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安小青梅》 1. 赏花宴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兴元十九年,长安城。 时值五月热夏,枝繁子满。 绿槐高柳,新蝉阵阵。 胜业坊,怀庆长公主府。 “怀庆长公主乃是圣人的同胞长姐,膝下未有儿女,自驸马去后,便一直独居公主府中。” 卫窈跟在姐姐卫琼身后下了马车,细细听着阿姐对她说的话。 “长公主素来爱热闹,因此常办各种宴会邀各家娘子、郎君前来,近些日子长公主得了几盆名贵的牡丹,所以今日办了个赏花宴,来的都是各家的小辈。” 卫琼一手提着裙子,一手牵着妹妹:“你刚回长安,许多人不认识,不过你放心,长公主为人和善,其他人也都是好相处的,有我在,不用担心。” 卫窈点头,乖乖跟着姐姐。 卫窈是莱阳郡公的孙女,幼时走失,被人带到偏僻乡野长了十几年,直到半月前才被人寻回。 对于卫窈来说,长安城的一切都是陌生的,今日又被带来参加皇室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心里不免担忧,害怕自己哪里出了错。 行至公主府大门前,卫琼将手中请帖交给府中下人,立时便有人过来给她们带路。 穿过回环曲折的长廊,廊外花木扶疏,蓊蓊郁郁,石榴、蔷薇、石竹、合欢,葱蔚洇润,黯黯成荫。 日光透过繁茂的枝叶落在地面上,形成斑驳一片。 园中轩榭亭台,水乡山色。广池流水,木桥如虹。 婢女带着卫氏姐妹来到一处回廊外:“二位娘子请。” 此处回廊临水,清幽开阔,占地极大,四周竹帘高卷,清风穿廊而过,送来隐隐荷香。 回廊中聚着一群衣着华服的少男少女,或坐或站,三两个凑做一堆说笑,好不快活。 地面上铺着海兽纹软毯,紫檀案几对面一次排开,上面摆放着各种食物、瓜果、酒水、饮子。使女们捧着食案来回穿梭,替各位娘子郎君服侍。 “琼娘来了。” 一个穿着红衫黄裙的小娘子远远见到卫琼,对着她招了招手:“快过来,琼娘。” 卫琼笑着带卫窈走过去坐下。 绿鬓朱颜的小娘子们将姐妹二人团将围住,卫窈只觉吸入一阵香风,转眼间便身处香香软软的美人堆里。 卫琼牵着卫窈的手:“这是我九姊,窈娘。” 莱阳郡公家的小娘子被找回一事早已传遍整个长安城,是以这群女郎今日见了真人,个个都好奇得不得了。 “原来这便是莱阳郡公的孙女,果然长得玲珑乖巧,同琼娘一般可爱。” “好清秀的小娘子,可惜我家中俱是兄弟没有姊妹,若是我的妹妹就好了。” 正偏头喝茶的卫琼听了这话,连忙放下茶杯摆了摆手:“去去去,这是我的妹妹,你可别打什么歪主意。” 先前说话的是崔御史之女崔洛娘,女郎攀着卫琼的肩:“琼娘这话说的可真伤人心,我俩关系这般好,你的姊妹自然就是我的姊妹。” 小娘子们之间互相打趣好不和谐,倒是叫卫窈心底松了口气。 她曾在平州乡下时,常听有人在她耳边说长安城的人如何阴险狡诈、互相阴谋算计,因此当她得知自己的真实身份后着实忐忑不安了许久。 回廊外是一个荷花池,田田荷叶铺满水面,婷婷碧荷娉婷立于其中,粉色的花瓣在微风中摇曳多姿,清香馥郁,芬芳袭人。 栏杆处趴着一个穿绮罗裙的小娘子,正伸手戏弄叶底的鲤鱼,身旁坐着一个紫袍郎君,那郎君一边同身旁的同伴说话,一边分神护着小娘子,生怕她摔进池中与鱼儿亲密接触。 魏朝国力强盛,民风开放,男女之间无大防,卫窈坐在女席这边,对面便是男宾。 其中一个正豪饮的郎君高声同他人交谈,目光无意间与卫窈四处打量的视线对上,那郎君许是瞧着她觉得脸生,便放下手中酒杯,隔着遥遥距离同卫窈拱了拱手。 拱手礼做得不甚标准,甚至可以说是十分随意,但卫窈却觉得那郎君潇洒恣意、优游自如。 宴会主人公尚未到来,这里的少年们又都相熟,因此回廊中一派欢洽。 抱着瓷碗大口吃着樱桃酪的柳家二娘四处看了看,回头问栏杆旁的绮罗裙少女:“芸娘,怎么七娘和十一郎还没来?” 郑芸收了手,接过一旁紫袍郎君递给她的手帕:“十一兄前些日子随他阿娘去郊外昭华寺礼佛,我走时还没回来,怕是还要一会儿才能来。” 一边说一边终于觉得这个地方有些晒人,于是提着裙子过来坐下,抢过柳二娘怀中的樱桃酪。 “哎,那是我的樱桃酪!” 被夺食物的柳二娘不满叫道,旁边崔洛娘将自己的那份给了她。 偷偷抿了一口兰陵酒的高家四娘高玉觉得喉中烧得慌,连忙丢了手中酒杯,拿过一旁的茶杯仰头灌下,上好的明月茶被她囫囵饮下。 待喉中烧灼感差不多消散时,高玉才问:“那七娘呢?她怎么还没来?” 卫琼压着声儿给卫窈解释:“那十一郎是英国公的孙儿,那边的芸娘是十一郎的堂妹,七娘则是燕王的女儿,清阳县主。” 卫窈默默将这些记在心中。 “瞧那边,七娘不就来了。” 柳二娘的妹妹瑶娘指着东边长廊下说道,众人齐齐看过去。 只见一高挑女郎款款而来,穿淡色绿罗裙,挽轻纱泥金披帛,云髻高挽、金钗斜簪,眉似远山、眼若秋水,端的是般般入画、窈窕无双。 仿佛是九天下凡的仙女。卫窈痴痴看着临近的女郎。 仙女在卫窈身旁坐下,卫窈闻到了她身上的袅袅清香。 李清禅笑看身边失了魂的小娘子,凑近问道:“这是哪家的小女郎?” 卫琼:“自是我家的。” 李清禅眼波流转,吐气如兰:“原来的琼娘的妹妹。” 声音也好好听,像是百灵鸟儿一样。卫窈整个人有些晕乎乎的。 有使女过来添茶水,李清禅越过使女斟好的茶,伸手去够放在一旁的酒水。高玉连忙将酒水给李清禅移过去,反正这酒放在她面前她又喝不了。 芸娘吃完从柳二娘那里抢过的樱桃酪,抬头问李清禅:“咦,七娘,我十一兄没和你一起来?” 郑芸还以为她十一兄铁定会和李清禅一同来,毕竟两家毗邻而居。 李清禅喝下一杯兰陵酒,神情不变,面色清明:“不清楚,我没见着他。” 崔洛娘笑得不怀好意:“哎哟,怎么连七娘你都不知道郑十一郎去了哪里啊?” 高玉面带羡慕地看着李清禅仰头又是一杯酒。 李清禅对着崔洛娘微微一笑,装作没听见后者的调侃。 郑芸瞧着李清禅的神色觉得有些不对劲,但又说不出来哪儿不对劲。 瑶娘手中的团扇点了点李清禅:“七娘,你还是少喝点吧,要是被你父兄发现了可有你好受的。” 这酒后劲儿是有些大,李清禅听话老实撂下酒杯,转而支着脑袋逗弄身旁羞答答的小女郎。 “不知娘子名讳是?” 卫窈莫名觉得自己好似被纨绔调戏的良家女。 “回……回清阳县主,奴叫卫窈。” 这是卫窈见到的头一个皇室成员,心里不免提心吊胆。 李清禅啧了一声,伸手抓住卫窈的手:“叫什么清阳县主,怪生疏的,叫我七娘吧。” 卫窈抬眸,撞进女郎水盈盈的明亮双眸。 离得近些,卫窈便能看见李清禅裸露在外的细腻肌肤,以及她身上那股混着酒香的清香味也愈发浓厚了。 卫窈无端觉得心慌,眼神不知往哪里放,嗫嚅叫道:“……七娘。” 李清禅满意地笑了,四周的女郎不知为何也都笑得花枝乱颤,流苏、步摇缠在一起,叮当作响。 唯卫琼一人扶额,无奈叹气。 - 郑曦踏入回廊,第一眼便看到人群中的李清禅。 艳若桃李的小娘子俯身握着身边少女的手,不知在对她说些什么,惹得少女双颊发红。周边围着的女郎们也都在起哄,案几上的茶杯倒了都没发现。 郑曦盯着清禅看了会儿,见后者没有发觉,便收回目光,坐到对面郎君那一处去。 裴巽笑着拍了拍郑曦的肩:“十一郎来晚了,得罚。” 韦让、高绪等人也都拍手附和。 郑曦身着青色翻领长袍,腰束玉佩、脚踏长靴,黑发高束,身姿板正,笑着看郎君们七嘴八舌商量着如何罚他。 崔道言正了正头上歪斜的幞头,随手斟了杯茶放到郑曦面前,调侃道:“一会儿有你受的,他们等了你许久,坏点子多着呢。” 郑曦不置可否,似乎并不放在心上,目光四处转了转,又落在对面清禅身上。 此刻李清禅正哄着卫窈叫她姐姐,被卫琼一掌拨开:“七娘你可别再诱骗小娘子了,不然一会儿窈娘被你哄的不知东西,不愿同我回家了。” 卫窈躲在卫琼身后,伸手揉了揉发烫的脸颊。 李清禅撇嘴,她是家中最小的孩子,也只能在刚回长安的卫窈面前过过当姐姐的瘾。 郑芸捧着青瓷茶杯安静坐在最边上,眼神左右在李清禅与自家阿兄之间来回扫视,终于确定了一件事。 七娘同她十一兄闹别扭了。 多稀奇啊,郑芸心中感叹,先不说十一兄自小便处处让着七娘,就郑曦今日一早才同英国公夫人回到城中,这么半天时间,十一兄到底如何惹恼了七娘? 闹了半晌,李清禅方觉得肚子有些饿,一旁候着的使女连忙端上来一碗新鲜的樱桃酪,白玉瓷碗衬着红艳艳的樱桃,上面浇着乳浆,让人不禁食欲大开,清禅挽了袖子埋头吃食。 她自然感觉到了对面一直有人在看她,但清禅坚决不理会。 “就这么做!” 高绪同韦让一击掌,商定了给郑曦的惩罚,脸上笑容狡黠。 此刻回廊中所有人的目光全都落在了郑曦身上,后者却淡定自若,仿佛即将被罚的人不是他。 清禅慢悠悠吃完最后一口樱桃酪,嘴中满是樱桃的香甜味,喝了口明月茶压味儿,方才抬头看向郑曦。 郑曦与清禅四目相对。 韦让拍了拍郑曦的肩:“十一郎,一会儿长公主来了,你去向公主讨一盆今日赏花宴上的牡丹,如何?” 崔洛娘摇了摇头,同高玉道:“韦六郎同你四兄倒是一肚子坏水儿。” 在座的谁不知怀庆长公主最喜侍花弄草,今日宴中的几盆牡丹更是长公主花了好大一番精力才从洛阳花农那里得来的,让郑曦去讨长公主的心头好,怕是不太容易。 却不想郑曦点头应允了。 高绪哈哈大笑:“说好了啊,十一郎,一会儿可不准反悔。” 郎君娘子们很快又闹作一团,清禅手托香腮,望着对面的郑曦,她倒要看看,郑曦能不能从姑母那里横刀夺爱。 郑曦也看着清禅,唇角带笑。 荷风送香,清禅对着郑曦皱了皱鼻。郑曦挑眉,眸中带着疑惑。 郑芸看着两人之间的小动作,放下心来,看来不是什么大问题。 “长公主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 赏花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春水绿波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怀庆长公主,先帝第四女,当今皇帝一母同胞的姐姐,年轻时下嫁襄州刺史之子贺兰均,夫妻二人感情和睦,举案齐眉。不过好景不长,没过几年驸马因病去世,长公主一直未再嫁,寡居公主府中。 “长公主安。” 众人见了长公主,忙整理仪容,齐齐行礼。 清禅低头瞥见自己被茶水浸湿的衣裙,悄悄掏出手帕将上面的茶碎拭净。 夏日衣衫单薄,衣裙黏糊糊的一片不太舒服。 怀庆长公主在首位坐下,语气和善:“好了好了,都快起来吧。” 这些女郎、郎君皆是常参加长公主宴会的,因此待长公主免了他们的礼后,很快又恢复成之前欢声笑语的模样。 崔洛娘与李清禅靠在一处,低声悄悄说着什么,柳氏姐妹与高玉三人预备着待会儿宴席散后去西市看看有没有什么新鲜玩意儿; 郑芸想要尝尝公主府酒水的滋味,被李清禅一巴掌打在手上,以她年龄还小为由不准她喝,高玉同情地望了郑芸一眼; 卫琼正在喂妹妹卫窈吃酥糕,说公主府的厨子手艺好,快多吃几块,卫窈几块糕点下肚腻得慌,连忙喝茶压味。 韦让同崔道言把酒言欢,两人头上的幞头歪歪斜斜,甚是可笑; 高绪、裴巽好奇围着郑曦,想知道一会儿他要如何从长公主那里讨花,被后者拒绝了。 怀庆长公主满面笑容看着下面姿态各异的郎君与娘子,同少年在一起,仿佛自己也年轻了许多。 卫窈拒绝了阿姐投喂过来的玉酥,偏头靠在卫琼肩上消食,卫琼与郑芸几人说笑,身子来回动作,使得卫窈也跟着她来回摇动。 怀庆长公主头饰金步摇,身着团花织金罗裙,雍容华贵,姿态可亲。 卫窈悄悄打量着长公主,目光不期与后者对上。 长公主看着双颊粉红的女郎,对着她招了招手:“过来。” 卫窈一时没反应过来,卫琼推了推她脑袋:“长公主叫你过去呢。” 卫窈连忙提着曲裾走到长公主身边跪坐。 长公主拉着她的手,仔细瞧了瞧,道:“看着眼生,你是哪家的小娘子?” 卫窈回:“回长公主,奴阿翁是莱阳郡公。” 长公主恍然大悟,她自是知道卫府最近发生的事。 “好孩子,这些年苦了你了。”长公主一边说一边撸下右手腕上的鸳鸯纹金镯,戴在卫窈手上:“没来得及准备什么,这个镯子适合你,你戴着吧。” 卫窈迟疑几息,谢礼:“多谢长公主。” 长公主笑:“回去同她们玩吧。” 卫窈回到卫琼身旁,卫琼见她一脸为难的样子,安慰她:“安心收着吧,长公主就喜欢这样,这儿在座的谁没收过长公主的几样东西。” 卫窈这才放下心来,心想,长安城的人都这么热情吗,她才回卫府时,卫家人也是流水一般给她送各种东西。 酒足饭饱之后,长公主命人收拾残席,一群使女出入回廊中,不过片刻,回廊整洁如新。 李清禅揪着湿哒哒的衣裙,蹙眉回想方才是谁碰倒了茶杯连累自己倒霉。 崔洛娘也发现了,问:“要不要去换一件衣裳?” 清禅摇头:“算了,反正一会儿就干了。” 穿着石青色襦裙的使女列队而来,每人手中都捧着一盆花。 花朵硕大,千姿百态。粉、白、黄、绿各色相交,遥映生辉,品种也各不相同,金丝贯顶、锦帐芙蓉、珊瑚台、蓝田玉、洛阳红等,争奇斗艳,色彩斑斓。 无怪乎前朝曾有诗人写道:“唯有牡丹真国色,花开时节动京城。”当真是国色天香。 手捧名花的各个使女也都是清秀可人,鲜花美人,让人心畅神怡。 卫窈抬头看着那些姿态摇曳的花朵,柳瑶娘在她耳边道:“长公主素爱花草,听说为了这几盆牡丹,长公主甚至求到了圣人面前。” 娘子郎君们起身欣赏鲜花,口中啧啧称奇,长公主笑得愉悦。 清禅对姑母的花花草草不感兴趣,便倚着栏杆一边晒衣裙一边垂手抚弄池中的荷花,旁边站着两个使女,一个为她遮阳,一个替她打扇。 长公主回头看见李清禅百无聊赖的模样,嗔道:“七娘,你可别糟蹋了我池中的荷花。” 清禅嘴上回:“怎么会。”手下一个不注意,薅下了一片荷花瓣。 清禅:“……” 使女们眼观鼻鼻观心,装作没看见。 趁着长公主转头,清禅将花瓣丢入水中。 粉色的花瓣顺着水流浮动,不一会儿从底下跃起一条鲤鱼。 郑曦透过人群看了看李清禅身上的衣裳,思索了一会儿,目光落在了一盆淡绿色的牡丹花上。 高绪:“怎么,看中这盆了?” 郑曦没理他,于是高绪转身同韦让他们一起赏花去了。 李清禅靠着栏杆,日光融融,睡意滋生。 朦胧中,清禅看见郑曦走向长公主,恍然想起郑曦似乎要从长公主那里讨一盆牡丹花。清禅想看看他要如何做,无奈睡意扰人,周围热闹渐渐模糊,女郎闭眸陷入梦境中。 等醒来后,回廊中安静不少,只听见几句低声细语。 长公主早已进屋休息,廊中人少了一大半,只留下郑芸、崔道言和郑曦三人。 郑芸坐在案前,同公主府的几个使女在试香,案上摆着一个鎏金狻猊博山炉,炉中燃着香,轻烟细细。 崔道言坐在池边,手中拿着鱼竿在钓鱼。 郑曦坐在栏杆背阴处,手执书卷,身姿飒然。 轻风袭来,书卷被风拂过一页。 假正经。清禅看着郑曦清俊的侧脸,心中道。 “醒了?” 郎君转头,如墨的眸中带着点点笑意。 清禅揉了揉微微发麻的手臂,避开郑曦的目光,慢吞吞问:“我睡了多久?” 郑曦看着清禅明显还在别扭的样子,心中好笑:“小半个时辰。” 挥退两个使女,清禅站起来,先前沾湿的衣裙已干,她问:“你不是要从姑母那里讨花?” 郑曦便示意她往一旁的紫檀案几上看。 清禅跟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只见那案几上,放着一盆妖冶的绿色牡丹花。 清禅一惊,她虽不爱侍弄花草,但是也知道,眼前这盆春水绿波,是长公主那几盆牡丹中最名贵的一种。 “你是如何说服姑母的?”清禅好奇极了,提着裙子凑近去看那牡丹。 郑曦合上书卷笑而不语。清禅扭头问郑芸:“他是如何做到的?” 郑芸也极为不解:“我哪儿知道,十一兄趁着我们不注意,也不知和长公主说了些什么,待我们反应过来的时候,长公主已经命人将这花给他了。” “狡猾!”崔道言附和,“狡猾极了!” 清禅偏头又去看郑曦,双眼清亮,满是好奇。 郑曦并不打算告诉他们他是如何做到的,复又拿起书卷翻看。 假正经,假正经。 李清禅伏在郑芸身上,心中愤愤。 崔道言察觉到鱼竿动了动,忙收上来,钓上来一条红尾鱼,旁边有婢女准备好的木桶,他将鱼儿放进去。 “还不错,”崔道言自言自语,“待会儿回府就烤了吃。” 听见他低语的其他三人皆是无奈哂笑,若是让长公主知道了,怕是要气出病来。 几人就这样在公主府消磨时光,到酉时左右,四人准备打道回府。 清禅与郑家兄妹同住宣阳坊,崔道言住太平坊,是以出了坊门后,崔道言与其他三人分道扬镳,清禅惯常进了郑芸的马车,郑曦骑马。 到了燕王府,清禅提着裙子跳下马车,被郑曦叫住。 “怎么?”清禅回身问。 郑曦翻身下马,走到清禅身前,一旁的随侍抱着那盆春水绿波也走上来。 清禅挑眉:“送给我的?” 郎君眉目清隽,面如冠玉:“当是我赔礼道歉了。” 清禅轻哼一声,也不客气:“行吧。”说着,朝那随侍摊手,随侍将花递给她。 郑曦目不转睛地看着眼前的女郎,明眸皓齿,朱唇雪肤,身着缠枝花纹白衫,蹙金银泥绿裙,怀中艳丽的春水绿波果然与她极为相称。 时下长安有簪花之习俗,这春水绿波若是簪于女郎发间,想来更加明艳动人。 可惜了,郑曦捻了捻手指,心中遗憾自己不能为女郎簪花。 “走了。” 清禅心中积散的郁气散去不少,对着郑曦挥了挥手,转身踏进王府大门。 郑芸掀着帘子看他二人,长叹一声:“十一兄何时对我能这般心细啊。” 待郑曦回来,郑芸趴着窗问:“十一兄,你是不是同七娘之间闹别扭了?” 郑曦看她一眼,否认:“没有。” 郑芸:“我不信。”她从小就看惯了郑曦与清禅之间相处方式,今天明显就是不对劲。 进了郑府,郑芸仍追着郑曦不放:“十一兄,你就说说嘛,说不定我还能帮你呢。” 郑曦被她闹得头疼:“不劳你费心了。” 郑芸还要说些什么,只听一道女声传来:“表兄、芸娘,你们回来了。” 郑芸看着廊下的黄裙女郎,又看了看自家十一兄。 好嘛,她明白清禅为什么不愿搭理十一兄了。 燕王府。 清禅抱着花走过长廊,转角处,一个穿着间色裙的妇人迎面而来。 清禅叫道:“沈姨。” 沈氏疾步而来,见她独自抱着花,便叫使女去帮她,又拿出帕子擦了擦清禅鬓边的细汗:“这时候正热,怎么不晚些时候再回来。” 沈氏是燕王的孺人,与李清禅母亲燕王妃交好,待清禅如亲女,王妃去世后,更是怜惜她。 清禅不甚在意:“也没怎么被晒着。” 沈氏目光落在那牡丹花上,她知道清禅今日是去公主府参加赏花宴,也知道长公主爱花,因此奇道:“这花是长公主那儿得来的?” 清禅眼珠转了转,点头承认:“是,我瞧它长得好看,便求姑母将它给了我。” 沈氏点了点清禅前额:“你呀。”她知道李清禅自小便惹人怜爱,倒是没想到长公主也能割舍自己的心头爱,将花送给她,这盆牡丹一看便知道是极为珍贵的。 “快回屋去吧,外面热。”沈氏扶了扶清禅发间的金钗,说道。 清禅对着她笑了笑,带着那使女往自己院子走去。 沈氏站在原地看着女郎远去的窈窕身影,神色逐渐落寞。 “倒是同你阿娘越长越像了……” 算算时间,王妃去世已有两年,待守孝期一过,七娘便要准备着嫁人了。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2. 春水绿波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端午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五月五,迎端午。 这日一早,晨光熹微,承天门上的晓鼓敲响,层层而来,交织着坊中寺庙的晨钟,唤醒了沉睡一夜的长安城。 燕王府的奴仆做着各自分内的事,来往穿梭间,井井有条,忙中有序。 沈氏让人在各院及王府大门悬上艾草,以求辟邪除疫,孺人王氏命人将早已备好的五色长命缕送至各院中。 李清禅在最后一波晓鼓中起身,用过热腾腾的朝食后往兄长李宣的院子里走去。 李宣端正坐于书房中看书,身侧轩窗半开,窗外景色浓绿、茂叶成荫。 清禅提着裙子放轻脚步声,见兄长坐在窗边,于是俯身趴在窗上,语气雀跃:“阿兄。” 李宣转头,撞上妹妹笑吟吟的脸。 身后是连片的绿,清禅一身团花石榴裙,极为惹眼。 李宣眸中平淡之色退去,染上微微笑意:“可用过朝食了?” 清禅点头:“用过了用过了。”手上扒拉了一下兄长看的书,《明德文选》,李清禅撇了撇嘴:“阿兄,今日端午佳日,还看这些做什么?” 李宣将书卷放下,语气温和:“进来说话。” 清禅走进书房坐在李宣对面:“阿兄,你今天是不是要同阿父进宫?” 李宣点了点头。 每年端午,圣人于太极宫设宴,广邀群臣庆佳日,并赐扇、衣、长命缕等物。 李宣作为嗣王,理所当然地会同燕王一同参宴。 清禅拖着下巴叹气:“还想着今日同阿兄一起出去玩儿。”上次同兄长一起玩都不知道是多久以前的事了,自阿娘去世后,兄长就变了许多,不爱玩也不爱笑了。 李宣笑着摸了摸妹妹的头:“让三娘、六娘她们陪你去玩吧,一会儿郑家十一郎也会来找你,还有你许多伙伴。” 话落,有奴仆捧着装有长命缕的盘子走进来。 李宣拿起长命缕,青赤黄白黑五色相交。 清禅挽起衣袖伸手,露出皓腕。 李宣将长命缕系在妹妹腕上,心中默念,愿观音奴远离灾病,平安喜乐。 系好后,清禅拿起另一条长命缕,绕在李宣手腕处。 愿阿兄平安顺遂,事事如意。 兄妹俩系好长命缕,又说了几句话,李宣道:“行了,出去玩吧。” 出府前,李清禅特意拐去燕王的院子,从父亲那里卖乖讨了些银钱,燕王吹胡子瞪眼,一边数落女儿只知道缺钱花时才会想起自己这个老父亲,一边诚实地掏了银钱给清禅,清禅笑着接过阿父的荷包,拉着六姊李淑出门。 李淑是沈氏的女儿,比清禅大一岁,她见清禅没有等隔壁英国公府的人,好奇问道:“七娘,你不等芸娘她们?” 清禅挥了挥手:“不等。” 李淑惊奇地看着李清禅,莫不是和郑家十一郎闹别扭了? 她还记得几年前,郑十一郎因为某件事惹恼了清禅时,后者也是现在这副样子。 李淑回忆了半晌,也没想起是因为什么事。 英国公府,松澜院。 “今日端午,你同府中兄弟姊妹出去玩,一便把你表妹也带上。”国公夫人靠着软榻,懒洋洋道,“琬娘独身一人在国公府,你多照顾她一些。” 对面坐着的自是郑曦,郎君闻言有些迟疑:“我自会照顾表妹,只是阿娘,您不会……” 早几年舅舅舅母就有过想要让表妹嫁给他的想法,不会阿娘现在也这么想吧? 国公夫人美目一扫,似笑非笑地看着郑曦:“我不会什么?” 郑曦没说话,乖巧地看着自家阿娘。 国公夫人瞪了儿子一眼,没好气道:“让你带着表妹出去玩,想什么呢。” 郑曦松了口气,起身对着母亲行了一礼:“放心吧阿娘,我一定会照顾好表妹的。” 国公夫人看着儿子的身影,不禁摇了摇头:“这小子,平日看着从容端正,一说到亲事就急了。” 侍候的婢女笑:“娘子,十一郎还小呢。” 国公夫人:“小什么小,也到该成家的年龄了。” 燕王妃去世已有两年,清阳县主自小是个惹人爱的,长相、家世哪一样都是顶好,想要同燕王结亲的人家多着呢,她得早早为十一郎做准备。 英国公府子嗣众多,郑曦同郑芸、表妹萧琬以及排行列八的郑玄一同出游。 得知清禅早已出府,郑曦心中微微失落,知道她心中到底还有些不高兴,但郎君面上不显,神色如常地回身上马。 郑芸拉着郑曦地袖子,悄声问:“十一兄,七娘还生气呢?” 郑曦看她大半个人都快探出马车了,不由得叹气道:“坐回去,小心一会儿摔着。”郑芸悻悻缩回去。 五月五,庆端阳,碧艾香蒲处处忙。 长安城街头人头攒动,男女老少皆系彩丝、配香囊,街道两旁角黍①缠丝、宝符插艾,菖蒲、雄黄酒香味悠扬。 李清禅拉着李淑下了车,融入人群中。 “一会儿我们去曲江池看龙舟,如何?” 清禅牵着李淑的手,问道。 李淑点头,又有些担心:“一会儿过去是不是有些晚了?” 每年端午,曲江池的龙舟竞渡是最热闹的,两岸看棚内外挤满了人,官府不得不派兵维持纪律。 清禅弯了弯眸子:“你放心,会有人给我们留位置的。” 端午佳节,胜在人多热闹,清禅带着李淑喝了菖蒲酒,后者喝不惯酒水,只是端午饮菖蒲,有避灾驱邪之意,在妹妹清禅的哄骗下,李淑还是喝了一小口; 随后两人又去买了永宁坊的角黍,白玉如莹,香甜软糯。 坊中有举行射粉团的比赛,清禅兴致勃勃地拉着李淑参加。 射粉团这一活动原是前朝皇帝在宫廷中举行的,上行下效,民间逐渐也流行起来。 穿红裙、戴金钗的妙龄女郎举着弓箭瞄准前方盘中的角黍,微风拂过,裙裾猎猎,腕上的五彩长命缕也随风而动。 一声破空声响起,箭发。 “好!” 一息之后,箭中盘中角黍,周围围观的百姓全都忍不住拍手叫好,李淑也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清禅。 清禅勾了勾唇,接着射.出第二箭,同样箭中。 “好生厉害的小娘子!” 围观的百姓们纷纷夸道。 清禅放下弓箭,笑容明艳,姿态落落大方。 主人将清禅射中的两个角黍端上来,清禅拿了后带着李淑离开此处。 方才李清禅射.出去的两箭看得李淑热血沸腾:“七娘好厉害! 清禅扬头收下了阿姐的夸赞,神情自得,毕竟她是阿娘阿耶的女儿。 出了永宁坊,遇见一个卖花的老婆婆,两人挑来选去,李淑买了几朵石榴,清禅则挑了两朵栀子。 老婆婆笑眯眯地看着姊妹二人,道:“两位小娘子,当真是人比花娇。” 于是清禅和李淑咯咯笑着为对方簪花。 临近正午,两人坐上马车前往曲江池。 远远便见着曲江池岸人群如织,各色看棚紧挨着,有权贵人家私人搭的,也有官府为百姓搭的。 路过一颗垂柳,有四五个十一二岁的小娘子坐在树下,每个人怀中都抱着一堆鲜花绿草,正在玩斗百草。 “慈姑花。” “妒妇草。” “苍松果。” “……” 在人堆中转来转去,清禅拉着李淑进了一个青色看棚。 棚中坐着一个穿缃色暗花大袖衫、带对孔雀花冠的清丽女郎,正面无表情地望着外面的热闹人群。 “晋阳姐姐,我来了。” 清禅提着裙子坐到晋阳公主身边,同时将赢来的两个角黍搁在案几上。 李淑老老实实地给晋阳公主行了个礼。 晋阳公主乜了李淑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哪儿那么多礼,快起来。” 晋阳公主是当今圣人第三女,去年下嫁右监门卫大将军之子赵闰。 清禅对李淑道:“晋阳姐姐就是这样性子,你别多想。” 李淑自然知道,晋阳公主不拘小节,从不耐烦别人在她面前规规矩矩的,更何况之前她被人欺负时,还是晋阳公主帮她出的头。 “公主。” 帷帐被人掀开,一个穿着墨色长袍的英俊男子走了进来,手中拎着一串角黍。 薛律没想到公主身边突然多了两个人,愣了一瞬,才行礼道:“清阳县主,李娘子。” 晋阳见了他,唇边漾出一抹笑意:“快拿过来。”方才她见人吃角黍,嘴馋得很,便让薛律去替她买了几个回来。 薛律将东西放在案上,坐下替公主将角黍剥开。 李清禅坐在一旁看晋阳同薛律之间的相处,心中啧啧称奇。 晋阳虽已嫁人,但同驸马的感情并不好,驸马婚前有一个心上人,奈何圣人赐婚,无奈娶了公主。晋阳也同样不喜欢驸马,两人两看生厌、貌合神离。 薛律则是晋阳的亲卫,从小陪着公主长大,在清禅看来,晋阳似乎更喜欢薛律。 就在此时,江面传来三声响鼓,颇有雷霆之势。 龙舟依次排开,挂着五彩络子,每条船上站着几十号人,个个膀大腰圆。 两岸百姓如潮,为各自支持的龙舟高声呐喊,更有贵族儿郎竖旗摇旌。 又是三声鼓响,呐喊声响彻云霄。 李清禅怀疑长安城有一半的人都聚在这里。 李淑攀着清禅,两人凝眸看着江面。 晋阳来此处只是凑个热闹,比起看龙舟,她还是更喜欢吃薛律喂给她的角黍。 薛律买了许多口味,晋阳吃不了那么多,喝了口茶,伸手剥开一个蜜馅的角黍,递到薛律嘴边。 薛律犹豫几瞬,看了看清阳县主,在晋阳的无声催促中,张口咬住玉白的糯米。 “怎么样?好吃吗?”晋阳问道。 太甜了。 薛律不爱食甜,但是看到公主满脸的期待,他还是点了点头:“好吃。” 清禅余光悄悄瞥着晋阳同薛律之间的动作,不知为何就想起了郑曦。 今日在城中转了大半圈,竟然没见着他。 清禅一时有些郁闷,不过这股子郁闷在龙舟竞渡开始后,瞬间被她抛到了九霄云外。 最后三声鼓响,龙舟竞渡开始。 曲江池两岸鼓声不断,混着百姓们的高喊声,朝廷重视此项活动,甚至拨了宫廷乐人于岸边奏乐。 彩旗飘摇,鼓鸣人呼,乐声急促。 李清禅提着一口气看向江面,她没有支持的龙舟队伍,存粹是看个乐子。 龙舟从远处而来,水面波动,经过晋阳公主看棚所在的下方,又往远去,船身逐渐变小。 片刻后,清禅和李淑听见另一边传来喝彩声。 竞渡虽结束,岸边百姓们依然热情高涨,李清禅带着李淑在晋阳公主这里蹭了顿饭,饭后便自觉离开了。 此时的曲江岸比先前更为热闹,竞渡结束后,做生意的摊贩们在这里叫卖,百姓们兴致高,也乐得花钱。 姊妹俩在这儿逗留了好一会儿,正准备离开,就听见有人叫住她们。 “七娘!淑娘!” 两人回头,正是郑芸一行人。 清禅一眼看见人群中的郑曦,郎君今日穿一身藕色圆领长袍,琼枝玉树,仪表堂堂。 旁边站着一个穿水红色衣衫的女郎,正是郑曦表妹萧琬。 李淑瞧了瞧清禅的神色,含笑朝郑芸那边走去,李清禅抱胸与郑曦对视了片刻,在对方清浅的笑容中败下阵来,提裙走过去。 还没走两步,便见对面众人皆是神色大变。 郑曦惊惶失色,叫道:“七娘小心!”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3. 端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意外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身后是周遭百姓的惊呼声,以及四处躲避的声音。 还有摊贩的叫声、东西落在地面的碰撞声、女郎的惊叫声、儿童的哭喊声。 李清禅迅速回头,瞳孔微缩,只见一匹失控的黑马直奔她而来。 马上坐着一个穿红袍的少年郎君,那郎君双手死死地攥住缰绳,力气不敌处于惊吓中的黑马,整个人在马背上左摇右晃,头上的幞头掉落在地面上,被混乱中的人群踩踏不知踢到了何处。 “快!快让开!” 红袍郎君见前面还站着一群人,急忙高声叫道:“这疯马受了惊!你们快些让开!” 郑芸见状连忙提裙转身向后跑:“都快让一让!快离开这里!”郑玄与萧琬也跟上忙着疏散后方还不知情的百姓。 郑曦一把拉过前方道中被吓破了胆的女童,将其护在身后,同时提醒清禅:“七娘!” 李清禅散身至一旁,扶起一位被撞到在地的老妪,对着马背上的郎君叫道:“谢七!你快从马背上下来!” 那谢七早已被吓得慌了神,只是想着这马若没了人为的牵制,怕是要伤害许多无辜百姓,因此才一直留在马背上。 此时听见清禅的话,谢七抖着嗓子道:“我……我不敢……啊啊啊啊……” “七娘!” 疯马从李清禅身前跑过,扬起一阵尘土,李淑上前一步将李清禅拉住:“小心!” 轻纱披帛在空中飞扬。 谢七手心被缰绳勒出红痕,火辣辣的一片:“清阳县主!救救我啊!” 李清禅蹙眉,郑曦抱着被吓哭的女童走到清禅身边。 他们虽擅骑射,但是没有办法驯服受惊的疯马。 “发生了何事?” 晋阳公主听见外面的嘈杂声,带着薛律掀起帷帐走出来。 一道黑影闪过,转眼间,清禅便见一个人影踩着两旁散乱的台子跑了几步,然后飞身落在谢七身后,抓住了缰绳。 下一瞬,谢七被薛律拎着衣领扔下马背。 清禅与郑曦对视一眼,后者将怀中的女童递给李淑,两人拔腿跑过去,接住了被薛律扔下马的谢七。 “啊啊啊!哎哟!” 谢七的惊叫声在半空中劈了个叉。 “嘶!” 虽然郑曦承受了大半的重力,清禅仍旧被撞倒在地。 手臂从地面擦过,顿感一片火辣辣的疼痛。 李淑蹲下身,轻声安慰怀中哭泣不止的小女孩,晋阳拧眉紧紧盯着马背上的薛律。 “今日值守此处的金吾卫呢!” 晋阳厉声喝道。 李淑顿时反应过来,今日曲江池龙舟竞渡,官兵把守以防出乱,现在这疯马一路疾驰而来,却不见官兵出面制止。 郑玄伸手扶住踉跄的萧琬,一脚踢开路道上的竹筐,艾草、菖蒲散落一地。 郑芸头上的步摇不知落在了何处,萧琬挽着的银泥披帛也在混乱中被人扯落。 “快起来。” 萧琬拉起一个被人踩了脚的妇人。 “琬娘小心!” 郑玄叫道。 萧琬转头,那黑马被薛律拉着左右来回乱转,此刻冲到了萧琬面前。 萧琬被吓得一愣,下意识想要后退,脚下不知道踩了什么,腿一软,跌倒在地。 萧琬闭上了眼。 “吁!” 薛律咬牙用尽全身气力拉住了缰绳,黑马仰天长吁一声,前两只马蹄在原地哒哒,郑玄与郑芸冲过去扶起萧琬。 “孽畜!” 薛律一抽马鞭,将黑马驱至道旁柳树下。 郑芸满脸担忧,抖着嗓子问:“琬娘,你没事吧?” 萧琬惊魂未定,脚踝处传来钻心的疼:“脚扭到了。” 郑曦被谢七压得皱眉,一掌推开谢七,可怜的谢家郎君才从疯马上被人扔下来,又被郑曦毫不留情地甩开,傻愣愣地趴在泥地上喘着大气。 郑曦小心翼翼地握着李清禅的手,浓眉紧锁,柔声问道:“疼不疼?” 李清禅呲牙咧嘴,全然不见平日里的端庄大气:“疼!” 单衣轻薄,李清禅方才在地面上滚动,红衫上蹭满了泥土。 郑曦放轻动作撩起衣袖,雪白细腻的手臂上擦伤一片,渗出点点血迹。 李淑提着裙子跑过来:“七娘,你没事吧?疼不疼?还有没有哪里受了伤?” 郑芸、郑玄二人扶着萧琬一步一步挪过来,晋阳大跨步走向薛律。 李清禅甩了甩手臂,借着郑曦的立站起来,低声道:“那马不对劲。” “如何不对劲?” 郑曦掏出手帕,轻轻拭去清禅手上的泥泞。 李清禅待郑曦动作完毕后,提着裙子走到还趴在地上的谢七身旁,毫不客气地踹了他一脚:“谢七,这是怎么回事?” 谢家是世家大族,谢七又是谢家郎君,所骑之马定是温顺乖巧的品种,又有专人照顾,怎么会突然间就失控? 谢七自小就怕李清禅,被她踢了一脚后,忙不急地往旁边挪了挪,哭丧道:“这……我也不知道啊,绝尘素来性情温顺,从来没有像这般发疯……” 郑曦将清禅的袖子放下去:“金吾卫还未来。” 李清禅一愣,偏眸看了一眼郑曦,在他脸上看出了严肃之意。 金吾卫负责长安城的巡查治安,今日曲江池人.流众多,金吾卫更是加派人员管理,怎么会到现在还没来? 世家大族、突然失控的马匹、失踪的金吾卫。 清禅倒吸一口冷气,只盼是自己想多了。 无论谢七是不是故意的,此事一出,谢家必会被御史弹劾,今日此处百姓聚集,权贵人家众多,若是有哪家女郎郎君被谢七伤了,又势必会挑起世家矛盾。 还有失职的金吾卫,金吾卫对长安可谓意义重大。 晋阳冷脸将薛律上下查看了一番,除了手心被缰绳磨出擦伤外一切安好。她心下松了口气,转身走到李清禅身边,语气郑重:“这事有蹊跷。” 李清禅点了点头。 地上装死的谢七终于察觉到了事情不对,忙不迭地爬起来撇清嫌疑:“晋阳公主、清阳县主,我……我真的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我也没想到这孽畜会发疯啊。” 我从城中一路过来都好好的,也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曲江池这边,绝尘突然就受了惊,不受控制乱跑……” 晋阳瞥了一眼狼狈不堪的谢七,嗤笑一声。 谢七是长安城有名的纨绔子弟,日日只知道吃喝玩乐、穷奢极欲,被家中长辈娇惯成欺软怕硬的性子,哪里又有胆子做出这样的事来? 只是…… 晋阳踹了谢七一脚:“回去好好查查你身边的人!” 晋阳长在深宫禁廷,有些事稍微一想就明白了。 谢七连连点头:“某知道了,定然照公主吩咐做事。” “何人在此闹事!” 远方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男声。 众人闻声看去,只见一金吾卫长官带着一队人马姗姗来迟。 何义之见到前面一群人,脸色微变,疾步而来:“见过晋阳公主、清阳县主,各位郎君、娘子。” 何义之不动声色地扫视周围,心下一沉,摊上这群身份显贵的人,自己有大麻烦了。 晋阳冷笑:“何参军,为何现在才赶来?可是有什么事绊住了何参军的脚?” 何义之:“回公主……” 李清禅自觉退后几步,抬手,长命缕垂在空中:“真倒霉。” 头上的栀子花与石榴摇摇欲坠。 郑曦不放心地拽了拽清禅的袖子:“还有没有其他地方受伤?” 清禅抬头看他,双眸弯成一弯月牙:“放心,我从小在阿娘身边长大,这些伤对我来说不算什么。” 燕王妃身为将门之女,对清禅的教育异于旁人,她可不是娇滴滴的小娘子。 “你去看看你表妹吧。”清禅对着萧琬她们扬了扬下巴。 郑曦转头见萧琬神色苍白,关心问道:“表妹可有受伤?” 