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下那束高岭之花》 1. 第一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倒春寒的雨持续了几日。 浸润在迷蒙雨雾里的天,似乎空气中都潮得能拧出水儿来。 在刺寒料峭的春风里,朝术跪在冷冰冰的硬石板上,膝盖都疼得发木。 肌肉又酸又胀,两条腿都快不是自己的了,跃入口鼻的空气捂得他快喘不过气。 “娘娘的小乖都让他给粗手粗脚弄伤了,真是愚钝蠢笨。” “就让他跪在这里好好反省吧,狗洞都钻不好。” 宫人惯会逢高踩低,朝术又是这一方小宫殿最底层的存在,命如草芥,人人都能踩一脚。 无人会怜悯他,丁点善意都吝于施舍。 身着松绿太监服的半大少年抬起头来,瘦骨伶仃的脸颊上两只眼睛突出,黑漆漆的格外瘆人。 窃窃私语的宫人被他直勾勾盯着,背上悄然爬上一层白汗毛。 吐了口唾沫在他前面的石板上:“真是晦气。” 匆匆离开。 饿,好饿。 冷,好冷。 疼痛混合在这两种交织的感官中,相比之下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胃就像是火烧火燎一样难受,几欲作呕。 没跪够时辰,不能起身。 宣春宫的婕妤是他的主子,随意找个理由要了他的命都可以。 好险只是罚跪。 说来可笑,这次罚跪竟是婕妤让他爬过狗洞去冷宫救她的爱宠,一只白毛小狗。 伺候的嬷嬷嫌恶冷宫晦气不吉利,不允婕妤亲自踏入,就得让底下的宫人去干那些琐碎小事。 朝术必须跪过砾石遍地的地面,膝盖一点一点地挪过去,蹭得手心全是被石头棱角刮出的伤痕。 翻过洞口,他脏兮兮的双手和小狗纯白的毛发形成鲜明对比。 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小狗汪汪地叫着,朝术去抓,有点儿担忧自己的手会弄脏了对方的皮毛。 还是脏了。 会被戳着脑袋狠骂的吧。 再次揽着小狗爬过冷宫红墙的狗洞,不出所料看到了婕妤和一众宫人嫌憎的目光,刺得他立马就低下了头。 卑微。 小狗在他身上待得不安分,朝术还没来得及把它放下,就被这畜生一口衔住。 他吃痛,松了手。 狗砸在地上,哀嚎两声。 朝术的脸上几乎是瞬间失去了血色,他惊恐地抬头,心脏沉沉下坠。 狗身上不算多严重的伤,婕妤却立刻变了脸,一巴掌给他用力地扇过来。 “蠢货——!” 脸刺刺地木痛,过长的镂空护指在他脸上滑下一道红色血痕,朝术眼冒金星。 所有人都在指责朝术,似乎是这个小太监干了罪大恶极的事。 他必须在阴冷的雨天跪下领罚。 人命还不及一只畜生值钱。 罚跪两个时辰,膝盖阴阴作痛,朝术踉跄着起身,脑子嗡地一下,又给摔回去。 这一磕差点破相,双手却是伤得不轻。 本就残缺的身体这一回更是磕得青青紫紫,看着更丑陋了,就像是缺了几块皮毛的灰老鼠。 一个房内的其他小太监更是避着他走的。 供应膳食的食舍早早地落了锁,决计不会为他候着。 朝术忍饥挨饿惯了,也涨了记性,知道偷藏一两个馒头在枕下,吃不上饭的时候还能填填肚子。 肚子都饿得干瘪,朝术大口大口咬着干馒头,就着杯子里的冷水喝就不会噎着了。 “吱呀”一声,所有人抬起头。 没敲门就走进来一个穿着墨绿太监服的人。 “小朝子,你跟我来。”对方指名道姓,态度也是颐指气使。 一个房内的小太监们都习惯了,谁让对方是婕妤的贴身太监,最得婕妤信任呢。 入了宫,相当于就要失了本名。 要不是朝术一直记着自己姓甚名谁,都要恍惚以为他就是这个名儿了。 他一向不讨喜,大太监安公公为何会主动找过来? 房里的人皆是幸灾乐祸地望过来,无人为他忧虑。 朝术心中惴惴,按理说婕妤出了气,这事儿就该翻篇才对。 会继续罚跪,还是不给他饭吃?亦或者其他腌臜折磨人的手段? 进宫里几年,朝术就已见识不少阴暗事。 第一次瞧见他会吐,会捂住眼睛不去看,而现下他已习惯。 连馒头都顾不上往嘴里塞,他就一瘸一拐地跟上了对方的脚步。 让对方亲自来找自己,也算是莫大的“荣幸”了吧。 一路走回了对方的房间,像是安公公这样的大太监,住的都是单独的一个房间,如果深得主子宠幸的话,还能住上偏殿或是耳房。 不大的空间里点着浓郁的熏香,为了遮掩身上的某些气味,也不似他们的大通铺那么潮湿阴冷。 “安公公……”正处于变声期的男子嗓音应当是粗声粗气的,却因朝术割了象征男性的那玩意儿,是以一向细声细气,不似寻常人家的男子。 白面无须的太监稳坐靠背无纹理的黄竹交椅,受了朝术恭敬一拜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嗯”了一声。 “今日这事,你不会怨娘娘吧?” 朝术诚惶诚恐地应着:“岂敢。” “娘娘她性格单纯天真,做事一向率性,我们这些做奴才的,需得多担待。本就是无根的奴,哪里比得上娘娘尊贵呢。即便是被打被骂,理应受着就是了。让娘娘发泄完了,消了气就好。” “你也该知道,只有娘娘好,我们宫里的人才能水涨船高。你说是吗,小朝子?” 朝术一直低着头,昏暗的宫殿里只有豆大的萤火在飘摇,照不到他脸上的表情。 “是……是。”呐呐应着,唇角却讥诮地翘起。 安公公压根没想过一个小太监能有什么不轨的心思,他从来不会把最下等的太监放在眼里。 而朝术的温顺更是让这个二十几岁的太监面色松缓了些,说话的语气都好了不少:“这是娘娘赐予你的药膏,回去上药吧。” 典型的打一个棒子再给一颗甜枣。 朝术猛地抬头,感激涕零:“多谢娘娘,多谢安公公。” 大太监对着他微微一笑。 朝术回时,差点就将那用草纸装得药膏给捏烂。 在路上的后半截,他小心翼翼地抚平上面的褶皱,回房后才打开,再慢慢给自己伤痕可怖的膝盖上药。 没有油灯,是借着些微透进来的月色一点点地涂抹。 眼尖的小太监瞅见:“莫不是安公公给你的?” 朝术瞥了他一眼,稍加思索:“对。” 这群人看似睡着了,实际都支了一只耳朵听着,闻言脸上变幻莫测,不知在忖量些什么。 …… 酉时起来,两条腿酸痛胀苦得厉害,像是有千万根细小的针扎在肉里头,直叫他百般痛苦。 需得咬牙忍着,早早地就得翻身起来干粗活,伺候主子。 一连几日都安分守己地过去,宣春宫也风平浪静。 然而婕妤那条小狗又出事了,许是前几日被吓着了,这两天一直恹恹的,缩在娘娘怀中,连叫两声都不肯。 这宫里的太医也是有品阶的,怎会降贵纡尊来看一只畜生。 除非这只狗的主人身份尊贵。 婕妤困在这四四方方的院子里,一下一下摸着那只小狗的皮毛,那双秀气的眉轻轻蹙着,尽显忧愁。 若是这时候能为主子解忧,赏赐是必然的。 哪怕是能为主子逗趣儿,也能使得宫里的人高看一眼。 “娘娘。”有人出声。 是他们一个房的太监。 朝术心里咯噔了一下,握着扫帚的手都紧了不少。 他下意识就觉得对方是冲着自己来的,这种近乎于妖异的直觉令他逃脱无数次危险。 这一回毛骨悚然,却无法逃脱。 “前几日不是小朝子让小乖伤到了么,那就让他学小乖叫,兴许小乖听了,也想叫几声呢。总归是让他逗逗趣儿,又不会少两块肉。” 似这样作践人的事,时常有发生。 婕妤听了谄媚太监的话,颔首同意,柔柔的嗓音吐出似乎不谙世事的话:“那就让他速速来吧。” 朝术知道自己命贱,也谈不上任何尊严。 他瘦弱的脸上面无表情,像是看不见周围一遭吃吃偷笑的面庞。 “快啊,难不成还要娘娘亲自请你?咱们都是奴才,你还想着拿乔?”那太监脸上满是踩着别人上位的得意,竟还一声声地催促着。 朝术抬眸注意到婕妤脸上不虞的神情,将一腔的血和泪咽回去。 委屈哽在喉头,就像是堵了一团棉花。 进了宫,就是个下贱的玩意儿。 “汪、汪……”叫的第一声,他记下了婕妤的脸孔。 第二声,记下了在场所有人扭曲的容颜。 第三声,他喊得愈发顺口,骨节捏得发白又放下,甚至脸上还能浮现乖巧的笑容。 所有人都在笑,他眼睛也弯得似月牙。 这个娇媚天真的女人被他们逗笑,果真赏了他二人不少好东西。 出卖他的太监笑得牙不见眼,一连串砸下来不少好听的说辞,将婕妤吹得天花乱坠世间仅有。 余光一瞥,又鄙夷地看了眼跟个木头似的杵那的朝术。 朝术低着头,眼中有讥笑,出卖他人就能往上爬,宫中少了背后捅刀子的存在么? 他心想,希望婕妤最好是别让他活下来。 希望这些人都要好好活着。 今日之仇,他日必将百、倍、奉、还。 朝术跟吞刀子似的,将恨意咽下。 刺破五脏六腑,狠狠扎在心上,那根刺取不出来,早晚都会发胧发疮。 许是上一回的倒春寒跪久了,落下了伤。每到阴雨天,朝术的膝盖都会隐隐作痛。 那是一种绵软至肉里的疼,一路钻进骨头缝里,阴阴地折磨着人,有时候朝术都疼得恨不得把膝盖给剜下来。 第二天还是得面色如常地在宣春宫里干活、伺候主子,像只猫狗一样讨生,甚至绝大多数时候是连畜生都不如的。 他只是不值一提的鼠雀之辈,面对所有人都能弯腰跪下,不可直视贵人的容颜,不可有任何怨憎,随时都把自己放在泥尘的位置里。 假如朝术从小就是如此卑贱,他会麻木,会被同化,会彻底被奴性驯服。 可他偏不是,所以他不甘心,泛着血腥味的恨意自喉头涌上去,逼得他一阵头晕目眩。 …… 这天刚露出鱼肚白,他们这些低等的太监就得翻身穿好衣裳,赶紧起来到自己的岗位上做活,慢了一步就会被指着脑袋骂。 严重的还会罚不准吃饭,不准睡觉,或者是被安排专门去干一些重活累活。 比如说人人都不愿干的倒夜香。 朝术从前犯过几次错,被罚了几回就涨了记性。 他搓了搓自己的手,轻揉一下小腹。 得先喝几口水,毕竟到了中午才能吃上饭,几个时辰都得忍饥挨饿。 多数时候,去晚了宫人们的膳房里就只剩下些残羹冷饭。 每日不过是和以前一样干活,没有出头之日时,就得耐心蛰伏。 即便他没什么机会,没什么太大的本领,但他最不缺的就是时间和那一瞬间的强烈预感。 树上的花叶轻轻打着旋儿落下来,朝术伸出手接下来一朵,白色的小桂花安安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俏皮又可爱。 他戳了戳小花,轻轻抿出一个乖甜的笑来。 这让主管的安公公捉了个正着,瞪了他一眼:“还不快老老实实干活,偷个什么懒!” 朝术就赶紧扔下了那朵花,他走得急,鞋底踩在上面,纯白的花立即被碾碎,脏污了。 午休时,宣春宫就发生了一件大事。 太医院里的太医被急匆匆地请来,手上的药箱子还未放下,就被人轻轻接过,人也让拉进了内殿。 整座宫殿乱成了一锅粥。 乱糟糟的看着不像话,被嬷嬷呵斥了一通之后才稍微稳定下来。 “今日的午膳是谁呈上去的?娘娘用完之后一直腹痛难忍。” “不可能是御膳房出的错,那些食物此前都让琉茜姐姐仔细瞧过了,用过剩下的分给其他宫人也不曾有问题。” 琉茜,乃是婕妤身边的大宫女,做事仔细严谨,她那不可能有任何可挑剔的毛病。 太医很快就诊断结束。 “婕妤下痢不止乃是午食过于寒凉,应当在温热之时及时入口,否则便容易伤身。您身子金贵,应当多注意。开几服药就好,无甚大碍。” 得了安心的结果,宫女们便欢欢喜喜送太医离开。 一回宫殿那面色就立即沉下去。 “是……是安公公。莫不是他那儿出了什么差错……?”说话的人小心翼翼,却已是相当笃定了。 比寻常时候晚了那么一两刻钟,食物放凉了,让本就肠胃娇弱的婕妤深受其害。 若是让娘娘知晓了,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安公公也没什么好果子吃。 这事儿很快传遍整个宣春宫。 相熟的小太监为了讨好对方,赶忙将这事禀明安公公。 白面的太监神色骤变:“这事儿知道的人多吗?” 小太监唯唯诺诺,说话也吞吞吐吐的:“是……是……” “你快说啊!” “是有不少。” 安百山顿时跌坐下去,流了满头的冷汗。 宫中规矩森严,他们这发生的大大小小事情皇后那儿可都是有记录的。 何况这次他们还请了太医过来,对方那儿必定留了脉案。 主子受难,下人不得不罚。 这就是规矩。 严苛到死,除非是这座皇宫的主人,否则规则就一直会被死守。 空气陷入死一般的寂静中。 须臾。 安百山想到了什么,眼睛迸发出精光,阴狠道:“那这次就不得不找个替死鬼了。” 前来报消息的小太监一惊,呼吸声更弱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说白了,主子身体受损,他们这些做下人的就是没尽心没尽力,当罚。 若是安公公也不能例外,所以必须找个人来替他。 白面的太监笑了,安抚道:“你慌什么,好好做事我自然不会找上你。这次有的是人来替……” 这个人就是朝术。 无根无萍的小太监,又无什么至交。 还是宫中最底层的存在,死了都没法伸冤。 是以当上面的嬷嬷来问时,他自然而然就被推了出去。 所有伪造的证据都指向他,纵使朝术有八百张嘴都辩解不了。 半大少年也是首次遇上这种状况,六神无主,脸色一点一点地白了。 宫中的人哪里不知道安公公使的这些小伎俩,不过一个是低等小太监,一个是娘娘身边最贴身的大太监,明眼人一看就清楚不能得罪谁。 嬷嬷冷下了脸:“小朝子,做错了事就得认罪!从实招来还能宽恕你几分,死犟着不认,对你可没什么好处。” 朝术自然得否认,本就不是他的错,为何要被拉下去当替死鬼。 他急得满身是汗,语无伦次:“不是……真的不是我,那时我在做洒扫的活计,怎能接触到娘娘的膳食!” “小明子能做作证的,他当时……” 朝术忽然止住了声音,就像被人狠狠扼住了脖子。 安公公用阴冷的眼神盯着他看,同行一块洒扫的小太监默默挪开了视线,对方压根就不会为他作证。 胳膊拧不过大腿,没人会开口为他说话,全都是冷眼看着他。 朝术的血一寸寸地凉了下去,早就知道这宫中人人都是利己的,人人都是自私的,他为何还会有期待? “真的不是我……”一字一句就像杜鹃啼血,从喉咙里挤出来般。 婕妤轻轻拧着眉,食指点着太阳穴,不耐地摆手:“好了,还狡辩什么,拉下去吧。” 朝术黑漆漆的眸子抬眼一瞥,顿时如坠寒窖—— 她知道……婕妤分明就知道这事不是自己所为!! 怨不得那忠于婕妤的嬷嬷会一心向着安百山,原来是主子指使啊。 一切都有迹可循。 被拖下去之前,他还听见婕妤揉着眉心警告安百山,似乎又说了什么。 安百山脸色立马变得诚惶诚恐,谄媚地对着婕妤讨好地笑,嘴里叽里咕噜地说着什么,想来必定又是些讨喜的话。 婕妤被他哄得眉开眼笑,浅浅拧着的眉松开了。 真好啊,原来像他们这样底层的人物,要向上爬,就得舍下面皮,腆着脸去舔主子的鞋。 得豁出去了,跪下来,永远弯着腰颔首低眉,温顺讨好。 要用尽千方百计讨主子欢喜。 可惜他醒悟得太晚,被拖入内务府中专管惩处的慎刑廷中,取两寸厚五尺长的板子杖责臀部十下。 这下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那慎刑廷的行刑之人铁面无私,断不会因为他年纪小就放过他。 朝术被打得筋骨皆断、血肉模糊,一开始还觉得剧痛无比,额头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汗,之后完全麻木——被打到失去感觉。 十下。 一下不少,一下不多。 朝术疑心自己的腰部及以下都要彻底废了。 以后回去也上不了好药,这伤定然是落下了。 爬不起来,连活都不能干。 无异于废人。 谁会愿意养着一个废人? 行完刑之后,也无人来把他带回去。 慎刑廷里面每日进来的人不说有几十,也有七八个,哪能让他占了地儿。 来了两个臂力不凡的太监,把他一抬,扔在了宫口,等着宣春宫的人来带走。 这地儿偏远,平日里宫人躲着走都来不及,谁能见到他。 他什么都不是,他连活下去都像是在奢望。 阴冷冷的天,他趴在地上,像是一滩烂泥,人人嫌恶。 太苦了,太累了。 在吃人的宫殿里,他每日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哪怕活得再小心也有人对你满是恶意,恨不能将你推入深渊,好让你万劫不复。 这就是深宫,一旦进来了,就得做好死无全尸的准备。 细瘦苍白的手指逐渐收紧,指腹蹭过粗粝的石板面,道道血痕蜿蜒在上面。几日后经那风吹雨淋,一切痕迹又都消失。 朝术眼中的光明明灭灭,一切又归于黯淡。 正待朝术心如死灰之时,他的视野中突然闯入一双纯白的翘头靴,鞋面祥云锦纹隐隐浮动。 朝术的第一想法是净,比他那日日擦拭的婕妤桌上摆放的白玉瓷瓶还要净,不染尘埃,就是那枝头的梨花、初春的新雪。 这样的洁净不用多瞧,一眼便知是贵人。 一黑一白,一脏一净。 他在苟延残喘,对方却高不可攀。 朝术低着头,眼神不敢乱瞟,连抬眸都显得吃力。 “抬起头来。”是贵人身边的内侍在问话。 朝术怯怯扬起脑袋。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 第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 第二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只初初一眼,眸中就只能装得下对方一人。 少年头顶玉簪,身着月白锦袍,腰间玉带勾勒出窄腰长腿,五爪龙纹在衣襟和两肩处若隐若现。 旁人未觉,眼前人最出色的还要当属他的容颜。 眉目清隽,眸光亲和,生得玉面红唇,雪容鹤姿,举手投足间通体都是雍容华贵。 春晖在他身上勾勒出金影轮廓,恍若神明。 “大胆,岂敢直视太子殿下圣颜!” 太子身边的内侍在呵斥朝术,对方身上着的是绯红的太监服,品阶都要高出来不少,和他们身上的松绿服完全不一样。 那个世间除帝王以外最尊贵的男人低下眼眸,平平淡淡地睨了地上的小太监一眼。 细看朝术的眉眼,即便未曾长开,也能窥得出那张瘦弱面颊下清丽秾艳的美人骨。却因着怯弱胆小,面黄肌肉又含胸驼背走路,所以灰扑扑的,就像只会藏在洞穴里偷看别人的灰老鼠。 尤其是被下了重手棍杖,面如金纸看着就更丑陋了。 那轻轻瞥来的眼神只这一下,就让朝术的呼吸微微滞住了。 也不知是否他的心理作祟,总觉着这目光充满着压迫感。 朝术着急忙慌地收回视线,心神却还是为刚才那一幕所激荡。 竟然是太子殿下,那得是何等金贵的人物啊。 “无碍。去慎刑廷问问这孩子是何原因受罚,瞧着倒是可怜。”清润温良的嗓音似玉石相撞,声声灌入耳中。 是有碍观瞻了么。 朝术难堪,想把自己蜷起来藏着,但他动一下就一抽一抽的疼。 可他真怕污了太子的眼,也不知道会不会罪加一等。 但是,太子比他想象中的可温柔多了。 对方声音轻柔:“你先别乱动,小心伤势更重。” 竟不是嫌恶他,还在柔声安慰:“待会儿孤就请太医来为你看看。” 传言中这位太子慈悲心肠、是最仁义高洁的人。 就是那天上下凡来救人救世的神仙菩萨。 朝术怔愣,所以他有救了吗?可以……不用死了。 眼眶滚热,他声若蚊呐:“嗯。” 不曾想太子听了进去,还轻声跟他说话:“宫中刑罚不近人情了些,小孩子都下得去重手。” 朝术想说自己不小了,他虚岁十四,放在宫外的人家都是半个大人,可以承担家业的年纪了。 但他也知道自己这副模样没什么说服力,他看着实在羸弱。 那位前去打探的公公回来,向太子如实禀报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两道同情的目光一同落在他身上。 太子的眉心微折:“竟是这样一件小事,就如此重罚?法度太过严苛了。” 那公公在一旁小声道:“殿下,他也确实是犯了错误。怨不得慎刑廷的人,他们也是按照规矩办事,给他看一看就送回他原来在的宫里吧。” 一直充当哑巴的朝术突然出声:“不是的,为婕妤送上食盒的人不是我。” 他抬起来,那薄薄的唇紧紧抿着,突然在尊贵的人面前说这些,唇瓣都在细微颤抖。 但他却倔强得紧,眸光熠熠,神情里全然都是不服输。 脸色因愤怒而充血,多了些鲜活。 太子身边的公公小心觑了眼太子,对方神情莫辨,即便是碰上了些腌臜的事,也没有露出预想之中的忿忿不平。 那是合格君王才有的……喜怒不形于色。 “殿下,若是再让这个小太监回去,怕是……” 对方未尽之言不曾说清,可底下的意思谁都知道。 太子也不过是思忖片刻,就低下头来问朝术:“你可愿跟着孤走。” 朝术连犹豫都不曾,斩钉截铁道:“奴愿意!” 太子便吩咐底下的人:“那就把他带走吧。” 他看着温温和和,实际上说一不二。 那太监见朝术容貌周正,年岁尚幼就被折腾得骨瘦嶙峋,不免生了几分怜悯之心。 “老奴一会儿便将此事告知宣春宫的婕妤吧。” 太子要人,绝不会是方才朝术那般冷冷清清、一个人孤苦伶仃地在那墙角缩着。 为太子献殷勤的人甚众,即便是太子身边只跟了一个老太监,也有几个膀大腰圆的太监主动把朝术扛着,一路带回东宫。 这便是逢高踩低的皇宫,落差之大,令朝术险些失态。 沿路,某个惨绿少年瞧见这么大阵仗,随口问了句旁人发生了何事。 随侍忙去打探一二,立刻急急忙忙地回来禀报主子,生怕晚了一息。 “我的这位太子哥哥,还真是博爱仁义啊。”他冷嘲热讽,眼中满是凉薄,一张俊逸的脸因为厌憎而扭曲。 随侍哪敢参与皇家的议论,低头诺诺不敢言。 …… 朝术也不知自己怎么如此能忍,撑着一口气不曾晕过去。 命真硬。 他被带去了东宫,随意指了一个偏殿的耳房。 有人窃窃私语,感慨他的好运,受了重伤竟被太子相救,日后也不至于受苦受难了。 朝术迷迷糊糊地回想起那位少年太子的面容和举止。 即便说对方是天上的神佛也不为过了吧。 那般尊贵的人居然还亲自来看过自己,又请了太医为他看伤。 朝术心里难免涌上一丝窃喜和惶恐。 他有什么独到之处,能得太子看重呢? 朝术的胡思乱想很快就被冲散,比太医先一步来东宫的是婕妤。 这兴许是他一生之中最受人关注的时日了吧。 无数人围着,甚至婕妤那儿又乌泱泱地带了不少宫女嬷嬷。 单是为他来的? “太子殿下。” 朝术恍惚,原来婕妤那向来尖锐似毒蛇吐信的声音也会像黄莺一样,柔柔啼啭。 毕竟是太子要人,还是因着些不太体面的事,她可不得赶紧来么。 看得出来婕妤还不曾好好打扮,急匆匆地就跑了过来,发髻还有点散漫。 若是让掌教的姑姑见了,必定要让她好好喝上一壶的。 太子萧谦行只冷淡地看了一眼,就止于礼地收回视线,轻轻颔首以作回复。 “殿下,这个蠢货让您费心了,我今日就将他给带回去,之后也不劳烦您操心。”婕妤一来就直奔主题。 朝术趴在床上,一听这话就慌得不行。 要是让对方带走他,之后安能有命在? 救助的视线慌不着路地落在了太子身上,朝术的眼珠一向极黑,瞳孔和虹膜颜色相近,几乎分辨不出,跟黑曜石似的。 这时候湿漉漉的,闪着星碎晶澈的光,跟那刚爬出窝的奶狗似的。 接收到他可怜兮兮的眼神,太子温和看回去,像是在安抚他。 “婕妤何苦为了一个太监置气,也无须作践他,倒是容易损了婕妤在父皇心中的温良形象。”太子说话温和,不疾不徐地回她。 婕妤脸色微微铁青,这样说着,似乎是她刻意跟一个小太监过不去,像个蛇蝎毒妇似的。 “太子殿下,您可冤枉我了,宫中规矩如此,臣妾也是无可奈何呐。” “孤知晓,婕妤可听孤一言?”太子声音放轻了,“这事既然事出有因,婕妤也不必勉强自己。娘娘心善,还要容许一个犯了错的宫人在身边,于娘娘而言也是个麻烦。” 婕妤眼神微眯:“太子所言是何意?” “这小太监今日伤得如此之重,回去之后也得好生养着。孤知晓如今宫里缩减用度,对婕妤来说负担也重。况且当时婕妤不曾为他求情,现在才来要人,岂不是会让一些愚钝之徒认为是两面三刀。不若就将他留在孤这边,全了这次主仆情谊,旁人还会夸婕妤一句大度。” 太子笑吟吟的,哪怕是面对稍显咄咄逼人的婕妤也不会恼怒,待人接物相当得体。 单单他这么一说,朝术就注意到婕妤的脸色和缓不少。 竟是不得罪任何一人。 是圆滑?还是单纯不愿拂了任何人的面子? 但经过他的舌灿莲花,事情似乎就这么翻页了。 那婕妤竟也轻易地放过自己了,真叫他不可思议。 朝术也是后来才知道,太子是花了点“赎金”将他带走的。 既然不愿意欠人情,就只能破点财了。 朝术来到东宫的当晚就发起了高烧。 心善的太子在之前就专门吩咐太医为他疗伤,也敷了药膏喝了药汁。 太医在诊断结束后,更是面色郑重地说了,今晚是决定朝术能否活下去的关键,至关重要。 若是抗不下去,就得准备后事了。 太子示意自己知晓,还专门让两个小太监轮流照顾他,也是为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 竟也不在乎身份,亲自来看过他。 朝术命大,最后居然也撑了下来。 他当时浑浑噩噩,脑中一会儿闪现宣春宫中那些人扭曲狰狞的嘴脸,一会儿出现打下来比他人还宽大的板子。 最后浮现在脑海的,竟是太子那张丰神如玉的面容。 