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贤妻》 1、一 归来 不要将这“贤”字想得太高尚,其实追根究底就是一种不平等的付出。 ——这是莫语的感悟。 她十四岁嫁进李家,成婚那会儿,所有人都认为是她高攀了,李家尽管不甚富裕,但他们是书香门第,而她爹却是个土生土长的猎户,上数三代都是如此。 她的夫君大人原也是个读书人,因为乡里抓壮丁实在太狠,作为长子,他不得不牺牲掉自己的前途,在十五岁那年,毅然随军到北地戍边,莫语嫁进来那年,是他从军后头一次回乡探亲,因为年近二十五,家里不得不在匆忙之间给他找个媳妇。 当兵打仗的,不知哪天就会身首异处,所以尽管是书香门第,也容不得他们挑剔人家女娃儿,毕竟这世上有胆做寡妇的可没几个。 当然,莫语并不是胆大,只不过当时她急需离开娘家,已经十四了,若还像跟草干似的杵在娘家等着父兄养活,话好说,但嫂嫂们的脸色可不好看。 她向来懂事,又自小没娘,所以很懂得看人脸色度日,趁有媒人上门时,也就赶快点头应允了,不管是不是要当寡妇,总之先嫁出去再说,有了男人的女人在这世上方可立足。 没什么可怜或可悲,这只是一种生存方式。 如果这世上没有男人,女人可能会活得很好,但因为有了男人,而且是他们在主导天下,所以她们就必须学会利用工具。 莫语嫁进门三年,只在洞房花烛那晚见过丈夫一面。 可因为胆怯,她没敢偷看太多,只依稀记得他个头很高,手上很多伤疤。 那晚他并没对她做什么,一个二十四岁的大男人对一个十四岁的小女孩能做得了什么呢?尽管世人都是这么做的,但他没有,所以莫语觉得他是个好人,至少他还懂得爱护孩子不是? 在婆家的生活自然没娘家来得那般惬意,即使娘家也没多少福可享,但至少那儿有她的至亲,就算嫂嫂们看她不顺眼,但父兄终归是父兄,不会对她太过苛责。而婆家就不是了,尤其你还是一个高攀进来的人。 婆家的人口不算多,以乡里的生养水平来说,李家的子孙并不算兴旺,李政然下面有两个弟弟,政亦和政昔,还有一个妹妹欣乐。 李政亦比较争气,二十岁就考过秋闱,中了举人,更娶回了乡绅赵家的长女,那一年李家最是风光,虽然莫语也是那年嫁进李家的,不过她是年头,与年尾这场奢华的婚礼根本不能相提并论,没办法,无论从男方的才能还是女方的家世,他们夫妇都不如人家,如何作比? 李政昔就没有二哥的好才气,前年中了秀才之后便一直停步不前,而且不务正业,除了与他那些文友们开茶会、感叹如此浊世之外,还真没什么事情可做,所以近来很让婆婆头疼。 小妹欣乐到是相当安分,与莫语同岁,至今尚没有婆家,实在是婆婆认为以李家现在的家世,实不当让女儿嫁得太委屈,可在镇上挑来拣去,总没看上一个顺眼的,说起来也真是让人感慨,除了他们李家的男儿,镇上竟没半个像样的男人啊。 如此数典下来,全家似乎只有莫语的身份最低,若是再晚个一年半载,相信婆婆绝不会看上她,怎么说政然也是举人的哥哥,怎能娶个猎户的女儿当媳妇? 这么看来她让婆婆看不上确实是罪证确凿,所以她平常十分小心,连走路都拿捏好尺度,免得遭遇无妄之灾。 年前冬至时,李家长子,也就是她的夫君大人终于让人从北边带了书信回来,说是年后便要归乡了,这让婆婆又是高兴又是伤心,高兴他没死在战场上,伤心这十几年兵役坏了长子的前程,政然比政亦还聪明、懂事,若非这该死的兵役,他本来不该是现在这样。 知道婆婆最近看她不顺眼,莫语也躲得很勤快,与一个太过强势,且又没办法与她为敌的人来说,躲避是个好方法,不是谁怕谁,而是反正她已经在气了,你又何必看着她让自己也气呢?两个人中有一个不开心总比两个人都不开心要来得好一点,不是? 所以她最近嫌少与婆婆碰面。 刚拆下织机上的布,就听门丫鬟冬儿在门外喊她。 冬儿是二弟成婚那会儿买回来的,自那之后,他们也从乡下的小房子搬进了镇上这栋两进两出的大院子里,与冬儿一起进门的还有一个长工,两个婆子——举人老爷家里怎能连个下人也没有?自从下人来了之后,莫语到也清闲了不少,不必做太多家务——她那婆婆虽然强势,但更爱面子,所以尽管看不上她,也不会让她做太多有失身份的事。 “少夫人,老夫人让你赶快换身衣服,报信的来说,大公子昨天就到了县里的驿站,今天一早就往家赶,可能没多会儿就要到家了。” 2、二 入夜 由于打下手的人不多,自家女人也只好上锅台,二房刚怀上二胎,自是不会让她来闻这油烟味,欣乐怕油烟,不能掌勺,又是云英未嫁,也不能上菜,只搬了软凳在厨房外择洗些菜蔬,掌勺、帮厨的也只剩下吴氏和莫语。 好不容易做完了七八桌菜,吴氏这才能找地方坐下来。 “娘,吃点东西。”莫语准备了两样婆婆平时爱吃的小菜放到小方桌上。 吴氏看一眼媳妇儿,招手示意她一起坐下来,“你坐,我有话与你说。” 除了应声外,莫语没什么额外的表示可做。 在说话前,吴氏先打量了她好一会儿,后道:“刚才县大营里送来书信,让政然到那儿帮着训练新军,他与我说答应了,再过个十天半个月,等安顿好了,也就要过去上任了。”说罢打量一眼莫语的脸色。 莫语回视婆婆的打量,心想这定不是在问她的意见,怕是另有他意吧?只点了点头,目前她还做不了丈夫的主,而且只要有婆婆在,估计也她没做主的希望,所以除了附耳倾听外,她没什么好说的。 “二房那边已经是第二胎了,你这长房不能不急,而且政然的年纪也不小了,所以——”盯住莫语,“你得快着些。” 要多快? “我与政然说过了,他刚上任,诸事不便,不好带着你过去,所以你就留在家里。” 这又是什么意思?想让她生孩子,却又不同意她跟着丈夫,是不是有点让人为难呢? “政然是个好孩子,也懂礼,所以……你主动些。”她是担心自己儿子太好性儿,轻易不会动自个的媳妇,作为母亲,她不好跟儿子说这种事,也只能对媳妇儿旁敲侧击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吗?” 莫语低下睫毛,除了答应似乎也没别的路可寻。 “你也吃一些吧,吃完回屋里收拾收拾,这里让柳妈她们收拾就行了。” “嗯。”点头。 乍然与一个陌生人同处一室,背上的寒毛都竖了起来,其实趁丈夫没回来前,她都梳洗好了,可丈夫一进门,她就又想再去梳洗一遍,因为可以浪费时间。 隔着杉木屏风,他在里面洗澡,她在外面整理床铺,听着屏风里哗哗的水声,她连脚趾头都蜷了起来。 当人妻子这口饭不容易吃啊,家里家外,孩子长辈,更要服侍丈夫的需求,最重要的是还要让这些事情看上去有条不紊,正常运转,不能停滞,也不能过于突兀。 压抑着颤抖的欲望,以最平常的脸色和动作为他更衣——女人是天生的好戏子,因为生活所需吧。 李政然喝了不少酒,但十几年的军旅生涯,酒肉穿肠也是寻常事,所以这点酒还不至于让他醉。 进门时,他也想过夫妻之间那码事,说不想肯定是假的,尤其他的妻子还是个可人儿,但也正因为是可以光明正大为所欲为的妻子,他更不想让事情发生的太突兀,夫妻是要共度一生的,不能为了一时的欲望而让她对他产生惧怕,所以他只是像平常一样躺下休息。 作为男人,出于潜意识的保护心理,他惯性地睡到了床外侧,而一般夫妻,都是妻在外,因为方便早起做家事。 因此莫语对他睡到外侧有点意外,但既然已经这样了,也不好请他让位吧? 还好他躺下去就闭目休息了,否则她还真不知自己敢不敢脱衣裳。 一件件将衣服搭到床边的凳子上,直到身上只剩下兜衣后方才灭灯,爬进床内侧。 所谓的主动也就是这样吧?这还不够明显吗?衣服都脱成了这样。 正月的夜,冷得钻心,莫语搓着双臂,踌躇着该不该掀被子钻进去……因为他好像一点表示都没有。 等了大半天,冷到极限后,终于还是忍不住钻了进去,索性他穿着中衣入睡,两人之间不至于肌肤相粘,让她颇有些安慰。 在经过一番绷紧的紧张之后,似乎慢慢有些习惯了,何况他身上很暖,不用手炉烘烤,被子里就暖洋洋的,很舒服。 因为酒劲的驱使,李政然咳嗽了两声,她忙着要爬起身给他倒茶,不过在他发现她的意图后,阻止了,“不必起来,我不渴。” 莫语又静静躺了回去,仰脸看着帐子一会儿,方才道:“娘说相公要去县大营里任职。” 李政然微微低首,看一眼妻子的方向,“是,兵部指派的,在北军黑骑军中服过役的,回乡可以做地方大营的教官。”因为刚才阻止她起身捉了她的手来,至今忘记要松开。 “大营里……苦吗?”听人讲过,行军打仗,刀剑无眼,苦不堪言,所以很多人为了躲兵役,都逃去了外地。 “开始比较辛苦,习惯后就不觉得了。” “塞北一年到头都下雪?”自从嫁人后,她就很少出门,一来婆婆管教的严,二来她的丈夫不在身边,少出去,也少惹口业,小镇上那些婆婆妈妈的嘴都很碎,未免当她们的牙慧,少出去沾惹为妙,这天下最容易得罪的就是女人,最不能得罪的也是她们。她很少出门,所以对外面的世界比较好奇一点,尤其遥远的北国。 “不至于,不过冰雪期会维持很长时间。”她发上的馨香让他不禁往外挪了一点——他不是圣人。 “相公去过京城吧?”听婆婆说过,他去过兵部。 “去过几次。”手指不小心触到了她的皮肤——竟没穿中衣。 “真好。”男人可以到处走。 “有机会我也带你去一次。”心中判断着她没穿中衣的意思。 “真得?”她也很想出去看看,但自由这东西是建立在生存之后的,做妻子是她的生存方式,之后才能尽自己的努力获得相对的自由。 李政然忽觉有点呼吸不畅,因为心中的欲念。 莫语自然也感觉到了,她没有天真地装作不懂,只绷直了脚踝噤口不言。 她对他不讨厌,他长得很好,也有温暖的笑容,她很欣慰自己能做这个男人的妻子,贞洁那东西不是不珍贵,本就是用来被丈夫夺走的,即便心有失落,但也不至于让她太过反抗。 傍着黑暗赠予的胆量,李政然翻过身,趴到妻子身子上……说话好像有点多余,所以他什么也没说,只低头吻了下去,不管是耳朵还是颈子…… 他是个男人,也只是个男人。 洞房花烛其实是件野蛮的事,只是这一天的男人被允许野蛮。 可就在事情正要开始时,忽传来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大公子,快些起身,衙门来人了。” 李政然从妻子的颈子上抬起头,眉毛微蹙,不只是因为欲望无以宣泄,还有对“官兵”二字的踌躇。从妻子身上退开,坐起身。 莫语也慌忙爬起来,寻了火折打亮,丝毫没在意自己只穿着兜衣,这年头,平民百姓最怕的不是灾荒,而是“衙门”二字。 “我这就过去。”李政然赤脚跨下床,随手拿来衣袍穿上,在看到妻子也慌忙着装后,轻道:“你不必出来,我过去看看。” 莫语将长发拨出衣领,伸手帮丈夫一起着装。 李政然出门后眉毛才紧蹙,在妻子面前他不好太过严肃,怕吓着她,这大半夜的,衙门突然来人,定不是什么好事。 穿过院门来到中庭,三个官军打扮的中年人正站在厅里,见李政然一进门,忙过来行礼道:“可是李政然李卫戍?” 李政然在军中任过执戟卫戍长,那也是军衔。 “是我,三位?” 三人之中年纪最大的那个,兵服袖子上缝着两圈花结的——这是齐国地方军的军衔,这人应该算是个小领头,“在下康启,历城县军副统领。” “康大人,请坐。”李政然顺手邀他入座,“不知深夜来访,可是有什么紧急?” “是,下午刚接到的紧急军令,东北胡人犯境,我们历城县军三月调防至岭北,护阵中军!” 李政然点点头,胡人犯境不是一两次,这些都是正常调防,没什么可担心的,“算是正常调防。” 康启惭笑一下,“李卫戍是黑骑军精锐,自然见识过大战,我们这种小地方的官营没打过什么仗,所以——”心里没底,且官兵们一听说要去打胡人,都吓得不轻,这偏僻小地方,何时见识过大战场面!以为胡人都是吃人的虎狼。 李政然颔首,明白了康启的意思,“北地驻扎着备防军,而且黑骑军也会随时出击,中军只是在后方防备,护守京畿,所以护阵中军应该没什么仗可打。”连中军都找不到仗打,护阵的就更见不到战场了。 康启一听这话忍不住松口气,接到调令时,他的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还以为就要去赴死了呢,“兵部有明文,黑骑军服役后可以入乡军做教官,听说李卫戍已经接了任命,不知何时能来?” 李政然笑笑,“待家中安排好就会赴任。” “在下回去就派几个人过来,李卫戍有什么忙不过来的,交给他们就行。”这样他也能快点去,有他这个黑骑军的执戟长在,他们心里也有个底啊。 “不必了,都是些家中琐事,我会尽快安排好。” “那就好,那就好。” …… 如此一番折腾,李宅的人基本都被惊醒,以为出了什么大事。 “没什么事,他们只是巡视路过而已。”军中的事家里人都不懂,李政然也不想讲太多,越不懂越容易瞎想,所以随便找个理由敷衍过去也就行了。 一家人这才放下心来,各自回屋。 李政然回屋时,妻子正在做针线——反正怎么等都是等,不如找点事做,这样还比较不会瞎想。 “没什么大事,几个同僚路过。”伸展胳膊,方便妻子更衣。 莫语没问什么,只点点头。 “明天回一趟甲山吧?”上床时他如此说一句。 莫语放衣服的手微微顿一下,因为甲山是她的娘家,“相公先忙正事要紧。” “上次回来时比较匆忙,礼数未能尽到,回去一趟比较要紧。”娶妻三年才回门,着实有点说不过去。 *** 因为一场虚惊,这一夜也就什么都没发生。 隔日一早,莫语自认为已经醒得很早,殊不知一睁眼却见丈夫正在穿衣服,窗外还是黑蒙蒙的。 虽没过过夫妻生活,但那两个小叔子似乎都没有这么早起的习惯,往日早饭做好了,还要等好一会儿才能凑齐人开饭,想不到她家这相公起得这么早。 兴许是因为昨夜的那点亲密吧,两人之间不再像刚昨日那般生疏,递衣服不小心碰触到,也不再会手足无措。 “政昔可有接到秋闱的通知?”接过妻子递来的布巾擦完脸后,低问一声,去年母亲在家书中说三弟生了一场病,所以错过了报名甄选,而每年新年前都会有次年的甄选报名,昨晚因为来了太多人,他没机会问三弟,想来这些事妻子也该知道的,也是随口问问她。 莫语抬头看一眼丈夫,说不知道似乎有点说不过去,甄选中了都会敲锣打鼓送喜讯来,所以她只好实说,“没听见消息。”事实上小叔子这两年一直闲散的很,常常出外,很少在家,一直没怎么认真读书,婆婆为此颇有些着急。 李政然拧一把布巾,平静的脸上看不出情绪,看来那小子还真是混得很厉害,母亲在家信中对三弟颇有些微词——她是极疼这个幼子的,能让她生出微词来,已经能够说明问题,看来他得好好找三弟谈谈了。 虽然十多年不在家中,但因为李父向来温和,长兄如父,自小都是李政然管教两个弟弟多一点。政亦自小就刻苦,没什么可说的,唯独政昔自幼被吴氏惯坏,上次考中秀才就是因为李政然回来奔丧那趟的结果,只待大哥一走,李政昔便再次变回了无人管教的状态,所以才混了这么两年都不曾参加秋闱。 莫语并不知道丈夫在家还有管教弟妹的职责,所以在得知李政昔被狠狠揍过一顿后,暗自咬唇自责——不会是她害小叔子被揍的吧? “政然啊,你的手也太重了一点。”吴氏在给长子准备回门礼时,随口责备他一句,政昔虽顽皮了点,但也不至于把他揍成那样,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看着就让人心疼。 “母亲以后少给他些银子。”那小子就因为手头太阔绰,才会不识饥饱,与那些游手好闲的人来往过密,而丢了学业。 “也没给他多少。”在管教儿女这方面,吴氏比较依仗长子,毕竟都长大了,她这母亲打不到,管不到的,何况丈夫去世时也将全家人托付给了长子。 李政然伸手将妻子扶进马车,莫语向婆婆道声别才放下车帘。 “天冷,母亲回屋去吧,晚饭不必等我们了。”多半是在岳丈家用过再回来。 吴氏点头。 马车出门之后,吴氏才转身回屋,正巧碰上二儿媳,“天冷,你带着身子,别冻到了。” 赵絮嫣将视线从远去的马车上调到婆婆身上,浅笑一下,“大哥回门还真是隆重。”瞧那马车上装得大包小包的。 这李宅是政亦在撑着,拿别人的东西送人情,到还真不客气。 吴氏暗叹一声,大儿媳的出身太低让她不悦,这二儿媳的出身不错,却也极爱管事,有时候连她这婆婆的面子都不给,“你大哥在军中的饷俸不少,头一次回门,自然不能太没礼数了。”虽然她也觉得带得有点多。 “是嘛,我还当军中俸禄不多呢。” 吴氏淡道:“说是立了几次军功,奖赏不少,昨晚还给了我一万多的银子做家用,想来是还能过日子吧。”政然突然一下子给了她这么多钱,连她都吃惊,顺道也觉得有了仰仗,自家儿子的钱,花的不必看别人脸色,说出来也阴给这二媳妇听听,别以为拿点钱出来就冤枉冤屈的。 一万多?赵絮嫣暗道她这婆婆要面子的很,许是只给了几百两,她到也能说出来糊弄人。她想分家很久了,既然如今大伯也回来了,干脆找个时间把话说清楚,政亦就快要往阳县赴任去了,总不能一家人还跟着他们去吧? 看来李政然回来并没有让一切更简单啊。 3、三 花烛 李政然并非头一次见岳丈,成婚时他们都见过,当时因为父亲“五七”的事太繁琐,军假又短,他只是简单拜过,匆忙之间礼数不太周道,不过到也给了小舅子和两个大舅哥的孩子们一些见面礼。 他并不知道那见面礼挽救了莫家的分家之苦。 毕竟嘛,有这么一个大方的妹婿,分了家,倘若往后有什么好处,定是给了老三,因为只有老三跟着莫父过。 莫家虽是猎户,可男人们看上去都不是什么粗壮的人,只有莫父看上去高蛮一些,不过那也只是外表,他实在是个毫无脾气的人。 昨日就听去镇上的人说他家女婿回来了,今天一大早,那边就让人捎来口信,说是晌午就到。一家人忙里忙外,打扫好庭院,宰好野味,烫上烧酒,莫父坐在大门口等着,莫家小弟则放哨放到了村外。 近晌午时,马车终于是到了村口。 莫家小弟莫骏只有十五岁,仍是个孩子的性儿,也正是崇拜英雄的年纪,全七番镇数不出来一个比他家姐夫值得尊敬的大丈夫了,他尤其崇拜他。 一见到姐姐的马车就滋溜爬了上去,与自家姐姐没什么可寒暄的,只叫过一声后,便忙着跟姐夫东扯西扯。 甲山靠山,村里人以种田为生,平时不忙活也会进山套些野味,当然,都是些野兔野鸭什么的,真正能打猎的也只有莫家人,莫父好脾性,谁家有个婚丧嫁娶的,鱼肉不够,跟他说上一句,保准不带拒绝的,免费赠送野味,还顺带给人送到家门口,所以在村子里颇有些威望,即使莫家是单门独户,平时也没什么人敢轻易欺负,怕惹众怒嘛。 ——乐善好施也是一件有收益的事,当然,前提是你没有等价交换的意识。 村里人没见过几辆像样的马车,尤其这种高头大马,沿街蹲墙根的男人和围成圈拨豆、磕牙的女人们都望了过来,虽不认识李政然,但认识莫骏和莫语——进了村子后,莫语特地从马车里坐到了车外,见乡里不适合躲起来,那很没礼貌。 乡村里的人比较热络,东一个,西一个的,都会过来扯几句,索性莫父过来接车,他们才不至于被拉到别人家喝茶。 一进院子,莫家人都围了过来,帮忙卸完车后,李政然请岳丈坐下,与他行翁婿之礼。 “别别别,你是官家人,不能给我跪,快起来。”莫父要过来扶,却被李政然摁了回去。 李政然是真心尊敬这位老泰山,因为岳丈与他的父亲很像,虽看上去颇有威严,却都是极没脾气的人,随和的让人尊敬。 莫家两个哥哥都是比较消瘦的人,个头不算矮,但细瘦,看上去不像猎户,也都不是多话的人,到是两个嫂嫂比较能说。 “匆忙之间,不能细心准备,还请爹和兄长们见谅。”李政然指的是马车上的礼物。 “已经够多了,家中什么也不缺,你能过来就好。”莫父拉女婿到屋子里聊天去了,两个儿子陪同。 院子里只余莫语分放礼物。 莫家大嫂摸一下小姑子身上的缎袄,啧啧两声,女人做成这样才算女人啊,“宁儿,要不说你八字好呢,嫁了这么好一户人家。” 二嫂也跟着点头,“听隔壁老汪家赶集回来说,妹婿要到县里当官去了?” 莫语把东西递给小弟放到地上,“不是什么官,只是到县大营里做教官。” “那可是大官了。”大嫂惊叹。 对平民百姓来说,只要在官府做事的,那就是官。 莫语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虚荣吹嘘只有两种结果,一种是被人看穿后笑话,另一种是惹来无尽的攀交,而攀交的结果就是不停地有人找上门来要帮忙。这两种结果她都不想要,所以干脆打住。 “这些是给哥哥嫂嫂的。”示意地上两份落成小山的礼盒,顺利把嫂嫂们的视线引开。 给两位兄长家的礼物一模一样,没有因人而异,因为因人而异会产生差别,而差别会制造矛盾。 “谁家的回门礼给这么多啊。”立即打开看显得太势力,反正都是自家的了,还怕没时间看嘛,莫大嫂没搭理地上的礼盒,伸手拉过小姑子,“我跟你说,给娘家的东西别都摆在面子上,回头婆婆那边会不高兴的,你这傻丫头。” “就是,咱们家与你婆婆那边悬差太大,别太让他们瞧不起,不然你往后的日子不好过。”二嫂也给与良心的建议。 莫语清楚她们说得是真心话,也是真心建议她,毕竟她是她们的小姑子,无论从哪方面讲,她们都不会害她。再说害她也无利可图不是? 有时候不能把一些事情分得太清楚,想得太明白,否则这世上就没有什么亲疏之情,任何东西都是因为有价值才会存在。 莫家嫂嫂们也只是在为她们自己的家着想而已。 “我知道。”安抚一下两个嫂嫂,她与嫂嫂们的关系其实不错,做姑娘时,两家的衣物鞋帽都是她一个人在做,出嫁后,但凡见面,她有什么能给的,也从不吝啬,如果说靠财物能维系好姑嫂关系,她很乐意这么做,因为她也需要从她们那儿得到一些东西,至少她们对父亲和小弟很不错。 她不是什么都不在乎,只不过底线比较低,一旦她们一而再再而三地碰触到她的底线后,她也会反击,至于怎么反击,相信两个嫂嫂也见识过,所以很懂得与她的相处方式。 “大嫂二嫂,二哥问什么时候可以开饭了。”莫骏过来问。 “呦,我锅里还蹲着鱼呐。”莫大嫂紧张地往厨房跑。 莫语也要跟过去,却被二嫂抓住衣袖,“你就别去了,当心沾到衣服上,这么白的缎子,弄脏了可不好,我和大嫂两个人就够了。” 莫语只好跟小弟把父亲这边的礼物送到屋里。 男人们在外间聊,她跟小弟在里屋拆卸礼盒,并顺手从礼盒里拿出一包酱牛肉递给小弟,“路过铺子时,特地给你买的。” 莫骏抱着酱牛肉一屁股坐到床上,吃去了。 莫语则将一件件礼物整理好放到床头的长柜里,并拿出给弟弟做得新衣服,在他身上比照。 “二姐,你也要跟姐夫到县里去?” “我不去。” “你不跟姐夫住一起?” “他那边是军营,不能住女人。” 莫骏倏得凑到二姐跟前,“二姐,你能不能跟姐夫说说,让他带我去从军?”他也想像姐夫那般威风。 “爹不会同意的。”好不容易躲过了兵役,怎么可能让他去从军! “只要姐夫开口,爹一定同意。” “那你自己去跟你姐夫说,看他怎么回你。” “宁儿、骏儿,出来吃饭了。”莫父习惯性叫了小女儿和小儿子的乳名。 这是李政然头一次听妻子的乳名,所以妻子出来后,他忍不住看了她一眼。 莫语清楚他在看自己,只是当做没看见,因为不知道用什么表情去迎合他。 “两位嫂嫂也坐。”李政然起身邀请两位嫂子,礼数很周道。 两位莫家嫂嫂赶紧摆手,虽是乡下人,但规矩还是懂的,客人在,哪里容得女人入座,莫语嫁出去了,而且头次回门,算客人,所以才让她出来,“妹夫只管吃,我们厨房里还炖着肉,不急。” 嫂嫂们不上桌,莫语也不好去坐,“我给丽芙他们做了衣裳,嫂子你们进来看看行不行。”说罢已经转进去了,无需再跟众人推让。 两个嫂嫂也掀帘子跟进了里屋。 大嫂坐到她身旁,二嫂则坐到了床边的长凳上。 “宁儿——”大嫂将声音压得很低,“我听说你家那老二又有了?” 莫语边拆包袱,边点头。 二嫂也凑过来,“你得快着点,她头一胎生了个女娃,这第二胎不知是男是女,若生个男孩,你就更晚一步了,别管家道怎么样,男人使不使得上劲,先生个儿子要紧,我瞧妹夫是个好脾气,你的日子定也好过一些,不过若没个儿子撑场面,你那婆婆跟武太后似的,说不准会做出什么,正瞧不上咱家呢,万一在儿子面前叨咕叨咕,娶个小的回去,还有你的好日子嘛。” 莫语暗道,他那夫君大人虽是好性儿,不过看上去不是那么容易被叨咕的人,即使强势如婆婆,似乎也没有强来压他,不然也就不会放任他把小叔子揍成那样了,“我明白的。”接受嫂子们的好意。 大嫂仔细瞅瞅她,“咱家宁儿长得也不比谁差,比那二房强多了,不过她命好,会投胎。”谁不向着自家人。 …… 叽叽咕咕了好一会儿,女人嘛,闲磕牙是种游戏,更是种乐趣。 莫语虽说不上几句,但她喜欢听,从一堆添油加醋的闲话中判断某个人或某件事的真实是件颇有趣的事。 直待日落西山,莫语才有机会与父亲单独说上几句话,还是趁他们去套车后。 “我瞧这女婿是个好孩子,往后你得好好服侍,咱们高攀了人家,但不能让人家说出闲话来,你在婆家可得听话点,婆媳、妯娌间磕磕碰碰的小事,该吃亏的时候就吃点,只要不打不骂,别的都不是什么大事。” “记下了,爹你也多注意点,年纪大了,别老往山里去。”从袖袋里取了张银票,“这个你留着。” 莫父蹙眉,“你这丫头,刚教完,你就反诳,偷偷往娘家送银子,给人知道了不是落话柄嘛,我不要!” “这是政然让我给您的,他说这几年一直不在家,中秋、新年的都没来行礼,算补上一份心意。”确实是丈夫给的。 “你们小夫妻花销大,自己留着吧,我没地方用到钱。”连银票这东西都是头一次见。 “收下吧,不然他还要给,让来让去的,让别人看了不好。”他们小两口是考虑这钱可以留给小弟娶媳妇用,若给大嫂二嫂看到了,也必是要分的。 莫父仍是坚决不要,莫语急着给他塞到了柜子里,扬长而去。 直待晚上睡觉前莫父才找出来看,是张五百两的面额——那小子还真是大方,比三年前的财礼多出好多,可这东西怎么用? *** 李政然夫妇刚进家门便碰上了二弟政亦,他刚从阳县回来。 李政亦小兄长两岁,个头矮那么一点,也文质一点,自从有了功名经常在官场上行走后,眉宇间多了点傲气,不过在长兄面前,到也会刻意收敛一些。 兄弟俩三年没见,自然有很多话聊,尤其李政然是从京城那边回来的,李政亦心思在官场上,自然想多了解些京城的态势,兄弟俩直聊到后半夜才罢。 李政然回屋时,莫语刚放下头发,可见一直等着他。 见他回来,起身打算倒茶。 李政然阻止道:“不用忙了。” 莫语见丈夫的脸色有点严肃,暗道不会与二弟有什么争执吧? 李政然弯身坐到床侧,心思还在二弟身上,听谈吐,政亦似乎已经熟悉了官场来往,而且看上去很是如鱼得水,这本也没什么错,只是有些急功近利,但如今他成家立业了,很多话不好再像以前一样说出口,所以今晚他听得比较多一点。 莫语见他一副有事要想的样子,也没有多问,替他更衣后便爬到了床上。 隔了好半天,李政然才回过神来,发现妻子就坐在身边,正在松开松散的发辫。 那画面……就像在军中听同僚们闲来无趣开得玩笑一样,确实令人心弛。三年前听闻他回家成了亲,好些同僚都很羡慕,黑骑军是支年轻的队伍,基本都是年轻人,年轻男人精力旺盛,多得是些浑缎子,没有肉吃,想想肉味也好,所以闲下来,总是爱构想,平时征战看见胡人女人都会念上半天,更别说关内水灵水秀的女人了。 他不是没有冲动,只是比较善于控制,一个不能控制自己的人,尤其男人,会惹来相当大的麻烦。 但控制也要分场合,比如现在,他没道理再控制不是?若这么一直控制下去,他们夫妻怕是有的等了。 而且最要命的,岳丈今天特别给他喝了鹿茸泡过的烧酒,说是补身体的,想来补得不只是身体……虽说有那份心,可看着妻子那纯良的眼神,他实在不知该如何下手。 好在妻子弯身替他掖被子,看不到她的脸比较容易有所动作…… 被从背后搂住时,莫语差点习惯性去挣脱,不过想到好像不该挣,便动也不敢动的维持着原来的姿势,只觉全身的鸡皮疙瘩都蹦了起来…… 没有语言,也没有任何交流,几乎在身体相接的刹那,李政然便不再尴尬,手像有自己意识般从她的腰上缓缓上移,直至移到它们该待的地方……女人的身体很软,软的不可思议。 莫语好想提醒他灭灯,可……他看上去没什么空的样子。 在两人急促的呼吸声里,她终于被安置到了床上。 她没能用手捂住眼睛,甚至没有闭上眼,因为他不让。 李政然是希望妻子不是用逃避来面对夫妻间的这种事,因为这种事以后会经常发生,逃避不了…… 灯仍亮着,因为帐链垂着,只能看到满室的清辉,以及床帐的微微颤动。 成亲三年,洞房花烛终于是落到了实处。 伴着细微的喘息声……小两口开始努力熟悉彼此。 *** 许是昨夜太过放肆,今早醒得有些迟了,一睁开眼,窗外已可以见到天光,丈夫就在她脸前,或者该说她就在他的怀里。 他看上去像是早醒了,不过没起身,因为胳膊被她压着。 “你……早醒了?”默默从他的胳膊上爬起身,却发现自己身上还光溜溜的,慌忙在被子底下摸找衣服——为了省事,他们昨晚都把中衣退到了被子里,最后也就忘记翻出来。 “不用急,天色还早。”李政然也坐起身,结实、纠结的胸膛和背脊上赫然散布着大大小小的伤疤,可见经历斐然。 她先摸到的是他的中衣,在她的身子底下,却已经沾上了点点血迹,怕被他看到,赶忙再塞进被子里。 李政然自然看到了她的羞窘,倚着床头柜轻笑,“天冷,你先穿好再找给我。” 莫语背对着他,快速披好中衣,然后转身爬到床头柜里找他的衣服,因为她胸脯就在他的脸前,风光无限好,所以忍不住伸手将她搂了过来。 ——在经过了昨夜的事后,两人之间的陌生好像消退了一大截。 “大公子,老夫人问您今日可要去县城里拜会舅老爷?”不识相的敲门声打断了小夫妻间的亲密。 莫语差点没被这敲门声吓死,像做了错事的孩子被抓到一般,慌忙想推开他——这世道说,大白天与丈夫勾勾搭搭就是淫/荡。 不过李政然没松手,反正门关着也没人看到,反倒是她的莫名紧张可能会让她跌下床,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莫语只得紧张的搂紧丈夫的脖子…… “套马车吧,我带老夫人和少夫人一起过去。”李政然对门外道,因见妻子紧张地不敢动,故意在她腰上捏一下——他挺喜欢看她惊慌失措的样子,颇有意思。 莫语忍不住轻捶一下他的肩膀,这人……在好脾性之外也有很番的一面。 4、四 地痞 李政然本是打算先回老家拜会一下同宗的长辈,不过吴氏却执意要先去兄长那儿,拗不过去,结果全家一起往县城去。 吴氏是想政亦、政昔也好久没去看望舅舅了,上次到县城,听嫂子那话里话外,颇有些不快,李家早年清苦,兄长帮过他们两次,如今儿子们出息了,自然也得涌泉相报——这是吴家老嫂子的话音。 因为路远,一岁半的长孙女李映蓉给送去了赵家,其他的七口人分坐两辆马车和三匹马,真可谓隆重。 赵絮嫣本该跟婆婆一起坐前面的马车,那辆更宽敞一些,也少颠簸,不过她不愿意,委身进了后面这辆,与莫语一起——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在一致面对婆婆时,媳妇们自然就是同一个阵营的了,尤其在有分歧的时候。 赵絮嫣是不愿进城拜会舅老爷的,不但她,就是政亦、政昔也不愿去,那舅舅说话腔腔调调的,三句话不离恩啊,情的,就像李家有今天是他一个人的功劳一样,时不时还会用长辈的姿态压人,不是让政亦出面做这个,就是让政昔出面帮那个,把外甥当小工子使唤,那舅妈更是精细,不知从婆婆那儿抠了多少银子去,全家愿意去的人恐怕也只有婆婆了,每次还都要拉上儿女——招摇也得看人不是?像舅舅那家人,在他们面前招摇只会招来无穷麻烦。 “大嫂,你想去舅舅家?”赵絮嫣一心想把莫语拉到鄙视舅舅和婆婆的阵营里去,争取妯娌俩同仇敌忾,大肆骂一番吴家人。 莫语知道她不开心,每次被婆婆拉去舅舅家一次,回来后都是好几天不开脸,也清楚她想得到自己的同仇敌忾,不过她不想骂一个不曾让自己生气的人——因为至今为止,她只见过舅舅、舅妈一次,还是在二弟和二弟媳成婚的那次,因为她的出身不够耀眼,无可炫耀,婆婆不曾带她去过舅舅家,“我是没去过的。”相信这话会让弟媳高兴一点吧? 赵絮嫣清两下嗓子,心想也对,麻烦也是照人身份来的,全家恐怕也只有她会犯这种愁了吧?“没去过才好呢,你是不知道那舅舅、舅妈有多爱吹嘘,在翁家当个西席,就像做了朝廷大员一样,动不动就说跟哪个省里的大官熟悉,还要给我们政亦介绍他们!如果看一眼就能说认识,我们政亦还认识宰相呢!” 莫语忍不住笑了下,因为赵絮嫣的表情实在可爱,平时见她都是傲气千条的,难得今天也有这么孩子气的神情。 见她笑,赵絮嫣以为她在笑舅舅、舅妈,也一起笑了出来,“今天到那儿你就看吧,保证舅舅第一句话就是说他最近见了什么官!” 妯娌俩因各自的笑点都笑得很开心,一直不怎么说话的两人像是突然间熟悉了很多——有时说闲话确实可以增进女人间的友谊。 马车在她们谈笑间倏然停下—— “两位少夫人,老夫人说要去买点东西。”赵絮嫣的丫鬟容嬉在车驾上禀告。 赵絮嫣撅嘴,朝莫语道:“定是又去买绸子了,舅妈说她喜欢这儿的绸子,谁不喜欢,‘大通’的绸缎贵的要命,县里那些有钱人家的小姐、媳妇们都穿他家的绸子,舅妈还真会挑,每次都指定这家。”直起腰,抚摸一下微凸的肚子,“我得下去走走。” 她挺着肚子要下去,莫语也不好不陪着,挑开帘子,与容嬉一道扶她下车。 这里是六番镇,靠近运河,是农商汇聚之地,也是历城县最大的一个镇,车水马龙,比县城小不了多少。 李家的马车就停在“大通绸铺”的店外,吴氏和小女儿带着一个丫鬟和两个婆子进店去了,三个儿子则下马停在一边,见赵絮嫣下车来,李政亦将马缰扔给三弟,想过来看看妻子可受得了沿途的颠簸,不想人还没走到妻子跟前,就被一个灰衣年轻人撞了个趔趄。 “怎么走路的!长眼睛了没?”那灰衣年轻人恶人先告状,腆着胸脯,推一把李政亦,眉毛倒竖,满眼邪横,一看就知道是地痞小混混。 “这位小哥——”李政亦很客气,不过也很快被打断。 “别他娘的小哥、大哥的,叫祖宗也没用,快点,拿钱,我要去看大夫!” 李政昔最是冲动,扔了马缰便要冲过去,却被大哥给抓住了腕子——示意他看看一旁围上来的七八个同伙。 这些人一看就知道是做什么营生的,所谓的地痞流氓就是他们。 “带着女眷呢,别乱来。”李政然对小弟轻道。 李政亦也打算息事宁人,老老小小的,妻子还大着肚子,再说君子动口不动手,“好。”答应的很爽快,自袖袋里取了十两一锭的银子递过去,却被那年轻人一巴掌打在了地上,“打发谁呢!你虎爷我像要饭的吗?”展示一下自己的穿着。 李政亦哼笑一下,随即将袖袋里的钱袋全部取出,“这够了吗?” “你刚才‘哼’谁呢?”年轻人把钱袋再次拍落地上,掳袖子打算动手,他身后的七八个人也都摩拳擦掌。 李政然松开小弟的手腕,缓缓走向莫语,凑近妻子的耳侧道:“跟弟妹到店里去。” 莫语看着他炯炯有神的眼睛,乍然了解了他的意图,抓起赵絮嫣就往店里走,赵絮嫣却担心自个的丈夫,她家男人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读书人啊——不过莫语的动作实在太快,她仍是被拽到了店内。 李政然回过身,看一眼二弟,勾唇笑一下,然后什么也没说,一个抬脚,另一个出拳——既然已经被欺负成了这样,还有什么可说的?打嘛! 李政昔咬牙——又被大哥、二哥抢了先,从小到大他们打架从不事先跟他说一声!一撩袍子,脚就出去了…… 李政然从军十二年,与胡人对阵十年,对付这几个小地痞自然是不成问题,即使他们拿着大棒、砍刀,他丝毫没被沾到,到是政亦、政昔被捶了那么一两下。 政亦的手背被甩了道长长的红淤,政昔轻甩着手臂,可见也被沾到了。 李政然的脚在那灰衣年轻人的鼻子前半寸远的地方停驻,“够了吗?”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当然是够了!年轻人点头如捣蒜,不过心里仍是屡教不改地想:要赶紧多招些兄弟来,招他三四十,非打得这三个小子求爹爹告奶奶不可! “怎么了?怎么了!”两名带刀的巡街衙役拨开人群进来,一见蜷缩在地上的人,不禁暗喜,这王虎刚打败秦立,成为六番镇的小霸王,连他们都得跟他们套好关系,免得被揍,想不到今天却被人收拾成了这样!该! 年长的衙役抬头瞧一眼刚放下脚的李政然,“喝!是李大公子啊!” 李政然抬眼,认出了说话的人,是老家同村的王崖,按辈分他们该叫叔叔,于是勾唇淡笑:“原来王叔到六番镇当差来了。” “咳,混口饭吃呗,怎么着?