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伦文豪》 第1章 1900,伦敦 咚! 陆时被撞了一下。 他睁开双眼,发现面前站着一个小男孩,棕褐色的头发潦草地朝一侧梳着,右手手臂摊开,以臂弯为支架,担着一叠厚厚的报纸。 嗯…… 报童!? 现代中国显然没有这样的职业,更何况还是个小老外。 陆时忍不住喃喃自语:“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做这种奇怪的梦……看来不能再这么996下去了,否则在地铁上打个瞌睡都有猝死的风险。” 之所以这么讲,是因为他最近在翻译一部英文著作,已经到了通宵达旦的地步。 翻译的工作量一般不会太大,而且可以自由安排工作时间,原则上没有加班的必要, 但陆时不同,因精通多国语言,大学读的又是相关专业,外加阅读量大、文学素养高,导致手里的活又多又急,完全没有机会好好休息,连坐地铁这种零散的时间也要尽量利用起来。 他决定闭上眼接着睡,能眯一会儿是一会儿。 没想到,面前的幻影报童开口说话了:“先生,要报纸吗?” 用的还是英语。 陆时没有多作思考,摆了摆手,随口用英语回复道:“不用了不用了,让我继续……” 话音未落,不由得愣住。 他狠狠眨了眨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的报童。 报童以为来了生意,继续推销:“丘吉尔先生又?叒叕发表了关于那次死里逃生的演讲,并批评政府在英布战争中的政策,坚决反对扩军计划。内容精彩,不容错过!” 丘吉尔, 英布战争, 反对扩军计划, …… 只要是个正常人,都该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了。 陆时的目光扫过报纸,发现上面的文字糊得厉害,英文字母勾连在一起,如同小蝌蚪,不是现代印刷术该有的水准。 他咽口唾沫,大致看一眼报纸内容,发现关于丘吉尔的报道几乎占据了头版的四分之三,而报头上赫然印着“1900年10月13日”字样。 一瞬间,陆时睡意全无。 他抬头观察四周, 眼前根本不是地铁五号线整洁明亮的车厢,而是光线阴暗的小巷子,英伦风格的古旧建筑排排耸立,每一砖每一瓦都显得异常真实; 地面十分泥泞,偶有马车经过,马蹄哒哒作响,踩在地上溅起污浊的泥水; 空气中还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泰晤士河的臭味,这也是雾都伦敦在二十世纪初期高速工业化的标志之一。 无论是历史事件还是周遭环境都可以和1900这个年份对上, 真的是穿越, 没跑了。 既来之则安之,陆时决定先搞清楚自己到底是谁,遂伸手摸摸后脑勺,发现那里果然有一条蛇辫,便大致对自己的身份有了个猜测—— 清廷派来伦敦的公费留学生。 他低头沉吟片刻,指着报纸问报童:“这个是……《曼彻斯特卫报》(就是现代的《卫报》)?” 报童长出了一口气,庆幸自己没有猜错,留学生果然都是识字的。 他把报纸塞到陆时手里,然后摊开手掌心, 陆时:“啧……” 看来这钱是不给也得给了。 他把浑身上下摸了个遍,终于在大褂的内衬寻到一处凸起,似乎是缝上去的补丁,但上面一侧没有封死,留了个能伸进两指的小口子。 报童好奇地观察着,甚至忍不住问:“这个……不是你的衣服吧?” 陆时尴尬地咳嗽,夹出一便士的硬币,但没有直接给对方,而是问道:“嘿,附近有没有租房的地方?” 衣食住行,住总归要解决的。 报童灵敏地把硬币抢走了, “你背后,酒吧!” 留下这句话,麻溜地撒腿跑远。 陆时嘀咕:“小猴子!” 但他还是从善如流地转过头,发现自己所坐石阶确实属于一个酒吧的前门范围,门内不时传来粗野狂放的笑声。 他起身,阅读酒吧的招牌:“RUDDER(船舵)。” 招牌上十分应景地钉了一个大船舵。 这时,门被打开了。 一个高大的络腮胡水手推门而出,面色红亮,胸口鼓胀的肌肉随着呼吸起起伏伏, 他当即注意到了陆时,露出讥讽的笑容,说道:“怎么着,吐完了?还想再战?老子可警告你,老子肚子里还能塞下一条鲸鱼。” 水手爱吹牛,这哥们八成也要出来吐。 陆时懒得揭穿,瞄向脚边,这才发现那里确实有一滩呕吐物。 这具身体的原主的死因找到了。 只能说假酒害人啊。 陆时摇摇头,回对方:“我刚到伦敦,不知道哪里有房屋出租?” 水手愣了一愣,随后道:“难怪看你是个生面孔。啧啧啧……怎么会有这么蠢的人,房子都没租就出来喝酒。” 他朝着酒吧门里大喊了一句:“小斯坦弗,这里有个租房的。” “来了来了!” 小斯坦弗几步抢出门,打量陆时一番, 那目光,明显是在掂量。 陆时清了清嗓子道:“我想租房。” 小斯坦弗大概是觉得这一单吃不着多少肉,顿时没了刚才猴急的热情,可有可无地问:“行,长租短租都可以,套房单间随随挑,你想怎么弄?” 陆时刚才摸过了,补丁里没多少钱,于是回答:“最便宜的就可以……” 话音未落,背后突然响起一个惊诧的声音: “陆,你要换地方?咱们不是才说好的吗?” 陆时不由得回头, 出乎意料地,眼前是一个五短身材的东亚人,还留着两撇有些可笑的小胡子。 他像是没睡醒的样子,头发乱糟糟的不说,还有非常浓重的黑眼圈,简直就像刻意画了烟熏妆,使本来就不大的眼睛显得越发小了, 不过,这副模样倒是给他平添了几分做学问的书卷气。 陆时总感觉眼前的人有几分熟悉,好像在某张黑白的老照片中见到过。 他陷入了回忆, 这人是…… 这人莫非是…… 蓦地,他抬起头紧紧盯着矮个男人, “夏……夏目漱石!???” 听到这个名字,对方的胡子明显抖了抖,把陆时往小巷子的另一侧拉,同时用极其蹩脚的“英伦腔”吐槽道:“fxxk,跟你说多少遍了,别叫我笔名!” 竟然真是夏目漱石! 陆时没想到穿越来第一天就见着了历史人物, 而且,听那意思,两人似乎还是室友。 第2章 血字的研究 陆时跟着夏目漱石到了在布莱雅路租住的房子。 这所房子有一间卧室,并配有起居室,陈设颇为老旧,在起居室的东面墙壁上,两扇用砖头封住的窗户异常引人注目,被堵得严严实实,导致屋内的空气极不流通。 夏目漱石吐槽:“你别嫌弃,伦敦很多这样的。” 陆时点头, “嗯,窗户税的后遗症。” 夏目漱石诧异看他,好奇地问:“什么是窗户税啊?” 陆时没有急着回答对方,而是走到窗边,在楔形砖上摸索了一阵,好不容易找到卡扣,用力一拉, 咔哒,石砖窗户右下角开了一个小洞。 夏目漱石一脸懵:??? “你干什么?!咱们……嘶……把房东的窗给弄坏了。” 陆时摆手示意对方别慌张,解释道:“刚才不是说到了窗户税吗?1851年之前,英国法令规定,凡房屋有窗10个以下者,课税2先令;有窗10个至20个者课税6先令;有窗20个以上者,课税10先令。由于此税只就窗户数课征,不考虑房屋的面积与价值,也不顾及纳税人的纳税能力,负担畸轻畸重、极不合理。纳税人为逃避纳税,很多将明窗改作暗窗,就像这样。” 他趴在那个小洞上左右观察,说:“这玩意儿顶多换换气,指望它照明是不用想了。呼~让我先醒醒酒。” 夏目漱石松了一口气, 刚才,他差点儿被吓死。 没想到陆时又说:“这么住下去也不是个办法,等哪天把窗上的转头砸了。” 夏目漱石郁闷,心说自己怎么请了个祖宗回来合租,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问道:“陆,你为什么会与人合租?” 陆时无语, “还能是为什么?没钱呗~” 夏目漱石有些惊讶,问:“你们中国留学生也会没钱的吗?我一路坐船来伦敦,曾停留上海、福州等地,港口繁华,放眼望去皆是宏伟的建筑,我的家乡完全比不了。记得当时在上海,我去海关拜访立花政树,甚至还因为那些西洋建筑迷过一次路。” 陆时咂舌, “你也说了是西洋建筑,租界区嘛。” 夏目漱石沉默了。 日英签署通商航海条约之前,外国人有权在日本的某些条约港自由居住,且享有治外法权, 在对外无能和丧权辱国这两点上,德川幕府跟清廷差不多。 气氛有些诡异。 陆时把几只箱子和旅行包搬到自己的床边,打开行囊,布置陈设。 夏目漱石则打开灯,读书写东西。 相对无言了一阵,陆时走到对方身后,扫了眼书桌,发现上面摆满各种文学类书籍,甚至还有几本1893年前的《海滨杂志》(实为《斯特兰杂志》),一位叼着烟斗的侦探画片在封面上活灵活现。 “福尔摩斯?” 陆时拿起其中的一本随手翻看。 夏目漱石仍在写着什么,没抬头,说道:“你喜欢这个?那你拿去读吧,读完还给我。这种小说对我的学业无用。” 他选择伦敦大学的国文学科作为自己的主修专业,师从著名学者威廉·亚历山大·史密斯,同时对文学、哲学、社会学进行深入学习。 陆时问:“你是公派,上面对你学业的要求是什么?” 夏目漱石苦笑一声,回答:“研究英文。不过我才来几天就发现了,所谓的英国文学和我以前所认识的英文有着极大差异,精通英文不足以增强国势。” 说着,他指指自己正在写的东西,继续道:“但无论如何,老师布置的作业还是得弄完。” 陆时凑过去问道:“什么作业?” 夏目漱石回答:“我刚来不久,老师要考察我对英国文学的理解和把握到了何种地步。既然是英国文学,那《海滨杂志》这种通俗读物自然没什么所谓了。” 这件事恰好在陆时的专业射程之内, 他说:“不见得吧。就比如……” 一边说一边在书堆中翻找,终于找到了福尔摩斯的第一案,问道:“看这个标题,你会怎么翻译?” 夏目漱石无奈地叹气, “你又不懂日语,我跟你讲了也没用。” 陆时催促:“你尽管说吧。” 夏目漱石揉着小胡子的一角,一边沉吟一边回答:“《A Study in Scarlet》,应该是《血字的研究》或者《猩红的研究》吧,这有什么难的?完全就是字面意思啊。” 陆时摇摇头, “错。” 这还是夏目漱石第一次在专业方面被批评,有些不服道:“那你说是什么。” 陆时呵呵一笑,用日语道:“应该是《猩红习作》。” 夏目漱石听了这个翻译,立即觉得陆时水平不足,没了兴致, 他懒散地说:“‘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信、达、雅还是你们国家的严复先生提出来的,你倒好,竟然为了表现形式就不管不顾地……” 说着,他终于发现了什么,瞪大眼睛, “你会日语!?” 陆时没有接茬,而是把话题给绕了回去,指着杂志说道:“你看这一段的原文是怎么说的,‘咱们叫它《A Study in Scarlet》怎么样?用那么一点儿艺术术语,我看也无伤大雅。’这里明确说了,《A Study in Scarlet》用了艺术术语,而在艺术领域,study是什么意思?” 夏目漱石的神思又被牵扯了回来, 良久,他给出答案:“在绘画的时候,指习作、试作、试画;在音乐中则是练习曲。” 陆时点头, “而且,福尔摩斯系列以华生医生为第一视角创作,而作者柯南·道尔恰好也是医生,考虑到这是系列的第一篇,将作者代入进去的话,说是习作最为恰当不过。” 即使只在原文中找证据,也已经足够有说服力了。 夏目漱石露出心悦诚服的表情, “陆君,你到底……” 陆时打断道:“咱们还是尽量用英语。” 夏目漱石咳了一声,站起身,向前踏出一步,双腿触地,臀部放于脚踝,上身挺直,双手规矩的放于膝上, 之后, 咚—— 他猛地俯身, “轰动泥私密马赛!” 陆时:??? 他可不想让夏目漱石真给自己磕一个,赶紧躲开对方的正面,说道:“你别……大哥,你别搞我啊。” 夏目漱石似乎觉得道歉的时间够了,站起来, “陆,我错了,刚才在心里小看了你。” 他的目光又瞄向《海滨杂志》,接着刚才的话头说道:“我也小看了通俗读物中的隐藏的文学性和艺术性。作为弥补,我决定就把研究福尔摩斯系列当成作业,把它彻底读懂、读透彻。”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 “你也不用这样,福尔摩斯还是有很多不科学的地方的。” 夏目漱石愕然,好奇道:“不是说道尔医生的写作风格十分专业吗?我读下来,觉得情节上的呼应性很强,推理也十分严密。” 陆时摇头, “真有很多不科学的地方。就比如《斑点带子案》,在密不透风的保险柜里,蛇是会窒息而死的;《黄面人》里,黑人和白人生出了一个比黑人父亲肤色更黑的孩子,也很离谱;《银色马》里面出现很多不符合正式赛马规则的描述……” 夏目漱石咽口唾沫,拿起笔默默记录, 他十分确定,作业明天就能交。 第3章 阿瑟·柯南·道尔 一夜无话。 第二天,陆时起床比较晚,因为昨天喝过酒,仍有一丝丝宿醉感。 他趴在水龙上漱口,又洗了把脸,随后发现房中只有自己, 夏目漱石那边的床铺上,被子蜷成一团,人早已离开,大概是去伦敦大学了。 因为没有窗,房间里乌漆嘛黑,也不知具体几点。 陆时点上瓦斯灯,开始仔细翻找行李,目的是寻找身份信息。 很快,他找到了一些书信,能推导出自己的留学生身份,只是出身贫苦、父母双亡,被叔伯们养大。 如果放到现代,公费留学的机会一定能让人挤破头, 但当时的清朝人还是坚持认为海外都是蛮夷之地,洋人是未开化的野蛮人,会吃人肉、喝人血,导致大多数的优渥家庭不愿意让自家孩子留洋, 而那些相对开明的,对洋人没有偏见,留洋也只会选择美利坚,这才让赴英的机会便宜了陆时。 可即便如他这般贫苦家庭,也对留洋很是不解,叔伯们在往来书信中言辞颇为激烈,连生活费都给断掉了。 他喃喃自语:“啧,难怪没钱。” 因为家里不支持,所以只有清廷提供的那三瓜俩枣,更离谱的是,连个学校都没给安排,行李打包好就给撂船上了, 这简直就是把人送过来玩乞丐模拟器的。 陆时伸个懒腰,收好书信,把灯关上, “唉,得想办法挣钱啊。” 嘀咕着,他离开住所。 阳光不错。 布莱雅路的两侧聚集着很多醉汉,半卧着享受日光浴,时不时用手拍拍墙壁,咕哝几声,然后换个更舒服的姿势,衣衫被马车溅起的泥水弄得脏兮兮的都无所谓。 陆时绕过这些人,朝主街的方向走。 没几步,有人从背后叫住了他:“陆,等等我!” 陆时回过头,发现夏目漱石迎面走来,身后还跟着两个白人,蓄着典型的英式胡, 其中一人大概六十来岁,拄着手杖,显得有些老态, 另一人昨晚刚在《海滨杂志》上看到过近照,正是阿瑟·柯南·道尔。 夏目漱石快步靠近,一脸兴奋地引荐道:“这位是我的老师史密斯先生,他看了我的文章,十分欣赏你对英国文学的深刻见解;这位则是福尔摩斯系列的缔造者——道尔医生,他是史密斯先生的好友,也对你很感兴趣。” 两个英国人依次友好地与陆时握手。 道尔发出邀请:“陆先生,我看附近有家咖啡店,想请你小憩一杯。” 能与传奇作家同坐一桌,陆时自然没理由拒绝。 四人来到咖啡店,坐在玻璃窗边的位置,沐浴在阳光中。 店内古色古香,跃动的阳光与原木绝妙的结合让陆时心神宁静,对1900这个年份有了莫名的亲切。 史密斯掸了掸手杖,招店员上了四杯咖啡,随后打趣地说:“这种时候就该叫上一杯香浓的咖啡,然后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发呆,惬意地度过整个下午。” 道尔微笑, “我还以为你会看书,没想到是发呆。” 史密斯摇头, “看你的小说吗?无聊。” 陆时隐约觉得两人是在唱双簧,便对旁边不明就里的夏目漱石摇摇头,随后看两个英国佬继续表演。 果然,道尔开始切入正题了:“高贵的史密斯先生,觉得侦探小说无聊是你审美不行。你看,这两位东洋来的留学生就很喜欢我的作品,对吧?” 他的脸微微转向陆时。 两人对视。 陆时回答道:“道尔医生风靡英伦,无人不爱。” 没有说“福尔摩斯风靡英伦”,而是“道尔医生风靡英伦”,这让道尔很受用。 他极度反感人们只知福尔摩斯而不知道尔医生的现状,甚至在给母亲的信中写道:“我考虑杀掉福尔摩斯……把他干掉,一了百了。他占据了我太多的时间。” 所以,陆时的吹捧很恰当, 气氛一下高涨起来。 道尔愉悦地摆弄着胡须,说:“陆先生的水平很高。要知道,关于《猩红习作》这一书名的理解,只有极少数人能像你那么透彻。我的印象中,似乎只有王尔德先生。” 夏目漱石惊讶, “是那个王尔德先生?奥斯卡·王尔德?” 道尔点头, “没错。《利平科特月刊》的编辑斯托达特先生曾宴请我与奥斯卡,并向我们约稿。那次饭局最终孕育了两本著作,其一是我的《四签名》,其二是奥斯卡的《多利安·格雷的画像》。” 他的脸上写满了骄傲。 夏目漱石有点儿懵,不明白这跟之前的话题有什么关系。 一旁的史密斯看得直摇头,解释道:“在那次会面中,奥斯卡曾评价《猩红习作》是个‘颇具艺术韵味的书名’,和陆先生不谋而合。” 被抢了话头,道尔微微不爽,喝咖啡掩饰。 史密斯吐槽道:“行了,那件事你都说过一百七十五遍了,饭局的菜谱我都能完整背下来了。” 说完,他转向陆时, “说真的,奥斯卡先生如果不是在巴黎,一定很想与你会面。” 陆时没吱声, 他知道,王尔德于1900年11月因脑膜炎在巴黎去世,算下来没有多少时间了。 道尔轻咳,插入话题:“不过,陆先生似乎对我的作品有诸多不解。” 他的目光一下子锐利起来,就像两柄利剑,紧紧扎在陆时身上。 夏目漱石不安地扭动了一下, 这件事因他而起,难怪他尴尬。 陆时却不以为意地回答:“这不怪道尔医生。” 此话说得相当托大,言外之意就是福尔摩斯系列确实有问题。 道尔皱眉, “能不能详细说一说?” 陆时继续道:“以《斑点带子案》为例,凶手以毒蛇为凶器犯案,但实际上很不合理。首先,毒蛇在保险柜里会窒息而死;其次,毒蛇是爬行动物,不可能以牛奶为食;再次,用口哨来召唤蛇也不合理,蛇没有外耳,根本听不到口哨的声音……” 道尔脸黑如墨, 要知道,《斑点带子》是整个系列中最离奇、最戏剧性的短篇,自然也是最受欢迎的短篇之一, 没想到眼前这个东洋人随口就能指出三个漏洞。 道尔忍不住辩驳:“你怎么知道蛇不喝奶?” 陆时觉得这个问题有点儿傻, 他说:“人类幼子会吃奶,是因为母亲会分泌乳汁,所以只有哺乳动物才会吃奶,这是最简单的道理。” 道尔的脸愈发黑了。 夏目漱石“咕——”地咽了口唾沫,打圆场道:“道尔医生的写作风格科学且专业,这里的‘科学’不是说……额……‘科学’的意思是……啊,对了,演绎法!道尔医生善于运用严谨的因果推理来展开故事。” 这句话说完,道尔的脸色并没有好看。 他说道:“可是,夏木先生,你的文章中说福尔摩斯的推理十分主观,这是为什么?” 夏目漱石脸色一苦。 陆时看过去,投去询问的目光,用口型说:“这不是我说的。” 夏目漱石压低声音道:“我说的。” 陆时懵逼, “啥?你说的?” 夏目漱石点了点头,回答:“在《赖盖特之谜》里,福尔摩斯自己说,‘侦探艺术中最主要的,就在于能够从众多的事实中,看出哪些是要害问题,哪些是次要问题。’但很明显的是,福尔摩斯几乎不会把所有线索都摆出来供读者自己分辨哪些是‘要害问题’。” 这不能怪作者,主要是侦探文学这种文体还不成熟,甚至没有“本格”的概念,创作中有些小问题再正常不过了。 但道尔不管这些, 他看向陆时,紧握着两只拳头,额头上的青筋突突直跳, 这个锅显然是要给陆时背了。 文人相轻, 古今中外无有不同。 第4章 绅士 气氛降至冰点。 蓦地,道尔笑了, “如此看来,你们两个还是文学批评家。陆先生,可曾想过给报纸杂志投稿?” 阴阳怪气,冲着陆时而来。 陆时正愁没地方挣钱,虽然知道对方可能挖坑,但手底下有真功夫,岿然不惧道:“我的文笔还行。” 夏目漱石听到这话,张张嘴,终究是忍住了,没吭声。 史密斯面色变得严肃起来,略带警告地对道尔说:“怎么,你想让陆先生给《海滨杂志》投稿?有你这个成名作家引荐,肯定是没问题的,只不过……” 老教授的拳拳爱护之心溢于言表, 他担心陆时水平不够,怕这个年轻人一辈子就这么毁了, 当然,也怕道尔的名声受影响。 道尔摆摆手, “我觉得应该找查尔斯。” 史密斯恍然大悟, 查尔斯·普雷斯维奇·斯科特是《曼彻斯特卫报》的编辑,而《曼彻斯特卫报》有书评版面,正好适合擅长文学批评的人发挥。 可惜史密斯是谦谦君子、真正的英国绅士,擅某事而不擅谋身,没考虑到陆时的风险。 要知道,福尔摩斯十分火爆,在1893年12月出版的《最后一案》中,道尔让福尔摩斯和他的死敌莫里亚蒂教授一起葬身莱辛巴赫瀑布,之后竟有不少人佩戴黑袖箍纪念这位神探,甚至还有人大骂道尔是畜生。 这样的小说人物,也是陆时能评价的? 道尔在这儿冒坏水呢。 陆时沉吟道:“我想自己写写看。” 其余三人三脸懵逼。 史密斯最先反应过来,问道:“写什么?小说吗?” 陆时点头, “侦探小说。” 道尔的眼睛不由得眯了眯,说道:“现在的年轻人当真有些胆量。这样好了,我还是把你介绍给查尔斯,让你的书过过他的眼。时间定在明天如何?” 夏目漱石愕然, “明天?” 道尔看都没看他,而是继续面朝陆时, “陆先生不会还没动笔吧?” 陆时回答:“当然已经有存稿了,感谢道尔医生的引荐。” 道尔的目光更冷了几分,随后对史密斯点点头。 他们起身离席, 道尔是转身就走,史密斯则朝两个东洋的青年展颜一笑,这才拄着手杖去追自己的朋友。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夏目漱石长舒一口气,看向陆时,问道:“你……你真的已经写好了存稿吗?这可是英文写作,光是校稿就需要不少时间的吧?” 陆时摇头,回答:“我当然没写。” 夏目漱石目瞪口呆, “啊?!没写!?” 陆时摆摆手,安慰道:“你叫那么大声干嘛?放心好了,回去随便写写,弄个两三万字出来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一天就能写出两三万字,当自己是印刷机? 夏目漱石努力着不翻白眼,选择岔开了话题:“我怎么觉得你和道尔医生有些……似乎……可能……或许……大概……你们是不是不太对付?” 陆时听得有些想笑,心说这老哥真是后知后觉, 他点点头,说:“你不用迟疑,我和他就是不太对付,否则他也不会把我介绍给《曼彻斯特卫报》的编辑。” 夏目漱石疑惑脸,不清楚这之间有什么联系。 陆时解释道:“我昨天带了一份《曼彻斯特卫报》回来,你看过吗?头版头条是什么?” 夏目漱石有阅读癖,看见文字即使没兴趣也会大致扫上一眼, 他一边回忆一边说道:“好像是讲一个叫丘吉尔的政客,批评政府在英布战争中的政策,坚决反对扩军计划。有什么问题吗?” 陆时笑了, “既然来到伦敦,你或多或少应该了解一些政治。丘吉尔虽然是保守党,但他的这些观点与保守党格格不入,这也是他能登上《曼彻斯特卫报》头版头条的原因。” 夏目漱石感觉自己的脑子转不过来了,双眼中满是茫然。 陆时叹气道:“还不明白吗?《曼彻斯特卫报》的政治倾向偏自由党,而道尔……哼哼……”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夏目漱石沉吟, “你的意思我明白了。因为道尔医生的倾向偏保守,所以八成跟《曼彻斯特卫报》的关系不好,但他名气太大,《曼彻斯特卫报》的编辑无法直接拒绝,所以还是会见一见你,最后不给你过稿,权当交差。” 说着,他忍不住露出厌恶的神情,又有些奇怪地问道:“你如何会知道道尔医生的政治倾向?” 这可就有点儿不好解释了。 由于英国在南非的布尔战争遭到了全世界的谴责,道尔为此写了一本名为《在南非的战争:起源与行为》的小册子,为英国辩护, 此书被翻译成多种文字发行,有很大影响。 这件事当然能体现道尔的保守倾向,但在1900年还没有发生,陆时无法明说。 他岔开话题:“表面上,道尔提携后辈,后辈还是个来自东洋的留学生,但实际什么都没干。这或许就是绅士的拒绝吧。” 夏目漱石冷笑, “不,也不是什么都没干,他至少恶心了一下《曼彻斯特卫报》。” 陆时愣了好一阵,忽然哈哈大笑, 他猛拍对方的肩膀, “没想到你也偶有幽默。” 夏目漱石说:“你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啊,对了,‘绅士的拒绝’,绅士?我看就是放屁!” 最后一句用的是日语, 语气恶狠狠的,像是要把胸中积压的所有怨气吐出来。 他的个头十分矮小,走在伦敦的大街上,周围全是身材高大挺拔的白人,难免会自惭形秽,满怀自卑,再加上口袋里没钱,日子过得拮据,这种情绪愈加积累。 而且,越是自卑越容易被歧视, 也难怪他会在《文学论》的序言中说:“住在伦敦的二年是尤为不愉快的二年。余在英国绅士之间,如同一条与狼群为伍的鬈毛狮子狗,日子过得甚凄惨。” 陆时说道:“我看你老师人很不错,是真正的绅士。” 夏目漱石回过神,说:“可惜史密斯先生这样的人在伦敦是少数,绝大多数是表面绅士,实则衣冠禽兽。” 他摇摇头甩脱负面情绪,问道:“所以,你还要回去写出那两三万字吗?” 陆时说:“写!怎么不写?!” 夏目漱石愕然道:“明知道不可能过稿你还要写?而且我看了,《曼彻斯特卫报》应该是没有小说刊载版面的,人家编辑可以名正言顺地拒绝你啊。” 陆时呵呵一笑, “机会就摆在眼前,哪有不尝试的道理?” 看着他胸有成竹的模样,夏目漱石忽然觉得,道尔这次的“绅士行为”可能要给他自己惹出大麻烦了。 第5章 《无人生还》 回到布莱雅路,两人注意到了房门上贴的条子。 陆时扯下来扫了眼, “房东贴的,瓦斯费、水费,啧……连处理屎尿都要钱,鸡零狗碎还真是多。” 他将条子折起来,收好。 一旁的夏目漱石揉着前额说道:“也不知道书里的伦敦是不是真伦敦。就比如《福尔摩斯探案集》,里面的房东太太会照顾两位租客的起居,怎么到了咱这儿……” 他垂头丧气。 陆时解释:“房东应该不是歧视咱们。在小说里,福尔摩斯整天在家瞎胡搞,又是化学实验又是实弹射击的,半夜还拉小提琴,你觉得他会支付多少房租?” 言外之意,福尔摩斯不仅仅是租房,还付了相当一部分服务费。 他继续补充道:“而且,你别忘了福尔摩斯的身份,他是苏格兰场的救星,是欧洲许多王室的座上宾,这样的房客谁都会喜欢。” 夏目漱石点点头,又摇摇头, “那不对,福尔摩斯这么厉害,当初为什么要合租啊?这合理吗?” 他们聊着天进入起居室。 陆时笑, “你看你看,小说就是这样脆弱的东西,很容易出现漏洞,经不起推敲。所以,别问,问就是剧情需要。再说了,道尔已经强行解释过了,福尔摩斯本来就对钱财无所谓,发迹也是后来的事情,所以合租其实不算牵强。” 这个解释确实强行,夏目漱石都懒得接茬, 经历过今天和道尔的会面,他已经看出来了,小说作者为了剧情啥牛都敢吹。 不过,通过刚才的对话,他越发相信陆时这个室友能写出不错的文字,毕竟对伦敦的风土人情如此熟悉,简直就像是在这里长久生活过似的,宛若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陆时点上瓦斯灯,用中文在稿纸上写下三个名字: 松本清张, 阿瑟·柯南·道尔, 阿加莎·克里斯蒂。 这三位是三大推理文学宗师, 这个说法出自《世界侦探小说史略》,是作者曹正文自己发明的,所以是中国独有概念。 盯着他们的名字,陆时陷入沉思。 夏目漱石十分好奇,但牵扯到陆时未发表的作品,自然避嫌地往后躲了躲。 过了一阵,他实在忍不住,问:“你想好写什么了?” 陆时说:“嗯,我还在考虑。” 今天和道尔生了些龃龉,如果他要写和道尔代表作同类型的小说——侦探小说,最好是攒着劲儿,对标《福尔摩斯探案集》来进行创作, 这正是他列出那三个名字的原因。 其实也不用多犹豫,几乎没有第二个选择, 陆时在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嘴角露出有几分阴险的笑意,喃喃自语道:“我承认阁下很强,但我拿出莎婆,阁下又将如何应对?” 夏目漱石没听懂,但看陆时专心致志,也不好打扰。 陆时沉思着, 莎婆是著作等身的大家,超名作就包含:《东方快车谋杀案》、《罗杰疑案》、《ABC谋杀案》、《尼罗河惨案》、《无人生还》…… 这里面随便挑出一本都足以让后世的推理小说作家们受用整个创作生涯, 比如《尼罗河惨案》,书中有近乎完美的不在场证明,其核心诡计在《名侦探柯南》的前300集至少被抄了5次。 到底用哪一本呢? 陆时皱眉。 一旁的夏目漱石看他迟迟没有动笔,低声问:“还没想好?” 陆时说:“文思如泉涌,题材太多啦~” 这牛吹得就离谱。 夏目漱石权当没听见,继续道:“那你就挑一个受众最广的好了,咱们刚才不是还讨论过吗,小说经不起推敲,既然如此,那不妨选一个新奇的题材来写。” 此话没错。 陆时便也不再多想,写下《无人生还》这个书名。 在他心目中,这本书干脆就不是一本推理小说,反而更像是犯罪悬疑小说, 可正是因为如此,这本书的销量非常高,全球售出超过一亿册。 因为单纯以逻辑和诡计为核心的小说,既不好写也不好读,受众还很小,而以剧情为核心的小说在市面上远比之受欢迎, 道尔的代表作《福尔摩斯探案集》就是最好的例子,这个系列甚至连推理小说都很难称得上,更符合侦探、冒险小说的范畴,在全球范围的影响力却无人能及。 想想也是,故事性强,结局各种反转, 而且,男主又帅又聪明, 读者代入进去,肯定看得津津有味。 陆时凝神回忆起了《无人生还》的原文,发现小说的内容仿佛印刻在脑子里,记忆尤其清晰,也不知道这是不是穿越留下的后遗症, 他提笔写下了故事的开头: Ten little Indian boys went out to dine; 十个印地安小男孩,为了吃饭去奔走; One choked his little self and then there were nine. 噎死一个没法救,十个只剩九。 Nine little Indian boys sat up very late; 九个印地安小男孩,深夜不寐真困乏; One overslept himself and then there were eight. 倒头一睡睡死啦,九个只剩八。 …… 夏目漱石在后面看着,手臂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这个开头…… 这个开头实在是…… 他在心中想了无数的辞藻去形容,却发现始终找不到恰当的那一个,只是感觉陆时在写某种很新的东西,新到他不配给出评价。 一瞬间,在瓦斯灯的映照下,陆时的身影仿佛都高大了不少。 夏目漱石蹑手蹑脚地离开桌子旁,抽出书来读, 结果,他心神不宁,根本就读不进去,时不时地抬头看看陆时的方向。 陆时则仿佛进入了忘我的状态,下笔如有神,前序和第一章的内容几乎是一气呵成,到写完第一章最后一句话,也才过了三个小时,刚过中午饭点儿没多久。 他伸个懒腰, “夏木,你来看一看。” 夏目漱石早就在等着了,快步凑上前来,认真研读。 奇怪的是,在那个惊艳的开头后,第一章反倒显得有些平淡,水平不低,但也只是不低而已。 他说:“很好,又不够好。” 给出这个评价后,又觉得自己托大了,赶紧连连鞠躬, “轰动泥私密马赛!” 陆时满头黑线, ̄□ ̄|| 算是见识到刻在日本人骨子里的传统艺能了。 他摆摆手, “有什么好道歉的啊?你又没说错。这个开头确实很平淡,毕竟还没开始死人嘛~没事,我今天赶紧再写两章,等死了个把人,自然可以引人入胜。” 第6章 大师 第二天, 上午。 敲响布莱雅路大门的是夏目漱石的老师史密斯,并非道尔。 老先生没有进屋, 他站在门外,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陆先生,阿瑟有急事连夜赶回了家乡爱丁堡,所以让我来把你引荐给查尔斯。” 似是担心陆时误会,又赶紧补充了一句:“你不要多想,阿瑟只是因为昨日和你们二位的交谈,重新燃起了写作的激情,或许过不多久,我们就能看到福尔摩斯的复活了。” 《最后一案》发表于1893年12月, 《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发表于1901年8月, 这期间,福尔摩斯都是“死亡”状态, 从时间上来看,史密斯说的不见得全是安慰的话,应该是真假参半。 陆时邀请道:“先生要进来坐吗?” 史密斯颇为绅士地低头致谢,说道:“不了,我们赶快去舰队街,不要让查尔斯等太久。他这人是个火爆脾气……” 老先生伸手整理圆顶礼帽,似是无声催促。 陆时理解地点头。 从名字上不难看出,《曼彻斯特卫报》的总部在曼市,伦敦只是设有办事处,而查尔斯·普雷斯维奇·斯科特作为主编,自然不可能在这边待太久。 史密斯带陆时乘上了马车,一同前往舰队街。 舰队街依邻近的舰队河命名,一直到20世纪80年代都是传统英国媒体的总部,因此被称为英国报纸的老家。 这里最显眼的建筑就是《泰晤士报》的总部,高大、雍容, 与之相比,《曼彻斯特卫报》的办事处就显得寒酸许多,只租用了一栋三层的奥斯曼式公寓,门可罗雀,楼梯旁还有一股子氨水味,像是被醉汉尿的。 史密斯上前敲门,递名片给门房。 门房确认过了身份,招呼他和陆时进屋, “总编已经在等你们了。” 他带着两人拾级而上,直奔三楼,跨过地上堆砌着的一坨一坨书稿、报纸,来到最内侧的一个房间。 正准备敲门,里面传来对话声, “主编,不去吃饭吗?” “等人呢。” “啊,对了,听说是道尔医生推荐的青年作家,好像还是中国人。” “道尔那个臭混球,真当我们是捡破烂的,怎么啥样的歪瓜裂枣都给我引荐?中国人什么的都在写小说,他能写吗?写不了!没这个能力知道吗?” …… 门房准备敲门的手僵住了。 气氛尴尬。 史密斯拍拍陆时的肩,随后响亮地清清嗓子,为了保证室内的人能听见,甚至用手杖敲击了几下木制地板。 主编室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没多久,房门洞开,一个年轻编辑抱着成摞的报纸低头跑了出来, 他身后响起主编斯科特的声音:“是老威廉吗?进来吧!” 史密斯领着陆时进屋,同时嘴上数落:“查尔斯,你什么时候也开始瞧不起人了?怎么着,伦敦人还没把你这个来自曼彻斯特的‘乡巴佬’给制得服服帖帖啊?” 斯科特脸黑, “所以,有时候我真挺烦《雾都孤儿》的。” 在《雾都孤儿》中,狄更斯将曼市描绘成了贫困与煎熬的代名词,并让这一刻板印象广泛传播,女皇脚下的伦敦人自然看不起来自曼彻斯特的那些“乡巴佬”。 史密斯轻笑一声, “所以说,别总拿老眼光看问题,曼彻斯特不是已经今非昔比了吗?我很喜欢你们那里出产的玻璃杯。” 斯科特“啧”了一声,没接茬。 看他不置可否,史密斯皱眉, “这不是绅士所为。” 斯科特叹气,回答:“唉,你不知道……中国……算了,不提这个。” 作为一个颇具影响力的报纸的主编,他有自己的信息渠道,是以大致清楚中国的现状。 陆时当然也知道, 在不久的将来,也就是1900年10月17日,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进京,设总司令部于紫禁城,并成立军事殖民机构“北京管理委员会”于理藩院衙门。 一般人的认知里,紫禁城是清廷的权力中枢,约等于英国的议会所在地——威斯敏斯特宫, 这种地标被他国军队设为总部,基本象征着一个政权的终结。 斯科特看向陆时,目光里有种傲慢的怜悯。 他伸出手, “稿子。” 态度有些漫不经心,显然是不指望一个中国人能写出多好的作品。 陆时其实是有些恼火的,但想了想自己后脑勺还顶着个可笑的辫子,恼火便又转为了无奈, 唉,1900年…… 一时间,他心中五味杂陈, 自己在异国他乡,或许也能做些什么? 看他发呆,斯科特冷哼了一声,说:“小伙子,你难道在等我道歉吗?我告诉你,我不欠你什么。如果不是道尔那个蠢货……” 说着,看了眼史密斯,把后面的抱怨给咽了回去, 史密斯是道尔的朋友,在他面前骂道尔终究有些不合适。 陆时不再愤懑,将稿子递过去。 斯科特单手接住,同时说:“先说好了,这件事八成没戏。你也知道,我们《曼彻斯特卫报》只有书评的版面,没有小说连载,所以最好别抱太大……唔……” 他看到陆时的稿子,忽然露出几分赞许的表情, “很漂亮的手写字体,有点儿类似意大利体,但比意大利体还要连贯得多,非常适合书写量大的场景。你的老师是意大利人?” 其实是office办公软件里自带的字体,用得多了就会了。 陆时没接茬。 看他不说,斯科特便没再深究,转而阅读起了内容。 刚开始,他只是想一目十行地大致看看,然后随便找个借口把陆时打发掉, 可没想到的是,开篇的前序便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他说:“这是侦探小说?” 陆时摸了摸鼻子,纠正道:“我不准备在这本书中安排一个固定的侦探角色,所以应该算悬疑小说。” 斯科特哑然, 悬疑小说用一首童谣作前序!? 这开头也太新颖了。 一瞬间,他的胃口被吊了起来,从一旁的小木盒里拿出眼镜戴上,逐字逐句地认真品读, 当他读到童谣在正文出现,有人的死法和童谣第一句不谋而合时,整个人忍不住剧烈地战栗起来,后颈处的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寒毛根根竖起。 他抬起头,有些迷茫地问道:“这是哪位大师的作品?” 说完,又觉得不对, 大师不就是眼前这个中国小伙子吗? 斯科特看向陆时,目光变得狂热且躁动。 第7章 这不是巧了吗? 史密斯看看陆时,又看看斯科特,有点儿懵, 这是什么情况? 他指着稿子低声问:“陆先生,我能读一下吗?当然,这是还未发表的作品,如果你觉得不合适,那就算了。” 陆时说:“当然可以,您请。” 史密斯拿起稿件仔细阅读, 良久, “呼~” 他长出一口浊气,之后有些赞许地说:“难怪陆先生能看出《A Study in Scarlet》这个标题的艺术性,原来是因为对英文写作如此熟悉,而且写得特别地道。” 陆时连连摆手, “您过奖了。” 看他谦虚,史密斯脸上的笑意更盛, “你应该清楚,这并非过奖。” 在陆时的手稿中,前序是一首童谣,改编自《鹅妈妈童谣集》, 由于这本童谣集成书在18世纪末,黑暗的时代背景导致内容多有血腥、残酷、现实主义的句子,保守的人对这方面的接受度并不高,所以每次再版,都会有所删减, 前序引用的这一首便在删减的行列中。 陆时能将之发掘出来并善加利用其诡异的氛围,已经远超史密斯见过的绝大多数作者,如果不是夏木介绍过,史密斯甚至会以为陆时在伦敦已经生活过几十年了。 这小伙子是个天才! 史密斯说道:“而且,你这种写法很新颖。这个童谣……是预言吗?我的意思是,主要人物的死法跟童谣中相同?” 说完,他自己就否认掉了:“不对,应该是凶手在模仿童谣作案。这世上哪有什么预言呢?” 一旁的斯科特插话:“还有一点设计得很好,故事发生在封闭、孤立的荒岛上,在案件发生之后,警察短时间内无法介入,且封闭环境内的条件比较有限,破案只能依靠纯粹的推理。” “还有还有……” “没错,我觉得……” “你看看这里……” ……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就着前三章的内容积极讨论。 这就是莎婆牛X的地方了,别人一本书能有一个创新点就算厉害,而《无人生还》一书是两种模式的开山鼻祖之作: 暴风雪山庄, 童谣杀人。 后人太多抄这种孤岛连环杀人模式的了, 读者看多了可能觉得寻常,可事实是,他们都抄的莎婆。 陆时轻咳一声,打断两人讨论, 他抽回桌上的稿件,脸上写满遗憾,说道:“斯科特先生,既然《曼彻斯特卫报》没有小说连载的版面,那我只能另投他处。” 啪—— 斯科特按住了他的手, “你等等!” 他脸上阴晴不定。 史密斯说:“查尔斯,别耍小孩脾气,你应该很清楚这部小说的价值。” 斯科特缓缓地点头,心里盘算了起来。 作为高销量报纸的主编,他的能量不容小觑,帮陆时在一些周刊、杂志上连载不过是举手之劳, 只是,请人帮忙是要花人情费的, 这个来自中国的青年人能担负起自己的信赖吗? 他问道:“有大纲吗?” 陆时摇摇头,说:“没有大纲。不过我可以列个表格,把这些主要人物的相关简介一一列出。当然,这么做无疑会造成一定程度的剧透,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话音刚落,史密斯走到窗边, “我看看街景。” 斯科特一脸无奈道:“Fxxk,剧透……我第一次如此讨厌自己的职业。” 他拿出纸笔,递给陆时, “请。” 陆时埋头疾书,文不加点,房间中传来笔尖和纸张摩擦的声音。 一旁的斯科特低声读了出来: “ 劳伦斯·约翰·沃格雷夫,法官,罪行是宣判了爱德华·塞顿的死刑; 维拉·伊丽莎白·克莱索恩,教师,罪行是谋害了西里尔·奥格尔维·汉密尔顿; 菲利普·隆巴德,军人,犯有残害东非部落二十一名成年…… ” 史密斯暴跳如雷,说:“你别念出来啊!” 然而,斯科特没有搭理,只是皱着眉似乎陷入了沉思, 过了一阵,他忽然打断陆时,说道:“你能不能把菲利普·隆巴德犯下的罪行从东非放到布尔?如果你愿意,我可以担保你这本书卖个好价钱,而且能大量出版。” 陆时深深看了眼对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布尔?” 莫名地,斯科特立即有了一种被看穿的感觉,浑身别扭。 他问:“不行吗?” 陆时回答道:“不,我觉得挺好的,毕竟大英帝国现在在南非地区跟布尔人打得有来有回呢。报纸上天天长编累牍地报道,读者们都已经对布尔很熟悉了,确实比东非更有实感。” 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 “对了,昨天的《曼彻斯特卫报》的头版头条好像就是关于英布战争的,丘吉尔先生炮轰政府在英布战争中的政策,并坚决反对扩军计划。嗯,真是一篇精彩的新闻稿。” 听到这话,斯科特就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已经被戳穿了。 既如此,那就没必要再伪装什么, 他用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 “无论是支持战争还是反对战争,大英帝国的市民们都有知道真相的权力,你说呢?至少,不能像《每日电讯报》那样对战争歌功颂德。” 不歌功颂德就艺术加工? 陆时低声说:“呵呵,斯科特先生,你真应该从政。” 斯科特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不,那样太无趣了。我更喜欢办报,用《曼彻斯特卫报》组成一把遮天蔽日的雨伞,将伦敦的天完全遮住。” 他从1872年开始担任《卫报》的编辑,持续了整整57年,正是在他的任职期内,《卫报》从一份地方性报纸发展成为一份全国性报纸,也成了世界有名的大报。 而且,斯科特是彻头彻尾的自由党, 他曾经宣言:“评论是自由的,而事实却是神圣的……反对者的声音和朋友的一样有被听到的权力。” 不过现在看来,这种倾向有没有可能是掩盖雄心壮志的伪装呢? 成为报业大亨的愿景和坚持评论自由的理想,到底哪一个在他的价值排序中更高? 很难说。 陆时大大方方地评价:“嘴上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 斯科特不以为忤,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痛快。” 陆时点头道:“那我把能改的都改改好了。就比如前序的童谣,我准备改成原文。” 这时候,一旁的史密斯也插话了:“对,我刚才就觉得奇怪,童谣原文明明是《Ten Little Niggers(黑人)》,怎么变成《Ten Little Indian Boys(印第安男孩)》了。” 当然是因为现代欧美那蠢到不行的政治正确咯~ 陆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看向斯科特, “怎么样?” 这个“怎么样?”自然问的是稿费。 斯科特能明白陆时改用《Ten Little Niggers》的弦外之音,也准备暗示英布战争, 他会意地笑了, “陆先生这么配合,我当然也该拿出诚意,前三章的质量很高,我能出到一章50镑的价位。当然,小说火了的话可以再涨价。” 必须得用高稿酬把陆时绑住, 否则,这小子跑去给《泰晤士报》或者《每日电讯报》的那些老混蛋效力,可就亏大了。 陆时又说:“《曼彻斯特卫报》没有连载版面,那我的小说要在什么地方刊登呢?” 斯科特想也不想,回答:“《苏格兰人报》周三的增刊,也没几天了。” 陆时眨眨眼, 《苏格兰人报》的总部在爱丁堡, 道尔的家乡也在爱丁堡, 这不是巧了吗? 第8章 Lu 爱丁堡, 一座位于苏格兰东海岸的城市。 海鸥在空中翱翔,俯瞰这座城市,就像在巡视一个刚刚搭建好的舞台,舞台上堆满层层叠叠的的古建筑,以及那座著名的亚瑟王座。 但爱丁堡的魅力不在景观,而在这里的市民身上, 苏格兰人身上总带着一股向往自由的劲儿。 下午时分,阳光偏照福斯桥, 钢铁所铸的桥身让东、西阴阳分界,晨昏迥然不同,如同杜甫诗中那句“阴阳割昏晓”。 苏格兰大爷们在桥下的浅滩晒着太阳,午后消食。 阿瑟·柯南·道尔与妻子路易斯·霍金斯漫步在浅滩上, 因为福尔摩斯已经完结了将近7年,道尔这段时间接受的采访很少,曝光度低,所以暂时没被人认出来。 此刻他正低垂着头,脑中努力构思着什么。 这时,一个报童跑过, “增刊增刊,今天的《苏格兰人报》有增刊。” 霍金斯问:“不看看吗?《苏格兰人报》周三的增刊似乎是小说,或许能对你的写作有益。” 道尔摇了摇头, 这几天他确实一直在构思福尔摩斯该以何种方式归来,任何有助于寻找灵感的方式都有必要试一试, 但《苏格兰人报》还是算了吧。 “你知道的,我最讨厌那种虚伪的报纸。《苏格兰人报》宣称坚决不充当党派或小集团的工具,要反映普通英国人的利益……哼哼……结果呢?成了‘献身自由主义的报纸’。” 说着,道尔露出厌恶的表情。 《苏格兰人报》现在的主编是查尔斯·阿尔弗雷德·库珀,和《曼彻斯特卫报》的那个查尔斯简直如出一辙,似乎都被自由主义洗了脑。 最要命的是,这两个查尔斯的权力都很稳固,分别已经在各自的岗位上干了21年和29年, 也不知道他们的铁腕统治还会持续多久。 道尔嘀咕:“世风日下,人心不古。” 霍金斯默默叹气, “你既然不喜欢看《苏格兰人报》的新闻报道,那便只读曾刊的版面好了。” 道尔权作未闻,走到一旁看两个老大爷下国际象棋。 此时他们已然杀至中盘, 一个老大爷刚刚吃了对方的城堡,正慢条斯理地将棋子摆进木盒, 他和对弈的棋手扯皮:“老詹,差不多了吧?” 老詹抬头呵斥:“闭嘴!” 周围看棋的老头不由得哈哈大笑起来, “老查理,你别玩这些虚头巴脑的盘外招,要下就好好下,在这儿劝人家投降算什么本事?” “刚才就说了城堡不能那么走。认输吧~认输吧~” “别听他的,老詹,你把骑士往那儿跳,对,就那儿。” “滚!像你那么下是送菜!听我的,把国王平一下,先给看住咯~” …… 国际象棋在苏格兰十分风靡,大部人都能下几手,否则在棋谱中也不会有苏格兰开局这种以地域命名的开局了, 几个老头讨论得兴高采烈。 但人多嘴杂,讨论的人越多越难决定,没人知道下一步到底该怎么走。 老查理叹了口气, “你们先商量着。” 说完,他对一旁的报童喊道:“小孩儿,来份报纸。” 报童把挂着的邮包往身前一放,手在里面扒拉着,问道:“您要什么报纸?咱这儿有《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 老查理打断对方报菜名, “《苏格兰人报》。” 一听这个,道尔不由得轻轻咋舌:“啧……” 他往旁边踱步。 霍金斯拉住丈夫,低声说:“你不觉得这里很浪漫、很适合读报看书吗?” 道尔不由得满头黑线, ̄□ ̄|| 环视一圈,看看四周的环境, 哪里浪漫了? 呵,女人…… 他忍不住吐槽道:“露丝,你看咱们头顶上就是福斯桥,火车从上面经过,轮轴咔哒咔哒地响,汽笛的轰鸣横贯天空,这种环境下看书不是自讨苦吃吗?” 霍金斯有些崇拜地看着丈夫, “‘轮轴咔哒咔哒地响,汽笛的轰鸣横贯天空’……” 她重复着道尔的原句。 道尔深知妻子性格,准备岔开话题, 结果还是晚了, 霍金斯说:“你看你刚才的描绘,难道不浪漫吗?” 道尔不由得无语。 这时,夫妻俩身后传来老查理的声音:“我说,你们看没看《苏格兰人报》今天的增刊?这《无人生还》是谁写的?” 有人问:“写得很好吗?” 老查理点头, “写得非常好,我……我觉得……我觉得这书比福尔摩斯要好看。” 周遭变得极安静,落针可闻, 桥上一列火车轰鸣而过,产生的噪声却无法对桥下产生影响,桥上桥下似乎是两个完全隔绝的次元。 过了好久才有人说:“老查理,虽然道尔医生去了伦敦,跟咱们这些苏格兰乡巴佬已经没什么关系了,可你也不能这么编排他吧?比《福尔摩斯探案集》好看?开什么玩笑!” 老查理挣红了脸, “真的!我说真的!不信你们过来看!” 他的周围瞬间围满了人, 剩下那些挤不进去的老头没办法,只好跑去找报童,把《苏格兰人报》买光了。 一时间,没人下棋,全都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读报。 周围变得更安静了。 道尔和霍金斯不由得对视一眼, 这个场景他们再熟悉不过,和福尔摩斯系列还在发表时的《海滨杂志》出刊日如出一辙, 那时,几乎整个伦敦都在读小说,万人空巷。 道尔快步上前,抻着脖子,试图看清增刊的内容,却只能看到大爷们头发稀疏的后脑勺。 他清清嗓子,说道:“几位先生,能借我看一看吗?” 有人回头,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你谁?” 道尔露出自信的笑容,说道:“我是阿瑟·柯南·道尔,福尔摩斯的缔造者。” 大爷们面面相觑,忽然哄堂大笑, 老詹说:“你要是柯南·道尔,那我就……唔……你真的是……” 他似乎是认出来了。 道尔大喜,再次问对方:“能借我看看吗?” 老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摇摇头,说:“不好意思,道尔医生,这部《无人生还》真的很有意思,甚至比你的……咳……总而言之,我想现在就读完。” 刷脸失败,道尔的表情僵住, 难道真比自己写的好? 他下意识地扫向报纸增刊,赫然发现小说作者一栏并非英文,反而只有简单的两个字母—— Lu。 “Lu……陆!?陆时!?” 他呆住了。 第9章 这TM是哪来的神仙!? 舰队街, 《苏格兰人报》办事处。 主编查尔斯·阿尔弗雷德·库珀听着手下办事员的汇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你是说,销量增加了3700份?” 一旁的斯科特呵呵笑出了声,纠正道:“是3751份,你没听错。另外,我必须提醒你一点,之所以是这个数字,是因为你们在伦敦只发了8000份报纸,增量的上限在那儿摆着,3751份已经到顶了。” 库珀仍是一脸不可置信。 良久,他挥挥手,示意办事员出去,然后瘫软椅子里,用手指努力揉着眉心,消化这件事给内心带来的震撼。 《无人生还》,火了! 一天时间,《苏格兰人报》的周三增刊版在二手市场的价格飙升。 英国不乏聪明人,他们知道这玩意儿的收藏价值, 就好比1887年的《比顿圣诞年刊》,因为刊登了福尔摩斯的登场作《猩红习作》,已经被炒到了三百镑, 大家都想躺着赚钱。 (搞笑的是,当时道尔的稿费才25镑。) 伴随着《无人生还》的爆火,Lu这个神秘的名字也在大街小巷传播开, 人们都在好奇他是个怎样的人。 库珀叹气道:“没想到,竟然是一个中国人……” 作为主编,他是一个有野心的人, 当时刚接手《苏格兰人报》的时候,《苏格兰人报》还只是偏安一隅的地方报,是他下定决心租用了伦敦至爱丁堡之间的电报专线,后又成为伦敦各大传统报纸以外第一家在舰队街设立办事处的报纸,比《曼彻斯特卫报》还要早。 只可惜,爱丁堡在工业化方面落后太多,印刷成本一直降不下来,再加上距离伦敦太远,运输成本也高, 人家报纸卖1便士,他家报纸卖4便士, 这怎么可能打得过? 何况《苏格兰人报》观点犀利,比《曼彻斯特卫报》更具有先锋性,受众本来就不多, 如此情况,销量持续走低是可以预见的。 打死库珀也想不到,竟然可以倚靠一本小说直接逆袭, 此刻的他还是懵懵的,仿若梦中。 斯科特伸个懒腰, “一会儿,那两个东洋留学生过来,你知道该怎么做吧?” 库珀冷静道:“当然。我已经想好了,即使不考虑千金买马骨这种因素,单单是客观评价《无人生还》的水平,一章50镑的稿费太低了,翻个番才算比较合理。” 50镑翻一番是100镑, 这无疑是一笔巨款。 在1900年,一个伦敦市民一年能有100镑的收入就足以活得相当滋润, 而陆时一章就能赚取100镑。 斯科特从脚边拿起一个公文箱, “对了,我给你做一个顺水人情,这可是一件好东西。” 说着,拍拍箱子,继续介绍:“安德伍德5号纪念款,功能多样、打字流畅、故障率低。它可不是奥利弗和雷明顿那种货色,是正儿八经的美国造。” 库珀听到“安德伍德”、“奥利弗”、“雷明顿”这些字眼,就知道箱子里是一台打字机, 他咋舌,“啧啧啧……什么时候咱们大英帝国也开始崇拜美国货了?你别忘了,打字机可是咱们的发明。” 斯科特大笑, “不对,事实错误,打字机是意大利人的发明。还有,你是苏格兰人,别说‘咱们大英帝国’。” 库珀差点儿一脚踹在对方的屁股上, “Fxxk,我可去你的吧。” 两人笑闹起来。 没多久,外面传来敲门声, 办事员的声音响起:“主编,陆先生和夏木先生已经到了。” 屋内的两人立即正襟危坐, 库珀说:“请他们进来。” 很快,陆时跟夏目漱石推门而入。 库珀起身主动和两人握手, 尤其是陆时,他拉着陆时的手就不准备松开了,同时嘴上还不忘恭维:“陆先生,这几天拜读《无人生还》,我不禁感慨世上竟还有如此神奇的构造故事的方式,太厉害了。” 花花轿子人人抬, 陆时摆手, “小说不过是消遣读物,库珀先生过奖了。” 他们又亲切、友好、深入地交流一阵子,这才松开握在一起的手,分别落座。 库珀犹豫片刻,问道:“陆先生,您的作品非常受欢迎,可曾想过重刊?当然,重刊的版税不会低。还有后面章节的稿费,我们愿意给到100镑一章,您看如何?” 这才第一次发表就要重刊? 陆时看了看库珀,心知对方脸上的犹豫不过是表演, 100镑一章不是小数目,库珀肯定早就想好了,愿意给到这个价位,必然是准备以《无人生还》为噱头冲销量,在伦敦这片纸媒血拼的红海借机站稳脚跟。 陆时没有立即搭腔。 库珀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他将工具箱推了过去, “陆先生,我看您之前递给报社的是手稿,几万字写下来,手指、胳膊、颈椎恐怕都会吃不消吧?您要不要试试这个?” 陆时好奇道:“这是什么?” 库珀将箱子打开,搬出里面的打字机,介绍道:“安德伍德5号纪念款,功能多样、打字流畅、故障率低。它可不是奥利弗和雷明顿那种货色,是正儿八经的美国造。” 一旁的斯科特脸黑,心想这不是自己刚才说过的原话吗? 他啐了一口,暗暗鄙视库珀。 库珀对老朋友的比试权作未见,继续道:“不知陆先生是否会使用……” 话音未落,陆时便已经接过了话头:“当然会用。打字机确实能提高工作效率,就是不知道这台堪不堪用。” 能有幸见到这种跨时代产品,他的声音中满是兴奋, 要知道,安德伍德5号在发售后迅速成为最畅销的打字机,市场占有量过半,是绝对的传奇产品。 陆时尝试按了按, “我试试。” 库珀提醒道:“陆先生,您……额……那个……要不要看看使用说明?” 陆时笑呵呵地摇头, 作为一个现代人,接触QWERTY型键盘的机会非常多,更何况他还从事翻译工作,天天跟文字打交道,打字速度快得离谱。 他把纸卡好,随手敲击打字机的键盘:“晚饭快吃完了。美酒佳肴,罗杰斯伺候得很周到。就座的人个个兴高采烈。相互间的交谈开始自在多了,也亲热多了。” 这是《无人生还》第三章的开头。 两个英国佬懵了, 库珀咽口唾沫,说道:“陆先生,您不用看键盘的吗?” 陆时说:“对于一个作家来说,盲打是最基础的操作。” 一边回答,敲击键盘的手指却没停下,甚至越来越快,如同快速的舞蹈,伴随着噼里啪啦作响,又打了整整一大段的文章。 库珀和斯科特忍不住对视, 他们第一次见不列出大纲就开始写正文的悬疑小说作家, 因为悬疑小说对逻辑要求相当缜密,没有一个总体的把控直接写,很容易前后矛盾,搞得驴唇不对马嘴, 可看陆时下笔如有神助,又不像后面会吃书的样子。 而且陆时的打字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已经到了两个主编都无法理解的程度。 就在他们目瞪口呆的当口,夏目漱石的声音忽然传来:“陆!你等等!陆!那个机器是不是……是不是在冒烟?” 陆时这才注意到打字机内部的某个拨片红了,看上去很烫, 他凑上去观察, “嗯,是字母E的拨片。没办法,英文书写中E用得最多,也难怪会拨片过热。看来只能等一等了。唉,安德伍德5号也没想象中那么神嘛……” 听到这话,库珀和斯科特风中凌乱, 这TM是哪来的神仙!? 第10章 豺狼虎豹,鹰狮蛇蝎 陆时伸个懒腰, “不管如何,打字机的效率肯定是比手写提高了不少,对腰椎和颈椎也好。” 两个英国佬看他的目光都变了, 气氛怪怪的。 过了一阵,斯科特终于开口:“那个……我们接着聊正题?” 陆时点了点头, “当然。” 斯科特沉吟片刻,说道:“陆先生,你应该知道我们《曼彻斯特卫报》的版面布置,除了新闻社评,还有文艺评论与书单推荐。在下周四,我们准备重点讲一下《无人生还》。” 《苏格兰人报》的增刊在周三,《曼彻斯特卫报》第二天就搞书评, 显然,这是两个左翼报纸的强强联合, 好一套组合拳。 陆时没有立即答应,低头沉思片刻,问道:“需要我配合什么?” 孺子可教! 两个英国佬不由得对视一眼,目光中微微闪烁着欣喜。 斯科特说道:“陆先生,您是《无人生还》的作者,所以可能要给您一整个版面的采访。到时,摄影师会给您拍照,所以我们会准备一套正式些的衣服,还有就是……” 他露出尴尬且为难的表情,视线在陆时的辫子上微微停留。 不言自明。 陆时哪儿能不懂,问:“剪辫子?” 斯科特摸了摸鼻子, “抱歉。” 陆时摆摆手,回答对方:“没关系,不就是把辫子剪掉吗?又不是什么难事。斯科特先生大可以放心。” 清廷的留学生们语言不通,又梳着辫子、穿着大褂,跟穿西服的外国人存在鲜明对比,走在大街上,就是一道“靓丽的风景线”,总能引得外国人纷纷驻足, 而跟他们一块儿上课的同学,本就瞧不起他们,再加上穿着这些奇装异服,会加倍排挤, 为了融入,剪辫子的不在少数。 斯科特似是松了口气, “强制他人移风易俗实非绅士所为,但为了拍照……唉……” 接下来又是一阵接二连三的道歉, 仿佛夏目漱石附体。 陆时无所谓道:“好了好了,斯科特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情,那我们就走了。” 他对一旁的夏目漱石点头, 后者会意,离开了座位。 库珀和斯科特亲自将他们送到了办事处的大门外,并将稿费放入信封,郑重地递给陆时,这才依依惜别,站在楼梯上远望送行,身影久久不动,直到两个东洋留学生上了马车, 那模样,犹如两尊望夫石。 夏目漱石不由得恶寒,倒抽一口凉气:“嘶……” 陆时哈哈大笑, “怎么了?” 夏目漱石目露疑惑,说道:“我也不知道,就是感觉他们……他们……” 他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 陆时替他说完:“有些过头了?” 夏目漱石郑重地点点头。 诚然,对于《苏格兰人报》来说,陆时是提升销量的关键所在,库珀表现得殷勤些再正常不过, 可斯科特是怎么回事? 按照趋势,《曼彻斯特卫报》作为后起之秀,已经能威胁到《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报》的地位了,这种全国性大报的主编为什么会如此看重新人作家? 百思不得其解啊…… 陆时却没有任何的疑惑,说道:“正常。斯科特要利用我的身份。” 夏目漱石愕然, 哪一种身份? 作家? 留学生? 中国人? …… 他变得越发不解了。 陆时继续解释:“你觉得斯科特为什么让我剪辫子?” 夏目漱石说:“融入伦敦社会嘛~” 陆时点头, “没错。说好听了叫‘融入’,说难听了叫‘显得像是一个正常人’。我这个中国人,这个国家正饱受八国联军蹂躏的中国人,‘像是一个正常人’。” 蓦地,夏目漱石瞪大双眼, 他反应过来了。 现在的英国政坛有几件搅合得天翻地覆的大事: 妇女选举权、 保护关税政策、 扩军、 英布战争, …… 在这些战场之上,保守党和自由党的议员们大打出手,连带着《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和《曼彻斯特卫报》也隔空对喷。 而此时,陆时横空出世, 一个中国人, 一个留学生, 一个悬疑小说作家, 他的出现仿佛在大声宣布:“即使是被侵略的国家,那里的人们也是正常的。” 更何况《无人生还》几处修改,全都跟布尔扯上了关系,直指英布战争中英国人的野蛮行径, 这是buff叠满了啊! 对倾向自由党的《曼彻斯特卫报》来说,还有比陆时更好的利用人选吗? 而且, “八国联军此时恐怕正在京城肆虐吧?也许过不多久,‘捷报’就会传来。” 陆时目光闪烁。 实际上,按照时间来算,紫禁城应该已经陷落了, 但以20世纪初的通信水平,受信道污染、电波强度弱的影响,跨海电报线路极其不稳定,导致很多消息必须通过人力传递,新闻时效性晚个一周都算正常,所以伦敦这边儿还没什么动静。 夏目漱石看着陆时, 忽然,他带着一丝丝厌恶又轻蔑的语气说道:“英国人还真是傲慢啊……哼哼……显得像一个正常人……正常人……” 正常与不正常, 文明与野蛮, 英国人凭什么能定义? 自由党和保守党在本质上又有什么区别? 可笑的是,《曼彻斯特卫报》的办报宗旨有一条是:绝对独立自主的立场,不受党派左右。 夏目漱石喃喃自语:“狗屁!” 陆时拍拍他的肩,说道:“豺狼虎豹,鹰狮蛇蝎,披上一层人皮也不能掩盖内心的贪婪。我还是那句话,‘嘴上都是主义,心里都是生意’,他们想的不过是名利。” “……” “……” “……” 一时间,二人无话。 过了好一阵,夏目漱石才重新开口:“轰动泥私密马赛!” 他在马车狭小的空间中跪下了。 近日来的第三次。 陆时不由得一阵无奈,说:“行了,不关你的事。” 夏目漱石摇头, “不,我一定要为我的国家道歉。而且,你应该知道,如果没有那2亿两白银,教育部不可能有那么多财力扩大日本对外留学的规模,我说不定就来不了了。” 2亿两白银, 这是《马关条约》的赔款数额, 因为刚才提到了八国联军,日本也有份儿,所以夏目漱石才会道歉。 陆时把对方拉了起来, “你道歉也没用,我无法代表中国接受你的道歉。再说了,你……” 他欲言又止。 事实上,夏目漱石一生都是明治政府的超级大黑子,动不动就开喷的那种, 而且,他和别人不同,他是真反战,而不是“反战败”, 这种人实在让人无法责难。 但那些事都发生在夏目漱石回国以后,陆时没法说。 他岔开话题道:“同为留学生,我们要团结。” 夏目漱石疯狂点头, 未来的大文豪眼看着被忽悠瘸了。 第11章 只要福尔摩斯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到一周的时间,《无人生还》就使得伦敦纸贵, 街头、小巷中、酒吧里,人们基本都在谈论着那首童谣,以及书中那些人物的命运。 这么下去,福尔摩斯系列可能地位不保。 道尔终究坐不住了。 他的火车刚抵达伦敦,也不休息,就乘着夜色马不停蹄地乘马车赶往斯特兰街。 妻子霍金斯嘀咕:“你这也太急了吧?” 道尔没好气地瞪她一眼,掀开马车车帘, 外面的议论声传入车厢内, “没有《无人生还》看的我要死了。哎呀,还有两天才到周三。” “你也订了《苏格兰人报》吗?” “那当然。” “你们说这个神秘的作者Lu会是谁?会不会是苏格兰人?嘶……这么一说,我觉得还真有可能,你们都应该知道,道尔医生就是爱丁堡出身。” …… 刷的一声,道尔拉上了车帘, 与陆时相提并论,让他产生了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就像吞入一只苍蝇,结果苍蝇没事,在口腔里嗡嗡嗡飞个不停。 他不爽地耸了耸肩, “听到了吧?” 霍金斯不知道丈夫和陆时的龃龉,只能试着安慰:“你不要多想。别忘了,英国是福尔摩斯的地盘。” 这句话其实也挺别扭的, 道尔更希望听到的是“英国是阿瑟·柯南·道尔的地盘”。 他无奈地叹气,闭目养神。 霍金斯一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尚不自知,看丈夫休息,也不好再说什么。 车厢内归于安静。 马车朝斯特兰街狂奔。 斯特兰街在《猩红习作》中出现过,正是华生与福尔摩斯合租前居住的地方, 它位于伦敦市中心泰晤士河畔,紧挨着查林十字路,西南角就是白金汉宫, 类比来看,斯特兰街相当于首都一环内的核心街道,也难怪书中的华生受不了房钱要找合租同伴。 没多久,马车在一座杂志社门前停下, 杂志社门头的英文—— Strand Magazine, 实际上应该译为《斯特兰杂志》,但strand有河畔之意,所以很多国家将之译为《海滨杂志》,以至于后世许多译者将错就错, 反正是专有名词,无所谓。 道尔跳下车,顺手给马车夫塞小费,让他帮忙看行李,随后直接敲响了杂志社的大门, “赫伯特,我知道你还没走。” 赫伯特·格林霍夫·史密斯是《海滨杂志》的编辑。 过了一阵,大门洞开。 一个高壮的白人站在门口,用手指顶着眼镜镜框,瞪大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道尔,仿佛在给道尔照X光, 他说:“我的天!看看这是谁来了!” 说话间,两人不由得一个熊抱。 史密斯拍拍道尔的肩膀,说:“你不是要在爱丁堡住一段时间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他的目光落到霍金斯身上,很绅士地点头致意:“这一路可不轻松吧?我听说巴黎那边有些工厂已经开始制造不用手摇启动的汽车了,过几年咱们就能用上,肯定比马车要舒适。” 马车夫嘀咕:“奥兹莫比尔汽车可没我的马儿跑得快。” 史密斯不以为忤,哈哈大笑。 道尔无奈, “咱就别说废话了吧,我来找你是有正事儿。” 史密斯也变得严肃,把两人引入大门。 杂志社内的布置非常简单,只有两个编辑室和中间的核心办公区,桌椅和狭窄的过道堆满了稿纸、杂志。 史密斯随手搬了椅子, “坐。” 道尔落座,随后从随身的公文包中拿出一叠稿纸, 上面是铅印的小字: 第一章、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 这显然是一部小说的章节标题。 史密斯惊诧道:“阿瑟,你之前不是……你不是……你不是封笔了吗?” 他磕磕巴巴,话都不会说了。 道尔没接封笔的话茬,说:“5000镑,咱们之前聊好的价位,你可不能落地还价。” 史密斯的眉头皱了皱, 道尔不可能缺钱,之前的稿费根本就花不完,何况道尔的本职工作还是眼科医生,收入也不低。 史密斯好奇, “到底是怎么回事?” 道尔被这句话弄得有些恼火,顾左右耳言他道:“你不看看我的稿吗?” 这个态度很奇怪。 史密斯不由得有些警觉,谨慎地拿起稿件, 那是一部中篇小说,名叫《巴斯克维尔的猎犬》, 一目十行地大体阅读下来,史密斯感觉写作风格还是道尔原来的风格,遣词造句没有太大不同,只是构造故事的方式有了些许变化, 他沉吟片刻,说:“很有意思,但构思总让我有种熟悉感。” 这其实是一手试探。 没想到道尔直接大方承认:“这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受了《西域传奇》的影响和启发,你会觉得熟悉也是理所当然的。” 事实上,《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曾被很多人认为是道尔的剽窃之作,更甚者,有人推测是他雇佣了《每日周报》的编辑弗雷舍·罗宾逊当枪手写的, 而弗雷舍·罗宾逊就是《西域传奇》的作者。 只能说两书确有雷同之处。 史密斯沉默片刻,问:“你搞定《西域传奇》的作者了?” 道尔面色不变, “我刚才就已经说过了,是‘影响和启发’,又不是剽窃抄袭,搞定作者干什么?” 这话说的就很艺术。 史密斯权当道尔已经搞定了, 对于编辑来说,杂志的发展应该摆在首位,真相到底如何完全是无关紧要的事情。 不过,道尔着急递稿的行为还是让他大惑不解。 他低头沉思, 突然间,一部小说划过脑海—— 《无人生还》。 史密斯瞬间想通了其中的关节,看向道尔,心中明镜似的。 但英国绅士的交流无须刨根问底, 他似笑非笑,把话题又引到了小说的内容上:“用回忆录的方式让福尔摩斯回归是个不错的选择,如果销量依然火爆,不妨正式让他复活。” 事实上,道尔就是这么做的, 《巴斯克威尔的猎犬》,1901年8月开始连载, 《归来记》的第一篇《空屋》则是于1903年1月首刊。 只是没想到陆时如同煽动翅膀的蝴蝶,用《无人生还》把福尔摩斯逼得更早地从莱辛巴赫瀑布下爬了上来。 史密斯忽然一拍手, “好,按之前聊好的,5000镑。” 出版的事敲定了。 道尔不由得长出一口气,信心顿起, 陆时是一个中国人,英文写作的能力不强,《无人生还》绝无可能保持高水准, 而且,《苏格兰人报》和《曼彻斯特卫报》只是想利用陆时的身份,只要小说出了岔子,他一定会被抛弃,像小丑一样, 支持保守党的《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报》也会跟着落井下石:“看,这就是中国人!猴子拿起了笔模仿人类写作,却终究只能沐猴而冠,徒有其表。” 既然中国人是猴子,那殖民中国的战争就是正义的, 给野蛮送去文明,怎么会是不义呢? 同样地, 英布战争是正义的, 英阿战争是正义的, 英国-迈索尔战争是正义的, …… 道尔说道:“明天我就去接受《泰晤士报》的采访,预告福尔摩斯的回归。” 显然,这是要跟《无人生还》以及那个神秘作者Lu打擂。 史密斯乐见其成, 能促进销量,干嘛反对? 他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我很期待。” 道尔没捕捉到对方口吻中的促狭,自顾自地说:“你放心,我很擅长应付采访。” 他此刻只想着一件事: 只要福尔摩斯发起进攻,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第12章 骑虎难下 周三, 陆时起个大早,在外面自己给自己剪蛇辫。 在他对面,夏目漱石正帮忙举着镜子。 因为日本教育部给的是“研究英语”这种模棱两可的目标,夏目漱石自己都搞不清楚具体要做什么,所以课程很少,基本全靠读书自学,反倒比陆时要清闲。 夏目漱石问:“你怎么不去找理发师?” 陆时回答:“我之前一直留的是‘清朝传统发型’,前额都快剃光了,拢共没几根毛,找理发师干嘛?理发师又不可能让我生发。而且,理发店里的椅子……啧……” 在欧洲的黑暗时代,内科医生和外科医生地位悬殊: 内科医生备受世人尊敬,供职于教廷和王宫; 外科医生却连在大学中教职的机会都没有。 这直接导致医生们不愿意沾血。 于是,放血疗法的重担便落在了理发师的身上,理发椅同时也是手术台, 偏偏欧洲很讲传承,所谓“越老越吃香”,一张理发椅能用就用,修修补补个三四百年都稀松平常,这么长时间下来,估计都好被各种患者的鲜血给淹入味儿了。 陆时就算没洁癖,也不可能受得了。 他把剪刀递给夏目漱石, “帮我修修,剪坏了算我的。” 夏目漱石接过剪刀,本以为这个差事责任重大,却发现“清朝传统发型”确实没什么值得施工的地方,这才放心, 他一边修剪一边问道:“你听没听说福尔摩斯的事?” 陆时怎会不知道? 《泰晤士报》一放出风,整个英伦街头就仿佛经历了一场大地震, 苏格兰场一天就关押了300多名狂欢者。 夏目漱石左右看了看,压低声音说:“而且,《海滨杂志》也漏了消息,说是要调整发刊时间,改到每周三,跟你的《无人生还》正好撞在同一天。” 这显然不是巧合, 只要不是傻子,就能琢磨出原因。 陆时“嗯”了一声, “没想到啊……” 本以为蝴蝶效应不会来得这么快的。 夏目漱石正琢磨着陆时没想到的是什么,不远处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陆先生、夏木先生!” 两人回头, 只见《苏格兰人报》的主编库珀小跑着过来。 他颔首示意,随后说:“陆先生,采访的事情可能有变。” 陆时诧异,问道:“不应该是《曼彻斯特卫报》的采访吗?斯科特先生怎么没来?” 库珀叹了口气, “巴克尔那个老混球……啊,乔治·厄尔·巴克尔是《泰晤士报》的主编,这货也不知道从哪儿听说了你要接受采访,非要横插一脚,想办成沙龙的形式。对了,你知道沙龙吧?” 陆时点点头, “茶话会。” 一句话差点儿把库珀噎死。 他好不容易顺了气,说:“这么理解也差不多。总之,巴克尔也不知道抽的哪门子疯,联合了很多报社一起上门。” 陆时沉吟半晌,随即露出笑容, “他知道Lu是中国人?” 库珀的目光闪烁, 两人接触的这段时间,陆时的聪明让他印象深刻, 但仅仅是聪明还不够惊艳,毕竟这世上不乏聪明人,尤其是伦敦作为世界政治、经济的中心,全球的人尖子在此聚集,聪明不足以让一个人脱颖而出。 真正让人感到惊讶的是陆时的敏锐, 这个来自东洋的年轻留学生简直跟威斯敏斯特宫里的那些老狐狸不相上下,一眼就能看透事物之间的关联。 库珀说:“没错。” 陆时又想了想,继续问:“道尔医生会列席?” 库珀目光中的欣赏愈发多了, “Bingo!如果只是一家报社,斯科特还可以拒绝。可《泰晤士报》已经造势了,说什么道尔医生挟威归来,新生代作家Lu乘风而起,双方的创作思维碰撞……哼哼……我呸!” 库珀啐了一口。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何况不只是热闹,说不定还能蹭流量,也难怪舰队街的那些报社集体逼宫, 斯科特身上的压力可想而知了。 库珀无奈, “现在是骑虎难下啊……” 陆时心中轻蔑, 你们自由派知道利用中国人的身份,人家保守派就不会? 别忘了,《泰晤士报》可是伦敦当地最强的媒体势力,长盛不衰是有原因的。 陆时明知故问道:“怎么就骑虎难下了?” 库珀面露难色, 这个表情相当做作,表演的成分很大。 但陆时没有拆穿,静静等待。 终于,库珀咬咬牙说道:“陆先生,事已至此,我便跟你实话实说。《泰晤士报》让你参加沙龙,八成是想让你出糗,就像马戏团里的小丑那样供人消遣取乐。” 陆时不吱声,等对方继续往下说。 库珀又道:“但是,如果你不参加沙龙呢?结果会如何?” 还能有什么结果? 道尔都把战书拍到Lu的脸上了,Lu却选择装死, 这是不战而胜! 舆论上,《无人生还》一定会成为《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垫脚石,哪怕质量过硬,最后的销量也必然受影响。 库珀耸肩, “所以我才说是骑虎难下。” 陆时摆了摆手, “没关系,我不出丑就可以了。” 库珀刚开始没听懂这句话的意思, “那你……” 蓦地,他愣在当场,脸上满是惊讶,问道:“等等!如果我没理解错,你刚才的意思是准备参加沙龙?” 陆时笑着点点头, “小事而已。毕竟,我和夏木能认识道尔医生就是因为文学批评。” 一旁的夏目漱石附和道:“没错。陆曾经指导我完成作业,指出了很多《福尔摩斯探案集》中不合理的部分,就比如《斑点带子案》,在密不透风的保险柜里,蛇是会窒息而死的;《黄面人》里,黑人和白人生出了一个比黑人父亲肤色更黑的孩子,也很离谱;《银色马》里面出现很多不符合正式赛马规则的描述……” 这是陆时的原话,夏目漱石直接拿来用了。 库珀惊呆了, “你……我……我想静静。” 他深吸一口气,问道:“陆先生,你有把握?” 陆时说:“既然已经骑虎难下,那不妨迎难而上,你说是吧?” 反正老虎不难打,一个滑铲就够了。 库珀咬牙,心中权衡利弊, 终于,他下定决心:“你说的有道理,那就这么定了!我现在回舰队街,为明天的沙龙和采访做准备。” 说完也不停留,和剩下两人道别,径自叫马车离开。 目送马车卷起的烟尘渐渐消散,夏目漱石问陆时:“陆,你有把握吗?” 陆时无所谓地说道:“什么把握不把握的,关键是新闻有爆点。就比如明天的沙龙,在你们日本的标题应该是《男儿威风!悬疑小说作家之间的堂堂对决!》吧?多带劲!” 夏目漱石懵逼:??? 陆时为什么会这么熟练啊! 第13章 英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第二天中午,库珀和斯科特准时来到布莱雅路, 他们还给陆时带来了正装。 因为时间不够,所以无法找裁缝定制,用的是成衣,或多或少有些不合适,尤其是肩膀,不得不在里面垫一些布料。 陆时还戴上了圆顶礼帽,用来遮住卤蛋一样光洁的大脑门。 但总体来说,西装要比大褂什么的精神很多。 三人一同坐上马车, 斯科特有些抱歉地说:“陆先生,今天虽然说是沙龙,但地点安排在《泰晤士报》的总部。所以,你一定要留心,那些记者、编辑可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主。” 沙龙一词源于意大利语单词“Salotto“,是法语“Le Salon”一字的译音,原指法国上层人物住宅中的豪华会客厅, 会客厅是私密性质的领地,也正因为这种私密性,志趣相投的人们才能聚会一堂,一边呷着饮料、欣赏着典雅的音乐,一边无拘无束地畅所欲言, 今天的沙龙被安排在《泰晤士报》总部,可见那些保守派没安好心。 很快,马车就到了舰队街,在《泰晤士报》总部的门口停下, 一个办事员领他们进入总编室。 因为《泰晤士报》最初的发行人和总编是同一人——约翰·沃尔特,总编室就等于总经理办公室,所以面积大得离谱,兼具办公、会客、起居休息等多项功能,极尽豪华, 房间东侧的两扇窗户甚至是落地窗,保证各个角落被明媚的阳光覆盖。 屋内已经聚满了人, 舰队街各大报社的编辑和记者放下不提,还有老熟人阿瑟·柯南·道尔, 此时,他正和《泰晤士报》的主编巴克尔低声聊着天。 陆时的出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他们窃窃私语, “怎么会有亚洲人?” “你看,他是跟着库珀和斯科特那对连体婴来的,莫非他就是Lu?” “不可能!怎么可能呢!?” “靠!他们不会把我们当猴耍吧?” …… 议论声越来越大。 库珀尴尬地摸摸鼻子,低声说:“因为我和斯科特都叫查尔斯,再加上《苏格兰人报》和《曼彻斯特卫报》政治倾向相近,所以有些老顽固会叫我们连体婴。” 他已经对陆时不大避讳,像“政治倾向”这种词该说就说。 陆时问:“我第一次参加这种场合,该怎么做?” 库珀朝主编办公桌的方向点点头, “等主人主持。” 说完,他和斯科特领着陆时到旁边坐下。 没多久,巴克尔站起身,清了清嗓子,示意众人安静,随后说道:“今天请来了两位朋友。准确地讲,是一位老朋友、一位新朋友。” 他指了指身边的道尔, “我想,这位老朋友不需要我再介绍了吧?各位同仁应该都很渴望在自家的报纸杂志上刊登他的作品。” 瞬间,屋内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甚至还有欢呼。 道尔脸上笑开了花,对众人挥手行礼,沉稳地说:“鄙人新作《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将在下周三开始连载,望各位嘴下留情,少些批评,多些鼓励。” 一石激起千层浪! 在场之人全都尽力向前凑, “道尔医生,《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是福尔摩斯系列新作吗?” “传言是真的?您已经决定复活福尔摩斯了?” “请一定要接受我们的采访。” …… 道尔被声浪淹没了。 巴克尔咳嗽一声,让注意力重新转到自己身上,之后说:“接下来我要介绍新朋友了。” 说着,他走到陆时所坐的沙发后,双手撑着沙发靠背。 众人的目光自然被吸引过来。 巴克尔说:“这一位,就是《无人生还》的作者,Lu,本名陆时。” 气氛与介绍道尔时截然不同, 屋内一片安静。 陆时微笑着挥挥手,说道:“谢谢大家。” 在一旁的库珀和斯科特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心说陆时还真是大心脏,现场甭说鼓掌,连个打招呼的都没有,这种情况下还能说出“谢谢大家”,不是赤裸裸的提醒吗? 果不其然,有人反应了过来, 啪啪—— 稀稀拉拉的掌声响起。 巴克尔轻笑, “没想到Lu竟然是一名中国留学生。但好像又很合理,那个笔名颇具中国韵味儿。” 道尔也开腔了:“这件事不能怪巴克尔先生。《无人生还》的文笔生动、描写老辣,怎么看都不像非英语国家的人的作品。” 他看向陆时, “不知陆先生师承哪位大师?” 陆时哪能不明白对方意有所指, 只可惜,道尔和巴克尔的如意算盘必然落空,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早已经准备好了,说:“我很喜欢奥斯卡·王尔德先生的作品,尤其是那部《多利安·格雷的画像》,反复研读不下十遍,仍是常看常新、回味无穷。” 听陆时说起王尔德,道尔相当无语, 第一次见面时,他给陆时吹嘘过那段和王尔德被邀请参加饭局的经历,说那顿饭催生了《四签名》和《多利安·格雷的画像》两部名作, 所以,他现在肯定不可能跟陆时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因为一句话说不好,容易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另一边,巴克尔也很无语, 王尔德是英国最伟大的作家与艺术家之一,剧作、诗歌、童话、小说,无不精彩, 但问题在于…… 王尔德好男色! (当时尚未诞生“同性恋”这个名词。) 在场的保守派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可能正面评价王尔德。 而事实上,直到20世纪末,在遭到毁誉近一个世纪后,英国才终于肯给王尔德树立雕像,于1998年11月30日在伦敦特拉法尔加广场附近的阿德莱德街揭幕。 巴克尔总不可能说:“陆先生,您挑的偶像不太好,要不换一个吧?您看,莎士比亚怎么样?” 毕竟人家从东洋留学而来,向往英国文学, 这话实在说不出口啊喂! 至于那些左翼报纸,本来就是跟《苏格兰人报》和《曼彻斯特卫报》穿一条裤衩的,更不可能出来拆台。 屋内安静得可怕。 陆时环视一圈,看着这帮洋人或憋笑、或便秘的表情,不由得心生感慨, 想想现代欧美那如同走火入魔的政治正确,再看看20世纪初英国人对王尔德的讳莫如深, 只能说,这个世界,变化太快。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各位怎么了?王尔德先生天纵奇才,我就是受了他的影响才决定远来伦敦留学,可你们怎么反而……你们怎么连自己国家的伟大文豪都不愿意承认?” 说着,他叹了口气, “英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不知为什么,说出这句话的感觉莫名的爽。 第14章 主角 英国人失掉自信力了吗? 振聋发聩! 室内先是一静,接着就是热烈的讨论,大家无不认为陆时狂妄。 巴克尔一脸尴尬, “陆先生,您有所不知,王尔德他……唉……” 实在说不出口。 当下的英国,妇女尚且没有选举权与被选举权,其他少数群体的权利更是只能靠边站,也难怪王尔德要跑去巴黎。 一旁的道尔看着陆时,有种奇怪的感觉, 这种感觉说不清道不明,但就在那里纠缠着,如同伦敦久久不散的雾霾,怎么拨都拨不开。 他说:“陆先生,你质疑英国人的自信?” 陆时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举了个例子: “就在前不久,库珀先生送了我一台打字机,你们猜他是怎么说的?他的原话是,‘安德伍德5号纪念款,功能多样、打字流畅、故障率低。它可不是奥利弗和雷明顿那种货色,是正儿八经的美国造。’” 库珀无语,心说这才不是自己的原话,是斯科特说的, 他狠狠瞪了斯科特一眼,然后道:“确实,我当时是这么说的,‘美国造’。” 美国, 这两个字似乎刺痛了在场的英国绅士, 鄙夷的有之, 沉默的有之, 感慨的有之。 一直以来,英美都是坚定的盟友,但这种关系的发展并非毫无曲折, 文化认同再强烈,终究是两个国家,何况其中一个是老牌的日不落正在沐浴落日最后的余晖,另一个是冉冉新生的太阳即将成为人类的灯塔, 新老交替之际,老的对新的难免有些敌意。 陆时说:“曾经有教育家做了一个实验,给英国孩子和美国孩子一杯水,让他们不用火就让水沸腾起来。英国孩子拿水在太阳下晒了一天,没有如愿;而聪明的美国孩子拿来金属钠投入水中,轻松地把水温升到了沸腾的100℃。这说明,僵化的思维、落后的体制永远无法培养有创新意识的大科学家。” 陆时越讲越想笑,不得不几次咳嗽,把笑意憋回去。 他环视一圈,发现英国佬们都盯着自己听课,似乎想用这一碗反智的毒鸡汤把自己灌死, 这就是用魔法打败魔法? 不对,放到这个时代背景下,应该是“师夷长技以制夷”。 有人嘀咕:“难道真的是这样?” 没想到,陆时摆摆手,又讲了第二个故事: “曾经有教育家做了一个实验,给英国孩子和美国孩子一杯水,让他们不用火就让水沸腾起来。英国孩子拿来金属钠投入水中,轻松地把水温升到了沸腾的100℃;而朴实的美国孩子拿着水在太阳下晒着,静静等待,未能如愿。虽然美国孩子输了,但是他们虽败犹荣,因为美国教育下的孩子诚实而有品质,从来不会耍小聪明。这样的孩子,以后才能成为正直的人。” 在场之人都是做媒体的,不由得沉思, 他们隐约琢磨出陆时想说什么了。 陆时继续道:“第三个故事。曾经……前面一样,我省略了。总之,英国孩子尝试了各种各样的方法,都无法让水沸腾;美国孩子接过水杯,只是在杯子外面贴了一个标签,“这是美国的水”,奇迹发生了,只见杯子里的水瞬间沸腾起来。” 屋内诡异的安静, “……” “……” “……” 忽然,所有人哈哈大笑起来,库珀和斯科特更是带头鼓掌, 陆时的幽默征服了众人。 他们都明白了,陆时这是赤裸裸的讽刺,讽刺迷信“美国造”等于“质量好”,讽刺某些人把美利坚当成万能灵药。 真正的自信得像陆时的第三个故事, 贴上标签,“这是英国的水”,水就沸腾。 巴克尔说道:“陆先生说的有一定道理,但问题在于,自信也需要真东西。就比如安德伍德5号,在座的都是编辑、记者,肯定清楚这玩意儿是真好用。” 陆时点了点头, “当然。但我想说,美国的工业也不是一天就强大起来的。” 此话一出,库珀和斯科特微微担忧, 但很快他们就把悬着的心放下了。 陆时是个神奇的中国人,对英国的党争都如此熟悉,聊一聊美国应该也没什么问题。 另一边,几个保守派的报纸编辑就像闻到了血腥味的鬣狗一样,往前凑了凑, 他们还是认为陆时会出丑。 有人率先问道:“陆先生对美国崛起似乎有些见解?” 陆时毕竟是穿越客,随随便便掰扯几句肯定是没问题的, “美国的地理条件优越,资源丰富,发展农业和工业都有得天独厚的优势,所以崛起是必然的。” 