朝术想,他一定要活下来,才能对得起太子在他身上花的那些心思。 他不愿做累赘,不想成为废物。 不论是在雨中下跪,亦或者是被死命杖责,他都撑了下来。 一条贱命,连阎王爷都不肯收。 当真是连老天爷都在给他活命的机会。 所以他即便是为了自己,也要抗住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又是好生修养了将近一个月他才能下地走路。 太子也只有在第一天的时候看过他,后来大抵知晓他好了,就再也不曾来过。 朝术有点儿失落,却也知晓这是正常的,他一个小小的太监,怎么能得太子青睐呢。 他在心里边这么想着,手指骨节却捏得发白。 既然都已经好些了,就可以干些许轻巧的活计,顺便把要他在宣春宫里的东西都给拿回来。 朝术是一个人回去的,他知道婕妤不会把自己这样的小人物放在心上,何况他现在背后站着太子,即便是狐假虎威也有底气许多。 从前的主子会放下身段来折腾他一个小太监,就不怕被人做文章传入圣上耳中? 他猜得很正确,这次去宣春宫没有遭到任何为难,顺顺利利地取回东西,将一切都完璧归赵。 所有人似是都没想到朝术能如此走运。 遭一场大罪,居然让太子看上,竟还将他要了过去。 他好像好辉煌腾达了,宣春宫的人都在用羡艳嫉恨的眼神看着自己。 朝术心中涌现出一种古怪的感觉。 看他们的嘴脸变换得可真快,谁还像以前那样把他当扫把星似的避之不及。 他很清楚,这就是权势带来的妙处。 打狗也要看主人啊。 同舍的小太监更是将人生百态体现得淋漓尽致,讨好有之,嫉妒有之。 与之前的漠视和鄙夷相比起来判若两人,极其讽刺。 朝术走前,有个同舍的小太监实在看不下去,酸溜溜地甩下一句话,“不就好运这么一回,还不知能风光几时。” 他立马转过头,漆黑冷寒的眸子一转也不转地看着对方,直把人看出一身的冷汗。 那小太监梗着脖子,最后还是败下阵来,灰溜溜地离开了。 刚刚真是邪门,他居然还被那个小贱人不言不语的模样吓成这幅姿态。 前来探查朝术现如今状况的安公公摇摇头,琢磨着这小太监是比朝术还烂泥扶不上墙。 不过小太监和朝术也是半斤八两,谁也不比谁好到哪里去,他提起的一颗心可以落下了。 最近几年各地天灾不断,为了祈福赈灾,皇宫率先作表范削减吃穿用度,今年不招宫人。 这才有了此前安公公在朝术跪了几个时辰后收买他那一出,要是宫中死了人,处理起来简单,再要一个伺候的人就难了。 现下太子把那个讨人嫌的东西带走,还有财物补偿,婕妤自然无有不应,欢欢喜喜地将朝术打包送走。 “娘娘,您是真的没瞧见那贱蹄子眼中的怨恨,怕是以后气势了,会专门跟您作对。” 在外面表现得一副天真浪漫的婕妤吹了吹自己的指甲,狭长的凤眼一挑,轻蔑道:“就那个愚钝不堪的东西,连主子的欢心都不会讨,你还指望他能爬起来? “嬷嬷,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我不信太子会为了一个阉人出手。且看着吧,太子救人,也不过是为了表现自己的心善罢了。这宫中,哪有什么真善人呢。 “切莫庸人自扰了。” “喏。” 朝术已经很久没有睡上一个好觉了。 他同宣春宫中的人相处都不怎么好,甚至有些人还莫名其妙仇视厌恶自己。 这种情况下,为了不犯错,他早就养成了浅眠的习惯,哪怕是一点轻微的脚步声也能让他惊醒。 即便是现下到了太子的宫殿中,他也需得维持着这个优良的好习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 这就是深宫。 朝术是被太子带了回来,但他也见不到对方。 总管给他安排的职位不过一个粗使的小太监。 东宫服侍的宫人千千万,岂能轮到他这个最低等的小太监近太子的身。 难道他要一辈子都当一个小太监,莫说爬上去挨着太子了,恐怕连太子的衣摆都够不着。 他岂能甘心?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2. 第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3. 第三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太子就是高贵圣洁的月、青翠的竹柏,老鼠怎么能企及月与竹呢?朝术在这深宫中甚至一点都不起眼。 他很清楚,太子并不像表面上看上去那么简单。 东宫的下人都被他管教得井井有条,甚至无人敢阳奉阴违、欺压势弱的一方。 监管他们干活的太监都比宣春宫的温和不少。 见朝术在扫地上的叶子时发呆,他也不是用恶狠狠地语气唾骂他,更不会像安公公那样用手死命拧他耳朵。 而是笑眯眯地提醒他:“要是不早点结束洒扫的话,今日可就赶不上午膳咯。” 这会儿的小太监才有了同龄人的纯粹单纯,慌里慌张地说:“我很快就好啦,公公不要把我留下来继续打扫。” 他这样慌乱的模样就少了些阴沉,多了些少年人的明媚活泼。 那老太监笑得慈眉善目:“你仔仔细细地扫干净了,我便不会罚你留下来。” 朝术弯了弯眼睛,故作乖巧:“好的,我一定会很认真的。” 年长者大抵都是喜爱听话懂事的孩子,朝术学着以前宣春宫那些人阿谀奉承的那套,慢慢觉着挺不错。 尝到甜头后,他就上了瘾。 假如、假如他能用这样的方式慢慢往上爬,最后可否走到太子身边? 朝术一颗心怦怦地跳着,没注意到老太监定定看着自己,最后默默摇了摇头。 他之后又被老太监派去更深一点、几乎接触不到前殿的地方扫地。 朝术一身的血微凉下来。 那老太监一定是知道了什么,但他委屈又不解。 他自认为自己并没有做错什么,为什么要这样被对待? 难道他要一直成为一个粗使太监么? 甚至连太子的面都不得见。 树上的白色小花打着卷儿虚虚落下,那股甜甜的淡香一直缭绕在后殿。 春日堪堪过去,初夏即将来临。 朝术怨怼的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他恍惚间竟觉得这样的日子还挺不错,至少能吃饱穿暖,绝对是比以前在宣春宫时受人欺负时好得多。 这时候他也想明白了,那老太监兴许是为了他好,就想磨一磨他的心性。 在宫里头,尤其是太子身边,又能有几个简单的角色。 朝术即便装得再如何老练深沉,那点小心思又怎么可能瞒得住对方呢。 “小朝子,诶诶诶,这是有人托我带给你的。” “谁?” “好像是宣春宫的人。” 那平日里负责领宫中物件用度的太监忙忙碌碌,将东西递给他就走。 朝术狐疑,自己在宣春宫里可没有任何交好的人,是谁给他送了东西来,又送了什么? 他把那用粗糙柳条编的青棕色木盒打开,僵住。 里面装的不是什么金贵的物什,就是此前他弄伤了婕妤小狗后被迫在雨中跪了几个时辰,安公公为了安抚收买人心而给他的药膏。 当时他没用完,也懒得带走,现在竟被原模原样送还。 他脸涨得通红,眼睛阴狠地盯着它看,几乎是一瞬间就清楚了这是谁的手笔——同舍里逼得他不得不学狗叫的那个小太监。 正是对方在自己离开时冷嘲热讽,想来打听后知道他没有一朝得势,便立刻洋洋得意地过来讥讽他了。 估摸着只要他过得不好,那些人就身心舒畅了,也没什么别的原因。 在宣春宫时遭受过的侮辱和憎恨铺天盖地翻涌而来,正逢今日斜风细雨,膝盖又在隐隐作痛,怨气更是成了倍似的涌动。 挨饿受冻、被人恐吓、经常当做别人出气的筏子…… 主子让他跪下来爬狗洞,下手打起来就像个出气筒,仿佛他并不是个活生生的人,单单只是一个物件罢了。 而现在,只是在太子的宫中,就无人敢欺负自己。 即便那些人再怎么嘲笑他,手也不可能伸长探过来。 权势…… 朝术胸脯起伏不断,一双手收紧,柳条编的盒子被一点一点压扁、破裂。 他从来没有一刻像现在这样,迫切地想要那能迷乱眼的权力。 而这全都指向一个人——太子。 他要站在太子身边,不论是为了力量还是为了那个让他仰慕的人,他要动用自身一切可以动用的资源,步步逼近。 这个机会来的很快。 “小朝子,谢谢你帮我搬这个,要是让我一个人来,还指不定要弄到什么时候去呢。”面前笑得憨厚的小太监名为小明子。 他是太子身边负责端茶递水的小太监,平日里也负责给来客送茶,因为太子为人和善,所以活计也勉强称得上轻快。 朝术眼眸闪了闪:“没关系,也就是搭把手的事,明子哥不用跟我客气。” 他知道这个时候应该怎么做,所以笑起来就是一副极乖巧极温驯的模样。 小明子家中就有个幼弟,正值朝术这个年岁,现见到着他这样一笑,目露惆怅。 他也没怀疑朝术的用意,毕竟自从朝术伤好以来,就一直对东宫里的人抱着极大的善意,常常是能帮的事就帮,嘴又甜,完全就是个乖孩子。 也不知道宣春宫的那些人怎么下得去手。 恰逢朝术又说:“多亏太子当初救我回来,要不然我都不知道成了哪儿的孤魂野鬼。到了东宫之后,我就把这当成是我的家了,你们都是我的兄弟姐妹,我自是要诚心对待。” 小明子没想到朝术还这样能说会道,见他小脸认真严肃,说话的态度诚恳,哈哈大笑:“是极是极,你说得很对。” 得了这位能近太子身边的小太监的信任绝对是好事,这不,当对方吃坏肚子,不得不一直跑茅厕时,他想到的第一个人就是自己。 “嘶,我实在是受不了了,如今也没办法跟李公公告假,只能让小朝子你走这一遭,替一替我了。”小明子脸色发白,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 他为难着:“现下就是到了伺候太子殿下的时间了,若是去晚了我必定会受罚的。” 朝术诧异:“那……那好吧。” 许是觉得自己这样犹犹豫豫太没有说服力,也不能让对方信任,他坚定道:“不碍事的,明子哥。你就放心地把这事交给我吧,既然明子哥愿意信任我,我一定会为你好好办事的。” 听了他这一番表忠心态度的话,小明子一脸感激:“我果然没看错人,那就拜托你了,小朝子!” 语罢,他就急急忙忙地跑向了茅房,期间还边捂着肚子边嘀咕着:“也没吃什么冷的啊,怎的会突然腹泻不止呢……” 朝术遥遥望着他飞奔似的离开背影。 红嘴绿鹦哥?同长生草?一起混着吃,当然会泻肚了。 他漫不经心地想着,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去了东宫自带的小厨房取那泡好的极品茶。 太子书房。 东宫修得金碧辉煌,琉璃瓦顶耀眼刺目,华丽楼阁上的那条金龙更是活灵活现,叫人惶惶不安,比宣春宫瞧着不知富丽堂皇了多少倍。 朝术第一次踏入东宫时,就跟刘姥姥进大观园似的,眼珠子直愣愣地盯着看,完全不会转了。 后来开始干活,更是紧张得不知手脚该往哪放。 幸而无人嘲笑他,全是善意的宽慰。 书房门前站了两个侍卫,见到来者并非熟悉的面孔,脸上出现警惕的神色。 立马将朝术拦住。 朝术两手稳稳托着乌木茶盘,看见高头大马,英武不凡的两个侍卫时还是微微颤了下。 他少有出宣春宫的时日,平日里几乎见不到宫中的带刀侍卫们,接触到的都是和自己同样被割了男□□官的太监,那独属于男性的气质就先输别人一大截。 现下被那鹰隼般的视线锁定,无端就气虚了几分,瑟缩着脖子,再不见方才的那点小窃喜。 “我、我是来送茶的。”他手心已经出了些濡湿的汗。 转念想着,自己又不是来干坏事的,何苦摆出那副小家子气的惺惺作态。 侍卫们仔细检查他身上没有任何危险的物品,朝术懵懵懂懂的,只是被他们粗手粗脚弄得有些不爽利。 “进去吧。” 不管检查再怎么严厉,只要他没干坏事,就都无所畏惧。 一想到接下来他就可以面见太子,朝术心情变得雀跃起来。 他腾不出手抚上自己的胸膛,可是却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心脏如擂鼓般的跃动,以及肾上腺激素飙升的亢奋。 太子身边当然不止他一个人伺候,近身的还有李公公,不过他平时是不干伺候的活,只负责宫中的调度。 一般太子在干自己的事时,就会挥退他。 李公公看到朝术的第一反应是蹙了下眉,当着太子的面他并不多言,只是使眼色让朝术动作麻利点。 朝术暗了下眸色,深呼吸一口气,端稳了自己手中的茶盘,这一回他不似在殿外时的毛手毛脚张皇失措,而是稳稳当当,连一滴水都不曾洒出。 李公公没忘了使出银针挨个试毒,动作小心翼翼,还倒进了小瓷杯里先用了些。 朝术乖乖看着,将他所有的动作都收入眼中。 这样细致的严防死守,恐是任何毒都进不了太子的身吧。 似是知晓了他的想法,李公公轻嗤一声,却不作解释。 对方朝他努了努嘴,朝术察言观色的本领倒也不差,知道李公公不想多言,便即刻端着茶盘,小心翼翼地进了内间。 方才太子一直在凝视着手中的册子看,殿内铺着一层异域进贡来的羊绒地毯,踩上去没多少声音,李公公不曾开口跟他交流,朝术也尽量不使自己发出任何响动打搅太子殿下。 是以当朝术小心翼翼地把茶杯搁置在案台上时,太子萧谦行才发现对方的存在。 即便是看得再怎么入神,茶盘与案台相触的声音再如何细微,对方也在一瞬间做出反应,可见他的感官是如何敏锐。 萧谦行抬起头,蓦地见到一张陌生的脸,还惊讶了一瞬。 等他仔细一琢磨,才从记忆深处翻出对方的存在——原是一月多前救下的那个小太监。 对方在东宫好生养着,毕竟他这儿又不缺朝术这么一个小小的闲人,底下人碍于他的威信不敢做出些磋磨人的事,是以那小孩脸上多了点肉感。 他懒懒散散地想着,这东宫倒真是养人,小太监的皮肉也跟羊脂玉似的温润白皙,在阳光下,莫名就多了点釉质的灵透感。 唇红齿白的小太监而今瞧着赏心悦目,浅浅地抬起眼皮,露出底下压着的黑润润眼珠,似晕开的墨,黑到极致便干净又纯澈,多看两眼心情都会愉悦些。 “你叫什么?”并非太子贵人多忘事,而是此前他们就不曾过问朝术的姓名。 一则是没机会,二则是没必要。 朝术直愣愣地看着太子,一时间都忘了尊卑。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3. 第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4. 第四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太子他、他竟然在问自己的名讳。 战栗的情绪陡然升起,仿佛一阵电流从脊椎蹿至全身,浑身上下都被一把蠢蠢欲动的火给燃烧殆尽。 太子也不生他的气。 若是婕妤被朝术这样瞧着,两巴掌就直接下来了。 宫里头更心狠一点的主子,怕是要吩咐下人把他眼珠子给挖下来,叫他不敢再乱看。 朝术莫名就生出了一种冲动,他不想再让别人只小朝子小朝子地喊。 他是活生生的人,是有名讳的。 何况这是太子,若是能让对方知晓…… “朝术。朝朝暮暮的朝,仁心仁术的术。”念起记忆中那道柔婉嗓音徐徐说起这几个字时,朝术顺着走马灯的回忆一字一句认真道。 他用充满期待和忐忑的眸看向萧谦行,心中也是七上八下。 太子不负他的期许,从善如流:“老子曰:有道无术,术尚可求也。有术无道,止于术。善。” 萧谦行颔首,眸光温柔澄澈。 朝术怎么也想不到太子殿下愿意记下他的名字,还如此夸赞,一张初显姝丽的飘起了五月春桃的动人色泽。 萧谦行瞥见,眸光滞了一下,就低下头继续做自己的事了。 可是朝术却一直很亢奋,激动得心绪无法平静。 但他明白进退有度这个道理,极力深呼吸都要让自己镇静下来。 倒是萧谦行,那灼热的眼神跟针扎似的,一开始有些不自在。 后面习惯了又忽然消失,倒是让他抬头又看了那小太监好几眼。 小太监安安静静的,分明是寻常人家正好动的年岁,平日里都是娘亲拿着擀面杖追的泥猴子,在宫里却已是老气横秋,学得一身伺候主子的好本事。 正逢萧谦行处理完了一批案牍,有些许头昏脑涨。 他抬起头问朝术:“可认得字?” 朝术受宠若惊,谨慎着答:“识得一二。” 萧谦行便清楚了,不由失笑,在他面前,小孩也爱藏拙那套,也或许只是谦虚了些罢。 “来替孤念一下这本书。”萧谦行不多言,扔下一本书在案台上边,阖眸养神去了。 朝术眼睛一下亮了,他知道这是摆在他面前大好的机会,笔直宽敞的大道若是都不走,那就再无甚机会了。 他低下头,去看那本书,黑漆漆的眸子里划过一丝诧异,线装书上笔走龙蛇写得几个大字,竟是最寻常的春秋。 四书五经他在进宫前曾习过,是启蒙用的,只反复熟读背诵,还不曾深入学习讲解。 许久没有碰过书籍,朝术碰上去时,手还在微微颤抖,他有些惶恐,骨子里升出胆怯—— 他这样的阉人,也能碰这些书吗? 半响没有听见响动,萧谦行缓缓睁开眼睛,没有斥责,而是平淡地问:“可是有何不妥?” 朝术头摇得跟拨浪鼓似的:“不,没有。” 生怕太子殿下嫌弃自己,他飞速地抓过那本书,但动作肉眼可见的小心翼翼,唯恐损毁了珍贵的古籍。 皇家的东西,多半都是孤本,即便是有誊抄的副本,也不是他能轻易破坏的,因此朝术摸到了就非常珍惜,眼睛也依依不舍。 萧谦行哑然失笑,也看出了这孩子一片赤忱的心,语调和缓:“不着急,慢慢来。” 宛如一针定心剂,朝术惊弓之鸟的心安安稳稳坠地。 太子的书房里没有靡靡的丝竹之音,也无任何令人头晕目眩的奢侈熏香,几乎燃得全是金子的气味。 这儿唯有竹子与清墨的淡淡香气,以及靠近太子时,身上那说不清道不明的清冽香味。 朝术握着手中的书籍,心绪宁静后细细地看着,一字一句字正腔圆地念出来。 他们太监没什么变声期,不存在任何公鸭嗓,要么就尖尖细细要么就难听嘶哑,朝术也不例外。 但他的声线要稍微柔和些,珠圆玉润,压着喉头滚出来的句子,仿佛大珠小珠落玉盘似的,是一场听觉的盛宴。 房内十分安静,氛围也祥和温馨。 外头的光线轻柔地移动着,将案台一处照得光彩熠熠,那投射下来的光柱中还有星星点点的尘埃飞扬。 朝术被这样的气氛迷了眼,他也想读书,不过他更想待在太子身边,用余光只看看对方就好。 奢求就像是被那毒液腐蚀一般,丝丝缕缕地缠绕在他心上,就贪婪的欲望印刻得丑陋不堪。 ——朝术迫切地想留下来。 他见太子坐在黄花梨圈椅上,一直在闭目养神,后面也没任何动静,以为对方睡着了,便乖乖闭上嘴,顺带合上了书。 没想到他停顿的时间一拉长,太子立即就有了反应,没睁眼,但薄润的红唇在启合:“怎么不继续念了?” 朝术讪讪,原来太子没睡着啊。 他也不敢再胡思乱想,乖乖念书,一直念得口干舌燥都没停止。 自己咽了好几口唾沫了,看着太子桌案上那杯凉掉的清茶都眼睛发红。 不过朝术有自知之明,主子的东西他怎么可能随意触碰,就像宣春宫的婕妤,哪怕是东西倒掉喂她的狗吃,也不愿意赏给他们这些奴隶。 因为他们不配。 “念得不错。”太子似是察觉到什么,“停了吧。” “倒杯茶水润润喉。”萧谦行大发慈悲地说着,但他的态度却是习以为常了。 太子是个善待下人的好主子。 “正好这杯茶水凉了,可以换一……”萧谦行的话音未曾落下,朝术就握着那个杯子一饮而尽。 他喝得急且猛,即便是茶水凉了也不介意,一心只想要来点水浇灭冒烟的喉咙了。 只是不明白,为什么太子看到他手中的杯子面色骤变,眸色也沉沉的。 朝术吓得跟鹌鹑似的战战兢兢,以为自己刚才的姿势实在是不雅,那样珍贵的茶水他也跟牛嚼牡丹似的,都不仔细体味。 他攥住掌心,指甲掐得都能凝血了,在心里无比痛恨地唾骂自己,为什么这点小事都干不好,为什么不能忍住心中的那点贪欲。 不就是一点小小的生理欲.望,为何不能克制住? 他眸中沁了点水,湿润润的。 慌乱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惶恐和惊乱。 好险太子心善,不曾发脾气,并未多说什么。 朝术却喘不过气来,直觉刚才太子定然是动了怒。 “不必大惊小怪。”太子眼睫微垂,神情莫辨,“孤方才只是想提醒你,少饮冷茶,对腹中肠胃有损,谁知你喝得如此急促,下次需得小心点。” 朝术被他这么一训诫,涨红了脸,这一插科打诨就令他忘了自己此前揣测的想法,唯唯诺诺地说:“是,多谢殿下提醒。” 太子真是个好人,即便是这样都不会跟他置气。 直到第二日,朝术在渣斗*里看到了那眼熟的破碎瓷杯,心脏在那一刻都仿佛停止了跳动。 现在太子还是表面上的温润如意,和善地跟他讲话,都不会用尖锐刺耳的声音一遍一遍强调自己的存在感。 “你此番为孤念书有功,可有想过要什么奖励?说出来,孤能做的会为你尽力做到。” 有了太子这句话,什么金银珠宝、权利地位似乎都赫然出现在眼前,唾手可得。 清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 谁不会为太子这一句话成为癫狂的范进。 然而朝术掐了下掌心,逼迫自己即刻冷静下来。 尤其是当他抬眸见到太子温凉的眼神时,更像是一瓢冷水泼了下来。 莫要贪心。 朝术告诫自己。 他年少,而且干不好粗使,可以在这上面做些文章。 太子宅心仁厚,只要自己肯做样子…… 他想真的留在太子身边干些活计,不拘是轻巧的还是沉重的。 朝术鼓起勇气,对着萧谦行说出自己的愿望:“殿下,奴想留下来。” 他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盯着萧谦行,很快就察觉到自己冒犯了,又赶紧收回目光,老老实实地低下头。 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着,像是死刑犯在等待着他最后的昭告。 “奴才知道自己该死,哪里能做出一副没用的废人样子,竟敢妄想留在您身边。但是自打您上次救下奴才,奴才就在心里发誓,一定要侍奉在太子身边。”朝术乌泱泱的睫毛上多了些泪珠,仿佛被浸润在雨中的蝴蝶,姿态也摆得诚恳热忱。 后来又说了些甜言蜜语,话里话外都是要为萧谦行付出的意思,若是太子不愿让他留在身边,他简直要郁结于心。 萧谦行不是不知道朝术使得这点小伎俩,他在深宫这么多年,早就把所有心计都看得明明白白,不过只是懒得拆穿罢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心思,竟点点头让朝术留了下来。 正好对方伺候得不错,就全了对方的心意。 若是这点小事还不能随自己的想法,他这太子也白当了。 而且萧谦行也想看看,朝术来帮别人一回,还顶替了别人的位置,之后该怎么处理人际关系呢。 倒是有趣得紧。 只是可怜那端茶递水的小太监小明子,就这么渎职一回,就让太子萧谦行踹出近身之位了。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4. 第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5. 第五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小朝子,那是怎么一回事?”小明子神色复杂地看着朝术,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这一回他怎么也不能把对方当作纯良无害的弟弟了,对方可是堂而皇之地抢了他的位置,还在太子那儿露了脸。 然而朝术早就做好了应对之法,他抬起乌润干净的眸子,反问:“什么怎么回事,明子哥?” 半大少年脸上浮现疑惑,似乎是真的迷茫不解。 难道他确实冤枉对方了?这个念头刚一出现在小明子心中,就被他强行摁了下去。 是他多想了,这个宫里头的人怎么可能单纯天真? 小明子冷笑:“为何你一去伺候太子,我的位置就直接不保了,难道你没有从中作梗?” 朝术直接委屈地瘪嘴:“我没有啊,明子哥。” 他极力为自己辩解:“今日是我为太子念书,他觉得我念得好,就想把我留在身边。我以为自己只是当了小书童的角色,难道我们不是一起伺候太子吗?” 面前的少年神情无辜,有恰到好处的迷茫。 他怯怯不安:“如果真是我的原因,我现在就去告诉太子,换明子哥回来好不好?” 小明子脸色比刚才好多了,听了朝术的狡辩,他也觉得自己全然是在无理取闹了,朝术和自己都是奴才,难道还能决定主子的想法吗? 之前临时换人本来就是他的失误,朝术还是第一次去太子身边伺候,想表现得好点也不是对方的错,难不成他还真的能找到太子对峙不成。 扪心自问,若是他近了太子的身,难道不想讨好对方吗。 他没好气地说:“算了,难不成你还想连累我一起受罚吗?” 朝术连忙摆手:“我没有。明子哥,这件事是我的错,我之后一定会在太子面前为你说好话,等太子不需要我的时候,念及你的好,就一定会换回来的。” 他眼神诚恳清澈,说的话又句句是位小明子考虑,逐渐让对方生出了些愧疚之心。 说到底都是他自己不争气,吃坏了肚子,还没有给主管的李公公禀报,怨不得别人。 要是出了事就把锅都推到他人身上,日后还有谁愿意帮他做事。 