兵役服完了?”跳过几个小混混,来到李政然跟前。 “是。”李政然拱手,是长辈自然要行礼。 王崖乐不可支,这小子自小就有规矩,一点都没变,回头对地上的王虎道:“虎老弟,你今天栽在他手里不算冤枉,这李大公子可是黑骑军的执戟卫戍长,莫说你们这几个,就是再来二三十个也不够他动手的!今天没要你们几条胳膊腿的,那是他手下留情了。” 王虎在听到“黑骑军”后就软了,赶紧爬跪起来,拱手拜道:“谢李卫戍赐教!” 李政然不大想扬这种名,扬这种名意味着会有麻烦上门,摆手道:“你们走吧,下次注意就行。”欺负人也是要有个度的。 王崖还想再说上几句,毕竟难得有教训王虎的时候,无奈吴氏携女儿、儿媳出得店来,她是最忌讳儿子们动手打架的,因为那显得很粗鲁。 作为老乡亲,王崖自然知道这吴氏傲气千条,原先在一个村里住着都不爱搭理他们,如今儿子做了举人老爷,更有道理不理人了,他也不乐意找那个不自在,忙对李政然道:“大公子先忙,我带这帮小子回衙门。”与李政然拱手后,吆喝着王虎等人跟他走。 在转过两条巷子后,王崖赶紧将绑缚王虎等人的绳索解了下来,叹道:“虎老弟,你惹谁不行,偏去惹他们,今天这顿怕是白打了。” 王虎揉着嘴角的淤青,没有先责怪这老头绑他的罪,到是先问:“刚才那人什么来头?真是黑骑军的?” “可不,那李政然十五岁就入了伍,十七岁进了黑骑军,在北面戍边十几年,也就是他脾气好,要是照着打胡人的架势,你再来三十个也不够数啊,何况打了也是白打,那旁边矮一点的,穿青缎的那个是他二弟,人家是秋闱的举人,再过两年考上贡生、进士,那就是朝廷里的大员,你家姐夫虽是六番镇的长公子,也拗不过他家啊,你说你找谁不好,偏偏赖上他们。” 王虎叹气,知道自己是惹错了人,刚才他也是瞧这家子浩浩荡荡的,那老太太看人又仰脖子仰脸的,心中不服,在这六番镇上,除了他姐夫,谁能比他更横,结果撞到了这家人手里,“王老哥,你与刚才那个李卫戍认识?” 嚯,这就改成“王老哥”了,王崖忍不住有些高兴,能让这王虎叫哥的,六番镇还真没几个,“我老家与他们一个村的,那政然最是敬重长辈,这才叫我一声‘王叔’。” 王虎拉过王崖,“老哥,你能不能给我介绍介绍?我想与他结交。” 这……说行吧,好像有点吹牛,说不行吧,又担心这王虎翻脸,“等我回老家,路过七番镇时,与你说说看。”反正他最近是不会回去。 “你什么时候回去?”王虎是巴上他了……黑骑军卫戍长呐,说出去都威风! *** 李政然也是第一次在家人面前露身手,虽然母亲不大高兴,不过两个弟弟到是很兴奋。 未免弟弟们太兴奋影响到母亲,他刻意躲过他们,到后面来扶妻子上车——母亲担心刚才那场惊险争斗吓着赵絮嫣,让她到前面坐去了,后面的小马车上只剩莫语一个人。 “没伤到吧?”趁上车的空档,莫语低问一句丈夫,虽说他的动作很利落,也很好看,可毕竟刀棍无眼。 “没有。”李政然笑笑,若这几个混混都能沾到他的身,他也不会有命活到今天。 上车错身时,夫妻俩靠得很近,近到他的唇几乎沾到她的发鬓,而他却也故意俯一下身,状似无意,让唇沾上——外人也看不到什么异样。 莫语不禁捂住被他的唇沾到的地方,仰头看他,这人……真是很没规矩呢。 李政然笑得愉快,他自然明白妻子那惊讶的神色中带着微吓和薄责,他并非没规矩的人,只是觉得……好玩,或者该说忍不住,因为昨晚的场景至今还弥漫在他的脑子里,挥之不去。 “政然?”是吴氏的声音。 夫妻俩倏然看向前面,吴氏正伸出头看向这边—— 莫语暗衬刚才的没规矩有没有被婆婆看到? “天色不早了,该走了。”吴氏略带冷峻的眼神扫一眼莫语。 ——看来定是看到了呢。 可不?吴氏现在很不高兴,因为一向规矩懂事的长子居然会做出这种举动来,都是那丫头长得一张勾魂脸,看来真得多教教她什么叫规矩,别把乡野的不安分带到李家来! 李政然到没什么自觉,一来他不觉得外人有觉察到,因为刚才的动作实在太自然、太隐晦,而且他也不了解女人的眼睛向来敏锐。二来他觉得这没什么,夫妻之间一点点的亲昵也属正常,何况他们还是新婚,而且他刚从苦行僧般的黑骑营里放出来,偶尔有点放肆也情有可原——至少他自己是可以原谅的。 “到那儿还要半天的时间,累就睡一会儿。”临走前交代莫语一句,知道她昨晚被他折腾的不轻,又是初经人事,身上总不是太舒服。 “知道的,你——快走吧。”莫语匆忙放下帘子,为躲羞,也为思考婆婆会怎么教训她。 直到李政然跨上马背,吴氏仍瞅着他。 “母亲?”李政然以为母亲还有什么话要交代。 “没事,走吧。”吴氏无来由的生出一股气闷,她的儿子呢,尤其还是一向孝顺、懂事的长子,怎么会一下子变成这样?! 呵,全天下的媳妇儿都是狐狸精。 婆婆与媳妇之间的唯一矛盾就是——那到底该是婆婆的儿子,还是媳妇的丈夫? 一个是幼时的唯一,一个是成人后的伴侣,所以说罪魁祸首就是时间,是它让问题复杂化了。 5、五 旧约 李家人进门时,太阳已经西落,吴家舅母率众下人亲自出来相迎,看这架势,不像是普通的亲戚造访,规格不低呢。 “大嫂。”吴氏握住吴家舅母孙氏的手,微微福身,她身后的一众子女也都向舅母打招呼。 孙氏没来得及点头,就闻自家女儿一声浅呼,“大表哥!” 吴家有两子一女,两子都已成婚,不过一个在阳县开茶叶铺,一个在六番镇的卢员外那儿做西席,都不在身边,唯剩一个女儿,丧夫两年多,据说婆家对她不太好,一年十二个月有十一个月是在娘家度过的,除了是表亲,她还有另一个身份——她曾是李政然的未婚妻。当年因为李政然弃了学业到塞北戍边,舅舅和舅母苦劝他不听,一气之下,舅舅便毁了婚——其实不只是一气之下那么简单,谁心里都明白原因,李家本就困难,若非李政然当年学业优秀,很有希望中举,吴家也是不愿意结亲的,谁想让自家女儿去受罪?后来李政然弃学从戎,自然是连一点希望都没了,而且生死未卜,与他结亲就是等着做望门寡,所以趁生气的当口,舅舅也就干脆了结了这桩婚事。 想不到如今…… 唉,要不说时运呢,因为有时,所以才运气。 李政然站在家人的最后方,刚把马缰绳递给小厮,就被表妹月兮的喊住,笑笑,“表妹也在啊。” 吴月兮算是个才女,相貌也不差,但过于瘦削,尤其在经历丧夫之痛后,更显出几分瘦弱。 李家兄妹自然知道大哥与表姐那个婚约,就因为舅舅悔了婚,才让他们几个看不惯舅舅,满口的仁义道德,碰到攸关利益的事,还不是能闪多远是多远,也只是普通人而已,是普通人就别动辄教训别人,他们忍耐他一次次的聆讯,不过是看在母亲的面子上没办法而已。 其实吴氏时不时跟大嫂攀比,也是因为当年的不服气,想让他们看看没了他们,她的儿女照样能出人头地。 人就是这样,你笑笑我,我笑笑你,琐琐碎碎地过一生。 吴月兮是个聪明人,自然看出了表弟们不怎么热络的脸色,好在表哥还是依旧的温和,不过可惜,往日已矣,如今人家身边也有了妻室,说再多也没得补救了——当年她也是不愿意毁婚的,当然,她只是没说,全让父母做了主而已。 莫语感觉到了气氛有点怪异,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儿,不过那位表姐看上去对她的丈夫很有兴趣,因为盯着他的眼神很不一般,充斥着难以名状的冤屈和遗憾…… *** 吴宅不算大,不到李家的一半,不过孙氏有她的说法:县城里的宅子就是贵,贵的要人命,能抵得上老家三四个了——每次见面都会不经意的重复那么一两次,不知是在告诉别人还是在安慰自己。 吴家舅舅的相貌很好,即使已年过五旬,依然清俊文雅,可见吴家老祖的相貌俊伟,儿女才会有如此神貌——吴氏的相貌也十分秀丽。 拜过舅舅刚一入座,赵絮嫣就用手肘微微捣一下莫语,对她比出一根手指—— 就听吴家舅舅开口道:“政然能回来就是好事,上次在翁府听那‘怀化司阶’有言,塞北胡人屡次犯境,黑骑士抗击有功,兵部诏令嘉奖,你也辛苦了。” 政然点头笑笑,没说什么。 赵絮嫣再捣一下邻座的莫语,看那表情的意思是——你看,我没说错吧?这舅舅绝对要先把自己见过的官员一一排列出来给人看,即使只是远远一瞥也算奥。 莫语端起茶杯,伪装喝茶,因为赵絮嫣的动作实在有点大,引得舅母有些侧目,她不好再有过多的动作和表情。 “政亦啊,听说你要去阳县受职?可是当真啊?”舅舅举起茶杯吹两下茶叶。 政亦清一下嗓子,道:“是,帮县丞大人处理些文书上的小事。” “此等小官小贿,何必去呢?只等春闱开了,考上贡生,自有更大的官职等着,不可做井底之蛙。” “是,外甥也只是去帮县丞大人处理点小事,不会影响春闱。” 舅舅点头。 后面的谈话中心仍是这些事,连孙氏也觉得枯燥,便邀女眷们一起到偏院去,‘大事’还是让男人去愁吧。 莫语在心下还真是有些同情丈夫和两个小叔子,那舅舅的语速实在太慢,而且没完没了,真不知会不会说到晚饭才罢休。 “这是政然的媳妇儿吧?”舅母终于注意到了一直默默无言的莫语。 吴氏瞧一眼长媳,顺带瞥了一眼侄女月兮,笑着点头:“是她。”向莫语招招手,“快来给舅母请安。”这长媳虽出身不怎么样,不过相貌到是挺给她长脸。 “舅母安好。”莫语乖顺地福身,感觉婆婆执起了她的手。 “到是长变了不少。”确实是不难看,圆润的鹅蛋脸,看上去还颇有些福相,“还是静香你会□□孩子,瞧这丫头,乍眼瞧,哪里看得出是甲山出来的人物,到真是大家里的媳妇了,就是看上去不怎么爱说话。”舅母执起莫语的另一只手,上下打量着。 莫语心中暗衬,这对姑嫂的关系似乎不甚平和呢,是打算拿她做攀比的幌子吧?忙向舅母福身道:“母亲仁厚,向来不曾计较媳妇卑微,只是今天到了舅父舅母这儿,说宅内不比别家,嘱咐媳妇儿多瞧瞧舅母的风范,媳妇儿太过鲁钝,只顾着瞻看,反倒失了规矩。” 她应该站在婆婆这边同仇敌忾才对,不过那么一来,虽让婆婆痛快了,却也给她制造了更多口业,毕竟还是常走动的亲戚,有办法不得罪,自然是不得罪的好。 这么回话,既让婆婆有了大度的口碑,又赞了舅母的风范,这应该算过得去了吧? “小嘴还真挺会说话。”舅母啧啧称赞一声。 吴氏听了莫语这番话也很得心,别说,这丫头虽出身乡野,到也算机灵。 见两位老太太自去谈别的了,莫语暗暗呼口气,与长辈相处还真是不容易呢。 *** 一众女眷在偏院坐了好一会儿才捱到晚饭。 吴家的饭菜确实精致,一来住在城里,菜蔬样多,二来吴家舅舅任职翁府,见识过大富人家的用度,自然与众不同。 吴氏和孙氏相谈甚欢,根本无暇夹菜,莫语是长媳,挨着婆婆坐,只好亲自动手替她夹菜,今晚她要多服侍一个——那月兮表姐似乎有些情绪,自己闷闷的连筷子都不想动,更别说照顾自家母亲了。 当然,桌子上不只莫语捞不着吃饭。 一旁的赵絮嫣也闷闷的,因为生气,她挺着大肚子陪到现在,累得够呛,偏偏婆婆视而不理,也不说让她早早回屋里休息。 而欣乐自刚才与表姐私聊过之后,似乎也是情绪低落,盈盈欲哭的样子。 满桌的女眷,除了吴氏、孙氏,还真没几个闲着的,不是忙着生气,就是情绪低落…… 好在饭后无话,她们才得以各自回屋。 趴倒在被褥上,莫语一动也不想动,昨夜没怎么好睡,今天又在小马车里颠簸了一天,早午饭没吃几口,晚饭光伺候人去了,连口汤都没喝,实在是没力气动弹。 李政然回屋时,莫语已经趴在被褥上睡着。他当然知道她辛苦,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来,只是当着众人的面不好说什么,且弟妹还挺着大肚子,不能替她分担,还需要她照顾,欣乐又没什么眼色,所以晚饭后他才嘱咐母亲早些回去休息。 他也不甚喜欢到舅舅家走动,一来舅舅这人过于爱面子,也过于要强,什么都要压在别人头上,二来是早年的婚约让两家人闹得很不愉快,舅舅、舅母又都是敏感的人,一句不对的话就能引起彼此的猜忌,说话总要瞻前顾后,但母亲就舅舅这么一个亲人,又不好太得罪…… 莫语知道自己被抱进了被窝,没睁眼不是因为睡得太死,而是不知该不该拒绝,索性装睡,当什么都没发生过。 这一晚,他们夫妻睡得很安生,因为实在不能再折腾了,况且还是别人家里。 隔日一早,吃过早饭,吴氏、孙氏要出门,难得来一趟城里,自然要买些东西带回去。 政亦忙着去拜会同僚,政昔也不知躲到了哪里,李政然不得不陪同母亲一起去——本来是打算先到县大营里看看的。 孙氏领她们去的都是县城里最好的铺子,反正小姑子说她儿子们现在都混的不错,应该也不怕花这几个钱吧? 李、吴两家,统共六个女人,却足足花光了五百两。 李政然实在……竟一点也不怪她们,连吴氏都有点招架不住了,心里虽明白大儿子有点积蓄,可也罩不住这么花呀,本来她也只是为了在大嫂面前装装样子,让她后悔一下当年跟她家政然悔婚,想不到大嫂也真是不客气,居然动手买了那么多衣料、首饰。她很想喊停,可事到如今,喊停似乎又亏了前面花出去的那些,反正买完了这家首饰店,也就差不多该回去了,心一横,拼了。 李政然一个大男人,自然不会跟一群女人到处逛,干脆找了家茶店喝茶,只给了妻子一张银票,让她代付。 “大嫂,你去把那支‘翠玉兰钗’拿上,别便宜了别人。”赵絮嫣虽也有些嫉妒大哥居然舍得拿出那么多钱,但舅母更可恨,花别人家的钱居然一点也不手软,专挑好得买,简直当他们是冤大头了——虽然她也是捡最好的买,可她是李家媳妇,花自家大伯的钱,比她们娘俩有资格。 莫语正在把玩一只玉带扣,圆润的碎玉镶成,十分别致,配丈夫的银白长袍一定很好看,正在想该不该买下来送他时,被赵絮嫣打断思绪,顺她的手指看向舅母那边——舅母正拿着一根别致的翠玉兰钗往月兮表姐发髻上试,口中啧啧赞叹着。 “喜欢就买吧。”莫语道,她目前对首饰这些东西不怎么上心——还沉在新婚的兴奋中呢。 “你怎么这么好欺负!抢你什么都不生气!”赵絮嫣对莫语的不争非常不齿。 “那可不一定。”至少抢她的男人就不行,花点钱就花吧,婆婆那么聪明,定有她的限度,她不便插嘴,由着她老人家去处理——算作昨日不规矩的补偿吧,相信婆婆花了这么多钱后,应该不太好意思再怪她不规矩。 “来——”瞧,婆婆这不就在向她招手,可见是到底线了。 莫语搀着赵絮嫣来到婆婆跟前。 “来,你也戴戴看。”吴氏自孙氏手里接了钗,簪在莫语的发髻上,“还行,大嫂,你看看如何?”询问孙氏。 孙氏笑笑点头。 赵絮嫣也凑过来瞧上一眼,“大嫂皮色白,正衬这翠钗,就是贵了点。”五十两呢,舅母还真会挑! 吴氏其实也没打算买下来给长媳,因为实在有点贵,五十两呢,李家三四个月的饭菜钱,戴在头上多可惜。 李政然正好进来,刚碰上一个军中同僚,难得在这小地方也能碰上黑骑军中的同僚,打算找地方聊聊,特地来知会母亲一声。 既然给他撞上了,自然也会顺便问一声他的意见,李政然的意见就是没意见,给了妻子钱,本来就是让她用的,无所谓买些什么。 他是出钱的大爷,他说买那就只好买了,虽然吴氏依旧很心疼,不过大儿媳今天的确是没买什么东西,花了儿子那么多钱,总不能让他媳妇什么都没落着吧,回去也不好看啊,狠一狠心,干脆买了下来。 就这样,最后一家店逛完后,六个人统共花了五百九十两,而李政然夫妇只得了一根钗,一条玉带,和一人一身衣料,到是其他人赚得盆满钵满,当然,吴氏也把面子给挣足了,即使代价有点大,但这些钱证明了她家政然是个有实力的好孩子。 实力挣来面子,面子代表虚荣,虚荣招致麻烦。 以政然如今的财力、家世,以及即将入县大营做教官的前景,都证明了一件事——他有实力娶二房,即他的表妹月兮。 虽说他家月兮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本不该做小,但寡居的身份让她失了不少身价,不过嫁进李家后,有姑舅表亲的关系,定然不会受多少委屈,何况他那大房还是个乡野出身的小丫头,而且至今无嗣,而他们月兮却生过一个儿子,八字带子,定能给李家添丁。 只是想来想去,这口不好开,当年悔婚的可是他们,如今人家愿不愿意那可就不得而知了,不过政然向来懂事听话,又疼爱亲人,想必不会看月兮受苦吧? 好吧,可以从温和善良这一点攻坚—— 当然,第一个先要攻克的是李政然的母亲,正所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嘛。 吴氏在听懂大哥的话中话后,心中暗暗气闷,当年政然落魄的时候,他们到急着把婚悔了,如今自家女儿做了寡妇竟还好意思开口要送过来! 吴氏当然不高兴这门婚事,且她深明那月兮丫头的脾气,才气是有,却是十分难伺候,家里有个二儿媳已经够她气了,再招这么个主进来,她的日子还怎么过? 不过拒绝的话又不好说太重,装听不懂也不行,想来想去还是推给政然自己解决比较好。 李政然是真没想到舅舅还会提这种要求,他自然不同意,因为压根就没想过娶什么二房,齐人之福那种事不是谁都能享的,尤其月兮这种才女,她与母亲是同一种人,因为才高,所以对周遭的贩夫走卒很是不屑,所以当年选媳妇时,他才会要莫家的女儿,因为与月兮这种才女相处实在太累,他只想娶个妻子而已,只要不愚笨就行,没必要诗词歌赋样样精通,何况他也没那么高贵的身份要求人家。 李政然的拒绝自然引来了舅舅的不快,不过却又说不出什么。 于是言谈僵在原处,正不知如何走向时,忽有小厮进门来报,说是政昔表少爷给衙门抓走了。 李政然眉头一凛,起身与舅舅拜别一声,随即抓了报信的小厮,撩袍子出门—— 6、六 不怕 吴氏最是疼小儿子,听到这消息时,差点没昏过去。 “母亲,你先别慌张,大哥已经过去了,再说政昔也做不了什么坏事,别自己吓自己。”政亦的外袍还没穿好——他与同僚饮酒刚回来没多久,想睡会儿,才躺下就被这消息给炸了起来。 “政亦,你官场上认识的人多,快去找找人,那政昔一向鲁莽,定是又上了直脾气得罪了什么人!”吴氏捞过赵絮嫣手里的披风,亲自给政亦披上——嫌儿媳的动作太慢。 赵絮嫣咬唇生气,不过因为政昔的事比较紧要,也就算了。 吴家舅舅也已穿戴好,打算与政亦一起过去—— 唧唧哇哇了半天,一家人终于是把甥舅俩送了出去,剩下的便是让人窒息的等待了。 