,你也是个明理的,若皇帝愿意便是抬了你入宫也无妨。” 赵太后似乎叹了口气,声音唏嘘起来,“哀家只盼着宫里早日多几个活泼可爱的皇孙,你明白哀家的意思否?” 赵太后这话便是将日前种种揭过去了,谢琬叩在地上心思千回百转,最后低声道出一句,“奴婢不敢揣测圣意。” 赵太后的眉头皱了皱又松开,“哀家送你到皇帝身边不光是要你伺候皇帝,你也该代表哀家适时在一旁劝谏,这也是为人臣的本分。” 谢琬诚恳的应了一句是,赵太后盯着谢琬看了一会儿,站起身来摆了摆手,“你同外头那个丫头在这里歇一会儿再回去罢。” 第27章 继续试探 赵太后发了话,又是一片好心,自然谢琬和琥珀便走不得,待回到甘泉宫时萧明泽已然午睡起来了。 谢琬马不停蹄的便去了内殿伺候,萧明泽乍见谢琬愣了一下,而后扯唇笑了笑,“琬娘回来的好快,孤以为母后喜欢你,还要再多留一会儿呢。” 谢琬一边服侍萧明泽穿衣,一边恭敬应答,“太后娘娘宽仁,体恤奴婢们,特许奴婢们在寿康宫歇脚,故而回晚了,请陛下恕罪。” 萧明泽一把抓住了谢琬为他系玉佩的手,“如此说是孤不宽仁,使尔等在炎热天气下在外奔波?” 谢琬抽出手叩拜在萧明泽的脚边,身上的汗并没有干透,此刻殿里冰鉴的凉气一吹,叫谢琬浑身发凉。“奴婢为陛下驱使,即便上刀山下火海也无怨言。” 萧明泽轻笑一声,转而坐到了软榻上,饶有兴致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谢琬,“琬娘这话是否也对母后说过?你而今在孤的身边伺候,算是御前的人,可你也是母后给到孤身边的,自然也算是母后的人。” 萧明泽停顿了一下,声音中有些许玩味,“所以琬娘,你说你到底算是谁的人呢?” 萧明泽说话总是很直接,可偏偏谢琬是自幼便见人打官腔,对上这样直接明白的试探,一时间反倒有些无措起来。 谢琬的心思转了又转,声音平稳,“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奴婢只知忠君爱国,尽忠职守。” 太后是君,皇帝也是君。 “哈哈哈,好,好一句忠君爱国。说你伶牙俐齿,还真是没有说错。” 萧明泽脸上的笑意忽而又收敛了起来,声音低沉下去,“让孤猜一猜,方才在寿康宫中母后对你说了什么——母后是不是说愿意许你入后宫,这样你便不是罪臣之女也不是奴婢,而是正经的小主了?” 谢琬心下一惊,更加肯定了自己的判断。赵太后做的事,萧明泽未必不知道,甚至于方才萧明泽是故意要谢琬去送菜的。 谢琬自后背生出一股凉意,叫她心尖忍不住发颤,然而还是定定的答道,“奴婢自知身份低微,不敢惦念非奴婢之物。” 萧明泽的语气松了两分,面色稍稍缓和,“孤一向说你是个聪明人,母后能许你的,孤也能,甚至孤可以给的更多。只要你知道,什么能说,什么不能说,该做什么又不该做什么便好。” 谢琬张了张唇,“主子们吩咐什么,奴婢便做什么。做奴婢的只消听主子差遣就是了。” 见谢琬说的话还是一样的圆滑,萧明泽的耐心渐渐消失殆尽,声音冷了下来,“琬娘要是执意不懂,孤也不强求。只是孤日前翻阅书简,我朝律法规定,凡罪臣之亲眷,男子充军,女子入宫侍奉,若有遗漏窝藏之家亦同罪论处。” 谢琬的心骤然停了停,耳边的声音忽然间都小了下去,只剩下萧明泽的那一句,“孤记得当年谢家并不止你一个女儿。” 谢琬晃了神很快又强迫自己镇定下来,“奴婢的确曾有个妹妹,只是当年已经夭折。” “哦?是吗。” 萧明泽淡定如常,可这样才让谢琬更加心慌起来。殿内一时沉寂下来,只剩下刻漏滴答滴答,如有鼓声雷动,搅得谢琬心下慌乱起来。 “御前掌事宫女谢琬,素来勤勉,侍奉孤格外用心,今为表其恪尽职守,特此晋为一等宫女,统领甘泉宫内事务,赏半年月俸。” 萧明泽的声音如闪电划破云层,叫那鼓声消弭。谢琬怔怔的抬起头来,对上了萧明泽鼓励的眼神,心下微动,而后伏拜下去,“奴婢领旨谢恩。” 有了这道旨意,谢琬在甘泉宫中便不是只有一个虚名了,然而这道旨意领了便也会让赵太后起疑,另一种层面上来说,谢琬算是半个萧明泽的人了。 萧明泽这才舒展了眉目,有些玉树临风的意味,声音也爽朗两分,“孤能给你的还可以更多,相信你会知道如何选择的。下去吧,谢掌事。” 谢琬再抬头时,神色已经平静下来,古井无波的眼神叫人看不出她心底所想。 刘福瞧着谢琬退下去了,自奉了一盏茶上前,“陛下好手段。” 威逼利诱,萧明泽试探了谢琬这么久,甚至借用了赵湄的手,为的就是叫赵太后的耳目折损。有谢琬顶着萧明泽的封赏,即便赵太后再想送人来,也不好用同样的借口了。 萧明泽神情松散下来,仰躺下去又阖眸起来,“与其一根根的拔除,倒不如釜底抽薪,一次性断了个干净。” 萧明泽又回想起了早晨王太师说的话,一来是新科举子里出了几个人才,然而想从世家子弟里出头冒尖也是难事,最要紧的还是兵权,若是没有兵权一切都不过是空中楼阁。 若说到军权,最不能忽视的自然就是得胜还朝的嘉义伯——沈时戎。 萧明泽忽然又坐了起来,转头看向一边侍立的刘福,“孤记得沈时戎加封了十六卫大将军,今日可是他当值?” 十六卫大将军分掌禁军,轮值宫中,无疑权柄在握。 刘福思索了一下点了点头,“正是。” “那轮值结束后,你去请沈将军来一趟甘泉宫。” 沈时戎得了令自然下值便紧赶着到了甘泉宫,入殿内便见谢琬伺候在侧,眼神从谢琬的身上一扫而过,而后半跪行礼。 “臣沈时戎拜见陛下,不知陛下召臣有何事吩咐。” 萧明泽的面上浮出一个笑来,“嘉义伯请起——赐座奉茶。” 谢琬斟了茶端过去递到了沈时戎手里,克制着自己低垂眉眼不去瞧沈时戎,而后又回到了萧明泽身边。殿内只有萧明泽低沉的嗓音响起, “孤记得福安县主尚未及笄,不知可有婚约?” 第28章 谢宫令 萧明泽这话一出便叫谢琬和沈时戎两个人的心一同吊了起来,谢琬掩在袖下的手倏然收紧,沈时戎垂首抱拳,声音清亮,“回陛下的话,尚未有婚约,家母的意思是妹妹年纪尚小又一直在边关,并不熟悉京中礼仪,要在家好生教养两年再做考量。” 萧明泽摆了摆手声音和缓,“沈卿不必多礼,令妹救死扶伤不知救了多少人的性命,何必因为繁文缛节而多加苛刻。沈家的功绩,孤都看在眼里,等到福安县主及笄礼时,孤自然也要备下一份大礼相贺。” 沈时戎起身拱礼,“蒙君上信任将大任托付沈家,沈家自然忠君奉上,不敢居功,若非君上赏识也不会有沈家今日功绩,陛下所赏臣代小妹心领,然而愧不敢受。” 调拨沈家戍边的是先皇,封赏嘉奖沈家的是太后,沈时戎将功绩全推了个干净。只是萧明泽的神色却不大舒展,似笑非笑的撇了一眼沈时戎,“孤说受得自然就是受得,爱卿不必过谦。” 萧明泽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余光扫过一边静立得谢琬,又转而看向下头站立着的沈时戎,唇边弧度微微扬起,“前日早朝时凉州有军报呈上,说北戎仍旧蠢蠢欲动,孤瞧着至多入秋时候就该闹腾起来了,届时自然该沈卿你这位凉州刺史带兵前去。” 萧明泽顿了顿,“上回千秋宴,沈卿说要娶自己心仪的女子为妻,孤今日在此许诺,待来日打退北戎,国境安稳,孤为你赐婚,许你婚事自主。只是沈卿也该想想忠君是个如何忠法——天色不早,琬娘,你送沈将军出宫罢。” 谢琬抬眸对上了萧明泽深邃的眼,而后赶紧垂眸下来,行礼称是。 沈时戎对着萧明泽拱礼,“臣告退。” 谢琬走到了沈时戎跟前,“沈将军,这边请。” 两人一路走出了甘泉宫的范围,沈时戎才向前两步凑到了谢琬身侧,面上还是一副不苟言笑的模样,语气多了几分打趣,“许久不见谢内人,谢内人已经成了御前女官了,真是令在下刮目相看。” 谢琬的眼神飞快的扫了眼两边,宫道上的人并不多,但还是守着礼数没有逾越,说话的声音也并不大,“许久不见,沈小侯爷不也已经成了大将军,凭着功勋封了嘉义伯么,属实也令奴婢刮目相看。” 沈时戎的脸色忽然有些阴沉下来,看向谢琬的眼神无端沉重了许多,声音干涩发哑,“琬娘,在我面前你不必自称奴婢。我……” 谢琬的脚步微顿,转过头飞快的看了一眼沈时戎,露出一个浅淡的笑意来,“既入掖庭,早就不计较什么名号了。沈将军也无需挂怀,这些年我一直都很感激将军,也盼着将军在战场上逢凶化吉,战无不胜。” 谢琬这话无疑叫沈时戎的一颗心酸楚起来,沈时戎的手攥成拳,看着谢琬定定的说,“琬娘,你再等等我。” 许多年许多话,相见却又不能吐露,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你再等等我’。 眼见着出宫的宫门就在眼前,谢琬脸上的笑意尽数收敛了起来,只是压低了声音嘱咐,“权柄过盛不是好事。” 虽然没有说明,但是方才在甘泉宫中,两人都听到了萧明泽的许诺,那也是谢琬唯一脱离皇宫的机会。 只是皇权争斗,每一个条件都需要付出千倍万倍的代价。 这条路再远也总有尽头,谢琬止步在高大的朱门前,对着沈时戎福了福身,“奴婢便送将军到此处,也要回甘泉宫复命了。” 沈时戎也对着谢琬拱了拱手,微微弯了腰,“有劳谢御侍。” 谢琬转身又朝着红墙里走去,身影渐渐融进了逐渐降临的夜色之中,身后是沈时戎投来的深深的一眼。 谢琬走在半道上还没等回到甘泉宫便被人喊住,定睛瞧去认出了来人是寿康宫的一个小太监。小太监还是很恭敬的对着谢琬行了礼,“劳烦姐姐走一趟寿康宫。” 谢琬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太后传召不能不去,只是去了必然耽搁时间只怕萧明泽又要起疑,左右权衡了一番最后还是对着小太监点了点头。 谢琬才进寿康宫中便见赵太后立在庭院中,面对着小池子手中捏着一把鱼食,一点一点往池子里丢。 谢琬上前几步行了跪礼,“奴婢给太后娘娘请安。” 赵太后将鱼食扔进了池子里,轻轻嗯了一声,转头去看竹青,“还不快将谢御侍扶起来。” 竹青脚步微动,谢琬却又直接叩下去,“奴婢不敢。” 赵太后斜睨了谢琬一眼,摆了摆手没有多加计较。