郑玄答:“琬娘歪了脚。” 李清禅歪头看着萧琬,前几次这小娘子来英国公府时,每次见到她都是一副柔柔弱弱、双眼垂泪的模样,倒是没想到方才竟也有这样的勇气。 李清禅不禁高看了萧琬几分。 郑曦无意间瞥到清禅看萧琬的目光,心道不好。 清禅这神态他太熟悉了,上一次看见她露出这样的神色,还是在前几天怀庆长公主举办的赏花宴上,她看见才归卫家的卫九时。 郑曦似若无意地侧过身,挡住李清禅的目光:“一会儿有人过来接我们,八兄、芸娘,你们先带着琬娘回去。” 郑芸乖乖点头。 萧琬欲言又止,想说些什么,但是看见被郑曦挡住的清阳县主,终究还是没开口。 那边谢七对何参军说明了事情经过,晋阳冷眼旁观,待谢七说完后,她才淡声道:“今日之事,我会告诉阿父,何参军,还望日后不要如此疏忽。” 晋阳受圣人宠爱,平日里受了委屈,不管大小,总要先向圣人告状。 何义之头冒冷汗,心有怨言也不敢开口,今日发生了这般大事,虽然他们金吾卫也是被人暗算了,但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晋阳带着薛律气势冲冲地往太极宫去,谢七被赶来的谢家奴仆带走,英国公府的马车接走郑芸三人,留郑曦与李氏姊妹还在此处。 李淑想起刚才的混乱,就忍不住手抚胸口,若是七娘他们反应慢一点,可就糟了。 李清禅与郑曦并肩走在后面,清禅一边走一边踢路道旁的杂草,郑曦心思都放在身旁的女郎身上。 片刻后,清禅沉不住气,笑着问郑曦:“一直盯着我做什么?” 郑曦垂眸见李清禅灿若朝阳的笑颜,头上的花朵被风吹过,颤颤巍巍,脸颊两边灰扑扑的,石榴红裙也沾上尘土。 像只在地面打滚过的猫儿。 眼睛亮晶晶的。 李淑平定心绪,转身想对妹妹说些什么,见他二人对面站着,心想,自己方才为何不同芸娘一道先离开?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4. 意外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萧琬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李清禅与李淑二人回到府中,不出意料地引起了众人的注意。 “六娘、七娘,你们这是怎么了?” 李清禅拉着李淑回到自己的兰汀院,正坐在廊下打络子的使女燕枝见到两人一身狼狈,不禁惊呼问道。 院中其他使女也忙围过来,扶着她二人坐下,备水的备水、拿衣衫的拿衣衫、请郎中的请郎中。 兰汀院这边这么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沈氏与王氏,两人结伴而来,清禅与李淑已换过衣裙。 “这是怎么了?可是遇见什么事了?”沈氏急问。 燕枝正拿着帕子给清禅擦脸,李淑拉着沈氏的袖子将今日在曲江池发生的事说了一遍。 王氏见清禅挽着衣袖,露出擦伤的胳膊,关心问:“请郎中没?” 有使女回:“请了,还在路上呢。” 沈氏沉吟半晌:“这事儿等你们阿父回来了,我便告诉他,你俩等会儿让郎中看看,可千万别留下什么疤痕。” 王氏看了沈氏一眼,没有说话。 一盏茶的时间,须发皆白的郎中被人请到兰汀院,李淑没怎么受伤,便起身让郎中先给清禅诊脉。 “可是有何不妥?”沈氏问。 李清禅斜歪歪地靠着隐囊,仿佛被把脉的不是她。 “县主身上除了擦伤一切都好。” 郎中收回手,缓缓道。 沈氏松了口气:“劳烦郎中再替小女看看。” 李淑在清禅身旁坐下,伸手由郎中把脉。 最后自是没什么大问题,郎中开了擦伤的膏药便被府中下人送回去了。 燕枝小心为清禅上着药,后者疼得叫出声来:“好燕枝,下手轻点吧。” 燕枝无奈:“七娘,婢子可没使力。” 李淑靠着沈氏,母女俩看着李清禅,都是脸含笑意。 沈氏抚着女儿的发丝,口中叮嘱:“七娘,下次你们出门,千万记得带上府中的奴仆。” 李清禅:“知道了,沈姨,我这不是没事吗。” 沈氏忽然怔住,眼前女郎的神情与语气让她瞬间忆起已去世的燕王妃。 当年王妃被诊出有孕三月,燕王及府中上下众人都将她当作珍宝一般捧在手心生怕摔着,然而珍宝本人却毫不在意,每日仍拉着她四处游玩,甚至还毫不顾及王妃之仪,抱着裙子三两下就爬上了石榴树摘石榴。 她在树下心惊胆战,王妃兜着几个红彤彤的石榴从树上跳下来,沈氏责备的话还未说出口,王妃就献宝似的挑了个最大最红的石榴递给她,笑眯眯道:“英娘,我这不是没事吗。” 转眼二十年,斯人已逝,王妃的一双儿女已平安长大,清禅也越来越像王妃了。 “沈姨?” 李清禅见沈氏神思恍惚,就知道她又想起阿娘,恰好燕枝涂完药,清禅站起来凑到沈氏跟前:“沈姨,你放心吧,下次我会保护好淑娘和自己的。” 少女青春艳丽的脸庞让沈氏回过神来,她看着清禅头上有些萎了的石榴花,伸手弹了弹清禅的前额:“你啊。” 几人又说了几句话,沈氏便和王氏离开兰汀院,留着姊妹俩玩耍。 沈氏和王氏并肩走在廊下,看廊外枝繁叶茂,蓊郁蔼蔼。 “姐姐待县主果真极好。” 王氏突然说道。 沈氏神色淡淡:“王妃仙去,郎君身为男子不免有疏忽之处,况且王妃待我有恩,我自然该好好对待七娘。” 王氏沉默,她是由太后赐给燕王的,燕王夫妇待她虽好,但并不亲近,沈氏与她同为孺人,却深得王妃的欢心,两人好得跟亲姐妹似的。 王妃在世时,沈氏并不如何亲近讨好燕王,倒是日日去王妃院中同王妃待在一起,只是王妃去世后,沈氏突然开始对燕王上心,如今隐隐之间,倒有了王府女主人之势,就连沈氏的儿女也与李宣、李清禅极为相亲。 “姐姐说的是,一会儿郎君回来了,姐姐别忘了将此事告诉郎君,县主平白糟这罪,怎么说也得让那谢家还回来。”王氏笑吟吟道。 沈氏脚步一顿,转头看着王氏。 王氏作无辜状:“姐姐看着我作甚?” 沈氏声音冷淡:“七娘受伤,郎君作为七娘的阿父,自然该知道儿女的一切,至于妹妹说的让谢家还回来,还是妹妹自己去说给郎君听吧。” 真是个蠢货! 沈氏冷哼一声,甩袖离开。 王氏站在原地,表情几经变化。她看着沈氏的背影,冷笑道:“我倒要看看,你这假模假样的还能装多久。” - 萧琬崴了脚,医女上手检查时,疼得她直吸冷气,抓着郑芸腰间的络子不放手。 郑玄坐在屏风外,听见里面萧琬时不时的呻.吟,眉头紧锁。 “这伤需得静养,娘子平日里少些活动,以免加重伤势。”医女跪坐在萧琬身前,一边检查,一边道。 手下一按,萧琬闷哼一声。 郑芸抱着萧琬,问:“这伤多久才能痊愈?” 医女答:“至少也得小半月。” 检查完开了药方,郑芸亲自送医女出去。 郑玄见状,犹豫片刻,起身走进屏风内。 萧琬将脚缩进衣裙中,郑玄耳尖一红,避开视线:“还疼吗?” 萧琬脸颊微涩,点了点头:“好多了,谢过八表兄。” 郑玄嗯了一声,气氛沉默下来。 萧琬调整坐姿,问道:“表兄他还没回来吗?” 郑玄微不可察地皱了皱眉:“还没有。” 萧琬心中一片失落,表兄现在肯定陪在清阳县主身边。 郑玄见萧琬神色落寞,心中有些涩然,道:“你好好养伤,我过些日子再来看你。” 萧琬点头:“八表兄慢走。” 郑芸回来见到只有萧琬一人,问:“八兄走了?” 萧琬心不在焉地应了一声,手中有一搭没一搭地摇着扇子。 郑芸看着萧琬,榻上小小的一个,突然觉得对方也挺可怜的。 萧琬的父亲同英国公夫人是同父异母的姐弟,当年萧夫人体弱多病,生下国公夫人不久后便去世,萧父后来娶了新妇,生下了萧琬的父亲。 国公夫人在萧家过得并不好,好在同安大长公主心善,念着与国公夫人母亲之间的交情,抱养了国公夫人,从那以后国公夫人同萧家的关系冷淡下来,萧家也一日不如一日。 直到几年前,国公夫人在一场宴会上替萧琬说了几句话,萧琬的父母以为她入了国公夫人的眼,便时不时地找借口将萧琬送进英国公府住上几日,以期萧琬能嫁进郑家。 现在萧琬的确也喜欢上了郑曦,只是可惜,神女有意,襄王无情。 今日端午佳节,按理来说,萧家那边应该派人过来将萧琬接回去,可是他们仿佛忘了自己还有个在外的女儿一般。 萧琬在英国公府也只能算作是客,奴仆们不敢不听府中娘子的话,会上心地伺候萧琬,但也只能是这样。 想到此处,郑芸暗暗叹息一声,解下腕上今日一早阿娘给她系上的长命缕,走到萧琬身边,蹲下身将其系在萧琬手上。 萧琬一愣。 郑芸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长命缕辟邪、保你平安,你看你,今天这么倒霉。” 萧琬眼眶酸涩,心下情绪翻涌:“谢谢你,芸娘。” 郑芸抬头见萧琬眼中的水润,急忙道:“打住打住!你别哭!” 于是萧琬听话地将眼泪憋了回去。 郑曦进来就见两个小娘子面对面坐着,一个满脸通红,一个神情别扭。 “芸娘、表妹。” 萧琬闻声抬头,见到是表兄郑曦,双眼一亮:“表兄。” 郑曦颔首,关切问道:“伤势如何?” 萧琬:“还好,方才医女已经过来看过了。” 表兄妹之间的谈话,郑芸觉得没自己什么事,站起来对着郑曦点了点头便出了房间。 不对。 郑芸收回迈出去的脚步。 寡男寡女、表兄表妹。 想起以往自己偷偷看的那些话本子,郑芸觉得自己不能就这么离开,她可是一心向着七娘的。 于是郑芸挪回门外,蹲在帘外,抬头看着院子里那颗柿子树。 - 燕王回到府后,沈氏立即去书房找燕王说了今日的事。 李宣直接去了妹妹的院子,去时只见李清禅舒舒服服地靠着软枕,正指挥着燕枝给那盆春水绿波浇水。 “哎哎哎别浇那么多,小心花被淹死了!” 李清禅急得从软枕上坐起来。 正所谓有什么样的主子,就有什么样的婢子。李清禅是个不喜欢弄花草的,她的贴身使女燕枝也是个对花草一窍不通的。 燕枝无奈停下手中动作:“七娘,奴婢都说了不会养花。” 李清禅后悔得直捶胸:“是我大意了。”只能怪她太过相信燕枝。 李宣不解:“你不是从不耐烦这些名贵花草的吗?怎么就对这盆牡丹这么上心?” “阿兄?你回来了?”李清禅转头见到李宣,惊讶道。 听见阿兄的问话,李清禅可疑地沉默片刻,半天才不自然道:“这不是……这不是从姑母那里得来的,自然得上心养着……” 李宣意味深长地看了妹妹一眼,给自己倒了杯茶,没再追问,反而道:“今日你在曲江池那边,受伤了?” 李清禅讶然:“阿兄,怎么你知道的这么快?” 李宣好笑地摇了摇头:“今日圣人在太极宫设宴,中途晋阳公主声势汹汹地闯了进来,向圣人说了这事。” 李清禅兀自想象了一番彼时的场景,忍不住笑出声来:“阿兄,我没事的,你放心。” 李宣默然,自己的妹妹他最了解,见清禅这副样子,也就知道她真的没怎么伤着。 坐了一会儿,李宣离开时,对清禅道:“那盆春水绿波,怕是得由你亲自去浇水方才不会谢。” 李清禅一噎,双颊烫然。 一旁的燕枝听了李宣的话,好片刻才反应过来,一时觉得无比庆幸,还好那牡丹花坚强,没被自己养死。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5. 萧琬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泛舟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李清禅被燕王拘在府中待了好些日子,无聊地揪着院子里的花,若不是崔洛娘递了帖子过来邀她出去玩,恐怕院子里的花都得被她薅秃。 李清禅捏着帖子拉着燕枝欢快地奔出府,燕枝一边跑一边回头望院子里满地的花瓣,心里直叹气。 崔洛娘的母亲是皇后的族妹,在永嘉坊里有一处园子,正值夏日荷花开后,接天莲叶,崔洛娘便在园子里设席,邀好友一同前来游玩。 池中菡萏横塘,青盖亭亭,翠绿荷叶一盖连着一盖,浮香绕廊。 崔洛娘站在廊外,向婢女吩咐一会儿的吃食,廊中少年们齐聚一旁。 因着高玉,崔洛娘此次特地嘱咐婢女不准给高玉端上任何酒水,高玉不能饮酒,却总想偷偷地试一试,再加上还有个郑芸在,绝不能再让她俩碰酒水。 柳家姐妹同卫氏姐妹坐在一起,卫琼同瑶娘二人下棋对弈,卫窈看不明白,于是参透了何为“观棋不语真君子”,柳二娘却不,她坐在妹妹身边,非要指导她如何走下一步。 “哎呀,瑶娘,都说了听我的走这一步,准没错。” “……阿姐,方才你若是不撞我,这一步我就不会走错了。” “……” 裴巽蹲在棋盘边,饶有兴致地看着半斤八俩的二人,棋局一塌糊涂,也不知道卫琼与柳瑶娘是如何将这局棋进行了小半个时辰的。 “如何?” 待裴巽回到韦让与高绪身边,韦让急忙问道那边的战况。 裴巽啧啧摇头:“那俩臭棋篓子,也就只能在对方身上找找感觉了。” 郑芸、郑曦二人带着萧琬从廊下而来。 崔洛娘先他们三人一步走进廊中,来到李清禅身边坐下,两人捂着耳说悄悄话。 “郑曦带着萧家娘子来了,你心里什么感受?”崔洛娘问。 李清禅目光看向最后面的萧琬,小娘子穿着一身宽袖白衫,高胸花鸟纹罗裙,眉如翠羽,双瞳剪水。 不知为何,李清禅今日见到萧琬这副弱柳扶风的样子,倒是比往日里顺眼许多。 再看郑曦,如常一身青色长袍,墨发用玉簪束起,神色肃淡,外人前永远是萧萧肃肃,爽朗清举。 李清禅伏在崔洛娘肩上,眉欢眼笑:“好俊俏的郎君!” 崔洛娘先是一怔,随后才反应过来,伸手推开李清禅:“你真是!”说罢,自己也忍不住笑了。 两人对面笑着停不下来,崔洛娘伸手移开小几上的茶杯,以免两人动作中碰翻了。 荷香满园,柳二娘闹着要去莲池泛舟,李清禅欣然同意,崔洛娘便命人准备了几只小舟。 不知为何,郎君们都不愿下水,于是便坐在廊下吃酒。 柳氏姐妹乘一只船,卫氏姐妹乘一只船,高玉与崔洛娘上了同一条船,郑芸带着萧琬上了同一条船,李清禅独自一人霸占最后一条船。 “光泛舟多无趣,不如咱们来比一比。”卫琼道。 高玉附和:“自是。” 李清禅顺手折了两片硕大的荷叶,一片递给身旁的郑芸二人,一片顶在自己头上,问:“如何比?” 卫琼想了想:“每人从自己身上拿一件东西出来,半个时辰内,哪条船最先行至西面的回廊,摘得廊下的宫灯带回来,谁就获胜,余下输了的,便将自己的东西给赢家。” 崔洛娘笑:“好呀,琼娘,你这是觊觎我们身上的好东西啊。” “去去去,”卫琼轻轻推了推崔洛娘,转头看其他人:“如何?” 李清禅懒洋洋出声反对:“不公平,我是一个人,你们都成双结对的,摆明了欺负我。” 萧琬就站在李清禅身旁,头上还撑着后者递给她遮阳的荷叶,此时看着李清禅,少女一身织金绿晕裙,肩挽绿罗披帛,倒是与郑曦穿的极为相衬。 李清禅察觉到她的目光,对着她露出一个与大家闺秀极为不符的笑容。 崔洛娘扯了扯李清禅头顶的叶子:“谁敢欺负你,清阳县主?” 卫琼也道:“是啊七娘,论划船,我们这里谁都比不上你。” 李清禅耸肩,不置可否。 卫琼又问:“大家意下如何?” 众人纷纷应好,从自己身上摘了首饰、香囊、手镯等东西下来,交给栏杆旁的崔道言等人,然后船只从四面散开。 李清禅待她们都隐入莲丛中后,才慢悠悠地正欲行船,被站在水池旁的郑曦叫住。 “怎么了?” 李清禅问,手举着叶子有点酸,她便换了只胳膊。 两人一上一下,一内一外,对面望着。 身后韦让叹道:“好一幅神仙美景,可惜洛娘没有备下纸笔在此处。” 高绪:“你记在脑子里,回家画出来,日后也可送给他们二人作礼。” 郑曦接过清禅手中的荷叶替她举着,温和嘱咐道:“虽是游玩比赛,但也得注意安全,当心掉进池中。” 李清禅眼珠转了转,踮着脚凑近小郎君:“这话怎么不见你叮嘱你的小表妹?” 小船左右摇了两下,郑曦手中的荷叶随她而动,清禅凑得极近,两人都被笼在叶底。 日光落在叶面上,郑曦觉得脸颊有些烫。 “表妹她有芸娘和她一起,你独自一人,我不放心。”郑曦道。 这话说的李清禅有些开心,也有些不开心。 少女从荷叶底下出来,对着郑曦扬了扬下巴:“等我给你带一只最漂亮的宫灯回来。” 郑曦拿着荷叶,对着少女点头,唇角绽开笑意:“好,我等你。” 李清禅转身,行船入莲池深处。 郑曦站在原地,待看不见清禅的身影,方才回身坐到廊下,手里还持着那片叶子。 在高绪戏谑的目光中,郑曦将荷叶小心放至一旁。 韦让同崔道言坐在棋盘前,继续被卫琼与柳瑶娘遗忘的棋局。 高绪给郑曦添了一杯石榴酒,见眼前荷花十里,亭亭清绝,身旁是好友作伴、无忧无愁,忍不住感叹:“这样恣意的日子多美好啊,可惜……” 高绪摇头,扬头饮下酒水。 “可惜啊。” 郑曦手中摩挲着酒杯,问:“令尊安排你去哪里做事?” 高绪年将十八,没娶妻,高父便打算让他进官署做事。 高绪提起此事就心痛:“太常寺乐县院,十七日便入职。” 郑曦笑:“乐县院,藏六乐之器,倒也适合你。” 高绪连连摇头:“我毕生的理想就是做个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每日听曲儿赏花看美人,阿父他竟要如此对我?心痛啊!” 郑曦任他捶胸顿足,偏头又看向那片莲池。 崔道言、韦让二人抓耳挠腮,嘴中念念。 “这两人是如何将棋走到这一步的?”崔道言手中的黑子在空中悬了许久也没落下。 韦让一脸看破红尘的沧桑麻木,直接伸手将崔道言手中的棋按在棋盘上:“研究这作甚?她俩纯粹就是在乱下。” 更何况还有个在一旁搅浑水的柳二娘。 - “咦?这是并蒂莲?” 郑芸见经过一处并蒂莲,连忙停下手中动作,反正她和萧琬二人肯定赢不了,还不如停下来欣赏美景。 所谓并蒂莲,乃是一茎生两花,花各有蒂。 眼前这朵并蒂莲藏在深处,若是不注意看,还当真发现不了。 萧琬也道:“好漂亮。” 两人举着荷叶遮阳,四处找那有奇特之处的荷花。 一只船从二人身边划过,柳瑶娘声音清脆,从前方传过来:“我们先走一步了,芸娘。” 郑芸回:“快走吧,不与你们争了。” 郑芸、萧琬划船往另一个方向走,不期又遇见正四处找莲蓬的李清禅。 郑芸笑:“七娘,这时候还早呢,哪儿就有莲蓬了?”至少也得七月去了。 李清禅衣袖挽得高高的,正俯身趴在船边,伸手入水中捞起了一个尚还幼稚的青莲蓬。 女郎遗憾地将莲蓬放回水中:“竟然还要等到七月。”她最是没有耐心了。 郑芸:“七娘当心别掉下去啦,到时十一兄又得说我了。” 李清禅哼笑:“走了。” 萧琬听了郑芸的话,眸色黯淡下来。 好像他们总习惯将表兄与清阳县主放在一起,提起了一个,必定就会提起另一个。 “对了七娘!” 郑芸高声叫道:“那边有并蒂莲,你采一株带回去吧!” 回应她的只有水面上的涟漪。 - “这只灯笼好漂亮。” 高玉指着廊下一只鱼戏莲叶灯说道。 崔洛娘起身将那只灯取下来:“咱们回去吧。” 高玉:“说不定咱俩还是第一名呢。” 崔洛娘:“那敢情好啊,她们身上的好东西可叫我俩平分了。” 没想到她俩还真是第一个带着宫灯回去的。 “我们赢了!” 韦让、崔道言扶着高玉、洛娘下了船到回廊中,两女兴奋道。 高绪接过那只鱼戏莲叶灯:“好厉害的小娘子们。” 郑曦起身,心想七娘怎么还没回来。 最后又差不多半个时辰过去,众人陆陆续续回来后,李清禅也不见人影。 “七娘人呢?” “不会出意外了吧?” “不会,七娘若是出意外早就叫了,这莲池虽大,但也不至于听不见七娘的声音。” 崔洛娘的一番话让众人放下心来。 卫琼拎着那只鱼戏莲叶灯:“说不定七娘是找了个安静的地方躲懒呢。” 郑曦来回踱步,最后撩起袍子上了一条船:“我去找找。” 众人皆笑:“去吧去吧。” 萧琬蹙眉:“表兄……” 郑芸拉住萧琬:“你放心,不会有事的。”说着,拉着萧琬坐下看高玉与崔洛娘瓜分她们的东西。 - 小船撑入花深处,郑曦不知道清禅躲在哪里,只能凭着感觉一处一处地找。 划开水面,碰到了一株玉荷,花叶倾斜,水珠顺着花瓣流下来,滴答滴答落在郑曦衣袍上。 伸手拂开荷花绿叶,深处景象映入眼中。 郑曦一愣,随后不由得笑出来。 荷叶如盘浮在水面,青翠欲滴。 绿裙女郎枕着手臂趴在船舷上,睡得安稳。 手下垫着一片荷叶,身上也盖着一片荷叶,一半披帛落入水中,头顶的步摇在水面晃荡,荡开层层涟漪。 双颊被晒得微微发红。 周边寂静,所有声音都被隔开。 郑曦凝眸看了一会儿,折下一片叶子,行至女郎身旁,将荷叶撑在女郎头顶。 “这么晒的日光,也不知道往脸上遮一遮。” 郎君的语气带着无奈。 李清禅醒来时,便觉有什么东西覆在自己脸上,她拿开荷叶,见到自己船旁还有一条船,船上郎君闭眸小憩。 李清禅没想到郑曦能找过来,心中不禁涌上点点欢喜。 她伸手戳了戳郎君的胳膊,在后者睁眼看过来时,清禅道:“怎么办,我没有给你拿一只最漂亮的灯笼回来。” 郑曦伸手捏了捏眉骨,看向清禅的目光里充满了柔和。 “那我们就一起去取一只灯笼。”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6. 泛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生气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最后两人挑了一盏兔儿灯带回去。 崔洛娘瞧着清禅手中的那盏兔儿灯,奇道:“我怎么从没见过这盏灯?” 清禅洋洋得意:“当然是因为我眼神好。” 这灯在廊角处被遮着,多亏了她闲不住四处转才发现的。 崔洛娘笑着抓起案几上的杏子扔过去:“真是好大的脸。” 杏子落在清禅怀中,后者将其拾起咬了一口,顿时酸得眉眼皱作一团。 卫窈盯着兔儿灯看了半晌,突然道:“我以前在平州乡下时,将我养大的阿婆也会做这样的兔儿灯,一模一样。” 廊中静了一瞬,众人见卫窈并没有因为自己过去的经历流露出异样的表情,便都又笑开。 卫琼捏了捏妹妹的手,卫窈反握回去,笑得乖巧:“阿姐,我以前过得很好。”将她养大的那户人家也都是很好的人。 李清禅听了卫窈的话,将兔儿灯提至眼前仔细看了看,细眉微蹙。 手上咬了一半的杏子被人拿走,郑曦训她:“酸就不要吃了,当心吃坏了肚子。” 清禅头脑中思绪被郑曦打断,对着他做了个鬼脸:“知道了。” 萧琬坐在郑芸身边,静静看着表兄与清阳县主之间的一举一动,眉眼溢满了失落。 崔洛娘与高玉将众女压上来的东西你一件我一件地分了,直到最后盘中剩了一个青玉手镯,两人谁也没动。 高玉瞧了一眼还歪在一边的清禅,同崔洛娘对视一眼,清了清嗓子,道:“七娘,你当真要压这青玉镯子?” 郑曦扫了一眼那手镯,意味不明地看了看李清禅。 “什么?” 被点名的清禅下意识摸了摸左手腕,先前琼娘提议从身上拿件东西出来,清禅没做多想,顺手取了手上的翡翠玉镯下来。 取错了! 清禅心中一惊,连忙偏头去看郑曦的表情。 郎君坐在小几旁,神色淡淡,视若无睹地喝着小团茶,脸上一派平和。 裴巽、崔道言等人看戏一般,眼神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 “当然不!” 清禅急着将盘中的玉镯拿回来套在左手腕上,又飞快取了右手上的翡翠玉镯放入盘中,道:“方才是我拿错了,这青玉镯子我当然不会压。”语气急急,也不知道是在说给谁听。 郑芸捂着嘴咯咯咯地笑得欢快。 郑曦端然坐着,身姿板正,仿佛没有听见清禅说的话。 萧琬不明白大家为何这样,只是看清阳县主的样子,这青玉镯应当对她很重要。 青玉镯子重新戴回清禅腕上,皓腕如雪,青玉苍翠,两相映衬,极为漂亮。 郑曦垂眸扫了一眼,不语。 最后直至宴散,郑曦都没再和李清禅说话,无论清禅如何找理由搭话,郑曦都像是个聋子一样。 郎君们骑马在外,娘子们坐在马车内。 李清禅拎灯进了郑芸和萧琬的马车,满目愁容:“你说你十一兄怎么脾气这么差?” 郑芸讶然睁大双眸,心想,十一兄脾气怎么就差了?平日里对你可是向来说一不二的。 不过这话郑芸不敢说,毕竟自己旁边还有个心系表兄的萧琬坐着,只能含糊道:“那我是十一兄我也会不高兴啊,谁让你随便就将那镯子当赌注送出去了。” 李清禅辩解:“我是不小心拿错了!不是有意的!” 那青玉手镯是几年前,李清禅生辰时,郑曦送给她的生辰礼。清禅喜欢得很,每次带着那手镯出去,周围人都大肆夸赞如何漂亮得当,今天她是真的一时糊涂拿错了! 不过也真是奇怪,郑曦平日脾气那般好,竟会为了这么件小事就生她气了。 郑芸看着李清禅愤愤的样子,只觉得十一兄以后要走的路还很长,明显七娘在情感这一方面还未开窍。 另一辆马车上,崔洛娘与柳氏姐妹坐在一起,三人说着闲话。 崔洛娘:“你们说,七娘她到底反应过来没有?” 柳瑶娘摇头:“我看难,说不定七娘还会觉得十一郎小气呢。” 柳二娘叹气:“七娘怎么就看不透呢?” 李清禅身为宗室女,从小不愁吃穿,父母感情和睦,在充满爱意的环境中长大,想要分辨别人对她是否有意,确实也挺难的。 “不过……”柳瑶娘沉吟,“七娘现在应该也有些明白了。” 不然为何她每次看见萧琬就同郑曦闹别扭? 崔洛娘眼珠转了转:“我得帮她们一把。”没道理他们看七娘和十一郎从小一起长大、青梅竹马,如今还停留在一方不知另一方心意的阶段。 这感觉可不好受,崔洛娘摸了摸下巴,就像……她之前看的那些话本,作者写到一半就不写了,急得她心痒难耐。 回到宣阳坊,郑曦也没像往常那样下马对清禅说几句话才离开,清禅下了马车,郑曦便头也不回地驱着马往自家去。 独留满肚子讨好话的清禅:“……” 小气!小气! 郑芸掀帘子道:“十一兄好像是真的生气了,七娘,你得好好想想办法。” 李清禅:“都说了是无意的!无意的!” 郑芸笑意盈盈:“我相信你是无意的,可是我信有什么用?你得说给十一兄听。” 李清禅沉着眉,将手上的兔儿灯递给郑芸:“将这灯给他。” 说着,转身进了自家大门。 郑芸小心将兔儿灯拿着,觉得十一兄要是见了这灯,恐怕立即就消气了。 萧琬坐了一路也听明白了,问郑芸:“清阳县主那个青玉手镯,是表兄送的?” 郑芸点了点头。 萧琬整个人立时低落起来。 郑芸手足无措:“你……你可别哭啊,那个镯子是十一兄送七娘的生辰礼物,你……” 郑芸解释着,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萧琬。 回到郑府,郑芸拎着裙子追上大跨步的郑曦:“十一兄,你等等!” 郑芸跑到郑曦面前,将兔儿灯给他:“七娘特地嘱咐我给你的。”郑芸加重了“特地”二字。 郑曦接过那盏兔儿灯,眸中情绪流淌。 郑芸好奇问:“十一兄,你真的生七娘气了?” 郑曦轻笑:“没有。” 他怎么会生她的气。 郑芸不解:“那你……?” 郑曦想起前几日在茶楼,听见几个世家子弟议论清阳县主如何美丽动人、才华横溢,想要待燕王妃丧期满后便让家中长辈去王府提亲等话,心里不由得冷笑一声。 郑曦:“觊觎七娘的人太多了。” 郑芸不禁打了个哆嗦。 - 燕王派人守着兰汀院,待李清禅从外面撒欢回来,便被人带到了燕王书房。 李清禅很少来阿父的书房,房中堆满了书卷,每次清禅进来,便觉得有一股敬畏,她敬畏自己的父兄能读这么多书。 反正她是个不通笔墨的,清禅记得自己幼时最爱同阿娘一起上树摘果、下河摸鱼,天一黑,阿父和阿兄便到处找她们,阿父牵着阿娘的手,阿兄牵着她的手,一起回家。 燕王同李宣都在,清禅大剌剌地坐过去:“阿父、阿兄,找我有什么事吗?” 燕王如今已过四十,仍旧儒雅轩然、眉目俊朗,依稀还能看出年轻时哄骗阿娘的美貌。 燕王见女儿大大咧咧、毫无闺秀的样子,就忍不住生气:“你看看你自己,一点都没有身为宗室女该有的样子。” 李清禅毫不在意的摆了摆手:“阿父,这话你都说了十多年了,我听得耳朵都起茧子了。” 燕王更气了,李宣斟茶放到燕王面前:“阿父,喝茶。” 燕王瞪了女儿一眼,抓着茶杯喝了一口烫茶。 李清禅拿起毛笔湛墨,低头在雪白的纸上落笔:“阿父,你找我到底什么事啊。” 燕王装作没看见李清禅的动作:“端午那日曲江池的事,结果出来了。” 李宣看向燕王。 李清禅不感兴趣,只是顺着燕王的话问:“是什么?” 燕王:“谢家那边回去查了一番,平日里帮他照看马匹的是他的一个贴身奴仆,端午那日也是那个奴仆提议谢七骑马去曲江池的,至于那马为何失控,是有人故意刺激了马匹,给它吸入了药粉。” 李宣:“是谁?” 阎王摇头:“没查出来,曲江池人多,若真有人故意做这番动作,也容易隐匿。” 李清禅停笔:“那金吾卫呢?” 燕王:“金吾卫一事到底为何,上面没有透露,只是圣人勃然大怒,处置了何义之及一干金吾卫长官。” 李清禅手中的笔一顿,纸上立时出现了一个墨点。 究竟是什么原因,才让圣人大怒,却又将真相隐瞒? 三人对视,燕王严肃道:“最近你们出门都小心一点,长安太平了二十年,总有人坐不住了。” 二十年。 二十年前,靖王谋逆,四方割据混乱,长安城中血流不止,天下生灵涂炭,人间一片炼狱。 燕王说完这番话,又恢复平日里儒雅有礼的模样:“行了,你们也不用太担心,就算有什么事,还有为父在呢。” 李清禅笑:“阿父是天下最好的阿父!” 燕王被李清禅这句马屁吹得飘飘然,无意间瞥见李清禅在纸上画下的那只乌龟王八,一时又觉得自己这个天下最好的阿父又想动手打孩子了。 - 光景昏暗的屋子里,檀香浓郁。 “郎主,出事了,我们在谢府的人被发现了。” “计划泄露了?” “没有,那人倒是知趣,没透露任何事,只是……金吾卫里的人似乎也被发现了。” “本来也没指望他们能做什么。” “郎主,那接下来我们……?” “急什么,我们手上不是还有个人可以用吗。”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7. 生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翻墙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卯时四刻,黑云沉沉,闷雷在云层中翻滚,大雨将至。 晓鼓声声中,李清禅拥着被子坐起来。 外面狂风大作,清禅披了外袍起身,行至窗边,推窗远望。 院中草木被吹得拦腰倾倒,风过长廊,拍打着廊下的灯笼。 使女们来回脚步匆忙,靠着廊壁行走。 “七娘。” 燕枝转过屏风见清禅立在窗前,上前将其外衫拢了拢:“外面风大,七娘当心着凉。” 清禅顺着燕枝的动作,将轩窗放下,回身坐在软榻上,眉目忧愁:“这几天连着大雨,愁死人了。” 燕枝笑,李清禅是个坐不住的,偏偏又接连雨天不断,出行不便,只能待在府中,无趣得紧。 外面雨声落下,打在芭蕉叶上,沙沙作响。 清禅身后是一面六曲嵌云母石美人望月屏风,清禅盯着那屏风看了半晌,燕枝等人捧着水、帕等物进来伺候她洗漱。 李清禅青丝散乱,顺着肩颈滑落至身前。 女郎手里无意识地缠着发丝,待洗漱完毕后,燕枝捧了新衣过来。 “这是哪儿来的衣裳?”李清禅问。 燕枝答:“沈娘子前几日命人裁制的夏装,昨天才送过来。” 沈氏没什么别的喜好,就爱在每年换季时,给王府中的郎君、娘子做新衣。 衣料是上好的轻纱越罗,上衣是卷草宝花纹外衫,下裙是清禅最爱的团花纹缬绿裙,衣装完毕,清禅坐于镜前,燕枝替她梳发,另一个使女却微为她上妆。 梳交心髻,戴蝶扑花纹细头钗,饰鎏金镶玉步摇,坠明月珰。 却微为她傅粉、匀红,李清禅问:“这雨还要下多久?” 却微笑答:“可能明天就停了,七娘有什么事吗?” 李清禅没说话,心想,她急着哄人呢。 那日自洛娘宴席回来后,夜里便起了风下了雨,此后一直风雨缠绵,出不得门去,因此即便燕王府与英国公府墙挨着墙,清禅也没见到郑曦。 “七娘今日画什么样式的眉?” 却微问道。 燕枝在另一边坐下,细细端详李清禅今日的着装,道:“连娟眉如何?” 却微摇头:“细长弯曲,不合适。” 燕枝:“小山眉?” 却微:“七娘日日都画小山眉,今日不如换一个?” 燕枝:“却月眉呢?” 却微眼睛一亮。 时下长安女子中流行的眉式众多,李清禅听她俩你一句我一句的,自信道:“不如我自己来画。” 却微同燕枝齐笑:“是个好主意。”说着,却微将手中螺子黛递给清禅。 对着海兽葡萄纹铜镜,镜中女子妍姿俏丽、风姿绰约,清禅左瞧右看,自得道:“我不愧是阿父、阿娘的女儿。” 燕枝、却微早已习惯七娘的这副样子,李清禅自知貌美,从来不知谦虚为何物,只是她并不放在心上罢了。 手执螺子黛,对镜描绿眉。 李清禅甚少自己动手描眉,此刻手有些不稳,在却微的指导下小心翼翼地画着,毕竟画不好丢的是她的脸。 “轻一点,否则颜色太浓。” “过于轻了七娘,颜色看不出来了。” “哎哎哎手别抖啊七娘,画出来了。” “……” 李淑过来时,便见主仆三人笑成一团。 李淑提裙进屋:“这是在笑什么呢?” 燕枝见了她,指着清禅笑道:“七娘在自己画眉呢。” 李淑稀奇道:“让我瞧瞧。” 李清禅丢了螺子黛,双手捂脸:“不给看。” 却微和燕枝两人笑得肚子疼,衣裙缠作一堆。 李淑哄道:“怎么就不给看了?七娘不是一向自诩貌比仙人的吗?” 此时的李清禅听见自己过去的狂妄之语,脸上羞红一片。 李淑笑:“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让阿姐看看。” 李清禅被姐姐哄得放了手,红着一张脸蛋。 女郎双颊羞涩,眼含春水,只是两道弯眉有些不自然。 李淑手捧着清禅的脸仔细看了看:“倒也好还。” 李清禅脸埋进李淑手中:“六姊这话好勉强。” 李淑放声笑开,拿起被扔在一边的螺子黛,亲自上手替妹妹画眉:“哪里勉强?一点都不勉强。” 李清禅少见的乖巧模样让人心软,李淑将清禅画错了眉改成倒晕眉,眉眼上方晕开,自然无比。 却微叹道:“六娘好巧的一双手。” 李淑画完,将镜子拿过来:“自己瞧瞧。” 李清禅对着镜子看了看,瞬间又高兴起来:“六姊好厉害!”瞬间又恢复成那个自信的小娘子。 屋外风雨如晖,屋内笑语融融。 待却微为清禅涂上口脂,李淑不知从哪儿抱出来一只花色狸奴,李清禅见它长得可爱,抱在怀里不肯撒手。 “这小东西,”李淑见猫儿窝在清禅衣裙上不愿挪动,好笑地摇了摇头,“明明是我抱过来,怎么就跑了呢。” 李清禅低头逗猫,头上的步摇钗来回晃动引起了花猫的注意,抬起爪子想要去扑,李清禅偏头,猫爪子扑了个空,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从王氏房中出来的李盈路过兰汀院听见里面传出来的笑声,脚步顿了顿,看向院子里,眼含羡慕。 她是王氏所生,王氏不得燕王喜爱,李盈与李清禅的关系也一般,不像李淑,能随意同李清禅玩闹。 从小到大,李盈身边也没有玩得好的同伴。 不,曾经也有。 小时候的李清禅也愿意跟在她身后,只是王氏时时在她耳边说些两人身份有别的话,导致李盈后来不愿意同李清禅在一起玩。 李清禅察觉到她的疏远后,也没再跟着她,同李淑亲近了起来。 “三娘。” 身后使女出声道:“外面风雨大,我们还是快些回去吧。” 李盈从回忆中脱身:“走吧。” 她还得回去绣嫁妆,她早已定了亲,只是王妃去世,婚期延后,现在她每日被王氏拘在房中。 “你可听说了苏家的那回事?” 待却微和燕枝退下后,李淑才对着逗猫的李清禅道。 李清禅问:“哪个苏家?” 李淑答:“户部侍郎苏家。” 李清禅顿时来了兴致,猫也不逗了,任它扑着自己的脂粉玩,抱住李淑的胳膊:“苏家什么事?” 李淑虽为人低调,但是关于长安城中的各种小道消息,她是最快知晓的。 李淑压着声:“你可还记得那苏家四娘?” “当然记得。” 李清禅点头,她小时候还同那苏家四娘苏容打过架,记忆深着呢。 李清禅好奇:“她如何了?” 李淑咳了两声:“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说是那苏容压根不是苏家的女儿,当年苏家娘子生产时,被下人抱错了,真正的苏四娘其实另有他人。” 李清禅手中把玩的香囊“啪嗒”一声落在地上。 “当真?” 李淑摇头:“我也是听别人说的,是不是真的,我也不清楚。” 李清禅忙喝了口茶压惊:“六姊,这种事……其实可以不用告诉我的。” 李淑笑着弹了弹清禅发间的步摇:“我也没同其他人说过,这不是看你最近无聊,说给你听听。” 李清禅皱巴着脸:“你从哪里知道的?这事儿苏家可不会随意散播出来。” 李淑:“昨日去平康坊檀娘那里听她唱曲儿,听见有人喝醉了说出来的。” 李清禅蓦然提高声音:“六姊!你去平康坊竟然不带我?” 李淑:“……” 李淑:“重点不是这个。” 李清禅瞪眼:“这还不是重点?” 李淑捂了她的嘴:“小声点我的好县主,若是让我阿娘知道了,我可有的受。” 于是李清禅悄着声儿:“那你下次去要带着我。” 李淑不解:“你又不是没去过,作甚还要我带着?” 李清禅:“不管,你下次不带我,我就去告诉沈姨。” 李淑无奈:“好好好,行行行,带你去带你去。” 