小明子想通后,神色逐渐缓和,对朝术说话的语气也温柔不少,连忙道:“之前是我在气头上,脑子不清醒说了许多胡话,小朝子你可别生气。” “当然不会了。” “那你可别忘了在太子那里为我美言几句。” “自然。” 朝术笑着,但那笑却是不达眼底的。 到了他嘴边的肥肉,他就是死也不可能让出来。 朝术这半大的少年眼睛黑渗渗的,外面看着是只柔软的小绵羊,实际上只是不达目的不罢休的狼崽子,咬住了猎物就死也不肯松口。 旁的人看不出来,心思老辣的确一眼就能瞧出。 幸而朝术被那老太监惩戒过的时日不在少数,时间长了他也学会了伪装。 只要不叫人看出来,他就是最温顺的,关键时刻还能探出来给人致命一击,拿到想要的好处。 这事算是翻过篇了,朝术在太子那近身伺候的事也就这么定下了。 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还不忘提了些蜜饯果子去看望那老太监。 宫里头的消息是传得最快的,老太监见到朝术的第一眼就不假辞色地哼了一声。 朝术也不在意,拂开篮子上面堆着的蜜饯,露出里头的酒罐子:“石公公不品鉴一二吗?这可是我用整个春日攒下的俸例买来的,滋味不说一绝,却也是不差的。” 石公公的喉结有明显的滚动,看得出来他是有想法的。 但宫里最需要就是压抑克制欲望,不该碰的线永远不能触及。 “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 “公公,那您可见冤枉我了。”朝术深深地叹了口气,“我不过是想回报公公对我的提点罢了,说句大不敬的话,公公于我而言又有何利用价值,需要我大费周章地折腾呢。” 老太监面色青了又白,白了又情,劈手夺过朝术手中的酒。 朝术就笑吟吟地看着对方。 老太监大口大口灌了几口酒,咂摸出其中的几分辣喉的绵长滋味。 在清幽安谧的环境之中,外面的柳条就似剪刀般缠缠绵绵,叫他莫名生出了些许恻隐之心,提点朝术:“在这深宫中莫与他人交心,谁也不要信,谁的好处都不能白拿,拿了就烫手。” “连你也不能信吗?” “连我也不能信。” 朝术脸上的笑意消失了,那双眼睛黑得能沉淀出墨色来。 …… 一把利剑劈开黑幕,承载着黎明的迷蒙曙光,使得天刚蒙蒙亮,朝术就得起身了。 他起如此之早也不是为了侍奉在太子身边,毕竟替萧谦行穿衣的人是另外的小太监,自己只需要端茶倒水,负责在平日里待客时伺候即可。 偶尔还需为太子研磨添香,或是在旁轻轻念书,还算松活。 他不会泡茶之术,是以早前就以恭敬姿态请教了会泡茶的宫人,日日去对方那修习泡茶之术。 朝术不怕苦不怕累,只要能给他一个机会,他就能抓住并且不惜一切代价往上爬。 东宫内构一斗室,相傍于山水之中,内设有茶具,而那专主于茶役的姑姑寒宵都端坐着,莫不严肃。 又一次被滚烫的茶杯烫伤后,朝术率先看去的是那位姑姑的脸色。 对方横眉竖目,朱口一张,就要骂人。 他急忙认错:“姑姑,是我愚笨了,您不要动怒,小心损了自己的身子。我下一回会更加仔细的,定不会辜负您教导的心意。” 朝术的态度极其端正,嘴巴还甜,又是玉面小郎君的漂亮模样,那位姑姑脸色显然比刚才好太多了。 就是恨铁不成钢地说:“你的天赋实在是差极了,日后更要对此上心。” 朝术小脸僵住:“我省得了,多谢姑姑。” 既然他天赋差劲,那就必须在勤奋上多下功夫。 朝术无论失败多少次,都会重整旗鼓在错误的步骤上重复无数遍,哪怕是双手被烫得满是血泡,拿着东西都哆嗦了都不敢休息。 倒是教导他的姑姑不忍心了:“你先回去歇着吧,明日再来找我。” 朝术看了看外面的天色,也不推辞:“是,今日就多谢姑姑了。待我能在这宫中出人头地,定会想方设法为姑姑寻得出宫的机会。” 他人懂事,又会说好话,一件事经过他口中吹得天花乱坠,即便是上了年纪的姑姑也不由得神往,只是面上没有任何表示,她颔首道:“你有心了。” 朝术松了口气,将满是血泡的手背在身后,大步流星走回去了。 他的手也得好生养护着,可万万不能留下丑陋的疤痕。爱美倒是其次,最让他惊恐的还是会污了贵人的眼。 宫里头的人没有自己的想法。 回去之后,他就在柜子里翻找出那个淡青色的镂雕小瓷盒,洇染在通体玉白瓷身的竹叶花纹色泽淡雅,雕刻的工艺精湛,里面装着的膏药正是当初重伤后太子赠送的。 皇家用的物品,即便是随手赏赐给下人的,也上乘精细。 太子非常体谅下属,在那时还送来不少去除伤疤的药。 煮茶烹茶是个精细活,朝术现在都是手软的,成百上千次不断重复着一个动作,当手再抬起来的时候,比他想象中颤得更加厉害。 朝术咬牙忍着,昨日那事一出,他就知道太子看似对他满意,实则心中估计已经生厌,他必定不能再给自己拖后腿了。 今日擦拭了药,给根根伤缺的手指包扎好,不可再度犯错。 哪怕是去姑姑那儿学了一个时辰的煮茶技艺,此时天色也不过正好大亮,恰是太子熟读经书、上课之时。 在东宫,他也摸清了太子萧谦行的寻常活动轨迹,一般是早早起床打拳习武,再由太子太傅来教学,下午便处理政务。 他是未来的天下之主,没有一时一刻能够让自己闲暇放松下来。 早在被定为储君之时,他就肩负着重大的责任,接受着全天下的瞩目。 朝术不再想那么多,他只需要先做好自己的事,家国大义现如今根本不在他一个小太监的考虑范围之内。 他步履匆匆地去了煮茶的小厨房,发现所有人的面上都十分严肃,神态拘谨,做事也是一丝不苟。 正在默默烧火的小丫头小脸都绷紧了,连朝术何时走到她身后的都不清楚。 脚步声挨近,他拍了一下小丫头的肩膀,差点把对方给惊得跳起来。 “慌慌张张的,可是发生了什么大事?”朝术不经意地问道。 “你吓死我了。”小丫头抱怨着,“圣上在今天就会亲临东宫来探望殿下,还要检查殿下的课业,我们可不得上点心么。” “原来如此。” “你记得也万事谨慎小心,要是毛手毛脚冒犯了圣上,那可是要掉脑袋的。” “你一个小丫头怎么还操心起大人的事来了。”朝术转过身,脸色却微沉了。 他还是觉得有些古怪,为何皇上驾临,整个东宫都是这幅如临大敌的模样。 太子不是皇上的儿子吗,爹爹来看孩子,为何他们都如此紧张…… 他怎的还操心起皇家的事来了?朝术哭笑不得。 他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跟之前石公公告诫的那样,在宫中就做一个又聋又哑的存在是最好的。不去看不去听不去乱说话,这才是在深宫活下来最好的方式。 朝时太子一般不饮茶,但殿内要备上润喉的水。 讲学的太子老师兴许要饮,是以朝术恭恭敬敬地呈进去放下就立在旁边等候吩咐了。 即便太子需要学习的内容复杂,但由面前这些经验丰富、学富五车的大儒讲来也是深入浅出、鞭辟入里,就连朝术这个没怎么学过的也听得如痴如醉。 他这一回可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若是那杯中的茶水下了三分之二就连忙续上,战战兢兢不敢让这对尊贵的师生感到半分不快。 太子轻啜一口温热的白开,余光触及朝术根根绑着绷带的手指,眸光微微凝滞了片刻。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5. 第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6. 第六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朝术对此一无所知。 他的手指秀美玉润,根根莹润剔透,好似那葱白,却又晕染着花汁般的粉。 而今手指都被绷带包着,将玉器般的漂亮手指深藏。 其实朝术为了不碍及干手中的活,都绑得挺薄,只圈了一层,倒茶时虽说小心翼翼,但速度不慢,若非有心观察,定然是瞧不出他手伤了的。 就像是讲习的太子太傅,就浑然未觉。 他也没料到太子能立刻发现自己的异状,并且在太傅离开后就马上叫住自己。 “手上是出了何事?” 朝术手足无措,掀开那双漆黑澄澈的眸子,老老实实地答:“学烹茶之术时受了点轻伤,不碍事的。” “嗯。在李明觉那儿支些药膏,把伤涂好,别留下伤痕。”萧谦行随口说了句。 看似是在对底下的人施发善心,实际上也是他自己的偏好,最不喜欢的就是精美的物品有任何瑕疵。 朝术心中清楚,却也对太子心细如发的观察力而心惊,同时也感念于对方的善意。 “是。”他恭恭敬敬地回答。 离开时,他回头看了一眼太子。 对方比他大不了多少,明明是十几岁的年纪,却俨然老谋深算,别说饱读诗书了,恐怕比那官场上的新贵还要见多识广博古通今许多,与那些老油条也没什么两样。 萧谦行垂着浓密纤长的眼睫,手中拿着书,正纹丝不动地凝视着,察觉到他的视线后,才缓缓抬起眸子,直直地注视过来。 朝术仓惶,连忙收回不敬的目光。 太子他介意自己的视线吗? 朝术想,应该是不在意的,要不然也不会愉悦地点着桌面了。 正午的日头老辣,朝术也得赶紧回去歇着,养足精神才能应对下午帝王的造访。 他从未见过这个天下之主,以前在宣春宫那会儿,他只是最低等的小太监,压根没资格面见圣上。 一般而言,对方也不会特地来宣春宫看望宠幸婕妤。 心中不安的同时,他又充满了期待和好奇。 传说皇帝是圣龙天子,究竟是怎样的威严存在呢? 他的脚步时而轻快,时而沉重,一看便知心事重重。 路过后殿时,他看见了小明子洒扫的身影,这个小太监和他完全是对调了职位,他便知对方心里大抵是有气有怨,便小心注意着不去触对方的霉头。 但若是因此就慌了神,还将好处都让给对方,那才是真的蠢笨懦弱,连他自己都会觉得无可救药。 小明子见了他,欲言又止,好似有话要跟他讲,最后不知想到了什么,还是闭上了嘴。 朝术微微拧起眉,心中升起一种不妙的预感。 他含着腼腆的微笑向对方示意,不管对方是怎么想的,只要没有真的撕破脸,他就要在明面上做的好看点。 艳阳在头顶的苍穹明晃晃地照着,抬头看去,颇为刺眼。 朝术脚步一转,便先去了李公公的住处。 李公公自打太子幼时就已经跟着对方了,算是东宫的老人,颇得太子敬重,不仅有个单独的房间,还赐了一位小太监特地照顾伺候对方。 东宫里一位女主人也不曾有,太子小小年纪就失了亲母,如今上头的这位皇后并非帝王的元后,而是另立的,自然不会上心到为对方张罗任何通房事的宫女。 是以,东宫所有的支出用度都由李公公李明觉负责。 行完礼,寒暄了几句后,朝术就单刀直入:“公公,太子吩咐我来领一些去烫伤的药回去。” 面白无须的老太监不满了:“怎么又要支出那些药膏呢,你不知道御用的药有多珍贵么。” 李明觉念叨着,但手上的动作却不慢,是老老实实地就把敷用的药去库房给朝术拿出来。 嘴里不忘了骂他:“也就是殿下心善,才容得下你们这些人的蹬鼻子上脸。” 朝术乖乖巧巧地挨骂,等李明觉说完,他才眨巴眨巴眼睛道:“我在殿下身边做事,为了不丢殿下的面子,自然是要把一向茶艺练到极致,所以才受了伤。” “是我之前过于愚钝,一心只想着殿下的大恩大德我都会铭记于心,我得在殿下身边好好伺候才行,所以受了点伤,下次会多多注意的。” 李明觉爱听的就是这话,相比之下这些膏药都不算得什么了。 若是能以一些小恩小惠就换来一个人卖命的忠心,这笔买卖绝对是值的。 朝术离开前故作迟疑了一小会儿。 李明觉上道,拖长了调子问:“可还有何事啊?” “来时碰上了明子哥,他让我今天小心点伺候,是怎么回事啊,公公?”他故作纯良懵懂的样子,倒真是像那无知的幼孩。 李明觉含糊其辞:“圣上来了,当然是得仔细着点。” “你小子,哪有那么多问题。老老实实做事就行,别一天东想西想,把你的机灵劲儿都用在侍奉太子上。” “我知道了。” 朝术在回去的路上也在暗中思索,皇帝这次过来于东宫而言绝对不简单,所有人都战战兢兢,其中定然有深意。 太子并非如今皇后亲子,而是皇帝原配的孩子,是否有这其中的原因呢? 朝术也不想思考那么多,但那可是天下之主,是掌握所有人生杀大权的人,若是不警惕一点,恐怕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朝术知道自己只要在深宫中,就一日不可能避开这些贵人们,所以得壮着胆子接触。 午休时他睡得也不怎么安宁,一直都是浅眠的状态,实际上并没睡着。 脑子也浑浑噩噩,所以清醒得也很快。 为防止他下午的时候出什么乱子,朝术赶紧用冷水洗了一把脸。 从井底里刚捞出来的,冻得他一个激灵。 窗外风云变化莫测,就好似朝术现在的心情。 出门前,他仔仔细细地看了看自己身上,并没什么大问题。 既是太子的人,万万不可再像以前宣春宫时那样含胸驼背,哪怕面对主子也不可直着腰抬头注视,但也不像以前那样低声下气。 帝王的仪仗朝着东宫徐徐而来,阵仗很大,但看东宫这般,虽是欢迎恭敬的姿态,哪怕是礼部那边儿也挑不出半点错处,但总觉透着些疏离与冷漠。 像是手握资本足以跟帝王抗衡的臣子,傲气有余恭敬不足,总归是种莫名古怪的态度。 东宫上上下下都是这样,而皇帝身边的仪仗队却早已见怪不怪,那些皇帝身边走在哪都盛气凌人的太监此刻大气都不敢出。 朝术跪下后起身,他也不敢抬起头,只看到一片明黄从眼前滑过。 “你还在这愣着干什么,快去把茶水端过去,要是晚了一步可就仔细着你的皮!”李明觉过来催促朝术。 他立马回过神,不敢再胡思乱想。 他端着茶盘的动作都稳定不少,即便是手上有细微的战栗,也小心着不会叫人瞧出来,更不会洒出来分毫的水液。 两人所处的地点正是中央的大殿,纸醉金迷的熏香燃着,朝术莫名觉得这香气浓得刺鼻,和太子那清风朗月、宽和周正的气质极不相符。 单看场中所有人的脸色,都没觉得有任何不妥,他便猜测这香多半是为皇上点的。 朝术放下茶盘,小心翼翼地摆好黑釉鸡缸杯,倒好茶水,有条不紊,丝毫不差。 两个大人物的交锋与他一个小太监无关,朝术倒完茶水之后就退在一旁,捧着茶托低头,大气也不敢喘一个,假装自己是个透明人。 皇帝和太子的相处尤为古怪,不太像是亲父子,反而像是连陌生人都不如的恶劣关系。 在夹枪带棒的语言交锋中,朝术竟感觉皇上似乎对太子有种淡淡的敌视。 可是他们不是亲父子吗? 况且帝王的喜好随心所欲,若是皇上厌憎太子,又为何还要立他储君之位。 朝术想不明白,也不欲深想。 身居高位几十年的皇帝积威甚重,面容不怒自威,朝术总认为他威严森然,捏死他就跟捏死一直蚂蚁一样简单,因此一直都战战兢兢,面对他总是诚惶诚恐如履薄冰,唯恐行差踏错一步而坠入深渊。 但是他没想到,即便如此,对方也还是看他不顺眼。 太子在中途时有事,被叫出去了,但是什么都没有比这时候接待皇帝更重要。 不过帝王表现得十分大度,摆摆手就让萧谦行先下去了。 “以前不曾见过你,你是何时来的?” 朝术反应了几秒,才发觉皇帝这话是在跟他说的,他小心翼翼地回答:“回陛下,奴才是前几个月到的东宫,昨儿个才被太子调到身边伺候。” “哦?前几个月?那时候宫里头可没安排新进宫的宫人,太子是从何处把你收过去的。”皇帝这话说得意味深长,听得朝术很不舒服。 对方的目光一直凝视在他的脸上,让朝术更觉奇怪,但他不敢表现出半分不满,对这个掌握着自己生杀大权的男人以小心敬慎的态度对待着。 “奴才是从宣春宫过来的,此前在宣春宫犯了错,进了一趟慎刑廷,被打得皮开肉绽。”朝术回忆起当初的痛苦,现如今还心有余悸,“是太子心善,将奴才要了过去,把奴才救了下来。” “太子过于心善,救下一个犯错的奴才啊?” 朝术忍着心中的害怕,答:“回陛下的话,奴才已经接受过慎刑廷的惩罚,相当于是将之前的错一笔勾销。况且这件事,宣春宫的娘娘知情,执掌后宫的皇后娘娘也晓得,太子所为应当是合情合理。” “你竟然还敢跟朕顶嘴?”皇帝看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又像是透过他看另外一个人,眼中满是厌恶。 帝王身边的太监都用吃惊震撼的眼神看着他,好像自己说了什么了不得的话。 朝术惶恐害怕到了极致,浑身血液逆流,就像是被人扔进冰天雪地的河里,分明是热天却冷汗直下,手脚一片冰凉。 是了,帝王要得是公正合理吗?这可是在皇宫中,他一个小太监究竟是怎么敢的啊。 但是对方终究没说什么,还施施然离开了。 就好像完全没用那种死亡的视线凝视他一般,而对昂身边的太监也早就习以为常,并没把他之前的话有多么放在心上。 难道皇帝是位宽厚大度的仁义之君,所以说清楚道理后就不在乎自己顶撞他的事了? 朝术转过头,才发现太子长身玉立,正定定地看向这边。 而皇帝像是在避开对方。 他骤然回过神,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整个人就像是从水里捞出来的一般。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6. 第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7. 第七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你倒是牙尖嘴利。” 太子走了过来,朝术眉目一下舒展了。 在一阵浓烈逼人的香气当中,突然出现的清冽香气就像是劈开混沌的利剑,带着超脱一切的气势。 “殿下……奴才、奴才不会有事吧?”他刚刚脑子一热就说出了那些话,原来自己早就在不知不觉中养成了把太子的利益当成最高利益来维护的这种赤子之心了么。 听上去有点可笑。 “父皇深明大义,你既是未做错什么,他又怎么会放下身段同你斤斤计较呢。”萧谦行冷淡地说。 这还是第一次太子跟他靠这么近的说这些话,朝术突然发觉太子的眸色跟琥珀的色泽很接近,有种类似于大型猛兽般的危险,见多了便心中惴惴。 对方似乎并非像是表面看上去那般温和无害。 一般人会这样说自己的父亲吗,这对皇家父子的相处可这真是古怪。 但是,这与他有什么关系呢,他要做的只是踩着双方的不满,达到自己想要的目的罢了。 既是一种危险的挑战,又是一场盛大的机遇啊。 朝术扬着越长越明艳的小脸,漆黑的眸子里写满了信任,他重重地“嗯”了一声。 萧谦行不自在地挪开视线。 皇帝对他不满这件事,朝术一开始还很害怕,毕竟对方可是天下的主人,深宫就是对方的家,拿捏他的死活不是一种很轻易的事么? 现在才发现事情并没有他想象中那么简单纯粹,即便是帝王,似乎也有许多掣制,做事无法随心所欲,尤其是在面对太子的事上边。 皇帝并不是一言堂啊。 朝术将心中的想法冷漠压下去,转而打起了其他的鬼主意。 皇帝每逢初一和十五都会来东宫看望太子,哪怕现在几乎日日都能在朝堂上看见对方,也会像是例行公事般过来,晚上再去皇后那儿,一日不落。 虽然不清楚太子和皇帝之间具体发生了什么,为何二者的关系如此僵硬,但不妨碍他借此达到自己想要的意图—— 借皇上和太子两者不睦的关系,解决以前那些仇人。 朝术盘算着,心里却不着急,先让讨厌的家伙多蹦跶几天。 优秀的猎手永远不乏耐心等待的时间。 他会冷静下来,等候合适的时机。 …… “今日这茶滋味似乎不一样。”太子转动着手中的青花卧足杯,似真似假地感慨着。 朝术眼睛明显一亮,单纯发问:“真的吗,殿下?” “如此激动,这茶莫不是你亲手煮的?”萧谦行好笑。 朝术垂下眼睫,脸上浮起醉酒般的红雾,羞赧地说:“确实是奴才泡的,折腾了好几日,也不知道合不合殿下的胃口。” 萧谦行倒是沉思起来,认真地说:“如此说来,你的天赋倒也不差,区区半年时间。哦,距离你来我这儿煮茶的时日应当不足半年,只有不到半月,就已经炉火纯青了,倒是叫人不容小觑。” 朝术知道太子是真心实意如此感叹,心情也莫名愉快起来,脸上是肉眼可见的明朗欢快,喜笑盈腮。 “能得殿下的夸赞是奴才的荣幸,但这并非奴才的天赋,只是日日不差地捻着茶放入,又掐准了时机,才能分毫不差地煮出如今这味道。” “你啊,少去钻营这些不正经的。”萧谦行笑骂着。语气却很温和。 朝术小心翼翼观察对方的脸色,见太子并未生气,便讨巧着说:“这怎的能叫不正经呢?殿下是奴才们的主子,是奴才的天,自然应当多做这些事让主舒心。只有殿下高兴了,我们才能高兴。” 太子单手撑着腮,听他说些好听的话,跟逗趣儿似的。 朝术知晓自己只是用来解闷的玩意儿,根本不值一提,但他并不在乎。 只要能得到太子的青睐,似乎尊严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不过是比以前要更为识时务罢了。 盯着太子脸上的笑容,朝术便需要控制自己不敬的视线以及怦然跳动的心脏。 他也不清楚自己为何会对太子有所企图,明明一个是天上月,一个是地上尘,却偏偏胆大包天想要去够一下那一弯月。 他知道自己只是在低等的太监,灰扑扑的老鼠,所以很好地将自己不可见人的心思隐藏下来,藏得比他想象中的都要深多了,最终表现出来的也只是和寻常人没什么两样的讨好。 小太监身着松绿太监服,衬得那肤肉更白,玉面红唇倒是漂亮又讨喜,与外头那些金尊玉贵的小公子们比倒也不差。 可能那些世家公子做梦也想不到,皎皎如明月的太子会拿他们同阉人相比。 萧谦行身边的人都是经过层层筛选,几乎都是些闷葫芦,只顾着做好手上的事,像朝术这样嘴巴涂了蜜儿的倒是少见。 对方的心思也简单好懂,就是想要讨好他。 滴溜溜转的乌黑润亮眼睛里,一眼就可以望到底。 明明长了一张清丽可人的脸蛋,却做出来那些谄媚的市侩行为,倒是有些意思。 愿意花心思讨好他的人并不讨厌,只是希望对方把那点小伎俩都多多放在正道上,不要最后走上歧途就好。 萧谦行扫了眼朝术亮晶晶的眸子,若是亏心事做多了或天性胆小的人,瞧见了那双黑洞洞的眼珠子会觉得渗人可怕,但他却不觉得有什么。 相反,他一直都觉得对方的眼睛相当漂亮。 眼型是尾部高挑的狐狸眼,眼睛珠子就像是墨水晕染到极致的琉璃珠,任何一个有变态收藏欲望的人应当都会忍不住想占据。 萧谦行没有那种嗜好,但他也只是个寻常人,也会有尚美的想法。 不过这一切朝术都不得而知,他直到现在都认为自己并不多得太子所喜,所行之事都如履薄冰,生怕行差踏错半步。 甚至钻营太子喜好这事,他都是背地里悄悄去做。 太子或许知道朝术在刻意迎合他的喜好,或许不知。但他都要谨慎行事。 上位者,最忌讳的就是自己被下属读懂心思。 很快他就顾不得把全部心思都放在太子身上了,身处权利漩涡的中心,每天的信息更迭比朝术想象中的更为迅速,注意力也一下就被转移过去。 ——太子伴读会继续来东宫读书这件事,相比之下,皇帝每月来两次东宫都算不上什么大事,毕竟已经很寻常了。 朝术面见皇帝都从一开始的慌乱到现在的沉着淡定,发现皇帝不会拿他怎么样时,哪怕是单独与帝王相处,他也不见得会有多害怕了。 从未想过自己也会有如此熊心豹子胆的时候,这兴许就是背后有人的底气吧。 他急匆匆地从老太监石公公那里汲取关于东宫的相关知识,生怕自己做错了事,惹了那些天之骄子们的忌讳,被惩戒都算是小事了。 石公公揶揄他:“这东宫人走茶凉,你从我这儿学了大半的经验过去,一步登天之后不得把我一脚踹开。” 朝术就指天发誓说:“我绝对不会那样做的,公公您教了我,就相当于是我的师父,俗话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又不是那等忘恩负义的小人,岂能忘记您的恩情呢。待我日后发达了,也定会赡养您老的。” 也许上了年纪的人就更容易被好听的话打动,哪怕是在宫里头见惯了人情世故的石公公也不能例外。 他听了朝术的话,心里着实熨帖不少,于是就将朝术想知道的事细细为他讲来。 一般而言,东宫的太子伴读光是数量上就有不少人,可组成一个小的朝廷班子,而且他们的家世与学识都绝对不差,算得上是一种无形的制衡了。 这种看似是太子陪读,实则是小朝廷班子的组建是从太.祖那一代就传下来的,又因重臣子弟精心培养后有荫蔽,所以大臣的下一代相当于算是都上了东宫的这条船,前朝与后宫息息相关,这就极大保证了太子身份的稳定性。 相当于只要十几岁未曾废太子,那么现在东宫的主人就算板上钉钉的天下之主了,日后登基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这也是为什么如此多的人想要讨好太子的原因,况且现在的太子以仁义为主、慈悲为怀,多的是人希望他上位。 石公公当然不可能说出这样大不敬的话,只是朝术从对方话里推测出来差不多的意思。 他默默琢磨着,这是否为皇帝警惕太子的一方面原因呢?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皇家没有所谓的真父子之情,皇帝这还没死呢,就有那么多人盼着自己下位,他自然会有所不满。 