“哀家的确没有看错你,叫你去伺候皇帝,你这差事做的也算不错,值得嘉奖一番。” 赵太后捻起一点鱼食撒进了池子里,“哀家日日喂鱼,喂久了便觉得无趣,就这么小小的一个池子,都为了哀家手里这一点鱼食整个不停,甚至头破血流也在所不惜,你说多蠢。” 谢琬的脊背微微挺立了一些,然而还是低着头,“池鱼眼中天地不过这么一方小水池而已,一点鱼食也是活命的东西,自然会争先抢后。不过一切还是凭着娘娘的心意,若是娘娘瞧着哪条鱼好,自然会想着法的叫它多吃上两口。” 赵太后抿唇笑开来,眉目舒展两分将手中的小把鱼食尽数倾倒进了池中,拍拍手走到了谢琬跟前,虚扶一把,“还是你看得通透。” 这宫中亦如池中,权柄便是人人争而夺之的保命之物。 “如今你既得皇帝认可,便想法子劝劝皇帝早日选秀纳妃,不然说出去也不像话。” 谢琬低头称是,赵太后的手轻轻的拍了拍谢琬的肩头,“你是个聪明人,自然知道如何规劝主子。” 谢琬前脚回了甘泉宫,后脚竹青就带着人来了,“宫女谢琬侍奉有功,今哀家感其尽忠职守,加封其为宫令女官,望日后更加勤勉侍奉,以身作则。” 一道又一道的加封,短短几日谢琬便被捧上了一个绝对的高位。谢琬跪受了赵太后的封赏,心下却并不觉得多高兴,萧明泽和赵太后明显是拿谢琬斗法。 今日能捧上去,他日自然也能轻易的拽下来。 第29章 选秀 送走了竹青,谢琬又进了内殿,果不其然对上了萧明泽似笑非笑的眼神。 “母后果然看重琬娘,宫令女官照例是侍奉在皇后跟前,协助皇后处理宫务的,算来也只比六尚略低一些。” 谢琬躬身垂首,“若非陛下赏识肯定,奴婢走不到今日。昔日奴婢受罚洒扫御花园,也是陛下宽仁,暗中相助,奴婢一直感怀在心,不曾忘记,只盼有一日能报陛下恩德。” 谢琬的声音柔和又清丽,一番话叫萧明泽的眉头舒展了两分,“琬娘知恩图报的确很好,孤期待你的表现。” 谢琬站着没有动,萧明泽挑了挑眉,“还有事?” 谢琬福身作礼,“今日太后娘娘宣召奴婢,言及要奴婢规劝陛下,早日纳妃选秀充盈后宫,奴婢不敢不遵太后娘娘懿旨。” 萧明泽坐正了一些,指尖轻轻点在檀木案上,声音轻了几分,“这是母后的意思,那琬娘的意思呢?孤是否该广开后宫。” 萧明泽的语气中听不出喜怒,偏生这样才更有了几分压迫意味,压的谢琬不得又弯了弯腰,更低下去几分, “回陛下的话,奴婢愚见应当选秀纳妃。一则陛下去岁便已加冠,若不选秀入宫只怕要招天下人揣测议论,恐至朝廷不安;二则若陛下同意选秀,世家为延续权势自然要送人入宫,这样一来便是陛下的助力;三则若皇孙诞世,年岁尚小便不能成为桎梏陛下的理由了。” 萧明泽凝视谢琬半晌,幽幽开口,“琬娘果然是衷心为孤考量,孤知道了,你下去吧。” 赵太后意欲促成选秀,即便不是谢琬所说的意思,但到底结果是一致的。 没过几日谢琬便听了消息,说是早朝时王太师上书谏言应选秀纳妃充盈后宫,早育皇嗣,太后和皇帝终于达成一致,下令六局好好准备,于九月举办选秀大典。 一时间六局的人都忙了起来,一边要查询史册准备各项仪式,另一边也要洒扫宫室准备迎接新的主子们入宫,再者要选出教养嬷嬷备着。 这样的消息传入沈时戎的耳中,未免又多了一层心思,他坐在沈府后院,手边摆着刚刚舞完的长枪,大汗淋漓,气喘吁吁。 沈瑶端着茶盏款款而来,又拿出帕子递过去,柔声,“阿兄歇一歇,缓缓喝盏热茶。” 沈时戎接过了茶盏并没有质疑沈瑶为何递来的是滚烫的茶,只是一点一点的抿着,气息也渐渐平复下来,眉宇间的愁绪仍旧难以消解。 “阿兄可是遇见了烦心事,不如也同瑶瑶说一说,或许瑶瑶也能想个主意来。” 沈时戎正视了沈瑶片刻,在她的眉眼间寻到了几分熟悉的模样,叹口气伸手拉过人按坐在自己的身边,“的确有件烦心事,还与你有关——不久前陛下传召我去甘泉宫,问到你是否有婚约,叫我挡了回去。” 沈时戎略略顿了顿,神情也严肃起来,“今日早朝商定了选秀的事,我怕陛下是动了纳你入宫的心思……” 沈时戎小心的瞧着沈瑶的神色,旋即又改口斩铁截钉的说,“不过小妹你放心,只要你不愿意,阿兄自然不会叫你入宫的。” 沈瑶的眉眼垂下来落在了脚边的青砖上,旋即缓缓抬头迎上了沈时戎的目光,轻轻抿起一个笑,“阿兄愿意如实告知而不是隐瞒,瑶瑶很高兴。只是若真有那一日,入宫也未尝不可。” 沈时戎的眉头很快皱了起来,沈瑶先一步开口,她按住了沈时戎的手,“瑶瑶自幼也是在边境长大的,见过阿兄的谋算,也见过血流成河的景象,即使入宫是一条险径,我未必不能保全自身,况且她也在宫中。” 沈瑶的声音低了几分,有些落寞起来。沈时戎抬手摸了摸沈瑶的发顶,“先别想那么多,陛下也未必真是那个意思。瑶瑶,我们只盼你平安喜乐一生,风雨自然有阿兄为你遮挡。” 选秀的消息一样传入了赵府,说起来赵老爷并不愿意将赵湄送去选秀,只是赵湄听了消息反而闹了起来,“父亲,此次选秀女儿一定要参加。” “湄儿!你……” 赵湄的眼神有些孤注一掷,她直接跪了下去,“女儿已决意要入宫,若是父亲坚持不允,女儿宁愿绞了头发出家去。” 并不只有沈家与赵家,各方的势力都因为这第一场选秀而躁动起来,燕京城里一时间热闹非凡。然而不管愿不愿意,时间的脚步都从未停息,眨眼便已至九月。 秀女们经过了层层的筛选,就在九月初三这一日入宫进行殿选,入选者赐香囊,落选者赐花。 谢琬这几个月以来也是忙碌不停,一边要在尚宫局点卯,同尚宫商量着定下选秀的地点时间并分配教习姑姑下去。另一边在甘泉宫也要尽职当差,不能怠慢。 最终选秀的时间定在了早朝之后,下了早朝,谢琬便跟在萧明泽的轿辇旁边,前头走的是赵太后的轿辇。 殿选的位置在仪元殿,燕宫的正东方向。仪元殿的大殿布置的干净整洁,两边侍立着的太监和宫女也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不出分毫的差错。赵太后和萧明泽两人各自入了座,是并排摆着的两个座位。 赵太后的眼神自殿中布置划过,最终扫了一眼站在萧明泽身边的谢琬,点了点头声音也不低,“布置的不错,哀家的确没看错你,这个宫令女官你当的。” 谢琬福了福身,“都是尚宫大人在一旁协助,奴婢也不过是打打下手,太后娘娘谬赞了。” 萧明泽轻咳了一声没说话,谢琬会意,又对着赵太后福了福身“时候不早了,还请太后娘娘下令宣召秀女入殿。” 第30章 八人入选 赵太后的眼神不着痕迹的从两人脸上扫过,但也没有说些什么,只是坐正了身子,略摆了摆袖。竹青会意上前几步,朗声宣告,“宣秀女上殿。” 殿下小黄门自然一个一个的通传下去,不多时第一批秀女便上了殿前。 这次的选秀并不拘于世家女子,便是平民出身,只要身世清白容貌端正也可参与选秀,自然平民出身靠的便是各州县的举荐。萧明泽还特意明令,不许官员强行征纳女子入选,一经查出革职处理。 殿前宣读名册的是司言司的司正,是入宫多年的老人,声音明亮吐词清晰,很快便将这一批的秀女一一介绍过了。 上首的萧明泽摆了摆手显然是没有什么兴趣,赵太后也微微摇了头,于是八个人便一齐领了绢花下去,换上了第二批。 一批农家女一批世家女,又依着官位的高低来排,第二批里便有赵湄。 萧明泽的手伸出去是指着赵湄,却又忽然移了移指向了旁边一位瓜子脸,正是王太师的嫡孙女。 “一品太师太傅嫡孙女王锦茵,留用赐香囊。” 赵湄惊觉不对没忍住抬头向上面望去,只一眼又低下了头。赵太后将一切看在眼里,心底暗自叹了口气,还是转过去看萧明泽,“皇帝对湄儿无意么?” 萧明泽转过来对上赵太后的眼神,露出几分踌躇模样,“儿臣只当湄儿是妹妹,不知她会来选秀。” 僵持片刻赵太后转回去,指了指赵湄。 “从二品江南布政使嫡女赵湄,留用赐香囊。” 又选了两批,萧明泽都兴致缺缺,还是赵太后挑了几个品貌端正的留下了。又一批秀女下去了,赵太后拧眉看向萧明泽 “皇帝竟没有一个看中的么?” 萧明泽摇了摇头,“都是些胭脂俗粉。” “到底是皇帝的后宫,日后一个个也都是服侍你的,尽让哀家来选算什么事?” 说话的功夫新一批秀女又上殿前来了,赵太后的话放在那里,萧明泽也不能不听,眼风一扫而过最后随手指了两个,一个鹅蛋脸,另一个身量纤细,“那就她俩吧。” “雍州良家子程润宜,留用赐香囊。” “平西怀化大将军之女薛明珠,留用赐香囊。” 耐着性子又看了几轮,萧明泽实在觉得无趣,都是两个眼睛一个鼻子一张嘴,就这么一打眼就要定下来,不可谓不草率。 萧明泽站起身来对着赵太后作了礼,“儿臣身体不适,一切事宜有劳母后费心,儿臣告退。” 说完萧明泽径直从后殿走了,谢琬匆匆的看了一眼赵太后,也只能紧跟在萧明泽的身后出了仪元殿。 九月的天已经渐渐热了起来,萧明泽上了辇轿,一边的谢琬便举着扇子在一边替萧明泽扇风,走出了一点距离听不见仪元殿的声响之后,谢琬才轻轻开口, “今日如此多的美人,竟没有一个能入陛下的眼么?” 萧明泽在轿辇上闭着眼睛不说话,就当谢琬放弃等待萧明泽的回答时,萧明泽却慢悠悠的开了口,“孤坐在殿上并远远的瞧着她们,也只是隐约有个轮廓,她们在殿下尚且不能直视孤,只这么一打眼的功夫便要决定她们将来的去留。可性子是否相符,说话能否合得来,孤不知,她们更不知。 孤能够三宫六院,总能有一个合心意,可她们入了宫便别无选择。” 萧明泽轻叹一声,“孤本就无心纳妃,也不想耽误了她们。” 谢琬扇扇子的动作微微一顿,垂着的眼也抬起来了一些,抿了抿唇似乎没料到萧明泽会这样回答。 “陛下仁慈才肯体恤女子的不易,有陛下这样的明君,也是她们的福气了。” 萧明泽缓缓睁眸扫了一边的谢琬一眼,轻笑一声,“你这话说的心不诚。” 谢琬低着头没再搭话,要不是听了那位司言的宣读,她确实要信了萧明泽所说的话。 几个月过去,谢琬艰难周旋于萧明泽与赵太后之间,总算谋得了一个微妙的平衡,萧明泽只当谢琬同琥珀等人是一样的。谢琬也乐见其成,特殊出众有时不如从众,隐于人群之中才不会叫人注意到。 选秀最终留下了八个人,按理是由尚宫局拟定名位住所再报由皇帝和赵太后进行最终的裁决。 