一直等到日落西山,甥舅四人才回来—— 一进门,吴氏尚没来得及查看幺儿有没有哪里受伤,政昔便被李政然拽着胳膊拉了出去—— “大哥,大哥,你先听我说!”李政昔忙着向大哥解释,不过李政然显然不愿意听。 “政然,他刚从衙门里出来,你别再打了!”吴氏忙着要去追,却被政亦给挡住。 “母亲,你先别管了,那小子自找的!”政亦也像是被气得不轻。 “怎么了?衙门平白无故抓小叔子做什么?”赵絮嫣问一声丈夫。 李政亦解开披风的系带,道:“说他造反。” “啊?!”这是众人一致的反应。 原来李政昔今日又遇上了他的那些文友,几个人聚在一起饮酒兼大论天下政事,酒劲上来后好一番感慨,叹政统不明,官场黑暗,饱学之士报国无门。 那酒楼店家一看这场景,因怕事露受连累,忙去报了官,结果几个人在醉醺醺中被带进了衙门。 “喝醉了吟几句诗而已,他们几个读书人能造什么反!”吴氏叹气。 “这两年多地出现反军,朝廷里抓得紧,不管是不是真造反,但凡沾上边就是诛家灭族的大罪。” 众女吓得说不出话来。 不过—— 政然是不是打得有点久?怎么这么半天都没回来? “行了,母亲你别跟着添乱了,你越去拦着,大哥就揍得越凶。”政亦见母亲又想往外走,不禁出声阻止。 吴氏想想也是,政然的脾气一上来,越是求情就越没个好,正心急时视线扫到了莫语,“你去看看。”他不是稀罕自己媳妇嘛,让她去瞧瞧。 莫语看一眼政亦,他并没阻止,看来是不得不去了,点头应允。 *** 吴宅的西北角有处堆放杂物的院子,此刻院门正关着,偶尔从中传出几声轻呼,可见暴力仍在持续。 莫语轻轻将门推开一条缝,还没望到人,只见半根手腕粗的木棒直飞过来,还好她够敏捷,一个歪身,木棒是没打到她,却被一旁的石块给绊倒,左手抢在地上,一阵酸麻—— 院门也随之被拉开,她的夫君大人正一脸余怒未消地站在门口——他生气的样子挺可怕的。 “你——”李政然没想到是她,定是母亲要她来得。 虽然他的怒气未消,不过妻子好像摔得不轻,他硬压下脾气,过来扶妻子起身。 “半年之内,你哪里都不许去!”李政然这火花四溅的威胁是对三弟说的。 “如此国家,如此世道,我何苦进官场与那些人为伍!”李政昔坐在地上,他对被大哥揍他没有怨言,不过对大哥揍他的借口很是不服。 李政然的眉毛再打一个结,“谁说读书就非要进官场!” “那你何苦让我考秋闱!我没二哥的远大目标,做不了什么一品大员!”李政昔义正言辞。 “所以你打算靠一张嘴救国?”李政然空闲的手抓握两下,很有再次动手的欲望。 “总比有些人连说都不敢说的强!” “说?你除了指天咒地、怪世道不如意之外,还做过什么?四体不勤五谷不分,连自己都养活不了,还有脸说什么世人皆醉!告诉你,李政昔,让你读书不是为了要你求功名,是让你有本事养活自己,做不了官,你可以做账房,可以教书育人!一个吃不得苦,连自己都养活不了的人,凭什么去解救别人!你最好弄清楚自己的斤两,否则就算给你一个晴明盛世,你照样还是现在这个熊样!” 莫语忍不住瞅一眼丈夫,他骂的好像有点重呢,一点自尊心都不给人留。 李政亦果然被这话伤到了,无话可辩,唯有鼻青脸肿地低着头不言语。 “还是男人就给我滚起来,去向母亲和舅舅、舅母致歉,为你的事,他们担心了一下午。”说罢拉着妻子离去,独留小弟一个人在杂物堆里舔舐被伤到的自尊心。 “去哪儿?”莫语的腿没他的长,要跟上他不得不一路小跑。 他带她走得方向不是前厅,到像是要出门。 “你的手伤了,街东有间药店,买些金疮药。” 望着丈夫余怒未消的侧脸,莫语心中暗笑,恐怕不只是给她一个人买的吧? 小两口从后门出了吴宅,离开前,李政然特地交代了后院的婆子,让她与家里人说一声,说他们出门了,不必等他们晚饭,因为他不想听母亲哭哭啼啼的责怪。 自药店买了药,给妻子上好药,便带她进了家酒楼,点了几道小菜。 这还是他们头一次只有两人吃饭。 “今天怎么没买东西?”他与她们一道,当然知道她今天子没买什么。 “买过了,而且还是最贵的。”笑笑,将筷子在茶水中洗过后递给他。 李政然接过筷子,迟疑一下后,道:“母亲素来严厉,很多地方可能要委屈你了。” “娘只是不大爱笑,待我们还是很好的。”虽然有些看不上她,但也没有克扣、打骂她,这对她来说已经很不错了。 做妻子也是种营生,起码要挣到基本的生存空间,至少这一点她做到了。 用完晚饭,天色已然漆黑,县城不比七番镇,入了夜就黑灯瞎火,即使到了晚上这里也到处是人,尤其他们还是在繁华的闹市。 因为元宵将近,所以随处可见摆卖的花灯,这是莫语第一次见识夜晚的繁华,真算开眼了。 李政然是家中的长子,从小便养成了保护家人的习惯,像现在,他习惯性地勾住妻子的手——人多,怕她走丢。 莫语自然察觉到了他这个小动作,不过没吱声,因为她喜欢被他勾着,况且婆婆不在,不怕被她怪罪。 “荆楚!”人群里有人冲这边大喊。 李政然抬头寻找声音的来源,因为“荆楚”是他的字,只有军中同僚知道,是二十岁弱冠时,军中一位军师送他的,说他名字太文质,便送了他“荆楚”二字,意为:披荆斩棘,楚项之胆。 “下午听梁萌说你在这儿,想不到真给我碰上了!”来者是个三十出头的瘦高男人,与李政然一样,都是微黑的肤色,穿一身黑缎绣金鹤的长袍,颇有几分英气。 李政然也显得很高兴,“你也来历城公干?” “是,来商量调防的事,明天就回去,怎么样,听说你答应进历城大营了?何不干脆来阳县跟我一起?”兴奋之余,自然也注意到了李政然身边的莫语,好个乖秀的女子,哪里像这小子先前说得村中妇人,“这位是弟妹吧?” 见提到自己,莫语忙屈膝福身。 “叫林大哥就行。”李政然如是交代她。 “林大哥安好。”莫语从善如流。 林大哥拍拍李政然,悄道:“跟你先前说得可不一样啊。” 李政然无话可说,唯有淡笑,妻子确实跟他想象的不太一样。 “走,一起喝酒去!我刚好约了几个同袍,一起凑个兴!” 李政然示意一下妻子,表示带着家眷不方便。 “也罢,过些日子我还要来一趟,到时再找你。” 两人这边正寒暄着,忽闻街上一阵喧哗,有哭声,还有哀叫声。 只听林同袍愤愤道,“这帮混蛋,四处闹事!” 李政然一起望过去,“什么人?” “‘青岩军’的人,最近调防到南方,弄得天怒人怨,奶奶的,仗不会打,祸到挺会惹!宏通一战就是因为他们临阵脱逃,才害死了咱们那么多兄弟!”一想到这儿就忍不住想揍人。 听到“青岩军”三个字时,李政然的脸上也升起了一丝不悦。 在看到一群青岩兵调戏两个十四五岁的女孩后,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像是共同做了个决定。 李政然凑到莫语耳侧悄语道:“到茶铺门口等一会儿。”那里安全。 莫语的眼睛在丈夫和那林大哥脸上搜罗一圈后,默默点头——他们俩像是要做什么不规矩的事呢。 见妻子退到了安全地带,李政然伸手从一名小贩的货摊上拿来两只神怪面具,随手分一只给同伴戴上,而那林同袍也从一旁卖甘蔗的小贩那儿抽出两根甘蔗—— 在走近那群青岩兵后,两人什么也没说,举了甘蔗就打——往死里打。 街上霎时一团混乱。 莫语咬着唇,这么暴力的群架场面她本该害怕才对,可不知为什么,却觉得异常兴奋——她的夫君大人揍起人来很帅气呢! 就在一群青岩军被揍得趴在地上哀号后,从街头奔来一群官兵,李政然向林大哥打个收手的手势后,两人一人一边,各自转进了黑暗的胡同,让官兵们扑了个空。 街上实在太乱,茶店的伙计吓得赶紧关门收摊,莫语背贴着门板,思考自己是不是要先回去? “走。”一只大手打断她的思绪,拽住她的手腕就跑,是她的丈夫,已经拆去了面具。 夫妻俩磕磕绊绊的好不容易从人群里挤出来,莫语被丈夫一把拉进了小黑巷里。还没来得及喘上一口气,便被他紧紧抱住,并狠狠亲了一下额头,他……像是很高兴,笑得得意又兴奋! 没错,李政然确实很兴奋,因为他与黑骑军的同袍们想揍青岩军很久了,却碍于上头的三令五申,担心会给黑骑军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一直隐忍着,今天总算有机会一雪前恨,痛快! “怕不怕?”低头问怀里的妻子。 莫语笑得很开心,摇摇头,“不怕。”想不到这男人居然也会有这么可爱的一面。 “回去不要告诉家里人。”下午刚教训完小弟,晚上却轮到了自己冲动,似乎很说不过去。 “不告诉。”她是他的妻子,自然是跟他最亲,一定无条件站在他这边。 一阵脚步声从巷口传来,看来此地不宜久留,李政然松开妻子,抓起她的手往吴宅而去。 *** 揍官兵的两个面具人一直没能被抓捕归案,成了一桩无头公案而不了了之。 刚认识三天,同房两天的小两口却因这次历险,有了第一个只属于他们俩的小秘密。 夫妻,天生的利益小团体。 7、七 私房钱 他这一走,莫语也再次回到了从前的日子,不过因为那甜蜜的五天,她到也盼得十分愉快。 天下男人何其多,偏偏让她摊上这么个好的,给这种男人做贤妻是很容易的,不管什么样的委屈你都能为了他去忍,因为值得。 这才是真正的聪明丈夫,只肖两句安慰就能让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李政然这一去就是个把月,期间没有回来过,只让人带了两次口信,说一切都好,让家里不要记挂。 其实除了莫语,家里也没什么人记挂他,婆婆忙着照顾政昔兼为欣乐的亲事发愁,根本无暇顾及其他,政亦早已去了阳县,据说再过一个月就要正式住到那边,连赵絮嫣也一起带过去——婆婆为此气了好几天,因为赵絮嫣嫌家里的饭不够精细,吃不下,婆婆却认为她这是故意在政亦跟前坏她们娘俩的关系,婆媳俩赌气了好几天,连带也害了莫语,本来大营里送信的人说要将她一起接过去,帮政然打理一下住处,恰逢婆婆在生气,这建议似乎更加让她动气——你们成家立业了是吧?一个个不是带媳妇走,就是接媳妇去小住,把她这母亲放在哪边? 当然,这些话吴氏不会说给儿子们听,要说也是说给媳妇们听,免得制造母子间的嫌隙。赵絮嫣对婆婆的闲话很气不过,趁政亦回家时私下传到了他的耳朵里,政亦也只是在吃饭时随口跟母亲解释一句——他带妻子去阳县是怕留在家里给母亲添麻烦,于是马蜂窝又被捅乱了——儿子居然为了媳妇来“质问”她! 女人,做妻子时若没能痛快,自然要等到为婆婆时释放,想当年李家祖父母病卧在床,不都是她李吴氏一个人照顾的?现在老了,小辈却要造她的反了,难道她这辈子就活该受屈不成?凭什么?! 如此这般的局面,莫语哪里还好开口要去丈夫那儿……直又等了一个月,她才有机会过去——因为婆婆先去过了一次,在政亦、政昔身上得不到的尊重,她要从长子那儿补偿回来,去城里再次花了长子一笔钱,买了一对昂贵的笔墨纸砚、精装典籍后,心里终于释然了,回来便说莫语的不是,怪她不想着自个丈夫在城里过着没人照顾的日子。 ——□□者往往可以将人的本性放大到世人皆知的地步。 莫语点头应着,丝毫不计较婆婆的两面不一,因为她终于可以进城去见政然了。以前没他时,她在李家只图个依存,如今不一样了,既然有幸福的苗头,她绝对会坚持不懈的努力。 *** 李政然的住处离县大营很近,是营里下拨的住处,单独一方小院,三间青石砌筑的灰瓦房,虽不及李家宽阔,但十分工整,根本不似婆婆说得那般邋遢,他怎么说也是个在外十几年的独身男人,不至于把自己的生活搞得一团糟。 莫语到时,李政然不在,接送她的卫兵说他还在校场上,晚一点才能下来。 送走卫兵,一关上门,莫语就着手收拾院子,东扫扫,西擦擦,把三间屋子摆弄地整齐又干净,顺便还在炭炉上炖了一锅大骨汤——她从家里带来的。 一边搅着汤一边幻想——若只有他们两个人生活该多自在啊,不过也只能这么幻想一下,以他李家长子的身份,恐怕这辈子都没这希望了。 “再不拿开手可就要烫到了。”李政然一进门就发现妻子边搅着肉汤边发呆。 一听到他的声音,莫语蓦地放下舀勺起身,“你回来啦。”虽说已经有过夫妻生活,但那是两个月前的事了,如今乍一见面,仍有些不好意思,尤其她刚才还像个傻瓜一样发呆。 李政然将手上的菜递给她,“是营里的伙头给的,今天先吃这些吧,明天再带你去早市。” “好。”接过他手上的一大串鱼啊肉的,明天哪里用得着再买,这些都可以吃三四天了——李家的伙食其实挺简单,尤其几个儿子不在家时,连蛋类都有分量,莫说鱼肉了,也就难怪赵絮嫣会不高兴,想跟着丈夫走。 莫语在水盆里清洗一下双手,打算好好做一桌菜给夫君大人尝尝——她七岁就开始掌勺,手艺不错,尤其鱼肉——她家是猎户嘛,一年到头都少不了肉,她做荤菜的手艺很不错,连婆婆过年时都放给她掌勺。 李政然看着妻子忙碌的身影颇有些感动,他家很少有这种女人——祖母在世时是个严厉的长辈,因为也是书香门第出来的,家中又有长工,所以不曾见过她下厨,而母亲,本也没下过厨,后来因为父亲病倒,经济来源乍停,不得不辞了下人亲手做菜,老实说真是不怎么样,所以他们幼时喜欢偷偷跑到同宗的叔伯家里蹭饭,被母亲知道后就是一顿教训……也许是因为这样的经历吧,他不想娶祖母和母亲那种女子,幸运的是月老给了他个乖秀清灵的妻子。 “你……”莫语吓得差点把手里的菜刀甩出去,因为他从身后搂住了她,整个人就贴在她的背上,这是……要做什么? “你忙你的。”李政然俯身将下巴搭在她的小肩膀上,看着她忙碌。 这会不会太亲密了点?即使家里只有他们两人,好像也不太好吧?“你——帮我拿点酒来好吗?”他这么搂着她,她哪里还会做菜! 酒?好说,伸开长臂将台子上的白酒拿给她。 ——这人很无赖。 “你——这样,我不好做菜。”既然暗示不行,唯有明示了,她不是不懂暧昧缠绵,只是……一下子接受不来,她想循序渐进一点。 可惜,男人与女人不同,他们生来就比较有攻击性,即使是最温和的男人,同处一室时也要十分小心他们。 而对李政然来说,没有妻子时,可以不去想,有了妻子后且只有两人相处时,怎么想都会往歪的地方去。 在家时,他一直很忙,从舅舅家回去,隔日又到老家拜访了同宗的叔伯,根本没时间放肆,时隔两个多月,难得她能大老远过来……羊入虎口…… 莫语很想发笑,因为他像小狗一样亲着她的耳垂,痒麻的很,可又不好笑出来。 天色已然晦暗,唯有炭炉里的炭火散着一圈红红的光——灯早已被他的动作弄翻。他那愈见急促的呼吸和灼然发烫的手掌,弄得她呼吸不畅—— 啪——刀终于还是掉了,深深地嵌入菜板里……这是他们之间第一次有唇舌上的纠缠,这纠缠让莫语心跳加快,即使两人有过亲密,但唇这种事有别于身体,身体可以被礼教束缚,唇却不会,所以女人对吻才会如此重视,因为那儿代表着自愿与否。 对于两个没经验的人来说,吻的确是个难度较高的挑战,但他们的悟性不低——也许他们能更快的适应彼此也说不定。 “不……不吃饭了?”被他弯身抱起来时,她喃喃问着。 “等会儿。”等吃完她再说吧。 屋里很暗,只有炭炉上的一圈火光—— 在眼睛熟悉了环境后,莫语清清楚楚地看到了自己的□□,那淫/妖的场面让人在忍不住自贬的同时又为之心驰,也许是因为他的动作太过温柔吧,她没觉得害怕,适应的很好…… 闷隆的春雷声从屋过,一道道闪电闪过窗纸,散射在她的肌肤上,晕了一圈白光,下雨了…… 还真是应上了一番云雨这话。 莫语终于跪坐到了丈夫的腿上,脸埋在他的颈间低低笑着,髻上的发针早已不知去向,长发凌乱的铺盖得到处都是,像个疯子。 “笑什么?”李政然倚到床柱上,呼吸还有些急促。 “我们是不是太没规矩了?”对着他的锁骨问。 李政然望望屋梁,“没人管的地方可以自己定规矩。” “咱们——还要吃饭么?”抬头。 在轰鸣电闪之中,两人的视线相接,倏尔都笑了。 在一阵雷电过去后,外面早已大雨倾盆,正好与屋内的静谧相补。 她很会做菜,至少他很喜欢吃。 正吃着,李政然忽而想到了什么,翻身从床上的外袍里取了只锦袋递给妻子。 “什么?”莫语下意识地接过去。 “在京城复命时,我把一部分钱存进了‘政通号’,支取领单前几天刚送过来,放在你身边吧。” 莫语打开,发现银子的数量还真不少,“这么多!” “十多年的军饷,加上几次战功所得的奖银,回来前一并发放了,三万多,给了母亲一万做家用,我存了两万整数在政通号里,那是魏国的头家银号,在齐国也能通用。” “咱们齐国还要打仗?”他刻意把钱存到邻国的银号,想见自家的银号没什么保障,可不就是要打仗了? “难说,时局动荡,也许会打起来。” “既然如此,留在你身边比我这儿有用。” “不,这是安家保命的钱,轻易不要动,若有什么乱子再拿出来,放在你身边比较妥当。” “放在……你那儿或者娘那儿,不会比较好吗?”他们虽是夫妻,可熟悉度还是很低,应该没到托付这种重责的时候吧? 李政然笑笑,筷子在手上微微摆荡两下,似乎想着该怎么跟她解释:“我这儿人多手杂,何况身在军中,随时都可能授命调迁,不适合放这么多钱在身边,至于母亲那儿……她有时候对紧要的事分得不太清楚。”母亲一直都不太善于在钱上平衡分配,所以在父亲病后李家才会出现拮据的状况,她是个视才学和门面为首要的人,虽然如今已有所改善,不过还是放在妻子这儿比较稳妥,虽然认识不深,不过看得出来她是个会持家的妻子。 “……”他相信她?!这认知令她高兴,且让她充满了被人相信的荣耀感,“好,我会好好保管的。”细心收起来,这可不只是两万两银子这么简单,是他的信任呢。 *** 只有小两口的日子很好过,没人管也不必看谁的脸色,这一方小院,三间青石房都是莫语一个人的地盘,想怎么布置就怎么布置,丝毫不必在乎别人的反对。 正是春耕的好时节,她打算在院子里种些蔬菜,省得他以后想吃还要出去买,当然,耕土刨地的体力活不必她动手——丈夫的用处很多。 李政然是个读书人,又在军中待了十几年,对农耕这些事并不懂,索性他的妻子很明白,在她的指示下,他学会了不少东西。 “你怎么连这些事也知道?”停下歇息时,李政然惊奇于妻子居然还会做这种农耕的事。 莫语把水瓢放回木桶里,仰头道,“我家虽是猎户,不过也有几亩薄田,爹爹他们进山来不及回家收种时,我也会跟嫂子们一起下地。”那会儿晒得可黑了,本以为一辈子都白不回来呢,心里紧张的要命。 “你认得字,谁教得?”莫家的人似乎都认得字,这是很少见的。 “我们那儿的一个书先生,有些疯疯癫癫的,不过人很好,十几年前在下大雪的山道上被我爹和大哥捡回来的,后来就在我们那儿帮人写写信,没什么可做时,他也在村口的磨石上教孩子们学写字,最后村里人就定好,每季给他粮油,让他教村里的孩子读书,我和小弟的名字也是他取的。” “宁儿?” 宁儿这乳名一直是家乡人才会叫的,他叫出来的感觉好……奇怪,“不是,‘莫语’两个字是他取的,他说莫宁儿太热闹,叫‘莫语’会让我平和一些,可惜——”神情有些落寞,“他后来病死了。”不过一提起那疯先生,她就会难过,“其实我认识的字也不多。”而且写得还不好看,与婆婆、欣乐她们根本是云泥之别,以前听婆婆和欣乐促膝吟诗,她都很羡慕,因为她没有娘,也不会读书—— “难过?”李政然弯身坐到了妻子身边,因为她低头不说话。 “有点,不过都过去了。”笑笑,即使没有欣乐和絮嫣那般的好出身,但她现在仍然很幸福不是?居然能撞到个这么好的丈夫!前途一片光明,再难过的事也会忘却,“你呢?我听欣乐说你十五岁就能去考举人了!”连二弟政亦都是十九岁才能考,所以他应该是家里最聪明的人了吧——人人都有攀比心理,请允许她有这么一点小小的虚荣。 她那自豪的眼神让李政然禁不住生笑,“是,不过就算那会儿去考也未必能考上。” “这已经很不得了了。”咬唇,心中暗道,有这么聪明、会读书的爹爹,他们的孩子应该也不会笨到哪儿去的。 李政然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正想开口问时,忽闻一阵急促的拍门声,像是有什么急事。 李政然直起身,掖在腰带上的前襟还没来得及放下,莫语忙起身跟上去,放下他腰带上的长袍前襟,顺便拍拍上面的泥土。 敲门的是个看上去有点文弱的小兵,见门一开,便急道:“李大人,您快瞧瞧去吧,咱们的人跟县衙的衙役们打起来了。” “在大营?”地方官差什么时候能进军营打人了?! “不是,他们到是敢啊!就在前面——”还没来得及说,一阵殴打声就传了过来。 李政然蹙眉看向离他住处不远的大街上,一群衙役正在围殴三四个穿军服的士兵—— 8、九 三媳妇 初来乍到的,钱氏一点也不怵,充分展现了什么叫做大家风范。 想在婆家站住脚,第一步就是先拿下丈夫,这一点她做得相当好,政昔对她是彻头彻尾的体贴——让人惊讶的难得,政昔自幼受宠,很少有他宠别人的时候,可见对这个妻子是相当满意了,连往日的“不务正业”都收敛了去,婚后三天就与大哥商量想去阳县出任公职——得力于岳丈的人脉,他的职位据说比政亦的还好,可见人脉的好处。 三个儿子全部要去阳县,想这李家也到了该搬家的时候,挑了日子往老家拜完祖宗,吴氏便着手张罗搬家的事宜。 本来钱诗诗是建议先搬进钱家位于阳城的别院,反正那边也空着,吴氏没同意,占亲家太多好处只会带来无穷麻烦,她只让二儿子政亦尽快找了处宅子,先安顿下来再说。 搬家一众的琐碎事都是三个儿子来处理,事实上是政然、政亦忙得比较多,尤其政然,他大营里的事交代好后,假期比较宽裕,而且是长子,何况这么多年一直在外,对家里的贡献相较之下很少,这种时候自然能多做点就要多做点。政亦是新上任诸事不便,只找人在阳城寻了几处宅子。而政昔,基本上是什么都没做,新婚嘛,而且他也要去阳县任职,趁着带妻子回门之际,听岳丈大人聆讯去了。 “大嫂,我来吧。”钱诗诗一进大厅,就见莫语正在打包装箱厅里的瓷器,赶紧过来打算帮忙,莫语没让,因为她穿得实在不像干活的样子,若让政昔看到了,怕又要有怨言了——前天回门归来,见媳妇进了厨房就满脸的不高兴,还真是够疼媳妇的。 “差不多快好了,你就别沾手了,喜月子还没出,还是新娘子,怎么能让你动手。”莫语赶紧阻止了她,也省得给自己惹麻烦。 钱诗诗到也没谦让太多,只坐到了一边的凳子上,仔细打量着这个比她还小一岁的大嫂,进李家半个多月了,对李家人的性格也摸了个大概,只那大哥的性格猜不透,虽然温和有礼,但又颇有些威严,政昔有些怕他,婆婆也十分倚重他,由此可见这大伯在家里的地位。这大嫂到是没什么脾气,被婆婆指使的也比较多,估计是出身不大高的缘故,看上去也不是什么厉害角色,到是那二嫂比较要强,不高兴当面就会说闲话,不过这种人不值得注重—— 她之所以在众多说媒的当中独独挑中这李家,主要是因为这家不大也不小,人际关系简单,而且是书香之家,这家男人的口碑又很不错,最要紧的,她曾在县城的姑舅表亲家见过李家老二李政亦一次,想着哥哥有这般风貌,弟弟应该不会差到哪儿去,所以在暗中查过众提亲者的才貌后,决定答应李家。她出身在妻妾成群的富贵之家,虽本身颇得父亲的心,可毕竟不是嫡出的女儿,能在众姐妹中挑选到最好丈夫的可能性不大,进李家对她来说最是合适,一来他家不如钱家,但前途不错,而且论才貌,政昔不比她哪个姐妹的夫婿差,二来,以她这番才思和出身,在李家绝对能受宠于丈夫、公婆,还愁下半辈子不好过么? “大嫂,我来吧,坐着也是坐着。”仍旧起身来到莫语身旁,外面似乎有人来了,她这么大少奶奶似的坐在一边看嫂子干活却不伸手,要被人说闲话了。 莫语没来得及阻止,她就已经动手—— 赵絮嫣进门时,就见这妯娌俩正忙着装箱,不禁在心里翻个白眼,装什么平易近人啊,“大嫂,你从县城带来的熏香可还有剩的?” “有,我一会儿去给你拿,你身子重,别到处乱跑。” 赵絮嫣没来得及答应,吴氏正巧进来,见大儿媳、三儿媳正忙着,二儿媳却坐在一边闲喝茶,不禁有些不高兴,这老二家的天生就是个油瓶倒了不扶的主,虽说挺着大肚子不适合做事,可也不能跟个监工似的在一边闲喝茶吧,不能帮忙就好好待在屋里。 “他大嫂,你去帮政然看一下货车,外面的皮孩子多,一个看不着就爱乱翻东西。”吴氏卷袖子接替莫语的位置。 莫语应声起身,正好引赵絮嫣离开——自从老三进门后,婆婆对赵絮嫣越发看不惯,在有比较的状况下,赵絮嫣更显得不懂事,还是别让她再碍婆婆的眼了,虽说她个性强些,也虚荣些,可是个直脾气,什么都表现在脸上,反倒显得可爱。当然,这并不是说新进门的钱诗诗就是个攻于心计的人,只是她太完美了,让常人有点自惭形秽到怀疑。 一进西院的门,赵絮嫣便撅嘴,道,“会咬人的狗不叫,我就看那老三家的是什么好人。”忽想起大嫂也一向不吱声,连忙道:“大嫂,我不是说你啊,我就是看不过老三家的样子,弄得婆婆一口一个‘诗诗’,都快疼出蜜来了,到不见对咱们有什么好脸色。”尤其对她。 “你若是在她跟前能少说点,她也不至于这样。”莫语是真心给她建议。 “凭什么?我在他李家最艰难的时候嫁进来的,还死皮赖脸赖着娘家帮那么多忙,有哪一点对不起他们,凭什么要我委屈?!” 莫语暗道,李家最困难的时候还不是那会儿,应该是政然未归,李父病故,卖掉所有田产的那段时间,不过她们都没经历过,想来不会明白那会儿有多困难,所以有时候想想,莫语也挺佩服婆婆,以她那性格和出身能在那种时候撑住,委实不容易,“好了,别动气了,别又气得肚子不舒服,一会儿就要动身去阳县了,在路上疼可不好。” 赵絮嫣一把搂住莫语的手臂,“大嫂,全家就你最好。” 莫语笑笑,可见她这是看到了强势让自己彻底被孤立了,才会来找她这个大嫂共同进退。 *** 往阳县的路上,因为女眷实在太多,莫语并没坐带篷的马车,而是与丈夫坐在一辆货车上,丈夫驾车,她倚着木箱坐在一旁,怕路上太惹眼,特地换了身灰布衫,绾了个高髻——看起来像个男孩。 正是暮春浅夏的日子,四处绿肥红瘦,坐在外面的风景相当不错。 “相公,‘荆楚’怎么写?”她会写“李政然”,但不知道荆楚是哪两个字。 李政然拿过她的手,在她的手心上写下“荆楚”二字,“以后你就这么叫我吧。”她说“荆楚”二字时很好听。 “这样好吗?” “没关系,很多人都称呼自家相公的字。” 很好,她就想这么叫他,因为“荆楚”两个字让人好有安全感。 “停车,快停车!”赵絮嫣的丫鬟容嬉忽然从马车上跳下来大喊大叫。 “怎么了?”一众的人都伸头过来。 “我家小姐好像要生了。”容嬉吓得脸都白了。 吴氏一听也急忙下车,身后跟着欣乐和钱诗诗,“怎么会这样,还有十多天才到日子呀!”吴氏有些手足无措,在二儿媳的马车外乱转。 “母亲,您先别着急,可能没那么严重。”李政然安抚住母亲。 莫语掀开帘子进去,没一会儿探头出来,蹙眉道:“已经破水了。” “这可怎么办?政亦又不在,还在路上……”吴氏的脸色刷白。 “我让人去请产婆。”李政然转身要走,被妻子喊住。 “来不及了。”莫语急言。 “……”李政然哑然,好一会儿才对吴氏道:“母亲,看来只有辛苦您了。”这里生过孩子的只有母亲一人。 吴氏惊得下巴都合不上,没错,她是生了四个孩子,可那不代表她就会接生啊,而且以前生孩子时都是产婆和丫鬟伺候的,她只负责生,谁有工夫看啊,现在没有产婆,她的丫鬟也早八百年嫁人了,何况她还怕见血,怎么可能让她来,“我……怕是不行,还是快去请产婆吧。” 李政然听着车里的赵絮嫣开始痛呼,对吴氏道:“母亲,这里只有你可以,不要紧张,你先进去看看。” 吴氏迟疑着来到马车外,帘子掀开半条缝,就忍不住倒退两步,“不行不行,我看到血就头昏。” “母亲!”李政然有点着急。 “我来好了,你快让人烧些热水来。”莫语越过婆婆上车。 李政然认真瞧一眼妻子,“你确定你可以?” “我在家时见过羊下崽,而且弟妹是第二胎,比头胎好生,她自己也有些经验,你快去——”紧着推丈夫走。 紧张而痛苦的等待在马车里声嘶力竭地痛呼声中更显出几分度日如年。 “大嫂,我真不行了!”赵絮嫣哀求着莫语。 “你一定行的。”莫语不停地重复这一句,因为她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她也是第一次见人生孩子,“水呢?”忍不住掀开车帘,向容嬉要水。 容嬉一见莫语手上黏糊糊的血差点没吓昏,抖着不敢过去。 “水!”慌忙之中莫语冷喝一声。 李政然伸手拿过容嬉手上水盆,背着身站到马车前,让妻子净手,莫语洗好手后,复合上帘子。 下面仍旧是冗长而痛苦的分娩。 “大嫂,我……真得不行了。”赵絮嫣无力地仰躺进枕头里,觉得自己这次怕是真得过不去了,这一胎实在太难生了。 “不要乱想,孩子的头有点大,你再用用力,一定可以的。”莫语的手也有点发抖,因为时间实在拖得有点长,她也害怕,怕一尸两命。 “大……嫂,若……我真过不去这关,求你……帮我照看一下孩子。”危急时刻,赵絮嫣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她若真没了,最遭罪的是她的孩子,政亦可以续娶,而她的女儿却没有第二个亲娘了,至少要托付个还算能靠得住的人,这大嫂虽然出身不好,不过人却还是不错的,做事也仔细。 莫语看看脸色煞白的赵絮嫣,她似乎不打算再用力,“不行,你必须把孩子好好生下来,而且你还要好好活着!” “我……”摇头,她真得没力气了,而且眼都花了,耳朵里也在轰鸣,可能真过不了这关了。 “除了你自己,谁能照顾好你的孩子?!你把他们扔给谁?谁又能比你这亲娘更强?笨蛋,你死都不怕,还怕用一下力气活下去吗?快用力,不要让孩子恨你抛下他们!”莫语情急之下露出了一丝野性,怎么说她也是猎户家的女儿,野性也是有遗传的,“快点!”见赵絮嫣有些昏迷的兆头,不顾手上还鲜血淋淋,狠狠掴了她一掌。 赵絮嫣是急脾气,且这辈子都没被人掴过掌,昏昏沉沉中生出一抹气恼和不服气,狠狠一用力,只听哇一声—— 孩子降生了! 9、十 大阳城 李政然怔怔地看了妻子好一会儿,若说之前他只是为她的娇俏可人所惑,那么现在是真真实实喜欢起了这个小妻子——她很坚强,还有一丝掩藏起来的野性。 “娘,弟妹生了个胖丫头。”莫语生平第一次真实经历生产过程,也是第一次将一条小生命带到这世界来,高兴地不可言喻,丝毫没注意到丈夫的怔愣,忙着对一边的婆婆交代。 吴氏拍着胸脯直呼“阿弥陀佛”,随即过来李政然身边,一起看这白胖的孙女。 莫语赶紧再次钻回马车替赵絮嫣收拾善后,一番整理之后,终于算是收拾的差不多了,赵絮嫣也渐渐恢复了清明,就是左腮帮子肿了老高,让莫语有些羞愧,“我刚才——手有点重了,你还疼不疼?” 赵絮嫣忍不住笑一声,虚弱地摇摇头,“大嫂,谢谢你。” 莫语赶紧摆手,“是你自己有韧力。”帮她掖好枕头,“是个白胖漂亮的丫头。” 赵絮嫣苦笑,“可惜了,受了这么大的罪,还是个丫头。”她一直希望是个儿子,这么一来对丈夫和婆婆也有个交代了,“不过这臭丫头命真大,竟生到了车上。” “别想太多,你先休息,刚才出了不少血,我去弄碗红糖水来。”莫语给她压好被角后转身下车。 政然、婆婆、钱诗诗,以及欣乐正围在一起看小丫头。 莫语没去打扰他们,兀自来到路旁临时支起的大锅里舀一瓢热水,兑上冷水后,清洗自己身上的血渍。 李政然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旁,莫语仰头看他。 李政然弯身蹲下,与她并排,并动手给她换水。 “弟妹说可惜是个丫头,你觉得呢?可惜吗?”她问他。 李政然将清水放到她脚前,道,“若你是问我可有男女之见,我可以告诉你,没有。”但也只能代表他的个人意见。 莫语笑一下,“说得到好听,你们李家至今还没有孙子呢。” “也许别人有,我只是说我。”拿过布巾给她擦手,“我想我们第一个孩子一定会是个女娃儿。” 莫语转头看看四周,推他一把,嗔怪道:“你小声点。” 李政然丝毫没使力,顺着她的推拒仰身到地,吓得莫语一紧张赶紧又拽住他。 “大嫂……”欣乐站在灌木之后不知该不该过去,因为大哥大嫂像是很“忙”。 莫语倏然松开丈夫的衣袖——李政然到也没有如期倒地,“什么事?” “娘说怕容嬉照顾不周,让大嫂你暂时照顾一下二嫂。”说罢,双颊红彤彤的跑掉。 “好——”没答完,就见欣乐已经跑得不见人影,莫语忍不住回头嗔丈夫一眼,都是他的错。 *** 莫语的临危不惧让李家人重新认识了她,以前一直以为她是个逆来顺受的乡下丫头,想不到蛮起来也挺厉害的,看来人谁都有三分脾气啊。 政亦是晚间赶到的,因为生孩子耽误了不少时间,李家到了六番镇就住进了客栈。 政亦回来时,母亲先给他看过了自个的女儿,他虽高兴,但高兴之中又带了一点点失望,吴氏劝慰儿子道:“是有点可惜了,不过你们还年轻,总会生下男丁的。” 政亦点点头,转身要去看妻子,却被大哥打了停。 “不要跟弟妹提男女的事,她今日差点丢了性命,好好安慰一下她才对。”李政然交代道。 “我知道的,大哥,你们都先去休息吧。”政亦出门。 吴氏抱着孙女不知该怎么办,儿子没将她抱回去啊,难道要跟她一道睡吗? “母亲,给我吧,今晚先让宁儿照顾一晚。”李政然看出了母亲的窘状——虽生过四个孩子,但她也没怎么带过孩子,想来还是妻子比较靠谱些。 可当他把侄女带回屋里一个时辰后,他就后悔了——原来孩子并没有那么好养,不到一个时辰就要哺喂不说,还哭的天昏地暗,大人根本就没得睡,还要抱着她走来走去的轻哄。 “我来吧,你先休息一会儿。”后半夜了,见妻子没合过眼,李政然起身过来接替她。 “你会抱吗?”莫语有些不相信,因为他抱孩子的动作实在太僵硬。 “会。”李政然接过小侄女。 “会”是个简单的字,其背后蕴含的内容实在太多,带孩子绝对没有男人想象的那么简单,如果他不屑或者不肖,你可以放任他带上那么一两天,他绝对会对你产生敬慕之情,顺便感恩自己的母亲。 李政然没当过父亲,也没跟孩子打过交道,只此一次就让他觉得这实在比上战场好不了多少。 没一盏茶的功夫,莫语就忍不住笑了出来,“还是我来吧。”瞧他那一脑门的汗,“乖囡,伯伯抱得你不舒服了吧?不哭,咱们不让他抱。”莫语一边晃着胳膊,一边轻哄着怀里的小女婴。 李政然看着妻子来回走动着哄孩子,心里突然有些不舍,为眼前这景象,也为将来,他若真去了前线,而他们又有了孩子,那么都要她一个人去面对了,若是这样,他还真得不放心,毕竟她只有十七岁,虽是长媳,却也是家里年纪最小的媳妇,最重要的,没什么人能帮她…… *** 阳城在历城的西北,辽城的西南,而李政然的新任职地点在阳城与辽城之间的小苍山,依山伴水,或者该说是穷山恶水,环境实在不怎么好——白老将军特地选了这么一处地方——若想练出神武之师,就不能让军士太过安逸,想见李政然未来的日子不会太好过。 在大致勘察过小苍山的地形之后,李政然回到阳城——军士尚未入营,他们这批老黑骑军军官只是先去看一下地形地貌,方便回来制定各自的练军计划。 李家在阳城的住处靠近玄武门和六和街,六和街是阳城最热闹的街市,可以说地理位置相当不错,据说是政亦和政昔两人携力托人租来的,三进三出,虽然是旧了点,但修缮一下还是很不错的。 吴氏并不知道长子再次入黑骑军的事,只道他又调了处更大的军营而已。 如今三个儿子都已成家立业,她的心也放下了一大半,眼下就只剩这个小女儿了,在老家时,无处可寻好女婿,如今到了大阳城,应该有不少好人家了吧?不过可惜的是初来乍到,根本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她把心思转到了政亦和政昔身上,希望从他们那儿给小女儿找到个好夫婿,政然那边就算了,她不喜欢行伍之人,嫌他们粗鲁,而且动不动就打仗,谁知命哪天就丢在了什么荒山野岭,可不能耽误了她这个乖俏的女儿。 李欣乐长得十分秀丽文静,但与大嫂比,她少了些娇俏,与三嫂比又少了点大家闺秀气,兴许是从小到大被母亲管太多,显得有些畏缩——太强势的母亲经常会管出忧郁的女儿来。 上次去舅舅家时,她与表姐月兮有过一番深谈,在得知表姐的诸多遭遇后,她也担心起了自己的命运,虽然性格不同,但她们都同样受制于父母的强压,母亲希望她找个才气、相貌和能力都卓然的夫婿,所以挑到今天都挑不出来,她不是不想要这种夫婿,只是觉得太好的夫家会让自己吃苦,像大嫂,就因为是乡下的女子,所以母亲一直觉得她配不上大哥,总会拿各种要求压制大嫂,若像大嫂那般活着,她还不如不嫁,她希望自己的夫婿和婆家都能疼爱自己,所以她希望自己像三嫂,找个比自己家世低,但才貌都尚好的男人,那么一来,她下半辈子就活得自在了——只是跟母亲说不通,上次只透了一点就被母亲责怪不争气。 