这是老生常谈。 在座的人无不失望。 斯科特轻咳,说:“美国毕竟远隔重洋,陆先生不知……” 没想到话音未落就被陆时打断:“对!远隔重洋这一点也很重要,美国割据北美洲,几乎独享整个区域,而现在的跨洋投送能力差,英国在欧洲说一不二,但在那边儿屁用没有。” “噗~” 不知道是谁刚喝了一口水,喷了。 神TM的屁用没有。 陆时说道:“英国的绅士们看不起美国,甚至称呼它为‘小偷之国’,这是为什么?” 这句话再次引众人深思。 结合陆时刚才的话,有些人已经想明白了,说道:“因为我们管不到大洋彼岸,所以美国可以明目张胆地赖账、偷技术,偏偏我们拿他一点儿办法没有。” 陆时赞同地点头。 事实上,美国就是这么干的。 美国的前身是一个殖民地集合体,绝大多数的政治势力以公司的形式存在, 这导致美国在市政树和科技树上能与欧洲列强同步,再依托关税保护,借贸易之名行“小偷”之实。 通俗地说,欧洲和美国,就像玩游戏时的大号和小号, 随着欧洲的空间逐渐吃紧,越来越多的资本家为谋求发展前往美国,小市民也跑过去成家立业,让美国依托天然资源和优质劳动力几乎一夕之间成为工业强国。 很多人认为美国是发战争财起家, 但是实际上,这个想法只对了一半,要知道,在一战前,美国的GDP已经占世界三分之一了。 陆时道:“其实还有很多原因,咱们可以慢慢聊……” 他开始娓娓道来。 虽然他说的东西很多专家学者已经提过,但如此通俗易懂的讲解,还是让人耳目一新, 在场之人坐直身体听课。 眨眼间,陆时成了沙龙的主角。 第15章 挖墙脚 听了陆时的观点,众人沉思。 巴克尔说:“所以,陆先生认为美国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强大?” 这个问题很不好回答, 一方面,英国佬认为美国是坚定的盟友; 另一方面,英国佬又看不起美国,因为美国的独立受益于英法争霸,若非法国这个冤大头两肋插刀,美国那些战五渣的民兵根本打不过英军。 总之,这是一种很矛盾的情绪。 英国国内的思潮都这么扭曲,陆时作为留学生,还是尽可能地保留观点为宜,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反问对方:“巴克尔先生,你可曾听过一句话,‘你的竞争力取决于你选择的对手’?” 巴克尔暗骂了一句小狐狸,之后回答:“没听过。但从字面也不难猜出它的意思。” 陆时点头, “所以,美国到底是强大还是弱小?这个问题无须来问我,反而应该问一问在座的各位英国绅士。因为英美是合作与竞争的关系,辱美的本质就是辱英,对吧?” 他早就已经想好了,任何可能掉进坑里的问题,一律不正面回答, 打太极,中国人可是祖师爷。 巴克尔和道尔不由得对视,心中的郁闷无以复加。 沉默了一阵,巴克尔又说话了:“那我们说回刚才的话题好了。关于英国的自信力,陆先生,你是怎么想的?” 这是贼心不死啊…… 陆时心中好笑,决定逗弄一下对方, 他说道:“我听闻,妇女选举社团国际联盟在英国成立,就是三年前的事?” 女权主义! 好! 陆时这小子总算露出自由派的狐狸尾巴来了! 现场之人无不兴奋。 斯科特眉头微皱,觉得女权的话题太危险,最好别碰, 他轻咳一声,说道:“陆先生,自己不了解的事还是不要多说。” 这个提示过于赤裸裸,巴克尔立即意识到陆时接下来要说的话肯定没跟库珀和斯科特事先报备,不可能是提前准备好的, 这种情况最容易露马脚。 巴克尔插话:“斯科特先生,今日沙龙就是为了让大家畅所欲言,你怎么能堵人的嘴呢?” 说着,巴克尔走到了留声机旁,放上唱片。 伴随着优雅的古典音乐,现场确实有了点儿沙龙的氛围。 陆时好整以暇地整理衣物,随口说:“1890年的时候,美国怀俄明州就已经允许妇女在当地选举中有选举权了。而英国……唉……” 巴克尔兴奋地涨红了脸, 说! 继续说! 他就差掰开陆时的嘴让陆时继续口吐左翼言论了。 没想到的是,陆时忽然摇摇头,话锋一转:“也不对,谁说美国的制度就是先进的?盲目学习就能有自信力了?” 所谓“媒体两张口”, 正面说,英国向先进学习,敢于承认不足,是一种自信力的表现; 反面说,英国不由他国定义何为先进,也是自信力的表现。 室内诡异的安静, 巴克尔大张着嘴巴,仿佛能吃进两个咸鸭蛋。 突然, “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斯科特忍不住爆发出一阵大笑。 作为《曼彻斯特卫报》主编,还有什么事比看到《泰晤士报》的主编吃瘪更爽呢? 今天能和陆时参加这个劳什子沙龙,太值了! 斯科特看小丑似的看了眼巴克尔,心说这老小子唱念做打一番,什么便宜都没占着,如今十八般武艺用得也差不多了,眼瞅着到喝下午茶的时间了,干脆让他哪凉快哪待着去, 他对陆时说道:“陆先生,我很欣赏你认识美国崛起的一些方法论,想邀请你为《曼彻斯特卫报》撰稿。” 话音刚落,旁边有人也开口了:“陆先生,可以考虑一下《每日电讯报》。” 此人名叫约翰·勒·萨奇,是《每日电讯报》主编, 《每日电讯报》创刊于1855年,由电讯报业公司出版,作为英国几家全国性“高级”日报中销量最大的一家,是保守党的喉舌。 萨奇这是要当众挖墙脚。 斯科特双眸一闪,用一种低沉而危险的语气说道:“老约翰,《每日电讯报》排版紧凑、内容广泛,文章比《泰晤士报》和《曼彻斯特卫报》都要简短。而陆先生的社评必然是大部头文章,跟你那边儿有些水土不服吧?” 萨奇冷笑, “水土不服?如果要服水土,那陆先生的文章最适合的是《金融时报》。” 这是一句嘲讽。 在现代,《金融时报》无疑是全球最专业的报纸之一,以大块文章主打,读者多为精英阶层,售价极高, 但在1900年的英国,这种专业性报纸不过是三流,甚至没入流。 萨奇对陆时说道:“陆先生,为了你的文章,我们可以出专栏。” 这句邀约非常真诚。 不得不说,萨奇确实是一号人物, 在大争之世,他从1888年到1923年执掌《每日电讯报》,整整36年,一点儿也不比斯科特差, 这样的人,眼光不会差。 此时他已经看出来了,陆时既不保守、也不自由, 因为陆时在讨论女权主义的时候,更像是一个旁观者视角的乐子人,或者说是一个单纯的功利主义者,所以是可以尝试拉拢的。 萨奇见陆时不回话,又加了一把火, “一篇社评,30镑。” 所有人倒吸一口凉气, 30镑!? 来自威斯敏斯特宫的资深撰稿人恐怕也就这个价位了。 好一个千金买马骨! 陆时深深地看了萨奇一眼,心中暗暗惊觉, 自己仗着穿越者的先知先觉确实能忽悠,但如果单论智谋和魄力,跟1900年的这帮人尖子相比,恐怕不一定有优势,因此,以后须得提着万分的小心。 另一边,斯科特也有些急眼了, 他说:“我们《曼彻斯特卫报》出价35镑一篇。” 两边杠上了。 陆时不想被架在火上烤,但此时撂挑子说不写更不可能, 他沉吟片刻,走到斯科特身边,压低声音问:“斯科特先生,我可否为两边同时撰稿?” 斯科特皱眉沉思。 良久,他看向萨奇, 后者似乎意会,微微顿了顿,缓缓点头,随即起身道:“陆先生、斯科特主编,具体的事情我们稍后再议。失陪。” 他右手拿着圆顶礼帽,对四方歉意地行礼,缓步离开房间。 众人愕然, 有人小声嘀咕道:“沙龙……唔……沙龙这是结束了吗?” 伴随着这句话,他们的目光全都锁在了道尔身上。 今天的主角不是福尔摩斯吗? 第16章 洋妞 萨奇是《每日电讯报》的主编, 他的离席相当于拆局,沙龙确实没有继续下去的必要了。 人们陆续跟巴克尔道别。 陆时、库珀、斯科特三人自然也不会久留,随意和其他人寒暄几句,离开《泰晤士报》的总部。 出得大门,萨奇正站在角落处抽着烟斗等候, 他对三人招手, “去喝一杯下午茶?” 库珀知道后面的事跟自己无关,笑呵呵地道别。 其余人就近找了一家咖啡店。 萨奇落座,同时说道:“在中国人面前讨论茶叶无疑是班门弄斧,不过,我还是要推荐陆先生试一试伯爵茶,以中国茶为基茶,加入佛手柑调制,香气特殊。” 这个“特殊”,是相较于中国茶来说的, 中国人注重本味,不会加那么多佐料。 陆时说:“我也确实想试试,毕竟英式下午茶是英国文化的象征。” 萨奇露出笑容, “英国文化的概念太大,这么说就有点儿过了。” 陆时摆手, “不,一点儿也没有言过其实。英国文化中最显著的两个特征是贸易和强权,一般的伦敦市民都能用上精致茶具、喝上口感细腻的茶叶,原因为何?” 其实答案很简单,就两个字: 抢劫! 在产茶大国中国和印度,普通老百姓都很难喝上茶叶,英国人又凭什么? 至于瓷器、茶具,则来自东印度公司的“贸易”船。 萨奇和斯科特没吱声。 最近,八国联军统帅瓦德西攻入北京、设总司令部于紫禁城的事情已经见报了,英国扮演了什么角色无须多言, 他们可不想为了这事儿和陆时起什么口角。 但陆时能从下午茶看到英国的强权,如此见微知著、以小见大的能力,让萨奇更加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断。 萨奇沉默了一阵,说道:“陆先生愿为《每日电讯报》撰稿?” 聊到正事,陆时坐直身体。 他没有急着回答,而是问对方:“我没记错的话,《每日电讯报》和《泰晤士报》的关系很近,常有联动,萨奇先生不担心和巴克尔先生滋生嫌隙吗?” 关系很近是表面的说法, 准确地讲,应该是政治倾向相同。 萨奇用搅拌勺搅动着伯爵茶,说了一句看似无关的话:“我不和傻瓜合作。” 什么都没说, 但又什么都说了。 不知道巴克尔听到萨奇的这个评价会作何感想。 一旁的斯科特撇撇嘴, “你就不怕巴克尔和你翻脸成仇?” 萨奇嘴角勾起,说:“怎么?斯科特先生想要传小话?那你尽管去说,反正我行的正、坐的端。” 好一个“行的正、坐的端”! 斯科特会心一笑, 三人在咖啡店内相谈,出得你口、入得我耳,大可以开诚布公,无须瞻前顾后。 萨奇道:“当然啦,《每日电讯报》的立场是不会转变的,该和《泰晤士报》的联动一个也不会少。” 这句话的弦外之音非常清楚。 陆时接过话茬:“感谢萨奇先生的厚爱,我的社评不会有什么立场,至于你和斯科特先生到底准备怎么……呵呵……反正我不管,也管不着。” 无论《曼彻斯特卫报》和《每日电讯报》打得如何头破血流,都不关他的事, 他只管两点: 一、名; 二、利。 先在英伦站稳脚跟再说, 至少,陆时得有上桌的资本。 斯科特对萨奇说:“《每日电讯报》多是小块的文章,你们要给陆先生开专栏的话,恐怕一周只有一次吧?” 萨奇掏出烟斗,在桌面上磕了磕烟灰,慢条斯理地往里装烟丝, 好一阵,他才点上了火,深吸一口, “出去聊?” 斯科特点了点头, “请。” 两人分别对陆时示意,随后离席。 弄得还挺神秘…… 陆时倒也乐得清闲,自己优哉游哉的喝起了茶,同时心中吐槽英国人,居然喜欢在茶水里放糖和奶,味道怪怪的。 这时,一名白人少女来到桌边, “请问是陆时先生吗?” 陆时没接茬, 他不认识眼前这个洋妞,自然懒得搭理。 没想到对方主动得很,说道:“陆先生不用紧张,只是简单地认识、闲聊而已,不会有违道德,无论是英国的道德还是中国的道德都不会违背。对了,你可以叫我玛格丽塔。” 陆时满头黑线, ̄□ ̄|| 显然,对方这么热情是因为误会自己有东亚人的内(自)敛(卑),不敢主动和英国淑女接触。 他叹气道:“你谁?” 洋妞懵懵的, “我刚才已经做过自我介绍了啊。” 竟然没听出陆时的讽刺,也是够可以的。 陆时愈发无奈,仔细打量对方的穿着, 玛格丽塔的裙子剪裁得很合体,明显不是成衣,而且从精良的做工判断,很有可能是家族裁缝制作,再加上戴在胸前的珍珠项链看着就不便宜,怎么看都像富家女的打扮。 而且,玛格丽塔非常漂亮, 她不像一般洋婆娘那样毛孔粗大、有很多雀斑,反而皮肤细腻,似乎有部分亚裔血统,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盯着陆时,满是好奇地忽闪忽闪。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深知这种小公主有多难搞, “玛格丽塔女士,您……” 话音未落,玛格丽塔纠正道:“小姐。” 陆时暗暗咋舌,继续道:“好的,小姐。玛格丽塔小姐,莫非,您想帮我把下午茶的钱付了?” 这句话约等于赶人了。 没想到…… “好的。” 玛格丽塔竟然在陆时对面落座了,并拿出一镑纸钞垫在萨奇的餐碟下。 陆时被治得服服帖帖,只好问对方:“玛格丽塔小姐,不知您找我有何贵干?” 玛格丽塔咯咯地笑, “陆先生,我听说你支持女性享有投票权和被投票权?” 好嘛~ 女权主义者。 富家小姐闲着没事儿干,是喜欢寻思些有的没的。 陆时矢口否认:“没。” 玛格丽塔诧异道:“可是我刚才听到了,你在沙龙上说了很多……” 话音未落,陆时当即打断对方:“你是什么人!?为何我在沙龙上没有看到你!?难道说,你在巴克尔总编的门口窃听!?” 一连三个问题,声色俱厉。 玛格丽塔被问懵了,不知该说什么。 陆时嘀咕道:“没想到伦敦的治安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得联络苏格兰场。” 一听到苏格兰场,玛格丽塔慌忙起身, 她本就是偷跑出来的,如果莫名其妙地被投入监狱,那事情可就大条了,说不定会引发国际问题。 她狠狠瞪陆时一眼,提着裙子溜了。 陆时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呼~总算是……” 与此同时,萨奇和斯科特回来了, 斯科特打趣道:“陆先生当真好魅力,我们才出去几分钟,你就勾走了一位小姐的魂魄。” 陆时求饶道:“可别取笑我了。我们说正事,正事要紧。” 第17章 《枪炮、病菌与钢铁》 萨奇和斯科特刚才已经商量好了。 关于陆时的稿费, 《每日电讯报》出价35镑,一周一次专栏; 《曼彻斯特卫报》出价20镑,只要过稿就登报。 而且,可以用通稿。 这一点这让陆时十分惊讶。 毕竟两报是竞争关系,且这种竞争是全方位的,从商业领域到政治倾向都是如此,使用通稿会让人产生一种世仇忽然破冰,甚至感情好得穿一条裤子的感觉,莫名其妙。 斯科特神秘地眨了眨眼,笑呵呵地说:“萨奇先生还是有保守派的通病嘛~” 萨奇瞪他一眼,没搭腔。 他有锐意进取之心是不假,心态却终究以求稳为主,虽然敢在一个中国留学生身上压宝,但不多, 最后变成这个局面也不是不能理解。 不过,斯科特和萨奇都很精明,不存在谁骗谁,更多的是一种利益权衡。 萨奇欠了欠身, “陆先生、斯科特先生,报社那边还有事,失陪。” 斯科特也跟着站起来, “咱们一起。” 说着,竟然主动和萨奇并排。 陆时看两人这样,自然不会凑热闹,说:“我觉得这家咖啡店环境挺不错的,想在这儿先构思一下。你们二位请便。” 萨奇和斯科特与陆时道别,径自离开, 《每日电讯报》和《曼彻斯特卫报》的主编勾肩搭背,也算一道奇景。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陆时向侍者讨要纸笔。 因为是舰队街,常有记者、编辑活动,这里的店铺提供的纸笔质量不错,比夏目漱石花钱买的那些都要好。 陆时沉思,考虑该从何落笔, 既然是社评,那肯定要有新意,老生常谈是绝对不行的, 其次,得有深度,小孩子家家酒八成过不了稿。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菊与刀》那类作品,随后便自己否掉了。 如果从通俗读物的角度来看,《菊与刀》堪称完美,连日本人自己都承认书中的耻感文化、恩债、无个体思想是日本的国民性, 可事实上,作者鲁思·本尼迪克特连日本都没有去过, 有哪位大仙儿敢说自己能靠一些战俘就很全面地剖析一个国家的国民性? 那不是扯淡吗? 日本人吹捧《菊与刀》,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此书成于二战后,作者还是个美国人。 二战后,日本舔美是全方位的,就连火攻东京、烧死50万人并制造800万无家可归者的柯蒂斯·李梅都能被授予最高级别的“勋一等旭日大绶章”, 在这种全民舔狗的氛围下,日本人认可《菊与刀》的观点到底是发自不是真心,显然要打一个问号, 反正陆时一个字儿都不信。 而且,陆时作为清朝混子,写这种招惹列强的书约等于找死。 他沉吟片刻,在纸上写下两个词, 深度, 创新。 用的是汉语。 他的视线停留一阵,终于想到了合适的作品—— 《枪炮、病菌与钢铁》。 这本书很有意思,作者贾雷德·戴蒙德本身不是历史学家,所以是跨学科写作,能对历史、社会研究提供新角度。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安全, 抄这本书,几乎不可能踩到谁的痛点。 当然,照搬是绝对行不通的,否则写到一战、二战肯定抓瞎, 萨拉热窝事件发生在于1914年,1900年的时候,人家斐迪南大公还活得好好的呢~ 陆时提笔,写下标题,开始构思具体内容。 这时,一道清脆的声音响起:“陆先生,又见面了。” 还是那位玛格丽塔小姐。 陆时无奈抬头,说:“您刚刚不是已经离开了吗?难道真要我联系苏格兰场?” 一听他又提苏格兰场,玛格丽塔微微不满,嘟起嘴嘀咕:“我刚刚已经仔细考虑过了,即使是苏格兰场的巡警来了,也不可能把我怎么样。你刚才分明是吓唬我!” 陆时叹气, “这种事还要‘仔细考虑’?我就是在吓唬你啊!” 嘲讽度拉满。 玛格丽塔刚才还感觉自己挺聪明的,现在瞬间被挫败感填满,耷拉下了脑袋,颓然无趣。 陆时指了指大门的方向, “请。” 玛格丽塔第一次被如此对待,有些气恼地扬了扬小拳头,正准备吐槽对方没有绅士风度,却忽然注意到了桌上的稿纸。 她不认识汉字,所以不懂“深度”、“创新”,但用英文写的文章标题能看明白, 她问:“病菌?为什么是病菌?” 陆时不吱声:“……” 玛格丽塔好奇心不减,追问:“我听说《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同时向你约稿,让你写一些关于美国崛起的社评,你现在写的就是那个吧?” 陆时继续无可奉告:“……” 玛格丽塔感觉自己在跟一尊石佛说话,嘟囔一句:“小气!” 她想就这么离开,但是又抓心挠肝地想知道病菌和美国崛起之间的关系,一时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阵,玛格丽塔忽然开口道:“把钱还我,我不请你喝下午茶了。” 陆时顿时无语,心说也不知道谁才是真小气。 他扫了眼桌子对面, 萨奇的餐具早已被收走,压在餐碟下面的1镑纸钞自然也没了, 无奈,陆时伸手摸向衣服内侧。 但很快,他的动作僵住了,因为他此刻正穿着斯科特准备的正装,而他的全部家当还在那套大褂的内衬补丁里, 换句话说,他现在一毛钱都掏不出。 这就是现代城市居民用惯了移动支付,不喜欢带现金出门的后遗症。 现场气氛诡异。 “……” “……” “……” 冷场了整整一分钟。 陆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你刚才不是问我细菌和美国崛起的关系吗?很简单,欧洲人踏上美洲大陆时,不仅带去了科学,还带去了天花、腮腺炎、麻疹、霍乱、淋病和黄热病……” 玛格丽塔憨憨的,一脸不解, “你要回答也认真点儿啊,如此敷衍,还不如什么也不说呢。” 陆时摊手, “没,我可是很认真的。你想啊,最彻底的土地改革方案是什么?当然是把原来的‘地主’抓起来,用绳子吊死咯~而比起绳子,病菌的效率显然要高得多。” 把瘟疫肆虐说成土地改革, 玛格丽塔接受不能。 她确认道:“你认真的?” 陆时点点头, “嗯,有些时候,历史和政治就是这么简单且残酷。” 玛格丽塔仔细盯着对方看了好几秒,心中的好奇心又深一层,说道:“等你的文章刊登,我一定要仔细阅读。” 说完这句,她提着裙子施施然地走了。 第18章 丘吉尔 第二天, 周五。 舰队街的那场沙龙果然占据了各大报纸的头版头条。 每家报纸的侧重点不同, 《泰晤士报》对《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做了预告,算是官宣福尔摩斯归来, 这一重磅消息与道尔的采访几乎占据了文章的九成,而《无人生还》的神秘作者Lu则被挤在了很边缘的角落; 相对地,《曼彻斯特卫报》把Lu大夸特夸,简直就是天上有、地上无,道尔反倒成了陪衬。 这两家报社经常打擂,但大多是政治表态上的不同, 这一次却涉及文学领域,相当少见,不免引得伦敦市民们好奇, 就连威斯敏斯特宫和白厅的那些老爷们也会在上班时让车夫稍待,买上一份政治倾向与自己党派相反的报纸,凑个热闹。 这些政客中,有一人非常特殊,身为保守党议员,却《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通吃,无论倾向,来者不拒。 送报夫敲响办公室的大门, “丘吉尔先生,送报了。” 温斯顿·伦纳德·斯宾塞·丘吉尔, 这是一个很长的名字。 但他的职业史和履历表更长, 政治家、作家、历史学家、演说家、记者,以及,第61、63任英国首相。 当然,此刻的丘吉尔还只是一个小小的议员,虽然已经在威斯敏斯特宫占据了一席之地,却只是很后排的位置。 他给送报夫打开一条门缝, “给我吧。” 声音比平时更加低沉,似乎在遮掩什么。 送报夫下意识地瞄了一眼门内,发现果然还坐着另一位绅士,赶紧移开目光, “先生,您的报纸。” 三份报纸从门缝递了进来。 丘吉尔摆摆手, “你去吧。” 送报夫赶紧快步离开。 丘吉尔关上了门,回到自己的办公桌后,将三份报纸一字排开,一心三用,眯着眼阅读头版。 他对面的人说:“温斯顿,每次看你这么读报,我都会觉得神奇。” 此人叫约翰·沃德豪斯,第一代金伯利伯爵, 同时,他也是自由党大佬。 丘吉尔头都没抬, “尊敬的爵爷,您还在啊?我还以为您走了呢~没事儿的话您就赶紧出去吧,我怕我的那些同志们误会,到时候可就百口莫辩咯~” 误会个锤子! 丘吉尔现在已经是保守党中的异类了。 沃德豪斯反讽对方:“是挺百口莫辩的,你看你现在的办公室,小得可怜,被排挤了吧?” 说着还不忘环视一圈,嘴里发出“啧啧啧”的声音。 确实,这间办公室很寒酸,摆上一张办公桌之后,桌前到大门的距离只有三米多一点儿,唯二的装饰是一盆眼看着要枯死的观赏植物和一盆已经枯死的观赏植物。 丘吉尔倒无所谓, “没关系,反正议员们在这里本就是蚂蚁,有多少人连个自己的地盘都没有呢。” 表面上,他说的是办公室,因为绝大多数议员在威斯敏斯特宫没有固定的办公地点, 但实际上,这无疑是一句双关。 沃德豪斯露出笑容, “你有志向拓展地盘吗?” 这也是双关。 丘吉尔不想回答这个问题,起身为自己泡红茶, 此时的他还不是后世那些照片中大腹便便的形象,因为刚从英布战场回来不久,身材匀称、腰杆挺直,再加上年少得志的意气风发,显得相当帅气。 沃德豪斯倒也没指望丘吉尔正面回答, 他岔开话题:“看完了?觉得怎么样?” 说着,朝报纸的方向颔首。 丘吉尔说:“嗯,挺有意思的,尤其是《每日电讯报》的态度,竟然难得的不偏不倚。不,也不能这么说,《每日电讯报》把道尔医生和Lu相提并论,有点儿高看前者了。” 沃德豪斯不由愕然, “高看前者?你说的前者是道尔医生吧?”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丘吉尔解释道:“你可别理解错了,我说的是现在的道尔医生,他已经很难再有创新了。而《无人生还》截然相反,童谣预言和孤岛杀人都是开创性的。” 沃德豪斯点头, 关于这一点,他也有同感。 他说:“所以你觉得,这次福尔摩斯的回归会充满阻力?” 丘吉尔哈哈大笑, “怎么可能?那可是福尔摩斯!全英国的人都爱福尔摩斯!” 沃德豪斯一阵无语。 丘吉尔乐呵呵地小啜了一口红茶,说道:“其实,真正让我感觉有意思的是《无人生还》里的一个人物,菲利普·隆巴德。” 沃德豪斯问道:“那个军人?” 丘吉尔点了点头, “没错。我总感觉书中关于他的描述怪怪的,不像是上过英布战场,反而像是在东非、印度之类的地区服过役。如果我猜的没错,Lu八成是改过他的背景。” 沃德豪斯的双眼眯了眯, 丘吉尔是从英布战争中归来的英雄,他的判断应该没错, 至于Lu改书中人物的背景的原因,想想《无人生还》是在哪份儿报纸上连载的就能知道了。 可问题在于…… 留着辫子、还在大搞特搞封建主义的中国人中会出现自由派? 这个结论怎么想怎么离谱。 丘吉尔轻摸着鼻翼,说:“我特意打听了沙龙中的一些具体情节,这个Lu,说不定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沃德豪斯摇摇头, “你杞人忧天了。” 丘吉尔没有接这个茬,而是继续道:“我还从一位高贵的小姐那里听到了点儿有趣的消息,Lu对美国崛起有很特别的观点,认为病菌也是重要因素。” 病菌? 今天第二次,沃德豪斯又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没说话,等着对方解释。 丘吉尔果然顺着刚才的话题说:“他认为欧洲人踏上美洲大陆时,不仅带去了科学,还带去了天花、腮腺炎、麻疹、霍乱、淋病和黄热病,这些病菌杀死了美洲大陆上的原始‘地主’,完成了彻底的土地改革。” 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颖。 沃德豪斯沉吟片刻,说:“看似有理,实则歪得离谱。大英帝国根本没必要杀戮,因为可以殖民。” 丘吉尔摇头, “殖民?那你说我们对日本的殖民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对北美洲的殖民是成功了还是失败了?退一步讲,如果殖民真的有效果,咱们的军队还会在南非地区打烂仗吗?” 他已经清醒地认识到了,日不落帝国的控制无法抵达永远。 沃德豪斯却不这么想, “我觉得你是被那段当俘虏的经历弄得有些不理智了。这个Lu固然是个神奇的中国小子,可中国……哼哼……” 提起中国,沃德豪斯直摇头。 丘吉尔却持不同观点,认为英国不可能长久殖民中国, 但他也懒得反驳,说道:“我保留我的观点。其实,我对Lu本人挺感兴趣的,有机会的话或许该见上一面。” 第19章 古早饭圈 接下来的一周,整个伦敦都沉浸在某种浮躁的情绪中, 人们都在等福尔摩斯。 而且,在多家报纸杂志的渲染下,气氛越吵越热,《无人生还》的热度完全被压了下去。 但陆时没关注这些,因为他要集中精力完成《枪炮、病菌与钢铁》。 穿越之前,他是职业翻译, 让他聊聊文学还可以,历史、地理、生态、政治这些学科可就是二把刀了, 幸好书翻的多,读的也多,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把各种观点、证据拿来稍加整理,再加上现代人的分析,沿着《枪炮、病菌与钢铁》的脉络倒也能磕磕巴巴地写下去, 就这样苦捱了一周,好不容易憋出十万字,打字机都快敲报废了。 陆时分好章,带上稿件,和夏目漱石一起往舰队街去。 抵达《曼彻斯特卫报》办事处的大门口,两人刚跳下马车,恰好撞上了同样急匆匆赶来的库珀。 库珀看到陆时, “哎呀,陆先生,你怎么还有心思……唔……你该刮一刮胡子了。” 陆时尴尬, 他此时确实有些不修边幅,胡须紧贴着下颌,再搭配上布满血丝的双眼,整个一山顶洞人。 他说:“库珀先生,你刚才怎么这么急?” 库珀苦恼道:“陆先生,你忘了今天是周三吗?” 按时间算,《无人生还》今天已经发到第五、第六章了,悬疑铺设到了高潮,正是《苏格兰人报》借此机会冲销量的时候,库珀应该高兴才是。 陆时微微思忖,一拍额头,才想起今天同样是《海滨杂志》的发刊日, 他问道:“《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很强?” 何止是强, 简直就是强! 库珀脸上的苦笑更惨了, “咱们还是低估了福尔摩斯,《海滨杂志》十分紧俏,让我不得不担心《苏格兰人报》的销量。唉,《曼彻斯特卫报》上发表了那么多书评,竟然一点儿用也没有。” 正所谓“一力降十会”, 在绝对的人气面前,书评的那点儿流量啥也不是。 陆时问道:“库珀先生,你统计过销量?” 库珀迟疑着摇头, “没有,就是单纯的感觉罢了,毕竟路上都听不到关于《无人生还》的讨论了。” 夏目漱是嘀咕:“我看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真的非常一般。不要说跟《无人生还》比了,就连福尔摩斯系列之前的作品都远远不如。而且……” 说着,他压低声音, “我感觉故事构思的风格变化很大。” 这句话的意思非常直白,在场之人都能意会。 陆时作为穿越者,接收的信息多,当然知道那些文坛轶闻, 空穴来风,不可尽信也不可不信, 毕竟道尔自己都承认《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受了某部小说的影响和启发。 库珀说:“在题材上人家就是有优势,没办法啊。” 《无人生还》是群像小说,和单主人公的福尔摩斯根本无法比人气, 福尔摩斯的读者中甚至有些极度疯狂的,在《最后一案》刊载后给道尔和《海滨杂志》寄送大量威胁信,闹得苏格兰场要专门派出巡警充当道尔的私人安保,持续了整个1893年的下半年。 作为编辑,库珀对人气的事很敏感, 他说:“我听说,有人以超过市价整整一倍的价格买下了贝克街221B,说是要建成福尔摩斯的故居。” 陆时愣了愣, 没想到又是一次蝴蝶效应。 贝克街221B最初建于1815年,在1860~1934年一直是外租状态, 而小说中的福尔摩斯于1881~1902年间居住于此, 后来,有狂热粉丝买下这所房子,结合小说进行布置和宣传,于1990年正式建立了一座独一无二的博物馆。 结果现在提早了整整90年! 陆时一边思考一边说:“或许正是《无人生还》的出现加剧了竞争,让道尔本人和福尔摩斯的读者都感受到了压力,才促成了这件事。” 库珀冷笑, “压力?那咱们给的确实够大。有人甚至在贝克街221B举牌子,大放厥词说什么‘捍卫侦探荣耀!抵制《无人生还》!’,啧啧啧,当福尔摩斯是皇帝,自己是保皇派吗?” 无脑吹, 做数据, 传洗脑包, …… 这不是妥妥的饭圈吗? 陆时低声吐槽:“英国人是TMD‘先进’啊,这才1900年就开始整这出了,真到21世纪,还不得上天!?” 一旁的夏目漱石摇头感慨, “这帮读者太不理智了。《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明明很是一般,事实摆在那儿,何必不服气呢?自己掩耳盗铃,却不知路人并非瞎子,这么做只会让普通人对福尔摩斯的观感变差。” 夏目漱石的观点可以用一句话概括: 无脑吹会败坏路人缘, 所谓“一粉顶十黑”。 陆时懵了,看夏目漱石简直就像在看饭圈教父。 夏目漱石被盯得有些不好意思, “怎么了吗?我说的不对?唔……我只是有种感觉,那些读者好像放大了心中的恨,仿佛《无人生还》罪无可恕。” 饭圈放大仇恨, 这又是一个相当典型的总结。 陆时拍拍夏目漱石的肩, “夏木,你说的很对……实在是太对了。简直是慧眼如炬啊!” 夏目漱石被这么夸,不好意思地挠后脑勺。 库珀沉吟片刻,说:“之前斯科特就跟我说过夏木先生有文学批评的才华,现在看来确实如此。我建议你给《曼彻斯特卫报》投稿,深入分析福尔摩斯系列的读者的病态。” 或许是因为认识了陆时,库珀的心中产生了思维定式,觉得来自东亚的留学生都是神奇的,可以即插即用。 陆时赶紧阻止道:“可别!让夏木搞文学批评可以,但是千万别去蹭福尔摩斯。” 后面有句话没说出来: 否则会死的很惨。 库珀不解, “为什么啊?” 当然是因为陆时见识过饭圈的战斗力。 那帮人最不怕的就是外部施压,施压越狠,他们越团结、越能搞事。 当然,这种原因不能明说, 陆时找了个借口:“玩这些盘外招终究是小道,难成大事。作家之间还是要堂堂正正地战斗,用自己的作品说话。放心,我会塑造一个伟大的侦探击败福尔摩斯。” 听到这话,库珀的心猛跳了几下, 他欣喜若狂地问道:“陆先生,听你的意思,这是有新作在构思吗?” 第20章 过稿 与福尔摩斯齐名的侦探无疑是赫尔克里·波洛, 他由莎婆塑造,是个典型的“死神侦探”,很像知名“死神小学生”江户川柯南,具有走到哪儿就把死亡带到哪儿的属性,出去旅个游、放个假都能碰上凶杀案, 《东方快车谋杀案》、 《尼罗河上的惨案》、 《罗杰疑案》、 《ABC谋杀案》, …… 波洛杰作无数。 陆时对库珀说道:“新作的事先放一放,等着结束了《无人生还》的连载再说。” 库珀心里面直痒痒,又不好紧逼追问,只能退而求其次道:“希望您在投稿时优先考虑我们《苏格兰人报》。” 陆时不准备承诺什么,岔开话题:“我们先进去吧。” 库珀这才想起今日来此的正事,要跟斯科特商量如何应对来势汹汹的福尔摩斯。 三人一齐进入办事处大门,直奔主编室。 斯科特正忙得脚不沾地,左右手各夹一根铅笔,嘴里还叼着一根,头也不抬,含含糊糊地说道:“来了?我没工夫单独招呼你们,你们自己倒茶吧。” 他的办公桌上堆着各种新闻原稿: 《福尔摩斯探案集》或将重刊; 贝克街221B被拍下,将举办福尔摩斯大型主题展; 《海滨杂志》断货,斯特兰街挤满示威人群; …… 一个虚拟人物能把报社搞得焦头烂额,可见人气到了什么地步。 库珀咋舌:“啧……” 斯科特在办公桌后听得清楚,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反正急也没用。” 福尔摩斯挟威归来,小说作者们万马齐喑, 写得再好又有什么用? 是龙,你也得给我盘着; 是虎,你也得给我卧着。 斯科特转而安慰陆时:“陆先生,鸿隐凤伏,目前还不是《无人生还》出头的好时机。唉……也是我想得不够周全,没料到道尔医生会在这个时候出手。” 当时他还想拿陆时的身份做一做文章来着,现在倒好,什么也不用想了。 陆时摆摆手, “没事,没事,我早就有心理准备了。” 说着,他递出书稿,问道:“你之前不是向我约稿社评吗?现在有没有时间看一看?” 斯科特的动作僵了僵,没想到陆时这么快。 这能行吗? 他心里犯嘀咕,有些迟疑地伸手接过, “陆先生,你写了有多少字?” 陆时说:“十几篇,不到十万字。” 斯科特感觉自己有被当小孩耍弄的风险,但因为跟陆时合作久了,知道陆时的神奇之处,所以并没有失去耐心。 他翻看书稿,发现十几篇文章的标题具有连贯性, “你在按写书的思路写社评?” 陆时挠头, 自己本来就是在抄书。 斯科特叹了口气,说道:“也是,你擅长写英文小说,可这类东西……唔……” 他凝视书稿的双眸微微缩了缩。 书稿开篇讲了一个故事: 1532年11月16日,西班牙人皮萨罗,率领168名士兵,与南美洲土著印加帝国皇帝阿塔瓦尔帕会晤。 结果,皮萨罗率兵杀死了对方8万人中的7000人,并将该皇帝俘虏,而西班牙人无一伤亡。 更重要的是,这样的故事不只一次,而是数次。 在皮萨罗用不到二百人征服有几百万人口的印加帝国的过程中,还有四次重大战役,西班牙投入的兵力分别是80、30、110、40,对付的敌人则数以千计和万计,但每一次都是完胜。 斯科特感觉气血上冲,太阳穴突突直跳, 168 vs 80000, 这是怎样的数字差!? 斯科特认定,当皮萨罗率领少数士兵面对四百五十倍于自己的敌军时的那种兴奋感,应该比在情人的床上相位猛冲都要来得刺激,刺激百倍、千倍。 他抬起头,看向陆时, “这不是臆造的历史吧?” 陆时很确定地回答:“不是。我用这个故事,主要是为了引出后面的问题,也是我这一系列文章准备回答的核心问题。” 斯科特会意,继续往后读, 他低声念了出来: “ 是什么原因使得百十个欧洲人就能征服一个国家? 为什么是欧洲征服美洲,而不是相反呢? ” 斯科特不由得挑眉, “陆先生,你可真是选了一个困难的题目啊。” 他的意思并不是说这个问题难解答,而是这个问题研究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像一块已经被淘金客挖过无数遍的荒地,很难再掘出什么有价值的财宝。 陆时当然也明白, 人文社科是总结归纳类的学科,这类问题难免老生常谈, 就比如李约瑟难题,读过初中的人应该都有印象。 陆时说:“斯科特先生,你往后看看,我的解法思路与一般人有显著不同。” 斯科特拿出眼镜, “好,我相信陆先生。” 他继续阅读,却万万没想到书稿中的第一个观点就给了他很大的冲击, 亚欧大陆土地广袤,拥有众多物种,其中可适宜培育成粮食的物种数量和质量较其他大陆有着绝对优势; 亚欧大陆气候稳定,适合一年生粮食作物的培育; 亚欧大陆横向距离长,使粮食生产可以顺利横向传播,而美洲大陆为纵向延伸,粮食沿纬度传播困难; …… 这还是社会科学研究的范畴吗? 斯科特有点儿懵。 “这是地理?唔……应该是生态?不对,还是地理……” 他已经有点儿语无伦次,话都不会说了。 陆时说道:“斯科特先生,即使不看我写的这些,从事实出发也不难发现,温带地区的发展水平和文明程度都要高于热带地区。当然,这有个前提,需要排除殖民和外来统治的影响。” 斯科特觉得这有点儿结果论,是种因果倒置, 可是,陆时在书中给出的论据都十分充足,推理也很严密,让他隐隐有被说服的趋势。 他艰难地从稿子中移开了目光, “陆先生,我本来已经认定你不可能再写出什么新意了,可谁曾想,你的论证方法是完全颠覆性的。跟你一比,我简直就是个牙牙学语的稚童,不配评判你的文章。” 这话没有半点儿虚情假意,完全是真心的。 陆时有些尴尬,心说要是有《文明6》就好了,让斯科特来上几局,一定能对《枪炮、病菌与钢铁》有更透彻的理解。 他问:“所以我这是过稿了吗?” 斯科特点头, “当然!当然过稿了!” 陆时的文章兼顾通俗性和学术性,本应该发表在大学刊物里,投给《曼彻斯特卫报》甚至有些暴殄天物。 斯科特已经决定了,从明天就开始连载, 他忍不住看了看那些关于福尔摩斯的报道,忽然觉得索然无味。 第21章 女王有请 跟斯科特谈完了。 陆时和夏目漱石又前往《每日电讯报》的总部, 结果,他们连萨奇的人都没见到, 编辑们一听说陆时的名字便直接支付稿酬,并承诺专栏会在一周内开设,之后就给两人送上了回布莱雅路的马车。 夏目漱石不由得感慨:“没想到萨奇先生竟然这么重视你。” 陆时没接茬。 要说萨奇重视自己,那确实是,否则也不会对几百镑的支出如此大方, 但这种重视针对的并非陆时的写作。 反倒是斯科特,审稿认真,是真的在把陆时当《曼彻斯特卫报》的顶级撰稿人对待。 陆时掀开马车窗帘, 车外的喧闹传了进来,凝神细听,最多的词汇便是“福尔摩斯”、“涨价”、“面粉”。 陆时看着外面忙碌的街景,无所谓道:“反正我已经把稿子给出去了,能不能用好,看他们自己的判断。” 很快,马车拐上布莱雅路, 车夫的声音响起:“两位先生,前面不好过了啊。” 只见巷口挤满了人,全都踮着脚、抻着头,一副看热闹的模样,但又有些怯怯的,似乎害怕惹火上身。 车夫坐得高,视线也高,眯着眼睛说:“唔……好像是女王卫队,他们的红制服还挺好认的。” 女王卫队? 这可是西洋景啊! 陆时和夏目漱石好奇地跳下马车,汇入人群吃瓜, 没想到,吃瓜竟然吃到了自己头上, 那名士兵所守的位置正是两人租住的房子。 陆时看向夏目漱石, “你是间谍?” 夏目漱石一呆, “我是间谍?” 他被整懵了,重复完陆时的话才感觉不对劲,疯狂摇头道:“不是不是!我怎么可能是间谍呢?不过话说回来,难道你……不对啊,你们清政府连个学校都没给你安排,你怎么当间谍?” 这话说得就非常扎心。 陆时瞪了夏目漱石一眼,分开人群,走向那名士兵。 离得近了,他能看清对方衣服上的黄铜钮扣以及钮扣上的卫队徽章,徽章中央有隐约的十字,这是冷溪卫队的标志。 陆时低声说:“是真货。” 夏目漱石更紧张了,汗珠噼里啪啦往下掉。 这时,一道低沉的声音响起: “当然是真货。” 循声望去,只见一名有些臃肿的军官站在那儿, 因为肚子太大,衣服绷得紧紧的,钮扣仿佛随时要爆开,整个人简直就像时刻要爆汁的火龙果。 军官缓步挪过来, “请问哪位是《无人生还》的作者Lu?” 陆时没有动, 夏目漱石主动往后退了一步。 军官的目光落在陆时身上,不由得露出一个赞许的笑容, 眼前这个小伙子虽然是东亚来的,但在仪容仪表上没有任何问题,也就头发短了点儿, 如果另外那个小个子是Lu,那可就头疼了。 军官压低声音, “女王有请。” 陆时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下意识地确认道:“女王?” 军官没有再重复,只是颇为严肃地颔首, “请。” 说着,指了指不远处的马车。 事已至此,陆时想不去也不行了,跟着胖子军官上了马车。 而那名冷溪卫队的士兵则坐上了车夫的位置。 马儿扬蹄,车轮溅起泥水,朝小巷的另一头驶去。 一时间,布莱雅路安静得可怕, 但很快就被讨论声淹没, 那个曾经和穿越前的陆时喝过酒的水手大声说:“我就知道那小子不是啥好东西,哪有留学生刚来伦敦就喝酒的?肯定是想刺探咱大英帝国的情报嘛~” 有人接话道:“那你怎么不给他几拳啊?” 周围的酒友们哈哈大笑。 但终究还是有冷静的,说道:“刚才那可是女王卫队,不是普通巡警。而且,看他们去的方向也不是苏格兰场,反倒是……是河那边,好像是白金汉宫!” 瞬间,众人安静, 他们不由得猜测那个东亚留学生的真实身份。 至于此刻的陆时本人,正坐在马车内,看着对面的胖子军官解钮扣, 好不容易, “呼~” 军官长出一口气,弄开了最上面的钮扣, 看那副急促呼吸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这老哥刚才差点儿被憋死。 他低声嘀咕:“这衣服的领口真小……” 说着,他右手给自己扇着风,左手去拉马车的车窗帘,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和陆时对上了, “……” “……” “……” 马车车厢内气氛尴尬, 两人对视了一阵,同时错开视线。 胖子军官说道:“你好,我是弗雷德里克·冯·斯蒂芬森,你可以称呼我为斯蒂芬森爵士。” 整个自我介绍的过程表现得十分友善。 陆时悬着的心便放了下来, 他刚才就一直在想自己干过什么上达天听的事,甚至考虑过把刚赚的几百镑稿费拿出来贿赂斯蒂芬森,但看对方脑满肠肥的样子,也不像缺钱的主,所以便把小心思收了起来。 斯蒂芬森又解开了几枚扣子,说道:“先生放心吧,女王只是想见你一面。” 陆时点点头, 没有性命之虞,他也放松了不少,左右看看,寻思着怎么跟对方套近乎。 过了一阵,他说:“爵士,您是冷溪近卫团的团长?” 斯蒂芬森微微惊讶道:“你一个外国人能认出冷溪的标志,实属不易。” 事实上,冷溪卫队的全称是“陛下的冷溪近卫步兵团”,但这个名字耻度爆表,只有正式场合说出来才不会显得中二。 陆时露出笑容, “我没记错的话,冷溪近卫团诞生于英国内战时期,根据克伦威尔的命令,乔治·蒙克召集了五个连成立步兵团参加邓巴战役,这就是冷溪近卫团的起源。” 斯蒂芬森愈加惊讶,没想到对方还知道克伦威尔, 他忍不住问:“你知道那段历史?” 陆时对冷溪卫队其实并不熟悉,但大名鼎鼎的克伦威尔还是能聊上几句的, “克伦威尔表面上将王国转为共和制,实际上却是军事独裁者。他驱散议会,自任‘护国主’,建立护国公体制,这一系列行为让国内经济状况不断恶化,这种情况下,克伦威尔不可能稳定住局势,后面的查理二世复辟也就理所当然了。” 斯蒂芬森目光中露出欣赏, “很正统的见解。” 之后,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交流了起来。 时间流逝,马车驶过条条街道, 路人们看到女王卫队标志性的红色制服,纷纷让出一条路来。 没多久,马车停在了白金汉宫前。 充当车夫的卫兵跳下马车,为两人开门,却惊讶地发现团长竟然敞开着上衣,在和那个东亚留学生谈笑风生,胖乎乎的脸上写满了开心, 卫兵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他清清嗓子, “长官,我们到了。” 第22章 被盯上了 白金汉宫, 美丽而巍峨。 维多利亚女王即位后,这里正式成为王宫,此后一直作为英国王室的府邸,延续到了现代, 女王接待和宴请外宾及其他重要活动,均在此举行。 斯蒂芬森带陆时穿过宫前广场, 草坪上的胜利女神金像无言地凝视着他们。 斯蒂芬森说道:“陆先生,你不懂觐见的规矩,这无所谓,但千万不要用清政府的那套跪拜礼仪。另外,你谨记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这两点就可以了。” 陆时点头, “爵士,我有个疑惑。女王是如何知道我的?是因为《无人生还》吗?” 他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但又觉得不太对, 如果女王过问《无人生还》的事,库珀和斯科特肯定会提醒自己。 斯蒂芬森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道:“这个问题我不好回答,但我可以承诺,女王对你没有恶意。” 两人说着话已经到了白金汉宫的一处偏门。 斯蒂芬森推开门, 阳光照进屋内。 这似乎是一间书房,房间的四面墙壁摆放着高大的书架,书架上塞满了书, 油墨脆生生的清香扑面而来。 在房间中央,一个华贵的长桌后坐着个老太太,正是维多利亚女王,汉诺威王朝末代国王兼印度女皇,一位活着的传奇。 女王抬头,眯眼看着来人, “陆先生吗?” 陆时缓步上前,右手扶左胸,身体稍微前躬同时点头,说道:“陛下。” 斯蒂芬森微微愕然, 他没想到陆时的绅士礼能做得如此标准。 女王露出柔和的笑容, “弗雷克,别愣着,为我们的客人搬一把舒适的扶手椅。” 斯蒂芬森的名字是弗雷德里克,昵称是弗雷克, 以往,女王在外人面前是不会用这么不正式的方式来称呼他的,但随着女王年岁的增长,这种情况越来越多, 每每听到那个昵称,斯蒂芬森都会鼻子发堵, 女王老了。 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 都说美人迟暮、英雄末路是世间最遗憾的事情,而女王便是这两者的叠加, 她是美人,同时也是英国的英雄。 斯蒂芬森帮陆时搬了椅子,之后就到旁边站定了。 陆时正襟危坐。 女王说:“陆先生无须紧张。我召见你,只是想要随便聊一聊,比如你的小说,再比如你对美国的看法。” 陆时愣了愣,没敢吱声。 搁在中国,皇帝亲自策问,那就是殿试了。 女王见陆时拘谨,便又继续道:“陆先生似乎觉得美国正在崛起。” 其实并不需要“似乎”, 美国就是在崛起,这是所有企业家、政治家、学者的共识。 陆时想了想,说道:“陛下,英国目前仍是这个世界上最强大的国家。” 女王忍不住咧嘴笑了, “你刚才说‘目前仍是’?这个词用得十分谨慎。我要感谢你,来自东方的留学生,你没有刻意地说那些好听的话来取悦我、欺骗我,你非常诚实。” 陆时被这么夸,甚至感觉有点儿不好意思, 自己明明跟诚实不搭边儿。 他说:“陛下,人民崇敬您治下的英国,更崇敬您。今天我乘坐马车来白金汉宫的时候,伦敦市民看到女王卫队标志性的红色制服,会自觉让出一条路。” 女王也喜欢被拍马屁的感觉, 但她还是冷静地说:“那不是崇敬,那是恐惧,是对法律的恐惧。” 确实有这种法律, 女王卫队作为英国最高领导人的保卫者,装备时刻保持着响应状态,在他们的行进道路上站立、逆行、阻拦,都是违法行为,卫队士兵不必经过批准,可自行紧急处置。 换句话说,他们真的有权清空弹匣, 美式的那种。 陆时摇头道:“陛下,我并没有任何恭维的意思。您的影响力非常大,世界上许多地标以维多利亚命名,非洲最大的湖泊维多利亚湖、澳大利亚的维多利亚州、加拿大的维多利亚市,以及遍布世界的维多利亚公园……” 女王的双眸亮了亮,炯炯有神,仿佛年轻了五十岁。 她看向斯蒂芬森, “弗雷克,是真的吗?我不记得加拿大……唔……不是巴西吗?” 斯蒂芬森涨红了脸, “陛下,我也……我立即去查一查。” 说着便快步离开了。 很快,他回到了房间,气喘吁吁地说:“陛下,陆先生说的一点儿没错。而且您也没记错,巴西有维多利亚,加拿大也有。” 女王轻“嗯”了声,转向陆时, “陆先生,你十分博学,见多识广,也难怪你会对美国有那样的判断。” 还是绕回了这个话题。 女王在位期间是英国最强的“日不落帝国”时期,历史上称为“维多利亚时代”, 期间,英国加大殖民扩张,自由资本主义由方兴未艾发展到顶尖,进而过渡到垄断资本主义,经济、文化空前繁荣,君主立宪制得到充分发展, 维多利亚本人也成了英国繁荣的象征。 但这种鼎盛没能持续, 女王驾崩后,美国以令人难以置信的速度完成了弯道超车。 而女王驾崩的日期是1901年1月22日,距离现在只剩不到3个月的时间了。 陆时说道:“陛下,我只是一介留学生,才开眼看世界没多久,您刚才的那些盛赞实在是过誉了,我是万万担不起的。” 这句话并非谦虚,陆时很清楚自己几斤几两。 女王并没有因为陆时的反驳而气恼, 她沉吟片刻,说道:“本来还想请陆先生为王室工作,辅导公主的英文写作。现在看来是没机会了。” 公主…… 那个叫玛格丽塔的洋妞? 一个身影在陆时脑海闪过,他瞬间想通了女王会知道自己的原因。 他赶紧说道:“陛下,按照成规,公主的教育应该由有爵位的贵族负责,我这个外国人根本就没有资格。更何况是辅导英文写作,我完全无法胜任啊。退一步讲,即使不考虑贵族教育,伦敦还有那么多大学,饱学之士数不胜数,又何必用请私人教师那种传统方式呢?” 女王也听说巴黎大学招收女学生, 她皱眉, “送公主去读大学?陆先生倒是更进一步了。” 其实也不算多么激进, 按照历史,英国王室的教育很快便会改革,公主也将和王子一样获得进入大学进修的机会。 女王低头沉思,似是在考虑这件事的可行性。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房间内极度安静,平稳的呼吸声甚至让陆时产生了错觉,以为女王睡着了。 不知过去多久, “陆先生,感谢你今日的到访。” 女王终于送客了。 陆时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刚准备道别,却听对方又说:“听说陆先生要为《每日电讯报》和《曼彻斯特卫报》撰写社评,我十分期待。” 只此一句,让陆时放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怎么会被女王给盯上了呢? 第23章 这是正常人类能办到的事情? 第二天, 道尔起了个大早。 他哼着不知名的苏格兰小调,在盥洗室里对着镜子刮胡子。 由于盥洗室的窗户很小,光线昏暗,导致他只能刮干净一侧的胡须,所以不得不在工程进行到一半的时候呼唤爱妻帮忙, “露丝,搭把手。” 路易斯·霍金斯抢进屋内,一边擦手一边埋怨:“你就不能等等?我正准备炒鸡蛋呢~” 尽管话是这么说的,她还是接过了剃须刀。 两人已经是老夫老妻了,虽然偶有斗嘴,但生活上十分默契。 路易斯剃须, 道尔则配合妻子活动着脖颈。 道尔问道:“你做舔埋俗阁烂人保了吗?” 因为担心被刮伤,所以这句话是抿着嘴唇说的,正常人都理解不了。 霍金斯停下手中的动作, “你说什么?” 道尔重复:“我问,你昨天买《苏格兰人报》了吗?” 霍金斯忍不住笑, 丈夫虽然表面上看不起《无人生还》,也看不起那个来自中国的青年作家陆时,但背地里已经把小说的前四章读了不知道多少遍,典型的口嫌体正直。 她一边用鬃毛刷研磨剃须皂,一边说:“没买。买不到。” 道尔嘴角勾起,满意地哼哼一声, 春江水暖鸭先知, 别看英国的报童们没怎么上学,却是个顶个的人精,知道什么东西好卖、什么东西不好卖, 想来,昨天《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发刊,报童们担心《苏格兰人报》砸在手里,这才进货进得少,以至于霍金斯想买都买不到。 道尔挥手示意妻子继续,同时说道:“没关系,再买就是了。” 霍金斯小心地帮丈夫剃须,问道:“怎么买?” 道尔眨眨眼, “简单,去舰队街找《苏格兰人报》的办事处呗~我想,库珀那个被自由主义洗脑的傻瓜此刻正对着一堆卖不出去的报纸欲哭无泪呢。他要是求求我,我就买20份,权当捧场。” 语气中的志得意满藏都藏不住。 霍金斯白了丈夫一眼, “你以为我昨天没去舰队街?” 只此一句,让盥洗室内安静了下来, “……” “……” “……” 仿佛落针可闻。 道尔过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 “你刚才说……啊!嘶……” 因为过于激动,他嘴唇活动的幅度大了,导致右侧下巴被划了一道细小的口子。 霍金斯心疼地数落:“您怎么这么不小心!” 说着,帮丈夫用毛巾止血。 道尔抢过毛巾,按住伤口说道:“没事,一会儿就自己止血了,别管它。你先跟我说说《苏格兰人报》的事情,我昨天一直在《海滨杂志》社内,不知道怎么回事。” 霍金斯回答:“还能是怎么回事?昨天晚上你让我买《苏格兰人报》,我问了几个报童,都没货。” 道尔的眉头直跳, 隐隐地,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所以你就去舰队街了?” 霍金斯点点头, “你布置给我的任务,我肯定要尽量完成,所以就从斯特兰街跑去舰队街《苏格兰人报》的办事处,琢磨着在那儿总能买到当天的报纸。谁曾想,货都被报童拿完了。” 道尔的拳头一下子攥紧了,毛巾被握得严重变形。 他挪开毛巾,照照镜子,发现已经不出血了,遂转向霍金斯, “露丝,我出去一趟。” 霍金斯阻拦道:“你不吃饭了?” 道尔哪有心情吃饭? 他摆摆手,连回话的欲望都没有了,径直出了家门。 清晨的伦敦弥漫着薄雾, 雾气中,醉汉们摇摇晃晃的身影走过,时不时地有一两个醉汉倒下,贴着墙根倒头就睡, 报童躲避着马车在街上穿行,挥舞手中的报纸, “《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 道尔伸手阻拦, “小孩儿,来份《泰晤士报》!” 他塞给了对方5便士。 《泰晤士报》的市价只要1便士,多余的钱算作小费。 报童也是懂的,知道对方多塞给自己小费肯定是有话要问,所以没有急着离开。 道尔问:“还有《苏格兰人报》吗?昨天的。” 报童看傻子似的看着他, 蓦地, “你是道尔医生?” 报童认出来了。 道尔并没有表现出惊讶, 这几天,他的照片没少在各大纸媒曝光,报童天天接触报纸,认不出他才算咄咄怪事。 报童说道:“道尔医生,昨天的《苏格兰人报》卖的很好。我第一次拿了20份,结果眨眼就卖完了,再回去拿货的时候,却发现早已被其他同行一扫而空。” 他说“同行”这个词的时候,活脱脱一个小大人。 道尔差点儿晕过去。 昨天整整一天,道尔都待在《海滨杂志》社内,时刻关注销量, 经统计,《海滨杂志》一共卖出了五万多份, 而《苏格兰人报》在伦敦地区只发两万份。 单从数据来看,《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成绩是远远好过《无人生还》的, 可问题是,昨天是《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当头炮,有无数加成,buff几乎叠满了,而《苏格兰人报》是舆论占尽劣势的一方,最后竟然能卖脱销, 如果《苏格兰人报》发三万份,会不会还是脱销? 五万份呢? 十万份呢? 简直不敢想。 “咕……” 道尔艰难地咽了口唾沫,问道:“昨天大街上不都是讨论福尔摩斯的吗?怎么会这样?” 报童笑呵呵地赞同:“谁说不是呢?昨天的事儿确实透着古怪,买报的人一边说‘福尔摩斯归来,真是天大的喜讯’,一边毫不犹豫地买走《苏格兰人报》,我从没见过这样的奇景。” 道尔满脸黑线, ̄□ ̄|| 不知为什么,他产生了一种被当面扣上绿帽子的荒唐感。 其实,能解释这个现象的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无人生还》在内容上更加优秀, 大家嘴上说说,那是社交需求, 就比如: “你看福尔摩斯吗?” “当然啦!我最喜欢《斑点带子案》,太精彩了。” “唉,昨天想买《海滨杂志》,可惜没买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会重刊。” “就是就是,《海滨杂志》也不多发一些。” …… 可真到了要掏真金白银的时候,身体比谁都诚实, 用钱投票,无外如是。 道尔站在原地,浑身乏力, 带着泰晤士河的淡淡臭气的伦敦晨雾痴缠上来,就好像一张看不见的柔软手掌,将他紧紧包裹,无法挣脱。 他无力地对报童摆摆手, “谢谢。” 报童没有离开,而是继续推销:“道尔医生,你是想看Lu的作品吗?昨天的《苏格兰人报》买不到也没关系,你可以看今天的《每日电讯报》或者《曼彻斯特卫报》啊,有Lu的社评。” 又是一记重击! 道尔差点儿没站稳,整个人都是懵的状态, 这才一周的时间,陆时就发社评了? 而且,小说连载还没断下。 这是正常人类能办到的事情? 第24章 沉默的螺旋 舰队街, 《曼彻斯特卫报》办事处,主编室。 “你说什么!?全都卖出去了!?整整两万份全都卖出去了!?” 斯科特的脸上写满不信。 从他的表情不难看出,对《苏格兰人报》的销量感到震惊的不只是道尔。 库珀抬手, “老兄,冷静。” 别看库珀现在淡定, 昨晚,当他拿到销量统计的时候,他比斯科特还要激动,甚至摔碎了一只精美的瓷杯。 在《无人生还》开始连载后,《苏格兰人报》就逐渐增加了在伦敦地区的发行量,从八千到一万五,再到两万, 本以为昨天终于要遭遇滑铁卢了,没想到结果截然相反。 这怎能不让人激动? 斯科特一屁股坐回扶手椅,用手揉着太阳穴, 按计划,《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会给《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很大篇幅,现在看,似乎要改一改。 斯科特忍不住嘟囔:“Fxxk!又要加班了……” 尽管这么说,他脸上却笑容灿烂。 一旁的陆时借机说道:“那个……斯科特先生,撤稿的事,你看能不能给个准信?” 斯科特这才想起陆时找自己的目的,不禁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向陆时,仿佛在研究外星生物。 陆时被盯得浑身别扭, “斯科特先生?” “呼~” 斯科特长出一口气,说:“陆先生,撤稿这种事很少见。当然,依我们的交情,给你把还没刊登的社评撤了也没什么问题,但你好歹给我个理由吧?” 理由当然是维多利亚女王的凝视, 陆时虽然想拥有上桌的资本,可直接招惹到女王,还是能避免就避免。 但这话肯定不能明说。 陆时沉默。 斯科特无奈道:“那我只能对你说声抱歉了,作为主编,我必须以报社的利益为出发点考虑问题。” 说着,斯科特扬起手中的《苏格兰人报》。 意思已经非常明白了, 在多方夹击下,陆时仍然有正面硬撼福尔摩斯的能力,只要主编是个正常人,就不可能把这种摇钱树兼流量密码放走, 想放也可以,得有个合理的理由。 陆时早猜到这事没什么希望,斯科特不会同意。 退一步讲,就算斯科特同意了,萨奇那边儿也不会同意,《枪炮、病菌与钢铁》还是会被维多利亚女王看到。 既如此,那就不强求了, 反正那本书里没什么深度涉政的敏感内容,应该不会惹怒女王,唯一的可能就是被请去当幕僚, 这样也挺好,名利双收不说,还能在英国获得安身之所。 陆时告辞:“那我先走了。” 他转身握住门把手。 但斯科特阻拦道:“亲爱的陆,等一等!” 一句“亲爱的”肉麻至极,吓得陆时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后颈处的寒毛也根根竖起,就像炸了毛的野猫。 他警告道:“斯科特先生,咱有话好好说。” 斯科特尴尬, “陆先生,关于《苏格兰人报》的销量,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昨天,他和库珀都认为销量不会好看, 可现实狠狠地打了他们的脸。 库珀苦笑着说:“唉,就连我这个主编都极不看好,谁曾想……毕竟,昨天的街头巷尾全都在讨论福尔摩斯,就好像《无人生还》从来没存在过似的。”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陆时沉吟道:“大概是因为沉默的大多数。” 他随手拿了一张报纸,在上面写下大大的阿拉伯数字—— 20000。 “这就是沉默的大多数。” 这话有点儿难懂。 库珀挠挠头,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陆时说道:“很简单,沉默的大多数就是《苏格兰人报》的销量。它是‘大多数’,因为它直接决定了报社的生死;它是‘沉默的’,因为它就是一串冰冷的数字,只诉说事实。” 库珀和斯科特对视一眼, 隐隐地,他们感觉陆时在说的内容非常重要,但到底重要到什么程度,又很难讲清楚。 两位主编,一个干了21年,一个干了29年, 就在这个瞬间,他们竟然觉得自己的水平远远不够。 陆时继续道:“库珀先生,在这串数字外,有几个人在骂、在哭叫、在为了福尔摩斯要死要活,有什么意义吗?” 振聋发聩! 豁然开朗! 库珀盯着那个“20000”,点头道:“说的没错。某些人我们不用管,反倒是这串数字,要是减了三五千,那才是真出大事了。” 斯科特也想明白了,有些阴险地笑着说:“我走在路上,如果突然有路人大喊一声‘我要吃屎’,我肯定会置之不理,而不是劝阻他,与他辩论是否应该吃屎。” 库珀愣了愣,哈哈大笑, “不对!你应该立马脱裤子当街拉屎让他吃!” “滚犊子!” 斯科特给了库珀的肩膀一拳。 陆时心生感慨, 这两位老哥可真狠啊,竟然把《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比作屎…… (书中角色观点,与作者并无关系。) 诚然,《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在整个福尔摩斯系列中算是异类,但也不至于差到那个地步。 陆时打断两人的玩闹:“两位可别乱说,小心被狂热读者乱刀砍死。” 这句玩笑把库珀和斯科特又拉回了工作状态。 库珀问道:“那我们怎么办?虽然《苏格兰人报》现在的销量在攀升,沉默的大多数站在《无人生还》这一边,但我总感觉不太稳妥。” 当然不稳妥! 如果放任福尔摩斯霸占舆论优势,《无人生还》早晚会受到影响。 陆时笑着问道:“库珀先生,如果英国现在有超过九成九的市民是保守派,你还敢大声疾呼自由主义吗?” 库珀点点头, “会。” 陆时却摇了摇头, “主编库珀会那么做,但小市民库珀不会。” 只此一句,就足以点醒库珀和斯科特了。 是人就有自保之心, 如果一个人和主流观点持相反意见,由于害怕被排斥,他极有可能保持沉默, 而结果就是,在非主流观点的沉默和主流观点的大声疾呼中,主流观点以螺旋的形式扩展加强,最终变成一种覆盖整个社会的舆论。 《无人生还》和《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就是这种关系。 斯科特严肃道:“我们该怎么办?” 陆时首先想到的是民调, 民调可以让少数派知道自己并不是那么的少数,在选票制度的国家非常有市场, 但是,盖洛普、皮尤研究中心、舆观都是21世纪才正式成立的,在这之前,各大媒体基本都得靠自己的民调部门自力更生,或者由高校等科研机构发布民调结果。 陆时看看斯科特又看看库珀, 毫无疑问,现在的《曼彻斯特卫报》和《苏格兰人报》都没有民调这个概念, 准确地讲,没有任何一家机构有民调这个概念。 陆时沉思着,觉得这或许是一门不错的生意,若是能找到权威背书,简直是无本万利。 见陆时不说话,斯科特有些焦急, “陆先生?” 陆时这才回过神,回答:“其实也不难,只要让沉默者知道自己并非独行就可以了。《曼彻斯特卫报》不就能做到这一点吗?” 第25章 有高人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简称伦敦政经,是一所专业研究型大学。 (其实当时还不叫伦敦政经,这里为了统一,干脆用现代的名字了。) 它与牛津大学、剑桥大学、帝国理工学院、伦敦大学学院被共同誉为G5超级精英大学,许多知名政治家都是伦敦政经的校友。 但学校是在1895年成立的,1900年刚并入伦敦大学联盟,所以甚至还没有颁发出第一个本科学位。 总之,目前的伦敦政经规模很小,只有几百个学生。 尼加提·尼科利奇便是其中一员, 他此刻正在伦敦大学的图书馆里猫着,眼皮有一搭没一搭地直打架,口中发出微微的鼾声。 啪—— 有人拍了一下他的左肩。 尼科利奇回头,没看到人。 结果, “在这儿呢~” 声音是从右后方传来的。 尼科利奇不由得叹气,嘀咕道:“蒂里,你无不无聊?多大的人了还玩这种小孩子把戏?” 蒂里·所罗门是他的同学, 两人都更喜欢伦敦大学的图书馆而不是伦敦政经的图书馆,因为前者的藏书更多, 他们在这儿偶遇的次数多了,一来二去就混熟了。 所罗门在旁边坐下, “怎么?昨晚没睡好?” 尼科利奇这两天都没怎么睡好, 他之前刚看了《无人生还》的五、六两章,又觉得不过瘾,连续两晚把之前的章节拿出来翻,导致躺下后脑子里还在走马灯似的过剧情,到后半夜才能睡着。 这种不务正业的理由肯定不能说出来,省得被朋友嘲笑。 尼科利奇说:“你知道的,我那个室友是个法国佬,天天就知道浪里个浪……” 法国人确实都挺浪的。 所罗门憋笑道:“你好意思说人家法国人?你们西班牙人也好不到哪儿去啊。再说了,你自己不愿意住单间,跑去跟人合宿,被折腾不是自找的吗?” 尼科利奇忍不住翻个白眼儿, “你给我钱住单间?你要是愿意,我马上就搬去阿德尔菲。反正我也已经受够现在住的地方了,房间只有几平米,去学校也非常不方便,每天得提前半小时出发。” 所罗门赶紧安慰道:“好啦好啦~你住的地方风景好啊。” 尼科利奇冷哼, “风景是好,只要不去学校,住我那个地方确实一切都很美好。” 所罗门挠头, “啊……唔……对了!塔桥!你那儿跟塔桥零距离,一般人想看那个景都看不到呢。” 说起塔桥尼科利奇就来气, “现在天气越来越冷,我就怕过河的时候会被风吹到沟里去。哦,不,塔桥吊起的时候,我甚至过不了河。” 怨气扑面而来。 有关宿舍的话题算是彻底聊不动了。 所罗门举手投降,掏出一份《曼彻斯特卫报》,说道:“好了好了,给你赔罪行了吧?今天的报纸我都还没读过,你先来。” 因为左翼报纸的先锋性,《曼彻斯特卫报》在年轻人中颇受欢迎, 尤其是大学生,就喜欢这种叛逆的感觉。 尼科利奇伸手接过, “谢啦~” 他直接翻到书评的版面,想读一读报纸对《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和《无人生还》的评价。 都说《曼彻斯特卫报》有绝对独立自主的立场,他到底要看看是不是真的。 没想到的是,书评版面异常干净, 上面用超大的加粗字体写着: THE SCOTSMAN SOLD 20,000 COPIES! 《苏格兰人报》 售出 两万份! …… 整个书评版只有这简简单单的三行,没有其它任何内容。 可就是这句话让尼科利奇的心产生了一种莫名的躁动,就好像点燃了一团旺盛燃烧的熊熊烈火,怎么浇冷水都浇不灭。 大概是因为昨晚没睡好,他竟有些虚脱, “唔……这个是……” 所罗门抬起头, “怎么了?” 尼科利奇看了眼所罗门正在翻的书,发现是《海滨杂志》,很多话憋在胸口,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他才说道:“我看完了。” 所罗门愕然, “这么快?” 肯定不可能这么快。 尼科利奇只是单纯的因为情绪激动而看不进去。 此时此刻,他满脑子想的都是那句“《苏格兰人报》售出两万份”,也不知道这几个单词有什么神奇的魔力,就像思想钢印一样印在脑海里,无法抹除。 “算了,不看了。” 尼科利奇摆摆手,将《曼彻斯特卫报》还给对方。 所罗门倒也无所谓,顺手接过。 他把《海滨杂志》丢到一边,快速翻了几页《曼彻斯特卫报》,视线在某一个版面上停留, 几秒钟后,他的呼吸开始变得急促,脸色涨红。 尼科利奇不由得惊讶, 他十分确定,自己刚才的状态应该跟现在的所罗门差不多。 啪—— 所罗门合上了报纸。 尼科利奇投来探寻的目光,小心谨慎道:“蒂里,你怎么了?” 所罗门目光闪烁,没有急着回答,而是将视线投在《海滨杂志》上微微停留,低声嘀咕道:“味同嚼蜡。” 说完,他转向尼科利奇, “尼加提,你看福尔摩斯系列的新作了吗?” 尼科利奇回答道:“看了,但没看完。我跟你的评价一样,味同嚼蜡。道尔医生似乎已经失去了创新的能力,福尔摩斯也像一个久久不愿退场的演员,表现得十分蹩脚。” 所罗门咋舌道:“啧,你这话说出去,不怕被福尔摩斯的狂热读者追杀啊?” 尼科利奇微妙地眨眨眼, “你不是吧?” 所罗门摇头, “当然不。人都是要成长的,我以前是喜欢福尔摩斯,但现在喜欢的是另一本悬疑小说。” 空气忽然变得安静, “……” “……” “……” 蓦地,尼科利奇开口了:“原来,你也读《无人生还》。” 所罗门嘿嘿一笑, “看来你也是。” 他把《曼彻斯特卫报》翻到了书评版,之后说道:“也不知道怎么回事,看着这几个单词,我总感觉热血沸腾的。上回有这种感觉,还是我第一次接触费边主义。” 尼科利奇没有接茬, 但看他的表情,明显和所罗门的想法一致。 所谓“少即是多”, 自从建筑大师路德维希提出该理念,这种极简的态度影响波及全球,从设计行业到广告行业,都把这四个字奉为金科玉律。 可1900年的人根本没见过这种新潮的玩法, 所罗门和尼科利奇只觉得精妙,又说不出具体精妙在哪儿。 两人沉默片刻,异口同声:“《曼彻斯特卫报》的编辑中有高人啊……” 第26章 荒唐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本就是朋友,现在又发现对方是《无人生还》的同好,自然忍不住讨论剧情。 由于太过热烈,他们直到肚子饿得咕咕叫才发现已经荒废了一上午, 两人赶紧吃点儿东西,骑车回学校。 伦敦政经最初并不在国王大道,而是位于阿德尔菲的约翰街9号,直到后来开设了更多学科,阿德尔菲的校区无法容纳整个学院,理事会才选择搬家。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进入校门, 他们刚往教学楼那边走了没几步,就被前面的两拨人给挡住了, 双方都有不下五十人, 放眼望去,茫茫多满是头。 人群中隐约传出一些词,诸如“福尔摩斯”、“Lu”、“《无人生还》”…… 不用猜都知道,因为《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版,《无人生还》登堂入室,有了和《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在舆论方面抗衡的能力。 所罗门微微兴奋, “没想到,那版书评还是一篇檄文。” 檄文指古代用于晓谕、征召、声讨等的文书,特指声讨敌人或叛逆的文书,也指战斗性强的批判,声讨文章。 尼科利奇瞬间意会, “刚才我看得热血沸腾,原来是这么回事。” 他们挤进人群。 两拨人论战正酣,讨论《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和《无人生还》的销量。 尽管道尔的粉丝更多,但吃老本已经是不争的事实了, 而Lu是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未来可期, 两者一个在走下坡路,一个在向上攀爬,双向奔赴,最后到底是谁的销量更高不言自明。 终于,支持福尔摩斯的一方有人破防了, 他大声说:“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有病?《无人生还》的销量再高又能怎么样?报社分你们一分钱吗?对了,我不是福尔摩斯的读者,我只是看你们不爽。” 这个发言可以说是典中典了,约等于现代的饭圈起手式: 纯路人,不是粉丝。 这一招用出来,跟躺在地上撒泼打滚没什么区别。 尼科利奇冷哼道:“那我原话奉还。你们这些人是不是有病?《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销量再高又能怎么样?杂志社分你们一分钱吗?对了,我不是《无人生还》的读者,我只是看你们不爽。” 用魔法对抗魔法的效果很不错, 对面的人开始骂骂咧咧。 两拨人越来越激动,彼此靠近,相互挤压着站立的空间,眼看要大打出手。 这时,一个严肃的声音响起:“你们干什么!?” 众人回头, 只见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人叼着烟斗站在那儿, 他没有留绅士胡,而是用蓄起的胡须覆盖住了整个下巴,这一点足以让他和一般的英国绅士显出明显不同。 立即有人认出了他, “校监先生。” 校监是英联邦地区高等院校的校务会议主席,负责主持校董会和毕业大典,以及决定学校长远发展愿景。 伦敦政经的校监是乔治·伯纳德·萧, 他还有另一个耳熟能详的名字—— 萧伯纳。 萧伯纳分开学生, “都没课吗?” 如果是现代,学生们肯定作鸟兽散,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可1900年是个各种思想碰撞的年代,学生秉承“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一原则,因为讨论而“顶撞”老师的事时有发生。 他们没有散去,反而围上了萧伯纳, 叽叽喳喳, 七嘴八舌, 添油加醋, …… 总算是把事情说清楚了。 萧伯纳一个头两个大。 他也算半个媒体人,之前一直从事新闻工作,为《明星报》、《星期六评论》撰写了很多关于音乐和戏剧的评论文章, 所以,他肯定知道那场在《泰晤士报》总部的沙龙,也听说过陆时的言论。 “都先停下!” 萧伯纳摆摆手,接过一份《曼彻斯特卫报》,翻到书评版。 随即,他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聪明。” 能看得出来,他对于《曼彻斯特卫报》搞事的手法持赞许态度。 所罗门说:“校监先生,您觉得《无人生还》水平如何?是不是比《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更好?” 萧伯纳是个已经成名的现实主义戏剧作家, 道尔和陆时则是通俗小说家, 在1900年,两者的关系约等于传统文学和网络文学,存在一条清晰的鄙视链。 萧伯纳皱眉, 在易卜生的影响下,他一贯反对王尔德“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大力倡导以讨论社会问题为主旨的新戏剧, 这导致他对陆时并不感冒,因为陆时在沙龙上说过欣赏王尔德。 萧伯纳不置可否,随手往前翻报纸, 没想到,一篇文章意外地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主标题是《卡哈马卡的冲突》 副标题是《为什么印加帝国没能战胜西班牙,反而被西班牙征服》 萧伯纳喃喃自语:“真是一个会引起争议的副标题……哼哼……作者似乎在暗示什么。” 他怀着好奇心继续往后读。 结果,那篇大块头的文章只是抛出了问题,并高屋建瓴地笼统回答,没有详细地进行剖析, 文章显然还有后续,只是受限于篇幅,没法写出来。 但无论如何,作者笔锋老辣、分析有理有据,无疑是一个对历史、地理、政治、经济、生物都有研究的跨学科学者, 单看这篇文章的水平,来伦敦政经教书已经绰绰有余了。 萧伯纳愈发好奇,看向作者栏, 那里清晰地印着一个笔名,只有两个字母: Lu。 萧伯纳愣在当场。 按照鄙视链,戏剧作家>通俗小说家,可这并不意味着链条的前端已经到头了, 就比如为报社撰稿的政治评论员,无疑是排在戏剧作家前面的。 “咕~” 萧伯纳咽了口唾沫, 尽管早就听说陆时被《曼彻斯特卫报》和《每日电讯报》约过稿,但文章这么快就能见报,还是让人觉得难以置信。 他问四周:“《无人生还》的作者是不是Lu?” 众人一齐点头。 有福尔摩斯的拥趸急了,说:“校监先生,《无人生还》的质量很一般,销量也不行……” 萧伯纳忍不住笑, “你们啊……守着金矿却不知道挖掘。” 他把那篇文章给学生们指了出来。 一时间,沉默席卷。 在这片沉默中,萧伯纳开始考虑自己刚才产生的那个念头—— 让陆时客座授课。 伦敦政经并入伦敦大学联盟后,马上要迎来扩张,已经提上议程的学科就有地理学、哲学、国际关系学、历史学、法学、心理学、社会学, 这些科目都需要师资力量。 但陆时的身份是留学生,还是一个中国人, 让他客座,哪怕没有固定的教职,只是讲几节课,会不会也显得过于荒唐了? 第27章 传播 时间来到十一月的上旬, 伦敦逐渐阴冷,清晨雾凇沆砀,让巡警们不得不穿上披风,在晨雾中巡逻。 在这样的氛围下,《枪炮、病菌与钢铁》走上正轨。 因为《每日电讯报》给陆时发的是专栏,只有一周一次的频率,所以,当《曼彻斯特卫报》已经开始刊载第十章的时候,《每日电讯报》才发出去一期。 可即便如此,陆时还是崭露头角。 不再只有小说读者,越来越多的上层人士开始讨论起了Lu这个名字。 …… 白金汉宫。 维多利亚女王刚刚洗漱完毕,正在吃早茶, 门外传来轻快灵动的脚步声。 一名少女抢进房间,说:“外祖母,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来了,还有Lu的文章。” 女王呵呵一笑, “好好,给我看看。我便用陆先生的文章来佐餐。” 这段时间,都是玛格丽塔陪女王用早餐的。 玛格丽塔快步走上前,把报纸递给女王, 女王看了看,发现只有一张,其它版面早就已经被摘出去了, “这就是今天的吗?” 玛格丽塔点头, “对。” 于是,女王眯眼阅读。 今天的主标题有点儿意思,《辽阔的天空与偏斜的轴线》, 副标题则直接得多,《为什么在不同的大陆粮食生产传播的速度不同?》。 “嗯,有趣。” 女王认真研读。 她年岁大了,精力往往很难集中,做什么事都容易打瞌睡, 可不知道为什么,阅读陆时的文章时总能全神贯注,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年轻好学的年纪。 当读完最后一段的时候,女王才惊觉已经过去了一个多小时, 杯中的红茶都已经凉透了。 女王不由得击节赞赏:“写得真是好啊……” 说着,转向一旁的玛格丽塔, “这个中国人确实神奇。” 玛格丽塔微笑,拿起一个空的瓷杯,重新倒上热茶。 她低声问:“外祖母,西班牙人征服印加帝国的故事是真的吗?那真是一段传奇,比《荷马史诗》还要让人热血沸腾。” 玛格丽塔的眼中闪着向往的光。 女王不由得苦恼, 玛格丽塔什么都好,就是性子太野了,跟她那个母亲一样,总想成就一番大事。 不过,女王自己也没立场说人家, 从她继位起,英国就四处开战,掠夺来的财富成就了日不落的伟业, 没有人比女王性子更野。 只是随着年龄的增长,女王开始向守成的方向发展,再加上君主立宪制的不断深化,白金汉宫已经开始被边缘化,王室也逐渐沦为英联邦的吉祥物, 伦敦现在真正的政治核心在威斯敏斯特宫、白厅、唐宁街。 女王轻咳一声:“无论怎么看,那段西班牙的历史都应该是真的。” 玛格丽塔愣了愣, “您知道?” 女王的脸上露出笑容, “不,我的历史学虽然不错,但陆先生写的文章中细节太多,我又怎么可能知道得那么清楚?我认为那段历史是真的,是因为……呵呵……你觉得英国对外战争的时候是怎么做的?” 女王用最慈祥的语气说出了最铁血的话。 玛格丽塔露出崇拜的表情, 但很快,她回过神, “外祖母刚才说陆先生的文章中有很多细节,您说他一个中国人是怎么弄清西班牙的历史的?” 女王摇头, “我也不知道。” 神秘的中国人…… 玛格丽塔默默叹了口气,思绪逐渐飘远, 陆先生真是一个谦谨的人,博闻强识、才华过人,却在外祖母抛出橄榄枝让他做王室的家庭教师时直言拒绝,似乎对名利毫无想法, 而且,从他那天在沙龙的表现不难看出,他并不是没有手腕, 这样的人,为什么甘愿隐于乡野? 玛格丽塔想着心事,无意识地盯着桌上的报纸,双眼慢慢失去焦点。 女王清了清嗓子, “丫头,给我倒一杯茶。” 玛格丽塔因为发呆,没有听见。 女王提高了音量:“丫头,给我倒一杯茶!” …… “给我倒一杯茶。” 远在瑞典,哥德堡大学的一间办公室里,鲁道夫·契伦正指使别人帮自己倒茶。 结果,旁边的同事吐槽:“鲁道夫,你读报纸读傻了吧?我又不是你媳妇儿。” 契伦这才想起自己不在家中。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说:“你们看没看《曼彻斯特卫报》?不得不说,英国也不全是野蛮人,有那么几个有水平的。” 同事好奇, “你不是一直以保守派自居的吗?为什么读《曼彻斯特卫报》?” 契伦更尴尬了。 事实上,他一直把自由派的报纸当厕所读物,有屎就读,没屎就不读, 所以,能读到《枪炮、病菌与钢铁》纯属偶然。 可就是那么一次,让他完完全全地读了进去,读完前四章的同时蹲了整整三个小时的坑,起来的时候下半身都是麻的,差点儿倒进坑里。 这之后他就拍了一份电报给伦敦的朋友,让朋友定期寄送报纸。 同事好奇道:“有不错的文章?” 契伦点了点头, 他是拉采尔的信徒,认为政治与地缘高度绑定,或者干脆就是一种国家固有的空间现象, 因此,在他眼中,国家等同于国土、版图,是一种具有特征的具体地域。 这也是契伦成为保守派的原因。 可惜的是,他的理论没有基础依据,被很多社会学学者批为空中楼阁。 但《枪炮、病菌与钢铁》用一个个严谨的论证给足了依据,让契伦的那些想法不再是空想,有了落地的可能。 就比如现在已经连载的部分, 其中提到了文明起源的两个重要前提: 一、有大型可驯化的动物,可以提供奶、肉、皮毛,甚至交通和军事; 二、有可栽培的农作物,可以提供稳定的食物。 这两者无疑都具有很强的地域性。 尽管契伦将来想把自己的学说命名为地缘政治学,是典型的的社会学科, 但他认为,《枪炮、病菌与钢铁》中提到的那些有关地理、生态的自然科学的内容,才是政治的基础。 契伦合上报纸,心中有一种情绪在酝酿, 他忽然说道:“不行,我得去一趟伦敦。” 同事们听得一呆。 有人问道:“鲁道夫,你不会真的准备去投敌吧?” 契伦曾经受到过伦敦大学联盟的多所大学邀请,让他去英国做政治研究并且授课, 这也是同事们用“投敌”这一说法来开玩笑的原因。 契伦摇了摇头, “我只是觉得我的未来在伦敦……不行,我得给萧拍一封电报。” 同事们面面相觑, 未来在伦敦? 这话跟投敌有什么不同吗? 第28章 夜不能寐,获益良多 吾友萧惠鉴: 近日偶然读到一系列大作,其行文意出尘外,深入浅出地讨论了世界文明之兴衰,乃社会学典范之作。 吾观之夜不能寐,获益良多。 …… 萧伯纳一边读契伦拍来的电报,一边感慨, 没想到《曼彻斯特卫报》都已经卖到哥德堡去了,实在是出乎意料。 而且,看电报的意思,契伦似有赴英的打算,说是要结交一下作者Lu,如果可能,互相引为挚交好友,退一万步,当不了朋友,就算拜师也不是不可以。 萧伯纳不由得苦笑, 契伦一定是看陆时行文老辣,把陆时当成了某位在威斯敏斯特宫占据一席之地的议员老爷,这才心甘情愿当门下走狗, 要是他知道陆时只是个年轻的中国留学生,不知会作何感想。 当然,拜师这事儿不靠谱, 因为陆时现在的“学生”已经足够多了。 随着时间推移,《枪炮、病菌与钢铁》的影响力逐渐发酵,伦敦政经的学生们制作《曼彻斯特卫报》的剪报,有的甚至传起了手抄本, 再这么下去,陆时的影响力都要超过萧伯纳这位校监了。 萧伯纳将电报收好,目光右移, 在他的右手边,十几份《曼彻斯特卫报》被整齐地摆着,占据办公桌三分之二的面积, 每一份报纸上都用铅笔写满了批注。 这段时间,他也一直在追读,越读越是惊叹于陆时的博闻强识, 如此高端的跨学科学者,在大学任教绰绰有余。 只是陆时的身份…… 萧伯纳苦恼,一时间竟觉得办公室有些闷热,便决定出去走一走,转换心情。 1900年的大学和现代的大学完全不是一个概念,环境差得非常大: 没有修剪平整的草坪, 没有林立的伟人雕像, 更没有集中发放猪饲料的食堂。 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只有办公楼、教学楼和图书馆。 萧伯纳朝图书馆的方向走。 沿路,有三三两两的学生聚在一起,穿着厚厚的大衣,坐在墙根、树下,研读手抄的小册子,完全无视校监的视察。 萧伯纳放缓脚步,听学生们在讨论什么, “Lu认为,被人类种植的植物反而是不利于野生生长的个体,这是为什么?” “很简单啊……嗯……比如小麦,小麦自己传播种子的效率很低,却正因为这一点,有利于人类的采集、种植、培育。” “那么Lu的意思是,自然的意志主导优胜劣汰,但人类的意志反而让这种优胜劣汰变得不存在了,所以,‘优’和‘劣’的定义并不是那么绝对。” “唔……为什么我竟然感觉你的歪理邪说有些道理。” …… 讨论的内容太飘,萧伯纳已经快要跟不上了。 听了一阵,他终于忍不住上前,说:“你们在思考问题的时候,尽量别用人格化的方式去理解事物。” 学生们抬头,似乎有些迷惑。 萧伯纳继续道:“就比如你们说‘自然的意志’,这就是一种人格化。自然没有意志,优胜劣汰是一个现实的、冷冰冰的过程,没必要用那种修饰。” 他自己说完都觉得奇怪, 一个剧作家,竟然说没必要用修饰,就挺离谱的。 学生们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问道:“校监先生,您刚才说的那些内容,是Lu所想的吗?” 萧伯纳又不是陆时肚子里的蛔虫,当然不知道, “这……我不好说。” 话音刚落,学生直接开怼:“那您说的话没有任何意义啊。” 没有任何意义啊…… 任何意义啊…… 意义啊…… 啊…… 萧伯纳差点儿当场背过气去,就差嗑速效救心丸了。 结果,致命打击还在后面, 那个学生又道:“校监先生,您受大家的爱戴与敬佩是因为您是著作等身的剧作家,至于生物学、历史学、地理学、社会学,您还是不要轻易发表高论了。” 一旁的小伙伴压低声音提醒道:“说话悠着点儿。” 前者不以为意, “校监先生是绅士,不会在意这些的。” 萧伯纳吐血,却一点儿办法没有,还必须表现得非常大度, 他笑着摆了摆手, “无妨,学术讨论这种事,言语之间难免有些冲撞。” 说着,萧伯纳呵呵一笑, “而且你们刚才说的也没什么错,我本就不擅长生物学、地理学。但要纠正你们一点,历史学和社会学,我还是有一些发言权的。” 这话透着一丝丝卑微,像是努力要为自己找回场子。 学生们交换视线, 有人说道:“那……校监先生,我有一个问题。” 不好的预感在萧伯纳心中升腾而起, 但话已至此,只能硬着头皮上了, 他说:“你讲,我尽力回答。” 