谢琬将名册递上去的时候萧明泽摆了摆手并没有接,“后宫之事交给太后做主就是,不必拿来问孤。” 谢琬便又将名册送到了寿康宫,赵太后接了名册仔细的瞧了起来,因着后宫空置,前朝妃嫔也就只剩赵太后一个,东西六宫都是空着的。 尚宫局定下来的是四个人东六宫,四个人西六宫,每个人都独住一个宫,虽然是麻烦了些却也能免掉许多不必要争吵。 赵太后点了点头,眸中神色平静如水,“差事办的算是心细了,就这么定罢。” 谢琬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的思量,只沉声应了是,转而叫人将名册呈至礼部,再由礼部遣人出宫宣旨。 谢琬作了礼就要退出殿内,却被赵太后唤住了名字,谢琬于是停住脚步弯腰静立。 “册封湄儿的圣旨,哀家要你亲自去赵家宣读。” 谢琬一时间默然没有立刻应声,赵太后的唇边泛起一丝冷笑,眼神幽然转寒,只是声音还如常,“谢宫令事忙,这些事的确不该由你去,只是忙也要知道自己在忙些什么。别像是哀家池子里养的那些鱼一样,每日驰游瞧着也是辛苦,然则也并没有寸进。” 谢琬的眼神也暗了暗,温声应答,“奴婢遵旨。” 次日清晨谢琬便带着几个宫女和太监出宫直往赵家府宅去,这一回同上一回所见景象是一样的热闹繁华,然而谢琬却没有了停留欣赏的心思。 谢琬被迎入了赵宅,没有等很久便见得赵湄自后院款款而来,面上是毫不掩饰的欣喜,只是这样的喜悦在赵湄见到谢琬的那一瞬间便消失了个干净。 “怎么是你?” 第31章 点寝 谢琬欠了欠身,眉目舒展微带着笑意,很是得体,“奴婢奉太后娘娘懿旨,前来宣读册封诏书,请诸位跪听圣旨。” 赵湄还要再说些什么却被赵夫人以一个眼神制住了,赵湄甩了下帕子,视线落到了谢琬身后,琥珀手中拿着的明黄布帛,到底抿着唇不甘不愿的跪了下去。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江南布政使赵宏之女赵湄,着封为正六品美人,于九月十五日入宫,钦哉。” 谢琬读完诏书上前虚扶了赵宏一把,含笑将圣旨递了过去,“恭喜赵大人。” 一边的赵夫人上前来递了个荷包给谢琬,面上的笑容和善,眉目舒展的像是一尊佛,“有劳宫令亲自来一趟,这点便请内侍们吃茶。” 那荷包落入谢琬的手中,沉甸甸的,谢琬差点一个没拿稳。对上赵夫人含笑的眼神,谢琬将荷包揣入了袖中,侧身对着后头招了招手,“这位吴嬷嬷便是赵娘子的教养嬷嬷,从前伺候过不少贵人,也是太后娘娘亲指的。” 赵湄已然站了起来,面上已全没了方才的怒容,笑起来眉眼弯弯的与赵夫人很像,也塞了个荷包到谢琬的手中,“谢宫令在御前行走辛苦,日后我也少不得要劳烦宫令,这些银子还请宫令收下。” 谢琬暗自咂舌赵湄变脸的态度,但还是笑意和善的接了荷包,又对着赵湄做了半礼,“奴婢谢过赵娘子的赏赐,娘子福泽深厚自然会一路顺畅。宫中还有琐事,奴婢这便告辞了。” 谢琬此时此刻才明白赵太后特意要她来宣旨的意思,赵湄要对着谢琬行跪礼,因为谢琬代表了皇家脸面,然而谢琬对着赵湄也要客客气气。一方面敲打谢琬,另一方面也是警示赵湄。 九月十五,新人入宫,太后依例赏赐了不少东西下去。又三日,便该由萧明泽点人侍寝。 天色擦黑的时候,章尚寝便带着绿头牌候在了甘泉宫的外头。谢琬自内殿出来乍见之下有些惊讶,迎上前去瞧清了人身上的服侍,唇边扬起一个笑来,“恭喜章尚寝高升。” 章尚寝便是从前的章司苑,因着办事沉稳,为人又刚正,故而被上一任尚寝极力举荐继任了尚寝的位置。 章尚寝笑着点了点头,“有劳谢宫令向陛下通传一番。” 两人的寒暄不多,谢琬将手中的托盘交到了一边的小宫女手中,点了点头便又回到内殿去了。 “陛下,尚寝局的章尚寝在外等候,说是要请陛下翻牌子。” 萧明泽斜倚在软榻上,一手执卷一手执棋子,闻言也只是轻轻的嗯了一声。不多时章尚寝便进来呈上了绿头牌,萧明泽的眼神在托盘上逡巡一圈没立刻开口,手却缓缓的落在了薛美人的玉牌上。 萧明泽的指尖停顿了两秒,而后将薛美人的玉牌翻了过去,挥挥手,“下去吧。” 章尚寝称是退下,谢琬窥探着萧明泽的脸色,声音轻轻却叫萧明泽能听的清,“方才赵娘子送来了一盘玫瑰酥饼,陛下眼下可想用一些。” 萧明泽落子的速度慢了两拍,眉头微蹙撇了谢琬一眼,而后将黑子落定,信手捻起了溃败一片的白子,随手丢入了棋篓里。萧明泽拍了拍手,将手中书卷仍在一边,站起身来朝外去。 谢琬抬步跟在了后头,刘文也紧跟着走在了后头,高声唱和“摆驾长乐宫。” 秋水居中,赵湄坐在窗边,手中捧着书卷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杏儿迈着小碎步匆匆自外而来,见了赵湄就要行礼,却叫赵湄挥了挥手给免了。 “打听到了没有,明泽哥哥今晚点了谁?” 杏儿的眉宇紧锁起来,颇有几分踌躇,半晌低下头闭了闭眼,“陛下今日点了薛美人。” 劈里啪啦,赵湄没有克制住起伏的心绪将桌上的茶盏尽数扫落。杏儿连忙跪了下去,有几分战战兢兢的开口,“娘子息怒,您本就与陛下关系亲近,陛下今日不点娘子也是免得娘子风头太盛遭人忌惮呀。” 赵湄剧烈起伏的胸膛终于平静了一些,转头看向杏儿,声音哑然,“当真?” 不等杏儿回答,春桃也快步的走了进来,扫了一眼地上的狼藉上前几步挡在了杏儿跟前,眉眼间有几分笑意却并不明显,“娘子快梳洗一番,圣驾正往秋水居来呢。” 春桃是赵夫人身边的大丫鬟,年长几岁也是赵夫人一手栽培起来的。春桃转过身看了一眼杏儿,“还不快为娘子梳妆?” 萧明泽才迈入了长乐宫便见庭院中赵湄领着人在等候,赵湄见了萧明泽还是笑嘻嘻的迎上前来抱住了萧明泽的胳膊,娇声轻唤,“明泽哥哥。” 谢琬识时务的退开了两步,不急不缓的跟在两人的身后进了秋水居。 萧明泽也没有责怪赵湄的失礼,只是笑了笑,“孤来瞧瞧你,你才入宫一切可都还适应?” 两人在软榻上坐下,自有秋水居的宫人奉茶,谢琬只同刘福垂首站在一边。 “适应,姑……宫中的布置很合湄儿心意,又有明泽哥哥惦记着湄儿,湄儿一切都好。” 赵湄将赵太后的安排隐下不提,萧明泽也就当作没有听出来,笑着应和了一番,又同赵湄一齐用了晚膳。 赵湄殷勤侍奉的很周到,压根没给谢琬动手的机会。眼瞧着天色渐渐暗了下来,估摸着时辰,谢琬还是硬着头皮上前打破了其乐融融的环境, “陛下,已经酉时末了。” 赵湄支着腮专注瞧着萧明泽的眼神缓缓移落到了谢琬身上,面上笑意不变,只是鼓颊去扯萧明泽的衣袖,声音更软下来几分,“天色不早了,明泽哥哥不如就歇在湄儿这里。” 谢琬立在那里没有动也没有开口,萧明泽的目光垂落片刻又看向一边撒娇着的赵湄,面上笑意更柔和两分,“你呀——” 赵湄娇笑起来,谢琬则默然的退至一边,同刘福交换了一个眼神之后退出秋水居急匆匆的朝着薛美人所在的储秀宫去了。 第32章 教诲 储秀宫外停着一顶精致的小轿,帷帐上绣的都是鸳鸯合欢之类的纹样,是专供当日侍寝的妃嫔前往甘泉宫所用的。 谢琬的眼神从小轿上一扫而过,步履匆匆的走进了储秀宫,正见里里外外都忙碌着,个个脸上都带着笑。 谢琬走进了摘月堂,薛宝珠尚且坐在铜镜前,手中拿着好几支金簪玉钗往发髻上比划着,身上的衣裳轻薄,腰线收紧两分,更显得薛宝珠的身姿窈窕。 谢琬屈膝作礼,“给薛娘子请安。” 薛宝珠比划的动作一顿,旋即将手中的钗环尽数放下,转过来站起身虚扶谢琬一把,她的声音清脆干净一点不拖粘,“琬姑姑怎么亲自来了,我很快就收拾好了。” 谢琬面上的笑意依旧,只是眉眼中浮出几分歉然来,“奴婢来是知会薛娘子一声,今日不必准备了,陛下留宿长乐宫。” 薛宝珠面上的笑容一僵,翘起的唇角很快压了下去,但还是客客气气的对着谢琬,“有劳琬姑姑了。” 谢琬欠身笑了笑,屈膝又做了一个礼。“奴婢还有事,便不打扰娘子安寝了。” 谢琬前脚出了摘月堂的大门,后脚屋里便是一阵声响,谢琬无意去分辨声响的来源究竟是什么,只是加快脚步往秋水居去。 谢琬回到秋水居的时候,刘福等一众人尽数守在屋外。谢琬见状脚步一顿,旋即也走到了刘福的旁边站定,里屋灯火未灭,赵湄的声音一阵高过一阵,谢琬眼风一扫好几个丫头的脸都红了。 刘福也凑过来,眉目间带着明晃晃的打趣意味,“谢宫令应当也是头一回守在屋子外头罢,的确是比小丫头们强一些,红的只有耳朵。” 谢琬瞪了刘福一眼却并不是多么恼怒生气,“刘公公痴长几岁,难道学来的就是这样打趣人的经验么。” 宫人们闲时也爱说些浑话玩笑,只要不传到主子的耳朵里也并不是多大的不妥,是人自然有欲望。 刘福哈哈一笑,声音压低些只教谢琬一人听清,“谢宫令多熬几年放出宫去,自然比我有福气。” 刘福的话虽没有露骨的挑明,但言下之意昭昭,谢琬脸上的神色却忽然暗淡下来,转过头去眼观鼻鼻观心,声音又是一样的平静,“我是罪臣之后罚没入宫,大抵同公公一样,出不去了。” 刘福闻言也是一梗,讪讪道,“宫中也未必不好,以谢宫令的本事只怕还有好前程呢。” 谢琬勾唇笑了笑还是和气的应答,“那便借公公的吉言了。” 一夜过去,萧明泽还是一样的早起去赶早朝,并没有叫醒赵湄,只是由着谢琬同刘福两人伺候着起身穿戴整齐。早朝后萧明泽照例前去寿康宫晨定,恰好遇上后宫的一众人来向赵太后请安,于是便依次进殿排开坐下。 薛宝珠正坐在赵湄的对面,眼刀似的从赵湄春风得意的脸上剜过,“昨日赵美人好辛苦,今日还来的这样早,可见是真敬爱太后娘娘,叫妾佩服。” 赵湄举着茶盏的手一顿,眯着笑意瞧了薛宝珠一眼,挑衅似的挑了挑眉,“是辛苦了些,但也时刻记着礼数不可废,因而即便疲乏也不愿错了时辰。” 赵太后轻轻咳了一声,“行了,一大清早的赶过来想必都没有用早膳,哀家也不拘着你们太久。趁今日皇帝也在,有些话哀家一并嘱咐了。尔等既入宫闱,也算是天下女子表率,一言一行当更自重,以侍奉皇帝为先,不要争风吃醋更不要用错了心思和手段。” 赵太后的余光从萧明泽身上扫过,却见萧明泽坐的端正仿佛并不关心一样,收回了眼神又提了几分音调,周身气势沉沉的压下去,“哀家今日说了也希望你们都记在心上,后宫虽无主也不要乱了尊卑与分寸,否则来日哀家可不讲情面。” 