李清禅这才满意,道:“你说有人喝醉了说出来的?那人是谁?” 李淑:“我怎么知道,估计也是苏府的下人。” 李清禅:“有谁听见了?” 李淑笑:“你说奇不奇怪,竟只有我一人听见了。那人喝醉从珍珠娘子房中出来,口中嘟囔,我从他身边经过时听见的,说什么‘堂堂苏府竟出了这么大个笑话’……” 李清禅:“既然是喝醉了说的,六姊你就当作没听见,免得白惹一身麻烦。” 李淑点头:“你放心,我嘴严着呢。” 午后雨势渐小,李清禅在房中睡过午觉,醒过来申时左右,清禅看向外面,竟然放晴了。 “雨停了?” 李清禅光着脚跑出去。 日光照在被雨水清洗过的地面上,如镜面一般反光。 燕枝见她没穿鞋,不知道第几次叹气:“七娘,快将鞋袜穿上。” “是啊,天放晴了,七娘你又可以出去玩了。” 李清禅不满:“什么出去玩,我是有正事要做。” - 郑曦坐在书房中,并未向平日一样头发高束,而是用玉簪半束,眉眼温沉,靠着凭几垂首翻书。 “郎君,属下前去查过了,那人虽是府中下人,但是是半月前才入苏府的,只是一个洒扫的奴仆,平时并不能接触到府中郎君、娘子等主人。” 郑诫站在郑曦面前,将自己探查到的事报给郑曦。 郑曦“唔”了一声:“既然只是个洒扫的下人,那他又是如何知道苏府女郎一事的?” 郑诫:“据属下所查,那人行踪有些可疑,在入苏府前,曾去义宁坊的一座院子里拿过银钱之物。” “义宁坊?”郑曦翻书动作不断,“可去查过?” 郑诫点头:“查过,但是那院子奇怪得很,只是一个荒废了许久的地方,没有人住。” 郑曦语气温和:“继续盯着那人,义宁坊的院子也找人盯着。” “是。” 郑曦点头:“退下吧。” 郑诫领命退出书房,郑曦将书放下,捏了捏眉骨,远眺房外绿景。 被水洗过的植被泛着新绿,池边菖蒲花一丛一丛的盛开,点缀了院中绿景。 “郎君!” 贴身随侍明棋急急闯入书房中,在郑曦皱眉不悦的神情下喘着气道:“清阳县主……清阳县主她……” 郑曦道:“七娘怎么了?” 明棋:“清阳县主又在翻墙了!” 郑曦撂下书起身往外走。 燕王府与英国公府毗邻而居,幼时李清禅嫌两家正门离得太远,于是跟着她阿娘学会了翻墙后,便次次翻墙过来,是以郑曦选了这出偏僻的院子住。 刚下过雨,墙上青苔遍布,郑曦远远看见墙上坐着个绿裙姑娘,眉间突突跳。 郑曦在墙下站定,仰头道:“七娘,雨才停,墙上青苔滑,你小心一点。” 李清禅抱着裙子:“放心,我自小就翻这墙,不会有事的。” 说着,从墙上跳了下来。 郑曦提着口气,伸手去接小姑娘:“当心!” 女郎扑进郎君怀中,绿裙与鸦青色长袍相缠。 郑曦下意识抱住清禅的腰:“你当真胆子大得很。”也不怕滑了脚。 李清禅站定后,拍了拍郑曦的肩,示意他放开自己:“都说了不会有事的,这墙我都翻了多少次了。” 郑曦收回手,拇指与食指搓了搓,仿佛还能感觉到那片柔软。 李清禅伸手摸了摸自己被郎君揽过的腰间,麻酥酥的。 郑曦牵着清禅的手往书房走:“你过来做什么?” 清禅跟在郑曦身后,踩着郑曦踏过的地方:“这不是来哄你嘛。” 两人进了书房,明棋端了茶水过来给两人斟上,又自觉地退了出去。 郑曦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清禅:“你说什么?” 李清禅:“又在和我装,前几日你生气了不是?” 郑曦拿过一边之前撂下的书:“所以呢?” 李清禅上手将郑曦手中的书夺过来:“又在装,你何时喜欢过读书?” 郑曦眉眼无奈:“那是小时候的事。” 李清禅凑近郑曦:“好奇怪,你为什么要生气?我那天真不是故意的,这镯子是你送的,我怎么会随便给他人?” 说着将手伸出来:“你瞧,我日日带着呢?” 青玉镯子衬着皓腕愈发雪白。 郑曦喝了口茶,抬头看清禅:“我生不生气对你很重要?” “当然!”清禅一脸坦荡,“你都气了这么久了,我心里也不好受。” 郑曦心中一动,仿佛被人拿羽毛轻轻扫过,有些痒。 被清禅直白的眼神盯住,郑曦白皙的面容漾出浅浅红意:“我没生气。” 李清禅皱眉:“那你作何不理我?” 郑曦暗暗叹气:“七娘。” “怎么了?”李清禅问。 郑曦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只道:“你到底明不明白?” 李清禅愣住,没有立即回话。 郑曦见对方略显茫然的样子,心头有些后悔,不待清禅回话,转移话题:“你这眉毛……倒是与往日不同。” 李清禅伸手摸了摸:“淑娘给我画的。” 李清禅:“我自己画不好,是淑娘给我画的。” 郑曦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情,有些羡慕,可能也有点嫉妒。 郑曦:“你若一直不会画眉,该怎么办?” 李清禅理所当然:“不是还有却微吗?” 郑曦:“……” “郎君。” 屋外明棋无奈地通报:“萧娘子来了。” 明棋心想:怎么今日来找郎君的人都凑作一起了? 李清禅听见,立时撇嘴不乐:“你的小表妹又来了,她经常来找你?” 郑曦看了她一眼:“你不高兴?” 李清禅否认:“我没有。” 郑曦心情忽然大好,朗声道:“让表妹进来吧。” 李清禅眯眼看着郑曦,你就这么让她进来? 萧琬自是听见了表兄的声音,她笑着对明棋道:“辛苦你了,明棋。” 明棋连连摇头:“不辛苦。” 萧琬踏进书房,脚步轻快,语气明媚:“表兄,我来……” 话语后半截儿在看见李清禅时哽在喉中。 萧琬讶异:“清阳县主?你是如何过来的?” 也没听见府中下人传报。 李清禅无意乜了眼郑曦,坦然道:“我翻墙过来的呀。” 郑曦愉悦地抿了口茶。 小姑娘吃醋了。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8. 翻墙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女子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翻墙? 萧琬红唇微张,似乎是听到了什么不可置信的话一般。 两家之间的墙少说也有一丈之高,清阳县主竟是翻墙过来的? 她看着坐姿懒散的李清禅,视线扫过她的裙摆,发现上面的泥泞和青苔。 李清禅对着愣神的小娘子笑了笑,伸手去够书案上的茶杯,郑曦伸手将茶杯给她推过去。 郑曦问:“表妹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 萧琬:“我……” 她不过是想过来同表兄待在一起,能有什么事? 李清禅悠悠啜了口茶,见萧琬支支吾吾地说不出来话,贴心道:“我去找芸娘玩。”说着,起身跨步走出书房。 “等等。” 郑曦叫住清禅。 李清禅顿足回头,对着郑曦眨眼,无声问他怎么了。 郑曦道:“芸娘这几日住在曲水院那边,你别走错了。” 李清禅:“知道了。” 清禅离开后,郑曦看着还没回过神来的萧琬,语气温和:“表妹,过来坐下说话。” 萧琬提着裙子在李清禅方才的位置坐下。 郑曦给萧琬添了杯茶,又问:“表妹可是有事?” 萧琬看着眼前丰神俊朗的郎君,心想,难道我只能有事才能来找你吗?难不成清阳县主来找你也是因为有事同你说? 萧琬沉默了片刻,郑曦耐心等待,并不催促她。 “表兄。” 萧琬叫他,语气涩然:“你……你真的心悦清阳县主吗?” 这是萧琬第一次正视表兄同清阳县主之间的事。 她当然知道表兄待清阳县主不同,也清楚自己爹娘的心思,所以萧琬一直心怀侥幸,毕竟国公夫人待她那般好,且自古以来表兄表妹结亲也是常理,更何况…… 更何况清阳县主不似一般世家宗室之女端庄贤淑、温柔大方,英国公府真的会同意表兄娶一个不循礼法、做事随心的娘子吗? “是。” 郑曦没有丝毫犹豫,承认了自己的心意。 萧琬看着郑曦,他神色大方坦荡:“我心悦七娘已久。” 萧琬咬唇,说不出自己现下心境如何,手中无意识地绕着腰间的彩穗。 “可是……” 萧琬绞尽脑汁,想要说出一个不合适的理由。 “可是清阳县主她……她不遵世俗礼法、行为放肆,如何能嫁与你?” 是了,萧琬心下一定。 李清禅身为宗室女,毫无宗室仪态,一点也不知书达理、举止娴雅,如何能做世族娘子?姑母会同意表兄娶一个会翻墙的女郎吗? “琬娘。” 郑曦放下茶杯,神色严肃认真:“世间女子有千般姿态、万种模样,每一面都是极好的。” 七娘性情活泼,不受礼法拘束、恣意明媚;芸娘长于后宅,但在她父兄的教导下,明事理、懂进退;琬娘你虽体弱,自小却饱读诗书、博闻强识,又哪里有什么好坏之分? 前朝女帝执政,肃清朝堂、用人唯贤,天下太平、海晏河清,百姓安居乐业、山河无恙,留名青史; 二十年前信阳长公主为了家国大义,自请和亲北方乌月一族,换得两国边疆安宁,如今得两国百姓敬重; 六公主虽为女儿身,但志在沙场,与万千男儿于战场厮杀,挣得军功。 琬娘,前朝历代,女子都受了太多的压迫,我魏朝国力强盛,保女子自由,为何你还要纠结这些?” 萧琬呼吸急促,她听见表兄说的这些话,心跳砰然。 “表兄……” 萧琬抓着衣裙:“我……” 她一时间理解不了表兄的话,只能胡乱道:“表兄,你心悦清阳县主,我同样……我……我也可以嫁于你做妾……我……” 萧琬说到最后,声音越来越低。 郑曦先是一愣,随后暗叹一声。 郎君清俊的眉眼写满了无奈:“琬娘,哪有女子愿自降身份做妾?卓文君在《白头吟》中写‘愿得一人心,白首不相离’,除却万不得已,若有选择,哪个女郎愿意给他人做妾室?” 郑曦语气是一贯的温柔,萧琬却脸颊发红,头埋得低低的。 萧琬想要逃离此处,自觉表兄是在笑话她。 郑曦:“我与七娘一同长大,她何种模样我都见过,即便她如今温柔贤淑,我也依然心悦于她。” 琬娘,你很好,只是我对你仅有兄妹之情,长安儿郎众多,你也不必念着我。” “可是我……” 萧琬霍然抬头,泫然欲泣:“表兄,你当真如此绝情?连一点念想都不愿给我吗?” 郑曦只道:“琬娘,你回去好好想想吧。” 郑曦知道她一时半刻不能接受,但他必须这么做。 萧琬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书房的,一路上只觉得飘飘然,心神恍惚。 - 曲水院。 房中明亮,东边纱帐垂下,掩住内室风光,西面摆着几张软榻并案几,郑芸倚着软榻看着手中话本,心绪随着话本桥段时喜时悲。 清禅踮着脚轻悄悄地踏进室内,行至郑芸身后,伸手吓她。 “呀!” 郑芸看得认真,猝不及防被这么一拍,吓得全身一颤,手中话本子被她扔向空中。 清禅笑着伸手去接话本:“让我瞧瞧,看什么呢这么认真?” 郑芸见是她,不由得松了口气:“七娘你吓死我了,我还以为是阿娘呢。”眼见李清禅伸手翻话本,郑芸心下一紧,扑过去想要抢回来:“七娘你别看!” 李清禅眼疾手快,一手拿着话本举高,一手接住郑芸:“怎么你能看,我就不能看了?” 清禅一身反骨,郑芸越是藏着掖着,她就越是好奇:“别是看什么禁书呢。” 郑芸抱着在她怀中蹭来蹭去:“好姐姐,你快还给我吧。”我怕你看了生气。 清禅旋过身,快速翻了两页,好奇:“这有什么可遮掩的,不就是表兄表妹私定终身、月下相会吗?” 郑芸抬头瞧她:“你不生气?” 清禅放开郑芸,将书还给她,淡然道:“我为什么要生气?” 郑芸将信未信:“可我看你神色似乎不是这样的。” 李清禅耸了耸肩,在郑芸身边坐下。 郑芸将话本压在榻下:“对了,七娘你怎么过来了?” 李清禅瞧着她的动作:“我翻墙过来的呀。” 郑芸:“我当然知道你是翻墙过来的。”你哪次不是翻墙过来的? 李清禅:“可你们府中那个萧娘子就不知道。” 郑芸没听出来清禅语气中的异样,惊讶:“你说琬娘?你们遇见了?” 李清禅点头:“我过来找你十一兄,谁知萧娘子也过来书房找他,所以我就来找你玩了。” 郑芸激动:“等等!你的意思是,琬娘和十一兄,他们现在在书房?” 李清禅点头。 郑芸:“你就这么出来了?” 李清禅:“不然呢?” 郑芸突然想将刚放下去的话本拿出来扔清禅怀里,让她仔细看看。 郑芸克制住自己:“琬娘和十一兄在书房做什么?” 李清禅轻飘飘答:“我怎么知道,可能你十一兄有什么话对她说罢。” 李清禅的神情太过平静,以至于郑芸看不出来她到底是怎么想的。 郑芸决定帮帮她可怜的十一兄:“听说琬娘父母想要同我们郑府结亲……” “是吗?”李清禅打断郑芸的话,“那挺好的,萧娘子挺讨人喜欢的。” 郑芸哽住,讨谁喜欢?十一兄吗? 明棋过来请清禅过去,李清禅抱胸轻哼:“你们郎君同萧娘子谈完了?” 明棋陪笑:“清阳县主说笑了。” 清禅跟着明棋过去,郑曦正坐在案前摆弄那盏兔儿灯。 清禅施施然坐下:“将这灯拿出来做什么?” 郑曦笑:“这是你给我的。” 清禅纠正他:“这是我们一起取回来的。” 郑曦心情舒畅,望着对面女郎,笑得愉悦。 李清禅只觉得郑曦的眼神过于炽热,视线避开四处看。 郑曦的这处书房就像他的人一般,古朴雅致、书卷清香,仔细闻闻,还有股淡淡的松木味。 李清禅盯着书房东边墙上挂着的那副仙人抚琴图:“你同你表妹都说清楚了?” 郑曦笑着反问:“你怎知我与她说了什么?” 李清禅撇嘴:“不说算了。” 郑曦:“我与她说清楚了,只是表妹她一时想不明白,须得她自己想通。” 萧琬的家教使得她循规蹈矩,前人如何说她便如何做,不敢轻易踏错一步。 可是人生漫长,谁能一步都不出错? 李清禅目光回望郑曦,冷不丁道:“萧琬的父母想要同你们英国公府结亲?” 郑曦看她,眸中情绪不明,点头承认:“是。” 李清禅心中一堵,“哼”了一声。 郑曦试探:“不高兴了?” 郎君望着她,不知为何,清禅在他脸上看出了紧张之色。 这可真是少见,郑曦自懂事之后,从来都是一副从容不迫的样子,泰山崩前面不改色,几时能瞧见他竟还有紧张的时候? 清禅于是顺从心意:“是。” 郑曦紧追不放:“为何不高兴?” 为何不高兴? 清禅看着郑曦,她想象了一下郑曦同萧琬成亲的场景,顿觉心气不顺、坐立难安。 可是若是崔道言、裴巽等人与其他女子在一起,自己又不会这样感觉。 为什么呢? 清禅自觉与郑曦认识得太久,在她四岁那年被阿娘带着第一次来到英国公府时,她就认识了郑曦,此后无论春夏秋冬,四季如何变化,两人总是在一起。 清禅捂着胸口,感受着心口的悸动。 她是不是一直忽视了什么? “七娘?”郑曦唤回李清禅的思绪。 李清禅蓦然对上郑曦的脸,急急起身往外走:“我先回去了。” 郑曦拉住她:“怎么就要回去了?” 郎君的手掌温热有力,似乎有一股热意传至女郎心底。 李清禅脸一红,抬眼去看郑曦。 郑曦表情温柔如水,眼眸含笑。 李清禅发觉,这么多年来,郑曦好像一直都是这么看她的。 李清禅心神一动,大胆地回握住郑曦的手,在郎君诧异的眼神中,她道:“郑曦,你等等我,我会想明白的。” 说完,李清禅转身疾步跑出书房。 郑曦愣了片刻,疑心自己听错了。 可是手上残余的柔软触感告诉他,他没有听错。 郎君眉眼舒展开来,心下如温水浸润。 呵护了多年的小娘子,终于开窍了。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9. 女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夏至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雨后空气清新,凉沁十足。 燕枝、却微及一干年轻使女坐于廊下玩叶子戏,余光瞥见一个人影匆匆从院外跑进来,风似的进了房中关了门。 “七娘?” 燕枝忙撂了牌起身:“七娘,怎么了?” 却微也跟着过来,语气焦急:“七娘,是出什么事了吗?” 房中传来李清禅闷闷的声音:“别管我,我一个人静一静。” 燕枝与却微两人一头雾水,互相望了一眼。 一个年龄尚小的圆脸使女笑着说道:“我刚瞧着七娘的脸通红呢。” 众人一愣,脸红? 难不成是害羞了? 她们自是知道七娘去了隔壁英国公府见郑家郎君,这匆忙跑回来,脸也一片羞红,燕枝等人不禁笑开。 “七娘原来是害羞了。” “害我们白担心一场。” 使女们说着,又齐齐坐回廊下玩牌。 外面的笑声传进房中,清禅整个人埋在榻上,双颊火辣辣的一片。 这可怎么办。 女郎翻身,拿着手帕覆在面上,心口砰砰跳得厉害。 她越是想要逃避,越是忍不住回想郑曦的面貌。 少年郎君的眉眼带着笑,似有柔情缱绻隐匿其中。 李清禅搓了搓面颊,无论如何也无法平复心境。 - 临近夏至,气候越来越热,树上蝉鸣阵阵让人心烦,惹得清禅不爱动弹,终日里抱冰临池消暑。 这日李宣从修书院下值回到府中,想着近几日清禅都没出府,便准备去兰汀院瞧一瞧,谁知过去却扑了个空,使女说七娘跟着李淑去了后院摘杏子,于是李宣改道去了府中后院。 树木参差,浓荫匝地。 李宣去时,便见清禅、李淑、李贞及沈氏四人站在一颗繁茂的杏树下,指着树上的黄杏说着什么。 “那杏子一看就不可口,二兄,听我的,摘这边的准没错。” “你那边的背阴,要我说,还是这一枝的最好,二兄,我们摘这枝上面的。” “背阴又如何?它长得大啊,就摘这边!” “我有经验听我的,二兄,咱们就摘这一边!” 李清禅与李淑你不让我我不让你,弄得李贞两边为难,沈氏站在一旁并不掺和她二人的争辩,只笑着看她们。 李贞无意瞥见廊下的李宣,好似看到救星一般对着他叫道:“阿兄!你快过来!” 李宣提步走过去,清禅见他过来,伸出手抱住他:“阿兄,你说,这棵树上的杏子哪里的好?” 清禅因着没出门,长发未挽,仅用一根卷草纹金丝绕蝶钗束发,穿青色诃子裙,外罩轻纱大袖衫,不同于平日的明艳娇媚,青丝垂落,倒有一番文静之美。 李宣不觉手痒,伸手轻轻弹了弹妹妹光滑饱满的前额。 “阿兄!” 清禅吃痛收手,双手捂着脑门:“你弹我做什么?” 李宣清了清嗓子,总不能说他是因为手痒,便移开目光至那颗杏树上,岔开话题道:“不是想摘杏子吗?我看那处的就不错。” 他伸手指了一枝被压弯的枝条。 李清禅和李淑看过去,李宣指的并不是两人争执的两处地方,对视一眼,一时间心里升起一股诡异的满足感,异口同声:“行!” 一旁候着许久的奴仆见两位娘子终于决定了,连忙上前,爬树的爬树、拿竹筐的拿竹筐、接杏子的接杏子。 清禅与李淑两人凑作一堆蹲在竹筐边,来一个数一个。 沈氏摇着团扇站在一旁,眉眼带笑。 李宣、李贞站在一处,聊着家长里短。 李宣盯着妹妹,口中与李贞道:“二郎,你最近在大理寺如何?” 李贞是沈氏所出,前些日子刚进了大理寺做事。 李贞笑:“一切都好,同僚也都是极好相处的,谢过阿兄关心。” 夕阳西下,薄暮冥冥,院子里和乐融融。 有清禅与李淑两位在,这棵树上的杏子自然是保不住的,奴仆们在两位娘子的监工下,将树上能摘的尽摘了,最后收获了满满的一竹筐。 李淑瞧着黄澄澄的杏子:“好多啊。” 一旁有使女早就备好的清水,两人拿着几个杏子放进水中清洗,给在场的一人分了一个。 “好甜。”沈氏咬了一口道。 李宣、李贞二人接过妹妹拿给他们的杏子,兄弟二人皆不爱吃杏,但是在妹妹们的凝视下,还是放在嘴边咬了一口,都夸赞酸甜可口。 于是这夜王府各院都受到了新鲜的杏子,燕王回到府中,奴仆殷勤地捧了一盘黄杏过来,说是几位娘子、郎君摘的,燕王高兴得合不拢嘴。 用过饭回到兰汀院,清禅坐在灯下,看着案几上盘子里的杏果沉思。 这黄杏酸酸甜甜,夏日若是被冰镇过后食用,定是清爽可口。 燕枝过来准备服侍清禅洗漱,却见后者猛然坐起来:“燕枝,你过来。” 燕枝不明所以:“怎么了七娘?” 清禅举着杏子给她:“快,你现在找人将这些黄杏给芸娘送过去。” “现在吗?”燕枝惊讶。 李清禅重重点头。 燕枝沉吟,长安夜里虽实行宵禁制度,但是各坊里并不禁止,因此现下送过去也不是不行,只是…… 燕枝问:“单送给芸娘?” 清禅将杏子塞进燕枝怀中,别开眼:“让你送你就去送,问这么多做什么?” 燕枝看着自家七娘脸上的羞然:“行,我这就送过去。” 郑芸正坐在廊下同侍女们玩耍,见一个奴仆匆匆跑过来,手上还端着一盘杏子:“十三娘,这是清阳县主命人送过来的。” 郑芸提着裙子站起来:“七娘?” 奴仆回:“是县主的贴身使女亲自送过来的。” 郑芸奇道:“怪了,送杏子过来干什么?”她们郑府也有杏树。 郑芸随手拿了一个,左看右看,也没什么奇特之处。 奴仆答:“使女说是清阳县主她们摘的。” 郑芸自动理解成了是七娘自己爬树摘的,难怪要送过来,这么想着,郑芸看手上的黄杏越看越馋,随口问道:“七娘给十一兄那边送没有?” 奴仆摇头:“没有,使女说,只送了您这边。” 郑芸一听这话,心中一惊,仿佛手上拿的是什么毒.药一般,急忙将那杏子扔回盘中。 “你……你现在快将这杏子给十一兄送过去。”郑芸道。 那奴仆躬了躬身,转身欲往郑曦的院子去。 “等等。” 郑芸叫住奴仆,跑过去又从那盘中捡出来几个:“去吧。” 毕竟是七娘亲手摘的,可不能尽便宜了十一兄。 - 郑曦沐浴过后穿着里衣,披发坐在灯下,面容隐在灯火暗处,看不清神情。 面前站着穿黑袍的郑诫:“郎君,苏府的那个下人近几日都老实待在府中,并未外出与他人有过接触。” “义宁坊那边呢?” 郑诫:“属下一直派人盯着,并未有任何异动。” 郑曦抿唇,浓眉紧锁。 一个边缘下人,如何能得知侍郎府的秘辛?偏偏还能在平康坊的花柳之地将这事说出来…… 苏府下人、义宁坊荒废已久的宅院、平康坊的下人…… “郎君。” 屋外明棋的声音打断了郑曦的思绪。 郑曦皱眉:“何事?” 明棋:“清阳县主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郑曦一愣,起身开门,郑诫隐在暗处。 明棋捧着那一盘黄杏:“燕王府的下人说,这是清阳县主同府中兄弟姐妹摘下送过来的。” 郑曦脸上的严肃在听见“清阳县主”的那一瞬早已消失殆尽。 小娘子躲了他好几日,今日终于想起他了。 郑曦伸手将那杏子接过来,声音朗润:“知道了。” 关上门,郑诫走出来见郑曦脸上的笑意,玩笑道:“清阳县主还真是时时念着郎君。” 郑曦心中欢喜,唇角微扬。 躲着他也行,只要没忘了他就好。 郑曦手上摩挲着盘子边缘,想着方才明棋的话,电光石火之间,郑曦抓住了什么,郎君面色忽沉。 “郑诫。” “属下在。” 郑曦眯着眸:“上次你说,苏府的下人在平康坊遇见了燕王府的李淑?” 郑诫不明所以:“是。” 郑诫冷笑一声:“去查,李淑那日在平康坊去了哪些地方,还有,那个下人又是在哪里遇见李淑的。” 郑诫迟疑几息,还是听命:“属下现在就去。” 说着,离开了书房。 郎君坐在案边,盯着案上的杏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 按照魏朝官方规定,夏至休假三日,是以这日,李宣、李贞及燕王等人都未上值,留在府中休假。 清禅晨起用过朝食,便找来燕枝:“东西都备好没?” 燕枝服侍她穿衣:“放心吧七娘,都已经准备好了。” 魏朝习俗,夏至日,女郎之间要互送团扇、脂粉、香囊等物。 李清禅给府中各院都准备了团扇与香囊,只是人自然有私心,除开王氏及其子女的东西是使女准备的,父兄、沈氏、李淑、李贞的香囊都是清禅同燕枝、却微细心挑选的。 一大早,宫中来人,圣人赏赐了冰酒下来,阖府上下谢礼之后,清禅带着两位贴身使女四处串院子。 沈氏同燕王待在一起,清禅嘴甜,将香囊、扇子送出去之后,燕王大喜,又私下掏给她许多银钱。 沈氏将自己亲手做的香囊戴在清禅腰间,笑着摸了摸清禅的脑袋:“七娘长大了。” 李清禅抱着沈氏撒娇,惹得后面来的李淑与李贞二人酸了许久。 李清禅拉着李淑、李贞往李宣院子去,三人拉着温书的李宣坐在院中梧桐树下,李清禅将燕王给她的银钱平均分给其他人。 此时天光大亮,云蒸霞蔚,花影斑驳。 院中奴仆鱼贯而出,在此处支起帷帐,铺上毡毯,摆上案几。 夏日天热,使女们捧上乌梅饮、李饮、桃饮等饮子,又摆上许多瓜果放在冰中,沉瓜浮李,好不快活。 乌梅饮酸甜可口,清禅贪凉,一连喝了好几杯,被李宣、李贞齐齐按住手:“当心明日肚子疼。” 厨房做了时令小吃绿荷包子①,用荷叶做的馅儿,入口便能尝出荷叶的清香,除此之外,还有玉露团、贵妃红等吃食,葡萄浆、扶芳叶等酒饮。 李宣、李贞二人并不贪食,清禅和李淑姊妹俩倒是吃得发胀,是以下人过来问何时用饭时,两人连连摆手:“往后推一些,现在吃不下了。” 使女摆了隐囊,李清禅靠在上面不愿动弹,直到英国公府郑芸派人送了东西过来。 面对四人的注视,英国公府的奴仆镇定自若:“这是十三娘命奴给清阳县主送过来的。” 李清禅对着那下人招了招手,示意他走近点。 清禅拿起盘中的刺绣莲花纹团扇,扇面精致,莲叶、粉荷栩栩如生,她握着下面的翡翠坠子,倒是消暑的好物。 瞥见扇面上还有两行小字,清禅拿近仔细看了看。 绿筠尚含粉,圆荷始散芳。 于焉洒烦抱,可以对华觞。② 不过是普通的一首咏夏诗词,清禅却看得发热,心下也觉得不自在。 这哪是芸娘送的,分明是郑曦叫人送过来的。 在其他三人的探究眼神中,清禅以扇遮面。 也不知那杏子,他吃到了没有。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0. 夏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百花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郎君,属下前去查探发现,燕王府的李六娘那日去了平康坊南曲檀娘处听曲儿,那苏府的奴仆则去了南曲珍珠娘子处。” “李六娘从檀娘处出来,在十字街边遇见醉酒的苏府奴仆,听见了他说的关于苏府的事。” 郑诫将自己查到的事情禀报给郑曦,不明白这两人之间究竟有何联系。 郑曦站在水廊前,岸边菖蒲丛生,水面浮着圆叶,尾尾红鱼穿梭于其中。 听了郑诫的话,郑曦嗤笑一声:“有趣。” “郎君?”郑诫不解。 郑曦瞟了他一眼,一双黑眸冷清无言。 郑诫复垂首,将自己刚才说的话在脑中又过了一遍,思索着到底有何不妥。 郑曦悠哉游哉地撒了把鱼食落入水面,红鱼一拥而上,在廊下围聚一起争着鱼食。 郑诫拧眉。 李六娘去了檀娘处,苏府下人去了珍珠娘子处…… 檀娘、珍珠娘子…… 郑诫恍然大悟:“他一个下人,竟然去了珍珠娘子那处!” 郑曦唇边溢出一丝冷笑。 平康坊北门东回三曲乃是长安城妓.女聚集之地,三曲中居南曲、中曲者皆为优妓,往来其间者尽是王公贵族、官宦朝臣。① 檀娘擅唱曲儿,珍珠娘子擅琵琶,两人名满长安,多少人为见其一面散尽千金,一个侍郎府的洒扫下人,竟能随便就见到珍珠娘子? 郑诫心生悔恨,如此明显的错处,他竟如今才反应过来。 郑曦将手中鱼食尽洒出去,拿出手帕擦了擦手:“知道现在该做什么吧。” 郑诫肃然:“属下明白。” 接下来,自然得去查查这位珍珠娘子了。 - 平康坊的热闹不分白昼黑夜,即便眼下暮鼓已经敲响,街上行人脚步匆匆赶往自家,长安城白日的喧闹逐渐落下帷幕,平康坊中依旧鼓乐喧天,笙歌鼎沸,娇声笑语不断。 南面临十字街一排,宅苑幽深,灯火通亮,不时传出声声悦耳琴音。 中曲楼馆阁台林立,明烛辉煌、红袖倚高楼,琵琶、胡琴、箜篌、五弦等乐器声音铮铮,清越动人,宛转入耳。 层层帷幔飞扬,阵阵脂香扑鼻。 高鼻深目的胡姬女郎倚靠着门,赤脚纱衣,跳着勾人的异域舞蹈。 清禅、李淑两女做郎君打扮,前者穿一身荔枝红圆领长袍,后者穿紫色狩猎纹胡装,一瞧便是两个俊俏的贵族小郎君,崔洛娘穿宝相花纹黄衫、银泥彩绘罗裙,三人皆是瞒着家中父母偷跑出来的。 “檀娘昨日得了风热,这几天都歇着呢,咱们去不了她那处了。” 李淑手中握着一把折扇,道:“中曲流音阁今晚有百花宴,咱们去那里玩吧,听说珍珠娘子、丹娘、牙儿都会去。” 此三人皆是名动长安的妓.女。 清禅虽常来平康坊,但并不与其中花娘交好,自是都听李淑的。 至于崔洛娘,有个身为御史大夫的阿耶,也只能趁着今晚崔御史当值,才能瞒过阿娘出来呢。 “那咱们便去那百花宴罢。”洛娘说道,对那百花宴心生好奇。 崔御史对女儿的教导严苛古板,洛娘近些年愈加叛逆,阿耶越不让她做什么,她便越要做什么,今晚来了平康坊,心中期待不已,忙催促李淑带路。 三曲中,中曲最为热闹。 南曲的花娘们独居深院中,能得她们青眼的俱是王公贵族等人;北曲住的则都是些下等妓.女,没什么才艺傍身,只要给钱,她们就能服侍恩客。 中曲妓.女最多,大多都身怀才艺,有一定的名声,也有一定的自由,不过她们不像南曲的娘子们独居一院,多是抱团而住。 李淑带着两人进了碧瓦朱甍的流音阁,递上帖子,便有一个穿水绿色襦裙的侍女过来为她们引路。 李淑解释:“檀娘因着身体不适来不了,便将帖子给了我。” 李清禅“嘶”了声:“阿姊,你如何与那檀娘关系这般好?” 李淑笑着摇了摇扇子:“曾经她被赵家郎君欺负,我帮了她。” 李淑口中的赵家郎君是怀庆长公主先驸马贺兰均的外甥,京中有名的浪荡子,仗着自己出身显赫便欺男霸女,因垂涎檀娘的美貌想要欺辱后者,被李淑一巴掌打得不知东南西北却又不敢招惹她,毕竟燕王护短的名声传遍长安,那赵郎君只能顶着红肿的双脸灰溜溜地跑了。 “难怪呢。”洛娘啧啧称赞,“如此侠女,那檀娘也是个知恩图报的妙人。” 洛娘常看些江湖传奇话本,便这般夸道。 侍女将她们三人带至东边的一处隔间,四周用葡萄缠枝纹纱帐隔开,面对大堂,也用轻纱帷帐隔开视线,只能看见外面模糊一片,里面则摆着两张案几并几个软枕,香炉中点着袅袅苏露香,雅致怡人。 大堂宽敞明亮,雕栏玉砌,彩灯辉煌。 堂中自外面引入一道流觞曲水,皎白月光倾洒下来,水面泛着点点波光。 宴会还未开始,清禅三人将帷帐掀起一条缝。 中间搭着一个圆台,铺着软毛毡毯,四方则分散坐着好些穿绮衣的年轻娘子们,正低声捂嘴交谈。 清禅坐于案前,看着那些花娘。 其中一个身处中心的娘子穿鹅黄小团花纹诃子裙、轻纱大袖衫,挽郁金素罗披帛,如云青丝梳成惊鸿髻,簪粉色牡丹花,戴四蝶扑花银步摇钗。 眉眼盈盈,眼波流转间,既羞且媚,红唇如樱、肤白胜雪,身姿丰腴,正附耳听身旁娘子耳语。 “那位便是珍珠娘子。” 李淑对着清禅及洛娘道:“所谓百花宴的花,便是指三曲中的各位花娘。檀娘今日未来,最引人注目的,便是与檀娘齐名的珍珠娘子了。” 崔洛娘哪里见过这等美人,直勾勾地盯着那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珍珠娘子。 李清禅偏眸见着洛娘的样子,不禁打趣道:“得亏洛娘是女儿身,不然怕是要倾倒在珍珠娘子的裙下了。” 崔洛娘脸一红:“去去去,说什么呢。” 李淑压着声儿:“这百花宴虽是花娘们的宴会,可是你们瞧四周,不少官宦人士也在呢,二楼的那些包厢尽是高官大族的人,可见这百花宴名气有多大。” 李清禅随着李淑的话音四处瞧了瞧,虽然纱帐轻掩,但她见到了不少熟悉的面孔。 - “郎君,那位便是珍珠娘子。” 二楼包厢,郑诫对着案前喝茶的郑曦道:“属下已派人在四周都守着了。” 郑曦今日一身极为低调,着暗色团窠联珠纹长袍,身上未佩任何金银玉器之物。 郑曦点了点头,不做多言。 那珍珠娘子颇负名气,今日在罗府参宴,明日又被林府邀请了,好在百花宴临近,郑曦郑诫两人得了帖子过来扮作参加宴会的普通郎君。 郑诫说完正事,不知想到了什么,面色为难,声音支吾:“郎君……” 郑曦瞥了他一眼:“何事?说。” 郑诫低头:“郎君,属下方才在一楼见到了清阳县主……” 郑曦:“……” 郑曦心想,若是一会儿遇见了,心虚的那个人会是谁? 堂中点燃的苏露香散尽,为首一个穿郁金裙的年轻女郎手抚五弦琴,纤指划过,声音柔和圆润,音量不高,却使得整个大堂都静了下来,其余女郎们提裙坐于自己案前。 泠泠五弦琴,琴音如玉石相击。 随着琴声的波动,几列穿彩裙的年轻女子自两边而来,袅袅疑腰折,翦翦袖欲飞,彩裙翩然,如朝霞灿烂,柳腰旋转间,举袖如云。 琴音减弱,不知何处又响起了胡琴的琴音,紧跟着是胡琵琶、胡箜篌及鼓等乐器之音,不同于先前五弦的宛转清丽,乐声急促激昂、鼓点分明。 空中突然飘下几根巨大的彩色绸缎,穿着长裙的胡姬们如神女一般从半空飘然踏着绸缎而来,腰间系着各色铃铛玉石,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异域女郎头披青纱,身穿罗衫长裙,碧眸含情,踩着陡然变奏的乐声于毯上起舞,腰肢柔软,舞姿曼妙。 乐声时快时慢,舞女们队列几经变化,在高扬的鼓声中,两名身着紫衫的舞女对跳拓枝舞,旋转间,青纱飞扬,婀娜俏丽。 崔洛娘将帷帐掀起,眸中映着舞女们的舞姿。 李清禅手执酒杯:“我曾在宫中也见过舞女跳胡旋、拓枝,今日一见,到底还是比不得流音阁的热烈明媚。” 李淑:“那是自然。” 乐曲在舞女们的旋转中落下最后一音,大堂复又安静下来,除了舞女们身上配饰相撞的声音,竟落针可闻。 舞女们结伴退下,之前抚琴的郁金裙女子又是三下琴声,与她遥遥相对的另一个同样装束的女子怀抱琵琶,在琴声后弹过三下铮铮琵琶音,便见席中一个红裙女子起身入台上,身边跟着一个抱琴的侍女。 坐定后,侍女弹琴,红裙女子启唇唱曲。 百花宴本是妓.女聚集玩乐的宴会,只是随着其中个别妓.女逐渐名声大噪,关注百花宴的人也越来越多,宴会性质便改变了,虽还是各自展示才艺,但最后拔得头筹的女子不但能获得金银钱财,更重要的是,会被各世族邀请至府中表演。 李淑望着唱曲的女子道:“这位唱曲的是流音阁楚娘,虽不及檀娘,但也有一定名气。” 李淑时常出入平康坊,其中花娘她大多都认识。 崔洛娘好奇:“燕王竟放任你们流连这柳巷?” 清禅与李淑对视一眼,忍不住笑:“阿父自是不允,我们都是偷偷来的呢。” 珍珠娘子懒懒倚在一旁,对台上的表演并不在意。 玉手捂着嘴打了个呵欠,珍珠娘子右手支着脑袋,左边外衫顺势滑落,雪白香肩若隐若现。 珍珠娘子美眸扫过四周,唇边勾起一丝媚笑。 楼上郑诫一直听命盯着珍珠娘子,见对方衣衫滑落,连忙一个后退闭眼,闭眼后又想起来自己的任务,于是又连忙睁开眼睛,不知视线该落在何处。 扫来扫去,目光落在角落帷帐后李清禅的身上。 只见清阳县主、崔娘子、李六娘三人全都挤在帷帐的缝隙处,双眼放光地盯着大堂中的……珍珠娘子。 郑诫:…… 该不该告诉自家郎君呢? 崔洛娘喉咙动了动:“美人不愧为美人,一举一动都带着无尽的神采。” 清禅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捶胸顿足片刻又安慰自己:“无事,女子之间也可以贴贴。” 李淑:“……” 一个弹箜篌的娘子退下,三声琴声和琵琶声过后,一个穿秋香色折枝团花缬纹裙、梳堕倭发髻的女子提裙步入台中。 “咦?” 李淑挑眉,面带惊讶:“这位娘子眼生得很,新来的?”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1. 百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枢娘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能来参加百花宴的花娘,都是在长安城中有一定名声且受人追捧的,因此每年的百花宴基本上都是熟面孔,这次突然出现一个陌生面孔,众人皆是感到好奇。 李清禅见四周许多隔间里的人都将帷帐掀了起来,就连二楼玉栏处也有许多人家的使女、随侍探头查看。 崔洛娘不了解这百花宴的规矩,便问:“怎么了?” 李淑合上折扇:“新鲜,一个生面孔出现在百花宴上,想来这位娘子定是有过人之处。” 李清禅发现,那些坐在台下的花娘们见了那陌生女子,也都纷纷低头议论着,瞧她们的神色,似乎也都不认识那名女子。 珍珠娘子在周围的窃窃私语中睁眸,将滑落的衣衫提起,眼波慵懒扫过台面。 台上女子跪坐,怀抱紫檀五弦琵琶,纤纤玉手拂过琴弦,只听乐音泠泠,如玉珠走盘。 在女子的琵琶声中,大堂渐渐安静下来。 众人沉浸于乐声中,唯月光在水面浮动。 女子弹出第一个音,珍珠娘子便皱了眉,她凝神听了半晌,看向台上女子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探究。 崔洛娘侧身倾听,回头与清禅、李淑道:“这位娘子有些本领在身上。” 李淑专心听曲,好半天才点头赞同:“是不错。” 李清禅却不这么认为,她总觉得这琵琶声听起来没有那么纯粹。 一曲毕,女子起身谢礼,众人为她捧场。 “奴枢娘,在此谢过各位看官,及各位姐姐。” 声音宛转如莺,女子抬头,一张柔美的面孔映入大家眸中,额前画芍药花钿,两颊点面靥,在莹莹灯火中,栩栩如生。 珍珠娘子看她的眼神稍显几分冷淡。 这时一个穿四破间色裙的妇人满面笑容地走到枢娘身旁,声音带着掩不住的喜气:“正值百花佳夜,枢娘是我们流音阁新来的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师从琵琶大家晚玉娘子呢。” 下方一片哗然。 李淑倒吸一口冷气:“竟是晚玉娘子的弟子。” 晚玉娘子曾是长安有名的琵琶女,琴技高超,曾于大明宫麟德殿内为先帝、宫妃等皇室成员表演过。 当然,这并不是最让人震惊的,众人关注的点在于…… 李淑:“你们可知晚玉娘子上一个徒弟是谁?便是那珍珠娘子!” 珍珠娘子成名前师从晚玉娘子可不是什么秘密,因此有不少打量的视线暗暗落在二人身上。 枢娘目光对上珍珠娘子,对她露出一个笑容,行了一礼。 珍珠娘子狭长的眸子含着笑,眼尾微扬:“没想到我与这位娘子竟有这般缘分。” 枢娘道:“往日在越州时便时常听师父提起姐姐,今日相见,姐姐果真光彩照人,枢娘不觉心生欢喜。” 珍珠娘子坐起身:“师父她老人家身子不好,当年只身一人前往越州休养还不让我们陪着,不过幸好有枢娘你陪伴左右。” 珍珠娘子在长安风月场所混了这么久,早就混成了个人精,她与师父晚玉娘子久未联系,如何能知这些?不过是嘴上说着漂亮话罢了。 她并不知道晚玉娘子又收了个徒弟,只是方才她听枢娘的第一个音就听出来了,没想到果然如她所想。 珍珠娘子手托香腮,面带怀念之色,似乎是想起了自己往日跟着师父学习的时光,心下却是冷笑嘲讽,晚玉娘子收养枢娘又是为了什么目的呢? 清禅向来敏感他人的情绪变化,此时她觉得珍珠娘子与枢娘之间的对话说不出来的奇怪,听起来并不像同门相认该有的语气。 “外面出了什么事?” 郑曦问道。 郑诫耳聪目明,即使身在二楼,也将下方发生的事看得一清二楚:“回郎君,似乎是珍珠娘子遇见了同门熟人。” 郑曦闻言,撩起眼皮看了他一眼,语气不容置疑:“去查。” “是。” 妇人心里乐开了花,这枢娘身为晚玉娘子的弟子、珍珠娘子的师妹,借着这两人的名气,定会在短时间内名满京师,她们流音阁也会出现一个珍珠娘子的。 为了让大家能记得枢娘,妇人推了推她,低声道:“枢娘,你快些说几句话,今晚来此处的世族郎君众多,说不定就有谁看上你了,那你可就飞黄腾达了。” 枢娘感激地看了妇人一眼。 “枢娘生来无父无母,六岁难念流落街头时遇见了晚玉娘子。师父心善收留了奴,倾心教养,奴跟着师父学得一身琵琶之技傍身。” 众人面露怜惜之色,珍珠娘子则挑了挑眉,指间虚点白瓷茶杯边缘。 “师父去世前,怜枢娘独身一人,便想着能否为奴找到生身父母。皇天不负有心人,师父去的前一天,收到了长安来信,说是有奴父母的音信,谁知……” 枢娘说到此处,声音哽咽,抬袖掩面。 众人也不是傻的,自然猜到发生了什么,否则为何枢娘如今出现在流音阁百花宴? “……不想奴流落越州的这十几年,生身父母家中已有一个女郎代替奴陪伴父母左右,奴前去家中,都道奴痴人说梦,一个身份不明的琴女如何能做良家女郎……” 枢娘轻声啜泣,泪珠挂在眼睫上,我见犹怜。 珍珠娘子颇有些失望,借着低头喝茶的动作,掩去眸中嘲讽。 其他人却不这么觉得,只听一个穿茜色花笼裙的女子愤然开口:“实在是可恶!”平康坊中大多数的女子有情有义,最见不得这种事。 李清禅越听越觉得这个故事不对劲,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 枢娘伤心捂面:“……本来奴想着既然如此,奴离开便是了,却不料有人告诉奴,当年奴出生时被人故意与那女郎吊了包……” “怎会有如此之事?!” 先前那茜色花笼裙女子拍桌,一派怒然,还想说什么,却被珍珠娘子一把拉住,低声道:“牙儿,别出声。” 名叫牙儿的女子一脸茫然,珍珠娘子对她轻轻摇了摇头,示意她别再开口。 可惜,有了牙儿的出头,下面有不少花娘都在设身处地地为枢娘感到不值,二楼甚至有不少贵客行至栏杆边看着大堂下方。 崔洛娘感慨:“这枢娘竟有这般凄楚的身世,当真比得上话本中的主人公了。” 回头却见清禅与李淑两脸肃然,洛娘一吓,小心翼翼问道:“可是……有何不妥?”说完她就想起来,自己每次同清禅偷摸着出来时,总会遇见些不平凡的事。 清禅与李淑对视,这枢娘讲的自己身世,为何与之前李淑无意间听到的苏府之事如此相似? 清禅来不及细想之中是否有什么阴谋,她的直觉告诉她,不能再让台上的枢娘继续开口了。 心下一动,清禅拿起案几上还装着温茶的茶杯扔了出去。 “啪!” 摔碎的茶杯引起了众人的注意,台上的枢娘也向这边看了过来。 郑诫:“郎君,清阳县主摔了两只茶杯出来。” 郑曦不假思索地起身走出厢房,居高临下在大堂中扫视了一圈,看见了作男装打扮的七娘。 李淑那日听见了苏府下人的醉语,她又与七娘要好,私下将此事当作玩笑说与七娘听也不是不可能。 好在,七娘是个聪明的小娘子。 郑曦想着,唇边不自觉扬了扬。 外面候着的侍女急急走进来:“三位客人可是有什么吩咐?” 清禅冷冷看了侍女一眼,起身掀起帷帐走出来,盯着台上的枢娘道:“这位娘子,今夜百花盛宴,娘子的这番话可真是扫兴啊。” 语气懒散,笑意斜斜,似乎并不为枢娘的身世感到同情,反而还在怪枢娘的一番话破坏了百花宴的氛围。 枢娘面露惶恐:“是奴大意了,还望郎君不要放在心上。”说着,提裙盈盈行礼。 枢娘长得一副乖顺模样,再加上自述身世凄惨,底下众人皆对她怜爱不已,因此并未有人责怪她。 郑曦手指敲着栏杆,目光落在枢娘身上。 若是日后苏府真假女郎一事被揭露,众人恐怕会第一时间联想到这位枢娘…… 想到此处,郑曦对着郑诫招了招手,后者走近,郑曦对他耳语了几句,郑诫点头,悄声离开此处。 郑曦望了一眼堂中的清禅,回身进了厢房。 得想个法子,让人提起今夜百花宴时,最先想到的不是枢娘。 清禅脑中转着,正准备发挥特长大闹百花宴,还未有所动作,便见一个穿着褐色衣袍的年轻男子急急跑至台上妇人身边,在她耳边说了些什么。 妇人脸色一变:“什么?” 众人望着她。 那妇人收起神色,笑得勉强,想着先平息堂中只之事,便对清禅道:“这位小郎君,百花宴是我流音阁盛事,不如……” 话未说尽,又有一个小厮跑进堂中:“不好了!北阁……北阁进贼人了……娘子!” 座下喧然大哗。 北阁是流音阁存放奇珍异宝的地方,平日便有护卫看守,今夜百花宴更是增派人手,哪个贼人胆子这般大? “娘子!东阁也进贼人了!” 又一个侍女跑上来,语气惊慌。 这下妇人的脸色可谓是难堪至极。 李清禅挑眉,这些贼人倒是会挑时机。 众位花娘心生害怕,邻座几个抱作一团,生怕有贼人闯进来。 李淑、崔洛娘也是一惊,两人靠坐在一起,洛娘道:“下次再也不和七娘出来了。” 牙儿抓着珍珠娘子,似乎还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了?” 东阁、北阁接连遭贼人入侵,妇人顾不着堂中宴会,忙带着几个豪奴健仆往北阁去。 不多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有人惊叫有人哭喊。 枢娘银牙咬唇,神色懊悔。 出了这等事,百花宴是进行不下去了,花娘们又惊又惧,提裙匆匆离开此处。 半盏茶的世间,堂中只留下珍珠娘子、枢娘、牙儿及抱胸的清禅。 枢娘盯着清禅,眸中狠厉之色转瞬即逝。 李淑与崔洛娘跑出来:“不会出事吧?” 清禅满不在乎:“能有什么事?那些贼人左不过是为了流音阁的好东西,与我们有何干系?” 只是奇怪得很,今夜流音阁受众人关注,哪个贼人会选在这个时候来抢劫? 她刚想着要盖过枢娘的风头,便有人送上来了。 “小七。” 一个清凌凌的女声从几人头上传来。 李清禅抬头,只见一身华服的晋阳公主站在二楼玉栏后,对着她招了招手。 清禅讶异:“晋阳姐姐?” 清禅带着李淑、崔洛娘上了二楼,晋阳公主懒洋洋地靠着栏杆,宝花缬纹黄裙在地面散开。 清禅左右没见到薛律,便问:“晋阳姐姐,你一个人?” 晋阳对着一旁的厢房扬了扬下巴:“薛律在里面坐着呢,我不让他出来。” 清禅听了没忍住笑,只道:“晋阳姐姐你怎么在这里?” 晋阳:“最近无聊,好不容易流音阁的百花宴到了,便过来看看热闹。” 晋阳公主一边说一边轻轻晃了晃脑袋,发间的鎏金步摇随着她的动作摇动。 清禅见了,觉得今日晋阳姐姐的心情似乎很好,脸上还带着少见的笑容。 晋阳问:“你们呢,在这里做什么?” 李清禅抱着晋阳的胳膊:“我们自然也是过来看热闹的啊,我还从没见过这百花宴呢。” 晋阳推开李清禅:“偷跑出来的吧?” 李清禅没有否认。 晋阳凑近清禅,发间步摇实在是显眼。 清禅分神去看那鎏金步摇,这一看就看出了不对劲。 晋阳公主身为皇女,吃穿用度皆是最好的,发饰哪一样不是由金银作坊院打造的,华美精致、玲珑小巧。 可是发间这支步摇虽用料极好,但明显做工粗糙,倒像是个初学学徒做的。 清禅:“晋阳姐姐,你这支步摇?” 哪知晋阳公主听了清禅的话,露出一个明亮的笑容,神色仿佛在说“你终于发现了”。 清禅不解:“晋阳姐姐?” 晋阳:“你说这支步摇啊,这是薛律亲手为我做的。” 清禅:“……是……是吗。” 她就不该多嘴问。 身后李淑、崔洛娘捂嘴笑着。 清禅看着晋阳公主脸上那副炫耀的样子,略微有些无语。 “七娘。” 突如其来的男声清朗如玉石。 清禅听见这个声音,背脊一僵。 若是没听错的话,这个声音……是郑曦吧? 清禅心中陡然升起一股心虚之感。 晋阳公主瞟了一眼面色心虚的清禅,又看了看前方几步之遥外,负手而立的郎君。 “郑家郎君,你为何在此处?” 清禅猛然反应过来。 郑曦为什么在这里?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2. 枢娘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坦白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楼上雅座果然不似一楼隔间的简陋。 推门正对着便是一扇泥金雀鸟纹立式屏风,两张翘头案几并排放置于前,四周有数个高矮不一的月牙凳,地面铺着红地团花纹软毯,灯火明亮,香炉中燃着袅袅莲衣香,闻之如泛舟于莲间,清香四溢。 本是晋阳公主观百花宴的雅座,主人却携着亲卫款款离去,将此处留给了清禅一行人。 李淑与洛娘挽手坐在月牙凳上,清禅、郑曦对面坐于案前,相对无言。 半刻钟前,郑曦叫住清禅,在面对晋阳公主的疑问时,郑曦面不改色,行至几人身前,对着晋阳公主行礼,说道:“公主发间这支步摇,倒是与公主极为相称。” 晋阳听了这话,似笑非笑地瞧着郑曦。 这郑家小郎君,还挺会说话。 晋阳心情大好,将薛律从雅座间叫出来,对着清禅道:“那些贼人估计应该不会再来了,这个雅座留给你们了。”说着,晋阳意味深长地看了眼郑曦。 清禅看着两人离去的身影。 男子高大,女子娇小,黄裙随着步伐流光溢彩,与身旁黑色长袍相缠。 下楼时,薛律伸手牵住晋阳,晋阳及其自然地挽上他的胳膊。 郑曦看着眼前出神的清禅,吩咐随侍将李淑与崔洛娘二人送回去。 虽有宵禁,但有规矩自然就有例外。 因此当清禅回过神来时,这里便只剩下他二人了。 “七娘有什么要问我的吗?” 郑曦开口道。 清禅眨眼:“你先容我想想。” 郑曦笑着应下。 有什么要问的吗? 当然有。 她想问郑曦为什么会在这里?是第一次来还是经常来?晋阳姐姐走之前说的那句话又是什么意思? 清禅一时间思绪有些混乱,便道:“你有没有什么要说的?” 郑曦思索几息:“有。” 清禅:“那你说。” 郑曦声音温润:“二十年前,靖王与陇右节度使虞挺颜勾结谋逆,于月圆之夜在安礼门发动宫变,残杀皇室成员及城中无辜百姓,血流长街,酿成嘉宁之变。” 清禅心中一动,那时她还未出生,这一切都是从阿耶口中知道的。 “七娘,你可知靖王为何要谋逆?”郑曦问。 清禅茫然:“为什么?” 她不知道靖王为什么要谋逆,也不知道郑曦为什么要向她说这些。 郑曦:“靖王母亲是先帝后宫中颇受恩宠的柳昭仪,风光可比前朝贵妃,当时宫中便有传言,说先帝会立柳昭仪之子为皇太子。” “风言风语的多了,自然就会有人相信。因此当立太子诏书出来后,柳昭仪母子接受不了,柳昭仪自缢,靖王心有不甘,认为是今上抢了东宫之位,于是走上了错路。” 清禅杏眸圆瞪,红唇半张,面上掩不住的惊讶。 竟是这么一个荒唐的理由? 清禅不可置信:“可是那些也都只是毫无根据的流言而已,靖王何至于此?” 郑曦:“众口铄金,积毁销骨。当时后宫传得沸沸扬扬,靖王母子深信不疑,可惜,先帝从未想过要立靖王为太子。” 先帝心中属意的太子人选一直都是今上。 清禅想,或许是那些不经之语蒙蔽了靖王母子,可是若没有这些传言,靖王就不会造反了吗? 郑曦道:“今上继位初,燕氏女入宫,生皇子与公主,圣人欲封其为贤妃,朝中大臣异议众多,言燕氏女曾与靖王有婚约,不可为四妃之位。” 清禅讶异:“难道不是吗?” 燕贤妃不爱外出,常年待在宣微殿中,即使是各种宫宴也不见其人影,膝下育有皇四子与六公主,清禅与她也不甚相熟。 郑曦摇头:“燕贤妃与靖王之间从未有过婚约,不过是先帝曾在一次宴席上醉酒后说的玩笑之语,说希望与燕大将军能做亲家,未提贤妃、靖王二人之名,可是最后传来传去,传成了贤妃将嫁作靖王为妃。” “因前朝反对,后宫中也不免对贤妃的非议,贤妃因此抱病卧床,四皇子与六公主也受到众多猜忌。” 圣人不顾前朝反对,册封燕氏为贤妃,但燕氏自此后深居简出,不闻外事。” 原来如此,清禅恍然大悟,果真流言伤人。 清禅又问:“你同我说这些做什么?” 郑曦面色凛然:“长安是我魏朝权力中心,圣人有感流言之害,秘密组建了一支暗卫,探长安四方之语,名‘言卫’。” “我,便是言卫首领。” 清禅怔住,没反应过来郑曦之言,她愣愣地望着对面的郎君。 郎君眉目疏朗,清隽卓然,是长安城中有名的陌上世家公子,清禅同他一起长大,不想他竟然是皇帝暗卫之首。 清禅知道历代皇室都会有暗卫,一般只听命于皇帝本人,为其出生入死,清禅心中提了口气,神色认真:“郑曦。” 郎君:“怎么了?” 清禅有些紧张:“言卫首领这个位置,可有危险?” 郑曦愣了一瞬,随即唇边勾起清浅的笑意,眸色柔和:“没有。” “言卫只负责将探查到的言语内容上报,无论真假,自有他人处理。”毕竟皇帝可不止一支暗卫。 “那就好。”清禅肩颈放松,不再绷着。 郑曦看着对面一身男装、垂首沉思的七娘,荔枝红衬得七娘越发的白皙,如墨青丝虽高绾,却并不像真正的男子那般规整,面颊边几缕发丝飘落,看得郑曦心痒,他想替七娘将发丝捋上去。 发梢刮过脸颊,有些痒,清禅于是将发丝撩起,抬头问郑曦:“知晓言卫存在、以及你是言卫首领一事的人有多少?” 郑曦沉吟:“言卫的存在,圣人及其亲信都知晓,至于我的身份,只有圣人、阿耶阿娘少数几人知道,晋阳公主应该也是有所察觉。” 毕竟晋阳公主长于宫廷,向来敏感。 清禅顿时不解:“所以你为何突然告诉我?还是在流音阁这种地方?” 流音阁一介烟花柳巷之地,谁知隔墙是否有耳? 郑曦笑:“七娘,在此处告诉你,自然是因为这里周围都有我的人,至于为什么要告诉你……” 郑曦盯着清禅的双眸:“七娘,我需要你的帮助。”语气郑重 清禅这下是真的惊讶了,她挑眉:“说来我听听。” 郑曦:“你六姊是不是向你说过户部侍郎苏府女郎一事?” 清禅点头:“六姊说这是她从檀娘处出来时无意间听见的,当时我觉得不对劲,只让六姊她不要说出去以免惹祸上身,今晚百花宴突然又冒出来一个枢娘,她自述身世与六姊听见的极为相似,所以我才扔了茶杯出去。” 郑曦赞赏地看着清禅:“确实不对劲,苏府的一个下人,如何能轻易就见到珍珠娘子这等人物?于是便想着查一查珍珠娘子,可是这位珍珠娘子名气太大,日日来往于各王公贵臣府中,听说今夜流音阁举办的百花宴珍珠娘子会出席,因此我便带着手下过来。” 郑曦解释了自己为何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清禅翘了翘嘴角。 郑曦:“这位枢娘也着实可疑,我已经让人去查了。” 清禅问:“你想让我帮你探一探那位珍珠娘子的底细?” 郑曦承人:“是。” 清禅有些迟疑:“你为何要找我?你手下应该有不少人吧?” 郑曦苦笑:“哪有那么多人?言卫只负责探查长安各处的言语之事,规模并不大,各坊一人便要差出去百来号人,更别说有些地方需要好些人手。”甚至许多人还沉浸于坊里的家长里短,热心地为百姓调节邻里纠纷。 清禅挑眉,心情大好:“所以,郑曦,你相信我。” 语气肯定。 郑曦微笑:“七娘,我当然信你。” 清禅心里犹如春风拂过:“我知道了,你且等着吧。” - 楼下堂中,珍珠娘子拉着牙儿准备离开,被枢娘叫住。 “师姐。” 珍珠娘子回身望她,姿态曼妙,笑语如珠:“这一声师姐可不合适,枢娘还是唤我珍珠娘子吧。” 枢娘既是晚玉娘子后收的弟子,叫她一声师姐倒也无可厚非。只是珍珠娘子不喜晚玉娘子,好不容易从晚玉娘子手中脱身逃出来,枢娘一声“师姐”,直接让她回到曾经在晚玉娘子名下的噩梦日子。 枢娘唇角的笑容微不可察的一滞,随即从善如流:“珍珠娘子。” 珍珠娘子捂嘴娇笑:“你我既是同门,妹妹日后在这流音阁中若是有什么不便的,可前去珍珠馆找我,别的不说,流音阁还是会卖我珍珠娘子一个面子的。” 珍珠娘子嘴上这样说,心里却觉得晦气可惜,自己在长安城多年的人情,竟是浪费给了枢娘。 枢娘:“谢过珍珠娘子了。”说着,又对着一旁的牙儿行礼:“也谢过这位姐姐方才为枢娘说话了,枢娘不胜感激。” 珍珠娘子与牙儿走出流音阁,走在灯火憧憧的曲巷中。 牙儿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对于先前珍珠娘子不让她为枢娘发声一事极为不解,问道:“珍珠,你方才为何要拦着我?” 珍珠娘子无奈叹气,艳丽多姿的面容在皎洁月华的照耀下显得无端孤寂。她道:“牙儿,我是为你好,日后离那枢娘远一些。” 珍珠娘子没有明说,但牙儿与她相识多年,两人从藉籍无名的日子一路互相扶持走过来,因此即便珍珠娘子说得含糊不清,牙儿也记在了心中。 珍珠娘子望着天上明月,心想,这次还能逃过去吗? 行至南曲,珍珠娘子与牙儿分手。 珍珠娘子住处面临十字街,街对面那处富丽堂皇的宅院是一位长安富户名下的,原是前朝一位朝廷重臣的住宅。 道路两旁的楝树枝叶繁茂,淡紫色的花朵隐在枝叶间,夜风吹过,发出轻微的沙沙声。 柳门竹巷,曲径通幽。 珍珠娘子提裙准备踏入院中,听见不远处传来女子说笑的声音,她偏头看过去。 街头处停着一辆马车,两位娘子相互扶着上车,其中一个虽做郎君装扮,但珍珠娘子在风月场所许久,一眼便能瞧出来那是个小娘子。 “洛娘看仔细些,别再脚滑了。”李淑扶着崔洛娘,口中叮嘱。 崔洛娘盯着脚下:“不就摔过那一次罢了,你们日也念夜也念,这都过去多久了。” 李淑笑:“你那一次可是吓得我们手足无措慌了神。” 两人进了马车,崔洛娘坐下后正准备放下帘子,目光对上不远处盈盈而立的美人娘子。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月下美人遥相望。 月华如练,珍珠娘子提裙而立,发髻间的牡丹于月下随风摇曳,四周楝花簌簌。 珍珠娘子对着帘中贵族女郎行了一礼,以示友好。 崔洛娘脸一热,对着珍珠娘子点头回礼。 马车从珍珠娘子身前行过,洛娘放下帘子,两人擦肩而过。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3. 坦白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夜谈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夜已深,珍珠馆中寂若无人。 两个小侍女服侍着珍珠娘子洗漱完毕后便退了下去,留珍珠娘子独坐于卷草葡萄纹铜镜前,烛火昏暗,眉眼淡淡。 轩窗边传来轻微的动静声,在一室寂静中显得尤为清晰。 “谁?” 珍珠娘子倏然回头,手中下意识去摸妆奁中的匕首。 一道身影映在屏风上。 珍珠娘子将匕首握在手中,厉声喝道:“谁在那里?” “珍珠娘子莫怕。” 女子清凌凌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珍珠娘子一愣,竟是个女人? 清禅从屏风后现身,对着珍珠娘子行礼道歉:“深夜前来叨扰,还望珍珠娘子不要怪罪。” 珍珠娘子看清来人面容,有些惊讶,手中的匕首落在软毯上:“清阳县主?” 珍珠娘子自是知道李清禅的,清阳县主时不时便会到平康坊中听曲看舞,不限南、中、北三曲,也不看名气高低,谁入了她的眼,她就喜欢谁。 珍珠娘子许久之前,曾为清阳县主弹过一曲《绿腰》,只是那次清禅听到一半因为有事中途离开,自此珍珠娘子心中对清阳县主便有些许的怨言。 此刻冷不然的在自己闺房中见到李清禅,还是在这深更半夜,珍珠娘子皱眉不悦:“清阳县主,即便你身份高贵,可这大半夜的,擅闯他人住处也不是我大魏例律所允许的吧?” 清禅神色认真,道:“珍珠娘子,半夜所至,却是多有不妥,只是我此次前来,是有很重要的事询问娘子。” 珍珠娘子疑惑:“不知清阳县主有何重要之事找奴?竟不顾夜半,还翻我珍珠馆的高墙?”语气仍多有不满。 清禅摸了摸鼻子,知道惹了对方不快,可是过了今夜,日后想要再找这位珍珠娘子,可当真是不容易了。 清禅咳了一声,不欲再说这些有的没的,只道:“今晚百花宴上的那位枢娘,不知娘子可清楚她的来历?” 郑曦说他已经派人去查那位枢娘的底细了,但清禅还是想试一试能否从珍珠娘子这里问出些什么。 听见“枢娘”,珍珠娘子眼睫微颤,道:“不过是师父在越州收养的一个孤女罢了,我与师父久未联系,今晚也是第一次见到那位枢娘。” 清禅细细观察着珍珠娘子的表情,对方这几句话虽然没有说谎,但决计还隐瞒了些什么。 既然是第一次与枢娘见面,那自然就不是关于她的,这么看来,有问题的便是那位大名鼎鼎的晚玉娘子了。 珍珠娘子问:“县主前来就是问奴枢娘的事?” 清禅摇头:“不知娘子是否还记得,几日前的一个雨天,珍珠馆中来过一个奴仆?” 珍珠娘子一愣,拧眉回想:“雨天、奴仆……” 片刻后,珍珠娘子道:“我珍珠馆中有不少随着自家主人前来的下人奴仆,不知县主说的是谁?” 清禅:“户部侍郎,苏府。” 珍珠娘子恍然:“户部侍郎苏府。” “那日雨大,苏二郎来我这里听曲,记着是带了两三个奴仆过来的。” 清禅追问:“苏二郎也来了?不是那下人一人?” 珍珠娘子嗤笑一声:“县主,即便我珍珠身处贱籍,可那也不是一个下等的奴仆能随便就见的。” 奇怪。清禅心想,言卫并未查到有苏二郎在此的踪迹,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你是说,那日是苏二郎在你这里听曲?”清禅问。 珍珠娘子点头:“是,不过苏二郎在这里坐了没一会儿就离开了,带走了两个奴仆,留下了一个,说是要去什么地方,不能被他阿耶发现他的踪迹。” 难怪区区一个下人就能见到珍珠娘子,原来是被自家主人带过来的,然后又留在此处帮主人掩盖踪迹。 珍珠娘子见清禅若有所思的模样,有些不耐:“县主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今夜百花宴耗费了她不少精神,现在还要应对一个不速之客,珍珠娘子不免觉得有些疲惫。 偏偏清禅不是个善解人意的主,她笑:“既然苏府的事说完了,那我们来聊一聊晚玉娘子吧。世人称晚玉娘子的琵琶‘天下无双’,不过我年龄小,懂事时,晚玉娘子早已离开长安,不知娘子可否为我讲讲晚玉娘子?” 珍珠娘子心想真是荒唐,我大半夜的不睡觉,给你讲那个老东西? 珍珠娘子婉拒:“师父素来不在意这些虚名,对于什么‘天下无双’之称更是嗤之以鼻,不值一提。” 清禅感叹:“晚玉娘子果真不是一般人,如此淡泊名利当真是少见啊。” 珍珠娘子听见这话只觉可笑,那个老东西,要真是淡泊名利就好了,当初何苦那般折磨她。 珍珠娘子捂嘴打了个呵欠,清禅见自己的目的已经达到了,起身道:“时候不早了,珍珠娘子早些歇息吧,今夜谢过娘子了。” 珍珠娘子心下冷笑:若不是你,我早就歇下了。 清禅绕过屏风,从来时的路又翻回去。 珍珠娘子看着清禅的动作,暗暗决定明天就找人将这窗子给再固劳一些。 - 街巷高墙深处的一处阴影里停着一辆低调的马车,郑曦坐在其中,等着清禅回来。 “咚咚咚。” 外面车窗被人敲了三下,传来郑诫的声音:“郎君。” 郑曦撩起帘子,郑诫道:“郎君,义宁坊有异。” 郑曦:“说。” 郑诫:“义宁坊的暗卫传信说,有人拿着一袋金银珠宝进了那处宅子,待了没多久就出来了。” “兄弟们一路跟上去,发现那人翻墙进了兴化坊里面就失去了踪迹。” “兴化坊?” 郑诫点头:“是,已经叫兴化坊的人盯着了。” 郑曦思索片刻:“城中宵禁,又有金吾卫和武侯时刻巡逻,那人既然能来去自如,身份定然不一般。去查兴化坊中有哪些高官大族,盯紧他们。” 郑诫:“是。” 墙头传来一阵悉悉窣窣的声音,郑诫回头看了看:“清阳县主回来了。” 郑曦掀帘子下了车:“你先离开。” 郑诫听命,身影瞬间消失于暗中。 郑曦行至墙角下,抬头望,月光下,高墙上,七娘坐在墙头低头看他。 就像以往任何一次、从幼时七娘第一次翻墙起那样,郑曦张开了手。 清禅歪了歪头,心里突然涌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她这样跳下去,郑曦会接住她的吧。 清禅闭眼跳了下去。 郑曦接住清禅,因着冲撞往后退了两步。 清禅埋头在郑曦心胸处,突然笑:“郑曦。” “怎么了?” “你这里跳得好快。” 清禅说着从郑曦怀中退出来:“你在紧张?” 郑曦避而不答,牵着清禅的手,两人进了马车。 清禅将自己从珍珠娘子那里探到的话说给郑曦听:“所以那日是苏二郎带着自家下人去的,然后又留了其中一个人在那里为他掩饰。” 郑曦却摇头:“郑诫去查过了,那个苏家奴仆是刚入府的,苏二郎身边随侍众多,为何会带一个洒扫的下人来平康坊?” 清禅倒是不知这些,沉吟半晌,只道:“这你得去问那苏二郎了,既然你们言卫都没能查出有苏二郎来此的踪迹,看来苏二郎也不一般。” 郑曦突然觉得头疼,这怎么还牵扯到官家子弟了。 清禅又道:“我觉得,你可以去查一查那位晚玉娘子。” 郑曦问:“为何?” 清禅分析:“你看,方才百花宴上,我见珍珠娘子与枢娘之间就怪怪的,没有半分其他同门之间相见的喜悦,可是珍珠娘子既是第一次见到枢娘,为何会这样对她?思来想去,她二人之间唯一的联系,便是她们的师父晚玉娘子了。” “何况我刚才向珍珠娘子提起晚玉娘子时,虽然她掩饰得很好,可是脸上的笑容很假,说明她对晚玉娘子并不是那么的尊重。” “你想,枢娘跟着晚玉娘子长大,今夜一出现便引起了你我的注意,珍珠娘子又不喜枢娘,唯一能将这些串起来的,只有晚玉娘子了。” 李清禅说得头头是道,郑曦心中骄傲不已。 七娘并非他人说得那样只知吃喝玩乐,小娘子聪明着呢。 清禅说完抬头,见郑曦只一错不错地看着她,不由得伸手推了推郎君,嗔道:“我说了这半天,你到底听见没有?” 虽说是嗔怪,可语气与寻常女郎的娇嗔不同,反而透着几分真切的怒气。 郑曦反手握住七娘,柔声安抚她:“听见了,回去我便让郑诫去查。” 郎君掌心温热,清禅见郎君面色正经,突然曲起食指,指间在郎君宽厚的掌心中点了点。 酥酥麻麻的痒意传来,郑曦何曾被人这样对待过,喉结微微滚动。 “七娘……” 声音也带着不易察觉的哑。 清禅见状火速收回手,若无其事道:“行了,今夜的事我已经帮过你了,快些送我回去,我累了。” 郑曦好笑地看着作无事发生的女郎,手心中的痒意还残存着。 罢了,来日方长。 - 兴化坊,某宅院中。 院外守夜的两个使女昏昏欲睡,其中一个靠着门,脑袋一点一点的,最后猛然一沉,倏然清醒过来。 那使女捂嘴打了个呵欠,看了看融融夜色,心里算着还有多久,承天门的晓鼓才开始敲响。 余光突然瞥见一道黑影。 使女一愣,站直身子往廊下看去,只见廊柱上挂着几盏灯笼,灯火微弱,时不时跳动一下。 什么也没有。 使女揉了揉眼睛,可能是眼花了吧。 她复又靠着门,看着对面昏睡不醒的另一个使女,心生羡慕,睡得可真安稳。 下一瞬,对面的使女不知梦见了什么,陡然从梦境中醒过来,打了个寒战。 “怎么了?” “不知道,突然就觉得好冷。” “这夏夜怎么会觉得冷?” “我也不知,总觉得有什么东西跑了过去带起一阵风。” “瞧你这梦做的,别不是梦见了什么妖怪。” “……” 此时一阵带着些闷热的夜风拂过,廊下的灯笼左右轻轻摇晃。 一只兔儿灯隐在其中。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4. 夜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流言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这日天朗气清,熏风过面。 兴化坊,秋竹曲。 “你这老妇好生奇怪,这明明是我家的李子树,你作何要摘我家的果子!” 一个十三四岁、梳着螺髻的小娘子双手叉腰,柳眉倒竖,气冲冲地冲着隔壁罗府家的老太婆吼道。 罗老妇杵着拐,不以为意:“你这小丫头,你家的李子树都过墙伸到我家院子里来了,那就是我家的了。” 徐十二娘气得跺脚:“这明明就是我家的李子!” 四周邻居皆探头,笑呵呵地看着她两人对峙。 “这徐家小娘子又同罗老妇吵起来了。” “这次又是为什么?” “嘿,听徐十二娘说罗老妇摘了她们家的李子。” 徐十二娘回头望了望自家的李子树,成熟的果实呈紫红色,饱满圆润,看着便让人生馋。 徐十二娘:“罗老妇,你快些将我家的李子还给我!” 罗老妇老神在在:“都说了,既然长到我家院子里了,这枝上的李子就是我罗家的了,为什么要将自家的东西还给你?” 徐十二娘年岁小,哪里说得过罗老妇,急得原地转了几圈,最后嘴一咧,“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四邻们纷纷笑开。 “快看,徐小娘子又哭了。” “你们说,罗老妇会不会将李子还回去?” “当然不会了。” 邓桥揣着一把瓜子四处闲逛,想看看哪里又有没有什么邻里纠纷,他好去给人调解调解。 路过秋竹曲,邓桥见各家各户都探头张望,连忙将手中瓜子踹好,上下理了理衣服,抬脚往曲巷里面走。 “发生什么事了?” 众人闻声回头,见是邓桥,忙笑:“邓小郎君来了?正是时候呢,这徐家小娘子和罗家老妇又吵起来了,你快去看看。” 这邓桥是坊中一户独居的小郎君,家中略有些薄财,平日里没事儿便爱走街串巷,听各家八卦,其次便爱调解坊中各家的矛盾,是以被兴化坊的百姓成为“和事郎”。 此时“和事郎”走到徐、罗两家大门中间站定,对着一老一少行了个礼。 罗老妇也笑眯眯地还了个礼,徐十二娘还沉浸在悲伤中,哽咽不停。 邓桥决定还是先安慰一下小姑娘:“十二娘,快莫哭了,你瞧你现在,都没有平日里那般乖了。” 邓桥以前便调解过这两家之间各种大大小小的矛盾,是以对这套流程熟悉得很。 徐十二娘泪眼婆娑,朦胧中见到邓桥,嗷了一嗓子,一头栽进后者怀里:“我的李子……”一边哭,一边打嗝。 邓桥拍了拍十二娘的背:“先别哭,别哭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一个热心邻里道:“徐家的李子树长到了罗家院子里,罗老妇摘了那半边的李子,徐小娘觉得那李子是她们家的,让罗老妇还回去呢。” 邓桥目光看向徐家院子里那颗枝叶蓁蓁的李子树。 红彤彤的果子看得邓桥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徐十二娘从邓桥怀中抬头,一双泪眼看着他,邓桥连忙移开视线,看向另一边罗家:“罗家阿婆,您觉得?” 罗老妇理直气壮:“这树枝伸过来了,当然就是我家的!” 徐十二娘:“那是我家的!” 罗老妇:“你这小儿,不知道何为尊老?” 徐十二娘:“那你都一把年纪了,不知道何为爱幼?”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谁都不让谁。 邓桥:“两位,听我一言。” 徐十二娘和罗老妇都齐齐看向邓桥,四周邻居也都望着邓桥。 邓桥清了清嗓子:“这事说到底,便是这棵李子树的归属问题。既然徐小娘子和罗阿婆都不让步,不如这样,将那些李子分给四周邻里们吧。” 徐十二娘同罗老妇皆是一愣。 徐十二娘率先反应过来:“就这样办!” 看热闹的邻里显然没想到还有他们的事,纷纷拍手叫好。 罗老妇面色不愿,但没办法,只能回身将那框李子端出来,一一分给邻里们。 “谢过罗大娘了。” “也谢过徐小娘子。” 一时间邻里和睦,熙熙融融。 不远处一颗槐树下,郑曦、郑诫两人站在树下,无言看着这边发生的一切。 郑诫挠了挠头:“这邓桥还挺……挺……”支吾了半天,郑诫:“还挺会做事的……” 郑曦瞥了郑诫一眼,扶额:言卫中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邓桥看着和乐融融的邻里一家人,满意地点了点头,掏出怀中的瓜子,准备继续走街串巷。 然后转身就见到了自己的顶头上司。 邓桥口中的瓜子掉到了地上。 郑曦偏眸移开视线,略微觉得有些丢脸。 邓桥回过神来,急匆匆地跑到郑诫面前:“将军。” 言卫职官体系不同于其他府卫,凡是长官皆可称为“将军”。 郑诫看了眼,见郑曦没有说话的意愿,便道:“邓桥,今日过来,是有事交待于你。” 邓桥顿时心惊胆战。 一是因为郑诫身旁这位锦衣玉带的郎君,若他没猜错的话,此人应该是自己上司的上司; 二是因为自己加入言卫已有一年多时间,一直负责兴化坊中言语之事,没什么存在感,今天上司和上司的上司齐齐找上自己,大事不妙。 邓桥觉得自己连心爱的瓜子都嗑不下了。 - 最近几日,长安城中突然流言四起。 说是户部侍郎苏府家的女郎在当年苏家娘子生产时被人掉了包,现在这个是个鸠占鹊巢的假货,真正的苏女还不知在何处呢。 百姓们不知道真假,可是一坊传一坊,传得有模有样的,一时间闹得满城风雨。 燕王府。 燕枝将此事说给清禅听时,后者正在同兄长李宣对弈,手上一抖,黑子落在了意想不到之处。 李宣拂了棋盘,意中止此局。 清禅手中把玩着棋子,问:“这流言是从何处出来的?” 燕枝摇头:“这婢子就不知了。” 李宣瞧妹妹满脸担忧,不由奇怪:“你是在担心苏家四娘?” 他记得清禅与苏四娘从小就不对付,幼时两人还打过一架,自此两人每次见面都瞧不上对方。 清禅:“有些。”不管两人之间关系如何,总归是有些担心的。 但她更担心的是,这流言到底是如何传出来的、以及郑曦现在如何? 清禅派了自己信得过的下人去查这传言出处,又派燕枝去隔壁英国公府问郑曦在不在。 很快燕枝回来道:“明棋说,十一郎进宫去了。” - 开化坊,苏府。 “究竟是哪些人在传这些不实之言!” 苏容气得抓起案上的白釉茶杯扔在地上:“若是让我知道了,定要拔了他们的舌!” 又是劈里啪啦的一阵,房中的好东西尽被苏容砸了。 使女们心惊胆战地站在房外,无一人敢上前劝慰四娘。 几人对视一眼,名叫云珠的贴身使女一咬牙,抬步走进房中。 “四娘……” 话未说完,迎面便是几本书卷向她砸过来。 云珠跪下,前额被书卷砸中,疼得她说不出来话来。 “……四娘,您别生气了……” 苏容也是一怔,声音提得更高了:“你进来做什么?” 又朝外面吼道:“还不快去请郎中!” 外面一阵慌乱,几个使女提着裙子匆匆往外跑。 苏容将云珠拉起来,怒道:“这时候冲进来做什么?” 她眼下正是看什么都不爽,往日里她发脾气,云珠她们都是在帘外候着,等她脾气完了再进来,今天怎么就这么莽撞? 云珠从小陪着四娘长大,柔声劝她:“四娘,您何苦为这些事生气?您若不是阿郎、娘子的女儿,还有谁是?” 