学生立即开口了:“Lu在文章中提到了地理因素是怎样塑造社会的,举了西班牙和印加帝国的例子,校监先生,我是西班牙人,我自己都不清楚那些……” 一看就是要问西班牙对印加帝国的那段征服史。 这哪是萧伯纳能回答的, 他双目一闪, “对了,你是从西班牙来伦敦求学的,我记得你叫尼……尼……” 学生接过话茬, “我的名字是尼加提·尼科利奇,这位是我的朋友,蒂里·所罗门。” 萧伯纳露出欣慰的笑容,分别拍了拍两个小伙子的肩膀,说道:“嗯,很好!你们两个很好!有如此好学的精神,又有刨根问底的求知欲,不怕将来不成器。”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二脸懵逼, “校监先生……” 萧伯纳摆摆手, “好了,你们继续讨论吧,我就不在这儿打扰你们了。” 说完,一溜烟地朝办公室去了。 回到办公室,萧伯纳猛地坐进扶手椅里,拿出烟斗狠狠地吸了一口,随后抹掉前额的汗珠。 “呼~” 他长出一口气,心里已经下定了决心, 无论如何,都要把陆时这样的人才留在大英! 萧伯纳拿出纸笔,草拟电报: “尊敬的沃德豪斯爵士……” 约翰·沃德豪斯,第一代金伯利伯爵, 从1847年开始,沃德豪斯就以世袭贵族的身份出任上议院议员,逐步积累政治筹码,是杰出的政治家,自由党中坚, 同时,沃德豪斯也是伦敦大学联盟的名誉校长。 一般来说,萧伯纳不喜欢和上议院的人接触,但现在已经由不得个人喜好来左右决定了, 他的学生们需要校监放下面子! 萧伯纳笔锋诚挚, 尊敬的沃德豪斯爵士: 近日偶然读到一系列大作,其行文意出尘外,深入浅出地讨论了世界文明之兴衰,乃社会学典范之作。 吾观之夜不能寐,获益良多。 …… “阿嚏!” 正在远渡重洋的契伦打了个喷嚏。 第29章 上门请教 《枪炮、病菌与钢铁》, 火了! 陆时再次去《曼彻斯特卫报》办事处送稿的时候,被斯科特请进了主编室,好吃好喝地伺候。 斯科特说:“我本以为只有《无人生还》那种通俗小说才能显著地促进销量,没想到……哈哈哈哈哈!对了,还有一件事,你上次给我出的主意,现在已经被各大报纸效仿了。” 陆时一时没理解, “什么主意?” 斯科特在办公桌上翻了翻,找出之前的一期报纸, THE SCOTSMAN SOLD 20,000 COPIES! 《苏格兰人报》 售出 两万份! …… 正是那次的书评版。 陆时作为现代人,对这种博人眼球的事儿早就习以为常了, 就比如英国的《太阳报》,在王妃诞下第一胎男孩的时候,没有写其他的新闻标题,而是直接把“THE Sun(太阳报)”改成了“THE Son(圣子)”,既八卦、又讽刺, 短短两个英文单词,堪称2013年最佳文案。 如此看来,英国佬本身就很会, 只是在1900年,他们还没有觉醒就是了。 斯科特说道:“这次书评版之后,各大报纸打广告、发头条的版面全都变了。亲爱的陆,你改变了新闻业。” 一顶高帽子直接扣在了陆时的头上。 陆时赶紧摆摆手道:“斯科特先生实在是过誉了,我纯粹是为了自己。只有《无人生还》卖得好,我才有稿费,才能出名博上位,你说是吧?” 斯科特哈哈大笑, 他非常欣赏陆时的坦诚。 陆时又说:“你刚才说起了《曼彻斯特卫报》的销量在攀升,为什么我没有感觉?” 斯科特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陆,你得想想读你那些文章的都是些什么人。” 陆时沉吟片刻,懂了。 即使《枪炮、病菌与钢铁》已经做过通俗化处理,学术性依然很强,普通人喜欢读的少之又少, 真正的读者,是那些搞社会学研究的人。 陆时问:“所以,在大学的销量非常好?” 斯科特摇摇头, “不只如此,还有威斯敏斯特宫、唐宁街、白厅。” 这些都是英国政要活跃的地方。 尽管陆时有预感会发生当下的情况,但真的事到临头,还是有种不真实的感觉。 斯科特继续补充:“对了,还有海外,这一点也是我没想到的。” 本来,斯科特计划先把《曼彻斯特卫报》发展成全国性报纸,再依托英国庞大的殖民体系,把报馆开到全球各地,成为真正的全球性大报, 这也是《泰晤士报》的发展策略,斯科特是有样学样。 但计划赶不上变化快, 任谁都不会想到,因为陆时,《曼彻斯特卫报》打开了海外市场,在欧洲很多大学畅销, 一所大学卖个三位数不成问题,总量算下来也是不小的数字。 斯科特一脸的春风得意,心中感谢道尔, 没有道尔,他绝无可能认识陆时。 所以, 感谢道尔八辈祖宗! 斯科特翻箱倒柜,拿出一个小茶罐,神秘兮兮地说:“这可是我的珍藏,听说是你们清朝皇帝用的贡茶。尝尝?” 不等陆时推辞,他已经把茶叶放进了茶壶里,然后哼着歌准备糖和奶。 陆时张张嘴,终究没说话, 唉…… 英国人喝茶喜欢加佐料就加吧,入乡随俗。 斯科特小心翼翼地泡茶。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办事员的声音响起:“斯科特主编,来了一位清朝的老绅士,自报家门说是叫辜冯敏,想见见您。” 斯科特皱眉, “辜封迷,这名字怎么听着有几分耳熟?” 陆时差点儿没笑出声, 他清了清嗓子,低声提醒:“辜鸿铭。辜——鸿——铭——” 蓦地,斯科特的脸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接着就转为兴奋的潮红, “快请!快请!” 办事员立即离开了,“咚咚咚”的脚步声渐行渐远。 斯科特转向陆时, “在我们英国流传着一句话,‘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但不可不看辜鸿铭’,如果我没记错,辜鸿铭先生是爱丁堡大学的高材生,跟你肯定有话可聊。” 陆时当然知道斯科特为什么如此兴奋。 辜鸿铭学博中西,有“清末怪杰”的称号, 他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西亚等9种语言,翻译了四书中的《论语》、《中庸》、《大学》,创获甚巨,热衷向西方人宣传东方的文化和精神,并对西方产生了重大的影响。 也难怪斯科特会知道辜鸿铭。 作为《曼彻斯特卫报》的主编,斯科特肯定想让陆时和辜鸿铭会面,并做一些有思想碰撞的对话, 在他脑海里,连新闻稿的标题都已经起好了—— 《异国他乡的重聚》。 也不管陆时和辜鸿铭认不认识,就是得用“重聚”这样的词,味儿才正。 主编室内的两人等了一阵,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斯科特说:“请进。” 大门被推开, 一个拄着手杖的中国人走了进来。 陆时第一眼看过去,首先注意到的不是对方的五官或体型,而是那两撇尖端微微上翘的胡子,简直比英国绅士还要英国绅士。 斯科特走上前, “您就是辜先生吧?” 没想到《曼彻斯特卫报》的主编如此热情,辜鸿铭明显愣了一下, 接着,他露出笑容, “斯科特先生,您可以叫我Tomson。” 辜鸿铭是一个矛盾的人, 他说自己叫Tomson,并不是因为他崇洋媚外,而是因为他本就出生于英属马来西亚槟榔屿,Tomson是他的本名, 可就是这么一个“外国”人,一生致力于沟通中西文化并诉诸翻译事业, 但又因为他生在南洋、学在西洋、婚在东洋、仕在北洋(后来的北洋政府),导致他的国学水平不足,再加上动辄“Sorry”、“Thank you”的装X行为,常被各路文豪嘲笑,笑他水平不足。 陆时对这样的历史人物没什么实感,在一旁站着,权当看个西洋景。 辜鸿铭也注意到了陆时, “果然!果然如此!看到那个笔名,我就在想,只有中国人会用‘Lu’。没想到啊没想到……” 他打量陆时,眼中满是惊奇。 听其言、观其行,辜鸿铭这次到访应该是专门来找陆时请教的。 陆时过去与辜鸿铭握手, “久闻辜先生大名,没想到在异国他乡有幸相见。” 辜鸿铭有点儿别扭地伸出手与陆时握了握, 他实在没想到陆时那么年轻,自己屁颠儿屁颠儿地跑过来求见,实在是太掉价了, 这么想着,他的态度比刚才冷了些。 第30章 大才!这是大才啊! 辜鸿铭仔细打量陆时, 年轻…… 太年轻了! 如此青年才俊,留在英国岂不可惜? 辜鸿铭沉吟片刻,忽然低声问道:“陆先生为何剪了辫子?” 用的是汉语, 显然,有借题发挥的意图。 陆时心中明镜似的,做思考状,没有急着回答。 辜鸿铭就更不会着急了,静静等待。 本以为陆时会给出“融入英国”之类的回答,没想到,陆时竟然说:“辫子打理起来太费劲,剪了方便。您知道的,伦敦这边用水要花钱,我一个穷学生,必须省吃俭用。” 一句话给辜鸿铭整不会了,当场噎住,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 气氛诡异, 主编室内一派安静。 斯科特轻咳一声, “两位,你们能不能用英语交流,让我也加入进来?” 辜鸿铭深深地看陆时一眼,这才点点头,改用英语说道:“斯科特先生,请原谅我在异国他乡乍见同胞的激动。乡音无改,乡音无改啊……” 斯科特不傻,怎么可能看不出陆时和辜鸿铭刚才已经过过招了? 但有些事看破不说破, 他呵呵笑着说:“辜先生来此,可是要讨论陆先生的社评?” 话题被轻描淡写地绕了回来。 辜鸿铭也借坡下驴, “没错。我看了那些文章,犹如醍醐灌顶,所以特地从中国赶来请教。” 这属于睁着眼说瞎话, 从佛山到伦敦,少说得用四十天的时间,那时候陆时都还没穿越呢,《枪炮、病菌与钢铁》更是没影的事。 事实上,辜鸿铭是“逃”来伦敦的。 1900年的7月至8月,八国联军先后占领大沽、天津,并增兵至3.4万人做好了入侵北京的准备, 有见识的人都知道北京倾覆在即,必然早做打算。 辜鸿铭就是在那时候南下的。 后来,光绪被挟逃亡西安的事情传出,辜鸿铭心灰意冷间登船,来到伦敦,准备之后转往爱丁堡,却没料到无意间读到了陆时的文章,这才生出前来拜访的念头。 但陆时也不准备戳穿辜鸿铭, 他谦虚道:“闭门造车之作罢了,辜先生过誉。” 辜鸿铭摆手, “陆先生何必谦虚?你的文章非常精彩,回答了很多问题。” 陆时说:“我的文章结论太多、证据太少,在房间里幻想得太多、走出门实践得太少。所以我才会说是‘闭门造车之作’,若是我因此觉得自己能登堂入室,那就贻笑大方了。” 这段话说得十分真诚。 辜鸿铭第一次见到有人这样自我贬损,不由得哑然。 他心中对陆时又高看了一眼, 年轻人能不被一时的成功冲昏头脑,实属不易。 一旁的斯科特见两人又不说话了,便主动担负起主持人的职责,问道:“陆先生的文章总会提到文明发展史,那你对于中国是怎么看的?为什么技术先进的中国会被原本落后的欧洲赶上呢?” 这个问题还算中性,不敏感。 而且,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中还真有一章《中国是怎样成为中国人的中国的》, 陆时信手拿捏, “不知斯科特先生可曾听过郑和七下西洋?” 斯科特茫然。 辜鸿铭帮忙解释道:“在永乐三年……唔……我想想……在1405年至1433年,中国船队曾七下西洋,最远到达过红海沿岸和非洲东海岸。” 斯科特一脸震惊, “这么远?那中国的航海技术应该很强。” 陆时说:“不用‘应该’,就是很强。不过,朝廷后来颁布了禁海令,船坞就此荒废。” 斯科特倒没有多吃惊, “美好故事的开头总会有丑陋的结尾。这种开倒车的事情,不光中国有,全球各国都有,上世纪80年代,伦敦还通过了继续使用煤气街灯的法案呢~” 听了这话,陆时和辜鸿铭对视一眼,拳头都硬了,甚至想狠狠地抽斯科特, 使用煤气街灯能和禁海令比!? 陆时说:“但是中国的例子有一点不同。明朝是个大一统的封建帝国,只要皇帝一个决定,就可以使全国的船队停摆、技术停滞。而且,这种决定造成的结果根本无法挽回。” 以小见大, 这话表面上说的是禁海令,但其实说的是资本主义萌芽和工业革命萌芽被扼杀在摇篮的原因。 辜鸿铭陷入了沉思, “大一统是坏事?那欧洲的分裂是好事?” 他理解不了。 陆时没有回答,因为根本就没有回答的必要。 一旁的斯科特却琢磨出点儿味来了, “陆,你一直在文章中强调地理、生态的作用,现在想来,中国的大一统或许跟地理有很大的关系。海岸线平直、平原广袤、长江和黄河水量极大……呵……欧洲正好相反。” 陆时笑笑, “那要是万一中国首先实现科技突破并且殖民全球,这套地理决定论是不是又要改说辞?” 斯科特当场懵逼了, “啊?” 他怎么也想不到陆时会自我反驳。 陆时说:“刚才辜先生问我,‘大一统是坏事?那欧洲的分裂是好事?’,我没有回答,是因为回答不了。很多历史问题就像摇骰子,在拿开盅之前,谁也不知道谁的点大。” 辜鸿铭皱眉, “陆先生莫非忘了‘以史为鉴,可以知兴替’?”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既如此,辜先生,我问你一个问题,未来的中国会怎样?” 辜鸿铭瞬间语塞, 他要是能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何至于如此纠结? 陆时说:“我写的那些文章,不过是拿出一点点材料,然后编出宏大的理论,说什么‘人类文明的发展’,其实就是夸夸其谈。历史,能用来总结,却很难用来预言。” 一套理论说出,陆时来到窗边,负手而立, 高人风范一览无遗。 辜鸿铭的呼吸急促起来, 大才! 这是大才啊! 目前孱弱的清政府缺的就是这种年轻有冲劲、学贯中西的人才。 辜鸿铭深吸一口气,说道:“陆先生,我们说一些关起门来才能讲的话。” 关起门来才能讲的话…… 这种说法实在是太亲切了。 陆时不由得想起穿越前参加某些重要会议,当领导说“我们说一些关起院门的悄悄话”,那就意味着接下来的会议内容更贴近实话,不能记录、外传,只能听听。 一旁的斯科特哪懂中国人的哲学,走到门边握了握门把手, “关着呢。关得好好的。” 辜鸿铭满头黑线, ̄□ ̄|| 陆时尴尬道:“斯科特先生,请允许我们鸠占鹊巢,占用一会儿你的主编室。” 第31章 它也配!? 斯科特离开了。 主编室内只剩两个中国人。 辜鸿铭开诚布公地问:“陆先生,可知我刚才为何要跟你提起剪辫子的事?” 清末民初有非常著名的“三条辫子”: 张勋、 王国维、 辜鸿铭。 这三个人在清朝覆灭,天下人都改了新发型后,还是固执地留着长辫子。 张勋是为了表示效忠清廷而留长辫; 王国维是为了宣扬传统文化; 辜鸿铭虽和王国维相似,却也有其他原因。 他问陆时:“陆先生,你实话告诉我,你是不是觉得洋人是先进的,他们不留辫子也必然是先进的,所以你才要剪掉辫子,想要彻底融入伦敦的生活?” 陆时没吭声。 辜鸿铭也不需要陆时回答,继续道:“屁的先进!大清国缠足,欧洲不也有束腰吗?英女皇和曾经的沙皇、法皇,就比当今圣上高尚?” 在辜鸿铭看来,中国和西方都有黑暗与腐朽, 而西方不过是在拥有了新科技后,把黑暗和野蛮掩埋在了表面的繁荣之下。 这正是辜鸿铭一边留辫子、一边留绅士胡,家里的衣柜既有西装西裤、又有马褂长袍的原因, 反正谁又不比谁高贵。 关于这件事,陆时和夏目漱石其实持相同观点。 陆时安抚对方:“辜先生,我和很多英国媒体人打过交道,这帮人是什么德行我还不清楚?大家脱了衣服,一样的光溜溜、赤条条,又会有什么不同?” 辜鸿铭大喜过望, “你有这个态度就说明你还清醒!既然如此……” 话音未落,就被陆时打断了:“辜先生,我知道你在想些什么。我可以明确地回答你,我不会回去的。” 辜鸿铭愕然, “为什么?” 陆时说道:“君不见百日维新的前车之鉴?” 辜鸿铭脸色不由得暗了暗,随即道:“陆先生,这件事并非皇上的过错。你应该知道是那位太后……” 辜鸿铭想说的无疑是慈禧, 但他或许是意识到臣子背后编排君主是欺君的大罪,所以住了口。 辜鸿铭话头一转, “皇上圣明,朝廷亦有改革之力。值此用人之际,正是可以大展拳脚、实现抱负的机会,陆先生何不回国效忠朝廷?只要全力以赴,来年定能以‘游学专门’名誉被赐‘文科进士’称号。” 陆时保持沉默,心里却是暗暗啐了一口,觉得辜鸿铭脑子已经不清醒了。 辜鸿铭看陆时还是不接茬,有些焦急,又说道:“陆先生刚才提到了百日维新,如此看来,你是支持君主立宪制的?” 陆时看了对方一眼, “辜先生,你恐怕不是君主立宪制的拥趸吧?” 辜鸿铭尴尬地摸摸胡子,不知该如何作答。 陆时继续道:“君主立宪,首先得有‘君主’,其次得有‘宪’,现在的中国有哪一条?” 辜鸿铭眉头皱起, “当今皇上正值壮年,陆先生何故有此不肖言论?” 陆时冷冷地哼了声,说:“八国联军逼近北京,光绪被挟逃亡西安。还京后,慈禧必然让其备位随朝,以欺天下视听。这样的光绪还配称为‘君主’吗?” 辜鸿铭瞠目结舌, 慈禧随朝? 这个说法未免过于荒诞了。 在陆时提出这个观点前,辜鸿铭从来都没有想过还有这种可能,但不知为何,他觉得事情极有可能朝陆时所预测的方向发展, 慈禧干的腌臜事儿还少了吗? 辜鸿铭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前额浮现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说:“这种事难道真的会发生?” 陆时面无表情, “可能已经发生了。只是消息传到英国还需要时间,所以我们暂时没有听说而已。” 辜鸿铭说道:“陆先生刚才还讲,‘历史,只能用来总结,却很难用来预言’,你这不就是在预言吗?” 没想到,陆时一脸无赖地说:“我收回刚才的话。” 二人暗室相谈,自然可以坦诚相待, 无论陆时说什么,他的话都不可能传出去影响他的声誉,自然没什么好顾忌的。 被陆时这么怼了一手,辜鸿铭一口气没顺上来,憋闷得捂住心口。 陆时无辜地摊开手, “那我换个说法好了。历史不能用来预言成功,因为历朝历代的成功都有其偶然性,且各有各的不同;但历史可以预言失败,所谓‘秦人不暇自哀,而后人哀之;后人哀之而不鉴之,亦使后人而复哀后人也。’” 辜鸿铭问:“那陆先生是以哪段历史为鉴的?” 陆时想了想,随口说道:“不用历史,就说几年前,慈禧太后修颐和园不就是最好的例子?” 辜鸿铭没想到陆时会这么说, 他好笑道:“陆先生想说北洋水师被挪用军费的事情吧?实际上,北洋水师并没有600多万两白银的军费被挪用,只是当时各地官吏在筹措太后生日的银两时,借用了为海军筹措军费的名义。是那些官吏把事情办坏了。” 陆时咋舌:“啧……辜先生没明白我想说什么。” 辜鸿铭不解, “那陆先生是何意?” 陆时说:“在光绪亲政以后,举国都在等待慈禧交出权力。慈禧面对这样的压力,又不愿意放弃权力,于是提出用修建颐和园来作为交换。我说的对不对?” 辜鸿铭的脑子有点儿转不过来了, 刚才他还准备给陆时上课,现在却表现得像个小学生,问:“交换?这如何交换?” 陆时无语, 就这老哥的水平还想给光绪招揽人才? 这不是搞笑吗? 陆时立即没了耐心,说道:“辜先生啊,你要是和你老娘住在一起,每天晚上连跟谁睡觉都做不了主,你还敢说自己是一家之主吗?” “噗!” 辜鸿铭喷了。 他擦着嘴说道:“陆先生怎么可以如此粗俗?” 陆时说:“不管怎么说,光绪想让慈禧搬出皇宫,慈禧本人却不这么想。于是,修建颐和园时的贪腐触目惊心,慈禧对这个情况心知肚明,但就是不查,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听到这儿,辜鸿铭豁然开朗。 他终究是一介学者,离权力中枢还有一段距离,所以雾里看花,根本看不透彻, 被陆时这么点拨了一下,他才明白。 陆时刚才说中国没有君主并非说瞎话,而是真的没有—— 有慈禧在,光绪根本支棱不起来。 也难怪陆时会预言慈禧随朝。 辜鸿铭反复思索着两人刚才的对话,额头上的汗珠越来越多,下意识地扶住身旁的扶手椅,缓缓坐下,像是被抽走了浑身的力气。 陆时冷声说道: “ 辜先生想让我效忠清政府? 它也配!? ” 这句话犹如一记重锤狠狠地敲在了辜鸿铭的胸口, 他两眼一黑,竟晕了过去。 第32章 见证 辜鸿铭晕倒,急火攻心只是诱因,主要原因在舟车劳顿, 从佛山到伦敦,太远了。 接下来的一周时间,他都在伦敦的酒店休养。 陆时把人家气倒,自然要多去慰问,每次都叫上夏目漱石,三人一起打斗地主,整天斗得不亦乐乎。 “炸弹!” “靠!” “你这牌打得也忒好了!” …… 又玩完一局,辜鸿铭高兴得眉开眼笑。 夏目漱石总感觉辜鸿铭的手气好得离谱,而且这种好手气延续了几天,无法用科学解释, 他不由得看向陆时,目光中带着一丝丝的询问。 陆时偷偷眨眼,眼神狡黠, 一切尽在不言中。 辜鸿铭没注意到两人的眼神交流,兴奋道:“洗牌!快洗牌!” 三人的规矩是谁输谁洗牌。 陆时赶紧洗牌,同时装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态度说:“辜先生,我看你这精神头好了很多啊,脸上的褶子都少了,比初见时都显得年轻。嗯,年轻十岁!” 辜鸿铭本应从伦敦前往爱丁堡,去自己的母校爱丁堡大学晃一圈,露露脸,顺便为自己翻译的儒学经典做宣传, 这也符合他长久以来对“中国传统文化并不逊于西方思想”的坚持。 可不知为什么,他醒来后就再没提过去爱丁堡的事。 陆时现在只想把人给送走咯。 辜鸿铭摇头, “老了,腿脚不利索,你看我休息这么长时间还没反过乏来,怕是一时半会儿出不得远门。” 两人相视而笑, 陆时:老狐狸! 辜鸿铭:小狐狸! 夏目漱石不由得打个冷战,感觉屋内的空气好像冷了几度。 辜鸿铭伸个懒腰,说:“陆先生,这个斗地主确实好玩,比英国绅士们玩的桥牌要更有意思。但是,这游戏明显是不公平的,为何还是会让人上瘾呢?” 陆时大笑, “这话说的,辜先生,赌博为什么会让人上瘾?” 辜鸿铭一摊手, “可我们又没玩钱。” 这倒是真的。 他们没有赌钱,倒不是因为道德水准高,而是因为夏目漱石这个牌搭子实在是太穷了, 而且,陆时的目的是把辜鸿铭哄开心,赌钱的成本太高。 陆时思考了一阵,说道:“我觉得有两个原因,其一,不对称的游戏本就有种魅力,地主一打二带来的爽快感比桥牌那种注重策略的纸牌游戏要大得多。” 辜鸿铭点点头,表示认同, “其二呢?” 陆时说:“其二,很多事情需要我们长年累月的努力才能获得成功的快感,但是在斗地主的时候很快就能获得,这也是为什么许多赌博游戏都设计成翻牌见输赢的原因。策略越简单,越容易上瘾。” 辜鸿铭有些奇异地看着陆时, 这个年轻人,仅仅是因为想哄自己开心,就发明出了如此有趣的纸牌游戏, 这是怎样的天才? 辜鸿铭说:“陆先生,我不是没见过青年才俊,就比如……嗯……蔡元培,你可听过这个名字?” 又是一位晚清民初的大佬, 陆时可不敢妄加评论,老老实实地保持沉默。 辜鸿铭笑呵呵的, “这个蔡元培其实也没什么,不过是翰林院的庶吉士,殿试策论成绩才二甲三十四名。” 二甲三十四名还没什么? 老哥可真敢说。 陆时更不敢说话了。 辜鸿铭继续说道:“以蔡元培的这个成绩,我不可能记住他。可偏偏这个年轻人与众不同,在甲午战争爆发后开始接触西学,同情维新,写了不少文章提倡新学。结果,我一下子就记住了,想着此人不堪大用。你知道的,我最看不上康(有为)党,莫为书生空议论嘛~他那孔子改制考是什么信条?投机、野心、冒险、破坏!法兰西雅各宾派的信条罢了……” 这事儿说起来就没完了。 陆时干笑着打断道:“辜先生一心为了清廷,忠心耿耿。” 辜鸿铭摆摆手,还要再说。 这时,外面传来侍者的敲门声, “房间服务。” 辜鸿铭订的房间服务只有送报纸。 陆时过去开门,把一沓厚厚的报纸拿进来,放在辜鸿铭的案头,自己从中抽了一份《曼彻斯特卫报》来读。 奇怪的是,辜鸿铭似乎并不是真想读报, 他快速翻阅,像是在找着什么。 陆时这边一版还没读完,辜鸿铭那边就把该翻的都翻了,伸出手说:“陆先生,给我看看你的那一份。” 陆时把报纸递过去。 辜鸿铭又是那种翻阅速度, 过了一阵,他的目光猛地在某个版面上停驻, 良久, “呼~” 他长出一口气,将报纸放下,说道:“也就只有《曼彻斯特卫报》会报道中国的事了。” 陆时好奇地投去视线,发现那是国际版, 国际版的头条对英布战争进行了长篇累牍的报道,占据整个版面的四分之三, 剩下四分之一被分成多个小格子,其中一格提到了中国。 辜鸿铭用那种像是垂死之人的无力嗓音说道:“陆先生,果然如你所预言的那样,皇上还京后,太后让其备位随朝,自己垂帘听政,以欺天下视听。这个中国,没有君主。” 这件事是标志性的, 对于效忠清政府的汉臣来说,无疑是一记致命的打击。 无论是封建统治的维护派,还是支持君主立宪的维新派,都需要一个还能蹦跶的君主, 今天这件事,算是把两拨人的梦同时干碎了。 但陆时早就知道历史,清楚光绪在百日维新失败后就已经成了傀儡皇帝,所以没什么感觉。 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辜鸿铭, “辜先生,你……” 忽然,辜鸿铭把报纸合上了,翻身下床, “走也~走也~” 陆时高兴, “你终于要走了?” 辜鸿铭不满地瞪他一眼,随后说道:“我在伦敦待着,就是想见证这件事。” 既然用“见证”一词,就说明辜鸿铭心中早已对陆时的预言没有怀疑,只是在等待着今天的结果。 辜鸿铭说道:“陆先生上次是怎么说的来着?‘你要是和你老娘住在一起,每天晚上连跟谁睡觉都做不了主,你还敢说自己是一家之主吗?’,我觉得这话对,简直就是人间至理。” 陆时哑然, “辜先生这是有几房姨太太?” 辜鸿铭哈哈大笑,没接茬。 他虽然提倡中西融合,却是坚定的一夫多妻支持者,为老不尊。 陆时想了想,问道:“辜先生要去哪儿?回中国?” 第33章 传说中的Lu 回中国吗? 辜鸿铭默默叹气, “不,我暂时不想回去。我要先去一趟爱丁堡,随后在欧洲各处转转。” 陆时担心道:“辜先生的盘缠可够?” 辜鸿铭说:“要不说你这后生不知道老前辈的厉害。我在莱比锡混的时候,有多少鬼佬以得到我亲手所赠的《论语》译本为荣,你觉得我会缺盘缠?” 说着,辜鸿铭拍拍陆时的肩, “你啊,将来必定要名震英伦,若是有什么地方用得着我,尽管提出来,我尽力而为。” 陆时惊讶地看着辜鸿铭, “辜先生,你这是不准备再回去了?” 辜鸿铭笑笑, “走也~” 同样还是这两个字,却没了刚才的苍凉,反而多了些豁达。 陆时虽然不是出身历史专业,但《走向共和》、《觉醒年代》这些电视剧还是看过的,且记忆深刻,所以知道辜鸿铭一直在清廷、北洋政府都有职务, 可现在看,辜鸿铭竟然有了急流勇退的心思。 陆时心里有点儿没底, 他确实引发过蝴蝶效应, 比如《巴斯克维尔的猎犬》的提前发布,再比如福尔摩斯博物馆的提前开张, 但这些影响都只是发生在英国。 而辜鸿铭的身份不同,作为晚清民初有名有姓的学者,要是真的改变行动轨迹,会不会对中国历史造成不可预见的影响? 陆时说:“辜先生……” 话音未落,辜鸿铭就打断道:“陆先生,你一个打定主意要待在伦敦的人,就别再劝我了吧?” 陆时确实没立场劝人家,微微尴尬, 他良久才蹦出一句话:“辜先生,你得想想你那几房姨太太啊。难道真把她们撂下了?” 辜鸿铭嘴角抽搐,权当没听见, 看那样子是心意已决了。 事已至此,陆时也不再多想,起身帮辜鸿铭收拾行李,夏目漱石也上来帮忙搭把手。 三人很快整理好了,之后一起前往火车站。 从伦敦到爱丁堡的首选交通方式是火车, 1900年的英国已经拥有相对良好的铁路网络,覆盖全国,每天都有伦敦和爱丁堡之间的火车服务,甚至无须提前预定,到了火车站再买票也来得及。 辜鸿铭买了票,和陆时话别, “陆时,我托大直接叫你的名字,你不要介意。” 陆时当然不介意, 被叫“陆先生”他反而有些不习惯。 辜鸿铭又道:“我本来想帮你取一个表字,但仔细想想,还是算了。一、你在英国用不上;二、那些迂腐陈旧的东西你估计也不喜欢。什么时候你要回国,或许才会需要。” 陆时点头, “多谢先生美意。” 辜鸿铭展颜一笑, “你在英国好好治学,不要懈怠。” 说完这句勉力的话,辜鸿铭不再多留,径直往候车的大厅走去,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人群里。 陆时松了口气, 总算是把这个老哥给送走了。 他对一旁的夏目漱石颔首示意,准备离开。 就在这时,两个英国人聊着天步履匆匆的走来。 经过陆时身边时,其中一人蓦地停下,有些诧异地回过头,目光落在陆时身上, 那人犹豫片刻,说道:“请问……请问是陆先生吗?” 陆时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那人有几分熟悉,但一时间也想不起来是谁。 那人伸出手, “我叫乔治·萧,剧作家。” 萧伯纳! 陆时立即想起了这个声震全球的名字。 难怪觉得眼前的人如此熟悉,原来是看过他的照片, 只是现代流传的照片多拍摄于萧伯纳晚年,而1900年的萧伯纳正值当打之年,所以只是五官能看出些许特征。 萧伯纳又介绍身边身边同行的人, “陆先生,这位是金伯利伯爵,约翰·沃德豪斯先生。” 沃德豪斯好奇, “萧,这位就是传说中的Lu?” 萧伯纳笑道:“没错,他就是传说中的Lu,本名陆时。我只是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看过他的照片,所以不太敢确定,没想到刚才一问,竟然还真是本人。” 沃德豪斯点点头,看向陆时的目光中多了些审视。 过了一阵,他微笑着对萧伯纳说:“果然是青年才俊。萧,难怪你愿意为了他松口。” 陆时听得有点儿懵, “请问二位……” 萧伯纳摆摆手,准备说什么, 结果,沃德豪斯直接开诚布公地说道:“陆先生,萧不止是剧作家,同时也是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校监。他想请你去客座,给学生们讲一讲你的文章。” 陆时更懵了, “可我是留学生啊。” 萧伯纳听得大乐,说道:“你们中国不是常说……额……学知识有前有后……” 夏目漱石低声纠正:“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这是《师说》的名句,原文是‘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如是而已。’” 萧伯纳不由得连连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个。” 陆时一脸无奈, 现在确实处于求名求利的阶段,但任教实在是太高调了, “萧先生,我是来求学的,不是来教学的。” 沃德豪斯问:“你在哪个学院读书?” “啊这……” 陆时还真被问住了。 沃德豪斯露出一个捉摸不定的表情,用略带玩味的语气说道:“陆先生,提前跟你说一声,我是伦敦大学联盟的名誉校长,一般的谎话可唬不住我哦~” 陆时心里把不靠谱的清廷上上下下骂了个遍,脸上却是笑嘻嘻的, “当然当然,我本来也没想要骗任何人。” 沃德豪斯满意地点点头, “我相信你。” 相信个鬼! 陆时一脸无奈,问道:“沃德豪斯爵士,刚才您说萧先生松口,松了什么口?” 萧伯纳张嘴欲言, 沃德豪斯再次抢先一步说道:“萧,还是实话实说比较好。” 萧伯纳不由得诧异,有些奇怪地看了眼沃德豪斯。 沃德豪斯便看向陆时, “为了获得让你客座的机会,萧承诺给我们写一个讽刺……嗯……现实主义剧本。” 这肯定是一种利益交换。 那么,沃德豪斯所说的“我们”是谁? 陆时沉吟片刻,问道:“沃德豪斯爵士,您在上议院中有席位?” 沃德豪斯的目光中带上了一丝欣赏, “聪明!难怪连温斯顿对你的评价都非常高,看来他的那些想法并非妄想。” 陆时顿觉压力山大, 先是女王, 现在又是丘吉尔, 自己才穿过来一个多月,怎么就被这么多大人物给盯上了, 难道是穿越者的福利? 第34章 新史学的奠基人 陆时的知识多来自书本,对英国一些偏门的政治人物并不了解, 就比如眼前这位金伯利伯爵, 确实不认识。 陆时唯有保持沉默,少说少错。 沃德豪斯继续道:“看来你听说过温斯顿的大名。也是,那家伙最近可没少在左翼报纸露脸,照着这个趋势发展下去,他马上就要成我们自由党的人了。” 听到这话,陆时确实有一点儿惊讶。 英国驻南非的殖民总督的爵位是金伯利伯爵,以至于“金伯利”发展成了南非北部城市和北开普省的首府的名字。 按理说,沃德豪斯有这个爵位,应该是支持英布战争、支持对外殖民扩张的, 这样的人会是自由党? 或许是感到了陆时的疑惑,沃德豪斯问:“觉得奇怪?” 陆时摇头, “不奇怪。保守党的保守不尽相同,自由党却是各有各的自由。” 沃德豪斯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好!好一个‘保守党的保守不尽相同,自由党却是各有各的自由’,没想到陆先生一个中国人竟能把两党看得如此透彻。” 陆时心里哂笑, 自由党这种左翼党派属于典型的鱼龙混杂,内部多支系,内卷得要命, 再然后,内卷会演变成“自由不绝对等于绝对不自由”的比烂螺旋,导致党内斗争不止、内耗严重。 这也是自由党被工党取代的原因之一。 沃德豪斯说:“所以,陆先生能猜到我委托萧写的讽刺戏剧是什么主题了吧?” 陆时了然地点点头, 现在的英国首相是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保守党领袖, 就是这位仁兄发动了英布战争,并且在欧洲实行光荣孤立政策,以操纵欧洲均势,可谓大英搅屎棍的源头人物, 所以,盖斯科因-塞西尔及其内阁班底是许多自由党的眼中钉、肉中刺。 萧伯纳讽刺的内容恐怕就是这个。 陆时看向萧伯纳, “萧先生为了我何须做到这一点?” 萧伯纳虽然是擅长幽默与讽刺的语言大师,但作为剧作家,风骨肯定是有的,对“御用文人”这个词应当极度反感,不可能想写自由党的命题作文。 没想到,萧伯纳说道:“陆先生把自己看得太轻了。” 陆时不解, “啊?我看轻自己?” 萧伯纳点点头, “陆先生,我的一位好友在电报中对你大加赞扬,甚至说你是新史学的奠基人。你何必妄自菲薄?” 这话并非简单的吹捧。 历史研究分为传统史学和现代史学, 传统史学突出对基本文史知识的考查,强调历史知识的客观性,强调对文史知识和既有研究成果的继承,重视基本史料的作用,注重严密的逻辑推理。 现代史学则截然不同: 摆脱了传统史学过分重视民族国家政治史的倾向,把研究的领域扩展到经济、制度、宗教、地理、家庭、人口等各个方面,拓宽了研究视野,丰富了研究内容; 同时,现代史学突破了传统史学宣扬的绝对客观主义的束缚,承认历史研究中人的主观能动性。 这些特点都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中得到了体现。 而根据历史进程,现代史学要等到第一次世界大战才正式兴起, 所以…… “我是新史学的奠基人?” 陆时震惊。 萧伯纳看他不信,赶紧说道:“没错!给出这个评价的是我的朋友,鲁道夫·契伦,他在哥德堡大学任教,就是因为想请教你,才特意从瑞典赶来。” 沃德豪斯附和:“我们正在等他的火车。他今天在纽卡斯尔登陆,应该正往这边赶呢。” 陆时听到鲁道夫·契伦这个名字差点儿晕倒, 契伦是地缘政治学的提出者, 但是,他出名的原因不只是因为他的理论,还因为他支持侵略,成了二战中德国扩张的吹鼓手。 被这种人请教,想想就让人头大。 陆时无语。 看他又不说话了,萧伯纳就有点儿着急,继续劝道:“陆先生真的不用担心我。反正我本来就写过《魔鬼的门徒》和《布拉斯庞德上尉的转变》,这些都是讽刺类型的现实主义戏剧。” 确实,萧伯纳是虱子多了不怕咬, 他讽刺英国政客虚伪,是“做事多有主义”的: 英国要战争,便提倡爱国主义; 英国要抢劫,便提出公事公办的主义; 英国要殖民,便提出帝国主义的大道理; 英国要拥护国王,便有忠君的主义,可是要砍掉国王的头,又有共和主义的道理。 …… 这些话不可谓不尖刻。 陆时见萧伯纳十分真诚,也只好端正了态度拒绝道:“萧先生,我才二十岁出头,比很多学生还年轻,往讲台后面一站,不像那么回事儿啊!” 他是真不想蹚浑水。 萧伯纳说:“陆先生,你是不知道你的文章在学校有多火!放心吧,你的威望肯定够!” 陆时腮上的肉痉挛着跳动, “不行,不行不行,萧先生,我真不行!” 看他态度坚决,萧伯纳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再劝。 这时,旁边的沃德豪斯开口了, “陆先生,男人怎么能轻易说不行呢?” “噗~咳咳……” 一句话给陆时整喷了, 没想到英国人也会玩这种梗。 萧伯纳借机说道:“陆先生,你的那些文章引用的资料非常详实,无论是查阅还是整合,都应该花了不少的时间吧?说实话,你无须亲自做那些机械的工作,手底下带几个学生,做什么事情都简单些。” 这是赤裸裸的利诱。 话说到这个地步,陆时知道再难推辞,无奈道:“让我去讲几节课也可以,但是有两个前提。” 萧伯纳立即道:“你说。” 陆时说:“第一,我只单纯讲课,不干别的。” 他清楚自己几斤几两,忽悠几句还可以,真要是搞些教研、编纂课本什么的,那就头大了。 萧伯纳对这个提议也没有异议, “悉听尊便。我们也不能拴着你不是?” 陆时又道:“第二,正如萧先生刚才所说,我可能真需要学生们帮我干点儿活。” 萧伯纳不由得哈哈大笑, “这有什么问题?能为新史学的奠基人效力,这是他们的荣幸。” 新史学的奠基人…… 又一次被这么称呼,陆时不由得老脸一红。 他低声嘀咕:“还是得多磨炼……我这脸皮不够厚啊……” 萧伯纳没听清,问道:“陆先生,你刚才说什么?” 陆时摆手, “没,我就是想说,有机会一定看看萧先生的戏剧。” 萧伯纳大手一挥, “那没问题,有我带你去,包厢随便坐。” 陆时客座的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第35章 沉默术士——陆时 萧伯纳说到做到,第二天就带陆时去看戏剧。 两人前往皇家歌剧院。 坐在马车上,外面传来报童的喊声:“《无人生还》重刊咯!一册六章,物超所值!” 陆时这才想起之前和库珀商议过重刊的事,也不知道库珀联系的哪个出版社。 他让马车稍停,拉开车帘, “小孩儿,给我看看。” 结果,报童把书藏得死死的,同时说道:“这位先生,您手干净吗?可别弄污了我的书!这《无人生还》是书店在我这里寄售的,要是被弄脏、窝角,我能心疼死。” 陆时一阵郁闷, 被报童嫌弃,自己这个作者混得好惨。 旁边的萧伯纳不由得哈哈大笑,问报童:“一册多少钱?” 报童回答:“五镑。” 只有六章的内容却叫价五镑,比很多教科书卖得都要贵了,是绝对的天价。 萧伯纳微微诧异,从口袋里掏出钱。 报童把书递了过来, “您收好。” 萧伯纳接过书,恍然道:“原来是皇家出版局,难怪要价这么……嗯……皇家出版局!?” 萧伯纳一脸震惊。 皇家出版局,又称女王文书局, 单看这个名字就能猜到其具有官方属性。 事实也确实如此,皇家出版局出版内容多为政府官方文件、报告、议会文件,同时出版农业、林业、考古学、历史、艺术、教育、工业、商业、医学方面的书籍。 总之,皇家出版局是“正经”出版社,跟小说这种通俗读物几乎无缘, 除非是收藏款, 硬皮精装、 压纹烫金, 这样售价自然高。 萧伯纳小心地把书递给陆时,之后问报童:“你刚才说,这书卖得很好?” 报童点头, “嗯,非常好。比《海滨杂志》卖得都要好。” 这显然是夸张, 但夸张也有杀伤力,道尔要是听见这话,怕是会当场吐血。 萧伯纳挥手,让报童离开,之后对陆时说:“陆先生,我的《鳏夫的房产》和《华伦夫人的职业》非常受欢迎,曾在皇家歌剧院演出过。”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陆时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什么?” 萧伯纳又说:“皇家歌剧院是伦敦最负盛名的老牌剧院,也是全世界数得上的大歌剧院之一。能在皇家歌剧院演出的,都是享有国际声誉的艺术家或剧团。” 陆时听得更迷糊了, 好一阵,他才理解萧伯纳的弦外音, 这老哥是看《无人生还》能倚靠皇家出版局重刊大卖,他为了文人的面子,硬要讲一讲自己的光辉历史。 陆时不由得想起一个关于萧伯纳的笑话: 萧伯纳曾到苏俄访问,在街头遇见一位聪明伶俐的小姑娘,就和她一起玩耍。 离别时,萧伯纳对小姑娘说:“回去告诉你妈妈,今天和你玩的是世界著名的萧伯纳。” 不料,那位小姑娘竟学着萧伯纳的语气说:“你回去告诉你妈妈,今天和你玩的是小姑娘卡嘉。” …… 从这个笑话不难看出,萧伯纳同志是相当好面子的。 陆时忍着笑,说:“所以,我们今天是要看《鳏夫的房产》?还是《华伦夫人的职业》?” 结果,这句话把萧伯纳给干沉默了, “……” “……” “……” 车厢内一派安静。 陆时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嘴巴子,心说自己怎么当了一回“小姑娘卡嘉”。 幸好,皇家歌剧院并不远,尴尬没能持续多久, 马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萧伯纳买的是包厢票, 两人一齐上了二层最好的位置。 今天的戏剧是《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讲述温德米尔夫人不知丈夫私下接济并坚持邀请来参加她生日舞会的埃尔琳夫人是她离过婚的母亲,引发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结果,两人一坐下,萧伯纳就开始头头是道地分析, “陆先生,那段台词很离谱,‘如果你假装好人,人家就得对你认真;如果你假装坏人,人家就不会对你认真’,恐怕小朋友都不会这么说话吧?” 陆时挠头,总感觉萧伯纳的态度异常尖锐, 他笑着问道:“萧先生,今天这部戏不会是王尔德先生的作品吧?” 因为知道萧伯纳一贯反对王尔德“为艺术而艺术”的观点,陆时才故意这么说的,纯粹为了开玩笑。 结果, 萧伯纳:“……” 今天第二次沉默。 还真是王尔德的剧本!? 陆时无比郁闷。 舞台上的女子用翻译腔念着台词:“噢,我亲爱的……” 与包厢内的安静形成鲜明对比。 过了一阵,萧伯纳才说:“虽然王尔德是唯美主义的鼓吹者,但在他的戏剧创作中却表现出了一种现实主义的批判态度。他的戏剧和我有很多相似之处。” 萧伯纳转向陆时, “陆先生喜欢王尔德的作品,想来应该是知道的。” 陆时唯有点头, “啊……是……不过我刚才不是故意……咳,我也不解释了,越描越黑,你就当我是故意的算了。” 萧伯纳被陆时的光棍态度逗笑了,转头继续将注意力放在舞台上,说道:“不得不承认,王尔德的水平很高。但有些地方确实还是有瑕疵的,就比如……” 萧伯纳微微停顿,显然是在搜肠刮肚寻找例子。 忽然,他说:“有了!就刚才那段,温德米尔夫人的追求者达林顿伯爵提到了英国的国防,王尔德选择一笔带过。如果是我,一定会多加讽刺,我在《布拉斯庞德上尉的转变》中就这么做了。” 萧伯纳开始大谈特谈自己的戏剧,絮絮叨叨了几分钟,才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他问陆时:“陆先生,我听说你也擅长文学批评,想来对讽刺、批判都很在行。如果是你来写,会如何着笔?” 陆时沉吟片刻,问萧伯纳:“萧先生,你觉得英国政府国防政策的目的是什么?” 萧伯纳一愣, 不是在讨论文学吗? 怎么忽然变政治话题了? 他低头思考了一阵,说道:“当然是保卫英国。” 陆时摆摆手, “不,萧先生,国防政策的目的是为了让人们‘相信’政府在保卫英国。” 萧伯纳一脸不解, “人们?谁?德国人?” 19世纪末20世纪初,德国的强势严重威胁了英国在欧洲大陆和全球的利益,英德矛盾成为欧洲的主要矛盾, 这也是萧伯纳会提到德国的原因。 陆时摇头, “不是德国人!是英国人!德国人当然知道英国没有被保护。” “噗~” 萧伯纳当即笑喷出来, “真是精彩的讽刺!没想到陆先生连戏剧都能写得……” 话音未落,萧伯纳一脸震惊地看着陆时,仿佛在看一个外星人, “……” 他第三次沉默了。 第36章 陆先生,你还说你不会戏剧创作? 萧伯纳是真的被打击到了。 他相信这个世界上的的确确存在着天才, 就比如他自己,15岁辍学,进入地产公司当抄写员,直到接触易卜生的剧本《培尔·金特》后,感受到“一刹那间,这位伟大诗人的魔力打开了我的眼睛”, 从那以后,萧伯纳的戏剧创作一发不可收拾。 这段经历已经很接近爽文男主的配置了。 可陆时…… 陆时才是真正的爽文男主! 一个中国留学生,在没有任何资源的情况下,写出碾压福尔摩斯系列的悬疑小说、写出获得新史学奠基人地位的人文社科著作, 现在,陆时又用事实证明了他还十分擅长政治讽刺。 简直就是离谱他妈给离谱开门—— 离谱到家了! 萧伯纳低声说道:“陆先生刚才所讲,是我接触过的最辛辣、最幽默的讽刺。” 陆时讲的段子出自《是!首相》, 这是部典型的政治讽刺剧,全球范围内都享誉盛名, 在21世纪有一个很出名的梗,“半部英剧治天下”,说的就是它。 《是!首相》有很多经典桥段, 例如,四阶治国论: 第一阶段,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阶段,说也许有事发生,但是我们最好静观其变; 第三阶段,说也许应该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阶段,说也许当初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 嗯,非常真实。 陆时说:“萧先生,我只是讲了一个笑话而已。我并不懂戏剧创作。” 萧伯纳点了点头, 确实,陆时只是在讲段子, 可问题在于,萧伯纳写了那么多讽刺剧,愣是没写出同样精彩的段子, 更进一步地讲,英国所有的剧作家加在一起,无论死的还是活的,都没写出过那种水平的段子。 萧伯纳低头沉思一阵,说道:“中国有句话……嗯……我想想……好像是‘天下共乘一车’什么的。” 陆时一阵无语, “天下才共一石,曹子建独得八斗,我得一斗,自古及今共分一斗。你可以把‘石’理解成长度单位米,‘斗’理解成分米。” 萧伯纳颔首, “对,就是这句话。陆先生,你就是曹子建。” 陆时尴尬, 昨天被说成是新史学的奠基人就够让人不好意思了,现在倒好,又来了个“曹子建”。 他赶紧说道:“萧先生,这么夸我可有些过了。” 这种否定就很苍白。 在萧伯纳眼中,陆时是谦虚。 他说:“陆先生,如果你真的没那么厉害,那我们这些剧作家又是什么?你随口一说,就是辛辣、幽默的政治讽刺,我却从未有过此等犀利的笔锋。你就别谦虚了。” 萧伯纳的眼中闪烁着真诚。 陆时挠头, 自己已经被赶鸭子上架要跑去伦敦政经授课了,可别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剧本什么的,倒不是不能写,实在是《枪炮、病菌与钢铁》还没完结,精力不够, 写书的人都知道双开有多累。 陆时说:“萧先生,我觉得你写不出那种辛辣的讽刺,不是你的问题。” 萧伯纳坐直身体,像个认真听讲的学生。 给文豪讲课,陆时额头直冒汗。 他目光游移了一阵,锁定到舞台上, 此时,《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的剧情已经进行到了一半, 为免温德米尔夫人出丑,埃尔琳夫人出来承认扇子是自己的,使女儿得以暗中离去。 饰演温德米尔夫人的漂亮女演员咿咿呀呀地念着台词: “噢,我亲爱的……” 陆时双眸一亮,说道:“对了!严肃!” 萧伯纳不解, “严肃?” 陆时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用手指点了点舞台,说道:“现实中,谁会这样拿腔拿调地说话?” 说着,陆时还不忘举例: “哦,我的老伙计,我向圣母玛利亚起誓,这感觉简直是糟透了。相信我,可以顺便等等那些真正了解这件事的人来告诉我们答案。简直没有比这更能让我快乐的事了。” “噗~” 萧伯纳笑喷了。 陆时现场编造的台词虽然有夸大之嫌,但不得不承认,英国当下的戏剧创作确实存在这种问题。 但这依然解答不了萧伯纳的疑惑。 他继续说道:“陆先生,我当然知道这个问题,所以我才会提倡新戏剧,而不是王尔德所谓的‘为艺术而艺术’。可事实上,无论是王尔德还是我,都没有你那么高的讽刺水平。” 陆时无语, 文豪都这么认真的吗? 只能继续忽悠了。 陆时说:“萧先生,你觉得政治讽刺戏剧应该具备哪些特点?” 萧伯纳沉思,过了好一阵才说:“我想,应该是通过剧情,以相对严肃的方式呈现政治的真实面貌……唔……” 萧伯纳低下头,似乎想到了什么。 陆时摆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循循善诱道:“萧先生,很接近了。” 萧伯纳受到鼓舞,双眸一亮, “想通过剧情呈现政治的真实面貌并不难,而且这种戏剧非常容易吸引人。但它的问题也很明显,与其说它是政治讽刺,更不如说它只是带了政治元素的普通戏剧。” 萧伯纳紧紧盯着陆时, “陆先生,你一定是这么想的!” 陆时恍然大悟, “原来我是这么想……咳咳……我的意思是,没错,我就是这么想的。” 萧伯纳点头,继续道:“所以,那种方式写出来的剧本,政治讽刺不过是点缀,核心其实是人与人的斗争。” 陆时不由得感慨, 文豪就是文豪, 萧伯纳所说的内容,非常接近现代一些政治剧的形态, 例如付费率极高的《纸牌屋》前两季(后面完全烂掉了), 再例如叫好不叫座的《大明王朝1566》, 这些电视剧吸引人的点并不只是政治题材,还包括人与人的斗争。 陆时赞同道:“萧先生,以那种方式写出来的剧本,很难对一个特定的话题进行非常尖锐的解构,与讽刺是天然相悖的。” 萧伯纳问:“那应该用何种方式呢?” 陆时首先想到的还是《是!首相》,因此回答:“单元剧。” 说完,他才想到1900年没有单元剧的概念,于是解释道:“简单来说,单元剧的每一幕都自成体系、是一个精美小巧的结构,即一个单元,但各单元之间又紧密联系、环环相扣。” 萧伯纳看着陆时,两眼冒光。 陆时被盯得心里发毛, “怎……怎么了?” 萧伯纳笑了, “陆先生,你还说你不懂戏剧创作?” 陆时不由得为难道:“萧先生,我已经够忙了,你不会还想让我……” 萧伯纳有些遗憾地叹气, “陆先生要在伦敦政经客座开讲,时间紧、任务重,我还不至于提出那么不合时宜的要求。” 第37章 客座 萧伯纳说到做到,之后几天确实没有邀请陆时进行戏剧创作。 陆时不由得松了口气。 他把时间和精力全都放在了《枪炮、病菌与钢铁》上,终于在12月初完成了最后的几个章节。 于此同时,给伦敦政经的学生们授课的时间终于到了。 …… 清晨,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 校门前。 尼加提·尼科利奇骑着车赶到学校,就发现校门口围满了人,其中还有不少生面孔。 他抵肘往人群中挤, “让让!都让一让啊!” 没人搭理他。 人群就像一坨致密的水银,看似在流动,却根本没有见缝插针的机会, 尼科利奇几次冲锋都无功而返。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蒂里·所罗门的声音:“尼加提,你怎么现在才来!?陆教授的讲座马上就要开始了!” 尼科利奇骂骂咧咧:“我TM从塔桥来的!” 塔桥从建成后就有开放时间的限制,不是随时都能通过的, 而且,塔桥还经常出一些莫名其妙的故障,就比如升起来让船通过,却放不下去,导致交通中断,每个月总会有那么三四次。 所罗门哈哈大笑, “我来接你!” 他穿过人群与尼科利奇会合,然后合力往大门的方向挤。 两人周围都是议论声, “真的是个那个Lu吗?” “应该是!我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看过照片,Lu是个中国人,而今天要在伦敦政经开讲的这个Lu也是中国人。” “听说Lu的本名叫露丝,那不是女人名吗?” “不,应该是卢——植——,你个蠢货,中文名都念不好。” …… 一片喧闹。 尼科利奇这才知道人群都是来干什么的,问所罗门:“咱们学校也不管管?” 周围太嘈杂,所罗门没听清, “你刚才说什么?” 尼科利奇只好扯着嗓子又重复一遍:“我刚才问,咱们学校怎么不管管?” 所罗门翻个白眼儿, “你忘了咱们学校现在已经是伦敦大学联盟的一员了吗?这些人中,有伦敦大学学院的、有皇家霍洛威学院的、有工艺和娱乐学院的,甚至还有国王学院的。” 尼科利奇一愣, “工艺和娱乐学院在伦敦大学联盟里?” 所罗门被问住了, “不在吗?” “在吗?” 两人对视。 然后,他们异口同声: “这里有工艺和娱乐学院的人,不能入内!” “这里有工艺和娱乐学院的人,不能入内!” 一瞬间,人群安静了一下,接着就全部转移了目标,对工艺和娱乐学院的人集中输出,要把他们赶出去。 所罗门和尼科利奇身上的压力一下子小了很多,灵活地钻过人群。 两人好不容易进了学校,长出一口气, “呼~” 所罗门说:“本来,陆教授的讲座是安排在室内的,但来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只能改到中心广场。” 尼科利奇点头道:“意料之中。” 两人继续往前走。 越接近中心广场,人越多, 但奇怪的是,学生们反而能保持音量,交流也是窃窃私语。 尼科利奇低声问道:“你有没有准备什么问题?” 说着,他拿出一张写满字的纸,在所罗门面前抖了抖, 所罗门定睛一看,发现纸上写满了问题: 一、文章中提到了猪、牛、羊、马,那么,鱼算不算驯养动物?有没有必要驯养鱼? 二、长期注定理论是真的吗? 三、病菌是印第安种族灭绝的根本原因吗? …… 整整十九条。 这也太认真了! 所罗门不由得嘿嘿一笑,臭屁地指指太阳穴,说道:“我的问题都在这儿存着呢~” 尼科利奇上去给了对方一拳, “装!” 就在这时,学校的老师来到了广场,维持秩序。 学生们渐渐站好队。 萧伯纳站到女王的雕像下,双手微微抬起。 现场瞬间安静。 萧伯纳满意地点头,说:“今天,在多方,尤其是在沃德豪斯爵士的努力下,我们有幸请到了新史学的奠基人——Lu,也就是陆时教授来为我们做讲座。” 刚说到这儿,下面就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萧伯纳再次抬手示意。 掌声戛然而止。 萧伯纳便继续说道:“机会难得,我希望同学们能够认真听讲,深入思考。” 说着,萧伯纳对一旁点点头, “请陆教授开讲。” 啪啪啪—— 掌声响起。 刚一开始非常热烈,但当陆时本人出现时,逐渐变得稀稀拉拉。 尼科利奇低声道:“虽然早就知道陆先生年轻,可是……这也太年轻了吧?比报纸上的照片还要年轻!” 所罗门吐槽:“就《曼彻斯特卫报》上那几张糊成一团的照片,你能看出什么?” 不只他们,所有人都很惊讶。 学生们虽然知道陆时是留学生,可留学生也分很多种, 就比如夏目漱石, 1867年生人,1900年留学,都34了。 而且,这种例子在东亚留学生群体中非常普遍,所以大家刚开始都以为陆时得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学者。 可现在看,怎么像个二十多的年轻小伙子? 议论声渐起。 陆时咳嗽一声, “咳……各位,我知道你们在想些什么,其实,我自己也有同样的疑问,为什么校监先生要把我请来当这个劳什子客座讲师?我明明还辣么年轻……” 下面的学生哄堂大笑。 陆时摊手, “其实原因很简单,那就是我的文章能在《曼彻斯特卫报》上刊登,并让《曼彻斯特卫报》快速打开海外市场。” 说着,陆时伸出一根手指, “我说一个数字,7391。” 学生们不解,面面相觑。 陆时继续说道:“这个数字,是《曼彻斯特卫报》在刊载了我的文章后,于海外销售量的增长。而且,这个数字之所以只有7000多,是因为《曼彻斯特卫报》在海外的投放量有限。” 萧伯纳不由得皱眉, “陆先生到底想做什么?” 一旁的契伦也是满脸的不解,说道:“学生们最讨厌的就是权威,拿报纸的销量说事,不会适得其反吗?” 果然,有人朝陆时放炮了, “你的意思是,因为你的文章卖得足够好,所以你是正确的?” 陆时摇头道:“不,不不不。报纸销量,只是让我有了站在这里的资格。如果你还是无法理解,那不妨转换一下视角,想想你为什么不能站在我的位置上?” 这话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一时间,群情激奋。 第38章 小白兔真是好忽悠啊…… 萧伯纳一个头两个大, 早知道陆时猛,可也没想到这么猛,这才第一天客座,就把全校的学生惹恼了。 一旁的契伦却忍不住笑, “厉害!当真厉害!” 萧伯纳无语, “这有什么好厉害的?” 契伦说道:“重症需用猛药,方有生机。陆先生……陆教授这是看明白了,温吞水地说些有的没的,根本镇不住下面这帮学生,反倒平白被人看轻。” 这么说倒也没错, 只是…… “这药会不会下得太猛了点儿?!” 萧伯纳还是很担忧。 契伦跟着“嗯”了一声,说:“看陆教授怎么发挥吧。我相信他。” 萧伯纳吐槽:“你当然相信他。‘新史学的奠基人’这个称号还是你安给他的呢~” 言外之意,陆时如果真的在历史学有建树,契伦也能鸡犬升天, 契伦尴尬地笑笑。 其实,他刚见到陆时的时候,也非常惊讶于陆时的年轻, 但真正与陆时有过接触,轻视之心自然消失。 契伦有些遗憾地说道:“要是可能,我十分愿意跟着陆教授一起做些学术研究,只是不知道为什么,他虽然支持我的研究方向,却不愿意指导。唉……” “跟着陆教授一起做些学术研究”明显是含蓄的说法,直白地讲,就是认陆时为导师。 萧伯纳看契伦一眼, “你那研究,说‘海洋帝国可以变为陆上强国,再以陆上强国的姿态控制住海洋’,这一点在英国很吃香,可你又指出,‘德国海陆兼并,具备争夺强国地位的重要条件’,这不是自讨没趣吗?陆教授是见过女王的,怎么可能跟你厮混?” 契伦不由得愕然, “陆教授见过女王?等等,他见过女王,你是怎么知道的?” 萧伯纳没接茬,视线转到讲台上,说道:“好了,先看他怎么化解危局。” 此时的陆时正被群起而攻, 学生们都很不服。 陆时抬起手,说道:“安静。” 当然,没人搭理这句话,学生们该怎么样还是怎么样。 陆时倒无所谓,好整以暇地站在那儿,静静地看着下面的学生们表演。 吵架,一个人是吵不起来的, 渐渐地,人群竟然变得安静了。 众人的目光锁定在陆时身上,酝酿着某种情绪,好像已经做好了准备,无论陆时说什么都要反驳。 陆时提高音量, “各位同学,不要扛着权威反权威。” 这句话给学生们当场整不会了, 一时间,竟没人吱声。 陆时微笑着说道:“各位之所以认为我能力不足以胜任讲师……不,准确地讲,你们只是怀疑,你们怀疑我的能力不足以胜任讲师,是因为我非常年轻,对不对?” 这没有什么好否认的。 立即有人点头, “说的没错。” 陆时笑了, “你们天然地认为,年纪轻的人学识不足,只有年长者才配当讲师,这显然是一种迷信权威的表现,不是吗?这和我用《曼彻斯特卫报》的销量证明我的能力,本质上是一回事。” 萧伯纳听了,不由得点头, 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陆时的辩才很好。 学生们没有被完全绕晕, 有人说:“那并不是一回事。年长者更适合当讲师,这是逻辑推理的结果,因为学识的积累需要时间!” 陆时笑容更盛,说:“我可以把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你。畅销作者更适合当讲师,这是逻辑推理的结果,因为销量的积累需要学识,学识的积累需要时间!” 两人说的话看似有理,实则都有不小的漏洞,属于杠精抬杠。 陆时摊手, “再讲下去会变成无休止的纠缠……嗯……我想想……你们听说过高斯吗?数学王子高斯。” 学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一个人文社科类的学者干嘛要讨论数学家。 陆时继续道:“我想,你们应该都听过那个故事。高斯上小学时,数学老师出了一道计算题,1+2+3+…99+100,让学生们把100个数一个一个地加起来……” 这个故事非常出名,以至于小学、初中阶段学习的等差数列求和公式也被叫做“高斯求和”。 下面的学生十分无语, 老生常谈的东西,实在是很难让人提起兴趣。 没想到,陆时竟然话锋一转, “同学们,我想问你们一个问题,你们在接触这个故事的时候,第一反应是不是都把高斯当成了等差数列求和公式的发明者?” 众人不由得愕然, 陆时的问题很新颖,确实是他们之前从没考虑过的。 结果,有人问出了一个更新颖的问题:“啊,难道不是吗?等差数列求和公式不就是高斯发明的吗?” 一瞬间,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地落在了那个学生身上。 陆时努力憋着笑,解释道:“同学,高斯生于1777年,那个时候都已经有微积分了,怎么可能连简单的等差数列求和公式都不知道呢?” 提问的学生老脸一红, “我学的地理,对数学……啊……你们别误会,我不是国王学院的。” 伦敦国王学院的学生把头扭向一边,装不认识。 陆时努力憋笑, 良久,他才说道:“退一万步讲,即使对数学史不甚了解,我们也总该有一个简单的逻辑判断能力。你们相信在高斯之前,阿基米德、牛顿这些人在计算1+2+…+100的时候会闷头硬算?” 众人沉默。 他们都被陆时抛出的问题吸引住了。 萧伯纳的眼中满是赞许, 学生们下意识地认为陆时提起高斯是为了说明有志不在年高, 结果,陆时忽然一个急转弯,出乎所有人意料,立即吸引了学生们的注意力, 能有这种授课效果,实在是太成功了! 人群中的尼科利奇和所罗门忍不住对视一眼, 尼科利奇问:“你小时候是那么想的?” 所罗门点点头, “你也?” 两人都意识到了一件有趣的事,那就是他们小时候在接触高斯的故事的时候,都默认了高斯是等差数列求和公式的发明者。 可这个结论的漏洞如此明显, 正如陆时所说的那样,如果这么简单的东西要等到高斯出世才发现,那18世纪之前的数学得有多低级? 莱布尼茨、 伯努利兄弟、 欧拉、 …… 这些大神的脸要往哪儿搁? 陆时说道:“这就是我今天要讲的东西。读故事如同读史料,要有基础的逻辑判断和逻辑推理能力,同时结合多方面进行考量。虽然,我被校监先生称为‘新史学的奠基人’,但我认为,应该用‘现代史学’来称呼这种跨学科的史学观。” 学生们静静地听着,显然已经忘了质疑陆时的能力。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 小白兔真是好忽悠啊…… 第39章 陆时:??? 出手, 然后降服。 陆时就是这么做的。 他看着那帮认真听讲的学生,心中颇为得意,脸上却是一副云淡风轻的高人模样。 他说:“你们应该都读过我写的那一系列文章,所以肯定知道系列的开头:印加帝国皇帝阿塔瓦尔帕率领168名瓦剌卡战士俘虏了西班牙国王查理一世……” 广场上的学生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所罗门说:“陆教授讲反了吧?” 尼科利奇摇摇头, “不会,陆教授刚才提到了‘瓦剌卡战士’,这个词是从克丘亚语中直译而来的,意为‘吊索投石者’。能用到如此生僻的词,怎么可能是无意为之?” 所罗门震惊, “你这也知道?” 尼科利奇没好气地说:“你别忘了我是西班牙人,检索那段历史的资料,我比你擅长。” 两人窃窃私语。 而且,不只是他们,其他学生也都在议论, 可就是没人站出来质问陆时。 陆时呵呵笑道:“我看你们都憋着话呢,怎么不说?刚才那股质疑权威的劲头到哪里去了?” 学生们哄笑, 广场上的气氛更上一层楼。 有人问:“陆教授,难道不应该是西班牙征服印加帝国吗?您的文章已经分析了,地理、环境促使欧洲发展,让欧洲文明先进于其他文明。” 陆时点点头,又摇摇头, “任何倾向于绝对化的论点,都难免存在问题。” 此话一出,学生们再一次懵了。 陆时的文章充斥着地理决定论,但他刚才的那种论调,无异于否认自己在文章中的观点。 契伦无法接受, “陆教授,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萧伯纳赶紧制止道:“鲁道夫!你冷静!” 契伦严肃道:“萧,你别忘了我来伦敦的目的,就是为了依靠陆教授的才智和博学来完善地缘政治理论。结果,现在倒好,他竟然主动缩了,那我该怎么办?” 契伦转向陆时, “陆教授,请你清清楚楚地解释你刚才表述的观点!” 压力骤临, 空气中仿佛满是粘稠的沥青,让人呼吸困难。 能看到两位教授的论战,下面的学生们既紧张又兴奋。 陆时说:“各位,你们可知道中国有一个朝代——明朝?我在文章中提到过的。” 尼科利奇说:“您还讲了明朝的开国皇帝朱元璋。因为他的决定,导致郑和下西洋昙花一现,明朝没能大规模开展海上贸易并殖民东南亚。” 陆时大点其头, “对!那么我现在问一个问题:如果朱元璋不是一个极端保守的自耕农主义者,而是一个倾向于海洋贸易的统治者呢?” 这话把所有人问住了。 陆时又说:“你们不了解明朝的话,没关系,我换一个你们熟悉的……嗯……加洛林王朝,假如当初加洛林王朝没有分裂而是延续了下去,欧洲会不会出现统一?” 加洛林王朝是8世纪~10世纪统治法兰克王国的封建王朝,由其家族惯用名字加洛林而得名, 王朝最终走向解体,是因为皇帝的病逝。 渐渐地,有人明白陆时想表达什么了。 如果人类的历史是一条曲线,那么,地理和生态就是这条曲线的标尺, 但曲线并不光滑,反而存在着一个个突兀的点,这些点就是“历史人物”和“历史事件”,它们亦在历史中扮演着重要角色。 所以不能只看标尺对曲线的影响,却看不到曲线本身的复杂性。 陆时说道:“讨论人类文明发展这件事本身没什么,但绝对不能轻易盖棺定论。凭什么现在就开始讨论‘欧洲文明为何优越于其他文明’这种命题?要我说,一百五十年后,中国还有可能统合亚欧大陆并主导世界呢~” 历史是一场文明之间的长跑, 短期爆发固然吸引眼球,但最后谁能占据魁首尚未可知。 可是,中国…… 想到那个遥远的东方国家会制霸亚欧大陆,学生们都不相信。 陆时倒也不准备说服他们,继续道:“所以,你们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了吧?” 学生们一同点头, 可问题在于,明白是明白了,人也被陆时整糊涂了。 在《曼彻斯特卫报》上刊登的一篇篇宏文明明是陆时所著,他甚至因为那些文章获得了“新史学奠基人”的称号, 这种情况下,为什么要反驳自己? 广场上诡异的安静, “……” “……” “……” 学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陆时叹气, “看来,你们还是不明白。我在讲座开始的时候,首先提到了什么?” 高斯的故事? 众人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契伦忽然狠拍了一下手掌,说道:“我明白了!陆教授最先提到的是一个概念,‘现代史学’。” 学生们也反应了过来。 陆教授刚才自己反驳自己,是想让大家的焦点不要集中在文章的那些结论上,而是要着重深挖豁达纵横的史学观。 一旁的萧伯纳说:“没这么简单。你们难道忘了陆教授还批评过‘扛着权威反权威’的行为?所以,同学们,你们一定要多多质疑陆教授的文章,质疑得越多,他越开心。” 还能这么理解的? 陆时人傻了。 但学生们把萧伯纳的话当了真, “没想到陆教授如此认真,竟为了提点我们,自己反驳自己的观点。” “就是啊,能写出那些文章的人,学术水平怎么会低?” “陆教授是中国留学生,这一路走来,不知道蒙受了多少白眼。在这种情况下,他还能不计前嫌,指导我们这些英国学生,我们必须要好好报答他。” “最好的报答就是好好学习,质疑他的文章。” “没错,狠狠质疑!” …… 陆时:??? 他看向萧伯纳, “校监先生,你……” 话说到一半儿就停下了,因为实在不知该怎么解释。 萧伯纳却是笑容灿烂, “陆教授不用谢我,能让这些孩子们感受到你的良苦用心,我就心满意足了。” 陆时心中有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却只能无奈地笑, “谢谢校监先生。” 萧伯纳摆手道:“说了不用谢。真的,真不用谢。” 他的脸上写满了真诚。 第40章 折服 在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都以质疑《枪炮、病菌与钢铁》为荣, 这种现象引发了大量思想碰撞,导致历史学、社会学的学者井喷, 他们有两个共同点: 一、自称是陆时的弟子; 二、自称是现代史学的信徒。 陆时也因此被称为“现代史学之父”,成为后世历史学者顶礼膜拜的人物。 当然,这些都是后话。 此刻的陆时正被一帮小伙子围攻, 尤其是一个名叫尼加提·尼科利奇的西班牙学生,拿着一张纸逐条提问,整整十九个问题,每一个都颇有深度。 这些问题陆时不是不能回答,就是觉得麻烦, 因为《枪炮、病菌与钢铁》里面的新概念太多,拔出萝卜带出泥,解释起来很容易触发连锁反应,那可就没完没了了。 陆时双手下压,示意学生们安静, 随后他说:“诸位,记住我刚才的话,不要把我文章中的结论当金科玉律,重要的是跨学科的研究方法,你们自己多思考,比被我强硬的灌输要好得多。” 所罗门拉了尼科利奇一把, “就是,别问了。” 尼科利奇还是意犹未尽, “可……” 话音未落,不远处响起一个声音:“陆教授,刚才您提到了朱元璋。关于他的事,您的真实想法到底是什么?您真的认为他有可能成为一个倾向于海洋贸易的统治者吗?” 所有人愕然, 倒不是对这个问题有什么异议,而是提问者的声音听着颇为尖细,像是个女生。 循声望去,只见那人捂得严严实实,围着大围巾,甚至带上了耳套, 即使已经是12月上旬,伦敦应该也不至于那么冷才对。 学生们窃窃私语, “女生?” “嘶……好像是女生……” “哪个学院的?” …… 他们惊讶,是因为1900年的伦敦大学联盟各院校都未开放招收女子。 陆时盯着那个妹子,仔细观察, 很快,他认出了对方, 是玛格丽塔! 没想到女王真的从善如流,把公主送来读大学了。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问道:“这位同学,你是哪个学院的?” 玛格丽塔说:“伦敦政治经济学院,我就是因为听说了陆教授的大名,才选择的这所大学。” 尽管嘴巴被围巾挡着,声音含糊,但还是能听得真切。 这一下,学生们都确定了, 确实是女生没错!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玛格丽塔的身上。 陆时轻咳一声, “关于刚才的问题,朱元璋。中国的统治者坚信‘不谋万世者,不足谋一时’,朱元璋因为之所以不敢乱开国门,其实也是受了前朝的影响,唐有安史之乱、宋又是蒙古……” 说不下去了, 因为根本就没有人在听。 大家的注意力都被玛格丽塔给吸引了过去。 陆时看向萧伯纳。 萧伯纳无奈地耸耸肩,用口型回复:“沃德豪斯爵士送来的,我没办法。” 伦敦大学联盟各成员学院从招生到资助,都是独立运作的, 但在行政上,各学院又受到联盟节制,所以,荣誉校长沃德豪斯开了尊口,要把高贵的公主殿下送进伦敦政经学习,萧伯纳实在是没什么立场拒绝。 而且,作为费边主义者,萧伯纳支持渐进式的改革, 看到王室变得越来越开放,他开心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拒绝? 陆时相当无语, 女王曾邀请他做王室的家庭教师,他拒绝了,结果兜兜转转,还是变成了玛格丽塔的老师, 也不知道这算不算缘分。 陆时清了清嗓子, “各位……各位同学!” 学生们回神,视线重新落在陆时身上。 陆时说道:“你们都注意点儿,要有绅士风度,别一个个表现得跟没见过女人似的。” 一句话引得哄堂大笑。 大家都自在了不少。 陆时说:“怎么?你们不支持女性来大学读书吗?” 这个问题放到现代看简直就是笑话, 可在1900年,却真的是一个全员参与讨论的社会焦点, 尤其是风气保守的英国,两党因为女性的选举权与被选举权几乎在所有层面展开了角力,女性读大学的权利自然也是重中之重。 有人小声问道:“陆教授,你支持吗?” 陆时已经在伦敦的精英阶层中受到了一定程度的认可,可以适当地表达观点, 但有些特别敏感的话题,还是要保持谨慎。 陆时沉吟片刻, “我相信很多人都知道巴黎大学招收女学生的事。但你们应该还不知道,巴黎甚至已经有女子任教的先例了。” 这事儿不要说学生了,就连萧伯纳都不知道, 他好奇地问:“哪所学校?” 陆时“嗯”了一声, “就在今年三月,巴黎西南部的赛福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开设了一门理科——物理学,其讲师就是一位波兰裔女性,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 女子师范学校有女老师很正常, 但如果科目是物理学,那可就不是教着玩的了。 众人沉默。 人群中,玛格丽塔藏在围巾后的嘴唇不由得咬紧了, 她很想提醒陆时还没有回答刚才的问题,对女子上大学的态度到底是支持还是不支持。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能来伦敦政经读书,已经托了陆时的福,不能再给陆时惹麻烦。 结果,陆时竟然自己把话题绕了回去:“关于女子读书这件事,我们的支持与反对并不重要。” 有人不解, “这是什么意思?” 陆时笑了笑, “我刚才提到的那位女讲师可不是一般人,她有一篇论文,《论沥青铀矿中含有一种放射性很强的新物质》。在论文中,她说明了88号新元素的发现过程,并将其命名为镭。我相信,她很快就能凭借对放射性的研究而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在场的大部分是文科生, 对放射性、对镭,他们都没有什么概念, 但诺奖就不一样了, “女性获得诺贝尔奖?” “陆教授可真是有够异想天开的……” “说不定是真的呢?” “不可能!” …… 学生们普遍不赞同陆时的说法。 陆时摆摆手, “没关系,就让我们彼此保留意见,拭目以待。” 接着,他继续话题:“我举居里夫人的例子,所想表达的意思其实很简单。一件事,如果能发展生产力,那么无论我们如何支持或反对,都没有意义。” 有人问:“陆教授的意思是,女子读大学可以解放生产力?” 陆时哈哈大笑, “这可是你说的,我什么都没说。” 油滑! 众学生忍不住给陆时贴上了这样的标签。 可神奇的是,他们对陆时表现出来的油滑一点儿也不反感,反而觉得那是一种机智的表现。 所谓“爱一个人,就要爱他的全部”, 他们已经被陆时折服了。 第41章 巴黎来信 客座授课到了下午一点多才结束, 就这样,学生们还意犹未尽,甚至有拿着自己手抄的小册子找陆时签名的。 直到萧伯纳出面才维持住了混乱的局面。 学生们渐渐散去。 契伦找到陆时, “陆教授的视野确实与一般学者不同,让我的思路又开阔了不少。也许,地缘政治学的几要素应该改一改,不再重点着眼于统治与权利……” 陆时知道契伦的理论对二战德国起到了怎样的影响, 如果真能让浪子回头,也算是善莫大焉。 至于蝴蝶效应的问题, 陆时已经不再考虑那些有的没的,直接摆烂, 既来之、则安之。 两人又闲聊了一阵, 这时,萧伯纳终于驱散了学生,走过来,邀请两人道:“一起吃饭?” 陆时看看学校大门的方向,发现那里仍有很多学生在等自己,焦急的模样就像在等偶像,遂无奈道:“学校有食堂?现在这个情况,我恐怕出不去。” 萧伯纳不由得大笑, “无妨,去我那儿简单吃些面包、喝杯咖啡,晚上再去餐厅吃顿好的。” 三人朝办公楼走。 路上,萧伯纳低声问陆时:“陆教授,对于女子上大学这件事,你的态度到底是……” 欲言又止, 话没问出口,却已经等于问了。 陆时不由得叹气, “校监先生,我刚才说的那些就是我的真实想法。” 萧伯纳了然地点头, 虽然陆时没有明确地支持女权,但从他表达的观点来看,其倾向是不言自明的。 陆时看萧伯纳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还是没懂, 他说道:“将来有一天,各种权利组织或许会变成与现在截然不同的形态,成为某种……嗯……总之,到那时,我一定反对。” 萧伯纳的嘴角不由得抽了抽, “陆教授多虑了吧?” 陆时没接茬。 现在的人肯定很难想象120年后因为政治正确而引发的群魔乱舞, 萧伯纳如果“有幸”看到那副光景,表情肯定很精彩。 三人来到教学楼。 大楼门口站着一个人,看到陆时过来,快步迎上,同时说道:“陆先生,我是《苏格兰人报》的办事员,这里有一封信,库珀主编让我尽快送给你。” “信?” 陆时诧异, 1900年,电报已经普遍用于通信,除非内容很长,超过长电文电报的字数限制,才会用寄信来沟通。 萧伯纳提示道:“是不是从中国寄来的?你快看看。” 陆时接过信, 信封上没写任何内容,甚至没有邮票。 这说明寄信者认识《苏格兰人报》的人,是直接托人或者亲自把信捎来伦敦的。 陆时心中的疑惑更深了。 他拆开信封, 漂亮的英文连笔书写映入眼帘, 吾友陆时,见字如晤: 听闻你欣赏拙作《道林·格雷的画像》,我倍感安慰,虽然想拖着病体回伦敦与你相见,但现在来看,恐怕已经没有机会了。 可是,“身不能至,心向往之”,在我心中,你我二人神交已久。 近日常读《无人生还》,被其中的云谲波诡所吸引,可惜现在只有十四章内容,让我抓心挠肺,等得万分焦急。 但我仍要感谢你。 若不是因为等着书的连载,我可能早就已经撒手人寰了罢? …… 后面还有很长一段, 探讨了小说应该怎么写; 探讨了在唯美主义的影响下,小说和戏剧今后会如何发展; 探讨了法国比英国更加开放自由,将来一定会成为新文学的发源地。 一直到信的最后,是两句简短的道别: 后会无期。 另:带我向萧问好。如果可能,让他看看我对唯美主义的认识。 —— 陆时呆在当场。 他低声问:“今天是几日?” 萧伯纳和契伦都发现了陆时的低气压,不由得对视一眼, 契伦小心回答:“4日。” 12月4日。 奥斯卡·王尔德,1900年11月30日因脑膜炎于巴黎的阿尔萨斯旅馆去世,终年46岁。 陆时怎么也没想到,在沙龙上随口掰扯的几句话,竟然换来了一位真挚的朋友, 让他愧疚的是,欣赏《道林·格雷的画像》的说法只有一半是真的,另一半,则是想把王尔德推出来当挡箭牌,用于堵道尔和巴克尔的嘴。 萧伯纳问道:“怎么了?” 陆时将信递了过去, “王尔德先生让你也看看这封信。” 听到王尔德这个名字,萧伯纳十分诧异,下意识地接过了信。 于是,沉默降临, “……” “……” “……” 不知过了多久,萧伯纳说道:“这家伙,都那个状态了还要教育你怎么写小说,真是有够傲慢的。” 说完,深深地叹气。 看两人这样,契伦也大概猜到了信的内容,说是讣告也不为过。 契伦问:“什么时候的事?” 萧伯纳看了眼落款时间,回答:“应该就是两三天前。这封信是12月1日写的。” 陆时茫然, “12月1日?” 不应该是11月30日吗? 陆时抢过信,确认了时间,发现萧伯纳确实没有骗自己。 萧伯纳不知道陆时心中所想,出言安慰道:“陆教授虽然未能与王尔德见面,但也无须自责。正如信中所写,他十分喜欢你的《无人生还》,甚至说自己最后一口气都靠那部小说吊着。你该为此欣慰。” 陆时喃喃自语: “蝴蝶效应不见得会往坏的方向发展。” 他的心态发生了一丝变化,想更积极地深度参与到这个世界,并影响这个世界。 萧伯纳不解, “陆教授,你刚才说什么?” 陆时没有接茬,而是看向那个《苏格兰人报》的办事员,说道:“下个周三……唔……就是明天,明天就是《无人生还》的第十五、十六章以及尾声了,对吧?” 办事员点头, “是这样没错。” 陆时说:“能不能帮我修改一点内容?” 办事员露出为难的表情, “现在这个时间点,恐怕是难了。您应该知道的,为了保证增刊的印刷质量,库珀主编要求我们在周一就完成了排版。现在,印刷机已经全力开工很久了。” 两个月前,《苏格兰人报》对小说增刊的印刷质量要求并不高, 可随着《无人生还》的出现,报纸销量节节攀升,库珀当然要给予摇钱树重点照顾,提前两天给小说增刊排版, 当然,这也得益于陆时总能提前交稿。 陆时想了想,说道:“我只在尾声的开头加两句话。如果库珀主编愿意,我的下一部小说还在《苏格兰人报》连载。” 办事员眼睛一亮, “陆先生,我不敢保证什么,但可以承诺一定给你把话带到。” 第42章 我们大英帝国是这个世界上最开放的国家 12月5日,周三。 道尔起了一个大早,和爱妻霍金斯囫囵吃了几口饭便往斯特兰街赶去。 路上,他时不时地掀开车窗帘往外看。 霍金斯虽然已经习惯了,但仍忍不住调侃丈夫,说道:“怎么?在找报童买《苏格兰人报》?” 道尔老脸一红, “中国有句古话,‘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噗~” 霍金斯笑出了声,吐槽道:“你啊,怎么连这种中国的古话都知道了?是不是为了研究对手,还要研究对手的文化背景啊?” 道尔瞪了妻子一眼,却没法反驳什么。 霍金斯吃吃地笑, 其实,她内心是有那么一丝丝感谢陆时的。 这段时间,道尔笔耕不辍,仿佛又找回了当年创作的激情,霍金斯作为妻子,看到丈夫有这样的变化,内心自然无比愉悦。 霍金斯说道:“你能坚持创作就是好的。” 道尔无奈叹气, 爱妻就是这样子,说什么注重过程,结果不重要。 可道尔真的很看重结果! 他不想福尔摩斯系列被别的悬疑类作品超越,更不想自己的一世英名被陆时这个毛头小子超越。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报童的声音: “卖报!卖报!” 道尔赶紧喊停了马车,随后对报童招招手,说:“孩子,给我来一份《苏格兰人报》。” 说着便掏出五便士的硬币。 没想到报童摇摇头, “不好意思,先……唔……道尔先生?” 道尔赶紧遮脸, “那个,把报纸给我。” 他每次买《苏格兰人报》都会尽力把脸遮住,省得上八卦新闻,标题是《名侦探折戟?道尔竟被其他小说折服》。 报童不知道尔心思,只是好奇地看他一眼,随后道:“不好意思,《苏格兰人报》卖完了。” 道尔微微惊讶, 自从《曼彻斯特卫报》那次书评版后,《苏格兰人报》在粉丝声援中又一次加印,每周三的发行量已经达到了恐怖的三万三千份,供给十分充足, 而且现在是清晨,没有道理断货。 道尔问:“怎么会这样?” 报童摇头道:“我也不清楚。今天去拿货的时候,给到我们每人手里的只有十份,以往都能拿到三十份的。” 粗算一下,印刷量只有以往的三分之一,也就是一万份。 旁边的霍金斯不解, “莫非是爱丁堡那边的印刷厂出了什么问题?” 道尔沉思片刻,推测道:“大概是陆时临时改稿,打了库珀一个措手不及……哈哈哈,好!之前的拜访中,陆时说他创作时不喜欢做大纲,八成是因为这个习惯导致小说内容出了问题!” 霍金斯扶额摇头, “阿瑟,你两眼都冒光了。” 道尔没有接茬,而是催促车夫出发,沿路找报童买报纸。 好不容易,在连续问了三个报童之后,道尔终于以一先令的价格收到了报纸,随后迫不及待地翻到增刊。 但预想之中的情况没有发生, 陆时笔下的世界不曾出现前后矛盾的情况,《无人生还》的第十五、十六章作为小说高潮,堪称完美,各种悬念层层递进,并以最后一例无可避免的死亡而告终。 “ 她把绳套套在自己脖子上。 雨果在那里注视着她,看着她走上这条她命中注定的道路。 她踢开了椅子…… ” 读完最后一段内容,道尔竟然产生了怅然若失的感觉,就好像告别了一个老朋友。 霍金斯也是如此,甚至感觉有点儿脱力, 她忍不住称赞:“精彩!真是太精彩了!阿瑟,你还记得童谣的最后一句吗?‘一个印地安小男孩,归去来兮只一人;悬梁自尽了此生,一个也不剩。’” 道尔说:“这本书到这儿其实已经算结束了。不过最后还有《尾声》,应该是以第三人的视角来揭秘。我们……”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先生、夫人,已经到了。” 其实早就到了, 但车夫看在道尔给的小费的面子上,刚才没有催促, 现在听道尔说什么“这本书到这儿其实已经算结束了”,这才出言提醒。 霍金斯摸出随身的小钱包,又塞了些小费给车夫,同时对道尔说:“阿瑟,你继续往后念。” 结果,道尔只是皱着眉,不说话。 霍金斯诧异, “怎么了?” 道尔低声说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嗯……虽然只有简单的两句,但,这是一首诗吗?” …… “谨以此文,悼念奥斯卡·王尔德先生。” 女王放下手中的茶杯。 王尔德…… 这个姓氏透着几分似曾相识。 女王问道:“你们对这个王尔德有印象吗?” 一旁的玛格丽塔说:“王尔德先生是一位伟大的剧作家,前段时间,他的《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还在皇家大剧院演出过。” 另一边的斯蒂芬森却说:“王尔德是一个……额……危险的犯人,曾被判强迫劳役两年,先后关押在伦敦本顿维尔监狱、旺兹沃思监狱、雷丁监狱。”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女王抬起手, “停!让我想想……” 玛格丽塔不由得看向斯蒂芬森,用口型无声地说道:“爵士,请注意风度。” 斯蒂芬森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过了一阵,女王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啊,我好像知道了。王尔德……王尔德……是昆斯伯理侯爵控告的那个‘装腔作势的好男色者’,是吗?” 案子能上达天听,可见当时是有多么轰动。 女王笑着说:“我记得王尔德先生后来去了巴黎,陆先生应该没机会见到他才对。” 玛格丽塔点了点头, “陆教授曾公开承认欣赏王尔德先生的《道林·格雷的画像》。” 女王又看了看那首诗, “写得真好啊。只不过,恐怕要惹得某些人不开心咯~” 在场的另外两人自然知道女王指的是谁, 答案很简单, 保守派。 女王说道:“没关系,我们大英帝国是这个世界上最开放的国家,否则王尔德的作品也不可能在皇家大剧院出演。” 大英帝国和开放有半毛钱的关系吗? 玛格丽塔往旁边偏了偏头,努力憋住吐槽的欲望。 一旁的斯蒂芬森却说:“陛下说的对,我们大英帝国是这个世界上最开放的国家。” 女王“嗯”了一声,又看向那首诗,再次感叹:“写得真好啊……” 第43章 整个欧西北都打成一锅粥啦! 陆时悼念王尔德,没有引发想象中的轩然大波。 老百姓只管小说写得有没有趣, 至于王尔德是何许人也? 不好意思,不关注。 但小说作家、文学评论家们可就不同了,有赞赏者、亦有反对者,表态不一。 克努特·汉姆生率先扛起“捣陆”的大旗, 他在某杂志的书评版上朝陆时开炮:“《无人生还》写得很好,根子却和王尔德先生一样,歪得很,也不知道这位中国小说家是不是扎根扎错了地方,长出一株毒草。” 这话十分刻薄, 无论是中文还是英文语境,“根子”、“扎根”都是双关,专攻下三路的那种。 