八人起身福礼,齐声,“臣妾谨遵太后教诲。” 赵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一挥手语气和缓下来,“你们都去吧,以后每月初一十五来请安即可——皇帝留下。” 这话出了众人的心思也都消停下来,作了礼依次退出了寿康宫。 萧明泽还是坐在软椅上,转眸去看赵太后,神色平静,“不知母后有何事嘱咐。” “昨日你点的是薛美人的牌子却又留宿在长乐宫,这件事虽小却也会叫人起了争执计较,若人人效仿后宫便没了规矩体统了。皇帝既然说自己大了,也该学着平衡前朝后宫各方的势力,不偏不倚的最好。” 赵太后凝眉又扫过一边站着的谢琬,面色沉肃几分,声音也低下来,“琬娘,哀家既封了你做宫令,你也该担负起自己的职责来,时时劝谏皇帝,明正六宫法度。” 宫令女官本该是辅佐皇后处理六宫事务的女官,只眼下后位空悬才叫谢琬继续留在皇帝身边伺候,但所拥有的权力并没有减少,对低位的嫔妃谢琬也有训诫提点的职责。 “奴婢谨遵太后教诲,必然铭记于心。” 谢琬敛眉福身对于赵太后的话照单全收,赵太后便又将目光转到了萧明泽的身上,萧明泽移开眼神起身拱礼,“儿臣记住了,先行告退。” 说完萧明泽便径直走出了寿康宫,丝毫不理会身后赵太后的神色如何变化。谢琬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萧明泽同赵太后之间的关系越发紧张起来。 积攒了多年的矛盾与情绪,总有一日会如山洪一样倾泻而出。 萧明泽坐上辇轿,手搭在扶椅上,又蓦然转头瞧一眼谢琬,“昨日之事,琬娘如何看待,可是孤做错了?” 辇轿缓缓的朝着甘泉宫的方向去,谢琬的一步一步却像是走在刀尖,低垂着头声音却并不沉闷,“陛下是君上,君上是不会有错的。昨日是奴婢懈怠,没有向陛下谏言,方才太后提点过,奴婢已然记住了。” 萧明泽双眸微眯,眉心又很快舒展,“哦?孤点寝难道不能按自己的心意来么。” 第33章 中秋 萧明泽的声音不大却叫谢琬心下一紧,她抿了抿唇声音还是一样的沉稳镇定,“一切自然顺陛下心意而来,奴婢按宫规谏言但不敢僭越,更不敢置喙陛下的决定。” 谢琬说完等了半天也没有等来萧明泽的下文,自然这个话题也不了了之。然而萧明泽的目光却透过辇轿的帷帘落在谢琬的发顶,眉心拧在一起,掌心不自觉的收拢几分。 谢琬好像永远都是这样,镇定自若沉稳受礼,便像是书中所说的哪样,泰山崩于眼前而色不变。只有那次提到沈家的时候才捕捉到了谢琬难得的一点慌乱,萧明泽的眼神暗下去几分,心里却有一个想法不断地翻涌成形。 有没有什么事能将谢琬从这副端庄持重的假面下扒出来,惊慌失措也好,嬉笑怒骂也好,总之要像一个活生生的人,而不是像一尊泥塑的菩萨一样。 之后的点寝萧明泽算是按着名位的高低依次点了个遍,也便再没有什么出格的事情。 是日萧明泽坐在书案前翻阅着赵太后送来了一沓奏折,同每一日的奏折都一样,是琐碎不值得一提的小事。 琥珀端着茶盏轻声奉上了桌案后便默然侍立在一边,萧明泽看的认真,顺手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旋即眉心蹙起转头朝一边看去,才张了张唇又顿住,“谢琬呢?” 琥珀瞧着萧明泽的样子心下一紧,低下头老老实实的答,“月底是中秋,谢宫令这几日都在尚宫局筹备中秋宴。” 萧明泽点了点头又将目光放回到了奏章上,拧眉又喝了一口茶,眉心反而拧的越紧,额间有些轻微的痛意。随手将茶盏放在了一边,挥了挥手,“味道不对,再去做一盏茶来。” 琥珀的心猛然跳了跳,将茶盏收下去回了后殿,翻出了谢琬留下的纸条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对着步骤一步步的又煮了盏茶。 奉至萧明泽面前,萧明泽浅嘬了一口便放在了一边,“撤下去罢,孤现在不渴。” 琥珀战战兢兢的收了茶盏就要往外走,却又听萧明泽乍然开口,“等谢琬回来了叫她来见孤。” 谢琬回到甘泉宫已然是午后了,怀里抱着一沓厚厚的书卷,即便面色如常镇定也难掩眉间倦怠。琥珀见了谢琬赶紧迎上去,一边接过了谢琬手中的书卷。 “姐姐可算是回来了。” 谢琬扬唇露出一个笑来,将书卷只分了一半给琥珀,并肩朝着自己的小房间走去。“可是出什么事了?” 琥珀叹了口气,眉宇间忧色忡忡,“早晨我给陛下奉茶,按着姐姐说的连做了两盏陛下都说不对,又吩咐等姐姐回来了去见陛下一趟。” 琥珀的眉头蹙起,说话间多了几分踌躇,“姐姐这几日也是疲乏,我没能为姐姐分担反而……是琥珀无用。” 谢琬推开自己的房门将书卷放在了桌上,轻轻拍了拍琥珀的手,“不是什么大事,你也别放在心上,从前我不在时你一样当差当的很好,可不要妄自菲薄。我等会儿就去见陛下,你去忙吧。” 谢琬劝走了琥珀,独自站在房间里呼出一口气,拿起水壶咕嘟咕嘟灌下几大口凉水,嗓子的灼热才算缓解了许多,转头理了衣裙去后殿亲自煮了茶,端着茶盏去见萧明泽。 “请陛下用茶,不知陛下找奴婢有什么事吩咐。” 萧明泽接了茶盏一口气喝了一半,一直拧着的眉心松了松,只是扫了一眼弯腰站着的谢琬,眉头又立刻拢紧起来。 萧明泽将茶盏放到了一边,沉声,“中秋宴每年都办,宫中一向也有惯例,你日日往尚宫局跑可别是借机躲懒。” 谢琬屈膝作礼,声音平缓,“奴婢不敢,只是今年后宫添了人,便是在座席位次上就要重新排,诸事繁杂奴婢又是第一回操办,因而办的更仔细些不敢懈怠出了差错,还请陛下明察。” 嘴里这样说着,谢琬却看不明白萧明泽的意思,中秋宴的操办的确耗费功夫些,却又不干赵太后的事,何苦为了一杯茶又叫自己来。 萧明泽没吱声,谢琬斟酌了一番又继续道,“奴婢这几日御前值守确实懈怠,奴婢会重新安排调整时间,不再耽误御前的差事。” 萧明泽还是没吱声,他端起茶盏又喝了一口,明明是一样的茶叶一样的做法,可早上的就是与现在的这盏喝起来不一样。萧明泽目光落到了谢琬身上,眉头越蹙越紧,他早在谢琬进来的时候便察觉到了谢琬的疲惫。 沉默半晌,萧明泽垂眸摆了摆手,“中秋宴是大事,文武百官也要入宫朝贺,既然繁忙这几日你便不必在御前伺候了,下去吧。” “奴婢遵旨,定然不叫陛下失望。” 谢琬顺嘴就应答了下来,退了几步转身要迈出宫门的时候,忽然又会过神来,萧明泽免了她御前伺候,而不是要她两头兼顾暗暗的给谢琬出难题。 谢琬出了殿门回头瞧了一眼,透过窗能见到萧明泽认真的神情,心里啧啧称奇,这位爷竟然也有大发慈悲的一天,不像几个月前恨不能叫谢琬一个人掰成三个人来用。 中秋宴定在晚膳的时候,依旧是在太液池,谢琬先一步过去安排便一直待在太液池的大殿门口等人来。 前朝那边自然不管,后宫中第一个到的是夏惊鸿,谢琬见了人做半礼,“夏娘子安好。” 夏惊鸿也对着谢琬福了福身,一张脸艳若桃李,像是春日的花一样,花团锦簇的惹人眼,在人群中也是最亮眼的一个。 “娘子的座位在那边。” 谢琬侧身指了指妃嫔座席的最末端,还是浅淡到恰好的笑意,夏惊鸿点了点头道了句谢便径直坐了过去,丝毫没有坐在最后的羞耻与不甘。 又是一阵的等候,席上人渐渐坐满了,只有赵湄的位置还空着,门口传来小黄门的高声通秉,“太后娘娘驾到——”、“陛下驾到——”。 第34章 剑舞 纷乱嘈杂的座席上瞬间安静了下来,谢琬站在门口对着来人行礼,垂眸却看到了三双鞋子,心下的猜想既定,“陛下万福,太后娘娘万安,赵娘子万安。” 赵太后拍了拍赵湄挽着自己的手,示意她回自己的位置上去,而后各自入座,谢琬也跟着站到了萧明泽身侧,宴席上觥筹交错说的也都是些一成不变的场面话。 赵湄率先举杯对着上座的赵太后与萧明泽,面上笑意融融,“湄儿敬姑母和表哥一杯,愿今日家家和乐齐团圆,共赏明月千里映辉。” 赵太后和萧明泽笑饮了一杯。 席间却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抽泣的声音,萧明泽循声看去眉心微蹙,倒也没有恼怒,只低声问,“薛美人,你为何落泪?” 丝竹声暂停,众人的目光也都纷纷向薛宝珠看去。薛宝珠眼眶通红,穿的也很素净,此时泪珠半挂也颇惹人怜爱,她用帕子擦干了脸上的泪痕, “回禀陛下,方才赵美人提及合家团圆,妾想起妾的父兄尚且镇守南关,妾已入宫,家中只剩母亲与嫂嫂,一时伤怀这才落泪。” 众人脸上神色各异却都纷纷低头移开了眼神,只有赵湄眼眸微眯,面上神色冷冷,“那依薛美人的意思,咱们今日在此办中秋宴是只知享乐却不顾边关将士咯?” 薛宝珠的神色变了又变,泪痕渐干,“妾只是想念父兄,不比赵美人能时时刻刻与亲人相见,赵美人又何苦歪曲我的意思。” “行了。”赵太后轻喝一声制止了两人间的争执,举杯对月,“的确,咱们今日能安然坐在这里,全靠边关将士们尽忠职守,此杯敬我大燕上下将士。” “敬大燕将士。”众人齐齐举杯,顺着赵太后的意思将话说了下去。 萧明泽一直端坐在位置上,此时才指了指面前的一盘菜,示意谢琬送到薛宝珠的桌上去,谢琬照做。 薛宝珠的眼神亮了亮,扫了一眼下首坐着的顾景安,随后站起身来对着上首的赵太后和萧明泽行礼,“今日是中秋佳节,妾不想毁了这样好的气氛,愿舞剑一曲暖场,请太后娘娘与陛下饶恕妾方才的失言。” 萧明泽点了点头,“如此甚好,听闻薛家以剑法闻名,今日也算能一饱眼福。” 薛宝珠含笑低头却还是难掩一点傲色,“妾不比父兄能以剑杀敌,只是妾也不想用寻常丝竹声来作配。” 顾景安便是在此时站起身来也作了礼,“妾愿以琴音相和,琴音悠远该比寻常丝竹更适合剑法。” 萧明泽定睛认了认人,点点头“顾宝林巧思,孤允了。” 谢琬站在萧明泽的身后,听耳边琴声泠泠,一柄长剑在薛宝珠手中舞的出神入化,手中力气柔柔但剑依旧能破长风,也是在此刻,薛宝珠有了几分英姿飒爽的意味,而不似平日里弱柳扶风。 