这次听说母亲托二哥三哥给她物色夫婿,她是有些高兴的,毕竟二哥三哥认识的人都不会太差,人品也不会遭到哪里,只消在他们选的人里挑个家世一般的就成——就这么打定主意了。 *** 来阳城半个多月了,家中也收拾的七七八八,黑骑营又尚未开张,所以李政然夫妇有好些空闲时间独处—— “写得不错。”李政然写了半个下午的东西后,过来看妻子练字,最近没什么事,他找了几本字帖给她练习,还颇有些成果。 莫语对照着字帖上的字看一眼,嗯,有点像样了,虽仍不是那么满意,但至少形似了,“就是这个‘楚’字老是写得不好看。”没他写得好看。 李政然轻笑两声,“你是女儿家,自然写不出男人的字体,来——”握住妻子的手,与其一同在纸上写下他们俩的名字——宁儿、荆楚。 “风至楚营绝地处,方知世间有安宁。”在他们俩的名下写上两句小语。 莫语默诵完后,嘴角露笑,反握住他的手,在小语后附上自己的两句:云走洞开是豁然,寄语当数一蹁跹。 李政然觉得自己真有点小看了妻子。 “我想了好久的。”莫语笑道,他给她读诗贴时,她就想到了这两句,正好可以囊括他们俩的名字。 “两句都不错,干脆认真写下来。”李政然伸手铺一张宣纸,握着妻子的手一道书写,前两句笔力浑宏,后两句字体纤巧,但都是两人一起写得,不同的是前两句他主力,后两句她主力而已。 “政然啊。”吴氏在门外没好进来,因为看到了他们小夫妻的伉俪情深。 李政然并没有慌张,只是缓缓放下了妻子的小手,回道:“母亲,进来吧。” 莫语到是有点担心,不过也没到害怕的地步,这里毕竟是他们夫妻的房间,只将笔放到笔架上,起身给婆婆泡茶。 吴氏进门坐到了正位上,瞅着儿子好一会儿,似乎是有什么话不好意思开口。 “母亲有什么事只管吩咐就是了。”李政然心明母亲定是有什么比较麻烦的事让自己做。 “是这样……我想给欣乐多准备些嫁妆。”嫁妆多,到了婆家才不会受欺负。 “母亲这么快就定下了欣乐的婚事?”李政然蹙眉,小妹自幼被家人过度保护,不喜与人沟通,他担心匆忙之间不能打听清楚夫婿的性格,嫁出去难免要受苦。 “还没,不过我想也就今明两年差不多该让她出嫁了,也快十八了。”比长媳还大一个月,“留得太久也不好看。” 李政然点点头,要女儿就是这点不好,大了要嫁人。 “之前我也给她准备了一些,可现在看来似乎太少,所以我想——动用你给我的那笔钱。” 原来如此,“给母亲的,自然由母亲随意支用,无需再征求我的意见。” “娘,喝茶。”莫语递茶过来。 吴氏看一眼儿媳,想来在儿子面前也该尊重一下他的媳妇,而且钱还是人家出的,于是问道:“大嫂觉得如何?” 莫语微有些怔愣,这是婆婆第一次询问她对重大事件的看法,“如今家里情况好很多,自然不能委屈了欣乐。”她能说什么呢? “好,那我就动那笔钱了。” “娘要不要我帮忙?”往常采买也都是带她去的,可以在一旁打下手。 “不用了,政然难得在家,你多陪陪他。”有这丫头在身边,她哪好意思放开了买,那毕竟是她丈夫的钱啊。 莫语颇理解婆婆的想法,毕竟她是媳妇,当着媳妇的面给女儿大肆准备嫁妆,确实放不开手。 也的确如此,吴氏足足给女儿准备了五千两之巨的嫁妆,连豪门出身的钱诗诗也不过如此,当然,她谁也没告诉。 谁都不愿自家女儿出嫁后受罪,相信这豪奢的身价足以让女儿笑傲婆家了,有了这般身价,相信可以挑个好的夫婿而不怕进门受委屈。 *** 钱诗诗的几个表姐和姐妹都嫁在阳城,所以在阳城她多的事情要忙,因担心会惹婆婆不高兴,她特意带上了小姑子欣乐,说是让她提前与阳城的那些贵妇们熟识一下,有时候连吴氏也一并带去,这么一来,姑嫂、婆媳的关系自然热络。 这让赵絮嫣忿忿不平,但在阳城她不认识什么人,所以唯一倒苦水的途径就是莫语,甚至有时候莫语都不得不躲着她,实在不想天天听她唠叨。 人很容易随环境而改变,尤其置身于完全不同的人际关系中,为了生存与生活你会不知不觉地靠向那些环境,要不孟母需要三迁呢。 在贵妇堆里呆久了,总会染上那么一点爱慕虚荣的习气,吴氏是有足够定力的人——她这么认为,但人都是要面子的,所以攀比在所难免,何况她手头也比较宽裕。 进了八月,黑骑营的列兵开始入住,李政然出门的时间也越来越频,越来越长,但他仍是注意到了家里的变化,至少母亲的变化比较大,因为他每次出门或回来都会与母亲坐一会儿。 他不是不想劝说母亲,但她毕竟是长辈,而且性子要强,劝只会让她出现反弹,所以干脆由着她,看她能发展到什么地步。 “大嫂,你要出门吗?”欣乐携三嫂刚踏青回来,见莫语要出门,忙唤住她。 莫语看一眼她们的装束,很是明艳照人,想必又是参加什么茶会去了,“是啊,天凉了,大营那边有车队,家属可以跟着去送些衣物,你大哥也好些日子没回来了,我打算过去一趟。” “大嫂,你晚一天去吧,先帮我把这衣料裁了,你裁得好看。”没几个月的时间,欣乐变得开朗许多——这是好事,但不好的是她开始随意指使别人了,之前她要帮忙时还会带个“吗”字,如今直接“吧”了。 钱诗诗笑笑,“大嫂裁得那件夏装,好些人夸呢,有劳你了。”钱诗诗为人处世相当灵通,指使人之余,嘴也甜,先夸你一番,再把你用死。 莫语看看手上蓦然多出的两块绸缎,兀自笑笑,“等我回来再说。”说罢将手上的衣料递给了钱诗诗的丫鬟锦童,她的好性子是容忍能忍的事,对于一而再再而三惹她的人,她也是有自己底线的。 钱诗诗和欣乐两人愣一下,因为她的拒绝。 正巧政昔也回到家来,一进门就见众人站在门口,“怎么不进屋?”转头见大嫂提着包袱,道:“大嫂,大哥这次又不回来?” “是,所以我打算过去一趟。” “锦童,绸子拖到地上了。”政昔忍不住嘱咐一声小丫鬟,“拿件衣服也不好好拿。” “不是,是欣乐小姐让大少夫人帮忙裁的,不过大少夫人要出门,先扔给我,刚好散了。”钱诗诗会说话,丫鬟也聪明,独把自家主子给择了出来。 政昔蹙眉看一眼小妹,“你多大了,裁个衣服还要麻烦大嫂,整天闲在家里也该做点事了,母亲已经说好给你定吕家了,人家家里规矩严明,你得学着乖一点了。” 欣乐觉得委屈,只不过让人帮忙裁个衣服,就被训成这样!眼泪差点忍不住掉下来。 钱诗诗推一把丈夫,示意他少说点。 欣乐忍不住眼泪,匆匆跑进了后院,钱诗诗叹口气追了过去。 李政昔诧异,他说什么了?!这也太爱哭了吧? 10、十一 双喜门 自上次的裁衣事件后,欣乐再也没来让她帮忙,甚至吃饭时也只会叫声“大嫂”算打招呼——虽然她以前也是这样,但态度明显不同,所以很容易察觉出来。 婆婆似乎也知道了上次的事,虽没有明显表现出来,但偶尔那么一两次的情绪也是能让人觉察出来的。 莫语没打算吱声或者解释什么,毕竟亲属关系在那儿,只要没有明显的不愉快,就当做什么事也没发生,家庭生活不比其他,没有正和反,好坏的界线是相当模糊的,所以只要不是太重大的事,一概可以通过时间来漠视之。 但—— 生活往往是跨过一条沟,就会来一道坎。 吴氏因与众贵妇们常来常往,知道了一些别人不知道的事,比如黑骑军军饷与功绩奖项很重,据说那些返家的军官都带着重金而回,有的多的甚至两三万两。这让吴氏有了些芥蒂,政然是给了她一万两不错,但似乎以他的功绩和从军年限应该不止这些才对,所以她有些怀疑儿子是不是没有跟她全部交代,但这话又不好直问,只能从生活的细微中观察——可大儿子夫妻俩的生活向来有规律,大儿媳也跟以前没什么不同,吃穿用度仍是原来那样,这让她疑惑不定…… 八月中旬,几近中秋,一家的女子围着桌子亲手做月饼,顺便聊天。 “听说大哥在军中时英勇善战,十分得上面的赏识,若非黑骑军解散,大哥说不准还能升官呢。”钱诗诗授婆婆之命帮忙打探大哥家的私房钱——想得宠于公婆,就一定要与之站在统一战线,钱诗诗深谙此道。 吴氏笑道,“不知是不是真有其事,不过衙门到是往家里送了几次荣誉文书,这是真的。” “大嫂,若非时局不好,你弄不好会是咱家里唯一一个诰命夫人。”钱诗诗赞道。 赵絮嫣瞥一眼钱诗诗,这女人就剩一张嘴了,把婆婆和小姑子玩得溜溜转,表面上是孝顺,谁不知道她背地里赚了便宜,哄着婆婆见这位官太太、那位官小姐的,每次买衣服首饰都有她一份,莫当别人是傻子,若非她这第二胎是个女娃硬不起腰杆,她早把话捅出来了。 莫语抬头看一眼婆婆和钱诗诗,笑道:“我哪里能当得上诰命。” “人的际遇谁说得准?我瞧大哥就是有本事的人,听县丞家的夫人讲,她的外甥就在黑骑军里,与咱们大哥还认识,说大哥相当得白家的器重,白家那可是咱们大齐的武将世家,所以说大哥真本事,若留在黑骑营里,必定官运亨通,就算不升官,那奖俸也非一般人可比。” ——原来是这样。 莫语低着睫毛仔细给月饼上料,心里明白了钱诗诗的意思,这恐怕是在哪听到了风声,查私房钱来了吧?钱诗诗是没道理来查他们房里的事的,想必是婆婆想知道。 政然确实是给了她两万两银票,这没什么好瞒的,也经不住别人查,既然都想知道她也不妨说出来,遂道:“是啊,听相公说过,白老将军忠孝仁义,宏通一战将士死伤过半,朝廷里无饷可发,他把祖上的产业尽数变卖,与将士们颁发奖饷,相公很是敬服白家,说是本来不打算拿那些奖俸,但将军不同意,要每个人都必须拿去。” “嗯,白老将军真仁义,大哥这么英勇,一定不会少。” “是啊,三万两呢。”报出实数,免得一家人猜来猜去的烦心。 桌上倏然哑寂,莫语仍一脸无害地继续做她的月饼,当什么也没发生似的——这个时候绝对不能心虚或隐瞒,否则会招来更大的麻烦,事实就是事实,总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既然瞒不住,就摆出来彻底解决它。 一旁的赵絮嫣在羡妒之余,忍不住在桌子下踢莫语一脚,这小嫂子也太实在了,说出来干什么? 莫语将包好的月饼放到簸箕上,对众人笑笑,“上次相公回来时带回了一万,其余都存到了银号里,好像支取单还没送来呢。”交不交公,还是由丈夫回来做主吧。 吴氏的脸色青青白白了好一会儿,在莫语说支取单没来后,脸色恢复如常,“都是政然拼命得来的钱,该是他的。” 吴氏也不是说想攥住儿子的钱,就是觉得政然会瞒着她藏秘密这让她接受不了,她可是他的母亲啊,从小到大,他可从来不曾瞒过她——越是倚重长子,就越希望他能信任自己。 *** 中秋当日,李家三子全都回来过节,长孙女李映蓉也从外公家接了回来,难得的一家团圆。 莫语在丈夫下午回来时就说了银子的事,李政然听后只是沉默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酒席上,兄弟三人谈着他们的话题,妯娌、婆媳间则谈着她们的。 “环儿,快过来拜见大公子、二公子。”钱诗诗抬手招来门口一个生面孔的小丫头,看上去只有十三四岁大。 吴氏笑道,“这丫头勤快的很,买来帮衬着做些家事,也省得大嫂她们忙活了。”其实主要是想给女儿找个贴身的丫头,往后嫁出去也好有个知心人在身边照顾,但不好说是专门买给女儿的。 政然、政亦当然不会理这种事,只点头算看过了。 政亦还在向大哥打听小苍山青岩军的事——最近衙门里的大小官员都对这事相当关心,可又苦于无处打听,知道李政亦的兄长在小苍山任职后,希望他能打听出一些□□。 ——黑骑军内训暂时还没有通知地方上,李政然不愿这种事从他的口中传出来,所以只简单找了个借口带过,政亦也是聪明人,知道大哥为难,也就不再多问。 “今天还有个好消息要说给家里人听听。”吴氏乐滋滋地招来所有人的注意,“诗诗刚诊出有喜,这往后家里的事,大嫂二嫂,得多麻烦你们了。” 赵絮嫣看一眼钱诗诗,心情骤然不好到底点,啧,这位三少奶奶什么时候管过家里的事啊,还不就她跟大嫂在家里蹲着——虽然她也没做多少,但至少比老三做得多。 众人一番道喜。 婆子正巧在这当口上了一道清蒸鲈鱼,吴氏让她往三媳妇面前放,一家人都劝她多吃两口。 在看到那道鱼后,莫语开始皱眉—— 李政然自然注意到了妻子的不对劲,从一开饭她就没吃两口,像是哪里不舒服,如今又对着一条鱼皱眉,于是趁众人笑谈之际,低头问她,“哪里不舒服?” 他不靠近还好,一凑近,那身上的酒味倏然蹿进鼻子里,实在忍不住,莫语匆匆起身出去—— 怎么了? 众人诧异。 “你们先吃,我去看看。”李政然放下筷子跟了出去。 在往后院的小巷道里他找到了妻子,她正蹲在地上发呆。 “怎么了?哪里不舒服?”李政然蹲到妻子身旁。 莫语转脸看了他好一会儿,没说话,因为她不确定自己猜得对不对。 “怎么不说话?很难受?”伸手探探她的脑门。 莫语轻笑,“我不知道猜得对不对,所以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李政然看着她嘴角的笑纹发呆,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但又不知道那是什么,总之就是有种莫名的兴奋。 “啊——”莫语下意识搂紧他的脖子,因为他差点把她扔到天上去,“你别这样,还不知道是不是呢,会给人看到的。” “我去找大夫来。”放下妻子就打算跑,高兴的像个十七八岁的少年。 “这么晚了,又大过节的,哪家药店还开门。”莫语抓着他的手不放,“明天吧,明天再去。” “不行,我等不到明天。”在这件事上他绝对没有耐性,“走。”他认识一个退下来的老医官,找他应该没问题,拉着妻子要走,后发现不对,赶紧弯腰抱起她。 “你先放我下来好不好?”莫语实在不敢在外面这么放肆,几乎在哀求他,不过某人实在太兴奋,根本听不见。 也许是有点兴奋过头,路都没看好,砰一下撞到了门框上,李政然仰倒在漫无边际的月色里,莫语趴在他身上,两人互看一眼后,都呵呵笑了起来——他们要做人爹娘了。 还没来得及仔细熟识就弄出了这么个小东西来…… 不知该说是惊喜还是惊恐。 *** 结果自然是天如人愿,想想一向健康的莫语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变成娇女?!不舒服自然是因为身体里多了个东西。 李家双喜临门,这可把吴氏给乐坏了。 李政然为此还在家里多呆了两天,这两天内他给妻子安排好了一切的衣食住行——他一向是有计划的人。 至于两万两银子的事也因为这临门的双喜被束之高阁,不知李政然是否是真得不记得了。 本以为老大和老三之间的待遇会有差别,赵絮嫣还想钻漏洞顺便找些闲话来说,顺便说服老大一同对付老三,谁知大哥将大嫂的衣食住行安排的好生细致,根本不需要婆婆操心费力,所以说女人最重要的还是招自己男人疼,别人谁都无所谓。 莫语本身也不是个爱找气生的人,她的敏感都在心里,而且她还会想办法忘记不愉快的事。孕后丈夫不在身边,闲着无聊就练练字,做做衣服,偶尔做些力所能及的家事——反正有孕在身,婆婆也不会对她要求太高,日子相当好过。反倒是赵絮嫣老爱给她打抱不平,不是昨天婆婆给了老三家这个,就是今天给了那个,说到最后自己气得不可开交,还得莫语反过来劝她。 人跟人是不一样的,从一出生就已经存在差别,若一定要比较才能过活,恐怕莫语早已不在人世了—— 自小丧母,四五岁就要自己带弟弟,后来大哥二哥成亲,有了侄子侄女后,他们的衣服鞋袜也都是她来做,有空闲就帮忙织布、下地,没有一天是闲着的,与以前相比,她现在的日子真可谓天上人间了,所以人一定得想办法说服自己懂得知足,知足常乐嘛。 不知为什么,怀孕之后,她经常忍不住想笑。 11、十二 奢遇俭 莫语那四个月的肚子也鼓胀了起来,但因为她身体向来健康,所以孕后并没有太显得笨拙,钱诗诗就不同了,她是富贵家的小姐,平常不做什么体力活,所以身子娇贵的很,怀孕五个月足足折腾了四个月,安胎的药喝了一副又一副,最近还有件事让她发愁——本来白嫩的皮肤居然冒出来三四个淡淡的黑斑来,虽然看不明显,在脂粉下更看不出来,但她却如临大敌——女人绝对要保护好自己的容颜,否则就会丢了丈夫的心,绝对的。 所以最近她用光了家里的珍珠粉。 吴氏急命下人去补足了来,她疼钱诗诗是相对的,想想看,大儿媳是个乡下丫头,二儿媳又是个不招人喜欢的直肠子外加爱找事,也只有这三媳妇最得她的心,人长得好,也颇有才学,与人处事更是灵通——其实主要还是最会奉承她,而且还是她幺儿的妻子。所以相对的,她最疼这老三,什么补药补汤的,都习惯性往老三这儿送——人心都是长偏的嘛。 不过有时候偏太狠,也会影响到母子关系。 谁也没想到李政然会提前回家,自上次去大营后,一走三个月不见人影,突然在家里冒出来还真让人惊诧,尤其还是厨房这种地方。 吴氏是有点担心的,因为她刚让厨子给三媳妇炖上鸡汤,一回头,大儿子就在门外,这让她有些手足无措——担心儿子会认为她偏心,只想着老三,不想着他的媳妇,可现在再回头让厨子炖似乎也为时已晚…… “政然,你回来啦?” 李政然自然看出了母亲的窘状,勾唇笑笑,“是,正好有几个同袍家中有事,与他们一道回来。”把手上的乳鸽放到灶台上,吩咐厨子炖掉,转头对母亲道:“有件事我想跟母亲聊聊。” “啊?”吴氏的心提到嗓子眼,因为不知他要聊什么,尤其还在这种状况下,“好,到前厅去吧,这里油烟重。”而且君子远庖厨,她不希望儿子们沾染。 一路到前厅,吴氏都在想若政然问起为什么对待两个媳妇有差别,她该怎么回答。 分坐到主次位后,吴氏才想好该怎么说——诗诗身子弱,且政昔年少无知,不懂得体贴,她难免要多照顾些。 “我听说母亲打算为小妹定吕家的公子?” “啊?”倏然之间,吴氏没反应过来,原来政然不是为自己的媳妇说话?“是啊,吕家书香门第,那二公子也是个秀才,长相、品性都不错,与欣乐正好相配,我很中意,这不正等你回来一起商量嘛。” 李政然蹙眉点点头,“我听说吕家的人规矩很重,若去他家,不知小妹的日子会不会过得不自在?”太重规矩的家庭会让人窒息,尤其小妹还是个敏感内向的性子,而且遇上问题不会试图去解决,只会在心里怨叹,想帮她还需要别人去细心观察,所以他一直希望能找个开朗活泼的妹夫,最好他的家庭更宽松些。 “这到不怕,欣乐自个也很乐意。”