不过一个皇帝居然还这样心胸狭窄么…… “走什么神,仔细给我听着!”石公公恨铁不成钢地轻戳了一下朝术的脑袋。 “唔,好!” 以前的他是没有机会接触这些天之骄子,现在却不一样了,他可以光明正大的“围观”。 这样好的机会学习、接触,或者是说见更多的世面,朝术怎么可能放弃。 倒是小明子近日来给他的视线越来越迫切明显,其中的意思也很明确了。 朝术一概都当做没看见,不过他想着,对方或许过不了多久就会按捺不住来找自己了吧。 但是他怎么可能把已经到了他嘴里的肉给交出去呢?当初既不是自己害得对方,他不过是坐上观壁,又借着这个机会登上青云路罢了。 朝术当初也没想到自己能获得太子的满意,一步上位,而小明子被撤下的事更是让他意料不到。 恐怕只有太子才能真正让小明子死心了。 如今正逢太子伴读们春日放假归来,这小小的“朝廷班子”也并非经常待在东宫上课,多的是人出去游学或者体验民间生活,或是丁忧或是其他状况,总之不一定能在一段时间内一块儿凑齐。 但他们总归会陆陆续续地来到太子身边,只要有点野心的小太监,谁不想再那些人面前露个脸。 要是说了好话,或者是记着了夸赞几句,太子脸上有光,他们日后也有赏,主子们吩咐事情下来也会下意识就先想到他们。 小明子急切也在情理之中了。 那些太子伴读究竟是怎样的人,他能应付得过来吗?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7. 第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第八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今日早晨莫名雾气浓重,但被太阳一晒,就破碎开来,从一片乳白中探出些清新的绿叶,然后就是憧憧的人影。 日出的时候天空也格外绚烂美丽,是层层渲染,渐变的绯色,红得都快胜过火焰。 朝术近日也没忘了去姑姑那儿学泡茶,那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练到顶尖的,他直至如今也不过是学到了点皮毛,若是经验老道的人喝了他的茶都会皱眉,却不会多说什么。 先前太子夸赞他也不过是仁惠,更是在赞美他的好学而已。 他用心钻研的事太子的口味,更多的时候还是由姑姑亲手来泡。 朝术今天回去得也比以往晚了些,他急匆匆地埋头往前走,却不小心撞一堵肉墙上面。 一声尖锐的“大胆”自耳边响起,朝术抬头看去,腿一软就要跪下来。 “慌什么,可是有急事?”清越温柔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殿、殿下,回殿下的话,没有。”朝术语无伦次地说着,怯生生的眸子里满是无措。 “那下次可得小心点,走路不看路摔伤都算轻的了。”萧谦行这话意有所指,朝术听完后脸都微白了。 “奴才……”他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萧谦行还有事,便不再逗他了:“可记住今日的错,以后不可再犯。” “奴才知晓了。” 随着他们越走越远,一直在身侧充当透明人的李明觉莫名觉得有点儿古怪,且不说殿下突然变得有点恶劣的模样,为何他又会对一个小太监说那么多呢。 但这一切不是他能操心的了,所以只好把心底的疑惑压下去,告诫自己不能揣测主子的想法。 早上发生的事简直让朝术胆战心惊,他开始反思自己,不应该到了东宫之后就放松警惕,变得冒冒失失起来。 这次撞上太子,即便对方嘴上没说,心里肯定也是厌烦的。 少年脸色逐渐凝重起来,厌恶是逐渐累积的,他必须得想方设法改变自己在太子眼中的印象了。 朝术心里装着事,面对接下来就要看到的青年才俊们都冷静不少,没有一开始那么紧张。 煮茶的姑姑正慢条斯理地捻着茶叶、文火小心控制温度,抬头看着朝术笑脸紧绷着,莞尔一笑:“如此紧张作甚,那些同殿下能相处的贵公子们都是大度之人,断然不可能对你一个小太监做什么的。即便是有了点小失误,也都是置之一笑。” 朝术晓得对方实在宽慰自己,强颜欢笑:“我省得的,姑姑。” 身体太过僵硬了,竟然都让姑姑给看了出来…… 朝术知道自己这样实在不妥,很快就把自己的状态调整过来,脸上换了一副表情,纯稚又乖巧,比一开始的时候好多了。 姑姑就笑说他:“你这小孩,真是伶俐。” 朝术知道自己不是,他人笨,最大的一个优点就是听人劝,会用眼睛瞧,仔细观察着讨大人物喜欢的人是如何表现的而已。 他已经不想再体验一回在宣春宫时的痛苦了。 太子伴读并不是个装饰品,来东宫也并非走一个过场,教授讲课的学习更是到了东宫的必需品。 手持书卷孜孜不倦教导他们的老师皆是当世有名的大儒,或是有名有姓的小武将。 教导这些将来会登上政治舞台的王公贵族们并非多掉价的事,总有人愿意挺身而出。 即便未来的朝廷还会有新鲜血液注入,多的是通过科举暮登天子堂的寒门学子们,他们在也会专注于当前,自是依然会尽心教导。 朝术怀揣着好奇的心走到了东宫前殿,他好好听了前辈们的指导,告诉他什么时候该进去,不可贸然行动,便一直等到了一堂课结束,差不多休憩的时候。 殿内隐约传来喧嚷的声音,虽然不是很大,并且都是徐徐说来的谈笑风生,但他听得真切,便知道此时是奉茶进去的最好时机。 其中有一道嗓门最为响亮,朝术哪怕是在殿外都听得一清二楚。 “孔太傅,这道策论小子尽力了,但小子着实是不会这些复杂的之乎者也,听得小子头都大了。” 竟然有人敢这么对夫子讲话,而且对方还是当朝太子太傅。 真是胆大包天,这就是姑姑所说的脾气很好的公子哥吗? 朝术目露疑惑,还听见了年迈的孔太傅中气十足的吼声:“裴照檐,你给我正经一点!否则就滚出去!!” 话音刚落,朝术刚走到门口,就看见一位神采飞扬的少年低声下气地求饶:“孔太傅,是小子错了,您老别生气,小子下次定然认真复习,绝不让您老继续失望。” 少年身着玄色衣裳,金线绣着雷云花纹,一根同色系的腰带勾勒出劲瘦的腰,整个人挺拔又高挑,结实的身躯瞧着就比旁的人看着精壮不少。 这是东宫专门空出来的一间小宫殿,说是小,也不过是相比太子的寝宫而言,实际上比宣春宫的正殿都大。 里面整整齐齐、井然有序地摆放着桌椅,全都是些金丝楠木,放眼望去,全是浅橙黄略灰的颜色,纹理淡雅文静,打磨过后的质地温润柔和,泛着淡润的光泽,是最合适上课时使用了。 朝术轻轻垂下眼睫,收回自己羡艳的目光,沉着地把茶水给端进去。 他低着头,期间会经过那些少年才俊们,大多数人都是扫了一眼他身上的松绿太监衣袍就冷漠收回目光,就仿佛……他不过是不值一提的蝼蚁。 朝术轻咬下唇,默不作声地将难堪吞咽。 除了张扬英武的少年之外,这殿内还有不少光风霁月的世家子弟,其中要属仙姿佚貌、沈腰潘鬓的白衣公子最为出色。 他们有高贵的出身、卓越不凡的能力,随便一样单拎出来都比他一个小太监强数十倍。 像他们那样的出类拔萃的人都是凤毛麟角,一出场几乎一向都为人群的焦点。 奴才当中再优秀的的人与他们相比都不值一提了,毕竟萤火岂能与日月争辉? 朝术余光轻瞄着他们,一路走到殿前的上位,太子的位置在最前方,相当显眼,并且独树一帜。 尽管太子并不想搞任何特权,但这是前朝就传下来的,类似于规矩的布置,所以他就必须坐在最上方,接受所有人的注视。 幸好尊敬师长是历来的传统,哪怕是太子也不能免俗,要不然他都能直接坐在主位上。 “看够了吗?”朝术一靠近,萧谦行就似笑非笑地说。 他在上位,很容易就能将底下人的表情一览无余,他也知道自己这个小太监是第一次见到杜如兰这群人,所有免不了表现出这幅惊奇的样子。 但是自己的人看其他人等就算了,还看得目不转睛,他心中还是涌上了淡淡的不悦。 朝术敏锐地感觉到了太子的不虞,虽然不知道是因为什么,但让主子不高兴了,就是他们这些当奴才的错。 他连忙收回视线。 其实最出彩的还是太子殿下,即便对方一言不发,冷淡的视线一直放在书籍上面,也依然不容忽视。 这种气势绝对不是因为对方身份的加持,而是对方本身就自带的感觉。 清冷卓绝、不染尘埃,说话一针见血,是绝对意义上的指导者。 他合该是天生的上位者。 “殿下赎罪,是奴才没见识,方才也只是想记下各位公子的面容,免得日后冲撞了他们。奴才不该擅作主张看的……”不管有错没错,先对着太子求饶道歉就是了。 萧谦行叹了口气:“无事,去奉茶吧。” 朝术忐忑不安,端着茶水时还怯怯地回头看了眼太子,对方轻轻一笑,那笑里带着安抚的意味,他稍微有些安心。 “朝术。” 他连忙回过头,就听见太子说:“不必对我如此畏惧。” 为何太子会突然说这些? 朝术抬眼看见了孔太傅的视线,感觉自己摸到了事情的真相——太子哪怕是对一个小太监的仁善纯良,日后也定然会成为合格的掌权者。 却不知孔太傅私底下同太子交心时,告诫他身为帝王切不可有妇人之仁,果决和狠辣也是帝王的必修课。 朝术慢腾腾地去给太傅奉茶,也没忘了各桌的公子哥,他们用完后就得把茶水收起来。 期间他一直低着头,除了神思不属的被孔太傅吼了几声的裴照檐好奇看了他几眼以外,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将他给忽视了。 他只是被指使的工具,与他们这些人格格不入,他们眼中甚至不会有他,哪怕一粒灰尘都能比他更能让他们皱眉。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8. 第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九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果然跟他们那些贵公子接触的都不是什么好活计,朝术没有受到半点为难,却在出来之后,脱力般靠着墙壁呼吸。 只要一跟他们靠近,就会有强烈的不甘心翻涌上来。 他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和他们一样,哪怕似一个寻常的人坐在学堂学习,不求大富大贵,也不需要当一个大官,只是……做一个普通人。 “喂,你在这做什么?”突然出来的一道声音把朝术给吓了一跳。 他回头,发现本该待在学堂里认真听孔太傅讲习的裴照檐突然溜了出来,正弯着腰朝他探头,还咧开了嘴乐呵。 朝术:“!!!” 他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还没来得及说话,一只大掌就先一步覆盖下来,捂住了他的嘴。 遮得严严实实的,一点噫噫呜呜的声音都透不出去。 朝术在脑海中闪过无数杀人抛尸的惨烈情状,宫中这种事不算少,一般来说撞破了主子们的某个秘密,就会被对方密而不宣地解决。 他又不是什么重要的人物,绝对不会有人大张旗鼓来找他的。 死了就是真的死了…… 想到这里,害怕到极致之后竟然催生出一股不管不顾的勇气,他胆大包天地就抓着那只手就狠狠咬了下去,这一口是使了劲儿的,仿佛要咬下一块肉来才肯罢休。 “啊——!”裴照檐发出一声惨叫,“嘶,都出血了!” “你这小太监是属狗的么?怎的咬人这么狠。” 少年虎口处有个鲜明的牙印,丝丝缕缕的血液从伤口处渗出,瞧着还挺渗人。其中有一个洞看着格外深,血都快蜿蜒出来了,朝术稍微有些心虚。 他还以为裴照檐会问自己为什么要咬他呢,而且对方居然没有多愤怒。那只手掌抡起来跟蒲扇似的,要是换成一般的公子哥碰上这种状况就一巴掌给他打过来了吧。 朝术的心逐渐平静下来,他没跪,但是弯了腰低头道歉:“公子,是奴才的错,奴才还以为公子是想……说来可笑,是想对我出手。” 他越说越小声,耳根还染上浅浅的绯色,就跟那嫩桃似的。 示弱是一种武器,尤其是对这样的人,越弱小不堪越觉得出手都乏味。 “怎么可能,你可是太子殿下的人,我得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才能折腾你。”裴照檐这话脱口而出,连一丝犹疑都不曾有。 他甩着手,还嘟嘟囔囔地说了好几句,不过声音太过细微,朝术就不怎么能听得清。 朝术脑子里还在回荡着他先前的那句话,微微怔愣了几秒。 是了,他现在何必那么慌张,自己已经打上了太子殿下的烙印,代表的是太子殿下的脸面,若是有人想对他出手,打的也是殿下的脸。 这,便是权势的滋味吗? “喂,小太监,你叫什么?”朝术的思绪被那道极富有朝气活力的声音给打断。 “朝术。” “噢。朝术,是哪几个字?” “朝日的朝,不学无术的术。” “你这名字取的倒有意思,不愧是殿下身边的人,说话都文绉绉的。”裴照檐说话自带一种野痞的味儿,言行举止都有种仗义执言的侠气豪爽,“我先出来透口气,当然不是出来干坏事,你可不要出卖我。” “奴才……是。”在裴照檐虎视眈眈的目光下,朝术只得先应下。 算了,若是太子问起来他就把事情和盘托出,一点都藏着。若是没问,他就帮对方隐瞒着。 可惜事与愿违,裴照檐甚至还没有跑出去几步,就被一道冷冽的声音叫住—— “裴小四,要是再让孔太傅把你告到裴将军那儿,明日后日乃至一月有余的时间你就休想下床了。” 裴照檐僵住,听到这话直接炸毛,转过身来没好气地说:“就知道告我老子,还有,我都说了多少次别叫我裴小四。” 将军之子? 朝术讶异地看了一眼裴照檐,对方正在被逮到的气头上,对视线的感官很敏锐,凶狠地望过来,仿佛是一只凶残的野兽锁定自己,下一秒就会飞跃过来咬断你的喉咙。 朝术被吓得倒退两步。 这一动就让刚才说话的人注意到了,似嘲讽似冷淡的口吻还在继续:“你现在倒是出息了,把气竟还撒在一个小太监身上。” 朝术终于缓慢地把目光放在了说话的这人身上。说话一直毒舌又一针见血,不知道是刚才的哪位公子。 那些人分明外表看着都清冷如玉,说话也那么不客气吗。 率先跃入眼帘的就是大片的白,在衣摆上的竹纹尤为抓人眼球,这件衣裳看似素白简朴,实际一针一线都是绣娘呕心沥血缝制出来,那蚕丝与绣法都不简单。 再往上就是一张卓尔不凡、丰神如玉的脸庞,对方身姿挺得笔直,似青竹似松柏,完完全全就是芝兰玉树的贵公子。 察觉到朝术的视线,浓密纤长的眼睫下墨色眼珠直直看过来,那双凤眼是绝对的冷冽。 面前的贵公子可不似太子那样脾性温和,见到朝术不避不闪的视线,稍显不愉地折了下眉心。 “你这小太监,倒是大胆。” 那话轻声呢喃开来,经风那么一吹,就化散了。 在场的人无一不是感官敏锐,朝术听了这话,面色一变,连忙低头认错:“请公子宽恕奴才不懂事,方才第一次见公子的天人之姿,一时不察,便冒犯了公子。” 他求饶求得快,还不忘小心去看对方脸上的表情。 裴照檐毫不避讳地嘲笑对方:“杜如兰,你刚才还说我同一个小太监置气,现在不也同样如此。” 这两人真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如今立在这儿左右为难,浑身上下就像是小蚂蚁在爬似的,不知如何是好。 幸而太子的到来将他从他们的斗法中解救出来。 “在这里做什么?回去继续上课吧,若是待会儿孔太傅找来便不妥了。照檐倒也也不必心急,一个时辰后便是右参将的武学课了,足够你一展身手。” 这两人一见到萧谦行就像是被拎住了后颈子的猫,一出手就被立马收拾得服服帖帖了。 朝术望着刚刚还神气十足的将军之子与这位贵公子周身气势骤变,仿佛温和无害的小动物一般。 再一听着他们旁若无人的交谈,心中百味杂陈,但他现在也只能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他在心中忧心忡忡,这三人目前对他的印象都不甚满意,自己这端茶倒水的位置难不成还干不长久了? 不过在这之前先发生了一件事,让这些人恐怕无暇顾及他一个小太监。 皇帝居然要来检验各位太子伴读的学习成果,放在民间富裕家庭,他身为父亲的这个做法无可厚非,但落在这对皇家父子身上就很耐人寻味了。 可是皇帝下令,无人敢不应。 筹备的事情就提上了日程,东宫的人包括太子伴读都紧锣密鼓地准备起来。 谁不想在皇帝面前表现一番呢。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9. 第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第十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皇帝来的时候是一个艳阳天,不但天气晴好,而且微风和畅、走廊边栽种的柳树枝都轻柔地拂弯了腰。 今日奉茶的人不止他一个,一旁是热火朝天、明显是准备大显身手好好表现自己的公子哥儿,一旁就是他们这些严阵以待,生怕出半点出差错的小太监、宫娥。 两方泾渭分明。 “都给我把皮子绷紧了,要是谁出了半点错,决不轻饶!”东宫一向是太子与李明觉一个唱白脸一个唱红脸。 众人听见他这话,更是如临大敌,谁都不敢表现出半分的松懈。 因着人手不足,是以小明子也被一同提上来奉茶。对方瞧着比朝术紧张慌乱多了,恐怕是想借着这次机会,重新做回太子的近侍。 朝术捏紧了茶托,从心底深处涌上一股深深的疲惫感。 一个能近贵人身的活儿就被人抢得头破血流,更别说太子身边的位置了。 当然,要他就这样放弃也是不可能的,朝术不允许自己再落到从前的那般境地。 许是他曾经接触过帝王的次数还算多,这一回竟然不是上小明子上去,而是让他前去侍候。 皇帝身边伺候的人不少,基本上轮不到他做什么,只是需要将茶盘撑过去,表明太子侍奉孝顺亲父的一个态度而已。 朝术只要做到不出错就行。 众人一一前往自己的岗位前,太子来这里说了几句话,大体意思就是宽慰他们不必紧张,只要做好寻常本分的事即可,父皇也不会吃人云云的。 朝术不知道其他人怎么想,反正他听了太子的话之后心情诡异地平静不少,不似方才那么紧张慌乱了。 “朝术,过来。”太子这句话一下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顶着众人注目礼的小太监只慌乱了一瞬,就立即恢复如常,看到太子眼中满意的神色,他就知道自己没做错。 于是朝术低眉顺眼,走到太子身边恭敬道:“殿下。” “待会儿父皇有何要求记得及时禀报,切不可大意。”萧谦行淡淡地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没发觉任何异常,想必待会儿在皇帝面前也不会失态。 朝术恍然大悟,原来太子是为了提点他才私底下将自己喊过去。 “奴才知晓了,还请殿下放心。”尽管如此,朝术也万万不敢大意。 “嗯。”萧谦行说完这句话就离开了,在空气中,他与帝王的视线交汇、错开。 天底下最尊贵的这对父子之间的相处古怪得让人心中发慌。 朝术对这一切浑然不觉,已经打下了主意要做石公公口中说的聋哑人,不听不看不乱讲,只要安安分分地做事便好。 应当会少有人放下身段来为难他一个小太监。 今日的检验分为文检和武检,就看各位公子哥们大显神通了。 朝术都要为他们文能作诗和文章,武能骑马拉弓的能力所叹为观止了,这都是他们的家族用尽资源堆砌都要自小培养起来,放现在的他看来,恐怕是拍马都赶不上。 不过,要是朝术看了这群青年才俊们精彩绝伦的表现后一蹶不振,他也不会立在天下之主身边侍奉对方了。 一撮名为野心的火苗在他胸膛中点燃,生生不息。 太子伴读们精妙卓绝的诗集与文章不能让皇帝惊叹,他们百步穿杨的手法更没能让对方抬一下眼皮。 朝术以为对方是见多识广所以才并不在意,可惜看在场的人脸上变化的神色,他突然意识到事情并非他所想的那么简单。 可惜事情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够插手的,朝术目前也只能当一个透明人。 但是事与愿违,他没想到皇帝突然出口说话,竟是在找自己问话。 “你在宣春宫时,是犯了何事才进的慎刑廷,最后还让太子把你救下来了?” 朝术莫名知道这时候不能说实话,他们这些上位者向来不把奴才的命当回事,死了便是死了,哪怕被折腾得半条命都没有都不能责怪以前的主子。 除了太子,对方完全是个例外。 于是他做出一副哀伤的表情,表现得十分自责:“是奴才当时晚了两步送食盒,婕妤之后吃了冷食,是以肠胃不适,所以奴才被送进了慎刑廷杖罚。娘娘当时在气头上,没来把奴才领回去,就让太子救了下来。” “宫中的刑罚确实重了点——”皇帝拉长了音调,心中却在暗恨那个愚蠢的女人,自己小肚鸡肠便罢了,还给了太子收买人心的机会。 太子救下这个小太监的事,可是被宫中无数双眼睛盯着,谁不赞一句心善。 “之后就吩咐宗府那边的人多花点心思,改改过于严苛的宫刑吧。”皇帝轻描淡写地说,并不把朝术之前九死一生的经历当回事。 “你此前被抛弃也不怨恨之前的主子,倒是个有赤忱之心的,婕妤失了你,倒是她的憾事。”皇帝半真半假地感慨,他今日的话似乎格外多,“朕想通过奖励你来规范宫人们,你可有什么想要的?” 帝王的承诺来得如此轻易,旁人听了之后呼吸都粗重了,可他万万不能当真,过分贪心只会让人厌恶。 加之皇帝今日说话如此心平静和,朝术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好机会——一个解决仇人的大好时机。 他的恨压抑如此之久,甚至同一条被打残的毒蛇一般小心翼翼地蛰伏起来,为的不就是这样一天么。 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必然要致猎物于死地! 朝术感受到自己一颗心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着,肾上腺激素在疯狂飙升。 他突然就想起了石公公在闲暇时跟自己吹嘘的事情,大体是说一些小太监手脚不干净,会偷偷拿皇宫里的东西变卖了去外头快活。 如果只是俸例和主子们赏他们的东西,已经完全够攒钱和日常的嚼用了,若是稍微想要讨好上位的人,要的钱可能就更多了。 但这并不是多严重的问题,宫中的金钱流通比想象中更迅猛,那这余下的钱是花到哪里去了呢。 “你以为我们这些没根的人就没任何那方面的需求了吗,哼。”石公公当时是喝红了脸,完全陷入醉生梦死的状态。 在酒精的刺激下,他的话就更比平时更加的多。 朝术没事干,就抱着酒坛子,睁着滴溜溜的一双黑墨似的眼睛听他说话。 没有什么比听众好奇认真听自己讲话的行为更加鼓励说话的人,石公公脑子一热就将宫中许多隐晦腌臜的事情说给了朝术听。 还是少年的小太监听得眼也不眨,全然不见被那些脏乱事情污了耳朵的羞赧模样,竟是听得津津有味。 石公公在第二日清醒过来就后悔了,耳提面命他不要把这种事拿出去说:“毕竟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情,若是让上头的贵人们知道了,恶了你都算轻的了,可能还会发展成大事。不过我知道你小子最机灵,应该不会出现这样的情况,只是小小年纪就将你带偏了……” 他摇摇头,似乎在悔恨自己不应该说那些话。 朝术眨巴眨巴黝黑的眼睛,直截了当:“可是出宫寻花娘这种事情同舍的太监不会避着我,就算是我也多多少少地知道了许多,早就不是当年无知愚钝的我了。” “嘿,你竟然还理直气壮起来!” 剩下的就是些插科打诨,小打小闹,记忆渐渐从脑海中远去,如今定在眼前的则是大仇得报的场面。 帝王的脸在他眼前变得模糊起来,取而代之的是可以解决仇人的一柄武器。 只需要把握得当,哪怕是会刺伤自己也无所谓了。 “陛下,奴才没什么想要的。” 原本皇帝还觉得这人不识好歹,但朝术又很快地接下了一句,“但奴才想要问一个问题,求陛下为奴才解疑,也只能是陛下这位宫中之主才能解答这个疑惑。” 他不着痕迹地拍了对方的马屁,余光果不其然看见对方脸上微不可察的愉悦之情。 可是下一秒,他就将皇帝心里的满意给打碎。 “陛下,将宫中的东西拿出去贩卖,是可行的吗?” 此话一出,不单单只是皇帝脸上有了变化,光是在帝王后身伺候的老太监神情就产生了巨变。 周遭的人没有多少,皆是都站得有一两步之遥,朝术声音压得极低,只有位置近的这两人才能听得进。 皇帝立刻变得威严起来,一对眼睛就像是鹰一样锁定着朝术,呼吸变得灼热:“你是听谁说的可行,莫不是东宫的人?” 朝术微微一愣,为何他一说有违宫规的事,皇帝率先想到的便是太子身边的人,不知是否为错觉,他还隐约从帝王的语气重听出几分兴奋之色。 “没有,是以前奴才在宣春宫同舍的小太监干的,被奴才看见了,便觉得疑惑。奴才问起,他也说这是随意可为的事,陛下,难道不是这样吗?”这还是他第一次对这样尊贵的人说谎,心中说不惶恐那是必然的。 若是被别人逮住了,必定会治他一个欺君之罪,砍头都是必然的。 朝术就是在赌,赌皇帝不会因为一个小太监降尊纡贵地去调查清楚他此言是真是假,只要确定有这一回事就行。 这事儿说大也大,说小也小。 而且以前那个小太监确实是做了那些腌臜事,皇帝听闻之后,果然震怒,也不曾怀疑朝术胆敢欺瞒他这种情况,直接派身边的老太监去查。 朝术很清楚,同舍的小太监绝对手脚不干净,查出来属实之后,恐怕他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凭借侮辱他来献媚,就得做好被毒蛇狠狠报复的心态准备啊。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0. 第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第十一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皇上身边的德公公要去宫中挨个查皇上失窃的御用品,登时就把所有人给震在原地。 不知道是谁那么不要命,连帝王的东西都敢偷,真是找死啊。 宣春宫的人倒是半点不慌张,他们心里头非常清楚自己的胆量,是不可能敢去偷窃东西的,何况还是帝王身上的东西,所以老神在在地等着检查。 却没想到德公公的意图根本不是这个,只是找个借口清查一遍宫中,找到那些肆无忌惮偷藏宫闱物品运出去贩卖的贼子而已。 而朝术此前作为宣春宫的人,那处自然作为重点盘查。 当德公公从一些小太监寝室里搜出来宫廷中特供物品时,所有人面色微变,却并没有表现出多慌张。 毕竟这是宫里头的潜规则,即便确实是错误的,但讨好贿赂一下搜查的人,这件事很快就能过去。 没料到奉旨检查的太监却在这时候意味深长地说了句:“这宫中的物品,也算是帝王的东西呀。你们藏着掖着是要干什么呢?” 竟是不打算将此事轻拿轻放。 有聪明的人听到他这句话,立马就领悟到是什么意思,脸色顿时就跟那窗户纸一样惨白。 若是宫里头主子手段狠厉,管控得当的,几乎完全不会出现这样的状况。 尤其是当今皇后的宫中,手要是敢伸长一点,在那之前爪子就会被皇后给斩下来,都等不到皇帝的人搜查。 宣春宫是最漏洞百出的,主子偏听偏信,完全按自己的喜怒行事,导致宫人们大多欺上瞒下,用一点贿赂就能讨好别人——让自己过得更舒服的事情,为什么不去做呢。 当以前欺辱过朝术,还利用侮辱他讨好主子,越过越滋润的小太监在被搜查出一堆胭脂水粉还有宫中头藏的物品时,吓得动弹不得,松绿的太监衣袍被打湿,在地面上汇聚一滩澄黄的液体。 德公公不适地捂着鼻子,嫌恶道:“拖走吧。” 对方如同一条死狗一样被拖出宣春宫,直抵慎刑廷,凄惨哀厉的求饶声刺破云霄,被人不悦地塞了一张酸臭的巾帕后就被迫闭嘴,涕泗横流,丑态百出。 大仇得报的痛快场面,朝术怎么能不在呢。 他还特地起了个大早,跟姑姑告了假都要过来瞧仇人的凄凉模样。 自打他被调到太子身边伺候,这些趋炎附势的东西就再也不敢来招惹自己了。 可是当初的仇恨怎么可能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被洗刷干净,它们只会堆积得越来越深,变成一块腐肉,刮不下来剔不掉。 同舍的太监注意到了朝术居高临下,轻蔑冷笑看他的视线,对方殷红好看的唇瓣翕张,他原本瘫软的身体不知哪来了些力气,像条蛆虫一样挣扎起来。 两个抓着他的太监都差点止不住,抡起蒲扇大的巴掌恶狠狠地扇在他脸上,打得他眼冒金星,鼻下蜿蜒出淋漓的鲜血才停下。 剩下的也没什么好看的,解决一个蠢货不算什么值得庆幸的大事,朝术的另外几个仇人还在得意过着潇洒日子,经过此事之后,想必他们也会安分一段时间,连头都不敢冒一下吧。 朝术完全不知道,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他搞这一出算是得罪了不少人,都是些手脚不干净又爱贪小便宜的。 毕竟真正得宠的人是不会给自己落下一个出卖宫人物品的把柄在身上,对他们来说无伤大雅。 不过他不在乎,发生这些事还多亏太子提点他的,况且只有身上背了把柄,背后依靠的人只剩主子一个人,才能更加获得对方的信任。 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永远都忘不了太子当时隐晦地提醒他的那一幕,少年长身玉立,笑意吟吟。 “只要顺着父皇的心意,万般事都好解决。朝术,好好抓住机会。” 他脑子转的很快,立刻领悟到对方的弦外之音,所以在之前就放任了自己旺盛燃烧的野心,踏出了那不该踏出的一步。 朝术望着太子一身月白背对着他的身影,依然觉得对方如同大慈大悲的菩萨,是来普度他的。 对方为他指引了一条崭新的道路,助他浴火重生,是他永世都够不着的白月光。 哪怕最后他走入了地狱,也是自己愚钝,走岔了路。 令朝术没想到的是,之后居然并未有人在宫里提及这件事,尤其是造成搜查事件发生的他,完全是隐于幕后的状态。 既然没有听见跟自己相关的消息,朝术也就不用再为此而担忧了。 只是某天在皇帝来时,他对上了那被安排行事的老太监德公公的眼神,心中一惊。 对方眸光闪烁了一两下,朝术心中多了几分揣测。 也不知是夏日殿内的冰盆放得太多还是怎么的,他竟然从脊背爬出强烈的寒意,仿佛浑身的白毛都要竖起来了。 这时候他才深刻地领会到石公公之前说过的,在宫里头最好做个不闻不问的人是什么意思了。 有时候人太聪明了,反倒提心吊胆,不如愚蠢一点,反倒活得没心没肺。 应该把这件事完全从自己的脑子里剔除了。 朝术原本以为之前那事就算是掀过去翻篇了,不会有人再知晓,可没想到石公公光凭宫中的发生的大事就直接将罪魁祸首锁定在他身上了。 “你是当真不怕死啊,朝术!”石公公拧着他的耳朵,尖细的指甲抓得他生疼。 “嘶,痛痛痛!”小太监委屈巴巴,不解道:“石公公,我究竟怎么了嘛,我不过是想要达成自己的目的而已!下令的是皇帝,做事的是德公公,与我有什么关系?!” “你倒是真把自己摘得一干二净,哼。”石公公眼神复杂地看着朝术,他心里是不大相信对方真能有这样好运,居然完全置身事外。 这事儿啊,多半还是背后有人在操纵,不过还是不要让这孩子晓得了。 以对方八百个心眼子的性子,怕是又得整宿整宿地睡不着,就得琢磨死这事儿。 石公公在心里下了决定,也没想着要把此事轻拿轻放,如果不给朝术一个深刻的教训,这个胆大包天的臭小子指不定下次还冲动地干出什么事来。 他冷哼一声:“你可别忘了,阎王易见,小鬼难缠。朝术,你可给我记好了,在宫中不可太天真,你若还认我这个师傅,趁早打消利用贵人的这个念头,否则以后有你好果子吃的。” 朝术不甘心地咬咬唇,却还是说:“好。” “今日你便去那井里头提十桶水,小惩大诫。” 那木桶本就沉重,从偏殿提过来费劲儿极了,又耗费力气又磨损肩膀,是东宫最不受欢迎的活计。 朝术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在看见石公公脸上不容改变的表情,还是不情不愿地同意:“……是。” 不曾想,在接受惩罚时,竟然还叫他碰上了太子萧谦行。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1. 第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第十二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石公公并未亲自来监督他,但朝术完全不敢生出半点偷懒的心思。 偏殿的院子阴森森的,完全不似正殿那般巍峨高大金碧辉煌,那口井立在正中央,周围还种了不少柳树。 朝术咽了一口唾沫,忽然就想起宫中的某些传闻——据说宫里头有不少跳井身亡,或是被人暗害抛尸在井里,这些人都非寿终正寝,怨气横生,于是便化为了厉鬼。 而这些柳树,便是风水大师经过精心测量布置,栽种于此处镇压厉鬼的。 朝术握着桶的双手紧了紧,一点风吹草动都能让他浑身发颤。 就算他心机再深重,说到底也不过是十六七岁的少年,还有几分稚嫩在身上。 但惩罚是必须接受的,朝术即便是再如何不情愿,也得壮着胆子去那井里头提水上来。 他在心里默念了许多有名有姓的神仙,什么观世音菩萨,什么土地神,总之能求得都求了一个遍,就是希望保佑他不要碰到那些脏东西。 天违人愿,朝术在把桶扔进井里后,余光忽然瞥见了一道白。 恰巧这时一道风喧嚣着卷来,一路钻进他的脖子里,吓得他连魂儿都没有了。 “扑通”一声,是桶没了支撑跌进井里的声音。 伴随而来的,还有朝术吓僵了的身影。 “你在害怕什么?” 欸,这鬼的声音居然有点儿像是太子殿下的,是错觉吗?! 很显然不是。朝术僵硬地扭过脖子,不出意外地看见了太子卓然出尘的面容,对方平平淡淡地盯着他看,脸上没什么情绪。 少见的,失了在旁人眼中的温和之色。 朝术心里悄然打起了鼓,他也不知近日为何如此背运,一遇上太子就会陷入窘境之中,总是在对方面前丢人现眼。 他唯唯诺诺且老老实实地回答对方:“奴才还以为是……是有脏东西。” 说完,小太监就怯懦地缩着脖子,等待着对方的审判。 幸好太子没有愤怒于自己把他当成鬼怪一类的角色,而是用听不出任何情绪的声音淡淡道:“胆子在这方面倒是小。” “是,是奴才太笨了。竟是忘了奴才在真龙之子的身边,哪有邪祟敢近身呢。”他嘴皮子一下利索起来,专门说些甜言蜜语来讨太子的欢心。 “油嘴滑舌。”萧谦行终于笑了,不过也只是笑了一声,然后就止住了。 他靠朝术靠得很近,几乎都快挨到一起了,近得朝术都能闻到对方身上那日日被他亲自用来为太子熏衣裳的香气,又冷又淡。 但朝术不敢退,身后就是深不见底一片黝黑深凉的古井,他着实怕得紧。 于是只能看着太子定定看着自己,用一种古怪的口吻说:“人要是恶极了,连鬼都怕。” …… 十桶水提下来,朝术半条命都去了。 他终于可以去石公公那儿销账交代,期间有委屈也有反思,最后被石公公一阵深入浅出、掏心掏肺的分析给吓得一身冷汗都出来了。 早知干那事有风险,不曾想风险如此大,稍有不慎就是满盘皆输了。 如果现在问朝术再来一次他是否还敢那样干,他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他敢。 只是下一次必定会做得更谨慎,绝不叫人看出端倪来,也尽量让自己少陷入险境。 朝术没再考虑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幸而今日是难得的休旬时日,太子良善也没留任何人在身边伺候,于是他可以不考虑去姑姑那儿泡茶,再风风火火跑去太子殿内伺候的事。 难得可以全身心地放松一下,反倒是耗尽了体力。 他趴在自己的床上不想动弹,脑子却完全不受自己的控制,思考起今日太子说得那话的含义。 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为何会一个人出现在偏殿的古井旁边,还一改在旁人眼中温和无害的形象?尽管他知道太子不像表面那么简单,心思深沉是皇室的必修课,可他为什么会在自己面前暴露? 一个一个问题朝着朝术砸过来,弄得他一个头两个大。 这些都不是他一个小太监能轻易接触的,可是怎么办啊,他真的好想弄清楚。 朝术脸颊蹭在塞满了粟壳的枕头上,黑墨似的眼瞳里有他自己都不易察觉的痴迷之色。 假日消失的时间比他想象中来得更快。 朝术甚至还觉得腰酸背痛的时候,他就得一改昨日的疲态,朝气蓬勃地早起去姑姑那儿报道,学煮茶之术。 业精于勤荒于嬉,怎能懈怠。 怎敢懈怠。 他回来的时候,却在往日会撞见太子的路上碰到了两个意想不到的人。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2. 第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第十三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不,应该说其中一个才是最大的意外,因为朝术上次碰上太子之后,就知道对方会走这一条道,所以挑准了时机准备“偶遇”太子。 即便是声问好。 当小明子出现在这个路口,并且在跟太子交谈时,朝术微微慌了神。 不过他很快镇定下来,小明子都不需要自己解决了,太子都会容不下他——上位者,怎么可能接受自己的行踪被随意窥探。 他都还只是个意外,是太子知晓的一个意外…… “你可知窥探孤的行踪,乃是重罪。” 东宫的人是最清楚太子为人的,小明子听到这句话直接跪下来,磕头求饶道:“殿下,是奴才做错了。奴才不过是渴求答案心切,是以做错了事,请求殿下大人有大量,饶恕奴才这一次。” 额头磕在地上的声音是朝术从未听见过的清脆响亮,像是要把脑瓜子砸出一个坑来,都不用看也知道必定是青紫一片,还流下了不少的血吧。 萧谦行脸上神色莫辨,良久,在彻底宣判小明子死刑之前缓缓开口:“找孤是何事?” “殿下、殿下——!”小明子的声音一声比一声哀惨,他跪在地上摩挲了几步,抬起头来时额头都乌紫了,碎石混着鲜血留下,看起来无比凄惨。 这是为苦肉计。 “奴才就是想知道,为何在奴才不曾做过错事的情况下被别人顶替了位置,甚至再也不能近殿下的身边,奴才跟在太子身边劳心劳力、战战兢兢地伺候,平日里也从未犯过任何错,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为何殿下一言不发就将奴才调离了。” “还请殿下给奴才一个答复。” 他缓慢地,又将双掌覆在地面磕下一个头。 “擅离职守未曾禀报,将手中的活交于一个刚到东宫不足半年的人,便是你最大的错。还要孤为你解释么?”萧谦行含着笑意的眼睛里满是冰冷,便是远在廊檐外遥遥立着的朝术见了,都没忍住打了个寒颤。 太子亲口说出的这句话,彻底断了小明子的念想。 朝术在背地里琢磨着太子的一番话,也大概清楚了。 就是说太子容不得擅作主张的人,待他日后必定要更加小心,定然不可犯了太子的忌讳。 李明觉在一旁搭腔:“尔等竖子真是胆大包天,若是随意混进来的人对太子有不轨之心,你又该如何自处,这是不将主子的安危放在心上啊!” 小明子颤抖着唇瓣苍白辩解:“奴才……奴才以为当初朝术进来已经是审查过了,既然已是东宫的人,便不必再警惕……” 李明觉冷笑:“在东宫,属于别的阵营的人还少么。” 小明子彻底说不出任何狡辩的话来。 他脸色苍白,对上太子冷漠的视线,瞬间如同一盆冷水泼在身上,哑然失声。 脑海里只剩下一个念头在萦绕:完了。 原本只是犯了一个错,太子对他已经很容忍了,只是将他调离身边,现在自己居然不知死活又干了错事。 在殿下身边干活儿,可没有事不过三的道理。 再犯就是不可饶恕的罪孽了。 都不需要多言,阴影里就有人走了上来,几个侍卫将浑身瘫软的小明子拖走。 朝术甚至都没发现那些人的存在。 他呆呆愣愣地看着,像是完全反应不过来般。 过了一息的时间,萧谦行突然冷声开口:“在那看了那么久,还磨蹭着不出来?” 生得愈发冰肌雪肤、清丽惊人的少年走了出来,他穿着稍显宽大的太监衣袍,乌泱泱的眼睫颤得跟蝶翼似的,唇瓣抿了又松开。 他先行礼,音质也是这宫中独一份儿的:“向殿下请安。” 朝术继续解释:“奴才不是有意要偷听您跟小明子的事,只是从姑姑那儿回来时经过此地才不经意看见,还望殿下恕罪。” 萧谦行也不知信了还是没信,神情中看不大出来。 他也没想到朝术那么久都没把这件事给处理好,眉心微折了一下。 “你当初的做的孽,为何不解决干净。” “殿下……这是何意?”朝术心惊。 太子定定地看着他,良久,平淡地说:“你当初哀求我,要做我身边端茶倒水的小太监,不是存了顶替对方的心思吗,又怎的没处理好,还需要我来为你收拾烂摊子。” 朝术大惊失色,狡辩道:“奴才没有。奴才当时只是想着要在太子身边伺候,绝对没有其他的想法。殿下,奴才对您的一片忠心天地可鉴日月可昭,绝无半点自己的私心在其中。” 他十分急切,就差指天发誓了。 萧谦行盯着朝术急切的小脸,突然轻声笑了出来,耐人寻味地说:“以后还是少走这条道,绕远可不是个好习惯。” 朝术愣了一下,他当初无意在这条路上撞见太子,也不过是一次叫他想不到的意外。 因为他不是很清楚东宫的格局和弯弯绕绕的走廊,所以在这座大得惊人的宫殿中偶尔会迷一次路。 他从未想过,太子居然比他自己都更了解该走哪条路。 朝术凝望着太子离开的背影,月白色的衣袍上绣着几条狰狞凶猛的蟒,暗线在明亮的光线下隐隐闪动。 他最遗憾的,还是不能再“碰巧”撞见殿下了啊。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3. 第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第十四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惊风飘白日,光景西驰流。* 朝术去针工局那儿领了入秋的衣袍,在东宫这儿伺候主子待遇是极好的,吃喝都不愁,偶尔还会添些肉食,春夏秋冬都有两套换洗的衣裳。 他不是个馋嘴的,但太子殿下却是个心善的,允他尝尝对方享用后留下的膳食。 殿下向来节俭又喜净,少叫人伺候,每每的剩菜都似未曾用过般的,会分给底下的人,谁都希望能被分到。 感觉自己最近长得都白胖了些,下巴比起在宣春宫时都多了不少肉感,不像从前那般尖锐,瞧着都吓人。 去针工局时还意外碰上了以前的“同僚”,都是宣春宫的人,脸上有明显的嫉妒、以及讨好,都是些趋炎附势的小人,将心思都摆在明面上,可笑极了。 以往厌憎的眼神谁还见得到,可是他们还能明目张胆地表现出对自己的不满。 朝术心里涌动着一种古怪的情绪,这些人从前不是瞧不上他么。 他想有一天,自己终有一天成为哪怕是人人厌恶、惧怕,却又不敢表现在脸上的人。 朝术眸色沉淀,愈发像那珍贵的墨玉。 他想,我会成功的,我会用尽一切手段爬上去的。 所幸朝术现在有机会留在太子身边,认真汲取着身边的知识,还有一群前辈带着,可以时时学着,不敢放松半分。 秋狩在冬日忙碌起来前先一步来临。 这个时节正是猎物们被养得膘肥体壮的时日,养了一身过冬的腱子肉,不单单比以前更容易射杀,宰着都方便。 皇帝一纸令下,不但各宫有了准备,一些受宠的大臣都要带上其家眷一同前往。 朝术费了老大劲讨好太子,这才也上了近身伺候之列。 对方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佛珠,一粒一粒地滚动着,那一颗颗纹理清晰的古色菩提在手中打磨得玉润光滑,还有一丝釉质的光。 “为何一定要去,在东宫待着不好么。” 那道轻飘飘的视线落在自己身上,不强烈,却俨然是难以忽视的地步。 朝术不敢抬起头来妄加探察太子的面部表情,只能使得自己的神情更加忠诚,不过不需要他多装模作样,对太子的别样心思就已经让他脸上满是热忱的衷心。 他陈词恳切地说:“因为奴才对殿下忠心耿耿,时时刻刻都想要侍奉在殿下身边。” 太子常笑,尽管笑容里有各种朝术无法懂得的意味,但朝术知道,太子没有装出那副温和到极致的模样,便是满意的。 他终于踏上了能跟太子的车辇一同前去皇家猎场的道路。 临行前石公公又对着朝术耳提面命、细细叮嘱了一番。 朝术都有耐心地听着,他不会左耳进右耳出,只是到了身不由己的时候,事情会不会按他所期望的发展那就不一定了。 落叶飘飘荡荡,秋风可比春风凛冽得多,不会给叶子眷恋告别的机会,几乎是“刷”地一下,漫天的黄叶就成片地落了下来,仿佛一层金黄色的地毯,经宫里人迅速一扫,地面便又干净了。 只是在夜晚时,总会有成堆成堆的叶子落满在地面,得早早地起来给它扫干净,不让主子瞧见了。 这段时日的洒扫甚是辛苦。 朝术搓了搓早晨起来接触空气被冻冷的双手,轻轻合拢后又呵了一口气。 今日就得出发了,他得早做准备。 说起来,后宫里的女人为了这次能够跟皇帝一起出行,使出了浑身解数,让他们这些无关人士好好看了不少大戏。 单是层出不穷的陷害计谋,以及争宠献媚的手段,都叫人看得目不暇接、拍案叫绝。 朝术全是听得别人的转述,其实宫中最忌的便是听这些八卦又不干正事——隔墙有耳,他们这些做奴才的又岂能妄论主子的事。 但是,这个世界上最难堵住的就是别人的嘴了。 这深墙高院中的小宫娥们年幼,平日里又缺乏打发乐趣的事儿,就只能选择在这上边找找乐子。 朝术偶尔都会竖着耳朵听一听。 说起来,为了彰显兄友弟恭,太子这一回也是和众皇子一同前往猎场。 来东宫有不少时日,他还没见过那些人过来拜访过素有仁义疼爱弟弟们之名的太子。 他们也就只会在宴会或者其他时候相遇,但朝术那时候得留在东宫,近身伺候太子殿下的不是他,所以一直都不得相见。 其中最要注意的,还是四皇子——现任皇后生的嫡子。 朝术心里考量着,转眼间就到了车辇边。由四匹棕红色高头大马拉着的马车,车身外表瞧着简朴素雅,其实内里大有文章。 在殿下未到时,他不敢妄自上那马车,只隔空遥遥望了一眼。 雕刻镂空的青白色绉纱掀开,里面的布置若隐若现,华丽可见一斑。 约摸着又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太子还不曾来,朝术赶紧将自己整理好的小包袱放在后面属于下人的行李堆中,便打着呵欠靠在车轴旁边拽磕打睡。 昨日因着精神过于亢奋,他睡得也晚,眼下还有一片明显的青黑。 今日又起了一个大早,能勉强维持清醒都算得上是他有能耐了。 不知不觉间,他阖上了双眸。 大概是过了一个美梦的时间,朝术却总觉得浑身凉飕飕的,他脑袋一磕,意外撞在马车的棱角上,疼得他龇牙咧嘴,眼泪水直往外冒。 睁开眼睛差点把魂给吓散了。 只见李明觉恨铁不成钢地看着自己,眼里还有相当明显的嫌弃之色。 朝术委屈地瘪嘴,眼里就只装得下太子的身影。 在秋天寂寥的景色中,那抹白增添了一道惊艳出色的风景,令人见之难忘。 他捂着伤痛处的手赶紧放下,朝着太子端端正正地行礼。 萧谦行走神般盯着朝术看了有好一会儿,停留时间久到即便是一众宫人都觉得奇怪的时候,他才缓慢地开口说:“走吧。” 身姿颀长,一身月白蟒袍的少年站在车舆入口处,冷白指节轻轻拂起帘子,回头望了朝术一眼,“还不上来?” 朝术如梦初醒,利索地踩着梯子钻进车舆中。 侍卫飞快地将三阶梯拿走,他回头看了一眼,李明觉李公公没有上来。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4. 第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第十五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朝术已经记不得自己是不是第一次乘坐马车这样高档的物什了,在记忆深处中他在宫外头时应该是乘坐过的,只是绝对不如太子殿下的车辇华丽奢靡罢了。 他没见过其他皇子和皇帝的,倘若看了他们的,不然是断不会进了太子的车辇后,就在脑海中冒出奢侈这个字眼。 太子萧谦行,不论何时都是以身作则,将约束克制在骨子里,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喜好与性格。 同样是戴着面具,伪装到连他自己都信了自己是个温和贤明君子的地步。 或许恶人天然就有吸引力,也能完美对方看出皮相下的身影。 萧谦行在朝术面前总忍不住会露馅一两分…… 车辇都是到了宫门口才集合的,朝术知道在这样的高贵皇子们扎堆的地方,就得比以往时候更为谨慎,就只当自己是个哑巴。 他一直低着头,只会跟着李明觉麻木地行礼,总归那些皇子们是不会把目光施舍在他们身上的。 “皇兄好。” “太子哥哥安。” 皇帝的孩子不少,能顺利成年或者是长到少年这个年岁的,却极少。 公主和众皇子加起来,约摸有十几个吧。 去秋闱的也只能是受宠的,或者说有地位的公主皇子,携着一众奴仆,乌泱泱的也有不少人。 朝术就立在太子身后,盯着他们的衣摆和鞋子看,仿佛要看出一朵花而来。 他突然感受到一道阴鸷狠辣的视线定了过来,像是要将他射穿一个洞来。 小太监同样是个睚眦必报的,忍着不适抬起头来,却像是烫到一般惊惶低下头。 