一曲毕,薛宝珠面上碎汗涔涔,眼神却亮晶晶的整个人仿佛发着光,她对着萧明泽抱拳,“妾献丑了。” “赏,都赏!” 谢琬低头去瞧萧明泽的神色,意料之中的看到了一抹欣赏,比起唾手可得的娇弱花朵,人们有时更爱带刺的玫瑰。谢琬又去看赵湄,赵湄的眼神有些阴森森的盯在薛宝珠的身上,捏着酒杯的指尖都有些泛白。 这一夜如谢琬料想的一样,萧明泽去了薛宝珠的摘月堂。只是后面一连几天,只要萧明泽点的是薛宝珠的牌子,赵湄一准都会想办法将萧明泽喊到秋水居去。 谢琬又一次顶着笑脸到了摘月堂,语气中也有些为难,“薛娘子早些休息罢,陛下今日不过来了。” 彼时薛宝珠站在窗边,闻言也只是轻嗤一声,“她也就那些下作手段了——我知道了,有劳琬姑姑跑一趟。” 没多久赵湄便晋升为了从五品的贵人,一下子跃居在了众人之上。 这一日萧明泽独自坐在书房里批着折子,谢琬和刘福两人在一旁侍奉。萧明泽的眉心越拧越紧,最后没忍住一掌拍在了书案上,谢琬适时奉上了一盏茶,温声,“陛下息怒。” 萧明泽接了茶盏但仍旧怒气冲冲,“北戎屠戮边境,连着放火烧了三个村子,简直狂妄!” 谢琬闻言眉头也拧紧了起来,只是指尖紧紧的掐着忍了又忍才没有开口询问或者应答。萧明泽转头去看谢琬,沉声问,“若是你,此时你会如何做?” 谢琬低下头没有看萧明泽脸上的神色,“奴婢不敢干政。” “孤恕你无罪,只管说。” 谢琬默然斟酌了一番,还是低着头,只是语气森厉,“北戎人手段狠毒,屡犯边疆。应当痛击之,不仅要打退他们更要打怕他们,让他们知道咱们大燕不容侵犯。” 萧明泽点了点头,轻哼一声,“是啊,连你都知道的事,可母后却看不明白。如今国朝上下太平,国库充盈,正是大好时机,畏畏缩缩犹犹豫豫……” 萧明泽说到最后也只是叹息一声止住了话,没有再继续说下去。刘福看了谢琬一眼,不认可的摇了摇头,转而上前几步,“陛下,尚寝局的人来了。” 萧明泽深呼吸一口气,眉心尽是不耐之色,拧眉思索了一番,“去晚晴苑吧。” 刘福和谢琬的神色具是一僵,谢琬语气轻了两分,“回陛下的话,顾宝林今日恐怕不能侍寝。” 萧明泽才舒展两分的眉心倏然蹙起,“孤记得这几日不是……” 谢琬对着刘福使了个眼色,刘福无奈的上前两步低声应答,“昨日赵贵人和顾宝林在御花园遇上了,赵贵人说顾宝林言语冲撞了她甚至不敬太后娘娘,因此罚顾宝林跪了两个时辰……顾宝林现在还不能走路呢。” 御花园的路大多是鹅卵石铺成的,最伤膝盖,天气又渐渐热了起来。 谢琬看着萧明泽的神色一点一点难看起来,本来还要开口的话尽数咽下去了,刘福将头低下去不敢看萧明泽,“陛下今日……” 第35章 只要你想,就能 萧明泽闭了闭眼又深呼吸了两口气,“去秋水居。” 十月时候天气又有些转凉,前头过了中秋,没多久便是秋狩的时候。早一个月前围场便都叫人围了起来,只等着御驾亲临。 谢琬带着尚宫局的定下来的书卷又去了寿康宫,赵太后依旧坐在案前批着折子,见了谢琬也接过了书卷翻了翻,算是认可了这些准备。 谢琬低着头,“奴婢请旨,这回后宫的娘子们可是都去么。” 赵太后眼眸不抬,只提笔在折子上落下一道朱批,“哀家不管这些,你只去问皇帝的意思就是了。” 谢琬点头称是就要退出去,临到门前却又听见了赵太后的声音,“且慢,回来。” “皇帝这些时候宿在哪里最多?” “回太后娘娘的话,是赵贵人的秋水居。” 赵湄仗着赵太后的关系,又跟萧明泽是抹不开的表兄妹,行事向来乖张任意。赵太后点了点头又蹙眉问,“顾宝林那边你去看过没有,身体可还好?” 谢琬的心下发凉,她原以为赵太后并不知道赵湄的所作所为,这才放纵了赵湄许多,只是眼下看来赵太后并不是不过问后宫事。 谢琬的头低下去许多,“奴婢请太医看过了,顾娘子身体强健,修养两日便无大碍。” 谢琬这么一晃神,说话的速度便慢了不少,赵太后若有所察的抬头扫了谢琬一眼,“你近来差事当的不错,宫令女官的份内事做的也可以,只是你须得记着这些都是哀家给你的。在皇帝跟前如何说,如何做,你心里可明白?” “太后娘娘恩德奴婢不敢忘,自然尽心尽力当好差事。” 赵太后盯着谢琬看了一会儿,略沉吟了一会儿还是没说什么,只轻轻一句“下去吧。” 赵太后的欲言又止谢琬心里明白,她谢琬是赵太后的人只需要按照赵太后的吩咐做事,不必去替旁人抱不平。 一如先前的时候,赵湄对谢琬发难,赵太后也是一样息事宁人。 谢琬转身走出了寿康宫,将脑中纷杂的情绪全部压下去,毕竟有一句话赵太后说的很对,如果不是赵太后,谢琬而今至多也不过是司苑司的一个典侍而已。 依着萧明泽的意思,秋狩还是将后宫的八个人都带上了,毕竟出宫的事不常有。 秋狩大概有一个月,萧明泽先要同前朝的官员一起,自然后宫的几个人也顾不上,谢琬自然是跟在萧明泽身边伺候,只是大多数的时候都是沉默寡言的。 这一日萧明泽叫上了前朝的几个大臣一同打猎,谢琬扶着萧明泽上了马,“陛下小心,奴婢预祝陛下箭无虚发。” 萧明泽一牵马绳,骏马高扬前蹄,阳光直直的洒下来照在了萧明泽的脸上,是别样的意气风发,唇角高高扬起是语气昂然,“待孤猎了兔子回来给你加餐。” 不等谢琬作答,萧明泽一扬马鞭冲了出去。 谢琬抬眸看着萧明泽远去的背影,草原上一望无际,京郊的空气仿佛都带着一股自由的气息,谢琬的唇角微微抿起,心情畅快许多。 谢琬一转身却差点撞到了一个人身上,连忙后退两步,低垂下眉眼,“奴婢……” “是我。” 熟悉的声音响起,谢琬抬头去看,沈时戎含笑的眉眼映入眼帘。谢琬心念微动但还是记着规矩又要作礼,沈时戎一把扯起了谢琬拉着人往一边走去, “行了,我都打点过了,不会有人发现你不在的。” 谢琬挣了挣却没能挣开沈时戎的手,只能抿紧了唇,“这不合规矩,沈将军,请您放开奴婢。” 说话的功夫沈时戎已经带着谢琬来到了一个僻静处,离营地颇有些距离,但是同萧明泽去的又不是同一个方向。 眼前停着两匹马驹,其中一匹的毛发雪白一点杂色也没有,看见了谢琬大眼睛都亮了亮,作势就要往谢琬这边靠。沈时戎一个眼神瞪过去,这马才安生了下来。 “还记不记得小时候,你说你想要一匹小白马,那时候你太小,连小马驹也上不去,谢伯父那时候不允许你骑。” 沈时戎扬唇笑了笑,碎发随风而动,一副不羁模样,“不过我一直都记着呢,我给它起了个名字叫踏雪,你喜欢吗。” 谢琬一怔,嘴里还要说的礼数规矩一时间也全忘了。一颗小时候就埋下的种子,跨越了十几年,在今日忽然间生根发芽。 沈时戎走过去解开了踏雪的缰绳,转身对着谢琬伸出了手,“来,试试你的小白马。” 谢琬向前迈了一小步,然而很快又停在了原地,摇摇头站定,面色犹豫挣扎起来。 谢琬还记得那时候谢世安说的是什么,他说女子不该抛头露面,应该在闺中读书,而不是一心想着疯玩疯闹。 谢琬那时说,君子六艺御射亦在其中。可谢世安说,女孩子又不能带兵打仗,那些都是男子该学该历练的。 谢琬拧了拧眉最后低下了头,声音低低的,“奴婢不能。” 沈时戎蹙眉看着谢琬看了一会儿,最终抱过谢琬就往马背上一送,“小时候就说你不能老在家里待着,免得成了老古董,看来我的担心一点都不多余。你不要告诉我你不能,也不要说什么规矩礼仪。只要你想,在我这里你什么都能做。” 谢琬低头去看沈时戎,沈时戎抬头对着她展眉一笑,风吹起谢琬耳边的碎发,阳光暖暖的照下来,四方天地里只有沈时戎。 他说,只要你想,什么都能。 沈时戎将谢琬的脚放进了脚蹬里,然后牵过马绳在前面慢慢的走,“踏雪很温顺,你不要害怕,我在你身边不会让你受伤的。” 谢琬的一颗心蓦然间软了下来,她没有再去打断沈时戎的话,很认真的跟着沈时戎练了一下午,也算是有模有样了。 草原上落日映红了整片天空,也向谢琬昭告着这样来之不易的时光就要结束,谢琬扶着沈时戎翻下马,“我要回去了,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谢琬看着沈时戎的眼睛,张了张唇还想说些什么,却也只是福了福身,转头朝着营帐的方向去。 沈时戎牵着缰绳的手紧了紧,他很想告诉谢琬,他会娶她,会让她自由自在的去做任何想做的事,可是现在沈时戎做不到,所以他选择不说。 第36章 分一只兔腿给你 一下午的放纵狂欢都好像是偷来的时光,短暂美好让人想要珍藏更不能叫其他人发现。当理智渐渐回笼,谢琬的心底依旧是莫大的恐慌,私相授受是一项莫大的罪名,谢琬受不住。 怀着忐忑的心,谢琬低着头走进了主帐,也就是萧明泽的营帐,里头刘福和琥珀等人按部就班的坐着活计。还是琥珀眼尖看见了谢琬,笑盈盈的上来同谢琬打招呼, “姐姐快准备准备,陛下遣人来说猎得了许多野味,今晚可以在篝火旁烤着吃呢。” 谢琬四下里看了看,似乎并没有人向她投来多余的目光,她扯住了琥珀的衣袖低声问,“下午没有人找我么。” 琥珀闻言拧着眉看了谢琬一眼,“姐姐连着操办了中秋和秋狩,辛苦得很,今日下午难道不是在自己的营帐休息么,哪会有不长眼的去打扰姐姐。” 谢琬惴惴不安的一颗心终于在此刻安定了下来,精神松懈下来才感觉到大腿的内侧有些酸痛,想来是下午骑马时磨的。 “陛下回来了!” 珊瑚迈着小碎步笑着跑进来通传消息,琥珀一把拉过了谢琬的手带着人往外走。谢琬思绪收住抬头去看琥珀,只听耳边都是一阵的欢声笑语,“听说陛下猎得了一只鹿呢,梅花鹿最是灵敏难猎……” 琥珀的声音清晰入耳,“走,谢姐姐,咱们去迎陛下。” 谢琬点了点头,将心底的秘密压下不再去想,跟着琥珀小跑几步到了营帐的空地上。 谢琬定睛看去,只见萧明泽被好些人团团围住,说的都是恭喜或吹捧的话语。于是谢琬止步与台阶之上,她双手交叠在小腹前静立着,面上是得体又谦逊的微笑。 “恭喜陛下得胜而归。” 待得萧明泽走近,谢琬接过了萧明泽递来的外衫和弓箭。萧明泽只是偏头看了一眼谢琬,面上的笑意未收,“今日倒是嘴甜,等会儿孤分你一只兔腿。” 夜色降临,草原上繁星满天,即便月非满月也依旧皎洁生辉。 营帐前的空地中间升起了一堆篝火,赵太后因为要坐守燕宫而没有前来,便只有赵湄等几个妃嫔围坐在一块儿,萧明泽坐在正中间的位置上满是笑意,手中拿着几支竹签亲自烤着。 “陛下今日好身手,只可惜妾没能亲眼目睹陛下风姿。” 先开口说话的是薛宝珠,她今日没有做寻常宫妃装扮,长发拢起梳成一个马尾,身上的衣裙也干练简洁许多。谢琬抬眸扫了一眼而后便又低下头,只静静的烘烤着手中已经处理好的兔肉。 “宝珠幼时也跟着父兄在西北待过一段时间,那里的人们夜晚便会点篝火,一起在篝火边喝酒跳舞,和咱们今日倒是很像。” “哦?想来很有意思。” 萧明泽应了一声,顺手将手中烤好的肉串递向了薛宝珠。薛宝珠乐呵呵的接了,有意撇了赵湄一眼,又看向萧明泽没有了往日里的拘束,反而多了几分恣意的洒脱 “陛下,妾明日可以跟着陛下一同围猎么,妾从前在西北的时候也是一把好手呢。” 萧明泽挑了挑眉,又仔细的打量了薛宝珠一番,点了点头是看向众人说的,“只要你们会骑马射箭,明日都可以换上戎装一同去,只是一条别伤了自己就是。” 薛宝珠还要开口便听见赵湄的声音兀的响起,“明泽哥哥偏心,有了美人便不顾湄儿还饿着肚子,其他姐妹也都饿着呢。” 萧明泽闻言笑睨了赵湄一眼,顺手分过去一串肉,“好大一阵醋味,湄儿可会骑马?” 萧明泽又对着谢琬招了招手,示意她将余下的肉串分给其他人,再回过身去听赵湄的话。 赵湄轻哼了一声,瘪着嘴明摆着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湄儿哪里比得上薛美人会骑马射箭那样的潇洒恣意。明泽哥哥只管带着薛美人多猎些东西回来,湄儿就在这里做个闲人只等着吃了。” 萧明泽眉间不见怒色,只还是笑着,“你呀,那孤教你骑马如何?” 赵湄的眉眼亮了亮,旋即又忍住了只是将头略略偏过去一些,语调上扬两分,“当真?明泽哥哥可别是诓湄儿的。” “孤几时骗过你了。” “就知道明泽哥哥对湄儿最好啦,嘻嘻。”赵湄喜笑颜开,捏着手里的肉串跑到了萧明泽身边坐下,虽然有些逾矩,但而今后宫中赵湄位分最高,实在也算不得什么。 薛宝珠冷哼了一声,兀自拿起了一串肉咬下,倒是没有再和赵湄斗嘴了。 斗转星移,夜色渐渐深了,草原上的寒风自南疆而来,仿佛裹挟着南疆空气里黏糊的湿气,天气确实是一点一点的冷了下来。 “露寒霜重,你们早些回营帐休息去吧,明日一早待围,都不要迟了。” 萧明泽在第一阵秋风刮过的时候出声说到,篝火被风吹的忽忽作响,薛宝珠思忖了一下率先起身称是,而后转身离开了,在她之后也有几个跟着就走了,只有赵湄挽着萧明泽的手还在撒娇。 “明泽哥哥今晚可要陪湄儿一起看星星?” 萧明泽拍了拍赵湄的手,“明早待围不可延误,今日湄儿一个人好生休息,待明日得了空孤便教你骑马。” 纵使赵湄不情愿,也只能起身离去,只是去时一步三回头,很是不舍的模样。主子们既要收场,谢琬也就吩咐人将东西都收拾起来,却听见萧明泽的声音蓦然响起 “你们先下去,等会儿再来收拾。” 萧明泽对着其他人摆了摆手,琥珀福身称是却大着胆子对着谢琬眨了眨眼,眸底神色自不用多说。谢琬皱了皱眉有些嗔怪模样却不是生气,只福身对着萧明泽,“陛下还是早些休息。” 谢琬才说完,肚子便咕噜噜的响了一声,顿时面上有些羞赧,然而低着头声音却不见起伏,“奴婢失仪,请陛下恕罪。” 萧明泽走至谢琬跟前,拍了拍手,刘福自然送上来一只处理好的兔子,而后又轻悄的退了下去。萧明泽将兔子架在了火上,斟一碗酒递到了谢琬的面前,笑意轻轻 “孤说了,分一只兔腿给你。” 第37章 没听清 谢琬一时间愣了愣,旋即又低下头去,“奴婢谢陛下赏赐。” 萧明泽盯着谢琬看了一会儿,火光映射下,谢琬的面色柔和下来,风吻过她耳边碎发,谢琬就像是在风中摇曳的一朵凌霄花,美丽却又不是那么不可接近。 “眼下这里就你我二人,少些礼数也不打紧。” “陛下天威浩荡,奴婢不敢冒犯。”谢琬的头又低下去,将面上的神色尽数掩在了阴影之中,声音和缓却能穿过呼啸的风声传入萧明泽的耳中。 萧明泽一梗,旋即闭了闭眼为自己方才一瞬间的晃神感到惊异,谢琬分明还是一块石头,油盐不进。然而萧明泽手上动作不停,洒了一点紫苏和盐,香气瞬间乘风而起。 咕噜噜——谢琬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萧明泽眼底露出一点狭促的笑意,眼见着火候到了亲手撕下了一半递到了谢琬跟前,“看来孤的谢宫令是饿狠了,吃吧,孤将这一只兔子都赏给你了。” 谢琬抬头去看萧明泽,火光融融吹过脸颊时带着一点暖意,便是连萧明泽周身的寒冰也融化成了水。谢琬抿了抿唇还是伸手接过了,咬下一口细细品尝,然后垂下眼眸,声音柔和几分,“陛下手艺很好,奴婢感激皇恩。” 所谓拿人手短,吃人嘴短,便是谢琬也不例外。 “孤今日心情好,许你坐下来陪孤喝一杯。”萧明泽将烤好的整只兔子递给了谢琬,而后掀袍坐下,又拍了拍身边的位置。 谢琬蹙了蹙眉正要开口,便听萧明泽又道,“这是孤的旨意。” 于公谢琬不能抗旨,于私谢琬吃了萧明泽的东西,无奈谢琬也只能在萧明泽旁边坐下,却也不是并肩坐着的,错开来了一些坐在萧明泽的下首,“奴婢多谢陛下赏赐。” 篝火边热气腾腾的,稍稍抬眸便见星河璀璨,风也自由,好像连带着人也远离了枷锁。 萧明泽举起杯盏对着明月遥遥举杯,声音很轻,若不是谢琬听的仔细怕是就此消散在风中,“每年围猎时是孤最高兴的日子,孤可以策马奔驰,天地广阔似乎尽在孤的手中。” 谢琬低头无声的啃着兔子肉,感受着饥饿一点一点的被填饱,萧明泽仍旧轻声的诉说着,声音低低的也很轻,仿佛并不在意谢琬听清楚了没有 “母后将天下治理的很好,可是一味的守成是不够的,偏偏母后又不愿意放手,这十几年,只有围猎的时候孤才能够自己做主而不是像……” 萧明泽的尾音消散在风中,可谢琬还是听清了两个字,‘傀儡’。 谢琬的眼神闪了闪,低着头又咬下一块肉,不动也不说话。萧明泽蓦然转过头来看着谢琬,“你以为孤认为要开疆拓土对吗?” 谢琬茫然的抬眸去看萧明泽,四目相对了一刻,谢琬眨了眨眼,“陛下恕罪,风太大,奴婢没有听清陛下的问题。” 萧明泽盯着谢琬看了一会儿,又扯唇笑了笑没有生气的模样,饮下一口酒,语气轻松,“孤说今日本来猎得了一只梅花鹿,但是有人说这是一只母鹿,似乎才产子不久,故而孤将它放了,你觉得孤做的对不对?” 谢琬垂眸很恭敬的模样,“陛下仁慈,有好生之德,是一位仁君,奴婢敬服。” 萧明泽倏然站起身来,甩了甩袖子,“吃完早些收拾了罢,孤乏了。” 说完萧明泽便走了,谢琬也不再维持什么礼数不礼数的,三下五除二便解决了本就不大的烤兔肉,然后招呼了琥珀等人将篝火边的东西全部收拾起来。 赵湄的营帐里,杏儿快步走进来,看了看赵湄却没急着说话。赵湄挥了挥手,慵声开口,“你们都下去吧,本嫔乏了,只留杏儿一人伺候即可。” 瞧着周围的奴仆都退了下去,杏儿上前两步低声在赵湄耳边轻语了几句。 “什么!你确定吗?” 杏儿退开两步用力的点了点头,声音不大,“奴婢瞧得真真儿的,陛下同她坐着说了好一会儿的话,只是奴婢没敢凑近没有听清说了什么。不过陛下还赐了她一只野兔……主子也不必生气,或许陛下只当她是个玩意儿,不然为何不纳入后宫给她一个名分呢。” 赵湄扯紧了帕子,一口银牙几乎咬碎,“就她也配翻身做主子,只要我在一天她就别想爬上龙床!” 谢琬自然是不知道赵湄的这一番话,她才歇下来便见了一个小丫头走进来,对着谢琬很是客气的行了礼,细声细气,“咱们主子请谢宫令一叙。” 谢琬点了点头示意小宫女带路,然后七弯八绕的走进了一个帐篷里,只见烛光下那人依旧捧着书卷,见了谢琬抬眸笑意和婉,对着旁边的小丫头挥了挥手,“你们都下去吧。” 谢琬愣了愣,然后福身作礼,“奴婢给文才人请安,娘子安好。” 王锦茵放了书卷连忙起身来扶,“这是做什么,眼下又没有旁人。你我姐妹二人也可以好好说说话。” 谢琬依旧秉着礼,欠身退了退避开了王锦茵的手,“娘子是太师的嫡孙女,如今更是文才人,奴婢不敢逾矩。” “唉,你还是这样……罢了,你就算怨我也是应该,毕竟当年之事祖父没有出面为谢相求情,这么多年你我也难见上一面或者说上一句话。”王锦茵的眼眶微红,只是看着谢琬又还是轻轻柔柔的笑起来。 “早听说你当了宫令,只是我一直担心你受苦,今日才算能安安静静的和你说会儿话,见你无恙我也就安心了。” 王锦茵的话说的颠三倒四,眼中泪忍不住垂落,拿帕子擦了擦泪。可谢琬始终一言不发,王锦茵声音微微哽咽 “你我姐妹一定要走到如此境地,形同陌路不可吗?” 第38章 林中猛虎 谢琬的眼睫轻动两下,到底也只是抿了抿唇一个字也没有说出来。王锦茵的目光紧紧的盯在谢琬身上,好半晌才无力的垂下眼眸,身形微动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着桌子才稳住身形,似乎是泄了气 “罢了,都是些陈年旧事,宫令既然不愿相认只当今夜没见过我,也为你少些麻烦。” 王锦茵转过身去不再看谢琬,轻轻阖眸,“你走吧。” “奴婢告退。”谢琬福了福身,始终没有将礼仪落下。只是转身出门前,谢琬回头看了一眼王锦茵,飞快的一眼,而脚下步伐不停径直出去了。 王锦茵的眸缓缓睁开,眼底一丝落寞划过,身后婢女良姜掀帘走近内室,停在王锦茵身前几步远的地方,“一切可顺利吗?” 王锦茵摇了摇头,回到椅子前坐下,叹一口气,“自谢家祸事之后,我与她断了音信也有十个年头还多了,她心怀戒备也是情理之中。” 良姜梗了梗才憋出来一句,“娘子别忧心,她早晚能明白娘子的真心的。宫中之路一人难行,她若是心里明白自然还会主动来寻娘子的,互相搀扶才能走的更远。” 王锦茵的眼神一凛,扫一眼良姜,“这话不许再说,我并不求她在御前为我说些什么,况且她……” 王锦茵的话消散于唇齿之间,只疲惫的挥了挥手,“下去吧,明日围猎即便不上场也要在一边候着的。” 清晨,东方既白,一点霞光照耀在草原之上,露珠挂在草叶尖上摇摇欲坠。 两翼队伍包围圈的最中心是提前选定好的平缓空旷地带,大量的黄色帐幕围成一圈,名曰“看城”。 