苏容冷哼:“可是外面那些人传来传去,怕是有一天我就不姓苏了!” 软帘动了动,外面一个使女打起帘子,道:“娘子来了。” 便见一个穿联珠团窠花鸟纹半臂、着红黄间裙,头饰珠钗的妇人走进房中。 见这满地狼藉,苏娘子面不改色,指挥着几个使女将此处收拾干净。 苏容见了来人,扑进苏娘子怀中:“阿娘,女儿当真委屈!” 苏娘子拍了拍女儿的头,淡淡道:“委屈什么?难道我与你阿耶还分不清自己的女儿不成?” 转头见一旁的云珠额上的乌青,苏娘子推开苏容,训道:“多大的人了,还不会收敛情绪!” 苏容撇了撇嘴,没有说话。 苏娘子问:“请郎中没?” 苏容点头:“请了。” 云珠给苏娘子行了个礼,然后提裙退下。 侍女们将房中收拾干净后,也尽都退了出去。 苏娘子拉着苏容坐下,苏容嘴中抱怨:“阿娘,您又不是没听见,外面那些流言说得有多难听……” 什么苏家人嫌弃真女儿身份低贱,不愿认她,假千金又如何挑衅真女郎云云。 苏娘子抬眸:“外头的人爱说便让他们去说,难不成说几句,就成事实了?” 苏容:“可是我害怕。” 苏娘子见女儿眸中莹莹水光,一愣,随后语气放柔:“当年生你时难产,你阿耶急得不知所措,好几个长安有名的稳婆都守在我房中,众人眼皮子底下,哪个下人有通天本事能将我女儿换走?” 苏容低头不语。 “我与你阿耶自小教导你凡事要多思索,不要被当下蒙蔽。”苏娘子手指敲了敲案几面,“有时间为这些无稽之谈浪费心思,不若想一想为何会有这般流言?” 苏容霍然抬头:“阿娘,您的意思是……”这是有人故意的? 苏娘子:“几日前,平康坊流音阁的百花宴有一个枢娘,自言身世凄惨,其亲生父母因其身份低微拒不认她,反而对府中的假女郎爱护有加……” 苏娘子话音未落,苏容愤然拍桌:“一个下贱的妓.女,也敢胡乱嚼舌!” 苏娘子站起来,离去前又道:“你房中毁坏的东西,便用你接下来几个月的月钱赔吧。” 苏娘子前脚刚走,苏容后脚便气冲冲带人出了府,目的地自然是平康坊。 廊下,苏侍郎与苏娘子并肩而立,苏侍郎满面忧愁:“我有些担心。” 女儿一直被他们娇养长大,这次这样做会不会不太好? 苏娘子乜他一眼:“容娘马上就十六了,该学着自己去解决自己的事了。”他们为人父母的,又不能陪伴女儿一辈子。 - 郑曦从含元殿出来,走过长长御桥,来到丹凤门外,郑诫在宫门外等他。 “郎君。” 郑诫见到郑曦出来,走上前,压着声儿道:“言卫去查了,流言是从兴化坊传出来的。” 郑曦才在含元殿被圣人训了一顿,冷声道:“是谁?” 郑诫:“邓桥在兴化坊观察了几日,见到莱阳郡公府卫家的九娘去了坊中的济世堂。” 郑曦身影一顿。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5. 流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济世堂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绿叶阴浓,蝉声阵阵。 兴化坊,济世堂。 邓桥靠在楝树下,午阴嘉树清圆。 楝花飘砌,簌簌清香细。① 济世堂属太医署下属机构,行民间救治职责,兼收养无父无母弃儿,教他们医、针、按摩、咒禁四法,成年后再入各病坊做事。 邓桥看着院中四处撒欢的孩童们,脑筋动得飞快。 近几日传得沸沸扬扬的流言便是从济世堂这些孩子们口中传出来的,再加上将军所说,夜里消失在这坊中的神秘人,很难不将这两者联系在一起。 毕竟什么都不懂的幼童最容易受人哄骗。 究竟是谁呢? 门下侍郎的孙儿王三郎?尚书省书令史之女蔺十娘?还是…… “卫姐姐!” 院中孩子们见到站在廊下的人,全都围了过去。 卫窈穿一身素色团花长裙,手中提着个忍冬缠枝纹檀木食盒,身前被小孩子们围住,她伸手摸摸这一个,又摸摸那一个,回头笑着叫使女白芷将食盒里的糕点分下去。 白芷对着孩子们招了招手:“都快过来,今日我家九娘做了玉露酥。” 于是孩子们都跟着白芷去了一旁的石桌旁,排排坐好。白芷打开食盒,将香甜软糯的糕点分给这些孩子们。 卫窈笑吟吟地看着他们,其中一个男童拿了糕点后,起身跑到卫窈身前,脆生生道:“卫姐姐,你真好!” 卫窈低头瞧着孩子脏兮兮的脸蛋,从怀中掏出手帕给他擦了擦脸,声音温柔:“快吃吧。” 邓桥站在不远处,看着卫窈哄孩子们开心,其中一个刚在地面打过滚的小孩挤进卫窈怀中,女郎干净整洁的裙面立时蹭上一片灰尘,女郎仍旧好脾气地将孩子扶起来,道:“小心点,别摔着。” 卫窈清丽的脸蛋在日光下微微发红,笑容柔美。 会是她吗? 邓桥想,来济世堂来得最勤的就是这位卫家女郎了,可是看她对这些孩子的一片真心,邓桥又害怕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卫窈偏头见到树下作沉思状的邓桥,起身行至他面前,行了一礼:“邓家郎君。” 卫窈常来此处,邓桥近几日也时常过来,因此两人算得上熟悉。 邓桥连忙还礼:“卫娘子。” 卫窈笑:“没想到邓郎君竟有这般爱护之心,每日里都过来陪这些孩子们玩。” 邓桥:“哪里比得上卫娘子,卫娘子才是一片赤诚爱护之心,某不敢当。” 两人并肩往廊下走,卫窈道:“我当年在平州时,便是在济世堂中长大的,直到八岁那年,阿婆将我领了回去。如今我回到长安,身世明了,见到这些孩子们便感同身受,想着能为他们做些什么。” 邓桥早就将这坊中大族之人的身世查了个彻底,此刻听到卫窈的话,邓桥满脸佩服之色:“卫娘子心善,某钦佩不已。” 卫窈笑了笑,并未接话。 这时廊下台阶上的两个小孩对面坐着,拍手唱着一段童谣。 “苏家女,苏家郎, 苏家女郎认错娘。 爷娘护着假女郎, 反叫明珠回他乡。” 卫窈、邓桥脸色皆是一变。 卫窈蹲下身,伸手捂住两小孩的嘴:“怎么还在唱这个?不是都说了不准再唱的?” 素来温柔的大姐姐突然如此严肃,两个孩子不禁缩了缩肩膀,不敢再说话。 邓桥也蹲下来,笑着问:“你们是从哪里学来的?” 其中一个摇头:“不知道,但是大家都在这么唱。” 卫窈板着脸:“以后千万不能再唱这首歌谣了,知道了吗?” 孩子们点了点:“知道了,卫姐姐。”卫窈露出一个笑容来:“行了,让白芷姐姐带着你们去玩吧。” 白芷对着他们招手:“快来我这里。” 邓桥与卫窈站起身,双方对视一眼,气氛沉默下来。 “也不知是何人这般可恶,竟然利用这些单纯的孩子们。”邓桥突然开口说道。 卫窈眼睫颤了颤,嘴角扯出一丝苦笑:“是啊,何苦利用孩子们呢?” 邓桥望了她一眼,若有所思。 - “你怀疑卫九?” 明亮的屋子里,郑曦跪坐于案前正在煮茶,听见邓桥的话,郑曦抬眸看了看他,如此问道。 邓桥被郑曦那一眼看得心中发颤,垂首道:“属下不敢,只是卫娘子有些奇怪,属下也不敢断定她与此事有关。” 邓桥一开始确实没有怀疑卫窈,只是最后卫窈的神色,让邓桥不得不多想一些。 郑曦将碾碎的茶叶放进去,又添了椒、盐、姜等调味之物,拿着长匙搅了搅,慢条斯理道:“既然觉得奇怪,那就去查,我不想听这些猜测之语。” 邓桥:“是。” 一时房中只能听见茶水沸腾的咕噜声,带着茶香飘溢出来。 门外郑诫走进来,手中拿着一个信封:“郎君,这是属下查到的关于晚玉娘子和枢娘的消息。” 郑曦拿过帕子擦了擦手,接过郑诫手中的信封,骨节分明的手指拆开信封,郎君一目十行地看完信纸上的内容。 片刻后,郑曦将几张信纸折好放回信封,对郑诫道:“给县主送过去。” 不知道是不是邓桥的错觉,他总觉郎君这句话比对自己的温柔许多。 “对了,枢娘那边有人盯着吧?”郑曦问。 郑诫回:“一直都有人盯着,不过……”郑诫顿了顿,神色有些为难:“刚才有人来报,说是苏府的四娘带着奴仆气势汹汹地去流音阁找枢娘了。” “嗯,”郑曦不甚在意的点了点头,“人不死就成。” 言下之意便是不用管那么多。 说完后,郑曦看了看郑诫:“还不将信给县主送过去?” 郑诫忙行了个礼:“属下这就去。”说着,转身退了出去。 郑曦又看了看还杵在那儿的邓桥:“怎么,还想我请你喝茶?” 邓桥:“属下这就告退。” - 流音阁。 “哎哎哎,这位娘子,这地儿您不随便进去!” 流音阁的管事赵娘子试图拦住带着一众豪奴的苏容:“娘子,凡事好商量,您如此兴师动众,不知我流音阁是哪里得罪了娘子?” 苏容脚步突然顿住,赵娘子抚着胸口喘了几口气:“这位小娘子,我是这流音阁的管事主人,不知道娘子今日过来是……” 话还未说完,便见苏容不耐烦地挥了挥手,两个穿灰色衣服的奴仆连忙从苏容身后走出来,抓住那赵娘子的手拖了出去。 “你们这是要干什么!快放开我!” 赵娘子嘴中叫道,其中一人直接堵了她的嘴。 苏容抓住缩在一边的一个小侍女:“说,枢娘在哪里?” 小侍女被吓得不敢动弹,手抖索着指了个方向。 苏容将她往前推了推:“带路。” 小侍女没有办法,只能走在前面为他们带路。 身后一众穿红戴绿的花娘们凑作一堆,望着这边窃窃私语。 “这是过来找枢娘的?” “约莫是了,那位是苏府的千金,你们想想,枢娘前几日在百花宴上自爆身世,后面就流言四起,你们不觉得奇怪吗?” “那到底是不是真的?” “总之与我们无关,离那枢娘远一些吧。” 暗香扑鼻,卷帘微动。 未央轩里,枢娘坐在软榻上,梳洗未罢,青丝散落,小脸粉黛未施,看着便让人心生怜惜。 枢娘心里算着日子,那人许久没传消息过来,不会是出什么事了吧? 就在此时,房门突然被人一脚踹开,枢娘被吓得坐直身子,只见一个穿石榴裙的少女冲了进来,气势张扬。 枢娘从榻上起身:“娘子是……?” 苏容几步冲至枢娘身前蹲下身,看着这张脸越看越觉得心烦。 苏容伸手捏住枢娘的下巴,左右瞧了瞧,冷笑道:“这张脸,长得和我确实有几分相似。” 枢娘瞬间明白了来人的身份,道:“苏娘子说笑了,奴一介贱籍,哪里敢同您相比。” 苏容狠狠甩开枢娘:“你明白就好。” 苏容用了十足的劲儿,枢娘被她甩得扑至一旁。 苏容站起来,拿出手帕擦了擦手扔到她身上,居高临下地看着楚楚可怜的枢娘:“你听清楚了,我阿耶阿娘只有我一个女儿,无论你耍什么花招,你也只是个卑贱的妓.女而已,明白了吗?流言之所以叫流言,就是因为它不会成为真的,你说是吗?” 苏容的一字一句砸在枢娘心上,让她觉得难堪不已,心里涌起一股浓浓的不甘。 她蓦然抬头,双眸圆瞪,声音也不复之前的柔美:“四娘,你可知‘空穴来风’一词?” 苏容嗤笑:“空穴来风又如何?假的便是假的,永远成不了真!” 她俯身拍了拍枢娘的脸蛋,看着对方眸中的恨意,笑:“你若还想在这长安城中待下去,就给我老实一点,今天放过你一次,不要不知好歹。” 说着,苏容睨了她一眼,转身离开。 身后枢娘看着她的身影,抬手将苏容扔在她身上的手帕撂到了一旁,眸中恨意翻涌。 - 清禅趴在软枕上,看着手中的信纸。 信上说,晚玉娘子年轻时,与靖王交好,靖王出事后,晚玉娘子受到牵连,沉寂了几个月,后来晚玉娘子便摈弃长安荣华独身前往越州,收养了枢娘,将其教养长大。 清禅翻来覆去看了几遍,没察觉到有什么异样。 难道是自己想多了? 清禅翻了个身,将信纸举在半空中。 “……晚玉娘子因靖王谋逆深受牵连,大病一场,居阁中数月不出,后前往越州……靖王……越州……” 清禅脑中抓住了什么,猛然坐起身。 越州。 若是她没记错的话,靖王生母柳昭仪便是越州人士。 晚玉娘子选择越州,究竟是因为越州作为南方城市气候适宜,还是因为靖王? 平康名妓与皇室亲王。 清禅不确定自己的猜测,连忙跑出去翻墙进了隔壁英国公府。 郑曦听见明棋在外的通传声,反应淡淡,似乎早就猜到了清禅会过来。 他将煮好的茶斟入玉杯中,清禅推门而来。 “郑曦!” 清禅在郑曦身旁坐下,带来一阵香风:“你说,晚玉娘子与靖王之间有没有私情?” 明棋连忙将房门掩上。 郑曦一愣:“为何这么说?”信中只说晚玉娘子被牵连,怎么两人就有私情了? 清禅将信纸铺在桌面,玉手指着上面的“越州”二字:“晚玉娘子为何偏去越州?明明江南一带苏州、扬州更合适,而且我若是没记错的话,柳昭仪便是出生在越州的吧?虽然柳昭仪入宫后,因为受宠其家人个个封官赐爵,一门风光可比长安世族,使得众人都以为柳家是京中贵族,可是柳昭仪是土生土长的越州人啊!” 郑曦见她越说越急,手执茶杯喂在她唇边:“慢点说。” 清禅正在兴头上,没察觉这番动作有多亲昵,就着他的手抿了口茶水:“还有,晚玉娘子若只是与靖王普通相识,为何会受到牵连?先帝、今上都没有对靖王一党大肆残杀,何况一个平康妓.女?” “靖王宫变失败、服毒自尽,晚玉娘子大病一场,你会为一个普通相交的朋友做到这样地步?” 清禅问郑曦,郑曦还没来得及回答,就见清禅自顾自说道:“反正我不会,若非是你,我可不会为其他友人费这般心神。” 郑曦放下茶杯,侧头看着身旁的女郎,眸中柔情似水。 清禅抓着郑曦的手:“若是两人有私情,一切都说得开了。” “情郎身死,晚玉娘子哀痛不已,大病后只能离开长安伤心地,越州是靖王母族地界,去到那里,晚玉娘子心里说不定还有一两分慰藉。” 郑曦见她发间步摇钗随着她的动作晃得厉害,伸手扶了扶步摇钗,道:“可是这一切都是你的猜测。” 清禅眼珠转了转:“我知道该去问谁了。” 郑曦问:“谁?” 清禅笑了笑,她捏了捏郑曦的手,狡黠犹如一只小狐狸:“你等着便是。” - 卫窈从济世堂出来,对白芷道:“我记着青衣曲那边有一家买饮子的店铺,你去替我买些回来。” 白芷问:“九娘想喝什么饮子?” 卫窈想了想:“随便买些吧。” 白芷便改道往青衣曲那边去。 卫窈站在原地看着白芷远去的身影,转身匆匆去了济世堂旁边的一座宅子里。 那宅子从外面看与寻常人家的宅院无异,只是在济世堂东边门旁边,地处坊墙边,因此显得无比寂寥。 行至大门前,卫窈四处看了看,见周围没人,推门进去,反手关上门。 院中空旷不已,卫窈提着裙子径直跑到一间屋子前,推开门,房中简陋不已,一张床榻、一张木桌,再无别的多余的东西。 床上躺着一个年迈妇人。 “阿婆!” 卫窈几步扑到床边,声音悲切:“阿婆!阿婆……你现在怎么样……” 年迈妇人闻声睁开眼,瞳孔浑浊,眼神无光。 老妇盯着卫窈看了半晌,枯木一般的手伸出去摸了摸卫窈的脸:“……是窈娘吗……” 卫窈的眼泪夺眶而出,她双手握着老妇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连连点头:“是我,阿婆,我是窈娘啊。” 老妇行将就木的脸庞露出一个笑,看着卫窈的眼神充满了慈爱,声音有些哑:“窈娘,听阿婆的话,快些离开这里,不要再来了……” “阿婆!” 卫窈打断老妇的话,趴在老妇身上:“阿婆,您说什么呢!你是我阿婆,我怎么能不来!” “窈娘乖,”老妇摸了摸卫窈的头发,“你是莱阳郡公的孙女儿,是长安城的女郎,听话窈娘,不要再来了……”老妇闭了闭眼,泪珠顺着眼角落下。 虽然这院子看着只有她一个人,但是她们都知道,这院中实际上有许多监视她们的人。 老妇慈爱地拍了拍卫窈的肩,压低声音道:“窈娘听话,不要再来了……也不要听他们的话……他们都是坏人……” 卫窈摇头,泪水打湿了老妇胸前的衣服:“阿婆……我会想办法的……阿婆,你再等等我……” 老妇叹了口气:“好孩子,看到你现在过得很好,我也就放心了……卫家人对你很好……” “听阿婆的话……好好去过你的日子,不要听坏人的……不要再来这里了……” 卫窈哭得说不出话来,只能不断地摇头。 这是将她养大的阿婆,会给她做兔儿灯的阿婆,被他们拿来威胁她的阿婆…… 老妇伸手抚了抚卫窈面上的泪水:“窈娘,回去吧,不要再来了……” 卫窈伏在榻边哭了许久,直到老妇再次昏睡过去。 “阿婆……” 卫窈哑着嗓子叫道。 女郎呆愣愣地跪坐在榻边,悲痛欲绝。 莱阳郡公卫府。 白芷提着饮子回到府中,廊下自郡公夫人院子出来的卫夫人正想去看看女儿,见到白芷独身一人,问:“窈娘呢?你没在她身边吗?” 白芷答:“九娘想要喝饮子,奴婢便去买了。” 卫夫人一听这话,脸色一变:“窈娘没有回来。” 白芷也是一惊,两人急得团团转。 就在这时,一个女郎提着裙子从外面跑进来,珠翠落了一地。 卫夫人看见卫窈,先是放下心来,又奇怪:“窈娘,你跑这么快做什么?” 卫窈仿佛没看见两人一般,目标直奔阿耶卫安书房。 书房中,卫安正在作画,房门被人推开,带起一阵风。 卫安正欲抬头呵斥来人,就见女儿卫窈跑到他面前,直直跪下。 “还请阿耶救救女儿。”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16. 济世堂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进宫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珍珠娘子从睡梦中醒来,只觉口中干渴不已,她便摸索着从床上起身,借着月光走到桌案旁,倒了杯冷茶解渴。 茶水冰冷苦涩,让她清醒不少。 房中漂浮着一阵弄弄的酒味,珍珠娘子去了窗边,将木窗支起一条缝来。 夜风顺着钻进来,珍珠吸了吸鼻子,觉得空气中的酒味散去不少。 傍晚时,牙儿抱着一坛酒过来珍珠馆找她,两人吃酒谈天,牙儿酒量比不得她,上头后自顾自地爬到珍珠的榻上睡了过去,珍珠娘子也晕乎乎的,去洗漱后也没赶人,只是将牙儿往里面推了推,便躺倒在她身边也睡了过去。 现下半夜醒来,珍珠按了按额边两穴位,以缓解头痛。 房中寂静不已,只能听见床上牙儿清浅的呼吸声。 珍珠娘子拢了拢衣服,准备回榻上睡觉,走了两步,便听见身后窗户发出悉窣动静声。 她回头,一道身影映在屏风上。 珍珠娘子:这似曾相识的一幕。 清禅熟门熟路地从屏风后走出来:“珍珠娘子,许久不见了。” 珍珠先是往床榻那边的方向望了望,见牙儿没被吵着,方才看向清禅道,压着声儿道:“清阳县主,这大半夜的,又是什么风把您给吹过来了?” 说来也奇怪,今夜珍珠再次见到清禅,倒是平静了不少。 清禅自然也察觉到房中还有另一个人,便道:“娘子,不若我们借一步说话?” 珍珠抬眸细细看了清禅一眼,回身往外走,清禅跟在她的身后。 月光清寒,枝叶婆娑。 珍珠带着清禅来到院中,在皎洁的月光下,两人对面站着。 “说吧,清阳县主,今夜又有什么事来找珍珠?”珍珠娘子淡淡问道。 清禅开门见山:“不知娘子是否知道关于晚玉娘子同靖王之间的事?” 珍珠一愣,下意识捏紧了衣袖。 清禅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大顶,看来自己说找对人了。 珍珠撇开耳边碎发,问:“县主问这些做什么?”她没有直接否认,好奇清禅是如何查到这件事的? 清禅也不同她绕弯子,只道:“珍珠娘子,上次我来找你,是询问一个普通下人的事情,今夜再次造访珍珠馆,又问你晚玉娘子同靖王之间的事,想必珍珠娘子应该猜到了什么吧?” 珍珠一时无言,惊讶于李清禅说话如此直接。 她不傻,从枢娘在百花宴上亮明身份的那一刻起,珍珠便知道对方是有目的而来,再加上近几日城中流言不断,她心思细腻,细细一想就明白了。 何况,她还知晓许多别人不知道的事。 珍珠叹了口气:“是,晚玉娘子同靖王之间确实又私情。” 清禅注意到,珍珠是直接称呼晚玉娘子之名,而不是用的“师父”一称。 “那时我才七岁,已经记事了。” 珍珠神色有些恍惚,似在回忆那时发生的一切。 “彼时离靖王谋逆一案已过去两年多,我被晚玉娘子收养,跟着她学琵琶。” “我印象里,晚玉娘子不爱笑,总是满目忧愁,身体也不太好,经常生病。” “她对我说不上多好,动辄打骂,逼着我每日练琵琶,只要不满意就会用柳条打我。”珍珠娘子摸了摸手臂,“她还请了许多人教我诗书礼仪。” 说到此处,珍珠脸上露出一个嘲讽的笑容。 “我虽然年幼,但是自出生起便在这平康坊中求生存,所以我问她,‘我为什么要学这些?’我只要学会她的琵琶手艺,从此便能不愁生计,何苦还要学这些?” 清禅静静听着珍珠娘子的话。 “不知我那句话是哪里刺激到她了,她突然发怒,抄起手中的琵琶便向我砸了过来。” 珍珠不自觉缩了缩肩,仿佛还能感受到幼时的苦楚。 “那日下着大雨,她让我去外面跪着,不准侍女给我饭吃。我从下午一直跪倒半夜,后来晕了过去,一直带我的嬷嬷心软,将我叫醒,给了我一个馒头。” “她不喜侍女近身,我一直在她房外跪着,整个院子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不知过了多久,我的腿已经麻木了,我突然听见房中传来说话的声音,像是在争吵,一男一女两个人。” 珍珠歪了歪头,月光洒在她的脸上。清禅凝神,放轻呼吸。 “是她在和一个男人争执,我咬牙站起来,颤颤巍巍地走近,耳朵贴在房门上想听他们在说什么。我听见晚玉娘子说‘你为什么要骗我?明明他已经死了!他早就死了!你是再利用我!’” “那个男人是谁?”清禅急急问道。 她有预感,如今长安发生的一切,或许就与那个男人有关。 “我不知道。” 珍珠回答得干脆:“那个男人说话声放得很轻,我听不见。” “晚玉娘子情绪很激动,口中飞快说着什么,我没听清,这听见‘义宁坊’这三个字。” 珍珠看了清禅一眼:“我想听清楚一些,却不想发出了动静,我当时的第一念头便是逃,于是我转身就跑了。” “屋里的男人想出来抓我,但我听见里面一阵劈里啪啦的声音,我想,应该是晚玉娘子拦住了那个男人。” “我跑到了北曲,那里都是下等妓.女,鱼龙混杂,我躲在巷子角落里,周围宅子不隔音,尽是男女调.情的声音。” “夜里才下过雨,地面潮湿泥泞,我全身的衣服也都湿透了,就在我晕过去前,牙儿出来撞见了我,把我拖进了屋子里。” 珍珠笑容真挚:“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牙儿。” 清禅问:“后来呢?” 珍珠:“我在牙儿屋里藏了几天,晚玉娘子的人找到了我,将我带了回去,我以为自己可能逃不过了,却不想晚玉娘子对我说,让我放心,此后长安没有人再敢动我了。” 清禅蹙眉,珍珠道:“我不懂她为什么这么说,从那以后,她仿佛当作那夜的事情没发生过一样,日日拘着我练琵琶,只是那些教导我诗书礼仪的人再没来过。” “再几年过去,我长大了些,她就离开长安了。” 珍珠轻描淡写道:“至于晚玉同靖王之间的事,或许答案都在义宁坊的某个宅子里。” 清禅沉默许久:“谢过珍珠娘子了。” 珍珠摆了摆手,或许是提起这些事,她情绪低落许多:“这些事,若真是想查,也能查到,县主来找我,不过是走了条捷径罢了。” 夜风拂过,地面上枝叶的影子晃动。 清禅对珍珠行了一礼:“既如此,我便离开了,今夜多谢珍珠娘子。” 清禅不做多留,转身离开。 珍珠看着清禅离去的背影,突然心想,清阳县主不会要从她房中出去吧? 珍珠回到自己房中,床榻上熟睡的牙儿侧身抱着被子,身边留了个位置给珍珠。 - 清禅将珍珠娘子所说的一切告诉郑曦:“看来最关键的是珍珠娘子口中那个与晚玉娘子发生争执的男人。” 郑曦若有所思:“义宁坊……” 清禅瞧他一眼:“怎么了?” 郑曦如实相告:“苏府的那个下人,似乎与义宁坊里的某个宅子有关联。” 清禅挑眉:“有意思,晚玉娘子与靖王之间的联系在义宁坊,那个可疑的下人也与义宁坊有关。” 郑曦摇了摇头,拍了拍清禅的头:“夜深了,快回去歇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翌日一早,郑曦用过朝食,回到书房中,郑诫早已候他多时,神情慌张。 “郎君!那名苏府下人消失了!” 郑曦一愣:“你说什么?” 郑诫:“一直有人盯着,可是自从昨日那人告假回到家中后一直没有出来过,言卫怕出什么事,翻进那人家中一看,根本就没有人在。” 郑曦脸色阴沉:“言卫的人盯着,从你们眼皮子底下消失了?” 郑诫面色通红:“属下知罪。” 郑曦冷笑一声,昨夜里才从珍珠娘子那里知道义宁坊的线索,今日苏府下人就不见了。 看来对方的手伸得比他想象的还要长。 “苏二郎呢?”郑曦问。 苏二郎那边也一直有言卫的人跟着。 郑诫:“在太平坊宗正寺卿林家。” 苏二郎是同谢家谢七齐名的纨裤子,唯爱斗蛐蛐儿赌博,被苏侍郎训斥多次也不改,家中扣了他的月钱,老实了一段日子,苏侍郎心软后又故态复萌,只是学聪明了要避着自己阿耶,不该再被发现。 宗正寺卿林家的儿子与苏二臭味相投,昨夜里苏二便歇在林家。 郑曦:“收拾一下,去太平坊。” 这边郑诫还没应下,明棋就匆匆跑了进来:“郎君,圣人宣您进宫。” 郑曦一愣,觉得头疼不已。 郑诫也为难:“郎君,这……?” 郑曦看了他一眼:“我随后就进宫,郑诫,你去找清阳县主。” 郑诫惊讶,郑曦挥了挥手:“你将事情经过告诉县主,她知道该怎么做。” 郑诫:“是。” 生命不敢耽误,郑曦换了身青色联珠纹襕袍,骑马进了大明宫。 早有人在宫门处等着他,是圣人身边的内侍,见了郑曦,内侍向他行了一礼:“十一郎,随奴来吧。” 走过黑灰高墙,来到巍峨雄伟的含元殿。 踏进正殿,整个魏朝的统治者坐在首位,下面站着两个人。 是卫安与卫窈。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进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长安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含元殿是大明宫中轴线上第一殿,位于龙首原南沿,殿内朱红高柱排列,撑起石绿屋脊,华盖如云。 圣人一身素色衣裳,靠着凭几,姿态闲闲。见到郑曦自殿外而来,圣人露出一个和善的笑容:“十一郎来了。” 圣人语气柔和,周身气质沉稳,看着半分不像是大魏的皇帝,反而给人一种家中长辈的亲切感。 郑曦对着圣人恭敬行礼:“圣人安。” 圣人挥了挥手,指着站在一旁的卫家父女,对郑曦道:“一早卫卿便带着他女儿进宫,向朕说了些事情,朕觉得,十一郎也该过来听听。” 郑曦心中了然,侧过身对着卫安又行了一礼:“卫司业。” 卫安身为莱阳郡公嗣子,一心不在仕途,只领了个国子监司业闲职。 此时看着面前的年轻郎君,卫安心绪复杂,他一早带着卫窈进宫,将卫窈告诉他的事情尽数呈报给圣人,不想圣人听了只让他们候着,转头着人宣了英国公的孙儿郑曦进宫。 卫安心中琢磨了半天,暗道,看来他说的事情,圣人怕是早就知道了,至于圣人是从何知晓的,自然就是通过这位郑十一郎了。 天子暗卫通八方,这长安城的一举一动,都在圣人的掌握之中呢。 卫窈站在父亲身边,玉首低垂,避开了郑曦的视线。 她能感觉到,郑曦一直在打量她。 卫安清了清嗓子,又复述了一遍方才说的话,只不过对象由圣人换成了郑曦。 “小女流落平州之时,被一位乡下阿婆收养长大,一个月前,我们将窈娘接回长安,那位阿婆不愿同我们一道来长安,于是我便派人将那位阿婆好好安置下来。” “不想在小女走后,有贼人挟持了那位阿婆,将其强行带到长安,以阿婆的性命威胁小女为其做事,小女不敢轻举妄动,便将此事告诉了我。” 卫安三言两句便将郑曦忙了许久的事情交待清楚。 郑曦盯着卫窈,问道:“不知那些人让卫娘子帮他们做了什么?” 卫窈沉默了几息,道:“他们让我在济世堂教那些孩子们唱歌谣。” 这歌谣,自然就是有关苏府女郎的歌谣。 郑曦:“卫娘子照做了?” 卫窈摇头,语气坚定:“没有,他们用阿婆威胁我,可是我没有见到阿婆,怕他们骗我,便没有去做。” 郑曦又问:“他们是如何找上卫娘子的?” 卫窈听见此话,突然抬头看他:“不知郎君可否还得那日崔家女郎的赏荷宴席?郎君与清阳县主一道取回了一只兔儿灯?” 郑曦点头:“记得。”他当然记得,那盏灯,现在还在他书房放着。 卫窈笑容微涩:“我当时见了那盏灯,就说过,我阿婆也会做这样的兔儿灯。当天晚上回去,我房中便凭空出现了一盏一模一样的兔儿灯,我跟着阿婆从小到大,一眼便认出来了,那是阿婆亲手做的。” 卫安一愣,偏头看了一眼女儿,这些事卫窈并未告诉他。 郑曦:“然后呢?他们如何与你见面?你可知道对方长什么模样?” 卫窈:“我与他们没有过接触,每次都是让我去济世堂,那里后院有个花廊,我去时,有人将需要我做的事情写在纸条上藏在花廊中。” 难怪,郑曦回想邓桥的话,难怪卫窈去济世堂去得频繁。 郑曦:“卫娘子收到过几次他们的指示?” 卫窈:“虽然我常去济世堂,但是只收到过两次。一次是在百花宴之前,他们让我去流音阁,去见一个叫枢娘的女子,只是那日阿姊在我房中与我一道歇息,我便没有去。第二次他们让我教孩子们歌谣,但是我挂念着阿婆,也没有去做,怕他们用阿婆骗我。” “枢娘?” 一直未曾说话的圣人听见这个名字,蓦然出声问道。 郑曦回:“那位枢娘是平康坊流音阁的一位娘子,擅弹琵琶,师从长安曾经的琵琶大师晚玉娘子。” 圣人忽然神色变了变。 目光望着虚空着的某一点,似乎是在怀念着什么。 “晚玉娘子……” 圣人轻叹一声:“许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郑曦心下怀疑,难不成圣人与这位晚玉娘子也认识? 郑曦收敛心绪,说道:“既然他们让卫娘子为其做事,怕是卫娘子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下,今日卫司业带着卫娘子进宫,他们恐怕也都知道了。” 卫安点头:“自是瞒不过他们,可是此事事关重大,莱阳郡公府不敢掉以轻心,怕与靖王旧部有关,便想着禀报给圣人。” 卫安说这话并不是随口胡言,幕后之人让自家女郎散布朝臣谣言,背后定是有天大阴谋。 圣人听了卫安的话,冷笑一声:“靖王。” 下面三人敛声屏气,不敢多言。 “行了,”圣人伸手捏了捏眉骨,“都退下吧。” 卫窈悄然松了口气,毕竟她的这些事,足以让圣人怀疑莱阳郡公府包藏祸心。昨夜里卫安听了她的话后沉默许久,最后拍板决定进宫面圣,卫窈当时极为不解,不知阿耶为何要这么做,难道就不怕圣人怪罪吗? 一瞬间,卫窈心生后悔,她只是想让阿耶救救阿婆,她不想阿婆再被那些人折磨了。 可是卫安的决定不容置喙,卫窈提心吊胆了一整夜,一早便随着卫安踏进宫城,幸好…… 卫窈想,至少阿婆有救了。 郑曦三人行了礼,退出含元殿。 听了卫家父女说的这些话,郑曦仍旧觉得眼下的线索一团乱麻。 枢娘那边一直有人盯着,想要引蛇出洞; 苏府下人莫名消失; 卫窈这边,虽是老实交待了一切,可是没有新的线索。 卫安带着卫窈进宫,不过是想借助圣人之命,除掉卫府周围潜藏的危机罢了。 圣人当然也知道卫安的心思,没有点破,只是苦的是郑曦罢了。 “阿郎。” 出了丹凤门,卫府的下人候在宫门外:“阿郎,那座宅院四周监视的人都消失了,属下等人将那位阿婆带了出来,已经找郎中为她诊过脉了。” “阿婆可有什么危险?”卫窈急急问道。 她将这些事告诉卫安,就是在赌,赌那些人不敢冒然做事。 他们知道阿婆对卫窈很重要,所以一直用阿婆来威胁卫窈。 下人回:“九娘放心,阿婆一切都好。” 郑曦听了一耳朵,抬脚往明棋那边走:“去太平坊。” 不知道七娘那边如何了。 - 太平坊,林府。 “二郎又输了!快!拿钱出来!别赖帐!” 林家六郎林洲的蛐蛐儿赢了苏二郎的蛐蛐儿,得意满满,大笑着拍了拍桌,对苏二郎说道。 苏二郎气急败坏,将最后一点银钱塞到林洲手中:“真是走了霉运!” “再来!” 苏二郎撸起衣袖:“我就不信了!” 他就不信了,他能一直输。 一盏茶的时间后,林洲笑得碰倒了桌上的酒杯:“二郎,这局你又输了!你拿什么来抵?” 苏二郎现在身无分文,只得扯下腰间的九环蹀躞带,上面坠着算袋、火石袋、契苾真、玉石、犀角等物。苏二郎将这九环蹀躞带扔向林洲:“拿去!” 林洲伸手接住:“这可是好东西。” 一旁的随侍劝苏二郎:“二郎,您还是别再赌了,小心阿郎知道了,又要将您禁足。” 苏二郎爱抚地摸了摸自己的蛐蛐儿,闻言瞥了一眼随侍:“只要你不说,阿耶怎么会知道?” 随侍面露难色,可是阿郎要是问起了,他也不敢隐瞒啊。 要是陈阿五在这儿就好了。随侍心想。 “陈阿五何时回来?”苏二郎也开口问。 随侍道:“仆也不知。” 这陈阿五原不过是院子里的一个洒扫奴仆,可是为人机灵、讨主子欢心,更是斗得一手好蛐蛐儿,是以二郎每回出去同那些狐朋狗友玩,都要把陈阿五带上,帮苏二郎赢回了许多脸面。 只是最近几日,陈阿五告假,说是家中长辈生了病需要他回去照顾,好几日都没来府上了。 “六郎!二郎!” 一个奴仆急急跑进房中,对着苏二郎道:“二郎,苏侍郎派人过来找你了。” “什么!” 苏二郎惊得跳起来,手忙脚乱地收拾自己的行头:“阿耶昨晚不是当值吗?怎么会知道我在里?” 那奴仆神色慌张,没有回话。 苏二郎也没注意,林洲抱臂笑:“二郎可是连这蹀躞带都输给我了,不知苏侍郎又得气成什么样子。” 苏二郎没空和他斗嘴,带着随侍急匆匆外林府外面跑。 林府大门外。 街巷宽阔,白色骏马威风凛凛,马背上坐着一个璎珞纹绿衫、合欢花纹长裙的女郎,正是李清禅。 郑诫站在一旁为清禅牵马。 苏二郎连摔带滚地跑到大门前,不见自家阿耶派过来的下人,只见到骏马上的清阳县主。 苏二郎还没反应过来,匆匆对着清禅行了个礼:“县主安。”一边说着,一边四处张望,想看看父亲的人在何处。 清禅看着苏二郎一脸惶恐的模样,不禁微笑道:“苏二郎。” 苏二郎心不在焉。 清禅:“苏二郎,是我让人进去叫你出来的,你阿耶现在还在皇城中呢。” 苏二郎怔住,听见不是父亲的命令,悬着的一颗心顿时放下来,下一刻又觉得奇怪,听清阳县主的意思,是她找他有事? 可是苏二郎与县主并不相熟,自己妹妹苏容倒是同县主挺熟的,每次见面两人都要互相阴阳对方几句。 苏二郎躬身:“不知县主找某有何事?” 清禅望了望他身边,只带着一个随侍。 清禅与郑诫对视一眼,郑诫微微摇了摇头,不是他。 清禅便问:“苏二郎,你身边有个洒扫的下人不是?他现在人呢?” 苏二郎更觉不对劲,堂堂县主,问他身边的下人做什么?更何况还是一个微不足道的洒扫下人。 苏二郎心中惶惶:“县主说的可是陈阿五?” 清禅见郑诫对她点头,道:“是他。他人现在在何处?” 苏二郎老实回答:“陈阿五前几日告假,说是家中长辈身子不适,他回家照顾几日。” “这几日你都没再见着他?”清禅朗声问。 苏二郎:“是。” 清禅翻身下马,走到苏二郎身前:“我的人说,那陈阿五只是一个刚进苏府的下人,你为何时时将他带在身边?” 苏二郎身子抖了抖,他虽然整日里不学无术,但到底脑子还算好使,听县主这么一说,就知道陈阿五不对劲,要不然一个县主为什么要去查一个新入府的奴仆? 苏二郎鬓边沁出冷汗,颤着声音:“回县主,陈阿五确实是刚来苏府的下人,只是他人生的机灵,又会说话,再加上……”苏二郎顿了顿,含糊了句什么,道:“陈阿五讨人喜欢,会做事,所以我才将他带着。” 清禅笑了笑:“再加上什么?” 苏二郎眼一闭:“陈阿五会斗蛐蛐儿。” 清禅提了提手中的马鞭:“你可知,那个陈阿五已经失踪了?” “什么?”苏二郎瞪大了眼睛。 清禅看他一眼:“苏二郎还不知道吧,那天你带着下人去珍珠娘子处听曲儿,留下陈阿五给你打掩护,你可知陈阿五那日醉了酒,到处说四娘并不是苏家亲生女儿?” 苏二郎一愣:“怎么可能?” 苏二郎以为自己听错了:“他怎么会知道?” 陈阿五怎么会知道这件事?他还说了出去?不对……他去珍珠娘子那里已经是许久之前的事了,那时候陈阿五就知道了? 还是说……陈阿五进苏府本就动机不纯? 清禅饶有兴趣地看着苏二郎几经变化的神色:“苏二郎,你当真不知这一切?” 清禅当然知道苏二郎榆木脑袋一个,哪里会知道这些。只是这陈阿五被苏二郎带着到处参加纨绔公子们的聚会,说不定就又埋下了什么祸患。 苏二郎还在愣神中。 清禅没得到回应,也不生气,看来苏二郎这里也问不出什么来。 女郎回身上马,示意郑诫一眼,郑诫会意,替县主牵着马往巷子外面走。 “郑诫,你觉不觉得这一切很奇怪?” 出了这条巷子,清禅突然问道。 郑诫不解:“县主何出此意?” 清禅幽幽瞥了眼郑诫,有这样的属下,郑曦平日该有多累啊。 心里想着郑曦,清禅一抬头,就见郎君站在前面街口处。 身姿挺拔,风流韵致。 清禅拍了拍马儿,马儿小跑起来,郑诫及时松了手。 “郑曦!” 清禅翻身下马,后面郑诫追上来将马牵住。 郑曦往前走了几步,清禅站住,上下看了看眼前的郎君,问:“圣人宣你可是有什么事?” 郑曦拉着清禅往后推了推,避开来往的人群,回道:“卫安带着卫窈进宫,说了些事情。” “什么事?”