而且,不止汉姆生, 几乎所有保守派作家都打开了自由麦,攻击陆时。 甚至有人直言陆时在重刊出版的时候应该把那句悼词删掉,否则会给皇家出版局抹黑。 这可惹恼了自由派, 王尔德的作品既然能在皇家大剧院出演,就说明水平肯定是过关的,政治上也没问题, 凭什么不让人公开悼念!? 萧伯纳挺身而出,在《曼彻斯特卫报》言辞激烈地还击, 看那架势,就好像他和王尔德从未生过龃龉。 而且,这老哥擅长讽刺,骂起人来不带脏字儿,战力远高于一般作家,简直就是以一当百的存在,把人喷得狗血淋头。 文人都不是好欺负的, 字为刃、 墨为锋、 笔为剑, 双方以各路报纸杂志为阵地,畅快激战。 事情的中心显然已经不是王尔德了,而是自由与保守,调门拉得越来越高。 后世的文学研究者看到这一段历史肯定会犯糊涂, 先是汉姆生骂陆时, 接着是萧伯纳骂汉姆生。 再之后就开始变得魔幻起来了, 威廉·巴特勒·叶芝开麦怒喷萧伯纳, 远在法国的罗曼·罗兰急公好义,站出来帮忙骂叶芝, 叶芝立即回骂。 这些人,汉姆生是挪威人,萧伯纳是爱尔兰人,叶芝是爱尔兰人,罗兰是法国人, 单从地域看,可以说: 整个欧西北都打成一锅粥啦! 半路还杀出个不到二十岁的小伙子,名叫斯蒂芬·茨威格, 茨威格初生牛犊不怕虎,把老前辈都挨个吐槽了一遍, 说萧伯纳的渐进主义是“安全的叛逆”、说罗曼·罗兰“用音乐写小说”、说叶芝的象征主义和玄学诗是“典型的封建欲孽”、说泰戈尔“翻译水平极差”。 于是,所有人又调转枪头,怒喷茨威格偷袭老同志。 就三四天的功夫,各路文豪你方唱罢我登场,简直就像掀起了一场文化运动。 …… 舰队街, 《曼彻斯特卫报》办事处,主编室。 啪—— 陆时放下报纸,努力憋着笑, 没想到茨威格年轻的时候也这么剽悍,骂起人来都不论户的。 萧伯纳没好气地说:“我赌这个茨威格是法国人。” 陆时诧异, “啊?你为什么会这么想?” 萧伯纳点了点报纸, “你看他是怎么说罗兰先生的,‘用音乐写小说’,这怎么看都不像是批评嘛~” “哈哈哈!” 陆时终究还是笑出了声来, “所以,你猜测茨威格是罗兰先生的老乡?” 萧伯纳哼哼一声,又看了眼报纸,说道:“这还用想?” 罗兰小说的特点被人们归纳为“用音乐写小说”,因为罗兰不仅是思想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同时还是音乐评论家, 那个评价确实是褒义的。 可惜,茨威格并非法国人,而是奥地利人, 萧伯纳猜错了。 陆时说道:“这件事跟地域没关系吧?你和叶芝先生不都是爱尔兰人吗?” 萧伯纳微微咋舌:“啧……我和叶芝那货可不一样。我支持新戏剧,他喜欢浪漫主义的华丽风格,倾向截然不同,我和他可没少论战。” 陆时这才恍然大悟, 难怪明明没叶芝什么事,他还要跳出来跟萧伯纳过过招, 原来两人早就有矛盾。 陆时安慰道:“好了~好了~别生气。叶芝暂且不提,你看茨威格,竟然连泰戈尔都不放过,就知道是年轻人想得太多,不知天高地厚嘛~” 萧伯纳说:“也就是欺负人家泰戈尔在印度,没法回击。” 说着,萧伯纳瞄了陆时一眼, “你不也是年轻人吗?” 陆时忍不住笑道:“我心态可是老头子。” 萧伯纳差点儿想翻白眼。 就在这时,主编室的门被推开了,斯科特急匆匆地走进来, “陆先生,萧先生,你们来了?” 陆时立即点头, “校监先生又要投稿,我陪他过来。” 斯科特会意, “书评版?好!给我看看!说不定咱们能重现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屠格涅夫文学讨论的盛况。” 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屠格涅夫互相看不上,骂战旷日持久,整整持续了三十年。 而且,这种骂还不是泼妇骂街, 他们作为有头有脸的人物,在杂志、报纸、甚至自己出版的图书中,对对方极尽讽刺之能事, 但同时,两人又写出了《群魔》、《罪与罚》等被后世人奉为经典的小说, 所以斯科特才会说“盛况”。 斯科特在那读稿,一旁的萧伯纳有些愧疚地对陆时说:“可惜因为这些腌臜事,人们反而淡化了你写的那首小诗。唉……” 陆时摆摆手, “校监先生,事情不是因你而起,你不必自责。” 萧伯纳浅浅地“嗯”了声,又问道:“对了,那首诗的名字叫什么?” ——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 这是一首现代诗,名叫《一代人》,作者是顾城。 陆时沉吟片刻,觉得这个名字没有改的必要,随即说道:“《一代人》。” 萧伯纳的双眸不由得亮了亮,真诚赞道:“好!好一个《一代人》!没有比这更适合的名字了!而且……” 他默默叹气, “茨威格说我支持渐进式的改革,是一种‘安全的叛逆’,其实我觉得也不算错。在进步主义作为永恒正确的时代,保守本身就是一种对于主流的叛逆。” 陆时哑然,没料到对方会把话题绕回去, 他说:“您可真是个思想家。” 萧伯纳哈哈大笑, “不要以为我听不出你的讽刺。不过,我还是要谢谢你,正是读了你的这一首《一代人》,我才有感而发。” 两人正聊着,一旁的斯科特忽然猛地拍手, “好!萧先生果然厉害!这篇文章写得非常好。” 看斯科特双眼冒光,陆时就知道, 欧西北还得继续熬粥。 第44章 朦胧派创始人 陆时和萧伯纳准备离开。 这时,门被推开了, 库珀带着一个二十多岁的青年走了进来,看到陆时,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我先后去了布莱雅路和阿德尔菲,都没找到你。” 之后,库珀让出身边的青年,介绍道:“陆,这位是罗伯特·罗斯先生,王尔德先生的朋友。他从巴黎远渡重洋赶来,就是为了见你,想聊聊你的诗。” 朋友是个相对隐晦的说法, 懂的都懂。 罗斯绅士地微微一笑, “陆先生,我就不与您握手了。” 陆时愣了愣,随即明白了对方这么说的原因,心中对对方的评价高了一层, 他说:“既如此,那就不握手了。” 罗斯点头, “果然,能写出那种诗句,陆先生是个无比真诚的人。这次我来伦敦,是想借用您的那首诗,作为奥斯卡的墓志铭。我相信,如果能成,他一定非常开心。” 这是一件无比严肃的事。 陆时不由得沉思。 一旁的萧伯纳说道:“罗斯先生,我没记错的话,王尔德应该是灰色眼瞳。而《一代人》……唔,《一代人》是那首诗的名字。” 一代人…… 罗斯反复咀嚼着这三个字。 良久,他说:“真是一个浪漫的名字。” 萧伯纳说:“罗斯先生,诗词与墓志铭不同,前者注重传递与表达,而后者要契合逝者,所以……” 这就是他提到王尔德瞳色的原因。 ——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 我却用它寻找光明。 —— 全诗只有两句,且诗中出现的意象都是日常生活中极为常见的: 黑夜、黑色的眼睛、光明, 将这些常见的意向组合,然后运用看似相悖的转折,可以使整首诗蕴含奇妙的合理性。 这就是诗歌的特点—— 传递与表达。 可是,如果将这首诗作为墓志铭,黑色的眼睛就与王尔德的瞳色就冲突了。 陆时也跟着萧伯纳的话头说:“坦白讲,王尔德先生说过那么多辛辣幽默的名言,用我的诗歌来作为他的墓志铭,难免让人产生一种越俎代庖的感觉。” 这是实话。 王尔德的名言实在太多了, 比如,“爱自己是终身浪漫的开始”,这话刻在墓碑上,能让格调瞬间拉高。 再比如,“除了天才,一无所有”, 这句话是王尔德受邀到美国进行演讲时对海关的工作人员说的,而海关当时只是问他是否有什么东西需要申报而已。 一个如此装X的人,真的愿意用别人的诗歌做墓志铭吗? 罗斯陷入沉思, 过了一阵,他低声说道:“陆先生,我仍然坚信自己的看法。” 陆时不由得和萧伯纳对视。 萧伯纳扫了眼罗斯,展颜一笑, “这我就不得不聊聊《一代人》的另一个特点了。” 罗斯好奇, “什么?” 萧伯纳笑着回答:“这是一首现代派的诗,所以……啊……诗人本身就在这儿,还需要我来解读什么?” 众人的目光落在陆时身上。 陆时无语, 别的主角装X,都是负手而立、独钓寒江雪,一副世外高人的模样, 解说的事情完全由他人代劳。 然后,其他龙套角色鼓掌,无比崇拜, 原来主角如此厉害! 怎么到了自己这儿就完全不同了? 诗要自己写不说, 解说也得自己解说。 陆时轻咳一声, “现代派诗歌的特点归纳起来只有一句话就够了,那就是‘与古体诗相反’。简单来说,就是用通俗易懂的语言,直接表达诗人心中的想法,或者创作时的情绪。” 萧伯纳点头, “所以,我觉得这首《一代人》作为王尔德先生的墓志铭亦有可取之处。” 众人赞同, 因为这首诗是陆时为悼念王尔德创作,从情绪上讲,十分契合。 陆时说:“事实上,《一代人》并非简单的现代诗歌,而是是一首朦胧派诗歌。” 萧伯纳诧异, “何谓‘朦胧派’?” 陆时这才想起朦胧派是20世纪70年代才有的, 而且,是中国独有的。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解释道:“其实就是通过一系列琐碎的意象来含蓄地表达情绪,不值一提。” 萧伯纳想了想,大摇其头, “陆教授,你为何总是这样谦虚?怎么能说是不值一提呢?这首《一代人》完美契合你说的特点,确实可以自成一派。将来,一定有人将这种写作方式奉为圭臬。” 接下来,萧伯纳进行了很长一段时间的输出。 同时,旁边传来若隐若现的沙沙声, 陆时看过去,发现斯科特不知何时掏出了纸笔,认真记录着萧伯纳的演讲。 注意到陆时的目光,斯科特微笑,用口型无声地问道:“陆,明天的头条有了,不错吧?” 一边问,一边还在记录,两不耽误。 陆时的嘴角微微抽搐, 没想到自己前几天才弄了个“现代史学奠基人”的称号,现在又成了“朦胧派创始人”。 终于,萧伯纳说完了,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说的对不对?” 陆时刚才根本就没怎么听进去,只能硬着头皮说道:“没错,校监先生不愧是一代文豪,除了对戏剧有研究,就连诗歌创作也如此熟悉。” 萧伯纳哈哈大笑, “我就说嘛,既然陆教授将之称为‘朦胧派’,就说明除了这首《一代人》,肯定还有其它作品。” “当然有其它……咕……” 陆时不由得咽了口唾沫,问对方:“所以,你刚才问我‘对不对’,问的是这个?问我还有没有其它作品?” 萧伯纳诧异反问:“不是这个,那还能是什么?” 其他人点头, “对,问的就是这个。” 萧伯纳笑着说:“陆教授,大家都想见识一下你的其它作品。” 陆时本来想拒绝的,但是目光扫过罗斯,又想到了最近因为王尔德而起的骂战,心底升起一种冲动, 他取来纸笔,写下了一个标题—— 《回答》。 众人不由得兴奋。 但很快,这种兴奋就变成了沉默,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 读着这首诗,一股情绪冲入了在场众人的心中。 萧伯纳深吸一口气,来到斯科特身边,低声说道:“有此一诗,胜过千言万语。斯科特主编,把我刚才给你的稿子撤掉吧,已经没有必要了。” 第45章 干TM的! 第二天清晨, 伦敦大学学院, 图书馆。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又来这里蹭书。 因为最近开始研究现代史学,两人通宵达旦,所以都是无精打采的样子,甚至有了黑眼圈,跟熊猫差不多。 所罗门打个呵欠, “唉,好难。” 他面前是一张铺开的稿纸,仍维持着空空如也的状态。 尼科利奇说道:“你要是觉得困难就暂时……” 话音未落,便听到不远处传来喧闹声, 这种情况在图书馆很不常见。 两人不由得循声望去,只见一帮学生聚在一起,讨论着什么,却因为过于激动,忘了控制音量,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了过去。 所罗门眯了眯眼, “那是……嗯……《曼彻斯特卫报》?” 说着,他猛地拍了下前额, “这几天忙得昏天暗地,我竟然忘了买今天的报纸。” 尼科利奇对好友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所罗门会意。 两人同时竖起耳朵,仔细听那边在议论什么。 “没想到陆教授会这么回应啊。” “这诗写得真好。” “这能算诗吗?” “肯定算!不过,他如此刚烈直接,一点儿不像亚洲人。” ……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不由得对视。 随后,两人同时起身,快步出了图书馆,朝旁边的书店走去。 不出所料,书店的大门被学生们围得水泄不通, 他们几乎人手一份《曼彻斯特卫报》,看得津津有味,连上课的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所罗门挤过人群,一边掏钱一边问老板:“老板,外面是怎么回事?” 老板耸耸肩, “还不是因为Lu?他的文章一刊载,我的书店就会变得比图书馆还要繁忙。只是今天比较特殊,你们这帮学生的脚底仿佛长了钉子,堵在门口是要闹什么啊喂!” 以往,学生们买了报纸,都是边读边走,很快就离开了, 现在的情况却是完全不同。 老板百思不得其解。 所罗门塞钱过去, “来一份。” 一旁的尼科利奇半点儿不客气,直接抽出一份报纸,快速翻阅, 蓦地,他的动作停了下来, “《回答》?” “什么什么?” 所罗门凑上前来。 尼科利奇翻开的那一页是《曼彻斯特卫报》书评版, 版面没有进行分隔、没有大块的文章、没有萧伯纳的尖锐讽刺, 有的,只是一首现代诗—— 《回答》。 作者是Lu。 所罗门的脸因为兴奋而涨红了, 他说:“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陆教授被人指着鼻子骂,怎么可能不还击?” 尼科利奇点点头, “确实,这首诗的标题攻击性拉满了。” 所罗门反驳:“这叫有攻击性?这分明是正当防卫!如果是攻击,怎么会用‘Answer(回答)’这个词?气势实在是太弱了!要攻击,肯定是用‘Fxxk you!’啊。” 尼科利奇无语, “知道了,你厉害。好好看诗吧。” 两人把注意力重新集中到了报纸上,细细品读, 读着读着,他们竟在大冷天出了一身汗。 尼科利奇低声说道:“这一句‘我来到这个世界上,只带着纸、绳索和身影,为了在审判之前,宣读那些被判决了的声音’,说的是王尔德先生吗?还是陆教授自己?”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所罗门倒是觉得,陆教授想表达的内容不见得多么具体,那种隐含的情绪和给人的启发才是最重要的。 关于这首《回答》, 有的人能读出满腔的愤怒; 有的人能读出变革的渴望; 有的人能读出自由的向往; …… 每个人的感触不同,正如莎翁在《王子复仇记》中释放了一千个哈姆雷特。 能做到这点,《回答》无疑是一首好诗。 所罗门说:“我的心有一些不平静。” 尼科利奇没吱声, 但显然,看他的表情也能知道,他心中所想和好友一样。 两人同时感觉到周围学生之间有什么情绪在酝酿, 那种氛围,就好像在场的同学无须语言交流,就能依靠这首《回答》达成某种共识, 这就是文学作品的力量。 忽然,有人开腔了:“我觉得我们应该为陆教授做点儿什么。” 说话的是来自工艺和娱乐学院的学生。 这所院校专攻艺术和传媒,直到1904年才获准加入伦敦大学联盟,并更名为伦敦大学金史密斯学院, 与“高贵”的伦敦大学学院和国王学院相比,工艺和娱乐学院非常下水道,但不知为什么,在场中人没有一个不拿说话的学生当自己人。 只要支持陆教授,那大家就是异父异母的亲兄弟。 有人问:“我们该怎么做?” 一众学生沉思。 所罗门眼珠一转,露出个阴险的笑容,说道:“咱们是学生,当然要在学校里想办法。”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众人各种不满地发牢骚。 尼科利奇推了所罗门一把,说道:“你有什么鬼主意就赶紧说,别卖关子。” 所罗门嘿嘿一笑, “嗯……对了,国王学院的,你们是不是有个老师,叫托马斯·哈代,我没记错的话,就是他写了《德伯家的苔丝》和《无名的裘德》。” 哈代除了是小说家,同时也是一名诗人, 他的诗虽然是现代诗,但是有种“干涩的幽默”,就比如代表作《威塞克斯诗集》,内容就是叙述自己的日常生活,有些无趣, 这种写作方法和陆时的《一代人》截然不同,所以哈代也参与了对陆时的讨伐。 在场之人都反应过来了, 所罗门竟然要拿伦敦大学联盟下属各院校中反对陆时的老师开刀。 图穷匕见! 有一个国王学院的学生说:“哈代教授只是荣誉教授,没必要……” 话音未落,立即引来众人的凝视, 视线异常焦灼。 所罗门微笑着说:“同学,我知道你想说什么,确实没必要。但是,‘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当老师犯错,做学生的要有时刻站出来指正的决心啊。” 这话说的没任何问题, 只是,用在当下的场合,总觉得怪怪的。 学生们依然有些迟疑。 所罗门继续循循善诱道:“其实也不需要我们做什么出格的事,无非是写一写手抄报、串一串口号,表达自己的观点而已。至于示威啊、游行啊什么的……呵呵……呵呵呵……” “嘶……” 众人倒抽一口凉气, 这老哥好狠,竟然还想过示威游行! 尼科利奇拉了拉所罗门的衣袖,低声道:“你控制下自己。” 所罗门也担心说得太过,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吟诵《回答》: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 《回答》一出,众人的情绪瞬间被点燃。 质疑老师又如何? 干TM的! 第46章 饭圈竟是我自己 “ 告诉你吧,世界, 我——不——相——信! 纵使你脚下有一千名挑战者, 那就把我算做第一千零一名。 …… ” 砰—— 萧伯纳关上了窗,无奈地看向陆时, “唉,又一遍。让这帮学生闹的,你的这首《回答》我都会背了。” 陆时不由得一脸尴尬。 也不知道学生们是怎么想的,不停地传播《回答》。 萧伯纳忍不住吐槽:“旁人看了,肯定以为你的这首诗是某个政党的宣传纲领。” 陆时赶紧摆手, “政党?别!千万别!” 萧伯纳哈哈大笑,随即又看了眼窗外, “咱们学校还算是好的。你是不知道伦敦大学学院和国王学院那边,学生们自发成立社团研究这首《回答》,把那些在报纸上骂过你的老师怼得出不了门。” 陆时当然知道, 他的室友夏目漱石就是伦敦大学学院的学生, 夏目漱石的原话是:“甚至有发展成学生运动的趋势。” 陆时挠头, “没想到啊,没想到……” 饭圈竟是我自己。 就在前不久,他还和夏目漱石吐槽过福尔摩斯饭圈化, 结果,这才几天,竟然应到了自己身上。 萧伯纳也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什么, 尽管学生们有些幼稚、冲动,但他们的行动确实起到了作用,至少是把欧西北的骂战遏制住了, 各位文豪都是爱惜羽毛的,和谁作对都不敢和学生作对, 穿鞋的怕光脚的,就是这个道理。 萧伯纳问道:“对了,出版商的事你想过吗?我觉得你要早做打算了。和《无人生还》不同,皇家出版局应该不会参与竞争。” 他说的是《枪炮、细菌与钢铁》。 因为在《曼彻斯特卫报》的连载已经来到了尾声,出版事宜也顺理成章地提上议程。 陆时低头沉思,很快想明白了皇家出版局不参与的原因, 皇家出版局有英国政府背景,出版物也难免被打上“官方”的标签,所以,当民间出版物牵扯到政治、历史等内容的时候,都会变得谨小慎微,避免被当成某种表态, 反倒是《无人生还》,因为是小说,限制要小一些。 萧伯纳说:“你提的那几个问题很有深度。” 在《枪炮、细菌与钢铁》的最后一篇《现代史学的未来》中,陆时列出了三个问题: 一、亚欧大陆不同地区之间的差异; 二、文化因素的作用; 三、历史人物及历史事件的作用。 作为课题,这三问足够让历史研究者皓首穷经了, 而且,即使发展到了现代,这三问也不可能完备地给出答案,所以后世有人评价陆时,“养活了一批历史学者”。 陆时谦虚道:“纯粹是我自己想不明白,所以提出来,群策群力。” 萧伯纳表示不信, “你自己肯定有解答,只是不愿意……” 话才说了半截,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喧闹。 陆时诧异,走过去开窗。 争吵传进了屋内, “陆教授……” “凭什么不让我见陆教授!?” “我们要见陆教授!” …… 陆时下意识地把头探出了窗外,发现争吵是从学校大门处传来的。 只见有十几个女校的学生堵在门口,双手举起,挥舞着《曼彻斯特卫报》,脸上写满了狂热,因为兴奋,皮肤甚至微微发红。 萧伯纳问:“怎么了?” 说着,也探身过来。 他看清外面的情况之后,不由得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 “谁惹出的麻烦,谁解决。” 陆时满头黑线, 看外面那帮女学生狂热的劲头,自己要是出去了,必然被生吞活泼, 说不定,明天就得当几个孩子的爹。 萧伯纳却仿若未觉,继续说着风凉话:“其实,你和王尔德还真挺像的。当时,他的戏剧在伦敦爆火,也引来了无数贵妇和小姐的崇拜。你们唯一的区别,就是你没他帅。” 艹! 陆时想骂人。 但不得不承认,萧伯纳虽然在调侃,却也是真诚的赞叹。 王尔德被埋在拉雪兹神父公墓, 这个墓地在法国巴黎,每年都有数十万的到访者去祭奠全世界最伟大的艺术家、文学家,包括肖邦、莫里哀、巴尔扎克…… 而王尔德是这些人中最奇葩的一个。 崇拜他的人来到他的墓前,必然会进行一种“仪式”—— 亲吻墓碑。 工作人员虽然定期清洗墓碑,但每次洗完,新的唇印很快便会铺满整个墓碑。 到最后,公墓的管理方迫于无奈,只能在墓碑外围起一个透明的罩子,来禁止游客亲吻王尔德墓, 结果,这个玻璃罩又被亲得满是唇印。 这件事足见王尔德多受崇拜。 陆时轻咳一声, “我和王尔德先生还是不同的。” 萧伯纳问:“怎么不同?” 陆时说:“喜欢她的都是贵妇,喜欢我的都是进步女青年。你看,那些女学生,虽然没读大学,但一点儿不比大学生差嘛。” 萧伯纳忍不住翻了个白眼,挥手道:“你还挺得意?行了行了,咱别扯这些有的没的,你出去安抚一下那些女生,别让她们再闹了,省得影响教学。” 学生问题最难处理的一点就在于不能依靠警方,否则有碍舆论观瞻。 陆时无奈地应了声,推门而去。 他小心翼翼地贴着墙根移动,挪到了学校大门附近。 女生们的议论声传来, “这首《回答》写得真好,让我心里热热的。就是不知道陆教授会不会写情诗。” “情诗?哼哼哼……你是不是思春啦?可现在明明是冬天啊!” “要是陆教授能看上我,我可不会有一丝犹豫。” “那我要和你争!” “你争不过我!” …… 陆时听得眉头直跳,心说欧洲人确实是开放。 看这个情况,自己肯定不能露面。 他悄悄地往回走。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一个轻灵的女声:“陆教授?” 陆时循声望去, “玛格丽塔小姐?” 玛格丽塔抿唇笑道:“陆教授,你这是怎么了?偷偷摸摸的,可不是绅士的行事风格哦~” 说着,她可爱地眨眨眼, “莫非……莫非是在躲那些女生?” 不知为何,公主说话时带着一丝丝酸味。 陆时摊手道:“那些女生不见得有多喜欢我的诗。她们啊,八成是抱着一种随风逐流的心态,只是因为《回答》在学生群体中火了,所以过来追星。” 玛格丽塔惊讶道:“追星?这个词我从未听过,但非常传神啊。” 陆时烦恼地摇了摇头,问道:“对了,你知道这件事……你知道《回答》是怎么火起来的吗?” 玛格丽塔笑吟吟的, “你写得好,自然会火。” 陆时无语, “这……” 玛格丽塔脸上的笑意更浓,说道:“好吧好吧,我告诉你我知道的情况。好像是一个叫所罗门的同学,因为看不惯那些老学究针对你,所以发动同学们采取了行动。” “所罗门……” 陆时默默记下这个名字。 他对玛格丽塔点头表示感谢,随即快步朝办公楼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玛格丽塔深深地叹口气, 她本想去图书馆,可不知为何,和陆时交流了几句之后,竟然一点儿学习的心思都没有了。 第47章 民意调查 陆时回到萧伯纳的办公室。 萧伯纳笑道:“其实,我刚才就感觉这件事你不太可能办成。应付女人……唉,实在是太难了。” 陆时坐下, 他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随手拿杯子倒茶, “所谓‘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我刚才已经想过了,得先把宣传《问答》的排头兵拿下,其他人自然作鸟兽散。” 这话说着有种幕后黑手的感觉。 萧伯纳吐槽:“我怎么越看你越像反派呢……而且,《问答》不是你的诗吗?人家帮你扬名,你还要对付人家。” 确实是扬名没错, 但想想外面那些堵门的迷妹,还是敬谢不敏了。 陆时嘿嘿一笑, “谁说是对付了?我就是觉得学生们精力旺盛,准备给他们布置一点儿活。” 蓦地,萧伯纳坐直身体,盯着陆时, “陆教授,你想在我们学校长期任教?” 如果陆时愿意答应,那绝对是伦敦政经的幸事, 甚至可以说是大英帝国的幸事。 陆时摆摆手,说:“到现在为止,伦敦政经还没发出过本科学位,学生们大部分学的是经济类的通用课,社会类的科目不算多,我就算想带也带不了。” 萧伯纳不由得叹气, “建校才五年,我也没办法。” 伦敦政经的师资严重不足,萧伯纳这个校监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陆时将话题绕了回去:“当时,我答应客座,提了两个要求,校监先生可曾记得?” 萧伯纳点点头, 陆时的要求: 一、单纯讲课,不干别的; 二、需要学生帮忙干点儿活。 萧伯纳问:“所以是有工作要交给学生?某种程度上,这也算长期任教哦。” 按导师制的规矩,带学生确实可以算是长期任教, 陆时笑了笑,岔开话题:“我们学校是不是有个学生姓所罗门?” 所罗门…… 萧伯纳沉思,蓦地想到了是谁,介绍道:“蒂姆·所罗门。他还有个很好的朋友,尼加提·尼科利奇。” 陆时有些惊讶, “不愧是校监先生,竟然对学生们如此熟悉。” 萧伯纳老脸一红, 他至今都记得那天会给金伯利伯爵拍电报推荐陆时的原因,就是因为被两个学生给怼了, 后来,他特意查了两个学生的名字,正是蒂姆·所罗门和尼加提·尼科利奇。 当然,这种“记仇”的事萧伯纳肯定是不会承认的, 他微笑着解释道:“还记得你第一次客座授课的时候,有一个学生拿了十九个问题问你吗?” 陆时愕然, “那个就是所罗门吗?” 萧伯纳摇摇头, “不是。那个学生是尼科利奇,是个西班牙人。当时我看他问问题的认真劲,觉得他是个可塑之才,于是仔细打听了他的情况,连带着知道了所罗门。” 这个理由倒也说得过去, 但陆时总感觉有一丢丢的不对劲。 两人对视, “……” “……” “……” 一阵诡异的安静。 萧伯纳尴尬地错开视线,权当刚才的事没有发生,问道:“你准备给他们安排什么活?” 陆时微微犹豫, 良久,他说:“跟斯科特主编和库珀主编接触久了,我想在媒体这块儿……嗯……” 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说。 萧伯纳却会错了意,点头道:“准备办报?嗯,这是个不错的选择。你非常擅长小说和诗歌的创作,又是现代史学的奠基人,写社评也没问题,确实可以做主编。先从小众……” 陆时打断道:“不是,我准备做民意调查。” 从字面上不难理解民意调查是什么, 但是,这跟媒体有什么关系? 所以萧伯纳还是问道:“你说的‘民意调查’是何物?” 陆时解释:“民意调查,就是根据一个议题,对部分市民提出相关问题,从而‘精确’地反映民意动向。” “这……” 萧伯纳还是不甚明白。 在他的眼中,调查就是调查,是客观的、统计的、总结性的, 而媒体则满是谎言, 调查怎么会跟媒体挂钩呢? 陆时看萧伯纳的表情就知道对方还迷糊着,沉思片刻,说:“校监先生,你觉得当下英国的热点是什么?” 萧伯纳说:“你的《回答》。” “噗!” 陆时当场喷了。 他一边抹脸一边说道:“不不不,我的意思是时政热点,不是八卦热点。” 萧伯纳说道:“无非就是报纸上天天提的那些了,妇女选举权、保护关税政策、扩军以及征兵制、英布战争……对了,最近关于美国的讨论也很多。” 陆时“嗯”了一声, “那我们就说征兵制好了。” 按照历史,到1915年底,英国政府才因为一战通过义务兵役制, 但这种讨论已经持续几十年了, 毕竟英国一直在打仗。 陆时说:“民意调查可以让市民们既支持兵役,又反对兵役。” 萧伯纳懵了, “你……你说什么?” 陆时嘴角勾起,说道:“我来问,你来答。你担心无业青年增多吗?” 萧伯纳点头, “是的。但是……” “你担心青少年犯罪上升吗?” “是。可问题在于……” “你觉得年轻人喜欢迎接挑战吗?” “是。” “你是否认为年轻人应该杜绝自由散漫?” “是。” “你支持征兵制度吗?” “……” “是或否?” “是。” 陆时摊开双手,说道:“当然啦,你前面说了那么多的‘是’,最后一个问题就不可能说‘否’。不然,就是自己打自己的脸。尤其是当提问者是个美女的时候,你更不可能想打自己的脸。” 萧伯纳还没反应过来, 自己明明是反对扩军的,可为什么经过一番提问后,就主动投敌了? 非常离谱! 萧伯纳问道:“那反对征兵制呢?” 陆时说:“完全可以用相同的手法啊。还是老规矩,我来问,你来答。首先,你担心战争吗?” “是。” “你觉得年轻人持枪学习杀人是否危险?” “是。” “你不同意强迫人们拿起武器吗?” “是。” “你反对兵役吗?” “……” 萧伯纳震惊, 彻彻底底、完完全全地震惊了, 他语无伦次地说道:“怎……怎么会……我没有……我只不过……” 说都不会话了。 陆时笑着拍拍萧伯纳的肩膀, “没关系的,校监先生,这不是你的错。” 看着陆时脸上的笑容,萧伯纳终于明白了陆时为什么会将民意调查归类为媒体工具了, 只要运用得当,这东西绝对可以做出任何想要的数据。 萧伯纳不由得想到了一个笑话: 夜半时分, 雷声不止。 小杰克弱弱地问:“爸爸,外面为什么一直打雷?” 父亲回答道:“是有人在说谎。” 小杰克问:“可现在是大半夜啊,哪有这么多人说谎呢?” 父亲说:“傻孩子,是报社在连夜印刷厕纸呢~” —— 萧伯纳觉得,陆时的民意调查有异曲同工之妙。 第48章 钱从何处来 办公室内, 陆时用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同时,外面传来那帮女学生的呐喊:“我要见陆教授!” 两者交相呼应。 萧伯纳苦笑,走到窗边想关上窗,但动作停了停,改成倚着窗台,享受着冬日的寒风带来的冷静。 陆时说:“校监先生,对于民意调查,你怎么看?” 还能怎么看? 当然是无比看好了。 萧伯纳说:“虽然你把民意调查说成是媒体工具,但我认为,工具只是工具,使用工具的人才有好坏之分。” 这话说得十分有见地。 陆时低声道:“所以说,我还是希望民意调查尽量独立。” 萧伯纳问:“怎么个独立法?” 陆时说:“这还用我来说?就比如,独立地、客观地记录事实、记录发展中的历史;再比如,绝对独立自主的立场,不受任何党派政治领导人左右……” 萧伯纳哈哈大笑, “若论讽刺,我真是不如你。” 陆时刚才说的, “独立地、客观地记录事实、记录发展中的历史”,这是《泰晤士报》的办报方针; “绝对独立自主的立场,不受任何党派政治领导人左右”,这是《曼彻斯特卫报》的办报方针。 但这两者一点儿也不独立。 萧伯纳转头,看向窗外。 安静降临。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陆时问道:“校监先生,你在想什么?” 萧伯纳简明扼要地说:“钱。” 就一个字,却道出了陆时想做民意调查的难度。 陆时不由得点头, “钱的来源无非是……” 萧伯纳打断道:“帮我把烟斗拿来。” 陆时笑了, “怎么?要给我讲故事?” 说着,顺手把烟斗递了过去。 萧伯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心说陆时真是玲珑剔透的心思,旁人难及, 让如此才俊背井离乡,清政府真是有大病。 萧伯纳抽了口烟斗, “陆教授可曾听说过费边主义?” 费边主意主要有两点内容: 一、知识分子保持身份独立。这种独立不是遗世独立,而是保持独立身份参与到社会的改良之中; 二、渐进主义。通过理性思考得出解决方案,但同时采取渐进的态度。 陆时说:“费边,古罗马的大将军嘛~” 在最后一次布匿战争中,费边迎战迦太基的世纪名将汉尼拔,他采取了避其锋芒的策略,改用迅速、小规模的进攻,经过八年的战争才得以艰难取胜, 因此,费边主义成为缓步前进、谋而后动的代名词。 萧伯纳倒也没惊讶于陆时的博学,早就习惯了, 他说道:“那你应该知道,伦敦政经在成立之初受了哪些人物的资助。” 陆时点点头, “费边社的韦伯夫妇。” 也正是因为这个,导致伦敦政经的许多毕业生成了费边主义的信徒, 且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现代。 收人钱财,帮人宣传,理所当然。 萧伯纳笑道:“我本人就信奉费边主义,所以愿意出任校监。陆,之所以说这件事,就是想告诉你,你和你的事业得仔细考虑好出资人的问题,否则……哼哼……事情难办咯~” 萧伯纳称呼陆时比以往更亲切了些。 陆时说:“我知道。” 萧伯纳问:“我刚才仔细考虑过,出资人有三类。其一,舰队街的各纸媒,就比如《曼彻斯特卫报》,主编斯科特先生与你相熟,是最值得优先考虑的目标。” 这话没问题, 但是,只说了前半段。 后半段是依《曼彻斯特卫报》的政治倾向,斯科特八成会提一些有利于自由党的要求。 萧伯纳继续道:“第二类出资人,各个大学。以国王学院为例,各个社会学科向来有调查的习惯,学生们都是熟手,所以,找学院帮忙可以控制成本。但是,伦敦大学联盟的荣誉校长……呵……你知道的。” 约翰·沃德豪斯,第一代金伯利伯爵, 同时也是自由党中坚。 如果真的依托学院,恐怕也会被提一些“小小的”要求。 萧伯纳又道:“至于最后一类,自由出资人。接受他们的馈赠自然也是有代价的,但如果能志同道合,那么就无所谓了,就像我和韦伯先生及其夫人的关系。” 三类出资人归纳完了。 说来说去,就是两个字—— 政治。 在票选制度的国家,媒体以及媒体工具想要保持独立,基本等于白日做梦。 但利益交换并非全无好处, 正所谓,“背靠大树好乘凉”,上面有人,下面才敢乱动。 萧伯纳取下烟斗,放在窗台上磕了磕, 烟灰落下,宛若飘雪。 他说:“陆,这就是英国。这里的人和事与你的家乡比起来,一点儿也不简单,有些情况,甚至更加复杂。” 陆时说:“那我自己出资呢?” 萧伯纳看过去,发现陆时双眼中透着狡黠的光,便说道:“你啊,明明什么都一清二楚,却偏偏喜欢问出来。个人出资只有一个结果,那就是被倾轧、被覆灭。” 这是必然的。 例如之前《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版,整版只用了五个单词,效果极好。 但这种模式第二天就被其他报纸学了去,无论是头条标题还是打广告,都用得相当熟练,甚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1900年可没有知识产权保护, 就算有,这种模仿也不可能算侵权。 陆时如果自己出资,背后没有大佬保驾护航,肯定会被各路人马围剿,基本等于送人头, 后世的评价或许只有一句话:“陆时虽然最先提出民意调查的概念,但因为不擅经营,在坚持了X个月后,被迫关闭了民调项目,成为历史的眼泪。” 萧伯纳说:“主要是你想出的这个民意调查实在太厉害。威斯敏斯特宫的那帮人但凡识货,就不可能不加以利用。” 陆时点点头, “我也知道自己厉害。” 萧伯纳忍不住白了陆时一眼,随后叼着烟斗,陷入沉思。 大概过了半分钟,他摘下烟斗,说道:“沃德豪斯先生那边或许可以想想办法,他这个人,还是能好好聊聊的。” 什么“好好聊聊”, 言外之意,不就是说沃德豪斯好忽悠吗? 陆时哈哈大笑。 萧伯纳脸上也是会意的笑容, “陆,你真的应该创作现实讽刺戏剧。就比如你之前举的征兵制的例子,如果将来民意调查真的普及开了,那绝对会是一个好段子,既好笑、又深刻。” 陆时无言, 因为那确实是《是!首相》里的一个段子。 他说:“戏剧也不是不……不,还是先把眼前的问题解决。戏剧的事,容我想一想。” 一听陆时要创作,萧伯纳双眼放光, “为了获得让你客座的可能,我承诺给沃德豪斯爵士写一个现实主义的剧本,如果你有心创作,不妨朝那个方向考虑。” 第49章 小奸嫩猾! 最终,陆时下定决心,创作剧本。 他已经写下了《无人生还》,狠赚稿费、用《枪炮、病菌与钢铁》在学术圈扩大了影响力、又用《一代人》和《回答》两首诗把整个欧洲文化圈搅合了一遍, 这番操作下来,名利皆得。 所以,陆时很难继续偏安一隅, 证据就是前段时间辜鸿铭的拜访,再就是契伦的慕名而来。 以后类似的事会更多。 既如此,那不如积极参与到1900年这个大争之世当中,顺势而动。 而英国将来的势,就是自由党抬头、保守党被不断挤压生存空间,直到1906年,自由党大佬亨利·坎贝尔·班纳曼上台组阁,这种势发展到了顶峰。 (其实也不算顶峰,后面还有一战和二战。) 所以,陆时不介意帮一帮萧伯纳,给沃德豪斯创作一部现实讽刺喜剧—— 《是!首相》。 正所谓“半部英剧治天下”,这部剧本就讲的是英国政坛,着重塑造英国政治家和事务官的关系,最是符合英国的水土,情景单元剧的属性也容易改编成话剧。 但《是!首相》的首播时间是1986年1月,内容肯定不能照搬。 陆时只能慢慢修改。 另一边,萧伯纳也积极联系, 他的办事效率奇高,很快就约好了沃德豪斯。 …… 两天后。 陆时前往一家与威斯敏斯特宫隔河而望的咖啡馆。 威斯敏斯特宫是哥特复兴式建筑的代表作之一,从泰晤士河对岸远眺过去,还能看到大本钟,景致动人。 陆时点了两杯咖啡,在包间内等待。 过不多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陆时说:“请进。” 门立即被推开了。 一名英国男青年走了进来,同时自我介绍道:“陆先生,你好,鄙人温斯顿·丘吉尔,是奥尔德选区的议员。” 丘吉尔一边说,一边伸手到头顶摘帽子,却发现并没有戴, 他的动作不由得一僵, “竟然又忘了。” 看样子,大概是把帽子落在了办公室。 陆时诧异, “丘吉尔先生,我还以为我今天是来会见金伯利伯爵的。” 丘吉尔没有接茬,转而问道:“听陆先生的意思,你似乎知道我?” 陆时说:“当然知道。前段时间,你在《曼彻斯特卫报》天天登头条,抨击保守党的贸易壁垒政策,并坚持反对政府的扩军计划。我怎么可能不知道?” 丘吉尔不由得有些尴尬, “早知如此,我就不动那些无用的心思了。” 丘吉尔好不容易说服沃德豪斯,才获得这次与陆时会面的机会, 但他并没有让沃德豪斯提前知会陆时,就是担心陆时没听说过自己,从而产生误会。 没想到,陆时是个现代人,对金伯利伯爵没什么印象,丘吉尔的照片却是没少在教科书上看过。 陆时看看丘吉尔的肚子,心下感慨, 时间真是把杀猪刀, 再英俊的人,将来也有可能变成大腹便便的老头。 丘吉尔在陆时对面落座,说:“昨天听沃德豪斯爵士提起陆先生的打算,我十分好奇,所以想来与你见上一面。” 陆时问:“那伯爵本人不来?” 丘吉尔笑笑, “他有要务在身。” 沃德豪斯好奇民意调查的事,但也只是好奇的程度, 所以,当丘吉尔主动要求与陆时会面,沃德豪斯便送了个顺水人情, 目的非常简单,无非是收买人心, 沃德豪斯想拉拢丘吉尔。 陆时也能猜个大概,所以不再继续追问。 他问对方:“丘吉尔先生,你是以什么身份来的?” 丘吉尔诧异,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时指了指威斯敏斯特宫的方向, 一切尽在不言中。 丘吉尔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说道:“我之前就听爵士说起过陆先生的聪明才智,当时还颇为不屑。今日见了面,才知道爵士的描述还是过于保守了。” 这话其实是一种暗暗的吹捧。 事实上,丘吉尔在读完《无人生还》以及《枪炮、病菌与钢铁》后,就对陆时的评价不低,认为陆时对英国两党的扯皮状态有很强的敏感性, 但一个中国人、一个出身封建帝制的留学生,又能了解得多深入? 丘吉尔在没跟陆时见面前也拿不准。 但现在,他心里有数了, “陆先生无须担心,我的议员身份恐怕……唉……” 丘吉尔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陆时清楚原因, 由于不同意保守党的保护关税政策,丘吉尔自称“独立的保守党人”, 这约等于公然造反,也难怪他将来会被取消议员资格。 陆时说:“这么说也是,也许过不了多久,丘吉尔先生就会摇身一变,成为自由党人了。” 丘吉尔双眼缩了缩, “陆先生说笑了。” 变色龙总是不受人待见的。 丘吉尔先以保守党身份当选议员,然后在1905年离开保守党加入自由党, 结果,1906年的时候,自由党组阁,三十岁出头的丘吉尔平步青云,被任命为殖民地事务部次官,推动南非取得自治,进一步巩固了他在自由党内的地位。 从这段经历来看,丘吉尔或多或少有政治投机的嫌疑。 (神奇的是,丘吉尔后来又靠拢了保守党。) 陆时不想再纠缠这些, 他绕回话题:“丘吉尔先生,你为何对民意调查感兴趣?” 丘吉尔笑, “在我看来,陆先生提出的民意调查是了解公众舆论倾向的一种社会调查。我作为政客,当然希望有一种工具能如实的反映民众对某个或某些社会问题的态度倾向。” 这个回答十分正统, 结合丘吉尔一身正气的态度以及标准的伦敦腔,确实非常有感染力。 但陆时心里清楚,政客的话,一个字儿都不能信,否则容易被卖了还帮着人家数钱。 陆时问:“丘吉尔先生,你准备出资?” 丘吉尔耸耸肩, “不,不不,当然不是我。陆先生,你难道忘了?我可是代替沃德豪斯爵士来的。” 说着,丘吉尔表情微妙地眨眨眼, “至于出资,是沃德豪斯爵士的个人行为,还是他作为伦敦大学联盟荣誉校长的行为,又或者是他作为自由党人士的行为,我这个跑腿的可不敢下定论。” 丘吉尔刚才还承认自己对民意调查好奇,现在又自称“跑腿的”,前后变化非常大。 陆时心里暗道: 老奸巨猾! 不对,现在的丘吉尔才27岁,应该是小奸嫩猾。 陆时心里暗道: 小奸嫩猾! 第50章 上课 穿越的这段时间,陆时也接触了不少历史人物, 道尔、 夏目漱石、 萧伯纳、 …… 陆时深知他们并非课本或网页上那些冰冷冷的文字, 这些鲜活的人,有赤忱的一面、也有诡诈的一面。 就比如眼前的丘吉尔。 陆时说:“丘吉尔先生,你对民意调……不,我换个问法好了。” 陆时低头沉思。 丘吉尔坐直了身体,静静等待着。 半分钟过去,陆时终于开口了:“如果由你来做民意调查,你最关注的话题是什么?是英布战争吗?” 这个问题很直接。 丘吉尔下意识地看了看门的方向,确认已经关好,这才转过头来,盯着陆时, 陆时则巍然不惧地与之对视, “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丘吉尔笑了, “我最关注的话题当然是关税和贸易保护。” 啧…… 陆时暗暗咋舌。 果然如自己所料,什么反对战争、反对扩军,这些都是幌子, 二战时,丘吉尔旗帜鲜明地反对绥靖主义,可见其骨子里对战争是相对中立的态度,不热衷也不反感,只是认为战争必须要让利益最大化。 丘吉尔真正关注的是贸易, 更确切地说,是钱。 就很资本主义。 丘吉尔摸出随身的雪茄,对陆时晃了晃, “来一支?” 陆时摇摇头, “不了。” 丘吉尔当然不会强求,用特制的夹子将雪茄末端夹起来,干脆利落地剪掉雪茄头,随后用火柴点燃。 从行云流水的动作不难看出,他是一个资深的雪茄客。 “呼~” 丘吉尔吐出一团烟雾, “在中国,这种粗大的卷烟有名字吗?” 陆时说:“雪茄。” 这两个字是用中文回答的。 丘吉尔好奇道:“听上去发音和Cigar非常像,所以是音译吗?” 陆时回答:“并不只是音译。Cigar之燃灰白如雪,Cigar之烟草卷如茄(古代指荷茎),所以是‘雪’‘茄’。” 说完,陆时把两个汉字对应的英文解释了一遍。 丘吉尔点头, “伟大的中国汉字!哈哈,经过陆先生刚才一番诠释,已将Cigar原名的形与意结合,这是极高的境界。难怪你如此擅长英文写作,原来是有深厚的功底。” 这句话一半真诚、一半吹捧。 陆时没有接茬, 他知道,对方提到雪茄的目的不可能这么简单。 丘吉尔磕了磕烟灰,说:“这可是好东西。一个柜子,采用红木材质,高五英尺,然后经过精致的镶嵌工艺分成六格,每格摆放四个小木匣子,整整2400支顶级货……” 丘吉尔的左手来回比划着,好像柜子就在眼前一样。 陆时问道:“古巴来的?” 丘吉尔点头, “印度尼西亚,贸易。” 陆时轻“哼”了一声,说道:“贸易……如果真有那么简单就好了。” 丘吉尔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时微微一笑, “在亚洲,大英帝国夺取了缅甸;在西非,征服尼日利亚、占领肯尼亚、进入乌干达;在南非,占领罗得西亚;在法绍达,迫使法国放弃尼罗河的支配地位……” 丘吉尔的表情变得严肃,心中对陆时又高看了一分, 一个中国人对英国的殖民史如数家珍, 果然,能给《曼彻斯特卫报》和《每日电讯报》发社评的绝不是简单人物。 丘吉尔谨慎道:“这些都是首相的手笔。” 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 现任首相, 他是个帝国主义者,相信落后人种的进步必须经过欧洲人,特别是英国人的统治阶段,而且,他认为必须以武力保持这种阶段,坚信自己的使命就是扩大和保卫大英帝国。 这种人当首相,也难怪两党天天要在扩军这件事上扯皮。 丘吉尔说:“不是每个英国人都那么野蛮。” 先享受野蛮带来的种种好处,然后西装一穿,又装起文明来了…… 骗鬼呢!? 陆时都懒得搭腔。 丘吉尔转开了话题:“陆先生可知波士顿倾茶事件?” 陆时简短地回答:“《茶叶法案》。” 从古到今,茶叶一直都是暴利行业, 当时,英国为了垄断,依靠《茶叶法案》向美国的茶叶征重税,导致茶商们入不敷出, 这才有了波士顿倾茶事件。 丘吉尔点了点头, “在学这段历史的时候,我一直有个疑惑,波士顿倾茶事件中的工人为什么要把茶叶倒了,而不拿回家自己喝?” 陆时回答:“行为代表立场。波士顿的工人们的诉求是反对殖民压迫。他们如果拿回去自己喝了,那就成了一群小毛贼,而不是反抗暴政的好汉了。” 丘吉尔忍不住大笑, “你这个回答和老师的回答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言外之意,他不认可这个正统回答。 陆时点了点头, “也是,没人带头的话,单靠工人们自发行动,散兵游勇怎么会有那么高的觉悟?八成还是美国本土的茶商在背后使了力气。” “额……” 丘吉尔当场噎住了, 他先后提起雪茄和波士顿倾茶事件,本意是想给陆时上课,讲一讲“经济是政治的基础,政治是经济的集中表现”, 结果倒好,陆时竟然反客为主,给自己上了一课。 丘吉尔憋出内伤。 陆时看对方郁闷的表情,不由得好笑, “丘吉尔先生,你不用说‘殖民不可能长久,贸易才是根本’这种话,也不用把自己的诉求包裹在一个个历史故事中。干脆一点儿,有什么说什么就好。” 这么说,就意味着试探结束了。 丘吉尔越发谨慎, “我必须重申,不是我的诉求,是沃德豪斯爵士的诉求。不过……” 陆时不急,等着对方“不过”后面的话。 丘吉尔叹气道:“以陆先生的聪明,沃德豪斯爵士恐怕很难在你这里获得什么。” 这话说的是利益交换, 如此直白,已经不能算暗示了。 陆时心里明镜似的,静静等待后文。 丘吉尔深吸一口雪茄,说道:“当然,这也是沃德豪斯爵士不愿为难陆先生的表现,毕竟没有哪个作家希望自己的笔被别人控制。” 陆时立即明白了丘吉尔的弦外之音, 他微微一笑, “巧了。说起创作,我最近在构思一部戏剧。” 丘吉尔的目光闪了闪, “这样啊……” 陆时发出邀请道:“如果能够获得演出的机会,我一定邀请丘吉尔先生和沃德豪斯爵士到现场观看。” 丘吉尔点点头,站起身, “既如此,我会把话带给沃德豪斯爵士的。” 说着,他的右手握住了门把手, 但没有急于出门,而是老僧入定一般立在那儿,似是在思考什么, 过了一阵,他沉声道:“陆先生,我很期待你的戏剧。” 第51章 《是!首相》 第二天, 清晨。 陆时带着《是!首相》的剧本找到了萧伯纳, 他需要专业人士的专业意见。 没办法,作为职业翻译,他接触过的大多是小说、社科类书籍,剧本则少之又少,所以没有相关的创作经验。 陆时来到萧伯纳的办公室, 此时,萧伯纳也刚到没多久,正往一个扁形的金属容器中倒热水, 这东西叫暖手壶,是电热毯诞生前的取暖神器。 陆时打招呼道:“校监先生。” 萧伯纳抬头, “陆,你来了。昨天的会面怎么样?” 陆时回答:“我见到了丘吉尔,温斯顿·丘吉尔。” 萧伯纳皱着眉头想了很久, 结果, “我好像有几分印象……嗯……丘吉尔……是谁来着?” 还是没想起来。 此时的丘吉尔确实不算太出名,不怪萧伯纳。 陆时摆摆手,岔开话题:“校监先生,我带了一个剧本过来,你帮我掌掌眼?” 说着,将《是!首相》的剧本递了过去。 萧伯纳一脸惊讶, “这么快!?” 他接过剧本,扫了眼标题,随即露出了然的表情,说道:“是之前说过的单元剧吧?如果是那种剧本,创作起来应该比较容易,也难怪你能这么快就写出来。” 陆时没有否认, 剧本大框架是抄过来的,哪怕要根据时代进行修改,二次创作的难度也小得多。 萧伯纳点上烟斗,然后冲泡咖啡, 每次读大段的文字,他都要先做这样一番准备。 他喝了口咖啡,翻开剧本的第一页。 只见剧本开宗明义,扉页上就写了一行嘲讽度拉满的文字: 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噗!咳咳……” 萧伯纳把刚喝的咖啡喷了。 他赶紧拿出手帕擦拭,同时说道:“不好意思,我实在是没想到……额……你写得也太通俗了。不要说王尔德的唯美主义,哪怕是我的新戏剧,也不会用这么直接的语言。” 陆时说:“《是!首相》整体就是这个风格,你看到的那句只是小试牛刀而已。” 这还小试牛刀? 萧伯纳对这种写作方式持保留态度, 他不明白,陆时既然能写出朦胧派现代诗,是为大雅,为何还要自废武功,把戏剧写得那么粗俗浅白。 陆时大概能看出萧伯纳的疑惑, “校监先生,往后读。” 萧伯纳点了点头, “我信你。” 说完,继续往后翻到第一页。 他只看了一眼,便露出无奈的表情, 没想到陆时是个小白,舞台说明写得非常业余。 舞台说明是剧本语言不可缺少的一部分,是剧本里的一些说明性文字,包括人物表,剧情发生的时间、地点、服装、道具、布景以及人物的表情、动作、上下场, 如果没有舞台说明,演员只能当没头苍蝇。 萧伯纳虽然觉得陆时没什么经验,但出于对陆时的信任,仍然耐着性子往后读。 没想到,这一读就是两个多小时。 剧本共有三个主角: 吉姆·哈克,一名年轻有为的政治家,最早是反对党的议员,在帮助本党获得大选后成功入阁,之后更进一步,成为新一代党魁并当上了首相,入驻唐宁街十号; 伯纳·伍列,吉姆的助手,首相私人秘书; 汉弗莱·阿普比,内阁秘书,事务官的代表人物。 整个剧本讲述的就是这三人的相爱相杀。 戏剧刚开始,讲的是吉姆刚当上首相,要视察海军司令部,听取参谋的意见, 伯纳建议哈克在和参谋沟通时,别让汉弗莱知道,因为汉弗莱一直觉得参谋出身低微,不是“自己人”。 这让吉姆十分惊讶, 于是有了下面这段经典对话: —— 吉姆:我记得参谋得过优秀军人勋章。 伯纳:这也不能弥补他没进过剑桥或牛津的事实,而且,他“甚至”没进过伦敦政经。 吉姆:(⊙_⊙)? —— 伦敦政经是吉姆的母校。 萧伯纳读到这儿忍不住哈哈大笑,没想到陆时写个剧本连自己都要黑。 之后,各种搞笑的段子满天飞, 比如陆时之前说过的保卫英国的段子, 再比如四阶治国论。 萧伯纳的嘴都笑歪了, 他放下剧本,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陆,我以前在《明星报》和《星期六评论》上写了很多戏剧评论的文章,所以常用挑剔审视的目光看待剧本,那是一种傲慢的、俯视的态度。但这部《是!首相》……” 萧伯纳微微迟疑, 接着,他竟然露出了苦笑, “我本想说自己愿意平视这部戏剧,但想了想,发觉有些过于高看自己。我应该仰视它。” 陆时摆手, “校监先生,不至于。” 萧伯纳坚定道:“至于!非常至于!” 他的视线又一次落在剧本上,目光中满是钦佩, “虽然只看了《是!首相》的前几幕,我却有种‘原来戏还可以这么写’的感慨,甚至会觉得自己的词汇量太少,竟然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来夸赞它。” 陆时没有再谦虚, 因为萧伯纳的感受也是他第一次看《是!首相》的感受。 萧伯纳说:“这部戏剧的幽默很高级,一般的英式幽默根本无法与之相提并论,遑论那些屎尿屁类的低俗手法。” 陆时摸摸鼻子, “屎尿屁也没什么不好。如果快乐的量是相等的,玩图钉和吟诗作赋一样好。” 萧伯纳露出笑容, “玩图钉和吟诗作赋?这是杰里米·边沁的名言吧?当然,我也赞同边沁的观点——快乐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高下之分。但是,不可否认,创造快乐的手段有。” 陆时不解道:“为什么?” 萧伯纳终于有机会给陆时上课了,十分兴奋, 他比比划划地说:“屎尿屁的戏剧固然能制造快乐,吸引力却很短暂,观众们一旦走神,就容易从那种快乐中抽离出来,从而再难沉浸到戏剧当中去。而你的《是!首相》正好相反,初看之时只是会心一笑,但很快,这种乍见之欢就会转为久处不厌,让人忍不住反复回味。” 这是相当高的评价。 陆时说:“校监先生,你喜欢这部剧?” 如果萧伯纳这种剧作家都喜欢,那《是!首相》应该稳了。 果然,萧伯纳满意地点头, “这恐怕会是我这辈子最喜欢的戏剧了,以后很难再有后来居上者……唔……还是不把话说满比较好,谁知道你这个怪物将来会不会再搞出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来。” 萧伯纳用看怪物的眼神看着陆时。 陆时轻咳, “那……您帮我润色一下?” 萧伯纳很开心, “帮忙修改《是!首相》的剧本是我的荣幸。只是,这部剧的讽刺太尖锐,讽刺的对象又有点儿……” 说着,萧伯纳伸出右手食指,指了指天空, 要表达的意思不言自明。 他叹气道:“唉……不知道《是!首相》能不能在大型剧院演出。” 陆时却很乐观, “没关系,先在小剧院里演演看吧。” 萧伯纳自告奋勇道:“我帮你联系。” 第52章 兰心大戏院 萧伯纳是个“戏疯子”, 一沾上戏剧的事,他就像是开足了马力的跑车,极速狂飙,从改剧本到找剧院,两天时间就搞定了。 这天清晨, 萧伯纳带着陆时坐上马车。 夏目漱石没课,也被陆时强行拉上了一起凑热闹。 路上,萧伯纳介绍道:“陆,之前我们不是商议过剧院的事情吗?皇家歌剧院肯定是没戏了,所以我就动用了一点私人关系,选择了莱西尤姆剧院。” 陆时对剧院的规模没什么概念,问对方:“是小园子吗?” 萧伯纳点头, “嗯,不大。” “可是……” 陆时掀开车窗帘,发现马车正在往威斯敏斯特的方向走, 威斯敏斯特可是伦敦的核心区域,会有小剧院? 陆时一脸懵。 这时,车夫轻轻一扬马鞭, 马车拐上了一条宽敞的主干道,之后加速前进,最终在一幢相当宏伟的建筑物前停下了。 建筑的大门十分气派,大理石雕异常精美, 在大门正上方,写着剧院的名字—— Lyceum Theatre。 陆时总觉得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不由得陷入沉思, 过了一会儿,他张大嘴巴, Lyceum Theatre音译成汉语是“莱西尤姆剧院”没错,但在部分情况下,也会被音译为“兰心大戏院”。 就如同威斯敏斯特也可翻译为“西敏市”,两者其实是一个地方。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 “校监先生,这就是你说的小剧院?” 萧伯纳叹气道:“唉,只有不到一千五百个座位,确实是太小了。” 这还小? 皇家歌剧院也才2250个座位。 陆时无语。 他虽然对戏剧史了解不深,但兰心大戏院还是有所耳闻的, 这个剧院非常出名,以至于在1816年至1830年期间,曾一度改名为英格兰歌剧院。 而在中国,为了致敬它,英侨集资的戏院也被命名为Lyceum Theatre。 萧伯纳嘿嘿一笑, “我和这里的剧院经理非常熟。” 说完,他带着陆时和夏目漱石一起走进大门。 剧院内很黑,只能见到隐约的光, 远远地,三人听见舞台附近传来极为嘈杂的施工声,还有工人们吆喝、呼喊的声音,应该是在处理舞台布景。 萧伯纳走在最前面,循着声音找过去。 没过多久,他们就来到了正对着舞台的那一片座位区域。 舞台前的一个英国老绅士回过头, “乔!” 萧伯纳的全名是乔治·伯纳德·萧,乔是他的昵称。 两人的关系显然很不错。 萧伯纳快步走上前,指着男人说:“我来为你们介绍。这位是亨利·欧文爵士,著名的演员和导演,同时也是兰心大戏院的经理。这人没什么脑子,是个性情中人。” 欧文冷哼一声, “滚!” 他给了萧伯纳的肩膀一拳,随即转向陆时,好奇地上下打量, 过了一阵,他问道:“您就是Lu?” 萧伯纳插话:“在学校里,我们一般叫他‘陆教授’。” 陆时连连摆手, “欧文先生作为演员能够获封爵士,在他面前,我还是低调一些吧。” 花花轿子人人抬, 欧文见陆时的情商这么高,不由得满脸堆笑,吹捧道:“在陆教授面前,我才是应该低调的那一个。之前看过你的《是!首相》,那个本子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萧伯纳点头, “没错,《是!首相》一定会载入史册的。” 陆时看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十分默契,不由得感到好奇, 他低声问萧伯纳:“校监先生,你是怎么和欧文爵士认识的?” 萧伯纳的表情僵了僵, 但很快,他自信地展颜一笑,说道:“说句不谦虚的,有哪个剧院的经理不想认识我?” 这话并不夸张, 萧伯纳对戏剧的影响极其深远,但凡有名有姓的演员,都算萧伯纳的徒子徒孙。 结果,旁边的欧文又哼了声,说出一个名字: “爱伦。” 这个名字似有无尽的杀伤力,让萧伯纳咬了一下舌头,猛烈地咳嗽起来。 陆时想了想,蓦地回忆起在进入剧院的时候看到过一张海报,上面的女明星就叫爱伦·泰瑞,是欧文旗下的头牌。 男作家和女明星…… “啧……” 陆时咋舌,看向萧伯纳的目光都变了, 没想到老哥玩得还挺花,简直就是现代文抄公类网文小说的剧情。 被陆时审视,萧伯纳愈加尴尬, “陆,别听他瞎说。”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就在刚才,他又回忆起了一本书—— 《萧伯纳通信集》。 里面的信件都是萧伯纳写给泰瑞的情书,萧伯纳甚至还在信中承认《布拉斯庞德上尉的转变》就是为泰瑞专门创作。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尽信, 男人的嘴,骗人的鬼,为了把女人骗上床,随便扯谎的可能性非常大。 萧伯纳清清嗓子, “好了,我们还是赶紧说正事吧。” 他把剧本递给欧文,说道:“这就是全部了。我连夜帮陆润色,保证了原汁原味,没有搞那些咏叹、感慨、严肃、唯美,而是尽量的诙谐和口语化。当然,汉弗莱的台词没有变,很多地方听着还是很像绕口令。” “绕口令?” 欧文仔细翻看。 萧伯纳用手指一点, “就是那一段,汉弗莱和吉姆的对话。吉姆认为战列舰纯属唬人,骗不了德国,海军大概率也不会频繁使用。汉弗莱的回复异常精彩。” (事实上,战列舰还是能打的。) 欧文盯着剧本仔细阅读,口中念念有词: “ 吉姆:海军大概不会用。 汉弗莱:可他们不知道海军大概不会用。 吉姆:他们大概知道。 汉弗莱:对,大概,但他们不能肯定海军真的不用。 …… ” 萧伯纳闭着眼听,同时说道:“接下来,吉姆会说‘他们大概真的知道’。好了,亨利,你继续。” 欧文没接茬, “……” 萧伯纳说:“你继续啊~” 欧文狠狠地瞪萧伯纳一眼,随后对舞台上的一名演员说道:“查尔斯,这里有段台词,你来试试。” 一个胖子气喘吁吁地跑过来。 欧文介绍道:“查尔斯·劳顿,我的左膀右臂,他能在舞台上表现出深厚的情感和精湛的表演技巧,让观众为之倾倒。” 劳顿被夸得有些飘飘然, 他对众人鞠躬,随后接过了剧本,自信满满地念道: “ ‘对,就算他们可能真的知道海军不用也不确定尽管海军可能不用海军就肯定……’ 咳!咳咳……哈……哈…… ” 还没念完,劳顿就咳嗽一声,气喘如牛。 萧伯纳摊手, “你看吧,这段绕口令我都读了三遍才彻底把逻辑弄明白。” (有兴趣的书友可以查一查英文台词原文,查过之后你就会坚信汉语是这个世界上最精炼的语言。) 第53章 剧作家中的体验派 除了劳顿的喘气声, 再就是舞台上施工的声音, 周围一派安静。 欧文紧盯着陆时,心中好奇一个中国人是怎么写出《是!首相》的。 过了一阵,劳顿好不容易缓过气,一边轻抚着胸口,一边问欧文:“经理,这个剧本是哪个疯子写……” 话说到一半,劳顿想起萧伯纳也在, 他赶紧改了口风, “这个剧本是哪位大能写的?” 在劳顿的心中,答案只有可能是萧伯纳。 没想到,欧文指了指陆时,说:“是这位。《无人生还》的作者Lu,同时他也是一位诗人,那篇你十分推崇的《回答》就是他的作品。” 劳顿的表情先是茫然,接着转为惊讶, “这么年轻!?” 他把心中所想直接叫了出来。 陆时哈哈大笑, “没错,就是这么年轻。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的照片太糊了,你都没看出来吧?” 劳顿有些拘谨地点头。 正如欧文刚才说的,劳顿非常喜欢陆时的《回答》, 他最近这几天的晨功早课,除了有感情地朗诵契科夫的话剧《海鸥》中的选段,就是背诵《回答》。 欧文看向陆时, “陆先生,你为什么要把汉弗莱塑造成这样?” 说着,欧文指指那段绕口令, “我和乔都反对‘为了艺术而艺术’,自然也反对为了讽刺而讽刺。” 从创作的角度出发,编剧要求汉弗莱说长难句,主要目的是讽刺英国的官僚体系, 但汉弗莱的这种“爱好”也是有设定支撑的。 陆时说:“欧文爵士,你留意一下汉弗莱的教育背景。他是牛津大学古典学专业的毕业生,且毕业成绩排名第一。而牛津大学的语言文学专业有多么……哼哼……你懂的。” 欧文当然懂, 古典学的研究十分艰深,需要掌握英语、拉丁语、希腊语的文法, 更何况是牛津大学, 所以汉佛莱很擅长制造长难句。 陆时说道:“创作的时候,我把自己代入到汉弗莱,自然而然地写就了那段文字。” 欧文有些诧异地看了眼陆时, “代入?” 陆时不解道:“有什么奇怪的吗?在创作剧本的过程中,只有代入角色,才能写出角色符合逻辑的行为。我想,每一个剧作家在创作的时候都是这样的吧?” 话音刚落, 萧伯纳:“不是。” 欧文:“不是。” 劳顿:“不是。” …… 陆时一脸懵,看向身旁的夏目漱石,心说不愧是好兄弟、好室友,真是给面子。 没想到,夏目漱石只是低头沉思,思绪像是飞走了, 他不说话并不是认同陆时,而是没听见。 陆时不由得无语。 欧文没有再在这件事上多纠缠,而是继续看剧本,之后问道:“陆先生,《是!首相》中有三个重要角色。其中,吉姆胸怀大志而无能力,汉弗莱精明强干却极端厌恶改变,这两人塑造得都十分鲜明。可是,伯纳……” 欧文皱眉,似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一旁的萧伯纳却会意了, “是的,我也有这个疑惑。按理说,伯纳作为首相的私人秘书,也应该是颇有手腕的人物,可为什么在整部戏剧中都显得几乎没有性格?” 陆时笑了笑, “还是那句话,各位,一定要代入进去。” 其余人等面面相觑。 陆时干脆地给出了提示:“问题的答案便是问题本身。你们再想想这个剧本到底是什么?或者说,这个剧本是谁写的?” 不是陆时写的吗? 萧伯纳和劳顿都觉得陆时在说疯话。 唯独欧文,嘴里嘟囔着“代入”、“体验”之类的词,开始翻看剧本。 他的目光停在扉页上, 那里有一句至理名言:“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这种语气会是…… 欧文有些不确定地问陆时:“难道说,整部《是!首相》不能简单地看成剧本,而应该看成伯纳的回忆录?或者说,将剧本看成剧作家根据回忆录整理、改编出来的?” 陆时点头, “没错。这也正是剧本中伯纳几乎没有性格的原因。他将自己润色过了。” 这种写作方式有点儿类似叙事性诡计, 而叙述性诡计的先河是由莎婆在《罗杰疑案》中开辟的,1900年的人哪见过这么高端的玩法? 在场之人无不震惊。 萧伯纳缓缓点头,无比敬佩地说道:“难怪之前总觉得有问题,原来是这样。想想也是,伯纳作为事务官的未来领袖,怎么可能是一只纯洁的小白兔呢?” 欧文则说:“原来陆先生也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信徒。”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俄国演员,导演,戏剧教育家、理论家,是《演员的自我修养》的作者, 他的名言是:“没有小角色,只有小演员。” 陆时有点儿懵, “谁?什么斯坦尼?” 欧文微笑着解释:“斯坦尼斯拉夫斯基认为,演员应主动地感受角色,把自己的情感化成艺术的一部分,而不应只是冷静地表现。” 陆时当然不知道这些, 只是他作为现代人,没吃过猪肉,总见过猪跑,能随口掰扯几句。 但这种掰扯总归是花架子,中看不中用。 陆时将话题重新绕回了剧本上, “欧文爵士,你觉得《是!首相》怎么样?有在兰心大戏院获得演出的机会吗?” 欧文有些激动地说:“当然!当然可以!而且,我特别想试一试汉弗莱这个角色,这绝对会是一个艰巨的挑战,同时也是我表演生涯上的一个新起点。” 一旁的劳顿轻咳, “那个……吉姆·哈克能不能给我?” 他们表现得非常殷切。 陆时对萧伯纳微妙地眨眨眼,低声说道:“校监先生,可惜《是!首相》里没有戏份多的女性角色,不然,我一定给你个借花献佛的机会。” 萧伯纳刚开始没明白是什么意思, 反应了半晌,才意识到陆时说的是爱伦·泰瑞的事,不由得老脸一红。 欧文嘿嘿一笑, “陆先生就别挤兑乔了。” 事实上,在欧洲的成功男性找情人的情况很普遍, 谁也不比谁干净。 欧文把话题绕回了正事上,继续道:“陆先生,你看看我的台词,和你想象中的汉弗莱一不一样。” 他深吸一口气, “ ‘对,就算他们可能真的知道海军不用也不确定尽管海军可能不用海军就肯定没有可能用’。 ” 还是那段关于战列舰的讨论。 欧文字正腔圆,就像播音员一样, 而且能把长难句一口气顺下来,确实非常厉害。 陆时却微微皱眉, “《是!首相》虽然是单元剧,但一场下来怎么也得三个小时。欧文爵士,按照你现在的状态,恐怕撑不下来。” 第54章 夏目漱石:我想养只猫 陆时的话引得众人沉默。 欧文在1856年首次登上舞台,七十年代便功成名就, 而且,他不只是演员,还是剧院经理,在兰心大戏院排演了一系列莎士比亚的戏剧,赢得广泛赞誉,甚至因此受封爵士, 在表演方面,没人有资格质疑他。 萧伯纳担心欧文迁怒陆时, “陆,那个……” 没想到,欧文直接插话进来,询问陆时:“陆先生,你觉得我的台词有问题?和你预想中的汉弗莱不同?” 他的语气中没有一丝恼火,显然是虚心求教。 陆时沉吟片刻,说道:“不是不同,我只是担心你的呼吸……唉……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呼吸? 欧文和劳顿下意识地交换视线。 呼吸确实是表演的基本功,但也不至于到那么需要重视的程度才对。 欧文请教道:“陆先生刚才说的‘呼吸’指的是什么?应该不是简单的喘气吧?难道,呼吸会对表演的持久力有影响?” 对方这么有诚意地提问,陆时就算是个二把刀,也不会藏私。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利用自己中国人的文化背景,因此问对方:“欧文爵士,你听说过京剧吗?” 欧文理所当然地点头, “当然!那是中国的传统戏剧。” 陆时便继续道:“唱论中说,‘出音如笙,呼也响,吸也响’,意思是说,呼吸要用得精巧、默契。所以……” 话音未落,一旁的劳顿问:“默契?呼吸要如何默契?” 陆时举例道:“很简单的道理,就比如,人在喜、怒、哀、乐这四种情绪中,呼吸一定是有些微差别的。再比如喝酒,一个醉汉的呼吸和清醒时也截然不同。所谓默契,就是说呼吸要和角色的状态相契合。” 说着,陆时看向欧文, “欧文爵士也是注重体验的,应该是很有体会的吧?” 欧文正在沉思,没听到。 陆时又叫了对方一声: “欧文爵士?” 欧文这才猛然惊醒,有些不好意地笑笑,说道:“不好意思,我有些走神了。” 其实不是走神,而是入神, 欧文刚才一直在思考陆时说的话,深受启发, 作为演员,而且是资深演员,他有无数的实战经验,再结合一些理论基础,自认除了斯坦尼斯拉夫斯基和聂米罗维奇-丹钦科那类人物,旁人很难再指点他, 可陆时说的东西,让他有种耳目一新的感觉。 欧文说:“陆教授,能详细讲一讲吗?” 这才认识不到一个小时,对陆时的称呼就自然而然地升格成了“教授”。 陆时也不能露怯, “没问题。” 他本身就是表演外行, 这层身份是一个完美的挡箭牌: 当他说的关于表演的内容让人眼前一亮时,欧文和劳顿会真心地感到佩服; 当他说的不切实际时,也可以被宽容地一笑置之。 就这样,双方一直交流到了中午。 欧文留陆时用餐,还想继续讨论下去。 陆时却已经把自己那点儿忽悠人的知识倒得差不多了,笑着拒绝道:“欧文爵士,咱们还是别上表演课了,否则再这么磨下去,《是!首相》永远不能登上舞台。” 这是一句玩笑话, 欧文也不在意被调侃,说道:“陆教授放心,我一定不辱使命。” 萧伯纳轻笑, “既如此,那我留下吧。” 欧文翻个白眼,吐槽:“陆教授留下来,可以跟我讨论表演的事,你留下来是想干什么?为了爱伦?” 一句话差点儿又让萧伯纳憋出内伤。 陆时忍不住笑道:“欧文爵士,你就让校监先生留下吧。他很喜欢这部《是!首相》,又帮我润过笔,剧本也有他的功劳,他自然想要在现场观摩彩排。” 萧伯纳附和:“对,我留在这儿还能跟一下进度。” 说到进度,欧文也严肃了, 他在心里默算了一阵,说道:“陆教授,《是!首相》的剧情几乎全在室内,所以舞台布景很简单。如果彩排没问题,登上舞台的时间应该在一周之内。” 排戏这种事,想急也急不来。 陆时当然不会干外行指挥内行的事,跟欧文和萧伯纳又聊了几句,之后便带着夏目漱石离开了。 两人登上马车。 十二月的伦敦阴冷、潮湿, 陆时拉开车窗帘,让阳光照射进车厢,驱散那股包裹的湿意。 威斯敏斯特的干道一片繁华,道路两侧的店铺鳞次栉比,着装优雅的夫人们撑伞而过,时不时地驻足,看着橱窗里琳琅的商品。 这时,有报童跑过, “《无人生还》!《无人生还》!七镑一册!” 应该是皇家出版局又发了重刊的单行本。 陆时叫停了马车,随后对报童招手,将钱递过去,说:“孩子,给我一本。” 报童笑嘻嘻地把书塞给陆时。 陆时把书放在手中掂了掂, 很重, 材质非常好。 他转头问夏目漱石:“夏目,你要不要看看?” 没想到,夏目漱石竟然摇了摇头, “已经看过连载了。” 陆时不由得“咦?”了一声, 跟夏目漱石做了这么长时间的室友,他已经颇为了解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是个书虫,按他的习惯,即使在《苏格兰人报》上已经追完了小说,看到重刊的单行本时还是会见猎心喜,哪怕不读,也要拿到手里闻一闻书的墨香。 今天这是怎么了? 陆时好奇, “夏目,你有心事吗?” 夏目漱石的表情僵了僵,随后叹气道:“刚才在兰心大剧院,我听你和欧文爵士讨论表演的事,忽然有了创作小说的冲动。” 表演和小说之间有直接的联系吗? 陆时百思不得其解, “额……你能说得再明白一点?” 夏目漱石解释道:“刚才,欧文爵士提到了表演中有一个派系——体验派,演员应主动地感受角色,把自己的情感化成艺术的一部分,而不应只是冷静地表现。而且,你也说了,你在创作剧本的时候,会尽量代入角色。” 陆时用手指摸着下巴, 隐隐地,感觉眼前的这位日本文豪正在觉醒。 陆时问道:“你是不是有什么想法了?” 夏目漱石点点头, “嗯,我也想用这种代入的方法创作一本小说。只不过,我想代入的主角……” 话说到半截,夏目漱石陷入犹豫。 陆时静静等待, 他知道,表达欲是控制不住的, 当一个作家准备进行创作,那么不需要旁人的鼓励,作家也一定会自觉地进入创作状态。 夏目漱石说:“陆,我说了你可别笑话我。” 陆时点头, “当然。” 夏目漱石咬了咬牙,道:“我想养只猫。” 陆时万万没想到,夏目漱石的代表作《我是猫》竟然会提前这么早出现。 第55章 第一人称视角 夏目漱石真的养了一只三花猫, 他给猫取名叫“吾辈”。 陆时听得虎躯一震,想到《我是猫》的日文名就是《吾輩は猫である》, 没想到夏目漱石忽然想创作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的小说,起因竟然是陆时和欧文讨论体验派的表演方法, 小说能和表演产生联系, 嗯,非常合理。 养吾辈后,夏目漱石当起了“偷窥狂”, 他每天拿着本子跟在吾辈后面,记录吾辈的生活习性, 二十页很快就记满了。 但是,当他提笔写书的时候,却总是感觉不对劲,半天憋出五个字儿,然后又一笔划掉。 就这样, 记录、创作、划掉, 记录、创作、划掉, 记录、创作、划掉, 反反复复。 时间一天一天过,终于熬到了《是!首相》开演的日子。 …… 12月16日, 礼拜日。 距离圣诞节越来越近,大街小巷逐渐沉浸在节日的欢快中,就连整日笼罩伦敦的雾霾好像都被冲淡了不少。 陆时一边收拾东西,一边催促:“夏目,该走了。” 话音刚落,就听另一边传来尖叫: “嗷呜呜呜呜呜——” 陆时猛地冲过去, “吾辈?!” “不是吾辈,是我。” 只见夏目漱石坐在一个小四腿凳上, 在他面前,是一个红色的脸盆,吾辈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盯着脸盆中的水,时不时“喵呜~”一声。 陆时一阵无语, “大哥,跟你说多少遍了,别给猫洗澡。” 这是在实践中得到的血淋淋的教训。 陆时在穿越前有过伺候猫的经验,知道给猫洗澡有多么困难, 那感觉,简直就像是强X一个200斤的胖子,折腾三、五个小时都不一定能成事。 陆时招手, “来。吾辈,来。” “喵~” 吾辈蹬着夏目漱石的脸跳进陆时怀里。 夏目漱石的脸上留下了两道痕迹。 他抹掉水迹,奇怪道:“我这几天一直在记录吾辈的习性,它明明是喜欢水的。” 陆时愕然, “有吗?” 夏目漱石大点其头, “有。你没注意到吗?吾辈会用爪子去拨动水杯或者水盆里的水,像是玩耍。” 陆时仔细回忆,发现对方说的好像确有其事。 不得不承认,夏目漱石能写出《我是猫》,一定是经过了充分的观察的,因为里面关于猫的动作的描写活灵活现,让读者很有画面感,仿佛吾辈就在眼前。 陆时说:“或许,晃动的水对吾辈来说非常有趣。” 夏目漱石叹气, “那它为什么不喜欢洗澡?唉……简直就是未解之谜嘛~” 陆时摆摆手, “你还是别想这些了,咱们先出门。” 他把吾辈放下, 小家伙在他脚边转了一圈,随后灵活地钻到了床下。 陆时和夏目漱石出门,坐上马车。 陆时说:“其实,吾辈已经非常聪明了。一般的猫能把屎尿蹭到脚上,甚至背上,那个小家伙却十分干净,还知道自己找便盆。” 夏目漱石却说:“我想给它洗澡,不是它不干净。” 陆时有点儿懵, “那是为什么啊?” 夏目漱石不好意思地一笑, “我就是想看看吾辈洗澡时的样子嘛~记录下来,将来说不定有用。我甚至想过一个场景,吾辈贪嘴,舔了主人家的酒碟子,然后掉进水缸里什么的。” 艹! 《我是猫》里的吾辈不就是这么没的吗? 上一秒,苦沙弥、迷亭、东风、独仙等人还在聊着寒月的婚事、聊着关于女人的话题; 下一秒,猫咪就溺死在了水缸里。 非常像网文的烂尾。 不过,《我是猫》原本完结得很仓促,有一个说法是因为夏目漱石在连载期间受到了攻讦。 滕代素人在《猫文士气炎录》中批评夏目漱石: 要么对世界文学不够了解,不知道百年之前已经有《公猫摩尔之人生观》这样的作品,《公猫摩尔之人生观》用的就是猫的第一人称视角; 要么就是无比傲慢,明知前人有类似作品,却不在自己的小说里提上一笔。 明面上,这是文学批评, 实则是抄袭指控。 文人相轻, 古今中外皆然。 (日本炎上的传统果然很早。) 但如果《我是猫》能在英国成书,大概不会有那种腌臜事,书中的吾辈也不会在水缸里溺死,善莫大焉。 陆时沉吟道:“夏目,你为什么想要以猫为主角?” 夏目漱石纠正道:“嗯……不能算是主角,而是以猫为第一人称。至于原因,首先,那天我听了你和欧文爵士相谈,受到了启发,感觉代入感这个东西不只是人,用在动物身上或许也十分有趣。” 陆时说:“那其次呢?” 夏目漱石继续: “其次,陆,你可曾听过俳谐?” 陆时不由得哈哈大笑道:“夏目啊,你不会觉得俳谐是你们日本的吧?” 夏目漱石微微尴尬, 俳谐诗,又称俳体诗、谐趣诗、诙谐诗等,是内容以诙谐幽默、或讽刺嘲谑为主的诗歌。 这类诗歌体裁遍及诗词、曲、民歌,风格上通俗易懂,晓畅明白,约分为幽默诙谐诗、打油诗以及部分杂体诗。 当然,俳谐是从中国传入日本的。 夏目漱石深入地研究过汉学,自称汉学家,自然知道这一事实, 他坦诚道:“我知道,俳谐在周朝就已经出现了。只不过,陆,在你们清朝,俳谐不是不受待见吗?” 老爷们确实不待见俳谐, 但民间不一样。 可是,封建时代,任何官方不待见的东西,往往都会自然而然地走向式微, 而日本作为俳谐的继承者,反而成了“正统。” 陆时叹口气, “罢了。我只是想说,我还是知道俳谐的。” 夏目漱石继续道:“之前我读了很多英文著作,后来又因为你,我接触了萧先生的戏剧,以及你的《是!首相》,感觉可以将俳谐文学和欧洲的讽刺文学结合起来。” 陆时了然, “如果是这样选择,最后的成文一定兼具风趣幽默和辛辣讽刺两个特点。这么看来,选择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确实是明智的选择。” 尽管穿越前的陆时很了解《我是猫》,但对夏目漱石在创作时的种种思量却不可能知道, 如今倒是一清二楚了, 也算一桩美谈。 夏目漱石说:“只是没想到吾辈那么难搞,都不愿意洗澡的。” 话题竟然又绕了回去。 陆时无语, “咱就是说,有没有别的办法?听你刚才的口气,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是薛定……额……还以为你是虐猫狂人呢~”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车夫的敲门声: 咚咚—— 陆时掀开车窗帘, “怎么了?” 马车夫为难道:“两位先生,实在不好意思,前面怕是走不动了。” 他指指干道的方向。 只见兰心大戏院的门口挤成了一坨,满是攒动的人头。 第56章 武备废弛啊…… 怎么这么多人!? 陆时递给车夫车费,随后和夏目漱石一起跳下马车。 只见前方的人群就像一潭泥沼,虽然在向前移动,却异常缓慢,从高空俯视,宛若黏在地上还没有完全干掉的口香糖。 陆时大喊:“让一让!” 一边喊,一边往人群中挤去,同时踩了十几只鞋子的鞋面。 周遭的英国绅士和贵妇看到陆时和夏目漱石是东亚人,不由得暗骂,“粗鲁”、“野蛮”之类的词不绝于耳。 陆时权作未闻, 好不容易,他和夏目漱石来到了剧院大门前。 门童自然认识两人, “是陆先生和夏目先生,快请!” 于是,在外面那帮英国人的注目礼中,陆时和夏目漱石钻进了兰心大戏院。 这里的布置与第一次来时截然不同,走廊过道两边点着瓦斯灯,灯火通明间,将两侧墙壁上的巨幅画像映照出来, 亨利·欧文、 哥格兰、 萨尔维尼、 斯坦尼斯拉夫斯基, …… 一众表演大师被绘制得栩栩如生。 再往前走,来到通向剧院内部的大门前。 陆时推门而入。 此时,舞台上正在做着最后的布置,场工们忙得满头大汗。 夏目漱石拍拍陆时的肩, “在那儿!” 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陆时看到了抽着烟斗的萧伯纳, 萧伯纳此时正跟一名女士相谈甚欢,应该就是之前提到过的爱伦·泰瑞。 陆时暗暗咋舌, “啧……老不羞。” 他快步走去。 萧伯纳听到脚步声,回过头, “陆,你来了?” 陆时不等萧伯纳引荐,主动跟泰瑞打了招呼,随后低声问道:“校监先生,外面是怎么回事?我看那个排队的规模,感觉今天的观众肯定超过一千五百人。” 泰瑞微笑道:“陆先生是不是对兰心大戏院有什么误解?” 陆时愕然, “误解?” 泰瑞笑容更盛,说:“欧文爵士接手经理一职后,几乎每场都是爆满,黄牛党们在戏院外大卖‘飞票’,票价翻番地上涨,仍然供不应求。” 说着,泰瑞指了指劳顿, “查尔斯·劳顿,陆先生肯定已经认识他了。别看他那副样子,却被欧文爵士高度评价,在赞美查尔斯的时候,称他为‘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年轻演员’。” 泰瑞的意思是,兰心大戏院的演员都是名角儿,很受欢迎, 所以,外面那些人有不少是碰运气等黄牛的。 萧伯纳对泰瑞说道:“兰心大戏院不只有查尔斯和亨利,还有你,我美丽的爱伦。” 泰瑞掩唇, “萧,你可真会说话。” 两人你侬我侬,对视的时候,眼神看着像是要拉丝了。 呕! 陆时赶紧错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阵,萧伯纳才说:“而且,今天登上舞台的是新……” 话音未落,便听剧院的大门轰然洞开, 嘈杂的议论声骤起。 只见人群争先恐后地涌进来,甚至还有几名女士跑断了鞋跟。 1900年,包厢之外并非是单座单号,票都是按照区域划分来卖的,所以人们才会尽早来排队,争取在自己所选的区域内找到最好的位置。 当然,越好的观看区域,票价越高。 萧伯纳对泰瑞点点头, “你先去吧。” 泰瑞对陆时和萧伯纳施施然地行了一礼,随即走向后台, 在《是!首相》中,她要饰演多萝西·韦恩赖特,一名女性配角,吉姆的政治顾问。 萧伯纳带陆时和夏目漱石走向二楼, “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 陆时说:“你说,今天登上舞台的是新戏,再配合兰心大戏院与欧文爵士的加持,所以人们非常好奇。” 萧伯纳摇头, “不止如此。你仔细想想,你的戏剧名字叫什么?” 陆时一愣,随即恍然大悟, 1900年的戏剧,名字都很普通,什么《华伦夫人的职业》、什么《道林·格雷的画像》、什么《温德密尔夫人的扇子》…… 简直就是一堆意义不明的东西。 但陆时写出《是!首相》,让一切都变了, 这个名字简明扼要不说,还直接点出了“首相”这一内阁首脑,十分吸引眼球, 跟之前在《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版有异曲同工之妙。 萧伯纳说道:“所以,观众多是理所当然的。” 说着,三人已经进了包间。 他们落座没多久,戏剧正式开始。 随着剧情展开,一众演员依次登场。 查尔斯·劳顿饰演吉姆·哈克, 亨利·欧文饰演汉弗莱·阿普比, 因诺肯季·霍尔曼饰演伯纳·伍列, …… 在原版剧中,吉姆率先前往国防部视察,询问的是有关核武器的问题,再以这次视察为由头引出后续事宜。 但1900年英国连国防部都没有,更不用说核武器了。 陆时将之改成了战列舰。 很快,剧本中的第一个段子出现了,也是陆时最早讲给萧伯纳的那个段子。 —— 汉弗莱:伯纳,你觉得英国政府国防政策的目的是什么? 伯纳:当然是保卫英国。 汉弗莱:不,伯纳,国防政策的目的是为了让人们“相信”政府在保卫英国。 伯纳:人们?谁?德国人? 汉弗莱:不是德国人!是英国人!德国人当然知道英国没有被保护。 —— 这个段子一出,剧院内先是诡异的安静, 随后,哄堂大笑。 事实上,现在的大英帝国无疑是地表最强,军事实力冠绝全球,不存在什么“英国没有被保护”的情况。 奈何自由派媒体一天天地宣传: 《血染!塔拉纳山战役,英军被歼灭,损失465人!》 《有碍国际观瞻,大英离心,荷、比、德、法、美……更多的文明同布尔人并肩作战》 《榴弹炮是送给别人的补给吗?莱迪史密斯会战让我们丢失10门大炮》 …… 谎言说一百遍、一千遍、一万遍,终究会有人信的。 更何况这还不是谎言,是事实, 只不过是部分事实,或事实的部分。 于是,伦敦市民普遍白左萌芽,忘了自己的优渥生活是从落后国家那里抢劫来的,都想着重新把衣服穿穿好,从烧杀掳掠的野蛮人进化成讲道理的文明人。 这种认知给了讽刺之花生长的土壤。 而且陆时很聪明,选用了战列舰作为切入点, 战列舰是“巨舰大炮主义”的象征,自风帆时代诞生,1860年开始变革, 然而,战列舰在1870年~1890年之间一度断代,由1890年才开始复兴, 要知道,1890年到1900年也不过十年时间,导致伦敦市民们的观点仍然停留在过去—— 战列舰是花纳税人的钱造出来的巨型蠢蛋。 这种观点直到一战才被消灭。 观众们纵情大笑,笑声仿佛能掀翻屋顶, 舞台上的演员们甚至要暂停表演,等待笑声过去,才能保证接下来的台词传到剧场各处。 萧伯纳的脸上写满了激动, “陆,我们成……不对,应该是你,你成功了!” 陆时点点头, 他看向那些因为战列舰笑话狂笑不止的观众,默默感慨, 武备废弛, 武备废弛啊…… 第57章 何方神圣 三个小时匆匆而过。 在整部戏的最后,吉姆还是对削减军费念念不忘, 汉弗莱没有急着反对,只称赞首相的决定非常有魄力。 于是,有了最后这段对话: 汉弗莱:如果真的削减军费,那么,英国在布尔投入的成本肯定会被漏给媒体。 吉姆:不是吧…… 汉弗莱:除非您完全信任海军系统的保密工作。 吉姆:别傻了,他们漏的跟筛子一样。 汉弗莱:那结果就可想而知了,《首相痴迷布尔,皇家海军买单》,多么劲爆的新闻标题啊…… 吉姆:话说回来,军费也不能削减得太过分。领土防卫是政府的第一要务,总有些紧急情况……阿富汗、布尔、西非、德国……我想我考虑得还是太少了一些。既然如此,那就先把议题交给委员会,你看如何? 汉弗莱:是!首相。 —— 舞台侧面响起了音乐。 指挥者挥舞指挥棒,《欢乐颂》第四乐章流淌而出,雄浑、壮丽,却又充满讽刺意味。 与此同时,幕布缓缓降落。 