尤其在无意中见过那吕家二公子后,她是相当的乐意。 “……这样。”既然母亲和小妹都很乐意,李政然也不好说太多,“那——母亲打算什么时候定下来?” “吕家让人对了二人的八字,说这个冬上有两个好日子,一个是冬至后,一个腊月底。” “好,我回去会尽快挪开时间。” “政然啊,你进的这是什么军营?怎么三五个月都不见人影?” “白老将军的新军,召回我们帮忙训练。”没有隐瞒,也没说实情。 白家?那可不得了啊。 吴氏为之高兴,因为儿子能与白家这种家族扯上关系。 李政然又与母亲聊了一会儿才回去自己的院子,期间丝毫没提到婆媳间的事。 不是他看不出端倪,是觉得妻子有能力处理,如果在没有他时,她都能生活的健康又惬意,在有了他后,定然不会一下子变笨。不过他到也有些好奇,以妻子的乖敏,应该学得会奉承母亲才对,为什么她不去学着做呢? 在听到丈夫的疑惑后,莫语欣喜不已,因为他开始关心起了婆媳关系,而且还注意到了婆婆不疼她。 “若奉承一下就能过一辈子,我自然会去做,可惜不能奉承一辈子,那会很累,我也会过得很辛苦,干脆慢慢磨合,就算磨合一辈子,我也没吃亏啊,我过了自己想过的的日子不是?而且——”头倚着丈夫的肩膀,撩起他的一绺头发卷在指间玩耍, “你不是也注意到了?” 李政然扬眉,低头看她,“我是注意到了,但那不意味着我会帮你。”处在妻子与母亲之间,他不好处理。 “不用你帮我的。”这是她的麻烦,自然是她自己想办法来解决,虽然很难,但因为她有个好丈夫,所以一切做起来就容易多了,目前首要的是——至少不能让丈夫产生误会,那边可是他的亲娘啊,“对了,我给你裁了新衣服,拿出来你试试。”最近赵絮嫣时常来找她聊天,两人也时常一起出门买些衣料、针线之类的东西。 披了件厚棉袄在单薄的中衣上,爬到箱子里翻出新衣服来,足足四套崭新的冬袍——她特意买了几绺狐毛压边,让衣服看上去正式些,穿出去也有气势,当然,剩下来的料子正好做她自己衣服镶边,而边角拼起来还可以镶到宝宝的衣服上,一点也不浪费。 让丈夫穿好,仔细打量一下哪里需要修改,“等等,这里要改一下,你先别动——”拔下发针在他的肩上比量一下——这一次不再像刚见面那次生疏害羞了,偎在丈夫怀里很是自然。 李政然展开的手臂慢慢在妻子的身后合拢,下巴抵着她的脑门……有了妻儿的男人确实不一样了,会想家了,以前只是在探亲返回后有那么几天思乡,如今但凡闲下来就会想回家。 *** 冬至当天,李政然难得又回来了一次,为了小妹定亲的事,这一次也终于把假期用光了,也就是说年前是不能再回家了。 “小心点。”刚下过雪,一见妻子在雪地上,李政然就惊心,过来扶住她的同时,忍不住念上一句:“你出来做什么?” “迎你嘛。”莫语拍拍他身上的落雪,上午听驿站的卫兵送信说他下午要回来,她从早上一直兴奋到现在。 “你这个样子别到处跑吧?”看着让人害怕。 莫语乖乖地点头,因为他教训的对。 李政然从马上的鹿皮袋里拿出两锭纹银,每锭五十两的,交给莫语。 “这么多钱给我干什么?”他给她的那一千两只用了一百多两,再加上他平时放在家里的散碎银子,想用完还要加把劲呢。 “欣乐订婚,我这当大哥的总要出点礼。” 莫语也正为这事发愁,“这些日子我已经备了些礼物,不过想等你回来看过了再送到娘那儿去。” 推门进了自己的小院,一进屋,莫语便就将里屋的红缎子掀开,下面林林总总排着大大小小的礼盒,“我与二弟妹、三弟妹商量过了,礼的分量都差不多。”三家商量好,省得不统一,所以她干脆叫了她们俩一起商议——这种时候她们到还比较听她的,说好八十两就八十两。 见都已备好,李政然也没什么意见,脱下带尘雪的外袍扔到一边,“你怎么样?” “我很好。”找来家居服给他穿上。 李政然俯身趴在到她的肚子上——真不知他能听到什么。 “她会踢人了。”莫语忍不住想告诉他这件事,第一次做母亲,她什么也不懂,不知道什么叫胎动,开始只觉得肚皮像脉搏似的跳几下,到后来肚子慢慢变大后,她才知道是宝宝在踢她,当时兴奋地不得了,可惜他不在身边。 李政然笑看着妻子的肚子,仿佛已经看到孩子一样……近二十八的高龄才孵出这么一枚蛋来,委实疼得很。 *** 三个儿子聚齐—— 晚饭桌上,吴氏与儿子们开始商量酒宴的用菜—— 正所谓入乡随俗,阳城的风俗不比历城,不能在这边丢了人,况且李家就这么一个闺女,上面有三个哥哥,而且都是有身份的人,自然不能办得太寒碜,让亲朋笑话,所以吴氏很注重这次酒席。 “是这样,酒宴的钱呢,我先从你们的家用里取出来。”李家的家用都是按年给的——以前是长子、次子两个成家立业的出钱,如今老三也成婚了,自然也要出一份,都交到了吴氏的手上,由吴氏开销用度。 “这么大的宴席,怕是那点钱不够吧?”李政然问道。 吴氏心里高兴,还是长子懂事,她今晚说这些就是这意思,老早就算过了酒席用度,她手上的钱确实不够,“是不太够。” “母亲你只管说出数字来。”政亦也有些客人要来,自然不能在朋友、同僚间失了面子。 “母亲你说多少,我们一起缴嘛。”政昔边吃边随声。 吴氏看一圈三个儿子,道:“我算了算,加上酒水和回礼,差不多要一千左右。” 一千?!全家人除了欣乐,一致看向当家主母。 这么说每家至少要凑出三百? 政亦、政昔一年也不过三百多的俸禄,这会不会太多了点?吃完这顿大家还要不要继续过日子? 各家的女人都忍不住看向自己的丈夫,而各家的丈夫又一致看向兄长——不是他们不愿意出,只是一下子拿出这么多来还真是够呛,虽然都有私房钱,可毕竟各屋也要日常开销,男人们总有人际交往的用度啊。 12、十三 喜宴来客 见此场景,赵絮嫣特地跑到记账的门房溜达了一圈,想看看收了多少礼钱——除了亲戚外,朋友的礼钱都是各归各房的,毕竟是他们自己行出去的礼。 在确定入大于出后,赵絮嫣的心里总算是好受了一点,至少今年能送娘家一份大礼了。看过自家的账本,她忍不住翻了翻别的两家,大哥那房不必看,大哥的朋友多半不在身边,自然不会进账太多,到是老三家的比较值得看,看完后在心中暗暗得意——说来说去还不是跟他们家差不多,也没多出多少来。 “敢问几位是?”登记礼册的是李家的本家叔叔,见有客人来,起身相迎。 赵絮嫣赶紧背过身去,怕让客人看到,怎么说偷过来看账本也是丢脸的事。 “李政然的——”一个黑袍大胡子吆喝一声,差点震碎周围人的耳膜。 是——银票呢!赵絮嫣眼角瞥到后,忍不住再看一眼。 “岳先生,您的字好看,您写吧。” 一个银袍短须、文雅的中年男人提起笔,足足写了七八页之多。 待他们一走,赵絮嫣忍不住凑过去看了看,不禁捂嘴,三千多呢,大房这次是真得发了。 转头就跑出去找莫语—— 莫语正在厨房里查看菜数,就见赵絮嫣风风火火的一头撞了进来,“大嫂,你们这次可赚足了!” 莫语莫名其妙,赚足什么? “银子啊,收礼的银子啊。” “啊?”莫语诧异,他们能赚什么?她娘家也不是什么富贵之家,政然的朋友又分散在五湖四海,如今的同袍又都被关在大营里出不来,能有多少进账? 赵絮嫣忍不住伸出三根手指来!“三千!大嫂,你们有三千的礼银呐。” 莫语张口结舌,谁会送这么多礼给他们?!吃惊归吃惊,到也没高兴太多,毕竟现在收多少,以后都要还啊,礼尚往来嘛,一来一去,谁知道谁赚了?“是嘛。”她也不知道该有什么表情。 “想不到大哥才是最厉害的。”赵絮嫣为自己与莫语亲近而庆幸,当然,庆幸之余又有些落寞,满以为她家政亦才是全家最厉害的,想不到大哥的朋友那么有钱! “客人都到齐了,他大嫂啊,该上菜了。”吴氏着急慌忙地在厨房门口喊一声,她今天穿得新衣服迎客,不好进来沾油烟,厨房和一众下人的事都是三个媳妇在管。 莫语赶紧招呼着丫头们上菜去—— 糖果、凉菜上过后,厨房里开始翻炒热菜,李家三个媳妇都出来坐到门外的茶桌旁。 莫语和钱诗诗都怀着孩子,饿不得,所以厨子炒一个就挑出一些来与三位少夫人试菜。 “宁儿——”李政然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在外人面前叫她的名字,听得莫语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禁不住看一眼两个弟妹,好在她们没什么反应,“你怎么来了?”他是长子,客人都是他在招呼、安排。 “岳先生他们在我们院里,你去照看一下。”低声道。 “我?”她一个女子,能待客么? “吕家的财礼到了,我要跟政亦他们点算,一会儿才能过去,你先去招呼他们一下。” “叔伯他们不在吗?”李家本家的叔伯们都从老家过来帮忙的。 “他们也有事要忙,而且只有你见过岳先生他们,放心,只去打声招呼尽个礼数就行。” 莫语点头,伸手拆下围裙,与两个弟妹说过之后,便随丈夫一道出去—— “我听二弟妹说咱们的礼薄上有三千多两,他们的礼是不是太重了点?”他们房的礼金想必也是岳先生这帮人送的。 李政然笑笑,“不只他们几个,晚上等你看过礼薄后就知道了,刚才吃饱了么?”见四下无人,伸手摸摸她鼓胀的小腹。 “吃多了会想吐,不饿着就行了。” “走路小心点。”在岔道口分别前,忍不住嘱咐妻子一句,“我尽快回来。” 李政然的客人只有一桌,因为大营的规矩,众人都没有假,所以只让几个有假的带礼过来。 为首的当然是那位温雅的岳先生了—— 因为见过一次,所以莫语没有过分的紧张,而且因为她年纪比较小,又长得文弱,众人也没开什么重的玩笑,直到李政然出现后,一切都变了,这十多个人个个变得面目狰狞,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小子,你今天死定了! 李政然没醉过,因为他很少喝酒,众同袍一直等着他喜宴的这天来灌他,可惜成婚的时候没能参加,所以这次趁着李家小妹的借口,干脆将婚礼差得那份礼金都补了上来,也就难怪有三千多之巨了。 因为喝得太多,李政然在酒席上就睡了过去,这一觉直睡到了掌灯时分,醒来时,撑着欲裂的脑袋还要到前厅去。 莫语一见到丈夫,赶忙让环儿端来醒酒汤让他喝下。 “政然啊,这是你们房里的礼金。”吴氏将钱分作四份,推给大房一份,然后是政亦、政昔,“咱们本家和姑舅家的礼金一共三百三十二两,我算在酒水里一起冲账,加上之前所剩的家用二百二十两,酒席的账还剩下五百七十两,正好一家再缴一百九。”她刚才看过了各房的进账,大房三千五,二房七百二,三房六百八,绝对出得起这一百九的数,她的心也就安下了不少,今天一整天,几个媳妇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她心里也憋屈着,唉,花别人钱就是不自在啊,要看人脸色的。 各房的礼薄都由各房的女人收好。 “娘,我们几个也给欣乐买了点东西,正好今晚一起封存入库。”莫语抬手让丫头们把花厅的礼盒都搬了进来。 吴氏看过一眼,笑笑,“你们何必花这个钱。”看上去似乎也不是很重的礼啊。 莫语看一眼赵絮嫣和钱诗诗,“怕欣乐看不上眼,我们也没敢多买,想说等成婚的时候,她若想要什么先与咱们说说,也好准备。” “不必了,你们酒酒水水的已经给她花的够多了,以后都还有自己的日子要过呢。”唉,看来孩子大了真得不由娘啊,小时候她什么都给他们,把他们养大后,一分一厘都开始跟她计较了啊。 三个媳妇都看得出婆婆口不由心,不过都没吱声,连最受宠的钱诗诗也没有,不是她们不想全身心支持她,实在是她们也有娘家,也有人际关系,总也有必要的交际啊。 “对了,他大嫂,我让你包得回礼都给全了吧?”本家和娘家的回礼与其他人不同的,她特地交代过长媳,不知她有没有办好。 “给了,不过——”莫语看一眼丈夫。 李政然刚喝完醒酒汤,接着妻子的话道:“路过账房时,我去看过,本家和娘家的回礼有别,不知母亲有什么特别的意思?” 这也要问?吴氏心里的火气骤然升了起来,一场酒宴办得她四处受气,连给娘家的回礼多一点都要被质问?“你舅舅、表哥、表妹和舅老爷们大老远来一趟不容易,而且当年咱们落难时也给咱们伸过援手,我总不能太委屈他们吧。”不就多包了二两银子嘛,最多她自己拿钱补上,这点钱她还是有的。 “不是钱的问题,李家宗亲老老少少在这里帮了两天的忙,让他们看到了恐怕会不痛快,咱们家喜丧大小诸事都是他们来帮手,而宗亲家里有事,我们却不是每次都去,总不能人家来帮了忙,还给人差别待遇吧?”本来那些本宗的叔伯就因为他们家发达了而不敢登门,怕惹来攀龙附凤的嫌疑,若现在再有差别待遇,岂不更不让人登门了?“所以我跟政亦、政昔商量过了,本家宗亲和各房的娘家一律做同样的回礼,钱从我们三人的账里出。”原则问题不能随母亲的高兴,否则非弄得单门独户不可!“另外——我请二伯父回去将咱们家当年的田地盘回来,等地契弄好,就交到您手上,那是父亲留下来的,由您管着吧。”田租收起来也都是母亲一个人的,“我们虽是读书人家,可也是乡土里出来的。”最好不要忘本。 这是做什么?打一榔头给个甜瓜?吴氏生气但又无话可说,脸色微黯地坐在原处,什么话也没说。 “宁儿,晚饭好了没?”李政然头疼的很,不过宗亲本家的人忙了两天,晚饭总要去陪一下。 “好了,我让下面人在前院摆好了两桌,叔公他们应该都忙得差不多了……”莫语应丈夫的话时,忍不住看过婆婆一眼,今晚他很不给婆婆面子呢,不知婆婆会不会大哭,从她进李家门,还没见过婆婆受谁的管束,前年被政亦说过一次,结果哭了好几天,大半个月都不跟政亦说话,不知这次会怎么样。 吴氏仍是与众儿女去了前院——在外人面前可不能闹不和,小心被人笑话了去。 李家宗亲其实也不算多,李政然的父亲是独子,本家只有祖父的几个兄弟及下面的子侄。 生在乡里,单门独户会受欺负,所以家族应运而生,结成集团共同生存,李家也算得上是大户,本家宗亲多少都小有些田产,李家祖父是李家的第一位秀才公,因为勤奋好学,又聪明过人,所以家族推举并支持他继续读书,家中田产都是由兄弟之间互相帮忙打理,所以李家才自此成了书香之门,到回来有了李父,李父也跻身秀才公行列,并娶了同为书香之家的吴氏为妻,再往后就是李政然这一辈,三兄弟都颇有出息,反倒是同宗后辈仍是乡野里的殷富之户,与如今的李家格格不入,尤其吴氏又清高,所以众人轻易不上门,免得惹闲,只等喜丧、祭祖之类的大事方凑到一起来。 李家三兄弟倒是对同宗长辈颇有礼——正因为这样,但凡喜丧宗亲才会过来帮忙。 今晚上,吴氏与三位媳妇的娘家人都送到了客栈居住,家里除了李姓人,没外人,白日里这些人帮李家忙活,端菜、煮茶、登账、搬礼、照应客人,晚上自然是李家三兄弟来照顾众人,一溜排敬过去,委实喝了不少酒,各人的媳妇当然都心疼自家男人,想想看,这白也喝,晚也喝的,铁打的身体也受不了啊,可是没办法,人家姓李的一家欢嘛,她们还能说什么? 结果三兄弟都被摆平了才回屋。 李政然吐完酒、昏睡前与妻子交待一声,“明早记得叫我起来,与你一起送你的哥嫂。”说罢扑通倒在被子里,再也没醒过来。 看着他的睡容,莫语忍不住勾起唇角,这个人啊——做人也太过周道了,不累吗? 倚在丈夫身边,摸摸他的额头,对自己的隆起的小腹喃喃道:“希望你是个女孩,可以陪着娘,可又希望你是个男孩,至少以后大了能帮你爹爹一些。” 人活在世,如意是偶然啊,不如意才是正常,谁知道前面会发生什么事呢? *** 隔日一早,早饭没来得及吃,李政然夫妇就动身去送莫家人。 莫家这次是由莫语的大哥和大嫂来参加酒宴,送礼金之余也给他们带来了不少野物,给自家妹妹补身子,知道妹妹有了身孕,莫家全家都高兴的不得了,不管怎么说,有了孩子就有了保障嘛。 待打马回城时,李政然实在是宿醉的难受,仰在马车上,枕着妻子的双膝不想动弹。 四野静寂,极目之处尽是残雪和荒草,唯有马蹄哒哒的响动,以及车辕偶尔的吱呀声—— 李政然看着车帘外的荒野道:“过年时,你来大营吧。”他年前再也没有假了,不能回家过年, “好。”她很高兴他能邀请她,“大营里能让进吗?” “营外有驿站,可以住到那儿。”最重要的,他们可以一起过新年。 知道他头疼,伸手帮他轻轻按压,“银票你还打算给娘么?”两万两银票的事全家可都记着呢。 “给吧。”在所有人都知道后留着也没什么意思,本来也是为了最坏的情况做打算,别最坏的情况没发生,后院就先起火了,为了点钱闹的家宅不宁,不值得。 “其实,有时候我也能理解娘的苦衷。”她也有娘家,娘家的嫂嫂也会说闲话,会想占便宜,人嘛,总是自私的,“做人家的女儿、媳妇都没那么简单。” 李政然闭着双眸笑笑,抬手捏捏妻子的小下巴,“谁都不容易。”当人儿子、照顾一家老小也不简单,尤其眼下这时局,他最担心的就是发生战乱,这一家老老少少的要怎么办?“如果会打仗,而我又不在你们身边,你会怎么办?” 莫语想一想,“若真得打仗了,除了躲避,我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是尽人事吧。” 尽人事?确实如此,“若真有那一天,你记住一件事就好——不要慌张。”无论战场上还是生活里,慌张是最大的敌人,这是他的经验,可他毕竟是身经百战的军人,而她却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妇人啊。 所以百姓们在乞求全家福禄寿时,也会祈祷国泰民安—— 13、十四 她也很番 钱诗诗孕后很少再出门,反倒是原本内向的欣乐常出去。 由于三嫂的缘故,欣乐与阳城不少闺秀有了交集,进而熟识,以前在七番镇时,母亲不同意她出门,因为没多少值得教的闺中之友,如今不同了,认识的人不一样,吴氏也降低了对她的限制,家里赋闲的小马车几乎都是她一个人在用。 年关将近,姑嫂三人到六和街的大通绸庄里买衣料——这是莫语嫁进来四年第一次置办这么昂贵的衣装,果然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有了李政然后,她在李家的地位也提升不少啊。 自从与阳城的闺秀有所交集后,李欣乐无论在眼光还是气度上都有了改变——当然是往好的那边,选衣料的眼光绝对独到。 