清禅扯着郑曦的衣袖,好奇道。 郑曦便将含元殿中的事情说给清禅听了,清禅听后,细眉微蹙:“奇怪。” 郑曦垂眸看着清禅:“怎么了?” 清禅:“你这样一说我就想起来了。那日洛娘设宴是在崔夫人的园子里,那园子是皇后赐给崔夫人的,园中的那些灯笼按理来说,都是宫廷中所用的样式,我们挑了那盏兔儿灯带回去,窈娘说她乡下的阿婆也会做这样的灯,一模一样……” 郑曦瞬间领会清禅的意思:“一个乡下妇人做出来的东西,怎么会和皇后赏赐园子里的手艺相同。” 清禅抬头看他:“是窈娘说谎了?还是那盏兔儿灯有问题?” 郑曦紧锁浓眉,回想片刻:“我记得,那日我俩将兔儿灯带回来后,崔洛娘说……” “她说,‘我怎么从没见过这盏灯?’”清禅接道。 两人对视一眼,郑曦声音带着几分严肃:“看来是那盏灯有问题。” 崔洛娘在园中设席是偶然兴起,但那盏灯却出现的恰到好处,让清禅发现了。 “看来藏在暗处的人还挺多的。”清禅道。 郑曦头疼,线索越来越多,也越来越乱,一点头绪都没有。 郑诫牵着马挡住二人,竖起耳朵听两位主子的讨论。 “郑曦。” 清禅叫道,声音拉长了些,带着不易察觉的亲昵:“你有没有感觉最近发生的这些事很奇怪?” “有。” 郑曦回答得毫不犹豫。 听得一旁的郑诫抓耳挠腮,到底哪里奇怪了? 清风吹过,清禅伸手接过空中飘落的花瓣:“这一桩桩一件件,似乎都在针对苏府。” 郑曦摘下落在清禅发间的花瓣:“不,不是在针对苏府。他们的目的是户部侍郎府。” 清禅眨了眨眼,明白了郑曦的意思。 “郑曦,是不是真的有人坐不住了?”她记得,那日曲江池意外,阿父也是这么说的。 长安太平了二十年,总有人坐不住了。 女郎柳眉杏眸,郑曦道:“七娘,长安从来没有太平过。” 毕竟这是整个魏朝的权力中心,在看不见的地方,长安城诡谲云涌,权力与欲望交织,每天都有人死得不明不白。 花瓣簌簌,清禅叹了口气,目光越过坊墙,远眺北方的几座雄伟宫城。 是不是那里的勾心斗角更多? 郑曦看着女郎少见的忧心模样,他伸手拉了拉清禅发间缠着的鸦青色丝绦:“陪我去义宁坊看看?” 清禅转头撞上郑曦含笑双眸:“好呀。” 义宁坊,似乎一切都是从那里开始。 明棋与车夫候在坊门外,郑曦扶着清禅上了马车,偏头对郑诫道:“陈阿五那边的人先别撤回来,现在你去将枢娘带回来。” “是。”郑诫点头。 - “郎主,我们的人都按照您的吩咐撤回来了。” “嗯。” “郎主,难道我们就这样放弃吗?” 卫窈这枚棋子用不了了,陈阿五他们早就处理了,枢娘那边他们也切断了联系…… “不急,本来就只是同他们玩一玩罢了,他们发现了就发现吧。” 男人的声音不悲不喜,并不将这一切都放在心上。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长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圣人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义宁坊位于长安城西北角,紧邻开远门。坊中多胡人来往,更建有景教、祆教等外来宗祠。 清禅见着街上许多穿红衣的祆教教徒齐聚,问郑曦:“今日怎么这么多祆教信徒?是有什么仪式吗?” 郑曦透过清禅掀起的帘子看了一眼,道:“月中祆教有赛祆仪式,想来都是去宗祠参礼的。” 马车绕过街巷,在一处破落荒败的宅子前停下。 郑曦扶着清禅下了马车,一旁早有言卫的人在外面候着,见着他二人,连忙上前行礼:“郎君、清阳县主。” 清禅四处看了看,这宅子真是偏僻,周围门可罗雀,人烟稀少。 郑曦:“带路吧。” 那人走在前面,郑曦拉过清禅的衣袖:“走了。” 这处宅子不大,园中荒草萋萋。清禅偏头用手捂着口鼻:“好大的尘灰。” 郑曦笑着摇了摇头,掏出帕子递给清禅:“这宅子荒废了许久,又没人打理,县主暂且忍一忍。” 清禅瞪了他一眼,接过那方墨竹手帕:“打趣我?” 郑曦挑眉含笑:“某不敢。” 言卫的人推开房门:“郎君、县主,请。” 郑曦点了点头,对他道:“你去外面候着。” 房中一股潮湿霉味,两人四处转悠。 一扇早已残败的屏风、几张摇摇欲坠的案几、一台檀木梳妆台,珠帘微动,再无其余多的。 “咦,这里竟然还有一把嵌云母石五弦琵琶?” 清禅往里面走了走,拂开帘子,瞧见那把落在地上的琵琶,不由奇道。 郑曦回:“晚玉娘子擅琵琶,倒也不奇怪。” “七娘,你过来看看这些。”郑曦唤道。 清禅循着他的声音走过去:“怎么了?” 郑曦从妆奁中抽出一沓信纸递给她:“你瞧瞧。” 清禅接过那些泛黄的信纸,仔细看着。 “萱娘亲启……几日不见,心中甚念,近日得一奇玩九珠环,已遣人送往晚玉楼,送以萱娘一乐……” “三郎启……君离长安已数月,不知越州风土如何,以致郎君乐不归京?” “……越州有一手巧匠人,善制琵琶,吾为萱娘求得一把嵌云母紫檀琵琶,卿误我也……三郎留……” 清禅看了几封,俱是晚玉娘子与靖王之间的书信来往,言语间掩不住的情真意切。 “萱娘……”清禅看了剩下几封,将信纸递回郑曦手中,“萱娘是晚玉娘子闺名?” 郑曦立在清禅身边:“晚玉娘子是她出名之后的称呼,原姓贺,单名萱。” 清禅抬眸看了他一眼,眸中意味不明:“这样看来,靖王与晚玉娘子之间当真是郎情妾意。” 时下女郎名讳只有家人、好友、夫君等人知晓,靖王信中唤晚玉娘子为“萱娘”,可见真是喜爱对方。 郑曦被清禅那一眼看得怔住,随后解释:“这些都是言卫去查的。” 他连七娘名字都不知晓,何以关注其他女子名讳。 清禅拉开妆奁,里面还有许多金银首饰,都是二十年前长安正流行的样式。 她伸手拨了拨:“所以这地方是靖王与晚玉娘子幽会之处?” 郑曦将清禅的手拉过来,用帕子擦了擦:“这些东西都不知放了许久,你动它们做什么?” 清禅看着郑曦温润认真的眉眼,笑:“你说是不是?” 郑曦捏了捏清禅手心:“自然是了,珍珠娘子不是说了,她从晚玉娘子与那个神秘人的对话中听见了‘义宁坊’?再加上这些信纸,及那把琵琶,想来就是了。” “晚玉娘子名动长安,靖王受先帝喜爱,两人一举一动都受到众人注意,自然得找个地方幽会。” 清禅想了想:“也是,靖王妃出身韦氏,生□□妒,眼里容不得沙子,若不寻个僻静的地方,晚玉娘子怕是要遭罪。” 清禅道:“没想到靖王还挺会怜香惜玉。” 郑曦觎了清禅一眼,没说话。 清禅又问:“所以靖王与晚玉娘子是如何相识的?” 据她所知,靖王不是个爱去那些风月场所的人。 郑曦拉着清禅往外走:“当年晚玉娘子名满京师,受先帝诏令,入宫为先帝及一众宫妃、皇子表演,自那以后,靖王便与晚玉娘子多有往来。” 清禅恍然大悟:“所以是先帝自个儿牵的线。” 两人回到马车上,马车缓缓向前行驶。 清禅道:“所以到头来,忙活了这么久,幕后之人就为了让我们知道靖王与晚玉娘子之间的事情?” 郑曦临走前将那些信纸带上了,此事握在手中:“自然不是。” 言卫的人早就盯上了这处地方,暗中细细搜查过,从来没有什么信语,今日他们一来,就发现了这些,怕是有人提前放在此处的。 言卫为圣人做事,这些证据自然也要呈给圣人过目,想起今早圣人提起晚玉娘子的神情,郑曦暗暗摇头,幕后之人可是算得准了。 郑曦将清禅送回燕王府,掉头往言卫府走。 “郑曦。” 清禅叫住郑曦,郎君回头,温声问:“怎么了?” 清禅:“明儿便是伏日了,我同芸娘预备着出门去曲江池杏园玩,你去不去?” 郑曦想了想:“明日若是无事,我便同你们一起去。” 清禅知他事务繁忙,点了点头:“你去忙吧。” 言卫府。 郑曦踏入其中,郑诫迎面而来:“已经将枢娘带过来了。” 郑诫将信纸给他:“送进宫吧。” 房中光景昏暗,枢娘抖着肩膀坐在软榻上,瑟瑟发抖。 今早她起身起得晚了,侍女服侍她洗漱时,几个穿着黑衣的男人闯进未央轩,二话不说,打晕了她的侍女,抓着她捂了她的嘴,将其强行带到此处,无论她如何拍门喊叫,都无人理会。 枢娘心中惊惧,正四下无神时,房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她抬头看过去,只见一个青衣郎君逆光而来。 郑曦踏入房中,朝枢娘走了几步,枢娘下意识往后退。 “你是谁?” 枢娘捂着胸口问,她另一只撑着软垫的手软绵绵的,强行支撑着不让自己倒下。 郑曦声音淡淡:“枢娘?” 枢娘垂眸,避开郑曦满含审视的目光。 “你来长安多久了?”郑曦问。 枢娘不语,心中一片乱麻。 “百花宴上,又是谁让你说的那番话?” 枢娘遽然抬头。 郑曦负手而立:“从你在百花宴上现身的那一刻起,我的人便盯上你了,所以你说不说都无所谓。” “那你将我抓过来做什么?”枢娘声音嘶哑。 郑曦笑得古怪:“自然是保护你的安全。” 陈阿五失踪,多半已经遭遇不幸,枢娘可不能,毕竟她是晚玉娘子的弟子。 房中一时沉默下来,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枢娘的声音。 “我也不知道他们是谁,师父过世后,他们便找到了我,让我为他们办事。” 从入长安,到百花宴,再到那些谣言,都是他们吩咐她去做的。 郑曦心知幕后之人谨慎,难以对付,是以也没奢望能从枢娘口中知道些什么,他细细看了枢娘一眼:“你在此处待着吧。” “你什么时候放我离开!” 枢娘问。 郑曦头也不回:“等有人来接你了,你就可以走了。” - 大明宫,紫宸殿。 圣人靠着软榻,垂首翻书,殿中燃着儿臂粗的的红烛,偶尔传来几声灯花燃尽的呲呲声,其余一切都安静无比。 内侍端着一个木案自殿外匆匆而来,在圣人身旁跪下,道:“陛下,这是言卫呈上来的东西,还请陛下过目。” 圣人偏头看了看,对着内侍招了招手,示意他离近些。 内侍跪着往前挪了两步。 圣人挽了衣袖拿起盘中的书信,只扫了一眼,便神情骤变。 只是不过一瞬,圣人便恢复了常态,只是捏着信纸的手指逐渐泛白,呼吸声也越发急促。 片刻后,圣人将信纸扔回盘中,闭眸不语,心胸微微起伏。 内侍静默不言,等待圣人发话。 “今早朕听见十一郎及卫家女郎提起一个叫做枢娘的女子。” 圣人突然道。 内侍埋头:“是。” 圣人睁眼,眸色清明:“将她带过来。” “是。” 内侍起身端着木盘往外走,着人将此事安排下去。 殿内,有宫婢上前替圣人斟茶,圣人将人挥退,复又拿起书卷翻看。 宫婢在圣人身旁伺候久了,明白此事圣人心情不好,便带着殿内一众宫婢退至殿外。 “萱娘……” 一个才被分过来的婢女走得慢了些,恍惚听见圣人的低语。 郑诫领着宫人来到言卫府,命人给那宫人倒了杯茶,自己先去见了郑曦,将圣人的吩咐说给他听。 郑曦并不意外,只道:“圣人发话,便照做吧。” “你去将枢娘带出来,交给那位宫人,再带几个言卫的人一路护着,别出了什么差错。” 郑诫不解:“……郎君?” 郑曦乜他一眼:“还不快去?” 郑诫麻溜地滚开了。 郑曦看着郑诫的身影,摇了摇头,此事终于要了结了。 明日里也能抽出时间陪七娘出去玩。 - 蓬莱殿中。 内室明亮,香薰满殿。 一切都静悄悄的,宫婢们来往只能听见裙裾扫过地面发出的悉窣声,皇后闭眸卧于榻中,身前坐着两个华服宫妃。 “殿下,这是妾家中送进来的游仙枕,据说有使人安眠之奇效,且能梦见十洲仙境、四方风光呢。” 王淑妃着人将那游仙枕抱上来,其色如玛瑙,温玉朴素,看上去并不十分华丽。 一旁徐贵妃凑近看了看:“这可是好东西,当真有此奇效?” 王淑妃捂嘴笑:“这是家父从龟兹商人手中得来的,罕见得很,于是妾便献给皇后殿下。” 沈皇后睁眼扫过那游仙枕一眼,温温一笑:“难得淑妃有此心,我就收下了。”挥手让立在一旁的女官将那游仙枕收进库房。 圣人不常来后宫,后宫嫔妃关系和睦,常在一起自娱自乐。 王淑妃柔声道:“就怕殿下不收呢,要不然妾在殿下及贵妃姐姐面前可落了脸面。” 徐贵妃伸手捏了捏王淑妃的鼻子:“你倒是会讨人欢喜。” 说着转头去看沈皇后:“殿下你看,淑妃妹妹当着我的面儿送了好东西给您,我若是不拿些什么东西出来,倒显得我不会做事了。” 沈皇后便问:“你又有什么好东西?” 徐贵妃厚着脸皮道:“妾哪里有什么好东西,不过妾见殿下殿中有一玉春青瓷花瓶,不知殿下能否割爱赏给妾?” “原来是来我殿中讨东西的。”沈皇后起身,忍俊不禁,“只是那玉春青瓷瓶我也极爱,有些舍不得。” 徐贵妃坐到皇后身边,抱着后者手臂:“殿下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可怜可怜妾吧,妾当真是喜爱那青瓷花瓶。” 皇后最是受不了徐贵妃这副样子,将她往外推了推,做嫌弃状:“行了,回头就叫人搬去你殿中,快些坐好。” 王淑妃趁机吃了好几块红酥糕点。 “殿下。” 女官疾步而来,神色古怪。 徐贵妃连忙坐好,皇后理了理衣裳,问:“怎么了?” 女官迟疑了几息,道:“回殿下,圣人从宫外领了个女子进紫宸殿。” 沈皇后一愣:“这是奇怪了。”圣人不喜女色,就连后宫中的嫔妃也不多。 王淑妃道:“什么样的女子?” 女官低头:“听说是……是平康坊的花娘。” “什么?” 徐贵妃与王淑妃惊讶。 沈皇后讶异了一瞬,随即便反应过来:“圣人喜欢就好,你先退下吧。” “殿下,这可如何使得?”女官退下后,徐贵妃皱着眉道。 王淑妃也附和:“是啊,殿下,这平康坊的女子,如何能……” 王淑妃顿了顿:“殿下去劝劝圣人吧。” 沈皇后面色平淡,打断二人的话:“平康坊女子又如何?陛下喜欢就好,你们莫要再多言。” 皇后捻了捻指间。 二十年了,陛下心中还没放下啊。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圣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曲江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你和十一兄这些天到底在忙什么呢?每次去找你们都不见你们人影。” 缓缓行驶的马车里,郑芸推了推抱着软枕酣睡的李清禅,不满抱怨道:“你们背着我干嘛去了?” 郑芸伸手捏了捏清禅的脸,被后者一把挥开:“别闹,芸娘。”说着,清禅偏头留了个圆润的后脑勺给郑芸。 今早晓鼓才响过第一波,郑芸便提着裙子冲进来将她从床上拉了起来,清禅神智迷迷糊糊的,任由燕枝、却微为她梳洗打扮,最后被郑芸牵着上了马车,随手抱了个软枕补眠,不想郑芸却一直拉着她说话。 “芸娘。” 车窗外传来郑曦清朗的声音,隔着车帘,听得不太真切。 “别吵七娘,让她睡一会儿。”郑曦道。 郑芸蹙眉,“唰”的一下掀起帘子,带着怨气道:“十一兄,你老实说,你和七娘这些天干嘛去了?成天都见不着人影!” 骑在马上,穿着墨色联珠团窠狩猎纹圆领罗袍的郎君清隽如画,头上带着软脚幞头,两根帛带飞扬在空中,腰坠蹀躞带,锦衣玉袍、潇洒恣意。 此时天色青黛一片,晨光微亮,路上行人匆匆,卖朝食的小贩们在路边出摊,热乎乎的胡饼、汤饼、毕罗香味悠扬,郑芸吸了吸鼻子,不禁咽了咽口水。 郑曦哂笑,瞟了郑芸一眼:“饿了?” 今日伏日,几人约着去曲江池杏园游玩,想着午后闷热,便趁着早晨清冽凉爽,早早地出门,是以郑芸只草草吃了几口朝食,此刻闻见香味,郑芸只觉得自己肚子咕噜咕噜地叫。 “等着。” 郑曦扔下两个字,策马掉头往一旁的朝食摊子行去。 郑芸趴在车窗上眼巴巴地望着十一兄的身影。 头上的闹蝶步摇钗被人拨了拨,郑芸回头,便见清禅坐在她身后,脸蛋红扑扑的,留着被压出来的印子。 郑芸一下扑到清禅身上:“说!你和十一兄背着我做什么去了!” 清禅往后倒了倒,用手支撑身体,慢吞吞道:“嗯……容我编一编说辞。” “七娘!” 郑芸气极,从清禅怀中起身,将其压在身下挠她痒痒:“你说不说!” 谁知清禅并不怕痒,只觉得郑芸在她身上作乱的手像是在给她按摩,还懒洋洋道:“轻一点。” 郑芸:“……” 清禅发间的镶玉石花钗落在软毯上,两人都没有注意,郑芸伏在清禅身上,低声嘟囔:“你和十一兄成日不见踪影,琬娘也回萧家了,我一个人也不知道该找谁玩,整日待在家中,当真无趣。” 清禅手抚了抚郑芸的发丝,听了郑芸的话,问:“萧琬回萧家去了?” 郑芸感受着清禅说话时胸前的起伏,便抱着清禅的腰:“是啊,前几天就走了,八兄一路送着回去的。” 清禅心不在焉,心想,那日郑曦给萧琬说的那一番话,也不知萧小娘子到底听进去了没有? 帘子倏然被人一把掀起,郑曦目光凉凉地望着车中抱在一起的两人,另一只手上还拿着两个被纸包着的胡饼。 清禅对上郑曦的目光,灿然一笑。 郑芸忙不迭地从清禅身上爬起来,顺手将后者拉起来,对着郑曦讪笑:“……十一兄,你回来了。” 郑曦视线落在郑芸那双方才抱着清禅腰肢的手上,郑芸将手缩在身后。 “郑曦。”清禅似乎没有察觉到兄妹两人之间的暗涌,对着郑曦笑:“我饿了。” 郑曦将胡饼递给两人,郑芸坐在车厢角落安静吃着,试图不发出任何声音。 清禅啃着饼面上的芝麻,仰头问郑曦:“你吃过没有?” 郑曦垂眸看着清禅瓷白的脸蛋,想伸手摸一摸她颊边因为睡觉而压出来的印子,郑曦喉结微动,强忍着心中欲.望,回:“吃过了。” 清禅还想说什么,郑曦抬手拂过女郎耳边鬓发:“进去坐好,当心摔着。” 于是清禅乖乖坐回去,帘子放下,郑芸凑到清禅身边:“十一兄好吓人。” 清禅没说话,郑芸上下打量了一翻清禅,暗想,十一兄不会是因为她刚刚抱着七娘吃醋了吧? - 曲江池在长安东南一隅,与周围的芙蓉园、杏园、乐游原、慈恩寺等相接,池中水面碧如波,岸上柳、杏、梨等树绿枝依依,葱翠四合。 杏园中广植杏树,早春时杏花如雪,夏来浓荫匝地,是避暑的好地方。 清禅三人到时,正好遇上崔洛娘、崔道言兄妹二人,索性便聚在一起玩耍。 彩衣奴仆们脚步匆忙,有条不紊,在岸边一颗古树下铺上毡毯、支起帷帐,将食案等东西一一摆放齐整,又有一列婢女端着各种吃食摆在食案上。 云兴霞蔚,日光明亮。 崔氏兄妹带着家中厨子一便过来,摆上了许多精致糕点,金乳酥、巨胜奴、水晶龙凤糕、玉露团等,又有小团茶、碧涧明月、芳蕊茶等清香茶水,以及凝露浆、葡萄酒、桑落等名酒。 “今天你们是有口福了!” 崔道言端着鎏金宝相花纹酒盏,拍着食案道:“我让家中厨子们带了一头全羊过来,一会儿咱们吃烤羊肉。” 郑芸轻轻抿了口桑落酒:“你们也不嫌麻烦。”大老远的将全羊从城中带到郊外来。 “此言差矣。”崔道言摇头晃脑,“圣人云‘民以食为天’,吃是天大的事情,怎么能嫌麻烦呢?” 清禅路上过来吃过胡饼,现下什么都不想吃,只抱着茶杯,一边听几人说话,一边吃茶,一不留神便将茶水中的桂皮吃进嘴中。 “吐出来。” 斜里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掌伸到清禅面前,郑曦看着她,道。 清禅一愣,放下茶杯,抽出今日难得带在身上的手帕,将桂皮吐在上面,对着郑曦笑:“你那么紧张做什么?” 郑曦收回手,黑白分明的眸子无言望着清禅,清禅有些不自然,咳了一声,眼神四处扫视:“看着我干嘛?” 恰好有婢女端上来一碗汤饼放在清禅食案上,冒着热气,汤面上撒着葱、姜、茱萸等调味之物。 清禅正想让人撤回去,就听见郑曦道:“今日伏日,多少吃一口吧。” 清禅这才想起,伏日吃汤饼,有辟邪之意。每年今日,城中的饭馆也都改卖面食,就连酒肆中的胡姬也不会招呼客人进去饮酒。 “那可怎么办?” 清禅眼尾上扬,眸中狡黠之色不掩。 女郎面露难色:“方才来的路上吃了胡饼,现在吃不下了。” 郑曦闻言一笑,身上的肃冷之色荡然无存。 郎君端起那碗汤饼,手执调羹搅拌了几下,勺子喂到女郎唇边,声音温润含情:“县主赏脸吃一口吧。” 清禅身为宗室女,一出生便得了县主爵位,平日里旁人唤她“县主”,多少都带着几分尊敬,可偏偏近几次郑曦每次这般叫她,清禅都无端听出了些许的缱绻之意。 耳尖微红,清禅强装镇定,吃了那勺汤饼。 郑曦眉眼温软带笑:“小心烫”。 对面郑芸、洛娘两人坐在一起,时不时往清禅、郑曦那处瞧一眼,捂着嘴不知低声在说些什么,眉欢眼笑的。 每日里来曲江池边游玩的人众多,几人坐在这里,不时遇见几个相熟的友人。那边送来了乳酿鱼,他们便回过去一份炙虾,这边送来一盘贵妃红,洛娘就着人端过去一盘婆罗门轻高面。 “咦?那不是苏四娘?” 郑芸指着一个方向道。 清禅一听“苏四娘”,瞬间就来了兴致,搁下酒杯顺着郑芸指的方向望过去:“哪呢?” 一旁郑曦无奈摇头。 不知为何,清禅与苏容极为不对付,每次见面都会互相刺上几句。 那边苏容带着几个玩得好的闺中小娘子,在奴仆的簇拥下浩浩荡荡地往清禅他们方向走过来。 苏容一马当先走在最前面,白衫红裙,气势张扬,目光瞥见前面抱臂靠几的李清禅,苏容脚步一顿。 “哟,这不是我们‘大名鼎鼎’的苏家四娘子吗?” 清禅倚着食案,笑盈盈开口道。 旁边众人齐齐扶额,近几日关于苏家女郎的流言传遍长安,虽众人都知道是假的,但清禅这般明晃晃地说出来,可见她是真的看不惯苏容。 苏容被清禅一句话说得脸色极为难堪,正想像往日那般嘲上几句,又想起那日兄长回府后,说自己被清阳县主拦在林府外的事。 李清禅字里行间,似乎是在替苏容抱不平。 苏容心里别扭极了,一个从小就看不顺眼的死对头突然为你说话,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苏容暗自纠结了半天,罕见的没有接话。苏容身旁的女郎们面面相觑,她们都准备好拉架了,怎么容娘就突然哑火了? 清禅左右半天没等来苏容的回复,转头问郑曦:“她怎么了?不会真的被那些传言伤到了吧?” 郑曦倒想得明白,凑近清禅耳边低语了几句,清禅瞬间露出一个可惜的表情:“我帮她说话只是不想失去一个陪我吵架的小伙伴罢了。” 她这话声音不高不低,正正好让苏容听见,一时间苏容心里的别扭情绪被她抛至九霄云外,撸着袖子叉腰。 “李清禅你什么意思!什么叫做‘陪你吵架的人’!” 众人:这才是熟悉的场景。 清禅笑容不改:“四娘火气真大,要不来我们这里吃茶降降火?” 苏容瞪大了眼睛:“李清禅你看不起人!” 身旁女郎们意思意思去拉苏容做做样子,反正这两人顶多言语攻击对方,打是打不起来的。 清禅见到苏容生气的样子,心情大好,端起茶杯悠悠啜了口茶:“还说火气不大,四娘你的声音估计大半个杏园都能听见。” 苏容气极,跺了跺脚,随即指着清禅她们身边的空地,吩咐下人:“把帷帐支在这里!” 这下女郎们都苦口婆心地劝她。 “四娘,这是何苦呢?待在清阳县主身边,你不怕一会儿气得吃不下饭?” “对啊,容娘,杏园这么大,我们随便找处地方都行。” 但苏容是个倔脾气,决定了的事八头牛都拉不回来,是以下人们忙在此处收拾,将帷帐支起来。 那边清禅意犹未尽,对郑曦道:“四娘到底是被那些流言影响了,今日发挥得不怎么样。” 郑曦替清禅斟茶:“你激她做什么?” 清禅眼珠转了转:“方才崔四不是说一会吃烤羊肉?我要馋死苏四娘。” 小孩子脾气。郑曦心想。 眼看要到正午了,崔道言吩咐下人将全羊抬上来,招呼众人:“快来!每人割一刀,我好让人去烤了!” 时下长安吃烤羊肉流行“割锦缠羊”,主人家抬出一头全羊现场宰杀后挂起来,客人们自己去割肉,然后仆人们用不同颜色的锦带将其包裹起来作为记号,拿去后厨烤。 一整只羊,清禅、郑芸、郑曦、洛娘、崔道言每人一刀也还剩许多,虽然先前清禅说要苏容看着她们吃烤羊肉,到底最后还是也邀请了苏容一行人。 只是不可避免的,清禅及苏容又互相刺了对方几句。 “多日不见,清阳县主瞧着又丰腴了许多。” “四娘说笑了,想来四娘最近该是寝食难安吧?” 郑曦看着清禅的背影,觉得七娘现在挺好的,腰肢丰腴、丰肌秀骨。 时下长安贵女追求盈盈一握的纤细柳腰,美则美矣,但到底不如七娘这般风姿。 当然了,在郑曦心中,清禅的一切都是极好的。 “此处好生热闹。” 众人聚在一起说话时,忽听一道男声传来,顺着声音来源望去,只见一男一女携手而立,两人均是华服美衣,周身上位者的气势不掩。 郎君高大英俊,娘子娇小柔美。 众人皆是一愣,随即连忙坐正行礼。 “见过太子殿下,太子妃。” 两人正是当朝太子李循与太子妃徐兰璧。 李循挥手免礼,姿态温和:“今日我陪太子妃出来游玩,大家不必多礼。” 在场的子弟们皆没有官宦人士,本身与太子、太子妃也都相熟交好,是以听见太子如此说,都放松了姿态玩闹。 崔道言热情招呼他们:“两位殿下,我们正在烤羊肉呢,殿下不若也选一些?” 李循与徐兰璧对视一眼,笑道:“既然如此,我便也来吃一吃这烤羊肉。”说着,接过一旁下人递上来的小刀,划过一块羊肉,奴仆连忙用红色绸带包住送到厨子那儿去。 “羊肉吃多了腻,你近几日胃口不佳,吃一小块就行,如何?”李循低声对徐兰璧说道,声音中掩饰不住的关心。 徐兰璧也笑:“知道郎君是为我好。” 清禅坐得离两人近,拉着徐兰璧坐下:“阿嫂,你最近身体不适吗?” 李循嘱咐清禅:“好好照顾你阿嫂。”说着,便走开坐到崔道言、郑曦那一处去。 徐兰璧长相柔美,周身气质温润似水,道:“许是最近天热,吃什么都没胃口。” 清禅听了,为徐兰璧倒了一杯碧涧明月:“阿嫂怎么今日出来了?天气怪热的。” 徐兰璧体弱,受不得寒也受不得热,清禅担心今日日头烈,徐兰璧中了暑气。 徐兰璧嗔道:“我哪里就这般娇弱了?不过整日里待在东宫里无聊得紧,阿循今日空闲,想着过来转一转,恰好就遇见了你们。” 清禅抓着徐兰璧的手,这样天热,后者双手却比常人体温要低一些。 李循与徐兰璧感情甚笃,成婚好几年了,虽未育有儿女,李循后院也不见其他女人,唯有徐兰璧一人。 “阿嫂与太子感情真好。” 清禅感叹一句,徐兰璧听了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脸,笑了一笑,并未说话。 羊肉烤好了,下人们一次乘上来放在各位主子食案前,并端上来杏酱、胡椒等物。 清禅不喜杏酱,便撒了胡椒在上面,吃了几口便觉腻,索性靠在一旁吃酒,等味儿散去后再吃。 苏容见了嘲道:“清阳县主当真是出身尊贵,如此浪费食物,也不想想底层那些百姓。” 清禅握着九曲白玉酒杯,被苏容说得哑口无言,只闲闲道:“那还请四娘不要像我这样浪费食物。” 苏容哼了一声,过来拿过清禅食案上的杏酱就走。 清禅恍然,苏容吃羊肉确实爱蘸杏酱不爱胡椒,低头又看了看自己那份羊肉上撒的全是胡椒,清禅摇头,果然与苏容是天生不对付。 那边崔道言大快朵颐,丝毫不见平日里半分温文尔雅的样子。 郑曦与太子李循坐在一处吃酒。 郑曦分了心神关注对面的清禅,见苏容被清禅又一次气走了,眸中不禁染上笑意。 李循看了看郑曦,笑着道:“看来十一郎最近有好事发生了。” 郑曦摇了摇头,语气无奈:“太子说笑了。” 两人闲聊了几句,忽听太子压着声音,严肃道:“十一郎可知昨日阿父带了个名叫枢娘的女子进宫?” 郑曦不动声色,脸上露出恰到几分好处的茫然:“太子此话何意?” 太子见郑曦装傻,便道:“宫中说,阿父要册封那枢娘为妃。” 郑曦眉眼一沉,心中闪过万千思绪,面上却不显。 “阿嫂!” 那边传来清禅的惊叫声,李循连忙起身走过去。 一片混乱中,只见徐兰璧用手帕捂着嘴做干呕状。 “这是怎么了?”李循问清禅,脸色阴沉。 清禅也有些慌乱:“方才阿嫂吃了口羊肉,便觉得不适,想要吐又吐不出来。” 李循扶着徐兰璧,让她靠在自己怀中,抚着她的后背:“阿兰?现在感觉如何?” 徐兰璧对着李循笑了笑:“不过是食欲不佳,郎君不用担心。” 郑曦命人备了马车过来:“马车已经备好了,太子和太子妃还是回宫中请奉御瞧一瞧吧。” 李循闻言,连忙将徐兰璧打横抱起,匆匆上了马车离开。 郑曦看着李循离去的身影,眸色严寒。 太子方才那两句话是在试探他?还是说太子早已知道言卫的存在?今日杏园偶遇当真是偶遇,还是太子故意带着太子妃过来的? 圣人要册枢娘为妃? 荒唐! “郑曦?” 清禅抬头见郑曦神色凝重,拉了拉他的衣袖:“你怎么了?” 郑曦回过神来:“只是有些担心太子妃。” 他们这些人从小跟在徐兰璧身后长大,清禅也愁眉苦脸:“不知阿嫂身体到底是怎么回事?明明原来挺健康的,怎么就……” 是了,太子妃徐兰璧并不是一出生就体弱多病的,而是在一次宴席上误饮了毒酒,才导致体虚,即便如此,李循也依旧坚持求取徐兰璧为妃,甚至在圣人面前跪了三天。 “不过幸好太子是个专一的郎君,待徐姐姐极好,徐姐姐嫁给太子这么几年,也没受什么委屈。” 清禅想起方才太子紧张徐兰璧的样子,又不禁感叹。 郑曦却没有接话。 太子是真心待太子妃吗?好像是,好像又不是。 郑曦看着清禅的脸,心念一动,伸手牵住女郎的手。 “怎么了?” 清禅看她,似乎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七娘。”郑曦开口道。 “夏天要结束了。”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曲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珠钗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夏末落了场雨,暑气依旧未曾消散,闷热不已。 南面临池立着一扇美人嵌玉屏风,池中菡萏枯萎,留得田田荷叶铺满水面。 清禅靠着隐囊,手执话本,面无表情,燕枝跪在一旁为她捏腿,却微替她打扇,好不惬意。 维持着这个姿势看得久了,清禅便开始觉得脖子酸、眼睛疼,心下也不舒服,于是她将话本顺手丢给燕枝,示意她来读给她听。 燕枝习以为常,接过话本问:“七娘看到哪里了?” 清禅转身趴在隐囊上,声音有些闷:“迎迎准备同表兄夜里私奔。” 燕枝迅速扫过书页,找到七娘说的地方,便接着读道:“是夜清明,小丹带着迎迎避开府中下人,来到后院一处隐蔽之地,那林表兄早已在此等候多时,两人相见,迎迎水眸潋滟,扑进表兄怀中,互诉衷情……” “小丹立在一旁为迎迎、表兄守候,眼见着时间不多了,小丹忙提醒两人不要耽搁了时间,迎迎拿过小丹给她的银钱,携手表兄在小丹的带领下逃出府中……” 清禅闷闷不乐,燕枝的声音逐渐模糊。 这些天她看了许多话本,都是崔洛娘遣人送过来的,说是她的多年珍藏。 一开始清禅还稀里糊涂满头雾水,想着洛娘突然给她送话本是什么意思,直到她连看了三四本,皆是表兄、表妹喜结连理的故事,她才反应过来,洛娘这是在提醒她呢。 提醒她郑曦与萧琬。 却微打扇的动作不断,抬眸与燕枝对视一眼,燕枝这下读也不是,不读也不是。 清禅不知道两个使女之间的眉眼官司,也没在意燕枝读没读。 她之前在书房向郑曦说,自己会想明白的,可是后来出了许多事情,清禅没有细细考虑此事,现下得空,她是得好好想明白了。 郑曦…… 清禅一直习惯了郑曦在自己身旁,这么多年来,只要她一转身,就能看见唇带浅笑的清贵少年,清禅便理所当然地认为往后也是如此。 可若是有一天郑曦看的是别的女郎该怎么办? 自己会伤心吗? 会。 清禅捂着胸口,这就是喜欢吗? “……迎迎与表兄藏身庙中,两人拜过天底,虽无媒妁之言与六礼,可是两人早有夫妻之实,心中认定了对方便是自己的郎君与娘子……” 燕枝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清禅顺着燕枝的话想,若是日后郑曦的娘子不是她,她的郎君也不是郑曦…… 清禅倏然坐起身,面色通红,将燕枝、却微两人吓了一跳。 “怎么了,七娘?”却微问。 清禅心跳砰砰,面色如霞,余光瞥见清禅手中还拿着那话本,说道:“别念了,赶紧将那话本子撂开!” 清禅提着裙子站起来往外走,行了几步又回身道:“将所有的话本都送回崔府,一本不留!” 燕枝与却微面面相觑,最后忍不住笑出声来。 “七娘啊七娘,恼羞成怒了。” “崔家女郎日日让人送话本过来,七娘又不是神仙,自然是要生气的。” 两人起身走到内室,将搁在案几上的各种话本收拾好,摊开来看,无一不是讲表兄妹缔结姻缘的。 清禅心下烦躁,索性不想了,反正日子还长着呢。 她穿过曲折长廊,往李淑院子里去。 转过廊角,与一个穿隐花裙的女郎迎面对上。 李盈规规矩矩地给清禅行礼,礼仪找不出半分差错:“县主。” 清禅见了她,态度不冷不热,言语客气:“三姊。” 李盈与李清禅关系说来有些尴尬,幼时有段时间两人亲密无间,可随着李盈的刻意疏远,清禅也就不再找这个姐姐玩耍了。 到底是亲姊妹,清禅同李盈寒暄了几句:“三姊最近如何?许久没见你出门,还是出去玩一玩罢,小心憋坏了身子。” 李盈垂眸:“承蒙县主关心,最近被阿娘拘在房中绣嫁衣。” 清禅一愣,恍然想起李盈已经定亲了,若不是阿娘病逝,现在早已嫁作他人妇。 清禅打量李盈,她发现自己并不清楚李盈的未婚夫君是哪家儿郎。 李盈稳稳当当地顶着李清禅的目光,面色淡然。 清禅又想,若是李淑,她肯定会将李淑未婚夫的生平打听清楚,断不可能叫李淑受委屈的。只是李盈与她久未亲近,清禅只能道:“既如此,我便不耽搁三姊了。” 说着,清禅对李盈点了点头,抬脚越过她。 李盈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回眸望着清禅远去的身影,轻轻叹了口气,继续往自己院子里去。 她心里愿意亲近七娘,可是两人已疏远多时。 有些事情,怨不得别人,只能怪自己。 - “十一郎,这是琅嬅阁照着您的吩咐做的珠钗,您看看。” 明棋手里拿着个檀木卷草纹长盒递给郑曦。 郑曦接过来,打开看了看。 白玉雕刻成精致小巧的花朵,中间嵌有孔雀石,莹白衬石绿,极为显眼,周围用天青色瑟瑟缠绕,点缀着珠玉,极为精美。 “七娘在府中?”郑曦问。 明棋忙道:“在呢在呢,清阳县主这几日都未曾出过燕王府。” 郑曦沉吟片刻,说道:“我给她送过去吧。” 明棋暗笑,十一郎是想见县主了。 清禅与李淑手挽手准备去玩秋千,从水上廊桥过时,府中下人急急跑向她们:“七娘,郑家十一郎求见。” 清禅讶然,一时没反应过来:“郑家十一郎?郑曦?” 李淑笑得促狭,伸手推清禅:“十一郎难得来一趟,可别让人家等急了,快去吧,我让使女们陪我去玩。” 清禅往大门处走,心情雀跃。 比起清禅翻墙去英国公府的次数,郑曦来燕王府的次数屈指可数,因此每次郑曦过来时,清禅去见他的心绪都轻快愉悦。 穿淡赭色狩猎纹金线衣袍的少年站在燕王府大门外,温润柔和。 清禅的步子不禁快了些,她跨过门槛,脸上笑容明媚:“郑曦!” “找我是有什么事吗?”清禅问。 郑曦伸手扶住清禅:“小心点。”听了清禅的问话,郑曦将手中的檀木盒拿给她看。 “这是什么?” 清禅打开盒盖,一支华美精致的珠钗静静地躺在其中。 清禅眸中划过一丝惊叹:“好漂亮。” 郑曦声音温柔:“上次伏日出去玩,你落了一只花钗在芸娘马车上,那只花钗摔坏了,我便让人重新做了一支给你。” 清禅一愣,想起那晚回来燕枝伺候她洗漱时,是提过少了一支花钗,问她是不是掉在哪里了,只是清禅对这些一向不怎么上心,掉了便掉了,也没想着去找。 “原来是掉在马车上了。”清禅将珠钗拿起来仔细瞧着,“这是琅嬅阁的手艺?” 琅嬅阁是东市金银行当里有名的首饰铺子,深受长安贵族妇女的喜爱。 “是。”郑曦见清禅脸上欢喜,心里不觉松了口气,“你喜欢便好。” 他甚少送年轻女子什么物件,也就七娘和芸娘每年生辰或佳节时,他会送一些。 但是送女子首饰,郑曦也是第一次,以往他觉得这得等到两人关系足够亲密时才可相送,如今七娘既然愿意考虑他们两人之间的关系,郑曦虽为君子,可也忍不住想使一些小手段,让七娘看看他。 看看我吧,七娘,瞧一瞧我对你的心意。 “我当然喜欢了。”清禅语气飞扬。 她忽地想起上次流音阁百花宴,她遇见晋阳公主,因为一支薛律亲手为她做的步摇,晋阳可是废了老大的心思在她面前炫耀,现在郑曦也送了她一支钗子,虽不是他自己做的,但也能让清禅炫耀回去。 清禅将那支珠钗放到郑曦手上,郑曦还未反应过来,便见清禅向他靠了靠:“你替我戴上。” “上次晋阳姐姐因为薛律给她做的步摇,专门在我面前得意了许久,我现在也要炫耀回去。” 郑曦听了清禅的话,心下柔软一片:“好,我们七娘也给晋阳公主看看。” 郑曦放轻动作,将珠钗插.入女郎茂密如云的发髻中,小心翼翼,生怕弄疼了清禅。 清禅几乎靠在郑曦怀中,感受着郑曦轻柔的动作,她觉得自己脸有些发热。 这条曲巷中坐落着燕王府与英国公府两个庞然大物,因此街道上来往的行人并不多,王府大门值守的奴仆看着自家女郎同隔壁郎君动作亲昵,又是欢喜又是心酸,总觉得自家县主马上就要被郑家郎君给拐走了。 “一转眼,女郎与郑小郎君都长大了。” 一个上了年纪的老奴看着前方两人,仿佛又看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傍晚。 夕阳西下,余晖铺满整片天际。 那时的县主和郑十一郎还是两个说话都不伶俐的孩童,十一郎送县主回来,一阵风吹过,杏花飘砌,十一郎踮脚拂过落在县主头上的花瓣。 风儿就这么吹啊吹,吹过四季轮转,县主与十一郎已经长成大人了。 一旁一个年轻的奴仆却一脸为难:“李伯,这要是阿郎回来问起,我可怎么说啊?” 别人不知,燕王每日回府,都要问他们有没有哪家儿郎来搭讪王府的女郎。 老奴听了年轻奴仆的话,笑道:“你看见了什么,如实向阿郎说就行了。” 年轻奴仆垮着一张脸,阿郎生气了又怎么办? 果不其然,这日燕王同李宣下值回到府中,跨进王府大门时,照例问了一句,那年轻奴仆如实说了,燕王顿时气得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 “嘿,这个郑家十一郎,仗着自己长得英俊,就想着来拐骗我家七娘了!” 燕王叉腰气愤,外人面前的文质儒雅早已不见,黑着一张脸倒有几分匪气。 李宣不明白阿父在生气什么,心想,那也得七娘自己愿意被哄骗啊,再说了,指不定谁拐骗谁呢。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珠钗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有孕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入秋的第一天,东宫传来了一件喜事,太子妃徐氏被诊出有孕三月。 清禅得知这个消息时,正跟着二兄李贞坐在回廊中学作画。 微风细细,池塘新绿,硕大的芭蕉叶微微摇曳。 李淑耷拉着眉眼跟着沈氏在一旁临时学做女红刺绣,毕竟再过几日就是七月七乞巧节,按习俗,长安少女要在这一晚拿着七彩缕对月穿七孔针,穿过者有得巧之兆,是以李淑被沈氏压着临时抱佛脚。 李贞则头疼地指导着清禅下一笔该落在何处,看着雪白宣纸上毫无美感的线条,李贞可算是明白为什么一早七娘兴致勃勃地说要学作画时,兄长李宣立即不作犹豫地跟着阿父进了书房,这实在是……孺子不可教也。 李贞幽幽叹了口气。 那边李淑虽被沈氏压着绣花,但心思并不在此,听见自己兄长不知道第几次叹息,忍不住笑出声来。 沈氏睨了她一眼:“你笑什么?让你绣只鸳鸯绣了这半日,怎么绣了只乌龟出来?” 清禅竖着耳朵听沈氏说的话,嘴角一翘,落在纸上的线条弯了弯,驾轻就熟地画了只乌龟。 李贞看着那只栩栩如生的乌龟,又气又无奈,气的是清禅不好好学画,无奈的是清禅这乌龟画得确实是生动。 清禅刷刷地又添了一只王八作伴,越看越得意,毕竟她画乌龟王八画了十几年,画技已是炉火纯青。 清禅偏头看向李贞,脸上掩饰不住的求赞扬,发髻间的白玉缠花珠钗低调华美。 李贞装作没看见清禅的表情。 “你这是画的什么乱七八糟的?” 燕王疑惑的声音从清禅身后传来。 清禅举着纸张在半空中,理直气壮:“阿父你什么眼神?这都看不出来?” 燕王和李宣并肩而立,齐齐垂首看着那副画。 李宣眼里漫着几分笑意,燕王仍旧不解:“七娘,你这画的什么?” 清禅:“乌龟戏水图啊!” 李淑“噗嗤”一声笑出声来,手抖得连针线都拿不稳。 沈氏瞅了一眼李淑手中同样颇似乌龟的鸳鸯,叹了口气,伸手将李淑手里的刺绣收了起来,若是被王爷看见了,恐怕更气了。 燕王确实很生气,因为小女儿自小便不耐烦习字读书,每次写字看书时,书卷上都画满了无数只形态各异、品种不一的乌龟王八,燕王这辈子所有的乌龟王八都在女儿的书卷上看完了。 李宣开口赞赏:“画得不错。” 清禅更加得意了:“是吧。” 燕王深呼吸,试图维持自己的形象:“你到底是和谁学的画这些玩意儿?” 清禅眼睛眨呀眨:“和阿娘学的。” 燕王一愣。 他倏然忆起,自己王妃幼时读书时也爱这样捉弄教学先生,每每都把先生气得团团转,然后再卖乖讨巧,让先生忍不下心去责罚她。 看着女儿的面容,亡妻的音容笑貌在脑海中一一闪过。 听到清禅提起王妃,沈氏的眼神也蓦地柔和下来,柔声劝道:“七娘同姐姐还真是一模一样的性子。” 燕王没再说乌龟的事,反正不管再说多少次,自己书房里那些书卷上的乌龟王八也不会消失。 “阿父过来是有什么事吗?”李贞起身问,顺手将妹妹拉了起来。 沈氏将东西交给使女,让她们拿回去。 燕王摆了摆手:“我同大郎出来透透气,听下人说你们在回廊这边便过来瞧一瞧。”谁知一过来就看见两只王八。 沈氏命人端了茶水上来,几人坐在回廊中说话。 燕王平日里公务繁忙,甚少有这样的时间同子女相处,眼下几个郎君女郎都成年了,王府也要准备着他们的婚事了。 想到此处,燕王突然对清禅道:“太子妃怀孕了,有时间你去东宫看看她。” 清禅几人从小都是跟在太子妃身后长大的,太子妃有孕是喜事,只是府中女郎只有清禅有爵位,方便进宫探望。 清禅闻言失手打翻了茶盏:“徐姐姐怀孕了?” 燕王扶起茶杯,批评清禅:“怎么还是这么毛毛躁躁的?”又道:“太子妃身子不好,宫中奉御也是诊了好几次才确定的,太子想等安稳下来再公布。” 清禅又惊又喜,心里恨不得立马飞往东宫,又实在是担心徐兰璧受不了怀孕之苦。 只是大体还是高兴的,徐兰璧嫁给太子多年,总算是有孩子了,不必再有人在私下说她闲话。 燕王瞥见清禅发间的珠钗,冷哼一声:“你头上那钗子是郑十一郎送的?” 清禅便伸手摸了摸,笑:“是。” 燕王撇嘴:“小郎君心思还挺多。” 看见一旁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李宣同李贞,燕王没好气道:“自己妹妹都要被人拐走了,你们做兄长的怎么一点都没危机感?” 想当初他为了求取王妃,不知道受了大舅子们多少气。 李宣、李贞无辜被说,两人对视一眼,李宣道:“七娘不是挺高兴的吗。” 当然是妹妹开心最重要了。 - 东宫,宜秋殿。 如今太子妃有孕,东宫上下众人皆是喜气洋洋、脸带笑容。 毕竟太子妃嫁进东宫四年了,可算是有了身孕,再加上太子妃本就体虚,是以众人伺候她时更加仔细用心。 宫婢们对待珍宝一般小心翼翼地待着太子妃,侍女含青扶着徐兰璧坐下:“娘子小心。” 徐兰璧穿着宽松的青色大袖衫,发髻高绾,带着鎏金点翠嵌珠花冠,眉目温婉、清雅娴丽。 徐兰璧坐下后拍了拍含青的手,笑得温柔:“你别紧张。” 含青往徐兰璧身后塞了几个隐囊,让她靠得舒服些:“这都是婢子该做的,何况太子殿下也嘱咐过我们,我们自然得十二万分用心。” 听见含青提起太子李循,徐兰璧脸上的笑容微淡了淡,下意识伸手摸了摸自己尚未显怀的小腹。 含青为徐兰璧倒了杯热茶,回头见她动作还以为是担心孩子,便道:“娘子放心,孩子一定会平平安安生下来的。” 徐兰璧伸手接过茶杯,温润的眉眼间带着不易察觉的忧愁。 这个孩子真的会平安吗? “殿下。” 外面突然响起一叠声的问安声,徐兰璧抬眸,便见穿着赤色团窠联珠纹长袍的太子大步踏进殿中。 徐兰璧放下茶杯,想要起身行礼,只见太子疾步而来握住她的手:“你如今有了身子,还做这些虚礼作甚?” 李循牵着徐兰璧的手坐下,眉眼含笑,温情脉脉:“你我之间何须这些礼数?” 含青识趣地带着殿中侍女退了出去。 徐兰璧问:“殿下怎么这个时候回来了?”往常这个时间,太子还在丽正殿中同东宫官员议事。 李循道:“我不放心你,回来瞧一瞧。” 李循低垂着眉眼望着徐兰璧被宽大衣裙遮住的小腹,眸中情绪复杂。 他伸手覆在徐兰璧小腹处,那里孕育着一个生命。 是他同徐兰璧的血缘结下来的生命。 “孩子可有闹你?你有没有不舒服?”李循问,声音有些颤。 徐兰璧玉手覆在李循手上,轻言道:“这才两个多月,能如何闹我?” 李循反手握住徐兰璧,想起了什么,眼中带着怀念之色:“你不是喜欢吃如意糕?我遣人去了丰乐坊,一会儿便给你送过来。” 徐兰璧神色一顿,不动声色地垂眸:“谢过郎君。” 李循还有许多事务待处理,说了几句话又匆匆地离开。 案几上的茶水早已经凉了,徐兰璧表情逐渐冷淡下来,望着虚空中的某一点出神。 直到含青走进殿中:“娘子,郎君着人送了如意糕过来。” 含青面色为难,不知道该不该将那盘如意糕端进来。 徐兰璧回过神,听见含青的话,嘲讽地一笑,润声道:“端进来吧。” 含青讶异,想说些什么,最后只是叹了口气,依着徐兰璧的意思,将那盘如意糕端了进去。 鎏金葡萄纹银盘中,精致的糕点发出诱人的香味,色泽红淡,松软香糯。 含青担忧道:“娘子,郎君只是不知道您不吃……娘子!” 含青话还未说完,就见徐兰璧伸手拿过一块如意糕,放在唇边轻轻咬了一口。 “娘子!” 含青急了,这如意糕原先徐兰璧是很爱吃的,但是徐兰璧的姐姐徐家二娘更爱吃,只是自从徐家二娘出了意外后,不知为何,徐兰璧每回见到这如意糕就觉得恶心想吐。 “娘子,您快吐出来!” 含青将手放在徐兰璧唇边。 如意糕入口软糯,徐兰璧却觉得心下一阵反胃恶心,抚着胸口吐在了含青掌中。 含青换了杯热茶喂给徐兰璧:“娘子,您这是做什么呀?” “太子殿下不知道您现在吃不了这如意糕,您告诉他一声,何苦要隐瞒呢?” 含青极为不理解,太子、太子妃感情甚好,李循对徐兰璧的每一件日常琐事都放在心上。 只是关于如意糕一事,李循甚为固执,隔三岔五便要让厨子做或是遣人去丰乐坊买给徐兰璧,徐兰璧也固执地不提,次次下人送过来,不是分给贴身侍女就是扔了。 明明太子妃只要向太子说一声自己不能吃如意糕就行了,为什么就不…… 含青想不通。 “扔了吧。” 徐兰璧许是有些倦了,神色怏怏。 含青的话让徐兰璧自嘲一笑,她没向李循说过吗? 说过的,自是李循不想听罢了。 李循自欺欺人,她也需陪着他做戏。 - 蓬莱殿内,帝后两人对坐。 圣人甚少入后廷,本来沈皇后正在同宫婢试香,女官传圣人至,皇后愣了一瞬,宫婢们连忙收拾香案,因为圣人不爱香料,闻不得任何香。 此时空气中还残存有香薰之味,圣人却不察,开口道:“太子妃有孕,她身体底子弱,你平日里多去看看她。” “是。”沈皇后应下,心道陛下还真是看重太子妃腹中的孩儿。 也是,毕竟是太子的第一个孩子,无论是男是女,总归受万人期待。 “平阳最近要回长安了,你给贤妃说一声,好让她放心。”圣人又道。 皇后眼中溢满惊喜:“平阳要回来了?” 圣人笑:“是。” 平阳公主常年驻守边疆,虽为女儿身,却是不输男儿心,在排军列阵一事上颇有天分,是以圣人力排众议,给了平阳公主一个入军锻炼的机会,好在平阳公主也争气,靠自己拿下了许多军功,现在军营上下对她也是心服口服。 “燕妹妹这下可以放心了。”皇后欣喜不已。 燕贤妃不爱外出,平日里皇后去宣微殿里看她,也是一副与世无争的样子,只挂念着自己远在千里之外的女儿。 圣人对平阳也很满意,他也没想到平阳公主真的能做到这个地步,心中爽朗:“待平阳回京,朕要好好嘉奖她。” 皇后道:“燕妹妹心里惦念着平阳,只想让她平平安安的。” 圣人:“平阳巾帼不让须眉,如今也有二十了,朕看遍长安城的儿郎,竟找不出一个能配得上平阳的。” 皇后:“平阳的驸马,自然要平阳自己喜欢,陛下不用急。” 说了平阳,自然而然就说到了晋阳公主,只听圣人叹息一声:“晋阳的婚事,是朕疏忽了。“ 他当时瞧着右监门卫大将军之子赵闰仪表堂堂、风神俊朗,与公主相配,便赐了婚,谁知两人却是一对怨偶。 皇后宽慰他:“晋阳若是不满意,大可和离,大魏的公主,如何能让自己委屈?” 圣人叹了几声,揭过此话,帝后又说了些其他的,最后圣人临走时,突然道:“宣才人才入宫,后妃们对她颇有微词,刘婕妤昨日跑到朕面前斥责宣才人不懂礼数冲撞了她,皇后,你该管管了。” 皇后面上喜悦之色淡下来:“妾明白了。” 圣人离开蓬莱殿,皇后头疼地命人撤了案几,被女官扶着去软榻上坐下。 “宣才人。”皇后低声念着。 女官道:“那位宣才人便是前几天圣人领进宫的女子,名叫枢娘。” 皇后冷笑一声:“刘婕妤说这位宣才人冲撞了她,你去查查这是怎么回事。” “还有,刘婕妤竟然敢越过皇后直接去向陛下哭诉,摆明了是不将我放在眼中,你去敲打敲打。” 女官领命退了出去。 皇后揉了揉额边两穴位。 “宣才人……宣……” “当真是一个好封号啊。” - 郑曦拆开郑诫传来的密函,迅速扫过上面内容。 “赵闰与冯娇儿于府中私会……” “六公主班师回京……” “元二郎回京……” 看见最后一条,郑曦浓眉紧锁、俊脸微黑。 元二郎回京。 与此同时,隔壁燕王府,一名下人送了一封书信给清禅, 清禅拆开看了之后兴奋高呼。 “元表兄要回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有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公主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暮鼓敲响,行人匆匆,街道两边槐花簌簌。 晋阳公主用过晚饭,同一众侍女们在园中消食,园里萋萋结绿枝,修竹映流水,一片绿意深深中,蔷薇、玉兰、木槿等各色名花竞相盛放。 夕阳下,秋影入檐长,暑气半消,晋阳领着侍女们分花拂柳,沾染了满身的花香。 “公主,要不要奴婢们折几枝玉兰放在寝殿中?”一个穿蛋青色襦裙的侍女问道。 晋阳停住脚步,抬眸望着枝头上的雪色花朵,凝神想了半晌,点头应下:“便折几枝吧。” 于是那侍女指挥着奴仆们去挑几枝好的玉兰花折下来。 晋阳挽着春水罗披帛继续往前走,行过一丛修竹,转入廊下,一个穿着暗蓝色鸟衔绶带纹的高大男子站在廊檐下,墨发高束、星眸剑眉,正静静地看着她。 “薛律。” 晋阳紧绷的唇角放松,冷淡的神色也柔和下来,提着石榴裙向男人走去。 薛律抬脚走了几步,晋阳问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薛律低头,闻见了公主身上淡淡的花香:“才回来。” 晋阳抬头,瞥见男人眉眼间的倦意,问:“用过饭没有?” 薛律本是准备向晋阳汇报事情的,听晋阳这么一问,便老实摇头:“还未。” 晋阳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不把自己的身子放在心上。”她瞪了薛律一眼,回身命人去准备饭食。 奴仆们笑着将食案在廊下设好,接着又有人端上来热饭,汤饼、馄饨、炙羊肉等,又有人煮了茶。 薛律不想惹晋阳生气,便坐下来用饭。 婢女拿了软垫放在地板上,晋阳在薛律对面坐下,姿态闲散,又让侍女去房中拿了她常看的书出来,晋阳借着天光看书。 余晖透过绿竹洒在地面上,落下一片斑驳。 薛律用完饭,抬头见到晋阳清丽的侧脸,在悠悠日光中更显柔美。 薛律不禁露出几分痴迷之色。 晋阳察觉到他的视线,偏头看他:“看我作甚?” 廊外候着的婢女们赶忙过来收拾案桌。 薛律心里还念着事情,正色道:“公主,您让我一直盯着赵府那边,今天冯家采娘去了赵家,同赵五郎私会,一直未曾出来。” 赵五郎便是晋阳公主的驸马,赵闰。 “哦。”晋阳不甚在意,将书卷倒扣放在身旁,笑着看薛律:“你今天一天都在赵府那边?” “公主?” 薛律不明白为何晋阳仍是一副于己无关的样子,驸马私会情人,这分明是不把公主放在眼里。 晋阳看他:“你气什么?我与赵闰不过成亲时见过一面,现在早已忘了他的样子,有什么可气的?” 薛律却不这么想,圣人赐婚,赵闰尚公主,即便公主不喜这个驸马,赵闰也不该这样做。 食案撤下去,两人之间没了阻碍,晋阳伸手去拉薛律的手:“先不说赵闰的事,我让你去盯着赵家,你可有发现其他什么不妥之处?” 薛律:“没有。” 在薛律心中,与晋阳有关的一切才是大事。 晋阳垂眸沉思,难道不是赵家? 薛律握着晋阳的手,安静地看着她。 “算了,”晋阳最后道,“找几个人在赵府那边就行,你不用再亲自去了,免得又不好好吃饭。”说到后面,晋阳嗔了薛律一眼。 夜晚星河明淡,弦月高挂。 薛律沐浴完后从自己的房间往晋阳公主寝殿中去,殿外的侍女见了他笑得暧昧。 公主府上下众人皆知公主不喜驸马,公主府中也只有公主一人,驸马赵闰从未踏进过公主府的大门,一直都住在将军府。 不过晋阳公主喜欢薛律也是整个公主府人尽皆知的,是以许多下人都将薛律看作是公主府的男主人。 “公主在里面呢,郎君快些进去吧。”侍女笑得促狭,话里也暧昧。 薛律面色不改,对着侍女点了点头,踏进寝殿内室。 殿中灯火明亮,点着晋阳惯常爱用的芙蕖香,清香幽幽,蔓草纹纱帐垂落,将殿中一分为二。 薛律掀起纱帐走进去,只见晋阳穿着纱裙坐在梳妆镜前,手中拿着几张信纸看得认真,身后跪着一个侍女,手里拿着帕子为公主绞发。 轩窗半开,瓶中玉兰微微摇曳。 侍女听到脚步声,转头见是薛律,正想行礼,薛律做了个噤声的动作,侍女会意,起身将帕子递给他,自己退了出去。 薛律手中握着一缕发丝,轻轻擦拭着。 纵然他放轻了力道,到底是男女之间天生的差异,晋阳察觉到身后换了人,头也没抬,只道:“你来了。” 薛律低低“嗯”了一声,专心为公主绞头发。 晋阳看完了整封信,将信纸搁在案上,叹气道:“平阳写信说,路上又遇见了埋伏。” 薛律手上动作不停,问:“公主担心平阳公主?” 晋阳揽镜自照,镜中女郎姿容瑰丽,道:“我担心她作什么?” 薛律无声勾唇一笑,听出了晋阳言语中的口是心非。 头发干得差不多了,薛律将帕子放在一旁,晋阳顺势向后一倒,躺入男人怀中:“平阳从西州一路回来,已经是第三次遇见刺杀了,看来有些人真的是见不得平阳回京。” 薛律环抱住晋阳纤细的腰肢,换了个姿势让公主靠得舒服些:“公主心中有怀疑的人?” 晋阳摇头:“没有,平阳多年没回长安,京中明面上也无人与平阳有仇。” 薛律:“公主预备怎么办?” 晋阳冷笑一声:“我能怎么办?我不过是一个悠闲过日的公主罢了,朝中有太子在,何时轮得到我来操心?” 薛律垂眸听着晋阳的话,低头在女郎头顶落下一个轻吻,带着小心翼翼与怜惜。 他知道虽然晋阳话是这么说的,可心里还是不服气。 晋阳公主自幼聪慧,习得明经,就连先太傅也夸赞晋阳天资过人,只是可惜身为女郎,注定只能如平常妇人一般嫁人生子。 晋阳心中一直憋着一股气,女子又如何? 前朝女帝临朝称帝,功绩也不比男人差,如何就瞧不起女子了? 为何阿父允许平阳以女子之身参军,就不能允她以女子之身入朝? 甚至到了婚嫁之年,圣人便迫不及待地为她赐婚、让她嫁人,虽仍旧宠爱她,却也故意让她远离朝政,晋阳终日只能四处寻乐。 “薛律。” 晋阳叫他的名字:“为何阿父就不相信我呢?” 就像相信平阳能在军队中有所作为一样,她晋阳在朝廷上,也能做得不比太子差。 薛律垂首,落下一个吻在晋阳唇边:“我相信公主,平阳公主也相信公主。” 否则为何平阳公主的信是写给晋阳公主的,而不是写给圣人或是太子的? 晋阳看着薛律的脸,忽然伸手扯住男人的衣领。 薛律顺着晋阳的力道低头。 晋阳仰头吻住薛律。 “薛律,再等等我。” “好。” 薛律一直相信公主。 - 黑云四垂,山川暝合。 南平郡外,一列人马缓缓而动,行军整齐而有数。 许进望了望天色,策马行至领头一个穿玄色劲衣的女子身旁,道:“将军,天色已晚,不若今晚就在这南平郡扎营歇息一晚吧。” 女子神色肃静,未施粉黛,英气的眉眼间是掩不住的疲倦,三千青丝高扎于脑后,使得女子看上去气势十足。 平阳掀眸也看了看暮色,点头:“就按你说的来。” 于是许进回身传达命令,一波一波向后传,将士们训练有数,接到命令后原地休整,安营扎寨。 夜色如泼墨般袭来,明星闪烁。 将士们架着篝火烤肉吃,爽朗豪放的笑声时不时响起。 平阳站在自己营帐外,借着夜色的遮掩,平静地看着不远处开心的将士们。 这些人同她一样,都是久未归京、常驻边疆,南平郡据长安城不远,是以士兵们此刻心中都激动难耐。 “也不知我老娘身子如何?每回写信来说都挺好,但我心里又实在是担心。” “嘿,我家中老小都死完了,没什么牵挂,硬是要说的话,邻居家有个小姑娘,长得可爱,时时惦念着我家那颗杏树。” “行啊齐老三,回了长安之后来我家!我定是好酒好菜招待你!” “……” 平阳静静听了许久,唇边也不禁绽开点点笑意。 就在她准备转身入帐中时,身后忽然袭来一阵凉意。 平阳脸色一变,动作迅速俯身,凉意自头顶而过,平阳转身,黑衣蒙面的男人只能看见一双阴骘的眼睛。 男人似是没想到平阳反应这般快,愣了一瞬,趁着这个档口,平阳一脚踢下男人手中的武器,“哐当”一声,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动静很快引起那边将士们的注意,一瞬间,四周突然出现许多黑衣人,如鬼魅一般,无声无息。 平阳英眉紧锁,这一路上不知遇见了多少大大小小的埋伏刺杀,这次的却明显不一样,身手比之前的高了许多,看着有点像是……死士。 平阳心底暗骂一声,表情严肃。 黑衣人挥掌向平阳劈来,掌风如刀剑凛冽。 平阳侧身躲开,与黑衣人的过招逐渐落了下风。 她虽行军打仗,可身手到底是比不上这种死士。那边许进头脑灵活,组织士兵们背靠背,架起弓箭射杀刺客。 平阳后背挨了一掌,脚下踉跄,咬牙一脚踢向黑衣人。 有破空声响起,弓箭飞速而来。 平阳瞪大了眼睛,面对她的黑衣男人一时不察,中箭倒地,眼中充满了不敢置信,不明白为何平阳还有帮手。 又是一波穿黑衣的人出现,却不是刺杀的,他们与将士一般手执弓箭,将死士们夹在中间,前后箭矢如雨,很快,死士们纷纷中箭而亡。 “快!军医在哪里!快过来救人!” “将这些死士们拖到一起,检查他们身上有没有线索!” 一路而来刺杀不断,将士们早已习惯,纷纷自发开始组织善后。 营帐这边,平阳满脸戒备,看着前方穿青色衣袍的男人。 俊美优雅、芝兰玉树。 像个世家子弟的读书人。 有些眼熟。 平阳心想。 “元勉见过平阳公主。” 青衣男子对着平阳恭敬行礼。 元勉? 平阳回忆,名字也好生耳熟。 到底在哪里见过这人? 平阳心里警戒逐渐放低。 名叫元勉的男子见平阳的神色,就知她忘了自己,又道:“在下是镖旗大将军之子,元家二郎,元勉。” 平阳恍然:“你是小七的表兄。” 元勉无奈一笑:“是。” 难怪如此眼熟,平阳在长安时,跟着清禅见过几次面。 平阳问:“元二郎怎会在这里?” 元勉道:“燕王妃忌日快到了,家父命某回京料理此事,今晚在南平郡歇下,恰好撞见有贼人心怀不轨,便带人过来瞧一瞧。” 平阳算了算时间,确实再过一个多月就是燕王妃的忌日了。 平阳对着元勉礼貌点头:“今晚一事谢过元二郎了。” 元勉:“这是某该做的。” 平阳不欲与他废话,转身去了那边查看将士们的情况。 身后元勉看着平阳远去的身影,摇了摇头。 “这性子,当真是一点都没变。” 随侍从黑暗中上前,一脸不争气的样子:“二郎,就算你做了这么多,平阳公主却还是不瞧你一眼。” 元勉瞥了随侍一眼:“闭嘴吧你。” 平阳公主心怀大义,现下想的自然是这些将士们,瞧他作什么。 - “郎主,这次……” “又失败了?”男人打断下属的话,淡淡问道。 “……是。”下属埋首,不敢去看郎主的神色。 “废物!” 男人罕见地动了气,挥袖将桌案上的东西扫落,唯留一支海棠步摇在其上。 “郎主莫气。”下属跪下,“至少我们已经将平阳公主与晋阳公主之间的书信递进了大明宫。” 手握军权的公主,与一心朝政的公主,私下来往密切,难道圣人就不起疑吗? 男人沉吟片刻,对着下属道:“将这支步摇送到他那里去。” 下属抬头看了一眼:“是,郎主。”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公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吃醋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郑诫现在心中十分后悔跟着十一郎与清阳县主出来。 自午后市鼓敲响、东西二市开后,清阳县主从金银玉器行、到奇珍古玩行,再到布帛成衣行当,逛了有半个时辰了,郑诫跟在后面腿都快走断了,清阳县主仍是一副兴致不减、精神抖擞的样子。 偏偏郑曦也不觉累,甚至还能在李清禅犹疑不定时提供自己的建议,将女郎哄得眉开眼笑。 路过一家香料铺时,清禅似乎是想起了什么,拉着郑曦径直走进去。 郑诫叹气,自己为何要跟过来?四里八坊各种鸡毛蒜皮的琐事还等着他去处理呢。 “你要买香?”店铺中,郑曦问清禅。 清禅笑着摇头:“不是我买,元表兄不是要回京了吗?他惯爱用清露香,府中没有这味香,我便想着进来看看。” 郑曦脸上的笑意倏然消失,他幽幽地望着眼前的俏丽女郎。 清禅今日穿碧罗衫加联珠卷草纹半臂,下着红黄间裙,外罩青纱裙,梳同心髻,饰小金花钿,斜插白玉缠花珠钗,发间缀着几朵小巧绢花。 眉蹙远山,眼颦秋水。 清禅看着郑曦突然沉下来的面容,“咦”了一声,不解问:“怎的突然就不高兴了?” 身后郑诫才踏进来,听见县主这么一问,又自觉退出店外。 “你对你元家表兄可真好。” 郑曦语气有些酸。 清禅笑:“表兄多年没有回过长安了,将军府也久未住人,他住在我们燕王府,我身为主人自然是要好好招待他。” 元家常驻边关,元勉这次回长安为悼念姑姑燕王妃,将军府荒芜许久无人打理,自是住不了人,燕王便将其安排在王府中。 反正元勉自小就常住王府,府中也为他留了院子房间。 郑曦闻言更不爽了:“他还要住在燕王府?” 清禅:“这是自然。” 此时店中客人并不多,店铺里香气悠扬、满室馥郁。 老板娘是个年轻娘子,正倚着柜台笑盈盈地看着清禅与郑曦。 清禅牵着郑曦衣袖下摆轻轻摇了摇,虽不知对方为何生气,但哄人总归是没错的。 “别不高兴了。”清禅对郑曦笑了笑。 郑曦双手抱臂,并不说话,神色淡淡。 清禅盯着郑曦看了一会儿,忽然转身,扬起一个乖巧的笑容:“姐姐,你这店里有没有清露香?” 郑曦:“?” 就不能多哄几句? 老板娘咬着帕子笑:“有的。” 清禅付了钱,老板娘包好了香料,让店铺伙计跑腿送到燕王府,清禅谢过老板娘后,拉着一直没说话的郑曦走了出去。 “你到底在气什么?”女郎语气不解。 “没什么。”郎君淡淡道。 “……” “郑曦!我要生气了!” 少年少女的身影融入人群中,店铺老板娘俯身点燃一味清露香,感叹道:“好生般配的一对璧人。” 清禅觉得郑曦许是吃醋了。 清禅主动牵了郑曦的手,被郑曦反手握住。 人群熙攘,郑曦将清禅往自己身边拉了拉,两人衣裙缠在一起。 “郑曦,你是不是吃醋了?”清禅问。 女郎直白热烈,郑曦面色赧然。 少年没有回答。 清禅往郑曦那边靠了靠,语气肯定:“郑曦,你是吃醋了。” 郑曦微微偏头,不想让清禅见到自己脸红的模样,牵着少女的手却是越发紧了。 清禅见郑曦这副逃避的样子,突然心生不爽,她脚步一顿,停在原地瞪着眼睛看郑曦,满脸幽怨。 “七娘。” 郑曦无奈:“你明知道我的心意。” 大街上人来人往,郑曦当着众人的面吐露心意,只觉得脸颊发烫。 清禅凑近问郑曦:“你在吃元表兄的醋?” 看来他不回答,七娘是不会罢休的了。 郑曦便点头:“是。” 清禅怔了一瞬:“为什么啊?他只是我的表兄而已。” 郑曦想了想,牵着清禅的手继续往前走。 “你幼时送过他一只香囊。” “……什么时候?我怎么记不得了?” “你八岁那年。” “我想想……那年我阿娘同沈姨压着我和淑娘学女红,我不耐烦做这些,学了几日也只做了个四不像的香囊,恰好临近表兄的生辰,我就将那只香囊送给他了。 ” “元二来找我炫耀过。” “这又是什么时候?” “你送他香囊的当天,他就跑到公府中找我,将那只香囊拿给我看,说是你专门为他做的。” “那倒不是,若是恰好是你生辰的话,我也会送给你的。” 郑诫心想,县主十一郎你们能不能不要在大街上说这些?我并不是很想听! 清禅撇嘴:“还说我呢,你不是也有个天天粘着你的表妹吗?” 郑曦现下心情大好,他低头瞧着清禅的表情:“七娘这是吃醋了?” 清禅哼哼一声,没说话。 两人拐过街角,郑曦抬头不经意间地一瞥,突然一笑。 “七娘,你看那两人是谁?” 清禅顺着郑曦手指的方向看过去。 只见街对面,一男一女并肩而行走在人群中。 男子穿紫色圆领罗袍,风采卓然,女子穿红衫黄裙,手中拿着一方帕子捂着嘴,面容娇美。 两人肩并肩,时不时耳语几句,看着情意绵绵,好不和谐。 清禅定睛一看,两人竟是萧琬与郑玄! 郑曦领着清禅往与那两人相反的方向走:“七娘这下该放心了吧。” 清禅还没反应过来:“他俩怎么……?” 郑曦道:“八兄一直爱慕琬娘。” 这倒是没看出来,清禅心想,不过看萧琬这副样子,郑曦说的那些话她是听进去了。 若是萧琬与郑玄两情相悦,也是良缘一桩。 清禅摇了摇头:“你八兄速度可真快。” 郑曦看了清禅一眼,若有所思:“七娘这是在暗示我?” 清禅一愣,随即俏脸紧绷:“你想多了。” 郑曦:“哦。”语气还挺失落。 - 午后蓬莱殿,明光烁亮。 身着宫装华服的枢娘躬身跪在正殿中,瑟瑟发抖。 四周宫婢们来往无声,似乎都未看见殿中跪了个人。 寝殿内,珠帘被人掀起,沈皇后在女官的服侍下起身,后者为其穿上外衫,轻声道:“殿下,宣才人来了。” 沈皇后揉着额边两穴:“她来做什么?”声音慵懒,带着午睡后的困倦。 女官笑:“殿下今早不是宣了宣才人过来?宣才人来了好一会儿,在殿中跪了许久。” “是吗?”沈皇后道,“那就过去看看吧。” 枢娘心中惶恐不已,从她被带入大明宫中面见圣上已过去大半月,没被圣人赐死,却莫名其妙封了才人,赐封号宣,居温室殿中至今,就在他以为自己被圣上遗忘时,突然被皇后召见,在蓬莱殿中跪了大半个时辰,双膝已经麻木了。 就在枢娘以为自己即将晕倒时,视线中出现了一双珠玉履,周边缀满了珍珠宝石,华丽至极。 “抬起头来。” 女声威严,枢娘心中不禁发颤。 她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姣好的面容,带着不怒自威的气势,保养极好,宫装规整,金钗耀目。 “妾才人罗氏,见过皇后殿下。” 枢娘向皇后行礼。 沈皇后垂眸:“免礼。” 皇后殿下绕着枢娘走了一圈,枢娘肩膀止不住地发抖,想要忽视皇后打量她的目光。 “你害怕我?”沈皇后淡问。 枢娘强忍心中恐惧:“皇后殿下母仪天下,妾不敢。” 沈皇后冷笑一声:“起来吧。” 枢娘咬牙忍着痛站起来,身形晃了晃,却无人来扶她。 “你师父是晚玉娘子?”沈皇后在软榻上坐下,问。 枢娘虽然站着,却不敢看皇后,只埋首回:“是。” 沈皇后右手支颐,扬了扬下巴:“抬起头来。” 枢娘依命抬眸。 泪眼朦胧、神情倔强,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倒是像记忆中她的师父。 沈皇后勾起唇角:“陛下既然封你为才人,便是喜欢你,你此后在宫中好好伺候陛下吧。” 枢娘:“妾知。” 沈皇后:“前几日刘婕妤说你冲撞了她,你为才人,她是婕妤,位分远在你之上,即便陛下喜欢你,你也别坏了宫中规矩,切不可恃宠而骄,你可明白?” 枢娘连忙道:“妾不敢。” 沈皇后倏然又道:“陛下赐你封号为‘宣’,你可知何意?” 淑娘沉默几息,道:“还请皇后殿下赐教。” 沈皇后一时有些分不清枢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装的。 “殿下。” 有婢女自殿外走进来道:“紫宸殿陛下派人过来了。” 沈皇后看了眼枢娘:“让他进来。” 圣人的贴身内侍进来先是给皇后行了个礼,再道:“娘娘,大家请宣才人过去呢。” 枢娘蓦然抬头,满眼不可置信,只一瞬,枢娘意识到自己失态了,又垂首老实站着。 沈皇后笑:“既如此,内侍便带宣才人过去吧。” 枢娘给皇后行了个礼,跟着内侍离开了。 沈皇后看着枢娘远去的背影,对着女官道:“你说她最后能得到她想要的吗?” 女官惶恐失色,抬头四周看了看,道:“殿下,慎言。” 沈皇后笑,不再多言,岔开话题:“将徐贵妃和王淑妃叫过来,一同去宣微殿看看贤妃妹妹。” 紫宸殿中。 圣人坐在案几后,一身寻常衣衫,桌上放着几封书信。 枢娘走进紫宸殿中,圣人对她招手,示意她走过去。 枢娘在圣人身边坐下,圣人握着枢娘的手,语气温柔:“近几日政务繁忙,冷落了你,你心中可怪朕?” 枢娘摇头:“妾不敢,陛下应以国事为重。” 圣人问:“方才皇后可有为难你?” 枢娘:“没有,皇后娘娘待妾极好。” 话是这么说的,枢娘装作不经意换了个动作。 圣人看了眼她的膝盖,什么也没说,只道:“你师父晚玉娘子弹得一手好琵琶,你师从晚玉娘子,想来也应该是技艺不俗。” 枢娘听出了圣人的意思,道:“陛下可是想听枢娘的琵琶?” 圣人笑而不语。 有内侍拿过来一把嵌云母紫檀琵琶,枢娘接过来抱在怀中,纤指划过琴弦,乐音泠泠,如玉珠滚盘。 圣人神色变得柔情,望着弹琵琶的枢娘,似是陷入了回忆。 片刻后,圣人从回忆中抽身,挽着衣袖拿起桌案上的书信,拆开信封一目十行看过信纸内容。 枢娘手下错了一个音。 圣人不闻,眉宇紧锁,嘴唇微抿。 枢娘悄悄抬眸看了眼圣人的表情。 “陛下,太子殿下求见。”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吃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机会 太子候在紫宸殿外,隐隐听见殿中传出来的琵琶声。 能在紫宸殿中为阿父弹琵琶的,这么多年来,似乎只有最近那个刚入宫的宣才人。 不知等了多久,内侍走出来对着太子行了一礼:“殿下久等了,大家唤您进去呢。” 太子耐心极好,道过谢后疾步跨入殿内,还未向圣人行礼,便听见一道柔婉的女声响起:“陛下与太子有事相谈,妾先告退了。” 太子不敢抬头去看那位新封的宣才人,只垂首行礼:“阿父。” 圣人见太子进来,对枢娘挥手示意:“你先回去吧。” 枢娘抱着琵琶退下,太子余光中瞥见繁复精美的宫装裙角,随着女子的步伐而动,如同花朵一般。 圣人似是有些倦了,伸手捏了捏眉骨,问:“太子有何事?” 太子早已提前想好了说辞,道:“阿父,昨日乌月递来了折子,说信阳姑姑想携乌月王回长安小住。” 二十年前信阳公主为了两国和平自请和亲乌月,自此两族边界再未生过战事,甚至还有许多歌颂信阳公主深明大义的歌谣自边疆传回长安。 圣人睁眼瞧他:“信阳是我魏朝公主,想回家看看也是理所当然,乌月王与信阳乃是一体夫妻,此事朕允了,就交给太子你来办吧。” 太子躬身:“是。” 太子说了此事正准备离开,就听见圣人叫住他:“太子,你来看看这些东西。” 内侍将圣人面前的书信捧给太子。 都是晋阳公主与平阳公主之间的来往书信。 包括平阳公主何时启程归京、在哪里遇见了刺杀埋伏、又遇见了哪位相助,一一分明,晋阳也在信中向平阳说了些最近朝廷上的一些琐事。 太子凝眸一封一封细细看完,笑得温和:“平阳与晋阳虽久未相见,感情却没有生疏,倒是与幼时一般亲昵。” 圣人打量了太子几眼,也笑道:“朕的这些儿女中,就数平阳与晋阳姊妹俩最亲近,当年平阳随军出征时,晋阳哭闹了好些日子,还怨朕为何要让平阳去军队中受苦,为了哄好晋阳,朕可是废了许多心思。” 太子掩去眸中情绪,只道:“平阳在军事上颇有天赋,驻守西州多年,威慑北方外族,实乃是我大魏之福。” 李循自被立为东宫储君后,圣人便放手政权,许多事都交由太子来处理,唯有一样——军权,圣人牢牢掌握在自己手中,不假他人。 或许是二十年前靖王与陇右节度使虞挺颜谋逆一事让圣人明白了军权的重要性,当年地方割据混乱,节度使手中的军权威胁到中央朝廷,以陇右节度使虞挺颜为最,是以靖王才会与其勾结,妄图弑君篡位。 圣人允平阳参军,平阳多年来也拿下不少军功,靠着自己在军队中威望甚大,圣人却从不怀疑平阳有二心,仍旧每年嘉奖平阳,封其为宣武将军。 圣人想了想,道:“平阳也快到长安城了,你着人好好准备着。” 太子:“是。” 圣人:“行了,退下吧。” 圣人没再提太子手中的书信,太子仿佛忘了一般,揣着那些信退出紫宸殿。 望着太子离去的背影,圣人手指敲了敲书案,脸上表情意味深长。 晋阳不甘只做一个玩乐的公主,便给她一个机会,看看她能做到哪一步。 - “郎君没在殿中?” 丽正殿外,徐兰璧带了些吃食过来,却不想被侍女告知太子去了紫宸殿与圣人商谈政事。 