整个兰心大剧院弥漫在一种浓烈的愉快氛围中,议论声越来越大,简直就像一个容纳了上万人的大市场。 萧伯纳满眼感慨, “我从未看到这种情况。莎翁办不到、契科夫办不到、王尔德办不到、我也办不到……” 说着,萧伯纳转头看向陆时,仿佛在说“你办到了”。 尽管没说出口,但此时无声胜有声。 陆时感谢道:“我还要谢谢校监先生对于《是!首相》剧本的完善。就比如刚才那一段《欢乐颂》,简直就是神来之笔,音乐和主题既矛盾又统一。” 萧伯纳哈哈大笑, “能给你润笔是我的荣幸。是我要谢谢你才对。” 正说着,舞台的幕布再次打开, 演员们登台谢幕。 瞬间,在场的所有观众起立,巴掌都拍红了,让雷鸣般的掌声响彻剧院。 呐喊声四起: “汉弗莱!” “汉弗莱!” “汉弗莱!” …… 饰演汉弗莱的欧文不得不一次次向四周鞠躬致意。 陆时不由得有些好笑, 看来,每个时代的观众在审美上都大差不差,普遍喜欢急智聪明的汉弗莱。 萧伯纳低声赞道:“陆,尽管你已经非常出名,但今天过后,这种名气会脱胎换骨。你的笔名——Lu会成为响彻英伦的存在,也许过不多久,人们便会拿你和莎翁作比较了。” 陆时张大嘴巴, “这个……” 萧伯纳打断:“不是拿你和莎翁相提并论,只是拿你和莎翁作比较。” 这两者有什么不同吗? 陆时无语。 不过,他还是能明白萧伯纳想表达什么。 莎士比亚是文艺复兴时期的剧作家,被誉为“人类文学奥林匹斯山上的宙斯”,艺术特色注重铺陈、线索、悲喜融合,台词中还有大量的内心独白, 因为这些对美学的追求,导致莎士比亚的戏剧在用词上有些佶屈聱牙。 而《是!首相》正好相反, 陆时几乎用纯粹的口语来写台词,对角色内心世界的描述更是几乎没有,观众们只能通过演员的表演来深入角色内心,探寻角色动机。 与《是!首相》相比,连萧伯纳的新戏剧都成了老掉牙的家伙。 萧伯纳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还能这样……” 陆时没有接茬, 主要也是没法说明。 因为《是!首相》脱胎于单元迷你剧,而摄像机的清晰度远高于人类肉眼观看舞台,所以在镜头前,演员们可以收着表演,更多地通过表情来传达情绪, 话剧则不同,表演一定要外放。 陆时总不能跟萧伯纳解释什么是电视剧, 他笑着说:“莎翁可是英国的骄傲,校监先生,我可不想被架在火上烤。” 萧伯纳忍不住大笑, “不想也不行!主要是《是!首相》太新了,也太好了,必定会成为舆论爆点的。” 陆时倒也无所谓, 既然已经决定写剧本了,那就不介意再多出出名、赚赚钱。 他说:“下次再开演的时候,我们弄几张票。” 萧伯纳摇头, “几张可不够,沃德豪斯爵士恐怕需要不少票做人情。” 他们这次没有给沃德豪斯等人准备票,是因为《是!首相》第一次登上舞台,到底成功与否还不好说, 现在看观众们的反应,便知道无疑是成功的,这时再送票也不迟。 陆时伸个懒腰,视线投向一层, “我们还是赶紧走吧。” 萧伯纳也看看一层那些狂热的观众,会意地点头,赞同道:“对,还是赶紧走,省得一会儿被堵了。” 他们带着夏目漱石离开包厢。 往楼下走的时候,身边一名绅士的声音传入了耳中:“今天来得晚,阴差阳错没买到一楼的票,被迫买了二楼包厢,没想到,我竟然觉得这个票价很值。” 他是对身边一位贵妇说的。 贵妇轻笑, “早就跟你说了,欧文爵士绝不让人失望。” 说着,眼中冒出星星。 很显然,这位贵妇是欧文的狂热粉丝。 陆时想到欧文应该六十岁左右,还能充当妇人杀手,不由得想笑。 他放缓脚步,听两人对话。 那个绅士或许有些吃欧文的醋,不满道:“欧文爵士固然厉害,但要我说,《是!首相》真正厉害的是编剧。我感觉,这个编剧一定在唐宁街或白厅任职。” 绅士这么说的同时,紧绷了身体, 他默认贵妇会继续吹捧欧文,所以做好了反驳的准备。 没想到,贵妇竟然认同, “说的是啊。” 绅士一愣,浑身的力气没处使,顿时蔫儿了,有些有气无力地说:“我没注意编剧是谁,一会儿出去看看海报。” 贵妇说:“我记得有萧伯纳。” 绅士愕然道:“什么叫‘有萧伯纳’,难道是多人创作?” 贵妇歪着头回忆一阵, “不,不是。我记得海报上萧伯纳的名字写得很小,排在编剧的第二位,在萧伯纳上面,好像是Lu。” 绅士更震惊了,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道:“你的意思是说,萧伯纳只是副编剧?能压他一头,那个Lu是何方神圣?唔……奇怪了,Lu这个名字……我怎么……我怎么有些熟悉……” 听到这儿,萧伯纳对陆时挤挤眼, “要不要表明身份?” 陆时没好气道:“干嘛?走过去说‘我就是Lu,可以给你们签名’?” 萧伯纳朗声大笑, “也不是不可以嘛~我肯定能干出这种事。” 第58章 首相体 连续一周的时间,兰心大戏院场场爆满。 欧文没想到自己六十岁了还能有新的代表作, 于是,作为剧院经理的他大笔一挥,不管是哪位戏剧大家,全部给陆时让道,以至于莎翁的《王子复仇记》都被临时下线。 在这种情况下,《是!首相》开始在街头巷尾成为新的话题。 …… 伦敦大学学院, 图书馆。 所罗门和尼科利奇坐在一起,面前是摊开的稿纸, 两人正写着论文。 忽然,所罗门用手肘捅了捅好友,低声问道:“怎么样?你看了吗?” 尼科利奇环视一圈, 只见其它学校的学生时不时看过来,目光中满是不忿。 窃窃私语四起, “听说伦敦政经的人能弄到票?” “嗯,谁让萧先生是他们的校监、陆教授是他们的客座教授呢?而且,最近还有小道消息传出,说是陆教授会在伦敦政经长期任职。” “可恶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 其他学生的目光如剑,仿佛能把所罗门和尼科利奇刺穿。 “嘶……” 尼科利奇倒抽一口冷气,对所罗门说:“喂,你就不能小声点儿吗?” 所罗门无辜, “我已经够小声的了。他们要怨愤是他们的事,咱们就算再谨小慎微地行事,他们也总会找到借口。迁怒嘛,不就是这样的?” 尼科利奇无法反驳。 他对《是!首相》的火爆程度有切身体会是因为他的法国室友。 法国室友最近依然浪里个浪,正在追求一位美丽的小姐, 结果,那位小姐很不同,一不要鲜花、二不要情诗,只要一张《是!首相》的票,导致法国室友几次三番请尼科利奇帮忙。 伦敦政经只有几百人,而校监萧伯纳每天都会放一百张平价的内部票, 一周下来,这些票已经对全体师生实现了覆盖,所以对尼科利奇来说,帮室友买票不过是举手之劳,就随手帮忙弄了两张,还赚了一镑的跑腿费。 于是,令人震惊的事发生了, 法国室友在看完《是!首相》的当晚就把那位美丽的小姐拿下了, 非常之离谱。 想到这事,单身狗尼科利奇就不由得烦躁, 西班牙人比法国人差在哪儿了? Fxxk! 越想越不是滋味, 啪—— 尼科利奇把手里的笔放下了,低声说:“唉,写不下去了。” 一旁的所罗门当然不知道单身狗的心理活动, 他看看尼科利奇眼前空白的稿纸,说道:“没关系,不写就不写呗~反正论文也就这么回事。” 尼科利奇无语, “论文也就这么回事?你可真敢说。” 所罗门嘿嘿一笑, “尼加提,教授让你写论文的目的是什么?” 尼科利奇眉头皱起,吐槽道:“这是什么蠢问题?教授让我们写论文,肯定是为了让我们证明自己有一定的学术水平和研究能力。” 所罗门高深地摇摇头, “错。尼加提,教授让你写论文,是为了让人‘相信’你有一定的学术水平和研究能力。” 尼科利奇总感觉所罗门的说话方式透着几分熟悉, 他说道:“让谁相信?教授吗?” 所罗门微笑眨眼, “不是教授,是你自己。教授知道你没有学术水平和研究能力。至少,暂时没有。” “噗~” 尼科利奇当场笑喷。 他此时已经反应过来了,好友的说话方式学的正是《是!首先》中的汉弗莱, 而他自己则在无意间客串了一把伯纳。 两人关于论文的讨论,其实就是汉弗莱和伯纳关于国防政策的讨论。 当然,所罗门说的并不算错, 作为伦敦政经的文科生,论文的落脚点往往涉及国家治理层面,如城市科学规划、生产力的发展、女性立法和依法治理等, 但教授心里清楚得很,绝大部分学生都不具备这方面的学术能力。 因此, 学生知道自己没有学术能力; 教授知道学生没有学术能力; 学生知道教授知道学生没有学术能力; …… 但正因为这种“知道”,学生在写论文的时候没必要妄自菲薄,对自己的能力过度怀疑,非要追求笔下的文字多么完美,反而导致论文的逻辑错乱。 当然,道理是没错,但所罗门的说话方式还是让尼科利奇忍不住吐槽:“看了《是!首相》,你还悟出自己的一套歪理邪说来了?” 所罗门白他一眼, “你是不清楚‘首相体’有多火!咱们学校不知道有多少人喜欢模仿汉弗莱的说话风格呢~” 首相体!? 没想到这种说话方式还弄出了一个专有名词。 尼科利奇忍不住抿唇偷笑。 另一边的所罗门叹气, “不过,模仿汉弗莱总是让我有种很不爽的感觉。牛津大学的毕业生了不起啊!?” 尼科利奇说:“就是了不起。有本事你去模仿吉姆,他才是咱们伦敦政经的人呢。而且,还是首相。” 所罗门一阵无语, 在《是!首相》中,吉姆总是被汉弗莱牵着鼻子走,显得蠢萌蠢萌的。 良久,所罗门说:“虽然知道陆教授擅长讽刺,但也没必要拿自己学校开刀吧?” 其实也不能算是开刀, 在现代,唐宁街的准入门槛就是伦敦政经, 在牛津剑桥的毕业生眼里,伦敦政经毕业的好歹算是半个人,至于其它学校的毕业生,可能连人都不是。 尼科利奇说:“好歹吉姆当上首相了,已经算登堂入室了。如果真的像外界疯传的那样,《是!首相》的编剧出身白厅,那绝对不可能给吉姆安排这么低的出身。” 什么叫“这么低的出身”? 听了这话,所罗门更生气了。 但生气有什么用? 事实如此。 尼科利奇笑着说道:“很多人已经能把《无人生还》的Lu、在《曼彻斯特卫报》和《每日电讯报》上发社评的Lu、《是!首相》的编剧Lu联系在一起了,也许过不多久,陆教授会真正地走向台前。” 小说和社评再怎么出圈,也比不了戏剧, 这是传播效率决定的。 就像现代的很多网文,数据再高,也只是小圈子里的事,可一旦影视化,瞬间就不一样了。 尼科利奇说:“等到观众知道编剧Lu就是伦敦政经的陆教授,他们自然会知道陆教授在《是!首相》里反复调侃吉姆学历的良苦用心。” 所罗门郁闷叹气, “罢了,我也写不进去了,而且在这儿被伦敦大学联盟的其他学生盯着,总感觉我们好像做错了什么似的。走吧。” 两人一起离开图书馆。 结果,刚出门,就听到一个伦敦政经的学生高谈阔论: “ 《曼彻斯特卫报》的读者是自以为应该治理国家的人; 《泰晤士报》的读者是真的在治理国家的人; 《每日电讯报》的读者觉得我们正被别国治理着; …… ” 又是首相体。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相视而笑, 《是!首相》确实是火了。 第59章 可恶的中国人! 白金汉宫, 女王寝室。 老迈的女王正在侍女的帮助下披上外套。 在她的旁边,玛格丽塔早已穿戴整齐,一脸兴奋又焦急地等待着,像是要迎接什么大事。 女王无奈地叹气, “不就是看一部戏剧吗?你干嘛这么紧张?” 玛格丽塔也说不上来, 带着女王看陆教授的戏剧,让她产生了一种带人见家长的感觉。 她小声撒娇:“外祖母,今天不看,以后可就没有这么好的机会了。” 女王好奇, “今天过后就不演了?” 玛格丽塔摇摇头, “不是不演了。只是今天过后,兰心大戏院会进行扩建,导致在接下来的五到十个月内,只有中心区域可以迎客,二楼包厢就不对外开放了。所以我才那么说的。” 现代的兰心大戏院有2100个座位,但这是先后多次改建才有的规模, 而且,这些改建都发生在二战后。 陆时的《是!首相》横空出世,让这一进程提前了。 女王用手指点点玛格丽塔, “你说你,怎么做事这么没有章法?明知道马上要扩建了,也不早些订票,非得拖到最后一天。我今天要是有什么工作……” 玛格丽塔可爱地吐舌头, “我不想动用特权嘛~” 女王好笑道:“那你今天就没动用特权了?我怎么听说,今天咱们可以坐第一包厢啊?而且,还是跟《是!首相》的两位作家陆先生以及萧先生一起。” 玛格丽塔无言以对。 女王便继续道:“再说了,你们伦敦政经的学生不是一直能买到内部供给的平价票吗?” 玛格丽塔惊讶道:“外祖母,这事你都知道?” 女王轻笑,没有接茬。 玛格丽塔是从黑森过来的,她的父亲黑森大公在电报中恳请女王对女儿多加照顾, 女王既然做出承诺,自然要时刻了解玛格丽塔的动向,连带着伦敦政经的情况也一并了解了,这才知道内部票的事情。 女王岔开话题, “既然可以买内部票,你应该已经看过了吧?” 玛格丽塔点点头, “看过,而且还是两遍。但我总是感觉看不够,常看常新。” 女王好奇, “真有这么厉害?” 玛格丽塔点头如捣蒜地说道:“那当然!陆教授不只是会写小说、社评、诗歌,就连剧本也写得异常精彩,政治讽刺辛辣,我觉得比那些什么情情爱爱的戏剧要好看得多。” 女王表情玩味, 她总感觉玛格丽塔在说起陆时的时候显得过于感性,与平时的状态截然不同。 难道说…… 女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黑森大公国一边通过联姻与英国交好,一边又是德意志帝国中众多的联邦国之一,处于相对中立的地位, 玛格丽塔作为公主,又不是第一继承人,自然也不用顾忌那么多, 或许,真的可以自由恋爱? 可是和一个中国人…… 女王想到这个,都觉得过于荒诞, 她摇摇头将这种想法从脑海中驱逐出去。 玛格丽塔诧异道:“外祖母,你刚才是怎么了?忽然摇头,是哪里有什么不舒服吗?” 女王说:“没有没有,我好得很。” 说着,提高音量,对门外喊:“弗雷克,马车备好了吗?” 话音刚落,外面就传来了斯蒂芬森的声音:“陛下,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您真的不需要多叫一些护卫吗?兰心大戏院周边的治安虽好,但毕竟有很多观众,难免鱼龙混杂。我担心……” 女王威严道:“无妨,有你就够了。” 她转头对玛格丽塔颔首示意。 玛格丽塔立即搀扶住女王的右臂,扶着女王一起走出寝室。 看到女王出来,斯蒂芬森带着女王卫队集体行礼, 之后,斯蒂芬森抬起头,观察女王的状况。 前段时间,女王的身体变得越来越差,甚至让斯蒂芬森感觉女王可能撑不过这个冬天, 可玛格丽塔的日夜陪伴让女王的精气神有了很好的恢复, 再就是那个神奇的中国小子—— 陆时。 女王常读陆时的作品, 无论是小说、社评、诗歌,女王每次读完,都会红光满面,连面包都能多吃两块,睡得也更香了。 看到女王产生这样的变化,斯蒂芬森当然高兴, 这也是他愿意妥协,同意女王不带卫兵就前往兰心大戏院的原因。 因为《是!首相》是陆时的作品,还是喜剧, 女王看了肯定高兴。 斯蒂芬森下令:“出发!” 兰心大戏院就在威斯敏斯特,距离白金汉宫并不远,所以马车很快就到了目的地。 玛格丽塔轻巧地跳下来, 她正准备配合斯蒂芬森扶女王下马车,却忽然一呆,口中轻轻地“咦?”了一声。 斯蒂芬森不解, “殿下?” 玛格丽塔摇摇头,说:“先别急,你看那边。” 斯蒂芬森顺着公主的视线看去, 只见那里有十几名在唐宁街、白厅或威斯敏斯特宫有一席之地的英国绅士,正一边闲聊,一边微笑着走进剧院大门, 丘吉尔、 沃德豪斯爵士、 雷纳托·埃尔文爵士,第一海务大臣兼海军参谋长、 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当今首相、 …… 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大佬齐聚。 玛格丽塔把这个情况告诉女王,女王意味深长地笑道:“今天的兰心大戏院还真是八方来客。罢了,我们等等,还是不要和这些‘官老爷’撞车比较好。” 从女王的嘴里说出“官老爷”这个词,总有种很搞笑的意味。 玛格丽塔轻笑, “听您的。” …… 另一边。 一众“官老爷”进入二楼包厢。 沃德豪斯笑着说:“各位,今天这部戏非常火,一票难求。我和温斯顿是托了好几层关系才弄到的包厢票,你们要好好珍惜。” 他是伦敦大学联盟的荣誉校长,名义上节制萧伯纳,怎么可能弄不到票? 塞西尔冷哼一声, “你拖了这么多关系,也没弄到第一包厢的票啊。” 他们现在所处的是第二包厢。 沃德豪斯轻笑, “今天的第一包厢留给了著名剧作家萧先生,还有《是!首相》的作家陆先生。咱们手握权力,固然可以来硬的,但也不至于抢文人的位置吧?” 此话无疑是阴阳怪气, 塞西尔权当没听见。 这时,他旁边的第一海务大臣埃尔文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首相阁下,据说《是!首相》讽刺辛辣,很多台词……” 塞西尔摆摆手, “埃尔文爵士,请拿出你的绅士风度来!这部戏剧的作家是个中国人,写得再讽刺、再好笑,也不过是大放厥词。我们应当有容人之量,怎么可以将那些有的没的放在心上?” 埃尔文挠头, “可是……” “没什么好可是的!” 塞西尔坚定地打断,随即轻蔑地看了眼沃德豪斯的方向,挑衅意味十足。 结果, 表演开始二十分钟后, 塞西尔: “ Fxxk! 可恶的中国人! ” 第60章 首相呼来不入门 兰心大戏院。 舞台上的表演正接近第一幕尾声。 剧院的一层传来阵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 它们传入塞西尔的耳中,如同无尽的嘲讽。 沃德豪斯笑着说道:“首相阁下,原来唐宁街10号是这样的吗?事务官可以把首相……呵呵呵,抱歉,是我问得多余。” 塞西尔拳头都握紧了, 他百分之一万地确定,陆时绝对是受了自由党的指点才能知道那么多“政治秘密”。 而最让人无法接受的一点: 在《是!首相》中,吉姆偶尔能迫使汉弗莱让步, 现实里,塞西尔却要为了一点点的改革想破脑袋,弄得身心俱疲。 这让他产生了一种非常荒诞的错觉: 自己或许……可能……大概……说不定……不如吉姆? 刚产生这种想法,塞西尔就赶紧喝了一口红酒,把其压了下去,随后问身边的埃尔文:“埃尔文爵士,这部戏剧的作家是不是在隔壁一号包……埃尔文爵士?” 埃尔文正盯着舞台发呆, 猛地,他打个激灵, “首相阁下?” 塞西尔眉头皱起, “爵士,你在想什么?” “咕……” 埃尔文咽了口唾沫。 在这部《是!首相》中,首相吉姆·哈克无疑是一个被事务官们耍得团团转的存在, 如果编剧讽刺的是现实内阁,那矛头无疑直指塞西尔,若是利用得当,皇家海军的军费开支过高这件事,或许可以通过这部《是!首相》推给无能首相, 当然,并不是真的推给塞西尔,毕竟内阁不至于那么蠢,但舆论上可以造势, 说不定,《是!首相》可以成为皇家海军用来平账的好机会, 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埃尔文心中打起了小算盘。 塞西尔不知他的想法,继续刚才的问题:“刚才沃德豪斯爵士说,两位剧作家在一号包厢?” 埃尔文露出一丝防卫的态度, 他向后靠了靠,让身体陷入椅背, “首相阁下,您是想?” …… 一号包厢。 “精彩!太精彩了!” 自从表演开始,女王的嘴就没合上过,不是在笑,就是在称赞剧本。 陆时和萧伯纳在旁边心惊肉跳, 他们就担心女王情绪太激动,一不小心爆血管。 幸好,幕间到了, 幕布缓缓拉了上去,让舞台归于黑暗。 但剧院内比刚才热闹得多, 在演员们表演的时候,观众们会尽量控制笑声的音量,除非实在忍不住, 在幕间,他们却可以畅所欲言,讨论剧情。 空气中一片嘈杂。 女王将看舞台用的小型黄铜望远镜放到一边,随后满意地伸个懒腰, 老迈的腰肢发出了“吱嘎吱嘎”的声音。 陆时和萧伯纳赶紧错开视线。 非礼勿视, 女王的行为显然不符合王室礼仪。 玛格丽塔笑, “陛下,早就跟您说过了,《是!首相》非常有趣。” 有外人在,她不会称呼女王为“外祖母”。 女王不由得点头, “嗯。只可惜兰心大戏院的设施一般,这椅子做得我腰肋都有些疼。” 斯蒂芬森问道:“我扶您活动一下?” 女王摇头, “不了不了,一会儿要是开演,我不在座位上,那可就亏大了。这部戏剧,我是一分一秒都不想错过。” 说着,女王转向陆时, 没想到,她正准备开口,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斯蒂芬森皱眉, “这帮剧院的人是怎么办事的!?不是刚才就说过让他们不要叨扰的吗!?” 女王摆摆手,宽宏地说道:“弗雷克,这次出来我们是低调行事,剧院的工作人员又不清楚我们的真实身份,你没有必要为难人家。” 斯蒂芬森有些郁闷。 女王的雕像和巨幅画作几乎遍布伦敦的各种重要地标, 这次出行,女王虽然刻意用帽子和衣领遮挡了容貌,但只要是注意观察的人,肯定还是能隐约看出端倪的, 奇怪的是,一路上,愣是没人认出来, 可能这就是灯下黑吧。 这时,外面的敲门声越发响亮了, 咚咚咚—— 斯蒂芬森咋舌:“啧……” 他小声问:“陛下,我去开门?” 女王换了一个更舒适的坐姿,将自己尽量引入黑暗中,随后说:“去吧。” 斯蒂芬森走过去开门。 只见门口站着的是剧院的服务人员, 他下意识地向一号包厢内张望,结果被斯蒂芬森直接挡住了视线, “别乱看!” 服务员赶紧低头, “不知萧先生和陆先生现在有没有时间……” 斯蒂芬森皱眉, “没有!” 说着,他就要关上大门。 没想到,女王发话了:“弗雷克,两位正主就在这儿,轮不到你替他们拒绝。” 斯蒂芬森没办法,只好让出一条路来, 他担心服务员冲撞了女王,所以目光紧紧跟随着对方。 幸好,服务员直奔陆时,一阵耳语。 陆时惊讶, “隔壁包间?隔壁不是丘吉……唔……你说谁要请我喝酒?” 服务员也是一脸无奈, “是一位自称‘索尔兹伯里’的先生。” 索尔兹伯里,英格兰南部威尔特郡的小城,城内有全英国最高的天主教堂,城外不远的原野上耸立着著名的史前巨石阵。 陆时诧异, “谁?” 话音刚落,旁边传来女王苍老的笑声, “陆教授能写出如此优秀的政治讽刺剧,怎么连这点儿政治常识都没有?索尔兹伯里侯爵就是当今首相。” 陆时虽然早考虑过首相莅临的可能,但没想到这么快。 他沉吟片刻, “首相请我喝酒?” 结果,服务员愣在原地,没回答。 一旁的女王说:“这小伙子大概是没想到自己刚才近距离接触过首相,所以有些反应不过来。” 她对那个服务员说道:“小伙子不要慌张。你给首相阁下带句话,就说陆先生和萧先生暂时脱不开身,他们正在陪朋友。他们的朋友是是玛格丽塔小姐,御前的玛格丽塔小姐。” 女王的声音雍容而沉稳。 服务员一愣,下意识地将视线投过去, “御前?” 他隐约感觉那位老妇人有几分熟悉。 但斯蒂芬森并没有给他继续观察的机会,直接推了他一把,呵斥道:“还不快去!?” 服务员隐隐感觉今天的事儿好像捅破天了, 他仓皇点头, “好!我……我马上去!” 第61章 喜剧的内核 服务员离开了。 一号包厢内重新归于安静。 女王只把刚才的事件当成小插曲,从身边的托盘上端起红茶,轻啜一口。 之后,她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唔……我想想刚才准备问你什么……” 女王低头沉思。 就在这时,舞台上的幕布被拉了起来,劳顿饰演的吉姆登台。 第二幕正式开始。 这幕讲述的是首相继任后,首次发表讲话,吉姆觉得作为首相,应该来一段能给予大众力量的演讲。 —— 吉姆:我的演讲要像《政党宣言》一样充满激情。 伯纳:您似乎说过《政党宣言》很沉闷。 吉姆:我没说“我”讲的时候会沉闷。 —— 再一次哄堂大笑。 玛格丽塔也忍不住笑喷,说:“这里面把首相塑造得也太装腔作势了。” 女王放下茶杯, “丽塔,你要记住,装腔作势就是他们的职责所在。在舞台上,这看起来或许很可笑,但作为一个国家的领航员,首相需要……唔……我想起刚才要问陆教授什么了。” 陆时微微前倾身子,等待女王的下文。 女王说道:“陆教授,看《是!首相》的时候,我有一种难以表达的感觉。” 说着,她指指舞台, “你看,大家都嘲笑哈克首相,想要成为汉弗莱爵士。可是,在你的戏剧中,哈克才是那个有雄心壮志的人,而汉弗莱则千方百计地想要维持原样。” 一旁的萧伯纳点头, “在伦敦政经就是这样,学生们简直将汉弗莱奉若神明。” 正说着,吉姆又贡献了笑料, 一层笑翻了天。 陆时等笑声过去才开口:“这种事,其实也不怪汉弗莱。正如台词中说的那样,在过去30年,他服务了七位首相、十届政府,如果他相信每位首相的政策,那么他会强烈反对共同市场,又强烈同意倾销法案;他会坚信许多行业应该国营、并且私营、并且私营后收归国营;他会热衷于推行征兵制,同时也会抵死反对征兵……” 女王忍不住笑了, “原来后面还有这一段台词。说的不错,汉弗莱爵士如果认真推行每一位首相的政策,那么,他会语无伦次,并且显得精神分裂。” 陆时点点头,没有吱声。 有人觉得《是!首相》会让大英帝国“觉醒”,不再那么不当人, 但是,实际上,大英不需要“觉醒”。 牛津剑桥出来的精英们深知大英的问题所在,但又毫无办法,或者即使有办法,也没有动力去改变, 大英虽然不当人,但现在还是地表最强,不是吗? 女王对玛格丽塔说道:“丽塔,陆教授是绝顶聪明之人,《是!首相》说透了很多事情。” 玛格丽塔看看陆时,微微有些脸红, 她问女王:“说透了什么?” 女王没有直接给出答案,而是启发式地提问:“作为一个政治家,哈克首相的需求是什么?” 这个问题无需思考, 玛格丽塔说:“选票。” 女王点头,又问:“那汉弗莱爵士呢?” 汉弗莱是事务官体系的代表, 所以,他需要…… “稳定。” 女王笑笑,没再说话。 陆时说:“喜剧的内核是悲剧。大英帝国的政治家和事务官就是这样相互制衡的,他们处于西西弗式地不断把巨石推上山顶、但是巨石又滚落下来的循环往复之中。” 一旁的萧伯纳拍手赞道:“好一个‘喜剧的内核是悲剧’!陆教授此言,当真可以载入史册。” 陆时不解, “这不是莎翁的话吗?” 萧伯纳说道:“这当然是莎翁的话。但是,你归纳总结得比莎翁更加深刻,在《仲夏夜之梦》中,莎翁认为一出喜剧,‘喜的是看客,悲的是角色’。” 这话听着十分浪漫, 但也正如萧伯纳所说的那样,不如“喜剧的内核是悲剧”深刻、简短。 女王轻笑, “也许,应该让陆教授写一写爱情喜剧,我很好奇,那样的喜剧你会写出怎样的悲剧内核。” …… 二号包厢。 服务员敲门进来, 他此时已经知道了塞西尔等人的身份,小心翼翼道:“先生,陆先生和萧先生正在陪同玛格丽塔小姐,那位御前的玛格丽塔。” 一瞬间,屋内安静下来, “……” “……” “……” 这种沉默与一层欢快的笑声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埃尔文皱眉, “是那位小姐吗?” 这句话看似是问句,但其实是陈述, 根本没人回答。 丘吉尔和沃德豪斯对视一眼,不由得皱眉,心中疑惑, 玛格丽塔和陆时、萧伯纳一起看戏剧!? 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要知道,玛格丽塔在进入伦敦政经学习后,无论是女王,还是沃德豪斯,都三令五申玛格丽塔一定要保持低调,不要给保守党攻讦的机会,更不要引发国际问题, 现在的英、德关系实在是太紧张了。 丘吉尔陷入沉思, 玛格丽塔虽然跳脱活泼,却绝非刁蛮公主,没道理这么不知轻重。 莫非…… 丘吉尔嘴角勾起弧度,对沃德豪斯使个眼色, 后者立即会意,本想插进话题,却硬生生把到了嘴边的话给憋了回去。 另一边, 塞西尔问服务员:“你是说,那位小姐和陆先生、萧先生两个男人共处同一包间,看戏剧?” 服务员立即点头, “是这样没错,但是……” 塞西尔立即挥手打断对方:“你先住口,让我想一想。” 服务员好不容易憋住了,没继续说。 良久, “这样,” 塞西尔对服务员招招手,说:“你再去一号包厢,请求不要变,还是请陆先生过来喝一杯。另外,你记得一定要点明,就说,二号包厢的绅士们都知道……” 话音未落,埃尔文清了清嗓子。 塞西尔被打断,有些恼火地将目光投过去, “埃尔文爵士?” 埃尔文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说:“首……咳咳……阁下,这件事还是由您亲自……您说是吧?” 塞西尔思考片刻,点点头, “你说的对。” 他又转向了服务员, “你就说,索尔兹伯里知道那位小姐的身份就可以了。” 服务员点头哈腰,快步离开了。 整个过程,丘吉尔都在冷眼旁观, 他心想,有些人实在是让人同情不起来,被一部小小的戏剧激怒也就算了,现在竟然直接失了进退的尺度方寸, 由这种人掌舵保守党,再坚固的船也早晚要触礁。 第62章 嚣张 一号包厢。 刚才女王说到了爱情喜剧的事,玛格丽塔就有几分兴奋,但因为担心影响女王看戏,所以一直忍着。 终于, 幕布缓缓拉上, 《是!首相》的第二幕结束。 “呼~” 女王满意地长出一口气, “自有记忆以来,我好像从未这么密集地笑过。最难得的是,《是!首相》不只是有趣,还非常深刻,威斯敏斯特宫、白厅以及唐宁街的那些人都应该来看看。” 这是非常高的赞扬。 陆时连连谦虚, “陛下,您实在是过奖了。” 一旁的玛格丽塔帮女王倒了一杯红茶,见缝插针道:“但……《是!首相》恐怕不能在皇家歌剧院演出吧?” 女王点点头, “嗯,现在恐怕不行,因为太尖锐了。” 玛格丽塔叹气, “可惜了陆教授的戏剧才华。” 女王挑眉,总感觉外孙女的这番话若有所指。 她低头沉思一阵, 蓦地,她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打趣道:“陆教授若能写出爱情喜剧,在皇家歌剧院出演肯定是没问题的。只不过……陆教授政治讽刺辛辣,我觉得比那些什么情情爱爱的戏剧要好看得多。” 玛格丽塔瞬间脸红过耳, 因为女王说的那句,就是她的原话, 什么“政治讽刺辛辣,我觉得比那些什么情情爱爱的戏剧要好看得多”,一个字都没有变。 陆时当然不知道这些内情, 他沉吟道:“关于爱情戏剧……” 看他的表情,萧伯纳不由得兴奋, “陆,莫非你真的有什么好的剧本构思?以现在英国大众的接受程度来看,爱情喜剧的观众肯定要比政治讽刺剧多,而且,如果能在皇家大剧院演出,传播范围一定更广。” 说到爱情,陆时最先想到的就是《泰坦尼克号》, 但它好像跟喜剧无关, 而且,现在的船舶公司还没有使用大型蒸汽轮机作为动力,一艘排水量46000吨的豪华游轮在普通人眼里比战列舰还不靠谱。 陆时又想到了《窈窕淑女》, 但他看看一旁的萧伯纳,还是觉得算了,因为《窈窕淑女》就是根据萧伯纳的《皮格马利翁》改编的, 既然本尊就在这儿,还是别关公面前耍大刀了。 就这样,包厢内陷入安静。 不知过去多久,陆时抬起头,发现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自己身上。 他说:“也不是没有。我给这个故事取名叫《罗马假日》,讲的是安妮公主作为王位继承人将出访欧洲的各大城市。旅途顺利,终于抵达最后一站罗马,安妮公主想尽情饱览罗马的优美风光,可侍从们以公主身份高贵、不宜在黎民百姓面前抛头露面为由拒绝了……” 在陆时的陈述中, 美妙年华的公主短暂逃出皇室的藩篱,在街头喧闹的阳光下放肆真性情,贪婪地享受作为平民的自由, 她巧遇了一位记者,上演了一段罗马假日, 在这短短的一天周游里,公主与记者逐渐坠入爱河, 但快乐的时光过去,公主知道双方的关系是不可能持续,遂回到了各自的生活轨迹。 故事讲完了。 萧伯纳沉声道:“真是一个好故事。容我问一句,里面的男记者是不是美国人?” 陆时懵了, “为什么会这么说?” 萧伯纳哈哈大笑, “我觉得这种事只有美国人或法国人能干得出来,美国人可能性更高。” 陆时无语, 事实上,《罗马假日》里的记者乔确实是美国人,胆大包天地拐带了公主。 而且,萧伯纳说的也没什么错, 美国人写剧本,总是喜欢干这种事,就比如《爱在黎明破晓前》,就是美国小伙子泡走了法国妞。 嗯,非常美式。 一边的玛格丽塔叹气, “这算喜剧吗?” 女王看着外孙女,无奈道:“这当然算是喜剧了,在深情的四目对望中,公主轻轻地对记者说了声‘再见’,这个结局,无疑是最现实、也是最浪漫的。” 玛格丽塔有些郁闷, 公主的爱情胎死腹中,让她有种莫名其妙的不爽。 女王心知外孙女把自己代入到了安妮公主的角色中,遂出言提醒道:“我们不是在讨论陆教授创作爱情喜剧的事吗?我认为,如果《罗马假日》能在皇家歌剧院演出,一定受欢迎。” 这话点醒了玛格丽塔, 她有些不好意思,轻轻“嗯”了一声。 幸好,这种尴尬没持续多久, 外面传来敲门声。 斯蒂芬森皱眉, “又来!?” 快步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那个服务员, 他看到斯蒂芬森,立即陪着小心说道:“先生,刚才……嗯……” 斯蒂芬森皱眉, “你吞吞吐吐的像什么样子?有话快说!” 于是,服务员便把塞西尔的话原封不动地传了一遍。 两人的对话传进了包厢内。 瞬间,女王的脸色一沉, “你确定点明了‘御前的玛格丽塔’吗?” 服务员点头如捣蒜, “当然,我多余的话一句都没说。” 正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面对神仙打架,服务员是不敢有任何添油加醋的。 女王的表情愈发冷了, 良久, “哼!” 她冷哼一声,将身影隐在扶手椅中,却是一句话没说。 这就完了? 玛格丽塔低声道:“外祖母,这件事……” 后面的话没能问出口, 因为女王周围的气压实在是太低了,如同零下几十度的南极冰川,仿佛能冻结万物。 陆时看看女王,心中大概知道该怎么处理了。 他问服务员:“那位索尔兹伯里先生是要找我,对不对?” 见陆时说话,服务员长出一口气, 要是陆教授愿意过去喝一杯酒,把这件事解决了,那善莫大焉。 服务员连连点头, “对,就是找您的。” 陆时轻笑, “那这样吧,你帮我带个话过去,就说我在这里实在有事,分身乏术。如果索尔兹伯里先生真想与我小酌一杯,那让他过来,我就在一号包厢等他。” 服务员彻底懵了, 这TMD…… 二号包厢里的那位人物,可是英国首相! 没想到,陆时嚣张起来就没完没了,竟然还在加码:“对了,你跟索尔兹伯里先生说一句,我们这边都是喝茶的,没有准备酒水。所以,需要他亲自带酒过来。” “咕……” 服务员大声地吞了口口水。 见过嚣张的,没见过这么嚣张的, 今天算是见着牛人了。 陆时摆摆手道:“好了,你别在这儿愣着了,还不快去?” 第63章 陆先生,牛X! 二号包厢。 “什么!?” 塞西尔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有些奇怪地看着服务员,心中疑惑, 莫非,陆时能写出《是!首相》,却不知道索尔兹伯里意味着什么? 他问服务员:“你如实说的?” 服务员点点头, “是的,我没有任何隐瞒。” 塞西尔眉头皱起。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不怕陆时精明,就怕陆时是莽夫,什么都不懂,那才要命。 不过,想想也是,一个中国人怎么可能知道那么多英国的门道? 这一部《是!首相》八成不是陆时的作品。 塞西尔无奈地摇头, “罢了,罢了,我去会会他。” 一旁的沃德豪斯说道:“何必如此紧追不放?咱们大英帝国兼容并包,不至于容不下一个中国留学生吧?” 塞西尔轻蔑, “留学生?我怎么听说他都要在你们伦敦大学联盟下属的院校当教授了啊?” 沃德豪斯语塞, 这个问题确实解释不了。 “哼!” 塞西尔冷哼一声,随后对服务员颔首示意,带上酒,离开了包厢。 …… 一号包厢。 玛格丽塔左顾右盼, 她先是小心翼翼地看看女王,又看看陆时,不明白刚才到底发生了什么。 但一想到之前的情景,公主殿下就忍不住偷笑, 本以为陆教授一直是那种不苟言笑、四平八稳的状态,没想到真嚣张起来,简直和纨绔子弟如出一辙,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至于首相大人…… 玛格丽塔根本不在乎, 有女王压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 这时,女王轻轻咳嗽一声,说:“丽塔,别东张西望的。怎么,你还在担心刚才的事?” 玛格丽塔摇头, “没有!没有担心!” 女王笑了笑,视线在陆时身上稍稍停留片刻,随后又重新移向舞台。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陆时赶在斯蒂芬森之前起身,走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一个七十岁左右但精神矍铄的老年白人男性,前额几乎一根毛也不剩,清洁溜溜,头顶为数不多的头发向两边梳着,形成中分的发型, 他留着全腮胡子,打理得十分认真,每一小撮都有半蜷的弧度。 这位肯定是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 大英帝国当今的首相。 陆时微笑, “首相阁下。” 一边打着招呼,一边反手关上房门。 塞西尔愣了半晌,隐约觉得一号包厢里的那个胖子看着有几分熟悉,好像在某个皇家仪式上见过, 他本想再仔细辨认,却没来得及,只从门缝中看到了屋内有几人, 除了胖子,再就是萧伯纳、玛格丽塔, 还有一个身材矮小的人隐身在扶手椅里,甚至分辨不出性别。 塞西尔心底生出一种不妙的感觉,低头沉思。 陆时清清嗓子, “首相阁下?” 塞西尔这才回神,整理好思绪,对陆时说道:“陆先生,原来你知道我是谁。也是,能写出《是!首相》这样的剧本,对大英帝国的政治肯定是熟稔的。” 这句话似乎在暗示什么。 陆时微微挑眉,没有接对方的话茬。 塞西尔便继续道:“陆先生是中国人,在英国没有多久的生活经历,更不可能当过事务官,是如何写出这么好的剧本的?” 果然,醉翁之意不在酒。 陆时轻笑道:“因为我会请客吃饭。” 塞西尔呆了呆, “请……请客吃饭?” 陆时“嗯”了声,继续说:“《是!首相》里的大多数内容都来自白厅、唐宁街的工作人员的爆料。” 至于具体是谁爆料的,让塞西尔自己去猜就好了, 反正根本就没有这么一个人。 塞西尔看着陆时,感觉对方说的有那么一丢丢道理,但好像又一点儿道理都没有。 这种似是而非的第六感相当让人抓狂。 他沉吟片刻,决定聊聊玛格丽塔,逼迫陆时就范。 就在这时, 轰—— 一层爆出观众们的狂笑,仿佛能掀翻屋顶。 应该是第三幕结束了。 塞西尔不得不住口,等到笑声过去,才要继续刚才的话题。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张嘴就又被打断了, 包厢的门被推开, 一道苍老的声音传了出来:“陆教授这一去的时间有些久啊,错过了刚才那么精彩的剧情,实在可惜。” 循声望去,便见大门被斯蒂芬森撑着, 女王那矮小的身躯已经站了起来,在玛格丽塔的搀扶下朝门外走来。 塞西尔:??? 他彻底懵了。 女王却像是没注意到他,念叨着:“兰心大戏院的设施太差了,坐着真累,我得多活动活动筋骨。” 她和玛格丽塔继续往外走。 塞西尔下意识地往旁边让出一条路来。 这个动作终于引来了女王的注意, 女王迷惑道:“首相阁下竟然也在……唔……原来就是你要请陆教授浅酌一杯。呵呵,我刚才还在想谁有这么大的面子呢~” 这话可比《是!首相》里的任何讽刺都要有杀伤力。 塞西尔老脸涨红,幸好面部被全腮胡子遮盖着,才没被看出不妥。 他胡扯道:“陆先生……额……陆教授创作的这部《是!首相》针砭时弊、讽刺辛辣,看过之后,让我……让我这个首相愧疚难当,有浮一大白的冲动。” “噗~” 玛格丽塔笑喷了。 女王轻咳一声,示意外孙女努力憋住。 陆时也在努力憋笑, “所以首相阁下想与我对饮一杯?不过,关于酒的事我已经说过了,一号包厢没有准备。” 这话约等于赤裸裸的打脸。 塞西尔面色一变, 但他看了眼陆时身边的女王,最终还是没有转身就走,而是回过身,从服务员手中取来酒具,亲自为陆时满满地斟上一杯。 陆时笑着接过, “谢谢。” 道完谢便一饮而尽。 塞西尔盯着陆时看了一阵,随后也将杯中酒喝干, “谢陆教授赏光。” 说完,他对女王绅士地行了一礼,快步离开。 女王像是没看到塞西尔的一系列动作,笑着对陆时说道:“陆教授,我刚才仔细考虑过了,你真应该把《罗马假日》的本子写出来,然后在皇家歌剧院演出,一定能轰动英伦的。” 他们一边聊着《罗马假日》一边往回走。 于是, 塞西尔向二号包厢、 女王、陆时、玛格丽塔向一号包厢, 两拨人就这么错开了。 那个服务员不由得左右看看,后背被冷汗打湿, 但他又十分兴奋, 今天真是长见识了,有幸见到首相本人不说,而接下来更大出意外的是,竟然还有首相也请不动的人。 陆先生, 牛X! 第64章 旋涡 第二天, 兰心大戏院装修,容纳的观众大减。 结果,《是!首相》在各大报纸、杂志反而变得爆火,大量的讨论喧嚣尘上。 这些讨论直指唐宁街、白厅、威斯敏斯特宫, 老爷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就在1900年的年底,来年的预算都做好了(赃都分好了),忽然出来这么一部爆款,把政客和事务官的关系推到了风口浪尖,陷入全民讨论当中。 …… 威斯敏斯特宫。 丘吉尔和沃德豪斯朝办公室走着。 周围是各种讨论, “我看啊,罗伯特这次要不太好受咯~” “伦敦的市民们雾里看花,还真以为首相是个傻蛋,不削减战列舰是因为事务官和皇家海军的压力,这件事一定让首相很恼火。” “要不承认自己傻,要不承认自己的政策有问题,换谁都恼火。” “哈哈……” “嘘,小点儿声!” …… 嘲笑的有之, 恼怒的有之, 冷眼旁观的有之。 因为《是!首相》的爆火,人们难免把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代入吉姆·哈克, 伟大的大英帝国怎么能交给这样的人治理? 开什么玩笑! 于是,除少数保守党的喉舌,各大媒体都开始讨论英国政府的制度, 到最后,《泰晤士报》都没办法再装死,不痛不痒地说上几句。 沃德豪斯笑着说:“没想到啊没想到,陆先生竟然送了咱们一份大礼,现在的内阁怕是正忙得焦头烂额……哈哈哈,我想起昨天的事我就忍不住想笑。” “昨天的事”指的是塞西尔冲撞女王,被迫向陆时敬酒, 这件事若传出去,塞西尔必定颜面扫地。 丘吉尔叹气, “罗伯特是被冲昏了头了。” 因为丘吉尔目前依然是保守党人,所以会用“罗伯特”称呼塞西尔。 两人聊着,一路来到沃德豪斯的办公室门口。 他们推门而入。 这间办公室比丘吉尔的办公室要宽敞五倍以上,观赏绿植装点各处,家具除了宽大的办公桌,还有沙发、酒柜、扶手椅,甚至在角落处摆着一个雪茄柜。 丘吉尔也不客气,取几根雪茄放入随身的小盒子, 随后,他搬了椅子落座,将夹在腋下的报纸依次摊开在桌上,分心多用、同时阅读。 沃德豪斯扫了眼那些报纸, “你什么时候开始看《金融时报》了?” 丘吉尔说:“就在几天前吧。《金融时报》的专业性很强,将来或许会成为掌握这个国家的人最喜欢的读物。所以说,如果有可能,还是尽早接触一下。” 沃德豪斯笑了, “掌握这个国家的人?你说那些大企业家和大金融家?” 丘吉尔也跟着笑, “不,我说的是大英帝国那些淳朴善良、坚定勇敢的市民们。你别忘了,我们是民选国家。” 沃德豪斯调侃地鞠躬,说道:“是!首相。” 丘吉尔回敬:“可惜您不是汉弗莱。” 两人相视而笑。 过了一阵,丘吉尔把今天的报纸看完了,随手放到一边,说道:“唉,《曼彻斯特卫报》都快把内阁给喷烂了,就差在罗伯特那个光秃秃的前额上印下‘无能’这个词。” 沃德豪斯摊手, “正如你刚才说的,我们是民选国家,市民们甚至可以进入下议院看你的激情演讲。这种政治全民化的背景下,百姓们的参与意愿高,首相就难免挨喷咯~” 丘吉尔白了对方一眼, “你这话说的……什么‘激情演讲’,怎么听着那么像作秀!?” 本来就是。 沃德豪斯甚至懒得吐槽对方。 丘吉尔露出诡诈的表情, “《是!首相》重点描绘的事务官群体,事务官也不参加你所谓的‘全民政治’啊。” 沃德豪斯用右手点点对方, “你这话,政治不正确。” “哈哈!” “哈哈!” 两人再次畅快大笑。 在他们这样的政治精英眼里,指望百姓不犯糊涂,还不如指望耶稣复活,后者比前者靠谱得多。 沃德豪斯说:“你知道吗?埃尔文和首相好像有些龃龉。” 丘吉尔一脸愕然, “我怎么没有听说?” 沃德豪斯耸肩, “温斯顿,你现在都快成保守党的叛徒了,人家怎么会把这种机密告诉你?” 丘吉尔无语,心说沃德豪斯还是自由党人士呢~ 他问:“莫非是埃尔文想在预算上动歪脑筋,平账?” 沃德豪斯点点头, “一点就透!” 丘吉尔一边摸着下巴,一边思考, 皇家海军那帮人一个个脑满肠肥的,要说嘴里没吃、手上没拿,任谁都不会信。 现在因为《是!首相》,市民们对海军开支的事情很关注,让内阁压力无比巨大,一切问题都要从速从快解决,所以埃尔文便准备借此机会把之前的那些事给消了。 没想到一部讽刺戏剧竟能招来如此风暴。 “啧……” 丘吉尔咋舌。 一旁的沃德豪斯说道:“不知道埃尔文是怎么想的,真不怕塞西尔把他削了?” 丘吉尔摇摇头, “不会。你别忘了,南非那边的利益是保守党绝对不会放弃的,罗伯特还指望着海军卖命打仗呢~更何况,欧陆还有个德国。罗伯特干不出鱼死网破的事,只能打掉牙往肚子里咽。” 沃德豪斯冷笑, “既然不能壮士断腕,那财政大臣就等着辞职吧。” 丘吉尔感慨, 财政大臣辞职? 到时候,怕是整个内阁都会跟着陪葬, 这是要把保守党屋顶给掀掉的节奏。 当然,这事还须从长计议、徐徐图之,一两个月内暂时不好动手, 若这段时间又生事端, 例如, 英布战争英国忽然打赢了、 德国忽然脑抽掀起世界大战、 女王忽然驾鹤西去、 …… 发生类似的情况,那事情又不好讲了。 但不管怎么说,一切都在朝着对自由党有利的方向发展。 沃德豪斯露出满意的表情, “没想到啊没想到,陆教授竟然有如此功力,硬是凭借一部戏剧搅出了这么大的旋涡。” 丘吉尔说:“《是!首相》只是诱因,主要还是埃尔文和罗伯特本身就尿不到一个壶里,硬尿的结果就是现在这样,忽然被外界因素干扰,埃尔文呲了罗伯特一鞋。” 这神奇的比喻…… 沃德豪斯试着想象了一下,顿觉画面太美。 他摇摇头,把那幅荒诞的画面清出脑海,随即道:“之前陆时说想在伦敦政经成立民调机构,这个钱我们会出,自由党向来说到做到。” 丘吉尔点了点头, 实际上,他觉得陆时的民调是比《是!首相》还要厉害的大杀器。 他也不知这种感觉是怎么来的, “或许是我敏感了吧……” 丘吉尔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自言自语。 第65章 圣诞礼物 在《是!首相》疯狂的传播中,时间来到了圣诞节。 在英国,大多数家庭都有一棵圣诞树, 人们在屋中过圣诞节,装饰圣诞树就成了一项家庭活动,每位家庭成员都会来帮忙。 当然,陆时和夏目漱石没这个习惯, 两人只是把12月25日当成一个商品减价的日子,饼干之类的东西,尽量多买,囤积起来。 …… 布莱雅路。 夏目漱石像往常一样,趴在那儿继续创作《我是猫》, 另一边,陆时则在用打字机写着《罗马假日》, 答应女王的事,一定得办。 这时,夏目漱石写得有些累,抬头活动头颈, “所以,今天没有《是!首相》?” 像许多国家一样,英国的圣诞剧和颂歌服务在圣诞节期间很受欢迎,各大剧院都会出演, 即使是《是!首相》,也得暂时靠边站。 陆时愣了半晌, 因为写作,思绪暂时跳脱不出来,导致他的眼中还是有一些迷茫,聚不上焦, 他说:“你问我?” 夏目漱石一阵无语, “当然。这里能听懂人话的不就你一个吗?” 陆时伸了个懒腰, “也不是。你不是天天和吾辈对话吗?小家伙说不定很快就能口吐人言了。也许,再进化一下,她会变成人,那种长着猫耳、猫爪、猫尾的可爱女孩。” 夏目漱石懵了, 陆时的描述实在是太奇怪、又太生动了,就好像亲眼见过一样。 他下意识地看向吾辈,视线焦灼, 盯—— 吾辈打个激灵, “喵呜!” 小家伙猛地跳到陆时的桌子上,怯怯地看着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尴尬地摸摸鼻子,错开视线。 陆时摸摸小猫的脑袋, 之后,他吐槽夏目漱石:“我说你,不会因为我几句话就诞生什么奇怪的性趣吧?” 夏目漱石尴尬, “怎么会!?我就是在考虑书要怎么写……” 说到《我是猫》,陆时也来了兴致。 能亲眼见证文豪写出代表作,本身就是一段非常传奇的经历。 他凑过去, “你写得怎么样了?” 夏目漱石说道:“要想写讽刺的内容,实在是再简单不过。” 在《我是猫》中,“反派”无疑是金田老爷,此人穷凶极恶、又贪又狠,拥有大量的财产, 他发财致富的秘诀是“精通三缺”: 缺义理、 缺人情、 缺廉耻。 这个金田,把鼻子、眼睛都盯在钞票上,只要能赚钱,什么事也干得出来。 在原本的世界线,夏目漱石是回到日本后,看到了上层日本人过得纸醉金迷的生活,这才诞生了批判讽刺的想法, 现如今,因为陆时的影响,夏目漱石接触了许多伦敦名流, 论穷凶极奢,日本人跟大英帝国的资本家比,可是小巫见大巫, 所以,《我是猫》应运而生实乃应有之义。 但问题在于…… 夏目漱石叹了一口气, “吾辈不搭理我。” 陆时先是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说:“在吾辈眼中,你说不定比金田老爷还要恐怖。” 夏目漱石被彻底打击到了, 在小说中,猫认为金田有一副奸诈、凶狠可憎的面目,是“最坏的人类”, 如果比金田还恐怖,那岂不是…… “唉!” 夏目漱石叹气。 陆时说:“其实,这事儿不怪吾辈。你想想,平时我回来是怎么对它的,你回来又是怎么对它的?” 夏目漱石说:“摸猫。咱俩有什么不同吗?” 陆时又提示道:“此摸非彼摸啊。” 夏目漱石这才回忆, 确实,两人是有些不同, 每次陆时从伦敦政经回来,都是找到吾辈,摸几下,吾辈撒完娇就跑了; 而夏目漱石的做法就很离谱, 找到吾辈、抱起来、一顿贴贴一顿摸, 吾辈很快就烦了,尝试挣脱、被搂住、挣脱失败、继续被摸…… 或许,在吾辈眼里,夏目漱石就是个怪蜀黍。 陆时说:“所以,你得顺着吾辈,吾辈自然就喜欢你了。” 夏目漱石顿悟,看陆时的目光就像在看神仙, 又会写作、又会养猫, 绝对是神仙! 陆时无奈地摇摇头,摸摸吾辈的脑壳,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屋内的两人对视,都奇怪圣诞节怎么会有人造访布莱雅路。 陆时过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中年人,四十岁上下,头戴圆顶礼帽,一身合体的大衣用料考究,应该是家庭裁缝制作, 点点细雪落在他的帽檐和肩膀上,留下灰白色的痕迹。 他摘下帽子, “陆教授?您好,我是皇家出版局的贾丝明·伍德,受人请托而来。” 皇家出版局? 陆时给对方让出一条路, “请进。” 伍德绅士地行礼,随即进入屋内。 他虽然好奇,但是很有礼貌地没有四处打量,等陆时搬了把椅子过来才落座,将圆顶礼帽放到一边。 陆时说:“伍德先生,您是受库珀先生的请托来的?” 伍德笑笑,顾左右而言他道:“我刚才路过白金汉宫,今年的圣诞树用了电灯装点。” 圣诞树最初是由维多利亚女王的丈夫阿尔伯特亲王在英国流行起来的, 阿尔伯特亲王是德国人,他认为用一种独特的方式在英国庆祝圣诞节会更好,于是便在白金汉宫门口放置了一颗圣诞树,结果,每年圣诞节,那棵圣诞树都会被装点得越来越繁复。 陆时会意, “原来是女王陛下。” 伍德点点头,说:“皇家出版局一直致力于发行各种创新刊物。陆教授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的一系列文章颇受欢迎,我们愿意尽全力推广。” 真是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圣诞礼物。 陆时忍不住笑, “一直致力于发行各种创新刊物……” 伍德也笑, “我就这么一说,您就这么一听好了。” 这话说得非常实在。 很显然,因为女王的照顾,皇家出版局对陆时给出了优待。 本来,陆时和萧伯纳都觉得《枪炮、病菌与钢铁》不可能由皇家出版局出版,没想到因为《是!首相》,搭上了女王的线。 陆时说道:“其实也有别的出版公司、书局联系过我,但是,和政府出版社一比,它们就不够看了。好,我愿意与皇家出版局合作,祝我们合作愉快。” 甚至没有讨论版税分成,陆时就站起来与对方握手。 伍德也没想到陆时这么大气, 他愣了愣,随即热切地站起身,说:“感谢陆教授的厚爱。不知您的那一系列文章叫什么?是由您自己命名还是由我们的编辑代劳?” 陆时说:“《枪炮、病菌与钢铁》。” 伍德点点头:“好!这名字开宗明义,再好不过了。” 这话有点儿拍马屁的意味。 陆时没放在心上,岔开话题:“伍德先生,之后,或许还有事需要请你们帮忙。” 伍德谨慎地眨眨眼, “什么事?” 陆时摆摆手, “没有多麻烦,就是印几张问卷而已。” 当然,这些问卷要利用皇家出版局的名头。 第66章 我们自由党人最注重的就是表达的自由 圣诞节后的伦敦就像是将醉未醉、将醒未醒的醉汉, 一切人与物都笼罩在酒气里。 晨雾中,一驾马车低速前进着,车夫谨慎地操纵马缰,防止马儿用蹄子踩断躺在地上的醉汉们的脖子。 在马车中,两位英国绅士相对而坐。 丘吉尔摸出一个布袋,对沃德豪斯说道:“爵士,需要小姜饼吗?” 姜饼是圣诞节时吃的小酥饼,通常用面粉、姜、蜂蜜、红糖、杏仁、蜜饯果皮及香辛料制成。 沃德豪斯挑眉, “你不会是想让我用雪茄跟你换吧?” “哈哈,怎么会呢~” 丘吉尔一脸笑呵呵的模样。 沃德豪斯将信将疑, “当真?” 丘吉尔不由得叹了口气,说道:“我还不至于这么无聊。” 说着,他取出一块姜饼递给对方。 沃德豪斯接过, 没想到,丘吉尔的手没有立即收回去,而是摊开,做了个类似索要红包的动作。 丘吉尔笑呵呵地说:“伟大且尊贵的金伯利伯爵不会吃人的嘴短吧?” 就知道是这样…… 沃德豪斯无奈地给了对方一支雪茄。 丘吉尔熟练地剪掉雪茄头,之后用火柴点燃,深吸一口,说道:“爵士,关于民调的事情,我已经把自己的想法全都如实告诉过你了,你觉得如何?” 沃德豪斯不由得沉思, 良久, “民意调查……真有那么厉害?” 他一边问,一边也给自己点了支雪茄,同时拉开窗户散烟味。 说实话,他感觉丘吉尔把民调看得太重, 难道还能比《是!首相》厉害!? 想想就不可能嘛~ 沃德豪斯说道:“陆教授是一介文人,写的小说、诗歌、戏剧有力量,这很正常,但你要说他能像那些大报的编辑一样兴风作浪,我觉得有些想多了。” 丘吉尔摇头, “你得想想他写的都是什么。《无人生还》暂且不提,《是!首相》、《一代人》、《回答》,哪个没有煽动性?再就是《曼彻斯特卫报》上的那些文章,更不用说了。” 沃德豪斯有些被说动了,低头沉思。 他忘了吸雪茄,导致烟身被烧了很长的一节,柱状的烟灰承重不住,落在马车车厢的地板上。 丘吉尔伸出右脚,用鞋底将烟灰碾散,然后归拢到角落。 两人就这么沉默着, 马车的轱辘压过楔形石砖地面,发出阵阵轻响, 安静与喧闹相得益彰。 过了一阵,沃德豪斯说道:“你说的对,我确实应该或多或少地提一些要求。” 丘吉尔露出笑容, “这才对嘛~” 沃德豪斯有些好奇, “温斯顿,我发现你这几天有些变化,急于给我出谋划策。” 丘吉尔没接茬。 以他两头下注的玩法,本不应该这么快就倒向自由党, 但塞西尔的内阁现在已经有了摇摇欲坠的迹象,照这个势头发展,班纳曼或许半年内就会上台,如果那时候的丘吉尔还没能进入自由党,八成无法获得重用。 所以,是时候放手一搏了! 丘吉尔说:“总之……” 话音未落,车轮“咔哒咔哒——”的轻响戛然而止。 两人看向窗外, 布莱雅路已经到了。 沃德豪斯对车夫嘱咐道:“先等等。” 随后,他转向丘吉尔, “我觉得在登门前,应该先梳理一下我们的优势。首先,第一点,财力……” 丘吉尔摇头, “没用。陆先生已经积攒了相当多的稿酬,钱在他那儿就不是问题。而且,不只是稿酬,《无人生还》的重刊是皇家出版局发行的精装书,版税肯定高得吓人。” 沃德豪斯叹气,心说陆时真是一个怪胎, 中国人在伦敦这么捡钱的,恐怕辜鸿铭都办不到, 而且,辜鸿铭还不能算绝对的中国人。 丘吉尔又说:“再就是人力上,我们恐怕也很难限制陆先生。以他在大学生群体中的影响力,想要拉几个人干活太容易了,就算用退学相逼都拦不住。” 这一点沃德豪斯也赞同, 他说:“那就剩最后一点了——印刷与传播。”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 调查问卷最早出现于大学, 各社科类学科因为需要田野调查,学生们集思广益,想出了这个办法。 但大学的力量有限,无论是印刷还是传播都无法触及社会各角落,导致受试样本数量较少, 所以,调查问卷的发展受到了严重限制。 这种情况一直持续到纸媒加入, 各大报纸每天在伦敦就能卖出几万乃至十几万份,这些读者便是天然的受试者,只要在报纸中加上一页,就能快速得到数据,从而将问卷调查推向了全民化。 丘吉尔说:“民意调查,没有众多市民的参与,是不具有真实性的。” 沃德豪斯会意, “陆教授与《曼彻斯特卫报》和《苏格兰人报》相熟,在发调查问卷的时候必然会联系这两家报社,而我们又能将影响力投射于……等等,陆教授不会找别的有出版能力的报社或杂志吗?” 丘吉尔哈哈大笑, “《泰晤士报》吗?还是《每日电讯报》?要不然皇家出版局?” 听了这话,沃德豪斯也忍不住笑, 自己确实是想得太多了。 他对车夫招了招手。 车夫跑过来,拉开马车车门。 丘吉尔没有下车,只是对沃德豪斯说了一句“等你的好消息”,之后便老神在在地闭目养神了。 沃德豪斯上前敲响布莱雅路的大门。 很快,门被打开了, 陆时站在门口,让出进屋的空间,同时说:“爵士,你怎么忽然来……唔,我知道了,是想商议民调的事情吧?您请进,小心脚下。” 布莱雅路被砖头封住的窗已经拆掉了,换上了崭新的玻璃, 晨曦的光照进屋内,视线中几乎无死角。 沃德豪斯左右环视一圈,虽然不明白有什么要小心的,但还是从善如流,谨慎地跨入门内。 就在这时, “喵~” 一声猫叫传来。 沃德豪斯感觉眼前一花,好像有什么东西从脚边蹿到了屋内的桌下。 陆时道歉:“实在不好意思。这小家伙最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活泼,喜欢往家具上跳,昨天还弄污了我的稿子。” 沃德豪斯惊讶道:“稿子?陆教授又有新作?” 陆时点点头, “有的,是一部戏剧。不过我说的稿子是之前在《曼彻斯特卫报》上连载的那一系列文章。最近,我是要与皇家出版局展开深度合作,所以在整理稿件,准备交给他们出版。” “皇家……皇家出版局?深……深……” 沃德豪斯说都不会话了。 陆时笑着解释:“深度合作。就是说,我与皇家出版局准备长期合作,比如民调的问卷,我就准备委托他们印刷、发行。” 沃德豪斯:!!! 他一脸震惊地看着陆时。 陆时心中都快笑翻了,脸上却是云淡风轻的表情, “沃德豪斯爵士,您愿意以个人名义,而不是自由党人士或伦敦大学联盟荣誉校长的身份向民调项目投资,甘做无名英雄,实在是让人钦佩。对了,您是准备用支票吗?” 不是个人名义…… 不是个人名义啊喂! 沃德豪斯的心在滴血,却只能笑着掏出支票簿, 他一边写着数额,一边绅士地说:“我们自由党人最注重的就是表达的自由,有这样的项目,我当然要帮帮场子。” 说着,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第67章 以数据服人 钱到位, 印刷、发行到位, 穿越到1900年的英伦两个多月,陆时终于能做一些“正经”事了。 他向萧伯纳要了一间办公室,招来尼科利奇和所罗门。 两个学生都挺懵的,内心忐忑。 去办公室的路上,尼科利奇低声说道:“不知陆教授找我们是要做什么?难道说……嘶……会不会是你之前做得太过了?” 所罗门不解, “什么太过了?” 尼科利奇提示道:“就是《回答》的事。” 那段时间,那些女校的学生天天堵门,不知道的还以为她们要把陆教授给掳走呢。 所罗门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 “嘿嘿,你懂个屁!” 尼科利奇翻白眼, “我室友是个法国人,我什么不懂?” 英国的保守风气导致大学暂时不招收女生,伦敦政经就是一座和尚庙, 能看到女校的妹子还是很养眼的。 所罗门说:“放心,陆教授不会因为那种事怪我的,谢谢我还不一定呢。反倒是你,之前在陆教授讲课的时候列了十九个问题,不会是把他给问烦了吧。” 尼科利奇摇头, “陆教授治学严谨,甚至鼓励我们多多质疑他,怎么可能是那种小肚鸡肠的人?” 这话没说错。 伦敦政经的学生都以质疑陆时为荣, 若陆时因此记恨,那目标对象可就太多了。 两人对此行的目的百思不得其解,稀里糊涂地到了办公室门前,敲响大门。 里面立即传来陆时的声音, “门没锁,直接进。” 两人推门而入。 这间办公室明显是临时分拨给陆时的,之前应该被当成了储物间, 紧贴东侧的墙壁,几套桌椅层层叠叠地摆放着, 西侧的墙壁上则挂着一块“白板”,白板是由木板+鞣制皮革+白纸依次叠放组装起来的,可以用铅笔在上面写写画画,比一般教学用的黑板要方便很多。 房间各角落处的积灰还没有打扫干净,浮动的细小纤维在阳光下异常明显,在空气中来回飘荡。 “阿嚏!” 所罗门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之后,他不好意思地捂着口鼻,说:“抱歉,陆教授。” 陆时此时正站在白板前写着什么,回过头, “你们随便坐吧。”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老实站着,没敢动弹。 陆时倒也无所谓,直接开启话题:“听说你们在学校非常活泛,尤其是所罗门,似乎很受其他学生的追捧……” 尼科利奇狠狠瞪了所罗门一眼, 就知道是这货! 陆时轻笑, “放松,找你们来不是坏事。” 他拍拍身后的白板,说道:“我找你们的目的是这个,民意调查。” 两名学生下意识地看向白板。 只见上面写着很多意义不明的名词: 民调、 抽样、 样本量、 …… 有些词从字面能理解,有些词却不能。 陆时也知道解释起来有些困难,遂抽出了一张纸,递过去,同时说道:“你们看看这个东西。如果愿意,可以依次回答试试。当然,回不回答都无所谓。” 所罗门伸手接过,扫了一眼便诧异地说:“是要测试吗?” 陆时摇头, “那不是卷子。总之,你们先看。” 两名学生开始仔细阅读。 一、您是否收到过征兵传单? 二、您认为军旅生活对年轻人的帮助大吗? 三、您是否考虑过军校? …… 一系列问题, 到最后才图穷匕见:“您认为国家是否应该实行征兵制?” 所罗门和尼科利奇面面相觑, 两人已经知道陆时想要干什么了。 陆时轻笑, “这个对你们来说应该不难理解吧?” 所罗门回答:“是的,伦敦政经的学生普遍做过类似的调查。只不过,都是通过当面提问的方式,并没有将这些问题印发出来。” 陆时说:“你们做的其实就是民意调查。” 所罗门有点儿懵, “啊?” 陆时在白板上写下一个词—— 个别访谈。 之后,他说:“你们的调查方式是访谈。这种方式的好处是回答率非常高,而且不受被调查者识字水平的限制,适应性较广。但相对地,效率低得离谱。” 所罗门沉吟片刻,说道:“还有一点,匿名程度低,会影响一些敏感性的问题的回答。毕竟有些问题确实不合适当面问。” 陆时赞许地点点头,心说自己没有看错人, 这小伙子是能成事的。 陆时继续说:“所以我决定采取另一种方式,问卷调查法。” 他指指那张纸。 尼科利奇挠挠头, “这样确实能提高效率、降低费用,而且匿名的效果也非常好。可问题在于,真的会有那么多人回答吗?” 陆时说道:“很好,你想到了重中之重。” 他又在白板上写下两个名词—— 填答率、 有效率。 单看字面,两个词并不难理解。 其实,除了填答率和有效率,还有一点要考虑在内,就是受试者的文化水平,对于文盲和半文盲,调查问卷肯定是不适用的, 幸好陆时的目标只在伦敦,市民识字率极高,不用担心。 陆时说:“其实,填答率很好说,因为我联络的问卷发行方是皇家出版局。” 尼科利奇:??? 所罗门:??? 两人震惊了。 陆教授是怎么做到一脸平淡地说出那种颠覆性话语的? 陆时却很淡然地继续道:“关键是有效率。实际上,民意调查本身就是一门生意。一般而言,样本的成本是非常高的,如果有人口属性、地域、消费行为等定制要求,就会更贵。我考考你们,这里有哪些问题要解决?” 尼科利奇抢答:“受访者得是真人。” 陆时点头, “没错。” 他在白板上写下“真实”二字,随后道:“继续。” 所罗门说道:“受访者的条件要符合调研要求。不过,既然讨论的是征兵制,那就是说应该面向全民,所以这一点不关键。” 陆时笑了, “错,应该是全体男性成年公民。”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因为只有男性成年公民才握有选票, 至于没选票的人, 不好意思,有意见也得憋着。 尼科利奇不由得皱眉, “陆教授,你刚才说民意调查本身就是一门生意,难道说……唔……我担心我做不来。” 所罗门听了这话,不由得直摇头, 好友什么都好,就是太正直了。 只要是正常人就能看出陆教授这个民意调查的影响力,能深度参与这个项目,不要说顺利毕业了,恐怕成为媒体界的新星都没什么问题,尼科利奇怎么就不能灵活一点儿呢? 但是,好友做出决定,所罗门定然同进退, 他说道:“陆教授,我认同尼加提。” 陆时不以为忤, “你们放心,民意调查是公器,咱不能干收钱帮人办事的活。以理服人……不对,应该是以数据服人嘛~” 好一个“以数据服人”!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对视一眼,同时对陆时道歉:“抱歉,是我们错怪陆教授了。” 陆时摆手道:“没关系。以后,民调的事我会交给你们来办理,但你们现在经验不足,所以,第一套问卷我会带你们来做,你们有什么特别关注的议题吗?” 尼科利奇低头沉思, 蓦地,他抬起头,说:“陆教授刚才说到‘男性成年公民’,我想,可不可以做做这个的文章?” 陆时哈哈大笑, “有趣!你一上来就选了个困难的议题。” 第68章 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一场小雪过后, 人们送走了1900年。 新年的钟声响起,时间来到元旦, 1901年1月1日。 塞西尔却没机会休息,还要去白厅参加会议。 马车前进着,缓缓穿越薄雾, 塞西尔拉开车窗帘,呼吸着伦敦并不怎么干净的空气,以此缓解压力。 对于塞西尔来说,整个十二月下旬都十分难熬,责问英布战争的市民越来越多,让内阁受到巨量非议, 幸好,这种状况只集中在伦敦周边, 其它选区暂时未受影响。 在塞西尔身边坐着一个中年人, 他叫阿瑟·詹姆斯·贝尔福,是塞西尔的外甥和政治继承人,被同僚称为即使生活在马基雅弗利时代也能游刃有余的政治家。 贝尔福低声说道:“首相阁下,皇家海军那边……” 话音未落,塞西尔便粗暴地打断道:“知道!我知道!但现在的问题不在埃尔文,而是……唉……主要是自由党,班纳曼那头狐狸实在是太难缠了。” 贝尔福沉默。 两人都知道现在的情势有多危急。 他们一路无话,来到白厅,准备去见财政大臣, 马车缓缓地停下。 贝尔福轻巧地跳下马车, 塞西尔的年纪却是有些大了,腿脚不太利索,只能等着侄子搀自己一把。 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贝尔福又钻回马车, “罗伯特叔叔,你看看这个。” 塞西尔皱眉, 从政以后,贝尔福向来很有分寸,在外称呼塞西尔都是称呼职位,就比如“首相阁下”, 刚才忽然改叫了“叔叔”,一定是有什么事让他乱了阵脚。 塞西尔伸手关上车门, “怎么?” 贝尔福将手里的纸递了过来,压低声音说:“皇家出版局的手笔,说是调查问卷。” 塞西尔接过问卷仔细阅读, 他诧异地嘀咕:“女性选举权?” 贝尔福说:“难道是自由党搞定了女王……不,不可能。我刚才看了问卷的第一行,上面写着‘该问卷仅做调查、统计使用,没有任何倾向,亦不代表任何观点’。” 塞西尔冷哼一声, “就算真是如此,这件事对保守党就有利了?” 贝尔福沉默, 不是他回答不出这个问题,而是这个问题的答案过于严峻—— 女性选举权与被选举权的事被拿到台面上讨论,本身就是一种对传统的突破。 更要命的一点,如果女性获得了选票,她们会投票给谁是不言自明的。 贝尔福说:“我们行动得太晚了。” 塞西尔没接茬, 实际上,根本没有“太晚了”这种说法,而是保守党所处的位置,让他们不可能做出那些拉拢女性的行动。 选票就是这样一把双刃剑,不伤人、便伤已, 保守党是靠稳扎稳打的风格来获得选民们的信任的,要维持这种风格,就不能提出过于激进的策略,让英国这艘大船左满舵、来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但是工业革命后,一切都变化得太快了, 稳健的舵手跟不上时代的惊涛骇浪。 塞西尔又仔细把问卷看了一遍,说道:“幸运的是,这些问题确实没有什么倾向。只是不知道调查问卷的想法……” 他翻来翻去,仔细研究着, “会是谁的手笔呢……” 塞西尔几乎一字一顿,每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崩出来的。 …… “所以,这是陆教授的手笔?” 白金汉宫, 女王寝室。 女王将放大镜搁到一边,拿起红茶,小口啜饮。 玛格丽塔小心翼翼地观察着外祖母的表情,却发现女王一脸平静的模样,不形于色,似乎对问卷的内容没有任何看法。 公主殿下轻声道:“没错,确实是陆教授的点子。” 女王轻笑, “聪明!当真聪明!只不过……” 玛格丽塔问:“不过什么?” 女王回答:“让皇家出版局印发问卷并非一个好选择,还是《泰晤士报》那样有销量的报纸最好,因为能找到大量的受试者。当然,选择皇家出版局可能是出于某种折中的考量,也没什么好责难的。” 女王的语气满是赞许。 玛格丽塔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说:“我还以为你不会认可这种事呢。” 女王喝了口茶,说:“这个问卷的问题都很中立,能够如实反映民众的态度倾向,是非常实用的工具,我为什么会不认可?” 玛格丽塔忍不住抿唇轻笑, 听陆教授被外祖母表扬,她十分愉悦,小小的心儿不断膨胀,像是一个被吹胀的气球。 女王却理解错了外孙女的表情,数落对方:“你啊,跟你母亲真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满脑子都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玛格丽塔没反应过来, “啊?什么?” 女王挑眉,挥了挥手里的问卷, “你没在想这个?关于女性选举权的事。” 玛格丽塔脸红, “这个……我确实是……嗯……” 她实在说不下去了,为了掩饰,端起杯子喝茶。 看她这副吞吞吐吐的模样,只要是正常人就知道有问题。 女王上下打量了玛格丽塔一阵,忽然说道:“丽塔,你难道是在想陆教授?” 这话就像突施冷箭, “咳!咳咳……” 玛格丽塔被刚喝下的茶水呛到了,一阵剧烈咳嗽。 她赶紧拿起手帕擦嘴,随后耍赖似的挽住女王的胳膊,说道:“外祖母,不是嘛~我刚才就是有一点点分心啦~~~~~~” 高贵的公主殿下故意拖长音, 一般人听了,骨头都得跟着轻四两。 女王十分无奈, “你……” 才说了这一个词,就被玛格丽塔撒娇抢过了话头:“我确实很关注女性选举权的事。外祖母,你觉得调查问卷会对那件事产生影响?” 被这么岔开了话题,女王也没什么办法。 她点点头, “当然有影响。我现在问你一个问题,你觉得我平时穿得最多的那两件衣服,哪件不显老?” 玛格丽塔歪着头思考一阵, “大概是白色那件。” 没想到,女王竟然说道:“好啊,你真觉得我老?!” 玛格丽塔一脸懵, “啊?” 女王看她这副表情,忍不住笑出了声, “这就是问卷的作用——预设。就像我在问你的问题中预设了自己显老这一前提,问卷也进行了预设,那就是女性选举权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玛格丽塔懂了, 凡是做过问卷的,都会潜移默化地接受这一观点, 无论问卷上的问题多么中立,也无论他们的对女性选举权持多么消极的态度。 但玛格丽塔还是有些迷惑, “问题就是问题,装作没看见,它就不存在了吗?” 女王点点外孙女的小鼻子,亲昵地说:“你啊,忘了《是!首相》里的那些笑料了吗?对很多人来说,看不见的问题就不是问题。否决提案的最好办法,并不是将之拿出来反复讨论,试图驳倒,而是将之束之高阁,留给尘埃和老鼠。” “这……” 玛格丽塔无言以对。 女王又看了一眼问卷,说道:“陆教授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第69章 《罗马假日》 皇家出版局非常给力, 问卷铺开只用了半天时间。 威斯敏斯特宫、白厅、唐宁街的官老爷们知道其分量,议论纷纷, 保守党如临大敌、自由党振臂高呼。 一时间, 陆时、问卷调查、伦敦政经…… 成为了权力中心的人们讨论的焦点。 但女王的预测也没有错,无论旋涡如何动荡,伦敦的市民们都不认为这种新的调查方式有什么特别, 他们稳坐钓鱼台,平静地接受了问卷预设的前提—— 女性选举权是个亟待解决的问题。 整个过程正应了那句古诗: 随风潜入夜, 润物细无声。 因为这种潜移默化,市民们没有就问卷形成大规模的讨论。 所罗门和尼科利奇对这个结果不是很满意, 他们本以为问卷能影响整个伦敦,地动山摇、惊涛骇浪的那种, 可现在看,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两人都深受打击。 陆时安慰道:“在中国有句话,‘善战者,无赫赫之功’,你们可知原因?” 对外国人来说,这句古训也不难理解,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对视, 迟疑片刻, 所罗门说道:“那,陆教授,我们接下来怎么做?” 陆时说:“我之前就教过你们了,发问卷只是第一步,后面还有回收、筛选、处理数据,通过这些数据,又能得到什么结论,之后再形成一个书面报告。” 陆时越说越觉得自己像硕导、博导,就差安排学生们996了。 偏偏所罗门和尼科利奇还一万个愿意, 两人连连点头, “陆教授,您放心,我们一定不负所望。” 看他们的模样,都不用陆时安排,也一定会自发地996。 陆时露出欣慰的笑容,说道:“很好,我就知道把民意调查交给你们是正确的选择。既如此,我也可以放心地离开了。” 两名学生与他道别。 陆时先去找了萧伯纳,通知他《罗马假日》的剧本已经完成, 随后,他们又接上欧文, 三人一同前往皇家歌剧院。 马车上,萧伯纳耐心地翻看着剧本,同时称赞道:“陆,你的进步神速。之前的《是!首相》虽然内容精彩,但格式上毫无章法,现在的《罗马假日》却几乎挑不出毛病。” 陆时说道:“关键在于内容,你觉得如何?” 萧伯纳沉思良久,说:“不好说,真的不好说。我第一次见剧本用这种写法。” 说着,转向身旁的欧文, “你呢?” 欧文摇摇头, “我也是第一次见。” 两人的视线落在剧本的同一个段落。 陆时顺着他们的视线望过去,随后问道:“你们说的是真理之口那段?” 在罗马有一座科斯美汀圣母教堂,入口处有名扬世界的“真理之口”。 真理之口是一块雕刻着海神波塞冬的儿子特里同头像的圆盘,雕像有鼻有眼,并张开着一张大嘴,传说中,谁若不说真话,它就会咬住那个人的手, 所以,来这里观光的游客会将手伸进嘴中,试一试自己的手会不会被咬, 也算是远古测谎仪了。 电影《罗马假日》有一个经典桥段, 在拍摄真理之口那场戏时,饰演记者乔的格利高里·派克想要一个更好玩的点子,于是瞒着饰演安妮公主的奥黛丽·赫本制造了手被夹住的“意外”, 因为是临时加戏,赫本当然不知道真相,被吓出本能反应, 这个真实的反应让导演十分满意, 影史上的经典一幕就此诞生。 陆时的剧本也想重现这个美丽的意外。 萧伯纳嘀咕:“彩排的时候不告诉女演员……真……真的可行吗?” 他觉得不太靠谱。 欧文沉思片刻,忽然笑了, “呵呵,我之前评价陆教授是剧作家中的体验派,还真是一点儿没错。用这种方式来激发女演员的表演潜力,说不定可行,就连我都想亲自试一试了。” 萧伯纳不由得挠头, “可问题在于,这种体验只有一次啊。” 欧文严肃道:“放心,对于优秀演员来说,一次就足以记住了。就比如爱伦……” 这是要把话题往萧伯纳的相好爱伦·泰瑞身上引, 萧伯纳赶紧制止:“停!打住!” 欧文嘴角勾起一个恶作剧成功的弧度,说道:“制造意外本就是一种不错的体验。就比如海顿的《G大调第九十四交响曲》,为什么被称为‘惊愕交响曲’?” 海顿的《惊愕交响曲》作于1791年, 当时伦敦的贵族是音乐会常客,他们表面上品味艺术,实则附庸风雅,经常听个十几分钟就开始打瞌睡, 海顿知道后非常生气,于是创作了《惊愕交响曲》。 交响曲的第二乐章是弱起,也没有什么变化,让听众昏昏欲睡,但乐队忽然用最大音量演奏,模仿惊雷的声音,狠狠地将打瞌睡的贵族们吓了一跳。 这个故事盛传至今,还是十分出名的。 萧伯纳会意,赞同欧文:“你这么一说,好像确实如此。而且,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类似的经历,制造惊吓可以促进男女之间的感情。” 欧文嗤笑, “乔,你不愧是情圣。” 萧伯纳瞪了对方一眼,说道:“我没跟你开玩笑。严肃点儿,说正事呢。” 一旁的陆时接过了话茬:“校监先生说的并没有错。当一个人提心吊胆地过吊桥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心跳加快,如果这个时候,他身边有一个可以倚靠的人,那么,他会错把吊桥引起的心跳加快当成心动,故而滋生出情愫。” 这就是吊桥效应。 萧伯纳一拍手,挑衅地对欧文挑眉, “看吧!” 欧文懒得搭理损友,转而对陆时说道:“陆教授不愧是体验派。你对那种情境的描述非常具体,就好像有过亲身经历,莫非之前……” 话虽然没有问完,却无须问完。 陆时尴尬,又没法解释自己是一条单身狗,否则会显得太过刻意。 他将话题带了回去:“校监先生的总结没什么问题。有了真理之口的经历,记者和公主的关系拉近,让两人感情的迅速升温得到了合理解释,使得剧本的逻辑更畅通。” 萧伯纳和欧文果然没再八卦陆时的感情线, 三人把注意力重新放在剧本上。 第70章 菲利斯·戴尔 马车到了皇家歌剧院。 萧伯纳率先下车, 陆时在后面叫住他:“等等!咱们得把那一部分抽掉。” 萧伯纳一愣,随即反应了过来, 真理之口那一段确实应该抽出来,否则被女主演看到,产生防备心,就没法制造想要的意外了。 三人把剧本完全整理好,这才进入剧院。 和兰心大戏院不同,皇家歌剧院从下午就安排演出,所以场工们几乎要连轴转,从早干到晚,演员们也是类似的工作状态,不是在表演、就是在准备表演的路上。 剧院内一片“兵荒马乱”, 时不时地,有道具或布景重重砸在地上的巨响,之后便传来剧场经理的尖叫和责骂。 欧文忍不住轻笑, “看他们这么努力,我就有种得意的感觉。” 萧伯纳对挚友翻个白眼,吐槽道:“你有什么好得意的?现在兰心大戏院能暂时压制伦敦各剧院,是因为《是!首相》,等到《罗马假日》登上舞台,你接着就得哭。” 确实,爱情喜剧比政治讽刺剧受众面广, 但戏剧不应只有叫座的追求, 像《是!首相》这种,开启一种戏剧类型的先河,是注定载入史册的,兰心大戏院和各主演与有荣焉。 所以欧文一点儿也不担心, “无妨,我已经想好了,只要抱住陆教授大腿,名会有的、利也会有的。” 说着,还不忘对萧伯纳微妙地眨眨眼, “你的戏剧就不行咯~” 萧伯纳:“你TMD!@#*¥%……” 一句话差点儿给萧伯纳整吐血,说出来的话都成了乱码。 就在这时,有工作人员看到了三人, 他最先注意的是萧伯纳, “萧先生?” 因为萧伯纳是各剧院的常客,所以绝大多数人认识他。 萧伯纳摆摆手,说道:“你去叫詹瑞过来,就说欧文爵士和创作《是!首相》的Lu也在。” 工作人员惊讶地瞪大眼睛,紧盯陆时, 良久,他才转身, “我这就去!” 一溜烟地朝舞台的方向跑去。 没过多久,乌泱泱的一片人便朝着三人冲来, 同时大声议论: “真的是那个Lu吗?我特别喜欢他的《是!首相》。” “还是《回答》写得好。” “那首诗写得确实好,但不过是古典主义审美的最后余晖罢了,咱们演员当然要关注创新型的戏剧。” “Lu为什么来这里?” “听经理说,好像是女王陛下委托Lu创作了一个爱情喜剧的本子,想放到咱们剧院来演出。” …… 这群人直奔三人所在的位置。 他们如饥似渴,简直就像是见到了活肉的丧尸。 陆时三人虽然也见过大场面,但这种阵仗还是前所未有,不约而同地倒退一步。 终于,人群缓缓停下。 剧院经理詹瑞·林登快步上前,依次与三人握手, 他将视线聚焦在陆时身上,说道:“想必这位就是陆教授了。自从白金汉宫与我沟通过剧本的事,我就在盼星星盼月亮地等您出现,终于给我等来了。” 陆时与之寒暄几句,再随意找个位置坐下,将剧本递过去。 林登扫了眼标题,有些诧异, “罗马?” 他开始仔细地翻阅剧本,同时嘴里喃喃自语,时不时地把台词念出来,以代入角色。 很快,他读完第一幕,说道:“陆教授当真厉害。坦白讲,很多人想过用通俗的日常用语来创作剧本,可是,无一例外都失败了。这部《罗马假日》却毫无违和感。” 萧伯纳好奇, “詹瑞,你没看过《是!首相》?那部就已经通俗化了。” 林登摇了摇头, “政治讽刺剧和爱情喜剧还是不太一样。” 说着,他对几个演员招招手, “你们也来看看剧本。” 演员们早就好奇神奇的Lu能写出怎样的剧本了,全都兴奋地凑了上来。 林登则小声对陆时说道:“我非常看重陆教授的剧本,所以想让剧院的头牌来撑起这部戏剧。可是……” 他把声音压得更低, “我刚才看过剧本之后,觉得女主角的选角应该再谨慎些。毕竟,安妮公主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女孩,让三十多岁的演员来演,非常没有说服力。” 陆时赞同这一观点。 在《罗马假日》的电影中,主演奥黛丽·赫本几乎是个新人,而演对手戏的是已在奥斯卡4次提名影帝的格利高里·派克, 但就是这个配置,同样能制造经典。 可见,演技固然很重要,但演员与角色契合也很重要。 陆时问:“林登先生可有人选?” 林登点头,目光扫过那群凑在一起看剧本的演员,视线停留在其中某个女孩的身上。 女孩长得十分清秀, 甚至,可以说是稚嫩。 林登介绍道:“那个女孩叫菲利斯·戴尔,您别看她年纪小,其实已经成名了。她出演的《小红帽》、《童话世界》都让观众十分痴迷。” 陆时直接懵了, “《小红帽》?是那个《大灰狼和小红帽》吗?” 林登点头, “对。” 陆时倒抽一口凉气, “那你跟我说,菲利斯小姐多大?” 林登奇怪地看着陆时,说道:“菲利斯已经十四岁了,有什么问题吗?据我所知,陆教授所在的国家这种事非常普遍啊。” 陆时无言以对。 他又将视线投在菲利斯的身上,目光一滞,下意识地说:“那个……她是不是哭了?” 林登愣了愣,也看过去,接着就数落道:“菲利斯,你怎么……我刚才还跟陆教授商量让你主演的事,你倒好,关键时刻来这么一出,不想要这个机会了?” 听到主演的机会,菲利斯努力忍住哭, 可眼泪一旦流下来,哪有那么容易再憋回去? 少女还是抽抽搭搭的模样。 林登有些生气, “你……” 话音未落,就被陆时打断了, 陆时问菲利斯:“小姐,你为什么会哭?是因为我的剧本有什么问题吗?” 菲利斯撅起小嘴, “没有。” 小女儿情态一览无遗。 陆时、欧文、林登、萧伯纳几人交流视线,随后哈哈大笑, 他们都被少女的自然流露打动了。 陆时说道:“可爱的小姐,如果我的剧本有什么不好的地方,你就指出来,让我改正好啦~” 这番话是哄小孩的语气。 菲利斯有些气恼,但又被陆时逗得想笑, 她努力绷着脸,说道:“陆教授,你明明承诺的是写一部爱情喜剧,可为什么《罗马假日》会是那样的悲剧结尾?公主和记者最后为什么没有在一起?” 陆时惊讶, “你读剧本这么快?” 这个问题把菲利斯给问住了。 她脸色通红,可爱地吐吐舌头,低着头用撒娇的语气说道:“我……提前看了结局……对不起!对不起嘛~” 第71章 方法派 菲利斯的表现非常可爱。 众人陷入沉默, “……” “……” “……” 蓦地,由陆时带头,大家哄堂而笑, 笑声甚至引得舞台上的场工停下手中活计,投来好奇的视线。 菲利斯脸色更红,低着头, “别……你们别笑啦~” 和她一样的人其实并不少见, 有的人喜欢在欣赏悬疑作品前看剧透、有的人喜欢在阅读网文时跳订、有的人喜欢在翻阅剧本时先看故事结尾。 陆时努力收起笑容, “好啦,不笑了。” 一旁的林登则挥了挥手,示意其他演员暂时离开,只留下了菲利斯。 他凑上前去,将剧本翻到结尾, 安妮公主返回下榻的住所,从此再未现身,穷酸落魄的记者乔双手插兜,缓步离开大堂, 故事就此结束。 林登长长地出了一口气, “呼~” 他心中有些说不出的情绪。 一旁的菲利斯立即凑了过去,说道:“对吧?对吧!这根本就是一出悲剧嘛~” 林登摇摇头,没接茬。 一旁的萧伯纳却开口了:“戴尔小姐,你一定看过甚至练习表演过莎翁的《罗密欧与朱丽叶》,在你的心目中,难道那是一部悲剧吗?” 这个问题让菲利斯无法回答。 戏剧界普遍认为,《罗密欧与朱丽叶》是一部悲喜剧, 它既有恋人惨死的悲剧成分,又有两大家族最终冰释前嫌的喜剧成分, 当然,悲剧色彩确实更加浓烈一些, 这无可否认。 萧伯纳说:“《罗马假日》的结局不尽如人意,但整个故事的基调明快而欢愉。所以,说它是悲剧并不合适。” 说着,萧伯纳眨眨眼, 他凑到陆时耳边,压低声音说:“《罗马假日》好就好在结局,幸亏你没让它落了俗套。” 陆时朝菲利斯的方向努努嘴, “俗有俗的好。” 很显然,姑娘们就非常喜欢合家欢结局。 萧伯纳耸耸肩, “咱们剧作家也得有些追求不是?不能光讨好观众啊。” 陆时倒也没想这么多,只是尽量忠于原作,把原来的电影变成了话剧而已。 他看看菲利斯, 少女紧盯着剧本,眼中还是有些不甘。 陆时便清了清嗓子,说:“毕竟是小姑娘,渴望甜美圆满的爱情也是正常的嘛~” 菲利斯的脸不由得又红了, 她耳垂滚烫,再上升几度估计能冒出蒸汽。 林登说:“菲利斯,你就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现在有这么好的机会摆在眼前,你要不要尝试一下?我可以保证,《罗马假日》一定会风靡大英。” 菲利斯眨眨眼, “比《是!首相》还火吗?” 林登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时,见陆时点头默许,这才回答:“是,应该会比《是!首相》还火。” 政治不是人人都懂, 爱情则不然。 林登预测,《是!首相》顶多在伦敦这类大城市受欢迎,《罗马假日》则会席卷大英,甚至全欧洲。 菲利斯十分心动地看着剧本,又露出为难的表情, “可我……” 她又脸红了, 这是今天的第四次。 陆时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吗?” 