萧明泽在“看城”的最中间,面前支着一口大锅,而萧明泽亲手烹煮了这一大锅饭食,谢琬则带着人动作有序的将饭食分装呈给了在一旁守候的王公大臣们。这也是秋狩的习俗之一,意味着皇帝与大臣们同吃同住,更显君臣一心。 一轮新日从草原的末端升起,驱散云层赶走霞光,高高的朝着天际攀爬。萧明泽放下碗筷,起身持剑高声,“今日众卿随朕一起合围,务必各尽其能,得胜者孤必有重赏。” 一声令下四周应和声此起彼伏,也算是斗志昂扬了。两翼队伍得令驱马向密林中去,他们负责将林中猎物往中心驱赶,林中常有猛兽,实则也是一个危险的事情。 萧明泽和王公大臣则更衣换上戎装,谢琬小心的替萧明泽整理着护甲,不知道为什么心下沉甸甸的,有种呼吸不上来气的感觉,她将手中的衣带打成结牢牢的系紧,抬眸难掩忧色 “陛下小心,切勿受伤了。” 萧明泽眉峰微挑,露出一抹笑来,“你在担心孤?放心好了,孤的骑射也是用心练过的,你只等着孤的好消息就是了。” 看着萧明泽自信满满的模样,谢琬纵使心下隐有不安也没有再说出口,只能是笑着点了点头,垂下眉眼福身,“是,陛下定然能大胜归来。” 萧明泽去了剑便径直往外去了,谢琬也跟着去了前面,目送着众人驰骋着远去,只留下烟尘飞扬。谢琬吐出一口气,压下心中不安,转身过去却又见薛宝珠也上了马。 薛宝珠上马似乎也看见了谢琬,对着她笑了笑,谢琬旋即福了福身算是回礼,下一刻便听马蹄声响,薛宝珠也追了出去。 谢琬纵目眺望,只看见一人一骑很快消失在了林中,谢琬抿了抿唇转身去做自己的事了。 直到营帐外闹哄哄的声音响起,说话声脚步声乱作一团,只有一句话格外清楚,“御医!传御医!” 谢琬手中动作一顿,连忙放下手中的事转身掀帘朝外去,随手叫住了一个急匆匆的侍卫,面色沉静,“出什么事了?” “陛下在林中遇到了猛虎……” 谢琬原本平静的神色一瞬间有了裂痕,她抓紧了手中的帕子上前两步,拧眉语速急切几分,“陛下受伤了?” 那侍卫头摇的跟拨浪鼓似的,“不是陛下,是薛美人与和采女,听说当时是薛美人持剑砍了那老虎一剑,而和采女挡在陛下的身前,挨了猛虎一爪子。” 谢琬的眉头紧皱,听见萧明泽没事镇定了一些,只沉声问,“陛下身边护卫的人呢?” “不知道,我也是听人说的。” 谢琬的眉头蹙的更紧,挥了挥手示意他可以走了,思量了一会儿定下心神急急的往主帐赶去。 才靠近主帐便闻见好浓的一股血腥气,谢琬忍住了掩鼻的举动,正见人端着什么从里头出来,定睛一看是一盆盆的血水。谢琬看着也不由得心惊,深呼吸了一口气抬步朝里走去。 掀帘入内便见沈时戎还有其他的几个人都跪在地上,萧明泽负手背身而立。谢琬的脚步顿了顿,转而便往帐子更里头去,薛宝珠坐在一边,肩头已经包扎起来了,但血依旧渗出来,瞧着可怖的很。 在看一边,是和采女程润宜趴在床榻上,背上是血迹淋淋的爪印,医女还在处理伤口。谢琬抿唇福了福身,“两位娘子受惊了,请好生休息。” 谢琬招来了翡翠,嘱咐了她奉两杯温水来,而后便出去了径直走到萧明泽身边,福身声音轻轻,“回陛下,两位娘子的伤已经处理了,没有性命之忧。” 萧明泽这才缓缓睁眸走回案前坐下,他的手按在平整的桌面上,垂眸略略思索了一番,“传孤的旨意,美人薛氏,采女程氏,忠勇可嘉,护驾有功,着升美人薛氏为正五品小仪,赐号贞,赏珊瑚珠排串步摇一对,浣花锦五匹。采女程氏升为从六品才人,另赐云锦三匹,白玉雕绞丝纹手镯一对。” 谢琬应声称是,却见萧明泽的目光垂落在了下面跪着的一众人身上,心里又不由得提起来几分。 “明泽哥哥!你没事吧!”赵湄急匆匆的跑进了帐内,也没顾得什么礼数规矩,直直的扑在了萧明泽身边。 第39章 铁石心肠 萧明泽伸手接了赵湄一把,拧着眉看不出喜怒,只是将赵湄扶着站起来,“孤没事。” 赵湄瘪着嘴一副不信模样,将萧明泽来回看了好几圈确定是没看见伤口才算罢休,只是转过身来又看见跪在地上的一众人,面色一冷,声音也高几分带着明晃晃的斥责之意, “你们都是做什么吃的,陛下身边竟然没有人护卫。定是平时陛下对你们太好了,才纵的你们不知天高地厚!” 下面的一众人只低着头没有说话,萧明泽的眉心不见舒展,扯了一把赵湄的手,轻轻拍了拍以示安抚,“是孤让他们分散到两侧准备一起合围那只猛虎的,不算他们失职。” 赵湄也蹙眉起来,盯着萧明泽不肯罢休,“明泽哥哥不必为他们开脱,总之今日若不是有人护着,受伤的就是你了。” 萧明泽和赵湄的目光撞在一起,两人谁也没有退让,谢琬站在一边却看的清明,萧明泽的眼中滑过了一丝不耐,只是掩饰的很好而已。 半晌萧明泽的眉宇舒展两分,声音也松了松,“那依湄儿看,该如何处置。” 萧明泽前头封赏了的人赵湄也不好再开口驳斥,只是转过头又瞧了一眼下头跪着的人,声音还是娇娇弱弱的,语气中确实斩铁截钉的意味 “护卫陛下不力,理应拖出去杖责,即便事出有因也是活罪难逃,依湄儿看不如将领头的降职,其他人罚俸半年。如此他们才可长长记性,日后便不敢不用心了。” 谢琬一直窥伺着萧明泽的面色,但在赵湄转过头来时又将头低下,什么也没说。 赵湄只仰头去看萧明泽,“明泽哥哥以为如何?” 萧明泽的眉峰蹙紧,张了张唇很慢的吐出几个字,“湄儿颇有母后处事之风。” 铁腕铁拳,雷厉风行。 “只是今日之事说来是孤安排不妥。”萧明泽沉吟了一会儿,看向下首跪着的几个,“十六卫大将军沈时戎留职察看,其余人罚俸三月。” 萧明泽转过来看向赵湄,“如此取个折中的法子,如何。” 眼神交碰,赵湄展颜笑开,“陛下圣明。” 萧明泽点头挥了挥手,“你们下去吧,好好休整。” 赵湄站着没动,只是眨了眨眼看着萧明泽也没说话,萧明泽耐着性子牵过赵湄的手轻轻拍了拍,“孤也乏了,晚些时候再去看你。” 赵湄这才肯罢休,只是站起身来的时候,目光狠狠的从谢琬身上刮过,嘴唇抿紧旋即快步出去了。 谢琬为萧明泽奉上一盏茶,转而在一旁的香炉里加了两勺安神香,以手扇了扇风。烟气散开缭绕着盘旋向上,萧明泽紧绷着的神色也蓦然松了下来,沉沉的呼出一口气 “你的差事越发细致了。” 谢琬福身轻声应答,“谢陛下夸奖。” 萧明泽合上了眸没有再说话,谢琬斟酌了一会儿,还是上前了几步又问 “陛下,内帐里的两位娘子……” “吩咐太医署的人,要用什么药材只管挑好的用下去,等她们恢复了一点之后还是送回宫中静养。” 谢琬福身称是,转而又去了内帐,这次薛宝珠和程润宜身上的衣服也已经穿戴好了,只是两人的面色都异常苍白。 谢琬对着两人福了福身,“恭喜两位娘子高升,陛下也吩咐了,要为两位娘子用最好的药,必然不会使娘子们身上留疤的。等两位娘子伤势稍缓了,陛下会派车马送两位娘子先行回宫修养。” 薛宝珠的唇色有些发白但眸子亮晶晶的很有神采,对着谢琬点了点头,“有劳谢宫令。” 谢琬转头去看一边的程润宜,程润宜一张鹅蛋脸上都没有血色,唇边笑意浅浅,也跟着点了点头,“妾谢陛下关怀。” 谢琬对着琥珀等人嘱咐了一番之后便离开了内帐,瞧一眼仍旧闭着眸的萧明泽,谢琬抿紧了唇,轻手轻脚的出去了。 只是才出帐子便听见了有人低声抽泣,细细分辨下来像是个男声,谢琬拧眉循着声音的来源摸了过去,在大帐外的角落中看到了蹲在地上哭的那人,身上穿的是侍卫的衣裳。 “你是何人,敢在陛下的帐子外头哭号,不要命了。” 那侍卫连忙擦了眼泪,转过身来瞧见是谢琬连忙低下头,“回宫令的话,我是猎场的侍卫,家中母亲病重等着我的俸禄去买药,但我今日差事……我担心母亲的病,又懊悔自己的失职,恳请姑姑不要告诉陛下。” 那侍卫的话说的不清不楚,但谢琬也算是听明白了,大抵也是今日护卫的人,跟着被罚了三个月的月俸。 谢琬心下暗叹一口气,见他眼眶红透了,心底一根弦被微微拨动了一下。掂量了几番,谢琬还是从腰封里摸出了贴身的荷包,只将里头的银子全部拿了出来递过去。 “我身上只带了这一些,你且拿去,若是不够再来回我。” 那侍卫愣了愣连连摆手,后退了几步,“这不合规矩,我不能要姑姑的钱。” 谢琬拧眉上前两步,只将银子塞到了那侍卫的手上,“母亲的病要紧还是规矩要紧?这件事只有你我二人知道就是了,以后当值时不要偷摸的溜到角落处,更不要落泪,男儿有泪不轻弹的道理你也知道。” 那侍卫还要说什么,谢琬却摆了摆手转身走了,边走便将荷包放好,才走出来便见沈时戎笑嘻嘻的凑近来。 “我倒不知谢宫令也是如此心软的人。” 谢琬蹙眉退开几步,福身作礼与沈时戎保持一个合宜的距离,“将军说笑了,奴婢听不懂将军的意思,手中还有事要忙,请将军恕奴婢先行一步。” 说完谢琬抬步绕开了沈时戎就要走,身后沈时戎转过身来,声音也低下去两分,“果然是个铁石心肠的人,对别人可以慷慨解囊,却也不关心我是不是受伤了。” 谢琬的脚步一顿,僵了僵,最后狠咬了一下唇,没有回头,“将军若有伤自可传太医。” 第40章 不要跟我一个武夫一般计较 谢琬说完抬步低着头快速离去,身后的几声咳嗽权当是没有听见。 天色渐渐擦黑,薛宝珠和程润宜也都回了自己的营帐,眼见着萧明泽来回踱步几圈,最后抿紧了唇定下心神,抬步往外去,话音响亮 “去赵贵人那里。” 谢琬应了声便紧跟着出去了,传旨的事自然有小太监去做。谢琬跟在萧明泽的身边打从进了赵湄的营帐也只是站着,一切自然有赵湄的宫女在前殷勤伺候。 站在一边,低垂着眼眸只能看见脚下厚实的毛毡上精致繁密的花纹,思绪却一点点飘远,是那句铁石心肠,也是那两声轻微的咳嗽。 谢琬的指尖不自觉得蜷缩捏紧,耳边便连萧明泽和赵湄谈论了些什么也听不进了。直到夜幕降临下来,萧明泽跟着赵湄进了内帐,谢琬的差事才算了了。 谢琬守在营帐外头,眼神却还是不住的往远处瞟,即便没有唉声叹气,可眼底的情绪骗不了了人。琥珀凑近前来,侧身挡住了一边的刘福等人,伸手摸了摸谢琬的手,一片冰凉。 “哎呀,谢姐姐,你是不是身体不舒服呀。”琥珀突然出声,只是又挡住了其他人的目光,只对着谢琬眨了眨眼。低声道,“看姐姐一晚上都心不在焉,若是有什么事便去吧。” 谢琬愣了一下,抿着唇还在犹疑,指尖却被人捏了捏,顺着抬头去看琥珀,琥珀抿唇是很浅淡的一个笑意。 