此人并非别人,正是朝术被石公公明里暗里告诫要警惕的四皇子——萧子宴。 那道阴沉沉的视线也不是针对他的,而是太子。 他们此前就不对付了,而萧子宴最讨厌的就是自己这个兄长。 这种恨意不知道从何而来,或许是长年累月听着旁人对兄长的赞美,在这种环境中心态扭曲失衡,又或许是来自对权势的贪念,再来就是他人的煽动,种种原由莫衷一是。 那些厌恶根源已经不重要的,结局才是人们最关注的。 朝术没想到四皇子现在居然连装都懒得装一下,完全跟太子是撕破脸的状态,对方究竟是哪来的底气。 他忍不住这么想着,脑子里最迅速地锁定出一个人选来。 除了那位,没人能支撑他跟太子作对。 朝术在心里头嘀咕的人姗姗来迟。 伴随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的叠音响起,除了太子在年幼时就被先皇勒令可以见皇帝而不跪以外,在场所有人都跪了一地。 这种特殊待遇,叫一些人怎能不恨,怎能不去妒呢。 萧子宴确实最恨他那位假仁假义、装模作样的“好兄长”。 分明是同样尊贵的身份,仅仅因他比对方年幼几岁,差距就成了一道难以横跨的天堑。 如何甘心?怎能甘心! 太子有的他全都想要,太子在意的他不择手段都要抢到! 萧子宴盯着那道月白的身影,眼眸里像是沉了墨似的。 他向来知道,他的好哥哥从来不把他放在眼里,即便是用赤.裸.裸的阴暗目光,也不会被当一回事。 可他却难以克制内心的嫉妒和仇恨,去时时刻刻关注自己怨憎的人。 就在今天,对方的身旁还出现了一道意料之外的身影。 瘦小的,穿着松绿袍子的最低等小太监。 萧子宴的记性不差,几乎是一秒以内就立马想起来跟对方有关的事件。 那小子不是在半年多以前被太子萧谦行从慎刑廷救下来的小太监么,这才不到多久,就混到了远不像表面那么和善的太子身边的近侍地位。 究竟是小太监手段高超能值得萧谦行另眼相待,还是萧谦行的一己之私呢。 朝术在掀开帘子进去前回头望了一眼,萧子宴呼吸微窒,脸上忽然出现了一个阴沉古怪的笑容。 至于具体是哪种原因,试试不就知道了吗。 …… 说实话,这还是朝术进宫以来,第一次有机会出宫。 宫里头并非完全的不近人情,也有几天探亲假,不过与当初的他无关而已。 现在有了机会,却不知道出去有何意义。 亲人?没有。 玩乐?无趣。 于是他就安安分分地留在宫里,琢磨着别人说得每一句话,将茶艺练得更为炉火纯青。 朝术在乎的,目前就只有一个。 然而去另外一个有着别样风景的地方,到底是件新奇值得高兴的事儿。 他心里还是冒出了些雀跃期待的想法,要一个本就年岁不大的小太监按捺住欢喜激动的心情,着实有些为难人。 不过朝术看了看在车上依然冷静翻阅手中书籍的太子,心情逐渐平稳下来。 太子时刻会饮茶,他得长点心儿,注意时时续上,还得让这茶保持在合适的温度上。 哪知萧谦行瞥了他一眼,主动提议道:“这京城的永安街正值热闹繁华的时候,瞧一瞧也不妨事的。” 朝术眼睛一亮,矜持了一下,见太子脸上平平淡淡,确实是说的真心话后,就抛却了自己的坚持,掀开帘子凑上去看了。 永安街当真是人间烟火,民生百态。 大街小巷里吆喝的商贩走卒,商铺林立的街道,还有放荡不羁的江湖侠客,沿街更有戴着帷帽的曼妙女子。 是跟森严乏味的皇宫完全一样的色彩,就好像黑白的画卷突然晕染了颜色,变得活灵活现,生机勃□□来。 朝术探着脑袋四处看着,正待此时,他忽然对上了一道视线。 粘稠又阴森,仿佛只是触碰就让人恶寒反胃。 他转头一看,发现那是属于四皇子的目光。 双方四目相对,少年皇子脸上出现了莫名的兴味表情,仿佛琢磨着相当不妙的想法。 被对方盯上,仿佛就像是恶心的鬣狗或者秃鹫在对他虎视眈眈。 明明生得一张姣好的脸,心思却偏生比他还不正。 朝术刚要仔细看个清楚,面前却突然挡了一个人,完完全全地把他的视线给遮完了。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5. 第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6. 第十六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裴照檐骑着个高头大马,跟那刚中了状元的学子似的,踏马扬鞭,鲜衣怒马,沿街出游,好一个风流快活的公子哥。 可惜一出口的话就不那么让人爱听了:“哟呵,是叫朝术吧,探头探脑在看什么呢?可别摆出这幅没见识的样子,多丢太子殿下的脸啊。” 任谁听了这话都难以平静下来吧,朝术更是拳头都硬了。 但他却说不出任何反驳的话,只能用自认为凶残的眼神盯着对方,企图让这家伙感到一丝畏惧。 然后他就发现了自己的这一想法究竟是多么可笑,那家伙非但不慌张,反而还噗嗤一笑,驾着胯.下的马儿靠近了车辇的窗边,伸出手指弹了一下朝术的额头。 “唔。”小太监捂住了自己白生生却立马浮现出一道红痕的脑门。 “小病猫,跟本大爷装什么老虎呢。” “你——!”朝术眼睛瞪圆了,乌溜溜的,夹杂一丝泪光,瞧着好不可怜。 “四郎。”这是在唤裴照檐,语气隐隐有警告的意思。 车辇内传来的太子声音,立刻就将裴照檐那家伙给制止住了。 刚刚还得意洋洋神气得不行的少年公子一下变得萎靡,神色怏怏地骑马退后一步。 后面被死对头讥笑了一下,又活跃了。 “照檐一向都是小孩子心性。” 朝术转过头,发现太子是在跟自己说话,他连忙回话:“裴公子年少轻狂也很正常,正值这个年纪嘛。他跟奴才逗乐呢,奴才都晓得的。” 太子扬起唇,意味不明地说:“年纪不大,说话倒是老道。” 朝术又说了几句好听的话,他这回也学机灵了,专说太子,且表现得不是很在意那裴照檐。 太子说到底也是是皇家的人,又怎么可能没有属于上位者的独占欲呢。 外面的街道的风景大同小异,而且车辇缓慢走着,也快到郊外,没什么好看的了。 朝术就收回了脑袋,老老实实将全身心地注意力都放在太子身上。 萧谦行嘴上虽然不说,但朝术知道,他是满意的。 皇家猎场到了。 坐了一天的车辇,贵人们几乎都疲了。 然而一路都是用脚程走来的士兵们不仅不能休息,还要负责搭帐篷和巡逻守卫。 他们这些当奴才的也一样,不但歇不得,还得整理主子们的行李,若是有旁的事,更得迅速顶上。 四皇子萧子宴无所事事,还没在帝后的帐中待多久就匆匆离开了。 皇后笑容微僵,却还是要给死孩子打掩护,她娇嗔道:“老四向来都是小孩子心性,总坐不住。不过他心是个好的,晓得刚落脚就来他父皇这儿请安。” 皇帝哪能不知道她的小心思,不咸不淡地嗯了声,却在最后依然配合了对方的戏:“是啊,老四若是能更成熟一点就好了。” 这句话言有尽而意无穷,听着倒是耐人寻味得紧,皇后尖锐的长指甲都快把掌心给掐烂了。 萧子宴可不清楚帝后那边儿的弯弯绕,他一心一意都想着要怎么折腾萧谦行身边的人,看看那张伪善的面庞会不会色变。 那是不是就抓住对方的软肋了? 想到这,他呼吸都粗重了几分。 …… 尘烟滚滚,众人忙得不可开交,直至后面才慢慢缓过劲儿来。 朝术在放好所有东西后,还没来得及歇口气,却突然被一个小太监叫住:“殿下那边还缺人,你过去帮帮忙。” 他微微敛息,盯着对方平淡无奇的脸,琢磨了一下。 以前有见过这人吗? 可是这人一声比一声急切,显然是缺人到了极致:“再不去的话,我们都会被总管公公责罚懈怠的。” “好吧。”万般无奈之下,朝术就只好跟着对方一起了。 到了一个帐篷之后,他居然见到了太子和四皇子一起出现在同一个地方,表面看上去还很和谐地交谈。 不过当太子看见自己时脸上明显惊讶的表情后,朝术一颗心都提起来了。 ……这是,怎么回事?有哪里不对劲吗? 朝术心中慌乱,面色却半点不显,就要默默走到太子身边。 一道不和谐的声音骤然响起:“这是皇兄身边倒茶的小太监吗,听闻他茶艺甚好,可否能让他为我倒一杯茶呢?” “皇兄,想必不会那么小气,连一个小太监都不借给弟弟的吧?” 朝术心里咯噔一下,抬头看向太子,对方脸上出现了他一向惊恐畏惧的温和表情,眯起眼睛,完全就是笑面虎的模样。 场面陷入了诡异的凝滞当中,四皇子萧子宴脸上的笑容也越来越大,正待他要发作之时,萧谦行突然出声了—— “可以。” 萧子宴怔忪:“什么?” “不是要饮茶么,朝术,去为四皇子奉上一杯,让他好生尝尝,免得旁人还道我这个做兄长的亏待了弟弟。” 萧子宴的面容扭曲了一瞬。 朝术心知自己是被人利用,成了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的那名无辜可怜的凡人。 很显然,四皇子就是故意在跟太子殿下斗法的时候拉上了他,这下即便是躲也躲不过去了。 他是太子萧谦行的人,早在两人关系不睦时就该预知到今天这种状况,即便逃避也是不可能的事,只要安安分分,做好分内之事,应该就不会出事。 茶香袅袅,白烟飘飘。 朝术那张清丽的面容在一阵白雾中愈发出色,他就是黑白水墨画中唯一的那笔浓墨重彩,眉眼都是由工笔细细地一笔一划描绘,最终凝成惊艳的五官。 他镇定自若,从容不迫地做着手中的事,半点都不受外界的干扰。 “真是个厉害的角色。”萧子宴看着朝术的同时,余光瞥着萧谦行,嘴里似嫉妒似赞美地感叹道。 “皇兄身边,总是这样多的能人异士,哪怕随便救下的一个小太监,也是这般优秀。” 萧谦行唇角笑意浅淡,四俩拨千斤地说:“周公吐哺天下归心,学会用人之道,将他们都当成自己最重要的下属对待,总会收服人才的。” 萧子宴听着他故作长辈的教诲,脸色冷下来,牙齿紧咬了一下。 装模作样。 他的好皇兄如果不是有需要,怎么可能会愿意让那群低贱的宫人们近身! 朝术终于将茶泡好,他看了一眼萧谦行,对方向他颔首示意。 于是小太监就乖乖端着茶托,去了四皇子萧子宴那边。 一般而言,像四皇子那样的贵人根本不可能会伸手朝他们接过茶杯的,所以当萧子宴将那只养尊处优的手放在朝术面前时,他是相当迟疑的。 但是对方的眼神变得危险,他咬着唇还是把茶杯轻轻递了过去。 幸好这次的杯子用的是高足杯,捻着杯把不烫手,否则让皇子伤到了,让他吃挂落都是轻的。 最后茶杯还是没拿稳,萧子宴还装模作样地哎呀了一声,似乎很诧异的模样。 滚烫的茶水直接落到了朝术身上,从手背流淌在大腿,衣服全都濡湿成深色。 原本白皙的手背变得又红又肿,直接被烫起了好几个明显的水泡,变得狰狞可怕,而他本人则痛得面目扭曲。 “呀,这个蠢货玩意儿,怎么拿杯子都拿不好。”萧子宴更是直接倒打一耙。“皇兄,你的小太监可没管教好啊,还以为是什么厉害的角色呢。” 萧谦行老神在在地饮着茶,似乎对这边发生的事情漠不关心。无论萧子宴表现得再怎么夸张都四平八稳的,毫不动摇。 任由朝术一个人疼得面色苍白,却咬紧了牙根吭都不敢吭一声。 过了几息时间,萧谦行才慢慢回神,但先一步是开口斥责朝术:“端茶倒水的本职工作都未曾做好,朝术,当罚。”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6. 第十六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第十七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当罚。 这两个字眼虽然力度不大,轻飘飘的从那张薄唇里吐出来,却重若千钧,力道大得能砸死人。 朝术喉结滚动,又痛又难受,胸腔里还弥漫着一种连他自己都难以说清道明的酸胀委屈:“是,殿下。” 他的声线都疼得发颤。 眼眶泛着酸意,怕自己哀怨落泪的模样污了太子的眼,朝术连忙低下头掩饰。 “不过。”萧谦行话锋一转,“四弟,他是孤宫中的人,理应由孤亲自教导,你不该擅自插手。无论他成何体统,都是孤一手操练的,你越界了。” 这幅不软不硬的态度就是萧谦行惯用的伎俩,萧子宴磨着牙,恶狠狠地朝他看去。 那话根本就是在讥讽他不懂教养,擅自攀越界限,还插手自己皇兄的事情,若是让那群老顽固知道了,少不得又要参他几本。 皇帝那儿还好说,最多就是口上责备他一两句,实际上不会有任何处罚。 唯独母后那儿,必定又逃脱不了一顿数落。 那女人念起经来,他头都大了。 萧子宴同萧谦行两人各怀鬼胎,各种刀光剑影的明争暗斗,宫人们甚至还有一种麻木的习惯,不过到了白热化的期间,还是免不了害怕惊慌罢了。 众人同情地看了一眼朝术,可以看得出他已经痛到微微发着抖了,那伤重的地方都已经泛着乌紫,肿成了一个馒头。 可惜在场的两位主子不开口,没人敢站出来说半句话。 朝术痛得感觉自己都要死掉了,但疼痛似乎更加让他清醒,脑子以一种可怕的速率转动着。 他猛然惊觉,看似重视自己的太子,似乎从未过问自己进宫的缘由。 只有了解得越多感情才会越深厚,太子竟是从未深入挖掘过他的过去。 这可真是…… 不过玩物尔尔。 他嘴里苦涩得要命,在这一刹那中终于想明白了。 在意的人高高在上,同奢望者的身份不平等,所以是不会把目光放在底下的人身上。 他只要一日是跪着的,就一日无法被重视。 只有当他有权有势之时,才能拥有那束白月光。 心脏宛如刀割,感情并未掺揉进杂质,只是多了几分决心而已。 不过,只有最了解太子的四皇子萧子宴才察觉到了不对劲——萧谦行决计对那个小太监有不一般的想法,他根本不像是表面那么风轻云淡。 这场戏唱到现在既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结局,那就没必要再继续演下去了。 萧子宴施施然地朝着萧谦行告退,脸上带着满意的微笑,却不曾注意到太子温和皮相底下,那暗藏尖锐锋利的恐怖杀意。 朝术的手终于可以得到及时治疗了,得亏他皮糙肉厚耐造,不然那块皮都得烫没了。 不过现在看上去也不是怎么好看就是了,浮肿般的丑陋,一块白一块红的,冰块敷在上面,好久才止住痛意。 不,与其说是没了痛感,倒不如说是太痛了,到了现在就变得麻木了。 萧谦行一直在一旁盯着看,朝术怯生生地,很想跟他说丑,希望太子不要把目光一直放在这上面,可是他不敢说出任何会违逆太子的话。 许是察觉到了他的想法,萧谦行淡然道:“无碍,孤那儿的金疮药涂了,再配置一些祛疤痕的药膏,内服外敷,会尽早恢复原貌的。” 确实,上次他的后臀受伤极重,被打得血肉模糊,肉和布料几乎都黏在一起,几乎不成人样,最后还是养好了,肌肤也在养护当中恢复光滑如初。 朝术喉咙有点儿哑,他乖巧点头:“我明白的,殿下。多谢殿下赐予奴才的伤药。” “你在怪孤吗?” “奴才不敢。” “是不敢,而不是没有。”萧谦行直勾勾地看着他。 朝术惊慌失措:“不是的,奴才不会怪殿下。奴才知道刚才是四皇子有意要为难奴才,殿下只是以大局为重。” 冰敷过后的左手就该上药了,太子在这赶着,朝术一时间没动。 萧谦行难得解释了两句:“他在故意试探孤。” 朝术疑惑地看过去。 太子今日对他似乎格外的有耐心,视线在他苍白无色的嘴唇上扫了两下,“若是孤表现得稍微重视你一点,他就会去父皇那儿把你要去。朝术,你说。孤身为长兄,是应当让,还是不应当呢?” 朝术瞪大眼睛,从来没想到事情的真相居然还会有这样的一层。 他现下依然一阵后怕,自己是断然不愿意去四皇子那儿的,对方一看就知道是瞧不起他们这些身份低微的奴才的,何况他此前还是太子殿下的人,他去了之后安有活命在? 原来即便是太子,也会有身不由己的时候…… …… 秋猎前一天发生的小事并不影响第二天的打猎,经过一夜的修整,众人的体力也都渐渐恢复过来。 这可是皇家的活动,王公贵族、命妇小姐们都在这次的秋猎之中,盛装打扮后观赏儿郎们英武的身姿。 帝王年纪大了,可依然老当益壮,骑在马上就要学那当年的苏东坡千骑卷平冈。 他身边也确实有不少人陪伴,不单单有御林军长官,还有武艺高强的锦衣卫们。 在临行前,他发下豪言壮语:“这天下终究是年轻人的舞台,朕这次也不过是体验一下。最后的奖励还是属于年轻人的,谁这次若是猎得的猎物最多,胜了,朕重重有赏!” 皇帝有言要赏赐,那可是比真金白银都更有吸引力。 他一句话就点燃了在场绝大多数人的热情,他们骑着马嗷嗷叫着就要冲进林子里一展雄风。 命妇小姐们掩唇笑了:“这些臭小子,毛毛躁躁的,真是失礼了。” 皇后轻声道:“都是些年轻气盛的少年郎,血气风刚实属正常。” 众人的目光依然是放在诸位皇子们的身上,众所周知,这样的大型活动往往都是尚未出阁的少女们相看人家的好机会。 是人是鬼,先看着便是。 而太子,是最受瞩目的对象。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7. 第十七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第十八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朝术昨日的伤还未好,今日的左手几乎不能动,但他还是强烈要求要跟着太子。 “奴才可以用双臂为殿下捧着箭筒,未伤的手也可以替殿下拿着猎物。”他的恳求实在真切,萧谦行不忍,遂同意。 小太监正处于成长的快速时期,东宫又把他养得极好,一天一个样,相貌出落得愈发惊人般漂亮。狐狸眼高高挑起,那双眼瞳黑漆漆的,美得让人心慌又畏惧。 据萧谦行所知的有龙阳癖的几人都已经将自认为隐晦的视线放在朝术身上,上下打量了好几眼。 随手捡到的灰老鼠居然是只美艳绝伦的白狐狸。 谁又能想到呢。 萧谦行眸色淡淡的,御马前行。 朝术小跑着赶在对方后面,看着四皇子不顾身边的侍卫,重重一扬鞭子,瞬间窜出去好远的距离。 他忍不住想,是不是自己拖了太子的后退呢。 周围的侍卫小跑着跟上,脸上又好像都没有特别的表示。 他注视着太子的背影,脑海中不由浮现起昨日上药那一幕。 太子迟迟不离开,居然是等着冰敷结束后帮他上药。 朝术受宠若惊,从来没想过太子竟然降贵纡尊做到这一步。 他禁不住说:“殿下,为殿下做事是奴才的分内之事,奴才实在不该奢求太多,岂能让您为奴才这样卑贱的人上药呢。” 太子脸上罕见地没了笑意,眉头一突一突地跳:“闭嘴。” 朝术知道他没生气,不害怕,却乖乖地不再言语。 他还是会偷偷地用目光去观察太子,这个时候他们靠得很近,太子又一心一意要为他上药,就不会特地注意他在做什么了。 殿下身上的气息好似冷玉,不断地钻入他的鼻翼,是一股相当好闻的气味,萦绕在其中都会安心许多。 药膏抹在手上清清凉凉的,属于草药的清香逐渐飘散在鼻尖,与太子身上的香勾勒成强烈逼人的气味,让他难以忘怀。 “痛吗?” 太子在私底下相处,还是第一次对他如此温柔。 朝术知道这是因为殿下对所有人都温和宽厚,而且他对自己好,不仅是收买他的死忠,还是在向所有人发出一个信号—— 只要是他的下属,他一定会尽量好好保护,若有伤亡,事后也会有抚恤,绝不让你白白牺牲。 朝术心里比谁都清楚明白,可又免不了升起几分窃喜和欢愉,只要是太子对他的好,不管糖衣底下裹着的是□□剧毒,他都全盘接受。 他有时候又会痛恨自己的聪慧,如果愚蠢一点,是不是就可以装作自以为是,以为殿下给予他所有的一切全是蜜糖呢。 朝术失神间,忽然听见了蹄子踏在地上的哒哒声音,一阵劲风从身边呼啸而过,裴照檐大笑着从他身边经过,后面还跟着杜如兰。 杜如兰啊……赫赫有名的丞相之子,传闻他三岁识字五岁作诗,七岁就能文了,过目不忘,是冠绝京城的神童。 而今十几岁的年纪在科考下场,已经连中二元,俨然是状元的后备役,连中三元也不过是迟早的事。 而裴照檐看似不着调,实际小小年纪就已经能跟着父辈围猎杀贼,以前同父戍守边疆,少年时期就跟着游侠杀恶霸,后又夺得武状元。 所以殿下身边,跟着的全是优秀的青年才俊。 他们忠心耿耿,用一颗赤忱热血的心追随着太子,奉上绝对的实力和真心。 所以他又凭什么待在太子身边呢? 朝术不由沉思,他才发现自己愣神间,太子和那两人就已经骑着马飞驰了很远的距离,烟尘滚滚,侍卫们小跑着紧跟上,而他被远远落在后面。 是他太过自以为是,太子不过是在等待着他重要的入幕之宾,而他则是在后面怎么跑怎么追都跟不上的小人。 手上抱着的箭筒也不被需要,因为只要殿下想要,就有无数人伸出手为太子献殷勤,将自己的长箭递上去。 墨绿衣袍的小太监没动了,他咬着自己的手指,未受伤的右手紧紧攥着箭筒,青筋突起。 …… 朝术被落在了很后面,是萧谦行故意的。 那是林子的外围,他笃定对方不会贸然跟进来。 萧谦行一直很清楚,他的小太监非常惜命。 如果没有百分之六十以上的把握,他是不会出手。 现在,就可以去肆无忌惮地报复了。 仁者慈心的太子殿下在无外人的情况下,终于撕开了伪善的外皮,露出底下掩盖狰狞恐怖的真面目——一只烂污病态的恶鬼。 自古成大事者,从未有心慈手软之辈。 他一个视线使了过去,暗处就有人立刻动作。 今日的风喧嚣又凛冽,裹着一股令人作呕的腥臭味。 往日看着清新疏朗的林木变成了黑黢黢的妖魔,张牙舞爪地朝着他们冲来。 萧子宴从没想过在围猎的时候会出事,而那头棕色的熊瞎子更是无人能制止住。 他的本意是只是想猎一个大块头,好出一出风头,让所有人都对他刮目相看。 完全没想到事情会失态,还演变成如今这样一发不可收拾的状况。 那头棕熊出现的时机恰到好处,外表看起来更是骨瘦嶙峋,一个错眼望去,几乎是很好制服的对象。 萧子宴故而没想太多,毫不迟疑地举着弓箭射杀过去。 这个行为成了他毕生的噩梦。 萧子宴一行人都没能想到那头大家伙立马发狂了,眼睛是赤红的,仿佛被人饿了好多天,现在终于找到了食物,又因为吃痛被激怒,癫狂着朝他们冲过来,尖锐的利齿上沾染着粘液涎水,恶臭恐怖的气味弥散在空气中。 接下来的局面就变得更加难以挽回,身边的侍卫长吼破了嗓子:“放箭——放箭——!!” 铺天盖地的箭雨落下来,可惜无力回天,连棕熊的皮都没能穿透,做的也只是愈发激怒棕熊而已。 那头畜生甚至跑得更快了,一时间地动山摇,沙石暴起,烟尘弥漫,人惊惶的面目都扭曲狰狞了。 到处都是肉沫残肢,萧子宴的眼中只剩下满目的红,一晃一闪已经看不清其他东西,让他几乎绝望。 甚至于这该死的东西还相当记仇,不但忍着饥饿,而且还知道躲闪他们的攻击,大声嘶吼着,像是要把他们全部都杀死在这里! “掩护殿下,掩护殿下——!!”不知道是谁歇斯底里地吼出声,萧子宴脑中一片空白。 胯.下的马儿尥蹶子嘶鸣着,被那体型巨大的棕熊吓得瘫软,压根动弹不了。 萧子宴狠狠抽了几鞭子都没用,甚至于这蠢东西还翻身把他摔在了地上,萧子宴都快怄死了。 浓重的腥臭逼近,还有血雾蔓延,萧子宴惊恐绝望到一种极致,却偏偏动不了身体。 他心中又怨又恨,找不到由头,就把所有人都骂了个遍,却在死亡的逼迫下变得窒息痉挛。 “找到了,四皇子在这里——!” 无数人一拥而上,刀剑并用,刚刚还残忍恐怖的杀人棕熊就分尸般死在了地上。 萧子宴只能看到自己恨毒的人一身白衣,纤尘不染地骑在马上。 那人面上没有多余的表情,高贵优雅,缓慢驾驭着马儿到了他面前,居高临下地看他。 而他只能卑微又可怜地蜷缩着身体,像最卑贱的虫子,可怜兮兮流着鼻涕哀泣。 有人突然惊恐地瞪大眼:“……四皇子。” 于是所有人都发现了,那位皇子身下淌着鲜血。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8. 第十八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第十九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这种秋猎以皇帝的壮志豪言盛大开场,却以一种惨烈的方式收场,给无数人带来风雨欲来的飘摇之感。 朝术并不知晓萧谦行那边发生过的事,因为在营帐这边发生了一件更惊人的大事,足以令无数人下狱诛九族的危险事件—— 皇帝遇刺。 到处都是战战兢兢的人群,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来往都是背着重剑长枪搜查的士兵,宁可错杀一千不肯放过一个,到处都是人惨叫求饶的呼喊,朝术还看着当一个兵拖着一个男子出来时,他吓得两股战战,胯间都是一股腥臊的气味,被风吹得老远,闻着就叫人反胃。 皇帝被刺杀那一幕朝术是在现场的,并且看得真真切切,每一个细节都像是慢动作清晰,连那些大人物面上细微的表情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莫名地就是不害怕,好像在看这一场滑稽的闹剧,而高台上的人比一群戏子还要可笑。 原本高高在上的官员们宛若惊弓之鸟,头顶的乌纱帽都戴不稳,原本雍容华贵的命妇小姐们吓得花容失色,再没有平日里的淑雅大方。 