菲利斯瞪了他一眼,没回答。 旁边的欧文却是懂了,压低声音提醒陆时:“人家一个小姑娘,八成是没恋爱过,担心演不好一个情窦初开、坠入爱河的女孩。没有生活体验嘛~” 尽管说得很小声,但还是被菲利斯听到了, 少女有些害羞,又有些泄气,郁闷地说:“确实,我没有约会过。” 陆时挠头, “那就不能用别的经验替代吗?” 听到他的话,欧文和林登同时露出怪异的表情, 林登低声问道:“陆教授,我听欧文爵士说您是体验派的支持者,怎么会教授方法派的情感替代法?” 陆时无语,心想这帮演员怎么跟武侠小说里那些名门正派似的,竟然有门户之见, 还真是庙小妖风大。 他刚想吐槽几句, 结果,菲利斯却率先开口了:“经理,什么是情感替代法?” 林登似乎很反感方法派,不太想讲,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您来?” 陆时没办法,只好用自己那少得可怜的表演知识解释给菲利斯听, “就是字面意思。比如你,没有约会过,不懂爱情是什么感觉,所以在表演的时候很吃力,演出来也显得空洞无物,让人出戏。这种时候,就需要用相似的体验来替代。” 菲利斯歪着头沉思,若有所悟。 过了一阵,她问:“可我不知道约会……唔,陆教授,约会是什么心情啊?” 陆时说:“欲欲跃试、心花怒放。” 菲利斯点头, “看来陆教授很懂。” 此话一出,众人俱是一愣,然后把头扭向旁边,努力憋笑。 陆时也没想到自己被一个十四岁的妹子偷袭,赶紧说:“戴尔小姐,你别瞎说啊!” 瞎说? 菲利斯当然不信。 陆时文采斐然,都不知道泡过多少妹妹了。 少女道歉:“我错啦~”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听不出任何悔意。 陆时拿小丫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强行推进话题:“总之,与约会、恋爱类似的情绪还是挺多的。例如……嗯……圣诞节,戴尔小姐,你们家过圣诞节的时候,有好吃的吧?” 菲利斯点点头, “嗯,我最喜欢吃小姜饼了。又薄又脆,沾上蜂蜜或者红糖……” 陆时打断:“对,就是这个情绪!” 菲利斯诧异, “什么?” 一旁的欧文插话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说,情感替代法确实有效果。戴尔小姐,你刚才说起姜饼的时候,满脸的柔情蜜意,简直就像初坠爱河的女子。” 菲利斯更惊讶了, “恋爱就是吃姜饼吗?” “噗!” 陆时笑喷,说:“对你来说可能如此。” 不知为什么,看到陆时脸上的笑容,菲利斯有些恼火、又有些开心, 少女的目光重新落回了剧本上, 良久,她说道:“我想试试。” 林登微笑, “这才对嘛~好了,你把剧本拿走,让其他演员一起多抄写几份。” 菲利斯匆匆地对众人鞠躬,小声对陆时说了句“谢谢陆教授”,之后便蹦蹦跳跳地离开了。 等她的背影消失在舞台一侧,陆时才开口:“林登经理,体验派和方法派的分歧都是为了促进表演技艺,没必要非此即彼。而且,我又没有‘背叛’体验派。” 说着,他拿出《罗马假日》真理之口的那部分剧本, 林登接过,好奇地阅读, 不多时,他的脸上露出了顽童般恶作剧的笑容,坏坏地说道:“菲利斯怕是会被吓哭吧……如果她真哭了,我一定把责任推到陆教授头上。” 第72章 教科书式的创作功底 因为要在舞台上搭建城市的外景,《罗马假日》的准备工作远远多于《是!首相》,所以时间会更久一些。 所谓“兵马未动、粮草先行”, 剧还没排出来,各种海报就贴满了皇家歌剧院外墙。 所有海报上都有一行大字—— 由《是!首相》作者Lu亲自操刀。 虽然是碰瓷宣发,但这句话的效果异常显著,整个伦敦喜爱戏剧的市民都翘首以盼, 而且因为是爱情主题,所以有更多的女性观众被吸引, 一时间,《罗马假日》成为街头巷尾讨论的焦点。 与之相比,《枪炮、病菌与钢铁》的出版就没有那么轰动了,即使是皇家出版局也没能把销量拉得多高, 这种大部头的科普学术著作,确实受众很小。 陆时也开始着手写《罗杰谜案》, 他之前因为王尔德的事承诺过库珀,要在《苏格兰人报》继续连载新作品,当然要兑现。 时间就这么稳步向前, 终于,一月中旬,《罗马假日》要登上舞台了。 …… 皇家歌剧院, 头等包厢。 玛格丽塔小心翼翼地给女王倒茶,分心二用地望向舞台。 幕布紧紧拉着, 演出还要过一段时间才开始。 之后,公主殿下又微微向前探出身子,从护栏上方朝隔壁望了一眼,但因为角度的问题,没能看到陆时。 女王轻咳一声, “丽塔。” 玛格丽塔这才发觉自己的失态,赶紧坐回位置。 她散发出一丝丝幽怨的气场。 因为《罗马假日》的宣发做得太到位了,再加上演出的地点是皇家歌剧院,导致目前在伦敦的皇室成员都非常好奇,组团陪同女王一起来观看, 这么多人挤在包厢里,陆时和萧伯纳自然无法列席, 两人在隔壁包厢。 女王轻笑,拍拍玛格丽塔的肩膀, “怎么?今天看的是爱情喜剧,又不是《是!首相》那种政治讽刺剧,还需要剧本作者在这里给你现场解说啊?” 被戳穿了心思,玛格丽塔不由得有些羞恼, 她连连摆手, “我没有。” 没有就怪了! 女王刚想再调侃几句,却忽然发现一层的议论声轻了不少。 玛格丽塔小声说:“开始了。” 舞台上,幕布缓缓拉开, 一名美丽的少女在众多侍从的簇拥下缓步登台。 因为被剧透过,所以玛格丽塔知道现在登场的角色一定是安妮公主,便下意识地打量那名女演员。 她小声嘀咕:“好年轻啊。” 女王笑道:“这不是挺好的吗?女主角是一位公主,所以,演员需要有公主级别的美貌、矜持和贞洁。美貌还好说,但矜持和贞洁是需要自然流露的。” 说着,女王又补了一句: “就像你,丽塔。” 玛格丽塔因为这句赞扬十分开心,但还是忍不住说道:“可她比我都年轻。” 女王忍不住嗤笑出声, “好啦~好啦~还是好好看戏吧。” 玛格丽塔将注意力放回到了舞台之上。 菲利斯饰演的安妮公主出访罗马,每天有忙不完的公事和枯燥的宴会, 她对此厌恶至极。 在剧本中有一个小细节,安妮公主因为要穿高跟鞋长期站立而感到疲乏,便把高跟鞋悄悄脱掉了, 结果,在可以入座时,她却因为无法弯腰穿鞋,把鞋留在了原地。 菲利斯将那种尴尬、慌张塑造得很到位。 观众席传出阵阵善意的笑声。 玛格丽塔点头道:“厉害!这才几分钟,陆教授就展现出了安妮公主的窘境,而王尔德在《温德米尔的扇子》中做到相同的事却用了整整一幕。剧作实力,可见一斑。” 女王好奇, “你还看过《温德米尔的扇子》?” “啊这……” 玛格丽塔支支吾吾。 其实,她是因为陆时欣赏王尔德才主动接触王尔德的作品的, 但这个理由肯定不能让外祖母知道。 幸好戏剧的节奏比较快,女王没有继续深究, 她们重新将注意力放到舞台上。 安妮公主回到卧室, 侍者让她休息,她便反抗、发脾气, 但侍者不为所动,还是一板一眼地“劝”她休息,甚至给她喝了加入安眠药的牛奶。 在原电影里,侍者用的其实是镇静剂, 但镇静剂在20世纪40年代才开始使用于某些医疗场合,陆时自然不可能搞出超过年代的高科技来,否则爱情喜剧就变科幻剧了。 不过,这种替换并没有影响剧情。 安妮公主即使知道自己服用过了安眠药,依然按捺不住对自由的向往,换上普通衣裙,趁着夜深人静离“家”出走。 慢慢地,安眠药开始起作用, 安妮没有走多远就被迫在马路边休息。 就在这时,男主角——记者乔,登场了。 他发现美丽的少女孤身在此,便上前搭讪, 结果没说两句,安妮就睡得人事不知。 乔想把她送回家,可惜叫不醒; 想把她交给马车车夫,怕老婆的车夫又死活不干。 乔无奈,只好把少女领回家,接着便发现报纸上的头条人物安妮公主竟然就是自己捡回来的少女。 至此,第一幕结束。 女王放下小型金属望远镜,露出颇为满意的笑容, “非常好。” 玛格丽塔惊讶地问道:“外祖母,难道你觉得这部《罗马假日》比《是!首相》还要好?就连我都觉得这部戏剧的开头有些……唔……” 玛格丽塔停下话头,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女王问:“你觉得这个开头过于平常了?” 玛格丽塔点头, “我确实有这种感觉。” 她百思不得其解。 女王轻笑, “原因就在《是!首相》。因为它的横空出世,让你对戏剧的要求提高了。这就像喝惯了优质的中国茶,再回头喝印度红茶,会让人觉得难以下咽。” 道理好像是一样的。 玛格丽塔沉思了一阵,又问:“那外祖母为什么会认为《罗马假日》的第一幕非常好?” 女王说:“因为《罗马假日》的剧本虽然很简单,但是也很完美。它就像会出现在课本里的课文,未必让人眼前一亮,却足够扎实。” 玛格丽塔没想到外祖母是从文学创作的方面进行的考量, 确实,《罗马假日》的第一幕把故事的起因交代得清清楚楚,内容情节、人物形象、人物情感也都鲜明完整, 按照这个节奏,必然会一路走高。 女王说道:“如果让我为戏剧专业的学生选择教材,我一定会选《罗马假日》,而不是《是!首相》。陆教授在这部戏剧中展现出了教科书式的创作功底。” 第73章 最懂女人心 尽管女王对《罗马假日》的评价很高,玛格丽塔也知道女王说的有道理,但她还是觉得《是!首相》更有趣。 这时,女王说道:“第二幕开始了。” 两人看向舞台。 只见幕布缓缓拉了上去, 表演继续。 安妮告别乔,在大街上漫无目的地闲逛。 她看到什么都会感到新奇,尤其是女孩子们的打扮,总能让她心生向往,于是便去理发店剪了一个街头流行的发型。 另一边, 乔因为找不到好的新闻题材,眼看着要失去工作,钱包空空如也, 而房东又来催租,让他雪上加霜。 于是,他想到了安妮, 公主殿下简直就是上天送来的福星,可以助他渡过职业危机、经济危机。 抱着这种想法,乔找到摄影师好友欧文, 两人计划,乔带着安妮游罗马,欧文则负责跟拍安妮的生活照,以此获取独家新闻素材,打一场咸鱼翻身之仗。 第二幕结束。 这一幕总体上是制造冲突、体现角色动机。 女王愈加满意,说道:“我就知道会是这个发展。陆教授在《罗马假日》中展现出了更强的对戏剧创作的把控能力,结构严丝合缝。” 玛格丽塔感慨道:“虽然知道故事会如何进行,可我还是觉得乔有些过分。” 认为过分是因为欺骗, 乔接近安妮的动机不纯,同为公主的玛格丽塔下意识地为安妮鸣不平。 女王说:“但这也正是故事的精妙之处。陆教授如此设计,让乔和安妮之后的‘背叛’更加动人。” 玛格丽塔诧异, “背叛?” 女王点点头,说道:“你仔细想想,乔和安妮在故事的结尾是不是都‘背叛’了自己的初衷。” 玛格丽塔低着头思考。 乔本来执行着有预谋的发财计划,最后却变为了无预谋的爱情; 而安妮公主最初渴望着自由,却因为这段短暂的爱情而重拾了内心的责任感,转而奔向自己的职责。 女王用的词是“背叛”,非常传神。 就在这时,第三幕开始了。 乔一路尾随着安妮,并制造了偶遇。 两人一起在路边吃饭、喝鸡尾酒, 在这期间,他们还遇到了欧文,为了不穿帮,乔各种搞怪,与欧文一脸懵的表情相得益彰,制造各种笑料,引得所有观众捧腹。 之后,乔弄来了一辆自行车, 安妮便尝试了人生中第一次骑自行车,载着乔横冲直闯、毫无章法, 两人各种逼停行人、马车,引发鸡飞狗跳的交通状况,不可避免地被请到警察局喝咖啡。 后来他们又去了真理之口游玩, 爱情的泡泡慢慢形成。 晚上,乔带安妮去参加午夜舞会,正玩得开心,却遇到了公主的保安团, 保安团用不太友好的方式邀请公主回家, 安妮激烈反抗, 乔英雄救美, 在乔的鼓舞与带动下,安妮趁着酒劲,进行了人生的第一次“暴力反抗”, 最后关头,两人一起走了水路逃出升天。 第三幕主要讲述的是公主和记者一天游玩的经历,是整部《罗马假日》的高潮。 凡是有爱情体验的,都能在其中找到自己恋爱时的影子。 女王展颜而笑, 那笑容,就像是老母亲亲眼看着闺女谈恋爱。 她低声道:“陆教授写的真好啊。” 玛格丽塔懵懂地问:“外祖母,我也觉得很美好,可是真的有你说的那么好吗?” 女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那是你还没有体会过爱情。呵呵……我看啊,陆教授肯定有过类似的经历,才能写出这么生动而充满体验的剧本。尤其是真理之口那一段,把乔的狡黠、安妮的单纯刻画得淋漓尽致。” 玛格丽塔无法反驳, 因为自己确实没有恋爱经历。 她问女王:“外祖母,难道你……” 女王收起笑容,瞪了玛格丽塔一眼, “不该问的别问。” 事实上,维多利亚女王的初恋并非阿尔伯特亲王,而是尼古拉一世沙皇的长子—— 亚历山大二世。 1839年,21岁的亚历山大二世在周游欧洲时抵达英国,并与维多利亚女王初次见面, 年轻的维多利亚女王立即被对方的英俊潇洒深深吸引, 她在日记中写道: “我真的爱上了皇储!他是那么亲切友好的一位年轻人,我们一起跳舞、一起大笑、一起分享快乐时光,我以前从未如此快乐。我于2点半上床就寝,但兴奋得直到5点才睡着。” 但后来,在国家利益和政治考量的双重压力之下,这对恋人不得不放弃爱情。 所以,女王也是有故事的人。 玛格丽塔好奇地看着女王, 盯—— 视线焦灼。 女王微微尴尬,没想到惹火上身。 幸好,第四幕开始了。 她说道:“好了,继续看吧。故事应该要到结尾了。” 第四幕是《罗马假日》的结局。 乔只要曝光安妮的独家照片就能咸鱼翻身, 但他犹豫了, 与安妮的相处让乔心生爱意,他不忍心将安妮的隐私曝光在大众面前。 最终,爱恋战胜了诱惑, 乔选择了坦白,告诉安妮真相。 善良的安妮没有怪罪对方,甚至在看到照片时露出了由衷的惊喜,欣然接受了这份礼物。 之后,她回到下塌处,重新做回了公主。 虽然只经历短短的一天一夜,安妮仿若新生, 她不再耍小孩子脾气,更具威严,让侍者们从心底里对她臣服。 在安妮即将离开罗马时,又一次召开了记者会, 乔也在人群里与安妮深情对望, 安妮想与乔握手聊天,便费尽心机地安排了一场与所有记者的握手礼。 记者会结束,乔依依不舍地目送安妮的背影消失, 他紧盯着一处角落,却没有等到心上人,于是转身缓步离开,继续平凡的生活。 大幕缓缓拉上。 剧院里的人们无不错愕, 这就完了!? 安妮和乔竟然没有在一起!? 他们都无法理解。 渐渐地,有些女性观众反应了过来,剧院各处传来零星的小声抽噎。 女王叹了口气, “这是一部无比优秀的爱情戏剧。它好就好在,能让人看到自己在爱情中的映射,无论是愉快还是悲伤的经历,总能找到过去岁月中的那些散落的记忆。” 女王看向玛格丽塔, “丽塔,你们陆教授当真……” 话音未落,女王瞪大了眼睛, 因为她注意到了外孙女的脸上留着两道浅浅的泪痕。 玛格丽塔将头偏向一边, “外祖母,我没事。” 没事才怪! 女王无奈道:“你们陆教授当真是个骗子。” 玛格丽塔听到陆时被指责,有些不满,反驳道:“陆教授怎么就是骗子了?” 女王说:“不是骗子,那就是最懂女人心的混蛋咯~” 第74章 文学批评 一周的时间过去。 不出预料,《罗马假日》就像一种病毒,在人群中传播, 它比《是!首相》都要火。 没办法,讨论政治终究是少数人的爱好, 但爱情就不同了, 没结婚的向往纯真的爱情、结过婚的回忆过去纯真的爱情,或者,刺激的婚外情。 各地区剧院的经理赶到伦敦,想尽一切办法都要见陆时一面,送钱的送钱、托关系的托关系,就是想获得陆时的首肯,让《罗马假日》能够在自己的剧院演出。 伦敦的大街小巷已经到了“无人不知《罗马假日》”的地步。 饰演安妮的菲利斯理所当然地爆火, 而剧本作家Lu这个名字本来只在相对小的范围内具有知名度,现在也开始在民间走红。 …… 布莱雅路。 陆时正趴在桌子上用打字机敲《罗杰疑案》, 其实,书已经基本完成了,只剩最后一些完善工作。 创作《无人生还》时,他比较清闲,可以一边连载一边写, 现在的他却是越来越忙,经常出现分身乏术的情况,所以最好把整本书写完再开始连载,以防被突如其来的各种事情打扰,导致断更。 库珀那边当然也是支持的, 对待摇钱树,他的态度一向很好。 陆时伸个懒腰, 同时, “喵呜~” 吾辈跳上了他的腿。 陆时伸手,揉揉吾辈爪子上的肉球,又摸摸吾辈光滑的毛。 吾辈不由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另一边,夏目漱石颇有些嫉妒地不满道:“这小家伙也真是的,怎么那么喜欢你啊?” 陆时嘿嘿一笑, “还不是我给它喂的东西好。” 吾辈似乎是听懂了,在陆时的腿上扑腾着撒娇。 对此,夏目漱石唯有无奈。 因为陆时收入高,所以给吾辈买的吃食都是各种鸡鸭鱼肉,味道好、营养足,吃得吾辈的猫毛都油亮油亮的, 这种情况下,吾辈当然更喜欢陆时。 夏目漱石嘀咕:“小没良心的。” 陆时忍不住大笑, “好了,别跟猫一般见识。” 夏目漱石当然不会真的讨厌吾辈, 他岔开话题:“对了,你的《罗马假日》在各大报纸上讨论度很高。当然,有批评的,但持赞许认同态度的人更多。” 说着,夏目漱石抖开一叠报纸,递了过来。 陆时随手一翻, 不只有《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这“三大金刚”,还有一些听都没听过的报纸杂志, 《明星报》、 《星期六评论》、 《黑与白》、 …… 陆时问道:“这都是什么?” 夏目漱石回答:“这些报纸杂志都评论了《罗马假日》。对了,里面甚至还有漫画杂志。” 陆时随手挑了一份出来阅读, “ ‘《罗马假日》讲述了一个童话般的故事,却给出了一个再现实不过的结局’…… ” 这个短评透着一种淡淡的悲剧感。 夏目漱石附和道:“我觉得还挺客观的,说得不错。” 陆时问:“怎么讲?” 夏目漱石回答:“哪怕早就读过你的剧本,知道结局,可在观看第四幕的时候,我还是忍不住一直盯着那个角落,期盼公主会跑出来。但是她没有。所以这才是经典吧。” 陆时轻笑, “这才演出一周,怎么就经典了?” 夏目漱石浅浅地“嗯”了一声,说:“如果讨论《是!首相》,我不一定会说它是经典,因为为时过早。但《罗马假日》注定是,不同时代、不同地域、不同背景的人看完它都会产生共鸣,都会产生最原始的感动。” 只能说,爱情这个题材虽然老套,却也亘古不朽。 陆时继续翻阅报纸, 纸张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 夏目漱石问:“你如果在找批评的戏剧评论,不妨多看看各个大学的杂志,尤其是牛剑两校。” 陆时从善如流地翻找一番,仔细阅读。 牛津和剑桥不愧是英国高等学府中最牛X的两座,自由讨论之声不绝。 比如牛津的一个名叫《Punch》的杂志,关于陆时的《罗马假日》就有两种不同的声音: 支持者认为陆时是开宗立派之人,《罗马假日》既是创新作、同时也是经典作,随着时间的流逝,会有越来越多的剧作家成为《罗马假日》的信徒,以此为基础进行创作; 反对者则认为《罗马假日》寡淡无奇,他们甚至怀疑公主和记者之间是否真有爱情。 夏目漱石问:“看了吗?” 陆时点头, “看了,没想到写得还挺有模有样。” 夏目漱石摊手, “这就是文学批评家的厉害之处,人家角度刁钻得很,总能见缝插针。有些时候,甚至连你这个作家都会被说服。” 陆时想到了穿越前的高考, 语文考试的阅读理解往往会有“作者这么表达的意图是为了什么?”之类的问题, 结果,拿去问作者本人,作者本人都迷糊。 陆时读出了声, “《罗马假日》的结构没有任何创新,Lu只是很娴熟地讲了一个故事。从思想上讲,无非反应了社会地位的悬殊注定某些爱情只能闪耀火花,不会结果……” 夏目漱石呵呵一笑, “看吧,说得还挺有道理。后面那段怀疑公主和记者之间是否有爱情的论调才精彩呢~” 陆时继续读:“他们的社会地位非常悬殊,双方在彼此身上都只是寻找新鲜感。这种新鲜感让彼此拉近距离,从而产生了一些特殊的情愫,但是否算爱情呢?说不定,换成王子外出猎艳、勾搭村妇也完全不违和。” 屋内陷入安静, “……” “……” “……” 过了一阵,夏目漱石说道:“别看我,我又没谈过。” 他结婚不是自由恋爱, 不过,据说他和妻子感情很深,算是先婚后爱的典范了。 陆时看看文章作者, 是牛津的一个文学教授。 其实,有批评很正常, 正如莎翁所说,“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总会有人看完《罗马假日》后,仍然无法被安妮的情窦初开、乔的浪子回头所打动, 陆时也不可能按着人家的头强行让人家鼓掌, 那就真成高考的阅读理解了。 他随手将《Punch》放到一边,说:“有批评才是好……” 话说了半截,外面忽然传来一阵敲门声, 咚咚咚—— 不疾不徐。 夏目漱石站起身,一边收拾床铺,一边问陆时:“你约了人?” 陆时摇摇头, “没。” 他走过去开门, 只见菲利斯·戴尔站在门口, 在她身后还站着一名不到四十岁的男性。 男性朝陆时伸出手,热切地说道:“您就是陆时大师吧?菲利斯想向您学习表演。” 陆时:??? 第75章 不知您是否需要学位? 陆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教表演?” 他愣了半晌,才想起把人引进屋。 此时,夏目漱石已经收拾好了房间,顺手搬了两把椅子过来。 菲利斯与中年男人落座。 “喵呜~” 吾辈在菲利斯脚边发出可爱的叫声。 菲利斯诧异,低下头,下意识地说道:“好漂亮的小家伙。” 说着便弯下腰。 吾辈一点儿不客气,直接跳到了菲利斯的怀里, 随后,它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来回挪动一阵,再用脑袋拱拱菲利斯的胸口,就像在试探枕头的舒适程度,这才以一个慵懒的姿势趴好,心安理得地打盹。 菲利斯的眼中满是欢喜,憨憨地笑, “小猫~小猫~” 吾辈高冷地拿尾巴扫了扫菲利斯的脸颊,算作回应。 菲利斯笑得更憨了, “呵呵呵……” 这姑娘明显有做猫奴的潜质。 吾辈有新玩伴,陆时和夏目漱石都挺高兴的, 陆时给两位来访者倒茶。 中年男人开始向陆时做自我介绍, 男人名叫德怀特·戴尔,是菲利斯的父亲,在法院工作,职务是书记员。 他再次重申了此行的目的:“陆教授,我想请您做菲利斯的表演老师,请您务必答应。真的,请您务必务必答应。” 多次重复,表达了他的真诚。 陆时更懵了, “那个……戴尔先生,你知道我只是一名剧作家、小说家、诗人、历史学者吧?” 神特喵的“只是”。 一人身具这么多重身份还要用“只是”,就非常离谱。 菲利斯瞪了陆时一眼, 显然,她觉得陆时这么说是在炫耀。 戴尔注意到了女儿的表情,低声喝斥道:“菲利斯!” 少女无奈,低头继续逗弄吾辈。 吾辈被揉得喵喵叫。 夏目漱石在旁边看着,心里很不平衡, 自己和吾辈玩耍,吾辈时不时地会亮出爪子,现在怎么换了个女孩子,吾辈的态度就完全变了? 小家伙一定是一只公猫! 还是一只色猫! 另一边,陆时对戴尔说道:“戴尔先生,你请我给菲利斯小姐当表演老师,那是急病乱投医,我对表演这件事一窍不通啊。再说了,菲利斯小姐这么红,还需要教吗?” 戴尔摇摇头, “陆教授,您是伟大的剧作家,肯定明白红只是一时的,有演技傍身才是硬道理。” 这话说得很正统, 毕竟,20世纪初不是现代,演员没法靠流量吃饱饱,得有真东西。 陆时说:“可还是那个问题,我不懂表演啊。” 戴尔满脸堆笑, “您这话可就谦虚了。皇家歌剧院的经理林登先生都已经告诉我了,说您同时精通方法派和体验派,是兼顾两者的大师。他还跟我说了,《罗马假日》里,真理之口那一段的设计,就是您出的点子。” 说起真理之口的事,菲利斯顿时脸红, 她记得第一次彩排当日,男主演忽然被道具咬住右手,自己确实吓得不轻, 那时的应激反应,却成了林登先生口里所谓的“重要体验”。 确实,那次的体验让菲利斯终身难忘,也对后来的表演起到了重要作用, 但她属实不想再来一次了。 想到这儿,少女又瞪了陆时一眼, 这次她学聪明了,向后挪挪凳子,躲在了父亲视线无法覆盖的位置,这才开始表达不满。 陆时看在眼中,不由得想笑, 他说:“戴尔先生,我看菲利斯小姐好像并不情愿让我做老师。所以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尊重她的意愿。” 菲利斯不由得一阵郁闷, 她怎么也想不到,陆时一个“正人君子”,竟然会打小报告, 而且,还是当面打小报告。 戴尔皱眉,回头看了女儿一眼,说道:“菲利斯,你忘了我出门前怎么跟你说的了?你要想继续登台表演,就必须不断磨炼演技,寻求各路名师指点。” 说着,戴尔对陆时的方向微微颔首, “现在,名师就在眼前,怎么可以轻易错过呢?” 因为戏剧的特殊性,剧作家往往都是优秀的戏剧导演, 而且,能导往往意味着能演, 再加上有真理之口的珠玉在前,戴尔已经默认陆时是表演大家了。 菲利斯无奈, “父亲,在皇家歌剧院已经有很多人愿意给予我指点了,我不愁增长演技。反倒是妹妹,她也一直想登上大舞台,您不如将她送来,让陆教授做她的老师,不也挺合适的吗?” 菲利斯的妹妹叫泽娜, 历史上,泽娜·戴尔的事业与她姐姐不相上下, 当她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就曾在苏格兰出演过哑剧,甚至还在利物浦的莎士比亚剧院扮演过灰姑娘。 戴尔被菲利斯岔开话题,明显愣了愣, 有那么几秒钟,他真的在思考让泽娜给陆时拜师的事情, 但很快他就摇摇头, “不,今天的事与你妹妹无关,还是先把你的事解决。” 此话出口,菲利斯瞬间泄气。 她偷偷看向陆时,心说都怪这个坏家伙,在彩排的时候让林登先生安排男主演吓唬她也就算了,现在还要按着头让她拜师。 可是,少女又有一丝丝的向往, 坏家伙能写出《罗马假日》,一定是个浪漫的人, 跟他学表演,说不定会是不错的体验。 一时间,菲利斯也搞不清楚自己的意愿了,只觉得陆时有那么点儿讨厌,又有那么点儿招人稀罕。 戴尔见女儿不说话了,便转向陆时, “陆教授,您看……” 陆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思考该怎么拒绝对方。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夏目漱石诧异,用口型无声地询问陆时:“还是找你的?” 陆时当然也不知道。 他正好借机思考拒绝戴尔父女的方法,于是起身,对戴尔说了句“失陪”,便走过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名老绅士。 他身上的衣着十分得体,还戴了圆顶礼帽和鹿皮的手套, 这一身行头下来,绝对不便宜。 陆时问道:“请问是?” 老绅士躬身对陆时行了一礼,问道:“陆先生?” 别人现在都叫陆时是“陆教授”,陆时乍一听到“陆先生”竟有些不习惯, 他反应了半秒钟才点点头, “是,我是陆时。” 老绅士微笑, “陆先生,您好,我是牛津大学的赛勒恩特·韦斯特。这次拜访,是听说您来伦敦的目的是留学,但暂时还没有安身的学校或学院。所以……不知您是否需要学位?” 第76章 卷起来了! 牛! 津! 大! 学! 整个房间为之一静。 陆时也有些懵,站在原地,愣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让出一条路,说道:“韦斯特先生,请。” 韦斯特再次绅士地对陆时行礼,随后进入房间。 他的目光在菲利斯身上稍作停留, “安妮公主?” 菲利斯拘谨地点点头, “您好,先生。” 韦斯特知道陆时就是创作了《罗马假日》的剧作家Lu,因此没觉得女主角菲利斯出现在布莱雅路有什么不妥,也就没有好奇地多做过问。 他放好帽子、摘下手套,优雅地落座。 陆时轻咳, “韦斯特先生,您刚才说……学位?” 韦斯特笑着回答:“陆先生欣赏王尔德先生的作品,同时又是他的挚友,应该知道他毕业于牛津马格达伦学院。那,陆先生对马格达伦学院有多少了解?” 陆时了解的并不多, 除了王尔德,他只知道温莎王朝的第二位国王爱德华八世就读于马格达伦学院, 但爱德华八世当上国王是在1936年1月, 这事是肯定不能乱说的。 陆时沉默以对。 韦斯特也不指望一个远渡重洋的中国人多了解牛津的历史,帮忙解围:“马格达伦学院名家辈出,是一个光荣的学院。陆先生这样的风流人物,完全可以获得荣誉学位。” 给校外人士颁发学位这种事相当常见, 就比如莫言,在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后,便被牛津大学摄政公园学院授予荣誉院士称号,并宣布成立以莫言命名的国际写作中心。 莫先生直接就是院士,陆时不过是荣誉学位, 两者小巫见大巫。 韦斯特好整以暇地掸了掸大衣,静静等待, 他相信,没人能拒绝牛津大学抛出的橄榄枝。 然而,出乎他的意料,陆时还是没说话。 房间中异常安静,除了清微的呼吸声,再就是吾辈“呼噜呼噜”的声音,显得有一丝丝刺耳。 “……” “……” “……” 时间缓缓流逝。 韦斯特没想到会是这个展开,有些坐不住了,说:“陆先生有什么好迟疑的?莫非……啊,我懂了。陆先生放心,我是牛津大学的副校长,邀请是有效的。” 牛津大学和伦敦大学类似,由四十多个自治学院组成, 而五位副校长则领导中央行政部门。 韦斯特手里的权力肯定是够的。 陆时连连摆手, “韦斯特先生误会了。你知道的,我目前正在伦敦政经客座,就这么答应你,有些不太合适。” 他心里明镜似的, 牛津大学会授予自己荣誉学位,无非是因为那些作品, 人文社科科普类著作《枪炮、病菌与钢铁》、 小说《无人生还》、 诗歌《一代人》、《回答》、 戏剧《是!首相》、《罗马假日》。 在任何人眼中,陆时无疑都是一个文学全才、怪才,而且如此高产,世所罕见。 另外,陆时还有一层buff—— 出身。 他牛就牛在是中国人。 一个中国人,用英语写作,还有比这更疯狂的事情吗? 所以,牛津大学才会想授予陆时荣誉学位, 一旦成功,那么将来在编辑维基百科或百度百科时,荣誉校友一栏中就会出现陆时的名字,与有荣焉。 这算盘打的,珠子都快绷到脸上了。 陆时对于这种利益交换并不反感,但他已经在伦敦政经了,萧伯纳对他又有知遇之恩,他就不可能做出身在曹营心在汉的事, 退一步讲,伦敦大学联盟的伦敦大学学院和伦敦政经将来都会在G5之列,也不差。 韦斯特没想到被婉拒, 他沉吟片刻,说:“陆先生,伦敦政经才成立第五个年头,而且刚刚并入伦敦大学联盟不久,甚至还没有发出过本科学位,你又何必死钻牛角尖呢?” 陆时低头,思考该怎么说。 结果,他还没开口,布莱雅路的大门忽然被敲响。 夏目漱石诧异, “今天第三次了。” 他过去开门,很快便迎进来了又一位老绅士。 韦斯特的双瞳缩了缩,起身与对方打招呼:“德文郡公爵,您怎么来了?” 德文郡公爵看到韦斯特也明显一愣,随即对陆时的方向微微颔首,说道:“我是来拜访陆先生的。” 说着,他转向陆时, “陆先生,您好,我是剑桥大学的校监斯宾塞·卡文迪许。我听说您来伦敦的目的是留学,但暂时还没有安身的学校或学院……” 牛津还没完, 又来一个剑桥。 而且这个开头和韦斯特如出一辙,不会是也要授予陆时荣誉学位吧? 屋内众人不由得屏住呼吸。 没想到,卡文迪许接下来说的话震惊了所有人, 他说:“我们剑桥的沃尔森学院可以授予陆先生荣誉院士的称号,不知陆先生是否有意?” 此言一出,韦斯特直接坐不住了, “院士!?” 卡文迪许笑着点点头, “对,就是院士。” 事实上,他本来也准备授予陆时荣誉学位,但看韦斯特在场,知道自己来晚一步,便立即加码,许给陆时一个荣誉院士称号, 反正以陆时那些作品的文学性、创新性和影响力,资格肯定够。 韦斯特的脸色有些难看, 牛津的学位固然牛气,但也不能跟剑桥的院士比啊。 他咬咬牙,对陆时说道:“陆先生,我们也可以……” 话才说了一半,就被卡文迪许打断道:“韦斯特先生,您最好不要妄言承诺。别忘了,您手里的权限并非顶格。” 对于绝大多数英国的大学,校监是一个几乎“名义”上的人物,不参与日常工作的运营, 所以,实权往往掌握在副校长手中, 伦敦大学联盟、牛津、剑桥皆是如此。 但荣誉院士的称号非常重要,相当于由学校作保,为一名学者提供信誉背书和科研背书,所以需要校监或多位董事提名,再经由毕业生委员会投票通过。 在当下这个情况,韦斯特无法给陆时任何承诺。 他脸色微沉,说道:“陆先生,我可以与校监商议荣誉院士的事。你放心,他一定会答应,而且还会同意你在牛津进行客座演讲。” 又加码了, 除了荣誉院士称号,还有客座演讲。 总之就是不能任由陆时投奔剑桥。 卡文迪许冷哼, “客座演讲?我们沃尔森学院最近要开设写作课与翻译课,陆先生正好可以大展拳脚。” 从演讲直接升级为开课, 牛津大学和剑桥大学竟然因为陆时卷起来了! 第77章 我,不在乎 布莱雅路。 房间内气氛焦灼,卡文迪许和韦斯特之间剑拔弩张, 两人为了“追求”陆时而大打出手。 夏目漱石用手肘捅捅陆时的腰肋,低声问道:“现在怎么办?牛津和剑桥,你要选哪个?” 这话听着有点儿像指责渣男。 陆时微微汗颜,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the question. 他上高中的时候,曾经认真地考虑过是去清华还是去北大, 结果, 当然是哪个都去不了! 没想到穿越后,竟然有如此牛X的两所学校摆在眼前, 最神的是,并非荣誉学位,而是荣誉院士。 陆时摇摇头,回答夏目漱石:“我还是老老实实在伦敦待着吧,剑桥和牛津都不适合我。” 夏目漱石一愣,随即露出佩服的表情, 任何人拒绝牛剑,都需要拿出莫大的决心,但陆时表现得如此轻描淡写,可见心志之坚定,远非常人可比, 至少,夏目漱石认为自己办不到。 陆时轻咳, “咳咳……” 卡文迪许和韦斯特的目光立即被吸引了过来。 陆时说:“校监先生、副校长先生,感谢你们的信任与厚爱。但是,抱歉,我更希望留在伦敦。” 这个回答出乎预料, 除了两位校方的高层领导,一旁的戴尔父女也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或者投身牛津, 或者答应剑桥, 都可以。 拒绝,难道也是一个选项的吗? 韦斯特最先反应过来,说道:“陆先生不是欣赏王尔德吗?他曾说过,‘我生命中的重大转折点就是父亲把我送到牛津’,在牛津,陆先生一定能实现自己的理想抱负。” 王尔德的原话是“我生命中的两个重大转折点是父亲把我送到牛津、社会把我送进监狱”, 韦斯特故意没说全, 否则,显得去了牛津就好像拿到了监狱直通票似的。 陆时也不拆穿,而是说:“韦斯特先生,我留在伦敦是……” 话音未落,一旁的卡文迪许插话了: “是因为这个吗?” 他指着桌上的杂志—— 《Punch》。 韦斯特扫了眼,面色微微尴尬,解释:“陆先生,牛津的师生永远有表达的权利,布里吉斯只是……只是……” 后面的话不知道该怎么圆了。 那篇批评《罗马假日》的作者就是罗伯特·布里吉斯,在牛津大学专事诗歌创作和韵律学研究。 这可是一位猛男,1913年被封为桂冠诗人, “桂冠”这一称号起源于中世纪的大学,当学生掌握了语法、修辞、诗歌,学校就为他戴上桂冠,以示他获得学位,后来,这个称号用于在诗歌创作上有显著成就的人。 陆时当然不会在意那些批评, 他摆摆手, “韦斯特先生,我不是那个意思。” 他的语气十分真诚。 韦斯特也觉得著作等身的陆时不至于小肚鸡肠, 但他还是要想办法打击剑桥在陆时心目中的形象。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在桌上寻索,没多久就找到了一本剑桥的杂志,名叫《剑桥歌剧杂志》。 卡文迪许的面色骤然一变, “那个……唔……” 这副支支吾吾的模样,无异于告诉在场众人杂志有问题。 韦斯特胸有成竹,快速翻阅杂志, 蓦地,他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没想到这里还有詹姆斯先生的文章,‘《罗马假日》的成功不在戏剧本身,而是来自戏外,女主演优雅、美丽、纯洁、善良,而且没有攻击性,满足了大众对公主这一形象的所有期待……’,啧啧,言辞很犀利嘛~” 一旁的菲利斯脸红了, 她有些不好意思,用一种轻嗔薄怒的眼神偷瞄陆时。 陆时当然没注意到少女的目光, 他正在回忆詹姆斯是谁。 另一边,韦斯特继续说道:“陆先生没有恼火,真是一位有教养的绅士。不过……” 微微停顿,他瞄向卡文迪许, “詹姆斯先生明明擅长的是志怪故事,对戏剧妄加议论有些不合适。” 擅长志怪故事…… 陆时终于意识到这位詹姆斯先生是谁了。 蒙塔古·罗兹·詹姆斯,《圣经》学家,先后担任过剑桥大学国王学院及依顿公学院长,代表作《第十三号客房》、《白蜡树》。 但陆时知道他是因为克苏鲁之父洛夫克拉夫特, 洛夫克拉夫特是詹姆斯作品的崇拜者,在《文学中的超自然恐怖》中称赞詹姆斯的作品是鬼故事形式的顶峰。 陆时说道:“詹姆斯的评价没什么问题。我与经理林登先生讨论选角的事时,认为安妮公主是一个充满青春活力的年轻女子,不能让三十多岁的演员来演,那样会非常没有说服力。” 卡文迪许双眸微亮, “陆先生如果愿意来剑桥,可以和詹姆斯多多交流,你们定然会有收获。” 时刻不忘邀请。 陆时叹气, “校监先生,抱歉。” 第二次被拒绝,让卡文迪许有些恼火, 他说:“果然是这样,陆先生来自中国,没有类似的经历,所以还是对文学批评不能以平常心待之。” 这话有一半是出于激将的目的, 另一半,则是来自剑桥校监的傲慢,这个金字招牌向来无往不利,一个没有学位的中国人凭什么断然拒绝? 陆时的眉头跳了跳, 他也是有脾气的, “校监先生,从一开始,你和韦斯特副校长好像就在自说自话。” 卡文迪许彻底愣住了,完全没想到会被顶撞。 要知道,他不只是剑桥的校监,同时也是上议院的一员,是保守党的大佬,甚至被邀请过出任首相, 他已经好久没有被当面顶撞的经历了。 结果,陆时还没完, “再说了,就算我反感詹姆斯先生的批评又如何?” 卡文迪许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陆先生这是说实话了。” 没想到,陆时摊手, “不是实话,骗你的,我一点儿不反感。” 卡文迪许:??? 夏目漱石:??? 韦斯特:??? 屋内陷入诡异的安静,仿佛落针可闻。 卡文迪许一脸懵, 他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陆时哈哈大笑, “校监先生,你觉得那些批评在我眼中算是什么东西?” 说着,他冷哼一声, “我,不在乎。” 无比霸气。 卡文迪许知道再在这里坐着就是自取其辱了, 他蓦地起身,戴上圆顶礼帽,缓缓地压住帽檐,说道:“看来,陆先生对我们剑桥的教授不是很放在眼里。既如此,你应该能写出比詹姆斯先生还优秀的作品吧?” 第78章 赌约 卡文迪许下战书了! 其他人的目光在陆时和卡文迪许之间来回移动,头也跟着微微摇摆,就像在看一场乒乓球赛。 陆时面冷如冰, “校监先生是话里有话啊。让我和詹姆斯先生比,比什么?” 他的手指扫过书架上那些书籍的书脊,从中抽出一本, 是皇家出版局的《无人生还》上册。 陆时说:“比销量?” 然后,他又抽出一本《枪炮、病菌与钢铁》,在卡文迪许的面前晃了晃,声音玩味道:“当然咯~可能剑桥的教授不是很看重销量吧,那……咱们比比口碑?” 剑桥请陆时,不就是因为陆时的作品牛? 跟陆时比,怕是想屁吃。 卡文迪许双手不自觉用力, 他正在整理帽檐,结果导致帽檐微微变形,让圆顶礼帽变成了渔夫帽。 陆时冷哼, “不送。” 这个词等于“送客”。 卡文迪许猛地一甩手套, 手套击打空气,发出猎猎风响。 这个动作在欧洲很不礼貌。 陆时说:“怎么?校监先生还有话说?” 卡文迪许回答:“陆先生看来非常自信,既然如此,那就真的比一比好了。詹姆斯的志怪故事在我看来是非常不错的奇幻小说,陆先生能写出那样的作品?” 奇幻小说? 这话说出来明显不公平, 夏目漱石张了张嘴,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开腔,一旁的菲利斯就率先说话了:“陆教授写的通俗小说是侦探冒险类,不能和奇幻小说比!” 众人愕然,诧异地看着这个十四岁的小姑娘。 戴尔反应过来, “菲利斯,你疯了!?” 剑桥大学的校监一般人可惹不起。 菲利斯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小脸猛地涨成了红苹果, 她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就是刚才看到陆时被卡文迪许欺辱,一时冲动,连想也没想,就狠狠地怼了卡文迪许一句。 少女可爱地吐吐舌头,举起吾辈挡住脸。 吾辈睡得正香, 它迷迷糊糊地醒了,左右看看, “喵?” 少女和猫显得如此美好,让屋内严峻的气氛为之一轻。 卡文迪许虽然心中感到不屑,但也不得不承认,少女和猫的出现让自己或多或少地恢复了理智。 他端回了绅士的架子,说:“陆先生,告辞。” 说完便朝门口走去。 然而,陆时并没有打算就这么让他离开, “校监先生真是有意思,不告而来的是你,发完脾气要走的也是你。怎么?在你眼中,是不是伦敦的所有地方都可以畅通无阻?你敢这么拜访白金汉宫吗?” 房间内的温度仿佛低了整整十度。 卡文迪许僵立片刻,回过头,连表面上的笑容都不愿意维持了, “陆先生还有什么指教吗?” 陆时坐在椅子里,手指玩弄《无人生还》上册的书角, 精装的书籍质量极好,发出轻微的沙沙声,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异常刺耳。 卡文迪许受不了当下这种状况, 他再次开口, “陆先生,请问,你,还,有,什,么,指,教,吗?” 一词一顿,几乎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陆时露出笑容, “刚才,校监先生似乎想替詹姆斯先生跟我打赌。我很好奇,这种事你做得了主吗?” 竟然真的要打赌。 卡文迪许眯了眯双眼,说道:“我们剑桥人从来不惧挑战。不过,正如那位美丽的小姐所说,詹姆斯一直写的是奇幻小说,以志怪故事为主,恐怕和陆先生……哼哼……” 詹姆斯主要是写恐怖故事的, 但20世纪初的时候,恐怖故事尚且没有非常细化的分类,所以才会被归入奇幻故事。 陆时沉吟片刻, “那就比奇幻好了。” 夏目漱石不由得一愣,看向桌子上的打字机, 在旁边,有陆时刚刚完成的《罗杰疑案》,那部小说怎么看都不能算奇幻小说。 卡文迪许也没想到陆时自废武功, 他心中甚至对陆时的勇气产生了几分赞许,但又同时觉得陆时愚蠢, 中国人或许能写神鬼小说, 而且能写得很好, 但是,那玩意儿在欧洲根本就没有土壤。 至于欧洲人喜欢的奇幻小说,中国人是万万写不出来的,因为缺少文化底蕴。 卡文迪许说道:“比什么?” 陆时笑了, “随便,比销量、比口碑……或者别的什么,尽管来。” 卡文迪许缓缓点头, “好,既如此,我就等着陆先生的大作了。如果陆先生输了,那就公开道……唔……我们的赌约是暗室相谈,无损名誉,自然也没什么好道歉的。那这样吧,如果陆先生输了,就公开表达对剑桥大学的向往好了。” 到时候,是真的给陆时一个荣誉学位, 还是严词拒绝、借机羞辱, 都在卡文迪许一念之间。 说完,他转身要走。 陆时叫住他:“校监先生为何这么着急,我还没有提要求呢。” 卡文迪许急着离开并不是故意的,是因为他脑子里根本就没想过詹姆斯会输这件事。 他停下了脚步, “陆先生请讲吧,我洗耳恭听。” 陆时沉吟, 良久,他说:“这样吧,如果詹姆斯先生输了,你们剑桥大学就在报纸上公开请我去做个演讲好了。” 这个赌注和卡文迪许提的非常类似,同时有进有退,算是留了后路。 卡文迪许心中对陆时愈加欣赏, “那就一言为定!” 他已经想好了,等陆时输掉这一次赌约,自己便扮演一个宽宏大量的角色,以老前辈的姿态站出来先批评陆时狂妄,随后再抛出橄榄枝,邀请陆时进入剑桥, 一打一拉间,陆时必定心悦诚服、纳头便拜。 卡文迪许想到那个场景,不由得微微得意,连刚才不爽的心情都被冲淡了些,笑着走向门边, “陆先生,为了赢,剑桥会用各种办法,甚至包括媒体造势。” 陆时寸步不让, “我也是。” “哈哈哈哈哈哈哈!” 卡文迪许握住了门把手,说道:“不用送了。” 当然也没人送他。 他推门而出。 伴随着“吱呀”一声,屋内再次归于平静。 陆时转向韦斯特,说道:“韦斯特先生,如果布里吉斯先生也想试试我的斤两,那么……欢迎。” 韦斯特尴尬地摸了摸鼻翼, 他知道陆时是一名诗人,而且是杰出的诗人,无论是《一代人》还是《回答》,都是极其难得的名作, 布里吉斯跟陆时正面硬碰硬,很有可能被打成渣。 韦斯特说:“陆先生,说句实话,看了你刚才那番表现,我就知道你是一个吃软不吃……咳咳……我就知道你是一个谨慎、真诚的人,我刚才的行为过于失礼了。” 说着,韦斯特对陆时鞠躬, “我在这里真诚道歉。” 这个态度就很好。 陆时轻笑, “我还以为真的要再写一首诗了呢~” 韦斯特的嘴角抽了抽,赶紧跟陆时道别,一溜烟地出了门。 第79章 这是跟谁学的!? 牛津、剑桥的两位离开了, 房间内一片安静,只有桌上摆着的两杯还没放凉的红茶昭示他们曾经来过。 陆时坐在那儿,单手托着腮凝神沉思。 过了一阵,他抽出纸笔,缓缓写下了几个书名: 《冰与火之歌》、 《哈利·波特》 《霍比特人》、 《魔戒》、 …… 这些书无疑都能叫好又叫座。 首先,《冰与火之歌》, 这本书有多牛,看看其电视剧《权力的游戏》在社交媒体上的热度就知道了。 其次,《哈利·波特》, 这是全世界最畅销、最有价值的几个IP之一,在某些语境下,甚至可以把“之一”去掉。 至于《霍比特人》和《魔戒》,那就更不用说了,绝对的奇幻史诗,整个奇幻类型中的扛鼎之作, 祭出这两本书,可以立于不败之地。 陆时凝视着那几个名字, 没人敢打扰他。 就这样过了两分钟,夏目漱石才清清嗓子,凑上前,低声说道:“陆,你的《罗杰疑案》明明已经完成了,为什么自废武……唉……实在是没必要啊。” 陆时意会, 他知道,夏目漱石是觉得他擅长写侦探小说,正应该以己之长、攻敌之短, 以奇幻小说作赌,不是自讨苦吃吗? 但陆时也有自己的想法。 他说:“夏目,你觉得那本《罗杰疑案》怎么样?” 夏目漱石毫不犹豫, “开山之作!我可以现在就下定论,《罗杰疑案》必定载入史册,被后世的悬疑推理小说作家拿出来反复钻研、致敬、借鉴,他们都会成为Lu的门徒。” 陆时轻笑, “后世……嗯,后世。” 夏目漱石说的一点儿不错,《罗杰疑案》确实是被推理小说作家们奉若神明, 尤其是新本格的诞生地—— 日本。 在那里,叙述性诡计的写法得到了空前发展。 但这些都是后话。 在《罗杰疑案》诞生之初,受到的质疑非常多, 因为以叙述性诡计为核心的推理小说有其先天性的缺点, 由于诡计重点并不在于案情推理,导致在文字上往往容易平铺直叙,读起来稍显沉闷,让读者在结尾前弃书。 所以,这类推理作品到底适不适合在报纸上连载? 这件事本身就要打一个问号。 陆时的解决办法是模仿东野圭吾的《谁杀了她》,一边连载、一边发动读者积极参与,利用调查问卷,让大家猜测谁是凶手、诡计如何,这样可以增加读者粘性, 但现在看,似乎没必要了。 陆时已经想好了,《罗杰疑案》不再以连载的形式发刊,而是直接整册出版。 他说:“《苏格兰人报》那边的连载,我想改发奇幻小说。” 听陆时这么说,夏目漱石有些遗憾, 但他知道陆时说一不二的性格,既然已经做出决定,那谁劝都不好使。 夏目漱石顺水推舟, “嗯,这样也好。” 陆时笑问:“怎么忽然改口风了?” 夏目漱石挠挠头, “你之前讲过悬疑小说的通病,《罗杰疑案》也是如此,避免不了某些不合理的地方。” 这是必然的, 任何推理小说都很难做到天衣无缝。 但陆时好奇夏目漱石觉得哪里不合理,说道:“你说说看。” 夏目漱石尴尬,甚至想抽自己一个嘴巴子, 他觉得《罗杰疑案》是伟大的作品,或许会有小错漏,但瑕不掩瑜,实在不是能妄言批评的。 但话已至此,不得不讲。 夏目漱石硬着头皮说道:“在小说的开头,波罗侦探就自述是罗杰老爷请他到村里退休居住的,也就是说,罗杰本来就和波罗有交情,而且交情不浅,是这样吗?” 陆时点头, “嗯,这么想合情合理。” 夏目漱石继续道:“既然这样,在罗杰碰到敲诈难题时,为什么不去找大侦探求助,反而去找一个医生?” 陆时哈哈大笑, “要是罗杰一上来就求助于波罗,早就搞定一切了,自己也不会死。我这故事还怎么写?不过,也不是不能解释。毕竟,英国人只隐藏一件事,那就是爱(基)情。” 夏目漱石没听明白。 反倒是旁边的菲利斯忍不住嗤笑出声,银铃一般,脆生生的。 陆时这才想起屋里还有戴尔父女。 他有些抱歉地说:“戴尔先生、菲利斯小姐,我也没想到今天会发生这种事,让你们见笑了。” 戴尔摇摇头, 他表面上平静,心中却是惊涛骇浪, 同时被牛津和剑桥争抢,陆时得有多高的水平? 不敢想…… 他看向身边的菲利斯,使了个眼色。 菲利斯不由“啊?”了一声, “真的要那样?” 陆时诧异, “哪样?” 结果,菲利斯瞪了他一眼,说道:“你先别说话。” 说完便转向戴尔, “父~亲~~~~~~” 尾音拖得很长,充满撒娇意味。 戴尔心一软,差点儿就被菲利斯给“魅惑”了, 但他很快恢复理智,说道:“菲利斯,你不是一直想在表演上取得进步吗?陆教授就在这儿,你还不快去?” 菲利斯低头,无意识地玩弄手指, “可是……” 话音未落就被戴尔打断:“没有什么好‘可是’的。你也看到了,为了争取陆教授,卡文迪许爵士和韦斯特副校长甚至失了绅士风度,足见陆教授的能力。” 陆时一脸懵,搞不清楚这对父女在说什么。 他说:“那个……这到底是……” 话音未落,就见菲利斯咬紧嘴唇,忽然上前一步, 紧接着, 扑通—— 小姑娘竟然在陆时面前跪下了! 陆时:??? 他愣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赶紧一侧身,避开菲利斯的正面。 菲利斯说道:“陆教授,请您指导我的表演。” 陆时懵了, “你在干什么啊?一言不合就给我跪了,这是跟谁学的!?” 说着,目光扫向夏目漱石。 夏目漱石赶紧连连摆手,为了洗脱嫌疑解释道:“陆,你可别冤枉我,我只在‘轰动你私密马赛’的时候才会跪。而且,菲利斯小姐跪得也不标准啊。” 陆时说:“你还想让人家标准地跪?” 夏目漱石嘿嘿一笑,看向窗外, “今天的天气真不错。” 陆时无力吐槽。 他转向戴尔, “戴尔先生,这是干什么?” 戴尔回答:“我听说了,中国那边拜师都是要这样的。” 陆时赶紧摆摆手, “不用不用。中国拜师只收束脩六礼就可以了,哪用得着行跪拜礼。” 他刚说完,一边的夏目漱石好奇道:“束脩六礼不是稚童开蒙时送的拜师礼吗?啊……也不是,应该说是儒家才讲束脩六礼,学艺拜师就是要跪拜敬茶的啊。” 陆时狠狠瞪了夏目漱石一眼, “夏目,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咳!咳咳咳……” 夏目漱石剧烈地咳嗽,视线再次移向窗外,喃喃道:“不愧是伦敦的冬天,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啊。” 第80章 体验 菲利斯可怜巴巴的模样, 她看着陆时,大有陆时不答应就不起来的感觉。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 夏目漱石捅捅陆时腰肋,说道:“陆,你想想办法。” 想个锤子! 陆时相当郁闷,低声回复:“夏目,我顶多就是写写剧本,又不会真的表演,怎么教她啊?总不至于瞎忽悠吧?” 夏目漱石不由得叹气, “陆,你是真不知道自己有多厉害啊。你想想,我为什么忽然决定写《我是猫》?欧文爵士、林登先生为什么都那么推崇你?菲利斯小姐为什么来求你指导?” 陆时沉默了, “……” 过了一阵,他走上前拉起菲利斯。 菲利斯的手掌因为和陆时接触,微微颤了颤,触电般收回去, 她眼睛一眨一眨,看着陆时,灵动的眸子仿佛会说话。 陆时说:“我不能教你表演。” 菲利斯瞬间苦瓜脸,两腮鼓起,像是生闷气。 一旁的戴尔说:“陆教授,如果你……” 陆时抬手, “戴尔先生先别急,听我说完。” 说着,又看向菲利斯,继续说道:“我教不了你表演,因为我确实不会。但夏目刚才跟我说了那些话后我明白了,我可以教你体验,在这方面,写作和表演是相通的。” 菲利斯问道:“体验派吗?” 陆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他也不明白演员为什么会分体验派和方法派, 能演好不就行了吗? 当然,这也是他一个外行雾里看花,说不定真的像《笑傲江湖》里的华山派那样,剑宗和气宗确有高下之分。 陆时说:“不是什么体验派,就是简单的体验。” 一旁的戴尔好奇, “这个还需要教吗?” 陆时说道:“需要教也不需要教。我举一个例子,在场所有人都来表演一下试试……嗯……我想想……假设,我们要给一只猫洗澡,这只猫拼命挣扎,还给我们的手腕来了几爪子。” 夏目漱石满头黑线,  ̄□ ̄|| 他感觉这道表演题是陆时为自己量身打造的。 菲利斯问:“猫为什么会挣扎啊?” 结果,陆时还没说话,夏目漱石就先一步开口了:“菲利斯小姐,你显然没给猫洗过澡。” 他亮出右手手腕, 那里有几道浅浅的白印,一看就是新长出来的皮肤。 吾辈装无辜:“喵?” 夏目漱石和陆时同时白了吾辈一眼。 陆时说:“菲利斯,你先来试一试吧。首先,你要想一想,给猫洗澡的第一步是什么?” 菲利斯歪头, “应该是把猫放到盆里吧。” 不只是陆时和夏目漱石,就连旁边的戴尔先生都皱起了眉头, 此时的他已经明白为什么菲利斯需要体验了。 菲利斯察觉到其他三人的面色变化,用吾辈半遮住脸,低垂着眼睛,有些怯怯地问道:“难道不是吗?洗澡不把猫放到盆里,难道要用水龙头直接冲?” 这话更离谱。 陆时都懒得反驳,而是问道:“把大象塞进抽屉,一共分几步?” 菲利斯一脸懵, “啊?” 少女完全没听懂。 陆时说:“第一步,拉开抽屉;第二步,把大象推进去;第三步,关上抽屉。” 这话说完,菲利斯明白了。 陆教授这是在讽刺呢~ 她小脸通红地说:“我……我想的也没那么粗糙吧……” 旁边的戴尔说:“菲利斯和她妹妹在家里被宠得厉害,洗澡水从来都不用自己准备,所以才会犯那种低级错误。陆教授多担待。” 菲利斯这才恍然大悟地说道:“啊,第一步应该是先把水盆里接满水。” 陆时无奈, “接满?” 菲利斯脸又红了,把头埋进吾辈的毛茸茸,瓮声瓮气地嘀咕:“好难啊……” 但很快,她就抬起头,说:“接半盆差不多了。” 少女的眼中没有半分不耐烦, 显然,她是真的喜欢表演,也渴望通过请教陆教授来提高演技。 陆时嘴角勾起, “半盆……哼哼哼……行吧。” 菲利斯总感觉陆教授笑起来有种坏坏的意味,像是有什么不足为外人道的阴谋, 她思考片刻,继续道:“接下来该是把猫放进水里了吧?” 夏目漱石叹气, “唉……” 一旁的陆时说道:“菲利斯,你当这是洗盘子呢?” 菲利斯这才想起猫是活物, 她撒娇地吐吐舌头,说:“那应该……” 陆时摆手,说:“给猫洗澡对你来说可能确实难过头了。这样吧,你试试表演酸、甜、苦、辣、咸,就比如你吃了一个很苦的东西,应该是什么表情?” 菲利斯歪着头想了想,然后伸出舌头,一边扇风一边说:“好苦啊!” 不用陆时开口,戴尔先说话了, “你表演的是辣,或者被烫到了。苦不是那样的。” 菲利斯的小脸皱成一团,无比郁闷。 没想到,陆时说道:“你现在的模样倒是挺符合苦的,哈哈哈。” 还笑! 少女在心里疯狂吐槽陆教授。 陆时当然不可能知道小姑娘的心理变化,转而看向夏目漱石,问道:“咱们有什么苦的食材吗?” 夏目漱石摊手, 两人从来没在布莱雅路开过火,自然不可能准备调料或者食材, 更何况,苦味一般也用不到。 陆时想了想, “我记得咱们有盐,而且还是没开封的。夏目,你去拿来,然后给菲利斯一勺。” 菲利斯震惊了, “一勺!?” 她心里狂怼陆教授, 大笨蛋、大恶魔、大混蛋…… 各种称呼往陆时头上安。 戴尔靠近陆时,压低声音问道:“陆教授,这样就可以吗?” 陆时摇摇头, “不,这其实只是一种方法。菲利斯主要是演舞台剧、歌剧、话剧,在这种情况下,她的面部表情必须要做夸张处理,过于还原生活反而会出问题。” 戴尔赞同地点点头,问道:“那您的意思是?” 陆时回答:“让菲利斯多去体验,多接触不同的人、不同的职业,如果有可能,最好让她体验一下那些职业。这样还有一个好处,不用我在场,菲利斯也能有所提升。” 戴尔明白了, “那我过几天就去安排。” 他的心中已经闪过了几个职业,正适合给现在的菲利斯增加生活体验。 就在这时,另一边传来菲利斯的咳嗽声, “咳!咳咳咳……好咸!” 陆时和戴尔投去视线, 只见菲利斯火急火燎地倒了一杯水,直接往喉咙里灌了下去,比之前的任何表演都要生动形象。 陆时说:“看吧,这就是体验的作用。” 第81章 大杀器 对菲利斯,陆时算是非常负责了, 伦敦政经的学生,他偶尔还会忽悠一两句,但菲利斯这边,他秉承实事求是的原则,知道就是知道、不知道就是不知道。 幸好文与艺不分家, 体验这个词,在表演上有其对应的流派,在文学上则是“真情实感”四个字。 一个下午让菲利斯收获颇丰。 戴尔想支付陆时费用, 陆时摆手, “菲利斯刚才都给我跪了,我哪还好意思收你的钱?” 菲利斯的小脸蹭的一下变得通红。 她双手搭出三角形,对着陆时“施咒”,一阵念念有词:“忘掉它……忘掉它……忘掉那件事……” 其余三人都被菲利斯逗笑了。 陆时说:“戴尔先生,不收你钱还有别的原因。一是菲利斯是《罗马假日》的女主角,她非常契合安妮公主这一角色,可以说,是她成就了《罗马假日》,我要感谢她。” 菲利斯刚才还嘀咕陆时呢,现在却换上笑脸, 嗯,陆教授说话还是非常中听的。 戴尔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 但陆时没给他谦虚的机会。 陆时继续道:“二,菲利斯之后的磨砺,我不会再参与,又怎么好意思要报酬呢?” 菲利斯:!!! 她的脸就像六月的天,说变就变,笑意消失, “不会再参与了?” 一旁的戴尔“嗯”了一声,说:“陆教授是体验派的大家,他告诉我,让你多去体验,多接触不同的人、不同的职业,如果有可能,最好亲身体验那些职业。” 陆时接过话茬, “这种事,戴尔先生安排就可以了。至于我……” 他指指桌面的打字机, “我还得为刚才的口出狂言付出代价呢~” 这是一句玩笑话, 夏目漱石、戴尔同时哈哈大笑。 菲利斯却气恼地鼓起脸,说:“才不是口出狂言呢!陆教授,你写的小说、诗歌那么厉害,戏剧更是开宗立派,剑桥的教授也比不了你啊!” 少女一脸激动。 她的父亲奇怪地看她一眼,不知道女儿今天这是怎么了,情绪变化为什么这么大, 难道是学习体验派留下的后遗症? 百思不得其解。 陆时问道:“菲利斯,你还看过我的小说、诗歌?” 菲利斯连连点头, “看过!” 其实,她是先接触《罗马假日》,再补看的《无人生还》, 但陆时的诗歌少女能倒背如流。 她担心陆时不相信,无比急切地说道:“陆教授,我最喜欢你的《回答》了!‘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写的真是太好了!” 这一段背得倒是字正腔圆。 陆时看菲利斯有越说越激动的趋势,赶紧双手下压,安抚道:“好啦~好啦~我知道啦~” 菲利斯也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 她脸色通红,错开视线, “我怕你不信我。” 陆时摆手, “我怎么会不信你呢?你好好学习表演、积累表演经验,终有一日,你会靠演技成为一部戏剧的核心女主演。到时候,我一定去捧场。” 菲利斯的脸亮了亮, “那你……那你到时候给我作一首诗。” 这个要求虽好,但有些过分了。 戴尔皱眉, “菲利斯!” 然而,一向听话的菲利斯仿佛没有听见父亲的呵斥,只是直勾勾地盯着陆时。 陆时笑着点点头, “可以。” 此话一出,菲利斯如释重负。 戴尔则对着陆时连连道谢, 无论陆时将来是否愿意兑现承诺,今天如此对待菲利斯,都相当给面子了。 陆时将戴尔父女送到了门口,与他们道别。 两人坐上马车, 不多时,马车便消失在了布莱雅路尽头。 陆时回到了房间,重新坐到打字机前,思考跟卡文迪许的赌约。 夏目漱石问:“《罗杰疑案》你准备怎么处理?这么好的书,你不会要将之雪藏吧?” 陆时说:“当然要发表,明天我就找时间送给皇家出版局的伍德先生。不过,眼前还是要决定这部奇幻小说的内容,我到底要写……要不要搞点儿特别的出来。” 夏目漱石不由得一阵无语。 不过,他看陆时这么轻松写意,就知道陆时已经心中有数了,于是问道:“你想好写什么了?” 陆时摇摇头, “没呢。” 夏目漱石努力忍住翻白眼的冲动, “那你还稳坐钓鱼台?” 陆时说:“我不是没想好,实在是思路太多,不知道该选哪一个。” 夏目漱石这次是真翻白眼了,吐槽道:“我就不该多此一问,问你实在是太打击自信心了。算了,我还是写自己的书吧。” 说着,坐到一边对《我是猫》继续用功了。 陆时则陷入沉思, 他首先排除掉的是《哈利·波特》, 作为奇幻作品,世界上没有比它更畅销的系列小说了, 但问题就在于故事背景,发生在现代伦敦,地铁、飞机、汽车、电话亭之类的东西太多,不好修改, 陆时可以将它写出来,但需要的时间、心力太多了。 之后,陆时又筛选掉了《冰与火之歌》, 不可否认,这部史诗级作品因为电视剧而获得了巨量加成,但即使只看小说本身,也是极具竞争力的存在,否则也不可能有那么高的销量。 陆时之所以不写它,是因为《冰与火之歌》的特殊写法—— POV。 Point-of-View,视点人物写作手法,以轮流交换人物第三人称视点的叙事方式进行描写,从而推动故事的进展。 这种写法不适合连载。 所以,最后的最后就剩下托尔金的《霍比特人》和《魔戒》了。 但有必要一上来就搬出这种大杀器吗? 卡文迪许会哭的吧…… 陆时挠挠头, “罢了,没什么好犹豫的。干脆送他一个痛快算了。” 他用打字机敲下《霍比特人》这个名字。 这部小说其实是童话,看过原著就会知道,托尔金把文字风格写得清新稚嫩、情节欢乐刺激,导致整个故事看上去像矮人历险记, 而且,它的篇幅也不长, 陆时翻译过,翻成中文不过十万字。 没想到《霍比特人》大受欢迎,出版商希望托尔金写一个续集,但不能再写童话, 而托尔金作为牛津的语言学教授,在文学上当然能收放自如,便把那些充满童趣的文字变成了成年人欣赏的史诗, 惊世骇俗的《魔戒》三部曲就此诞生。 陆时深思熟虑,决定把《霍比特人》也改成成年人的奇幻文学作品。 当然,还有一些部分要斟酌, 因为受了奇幻鼻祖《尼伯龙根之戒》的影响,《霍比特人》和《魔戒》中有不少种族指代的暗示, 陆时作为中国人,不可能乱搞, 必须修改! 再就是一些设定,得从托老的其它书中抠出来。 陆时在键盘上敲下开头: “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霍比特人……” 第82章 出招 时间来到一月中旬。 阿瑟·柯南·道尔坐在桌前,右手拿着笔,对着眼前的稿纸发呆。 稿纸上只写了文章的名字—— 《空屋》。 这是福尔摩斯新系列的短篇集《归来记》的第一篇。 道尔早就已经想好了故事的梗概,但就是心烦,导致每每提笔,总感觉有哪里不太对,便又放下笔,重新回到原点,构思文章该怎么写。 事实上,道尔是不自信了, 即使《巴斯克维尔的猎犬》销量很不错,但他还是有种被《无人生还》压了一头的感觉。 就在这时,爱妻霍金斯推门进入房间, 吱呀—— 门发出轻响。 道尔烦躁地挠挠头,问:“到吃饭的时间了吗?” 霍金斯有些心疼,走上去轻揉道尔的眉心,似乎想将那里的皱纹化开, 她问:“怎么不用打字机?” 道尔更烦躁了, 他以往创作确实喜欢使用打字机,但那是在有思路的情况下,只要思路不断,就不用担心卡文或者修改之类的问题。 可现在…… “手写更方便一些。” 道尔嘴硬。 霍金斯隐约察觉到丈夫的情绪不高,便不再多说,硬是将丈夫拉起来, 她在后面推着道尔往门外走, “刮胡子,咱们出去吃!” 道尔因为写作,忙得不知日月,形象也有些不修边幅,胡子拉碴,像是刚从丛林来到人类社会的野人。 他也觉得出去转换一下心情或许不错,便从善如流地刮了胡子。 结果,霍金斯比他还慢, 从洗漱到化妆,再到挑选衣服,还要搭配合适的帽子、手套、饰品,整个过程少说得有四十分钟。 道尔不由得嘀咕: “呵,女人。” 他倒也习惯了,给自己倒上一杯茶,坐在餐桌旁,随手拿起一份报纸阅读。 头条还是老生常谈的问题, 战争、 兵员、 军费。 圣诞节到元旦,南非战场暂时停过火,各大媒体难得没在英布战争这一议题上疯狂输出, 现在节日过去了,自由派和保守派又开始打嘴仗。 但因为《是!首相》的横空出世,塞西尔内阁受到了很多市民的谴责,尤其是《曼彻斯特卫报》,堪称全方位、全深度, 看那架势,似乎有不把保守党逼下台就誓不罢休的劲头。 道尔看得摇头, “《是!首相》?哼哼……” 他一脸不屑地往后翻阅。 来到书评版,首先撞入眼帘的便是对《罗马假日》及其作家Lu的夸奖, 道尔都麻木了。 这段时间,几乎人人都在讨论《罗马假日》, 就连他的妻子霍金斯都凑热闹去看过一场,回来的时候满脸兴奋,说剧中安妮公主和记者乔的爱情是世间最纯洁的爱情。 道尔却觉得纯洁个棒槌, 那个记者刚开始接触公主的时候不是动机不纯吗? 道尔再一次叹气, “呵,女人。” 他将《曼彻斯特卫报》丢到了一边,目光扫过《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估摸着两报也是那些无聊至极的内容,便拿起了一份《伦敦新闻画报》。 《伦敦新闻画报》是一份创办于1842年的英国周刊, 它广泛使用木刻和版画,是伦敦第一家采用插图的刊物,即使到了20世纪初,照片技术与凹版印刷普及,它也是插画最多的刊物, 道尔觉得,反正是等妻子,既然要打发时间,那就不如多看看图。 他随意翻看,只找有插画的页面。 不多时,他轻“咦?”了一声,低声读道: “ ‘一周前,我看了一次《罗马假日》,当时没什么感觉。最近,我又看了一遍,还是没什么感觉。’ ” 竟然是难得一见的对《罗马假日》的批评。 道尔来了兴趣, 他重新看了遍题目,名叫《被过誉的《罗马假日》》,作者则是蒙塔古·詹姆斯。 这个名字有几分熟悉,但道尔一时想不起来对方是谁。 他继续读文章: “ ‘要说有感觉,那就是菲利斯小姐无与伦比的美貌和高贵优雅的气质,依然令人心动。是她成就了《罗马假日》,而不是《罗马假日》成就了她。’ ” 接下来,文章进行了很含蓄的批评, 詹姆斯认为,整部戏剧除了文字颇具新意,结构仍然是经典的线性叙事,创新性不大,甚至还存在着一些瑕疵。 总结下来就一句话: 《罗马假日》之所以成为经典,全靠菲利斯的绝代风华,跟剧作家Lu几乎没有关系。 这段文学批评酣畅淋漓, 道尔击节叹赏:“好!” 他甚至有了浮一大白的冲动,连带着翻阅杂志都更有劲头了。 没想到,他往后再翻几页,就又停下了。 那是个短篇鬼故事,名叫《画作》, 故事讲述牛津大学某一个学院藏有一幅古旧的画作,画作内容简单,只有一所房子, 某天,在清冷的月光下,静止的房子突然间有了动静,房屋墙壁上的窗子被不知名的东西推开,一道黑影爬了出来…… 道尔没有再读, 鬼神之事,一种人类见不着、听不见,更难以想象的东西, 它也许并不神秘,只是人脑的胡思乱想,但也许,它是十分可怕的存在, 所以,鬼神向来是不错的题材。 道尔盯着作者的名字, 片刻后,他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原来是剑桥的那位专业研究《圣经》和民俗的志怪小说教授。不过,他也是够可以的,写个鬼故事还要把背景安排在牛津,这不是纯纯的恶心人吗?” 话音刚落,背后传来霍金斯的声音:“什么恶心人?” 她终于打扮好了。 道尔说:“也没什么,就是剑桥的一个作家忽然……唔……” 后面的话没有说完,道尔皱眉陷入了沉思, 詹姆斯在杂志上公开批评Lu,并同时发表了一个短篇鬼故事,明显是一种充满火药味的挑衅。 莫非,陆时和剑桥发生了什么龃龉? 道尔越想,越觉得有可能, 他问霍金斯:“之前,咱们是不是听说陆时要在《苏格兰人报》发表新作?” 霍金斯点点头, “对,这件事业内都知道了。” 听到这个回答,道尔心中确定了, 詹姆斯此举就是要狙击陆时, 所以,他不可能只准备了一个短篇鬼故事,而是一本可以用来长时间连载的故事集,以此和陆时刚正面。 道尔不由得双眼发亮, “说不定,我也可以借势……” 他猛然站起身,狠狠亲了霍金斯一口,说道:“今天先不出去吃了。我此时文思如泉涌,要赶紧把《空屋》写出来。” 霍金斯摸摸被丈夫留下的唇印,一脸诧异, “你刚才不是还写不出来吗?” 道尔说:“现在的可不一样了,我此时兴奋得简直就像浑身充血。” 说完,道尔进入房间。 砰—— 房门被关上了。 没过多久,里面便传来了打字机键盘被敲击的机械音。 第83章 让他们一起上好了 四千字, 二合一章节。 …… 当道尔稳住道心,创作速度还是很快的, 几天后,在新一期的《海滨杂志》,福尔摩斯的新系列《归来记》发布了第一个短篇—— 《空屋》。 因为没有事前宣发,读者们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可即便如此,《海滨杂志》的销量还是一飞冲天,失去了陆时的《苏格兰人报》则被压得完全抬不起头。 而就在同一天,陆时完成了《霍比特人》。 相比原作,他只是对文字进行了修改,使《霍比特人》不再像是一则童话, 故事内容则几乎没有任何调整,因为接下来还有作为重头戏的《魔戒》三部曲, 前面如果被改得面目全非,后面难免要出各种纰漏。 陆时放下手中的笔, “完工!” 稿件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但校对还是用纸和笔方便一些。 旁边的夏目漱石刚刚读完《空屋》, 他放下手中的《海滨杂志》,看向陆时,眼中满是敬畏之情, “陆,你真的……”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陆时伸个懒腰, “怎么?” 夏目漱石摇了摇头,没有搭腔。 他全程目睹陆时的创作过程,自然读过《霍比特人》, 所以,他很想说陆时是个恐怖的怪物,但那样讲似乎有点儿高看了怪物、侮辱了陆时,所以最终没能说出口。 怪物凭什么跟陆时比啊? 还是别开玩笑了! 陆时问道:“你觉得这本《霍比特人》怎么样?” 这个问题需要慎重回答。 夏目漱石不由得沉思, 良久,他说:“陆,即使是我这种不怎么读奇幻类型小说的人,也知道你写出来的东西非同一般。而且,看你在结尾留的钩子,这部小说是不是一个预告?” “预告”这个词用得就很灵性, 陆时哈哈大笑:“准确地讲,这个应该叫前传。” 夏目漱石恍然大悟, “对对,应该是前传。我就觉得你这部小说的世界观极宏大,几乎达到了人类想象力的边界……不,这么说不对……” 陆时顺着话头说:“人类的想象力是没有边界的。” 夏目漱石严肃道:“可人类的文字有边界。陆,能把宏大的幻想世界诉诸笔端,是你最让我佩服的一点。但我有些担心,《霍比特人》后续的作品应该很难驾驭吧?” 当然难驾驭。 托尔金可是堂堂牛津语言学教授, 即便如此,《魔戒》三部曲还是写了好几年。 陆时说:“无论怎么样,还是先看看《霍比特人》连载的效果吧,万一比不了詹姆斯教授的那些鬼故事呢?” 夏目漱石嘀咕:“要是剑桥的那些专家学者罔顾公正,硬要说你的《霍比特人》不行,那我只能觉得,他们的脸皮比城墙还要……比城墙拐弯还要厚。” 从来都很正经的夏目漱石难得幽默了一回。 陆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了好了,我们去找库珀先生。” 两人收拾一下东西,坐上了前往舰队街的马车。 路上,能听到各种关于福尔摩斯的议论, “你们看今天的《海滨杂志》了吗?福尔摩斯回来了!福尔摩斯竟然回来了!” “回来得悄无声息,倒也符合福尔摩斯的性格。” “哈哈哈,我看是符合道尔医生的性格才对。” “你们有没有感觉那篇《空屋》要比《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更纯粹,更像是……像是……嗯……” “更像福尔摩斯!” “对!” …… 各种讨论不绝于耳。 夏目漱石挑眉,低声说:“说的可不是嘛~《巴斯克维尔的猎犬》怎么看都有种……哼哼……” 又是那个关于“借鉴”的老生常谈的问题。 陆时摆手, “不提那个。” 捕风捉影的事情,没有证据,说多了徒增烦恼。 夏目漱石最近在创作《我是猫》,知道作者的心态,不由得暗道一声“轰动你私密马赛”,之后说:“要是我写的书被别人说成借鉴,恐怕我也不会好受。” 这是跟道尔共情了。 陆时想起穿越前,《我是猫》的仓促完结似乎也是因为被人鉴抄,不由得有些想笑, 世间巧合就是如此之多。 夏目漱石说:“不过,道尔医生在这个时间点发书,我总感觉有些不对劲。” 陆时“嗯”了一声。 《空屋》本应在1903年1月发表,现在提前了整整两年, 要说道尔没有什么小心思,任何人都不会信。 陆时嘴角勾起, “应该是跟那个赌约有关吧。” 夏目漱石赞同地点头,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否则,实在解释不了道尔为什么要如此着急地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后,立即着手发表《归来记》。 要知道,即使高产如陆时,本来也是准备在《无人生还》完结后休息一阵的, 后来因为王尔德的病逝,他欠了库珀主编一个人情,这才决定再写一个长篇作为回报。 夏目漱石感叹:“被道尔医生和詹姆斯教授前后夹击啊……” 陆时轻笑, “左右为男。” 两人又聊了一阵,马车来到舰队街,在《苏格兰人报》办事处门口停下。 陆时当先跳下马车。 没想到,库珀就在门口等着, 他快步冲上来,对陆时说:“你可算是来了,你知不知道福尔摩斯现……唔……” 库珀停下了话头,视线扫过周围, “先进屋。” 他将陆时和夏目漱石引进了主编室。 屋内,各种报纸杂志堆积如山,全都翻开在某一页,上面用铅笔或圈或点地做着各种标记。 陆时大致瞧了几篇, 《胆小鬼?“伟大的”Lu难道会被鬼怪吓住?》 《福尔摩斯归来,无人应战》 《昙花一现!Lu或是最短命的小说家》 …… 就这些标题,搁到现代是妥妥的碰瓷营销,散发着一股饭圈的恶臭。 陆时不由得一阵无语, 他走上前一步,随手拿起一篇翻阅,时不时轻笑出声。 库珀狠狠瞪他一眼, “你还笑!?” 陆时摊手道:“他们非要抛开事实不谈,说我江郎才尽,我也没办法啊。” 一旁的夏目漱石插话道:“其实,他们也没有抛开事实不谈了。就比如那一篇,《昙花一现!Lu或是最短命的小说家》,人家只说你作为小说家短命,诗人、剧作家这两个身份提都没提。” 部分事实也是事实, 哪怕1901年,媒体也很擅长玩这一手。 (嗯,已经是1901年了。) 库珀好奇, “陆,你说实话,你跟詹姆斯教授是不是有些什么?我怎么感觉剑桥大学出版的那些杂志风向有点儿不对劲?” 陆时嘿嘿一笑, “就是打了一个小小的赌而已。” 他把之前的事情说了一遍,有些不方便库珀知道的细节一笔带过。 库珀脸黑, “你……你……” 连说了好几个“你”字,他才甩出一句:“你可真TM牛逼!” 陆时点点头, “嗯,我也觉得自己挺牛逼的。” 这话听着就很离谱。 库珀懒得接茬,把话题又转到了福尔摩斯身上,说道:“我现在算是知道道尔医生为什么要急着发书了,这是想把你弄死啊。” 他捶了一把陆时的肩膀, “那篇《空屋》你看了吗?” 陆时点头, “嗯,看了。我认为是非常不错的作品。” 夏目漱石疑惑道:“你是认真的?陆,那篇《空屋》跟你的作品完全比不了啊!” 库珀则说:“喂喂!你不会因为要同时应付詹姆斯和道尔,失去斗志了吧?这可不像你啊!”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的。 陆时看着两人问:“我先回答谁?” 库珀和夏目漱石同时指指对方, 之后,两人动作一僵,又异口同声:“那就先回答我好了。” 屋中一片尴尬, “……” “……” “……” 诡异的安静。 陆时说:“算了,我先回答夏目。你觉得《空屋》无趣,是因为《空屋》的诡计很傻,像是在糊弄读者,对不对?” 夏目漱石连连点头。 在《空屋》中,死者于一间反锁的房间中被杀, 换句话说,这是一起密室杀人。 而道尔在破解这个密室时,用了一种力大飞砖的手段,那就是神枪手, 原属班加罗尔工兵一团的莫兰上校把一颗开花子弹装在汽枪里,对准房间正面的窗口开了一枪,给死者开了个大大的脑洞。 至于门是怎么被锁的…… 当然是死者自己锁上的。 读到这个结论,夏目漱石差点儿把《海滨杂志》给丢出去, 这算个锤子的密室啊? 简直浪费脑细胞! 陆时当然知道夏目漱石的想法,解释道:“我之所以说《空屋》写得好,是因为作为福尔摩斯的归来,它是一篇极其成功的作品。你想想华生和福尔摩斯的重逢,华生是怎么说的?” 一旁的库珀说道:“不用想,我有《海滨杂志》。” 说着,他念了原文: “ ‘福尔摩斯,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天哪!世界上这么多人,单单会是你在我书房中站着。’ ” 陆时又问:“关于福尔摩斯外貌的描述又如何?” 库珀继续道: “ ‘福尔摩斯全身裹在一件卖书商人穿的破旧长外套里,剩下看得见的只有那一堆白发和放在桌上的旧书。他显得比以前更加清瘦、机警,但他那张鹰似的脸上带着一丝苍白的颜色,使我看出来他最近一阵子生活不规律。’ ” 不用再读下去了。 陆时的意思很明白,作为福尔摩斯的粉丝,看到这两段,怎么可能不感同身受? 夏目漱石会意, “这么说,还有很重要的一点,《空屋》的反派莫兰上校在前作就频繁出现,由他作为《归来记》第一个短篇的凶手,情怀拉满。” 陆时点头, “对,情怀!你说到了重点。所以我才会说《空屋》是非常不错的作品。” 对于粉丝,福尔摩斯的归来只需带来感动就可以了,优秀的诡计、精彩的探险不过是些无所谓的添头。 不得不承认,道尔摸准了读者的心里。 但陆时并不害怕, 他拿出《霍比特人》的稿件,递给库珀:“请您过目,我尊敬的主编大人。” 库珀苦笑, “什么‘尊敬的主编大人’,你就别挖苦我了。” 他接过稿件,开始阅读。 很快,他瞪大了眼睛,语无伦次道:“这是……唔……怎么会……为什么……” 陆时轻咳一声, “库珀先生,你先把它读完吧。” 库珀脸上的震惊变成了严肃,开始逐字逐句地阅读《霍比特人》。 这部小说并没有多长,可好歹也要几个小时, 等库珀读完,太阳都快要落山了,夕阳的余晖驱散终年笼罩伦敦的雾气,在舰队河的波光粼粼上留下殷红的光斑。 “呼~~~~” 库珀长出一口气, 他的表情,就像是身临其境,跟着书中的主人公走完了那场光怪陆离的冒险。 陆时问:“怎么样?” 库珀还没有从书中的故事完全抽离,双眸带着一丝迷茫, 他疑惑道:“你问我怎么样?” 陆时点点头, “是啊,你读完了总该给我一个评价吧?” 库珀一脸无奈道:“我配吗?” 一旁的夏目漱石疯狂点头, 在刚读完《霍比特人》的时候,他也有和库珀一样的感觉。 陆时说:“这个……应该不至于吧?” 库珀无语, “陆,你还不知道自己构筑了怎样的世界。这样吧,我问你个问题,霍比特人和矮人有什么区别?” 这是有关世界观的问题, 陆时当然倒背如流,立即回答道:“矮人是创世之初,大地工匠之神奥力创造的,因为他等不及伊露维塔的首生儿女出现……” 库珀立即叫停, “打住!你看看你在这句话里说了多少全新的概念?” “这……” 陆时知道对方想说什么了。 托尔金所创造的世界是那么完善且真实,以至于让普通人都没有评判的资格。 陆时说道:“那我换个问法好了。库珀先生,你觉得这本书有趣吗?” 库珀点点头, “当然!当然有趣!我现在就想迫不及待地阅读后续的故事了。看你这本书的结尾,后面应该还有吧?” 陆时露出笑容, “库珀先生,我现在可以回答你的问题了。” 这句没头没尾的话让库珀有些懵, “问题?什么问题?” 陆时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你不会因为要同时应付詹姆斯和道尔,失去斗志了吧?’,这部《霍比特人》就是我的答案。” 库珀不由得咋舌,心说陆时可真够牛的。 他说:“这部《霍比特人》是用来对付詹姆斯教授的,那道尔……唔……对了,你之前说过你在写一本侦探小说,名字叫……叫……什么疑案来着?” 陆时说道:“《罗杰疑案》。我已经将稿子交给皇家出版局了。” 库珀忍不住笑, “你这是左右开弓啊。” 人家主动找上门,陆时也是没办法, 他只能躺平, “嗯,让他们一起上好了。” 第84章 锐评 剑桥大学, 国王学院。 蒙塔古·詹姆斯漫步在枯萎的草坪上,看着云彩在校内河上留下白蒙蒙的倒影。 就在不远处,国王学院礼拜堂的尖塔高耸着,恢弘的哥特建筑风格已经成为整个剑桥市的标志和荣耀。 詹姆斯深吸一口气, 寒冷潮湿的空气钻入肺部,让他不自觉地打了个激灵。 这时,有人叫住了他:“蒙塔古!” 詹姆斯回过头, 只见剑桥大学的校监卡文迪许正缓步朝自己走来,脸上带着浓浓的笑意。 詹姆斯主动打招呼:“校监先生,你怎么来了?” 卡文迪许笑着说:“我过来‘巡视’一下咱们伟大的国王学院。” 国王学院, King''s College, 剑桥大学内最有名的学院之一。 它成立于1441年,由当时的英国国王亨利六世设立创建,因而得名“国王”学院, 因为这个背景,用“伟大”来形容一点儿也不过分。 詹姆斯哈哈大笑, “校监先生说笑了。” 卡文迪许走上来与詹姆斯并排,低声说:“最近的事,没有影响你对《圣经》的研究工作吧?” 他的语气中带着丝丝抱歉。 詹姆斯没接茬。 两人一起朝学院主楼的方向走去,偶尔遇到三三两两的学生,恭敬地向他们问好。 卡文迪许又说道:“关于赌约的事情,是我有些心急了。” 詹姆斯摆手, “校监先生,你是知道的,《古董商异闻录》我已经写好多时了,只是到底要不要发表心里一直没底。如果不是赌约,我说不定会永远无法下定决心。”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 卡文迪许看詹姆斯没有生气,心里松了松,之后问:“对陆时,你有胜算吗?” 詹姆斯低头沉思,似乎这个问题有些难以回答。 卡文迪许也不准备催促。 两人继续漫无目的地在学院内走着。 这时,耳边传来了学生们的议论: “你们嗅到火药味了吗?詹姆斯教授对Lu的《罗马假日》进行了批评,并且顺势在《伦敦新闻画报》推出了新作。这怎么看都像一套组合拳。” “詹姆斯教授写的短篇是叫《画作》吧?写得很好,我看得寒毛直竖呢~” “可那种只是最原始的吓人,而不是恐惧、惊悚,在这方面,我觉得Lu的《无人生还》营造的氛围更好,哪怕你明知那一串连环凶杀不是鬼神所为,而是人在搞鬼,还是忍不住紧张。” “对,那种恐惧更加让人后怕。” …… 就好像《生化危机》和《咒怨》, 两者都很吓人,但采取的方式截然不同,一个是生理恐惧、一个是心理恐惧。 (其实《咒怨》也挺生理恐惧的。) 詹姆斯耸肩, “校监先生,听到了?” 卡文迪许呵呵一笑,说道:“没关系,陆时这次不会写悬疑推理作品,他不可能是你的对手。而且,道尔医生也参战了……哼哼……这个世界上的投机客可真不少。” 詹姆斯会意地颔首, 他也听说了福尔摩斯的归来, 道尔挑在这个时间点,无疑是抱了借机打压陆时的想法。 詹姆斯说:“目前的伦敦什么都缺,就是不缺骗子、强盗、投机客,还有政治家。” 卡文迪许摇摇手指, “不对。” 詹姆斯不解, “啊?怎么不对?” 卡文迪许解释:“政治家就等于骗子、强盗、投机客了。” 詹姆斯一愣,随即忍不住大笑,然后说:“校监先生,你本身也是政治家,这么说自己真的好吗?” 两人说笑。 就这么过了一会儿,詹姆斯将话题绕了回去, “坦白讲,我觉得我不如Lu。” 卡文迪许一脸懵, 说好的文人相轻呢? 怎么会有人自认不如呢? 他说:“你……你觉得陆时能写出比你还要好的小说?” 詹姆斯点点头,严肃地说:“看过他的小说、诗歌、戏剧,我就已经明白了,在创作上,他是一个又全又专的怪才。若我要赢他,只能欺负他没有写奇幻故事的经验。” 卡文迪许愕然道:“真有这么厉害?” 没想到,詹姆斯还没来得及回答,便听旁边的学生又议论开了: “你们看,Lu写书评了。这算不算应战?” “这能算应战?顶多就是一篇书评而已。如果应战,Lu肯定会在《苏格兰人报》连载新的作品。” “可是,詹姆斯教授写的是志怪奇幻小说,Lu写的是悬疑推理,这怎么评判?” “销量和文学性呗~” “文学性这种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就算了。还得是销量啊。” …… 关公战秦琼,确实需要找硬指标。 卡文迪许皱眉, “书评?” 詹姆斯“嗯”了一声,道:“你没听错,陆时确实写了书评。我们过去看看。” 他走上前,问那几个学生要报纸。 学生们立即手忙脚乱地将《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版递过来。 詹姆斯细细阅读: —— 优秀的志怪故事是怎么样的? 一个志怪故事,如果想要恐怖,那么就绝对存在一个规律,那就是与日常正常生活越接近、故事越恐怖。 比如每天都身处的空间、都会做的事情、都能遇到的情形、都会见面的人、都在吃的东西, 它们发生异变,无论突如其来、还是慢慢渗透,都难免让人战栗。 —— 这一段后面,陆时从《聊斋志异》中选了一个小故事, 中国风的鬼怪,读起来也别有一番滋味。 詹姆斯忍不住赞道:“陆时果然是个全才。即使从没写过志怪故事,也能归纳出其精髓所在。” 卡文迪许说:“快别表扬他了。你看看这篇书评的后面,把你的《画作》批得体无完肤,说什么距离生活太远,抑制读者的想象力,一点儿也不恐怖。” 作品被这么批评,作家一定不爽。 詹姆斯面无表情地说:“这是公开挑衅。” 他却是忘了,是他自己先开麦批评了《罗马假日》, 所以,就算挑衅,也是他先动的手。 卡文迪许皱眉, “这个陆时当真有些狂妄。” 他指指书评的后面,说:“看这里,他还把《空屋》也给喷了一顿,说那是道尔医生讨好读者的作品,从推理小说的角度讲,《空屋》可取之处并不多。” …… 伦敦, 道尔宅邸。 砰! 道尔一掌将《曼彻斯特卫报》拍在了桌上,捂着胸口直喘。 他万万没想到,自己的心思竟然被陆时这么轻易地拆穿,并且放在了书评版上公开。 “陆时,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是不是真的三头六臂!?” 道尔恨得牙痒痒,一个计划渐渐形成。 第85章 卖报纸的小女孩 布莱雅路。 夏目漱石放下报纸,忍不住哈哈大笑。 吾辈被吓了一跳, “喵呜~” 小家伙钻进了陆时的怀里,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地盯着夏目漱石,像是在观察什么奇行种。 夏目漱石赶紧收敛笑意, 他指着《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版,对陆时说道:“若论文学批评,詹姆斯教授根本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行文风格实在是太辛辣了,怕是能把人批自闭。” 