她虽内向、胆小,但却有个聪明之处——站在母亲背后从不出来,从不与嫂嫂们有所冲突,因为只有这样,她才能在现在和将来都受到娘家的保护,所以即使母亲与嫂嫂们有不开心的地方,她待她们依旧如常。就像上次与大嫂莫语的那点小事,在气闷后,她还是主动往大嫂房里送了两身亲手缝制的婴孩衣服,算作道歉、或者握手言和的诚意。 莫语自然也不会小家子气到不原谅她,何况她还是婆婆最疼爱的小女儿,与她不对路就意味着与婆婆不对路,未免自己的日子在水深火热里挣扎,她自然也不会轻易与这个小姑子交恶,前提只要她别做得太过分。 “大嫂,我老早就看好这紫缎子配你的肤色。”欣乐翻出一匹淡紫的锦缎,难得能对莫语这么热络——父亲去世,大哥回归,她心中明白不能太不顾大哥这房。 莫语在惊讶之余,点头笑笑,并翻来欣乐手里的紫缎来,确实很好看,正好可以用来做一件中袄,余下的还可以给腹中的娃娃做个小被面,“是相当好看。” 在比过颜色后,莫语决定听从小姑的建议,买下这缎子,抬手招来伙计,让他先在账上记下。 “大嫂,我选好了。”赵絮嫣凑到莫语身旁,“前日里在成衣铺看上一身衣裳,我先过去——”大过年的,当然要买到自己高兴为止,平时即使像县丞家里的女眷都不能随意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莫说他们这种中等家庭了,过年是唯一可以肆意买的时候,所以要抓紧时间去买,被人抢走可就后悔莫及了。 今日就她们妯娌俩和欣乐出来,钱诗诗身子不大舒服,外面风大,怕染上风寒,没敢出来。 赵絮嫣一走,就只剩下莫语与小姑子两人。 有丈夫的女人自然可以敲丈夫的钱来肆意花用,未嫁的自然只能从父母那儿捞一点过来,虽然吴氏疼女儿,给女儿的月钱在暗地里增长了两番,但县城的物价实在太高,而且好东西也多,出来那么三四趟,月钱早已基本花光,所以今日李欣乐纯粹只是为了来饱眼福,大通绸缎呢,谁买得起奥。 莫语给自己和丈夫,以及婆婆各选了一匹锦缎后,坐在茶桌旁暂歇,因为欣乐看得很流连,她也不好硬拉她走,瞅着她拿起、放下那匹白底印粉蝶的缎子三四番,遂起身过去。 “若是真喜欢,就买下吧。”莫语建议。 欣乐赶紧放下,咬唇看向大嫂,“我只是看看而已。” 莫语看着她眼睛里那奇异的神色,有对缎子的渴望,也有对被人逮到的羞赧,更有一种莫名的渴望。 “你大哥今年不回来过年,恐怕又不能给你挑礼物了,这缎子就当是大哥大嫂送你的。”给她买确实是因为这个原因,政然这么多年不在家,她手上又没什么钱,往年都只是送些小东西,今年丈夫回来了,自然不好太寒碜,而且——婆婆自上次酒宴的事后一直心里不痛快,却又苦于无处可发,趁机让她高兴高兴吧,只有母女俩都高兴了,家里才安生。 “不用的,我衣服很多了,你跟大哥就快有孩子了,还是留着钱多添置东西,我这不是必要用的东西,买不买没什么影响。” 莫语没跟她多推让,只招来伙计一并记到账上,既然话已经说出口,就不能收回去,尤其送礼这种事。 从大通绸庄一出来,就见看车的门房小郑躺在马车旁哀叫,眼眶青紫,而他身旁的四个人正在上演全武行。 “嫂子,妹子,你们退后一点,别让这几个浑人碍了你们的眼。”一个青袍年轻人出拳之间对莫语和李欣乐吆喝了这么一声。 嫂子?妹子?这人是谁?怎么这么叫她们? 莫语仔细看一眼年轻人,似乎不认识啊,也不像李家的本家宗亲,却又有点眼熟,就是记不起来在哪儿见过。 不过姑嫂俩还是很明智地一起退进门槛里,小郑忙爬起身过来解释——原来是三个无赖想赖他银子,说这地盘停马车得向他们缴份子钱,小郑不肯,便被他们揍了两拳,恰好遇上这位青袍小伙子帮了他。 小郑这边刚解释完,那边也打完了,一对三,双方都有挂彩,不过那“一”显然略胜一筹,因为那“三”逃了。 只见青袍年轻人三两步跨到门口,对莫语和李欣乐拱手一个大礼,“给嫂子、妹子拜个早年。” 14、十六 小事大非 基本上越是利益大的地方,冲突就越大,勾心斗角也就越厉害,比如白家新军——原来的青岩军,新并旧,官位就那么多,新旧两方的军官冲突自然就比较激烈,这里与文官场子还不大一样,这里是真真正正的实权——兵符就代表你的权力,军令如山,你手下有多少兵,兵丁的强弱就代表你在同袍中的地位,如此争抢自然会形成派别,即党羽,所以结党这东西是权利场上的必然。 李政然自然隶属原黑骑军一派,这一派的军官有个共性:年轻、实干、团结、对下属严厉、不怕死不怕得罪人——在阎王殿来回好几圈的人,还怕什么? 这股子清流冲散了青岩军原本军官的权力核心,而兵权牵又扯着更上一级的朝廷争斗,关系着朝廷里各派党羽的利益多寡,于是从下往上,再从上往下,来回的争权夺利可谓激烈。 不凑巧的是这些男人间的游戏让莫语给开了个好头,她得罪的那位胡吕氏的丈夫和娘家正是原青岩军一派,与李政然的黑骑一派恰是死对头——想不到女人间的三姑六婆能牵扯上军国大事,还真是……女人很厉害,这下应该没人反对了吧?瞧,她们拌几句嘴就能惹来轩然大波。 ——男人就爱借女人来倒腾历史,然后把罪过全推到她们身上!一种被他们视为玩物的东西居然能祸国殃民,到底是玩物的错还是玩者的错呢? 莫语被眼前这景象惊到了……以她的经历和出身,是绝对想不到自己小小的出一下气,居然能引来两派人的群殴! 原本只是胡吕氏说了几句难听话,因为丈夫在身边,所以莫语忍了,结果那女人仗着自己丈夫在身边便狐假虎威起来,那姓胡的也是个拎不清的男人,居然会掺和到女人的事情里来,在李政然还没来得及出声平息这莫名其妙的控诉时,凑巧被路过的黑骑军同袍遇上——他忍这群无能的混蛋很久了,居然还敢主动挑事,反正今天是除夕没事可做,干脆跟这些“青螃蟹”练练拳脚,非让他们改“横爬”为“竖走”不可! 这一开拳可不得了,一窝向一窝,居然演变成了打群架——还是军官打群架。 大过年的,不必放鞭炮,军营里一片哗然,大兵小将平时训练都辛苦,夜里又宵禁,早憋着一股子无名之火,难得今天有机会发出来,就见喊好的,骂娘的,助威拍手的,乱作一团,大家新仇旧恨一起算,省得憋在心里过年。 军属们都退到了士兵圈外,有看到自家男人遭打的,忍不住骂上对方两句…… 总之两个字——精彩! 李政然在劝说同袍无效之后,未免妻子被碰到,迅速将莫语拉出了群殴圈,忍不住低头看她一眼,因为那胡吕氏刚才说她打人! “我——没打她。”莫语赶紧澄清,“只是……吓吓她。”糟了,惹出这么大的事来,不知会不会直接被休掉? 李政然为她的局促失笑,“他们只是找个借口而已。”矛盾一直在那儿,只是一直找不到借口打群架,今天算是抒发一下。 “李政然,有种就别躲在女人身后!”青军派某位看李政然不顺眼很久的军官在群殴圈里指着李政然大骂。 男人大丈夫,被点了名自然不好不应声,李政然抬手对那人应一声,“等一下,这就来。”低头交代妻子避远一点后,方才进战场。 见李政然一进场,骑兵营的士兵们开始大喊助威,老早就想看他们教官打人架了,一直没机会,今天可算开眼了! 莫语有点想哭,因为这场面实在太乱,出了人命岂不要算到她的头上?就算不算到她头上也会算到政然头上,不知他会不会被军法给办了? 一边担心他受军法处置,另一边还担心他被人打,自己这边还要小心不被挤到肚子,这年过得还真忙碌。 唉! 莫语一直担心丈夫,所以没注意到身旁的人,不小心一侧眼时,发现了引起骚乱的真正罪魁祸首——胡吕氏就在她身边,也是一脸的沮丧和担心,她家男人被打得不轻呢。 胡吕氏自然也看到了莫语,忍不住指控她:“都是你害得,别想逃掉!” 嚯,这女人还真会倒打一耙,都是她惹出来的,居然还有脸指控别人! 胡吕氏知道比力气比不过这野丫头,所以干脆玩点阴损的——脚下使绊,让她自己跌倒,这就怪不得她了吧? 莫语被她一绊,确实一个踉跄,好在匆忙之中抓了她的衣衫,勉强没倒下,来不及出声呵斥,就听身后一个熟悉的声音骂道:“臭娘们,找打呀你!”是王虎。 没给莫语说话的时间,王虎便挡在了她与胡吕氏的中间。 他不会打女人吧?——莫语暗道。 显然,对于一个做过地痞流氓的人来说,你不能要求他有过多的君子行为,他果然是打女人的,拽了胡吕氏的头发,惹得她一声尖叫! 莫语急忙上前阻止——这女人虽口叼眼傲,但毕竟是个柔弱的女子,哪里撑得住男人的一拳,“不行!你快松开她!” 王虎其实也没想打她,吓唬吓唬而已,在教官面前留点英勇事迹嘛。 结果却是王虎被抓破了脸。 最终两个女人都被安到了角落里的安全处,因为骑兵营与步兵营的干起来了——李政然是骑兵营的长官,胡吕氏的丈夫来自步兵营,正所谓一窝护一窝嘛。 打斗持续了半个时辰,最后终结于军师岳先生的几声战鼓声—— 待大家安静下来后,岳先生提着鼓槌站到观将台上,一只脚踩上栏杆,笑意融融道:“很热闹嘛,咱们齐军向来勇猛——窝里斗绝对天下第一!”说罢呵呵笑两声,“既然你们宁愿打架也不愿与家人相聚,又恰逢今日除夕,不如军演一次如何?也省得放鞭炮了。” 军师没生气,军师笑出声了,军师要出手了,他们死定了! ——这是原黑骑军军官的统一认知。 他们的岳军师向来是个笑面虎,笑得越厉害,坑人越厉害! “所有军官听令——”岳先生站直身子,“限两个时辰内绕小苍山一周!” 哈,军官!没当兵的什么事! 大头兵们庆幸不已——若他们知道军官被罚怒了后是什么结果,就不会这么得意了吧? 莫语咬着手指看着丈夫的背影消失在茫茫的白雪之间……早知道会这样,她就不来了。 *** 与李政然跋山涉水的两个时辰不同,莫语过得相当舒适——前提是如果不用担心丈夫的话。 她们被请到了中军帐里用茶,吃着正宗的草原烤羊肉,听那长袖善舞的岳军师一番古今的笑谈,女人们差点忘了自家男人在受罚,个个乐得花枝乱颤——这岳先生真是不得了。 “羊肉不合胃口?” 莫语倏然从思绪中清醒,看向站在她桌边的岳先生,轻道:“很好。”自己却一口也没吃,免得被他问为什么不吃,随即解释道:“我只是不爱胡椒味。”上面确实有胡椒粉。 岳先生点头,转身对帐外的卫兵招手,“老将军送来的人参果切一些给李夫人送来。”见莫语要拒绝,道:“荆楚不常在家,夫人辛苦了,大过年的,总不至于饿着肚子。” “谢先生。”莫语起身福礼,想想今天的事都是由她而起,不知该不该向岳先生主动承认,承认了,政然可能要受罚,不承认,人家总能查到,“先生,有件事……”话被岳先生打断,没让她说出口。 正好门外的卫兵来报,军官们转圈回来了。一听这话,大帐里的众夫人们忍不住都往外跑—— “夫人且留步。”岳军师出声叫住莫语。 无奈,莫语只好转身回来。 15、十七 孙子孙女 过了二月,三月初三这天的凌晨,钱诗诗产下了一名六斤六两的男娃儿,差点没把吴氏给乐颠过去——这可是李家头一个大孙子呢。 因为生儿子有功,钱诗诗的月子是坐进了福乐窝里。 吴氏厚此薄彼的举动自然引起了诸多婆媳间的不快,赵絮嫣生了两个,从没被这么伺候过,心里当然难过,可无奈自己生得是女娃儿,没人家那个值钱,难过之余也只能怪自己的肚子不争气。 莫语是四月初五这天夜里开始阵痛的,一发现不对劲她就赶紧喊了丫鬟冬儿去找产婆,吴氏、赵絮嫣和李欣乐娘仨在外面守着。 四月初六的清晨,伴着冉冉升起的日头,一名小娃儿呱呱坠地,是个六斤的漂亮丫头—— 吴氏开心归开心,但表情总不是那么自然,三个儿子至今只有一个有后,莫非这是都掉进了丫头窝里?唉…… 莫语的月子倒是没让婆婆费心,都是由赵絮嫣亲自安排——去年她生老二时可都是大嫂帮得忙,现在报恩嘛。 “嗟,要我说,你那银子就自己留着,按时交饭钱就得了,你瞧见没,就算你交上去了,也全给别人捞去了,老三家的嘴会说,欣乐又是她的心尖子,全便宜了那两个小的。”赵絮嫣趁着照顾月子之际,替莫语抱不平。 莫语满心全是自己的女儿,哪有功夫去理别的事,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想多了只会让自己不开心,不如专门照顾女儿来的省心。 “他大嫂啊——”吴氏的声音。 听闻婆婆来了,赵絮嫣赶紧闭嘴。 吴氏急匆匆地进到房间来,“政然回来了,正在前院待客,马上就过来。”顺手逗逗床上的小孙女,虽是个女娃儿,却也是长子的头一个孩子,又生的白白嫩嫩的,哪能不疼。 没待吴氏坐下,李政然就急匆匆进到屋里来,瞧那满脸的兴奋劲儿,嘴都咧到耳后去了。 “躺着,别下来。”阻止莫语起身的打算。 吴氏伸手抱起床上的女娃儿递给儿子,“瞧瞧你闺女,漂亮着呢。” 李政然接女儿的手都有点发抖——他的闺女,他的孩子! …… 男女平等这种事其实是男人的看法比较重要,比如李娇——小名乔乔,她的地位完全取决于父亲的疼爱程度,父亲视她如珍宝,别人也就不敢视她如敝履。 尽管吴氏可惜长媳生的不是儿子,不过鉴于长子疼女儿的程度,她也不好太过厚此薄彼,大孙子送什么,小孙女也不能少。 *** 三房的大孙子刚摆完满月酒,非比寻常的热闹,而大房这边——莫语本不打算办,劳民伤财,自己还累得要死,但李政然不愿意,非要给女儿庆祝不可。未免妻子和家人太累,他干脆将宴席交给了六和街的一家有名的酒楼——他还是头一次做这么奢侈的事。 同袍加亲眷总共来了七八桌—— “宁儿,把丫头抱过来——”李政然拉开女眷包厢的门,叫一声妻子的小名。 阖上包厢门,李政然小心地将女儿接过去,对妻子道:“他们要看看孩子。” “小心点,别吓到她。”他那营里的人都吆五喝六的,娃儿才满月,别惊吓到才好。 “放心。”李政然抱着闺女四处显摆去了—— 莫语看着丈夫那雀跃的背影,不禁笑笑,拉开门,回到包厢里。 这间包厢只放了一桌,都是家里的至亲,有她娘家的两个嫂嫂、她婆婆、小姑子、赵絮嫣母女、钱诗诗也特意过了来,另外再加上吴家舅母和月兮母女俩,整整一大桌。 刚上完菜,众人正谈天说地,李政然这么一个来回让屋里寂静了不少。 吴家舅母看着莫语入座,道:“政然真疼孩子,往后要是生了儿子,估计要含到嘴里去了。” 吴氏笑笑,“谁说不是呢,回来几天,每晚都是他抱着睡抱着吃的,哪里见过这种爹爹呢。”唉,她是心疼儿子半夜不睡觉啊,跟他说过两次,他却根本没听,非说妻子身体太虚,照顾不来,生养孩子那都是女人的天职,每个人都是这么过来的,难道就他家媳妇娇弱不成?他只知道疼自个的媳妇和闺女,也不想想她这当娘也疼他啊,在大营里风里来雨里去的,回家还睡不上个好觉。 16、十八 丈夫的心 原本是给婆婆送礼金来的——亲戚的礼都是婆婆这些年行出去的,本就该归她,她这当老大的不能带头给昧下来,否则老二老三家也照此原班,错可都是在她头上。 到了婆婆房门外,正听到她与丈夫的谈话,她也就没好进去…… “本来都该给母亲才对,可如今有了乔乔,万一我在前线出了什么事,她一个人带个孩子也艰难,所以给她留下了一份,母亲年纪也大了,照顾她们定然是力不从心,万一我真出了事,她带着孩子起码有能力自食其力。”这是李政然的话。 后面是吴氏的抽泣声,可能因为长子那句“万一”吧,“政然啊,你就不能辞掉官职吗?回家做什么不比在战场上卖命强?如今政亦、政昔也不必去服役,你又何必呢?” “……如今我也不是为了生计才入伍,眼下内乱不止,入伍本没什么可作为的,但儿子戍边十二年,还是体会过何为胡乱之苦,内战无所谓打不打,但外乱视匹夫者,当有些作为,何况我还有些经验可供出来。” 吴氏无话可说,男儿嘛,忠君报国是头等大事,以她的出身还是懂得,“钱,你拿回去,娘只是希望你能与我连心,钱不是关键。” “我知道,这些钱本来我是打算留作紧急时备用,政亦、政昔虽也有了俸禄,但家里总归不是太富裕,咱们的存银不多,万一碰上什么大灾大荒,也能保住这个家,再者母亲年纪也大了,留点钱在身边,总好过没钱,您收好。”两万分成两份,妻子与母亲各一份。 门外的莫语听至此缓缓退开—— 为丈夫的话难过。 没与他相处前,她不懂做寡妇有多可悲,因为他对她来说,只是个逃避原有生活的借口,她仅仅是不想成为父亲的拖累而已,如今与他相处了,还过得很幸福,她终于明白做寡妇有多可悲,她不想他有事,富有的寡妇与贫苦的妻子之间根本没有可比性。 回到房里,倚着门被忍不住想哭,她不怕寂寞也不怕孤单,但就是怕没有他…… 李政然跨进门时,差点踩到妻子的腿,幸亏他反应快,踉跄着避开半步,“怎么坐在这儿?”这黑灯瞎火的,她坐在地上干什么?伸手抓住她的手臂,轻松地提了起来。 莫语顺势紧紧搂上他的脖子,“不打仗行吗?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不去打仗。” 因为怔愣,李政然的双臂僵在半空中,不知妻子这是怎么了?“宁儿?”抓住她的双肩,试图拉开她看她的脸,她却死活不依,“告诉我,怎么了?” “你先答应我。”脸紧紧埋在他的胸口,不愿松手。天下大乱干她什么事!又不是她害的,那些人愿意打就让他们打去吧,谁当皇帝都无所谓,只要她的丈夫安全就行——她很想这么说,但只能在心里说。 李政然的胸脯轻轻地上下起伏着——他在笑,“我要是不答应,你是不是就不松开?” 莫语不吱声,也不松手,她不是为了达到目的而耍赖,就是忍不住想耍赖。 李政然将双手合在她的腰后,“你听到了?”她必然是听到了他跟母亲的谈话,才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我——不是故意要听的。”莫语忍不住澄清一下自己的偷听行为。 “但你仍然偷听了不是吗?” 莫语忍不住从丈夫的胸脯上抬起头,他们书香门第的人,总是讨厌这种下作的小人行为,所以她觉得要好好解释一下:“我给娘送东西,本来是想进去的——” 在眼睛熟悉了黑暗后,李政然能清楚地看到妻子那双忽闪忽闪的眼睛,因为实在太可爱,让他忍不住俯身偷个香,“继续解释——” 还要怎么解释?事实就是这样啊,“那——已经听到了,还能怎么办?”知道他在逗她,忍不住撅嘴——她现在谈得可是她可能会当寡妇的大事,不是在开玩笑,“你倒是把我的日子安排很好,给我留点钱,自己就一走了之,你是不是还应该替我找好改嫁的对象才算细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