徐兰璧无奈一笑:“可是我来得不巧了。” 那侍女是个机灵的,知道太子与太子妃感情好,何况现下太子妃还怀有身孕,忙道:“太子妃将东西放进去吧,等会儿太子回来知道了,肯定会开心的。” 徐兰璧接过身后含青手中的食盒,提着裙子跟着侍女踏进殿中。 “太子殿下一般这个时候都在书房中办公。”侍女引着徐兰璧往书房走,行至门外,侍女道,“太子妃进去吧。” 丽正殿宫婢不能随意进出太子书房,徐兰璧对侍女道谢,提着食盒走进书房中。 徐兰璧甚少来丽正殿这边,偶尔来也是送些吃食给太子与东宫官员。 书房中墨香悠悠,书卷满架,桌案上堆满了折子。 徐兰璧将食盒放在书案旁,俯身的那一瞬间,余光瞥见一旁桌案上有什么东西在日光的照耀下,闪闪有光。 她循着望过去,蓦然愣在原地,手中的食盒“啪”的一声落在奏章堆上。 那是一支海棠步摇。 是她姐姐的遗物。 徐兰璧手心冰凉,心跳砰砰。 为什么她姐姐的东西会出现在太子书房中? 徐兰璧浑身发软,这东西大剌剌地放在这里,说明太子是不知情的,以太子对她姐姐的情意,断不会将姐姐的遗物如此随意摆放…… 那是有人故意想让太子看见这支海棠步摇? 不行,绝不能让太子看见! 徐兰璧怔怔盯着那只海棠步摇,伸手将那支步摇拿了起来,放进衣袖中。 “瞧着你有些眼熟,丽正殿这边只有你们几个婢女吗?” 徐兰璧出了书房,同婢女说笑。 婢女回:“太子殿下喜静,书房这边只有四五个人伺候。” 徐兰璧双后覆在小腹前:“辛苦你们了。” 婢女:“都是奴婢们该做的。” 出了丽正殿,含青扶着徐兰璧:“娘子,您这是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太好。” 徐兰璧握着衣袖中的步摇:“没什么,可能是有些累了。” 回到宜秋殿,徐兰璧将侍女们都打发出去,抽出衣袖中的海棠步摇。 这支步摇是太子殿下送给姐姐的,姐姐日日带着头上,直到她死的那一刻,手里还握着这支步摇。 明明已经随着姐姐葬入墓中,为何又突然出现在东宫? 徐兰璧温柔的脸庞噙着冷色,拉开妆奁,将海棠步摇扔进一盒珠钗中。 - 乞巧望星河,双双并绮罗。 不嫌针眼小,只道月明多。① 月色皎洁,沈氏命人摆了瓜果于院中,李清禅与李淑两人被沈氏看着对月穿针。 两人手中拿着七彩缕与银针,对着明月穿孔。 李淑虽被沈氏拉着临时抱佛脚,可并不上心,此时在沈氏的叹声中抖着手穿过第一针。 李淑偏头去看李清禅,她觉得清禅肯定还不如她呢,没想到只见清禅顺顺当当地穿过第四针,然后拿着针线对着第五孔,左右找位置。 李淑目瞪口呆,自觉妹妹叛变了,明明往年清禅要么只能勉强穿过一孔,要么直接对着沈氏撒娇不做这玩意儿,怎么今年就突然开窍了? “七娘,你……” 李淑太过于惊讶,手中针线直接掉在地面上。 沈氏恨铁不成钢,伸手点了点女儿的脑袋:“你看看你,七娘都还知道找我来补一补呢,你倒是完全不在意。” 李淑更惊讶了:“七娘你竟然还背着学做女红!” 我现在去平康坊都不瞒着你了,甚至还叫你一起去,你学刺绣女红竟然不叫我? 纵然李淑很讨厌做这些,可是就算再不喜欢,也不能被妹妹比下去。 清禅悠哉游哉地穿过第五孔,回头对李淑嫣然一笑:“快些做吧,六姊,一会儿沈姨可要生气了。” 李淑回头看沈氏,笑得乖巧:“阿娘,我能不做吗?” 沈氏微笑拒绝:“不能。” 李淑捡起针线,挪到清禅身旁,压着声音道:“你怎么突然想起要做这些了?” 李清禅回头看她,正色道:“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跟着阿娘和沈姨学刺绣时,我当时做了个四不像的香囊?” 李淑捻了捻丝线:“记得啊,你不是送给了你元家表兄做生辰礼?” “就是因为这个呢。”清禅穿过第六孔,道,“郑曦因为这个有些不高兴,我想不过就是一个香囊嘛,给他也做一个就是了。” 所以她才私下去找沈氏请教,毕竟这么多年郑曦送了她许多东西,她也没送一件像样的给郑曦。 既然郑曦那么在意那个香囊,给他也做一个吧,免得以后时时念叨。 李淑:“……”她就多余问。 李淑又挪了回去,沈氏对她道:“这么大一个姑娘,日后若是嫁了人该怎么办?” 沈氏这话说得轻松,可是含着几分听不出来的落寞。 总有一日,七娘和女儿都会嫁出去,李宣和李贞也会成家立业,到时候她可真就是孤家寡人了,待到那一日,她便常伴青灯古佛,为燕王妃祈福,以求王妃姐姐来世平安顺遂。 李淑问:“难道我就不能嫁人吗?” 沈氏嗔道:“世上哪有女郎不嫁人的?” 李淑蹙眉,低头看着手中的针线,为何一定要让女子嫁作他人妇呢? 李淑又问清禅:“七娘,你想嫁人吗?” 清禅道:“若对方是我喜欢的,我就嫁。”两人在一起,若是互不喜欢,那也忒遭罪了。 李淑又问:“若是成婚后你不喜欢他又该如何?” 清禅看了她一眼,理所当然:“不喜欢了就和离。” 李淑若有所思,可是世上女子千万,能做到清禅这般的又有几人?甚至清禅能这样大胆,也是因为她是宗室女,那平常女子婚姻不幸又该如何? 清禅穿完七孔,将手中东西放至一旁,拉过李淑的手,道:“六姊,你不想嫁人就不嫁,女子当然有这样的权利。” 只是自古以来男尊女卑,女子有三从四德的规矩,束缚了从古至今的女性。 李淑叹了口气,没再多想,只拍了拍妹妹的手,想要揭过这个话题,打趣清禅:“那以后你若是不喜欢十一郎了,也要同他和离?” 清禅哼笑:“那是自然。” 只是不知道是否会有那一天。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机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平阳 七月十二,天高云淡,秋色宜人。 平阳公主领西州军班师回京,长安城内百姓夹道欢迎,万人空巷。 朱雀大道两旁,金吾卫肃然而立,仪仗威严。 圣人着朝服,携一众大臣立于皇城朱雀门之上,远眺大道尽头。 乌泱泱的百姓挤成一片,欢呼声一浪接着一浪传到城楼上,圣人偏头同太子说笑:“看来当年朕让平阳随军历练,此事算是做对了。” 圣人也没想到,平阳竟真能做到如今这一步,将士们拥护她,百姓们爱戴她。 太子今日也穿着冕服,回道:“平阳能有今日这番成就,全靠阿父善用人才。” 圣人笑着睨了太子一眼,偏头对左右大臣道:“太子这话倒是令朕舒心。” 朝臣们恭维:“圣人用人为才,太子勤政爱民,平阳公主骁勇善战,天佑我大魏。” 君臣站在一处说笑,一时城楼上的气氛和谐融洽。 太子身后站着的,是钿钗礼衣的晋阳公主,虽身处角落,却也是城楼上唯一的女性。 此时此刻,晋阳心潮澎湃,居高临下望着整座都城。 前几日内侍到公主府中,传圣人口谕,说是在平阳公主回京当天,命晋阳公主同圣人一起于城楼观礼。 晋阳当下便不小心撕了手中书页,待内侍离开后,晋阳颤抖着手想要喝茶平定心绪,却因为过于激动,茶水溢了出来,还是薛律接过茶杯喂她喝茶。 按照常理,圣人一般只会同朝中大臣及太子等人上城楼,眼下阿父愿意带着她一起,晋阳瞬间明白了阿父的意思。 晋阳藏在宽大礼衣中的手交握在一起,看向太子的眼神中多了几分不明的野心。 既然阿父愿意给她这个机会,她就会牢牢把握住。 圣人、太子与大臣们谈笑,晋阳望着下方尽收眼底的都城,伸手轻轻一握,仿佛将整座长安城都握在手中。 明德门外角声响起,示意军队入城门,百姓们热烈欢呼。 朱雀大道每隔百米,仪卫击鼓,响彻云霄。 城门大开,身穿宝蓝色劲衣的英气女子骑着白色骏马入城,飒爽英姿、巾帼豪杰,身后是意气风发的将士们,步伐整齐有数、气势浩荡。 “平阳姐姐好有气势,不愧是大魏唯一的女将军。” 人群中,清禅看着骏马上的平阳公主,不禁对身旁的郑曦感慨。 军队从清禅身前行过,感受到清禅灼热的视线,平阳微微低头与她对视。 清禅对着平阳露出一个明艳的笑容,对着她挥手:“好久不见,平阳姐姐!”声音淹没在人群欢呼中。 平阳也对着她弯了弯嘴角,看见清禅身边的郑曦,平阳对他点了点头,郑曦回了一礼。 军队继续前行,郑曦看着跟在平阳身后、混在一群长官中的年轻郎君,面露错愕。 清禅也极为讶异:“那是……元表兄?” 元勉懒洋洋地驾着马,全副身心都在前方女子身上,偶然间偏眸撞见路边表妹,元勉对着清禅笑了笑。 惊讶过后便是欢喜,清禅虽不知表兄为何与平阳公主一路进京,但见到元勉,心中也是极为高兴的,正准备同表兄打个招呼,就被郑曦一把拉住:“小心别摔着。” 清禅被郑曦拉到身边,不明所以:“怎么了?” 郑曦面色正经:“人群拥挤,七娘当心被误伤。” 这么两句话的时间,元勉与他们错身而过。 元勉看着郑曦的举动,嘴角勾起一丝玩味的笑意。 清禅看了看郑曦的神色,莫不是还在为那个香囊怄气吧? 算了,还是做好了再送给他吧。 清禅心里这么想着,拉着郑曦跟随着往前走。 平阳高坐骏马之上,望着熟悉又陌生的长安城。 道路两旁满植高大树木,枝叶繁茂,百姓们簇拥着西州军,望着她的眼神热烈、神情激动。 “那位便是平阳公主,护佑大魏安宁的平阳公主!” “西州军震慑北方草原戎族,保大魏边疆和平!” “阿耶,我以后也要像平阳公主一样!杀敌卫国!” “好好好,娇娇以后也是和平阳公主一样厉害的女将军!” 眼前是长安百姓,看着他们,平阳不禁想起西州边陲。 那里不同于长安的繁华景象,大漠无边、平沙莽莽黄入天,胡雁哀鸣夜夜飞,将士思归泪低垂。 从明德门至朱雀门,小半个时辰的路途,平阳却走了整整三年。 元勉带着自己的人改道离开。 西州军停在朱雀门下,平阳翻身下马,率领全体将士拜见圣人,声势响遏行云。 晋阳扶栏探身,低头见到平阳,心绪翻涌、眼尾泛红。 圣人一连说了几个“甚好”,免了将士们的礼,看着平阳明显消瘦的身形,不禁眼眶湿润。 纵然他是大魏江山的统治者,至高无上,可是在儿女面前,他也只是一个父亲。 平阳走上城门,圣人握住她的手,将她上下打量一番,万千言语只化作两个字:“瘦了。” 平阳淡淡一笑,只道:“三年未见,阿父憔悴了许多。” 圣人哈哈大笑:“还好有平阳你为阿父分忧,否则阿父可真是为边陲一带操碎了心。” 太子也道:“平阳妹妹功不可没。” 平阳见了太子,态度微敛:“太子殿下安。” 说罢,不理会太子的回话,平阳又转向站在太子身旁的晋阳公主,微微笑道:“姐姐三年来可好?” 晋阳也笑:“一切都好。” 圣人挥手打断兄妹之间的对话:“太极殿已设好宴席,等着为你们接风洗尘呢。” 于是一行人又浩浩荡荡地去了太极殿。 圣人与平阳公主下了城楼,百姓们也都散去,郑曦跟在清禅身后,看着女郎蹦蹦跳跳,兴致极高。 郑诫神出鬼没出现在郑曦身旁,附在郎君耳边低语说了几句话。 郑曦面色微变,瞟了一眼清禅的身影,道:“去查。” “是。” - 太极殿内,歌舞升平,笑语不断。 太子与朝臣推杯换盏,圣人借口身体不适,提前离席回了大明宫。 晋阳起身坐到平阳身旁,姊妹俩相顾无言许久,最后平阳率先开口:“阿姊可是有什么话对我说?” 晋阳为平阳斟酒,盯着清澈的酒水,问:“此次回京,你可还要离开?” 平阳接过酒盏:“若有需要,我自当万死不辞。” 晋阳笑了,平阳饮过酒,又问:“我阿娘可好?” 晋阳道:“贤妃都好,虽不爱外出,但平日里皇后与贵妃她们时常过去看望她,只是心中念着你,四弟在宫外不常入宫,整日里都恹恹的。” 平阳垂眸不语,晋阳知她性子,道:“你若想去看你阿娘便去罢,反正这宴会无聊,阿父也走了,不会有人说什么的。” “你呢?”平阳被她说得心动,却问晋阳,“你往日不是不爱参加这些?” 晋阳笑得耐人寻味:“今时不同往日,我再坐坐。” 平阳听她这么说,便起身离开,出了太极殿策马往大明宫去。 这边太子虽与大臣们互相交谈,却也时时关注着两位妹妹之间的动静,见平阳离开,太子推了左拾遗的酒,走到晋阳身旁,问道:“六妹妹这是往哪里去?” 晋阳抬头,仰视太子,回:“她去看望燕贤妃了。” 太子笑:“也是,贤妃担心六妹妹,平阳回来是该去看看她。” 晋阳不喜欢仰视他人,提裙站起来,道:“听说嫂嫂怀有身孕,妹妹先在这里给二兄道喜了。” 提起太子妃徐兰璧,太子的神色柔和了一瞬,对晋阳道:“你平日里若有时间,也去东宫看看太子妃,她最近不爱往外走动,我怕她在东宫憋坏了。” 晋阳:“这是自然,我自得去看看我的小侄儿。” 太子笑:“也不拘是男是女,总归是我的孩子。” 晋阳见太子神色不似作假,倒是心中为太子妃舒了口气。 太子与晋阳又说了几句话,没提她与平阳之间的书信,最后被林相拉走,晋阳站在原地,听见几句岭南道灾害一事。 晋阳望着太子与林相的背影,端起酒杯,转身去了一个身高膀圆的中年男人身前敬酒:“赵将军。” 此人正是驸马赵闰的父亲,晋阳公主的公公,右监门卫大将军赵慎。 赵慎本来独坐一处,不想公主儿媳为自己敬酒,连忙站起身回礼:“晋阳公主。” 晋阳笑得温婉:“若是我没记错的话,再过半月便是将军夫人的生辰了,是我这个做儿媳的不孝,几年来未曾尽儿女之力。” “公主说笑了。”赵慎不知晋阳怎的突然想起这回事,但是公主既然都这么说了,赵慎也不是没听出来晋阳话中的意思,忙道,“若是公主愿意前来,是鄙府的荣幸。” 只是不知道到时该如何安排自己儿子与公主,晋阳公主虽是自己的儿媳,可与赵府并不亲近,成亲以来夫妻俩分居,赵闰一直住在将军府。 晋阳等的就是赵慎的这句话,笑道:“届时便叨扰赵将军了。” 赵闰是个烂泥扶不上墙的,赵慎却是实打实的有本事。 若是赵家没有问题,那便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晋阳饮下酒水,眸中精光闪过。 - “郑曦,现在我表兄肯定已经到王府了,你不生气吧?” 走进宣阳坊,清禅问郑曦。 郑曦心里都快气死了,面上却装得大度:“你都说他只是你的表兄了,我自然不生气。” 清禅见他这副样子,起了逗弄他的心思:“真的?那我明日陪表兄出去玩,你肯定也不会生气吧?” 郑曦没有说话,凉凉瞥了眼身旁女郎。 清禅见好就收,岔开话题:“奇怪,怎么表兄是同平阳姐姐一起的?难不成是路上遇见了?” 郑曦道:“七娘,我虽然大度,但也忍不了你嘴上句句不离元二。” 清禅闻言“扑哧”一笑:“瞧你这话说的,也没看出来有多大度。” 路过一颗古槐树,清禅踢了踢路上的石子,有几个孩童从转角处跑出来撞在清禅身上。 “小心。” 清禅扶着一个女童:“你没事吧?” 女童声音稚嫩,一张圆脸讨喜:“谢谢大姐姐。” 郑曦担忧地问清禅:“你没伤着吧?” 清禅摆手:“我没事。” 清禅拍了拍女童的肩:“去玩吧。” 女童对着清禅露出一个乖巧的笑,转身同自己的小伙伴们跑去,一转眼,几个小孩子便消失不见。 郑曦牵着清禅继续往前走。 两人都没注意清禅原先坠着卷草纹对鸟雀玉佩的腰间,此刻空荡荡。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平阳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邀约 先帝爱在太极宫处理政务,圣人登基后则迁宫大明宫,只偶尔大事在太极宫中设宴。 平阳从安礼门出入西内苑,再进大明宫,转过曲折廊道,往宣微殿去。 廊道两旁广植花木,舒枝展叶、花影缤纷。 廊下系着各式宫灯,穿着各色罗裙的宫婢们列队而过,见着平阳,齐齐行礼问好。 从百花亭穿过,一个穿青地宝相花纹半臂、系泥金彩裙的貌美女子挡住了平阳的去路。 “见过平阳公主。” 平阳垂眸看她,女子穿着打扮不似寻常女官宫婢,倒是更像后妃的打扮。 只是阿父从来不是流连女色之人,多年来后宫中也只有登基初期册的几位宫妃,此女倒是眼生得很。 “你是谁?”平阳问。 “妾才人罗氏,问平阳公主安。”枢娘恭敬道。 才人罗氏? 平阳记得晋阳在信中提过一句,她道:“抬起头来。” 枢娘抬头,对上平阳探究的目光。 十七八岁的女郎,正是妙龄之年,如花似玉。 平阳想,阿父究竟看上她什么了? 只是还赶着去宣微殿,平阳心里转过一圈,没有深思,道:“行了,你退下吧。” 说罢,平阳看也不看枢娘,直接越过她往贤妃宫殿里去。 枢娘也不恼,平阳走后她兀自去了百花亭赏花。 宣微殿。 殿外廊下坐着几个宫女,年岁都不大,正凑作一堆叽叽喳喳地说笑。 “今儿是六公主回京的日子,肯定会来宣微殿看贤妃的吧。” “来是会来的,只是肯定是午后去了,圣人在太极殿那边设宴,想着是没那么快的。” “贤妃最近都没睡好,昨儿一夜我听朱颜姐姐说,贤妃都没睡呢。” “也是了,六公主离京多年,燕贤妃心里担忧着呢。” 平阳立在廊下静静听着。 贤妃生性温和,对待下人也宽容,宣微殿中宫婢不多,平阳瞧着这些小婢女们都很眼熟,应该是常年在阿娘身边伺候的。 听见说阿娘昨夜没睡,平阳心中酸涩,她想建功立业,毅然决然请辞边疆,却将母亲独身留在宫城中为自己牵肠挂肚。 平阳走过去,那些婢女们见她现身,个个都吃惊不已,没想到说着公主,公主就出现了,一时惊讶得说不出话来。 离殿门最近的那个婢女率先反应过来,连忙起身提着裙子跑进正殿。 “贤妃!贤妃!六公主回来了!” 平阳跨进殿中,一个穿间色裙的妇人从室内急急走出来,未施粉黛、青丝散乱。 见到平阳,贤妃蓦然红了眼眶,不敢再上前,生怕又是一场梦,只站在几步之外看着她。 平阳走近贤妃,贤妃将女儿上下仔细看了一番,伸手摸了摸女儿的脸,颤着声音道:“瘦了。” 平阳眼眸一酸,落下泪来。 - 清禅回了王府,没见到表兄一行人,心下奇怪,进了兰汀院,见燕枝迎上来,清禅问她:“怎的表兄还未回来吗?” 燕枝回:“方才元二郎递信说,这次不来王府住了,他们住元府呢。” “这是为何?元府那边久未打理,哪里能住人?” 清禅展臂,任由燕枝为她更衣:“难不成是和我们王府生分了?” 燕枝道:“元二郎说了,他早已叫人提前打理了元府,因着要处理一些事情,不便在王府这边,说是明儿便过来看七娘。” 清禅无话,又听燕枝问:“七娘身上的玉佩呢?” 清禅扫了一眼燕枝手上的外衣,不甚上心道:“许是方才人多,被挤掉了吧。” 燕枝便也不再说什么。 清禅难得坐得住,将那个做了一半的香囊拿出来又缝缝补补,上面绣了青竹,本来清禅打算将郑曦的名字绣上去,奈何郎君名字太过复杂,清禅放弃了,燕枝与却微坐在清禅身旁耐心指导她。 事后清禅感慨:“为了这个香囊,我可付出了许多心血。” 用过午饭,清禅小憩片刻,醒来后去廊下逗了一会儿鹦鹉,又跟着侍女们玩了一会儿打秋千,倚着门框看却微做胭脂,最后决定去元府那边看看表兄元勉。 临走前,清禅特意嘱咐燕枝将她买的清露香带上。 元府在丰乐坊,清禅从马车上下来,路过一家卖糕点的铺子,香味悠长,令人发馋。 “好香啊。”清禅吸了吸鼻,道。 燕枝回:“如意珍,这家店铺以如意糕闻名,七娘要去买一些吗?” 清禅:“当然要,走走走,我们去排队。” 如意珍的如意糕在长安是出了名的,只是每日数量有限,因此还未等店铺开张,早早便排起了长队。 清禅是个等不住的,站了一会儿,便拉着燕枝离开:“算了算了,人太多了,我等不了。” 燕枝便笑:“七娘若真想吃,明日一早派人过来排着便是。” 清禅点头,转身之际,看着一个穿赭色衣袍的奴仆手里拎着一袋糕点往这边走。 奴仆看着年轻,甚为眼熟,总感觉在哪里见过。 那奴仆抬头看见清禅望着他,大步上前,对着清禅躬身行礼:“仆见过清阳县主。” 清禅问:“看着眼熟,你是谁?” 奴仆答:“仆是太子身边的人,奉太子之命过来买些如意糕回去。” 清禅好奇:“这如意糕当真如此美味?就连太子也爱吃?” 奴仆笑:“是给太子妃买的,太子知道太子妃爱吃如意糕,便时时命仆过来给太子妃买回去。” “太子妃?” 清禅心下诧异,她分明记得徐姐姐早就不爱吃这如意糕了,怎么太子不知道? 清禅心中留了个心眼,没有声张,只道:“既如此,你便快些回去吧。” 奴仆离开,清禅主仆俩继续往元府方向去。 元家人驻守边疆,长安宅邸荒芜许久,燕王倒是常派人过来看着,可是府中无人居住,久而久之,下人们便怠慢了。 清禅到时,正碰巧元勉带人出去准备去东西二市上采买些东西。 “表兄。”清禅忙叫住元勉。 元勉回头,见是表妹清禅,讶异一瞬,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来:“怎么现下就过来了?府中什么都没有,表兄可没什么能招待你的。” 清禅道:“表兄还说呢,我都将你在王府的院子收拾好了,结果表兄是嫌弃那院子不好,不过来住了。” 元勉笑着摇头:“瞧你这话说的。” 清禅从燕枝手中接过清露香,递给元勉:“我记得表兄常爱用清露香,为了这香我可是跑了大半个长安才买回来的。” 元勉一愣,目光落在清禅手中的香料上,神色微变,眼中怀念。 “怎么了?”清禅察觉元勉表情不对,问道。 元勉叹了口气,遣人将那清露香拿进他屋里去,道:“没想到你还记得。” 他记得,表妹记得,偏偏以前最爱用这香的人不记得了。 “表兄这是要出门?”清禅望了望元勉身后一群人,问。 元勉点头:“府中什么东西都没有,自然得去买一些,否则如此寒酸,如何招待表妹?” 清禅:“我同表兄一起去吧。”反正也是无聊,出去转一转也好。 元勉自是同意,只是嘴上调侃:“你同我出去,郑家小郎君知道了,不会生气吧?” 清禅想起一早郑曦说的话,笑道:“他大度着呢。” “哦?那当初我将那个香囊拿给十一郎看,他可是气了许久。”元勉提起往事。 “表兄还说呢。”清禅埋怨,“就因为这个香囊,我可糟了大罪。”清禅说着摸了摸自己的指间,可疼了。 东市权贵多,自然规矩也多,于是兄妹俩去了西市。 西市胡华杂居,新鲜玩意儿遍布各行当,杂耍也多,元勉忙着采买用品,清禅忙着沿街看表演,表兄付钱给店铺商家,表妹赏钱给街边艺人。 几条街走下来,兄妹两人的荷包皆是空空荡荡。 堂堂清阳县主同将军之子,身无分文,相看无言。 身后奴仆们倒是大包小包地拿不下,元勉便让他们先行回府。 清禅抱着燕枝的胳膊撒娇:“好燕枝,我知道你身上有些银钱,快请我和表兄喝杯茶吧。” 燕枝忍着笑掏出些银钱放在清禅掌心中:“行,我请县主与二郎喝茶。” 三人走进一家茶肆,要了壶清禅,在临窗坐下。 清禅趴在窗边看街上的胡人吐火表演,周围围了一圈的百姓,拍掌叫好。 视线中突然出现两道熟悉的窈窕身影,清禅望过去,见是崔洛娘与卫琼两人。 崔洛娘见了她,拉着卫琼走进茶肆,在三人对面坐下:“咱们倒是有些日子没见了。” 元勉以前在长安时,与崔洛娘等人也是玩在一起的,因此几人之间并不生疏。 崔洛娘对元勉道:“元家表兄几年不见,倒是越发的玉树临风了。” 元勉自谦:“哪里哪里,两位女郎也是花容月貌、月下仙人。” 清禅瞧卫琼满脸愁容,笑得勉强,问道:“琼娘这是怎么了?” 崔洛娘闻言叹气,摇了摇头没说话。 清禅见状,坐过去拉着卫琼的衣袖,关心道:“琼娘,你可是出了什么事?” 卫琼垂眸,道:“窈娘要出家做女冠,我心里难受。” 清禅瞪大了眼睛:“你是说卫窈?” 卫琼点头:“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窈娘前段时间生了场大病,病好后便说要去青云观做女冠,更奇怪的是,阿耶阿娘竟也同意了。” 卫窈走失多娘好不容易才回到卫家,不过几月,便要去做那女道士,这让卫琼心里如何好过? 当时她带着自己的宝贝妹妹参加宴会,心想自己这么好的妹妹,七娘、洛娘她们肯定也会喜欢她的,可是后来也不知何原因,窈娘变得不爱出门了。 卫琼不知道卫窈出家做女冠的原因,清禅却是清楚,怕就是因为枢娘那事儿,虽说圣人没有降罪莱阳郡公府,可保不齐日后圣人若是想起来了治卫府的罪。 卫窈做女冠,是保全自己,也是保全卫家。 可是这些却不能由清禅来告诉卫琼,清禅只能安慰卫琼:“既然你阿耶阿娘都同意了,那自是有他们的考量,再者,说不定对窈娘来说也是好的。” 魏朝信道,京中贵女出家做女道士的大有人在,甚至已是一种流行。 卫琼无话可说,这事已是板上钉钉,她只是舍不得窈娘罢了。 元勉只顾吃茶看外面的杂耍,女郎间的谈话,他可不去掺和。 这边清禅安慰好卫琼,那边崔洛娘伏在清禅肩上,捂着嘴低语:“七娘,元家表兄今日才回来吧,怎么你就陪同她一道出来玩了?” 清禅道:“可见你心里不清明,表兄久未回长安,我这个做表妹的,自然得带着表兄四处转转。” 崔洛娘眼波流转,问:“我送你的那些话本你可全看了?” 清禅翻了个白眼,不想理睬洛娘,也不打算告诉萧琬同郑玄之间的事,由得她去猜吧。 洛娘又道:“我估计那些话本你看了不会开心,所以我准备给你送些其他的,这些你肯定会喜欢的。” 清禅狐疑:“你可别送些什么奇奇怪怪的。” 洛娘拍胸:“你放心,相信我。” 崔洛娘侵淫话本许久,哪些话本讨人喜欢,她心里门儿清呢。 - 英国公府,郑曦书房。 “可查清了?”郑曦问郑诫。 今日一早,郑诫过来传话,说是城中出现了关于晋阳公主的流言。 流言说,晋阳公主与其身边亲卫暧昧不已,以致驸马赵闰入不了公主府的大门。 魏朝公主有几个面首情郎倒不是什么大事,晋阳公主与驸马感情不和也是众人皆知的,只是突然流言四起,到底可疑。 晋阳公主受不到什么影响,既如此,针对的便是赵家了。 郑诫不敢说。 郑曦抬眸睨了郑诫一眼,皱眉:“你这是什么表情?” 郑诫眼一闭,豁出去了:“回郎君,这流言是从宫中传出来的。” 郑曦愣住。 宫中传出来的。 郑曦心思活络,微微一想,便知道是谁授意的了。 是圣人。 晋阳极为受宠,圣人、皇后视其为掌上明珠,可是在两位眼皮子底下还能在宫城里散播,不会是皇后,就只能是圣人了。 可是圣人为何要这样做? 郑曦捻着手指,思索着各种可能性。 “十一郎。” 明棋从书房外进来,打断郑曦的思绪,手里拿着一封信。 “十一郎,这是一位女子送过来的信,说是给您的。”明棋道。 “女子?”郑诫奇道。 明棋点头:“是一位陌生女子。” 郑曦接过信封拆开,明棋与郑诫齐齐看着自家郎君,心想郎君洁身自好,断不会做出对不起县主的事来。 郑曦看完后随手将信纸递给郑诫。 郑诫满头雾水,明棋也凑过去看那信上的内容。 “明日未时一刻,请十一郎独身前往平康坊流音阁。妾罗团儿留。” 郑诫与明棋对视一眼,问郑曦:“郎君,您可要去?” “去。”郑曦不作犹豫。 郑诫、明棋脸色微变。 罗团儿是谁?为何要见十一郎?可是有什么阴谋?他们该怎么向县主解释? “你同我一起去。”郑曦同郑诫道。 明棋:“可是信上说让十一郎您独身一人前往……” 话音消失在郑曦看过来的冰冷视线中,明棋骤然噤声。 郑曦冷笑:“郑诫,你去查这个罗团儿是谁?” 他郑曦可不是傻子,若真自己一人去了,七娘要是知晓了,他可就真是说不清了。 还是带上郑诫吧。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邀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赴约 一钩淡月天如水。 晋阳沐浴完后并没有上床歇息,而是坐着灯下看书,似乎是在等什么人。 烛火朦胧,美人垂首翻书。 薛律走进殿中,晋阳听见他的脚步声抬头,男人从屏风后现身。 晋阳问:“你怎么过来了?” 薛律听见晋阳这么问,愣了一瞬,随即开始反思自己今天是不是惹公主不开心了。 晋阳瞧薛律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岔了,解释道:“今晚有人过来找我,你自己回房去睡吧。” 只见薛律向来没什么情绪的面容在此刻露出一个恰到好处的委屈表情,就这么站在门边静静地看着晋阳,什么话也不说。 晋阳无奈笑,将手中书卷抛下,对着薛律招了招手。 薛律听话走到晋阳身边坐下。 晋阳只笑着看了薛律片刻,然后俯身在男人耳边说了些什么,薛律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别担心,一切都在我的计划之中,不会出意外的。” 晋阳说完亲了亲薛律的耳垂:“去吧。” 薛律点头,不再留恋,起身走出殿外。 薛律离开后不过片刻,另一道身影出现在晋阳公主寝殿外。 一身素色长裙,墨发高绾,未饰珠花。 正是平阳公主。 平阳走进寝殿,在晋阳对面坐下。 “方才在走廊中遇见了薛律,他看我的眼神不怎么友好。” 平阳接过晋阳递给她的茶杯,调侃道。 晋阳坦然自若:“谁让你非要在晚上过来?” 平阳似笑非笑:“怎么?姐姐也怪我打搅了你的好事?” 晋阳:“促狭!” 姊妹俩说了些笑言,晋阳才问道:“这三年,你在西州如何?” 看似在问她这三年过得好不好,但平阳知道,晋阳问的不是这个。 平阳手中握着茶杯,敛眸道:“草原焉疏一族虽被我魏军灭亡,其残部却一直不死心,三年来与西域、北方各政权结盟,想要重建焉疏王庭,多次侵袭西州几座城池,实在是可恶。” 今上登基初期,北方草原部族作乱,想要趁靖王之乱夺魏朝边疆土地,其中以焉疏为最。 焉疏兴起于北方逢连山地区,本是草原部落中实力最弱小的一支,只是百年前出了个被称为“草原雄鹰”的首领阿勒都,带领焉疏一族骁勇作战,一统草原十六族。 阿勒都去世后,焉疏内部继承权混乱,最终分裂成东焉疏、西焉疏两个政权,其中西焉疏于前朝时被灭,东焉疏于今上登基后被灭国。 “将军认为,焉疏可是魏朝之敌?”晋阳道。 魏朝国力强盛,周边政权早已臣服,尊魏朝天子为“大可汗”,西域各国也纷纷与魏朝交好,派遣使者入长安交流,开通经商道路,四方来朝。 北方草原部落以实力为尊,曾经焉疏最强,其余部族便臣服焉疏,魏朝灭焉疏,他们便臣服魏朝,只是焉疏残余贵族一心想要恢复焉疏往日的荣光,四处游走草原其他部落,屡次进攻大魏边陲,甚至隐隐有反魏之态。 平阳淡笑,盯着晋阳的眼睛,道:“不足为惧。” 焉疏鼎盛之时,魏朝尚且不惧,何况区区残余势力? 平阳道:“西域各国暂时不敢有何异动,焉疏跳梁小丑,眼下我们的敌人,是乌月一族。” 乌月。 信阳长公主和亲的部落。 乌月位于大魏西北境,与草原十六族接壤,实力不可小觑,但因为信阳长公主,乌月与大魏一直未曾发生冲突。 “为何?” 晋阳一直待在长安京城,对于边疆的了解自是不如平阳。 平阳:“乌月王想要立信阳长公主所生的二王子为继承人,但是国内朝臣不满二王子生母是外族人,一众支持四王子,乌月王大怒,囚禁了四王子,乌月族内的各贵族便联合起来给乌月王施压,让他立四王子为继承人。” “若是乌月王真的立了二王子为继承人,恐怕乌月与我魏朝之间有一场硬仗要打。”平阳抿了口茶,“此外,我在乌月的暗探回信说,乌月有人与魏朝人勾结,意欲谋反。” 晋阳若有所思:“你路上遇见的那些埋伏与刺杀,会不会有乌月的人?” 平阳:“或许吧,但我感觉,更多的是长安这边派去的。” “前两批人都是些不入流的杀手,最后在南平郡遇见的那一批死士,可不是谁都能养得起的,看来长安不想让我回来的人还挺多。”平阳冷笑。 南平郡那一晚,若不是遇见清禅的表兄,说不定真的就如那些人所愿了。 晋阳道:“从你第一次写信给我,我就开始暗中调查。毕竟能请得起杀手、养得起死士的人并不多,我一一排除,最后只剩下赵府。” 平阳看她一眼:“可是你那个驸马的赵府?” 晋阳点头:“赵闰是我驸马,赵府与我关系密切,同时你与我也关系甚密,若真是赵府,那可真是一石三鸟了。” 手握军权的公主死在回京的路上,凶手是晋阳公主的驸马。 平阳问:“可有证据?” 晋阳:“暂时还没有,我让薛律盯了赵府好几天,也没什么可疑的。” 平阳:“那怎么办?” 晋阳:“再过几天就是将军夫人的生辰宴,过去瞧一瞧,我可不信赵闰成日里只和他那个心上人私会。” 薛律隐在廊角阴影中,月色如水,洒在地面上。 灯火将两位公主的身影映在窗面上。 晋阳公主寝殿外,一个穿淡色襦裙的小侍女从角落处出来,匆匆穿过长廊,往公主府偏门那边走。 薛律眼神微冷,抬脚跟上。 - 翌日下午,未时一刻,郑曦带着郑诫准时出现在平康坊流音阁外。 脂香扑鼻,乐音绵绵。 郑曦站在流音阁外,女郎们见了如此俊俏的少年郎君,全都拥上来将他围住,片刻,郑曦、郑诫主仆二人身上便染上了各种香味。 郑曦浓眉紧锁,面色不虞。 “各位姐姐们,放过这位郎君吧。” 一道女声从里面传来,众人闻声望去,只见一个穿碧色衣衫的女子走出来,身材高挑、光润玉颜。 “这位郎君是我的客人,各位姐姐们便放过郑郎吧。”女子娇笑道。 郑曦身旁的女郎们散开,看着那女子笑道:“原来是团儿妹妹的人,是我们堂皇了。” 郑诫被那女子说的话吓出一身冷汗,这要是被县主知道了可真就解释不清了。 众人视线看向郑曦,郑曦往后退了一步,神色肃冷,看向女子的目光带着不加掩饰的嘲讽。 郑曦道:“你是谁?” 罗团儿面不改色,笑道:“郑郎不记得妾了?妾是团儿啊。” 郑诫上前呵斥:“凭你是什么罗团儿王团儿!你写信让我们郎君过来到底有什么阴谋!” 周围女郎瞧瞧那罗团儿,再看看这边郑曦,互相左右对视一眼,静默不语。 罗团儿:“郑郎好狠的心,我若不写信给郑郎,郑郎怕是永远都不会来见妾身了。” 郑曦盯着罗团儿那张脸,总觉得有些眼熟。 不过现在最紧要的是,这个罗团儿究竟有何目的。 郑曦从不认识什么罗团儿,这人大庭广众之下如此说,流言很快就会传出来。 郑曦细细打量着眼前女子:“你看着有些眼熟。” 罗团儿:“郎君装作不认识妾?” 郑曦冷笑:“你同枢娘是什么关系?” 罗团儿面上笑容一僵,只一瞬,她便恢复自然:“宣才人是宫中后妃,妾一贱籍女子,如何能与才人有关系?” 郑曦看着罗团儿的目光意味深长。 郑曦忽然一笑,如春风拂面。 他抬脚走向罗团儿,面上虽笑着,眼神却不带半分笑意。 罗团儿被他盯得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 郑曦站在罗团儿面前,微微俯身:“你叫我什么?” 低沉的声音使得罗团儿一瞬间的恍惚,听见郑曦的话,她道:“郑郎。” “郑郎?” 郑曦微微一笑,伸手挑起罗团儿的下巴:“昨日是你来送的信?” 罗团儿点头,下一瞬,罗团儿面色一白,四周女郎失声尖叫。 只见郑曦掐住罗团儿的脖子,稍微用了几分力,罗团儿便挣扎起来:“放……放开我……” 郑曦冷声:“你到底是谁?” 罗团儿咬牙,呼吸困难。 “郑曦……若是这么……掐死我……你可就别想……知道……” 郑曦手上力道一松,罗团儿捂着脖子连连后退,咳嗽几声,雪白的脖颈上一道骇人的红痕。 那些看热闹的女郎们几座一堆,瑟瑟发抖。 “郑诫,将罗团儿带回去。”郑曦抽出帕子擦了擦手,淡淡吩咐道。 郑诫:“是。”说着,几步上前,将罗团儿牢牢抓住,准备送到言卫府。 “放开我!” 罗团儿甜美的面容瞬间变得狰狞起来:“郑曦,你放了我!你不能将我抓回去!” 罗团儿慌了,这和主人交待她的完全不一样! 为什么郑曦敢如此光明正大地抓她! “郑曦!就算我是平康坊的低贱妓.女,你也不能滥用职权抓我!” 罗团儿吼道。 郑曦不为所动,反而笑道:“你害怕了?是你的主人没有想到我会这般大胆是吗?” 流音阁人多眼杂,郑曦平白抓了他们流音阁的一个女子,理亏的是郑曦。 可是郑曦是谁?他是圣人的暗卫,暗卫做事,从来不考虑这些。 郑诫手上一使劲,罗团儿受不住交了出来。 “心思还挺多。”郑诫道,“老实点,跟我回去!” 不远处,珍珠娘子路过,见这边吵嚷,往这边望了一眼。 那是……罗团儿? 见到罗团儿这般狼狈,珍珠娘子有些好奇,可是她不愿白惹麻烦上身,只站在原地远远望着。 罗团儿为人精明,心思颇多,也算是流音阁的头牌,平日里眼高于顶,今天这是招惹到哪个大人物了? 珍珠娘子看向人群中的郎君。 咦?那不是常跟着清阳县主的郑家郎君吗? 珍珠娘子今日去好友那里做客,临走时耽误了些时间,她若是早些来,恐怕看到的就不是这番景象了。 - “郑曦不在?” 清禅看着明棋:“他去哪了?” 清禅怀里揣着做好的香囊,准备过来将香囊送给郑曦,没想到人不在。 明棋知道十一郎去了平康坊,可是他不敢告诉清禅,支支吾吾道:“郎君说是有事,带着郑诫出去了。” 天地良心,他可是告诉县主十一郎是带着郑诫一起的,不是肚子一人去赴那约的。 清禅狐疑地看着明棋:“你这样子实在是可疑。” 明棋伸手摸了摸鬓边冷汗。 不过清禅以为郑曦是去办什么言卫的事情了,便没再追问。 算了,香囊等下次再给吧。 清禅利落翻回自己家。 为您提供大神 汀水 的《长安小青梅》最快更新 赴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