陆时举起吾辈的两爪,摊手, “当时你也在场的。” 写书评的事,其实是库珀请陆时出手的, 当时,陆时说完“让他们一起上好了”,库珀懵了整整一分钟,之后才反应过来,请陆时给斯科特那边投稿, 反正都已经决定硬刚正面了,那就不如把声势搞得大一点, 书评vs书评, 小说vs小说。 文学创作上见真章,骂战也不能吃亏。 夏目漱石嘀咕:“库珀先生让你写书评,也没让你这么不留情面啊。” 陆时反问:“我写的不是实话?” 吾辈:“喵呜~” 看着他们一人一猫唱双簧,夏目漱石也无话可说了, “你厉害!” 陆时伸个懒腰, “走,出去逛一逛?看看反响如何?” 夏目漱石吐槽道:“你可真敢啊。我怀疑外面那些福尔摩斯的粉丝恨不得啖你肉、饮你血。” 陆时说:“你也说了是‘恨不得’咯~他们还能真动手不成?我啊,最喜欢他们看不惯我却又拿我没办法的表情了。” 艹! 夏目漱石算是彻底服了。 他站起身, “正好,顺便出去遛遛吾辈。” 猫分为两种: 一种是能遛的, 一种是不能遛的。 很多家养的猫踹都踹不出家门,拖出去就是一路惨叫,想要往回跑; 少数骨骼惊奇的猫胆子很大,可以遛,但是带出去是猫牵着人,而不是人牵着猫,要么一路狂奔追蝴蝶追两条街、要么蹲在一边思考人生半个小时不挪窝。 吾辈就属于后者,能遛的那种, 但它喜欢主动,不喜欢被动,如果被牵着,容易发脾气。 陆时说道:“夏目,你可想好了,这次把吾辈带出去,你全权负责啊。它要是沾了灰脏兮兮的,你还得给它洗个澡。” 听到“洗澡”,夏目漱石陷入犹豫, 良久, “好,我负责!” 夏目漱石为讨好吾辈,豁出去了。 陆时便拿出一根遛猫绳,递给了对方。 这是两人自制的特殊道具,用来钳制吾辈,防止小家伙挠人, 但不是挠路人, 小家伙非常乖巧,从来不挠路人, 它只挠夏目漱石。 吾辈一看到陆时拿出遛猫绳,就知道是要出去玩了,立即变得乖巧起来,任自己被五花大绑。 经过十分钟的准备,两人一猫终于出门。 刚到外面,吾辈就立即露出本来面目,在夏目漱石怀里一阵猛烈折腾,简直就像是不听话闹脾气的两百斤的女朋友。 陆时说:“看吧,我就说了会这样。要不,把它送回去?” 这句话一出口,吾辈立即安静, 小家伙这是成精了。 夏目漱石看在眼中,不由得咋舌, “啧……” 他将吾辈放下, 吾辈也不跑、也不跳,就用很普通的速度在前面走着,时不时回头用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看陆时。 看吾辈这么听陆时的话,夏目漱石那叫一个羡慕。 他问:“咱们去哪?” 陆时说:“去哪都可以,但就是不能在布莱雅路待。” 这条街的人基本都知道陆时,所以他们从来都是支持Lu的。 就像贝克街221B周边的居民,绝对不会说福尔摩斯坏话,因为福尔摩斯的爆火,让他们与有荣焉,自然没动力去干那种事。 夏目漱石说:“那就让吾辈带路吧。” 他放了放手中的遛猫绳。 两人一猫漫无目的地走着,从布莱雅路拐上了一条垂直的街道。 渐渐地,能听见一些“真实”的声音了: “哼!这个Lu未免也太狂了吧?他写的书也好不到哪去啊……” “疯狗乱咬人罢了。你们还不知道吧,他被剑桥大学一位很厉害的教授批评,我看啊,他八成是恼羞成怒了!” “还有这事?是哪位剑桥的教授?” “蒙塔古·詹姆斯,他写的小说可好看了,非常有趣,每每读起来,我都忍不住笑。” …… 神TM忍不住笑。 詹姆斯写的不是鬼故事吗!? 夏目漱石努力憋住笑意,低声说道:“陆,你说的可真没错。喜欢福尔摩斯的人不见得是多喜欢文学。” 陆时点头, 结果,他刚想说话,那边就传来了一个稚嫩的声音: “才不是你们说的那样呢!”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菲利斯穿着一件有些破旧的小马甲,头上歪歪斜斜地顶着报童帽,正气鼓鼓地看着那堆讨论的人,大声道:“陆教授写的小说可有意思了,比福尔摩斯有趣!” 这话算是惹众怒了, 那些人围上去,但看菲利斯是个女孩,便没有上手推搡, 他们只是骂骂咧咧地批评陆时,又说菲利斯是小姑娘,可能连字都不认识,什么也不懂。 夏目漱石对陆时低声道:“虽然菲利斯小姐表面上有些刁蛮,但她内心对你真的十分尊敬。这种尊敬,已经胜似拜师了。” 陆时点头, “走,我们过去看看。” 没想到,他们才往前走了没几步,有个更小的女孩窜到了菲利斯身边, 她也顶着报童帽,一副小大人的模样。 她将菲利斯护在身后, “你们,不许欺负姐姐!” 陆时一愣,随即想起戴尔先生和菲利斯确实说过,他们家是两个女孩儿,姐妹俩都是小演员。 那群人中有人说:“我们不是欺负她!就是想告诉她,Lu写的小说什么也不是,《无人生还》给《福尔摩斯探案集》提鞋都不配!就没那个资格!懂不懂!?” 菲利斯瞬间涨红了脸, “你……你……” 她不允许心中的偶像被这么辱骂。 就在这时,少女感到眼前一花,有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她的面前, 在他的身边,还有一只小猫,“恶狠狠”的模样,张大嘴巴对那帮人哈气,同时亮出了小爪子。 只听陆时低沉的声音传来:“我就是Lu,有什么批评的话,你们尽管说。” 一瞬间,现场陷入沉寂, “……” “……” “……” 那群人背后议论议论还可以,但真遇到正主,反而怂了。 他们惹不起啊! 陆时眯起了双眼, “看来是没什么想说的啊?” 没人应声。 于是,陆时说:“既如此,那你们就别在这儿聚着了。” 说着,他随意地摆摆手。 众人作鸟兽散。 第86章 天生的演员 “他就是陆时?” 小女孩看着陆时,眼中满是好奇。 菲利斯纠正:“陆教授。泽娜,注意礼貌,要叫‘陆教授’。” 陆时蹲下身子,和那个小女孩平视,微笑着打招呼:“原来你叫泽娜·戴尔。没错,我就是陆时。” 没想到陆时这么平易近人, 泽娜反而有些不好意思,小声道:“陆教授。” 之后,她的注意力便集中到了吾辈身上,弯下腰,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吾辈的耳后, 吾辈舒服地“呼噜呼噜”, 见小家伙不反感,泽娜便将吾辈给抱了起来,一边抱一边嘀咕:“这猫怎么这么重的啊?感觉像一头小猪。” 说着,用发梢逗弄吾辈的鼻子, “对不对啊,小猪?哈哈,你不会真的叫小猪吧?” 吾辈:“喵呜~” 猫和女孩玩耍了起来。 陆时上下打量菲利斯的衣着打扮,之后说道:“戴尔先生安排你体验职业,第一个体验的是报童啊?” 菲利斯“嗯”了声, “可累了。” 一旁的泽娜听到菲利斯这么说,抬起头, “累吗?” 菲利斯瞪了泽娜一眼,之后对陆时解释道:“泽娜也是一个演员,所以父亲也让她随着我出来体验,别看她这样,一年前她就在苏格兰出演过哑剧,还在利物浦的莎士比亚剧院扮演过幼时的灰姑娘。” 陆时环视一圈, “我怎么没看到戴尔先生?” 菲利斯也左右看看,之后说道:“父亲不知道藏哪儿呢~不过,每次我们有麻烦,他总会出现。” 一旁的夏目漱石诧异, “你们还遇到过麻烦吗?” 其实并没有。 菲利斯挑选卖报地点,都在主干道,治安良好, 而且,她特别喜欢布莱雅路附近,就是希望多听听人们对陆时的评价。 菲利斯低下头, “偶尔会有麻烦。我之前一直不知道,原来报童之间也是有地盘划分的,他们互相不能在别人的地盘活动,否则就是挑衅、就是抢生意。我刚来的时候……” 泽娜奇怪地看看姐姐, 小小的脑袋,大大的问号。 她不懂姐姐为什么会觉得委屈, 因为报童虽然有地盘划分,但并不怎么严格, 而且,报童们看见了菲利斯的美貌,一个个都被迷得晕晕乎乎的,巴不得菲利斯在自己的地盘上卖报,甚至心甘情愿地充当免费劳力,让菲利斯的报纸在他们那儿寄售, 这有什么好难过的? 开心还来不及呢。 泽娜小声说:“姐姐,我怎么觉得你有点儿装?” 菲利斯还在捂着脸,想办法倒苦水呢,听到妹妹这么说,手掌微微抬起,露出一个小缝,斜了妹妹一眼。 来自姐姐的血脉压制让泽娜打了个哆嗦, 她咽了口唾沫, “咕……” 赶紧把注意力放到了吾辈身上,撸猫。 吾辈被RUA得很舒服,尾巴开心地扫来扫去。 菲利斯继续说道:“而且,陆教授,最近总是有人议论你,我不服,就和他们争执。每次争执都弄得灰头土脸。” 这句话是真的。 一旁的泽娜点点头, “嗯,上次姐姐差点儿和人家打起来,如果不是父亲……唔……!@*#¥%……” 泽娜被菲利斯捂住了嘴,导致后面的话变成乱码。 夏目漱石小声说:“这对姐妹可真有意思。” 陆时点头, “女孩子嘛~” 女孩子就这个样吗? 夏目漱石挠挠头,总感觉印象中的英国淑女们不是这样的, 包括以前的菲利斯,那可是相当文雅的, 在皇家歌剧院见面的时候,菲利斯无论是在排练、化妆、备演,都显得彬彬有礼,似乎只在陆时面前才会显得那么活泼,有些这个年纪的女孩该有的模样。 陆时真是一个神奇的人。 另一边,泽娜还被菲利斯捂着嘴, 她没办法,伸出舌头舔了姐姐的掌心一下, 菲利斯这才把手抽了回去。 泽娜小声问:“菲利斯,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啊?怪怪的……” 菲利斯瞪她一眼, “你懂什么!?” 她悄悄摸摸地指了指陆时的方向,说:“陆教授可是当代最厉害的剧作家,又懂表演,我这是在想办法让他来指导我们呢!” 泽娜震惊, “啊?你刚才那样可行?” 菲利斯得意地扬了扬鼻子,用口型无声地回答:“当然可行咯~你啊,别添乱,好好看、好好学吧。” 泽娜连连点头。 她最近常听父亲和菲利斯描述陆时的神奇,耳朵都起茧子了,所以也想看看陆时的真本事。 菲利斯靠近陆时, “陆教授~” 声音透着一股惨兮兮的腔调。 陆时说道:“抱歉抱歉,我也没想到……唉,你不用为了我跟人争吵啊。” 菲利斯严肃地说:“那不是争吵,那是据理力争。” 陆时不解道:“据理力争?” 菲利斯解释道:“对啊,他们说的是错的,我纠正他们的错误,当然是据理力争了。只不过,他们不肯虚心接受,反而要跟我抬杠,实在是欺人太甚!” 陆时:…… 夏目漱石:…… 泽娜:…… 三人都被菲利斯的逻辑弄得有些说不出话来。 过了几秒钟,陆时才说道:“好吧好吧,不是争吵,是据理力争。无论如何,我都要向你道歉,没想到会给你惹麻烦。” 菲利斯露出大大的笑脸, 刚才还委屈着呢,现在就变成了明媚阳光。 她说:“我不需要陆教授道歉。我想……嗯……” 少女歪着头,似是在思考。 一旁的泽娜看在眼中,心里啧啧称奇, 姐姐明明是想让陆教授传授演技,所以肯定已经想好了说辞,现在却故作思考状,分明是演出来的, 她的演技什么时候这么好了? 难道真的是陆教授的功劳? 泽娜的视线在陆时和菲利斯之间来回游移,甚至忘了继续撸吾辈。 吾辈:“喵呜~” 这声猫叫打破了沉默。 菲利斯像是如梦方醒地说道:“陆教授如果真想道歉,就继续帮我提升演技好了。” 少女非常自然地提出要求。 泽娜看在眼里,不由得叹为观止, 呵,女人, 天生的演员。 陆时下意识地问道:“现在?” 菲利斯摆了摆手, “不,还是等以后有机会吧。” 陆时便“嗯”了一声,“我看你们姐妹俩也步入正轨了,你们努力,我先走了。” 第87章 跳舞的小人 因为Lu在报纸上公开回应了道尔和詹姆斯,读者们都嗅到了火药味。 大家隐约有一个感觉—— Lu有新作。 这个猜测愈演愈烈,人们开始变得焦躁, 连时间的运转仿佛都变慢了。 众人都在等待着周三。 这一天,《归来记》会更新新短篇,《古董商异闻录》也会更新新短篇, 如果,再加上Lu, 那可就热闹了! …… 1901年1月21日, 周一。 陆时像往常一样起个大早,随意吃了些饼干,随后慢悠悠地开始进行《魔戒》三部曲的改编。 他现在用的是纸笔,因为修改起来更方便, 反正《霍比特人》的连载会持续一个半月左右,时间并不紧迫,没有用打字机的必要。 另一边,夏目漱石正在喂吾辈, “喵~吃肉~” “喵呜~喵呜~” 吾辈趴在鸡肉上大嚼特嚼。 陆时伸个懒腰,停下了手中的笔,回头看夏目漱石喂猫。 他问道:“夏目,你说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夏目漱石先是诧异,随后恍然大悟道:“怎么?你有喜欢的女子了?说的也是,你中馈乏人日久,确实该成婚。只是白人婆娘是不是有那么一点点……嘿嘿……” 嘿嘿个锤子! 显然,夏目漱石觉得陆时消受不起。 陆时摆手, “不是。我是觉得咱们两人一猫,布莱雅路的生活空间虽然够,但是没法开火啊。总不能每次给吾辈水煮鸡肉,咱们都跑去找房东吧?” 夏目漱石沉吟, 良久,他说:“没必要吧。” 陆时不解, “怎么?” 夏目漱石解释道:“我觉得咱们最好别挪窝,就像福尔摩斯和华生一样,就住在贝克街221B,时间久一些。” 陆时看着对方,等待后续。 夏目漱石继续说道:“想象一下吧,在未来,人们介绍布莱雅路是陆时和夏目漱石的故居,‘就在这个阴暗、逼仄的小房间里,两位文豪完成了一部部伟大的作品,直至著作等身’。” 陆时吐槽:“你这就自信文豪了?” 夏目漱石“羞涩”地一笑, “我也就是想一想。” 说完,他又道:“而且,因为你现在是名人了,房东一点儿不介意咱们借用他的炉灶,这不挺好……”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咚咚咚—— 听着异常急促。 陆时看看外面的天色,一边嘀咕着“谁会这么早?”,一边走过去开门。 出乎意料地,菲利斯站在门口。 她还是一身报童的打扮,胸口剧烈起伏地喘着粗气。 在她旁边,泽娜也是艰难地吞咽着口水,小脸儿通红,也不知道是被冻的,还是因为跑得太急导致潮红泛起。 陆时多少有些惊讶, “你们最近还在体验报童的工作啊?” 菲利斯点点头, “嗯,我……我觉得应该先……把一个职业彻彻底底……唔……不说……不说这个。” 少女抢进屋,也不客气,自己给自己倒了杯水, 她“咕咚咕咚”地灌进去。 泽娜则淑女得多,小口小口喝水。 夏目漱石赶紧劝道:“菲利斯小姐,你可别呛着了。” 陆时也说:“小心气胸。” 菲利斯点头,用手抚着胸口,过了好一阵才反过乏来, 她从邮差包里拿出一本《海滨杂志》,放到桌上。 陆时一脸不解, “上周的《空屋》我已经……唔……” 陆时看到了日期, “今天?《海滨杂志》怎么会在周一发刊?” 菲利斯此时已经顺气了,解释道:“我也不知。我只是听那些读者说今天的福尔摩斯系列很有趣,所以给你带过来了。对了,他们还提到了你,说这是道尔医生对你的挑战。” 一旁的泽娜补充:“这本杂志我们是加了价才抢到的!” 夏目漱石惊讶, “加价?福尔摩斯那么受欢迎,《海滨杂志》从来都是过量供给的,怎么会加价?” 菲利斯和戴尔摇头, 她们也不懂。 陆时说道:“还记得王尔德先生逝世的时候,我在《无人生还》的尾声前加了《一代人》的事吗?” 夏目漱石明白了, “你的意思是……临时加刊?确实,这样的话供给就少了。只是有必要加价购买吗?” 陆时翻开杂志, 其他三人也凑了过来。 这一次的福尔摩斯是一篇名叫《跳舞的小人》的短篇, 委托人给福尔摩斯看了一组奇怪的跳舞的小人,说他夫人看到这组小人后心神不宁, 福尔摩斯介入调查, 结果,跳舞的小人此后多次出现,直至委托人一家被害。 正在众人一筹莫展之时,福尔摩斯画下了一行跳舞小人,声称要让犯人主动投案。 ……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 后面加了一句话:“我想,一定有擅长诡计的同道能破解此密码吧?” (在这一行的本章说中插图了,有兴趣的书友可自行查看。) 夏目漱石懵了, “他说,‘擅长诡计的同道’,这是陆……这不相当于指名道姓吗?” 陆时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弧度,说:“这就是道尔医生给我的回击。之前,我在《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版批评过他,说他的《空屋》是讨好读者的作品。” 泽娜瞪大了眼睛, “于是,道尔医生便拿出了这样一部作品,证明他也能写出难以破解的优秀诡计?” 陆时点头, “Bingo!” 按照发表的时间顺序,《归来记》的第二篇本应是《诺伍德的建筑师》,而非《跳舞的小人》, 《跳舞的小人》应该是第三篇才对。 只是陆时这只蝴蝶扇动了翅膀,让一切都不同了。 夏目漱石说道:“其实,道尔医生也不只是挑战了陆,还同时挑战了全伦敦的人。我想,他一定对自己设置的密码非常自信。” 非常自信? 真是这样吗? 菲利斯微微皱眉,说:“夏目先生,不对吧?” 夏目漱石被反驳也不生气, “怎么不对?” 菲利斯说:“你想啊,如果道尔医生真的自信,为什么不把周期拖长呢?既然将《跳舞的小人》分成了上下两部,那为什么不分开在两个周的周三来发,而是同周的周一和周三?” 夏目漱石愣住, “这……” 他被菲利斯说服了。 就在这时,一旁的陆时说道:“道尔医生的真实想法我们无从揣测,没必要想些有的没的。” 菲利斯不服, “可是……可是他这明明是挑衅啊!我们难道忍气吞声?” 陆时摇了摇头, “谁说我要忍气吞声了?” 上架感言 本书今天中午十二点上架。 ----------------- 先说更新, 保底一万字,成绩越好,更新越多。 说实话,我也没问编辑这本书的追读是多少,所以没法预估首订,就按照收藏的10:1计算,那就是2400首订,在这之上,每多200首订,加2000字的更新。 至于打赏和月票,我就不定什么目标了, 定了目标却毛都没有,怪尴尬的, 不过如果真有大额打赏,我一定是会加更的。 放心,我有存稿,说到能做到。 ----------------- 再说一下感谢, 首先,当然要感谢书友们的支持, 尤其是书友20200803122723847、薄荷唯雨两位执事兄弟,你们的打赏让我有种受到肯定的感觉, 但愿你们还在读我的书。 也同样感谢其他打赏、投票、章评的书友,你们给了我莫大的鼓励。 其次,感谢我的责编透明, 网文固然成绩说话,但责编的争取也必不可少, 透明一定为本书说了不少好话, 我要谢谢他。 最后,感谢一下我自己, 此处省去自恋一万字。 哈哈! ----------------- 最后再求一下大家的支持, 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求首订! 重要的事,说N遍。 《英伦文豪》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88章 你忠实的同道好友,Lu(求首订!)) 第二天, 清晨。 斯特兰街,《海滨杂志》杂志社,主编室。 道尔缓缓从睡梦中醒来,打着呵欠, “呵……” 他绷直身体,想要伸个懒腰。 没想到,右臂传来一阵酥酥麻麻的痛感,关节处甚至还有“咔咔”的轻响,像是以一个很别扭的姿势保持了整晚。 与此同时,耳畔传来某个男人的声音:“阿瑟,你醒了?” 道尔不由得打个激灵, “谁!?” 他蓦地起身。 “是我,赫伯特。” 赫伯特·格林霍夫·史密斯,《海滨杂志》的编辑。 他正站在道尔的身前,手中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递了过来,说:“你还没睡醒?” 道尔接过杯子,小口啜饮, 温热的茶水顺着食道落入胃袋,让身体无比舒畅。 他这才完全清醒。 环视一圈,只见天刚蒙蒙亮,伦敦肮脏的晨雾扑在窗户上,似乎想从窗缝飘进来,营造出一股难言的氛围。 道尔身下的“床铺”是用六把带靠背的椅子拼成的,两两相对, 他忍不住咕哝:“难怪睡得这么不舒服……” 赫伯特一脸无奈, “早叫你回家睡去了,你不听。” 道尔当然不能回家, 在《跳舞的小人》中,他首次采用了案件篇+揭秘篇的形式,到底能不能成,必须要观察读者们的反馈, 现在看,似乎非常不错, 至少那些临时增刊的《海滨杂志》全都卖出去了。 另一边的赫伯特坐到办公桌后,从抽屉里摸出一个小木盒,打开, 里面竟然是黄油, 之后,他又打开饼干罐,拿用火柴加热过的黄油刀把黄油抹在饼干上。 道尔一脸震惊, “黄油这样放不坏?” 赫伯特说:“当然会坏啊。不过,自从你开始连载《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后,我就没少熬通宵,所以不等黄油变质,就会被我吃完了。现在伦敦这么冷,没问题的。” 道尔将信将疑地取了一块饼干,抹着黄油吃, 没想到味道还不错。 两人大快朵颐。 忽然,赫伯特问:“阿瑟,你这次为什么要求我在周一增刊,而不是将拆分开的两篇分别放在两个周三?要知道,就是因为你通知得太晚了,我们才只印了九千份,供给量严重不足。” 道尔停下了咀嚼的动作, “你问我?莫非,你真不知道我这么安排的原因?” 赫伯特笑一笑,没有明确答复。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不回答,就是最好的回答。 道尔要求周一增刊的原因很简单—— 对诡计不自信。 在《跳舞的小人》中出现的密码并不难破解, 大英帝国能人辈出,尤其是各顶尖学府,绝大多理工科教授都能解决那个密码, 所以,如果把案件篇和揭秘篇的间隔拉长到一周,必然会被破题,那就全毁了。 而且,临时增刊因为印刷的数量少,传播的就少,也能降低被破题的可能性。 甚至还可以搞饥饿营销,让舆论得以扩大。 等《海滨杂志》在周三放出揭秘篇,《道尔医生难倒整个伦敦》之类的报道必然喧嚣尘上,福尔摩斯系列的声望肯定再创新高。 道尔心中不由得冷哼, “陆时,不是说我写不出优秀的诡计吗?倒要看看你凭什么跟我斗!?” 赫伯特吃完饼干,拿起一旁的杂志原稿翻阅, “不得不承认,这篇《跳舞的小人》确实非常精彩,我即使已经看过很多遍了,还是觉得……唔……” 他忽然沉默。 道尔诧异, “怎么?” 赫伯特好奇地问:“对了,你为什么要在这个短篇中安排福尔摩斯的失败?” 在《跳舞的小人》中,福尔摩斯接到了委托,却最终没能挽救委托人及其妻子的性命, 从结果上看,这确实是一种失败。 道尔沉吟, “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想的。” 赫伯特一脸懵, “啊?” 道尔真诚地点点头,说:“或许是因为我想给福尔摩斯一丝悲情……”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急促的敲门声, “主编!道尔医生!” 赫伯特皱眉, “大早上的,慌张什么!?” 他走过去开门。 门刚一打开,一个办事员便撞了进来,扶住一把椅子的靠背才好不容易站稳。 赫伯特问:“怎么了?” 办事员艰难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不……不好了,《曼彻斯特卫报》居然……史密斯主编,您还是亲自过目吧。” 说着,将一份揉得皱皱巴巴的《曼彻斯特卫报》递了过来。 赫伯特和道尔忍不住对视, 隐隐地,两人心中都升起了一种不好的预感。 赫伯特问道:“哪个版面?” 办事员立即回答:“书评版。” 赫伯特翻到书评版, 随后,他猛然张大了嘴巴,并维持着这个下巴掉到地上的表情整整一分钟。 道尔说道:“怎么回事?” 他也凑了上去。 这一次的《曼彻斯特卫报》又玩了花活, 只见书评版如上次公布《苏格兰人报》的销量时那样,异常干净,甚至连一个英文字母都没有, 取而代之的,是…… “跳舞……竟然是跳舞的小人……” 道尔喃喃自语。 扑通—— 他向后坐到椅子上,面色惨白,就好像一只幽灵。 赫伯特叫道:“阿瑟。” 道尔没有回应,还是那副失魂落魄的模样。 赫伯特提高音量: “阿!瑟!” 道尔蓦地回过神来,看着赫伯特,双眼中却满是迷茫,仿佛无法聚焦, 他问道:“怎……怎么?” 赫伯特说:“先别慌张!也许,这一行跳舞的小人根本就没有任何意思,只不过是攻心计!” 当然不可能是攻心计, 因为道尔早晚要发布揭秘篇,到时候,读者们将之与《曼彻斯特卫报》的书评两相对照,攻心计立即会变成自取其辱。 但此时的道尔已经想不了那么多了, 无论如何,他都要紧紧抓住最后一根稻草! 他再次翻到书评版,手指划过那些跳舞的小人,一个一个地翻译,口中念念有词道:“I……cracked……the……” 房间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 “……” “……” 良久,道尔念出了完整的句子: “ ‘我破解了密码。你忠实的同道好友,Lu。’ ” 道尔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量,再次瘫进了椅子里。 (本章完) 第89章 句句不提,句句不离(求首订!) 本来,《海滨杂志》周一的增刊只有九千份,讨论度还不是太广, 但《曼彻斯特卫报》一搅合,全世界都知道了。 人们无不好奇书评版是怎么回事。 “这个书评是什么?” “你不知道?道尔医生发布的新短篇——《跳舞的小人》,里面用这种密码挑战了全伦敦的人。” “啊,难道说,有人破解了?” “看样子是这样没错,但就是不知道是谁。” “报纸上也没有署名啊。” …… 各种各样的议论喧嚣尘上。 就这样,又过了一天,时间来到周三,《跳舞的小人》揭秘篇终于发布了。 …… 清晨。 伦敦大学学院, 图书馆。 学生们全都无心学习,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小声聊着天。 尽管《曼彻斯特卫报》上那一行跳舞的小人没有署名,但他们就是隐约有感觉,那个奇特的书评来自陆教授。 空气中酝酿着浮躁、焦急的气氛。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也在, 两人参加陆教授民调项目的事情不胫而走,所以其他人对他们是又羡慕、又尊重, 贴上陆教授,将来怕是要飞黄腾达了。 尼科利奇低声道:“我有点儿受不了同学们看我的目光。” 所罗门说:“我倒是很享受。你啊,不是之前嫉妒你的法国室友……” 话音未落,就被打断: “我没有!我不是!你别瞎说啊!” 尼科利奇一套拒绝三连。 所罗门白了对方一眼, “也不知道谁之前老是嘀咕‘西班牙人比法国人差在哪儿了?’。你现在确实不比他差,就最近几天,你不是收到了不少情诗吗?那些女子学校的学生全都……唔!@#*¥%……” 所罗门被捂嘴。 尼科利奇再次否认道:“没有!” 看他紧张的样子,所罗门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艹! 一本正经的好友莫非真恋爱了?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所罗门捏住对方捂着自己嘴的手腕,想要掰开。 就在这时,门口忽然传来一阵呐喊: “买到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一名学生气喘吁吁地抢进大门,大声说:“我买到了,我……” 话音未落,就被图书管理员呵断:“安静!” 学生微微尴尬,压低音量,说:“我买到《海滨杂志》了。” 整个图书馆为之一静。 “……” “……” “……” 忽然,图书管理员清清嗓子,说道:“我也看看。” 此话一出,便听各种“哗啦哗啦”的声音,学生们全都搬着椅子围坐了上去,里三层、外三层,硬是将图书馆改成了阶梯教室。 那名学生有点儿不好意思, “我……那个……” 似乎有些腼腆。 所罗门说道:“你磨蹭什么?算了算了,我来吧。” 他走到人群中间,接过《海滨杂志》,翻到《跳舞的小人》揭秘篇,清了清嗓子,开始阅读原文: “ ‘在英文字母中,E最常见,它出现的次数多到即使在一个短的句子中也一定最常见。第一张纸条上的十五个符号,其中有四个完全一样,因此把它估计为E是合乎道理的。’ ” 在场之人无不点头, 确实,福尔摩斯的推理是非常合理的。 有人拿出一张纸,在上面画了全部跳舞的小人,随后在其中一个的小面写下“E”。 尼科利奇催促:“继续。” 所罗门便继续念道: “ ‘除E以外,字母按出现次数排列的顺序是T、A、O、I、N、S……但是,T、A、O、I出现的次数几乎不相上下。要是把每一种组合都试一遍,直到得出一个意思来,那会是无止境的工作。’ ” …… 随着所罗门念出《跳舞的小人》原文,被破解的字母越来越多。 忽然,有人低声说:“I,空格,C,A,R……” 所罗门被打断,也不着恼:“怎么了?” 那个学生微微皱眉道:“我正在看昨天的《曼彻斯特卫报》书评版,你先别急。”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对! 还有书评版! 所有人都开始一阵忙乱地翻找。 所罗门则对照着《海滨杂志》上《跳舞的小人》进行破译。 然而,有人比他快, 尼科利奇忽然大声说道:“破译了!我破译了!昨天的书评版是这么说的,‘我破解了密码。你忠实的同道好友,Lu。’”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还真的是陆教授!?” “竟然昨天就……嘶……恐怖如斯!” “在里,福尔摩斯用一行跳舞的小人引诱凶手现出真身、自投罗网;现实里,陆教授用一行跳舞的小人告诉道尔医生,他构造的密码诡计不过是小儿科。” …… 学生们窃窃私语。 忽然,所罗门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前额:“你们说,陆教授今天会不会继续发书评啊?” 这话提醒了其他人, 尼科利奇问:“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呢?” …… “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呢?” 卡文迪许放下手中的《海滨杂志》,询问身边的詹姆斯。 两人此刻正在剑桥国王学院的庭院中,寻了一处长椅,一边坐着、一边阅读。 清冷的晨风吹拂, 寂静横在两人之间。 见詹姆斯没有回答,卡文迪许又问道:“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呢?” 詹姆斯这才回过神来,看向卡文迪许,说道:“校监先生,这个陆时当真是一位全才,不只有文学创作方面的才华,还包括……” 话头到此戛然而止。 卡文迪许催促:“还包括什么?” 詹姆斯摇头, “罢了。您自己看吧。” 说着,将手上的《曼彻斯特卫报》递了过来。 卡文迪许直接翻到了书评版,发现是一篇名叫《密码的设计与破译》的文章, 作者当然是Lu。 在文章开头,Lu先讲了一个小故事: 故事的主角是恺撒, 恺撒需要对重要的军事信息进行加密,于是便研制了一种密码,通过改变字母顺序使局外人无法组成一个单词。 由于恺撒大部分敌人都是目不识丁的,即使识字,也会将这些消息当作某个未知的外语,所以,当时没有任何技术能够解决这一最基本、最简单的替换密码。 这便是恺撒加密的由来。 在这之后,陆时详细地讲述了一个密码从设计到破解的过程, 整篇文章中,句句不提《跳舞的小人》,却也句句不离《跳舞的小人》。 卡文迪许深吸一口气, “一个博学的人。” 这是他对陆时最真诚的评价。 另一边,詹姆斯苦笑道:“同时也是个较真的人。陆先生这样回应道尔医生,不知会如何回应我……” 卡文迪许摆手, “没事,他这不是还没发文章吗?” 詹姆斯无语地看着校监大人,无奈道:“您难道忘了,《曼彻斯特卫报》没有连载的版面。陆先生的作品,不是由皇家出版局出版,就是刊登在《苏格兰人报》啊。” (本章完) 第90章 《霍比特人》(求首订!) “在地底洞穴中住着一名霍比特人……” 翻开《苏格兰人报》增刊,便能看到今天开始连载的—— 《霍比特人》。 当看到第一句的时候,詹姆斯就产生了危机感, 霍比特人,一个在之前所有幻想作品中从来没出现过的人种, 往后读,便发现它是一个矮小的种族,大概只有正常人类身高的一半,脚底像皮革一样结实,脚面上长着一层厚厚的棕色的毛。 创作一个新人种,说明陆时要构筑一个新世界。 这对作者的要求非常高,如同在悬崖之上走钢丝,一个不慎就会跌落万丈深渊。 另一边的卡文迪许说:“勇敢。” 詹姆斯点点头, “确实。” 没想到的是,卡文迪许又加了一句话:“但是愚蠢。” 詹姆斯没有回答。 显然,卡文迪许是觉得陆时无法塑造一个身临其境的“真实”世界, 即使塑造,也绝不会成功。 太难了! 詹姆斯最开始并不是恐怖故事作家, 因为深入地研究《圣经》,他曾经考虑过以《圣经》为蓝本,创造一个神与恶魔交锋的世界,并写成史诗, 为此,他还做了一个世界观设定,做得非常细致。 但结果是…… 不想动笔写了。 后世很多网文作者也有类似的经验。 设定再全,也只是设定, 从设定到故事,还差了十万八千里。 詹姆斯问道:“校监先生,你莫非觉得创造一个新人种、设定一个新世界不好?” 卡文迪许摇摇头, “我当然不是这么想的。但你一定知道,设定的目的是辅助写作,不应该舍本逐末。” 这一点没说错, 设定的要求应是简洁、逻辑自洽,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 好记。 但看陆时上来就创造新的霍比特人人种,只怕将来难免会在创作中有所遗漏,有吃书的风险。 詹姆斯沉吟片刻,说道:“但愿陆先生在做历史设定的时候用的是纪传体,而非编年体。因为不是戏剧,人永远是故事的核心,以时间为线索会出大麻烦的。” 他怎么也不会想到,陆时的设定不是自己做的, 而是伟大的托尔金先生给他做的。 一旁的卡文迪许好奇, “我注意到,你用的词是‘但愿’,为什么?既然有赌约,你不希望他输?” 詹姆斯愣了片刻,随即苦笑, “顺嘴了。” 卡文迪许皱眉提醒:“不要失去斗志。” 詹姆斯点头,岔开话题:“先不说这个,我们继续往后看。” 两人接着阅读, “ ‘这座洞穴有个像是舷窗般浑圆、漆成绿色的大门,在正中央有个黄色的闪亮门把。大门打开之后,是一个圆管状像是隧道的客厅。’ ‘这是个没有烟雾的舒适客厅,有着精心装饰的墙壁,地板上铺着地毯和磁砖,四处还摆着许多打磨光亮的椅子。’ …… ” 后面还有大段的场景描写。 詹姆斯不由得心惊, “此等文笔……此等文笔真的是一个中国人写出来的吗?” 卡文迪许不解道:“怎么了?” 詹姆斯解释:“校监先生有所不知,因为纸张昂贵,古代中国人在写作时会使用文言文,言简意赅,尽量减少不必要的描写。这种习惯一直持续到了现在。” 所以说外来的和尚念不了真经, 詹姆斯一知半解,若读过古白话文写就的《红楼梦》,定然不会有这种错误的认知, 再说了, 《滕王阁序》描写不多吗? 各种辞藻华丽的骈体文描写不多吗? 文言文也能描写。 当然,詹姆斯也没有全错, 在中国确实只有等提倡白话文的新文化运动铺开,里的描写才逐渐丰富。 卡文迪许点头, “确实,陆先生之前的《无人生还》在环境描写上要少得多。你说,他为什么忽然改了写作风格?” 詹姆斯回答:“因为是奇幻作品。” 卡文迪许想了想就懂了。 奇幻作品充斥着幻想,如果不描写得详细些,在读者脑海中构筑画面,那很容易让读者失去阅读的沉浸感。 但这种描写也是一柄双刃剑, 写的不好,读者容易走神,回头再看便会觉得这部作品絮絮叨叨,十分垃圾。 很多人读不进《追忆似水年华》、《百年孤独》之类的大部头,便是出于这个原因—— 描写太多。 詹姆斯说道:“最令我惊讶的一点在于,陆先生的文风多变。在《无人生还》中,他可以写得很简单,寥寥几笔交代清楚孤岛的情况,之后就把重点放在了案件进展上;而这部《霍比特人》却截然相反。” 仅仅是几个自然段的描写,就让两人讨论了这么多。 事实上,这些内容确实是陆时所写, 在原文中,因为是童话文体,托老的文字活泼、灵动,而且尽量用简单句,就比如“太阳暖呼呼,草地又无比的翠绿”, 陆时把这些内容改了。 詹姆斯忍不住再次嘀咕:“这真的是一个中国人所写的吗?” 卡文迪许摇头, “行了,别再赏析陆先生的文笔了。我们继续读。” 詹姆斯点头, “对,情节比文笔重要。” 两人继续往后读, 没想到,随着剧情的展开,来自剧情的震惊比文笔还要多。 的主人公比尔博·巴金斯胆小懦弱、从不冒险,也从不干出人意料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巫师甘道夫突然来找比尔博,怂恿他作为飞贼去参加远征队,夺回被恶龙霸占的财宝。 这是第一章的主要内容。 第二章则是冒险故事的首战, 比尔博和队友们一起踏上了冒险的旅程,结果差点儿被食人妖干掉,还好甘道夫及时赶到,引得三个食人妖吵个不停,他们才逃了出来。 第三章是《短暂的休息》, 至此,连载的三章内容结束了。 詹姆斯读到最后,全身不由得一僵, 紧接着,他忍不住叹了一口气,说道:“厉害!当真厉害!” 卡文迪许不解, “这有什么厉害的?不就是一个很正统的故事吗?” 小矮人、巫师、恶龙的宝藏…… 确实正统。 但问题在于, “校监先生,刚才你把前三章读下来,有没有哪怕一秒钟的出戏?” 詹姆斯低声问道。 卡文迪许整个人愣住,明白了对方想说什么, 他无言地低下了头。 詹姆斯说:“所以我才认为陆先生厉害。一个正统的奇幻冒险故事,读下来却半点儿不无聊,甚至十分有趣,让人忍不住期盼下周的连载,还不足以说明它的成功吗?而且,这个名叫甘道夫的巫师塑造得实在太有魅力了……” 说着,詹姆斯又忍不住回头翻阅前面的精彩片段。 卡文迪许沉默, 过了一阵,他问:“你有把握吗?” 詹姆斯抬头, “你说的是赌约吗?” 卡文迪许点点头, “对。” 詹姆斯说:“从现在来看,我应该还能压住陆先生。可是,陆先生做的是长篇连载,我几乎可以确定《霍比特人》会渐入佳境,成为一部伟大的作品,所以……”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 卡文迪许问道:“没信心吗?” 这能回答吗? 詹姆斯唯有苦笑。 (本章完) 第91章 老少咸宜(求首订!) 戴尔宅邸。 菲利斯和泽娜姐妹俩正坐在桌边吃着早餐。 戴尔先生说:“菲利斯,吃完饭后你就收拾收拾东西出发吧,我会跟上去的。对了,你别忘了陆教授教你的那些内容……” 菲利斯打断父亲, “知道啦~知道啦~忘了你的话我都不会忘了陆教授的话。” 戴尔脸一黑, 不知道为什么,大女儿的说辞让他有种十分郁闷的感觉。 另一边的泽娜低声说道:“父亲,我也想去。” 戴尔说:“这可不行!你还是要去上学的,否则将来大字不识一箩筐,连剧本都看不懂,还怎么表演?前段时间让你陪着你姐瞎胡闹,已经是我最大的妥协了。” 泽娜不由得撅起小嘴, 她用手中的餐叉戳着面包,像是在对着什么坏东西发泄。 戴尔板着面孔,没有出言劝说。 菲利斯现在胳膊肘往外拐得厉害,动不动就“陆教授说”、“陆教授认为”、“陆教授教我”…… 戴尔觉得,这是自己过于宠溺所导致的, 大女儿已经歪了, 小女儿可不能再歪。 戴尔说:“泽娜,你别闹了。我没给你送去格德斯多就已经不错了。” 格德斯多是1900年刚成立的女校,招收7岁到13岁的女生, 该校据说是精英式教育,校内风气保守,老师非常严厉, 最要命的是,格德斯多在白金汉郡,从伦敦过去,乘马车都得一上午,所以泽娜如果过去读书就只能住校, 去了格德斯多,约等于坐牢。 小姑娘脸色一黑, “饱了。” 她起身离席。 戴尔摇头,对一旁的菲利斯眨了眨眼。 菲利斯大无语, “父亲,你别每次把小泽娜惹毛了都让我出手帮忙啊……”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菲利斯还是起身,在走廊的中段快步追上了妹妹的身影, “泽娜!” 泽娜身形顿了顿,装没听见, 但她的脚步慢了很多。 菲利斯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从后面捏住妹妹的肩,说道:“臭丫头,你跑得很快嘛~” 说着,将手伸到了妹妹的腋下,发动挠痒突袭。 “咯咯咯~” 泽娜银铃般地笑。 菲利斯轻笑道:“不生气了吧?” 泽娜说:“我本来就不生气的啊。我就是觉得父亲有点儿强词夺理嘛~你想,我都已经有过好多次表演经历了,怎么可能看不懂剧本呢?分明是瞧不起我!” 菲利斯掩唇,眼中闪过一丝狡黠的光, “真的是瞧不起你?” 泽娜往后躲了躲,后背倚着门,小心翼翼地问:“干嘛?” 菲利斯伸手绕到妹妹背后, 吱呀—— 门被打开。 这是泽娜的房间, 房里的布置被设计得很有小女生的气质, 床铺、窗户、衣橱轻纱幔帐,风从微微打开的窗缝吹进来,让轻纱随之舞动。 在床上,手工缝制的玩偶熊提伯斯坐在枕头前,因为泽娜总是抱着它睡觉,偶尔会流口水,导致提伯斯的一只耳朵的毛有些秃噜,像是被揪掉了似的, 戴尔夫人常说要给泽娜重新做一个,但泽娜死活不愿意。 菲利斯走进房间,在床边坐下, “真不错。” 她这样,让泽娜更慌了, 泽娜小心翼翼地问:“姐姐,你到底要干嘛?” 菲利斯伸出右手, “剧本。” 泽娜诧异,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啊?” 菲利斯歪着头想了想,说:“你不是演过《灰姑娘》吗?就是你在利物浦莎士比亚剧院演过的那个。你把剧本给我。” 一谈戏剧,泽娜就来精神了, 她以为姐姐要找自己搭戏,立即跑到床边,从床下拖出一个木盒, 木盒没有落灰,一看就是经常打理。 泽娜一边打开盖子,一边说道:“你可别把我的剧本弄脏了。” 菲利斯说:“放心吧你。” 她好奇地看着泽娜打开木盒。 没想到,排在最上面的是《罗马假日》的手抄本,再下面一个才是《灰姑娘》。 菲利斯惊讶, “那个《罗马假日》是你抄的?” 泽娜点了点头, “嗯,我最喜欢这部戏剧了,所以每次借你的剧本看的时候,我都会抄一点儿,现在只差最后一幕了。” 其实是爱屋及乌。 小丫头看过的爱情喜剧非常多,但是姐姐主演的只有这一部,所以在心理上更亲近些, 再加上《罗马假日》质量硬,自然就成“最喜欢”了。 菲利斯眼珠一转, “算了算了,不需要《灰姑娘》了,就要《罗马假日》吧。” 泽娜点头, “行吧。” 说着将剧本递了过去。 菲利斯对《罗马假日》非常熟悉,随意打开一页,眼睛大致一扫,就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单词。 她指给泽娜, “这个词是什么?” 泽娜一看,说:“Abandon,‘放弃’嘛~” 菲利斯又把单词捂住, “怎么拼写?” “啊这……” 泽娜露出了没有把握的表情, 虽然刚刚看过,但因为没往心里去,所以竟然有点儿迷糊。 这种感觉,就像是刚刚出了家门,快要走到马车前了,却忽然想起“家里的门到底有没有锁?”这种问题,非常模棱两可。 泽娜歪着头,说道:“A——B——O——N——” 菲利斯当即打断:“错。你那么拼,发音就完全不对了。” 泽娜一阵无语, 她已经知道姐姐想对自己说什么了。 果不其然,菲利斯语重心长, “所以,你还是要去上学的。否则连自己抄过的剧本中的单词都不会拼写,这不是闹笑话吗?” 说的确实是上学的事。 泽娜无奈道:“那是乔的损友的台词,又不是安妮公主的台词。” 此话一出,菲利斯的表情变得严肃, 她扶住妹妹双肩,正色道:“泽娜,你要知道,演员是无法决定自己演什么的。如果可以,你当然希望演安妮公主,可是,据团长或者剧作家或者剧院经理另有安排,你能罢演吗?” 泽娜低下头不说话了。 菲利斯展颜, “好了,去上课吧。” 对付妹妹,她还是很有一手的。 泽娜点了点头,又凑到姐姐耳边,低声说道:“可是女校教的东西好无聊啊~除了《圣经》,其它的那些都在把人往淑女的方向培养。” 其实《圣经》也是。 菲利斯轻笑, “你就忍一忍吧。女校也是有好处的啊,就比如写写诗什么的。行了,赶紧准备准备,去上课吧。父亲应该已经去叫马车了,别让他和车夫等太久。” 泽娜却没有应声,反而用一种奇怪的目光盯着姐姐, “菲利斯。” “咕……” 菲利斯咽了口唾沫, “怎么?” 泽娜说:“你看我都这么听话了,你能不能把今天的《苏格兰人报》给我啊?我也想读陆教授的作……” 菲利斯断然拒绝:“不行!” 就知道会是这个态度。 泽娜改用祈求的目光看着菲利斯, 盯—— 视线如刀,仿佛能将菲利斯刺穿。 菲利斯浑身不自在,岔开话题:“好了好了,我给你钱,你坐马车的沿途拦下一个报童来买不就是了?” 说着,菲利斯推门而出, 泽娜紧紧跟着。 两人一起进了对面的房间。 和妹妹不同的是,菲利斯似乎是极简主义的拥护者,房内几乎没有装饰,一切以实用为主,就连床单、枕套、窗帘都是单色系,显得有一丝丝的冷淡。 菲利斯走到床头柜前,打开首饰盒,从中数出几个铜板。 泽娜无语, “姐姐,就这么点儿啊?” 菲利斯瞪她一眼, “怎么着?你还想要我的纸币啊?买一份报纸而已,有这些硬币就够用了。” 泽娜将手背在了身后,没有过去接。 菲利斯轻哼, “不要?小心连硬币都不给你。” 说着,她一伸手,催促道:“快过来,接着!” 泽娜不情不愿地摊开了掌心,将硬币攥在手里,然后对姐姐做了一个鬼脸,一溜烟地出门。 菲利斯对着泽娜的背影喊:“臭丫头!我就不送你了啊。” 远远地,传来泽娜的声音, “不~用~送~” …… 泽娜就读的女校在阿德尔菲, 这里算是一个学院区,除了各种初等学校,还有伦敦政经这样的大学位于此处。 也正因如此,才会有那么多陆时的“追星族”。 泽娜在门口买了份《苏格兰人报》,随后便急匆匆地赶往教室,在自己的位置落座。 今天的课程是针织艺术, 教会的韦斯特嬷嬷正在上面喋喋不休,还时不时地拿出顶针、毛线,现场表演一个织毛衣技法, 每次表演完,她都会露出得意的表情,等着学生们鼓掌。 稀稀拉拉的掌声时不时响起。 泽娜低声吐槽:“真是无聊至极啊。” 她拿出《苏格兰人报》,翻到增刊处,在桌子下面摆开, 但她又觉得纸张太大,容易被发现,便小心翼翼地折成小块。 旁边的女生凑过来, “你怎么看《苏格兰人报》?” 女生名叫芭儿·谢洛托,姑且算是泽娜的闺蜜。 泽娜反问:“看《苏格兰人报》有什么不好的吗?” 芭儿摊手道:“我感觉还是《海滨杂志》好看,福尔摩斯先生和华生医生的组合多帅气啊!《苏格兰人报》连载的《无人生还》就不同了,没有主角,而且还……还……” 芭儿歪着头思索,似乎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泽娜抬头,看看嬷嬷的反应,确定对方没注意到自己这边,才继续闲聊, 她问:“《无人生还》不好看?” 芭儿摇了摇头, “不是不好看啊,就是有些……唔……有些吓人。” 她说着竟然抖了一下。 泽娜刚想问对方为什么觉得吓人,随即便想到了《无人生还》中的那个恐怖童谣, 她问道:“童谣吗?” 芭儿点点头, “对!实在是太吓人了!” 泽娜露出一个小大人的表情,说道:“能让人有身临其境的恐惧感,不正好证明了《无人生还》写得好吗?” 她懒得再跟芭儿多说,低头仔细翻阅增刊, 据说又是陆教授的作品,一定要仔细品读,将来说不定会被改成戏剧也犹未可知。 这次连载的叫《霍比特人》, 单看名字,就知道是幻想类作品了。 泽娜认真地阅读。 结果,才看了几个段落,她就被深深地吸引了, 那种真实而充满幻想的笔触,让人能产生身临其境的感觉,比起一般的奇幻类故事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 在泽娜看来,除了文字过于成熟,其它内容都非常适合做睡前故事, 当然,改成戏剧也可以, 换句话说,《霍比特人》是一部老少咸宜的作品。 泽娜和她姐姐一样,喜欢读书的时候先翻结尾, 她强忍着想要看剧透的心情,顺着章节的顺序一点儿一点儿读。 故事情节简单, 但因为陆时的文字功底,让又显得足够曲折动人。 一时间,让泽娜忘了自己还身处课堂。 就在这时, “泽娜!” 芭儿低声提醒。 结果,泽娜仍然沉浸在故事里,根本没有注意到闺蜜的话, 她翻阅报纸甚至发出了“哗啦哗啦”的响声。 这个状态的结果只有可能是悲剧。 只听一阵响亮的咳嗽, “咳咳咳……” 杀气席卷而来! 泽娜瞬间感觉到了不对劲, 她回过头,发现嬷嬷正站在自己右后方,脸上是无比“慈祥”的笑容。 教室里一片安静, “……” “……” “……” 在这片寂静中,泽娜终于反应了过来,磕磕巴巴地说道:“韦斯特小……小姐……” 这个称呼立即引来哄堂大笑。 嬷嬷的脸色一片涨红, “你!你竟然!” 气得半天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 明面上,学生们应该称呼嬷嬷为“韦斯特女士”, 但背地里,由于嬷嬷抓纪律抓得提别严格,课业要求也严格,再加上终生没有嫁人,所以被嘲笑为“小姐”。 当然,大家肯定不敢当面这么说的, 泽娜这一次是因为看得太过投入,还没有从剧情中抽离出来,所以一不小心说漏嘴了嘴。 嬷嬷冷哼一声, “给我!” 她指了指泽娜正在翻阅的《苏格兰人报》增刊。 泽娜不由得郁闷, 她还没看完呢! 还没看完就被强制没收的感觉,就好像有小猫在心尖儿上一挠一挠的,不停地撩拨,却就是不给予满足。 泽娜现在根本不怕被批评,只怕看不完连载。 然而,嬷嬷根本不给她机会,直接将《苏格兰人报》抽走了,甚至还耀武扬威似的挥挥手, 看那动作,仿佛在说:“报纸就在我手上,够胆,你就亲自来拿。” (本章完) 成绩汇报和更新说明 最新网址:截止目前,首订在2700+, 距离中午12点还有4个小时,就按照2800来算,所以今天会更新8000字。 接下来,更新的时间还是稳定在早上的8:05,有追更需求的同学可以准时来看,我有五万字存稿,应该不会鸽。 以后,我每天的更新应该在4000~8000之间, 维持这个更新量有两个原因, 一、阅读的连贯性, 新书期过去,可以减少不必要的分章,让剧情尽可能地不在关键处断掉, 但如果实在是较长的剧情,我也没办法; 二、码字能力, 我并不是严格意义上的全职作家,虽然工作轻松,但终究还是有活的,所以每天可以用来码字的时间不稳定,想要保量,但更要保质,所以还是希望大家能理解。 最后, 谢谢大家的支持。 万分感谢。 拜谢。 最后的最后, 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求订阅!最新网址: 第92章 这个甘道夫真是帅气啊…… “简直就是大恶人!” 下课后,泽娜忍不住抱怨。 她的闺蜜芭儿立即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嘘!你小声点儿!韦斯特小姐神出鬼没的,万一要是忽然在你背后出现怎么办?” 这话说得非常真实, 泽娜竟然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 看到她的动作,芭儿不由得噗嗤一笑, “安啦~没有没有。” 泽娜瞪对方一眼,随后换上了苦瓜脸,嘀咕:“我的《苏格兰人报》被收走了,这怎么办……” 一份报纸而已,至于这样吗? 芭儿感到十分好奇, “怎么?你还真想把报纸要回来啊?这次连载的小说有那么精彩?” 泽娜点点头, “嗯,这次的《霍比特人》连你这种胆小鬼也能看。” 芭儿白了对方一眼,说:“谁胆小鬼了?我就是……我就是有一点点害怕嘛~谁让《无人生还》写得那么有压迫感了?” 泽娜却没有回答, 她在沉思, 闺蜜刚才的话提醒她了, 或许,真应该把报纸要回来,否则下午的课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熬过去。 在泽娜眼中,女校的课程真正有意思的没几个。 芭儿碰碰泽娜的肩膀, “怎么了?” 泽娜蓦地起身,说:“一会儿再说。我现在得去找韦斯特小……咳咳……找韦斯特女士。” 芭儿一脸懵, “你疯了?” 20世纪初可不是讲究物权法的现代, 在现代,老师都不敢说“没收”了,只敢“帮忙保管”, 而20世纪初,被老师收走的东西确实很难要回来,即使欧洲也不行。 (虽然“帮忙保管”归还的概率也不大。) 泽娜摊手, “嗯,我得去。” 没办法,《霍比特人》的故事太引人入胜了。 她没再和芭儿废话,径直离开教室,朝另一边的教师办公楼走去。 说是办公楼,其实建筑并不高,只有两层, 因为英国在欧洲的列强中算是风气比较保守的,女孩更多的是接受家庭教育,愿意花钱、花精力把孩子送来女校的家庭并不多,导致学校规模不大,师资力量也少得可怜。 泽娜进入大门, 在场的老师们都有些好奇地看着她, 在办公楼,学生可不多见。 泽娜承受着一众目光带来的压力,左右看看,找到韦斯特嬷嬷的办公室,快步走去。 她来到门口,却意外地发现门半掩着,便谨慎地敲门。 然而,屋内并没有人回应。 泽娜担心嬷嬷不在,虽然知道于礼不合,但还是从门缝朝里面看去。 只见嬷嬷正伏案在桌前,仔细地阅读着什么, 因为过于投入,她没有听到敲门声。 泽娜心中升起一股奇妙的预感, 为了印证那个猜测,她响亮地清了清嗓子,并且第二次敲响大门, 咚咚咚—— 结果,还是没回应。 从门缝中看进去,就能发现嬷嬷阅读地更认真了,腰弯得也更低了,眯着眼睛,似乎要将面部贴到桌面上。 泽娜看在眼中,不由得咋舌, “啧……” 她已经可以百分百确定了,韦斯特嬷嬷在读《霍比特人》。 那部小说就是如此的吸引人。 泽娜忽然产生了恶作剧的想法,悄悄摸摸地推开门,缓步走到嬷嬷身后, 整个过程,嬷嬷没有注意到任何的响动。 泽娜轻咳一声, “咳咳……韦斯特女士。” 嬷嬷整个人抖了一下,蓦地坐直身体,就像炸了毛的猫,裸露的手腕上端皮肤竟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回过头,看到是泽娜,这才松了口气, “怎么是你……唔……你进屋为什么不敲门?” 嬷嬷换上威严的表情, 同时,不动声色地将《苏格兰人报》的小说增刊叠成了一小块。 泽娜换上一副泫然欲泣的面孔, “女士,我敲门了啊。我在外面都敲了十几次门了。” 其实只有两次, 但少女料定嬷嬷不可能知道真实情况,所以直接发动演员独有的技能,说哭就哭,给对方一记下马威。 果然,嬷嬷有些慌张了, 她也不想把孩子弄哭,赶紧岔开话题道:“你来找我干什么?” 泽娜当然不可能任由对方牵着鼻子走, 她继续借题发挥,请戏精上身,双眼像是开了闸就关不上的水龙头, 刚才还只是梨花带雨,现在都成滂沱大雨了。 眼泪噼里啪啦地往下掉, 泪珠顺着脸颊一路流到下巴,随后落到地上,摔成几瓣。 “呜呜呜……” 少女的哭声在办公室响起。 最要命的是,泽娜还刻意控制了音量,压抑哭声,但又能让哭声隐隐约约地传出去, 这个中间状态拿捏得非常到位。 “嘶……” 嬷嬷倒吸一口凉气, “伱别……唔……你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在教堂或者修道院,她对泽娜的态度不会这么和善, 但女校不同,还是要注意一些影响的。 泽娜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她抽抽搭搭地说:“韦斯特女士,我刚才确实敲过好久的门了,您就别再冤枉我了嘛~” 嬷嬷连连点头, “不,不冤枉你了。” 泽娜便说:“我来找您,是想要回《苏格兰人报》。那份报纸其实不是我的,是我姐姐的,您也知道,我和姐姐的关系非常好……” 后面是一长串的往昔岁月, 嬷嬷听着听着,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再这么下去,泽娜就好回忆她在襁褓中时,姐姐是怎么照顾她的了。 嬷嬷打断:“总之,你是想把《苏格兰人报》要回去,对吧?” 泽娜停住话头,说道:“没错。” 嬷嬷的脸上闪过了一丝丝的不自然, 她沉吟片刻, “不行。” 泽娜没想到会这样, “啊?” 嬷嬷微笑着说道:“你刚才回忆你和姐姐的孩提时光,应该知道你姐姐成为演员有多不容易。现在的你能在女校接受教育,怎么能如此不知道珍惜呢?” 泽娜没想到对方会打感情牌,不由得小脸一垮, “这个……” 她还没说完,嬷嬷就再次开口:“当然,报纸也不是不能还你。” 泽娜双眼都亮了, “韦斯特女士,谢谢您!” 说着,就要伸手将《苏格兰人报》抽走。 但嬷嬷一把按住报纸,说道:“但不是现在。你啊,还是要接受一些惩罚的,所以,等今天放学后再来找我吧。” 泽娜呆了呆, “放学后?” 嬷嬷却懒得再说,只是挥了挥手,让泽娜离开办公室。 所谓“一力降十会”, 胳膊再粗,也粗不过大腿, 20世纪初的学生,无论如何都是玩不过老师的。 泽娜不由得双肩一塌, “韦斯特女士,谢谢您。” 她回身走出房间。 关门的瞬间,屋内传来嬷嬷的声音:“这个甘道夫真是帅气啊……” 第93章 销量大爆 夕阳西下。 舰队河泛着凌凌波光,一片红润。 舰队街上,有唯二的报社办事处一片忙乱,分别是《苏格兰人报》、《曼彻斯特卫报》。 在《苏格兰人报》办事处的大门前,报童将之团团围住, “没货了吗?!” “完了,我今天就拿了十份《苏格兰人报》,可恶!可恶啊!” “喂!你们难道都没有预估销量?!” “这怎么预估啊!?” …… 确实没法预估, 毕竟,就连《苏格兰人报》的总编都没想到自家报纸可以卖得那么好。 办事处内,库珀整个人都是抓狂的状态,头发被揪起,一绺一绺的,成了爆炸头+小脏辫的模样。 他对四周发号施令: “你们都给我行动起来!爱丁堡那边的加印如何了?” 没有人回话。 库珀一拍桌子, “我在问你们话呢!” 砰—— 桌子发出了一声巨响。 终于有人畏畏缩缩地开口了:“总编,总部那边的印刷厂正在赶工,刚才来电报,说那边的印刷机都给干冒烟儿了,但一上午也只勉强弄出来两千多份。您看……” 库珀脸黑, “看什么看?有话快说!” 那人赶紧回复:“还有必要让人把报纸送来吗?” 众人看向外面的天色, 从爱丁堡到伦敦,一路赶火车,报纸送来恐怕也得将近凌晨, 到时候,还能卖得出去吗? 这是一个问题。 库珀低头沉思片刻,咬咬牙,说道:“往总部拍电报,在爱丁堡留下五百份,其它的全部送来伦敦。在最繁华的地段卖,应该没问题。” 毫无疑问,《苏格兰人报》的根基在苏格兰, 但因为陆时,让库珀有了野心, 他现在想把经营的重点放在伦敦, 如果将来能将报社的总部和印刷厂迁到舰队街,那印刷和运输成本都会大幅下降,还能吸引白厅、唐宁街、威斯敏斯特宫的那些老爷们注意,打广告、拉赞助都容易些。 而且有这个想法的不只库珀, 《曼彻斯特卫报》的斯科特准备将报名改成《卫报》,总部也迁到舰队街。 库珀力排众议:“我知道你们担心那么晚才把那些报纸运来,有可能卖不出去。但是,相信我,没问题。” 既然总编如此发话了,下面办事的自然不会再劝, 办事处又忙了起来。 库珀转头,进入主编室, 此时,陆时正坐在扶手椅里,手中拿着《海滨杂志》,阅读着《跳舞的小人》揭秘篇。 他听到动静,抬起头, “库珀先生,我看你好像很忙啊。” 库珀哈哈大笑, 他关上门,将外面的喧嚣隔绝,随后说道:“这种忙我愿意,忙晕了我都愿意。” 说着,他在陆时对面坐下, “你,牛逼!” 这句赞叹是陆时今天第二次听说了, 他不客气道:“我刚才去拜访斯科特先生,他也是这么说的。” 两人相视而笑。 库珀咕咚咕咚灌了一口水,随后说道:“你是怎么破解《跳舞的小人》的那个密码的?我研究了几个小时,眼睛都花了。” 在库珀眼中,那些小人最后变成了: 跳舞(((((?(???)?))))) 简直就是折磨。 陆时摊手, “我在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已经解释得很清楚了。其实,道尔医生用的只是最简单的替换密码,但因为用了图画的形式,看着有点儿新颖,实际万变不离其宗。” “啧……” 库珀咋舌道:“这话也就你说出来才有信服力。” 说完,他一转话头:“我听说,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卖爆了?” 陆时点头, 他刚从斯科特那边过来,所以有最有发言权:“对,斯科特先生也面临着和伱一样的窘境,要大量加印。” 主要原因还是前一天的书评版, 当时,读者们还不知道那是陆时的杰作,但不管是谁在上面画了跳舞的小人,都是对道尔挑衅的正面回应, 这么有爆点、有八卦的事,自然引得全民关注, 结果,《海滨杂志》今天发布后,人们发现那篇书评版的内容竟然是“我破解了密码。你忠实的同道好友,Lu。”,报纸想不卖爆都难。 库珀掐着手指,嘴里念念有词, 过了一阵,他说:“感觉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在伦敦可能跨过十万的销量大关。” 在今天之后,《曼彻斯特卫报》终于可以真正意义上地和《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掰掰手腕了。 库珀露出一个诡异的笑容, 他问陆时:“Lu,你知不知道,上一次《泰晤士报》在伦敦的单日销量突破十万靠的是什么?” 陆时只知道《泰晤士报》是在1908年后才从“质报”通俗化的,销量不好估计, 他猜测:“万国博览会吗?” 库珀挠头, “你说的是哪一届?如果指去年的那一届的话,并不是。” 1900年的世界博览会在法国巴黎举办,历时210天,参观者多达5000万人次,主题是世纪回顾。 这都不能帮助报纸销量破十万份? 陆时又问:“那就是1889年?那一届的世博会有埃菲尔铁塔,还是法国大革命的100周年……” 库珀摇头, “你怎么老喜欢猜世博会?” 陆时没辙了, “那我说不上了。” 库珀轻笑,低声道:“是阿尔伯特亲王病逝。” 陆时整个人都是懵的, “啥?那不是四十年前的事了?” 库珀点点头, “虽然《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在那之后有上百次对外宣称自己的单日销量突破十万,但那都是全国加起来的,并非伦敦一地。而且,全国加起来的也有水分。” 陆时懂了, 大概就是曹操给孙权写信,“今治水军八十万,方与将军会猎于吴。” 当然不可能有八十万的大军, 吹牛呢。 库珀压低声音,说道:“所以,陆,你制造出了一个堪比阿尔伯特亲王病逝的新闻。” 陆时赶紧摆摆手, “这话可别乱说啊。再说了,也不是我一个人制造的,如果没有道尔医生的全力配合,哪能制造那么大的爆点出来?” 热度是一点一点炒上来的: 首先,道尔在周一发布《跳舞的小人》事件篇,有种挑战天下英雄的感觉, 事件开始预热; 之后,陆时在周二的《曼彻斯特卫报》上用跳舞的小人进行回应, 热度升级; 最后,周三,《跳舞的小人》揭秘篇和陆时的书评同时发布,两者相互比对,让人们破解了陆时前一天的书评内容, 热度彻底爆发。 所以陆时说的一点不错,确实是他和道尔相互配合的结果。 只是不知道道尔听到这话,会不会气吐血。 库珀的目光扫过《海滨杂志》,说道:“唉,福尔摩斯这次在案件中输了、现实中也输了。不知道《海滨杂志》后面该如何应对,要不要将‘输掉的名侦探’作为一个卖点。” 陆时没接茬, 其实,他本来只想回应剑桥那边的赌约, 没想到,道尔径直撞上来,那就只能不好意思了。 陆时伸个懒腰, “我本人其实是福尔摩斯的拥趸来着。” 库珀忍不住翻个白眼, 信他个鬼! 就陆时这样对道尔毫不留情地攻杀,要说他是福尔摩斯的拥趸,那这个世界上就没有真粉丝了。 陆时轻笑道:“库珀先生,你不信啊?” 库珀哼了一声, “我信,我当然信。” 这话明显需要反着听。 陆时不由得哈哈大笑道:“那是你不了解我。” 库珀想了想,说:“你这么说好像也对。我听说你在伦敦政经客座,一向是鼓励学生们大胆质疑你自己的文章的,他们越质疑,你越兴奋,这似乎是你的风格?” 这话说的,简直像是把陆时当成一个受虐狂。 陆时微微尴尬, “那个……咳咳……那个其实是校监萧先生的观点。” 库珀疑惑, 萧先生的观点和陆时的观点有什么不同? 百思不得其解。 陆时更加尴尬了,岔开话题:“对了,我来这里找你的主要目的是想问《苏格兰人报》的销量。看样子,今天卖的非常好啊?” 一说起这个,库珀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了,一脸兴奋地说道:“没错!我……唔……” 说着,似乎有些磕巴。 陆时不解, “怎么了你?” 库珀竟然猛地起身,对陆时鞠躬,说道:“对不起!” 陆时一阵无语, 为什么“轰动你私密马赛”会传染? 他赶紧说道:“我能取得现在的成绩,你和斯科特先生帮了不少忙,所以不用‘对不起’,有什么话就直说好了。” 库珀叹气, “其实,是我保守了。今天的《苏格兰人报》只发了两万份。” 陆时歪着头想了想,问道:“之前,《苏格兰人报》在伦敦地区不是一直发两万……啊……我懂了。” 从发行的角度讲,成名作者的作品印发量是要层层递进的, 就比如福尔摩斯系列, 抛开没有引发什么风浪的《血字的研究》,道尔自《四签名》开始成名, 随后,《海滨杂志》的每一次发行都会适当加印,多则三五千、少则一两千,只要做好宣发,就没有卖不出去的道理, 这种良性循环,也是福尔摩斯能逐渐扩大影响力的原因。 同样地,陆时因为《无人生还》出名,那么《苏格兰人报》就应该为《霍比特人》加印, 这样才符合出版业和报业的规律。 库珀低声道:“当时初读《霍比特人》的时候,我就觉得那是一部伟大的小说,会引领幻想小说风尚。但是,真到了要印刷的时候……唉……对不起。” 从悬疑类小说到奇幻冒险小说,之间的跨度实在是太大了, 也难怪库珀会犯嘀咕,担心销量。 只是,现在的销量赤果果地打了库珀的脸。 陆时摆摆手, “人之常情嘛。” 他可不想再被对方继续“轰动你私密马赛”了,便将话题进行下去,说道:“这一次也是沾了詹姆斯教授和道尔医生的光。” 如果没有双方在报纸上的那些互喷,不可能吸引那么多人的注意。 库珀轻笑, “主要还是你成名了。” Lu这个笔名,名下的作品太多, 从小说到诗歌、再到戏剧,涵盖之广,历史仅有。 库珀继续道:“而且,说起来你可能不信,你这部《霍比特人》的读者大部分是……” 话音未落,便听窗外的嘈杂声忽然变大。 两人对视一眼, 库珀快步走到窗边,将窗户推开。 只见办事处的大门前满是人,围了里三层、外三层, 但最内层不是等着拿货的报童,而是十几个年龄看着不大的半大孩童,甚至还有女孩子。 库珀苦笑, “我刚才就想说,《霍比特人》的读者大部分是十五岁以下的少年。” 只能说历史总是惊人的相似, 托老的原作本来就是童话,陆时改了文字风格,结果还是一样, 所以,真正框定读者年龄的其实是内容。 陆时说道:“我其实已经有过……唔……那个是……” 库珀顺着陆时的目光看去, 只见那里有几个女孩,穿着统一,似乎是某所女校的校服。 他呵呵一笑, “陆,看来,女孩子也喜欢你的作品。” 陆时没有回答这句奉承, 他目光锁在一个女孩的身上,低声嘀咕道:“泽娜?” …… 办事处外。 泽娜拉了拉芭儿的衣袖,低声道:“这样能行吗?” 芭儿坚定点头, “能行!报社都会留着一些报纸不卖的。” 泽娜看闺蜜这样,忍不住笑,说道:“也不知道是谁不愿意读Lu的作品,怎么回事啊你,忽然变成超级粉丝了?” 芭儿白了对方一眼, “还不是你把《苏格兰人报》藏得太严,不给我看啊?” 泽娜说:“我怕你学韦斯特小姐,有借不还。” 因为报纸被没收,泽娜整整一天都不在状态,就连中午吃饭的时候都吃不安生, 这种茶饭不思的模样,激发了芭儿的好奇心,所以在韦斯特嬷嬷归还泽娜《苏格兰人报》之后,她也凑过去读了一小段《霍比特人》的内容, 结果,一发不可收拾。 虽然只看了一千来个字,芭儿就被其中的故事深深地吸引了。 她想要借走报纸,泽娜当然不给; 她又想买一份,却发现报童手中的货全都卖光了。 以往,按照芭儿严苛的家教,她不会再追求什么, 可每每想到《霍比特人》,她就有种躁动,想要把整个故事今天就读完的躁动,所以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 直接来报社买。 芭儿捏捏泽娜的掌心, “什么叫‘有借不还’啊?韦斯特小姐不是把报纸还你了吗?” 泽娜说道:“她是读完了连载才还的。我要是借给你,你肯定也会像她那样,读完了才还。” 这话无法反驳, 芭儿说:“我读得快嘛~再说了,你还可以看你姐姐的报纸嘛~” 泽娜白了闺蜜一眼,权作未闻。 她岔开话题:“我总感觉在这儿等着不靠谱,还不如去伦敦政经堵陆教授。咱们的学校也在阿德尔菲,离着近。你看看这儿,人也太多了。” 此话出口,两人环视一圈。 在她们身边,都是试图来碰碰运气的学生, 议论声传入耳中: “唉……我才看了一章。” “你是借的?跟我一样啊。不过,我看完了一章半,第二章开头讲的是……” “你滚!别给我剧透!” “没错没错,剧透的当场打死。” “你们都是借的报纸吗?那我可比你们惨多了,我因为喜欢《无人生还》,所以一直买《苏格兰人报》,没想到今天的《霍比特人》比《无人生还》还精彩,我看得太过投入,报纸被没收了。” …… 竟然还有人和泽娜一样, 只可惜,他没有泽娜的演技,不知道会哭的孩子有奶吃,没能要回报纸。 泽娜忍不住偷笑。 就在这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 “泽娜?你来买《苏格兰人报》?” 泽娜回过头,惊讶地瞪大眼睛, “陆……唔……” 她刚想打招呼,但又想起周围是个什么环境,赶紧捂住嘴。 陆时轻笑,将一个袋子递给对方,说道:“行了,赶快回家去,别在这里凑热闹。” 说完,他转身朝办事处的大门走去。 芭儿好奇道:“他是谁啊?” 泽娜没有回答,而是打开袋子, 里面赫然是两份今天的《苏格兰人报》。 芭儿兴奋地涨红了脸,说道:“泽娜,你路子挺野的啊,竟然能……唔……刚才那个是亚洲人,莫非是!@*#¥%……” 后面的话变成乱码,因为被泽娜捂住了嘴。 她警告道:“你可别乱说,小心被群起而攻。” 说着,视线环顾一圈。 周围都是想要报纸的学生和报童。 芭儿连连点头,等闺蜜松开捂嘴的手,目光投向陆时逐渐消失的背影,低声道:“没想到这么帅气。” 泽娜瞪了对方一眼, “别犯花痴!” 第94章 你还有什么不自信的理由? 只用两天时间,《霍比特人》就火了, 但没有火到人尽皆读的程度。 很多成年男性更喜欢有悬疑成分的《无人生还》,读起来更加酣畅,也更有代入感、紧迫感, 只能说,每本的目标读者各有不同。 可即便如此,《霍比特人》的口碑一定会越来越好,早晚能超过詹姆斯教授的《古董商异闻录》, 出版业内的专业人士都如此预言,因为他们明白长篇连载对短篇集的优势。 剑桥输掉赌约是可以预见的。 另外还有出乎意料的一点,那就是《海滨杂志》竟然卖得特别好。 …… 斯特兰街, 《海滨杂志》杂志社,主编室。 主编赫伯特正坐在办公桌后,双手放在桌案上,四指相扣,大拇指彼此绕着圈,心不在焉地听着办事员的汇报, 而在西南的角落,道尔也在那里蜷坐着。 房间里很安静, 只有办事员一个人的声音: “本周截止到目前,我们一共售出了六万四千零七十二册。值得注意的是,周一的增刊全部卖完,现在在二手市场的价格奇高,甚至有一镑一册的成交记录。” 赫伯特淡定地点点头,看向道尔, “阿瑟,你听到了没有?” 道尔抬起头, 他的双眼中布满了血丝,像是连续几天没有睡过觉, 而且,他胡子拉碴,一副不修边幅的模样,看着就像是山顶洞人,如果不是穿着衬衫、西裤,没人会觉得他来自文明世界。 赫伯特一脸无奈, “你没听到我们本周的销量吗?六万四千……唔……” 六万四? 赫伯特也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他看向办事员, “你刚才说我们卖出了六万四千多册?这不是破纪录了吗?” 此言一出,道尔蓦地坐直了身体。 办事员连连点头, “对,不过这里面还包括周一增刊的那九千册。” 减九千…… “那也破纪录了啊!我没记错的话,上次卖到五万多册,是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刚刚开始连载的时候。” 赫伯特还是那副震惊的表情。 主编室气氛诡异,安静得落针可闻。 过了一阵,道尔才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诚然,陆时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用跳舞的小人写书评,打败了道尔, 可换一个视角看待,那也是一种广告。 正所谓“黑红也是红”。 从销量的角度讲,《海滨杂志》甚至还得感谢陆时, 就挺离谱的。 赫伯特的嘴角微微抽动着,对道尔说道:“你看,我们没有输,甚至还赢了。《苏格兰人报》肯定没有这么高的销量。” 一旁的办事员听得好笑, 人家《霍比特人》是奇幻,福尔摩斯拿去跟人家比,这不是关公战秦琼吗? 更何况《霍比特人》刚开始连载,没什么粉丝基础, 这摆明了欺负人。 道尔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摇摇头, “赫伯特,你不用安慰我。” 这次《跳舞的小人》,从情节到诡计,道尔都满怀信心, 他为了打压陆时,甚至还玩了不少盘外招, 可结果呢? 陆时只用了那句话:“我破解了密码。你忠实的同道好友,Lu。” 一招解决战斗。 道尔不由得深深地叹气:“唉……” 赫伯特看他这样,一个头两个大, 要是道尔半途撂挑子不干了,那接下来的连载该怎么办? 作为主编,他不能任由道尔这么颓废下去。 他说:“阿瑟,你实在是太自私了。” 道尔脸一黑, “我自私!?” 两人蓦地站了起来,面对面, 他们都涨红着脸,像是要发怒的公牛。 办事员左右看看,担心被殃及池鱼,赶紧推门快步溜出房间,离开时还不忘关上门。 房内只剩剑拔弩张的两人。 赫伯特不由得冷哼一声, “我说你自私是有理由的。我问你,到现在为止,福尔摩斯输过吗?” 这话是什么意思? 道尔不解, “怎么会没有输过?无论是《波西米亚丑闻》还是《跳舞的小人》,福尔摩斯不都……” 赫伯特摆手打断:“我说的不是情节,而是之外。” 道尔无言以对。 确实,福尔摩斯到现在还没输过。 销量上,《海滨杂志》一直非常稳定,在《四签名》过后,凡是有福尔摩斯连载的,从来就没下过四万册,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据。 且福尔摩斯还有大量的拥趸,伦敦的市民几乎人人都听过他的大名, 所以在名气上,福尔摩斯无疑是19世纪末20世纪初最成功的的角色,没有之一。 第95章 “道”心破碎 因为已经构思好了内容,所以道尔的创作非常快。 新的周一, 清晨。 经过又一个通宵,他完成了《六座拿破仑半身像》。 在这个短篇中,核心并不是诡计,而是层层铺设、层层展开的案件带来的悬疑感,一浪一浪袭向读者,将故事推进到最高潮。 这种写法,更像探险、而非推理, 但也正因如此,后世的很多影视作品喜欢对它进行改编, 就比如饱受追捧的英剧《神探夏洛克》,在第四季第一案就化用了这个故事。 道尔已经想明白了, 推理,他干不过陆时; 诡计,他还是干不过陆时; 那就写正统的侦探冒险故事好了, 反正福尔摩斯就是这么起家的,回归本源,没有什么不好。 道尔伸个懒腰,喃喃自语:“我一定要在销量、销售额上和他彻底拉开身位。” 通俗作家嘛~ 比销量, 不寒掺。 就在这时,传来爱妻霍金斯的声音:“你要和谁拉开身位啊?又是那个陆时陆先生吗?” 她是知道丈夫和陆时的龃龉的。 道尔摆摆手, “没,Lu的与我相比,不值一提。” 此乃谎言。 前段时间,也不知道是谁因为那些跳舞的小人被折腾得茶饭不思。 霍金斯却乐得丈夫恢复自信, 她说:“出来吃饭。然后,你好好洗个澡,睡觉了。” 一边说,一边走到窗边开窗, “一屋子的汗臭、烟味,还有瓦斯灯的气味……你也不怕中毒啊?” 道尔又把烟斗点上了, “不吃了。我稍微抽上几口烟,休息一会儿,然后把稿子送到斯特兰街。这都已经周一了,再不送过去的话,肯定会影响《海滨杂志》的印刷和发售。” 这时,窗户被霍金斯打开了一条缝, 清冷的风吹入, 道尔的头脑为之一清。 “呼~” 他长出一口气,像是要把心中积郁的不爽一股脑吐出去。 霍金斯心疼地说:“要不,你在家休息?把饭吃了,然后洗洗澡、刮刮胡子,再美美地睡上一觉。书稿我给你送过去。” 道尔沉思,随后点点头, “嗯,也好,我是该好好休息一下。” 这段时间他都没怎么睡好。 他径直站起身,走向房间,眨眼的功夫就在柔软的床铺里扑街了。 不多时,轻微的鼾声在房间中响起。 霍金斯偷笑, 自家丈夫怎么跟个半大孩子似的。 她摇摇头,走到桌边,目光落在打字机旁的稿件上,并随手拿起铅笔,准备一边阅读一边校对。 其实道尔已经校阅过了, 但他通宵达旦,难免脑子犯迷糊,看不出一些语法错误。 霍金斯快速地浏览, 《六座拿破仑半身像》的故事很简单, 犯人在一年前偷了黑珍珠,为躲避追查,将之藏于自己刚做好的六座拿破仑半身像其中一座内, 之后,犯人因伤人罪被关入狱, 释放出来后,他便一直寻找六座半身像里的黑珍珠,这才有了各种的入室案件,只是打破半身像,却不抢劫、盗窃,十分离奇。 当然,道尔在写书的时候,肯定将整个案件倒置了过来,先写果、再写因, 悬疑一直留到了最后。 霍金斯满意地点头, “这才是福尔摩斯嘛~” 之前,她就觉得丈夫不该被陆时对《空屋》的锐评所激怒, 写探案冒险有什么错吗? 大家都喜欢看啊! 霍金斯将书稿收好,又去看了眼房间,发现丈夫依然在沉沉地睡着,这才出门。 她坐上马车,让车夫前往斯特兰街。 …… 太阳升起, 伦敦的晨雾却没有立即消散, 在一片模糊中,时不时地有相对而来的马车或行人刺破重重雾霭,冲入视野。 这种路况下,车夫只能引导马儿降低速度,避免发生事故。 霍金斯拉开车窗帘,对车夫说:“一会如果遇到了报童,或者路过书店,你稍微停一停,我要买几份报纸。” 车夫回应:“好!” 说完,又握了握马缰。 马儿扬蹄在路中缓慢前进。 不多时,外面便传来了报童的叫卖声:“《曼彻斯特卫报》!最新一期的《曼彻斯特卫报》!” 马车立即停下。 霍金斯对报童招招手, “孩子,你过来。《苏格兰人报》、《曼彻斯特卫报》、《每日电讯报》各来一份。” 她之所以不买《泰晤士报》,是因为家里已经订了。 没想到,报童摊手, “不好意思,夫人,我手头只有《曼彻斯特卫报》。” 霍金斯微微诧异, “其它的报纸卖完了?” “……” 报童不吱声。 霍金斯愣了半秒钟才反应过来,塞几枚硬币给对方,拿一份《曼彻斯特卫报》,随后说道:“你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报童见到小费,立即变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说:“《曼彻斯特卫报》最好卖了,所以我拿得多。” 霍金斯疑惑, “言外之意是,《每日电讯报》之流你拿的少咯?可看现在的样子,我想买《每日电讯报》,你却没货,岂不是赚不到钱了?这么算下来的话,还是亏啊。” 报童被说得一阵脸红, 他争辩道:“我是为了快速回笼资金。” 霍金斯本想让车夫继续赶路, 结果,听到对方的话,不由得被逗笑了, “你还懂什么叫‘回笼资金’啊?那你告诉我,你快速回笼资金是想干什么?” 报童说道:“夫人有所不知,今天皇家出版局出版了一部新的,叫《罗杰疑案》。但是从书店拿货太贵了,我资金不够,差大概五便士,所以就想先卖几份报纸出去。” 说着,报童开始掰着指头算, “皇家出版局的书一向卖得很好,比卖报纸赚得多。要是今天我能卖出去一本,赚个一先令都不成问题,如果两本……” 报童一阵“叽里咕噜”。 但霍金斯全然没有听进去, 她下意识地问道:“皇家出版局也出?莫非……唔……《罗杰疑案》的作者是不是Lu?” 报童歪着头想了想, “您这么一说,好像是。我记得是两个字母……啊,难道是那个Lu?写《无人生还》的Lu?我之前卖他的书,可是赚了不少钱了。” 霍金斯面色一变, 她对车夫说:“在去斯特兰街之前,先绕道去一下最近的书店。” 车夫知道道尔夫妇出手一向阔绰,不用担心小费,所以对临时更改目的地没有任何怨言。 马车一路抵达斯特兰街,往《海滨杂志》杂志社去之前,先拐上了街道另一头, 没多久,马车在一个书店前停下了。 霍金斯毫无淑女风范地跳出车厢。 只见书店前围了不少人,大致数一数,少说得有二十个。 他们争先恐后, “来一本《罗杰疑案》!” “我也要一本。” “我是杂志社的,我要三本!” …… 全都是来买《罗杰疑案》的。 霍金斯也不管男女有别那些礼法了,快速挤进人群,对老板说道:“老板,给我一本《罗杰疑案》。” 老板看她一眼, “夫人,您运气好,还剩最后两本了。” 霍金斯皱眉,以为老板在暗示什么,因此说:“行吧,那就把剩下的两本都给我。” 没想到,老板摆手, “那可不行,我把书给你了,我自己看什么啊?” 霍金斯这才意识到对方并非想打包兜售,而是真的在夸自己的运气好。 老板一边把书递过来,一边说:“也就是在斯特兰街,不愁销路,所以我才会进一百本精装书。要是别的书店,进个十本、二十本的,怕是早就卖完了。唉,我还是保守了啊,应该弄个两三百本的。” 霍金斯震惊, “一百本卖到只剩两本了?这一本书多少钱?” 老板说:“六镑二先令,谢谢惠顾。” 霍金斯更懵了, “这么贵?” 要知道,20世纪初,英国一个熟练工人的周薪大约只有10英镑。 老板摇摇头, “其实已经不算贵了。之前,同样是Lu的作品,《无人生还》被分成了上下两册,加起来可比这卖得还要贵。何况,《罗杰疑案》的字数更多些。” 霍金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 她只是无法理解,一本六镑二先令的书凭什么卖这么快? 她点出现金,递给对方,随后重新坐回马车,说了句“出发”,便迫不及待地开始阅读《罗杰疑案》。 马车又朝《海滨杂志》的方向走,没多久就到了目的地。 车夫勒住马缰, “夫人,到了。” 然而,车厢内根本无人回应。 车夫皱眉,来到车厢旁,敲响车门,同时拉开一条缝,说道:“夫人,我们到了。” 冷风灌进车厢,让霍金斯打了个哆嗦, 她这才回过神来, “好,我这就下去。” 说着,她又有些不舍地看了眼《罗杰疑案》,小心翼翼地拂去书页上的灰尘,之后,随手将丈夫的《六座拿破仑半身像》原稿叠了叠,制作成书签,夹到书里。 原稿可以折角,《罗杰疑案》却一定得保护好, 两者的待遇截然不同。 …… 另一边, 道尔宅邸。 道尔睡得并不安生,一直在做梦。 梦里,他好像被一条五爪的中国恶龙紧追不放,时不时撕咬几口, 就在要被恶龙取走性命的瞬间,他惊醒了,猛然坐直身体,浑身上下被冷汗浸透,剧烈地喘着粗气。 “呼~” 道尔轻抚胸口,平复心情。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继续睡了,便起身下床,也没胃口吃妻子留下的早餐,换上衣服出了门。 因为长时间的工业污染,伦敦总是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臭气, 但道尔这段时间一直“闭关修炼”,所以反倒觉得空气中满是清新,连做几个深呼吸,将臭气吸了个满心满肺,浑身舒泰。 他决定到家附近的书店看一看, 平时闲逛,他最喜欢去的就是书店了。 家附近的梅特书店只隔了一条干道,道尔散着步,很快就到了门口。 此时,书店老板正在和一名客人争执。 客人西装革履,看上去是一名绅士, 他的态度十分强势,对老板说:“老板,你手里不是还有一本《罗杰疑案》吗?把它卖给我,我出三倍……不,我直接给你二十镑,你转让给我吧。” 二十镑的书!? 道尔在旁边听着,差点儿惊掉了下巴。 结果,老板的回答更让人惊讶, 只听他说:“抱歉,这本书是我自己要看的,您只能等三天后再来了。或者,您要是等不急,就去别的书店碰碰运气。” 客人脸一黑, “我已经走了三家书店了。” 老板不为所动, “这样……要不你去皇家出版局试一试?” 客人的脸色更差了,说:“有你这么做生意的吗?明明手里有书,却就是不肯出手?职业道德何在?” 老板呵呵一笑,从自己兜里摸出一把纸币来, 他数了数,从里面拣出六镑二先令,随后将剩下的钱塞进口袋, 接着,他说:“你看好了。” 他将手上的钞票,从左手递到了右手,然后说了句:“谢谢惠顾。” 一系列表演后,空气中弥漫着说不出的诡异。 老板说道:“看见了吧,我自己从自己手里买走了最后一本《罗杰疑案》。现在,您应该满意了吧?” 还能这么操作的? 道尔:“……” 客人:“……” 他们都无语了。 过了好一阵,客人才说:“那也不行,你这是插队!我明明排在前面的。” 老板的嘴型微动, 看样子,似乎是一句:“神经病!” 随后,他换上了职业的笑容,说道:“若论排队,从本书店今天开门的时候,我就已经在排了。所以,不好意思。” 老板直接关上大门。 砰—— 门发出一声巨响。 客人碰了一鼻子的灰,脸上尽是无奈的表情。 道尔赶紧上去,询问对方:“先生,不好意思,您刚才说的那本书是……” 客人上下打量道尔, 作为悬疑爱好者,他是看过道尔的照片的,但因为道尔现在一副野人模样,所以没有认出来。 客人叹气, “唉,那是Lu的新——《罗杰疑案》。单看这个名字,就知道一定是悬疑侦探类作品。我本以为Lu在《苏格兰人报》连载了《霍比特人》就不会……” 话说到一半,客人赫然发现道尔有些摇晃, 他赶紧上前扶住, “先生?先生!” 道尔摆了摆手,说道:“我没关系。您继续……继续说。” 客人生怕被碰瓷,哪还敢多待, 他松开道尔,说道:“我只是《无人生还》的书迷,喜欢Lu的作品。哈哈……哈哈哈……我先走了。” 说完,一溜烟地跑掉了。 道尔脸上阴晴不定, 他在原地站了不知多长时间,才走到书店大门前,敲响大门。 第96章 叙述性诡计 毫无疑问, 《罗杰疑案》卖爆了。 就连陆时都没有想明白为什么会这样。 这本书在原来的世界线,刚出版的时候也受到了海量质疑,直到酝酿一段时间,销量才开始陡升,成为莎婆一炮打响的成名作。 目前的情况属实意外。 …… 第二天, 皇家出版局的贾丝明·伍德登门。 夏目漱石端上一杯红茶。 伍德摘下帽子、手套,满脸兴奋地跟陆时汇报成绩: “陆教授,你的《罗杰疑案》首版6000册已经全部卖出,各书店的老板全都哭爹喊娘地要求加印,我们的印刷机已经开动了,准备再供应一万册。” 《罗杰疑案》的单价是六镑二先令, 首版六千册、加印一万册…… “嘶……” 夏目漱石倒吸一口凉气。 吾辈好奇地看他,用脑袋拱拱他的手掌。 夏目漱石露出震惊的表情, “吾辈,你……” 他露出老父亲般的欣慰表情,眼看着就要抹眼泪了。 陆时忍不住偷笑,心说夏目漱石可真是好摆平,被吾辈拱拱手就感动成这样。 伍德好奇地看着吾辈, “这是你们养的吗?” 陆时点头, “嗯,为了帮助夏目写作。” 一听到写作,伍德立即就来了兴致, 因为陆时的神奇,他现在对来自东亚的学者充满好奇,于是问道:“夏目先生写的是什么类型的作品?我能有幸拜读吗?” 夏目漱石挠头, “我创作的速度可比不上陆,还没写完呢~” 伍德向前探出身子, “没事,看看开头就好。” 夏目漱石有些为难地看向陆时。 伍德先生是经过女王的介绍,才开始和陆时深度合作的, 换句话说,这是陆时的私人关系,推荐《我是猫》,是要消耗陆时的人情的。 夏目漱石不希望因为自己让陆时和伍德先生离心。 何况,伍德先生是皇家出版局的编辑,而皇家出版局审核内容严格,尤其是通俗,一般是不予出版的, 《罗杰疑案》和《无人生还》算是特例中的特例。 夏目漱石问:“合适吗?” 他非常看重和陆时的兄弟情,不想多事。 陆时说:“放心吧,我对你的作品很看好。《我是猫》是本好书。” 