谢琬与琥珀对视了一会儿,但也在毫秒之间,谢琬最终还是顺着琥珀的戏演了下去,弓着腰捂住了肚子,面上也流露出几分隐忍的苦痛之色,声音虚弱,“想来是吃坏了东西,劳烦你们在这儿替我顶一会儿。” “行了,快去吧,陛下这儿有我们呢。”刘福的声音越过琥珀传入了谢琬的耳中,琥珀眨了眨眼,唇边狡黠的笑意一划而过,声音中是焦急的忧色 “是呀,姐姐快去歇一会儿。” 谢琬没再说话,转头捂着肚子一溜的跑远了,先是回了自己的营帐,翻找了一通找出了几个小药瓶,捏在手上却又生出了几分踌躇来。 帘外月华如水,风吹帘动,旷野中有笛音萧瑟。 谢琬紧了紧手中的几个小瓷瓶,眉眼间的神色坚定两分,顺手将瓷瓶塞入袖中藏好,短促的呼吸了几口,‘就这一次,算是报答那日下午。’谢琬在心底如是对自己说着。 抬步出去,谢琬低下头不引人注意,一路追寻笛声到了营帐的后边。 沈时戎坐在一块大石头上,支着一条腿,双手持笛看向草原边际的月亮,吹奏着一曲小调。风扬起他的发丝,旷野的月光之下,只有笛音漫漫。 曲调凄凉壮阔,即便谢琬不愿意去分辨沈时戎笛声中的深意,但明显的悲意还是让人无法忽略。谢琬站在原地没有上前,只是将人好一番打量,风中也没有血腥味或是草药的味道。 谢琬的唇扯成一条线,心里跟打翻了调料瓶一样,说不出来是因为自己的一时心软感到懊悔多还是看见沈时戎没有受伤之后的安心多。谢琬捏紧了手中的瓷瓶,又停顿了一会儿之后后退了两步,转身就要走。 “来都来了,怎么一句话不说就要走?” “奴婢一时迷失了方向,不曾想扰了将军,奴婢这就告退了。”谢琬止步福了福身,声音里听不出多少情绪。 “诶诶,别急着走呀。”沈时戎翻身从石头上一跃而下,随手将竹笛插在腰间,几个跨步上前抓住了谢琬的手腕,脸上一贯的笑也变成了几分慌张。 沈时戎拉住了谢琬,只轻易的低头一探便看见了谢琬掌心的小瓷瓶,唇角勾起,轻轻捏住了瓶口,使了巧劲往外一抽,带着谢琬掌温的瓷瓶便轻而易举的落到了沈时戎的掌心里。 “呀,是我错怪了谢宫令,我小肚鸡肠。在这儿给宫令道歉了,还望宫令不要和我这个武夫一般计较。” 谢琬哪能抵挡的过沈时戎手上的力气,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瓷瓶到了沈时戎手中,一下子站起身来作势就要去拿,横眉冷眼相对,“将军这样随意抢人东西便不是小肚鸡肠了吗?” 沈时戎伸长了臂膀将瓷瓶高高举起,眉眼皆是笑意,“诶,这分明是宫令赠我的,怎么能说是抢呢。” 谢琬仰头看了看,沈时戎比她高出了一个头,此刻伸长了臂膀更是叫人难以企及,谢琬也就没有再伸长手去够,低头愤愤的踩了沈时戎一脚,“长得高了不起呀。” 谢琬的力气对于沈时戎这样长年累月在行伍中摸爬滚打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沈时戎瞧着谢琬的一脸怒容只觉得可爱的很。沈时戎的眉眼弯了弯,“好啦好啦,没有骗你,我确实是受伤了呀。” 谢琬抬眸狐疑的看过去,没有说话也没有动。沈时戎将手伸过去,指着手背上擦伤的一点痕迹,瘪着嘴故作可怜模样,只是一双狭长的眼睛里全是狭促的笑意 “喏,可疼了,不过有了宫令的药,肯定很快就好了。” 谢琬瞪了沈时戎一眼,心底悬着的一点不安已然全数消散了,浮动的心绪渐渐平静下来,谢琬将面上表情收敛,仿佛又将自己装进了一个套子里。 “将军无恙也是好事,奴婢在此也祝愿将军百毒不侵,无病无灾。” 沈时戎的笑一下子也垮下来,有些紧张的伸手去抓谢琬,却被谢琬一个闪身避开了。沈时戎的手僵在空中,面上满是无措的神色,他嘴唇翕合了一些,嗫嚅着说出了几个字,“你别生气。” 谢琬的眉头紧锁,起身抬眸直视沈时戎,“将军,而今你我身份有别,对您来说是随口的玩笑,可于奴婢来说就可能是杀身之祸。宫墙深深,将军还是不要与我这个罪臣之女有什么纠葛了。” 沈时戎的神色也沉重下来,谢琬说的是明晃晃的现实,也是越不过的鸿沟。沈时戎的头低垂下来,声音黯然,“我知道了,我会保重自己的。” 谢琬下了很大的决心才来见沈时戎这一面,无非也是忧心沈时戎的伤,眼下见沈时戎明白自己的意思,面色稍稍和缓两分,福身轻声道“奴婢告退。” “是谁在这里私会。”一道声音突兀的响起,叫谢琬和沈时戎具是一惊。 第41章 不许再有第二次 谢琬还没有走出去两步的脚立时僵在了原地,她拧眉循声看去,只见得黑暗中浮现出了赵湄的一张脸,旁边跟着的正是萧明泽。 谢琬的目光越过两人身后,并没有看见琥珀的身影,心下疑虑渐起,但现下也只能福身行礼,尽量稳住了声音,“陛下万安,赵娘子万福。” 赵湄抬眸扫一眼萧明泽,将萧明泽的手臂更揽紧了两分,声音娇柔却带着一股子逼问的气势,“天色已晚,谢宫令不在陛下身边伺候便罢了,为何会出现在此处,还是跟一个男子一起。” 谢琬拧眉听完了赵湄的话,飞快的思索了一圈,对着萧明泽拜下去,“回禀陛下,奴婢并非擅离职守,而是白日里丢了一方帕子,上头绣了奴婢的名字,为了避免麻烦这才出来寻找,正巧遇见了沈将军,将军好心替奴婢找寻,现下已然找到了。” 谢琬说着从怀里摸出了一方帕子呈上,角落处确然有一个琬字。 赵湄眉峰微蹙,眼神中凉意渐盛,“是吗?半夜时分,孤男寡女两个人就只为找一个帕子,谢宫令莫不是想要糊弄过去吧——哦,也确实,私相授受的罪名是要比祸乱宫闱的罪名小得多。” 谢琬骤然间便跪了下去,膝盖结结实实的在地面上磕出一点响声来。萧明泽不由得皱了皱眉,扫一眼沈时戎也瞧清了沈时戎眼底的担忧之色,心下的猜想越发明了,可是莫名的有些发堵。 “陛下明鉴,奴婢实在不敢担受祸乱宫闱的罪名,沈将军好心相助却无端被牵连,还请陛下明察。” 萧明泽的目光被谢琬的声音牵引着低垂下去,只能见谢琬头上的绢花被夜风吹的颤颤在抖,衣袖也是一样被风吹动,萧明泽惊觉于谢琬的纤瘦,于是眉心蹙的更紧。 赵湄还要开口,萧明泽却抢在赵湄之前出声,压过了赵湄的声音,萧明泽抬眸看向沈时戎,目光沉沉,“沈将军,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时戎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扫了一眼跪着的谢琬,心底那股无力的感觉又攀升起来,他低垂下眉眼,对着萧明泽做抱拳礼,“回陛下的话,确如谢宫令所说,偶然所遇。女子最重名节,卑职行事不当,还请陛下明察不要让谢宫令无辜被冤。” 沈时戎的眼睫颤了颤,声音也暗哑几分,“也请赵娘子明鉴,不要空口白舌毁人清白。” 赵湄气不过,伸出手指着沈时戎,指尖都在微微颤抖,“你放肆!” 萧明泽的心口堵得慌,但是也说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但更不愿听到赵湄将谢琬同沈时戎连在一块儿,眉眼冷肃下来,“行了,湄儿,今夜之事你可有证据证明你的说辞?” 赵湄一噎,抬着的手也放了下去,然而横眉还是不肯罢休,“亲眼所见,他们俩……” “够了,宫中行事也要讲法度证据。今日之事就是一个意外,这件事到此为止,若是日后孤再听见些不该听见的话,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萧明泽背身过去一甩袖子,迈着大步离开了。赵湄的神色一变,瘪着嘴也没有再说什么,冷哼一声追着萧明泽走了。 谢琬的一颗心落地,长舒一口气,心底隐约的猜想清明几分。抬眸又见一只手伸过来作势要扶她起来,侧身躲过,兀自撑在地上站了起来。 “将军见到了,奴婢犹如刀尖行走,稍有不慎便会跌的粉身碎骨。时局混乱如迷雾之中,还望将军珍重自身,摸索向前。” 谢琬的语气太沉重,沈时戎的喉间像是塞了几团泡过水的棉花,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脑中只想起了萧明泽曾许的那句婚事自主。 看着谢琬跑远,沈时戎的手缓缓捏成拳,半晌转过身向另一边走去。 谢琬看清了萧明泽离去时是往主帐的方向走的,于是也匆匆的追赶了过去,她在主帐外见到了琥珀,琥珀的脸上顶着几个鲜红的巴掌印,左脸颊也有些发肿。琥珀勉强扯了扯唇角,‘我没事’。 谢琬眉间沉下两分,为不可察的点了点头便掀帘朝帐子里去。 主座上赵湄正抱着萧明泽的胳膊痴缠,萧明泽的神色也松散下来,伸手刮了刮赵湄的鼻尖,话音清晰可闻,“你若总是这样毛毛躁躁的,后宫之事怎么能放心教你去管。” 赵湄的眼神亮了亮,仰头看向萧明泽,眸光间的惊喜毫不掩藏,“真的?明泽哥哥,你的意思是……” “母后协理国事本就操劳,后宫中的琐事自然要有人来管。只是此人必要稳重,行事也要有条理,如此方可服众,你说是不是?” 赵湄低下头,双颊微红,但还是点了点头,像一只被顺了毛的猫,“湄儿知道了。” 萧明泽目光扫到了刚进来的谢琬,心头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又涌上来,他耐着性子轻轻拍了拍赵湄的手,“夜已深了,你回去休息吧。” 赵湄的眉头微蹙,才瘪嘴起来,萧明泽便抬手在赵湄的发顶揉了揉,“孤方才说的你现在就忘了?” 赵湄撅着嘴不情不愿的站起身来,“湄儿记得,湄儿告退了。” 赵湄由杏儿扶着往外走去,与谢琬擦身而过时投去满含警告的一眼,谢琬也只是低着头福了福身,“恭送赵娘子。” 等赵湄出去了,萧明泽的脸色也沉下来许多,他的目光直勾勾的看向谢琬,“今日之事孤不再追究,事情到底如何孤也不关心,只是孤警告你,这样的事不许再有第二回。” 谢琬低眉顺眼,声音和婉,“是,奴婢谨记陛下旨意,日后定然谨慎行事。” 看着谢琬这样的和顺,萧明泽心底仍旧不是个滋味,他有些烦躁的挥了挥手,索性闭上了眼不去看谢琬,“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