皇帝也是震怒恐惧,肝胆欲裂,丑态百出。 朝术诡异地发现,原来再高贵的人面对死亡威胁时,也和寻常人一样胆小卑贱啊。 他们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刺客们都是冲着皇帝来的,像是蝼蚁一样的宫人们确实无需担心,只要不做出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样为帝王挡刀就可以安心度过这场灾厄。 左右不是藩王皇子造反,救驾的统领迟早会来拿下那些刺客,便没必要做出那副吓破胆的蠢样子。 朝术的判断不无道理,他们的主心骨太子殿下萧谦行很快就回来了,与之而来的还有统领和轻卒锐兵。 刺客们已经和帝王的随身侍卫厮杀了许久,皇帝差一点就被黑衣刺客得逞,最后也只是划破了他宽大的衣袍,不过仅仅只是这样,就已经将老皇帝吓得面如金纸,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 当太子携这士兵赶来,宛若天神降临救世人于危难之中。 只是那打斗的场面着实不怎么好看,胆子小点的,这会儿已经昏了过去,即便有强装镇定的,也是在少数。 刺客们都被当场诛杀,本来想留几个活口逼问幕后主使,奈何这些人都在后牙槽里藏了毒药,任务失败就当场自杀了,甚至没给众人反应的机会。 “微臣/儿臣救驾来迟,请陛下/父皇赎罪。” 统领单膝跪下,同太子一起拱手告罪。 朝术原以为皇帝才这时候理应展现自己的宽容大度,这次出事归根结底还是刺客的错,台子他们赶来已经算是及时了。 没想到老皇帝一点都不领情,对着两人破口大骂,斥责他们只顾自己,完全不将他这个皇帝的性命放在眼里。 太子也不恼,面色和善,满眼都是为父的担忧,“儿臣救驾太晚,事儿臣的错,还望父皇顾及自己的身体,莫要再动怒伤身。当务之急还是查清营帐有无刺客的残党,以保证父皇的安危。” 皇帝面色一变再变,最终还是决定以保全自己为重,不再追究他们来迟之责。 现在就有了无数士兵大张旗鼓搜查各个营帐的场面,他们到处搜捕有刺客嫌疑的人,连那些身份贵重的大臣营帐内都不曾放过。 事关帝王的安危,无人敢敷衍了事,也没人敢抵死不从。 哪怕是怨声载道,也得老老实实地忍气吞声,这便是权力带来的威严。 朝术在太子的示意下回了自己的营帐,坐在里面老实等候士兵们的审查,他是太子殿下的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他们不会拿他怎么样的。 在这样紧张压抑、人人自危的氛围中,朝术思考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方才明明太子救驾绝对算得上迅速,皇帝的面色看上去似乎也不怎么好,甚至还在对方赶来的时候脸色更难看了。 这是为什么呢? 豆大的灯光昏暗极了,还不至于支撑起整座巨大营帐的光线,小太监的面孔浸透在黯淡的光影中,他的眉眼过分秾艳出色,宛如会吸食人精.气的鬼魅。 突然间,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又轻又细,换成寻常人进来看见他这模样,定然是会被骇到吓一大跳的。 朝术只是突然想通了一件事,他一直以来都畏惧害怕的,其实并非某个特定的人,而是那至高无上的权利而已。 之所以对皇帝看到惶恐,也不过是敬畏他手中的权势,那执掌天下,握着无数人命运的权力而已。 但今日他见到了什么?皇帝这头雄狮老了、虚弱了,所以对方开始因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担忧惶恐自己的几个好儿子,生怕他们张开獠牙,去抢夺自己的地位。 稍有不慎,他的位置尊严便就不保了。 至于太子……自然是他第一警惕的对象,不单单是对方生得菩萨心肠,在民间呼声极高,极大地威胁他的地位,冒犯他的尊严。 还有就是太子出色的能力,可以轻轻松松完成他安排下来的政务,他现在都有心无力的民间灾情交给太子便可以交一份完美的答卷。 他礼贤下士,身边追随着无数能人志士,他们对太子顶礼膜拜,渴望早日为他效力。 对于一个上位者来说,这就是大忌,这让老得都快掉牙的雄狮怎么能不去妒,怎么能不去忌惮乃至于生出……杀意。 原来皇帝早早地就被太子威胁到地位了么,怪不得即便他是宫中的一个普普通通小太监都不会被随意动得,否则就会被口诛笔伐,是要叫天下人质疑的。 然而这一切都还不是朝术最关心的事,他总觉得秋猎发生的大事足以改变许多,或者说朝堂上的局势都可能发生意想不到的反转。 谁让刺客毫不留情,在刚刚的宴会上还心狠手辣地杀了几个他们自认为的狗官呢。 其实大梁朝并非像表面上看上去那样太平无事、政通人和,它比朝术当年刚进宫之时要风雨飘摇得多。 那么。他可不可以借助这件事达到他想要的目的——夺几分权,或是铲除几个讨人厌的仇人呢。 以前的账他都一笔一笔记着,婕妤宫中跟他有仇的人这次可是一个不落地来了,不正是个好时机么? 朝术忍不住舔湿自己的嘴唇,谁知他刚走出营帐,撞上一个小宫女,就得知了一个意想不到的消息。 “你说四皇子在这次秋猎中受了重伤?”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19. 第十九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第二十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这可真是大快人心啊,要不是场合不对,朝术都想仰天大笑三声来出一口恶气了。 不过他也不是为了一时的意气就不管不顾情态的人,迅速收敛神色,装出忧心忡忡的模样。 “随行的太医想必已经去诊断了吧,他们都妙手回春医术高超,想必不日就能诊断好,你也不用过于担心。”他随口安慰了两句,心里却想着何不趁此机会,借着四皇子的手排除异己呢。 前边儿有皇帝遇刺这件大事顶着,没人会特地分神关注到一些小事。 四皇子说到底也只是个皇子,皇帝有许多个儿子,与自己遇刺相比,皇子受伤都可以算是不值一提的了。 只要将四皇子这边的药借着婕妤那边出问题而稍作拖延,是不是就可以一箭双雕,同时折磨他的两个仇家呢。 朝术忍不住咬着自己的食指,他现在激动时就爱啃手指,借助痛感来平复自己那些过于亢奋的心情。 他冷静了一下,开始在脑中不断勾勒出该如何实施自己的计划,又不把自己搭上。 反反复复思索得焦躁,一没实力二没人脉的自己要叫从前那些自己恨得想扒皮吮血的仇人出事,绝不是件易事。 在那之前,朝术还得领命,先去见太子殿下一面才行。 …… 营帐除了帝后,就属太子殿下的最大。 那顶白色的营帐是圆拱形的,花纹繁复的布料垂坠,拉绳绷得非常紧,被地桩牢牢地钉在泥土里。 许是刚经历过贼人刺杀之事,殿下的营帐门前守着不少侍卫,见到他过来后还下意识地执起了手中的长戟阻拦朝术,经过殿下身边的人示意后,才放他进去。 朝术心如擂鼓,方才那尖利的刀锋闪着寒光到自己眼前时,才真真将他吓了一跳。 若是一个不慎,那刀才是真要割断他脖子的利器。 营帐的门是打开的,两根金线带子将布门裹着,一左一右地撩开,看不大里面的情形。 朝术踌躇了一下,该怎么解释自己说好要跟着太子一起打猎,最后却没一同进林子的事呢? 太子端坐在营帐里,见朝术现在才来似乎也不意外。 小太监明显是干了坏事刚刚归来,见到他后还有细微的僵硬,眼珠不断乱瞟,浑身上下都写着心虚这两个大字。 萧谦行失笑:“瞧你那模样,可是做了对不住孤的事?” 被戳中心事,朝术还是反应很快地狡辩:“奴才并没有,只是方才因为跟不上骑着神骏的殿下,落在了后面。好叫殿下知晓,奴才想着自己可万万不能给殿下拖后腿,要是进了林子里迷了路让殿下一通找也是失了殿下的面子,便不曾追上来。” “牙尖嘴利。”萧谦行玉白的手指捻着茶杯,茶盖轻拂浮浮沉沉的茶尖儿,轻啜两口。 “奴才所言句句情真意切,真想让剖开胸膛,好让殿下看看奴才的真心。”朝术甜言蜜语又说了一箩筐的好话,只把萧谦行哄得和颜悦色。 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他小心翼翼地偷觑萧谦行的神色,试探道:“殿下……四皇子受伤严重吗?” 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况且他也不欲在奇奇怪怪的事上面与太子纠缠,赶紧收敛起脸上的神色。 萧谦行答非所问:“你知道我的这个四弟伤到哪了吗?” 朝术不解,也知道该顺着太子的话来:“哪儿?” 萧谦行在自己的小太监面前也不是头一回不顾及自己的形象了,便用戏谑的语气说了几个字。 朝术初听那个粗鄙之词时,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他猛地抬起头,却在触及太子的视线后又赶紧收回目光,不敢再细瞧。 这事儿竟然……他可真的没想到,四皇子这一次居然会伤得如此严重,经此一遭后不能人道,怕是以后都不能抬起头来做人。 朝术也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同情,分明是天潢贵胄的皇子,如今却与他这阉人无二,倒也算是一件妙事。 不过,这件事多半会作为宫闱秘闻隐瞒下来,皇帝绝对不容许这样兹事体大的丑闻传出去。 甚至于……此事的知情者都会被悄然解决。 朝术立马闻弦歌而知雅意,但又悚然一惊,仿佛整个人都被扒光看透一样恐怖。 他用余光偷瞄太子,今日对方还是一身的白,不过因着要骑马打猎,遂穿了一身绣着猛兽的劲装,偏偏还是芝兰玉树,长身玉立,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偏偏是他,偏偏是殿下。 朝术心中百味杂陈。 不过太子这话也给他提了个醒儿,若是能叫他将从前的仇人安公公骗去晓得了这件隐秘的事儿,岂不是就能兵不血刃解决仇敌了? 萧谦行提点至此,至于接下来朝术要如何把握住机会,便看他的能力怎样了, 他一挥手,小太监就言听计从地退下。 …… 朝术回了下人的营帐后都还在思考这件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他若是不早点想出来个好法子,怕是皇帝都要打道回府了。 趁着现在所有人都在为刺客的事儿焦头烂额,他就更不能错失良机了。 朝术眸光落在门前路过的宫娥身上,霎那间计上心头。 他唇角翘起,却也深知现在并非是高兴的时候,还得先去细细准备一番。 殿下此番出行可不止领了他一个太监,还有几位宫娥随身伺候,其中就有位姐姐身量高挑,体型与他极为相似。 朝术是专门去寻了对方,也在心里打好了腹稿。 如今朝术撒谎也是信口就来,连面色都不改变一下,见面就先声夺人:“芽琴姐姐。” “方才有位小宫女衣物上染了脏污,她托我去寻人再借一套宫女的衣服,思来想去,也就只有姐姐这儿带的多余衣物尚且适合她的身量了。好姐姐,我如今在别人那儿夸下了海口,平日里你又最疼我,就帮帮我吧。” 美色当前,又软语哀求,芽琴不疑有他,当即就将自己的衣服借了出去。 目的达成,现在就可以回去试试衣物了,不过,朝术是万万没想到那衣服竟然比他想象中要难穿得多。 拿到手的时候明明就是普普通通的宫女服侍,怎么会和自己的太监衣裳大相径庭,害他穿了半天都穿不好,浪费好些日头。 他一心扑在这衣服的构造上,就没能分出些心神放在外面的动静上边,乃至于连营帐外那急而重的脚步声都不曾听见。 是以裴照檐闯入帐中时,就先被那荔枝肉似的白给弄得头晕目眩,脑袋一阵昏昏涨涨,就要醉倒在这片月色般的白中。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20. 第二十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第二十一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好不容易稳住心神,他迟疑了一下,心说这不是小太监的营帐吗,怎么会出现个小宫女,连来这儿的目的都给忘了个一干二净。 小宫娥那一头墨丝泼了下来,春桃色的宫女外衫都没能裹住这人的身体,乃至于半截身子都露在外边儿,尤其是那肩头,圆滚滚白腻腻的,晃眼。 发现有人来了,那雪白的面颊上立刻浮了一层樱桃似的薄红,许是越是急切就越容易出差错,那外纱与腰带纠缠在一块儿,弄得人气喘吁吁,狼狈不堪。 抬起脸颊来,以往总是不服输的黑漆漆眸子里水色一片,额头上还有显眼的细密汗珠。 裴照檐喉结滚动了一下,“你,你先别慌,我来帮你……” 朝术都快气死了,本来这事无人知晓,没料到突然半路杀出个程咬金来,破坏了他大好的布局。 他现在气闷,可现下面前就一个裴照檐,只能恶声恶气道:“那你快点。” 年轻的少年将军眉头一扬,由着这胆大包天的小太监使唤自己。 裴照檐眼睛斜睨在他身上,咽了下口水。 身为男子他们应当是同样的身体构造,何况这人还是个阉人,料想身体也没什么好看的,可是他怎么觉得脸上温度在逐渐升温呢。 在军营中的粗鄙荤话同夫子所教的非礼勿视在脑中打架,裴照檐的手已经触及了那肌肤,分明已经在竭力避免互相接触了,可还是不小心碰上了。 他恍恍惚惚地细细理着带子,一时间分不清摸到的是绸缎还是皮肉。 朝术扭头瞥了他一眼,仿佛看到了一个壮汉正捻了根细细的绣花针在刺绣,没忍住笑出声。 “没良心的东西。”裴照檐粗声粗气地骂道。 说着就迷迷瞪瞪地离开了,连来时的目的都忘得一干二净,步履匆匆,活像身后有妖怪在追他似的。 朝术也懒得去追究他们这些富家公子心里的弯弯绕,涂脂抹粉后就直奔着婕妤的营帐去了。 他对自己的老东家自然还有情,不过这情并非怀恋,反倒是仇怨,恨不能对方立刻去死那种。 朝术力求自己姿态端方,想将那女子的姿态做得更加风姿绰约、柔美动人,却依然像是幻化成铁扇公主的孙悟空,奇怪。 他尽量忽视旁人投来的古怪眼神,偷偷摸摸地小碎步跑了过去。 一路到宣春宫的营帐才大张旗鼓起来,装作一副趾高气昂的样子,对着以安公公为首的那群太监们道:“四皇子有令,命你们这些闲着的人都去他帮忙,还呆头呆脑立在那作甚!” 他声音故意拔高,奸细得刺耳。 宫中的礼制森严,宫女太监的服制都是有明文规定的,而他穿的宫女衣裳确实是皇子身边伺候应有的配置,所以这些人也不曾怀疑他的身份。 只是他实在是面生,是以众人都迟疑着未动。 还是安公公赔笑:“殿下要人急切么?” 朝术才不吃他这一套,莫说他不过是婕妤身边的一个大太监,若是婕妤本人来了,也是开罪不起得宠皇子身边的大宫女的。 他就是要做出张扬跋扈的样子,鼻孔朝他看他们:"殿下那儿受了重伤,若是你们去晚了叫殿下的伤势加重,其中的下场你们自己掂量着吧!" “可你们若是表现得好……”朝术眯了眯眼睛,话里的意思不言而喻。 他懒得继续说下来,任由他们兀自遐想。 朝术如今打一棍子再给颗甜枣的手段用得是愈发炉火纯青了,众人见他夭桃秾李、千娇百媚的美艳皮囊,也不曾怀疑他的真实身份。 谁又能想到当初干瘪又怯弱的丑陋小太监出了那宣春宫,会成长为如今这出色到惊人的模样呢。 “你们好好想想吧,我的话是带到了,如果宣春宫无一人去的话,呵。”朝术轻飘飘地睨了他们一眼,却重似千钧,将所有人都定在原地。 他这是无意识地模仿心目中惦念的那人,或许连他自己都不知道他这幅模样有多么像那位。 外头一阵兵荒马乱的,又怎么去查证他话里的真实性。 再说了,面前的宫娥也没必要撒这种谎,若是假的便立刻回来就是,可要是真的呢? 朝术看他们战战兢兢,又充满野心的模样,便知自己的计谋算得上是成功了。 至于接下来,当然得是宣春宫的主人婕妤为他出一臂之力了。 去伺候四皇子那样顶顶尊贵的人,随便指派以为小太监必然是不行的,那可是不将皇子放在眼里,这个人选多半就会落在婕妤的心腹身上…… 这个时候急匆匆地赶去,或许还可能会撞上太医的诊断结果呢。 朝术勾起殷红的唇瓣,秾艳的美貌勾得四处搜查的士兵差点没能走得动道。 他们是不敢轻举妄动的,在深宫中,貌美的被养的极好的宫女,多半是跟在哪位大人物身边的伺候,自然是无一人能开罪得起。 说不定就是条会择人而噬的美人蛇。 “你在那乱走什么?”但锦衣卫们显然不在畏惧的行列之中,他鹰目一横,危险凛冽的目光就落在朝术身上,仿佛要叫他身上的所有秘密都无所遁形。 领头的这位一身青织金妆飞鱼服,腰佩绣春刀,身姿矫健,眼亮如刀锋。 他是锦衣卫的首领,张指挥使张笺,不通情理,素来臭名昭著,为京城中的达官贵人所厌恶。 朝术一开始叫他拦下,还被吓了一跳,定了定心神后,捏着嗓子斟酌着答:“回大人的话,奴……奴婢是在找太医,殿下受了伤,需得寻太医诊治一二。” 锦衣卫的统领神色莫辨,不过一瞧便知对方是不大信他的话,轻嗤一声:“鬼鬼祟祟,装模作样。伤的是哪位殿下?为何不直接说清楚!” 此话一出,其他锦衣卫面色微变,手掌握在刀柄上,俨然是随时就要拔刀就要制止他随时会出现的暴动。 朝术额头上都出了一层汗珠,在心里咬牙切齿唾骂这人多管闲事,他现在明显就是柔弱可欺的纤纤弱女子之态,能干出什么坏事来?! 同时心里又不免心慌意乱,现下他该如何脱身才好,不会真的被锦衣卫拉过去审问吧? 那他的事情不就暴露了吗,欺上瞒下,岂不是不死也得脱层皮了。 气氛焦灼之时,一道清凌凌的声音突然响起来,仿佛成了浇灭夏日炙热的冰雪:“他是孤的人,来找太医,为的也是孤。”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21. 第二十一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第二十二章 太子突然出现在这,是朝术没想到的,他还把自己又救了下来。 不过对方应该是把他认了出来,认出了如今装作女子打扮、涂脂抹粉的自己,也不知殿下看了会不会认为奇怪。 朝术心中惴惴,用可怜心虚的目光去看太子。 场面还在僵持着,萧谦行脸上的笑意竟又提了几分,像是从未生出了恼怒这根神经似的,语气也是温温和和的:“张指挥使可是不信孤?” “他不过是生性胆小,又一门心思想为孤找太医,这才做出了那些让人误会的事。” 张笺停顿了片刻,缓缓收回了手中的刀,朝着萧谦行拱手弯腰行礼:“微臣参见太子殿下,请殿下恕微臣方才无礼。以殿下的品性担保,微臣自是无有不应。” “不过,还望殿下还是管教好宫中的人,万万不可出现今日叫人误会的事,让微臣难做。” 太子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一虎一狼对上彼此的目光,都觉得凶悍危险。 “孤知晓了,此事烦扰张指挥使,倒是给指挥使的公务添了麻烦。孤回头会好、好、管、教宫中之人,就不劳指挥使操心了。” 皇帝的鹰犬竟和太子殿下争锋相对,在一旁瞧着的朝术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谁让这一切都是因他而起呢。 回去路上,他更是跟个鹌鹑似的缩着,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太子的目光若有似无落在他身上,朝术心里清楚,肯定是在琢磨着他打扮成这样是背着对方干了什么坏事。 是以回了营帐,他就垂眸老老实实把所有事都交代出来,争取来个从宽处理。 不过出乎朝术的意料,太子半天都没说一句话,凝视着他的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思索着什么。 温凉的手指落在了他的下巴上,朝术被迫高高扬着脸,那双乌黑似墨的眼珠子里倒映出太子的身影,他磕磕绊绊地说:“殿、殿下……” 尖软的下巴抵在萧谦行的虎口上,过于粗糙的茧磨得他有点儿疼,他的脸被捏着左右转了下。 “这幅打扮倒是新巧,是谁帮你上的红妆?” “是、是奴才自己。”分明方才在外边被无数人打量时都不觉得有什么,此刻被太子一直盯着看,倒让他脸热起来。 太子这一刻就像是慵懒的大猫,棕褐色的眼珠仿佛挂了蜜的刀锋,盯得朝术心慌意乱。 他下巴也被捏得有些痛,但是完全不敢反抗。 好半天,太子才大发慈悲地说:“下去吧,日后没有孤的允许,不可作女子扮相。” “是。” 朝术终于折腾完自己的事后,又连忙回了太子殿下身边伺候。 殿下在跟别人商谈要紧的事时也不会避讳着他,常常是他听见了机密事也无甚关系。 尽管朝术知晓自己对太子殿下一直是忠心耿耿,却还是不免为着对方的拽他上一条船的蛮横不讲理手段弄得心中惴惴。 分明殿下的气质如美玉般温润,让人见之就心生好感,被京城中无数贵女趋之若鹜,是奉为神明的存在。 可是现在,朝术望着那些端坐于浮雕开光,月牙扶手太师椅上的白衣公子,打心底里涌上来一阵畏惧之意。 现如今太子也在同自己的幕僚谈此次行刺的事,朝术在旁边竖着耳朵听。 这次的刺杀竟然是跟民间的宗教有关。 一旦出现天灾人祸,或是到了王朝的紧要关头,流民匪患、宗教信徒就随之而来,势必要把握好天赐良机对这个朝代带来冲击。 前段日子太子赈灾救民于水深火热之中,却还是救不了那些将灵魂寄托在虚无缥缈神灵之中的人,跟着那白米教造反的人比比皆是,弄得皇帝是心力交瘁,现如今居然还伙同江湖中人来了这么一场刺杀,弄得他是又惊又怒。 清缴白米教这些乌合之众俨然提上了日程,到了不得不出手的时候了。 同自己的幕僚商谈结束后,萧谦行就把朝术叫住了。 正仔仔细细收拾着冷茶的小太监目露疑惑,却立在太子身边乖乖听着。 “此次前去清缴那些贼党是由孤领头,虽是一群乌合之众,但都是我大梁朝的子民,必要时刻当以何谈为主,解决完应当也是约摸一月有余了,照顾好自己。”太子这是不打算回宫,于是说出来的话都带着告别的意味。 朝术慌极了,仿佛身上的主心骨都叫上抽走,竟是不顾尊贵般地拔高了声音:“殿下不带着奴才一起吗?” 回过神才发现自己刚才干了怎样的蠢事,他冷汗直下:“还请殿下饶恕奴才的失礼,奴才只是一时间关心则乱,这才慌了神。” 所幸萧谦行不是那些会揪着下属一点失态不放来证明自己地位的主子,摆摆手:“无碍。” “孤这次去可不是享福的,说不准还会遇上危险,九死一生。若是带上你这么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太监,究竟是去享福的,还是去平叛的。” 朝术叫他说得羞愧难当,呐呐着说:“奴才在危急关头还是能为殿下挡那些明枪暗箭,况且殿下乃真龙之子,上天必然会护佑殿下的,岂能叫那些邪祟小人给害了。殿下若是出了事,奴才更是无颜苟活。” 可惜太子这一回是铁了心地不打算带他,“少说这些不吉利的话,孤就是为了不把你这条命搭上,也会安安稳稳回来的。” 朝术失魂落魄地离开。 一出营帐,在宫人们的营帐所突然传来吵吵嚷嚷的响声,朝术本以为是先前的刺客之事还未落下帷幕,结果去一探究竟之时才发现并非如此。 居然是一位声音尖细的太监在对着那些头戴乌纱帽的官员冷嘲热讽。 “这位大人倒是叫咱家不好做了,不知现如今整个猎场都在戒严么,大人倒是胆大包天,不将圣上、不将皇室放在眼里,在此时此刻竟还把外人领入猎场。” “总管教训的是,不过他们都是家奴,知根儿知底,绝对不会跟乱臣贼子有牵扯。” 被训斥的官员不但不敢表现出半分的恼怒,反而唯唯诺诺,卑躬屈膝。 朝术心里讶异,抬眼一看,发现这对着官员吆三喝五的太监不正是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公公么,对方执掌着东厂,拿捏着不少人的生死,哪怕是朝中的某些官宦都得对他低声下气、伏低做小。 朝术之前便觉德公公不简单,现在更是无比羡艳对方手中的权势,哪怕这些权力或许是凭借着皇权至上而来,但这不就意味着也能掌握到自己手上吗,更甚至说,他还能利用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能力钳制帝王也说不定呢。 那被训斥的官员扶了扶自己的帽子,在德公公走后啐了一口:“不过阉人一个,摆的什么谱!” 朝术心中讥笑,都说读书人最有骨气,可这位倒是半点也无,也就只敢在背后说人坏话,在别人面前挺不起腰杆子,不见一点君子气度。 他心中怅惘,只怕这事儿说与德公公听,他也不会在意,不过是给人平添堵罢了。 对方现今正如日高升,讨好他的人无数,他这时候不论做什么都是锦上添花,对方哪里能把自己一个小小的太监放在眼里。 只有雪中送炭,才能获得别人最大的感激和信任。 朝术眼睛滴溜溜地转着,满肚子坏水儿又开始活泛,只是现如今没什么好机会,还得把那些心思给藏起来,静候时机。 如此平静地度过了一两日,皇帝下旨要班师回朝了。 太子要离开去平定叛乱确实算得上坏消息,但在那以前,有一个好消息倒是先让朝术喜笑颜开。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22. 第二十二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3. 第二十三章 安公公不明不白地死在了林子里,婕妤想给自己的这位得力下属讨个公道,还让皇帝给禁了足。 好事成双,仇人不痛快朝术就高兴了,他午食还一连吃下了两碗饭。 “皇上说是安公公自己不安于室,成天到晚就知道上蹿下跳四处乱跑,这才让人害了去。不是叫那些乱贼刺客杀了,就是让那林子里的畜牲给吃了去。” “说起来,近日四皇子那儿死了好些人呢。” “嘘,皇家秘事,休要多嘴。” 朝术翘起了嘴角,真是难为皇帝在震怒期间还能给儿子上出这么个理由还擦屁股。这么说起来,还得多亏这群刺客送给了皇帝处理人的借口。 可惜随着皇帝一回宫,太子就不得不踏上离开的行程了。 那是一个雨天,乌压压的云吊在天幕,叫人看了就心生烦闷之感,一些细密的雨丝已经飘了下来,打在脸上沾出两三分凉意。 朝术最恨的便是下雨天,因着从前落下的伤,碰上这种天气他的膝盖就会阴阴作痛,跟千百根针扎似的,每每都难捱得紧。 而近两日都是这种叫人心烦意乱的绵雨天气,屡屡弄得他疼痛难忍,扛过去一阵后只觉得口里全是血腥味儿。 如此说来,让安公公那般轻松死去,倒是便宜对方了。 朝术今日也是强撑着身体的难受,对太子即将远去而依依惜别,但其实更多时候是看着太子同他的友人作别。 “你摆出这幅依依不舍,扭扭捏捏的姿态作甚,跟个丈夫出去行军打仗的妇道人家似的。”裴照檐拍了拍他的肩,大大咧咧地开玩笑,着实把朝术狠狠吓了一跳。 他羞恼地瞪了对方一眼,不晓得这位主为何胡话如此之多,成日里就爱讲这些乱七八糟的。 竟是还歪打正着猜中了他的隐秘心思…… 他为了不让对方看出异常来,只能做出那被欺辱的愤懑委屈:“虽说奴才只是个阉人,也算……也算半个男人,断不能被公子如此污蔑欺辱!” 似是被他这番话给镇住了,裴照檐讪讪道:“我,我只是同你玩闹一下,并非真那么想。” 小打小闹理应不引起任何人的注意才是,却不想萧谦行一眼就见到他们在那打情骂俏你侬我侬,眼睛弯着,里头却没有半点笑意。 “此番孤出去,四郎也不要忘了课业之事。孔太傅的话要好生听着,你这个太子伴读是叫孤最操心的,等孤回来,自然不会忘了检查四郎的学习进度如何了。” 这话一出,裴照檐直接面色大变,一脸的苦相。 哪怕萧谦行的车马走出去老远,都能听见他的哀嚎声:“殿下,您就饶了我吧。” 还有一众人的哄笑声。 想必敲打裴照檐这么一回,也该收敛些去读那些他不爱读的圣人之言、之乎者也吧! …… 朝术回去的时候还能有幸坐上太子的车辇,这本该是于理不合的。 不过太子殿下身边的人都不觉得有甚不对劲,李明觉更是直言不讳:“这是殿下给予你的恩赐,可不要忘了殿下对你的好。” “自然。” 太子不在,自然可以避免出丑,不用把那般没见识的小家子气外露,他这才多了点心思打量着车辇内部的装潢。 车内空间极大,格局也是精心布置,中间横陈着一张文雅秀丽的长形桌案,上边儿绘了黑漆,还有精美的镂雕。桌上摆放着笔墨纸砚,车厢两旁还有暗格,随手可以从中抽拿出几本书。 桌案两旁还有两张坐垫,覆以珍贵的皮毛。后面是一方小榻,太子之前就爱轻轻靠在榻上,单手支着脑袋,懒洋洋地看书。 袅袅白烟从瑞脑金兽炉中轻轻撩着,熏得朝术有些坐立不安。 不知是被富贵迷了眼,还是透过这堆金叠玉的表象瞧见了本质而心烦意乱。 奢靡华贵再怎样晃人心神,看久了也会腻味。 朝术便掀开了窗纱帘子,去瞧来时的永安街,似乎和去那一趟秋猎之前没什么变化。 皇帝遇刺这件事同天底下的老百姓没有任何关系,就算是顶头那个位置上换了人,他们也依旧照常生活。 麻木乖顺,却又是明亮朝气的活着,矛盾的特质奇迹般杂糅。 朝术漫不经意地想着,他曾经也是其中的一员。 没有太子在一旁,朝术干什么都提不起精神来。 这一看就对那些街上的小吃入了神,可惜吃不着,只能干瞧着垂涎三尺。 眼不见为净,他刚要将轻纱放下,却又对上了那完全不想看见的人脸上那阴鸷的眼神。 正是许久不曾露面的四皇子萧子宴。 关乎男性尊严的地儿受了无法挽回的伤,给这位皇子的打击几乎是致命的。 四皇子面色阴沉,神情比起来时的倨傲神气,可以算得上是灰冷惨淡,脸颊还有些凹陷,艳丽的眼尾微微耷拉,瞧上去有种异常的疲惫。 然而朝术对上他的目光时,竟发现这人对着自己咧开嘴笑了。 笑容阴冷可怖,仿佛是被不干不净的东西莫名缠上了,叫他生出几分作呕惊恐之感。 朝术手一颤,就把那纱帘给放下了。 好半天,他被吓得生寒的手脚才逐渐回暖。 尽管四皇子对自己阴阴笑过之后也无事发生,甚至回去后朝术的日子似乎就归于平静了,但他就是惶惶不安,头上就像是掉了一柄随时会斩下来的剑,叫他日夜无法安寝。 朝术这样的状态是极不好的,哪怕是东宫的主人太子不在,他也不可懈怠。 伴读那儿的端茶倒水还是由他负责,日复一日不可落下。 今儿个头顶的天还算明朗,艳阳照出模糊而朦胧的光晕,鸟雀舒适地站在那树上的枝丫弹跳、蹦跶。 朝术的心情可不会跟着歪头明艳的天气而一同变好,他今日起晚了,不但被教导茶艺的姑姑训斥,还又被李明觉拉去训话。 不过又是些老生常谈,叫他认清自己的身份,万万不可恃宠而骄,对裴公子大不敬。 朝术小脸垮下,分明就是那裴照檐先对自己出言不逊。 也不知道那莽夫是中了什么邪,近日就爱来寻他的晦气,每每都惹得他肝火大动,连尊卑都不顾了都要跟他还嘴。 十足十地表演了个牙尖嘴利。 现下被教训了,才慢慢冷静下来。 他跟一个公子哥置什么气,真是被太子养久了就变得娇惯起来了么,分明从前比这更让人恼恨的折辱都受过了,怎如今这回忍不下来? 朝术也能心平静和了,任由裴照檐使出千方百计逗他都岿然不动,跟个木头人似的。 年轻的公子哥还藏不住自己的心思,撇了撇嘴的同时又去问自己平日里的死对头: “一个人突然对你爱答不理,是为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23. 第二十三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4. 第二十四章 新奇,实在是新奇。 桀骜不驯的裴小公子居然放下身段反思自己的错误,当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遭。 可惜裴照檐这一回绝对可以算得上是问错了人,从杜如兰那毒舌的嘴里能说得出来什么好话呢。 “突然讨厌你?这还需得着问么,定然是因为你讨人嫌了,裴大公子,做人还需得有点儿自知之明才好。” 裴照檐的脸色一下铁青了,他恨恨道:“我就不该来问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杜如兰的神色同样一下冷了,嗤笑道:“我看你才是要好好管一下你的这张嘴,免得成日里说出什么叫人厌恶的话都不自知。” 他本以为自己脱口而出的话会让裴照檐忿忿不平,转而跟他又拌起嘴来,便打定了主意不去理会这人,免得他顺杆往上爬耗费自己的时间。 却不想裴照檐垂下眸,因他那句无心之言而沉思起来,都忘了反驳他这回事。 杜如兰那双墨珠似的眼里闪过一丝诧异,真是奇了怪了。 这是换了性子? 是为了谁? 他是个心细的,往日里并不在意的事稍一观察就能发现端倪。 当杜如兰发现裴照檐的改变竟是因为太子殿下身边的贴身小太监朝术时,他心往下一沉。 这该死的蠢东西,惦记谁不行偏偏惦记这位。 难道他当真瞧不出殿下的心思么? 对于这位勾搭上两个见惯世面的天之骄子的人,杜如兰不可避免地生出些好奇之心,反正那小太监会日日不落地为他们递上茶水,于是等人每日过来后,便分出几分心神放在了朝术身上。 除了那张过于出色,似海棠醉日的皮相,似乎同其他的小太监没什么两样。 一样佝偻着背,低着头,整日怯弱胆小,黑漆漆的眼珠看人时也不像个安分的。 孔夫子上了年纪,讲了些课后就让他们先写着功课,自己先歇一会儿了。 杜如兰往日里就只专心自己手里的事,对其余人或事都漠不关心。 然而今日他却特地瞧了下得太子和裴照檐青眼的小太监。 茶水正递到他这儿,这小太监却忘了自己的本职工作,竟是专心致志盯着他写的行策去了。 黝黑乌亮的眼珠子几乎都快要落在上边。 他起笔落笔,行云流水写下几个大字,问他:“你可懂这些?” 上面写着春秋里的尊师重道,见微知著,同样也要守规矩,不可忘了本分。 然而朝术确实没学到那么深的内容,有些词句并非是看表面就能懂的,他诚实摇头。 杜如兰又简单解释两句,见朝术还是一脸迷惘的模样,便直接闭嘴,不再白费口舌。 玩忽职守,胸无点墨,愚钝不堪。 杜如兰一个照面,就在心里将朝术批得体无完肤。 他其实不能理解太子的心思,为何要将这样一个小太监留在身边,对方野心勃勃,心思不正,对权势的渴望都快写在脸上了。 太子的决定并非他们这些幕僚可以置喙的,即便殿下的身边就是需要一个蠢笨的小宠也无可厚非,他们本就无权干涉殿下的私事。 但裴照檐却不行,他的手千不该万不该伸如此长,竟胆大包天肖想殿下的人。 杜如兰的脸上浮现出冷意。 朝术是个对旁人情绪非常敏感的人,尤其是来自于别人的恶意。 许是在这宫中常常受人欺辱,是以他一下明白了,杜如兰对自己恐怕是不大满意的,甚至还很厌恶。 既然这人对他不满,他也不是那种讨人嫌的性子,还非得凑上去,于是乖觉离杜如兰远了些。 那裴照檐也是,不晓得是被谁敲打了一番,也不会再来烦自己,正好让朝术浮生偷得些清闲。 他有时候也会在心里嘀咕,这些世家公子哥的脾气实在是大,若非权势叫人趋之若鹜,谁会腆着脸乐意伺候他们呢。 朝术按照惯例旬休,太子不在,伴读们也要放假,他就没有要伺候的主子了。 姑姑年纪大了,也要休息,平日里她觉浅,也少眠,所以才能早早地抽出些时间来教导朝术。 今日他是到了石公公这儿,老太监头花发白了,年轻时身边既没带个徒弟,更没认个干儿子,如今一个人孤苦伶仃,瞧着怪可怜的,朝术就会偶尔抽些时间来陪他说说话。 眼里心里全是算计的小太监还是有几分难得的温情。 公公住一间单独的睡房,古朴简略,并不如何花哨奢靡,空间至少比朝术那儿宽敞得多。 他门前还摆放了两个石缸,里头有下雨天时落满的雨水,清透透凉丝丝的,干净得一眼就能望到底,却又能看到底下遍布的尘沙与青苔。 朝术就在这里玩水,他就跟个没长大的一个总角幼童似的,把手探进水里搅动,看着那平静似镜的水面被搅皱,又荡起了一圈一圈的波纹。 水面上那张秾艳清丽的漂亮脸蛋立马破散开来,只剩下一只腻白的手在里面肆意作乱。 一道苍老的声音缓慢响起:“顽劣赖骨!” “你在殿下面前可也是这样的?” 朝术收敛了原本笑嘻嘻的神色,一本正经回答他:“自然不是,我在殿下那儿可稳重了。” 也就是在石公公面前,他才会暴露出难得的率真幼稚和少年心性,说话时都娇痴不少。 石公公认真地瞧了他几息,好似在确认着什么,半响,才徐徐开口,结果说出来的话就宛如晴天一道惊雷,把朝术劈得不轻。 “皇帝身边的大太监德公公么,他因着前段日子皇帝遇刺护驾不力,所以失了圣心,眼见着大权就要旁落咯。” 朝术转过头直勾勾地看他,小太监的狐狸眼向上挑着,两只眼珠黑漆漆的,瞳色几乎相近,被这么看着是相当渗人的。 可石公公毫不在意,他老神在在地坐在那朱漆手扶摇椅上,耷拉着松软的眼皮看朝术。 他的眼已有些浑浊了,但精神头却是顶好的。 “多谢公公提醒,您的恩情,朝术没齿难忘。” 朝术对着他郑重一拜,这才匆匆离去。 望着墨绿色衣袍从自己眼前溜走,一声沉重的叹息绵长悠远:“也不知他对权势的在意是好是坏,全看个人造化吧。” …… 若是让朝术来回答,他定然会说这当然是个极好的机会,真是瞌睡来了就给他递枕头。 如果他能凭借此事叫那大太监复起,那对方不会对他感激不尽么。若是不行,他也可以想方设法在此事上分一杯羹。 那可是东厂……不止掌管了京城中一处的命脉,这样的肥肉怎么可能不惹人垂涎呢。 朝术舔了舔唇瓣,他就像是满肚子坏水的狐狸,见到冒着热气的烤鸡就已经开始流口水了,也顾不得它是不是会烫嘴儿,有没有叫人下药,单凭他碰不碰得。 他只是在想,若是能拿到权势,慢慢爬上去,不单单是旁人再不敢欺他辱他,太子殿下都会对自己另眼相看,他也会是殿下登基的一大助力。 而不是只能在他身后眼睁睁干看着的废物! 朝术穿过蜿蜒曲折的走廊,东宫实在是太大了,从后殿到前殿,琉璃瓦在阳光下反射着流光溢彩的凝光,腿脚都酸了。 他又去李公公那儿明里暗里打听,也不知对方是不是存了要培养自己的心思,或者是被太子提前打过招呼,得知事情的全貌比他想象得更容易。 现下即将入冬,再过一月就要除夕过年了,还不晓得太子会不会在此前赶回来,过个好年。 朝术平心静气地听着李明觉说话,能在殿下身边伺候的人不简单,三言两语就提点他不少,骤然明悟,许多沉在平静水面下的暗潮汹涌也让他看得更清楚了。 他拢了拢身上的衣袍,搓了搓微冷的双手,这位李公公不好奢侈享受,太子从未缺他短他,给他拨了银丝碳,也不见对方用。 年迈的老太监黯淡的眼珠在他身上转了一圈,看出他的心思,轻嗤一声:“咱家又不是什么尊贵的人,哪些苦不曾受过,需得别人精心伺候?”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我们这些人呐,随时随地都要做好从高处落下来的准备,砸在地上再狠再痛也扛得住了。” 朝术搓着手指的动作停滞住了,他知道这是李公公暗示自己,也是同他分析德公公现如今的处境恐怕不好过。 他扯了扯唇角,勉强维持住脸上的笑容。 心里却不以为意,哪怕你身居高位时再怎么老实本分,但只要在高位上边,就有无数人想方设法把你拉下马。 谁知道你能在那个位置上安坐多长的时日,倒不如趁着自己还有权有势时,该享受就享受。 “那公公,就没想过在那个位置上安排自己的人吗?”朝术问得已经不算隐晦了,直接直白地把话摆在了明面上。 李明觉斥道:“荒唐!” 却没有反驳朝术的话。 朝术身为太子殿下的人,绝无自己前去伺候皇帝的可能,安插探子这种事也只有殿下他们才有那么大的手腕和能力,所以让谁上,或者是助德公公重新复宠,他很焦灼。 但李公公明显不那么想,似乎深入这个话题会犯了某种禁忌,他直接挥挥手让朝术离开了。 任凭小太监急得跟热锅上的蚂蚁似的,也不愿意说出半个字。 朝术轻轻蹙起眉,他定然是不信太子殿下在此事上没有半分部署,只是他被排除在更隐秘的圈子之外,什么都不晓得罢了。 心烦意乱之下,他都想去找裴照檐问个清楚了,不过一想到自己好不容才摆脱那家伙,也不想再继续跳入泥沼,只好作罢。 陷入困局的朝术吐出一口浊气,决定还是先出东宫,看看宫里头的人是怎么议论这件事儿的。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24. 第二十四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5. 第二十五章 许是濒临年节,各宫的主子们都在修身养性,或者说是在心里暗戳戳憋个坏的,等皇家宫宴时再一举惊艳众人,是以宫中瞧上去冷落寂寥了些。 往日里还会想着穿红戴绿出来偶遇帝王的莺莺燕燕也安分待在自己的寝宫,外面全是安排出来洒扫工作,或是急匆匆走过,去按自己主子的命令做事的。 朝术竟也算是难得清闲的人了。 不幸中的万幸,几乎没有人在明面上议论这件事——复起还是失宠不过是帝王一句话的事,万一德公公又受重用了呢。 一只忠心耿耿的鹰犬可不是那么容易培养出的。 朝术思索着,却在御花园某处隐蔽的小亭子里发现了德公公的身影。 那亭子许是藏得隐晦,宫中尊贵的主子往往不会踏入,于是年久失修,木漆都斑驳脱落不少。 周围的花草稀稀落落,宫中的人惯会偷懒,既然主子不会来这,洒扫以及照料花花草草时自然不怎么用心。 那一身绛紫的衣袍隐于朱木亭中,粗略一看就容易忽视过去。 朝术乍一看还以为是自己眼花了,如此凄凉萧条,还是当初那位意气风发、神采奕奕的大总管吗? 他没有要掩饰自己踪迹的意思,脚步声听上去还挺明显。 德公公看见他了,也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朝术于是主动凑上前去:“德公公怎的一个人在这坐着?” 这个已到中年的太监慢慢掀起眼皮,不咸不淡地说:“你不是已经知道了,还问做什么?” 朝术微愣,没想到经此一难,德公公说话变得这么不客气。 他干笑了两声:“公公说笑了,现如今您还在帝王身边伺候,还是大总管,我自然要对您尊敬,问您身边怎么没跟个人也是心里好奇。” 他不信那些人连表面功夫都做不了,如此迅速就与德公公撇清关系,而且对方身边就连一个心腹都没有么。 德公公似有空闲,就跟他多说了两句:“不过宫中的人情冷暖罢了,一饮一啄自有定数。” 朝术其实挺恨这些人说话时咬文嚼字的,因为他进宫时就是七八岁了,读书读得不多,他们说些话一旦委婉点他就似懂非懂。 他厌恶自己蠢笨的样子。 狐狸眼尾高高地挑着,小太监的样貌愈发明艳,只是眉宇间的沉郁让人不敢太过直视。 小太监开门见山,撂下一句话就走了:“公公放心,您早晚都会被帝王复用的。曾经的蔡丞相都被四起四废,您现如今也只是遇上了点小坎坷罢了。这个比方虽然不妥,但希望公公不必郁结于心。” 德公公没问朝术哪里夸下的海口,他只是盯着小太监笔直的背影,沉沉地叹了口气。 “男生女相,又是个没根的,真不知是好还是坏。”这位常年手握重权的太监没有对自己即将失势的担忧,反而眸色复杂地盯着朝术。 …… 朝术在心里已经有了一个计划的大概雏形,只待实施便刻。 但他也不晓得该不该骂一声晦气——竟然在回去的时候碰上了神色晦暗的四皇子。 他本来想绕开对方,可惜对方不知道是发了什么疯,竟然直直地朝他走了过来,将他堵在了小石子路上。 旁边就是御花园的珍奇花草,要不就是精心裁培的树枝,一边儿就是御花园里的池子,吹皱的绿水下还有锦鲤浮动,池底不知沉了多少具无名尸身。 这下是彻底避无可避了,朝术无法,只能跪下行礼,心里盼着最好对方完完全全忽视自己,让他快些离开才好。 可惜事与愿违,老天爷没听到他心里祈祷的声音,四皇子阴恻恻的声音自耳畔响起: “你方才是在躲着我?” 朝术心中一惊:“奴才没有,只是方才有急事,步伐急了些。让殿下误会了,还望殿下能够饶恕奴才的愚钝。” 四皇子喃喃低语,“是么。” 他也不是非得要个答案,伸出手探过来。 朝术还以为萧子宴是要打自己,吓得紧紧闭上了眼睛,却没想到对方的手贴上了他的脸。 冰凉的双手好似失了人的体温,覆盖在面上时冻得朝术狠狠打了一个激灵,那手沿着自己的脸颊缓慢抚摸,触碰他的眼皮、嘴唇。 “当真是生得一张好脸。”萧子宴的声音压得又低又阴沉,但朝术跟他挨得近,自然听得一清二楚。 他心中涌上古怪的想法:单说自己生得好看,四皇子不是同样也有一张好皮囊么。 但朝术是没胆量说出来的。 四皇子整个人也疯疯癫癫的,不似从前那般正常,自打那处受了伤之后,整个人就性情大变,每日阴晴不定,皇帝仿佛愧对他,对他竟是相较从前还要疼爱。 跟在四皇子身后的奴仆战战兢兢,跟那鹌鹑没什么两样,缩在后面连大气都不敢喘一个。 现在伺候四皇子无论如此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要是一个不小心,挨打都算轻的了,常常是只能被暴怒的四皇子失手打死,然后叫人用席子草草裹着扔去乱葬岗。 反正这位暴虐的皇子不需要任何贤名。 他们原本还以为眼前这个小太监也逃不了必死的结局,眼里俨然是看死人的同情了。却没想到四皇子在最后放过了对方,还像是对待珍贵宝物一样拉起对方的手。 朝术又是一抖,四皇子拉的那只手正是在之前被烫伤的那只,让他免不了想起此前不好的回忆,身体不自觉地痉挛。 然后四皇子的眼珠突然转到他身上,两人贴得很近,说话好似情人间呢喃:“是我不好,当时不该用那滚水烫到你,我现在已经悔了。” 朝术知道自己这样做不对,却还是忍不住狐疑看他,不知道对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四皇子好似不在意他的疑惑,又是轻轻揉着他的手,又是愧疚地说:“自打那以后,我就想着一定要补偿你。放心吧,朝术,你想要的我都会满足你。” 冬月的天,冷极了。 呵出来一口气都是团团白蒙蒙的水雾,四皇子穿着一身狐氅,脖颈处有一圈白毛领子,蹭得他又痒又不舒服。 朝术现在更觉冷得厉害,他的心脏狂跳不止,感觉手都在失温。 他萧子宴是什么意思?他怎么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但萧子宴是不会为一个小太监解惑的,他摸着朝术的手,像是感觉不到对方的紧张僵硬一样。 “不必想那么多,我只是在为曾经犯下的错而表示歉意罢了。”说完,不管朝术信与不信,还是放他走了。 小太监如蒙大赦,步履不停地急急忙忙离开。 等朝术离开后,萧子宴才掏出帕子细细擦拭自己方才触碰过对方的手,仔仔细细,连指缝都没放过,就好像朝术是什么让人嫌恶的洪水猛兽似的。 …… 朝术信萧子宴的话吗? 自然是不信的。 他对太子那么恨,怎么会可能来帮殿下的人。 他若是一直天真,恐怕早就在这深宫中被人吞得连骨头都不剩了。 回去之后,朝术就用湿帕子狠狠搓洗萧子宴抚摸过的地方,皮肤都被搓得快红肿了,生怕他在自己身上留下了什么剧毒。 朝术原本想着,只要借助太子助德公公重获圣心就好,演一场苦肉戏,再拍须遛马两句,上头那位脑子不清楚的帝王还不反悔吗。 老皇帝现在可没有多少精力再去识辨可用之人了。 他已经年迈了,只要心里头有点儿上进心的都在偷偷摸摸找下家,早就将视线瞄准到了年轻的皇子们身上。 大臣们同样如此。 这事儿也好解决得很,不过是看人脉,看有无皇子帮扶罢了。 朝术又耐下性子等了两日,便去寻了李公公,反正他现在是太子殿下的人,他们是一根绳上的蚂蚱,某些胆大包天的想法完全可以直言不讳讲出来。 他把自己的想法删删减减,粉饰之后说给了李公公听,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对方:“区区浅薄见解,还望公公提点。” 李公公不似朝术所想的那样肯定他的话,而是用警告的口吻告诫他:“朝术,不可妄自揣测圣意。” 语罢,他让李公公给赶了出去,还嫌他要是无事可做的话,就多给他安排些活,免得他想东想西,成日里都在撺掇别人。 朝术不满极了,他觉得自己做得没错。 若是嫌他的主意差,可以跟他说清楚,而不是将他贬得一无是处。 他还觉得李公公裹足不前,总是这样缩手缩脚,实在是难成大器。 尤其是在知道后面德公公又恢复圣宠之后,这种不满简直达到了顶峰—— 德公公重获圣心之路,不正是和他出谋划策想的一模一样么?! 如果李明觉早就按他的想法呢,不说他自己能不能掌握更多的权力,至少又为东宫收获一员大将,彼时太子殿下的助力定会更上一层楼。 一切都是因为李明觉的胆小怕事。 朝术不胜其怒,还被他指使着去领冬日时节东宫的份例。 内务府的人不少,他是个生面孔,总管太监还嘀咕着:“往日里东宫都是安排另外一个太监安宝过来拿么,怎么换了个新的,这小胳膊小腿的,真的能搬得动吗。” 此话一出,朝术心中的怨念更深,他觉得李明觉就是在故意折腾他,又在心里祈祷着太子殿下最好快些回来,他这日子过得实在苦闷憋屈。 木炭、红烛、绸缎…… 朝术捧着回去的时候踉踉跄跄,叫旁人看了都心惊,生怕他拿不稳跌下去。 他勉强稳住了,不过到了半路却被人拦了下来,正愁满腔的怒火还没处发呢,横眉竖目就要张嘴骂人,却在对上那张脸时怔住。 “朝术公公好记性,看来你还记得奴才是四皇子身边的人。如今殿下有请,公公就跟奴才们走一趟吧。” 原本稳稳当当放在手上的物什全都滚落在地上,七零八落,无人问津。 为您提供大神 妙机 的《摘下那束高岭之花》最快更新 25. 第二十五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