在穿越前,《我是猫》是超级名作。 夏目漱石感激地点头,将自己的稿子整理好,递给了伍德。 伍德扫了一眼, “日本的故事吗?” 夏目漱石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回答:“我本来想以英国伦敦为背景进行创作,但是……唉,我没有陆在伦敦那么如鱼得水,所以还是决定扎根本国文化。” 这个选择很难说对错, 说它对,是因为夏目漱石的创作确实变得得心应手, 正如他所说,如果以伦敦为背景,六天恐怕憋不出五个词来; 说它错,则是站在销量的角度考虑。 伍德说道:“以日本为背景,恐怕不会受到绅士、夫人们的喜爱啊。” 日本太远了、也太小了, 对绝大多数的英国人来说,那是一个从来没听过的地方,是一个即使在报纸上有新闻,也只会一笔带过的地方。 夏目漱石无奈点头, “抱歉。” 伍德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不,这有什么好抱歉的?是我们英国人傲慢。” 陆时哈哈大笑着说:“伍德先生,你真是一个奇特的英国人,竟然自知傲慢,实在不容易。” 此言一出,屋内三人都笑了。 陆时说:“其实,现在的英国人傲慢也没什么问题。这里可是大英帝国,世界的中心、宇宙的中心,英国人傲慢有什么问题?” 伍德继续笑, “陆教授,心口不一哦~你在《是!首相》里可不是这么写的。” 三人再次大笑。 陆时能明显感觉到,随着自己的作品在伦敦站稳脚跟,这些白人对自己的态度有了明显的变化, 刚开始,道尔是瞧不起他、斯科特和库珀则是不信任他。 而现在呢? 人们好像都在对陆时释放善意, 就连陆时的室友夏目漱石,都能因此受到关照,在伦敦没有任何名气,第一部英文作品就能被伍德这样的编辑赏评。 未曾清贫难成人, 一朝成名天下知。 无外如是。 陆时说:“伍德先生,你先看一看?” 伍德点点头,开始阅读《我是猫》前面的章节。 他先是眉头皱起, “这个……” 夏目漱石的心提了起来,问道:“伍德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伍德说道:“夏目先生是不是没有英文写作的经验?我怎么感觉你的文章中有一些……额……有一些很……很低级的错误,就比如时态,这里怎么能用现在时呢?” 夏目漱石脸红。 他确实不擅长英文写作,这就导致他要先在脑海中构思出日文原文,再“翻译”过来, 这种情况,当然会出现语法错误。 “轰动你私密马赛!” 夏目漱石道歉。 伍德:???? 他不懂日本人的专属礼仪。 陆时轻笑道:“伍德先生,夏目这是在给你道歉呢~” 伍德“哦”了一声,心说日本人真有意思,怎么道歉的时候这么理直气壮, 平时说话轻声细气的,道起歉来却如此大声。 他摆摆手, “没事,重要的不在文字,而在故事。” 伍德继续往后读。 他本以为《我是猫》有那么多语法问题,内容上不会多好看, 没想到的是,刨去那些低级错误,这竟然是一本好书, 除了一些特殊的日本文化理解不了,读下来竟然非常顺畅。 最重要的一点,这本书还很幽默, 伍德读下来,感觉自己就像在欣赏日本的浮世绘,或者一组描写日本市井的诙谐漫画,非常有意思。 读完了第一章后,他忍不住评价:“好书!” 听他这么说,夏目漱石双眸都亮了, “伍德先生您……” 伍德点头, “书名《我是猫》,却没想到真的以猫为第一人称。” 说着,他将目光投向吾辈,展颜一笑, “你们养猫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在这本中,简直把猫的动作、情态写得活灵活现。还有那些心理活动,我读下来,就好像小猫心中真是那么想的似的。” 吾辈:“喵?” 它感觉这帮人类在讨论自己,但是听不懂。 陆时伸手,摸摸吾辈的大脑袋, 吾辈立即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伍德将书稿放下, “不过,这本书还是有很明显的弱点的。首先就是我刚才提到的两条,其一,文字中有很多低级错误;其二,描写的是日本。” 第一点是非常好改的, 各大出版社都有厉害的编辑,让他们润润稿就可以, 实在不行,还可以请陆时出马, 作为职业翻译,陆时的目标就是信、达、雅,所以非常善于处理这类问题。 但是第二点…… 夏目漱石无奈道:“抱歉,伍德先生,我虽然想将背景挪到伦敦,可是我的笔力不够,对伦敦的上流生活也不甚了解,如果硬要写,只会变成东施效颦的东西。” 伍德点点头, “但无论如何,这都是一本好书。我想,你还是应该出版的,卖个两千册没有任何问题,这部分版税能让你过得很滋润。而且,之后你还可以用日语重编,反卖日本。” 这个主意出得就非常精髓, 就像现代,很多“古玩”、“文玩”拿到国外,在国外的私人博物馆搞个鉴定,然后返销国内一样。 20世纪初的日本人崇洋媚外,很吃这一套。 陆时偷偷给伍德竖大拇指。 伍德继续道:“不得不承认,你们亚洲人的创新性确实厉害。《我是猫》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创作,应该是当世首创吧?” 这个问题,夏目漱石这个作者也回答不了, 他不由得挠挠头, “这……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首创。” 伍德说:“应该是。作为编辑,我的阅读量还是很大的,不记得有类似作品。” 结果,他话音刚落,就被陆时打断:“不,这不是夏目的首创。” 伍德一脸震惊, “还有类似的作品吗?” 陆时摇头, “并非类似。但你要说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确实是有的,霍夫曼的《公猫摩尔之人生观》便是这种写法。” (夏目漱石到底有没有剽窃霍夫曼的作品算是个悬案。) 伍德一脸惊讶, “是德国作家霍夫曼吗?” 霍夫曼属于德国文学史上问题最复杂、争议最多的作家之列。 围绕着这位作家的思想倾向、艺术手法和历史地位等问题而展开的国际性的大论战,旷日持久。 所以,听说过霍夫曼不算什么, 毕竟这位是与歌德、席勒、海涅并称的大文学家。 真正令伍德感到惊讶的,其实是陆时的阅读量, 他问道:“陆教授难道懂德语?” 陆时轻咳, “没,我只是……额……略懂略懂。” 神特喵的“略懂略懂”, 伍德有种感觉,陆时不是略懂,而是真的懂。 于是,一个疑问在他心中萦绕而起, 他忍不住问道:“既然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的作品有《公猫摩尔之人生观》,那么,像《罗杰疑案》那样的……唔……那种奇特的写法,是不是也有前作?” 陆时好奇, “为什么问这个?” 伍德回答:“因为要发书评对《罗杰疑案》进行宣传。宣传语是‘开某某类型之先河’,或者‘继某作品之后,又一某某类型力作’,前者远比后者有噱头。” 陆时明白了, 皇家出版局这是要动用力量,继续力推《罗杰疑案》。 伍德显然是懂行的,知道什么作品能越推越火。 陆时说:“那种写法,叫叙述性诡计。” 伍德双眸一辆, “好!好一个‘叙述性诡计’!如此命名,当真把《罗杰疑案》的特点归纳到位了。” 说着,他又压低声音, “陆教授,你实话告诉我,之前是否有类似的作品?” 这是担心陆时借鉴。 事实上,《罗杰疑案》确实是叙述性诡计的开山之作, 但这本书的名气实在太大了, 陆时穿越前,有很多大学同学在这本书上“中过招”, 有的看到一半,手残翻到了最后一章; 有的看了几十页,在网页上搜索莎婆的人物简介,结果都被剧透了核心诡计,当场气晕; 有的在手机上看盗版,结果发现开头就被人做了笔记; …… 想起过往种种,陆时就忍不住笑。 他说:“在《罗杰疑案》之前,确实没有出现过叙述性诡计。但类似的写法也不是没有,就比如《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完全的信息不对称,书里破解真相的关键信息华生这边完全没有,福尔摩斯不说出来,读者就不知道。” “噗!”x2 夏目漱石和伍德当场笑喷。 他们都觉得陆时拿道尔举例子是寻私仇。 陆时无奈, “两位,我很认真的。” 语气十分严肃。 伍德微微诧异,也换上了严肃的表情,问道:“你的意思是,你受到了道尔医生的启发?” 陆时当然没受到任何启发, 他只是照抄了莎婆的原作而已。 他说:“不,我只是……唉……我也讲不清楚啊。” 伍德轻笑, “很多人说过,‘作品写完了,就跟作者没关系了’,如此看来,陆教授也有这样的感受,难怪讲不清。” 这么说,显然是理解错了陆时的意思。 陆时觉得还是不辩解了, 省得多说多错。 伍德沉思, “那,陆教授,你有没有兴趣给自己的《罗杰疑案》写书评啊?” 陆时还没来得及回答,一旁的夏目漱石就问:“作者自己给自己写书评,难道不会在无意间剧透吗?” 这确实是个问题。 伍德却反问:“可除了陆教授,有人能讲清楚叙述性诡计是什么吗?” 一句话把夏目漱石给问住了。 伍德看向陆时, “陆教授,虽然我刚才说‘作品写完了,就跟作者没关系了’,但那不过是一句玩笑话。叙述性诡计的解释权在你,你总归要自己把它讲清楚,对吧?” 写一个书评倒是没问题, 但是, “提前剧透,会影响销量的吧?” 陆时不解, 既然发书评是为了拉销量,那干嘛要做与之相悖的事。 伍德哈哈大笑, “陆教授啊陆教授,你又是‘叙述性诡计’、又是‘信息不对称’,搞得那么专业,有几个读者会认真研读你的书评呢?所以说,尽管去发吧,没问题的。” 言外之意,读陆时的书评,大家会知道《罗杰疑案》很牛, 但是具体有多牛,还是得看了原文才知道。 20世纪初毕竟不是信息爆炸的现代,即使把叙述性诡计讲透彻,读者们也不见得能理解。 陆时点点头, “好,那我就写写看,完稿后送给斯科特先生。” 伍德微笑, “我相信《罗杰疑案》会创造历史。” 更准确地说,《罗杰疑案》正在创造历史。 (本章完) 第97章 他在教我们写书 《霍比特人》连载到了第六章, 与此同时,《罗杰疑案》迎来了第二次加印,还是一万册。 没想到,伴随而来的,还有《海滨杂志》的销量竟然再一次攀升,并且又破了单周销量记录, 这属实出人意料。 皇家出版局的伍德给陆时分析原因: 其一,《六座拿破仑半身像》的质量极高, 作为推理,它或许善法可陈,但作为侦探冒险类,它只比道尔的《猩红习作》、《四签名》、《最后一案》要弱一些; 其二,《罗杰疑案》大卖。 不得不说,《罗杰疑案》和福尔摩斯系列是竞争关系, 但那是同类型的竞争, 从价位上讲,两者根本不在一个段位,存在着明显梯度,读完《罗杰疑案》的读者,会倾向于寻找同类型作品,福尔摩斯系列不可避免地会进入视线。 反之亦然, 福尔摩斯的粉丝也可能成为波洛的粉丝。 两个不同价位的同类型作品在市场上打得火热,反而做大了蛋糕。 陆时毕竟是现代人,吃过见过,当然理解, 竞争确实可以扩大同品类的市场,以达成合作的结果,也就是所谓的“竞合”关系。 陆时对此无所谓, 毕竟跟道尔也不是什么不可调和的矛盾,没必要你死我活。 再说了,文无第一, 到底谁强谁弱,全凭一张嘴, 总不可能真跑过去跟道尔比销量、比销售额吧? 陆时没再管那些有的没的,而是把自己的时间全部投入到了书评的创作中, 书评名叫《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 从某个方面讲,这才是他的第一次创作,所以必须拿出十二分精力,争取做到尽善尽美。 就这样,时间流逝。 …… 2月初。 道尔宅邸。 道尔正坐在打字机前写着稿子。 新短篇名叫《孤身骑车人》, 他自我感觉还不错,应该能卖上一个好销量。 这时,门被悄无声息地推开了, 妻子霍金斯蹑手蹑脚地过来,在丈夫的手边放了一杯红茶,随后便准备转身出去。 没想到,道尔开口了:“露丝,今天的报纸送来了吗?我想看……对了,之前跟你说过,把《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都订上,你订了吗?” 道尔家以前只订《泰晤士报》, 偶尔有大事,比如圣诞节、元旦期间,他们才会买各种报刊杂志,既是为了阅读,也是为了收藏。 但最近不知怎么了,道尔忽然转了性子, 以往,他最讨厌自由派的纸媒,现在却来者不拒。 另外还有一件咄咄怪事, 道尔之前一旦陷入灵感迸发的创作状态,就会忘了刮胡子,有时候甚至两、三天不洗澡, 可现在,他完全变了,该怎样就怎样,洗澡、刮胡子一样不落, 就好像写作不过是一项普普通通的工作。 霍金斯也不知道是以前的丈夫好,还是现在的丈夫好。 她担忧道:“阿瑟,你现在要看吗?” 道尔喝了一口茶, “没订?” 当然是订了。 但霍金斯还是决定先试探一下,看看丈夫的反应, 千万别是受了什么刺激才好! 她说:“阿瑟,你知道《罗杰疑案》又加印了?” 道尔点头, “知道,一万册嘛,三天前的新闻了。” 对于这样的消息,道尔都已经麻了, 他完全不再想着跟陆时比什么了,干脆化为无情的码字机器,认真创作《归来记》, 保持好自己的步调,才是最最重要的。 这也是他忽然变得心若止水的原因, 两个字—— 佛系。 霍金斯看看丈夫,虽然觉得有些怪怪的,但又说不上哪里怪。 她走向门口, “我现在就给你把《曼彻斯特卫报》带过来。那上面有一篇Lu的书评,叫什么……叫‘诡计’什么的,整块整块的大部头文章,看得我头昏眼花。” 大部头指的是篇幅长、规模大的书。 道尔来了兴致, “大部头?报纸上怎么大部头?” 然而,霍金斯出去了,没有回答。 等了半分钟,她手里捧着报纸回屋,同时指着书评版说:“就是这篇,名叫《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 道尔没听过“叙述性诡计”,但“推理作品”一词还是懂的, 他诧异道:“这个标题起得也太大了吧?” 莫非,陆时飘了? 霍金斯把报纸递过来,说道:“你看一看吧,上面的内容太专业,我读不进去。” 道尔点点头,接过报纸。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一个概念: 叙述性诡计,指的是作者利用文章结构或文字技巧,把某些事实刻意地对读者隐瞒或误导,直到最后才揭露出真相让读者感受难以形容的惊愕感。 道尔更加惊讶了, 无疑,《罗杰疑案》的写作手法就是这个, 陆时在中利用了读者阅读时的默契和惯性的思想,将读者或玩家引入事先准备好的故事环境,最后通过指出读者的误区,来让整个故事完成反转。 问题是…… 《罗杰疑案》不是还在销售中吗? 就这么给出核心诡计,不会因为剧透影响销量? 道尔百思不得其解, 结果,他一歪头,看到了妻子迷惑的目光,顿时变了想法。 毕竟不是人人都能把大部头读进去, 对于作者来讲,叙述性诡计的概念是非常好理解的,可在读者的眼中,就有点儿不知所云了。 “啧……” 道尔咋舌, 他从心里觉得陆时这种“我书评我自己”的态度挺傲慢的, 但又觉得陆时有这个资格。 一本六镑多的书,不到十天就卖出了两万册,搁谁身上都得飘。 道尔继续往后阅读, 没想到,他越读越震惊, 因为陆时竟然真的毫不藏私,将叙述性诡计到底是什么、应该怎么构造、如何引导读者,全都掰开了、揉碎了讲,简直就像是在写一篇学术论文。 霍金斯看着丈夫,不解道:“阿瑟,你怎么了?” 道尔沉默半晌,说:“如果能把这篇文章完全吃透,靠写作为生肯定是没问题的。” 霍金斯不解, “啊?真有这么厉害?” 道尔点头, “是的,真有这么厉害。你看他写的这些叙述性诡计的分类,性别叙诡、年龄叙诡、身份叙诡、一人分饰两角甚至多角……这些东西,前人肯定有想到过,但这么系统地写出来的,陆时是第一人。” 霍金斯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她问:“你的意思是,Lu在《罗杰疑案》中用到了这么多诡计?” 道尔笑了 “这正是我震惊的原因。” 霍金斯懵了, “还真用了这么多?” 道尔猛地摇头,回答:“并非如此。《罗杰疑案》中用到的叙述性诡计没有那么复杂。可是,你反过来想,陆时有那么多好点子,完全可以留着自己用,现在却将之公布于众,这……” 此言一出,霍金斯也陷入沉默。 陆时如果一个一个诡计地写过来,这辈子衣食无忧是肯定的。 当然,钱财对于这种级别的畅销书作家已经是身外之物了,真正重要的是著作等身的荣誉。 道尔看着那篇书评,说:“现在的我看到这一篇文章,立即就能酝酿出几个好点子,像是……嗯……有了!某个角色是色盲,他看到的颜色跟常人的认知不同,以他为第一视角,便可以引导读者得出错误结论。” 这一听就很有趣。 霍金斯点头, “绝对会是一个不错的题材。” 道尔露出自得的表情, 但很快,他就收敛起笑意, 食嗟来之食的感觉挺爽,但又没有特别爽, 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霍金斯说道:“Lu写这篇书评,到底是怎么想的?” 道尔看看文章, “我不如他。” 丈夫竟然低头认输,这让霍金斯十分惊讶。 她喊道:“阿瑟!” 道尔摆摆手, “我没有认输,也不是失去了斗志。我说我不如他,指的是胸襟。陆时写这篇文章,应该是想教我们如何写好推理作品吧……” 说着,他的目光在书评版游移, 文章名叫《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除了前半部分对叙述性诡计的描写,还有后半部分,讲了陆时眼中的推理作品是一个怎样的类型, 整篇文章没有任何花里胡哨,文字十分真诚。 道尔只读了几分钟,便忍不住深吸一口气, “他这是在教我们写书。” 霍金斯诧异, “什么?” 道尔指着文章,说道:“你看,他写的这里,说什么‘信息不对称’……” 霍金斯立即点头, “对,我看Lu多次在文章中提到这个,但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道尔回答:“简单来说,信息不对称就是‘不公平’。因为作者的刻意隐瞒,导致侦探持有读者们不知道的关键证据和信息。你还记得我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开篇做了什么吗?” 霍金斯回忆, 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开头,丈夫写过福尔摩斯出错, 福尔摩斯推测留在贝克街221B的手杖的主人的信息,结果跟实际情况完全不相符。 道尔叹气, “唉……” 读者们或许不清楚,他心里却明镜似的, 福尔摩斯系列推理的严密性不强,读者们会信以为真,完全是因为其他作家的水平不够高而已。 道尔又看看那篇文章,再次心生感慨, “没错,他在教我们写书。” …… “他在教我们写书。” 剑桥, 国王学院。 詹姆斯在办公室里,正读着今天的《曼彻斯特卫报》,脸上是叹服的表情。 卡文迪许说:“是吗?可我觉得这篇文章有一丝攻击性。” 詹姆斯一脸不解, “哪里?” 卡文迪许取过报纸,读出原文: “ ‘侦探不能用超自然的或怪异的侦探方法。’ ” 这是陆时给出的推理的原则之一。 詹姆斯会意, “你觉得陆先生在暗示我写的那些志怪?” 说着,他摇摇头, “照你这么说,他还写了‘侦探的笨蛋朋友,必须将其判断毫无保留地告诉读者,此人的智力须轻微低于读者的平均水平’,那‘侦探的笨蛋朋友’是在暗示华生咯?” 卡文迪许觉得, 不就是在暗示华生的吗? 他说:“我觉得陆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写的。比如《罗杰疑案》,不就违背了这一条?‘侦探的笨蛋朋友’其实是凶手。” 詹姆斯轻笑, “确实,陆先生这么写显得有些教条主义,甚至有打脸自己的风险。但我认为,他并不是要粗暴地分类侦探,反而……嗯……反而是给良莠不齐的侦探一个评价方式,给作家们一个写作建议。” 卡文迪许有点儿懵,问对方:“听你的意思,陆时是在教真东西?” 詹姆斯点点头。 他指了指文章最后的总结, 在那里,陆时进行了一个生动形象的比喻, 陆时将构成一个故事的所有信息分割为一百张卡片, 在初始阶段,一百张卡片全部盖在桌上,故事的发展就是逐一翻开这些卡片的过程。 而绝大多数故事是线性的,翻开卡片的顺序也是一条直线,都依照时间顺序从基本信息开始依次揭晓,让读者依明确的线索追踪情节发展。 詹姆斯说:“推理这个类别不一样。” 他将报纸平铺开,同时无规律地翻面, “推理,原本就成立在特殊的‘翻牌方式’上,像《罗杰疑案》这种有叙述性诡计的作品更是如此。” 卡文迪许问道:“这样写,不会显得很像杂技吗?” 詹姆斯回答:“本来就是杂技啊。” 他将一张报纸重新翻了回去,说道:“刻意将本来应该打开的卡片保持盖牌状态,并且不让读者们察觉,直到最后,都企图在读者眼前展现错误的构图。” 这种写法对文笔的要求非常高。 卡文迪许想到已经卖爆了的《罗杰疑案》,陷入沉默, 那真是一部伟大的作品。 詹姆斯笑着问道:“校监先生,你会不会觉得我们家都在糊弄人?” 卡文迪许一愣, 随即,他哈哈大笑, “没有没有。我只觉得推理是糊弄人,因为读者不可能在看到侦探解密之前抢先猜到凶手是谁。” 詹姆斯听了忍不住笑, 如果推理是“糊弄人”,那志怪就没法看了。 他沉吟片刻,说:“校监先生,我觉得我们应该拿出英国绅士的自觉了。你说呢?” 卡文迪许的笑声戛然而止, 沉默良久, 他说:“好。” (本章完) 第98章 公开信 第二天。 陆时像往常一样起个大早,随意吃了点儿,便继续磨《魔戒》三部曲。 而另一边,夏目漱石却没再对着《我是猫》用功。 他一边打呵欠,一边伸懒腰, “哈~~~” 吾辈也跟着“哈~~~”。 一人一猫动作完全一致。 陆时说:“你怎么不继续写书了啊?” 夏目漱石无奈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自从上次伍德先生看了我的,我的心就老是不平静:有时候感觉自己很行,好像能出版;有时候又觉得自己不行,怕被人看笑话。” 这种心态,很多网文作者在上架之前有体会, 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 浮躁。 陆时撇撇嘴, “那你出去遛猫吧。逛逛,心情应该能平静下来。” 夏目漱石看了吾辈一眼,说:“算了算了,我怕被它挠。” 说着,他拿起一旁的报纸开始翻阅, “我还不如再读读你的书评,感觉常看常新,能学到不少写作技巧。” 那篇《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他翻了不下十遍,整个版面的空白处都被各种笔记叠满了, 就这样还不够,得用本子加记。 陆时说:“怎么?你有兴趣写推理?” 夏目漱石写推理,想想就挺刺激。 但这件事也不见得不可能。 日本是本格派的起源地, 松本清张、横沟正史、江户川乱步,这三座“日本推理文坛高峰”会在20世纪20年代之后耸立几十年不倒。 夏目漱石摆摆手, “算了,那种东西我可写不来,对知识的要求太多、太杂了。” 作为一个纯粹的文科生,确实搞不定推理作品。 但《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里面讲述的很多内容是共通的,任何家取其精华,都足以提升构思作品的能力。 夏目漱石又仔细研读了几段, 之后,他问:“你把自己压箱底的东西就这么毫无保留地写出来,不怕……不怕……嗯……” 陆时提示:“你想说‘教会徒弟,饿死师傅’?” 夏目漱石点点头, “对,就是‘教会徒弟,饿死师傅’。这句话在中国应该算是共识吧?” 陆时摇头, “肯定不是共识。这句话只适用于某些行当。” 他沉默片刻,说道:“而且,我在写书评的时候也没想那么多,就是想到什么写什么。” 夏目漱石无语, “你‘想到什么写什么’就能写出这样的文章?” 陆时只好重复道:“我真没想那么多。” 这是实话。 作为一名职业翻译,他接触的作品非常多, 读得多,自然会有一套自己的理解,能够将之见报,也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实现心愿。 夏目漱石对陆时的写作能力已经见怪不怪了,便没有再多问,将《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放到一边,转而拿起《泰晤士报》, 结果,他只看了几页就坐直身体, “这是什么!?” 陆时问:“怎么了?” 夏目漱石目瞪口呆的表情,过了好一阵才能把嘴合上, 他对陆时招手, “你快看!这里有剑桥大学的公开信!” 陆时凑过去, 两人一起阅读信上内容。 —— 伦敦政治经济学院陆教授福启: 近日拜读《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奇文大有点石成金之能,实乃世所罕见。 吾辈观之,夜不能寐、获益良多。 …… 陆时挠挠头,总感觉这个“夜不能寐、获益良多”好像在哪儿听到过,又或者冥冥之中天人感应到过。 夏目漱石倒是对这两个词没什么特殊的想法, “陆,你看!剑桥大学邀请你去他们学校演讲!这么说来,那个赌约……” 陆时点头, “没错,他们认输了,是我赢了。” 房间内不由得陷入安静, “……” “……” “……” 吾辈被这突如其来的怪异气氛弄得有一点儿紧张,忍不住“喵呜~”一声。 陆时蹲下来,摸摸吾辈的头。 吾辈这才放松身体,仰卧着露出肚皮。 陆时一边ruA猫,一边说:“没想到啊没想到,剑桥大学这么有诚意。” 他的目光停在那封公开信的落款, 那里并非“剑桥大学”,而是一连串的人名, 斯宾塞·卡文迪许、 蒙塔古·罗兹·詹姆斯、 约翰·威廉·斯特拉特、 …… 从校监到副校长,再到学院院长,最后到各院教授,加起来一共二十多人署名, 换句话说,这是一封联名信。 陆时看着那一个个名字,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咕……” 夏目漱石问:“怎么?” 陆时说:“你知不知道这些都是什么人?” 夏目漱石没接茬, 不过,看他的模样,就不像是知道的样子。 陆时继续道:“就说这位斯特拉特,可以说是物理学界泰斗级的人物。” 夏目漱石震惊, “你连这都知道?” 陆时会对斯特拉特有印象,是因为斯特拉特将在1904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至于其他那些理科牛人,除非在某些科普著作中出现过,否则,他也就对名字有那么几分熟悉,连从事哪个领域的研究都不甚清楚。 夏目漱石说:“你准备怎么处理?” 陆时沉吟, 良久, “我觉得应该去。” 这是一个出于理智做出的决定。 双方暗室之中私下作赌,剑桥大学愿意大大方方地认输并履行赌约,胸怀已经足够坦荡, 而陆时又没有损失,当然可以借坡下驴。 夏目漱石皱眉,问道:“压力会不会有点儿太大了?” 陆时点头, “压力肯定大啊。剑桥大学的学生,不管是哪个学院的吧,都得是学霸,我如果在演讲中车轱辘话来回说,肯定露怯。” 夏目漱石连连摇头, “我不是说演讲的事,你演讲肯定没问题。” 说着,他扬了扬手里的报纸, “我说的是这个。” 陆时意会, 室友指的是舆论压力, 登报的公开邀请,确实会造成这种困扰。 陆时说:“我不觉得剑桥大学这是在施压。你看这篇文章的措辞,十分恳切真诚。” 对于这一点,夏目漱石也是赞同的, 看过了这篇公开的联名邀请信,才觉得英国人有那么点儿绅士的样子。 但问题是, “压力就是压力。” 夏目漱石仍然担心。 陆时笑了笑, “那剑桥大学的压力比我还要大。他们都如此低姿态了,我要是真的拒绝,那署名的这些人老脸得往哪搁?而且,这种公开信也是一种对我的保护。” 陆时这么说是因为知道一些实例。 就比如蔡元培,曾因北洋政府的迫害而逃离北大, 北大师生便在报上登出公开信,语气诚恳地想把蔡校长请回去。 因为登报,事情闹大,蔡元培便被修了一层“金身”。 (最后他还是没回去,因为在北洋政府眼里,有碍舆论观瞻从来都不是个事儿。) 夏目漱石问道:“你想好了?” 陆时“嗯”了一声, “冤家宜解不宜结嘛~现在的问题是,我该如何回应。” 花花轿子人人抬, 剑桥大学既然给足了面子,陆时自然要有所回应。 夏目漱石说道:“要不,你也回一封信?” 这确实是一个办法。 陆时提笔,埋头写作,同时嘴里念念有词道:“今拜读贵校公开信,夜不能寐、获益良多……” 夏目漱石一脸懵, “什么‘夜不能寐、获益良多’?” 陆时愣了愣,一边划去那行字,一边说:“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就像被人施了咒,忍不住要写这句话。” 他摇摇头,将奇怪的想法清出脑海,继续写回信。 …… 威斯敏斯特宫, 沃德豪斯办公室内。 烟香萦绕, 丘吉尔和沃德豪斯隔着办公桌相对而坐, 两杆大烟枪各夹着一支雪茄,翘着二郎腿,享受着议会的会后时光。 沃德豪斯说:“温斯顿,你怎么不看报纸了?” “呼~” 丘吉尔呼出一口气, 他说道:“刚开完会,你就不能让我休息一会儿?” 沃德豪斯吐槽:“用我的雪茄休息……” 他在“我的”一词上加了重音。 丘吉尔嘿嘿地笑,双唇一抿,将雪茄稳稳叼住,随后拿起一份《泰晤士报》,仰躺进扶手椅里,快速地浏览今天的头条。 结果,两分钟过后, 伴随着“吧嗒”一声轻响,丘吉尔嘴里的雪茄掉到了地上。 沃德豪斯不满道:“我的地毯!” 丘吉尔还在看着报纸,仿佛没听见。 沃德豪斯提高了音量说:“喂!温斯顿!你还不快点儿把雪茄捡起来?我可不想地毯被烧个洞!” 丘吉尔这才回过神, “爵士,你来看看这篇文章……不,这封公开信。” 沃德豪斯不明白对方慌张什么, 他先绕过办公桌,捡起掉在地上的雪茄,之后才将目光投向报纸。 没想到, 吧嗒——x2 手里的两支雪茄都掉了。 沃德豪斯语无伦次道:“这是什么……这个……唔……它……到底是……” 他的双眼好像无法从那封剑桥的公开信上挪开了, 因为过于震撼,暂时无法组织起有效的语言。 丘吉尔倒是已经恢复了正常,弯腰把两支雪茄捡了起来,熄灭其中一支,放进随身的小木盒里,并将另一支叼在嘴中。 他说:“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沃德豪斯问:“你不是和剑桥的那帮人很熟吗?” 丘吉尔笑着摊手, “不好意思,我就读于桑赫斯特皇家军事学院,我父亲是牛津的毕业生。” 沃德豪斯没好气地瞪了丘吉尔一眼。 现在,丘吉尔还是保守党人士,与当今首相塞西尔、及其政治继承者贝尔福都很亲近, 而这两者都是剑桥出身, 更不用说剑桥的校监卡文迪许本就是保守党大佬。 沃德豪斯问:“你真没听到任何风声?” 丘吉尔郑重点头, “没有。” “唔……” 沃德豪斯陷入沉思。 丘吉尔好整以暇地整理衣服,同时说道:“当然咯,也有可能是因为我靠你们靠得太近,被保守党的同仁们排除出核心圈子了。” 这话让沃德豪斯忍不住再翻白眼, “你觉得我信?” 丘吉尔可是“交际花”,应该不至于探听不到这么大的事。 沃德豪斯的目光扫过公开信的署名,发现除了卡文迪许,其他人都几乎只有学术背景,而没有政治背景, 他沉声道:“莫非,这封信真的只是简单的邀约?” 这看似是问句,其实是自言自语。 政客就是这样子,什么都喜欢往复杂的方向上联想。 丘吉尔接过了话茬:“我觉得是这样。德文郡公爵在邀请人联名的时候,应该是刻意回避了那些有政客背景的毕业生。” 说着,他抽出一份《曼彻斯特卫报》, “联想到之前詹姆斯教授公开批评陆教授的《罗马假日》,陆教授也进行了回击,我有理由相信,陆教授和剑桥大学之间有过什么承诺,甚至赌约。” 这个推测十分合理。 沃德豪斯震惊, “你的意思是,剑桥认输了?” 丘吉尔只是笑笑, 虽然没有正面回答,但这个态度等于默认。 沃德豪斯不知该如何评价此时的心情,除了一个词: “fxxk!” 他想不明白,怎么会有这么牛的人, 还特喵的是个中国人。 紧接着,他又想到一个问题: “fxxk!剑桥这不是相当于在挖我们伦敦大学联盟的墙角吗?卡文迪许是想找抽吗?” 丘吉尔摇摇头, “就算挖角也不会成功的。陆教授在伦敦政经有民调项目,还是你投资的。人家收了你的钱,又从伦敦政经薅走了干活的学生,但凡有点儿职业道德,都不可能弃你们而去。” 沃德豪斯这才放心, 无疑,陆时是一个有道德的人。 但丘吉尔后面的话又让沃德豪斯刚放下的心悬了起来, 丘吉尔说道:“不过,你们伦敦大学联盟内部管理混乱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说陆教授客座的伦敦政经,到现在还没发出过正经的本科学位,人家说不定想‘良鸟择树筑巢’。” 沃德豪斯不解道:“‘良鸟择树筑巢’是什么意思?” 丘吉尔说:“我最近刚学的中国谚语,感觉挺有道理的。” 沃德豪斯总觉得这句谚语怪怪的, 但他不懂汉语,自然没法追问,于是将话题绕了回去,问道:“你真觉得陆教授会去剑桥?” 丘吉尔耸肩, “谁知道呢?” 沃德豪斯赶紧问策:“你有什么办法?” 丘吉尔想了想,说道:“陆教授看样子是个重情义的人,你让学生们挽留一下呗~就比如演讲当天,你拉一火车学生过去捧场,我觉得就是个好办法。” 沃德豪斯一拍手, “好!就这么定了!包火车去剑桥听演讲!” 丘吉尔:“……” 他就是随口这么一说,没想到对方还真信了, 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们去剑桥大学听演讲,不会被认为是砸场子吗? (本章完) 第99章 热烈欢迎陆教授! 2月18日。 因为要赶火车,陆时和夏目漱石都起得比较早。 两人收拾了东西就赶往国王十字车站。 读过《哈利·波特》的,应该对这个地标性车站有印象, 实际上,它早在1852年就启用了,位于伦敦市中心的国王十字地区,连接很多大城市,例如剑桥、约克、纽卡斯尔、爱丁堡、格拉斯哥…… 夏目漱石第一次在伦敦坐火车,有些兴奋, “我们在第几站台?” 陆时看票, “第三站台,伦敦到伯明翰,剑桥是第一站。” 他们看过去, 那列蒸汽火车的车头是暗红色的,每一节车厢外侧都挂着标牌,上书: 伦敦-伯明翰, 8:35am。 滚滚浓烟从火车头的烟囱中喷出来,遮住天空。 夏目漱石左右看看, “奇怪,怎么这么少人?” 陆时说道:“大概因为今天是礼拜日吧,所以很少有人会挑在这个时间出远门。” 其实伦敦到伯明翰并不算远, 但放在20世纪初,这段距离不容小觑。 夏目漱石说:“让你在礼拜日给学生们做演讲,剑桥大学确实很给面子。” 陆时在《曼彻斯特卫报》上回复了公开信, 之后,卡文迪许亲自登门拜访,商定了演讲时间,以及演讲地点,就在剑桥大学国王学院, 至于演讲内容,则没有具体约定。 卡文迪许听从了詹姆斯等一众文学教授的建议,决定给陆时充分发挥的自由。 夏目漱石调侃道:“陆,你和剑桥大学算不算无媒媾和?” 陆时被逗笑, “我们在报纸上发公开信,眉来眼去日久,怎么能算是无媒媾和呢?要媾和也该是有媒媾和。”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上了火车。 夏目漱石感慨, “伦敦的火车真好啊,竟然都是包厢。” 陆时“嗯”了一声, 无论是大清,还是日本,运行的火车只有前几节有包厢,后面的车厢就是简单的座位,而且还不是一比一等额售票,导致很多乘客上了车只能站着。 与之相比,大英确实“奢靡”。 两人挑选包厢, 正如之前所观察的那样,这列火车上的人并不多,就连第一节车厢都没有坐满。 这时,火车外忽然传来一阵嘈杂, 循声望向窗外,便能看到成群结队的年轻学生乌央乌央地朝火车走来。 陆时不由得皱眉,总感觉有些面孔十分熟悉,便侧耳倾听那帮学生的谈话。 有人问:“你们说,陆教授不会真的投身剑桥吧?” 这个问题一石激起千层浪, 学生们七嘴八舌地回复: “不可能!” “陆教授那么谦虚谨慎的人,怎么会去剑桥?” “我相信陆教授的人品。” “不说人品吧,就说利益好了。你们难道忘了陆教授在伦敦政经还有自己的项目?” “可是,那个项目在剑桥做不是更容易?剑桥还有自己的出版社呢。” …… 最后这句话算是命中了学生们的软肋。 众人沉默。 陆时低声道:“那帮学生好像是伦敦大学联盟的。” 夏目漱石一脸懵, “啊?” 他踮脚从窗户向外远眺,看着绵延不绝的长龙,惊讶道:“怎么这么多人?” 看那架势,感觉一列火车都装不下。 这时,先头的学生已经开始登上火车了, 各种议论声渐起。 陆时赶紧拉上了门。 而学生们倒是跳脱得很,入座之后保持着包厢门敞开的状态,这样便可以“隔空”交流。 一个学生说:“真是要感谢校长大人,出钱包火车送我们去剑桥。” 立即有人附和:“而且还包了整整三列。萧先生、金伯利伯爵他们已经先我们一步出发了,应该就是前一个班次。” 陆时:…… 夏目漱石:…… 两人一个是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一个是伦敦大学学院的学生,竟然都没听说这件事。 陆时问:“史密斯教授没跟你说过吗?” 夏目漱石摇摇头,之后问:“萧先生也没说吗?” 他们面面相觑。 学生们也不再讨论包车的事,转而将话题引到了陆时的作品上。 有人说:“你们看那篇《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了吗?写得真是精彩!我光是记笔记、写分析,就用掉了整整一瓶墨水,结果还是觉得没有研究透彻。” 这话立即引起了其他人的共鸣。 有人回复:“科曼,你研究得那么仔细,想写推理啊?” 科曼嘿嘿一笑, “你懂什么?就算不写,就不能记笔记了?难道你们不觉得,陆教授的那篇文章很像论文吗?” 这话引得众人沉思。 现代的许多高等学府有Academicwriting,也就是所谓的“学术写作”, 该课程可以教授学生们如何系统地、有逻辑地写好论文,如引用、注解、文献参考、文献综述、开题报告、摘要等通行规范。 (这一点,国内的很多高校做得不到位,只要求学生写论文,却不教学生怎么写。) 当然,1901年的英国也没这种课, 大家写论文,经常东一榔头、西一棒槌,各章节的关联性不强, 只有真正的学术达人,论文写得多了,才会熟能生巧。 沉默一阵, 有人说:“科曼,把你的笔记借我看看。放心,我今天晚上……不,我下火车之前就还给你。” 科曼嘿嘿一笑, “不行不行,我还得自己研究呢~” 他的同学们异口同声:“小气!” 科曼不满, “还是你们读书不认真。咱们陆教授有真东西的,你们自以为将来不写,就不好好研读那篇书评,却没注意到书评本身的行文结构就是很好的论文范例,这能怪我?” 一帮学生吵吵嚷嚷。 夏目漱石用手肘捅了捅陆时的腰肋, “他们在说你的文章。” 陆时挠头, 他自己也没想到《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算是优秀的论文范例, 只能说,作为穿越者,有些东西确实是超前的,且因为不自觉,潜移默化间便会露出端倪来。 陆时只能说:“无心插柳柳成荫吧。” 这话就很凡尔赛。 夏目漱石一阵无语。 两人继续侧耳,听学生们讨论各种话题。 刚开始,他们还只把内容框定在陆时的身上,后来就飞了,从英布战争到当今首相塞西尔,再到维多利亚女王, 还有各种热议的话题, 女性选举、 征兵制度、 …… 听他们讨论一路,倒也不至于无聊。 终于,火车到了剑桥站。 陆时拦住准备打开包厢门的夏目漱石,说道:“等学生们先下车,省得尴尬。” 夏目漱石会意。 两人等着其他人离开,乘务员开始逐个车厢巡查才下了火车。 没想到,他们刚踩上站台,就被两拨人拦住了。 一拨人由卡文迪许带头,后面跟着剑桥大学的十几名教授,各个都是绅士打扮,显得非常儒雅; 另一拨人则是沃德豪斯和萧伯纳带头, 在他身后,上百名学生组成了庞大的欢迎队伍, 只听“啪——”的一声, 学生中有人拉开横幅,上面写着:“热烈欢迎陆教授!” 卡文迪许脸黑如墨, 这特喵的,到底还是不是剑桥的主场啊!? (本章完) 第100章 可我并不这么认为 夏目漱石惊讶, “拉……拉横幅?英国人还搞这个?” 陆时吐槽:“你啊,少见多怪。拉横幅,那可是民选国家的人最擅长的东西。” 夏目漱石啧啧称奇。 陆时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他先是对萧伯纳、沃德豪斯颔首示意, 随后,他又与卡文迪许打招呼,朝伦敦大学联盟的那帮人稍微抬抬下巴,低声问道:“吵翻天了吧?” 卡文迪许一脸尴尬。 陆时便说:“没想到会这样,早知如此,就不该搞什么公开信。” 卡文迪许笑道:“陆教授,你的心态真不错。走,我们去学校。” 说着,带头往站台另一边走。 他们离开浓烟滚滚的火车站, 陆时和夏目漱石发现,剑桥的环境比伦敦好很多,至少没有整天弥漫在空气中的霾。 众人乘马车前往国王学院。 当然,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们没有那么好的待遇,只能徒步, 远远看着,就像是在示威游行。 剑桥的居民们也是头一次看到这种“西洋景”,纷纷询问是怎么回事。 在人们的注目礼中,陆时的马车抵达目的地。 剑桥大学一向被认为是英国的最高学府,国王学院更是声名远播, 但这里的格调颇为雅致,没有巨大的校门、名牌,除了宏大的礼拜堂,几乎见不着巨无霸型的建筑,图书馆、教学楼星罗棋布地分散在校内河两岸, 环境如此安逸,确实适合做学术。 卡文迪许问道:“要不要先休息一下?” 陆时摇头, “先把演讲做完吧。” 卡文迪许其实是希望陆时去休息的, 演讲的地方本来安排在户外,就在风景宜人的校内河河畔。 可是,现在来了伦敦大学联盟这么多学生,很可能是砸场子的,卡文迪许便想换到室内,以限制参加人数, 从户外换到室内,需要时间安排。 卡文迪许说:“陆教授,要不还是……” 陆时摇头, “放心,伦敦大学的学生们不会把剑桥拆了的。有沃德豪斯爵士和萧先生在场,我相信他们会节制学生的行为,不会有任何问题。”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卡文迪许自然无法再劝。 他们一起前往校内河河畔。 在那里,早就已经搭好了临时的讲台。 听众们渐渐入场,七百多名国王学院的学生,还有一千三百多名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确实让人分不清这是谁的主场。 陆时有些紧张, 虽然没少在伦敦政经演讲过,但这么大的阵仗还是头一回。 下面这些学霸可不好忽悠, 剑桥大学地位超然,被称为“威斯敏斯特宫的温床”、“首相的候选营”, 两个绰号看着像吹牛,可实际情况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时心再大,也不至于把这帮精英当傻子。 所以,他决定今天只讲自己擅长的东西—— 翻译。 卡文迪许问道:“陆教授,今天演讲的标题是?” 陆时说:“《Faithfulness,Expressiveness and Elegance(信、达、雅)》。” 卡文迪许诧异地看看陆时,没想到一个中国人说英文会如此标准,而且用词会如此优雅。 他问:“翻译方面的?” 陆时点点头, “是的。” 卡文迪许赞了一句:“陆教授虽然是中国人,但十分擅长英文写作,确实适合讲翻译。” 陆时说:“校监先生过奖。” 卡文迪许点头,跑去找詹姆斯了。 两人低声交流一阵,詹姆斯便快步走上讲台, 他朗声道:“今天为我们演讲的,是来自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陆时。他同时也是《无人生还》、《是!首相》、《罗杰疑案》的作者。他今天演讲的题目是《信、达、雅》。” 话音刚落,讲台下便报以热烈的掌声, 剑桥的学生反应平淡, 反倒是伦敦大学联盟的人一个个兴高采烈,甚至还有欢呼的。 主客场倒置的感觉愈发明显。 陆时看着下面拼命带头鼓掌的萧伯纳,一阵无语, 他走上讲台, “大家好,鄙人陆时,是清廷派来伦敦的留学生,到现在连个本科学位都没有。所以,给各位演讲,实在是不够格。但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大家多多鼓掌,就当是看表演了。” 这话的姿态摆得比较低, 剑桥的学生忍不住露出了笑容。 陆时继续说: “ 我这标题,是中国的学者严复先生提出来的。他在《天演论》中的‘译例言’讲到,‘译事三难:信、达、雅。求其信,已大难矣!顾信矣,不达,虽译,犹不译也,则达尚焉。’ 信指意义不悖原文,即是译文要准确,不偏离,不遗漏,也不要随意增减意思; 达指不拘泥于原文形式,译文通顺明白; 雅则指译文时选用的词语要得体,追求文章本身的古雅,简明优雅。 ” 这个开场过后,学生们都意识到陆时确实是有真才实学的, 信、达、雅三字言简意赅。 陆时说道:“信、达、雅中,前两者没什么异议,唯独‘雅’字难解,易起争论。雅,到底是文采斐然,还是流利漂亮?又或者是虚无缥缈的‘文学性’?” 说着,陆时指了指詹姆斯,说道:“想把詹姆斯教授的鬼故事翻译出文学性,恐怕很难吧?” 众人俱是一愣, 紧接着,全场爆发哈哈大笑。 学生们都觉得陆时不是个简单人物,竟然当众调侃剑桥大学的教授,兼具西方人的幽默。 詹姆斯笑道:“通俗读物要什么文学性嘛~我看《罗杰疑案》的文学性也很一般。” 这话又引来了全场大笑。 当然,人人都知道,若论文学性,《罗杰疑案》还是要胜出不少的, 同为通俗,目的都是供读者消遣娱乐,但《罗杰疑案》提供了叙述性诡计这种崭新的写法,创新之强,一般人还真不好碰瓷。 陆时看现场气氛已经炒热,心也渐渐放下, 他继续演讲, “现在,我想念一首诗,以此来阐述我对雅的理解。” 说完,深吸一口气, “ 当你老了,头发花白,睡意沉沉, 倦坐在炉边,取下这本书来, 慢慢读着,追梦当年的眼神, 伱那柔美的神采与深幽的晕影; …… ” 这一段是用汉语念出来的。 全场,只有夏目漱石能明确地理解这首诗的意思,忍不住喃喃自语:“真是优美啊……” 其他人听不懂诗歌的内涵,却也能感受其韵律。 陆时念完诗歌,说:“这首诗,名叫《When You Are Old(当你老了)》。” 众人不由得恍然。 《当你老了》是威廉·巴特勒·叶芝于1893年创作的一首诗歌,是他献给友人茅德·冈热烈而真挚的爱情诗篇, 诗歌语言简明,但情感丰富真切,揭示了现实中的爱情和理想中的爱情之间不可弥合的距离。 这首情诗刚创作出来才七年,却被无数浪漫的求爱者引用。 陆时问:“各位,你们虽然听不懂汉语,但应该能够感受到我刚才吟诵中的‘雅’。从韵律的角度讲,汉语的翻译是否比原文更加让人记忆深刻呢?” 陆时刚才吟诵的,是冰心先生的译本, 作为职业翻译,他认为还是英语原文最美, 但韵律上,汉语更有优势。 尤其是冰心的这个译本,陆时认为做到了不夸张、不唯美,在阅读时能想象出一双追忆的眼睛,苍老而明亮。 (主角观点,与作者没有关系。) 陆时是这么想的, 可是,英国人一定不会也这么想。 卡文迪许皱眉, “陆教授刚才说什么?‘从韵律的角度讲,汉语的翻译是否比原文更加让人记忆深刻?’,他是当真的吗?” 他刻意压低了声音,目的是不让自己的话影响到学生们。 剑桥的语言学大师不知凡几,立即有人说:“校监先生没有听错,陆教授确实是这么说的。而且,我也觉得……咳咳……” 他也觉得汉语在韵律上自成一派, 但周围都是英国人,可不敢随便发表观点。 詹姆斯轻笑, “信、达、雅,陆教授说翻译要做到这三点,可是,我们都不懂汉语,不知道他有没有为了翻译,刻意忽略了诗歌的准确性。原文如不雅,译文何雅之有?” 另外几名教授跟着点头。 但他们都非常绅士地没有公开提出质疑。 夏目漱石说道:“各位先生,陆教授的翻译应当是准确的。” 可惜,人微言轻, 没有人把夏目漱石的话当回事。 与此同时,下面的学生也对陆时发难, 有人直接说:“陆教授这话说得有些离谱了吧?叶芝先生可是我们大英帝国的诗人、剧作家,《当你老了》亦是用英文写作的诗歌,在韵律上怎么会比不过译作?” 陆时听得有些想笑。 准确地讲,叶芝是爱尔兰人, 在英格兰人眼中,爱尔兰和苏格兰一向是乡下的代名词。 现在倒好,叶芝竟然是“大英帝国的文人”了, 就跟陆时成名后,牛津和剑桥要抢着给他发荣誉学位甚至教职一个道理。 陆时说:“我知道叶芝先生是英国人,我甚至知道他是一名神秘主义者,并且是‘爱尔兰文艺复兴运动’的坚定支持者。” 那名学生说:“那你刚才还胡言乱语?” 陆时摆了摆手, “我并没有……额……你应该注意听了吧,我刚才只说了韵律。” 一时间,下面的学生窃窃私语, 不满的情绪在酝酿。 萧伯纳眉头皱得紧紧的,忍不住说:“唉,陆这是何必呢?” 作为剧作家,他常写各种各样的咏叹, 所以,对于韵律,他是有清晰的认识的,也明白汉语和英文各有各的长处,并不是说用英语创作的叶芝就一定比用汉语翻译的陆时有优势, 同为第一语言,看的是作者和译者水平。 可问题是, “剑桥的学生们恐怕很难接受这种观点吧?” 萧伯纳担忧。 一旁的沃德豪斯说:“何止是剑桥,就连我们学校的学生都颇有微词。” 两人环顾一圈, 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们也在紧张地讨论。 沃德豪斯压低声音问道:“萧,你赞同陆教授的观点?” 萧伯纳谨慎地说:“部分赞同。” 沃德豪斯挑眉,当即戳穿道:“‘部分赞同’就是‘完全赞同’。赞同不完全等于完全不赞同,反之亦然。” 萧伯纳无奈, “好吧,我投降。我完全赞同。” 沃德豪斯点了点头,说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么看来,陆教授还是客观的。只是,学生们恐怕客观不起来咯~” 话音刚落,便又有人站出来反驳陆时:“陆教授莫非觉得汉语强过英语?” 这本是疑问句, 但是,剑桥的学生们全都忍不住笑, 因为在他们看来,那其实是一个无需回答的反问句。 一时间,刚才还很轻松的气氛变得无比紧张。 卡文迪许看着陆时, 忽然,他一招手,示意教授们出动,将那个提问的学生带离现场。 陆时是剑桥大学在报纸上通过公开信请来的,不能被如此为难,否则显得他们的邀请像一个陷阱, 这绝不是绅士所为。 教授们会意,走向那个提问者。 结果,又有人站了出来,说:“陆教授,中国文明早就已经没有延续了,为何你还会有那种愚蠢的想法?” 这个问题更尖锐。 剑桥的教授们出动,想把两人支开。 然而,陆时却示意他们停下,笑着说:“没关系,我可以试着回答他们的问题。” 沃德豪斯愕然, “陆教授这是要正面回应吗?” 萧伯纳轻笑, “看他这个样子,我反而放心了。爵士,你是见识过他的口才的,也读过他的作品,眼前这点儿小麻烦根本难不倒他。” 两人一起将目光投向陆时。 没想到,陆时的话让人大跌眼镜, “事实上,不光是英国人,就连很多中国人都觉得汉语是一种累赘,是落后的、是需要取缔的。” 鲁迅先生就说过:“汉字不灭,中国必亡。” 当然,此观点有时代局限性, 但也确实是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中国文人们的某种集体确信。 剑桥的学生们有些失望, 没想到著作等身的陆时这么快就怂了。 没意思! 然而,陆时话风又转,说道:“可我并不这么认为。” (本章完) 第101章 陆教授,真是为了大英好啊…… 学生沉默了。 他们都在等着陆时能说出什么标新立异的观点。 陆时说:“刚才有人提到了文明延续的问题,一般来说,文明应该具备三个要素:文字、文化、社会组织。它不等于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甚至不等于一个血统或一个种族。” 有人指出:“陆教授,扯得有点儿远了。” 其他人跟着点头, 刚才不是在说英汉之争的问题吗? 要回答,也应该一个一个来。 陆时一脸严肃地说:“我是听到了有人说‘中国文明早就已经没有延续了’,甚至还认为,汉语强于英语是一种愚蠢的想法。所以,我才会讲这些。” 他纠正道:“首先一点,我刚才只提到了韵律。我没有说两者在应用层面上孰优孰劣。” 接着,他又道:“其次,中国文明并未断代。只要是一个正常的、受过一定教育的中国人,秦汉之前的文字可能比较难辨认,但秦始皇统一文字之后,应该没几个不认识的字。” 卡文迪许问:“秦始皇是什么时期的人?” 在场有不少人了解中国的历史, 夏目漱石最精通,立即给出答案:“公元前220年左右。” 卡文迪许愣在当场, “公元前?” 他看看身边的教授们,心中产生一个想法: 同时期的欧洲更多使用拉丁文,可现在只接受普通教育的欧洲人能认得拉丁文吗? 这个问题他最终没问出来, 因为答案绝对是否定的。 陆时说:“所以我要回应刚才那个问题。” 他竖起一根手指, “第一,中国的文字一脉相承。从甲骨文开始,到现在使用的汉字,能看到一条清晰的发展脉络。换句话说,字可能有变化,但是这种变化是在原来的基础上演变的,而不是被其他文字覆盖了。” 这点无可辩驳。 但尽管是事实,陆时说的话还是挺扎心, 尤其那句“不是被其他文字覆盖了”,肯定会让部分欧洲人产生意有所指的错觉。 陆时竖起两根指头, “第二,中国的文化是连续的。” 这句话说完,立即引得剑桥的学生们摩拳擦掌, 有人呛声道:“这不对吧?清朝可是……哼哼……” 英国人虽然不了解汉文化, 但是,他们了解清廷。 陆时说:“看来,你们也了解中国。” 曾几何时,带清也是在不当人的带英眼里的“列强”, 但伴随着战争,清军屡战屡败,最终,带清被迫签署各种条约,这才导致国际地位出现一落千丈的局面。 刚才提问的人点头, “略知一二。” 陆时接着话茬回复对方:“确实是‘略知一二’的水平。你刚才是想说,清朝是异族的统治,对吧?那么,我想问一下,在外族入侵的时代,汉人是否保持了自己的文化呢?” 这个问题就有点儿深入了, 没人回答。 反倒是卡文迪许、沃德豪斯这样的政客有些懂行。 沃德豪斯说:“这一点确实。中国很神奇,异族人即便是成为统治者,但在很多情况下,异族必须深度绑定汉人才能治理好国家。因此,异族反而要学习汉文化。” 萧伯纳问:“那不是会被同化吗?嘶……到最后,会不会分不清自己的血脉,不知道自己从哪儿来的?” 沃德豪斯摇了摇头, “这点,我也不太清楚。” 萧伯纳吐槽道:“那你刚才说那么多。” 沃德豪斯说:“有感而发罢了。” 他其实是想到了那些不平等条约,很多都是由清廷的汉臣主导签署的,所以才会让他觉得异族必须依靠汉人治理中国。 陆时说:“欧洲文明的祖先,应该是古希腊、古罗马,这没问题吧?” 学生们面面相觑, 这种默认的态度也是一种回答。 陆时便继续道:“现代中国与古中国文明的关系,远比现代欧洲与古希腊文明的关系要近得多。” 有人说:“那古埃及呢?” 英国在非洲有大量殖民地, 所以,现场的学生们首先想到的是引那片土地为例进行反驳。 陆时回答:“我刚才讲,文明不等于一个地区、一个国家,甚至不等于一个血统或一个种族。为什么说古埃及灭亡了?不是说埃及这块土地消失不见了,也不是生长在那块土地上的人绝种了。土地还在,总会有人生活。但是,人与人是不一样的,古埃及信奉、崇拜的是什么神明?现在的埃及呢?而古埃及的统治手段是政教一体,现在的宗教与当时截然不同,不是相当于文明被覆盖了吗?” 这些观点并不多么新颖,却很难反驳。 詹姆斯点点头, “不错,陆教授确实是有研究的。只不过,埃及人应该不喜欢听这些。” 卡文迪许说:“说中国文明断绝了,中国人就愿意听?” 众人沉默。 陆时有机会一一反驳那些片面的观点,还是因为有站在演讲台上演讲的资格, 埃及人想反驳,有那个机会吗? 有学生说:“陆教授刚才不是说,‘很多中国人都觉得汉语是一种累赘’。一个自我放弃的文明,将来真的不会断掉吗?” 陆时说:“那是少部分人的观点。” 学生不解, “可伱说了是‘很多中国人’。” 陆时摊开手:“告诉你一个数字好了,中国现在的人口是四万万,而伦敦居民不过二百万。所以,‘少部分人’和‘很多’并不冲突,关键是要看你以什么为参考。” 在1901年,清政府会发表全国人口统计数字,为四万万七百万, 但这是约数,因此,四万万只是当时人对中国人口总数的一种大概的估计与认识。 陆时说:“中国的失败和沉沦只是暂时的。” 他竖起三根手指, “第三,我们的土地必然复兴。” 之后,第四根手指, “第四,我们的人民依然坚韧。无论现在面对怎样的困难,我们仍承认自己是中国人,这便是文明延续的基础。” 学生们敬佩地看着陆时。 他们见识过各种政界大佬,但没有一次演讲让人如此印象深刻。 渐渐地,有掌声出现。 人的心理很难解释,一旦接受了某人,往往就会变得全方位的宽容。 陆时说道:“我讲中国文明的传承,并不是想申明汉语有长久的历史,所以一定就强于英语。我只是想说,世界上的文明多如繁星,语言也各有优劣。” 他低声吟诵道: “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 吟诵用的是汉语。 陆时说:“这句诗出自《诗经》,它是中国古代诗歌的开端,是一部诗歌总集,诞生于春秋中期。而春秋,从公元前770到公元前476年,到现在已经两千多年了。中国人研究诗歌这么久,在韵律上颇有建树,应该是可以理解的吧?” 剑桥的学生们全都露出笑容, 从心底里,他们已经接受了陆教授的说法。 陆时继续道:“你们是剑桥的学生,将来都是要在各个领域有所成就的,所以,我希望你们能够更平等地看待每一个人、每一个文明。我有一个梦想……额……” 演讲进行到这儿,忽然中断了。 众人好奇地看着陆时, 他们都在等待陆时有什么梦想呢~ 陆时尴尬, 因为专业的关系,他能全文背诵的英文演讲非常多, 例如丘吉尔的《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战斗到底,我们将在法国战斗,我们将在海洋上战斗,我们将充满信心地在空中战斗!”,应该很多人都听说过。 再例如《我有一个梦想》, 刚才陆时说到了平等,所以差点儿就把话拐到了马丁·路德·金的那篇著名演讲上。 他轻咳一声,说:“我们还是继续说回翻译的问题。” 忽然岔开话题,学生们肯定不干。 下面炸成了一锅粥, “为什么不继续?” “陆教授说说你的梦想吧。” “对,讲讲吧!” …… 议论从四面八方袭来。 学生们都想知道陆时的梦想是什么。 陆时头疼。 他沉吟片刻,说道: “ 同学们,虽然遭受种种困难和挫折,我确实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在尼日利亚、肯尼亚、乌干达,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同席而坐,共叙手足情谊; 我梦想有一天,甚至连罗得西亚这个压迫成风的地方,也将变成自由和正义的绿洲; 我梦想有一天,在缅甸、印度,亚洲人和英国人能够骨肉相亲、携手并进。 ” 尼日利亚、肯尼亚、乌干达在西非, 罗得西亚在南非, 缅甸、印度在亚洲。 这些是英国在世界各地的殖民地。 沃德豪斯的嘴角勾起一个弧度,低声说道:“呵呵,我感觉陆教授的英文演讲比他的作品还要有煽动性。” 这是必然的, 陆时的演讲改编自《我有一个梦想》,该演讲的价值甚至无法有一个准确的衡量尺度。 萧伯纳点头道:“是啊……” 沃德豪斯说:“难怪温斯顿对陆教授的评价这么高。” 如果陆时听到这话,一定会吐槽。 他是一个中国人,四处疾走、呼吁平等,那没有问题, 利益使然嘛~ 丘吉尔一个英国人为此奔波,甚至放弃在海外殖民地的各种权利,岂不成了英奸? 而最魔幻的一点是,丘吉尔确实也是这么干的, 他加入自由党后,很快被任命为殖民地事务部次官,在任内最重要的成就是推动南非取得了自治地位, 说是“南非国父——丘吉尔”都不为过。 至于后来丘吉尔对美国的种种呕心沥血、肝脑涂地就更不用说了, 嗯,确实非常英奸。 陆时的演讲还在继续: “ 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无论是谁,我们都能一起工作、一起祈祷、一起斗争。 如果英国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个梦想必须实现: 让平等之声从尼日利亚的连绵山脉中响起来! 让平等之声从布尔战场的尸山血海中响起来! 让平等之声从印度的戈壁荒漠中响起来! …… ” 现场死一般的寂静。 学生们的表情都极其精彩,或惊讶、或痴迷、或备受鼓舞、或热泪盈眶, 显然,都受到了演讲的影响。 但陆时看着他们,表情却是十分淡然, 他的心里明镜一般, 正所谓“屁股决定脑袋”,英国人享受着殖民世界带来的一切便利,又怎么会真的平等待人? 普通市民好忽悠,看了《是!首相》,便会骂几句内阁, 精英们却不同, 尤其是作为政客摇篮的剑桥大学的学生们, 这里,有八成概率往威斯敏斯特宫输送帝国主义者,另外两成则是投机主义者,嘴上喊着“自由!”、喊着“平等!”,实则都是口号,心里装的不过是选票罢了; 而那些真正相信的,又往往进不了威斯敏斯特宫。 可即便如此,演讲的效果还是非常明显的, 因为《我有一个梦想》描绘的梦想宏大而美丽,真的很能给人打鸡血。 在长久的寂静后,学生们议论纷纷。 陆时双手下压,示意安静, 前排的人注意到他的动作,闭上了嘴, 后面的人还是在讨论。 卡文迪许眉头大皱, “安!静!” 一时间,整个河畔的草坪安静了下来。 陆时对卡文迪许深鞠一躬, “谢谢校监先生。” 随后,他对学生们说道:“我知道,我的演讲只不过是一场梦,一场白日梦。因为剑桥的学生,不可能相信其中的任何一个字。” 看破不说破, 陆时直接讲出来,十分打脸。 但没人能反驳。 确实,在刚才的激动过后,剑桥大学的学生都冷静了不少, 让平等之声从尼日利亚的连绵山脉中响起来? 还是算了吧。 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们却不是这么想的, 有人带头喊:“陆教授,你讲的实在是太好了,能不能再多讲几句?” 此言一出,剑桥大学的学生面上无光。 相比起伦敦大学联盟那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们,他们这些人简直就像是已经半只脚踏入威斯敏斯特宫的“老头子”,暮气沉沉,好像一切都为了利益考量。 陆时笑着摆摆手, “不了,我言尽于此。咱们继续本次演讲的主题——翻译。” 说完,他将话题绕回了《信、达、雅》。 看着陆时在上面侃侃而谈,卡文迪许陷入沉思。 过了一阵,他问身旁的教授们:“你们说,陆教授刚才说的那些,就比如‘如果英国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个梦想必须实现’什么的,可是发自真心?” 教授们沉默以对。 等了半分钟,见久久得不到答案,卡文迪许低声说:“陆教授,真是为了大英好啊……” (本章完) 第102章 不带走一片云彩 “陆教授,真是为了大英好啊……” 另一边,沃德豪斯也是这么说的。 萧伯纳点头, 不为了大英好,陆时怎么可能写出《是!首相》那种讽刺剧本呢? 尤其是开篇那一句: “ 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 拳拳之意,痛心疾首! 可惜,保守党人全都躺在功劳簿上不知奋进。 沃德豪斯担忧地问道:“你说,陆教授会不会接受剑桥……唔……应该不会的吧?不会吧?” 萧伯纳没有接茬, 他也说不好。 两人的目光投在讲台之上。 此时,陆时的演讲已经接近了尾声: “总之,信、达、雅是翻译标准,也是翻译的基本方法,可以为翻译工作者提出具体明确的要求。它以简洁、具体的语言,揭示了翻译的过程和目的。” 整个演讲结束。 陆时对自己的专业能力还是非常自信的,更何况放在信息传递缓慢的20世纪初,绝对暴杀。 他示意众人:“好了,有什么问题,同学们尽管提。” 话音刚落,有人立即举手。 陆时忍不住笑, “好,至少有同学懂得该举手发言了,比之前那种随口提问有进步。” 一句话引得众人发笑。 那个举手的学生也不觉得被陆时拿来调侃有什么好羞耻的,反而很兴奋, 他问道:“陆教授,该怎么做好翻译?” 这个话题可大了。 陆时挠头, “你是想从事相关的工作?” 学生摆摆手,回答说:“不是的,我只是想写好论文,至少得有英语和拉丁语两个版本,说不定还得有德语。所以,我需要翻译。” 陆时说:“那简单,我建议你花点儿钱。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所有人愣住了, 他们都觉得陆时给出建议十分随意。 没想到的是,陆时竟然一脸认真地往下说:“另外,伱最好把钱花到位,千万别抠抠搜搜的。因为正常翻译都需要找粗翻、精翻,再找母语者进行校对。你要是只掏几个铜板,就别想着专业翻译们为你提供百鸟朝凤般的服务了。” 一句话引得全场狂笑。 接着,又有人举手。 陆时点头, “你说。” 举手的学生问:“陆教授,照你这么说,做翻译很有前途?” 陆时肯定地回答:“国家级乃至世界级的合作越来越多,翻译这个职业当然是有前途的,这种前途会一直延续到翻译被机器取代。” 被机器取代? 这个想法未免太超前了。 大家都觉得陆时是在讲笑话。 但陆时其实是结合自己的实际经历说的肺腑之言。 那个学生又问:“那么,陆教授你是建议我们做翻译了?” 陆时摆手, “我可不敢随便建议你们。大家都是普通人,谁都不敢说自己有前途,因为前途的决定因素有很多,权力、金钱、智识、运气、人脉……所以,我只能说翻译这个行业有前途,却不能说你掌握了翻译技巧就有前途,那是单细胞生物的思维。” 说着,陆时指了指剑桥的学生们, “我就敢说,剑桥的学生中也有蠢货,没前途。” 这话又引得众人笑了出来。 陆时开完玩笑,随后严肃道:“把自己融入前途本身,多维度投资自己,那前途自然会来找你。” 学生们再次鼓掌。 陆时看看时间也差不多了,竖起一根手指, “好了,最后一个问题。” 一众学生意犹未尽,举手的人非常多。 陆时环视一圈,说道:“这样,把最后一个问题留给伦敦政经的学生吧,也算是我的一点点的私心。” 他对着萧伯纳身边的一个学生颔首示意, “你讲吧。” 那个学生有点儿激动,脸色涨得通红, “我……唔……陆教授……” 嘴唇倒是在蠕动,但硬是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陆时笑道:“没关系,我不赶时间,你先整理好了语言再提问。” 这话本想给那个学生减压, 结果,众人哄笑, 那个学生更加紧张了,还是说不出话来。 陆时无奈道:“如果你还是无法提问,那我就换一个人。” 此言一出,那个学生也顾不得那么多有的没的了,下意识地决定想到什么问什么,于是说道:“陆教授,如果剑桥大学邀请你,你会接受吗?” 刚才还很喧闹的会场瞬间安静。 卡文迪许嘴角勾起, “没想到,这么有价值的问题竟然是伦敦政经的学生问的。” 另一边,沃德豪斯有些头疼, 他其实是不太想让陆时当众表态的, 正所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私下里交流,怎么样都好说,但要是摆到台面上,容易没有斡旋的余地。 陆时沉吟道:“我不是已经接受剑桥的邀请来演讲了吗?” 这个回复有点儿滑头, 学生们当然是不能接受的。 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们想挽留陆时,剑桥大学的学生们则想抢夺陆时。 于是,两拨人七嘴八舌, “陆教授似乎在回避问题啊……” “这算什么回答!” “难道是还没想好吗?” …… 渐渐地,这种讨论又变成了两校对骂, 剑桥大学的学生让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照照镜子,破学校凭什么跟剑桥争; 伦敦大学联盟的学生则说剑桥大学的学生傲慢、迂腐,一定会暗戳戳地歧视陆教授,背地里玩阴的。 两边先是争吵,很快又变成对峙, 双方贴得越来越近,手臂犬牙交错地交织在了一起。 竟然眼看着要打起来了! 卡文迪许冷哼, “我就知道沃德豪斯没安好心!他们就是来砸场子的!” 两校学生要是真在陆时的演讲上大打出手,不管陆时最后和伦敦政经会如何,反正他是肯定不可能选择剑桥了, 这是一个颜面问题。 另一边,萧伯纳和沃德豪斯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两人和卡文迪许有同样的担忧。 于是,双方都开始安抚学生们的情绪。 但学生们毕竟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吵起来容易、收住脾气难, 对骂继续, 情况变得越来越恶劣。 陆时没想到会变成这样,赶紧提高音量说:“各位,各位同学,演讲都已经到最后了,你们能不能别整出这么大一个乱子。” 他的话还是有用的, 学生们暂时安静,投来目光。 陆时说:“你们就不能让我将演讲尽善尽美地完成吗?” 说完,吟诵道: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陆时挥手道:“今天的演讲到此结束。” 众人一愣,随后爆发出阵阵不太情愿的掌声。 夏目漱石甚至有些忘形,悄悄地对陆时挤挤眼。 沃德豪斯问萧伯纳:“刚才那是一首诗吧?写得真是好。” 当然是好诗。 萧伯纳点点头, “是啊……” 其实,陆时的诗写得到底有多好,根本就没有必要分析了,但凡有些功底的人,都能被其中的浓郁、真挚所打动。 更重要的是陆时在诗中的表态, 不带走一片云彩, 这是不是意味着要拒绝剑桥的橄榄枝呢? 萧伯纳不由得振奋。 此时,陆时已经下了讲台,正和剑桥的教授们聊着。 有人说道:“陆教授,你的演讲真是太好了。关键不在翻译这个主题……当然,《信、达、雅》是很好的,可中间的那段即兴演讲,以及最后的诗歌都更加出彩。” 旁边的人立即问:“对,对对,我觉得中间的那段演讲应该拿出来,单独整理成文。” 在场的人都颇为敏感,能意识到那段演讲的珍贵之处。 卡文迪许说:“就叫《梦想》?或者叫《我有一个梦想》?嗯,《我有一个梦想》更合适,因为里面重复最多的就是这句话了,取出来做标题显得分外有力量。” 陆时点头,算是表达认同。 又有人问起了那首诗:“陆教授,那首诗叫什么?” 诗的原名是《再别康桥》, 当然,陆时是不可能这么说的,毕竟他和原作者徐志摩不同,没有在剑桥的留学经历,跟“再别”毫无关系。 且《再别康桥》写的季节是夏季,里面有很多夏日的意向,“金柳”、“青荇”等,还有名句,“夏虫也为我沉默,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陆时说多了,保准是要露馅的。 他摆摆手, “单纯的有感而发,暂时没有名字。” 一众教授感慨:“可惜。这首诗一定会成为名篇的。” 陆时低声道:“恰逢其会罢了。” 这并非无脑的谦虚。 文字、节奏、韵律优雅的现代诗非常多,而想要流传下来,往往需要借助背后的故事, 比如《一代人》,讲出了那代人的切身感受; 比如《乡愁》,“乡愁是一湾浅浅的海峡”,历史痕迹明显。 至于这首《再别康桥》,原作发表于1928年, 当时的背景是洋务运动虽然失败,却留下了新式教育、文化觉醒,稍认识几个字的人,都恨不得去西洋见识一番,。 这时候,有一首写剑桥的诗横空出世,不火才怪。 陆时穿越之后抄了《一代人》、抄了《回答》,之所以能够广泛传播,也是因为王尔德病逝在报纸上引发了大规模论战。 诗歌就是这样,写得再好,想火也得符合创作背景。 陆时对卡文迪许说道:“校监先生,幸不辱命,这次的演讲看起来还蛮成功的。” 卡文迪许点头, 这次和陆时也算不打不相识了。 他问:“陆教授说自己‘不带走一片云彩’,莫非已经下定了决心?” 此言一出,众人全都沉默了, 他们紧盯着陆时。 这样的人才如果是剑桥人,善莫大焉。 陆时沉吟道:“校监先生说的是荣誉学位的事吗?” 卡文迪许打趣道:“怎么?陆教授想狮子大开口,在剑桥大学成立一个用你的名字命名的学院?” 这是一句调侃, 一众剑桥的教授都忍不住露出善意的笑容。 剑桥确实有用人名命名的学院,但那些都得是伟人,或者是有贵族身份的出资人, 达尔文学院、 丘吉尔学院、 唐宁学院、 …… 全都类似这种。 陆时明显是不够格的。 他摆手道:“校监先生,这件事还是算了吧。” 卡文迪许颇为遗憾,忍不住再劝:“可是,陆教授所在的伦敦政经甚至还没发出过学士学位,你一直在那里客座,属实是明珠投暗啊。” 又是没有学位这种老生常谈的问题。 结果,陆时还没开腔呢,卡文迪许就被一个声音怼了:“伦敦政经确实没有发出过学位。但现在,它已经是伦敦大学联盟的一员,学位绝对不会是问题。” 循声望去,便见沃德豪斯缓缓朝这边走了过来。 卡文迪许眯起双眼。 两位分别是自由党和保守党的大佬,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众人都能嗅到空气中弥散开的火药味。 沃德豪斯说道:“德文郡公爵,这么当众挖墙脚,恐怕有些不合适吧?” 卡文迪许立即回敬:“金伯利伯爵,陆教授本就是清政府派来伦敦的留学生,受女王庇护,我剑桥既然作为大英帝国高等学府,为女王分忧又有什么不对?” “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 “哼哼……强词夺理!” “你才是强词夺理!” 刚才是学生间差点儿打起来, 现在倒好,两位校监眼看着要赤膊上阵了。 幸好他们是有爵位在身的贵族老爷,还不至于真的大打出手, 沃德豪斯后退半步, “我希望剑桥大学有自知之明。” 卡文迪许嘴上也不饶人,说:“这句话原封不动地还给贵校,希望伦敦大学联盟有自知之明。” 两人简直像是小孩打嘴仗。 陆时看得想笑,低声对沃德豪斯说道:“校监先生,演讲已经结束了,我们走吧。” 随后便与卡文迪许道别,拉着沃德豪斯离开了。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卡文迪许缓缓吟道: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一阵沉默。 终于,詹姆斯按捺不住,问道:“校监先生,这件事就算完了?” 卡文迪许展颜一笑, “当然不算完。你回去准备一下,给陆教授发一个语言学的荣誉学位……不,直接发教职吧。带不带走一片云彩是他的事,我们该做的一定要做到。” 众教授听得一阵无语, 明明是碰瓷人家,却说得像是为了人家好, 这脸皮也是够厚的。 (本章完) 第103章 认同感 污污污—— 伯明翰开往伦敦的火车,车头的烟囱冒出滚滚蒸汽,因为燃烧不完全,导致其中夹杂黑色的浓烟。 列车员推着小推车经过,兜售商品, 烩饭、 馅饼、 炸鱼薯条、 …… 大部分是不能久放的食物。 在第二节车厢的一个包厢中,坐着两名中国人。 其中一人是辜鸿铭, 他低声说道:“坐大英帝国的火车,享受的服务真不错啊。” 对面的人摇头, “还不是因为快到站了,他们才会把那些食物低价出售掉?这跟服务本身没有关系,纯粹的商业行为罢了。” 他们坐的这一列火车,从伯明翰出发,一路过考文垂、北安普顿、剑桥,随后抵达伦敦, 刚才已经过了最后的中转站—— 剑桥。 辜鸿铭无奈,说道:“郑总董,你能不能别总是想着那些商业的事?看什么都是商业行为,岂不是要掉到钱眼里吗?这样生活,未免也太无趣了些!” 郑总董的名字是郑观应, 总董指粤汉铁路总董,是一个职位。 值得一提的是,郑观应同时是汉阳铁厂和轮船招商局的办理,此来伦敦是为了“参观学习”。 正好,辜鸿铭从爱丁堡回伦敦, 两人便结伴而行。 郑观应皱眉, “你别那么叫我。我有字,也有号。” 辜鸿铭赶紧说:“好好,正翔、陶斋、杞忧生。” 正翔是郑观应的字, 陶斋是号、杞忧生则是另一个号。 郑观应无奈,吐槽道:“鸿铭,你这是怎么了?怎么来一趟英国,整个人都变得如此玩世不恭?早知如此,我便不该与伱同行去伦敦。” 辜鸿铭脸颊上的肌肉跳了跳,神情复杂, “我只是失望了。” 郑观应问:“失望?对谁失望?” 辜鸿铭沉默,没有接茬, 对方是汉阳铁厂和轮船招商局的办理,吃皇粮的,自己当然不能承认是对清廷感到失望。 他说:“你还好意思说我玩世不恭?就那个纸牌游戏斗地主,你不是天天缠着我和你的随从一起玩?我昨天还听你喝了酒之后说胡话呢,‘郑正翔啊郑正翔!你怎么能如此堕落!吾日三省吾身,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郑观应脸黑如墨, “你……我……!@*#¥%……” 因为无从辩驳,后面变成了支支吾吾的乱码。 辜鸿铭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你无话可说了吧?” 郑观应无奈, “那个纸牌游戏确实好玩。当然,远远没有麻将有趣,但纸牌胜在携带方便。” 辜鸿铭说:“不错,你还有承认的勇气。” 郑观应“哼”了一声,说道:“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子曰,‘饱食终日,无所用心,难矣哉!不有博弈者乎?为之,犹贤乎已。’圣人都不反对游戏呢。” 所谓“博弈者”,指的是下围棋的人, 围棋能和斗地主比? 辜鸿铭嘀咕:“强词夺理!” 郑观应笑,正准备回应几句,却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 两人不由得皱眉, 刚才在剑桥站,上来了一帮学生,整列车都变得嘈杂了不少。 辜鸿铭说:“我过去把门关严实。” 说着便走到门边,拉住把手, 结果,他没有将门关严,反而整个人贴到了门上,从门缝中偷听外面的说话声。 郑观应不由得愕然, “你干嘛呢!?” 他在心里还追了一句吐槽:“撅着个屁股像什么样子!?” 此时的辜鸿铭确实是撅着屁股,用右脸颊紧贴着门,耳朵尽量靠住门缝,就像偷窥爱好者。 郑观应微微提高音量, “你干嘛呢!?” 辜鸿铭回神, “咳……”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随后将门拉得开大了些。 外面的吵闹立即传入了车厢。 郑观应不满, “干嘛?” 辜鸿铭却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说道:“你听。过来,靠近点儿听。” 郑观应对这种不合礼数的行为多少有些反感, 他叹口气,挪动屁股,做得更靠近包厢门了一点儿,身体依然绷得笔直,就像是正襟危坐的学生, 让他像辜鸿铭那样不顾形象,他做不到。 这时,外面传来了朗诵的声音, “ 我有一个梦想。 我梦想有一天,幽谷上升,高山下降,坎坷曲折之路成坦途,圣光披露,满照人间。 无论是谁,我们都能一起工作、一起祈祷、一起斗争。 …… ” 郑观应的英文不及辜鸿铭,听得有些吃力, 在这种情况下,他是无法理解这篇演讲所带来的震撼的,只隐约觉得很有感染力,但也仅此而已。 辜鸿铭反倒如痴如醉,甚至念念有词: “我有一个梦想……” 过了两分钟,演讲结束。 郑观应问:“刚才那是什么?在英国,有人会在火车上演讲?” 辜鸿铭摇摇头, “我也不甚清楚。只是,那篇演讲的内容实在是……不行,我得去看看。” 他已按捺不住好奇心,推门而出。 郑观应犹豫了片刻,还是快步跟上。 两人一路朝那篇演讲的“发源地”走去,沿路经过的所有包厢,里面几乎都坐着大学生。 这些大学生看到两个中国人,也投来好奇的目光。 窃窃私语声四起, “是中国人。” “啊,跟陆教授来自相同的国家?为何感觉他们的气质和陆教授完全不同啊?” “你这么问我,我问谁去……” “对了,你怎么知道人家是中国人,不会是瞎猜的吧?” “当然不是瞎猜的!你看他们的辫子!” …… 郑观应不由得诧异。 他曾去过比利时、英国、法国, 以往,这些白人虽然会对亚洲人好奇,偶有指指点点,但从来不会这样叽叽喳喳个不停, 今天这是怎么回事? 一旁的辜鸿铭却明白,学生们所提到的“陆教授”正是陆时。 前段时间,他一直通过报纸关注陆时,直到郑观应赴英,他才不得不充当翻译和牌搭子,没时间再读报,断了对陆时近况的了解。 郑观应低声问:“这帮学生为何这么看我们?” 辜鸿铭轻笑, “大概是因为有厉害的同胞在海外受到了认可吧。” 郑观应忍住翻白眼儿的冲动,说:“鸿铭,你这么自夸可是有些过分了吧?” 辜鸿铭先是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我没说自己。” 他指指前面的包厢,说:“一会儿再跟你聊这个话题,我想先看看那篇演讲出自何方神圣。” 两人继续往前。 没想到,他们的目的地包厢中坐的也是几个大学生。 辜鸿铭诧异, 现在的英国年轻人的志向竟然如此远大,动不动“我有一个梦想”、“我梦想有一天”这种话? “嘶……” 辜鸿铭越想越心惊。 另一边,包厢内的年轻人也在好奇地看他们。 双方对视。 良久,一个英国学生问道:“中国人?” 辜鸿铭和郑观应点头。 见两人承认,那帮英国学生脸上的表情从疑惑变成了兴奋, 立即有人说道:“你们和陆教授来自同一个国家!真是太好了!” 所谓“爱屋及乌”, 郑观应能明显感觉到这帮学生对“陆教授”的尊敬。 只不过,中国人在英国当教授…… 这特喵是什么天方夜谭?! 百思不得其解。 郑观应碰了碰辜鸿铭的肩膀,低声问道:“鸿铭,你自批‘生在南洋,学在西洋’,最近又在英国游历二个月有余,可曾听过哪位姓陆的先生精于学问?” 辜鸿铭没有回答他,而是问那些学生, “你们说的可是陆时?” 众学生点头。 其中一人说道:“没错,刚才那篇演讲就出自陆教授在剑桥的演讲。” 郑观应有点儿懵, “你们说……演讲出自演讲?” 他以为自己的英语太差劲,没有听明白。 那名学生似乎也觉得自己说的有一些拗口,随即对同伴说:“科曼,你把整理出来的笔记给人家看看。” 叫科曼的学生明显有点儿不情愿, “这……我……” 辜鸿铭说道:“你好,我叫辜鸿铭,是一名译者。看你如此尊重陆教授,应当对中国文化感兴趣,我愿意用随身的《论语》或《中庸》译本与你交换。” 学生们都有点儿懵, 他们看辜鸿铭在提到名字的时候颇为自得, 可问题在于…… 辜鸿铭是哪位? 众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说道:“今日陆教授演讲的标题是《信、达、雅》,主题正是……” 话音未落,辜鸿铭便说道:“那不是严复先生提出来的‘译事三难’吗?陆时……咳咳……陆教授演讲了这个?” 他这么说了,学生们才相信他真懂行。 科曼犹豫片刻,说:“今天陆教授演讲的主题正与翻译有关,符……额……胡先生又是一名译者,感兴趣也是理所当然的。我可以把我做的笔记给你,但你不能让它污损。” 辜鸿铭:“……” 沉默不语。 见他不说话,科曼不解道:“胡先生?” 第一次“胡先生”还有可能是嘴瓢; 第二次“胡先生”就只可能是科曼真的不认识辜鸿铭。 辜鸿铭想到刚才自我介绍时胸有成竹的样子,顿时觉得生无可恋,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他灰溜溜地接过笔记, “谢谢你。” 科曼点点头,随后介绍起了今天整场演讲的经过, 从陆时以叶芝的《当你老了》开篇, 之后引出英汉之争, 再然后是《我有一个梦想》, 最后是那首诗。 …… 科曼一件一件地讲过来,尽量不遗漏。 刚开始,辜鸿铭还“嗯嗯啊啊”地回复几句,可后面就渐渐没了声音, 因为他的注意力已经全都集中在那篇演讲稿上了。 他的表情越来越凝重, 蓦地,有两行泪水从眼角滑落下来,顺着脸颊滴在了稿纸上。 科曼张嘴欲言, 但旁边的同学拉住了他,摇摇头。 科曼叹气,心说罢了, 反正自己只是整理了初稿,回去之后还要和其他做了笔记的同学校对整理,脏就脏了吧。 一时间,整个包厢内没人说话, “……” “……” “……” 寂静横亘在所有人之间, 外面的喧嚣吵闹似乎和包厢中的氛围没有任何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 “呼~” 辜鸿铭发出一声叹息。 郑观应对英文没有那么敏感,但也能察觉出这篇演讲稿的力量,说道:“真好……真是好啊……” 辜鸿铭摇头, “不,你不知道它有多好。” 说完,深吸一口气,用汉语念道: “ ‘我梦想有一天,在尼日利亚、肯尼亚、乌干达,昔日奴隶的儿子将能够和昔日奴隶主的儿子同席而坐,共叙手足情谊;’ …… ” 英国的学生们虽然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陆教授说的不错,在韵律上,汉语确实是有东西的,有些地方甚至比英语更强。 而作为中国人,郑观应的感触却要更深, 表面上,这篇演讲讲的是尼日利亚、肯尼亚、乌干达、罗得西亚、缅甸、印度,没有一句提到中国, 可是,真的如此吗? 尤其是那些“平等之声”的段落,一个中国人的演讲稿,说的难道不是他心中所想? 过了一阵,辜鸿铭念完了汉语的版本。 他将稿件还给了科曼。 科曼说:“陆教授的这篇演讲,明天应该就会见报。” 辜鸿铭点头,问道:“你们是?” 众人七嘴八舌地回答,有说是伦敦政经的、也有说是伦敦大学学院和伦敦大学国王学院的, 他们集体包车去剑桥听演讲,回来的时候却是分散行动。 辜鸿铭再次道谢:“谢谢。” 随后,他和郑观应失魂落魄地一起回到了自己所在的包厢。 两人相对无言。 车窗外的景色匆匆而过, 渐渐地,火车开始减速了,外面有些心急的学生已经走到了过道上,闲聊的同时时不时地踮脚眺望第一节车厢,看有没有乘务员出现。 郑观应忽然开口了, “鸿铭,看样子,你知道这个陆教授?” 辜鸿铭点头, “你之前不是一直问我斗地主是谁发明的吗?” 郑观应:??? (⊙_⊙)? 他人傻了。 本以为这是德国人或荷兰人发明的游戏,没想到真正的发明者是一个中国人, 最离谱的是,这人还是某种意义上的全才, 一方面,能发明纸牌游戏; 一方面,能做那种极具煽动性、塑造凝聚力的演讲。 辜鸿铭说:“他叫陆时,是《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 他没介绍陆时的其它作品, 因为无论是,还是戏剧,都偏娱乐,远远没有《枪炮、病菌与钢铁》给人来得震撼。 果然,郑观应惊讶地张大了嘴巴,仿佛能吃下去一整个桃子。 过了一阵,他忍不住问:“陆时在演讲中说道,‘如果英国要成为一个伟大的国家,这个梦想必须实现’,你说,他是不是真的为了英国好?” 这是一个颇为诛心的问题。 辜鸿铭却很是轻松地摇了摇头, “不会。” 他和陆时接触过,能感觉出陆时只是瞧不上清廷,却有很强的身份认同, 换句话说,陆时的眼中,清廷只是清廷,代表不了什么。 郑观应点点头, “说的是,刚才我听那个叫科曼的学生说,陆时在演讲时表达了一些关于中国文化的观点,我十分欣赏。” 所以说陆时非常神奇, 英国人觉得陆时真是为了大英好, 中国人却认为陆时有很强的身份认同。 辜鸿铭说道:“等着到了伦敦,我想登门拜访。正翔,你要与我同去吗?就明天。” 郑观应说:“好!同去!” (本章完) 第104章 构想 第二天。 布莱雅路。 陆时还是和往常一样,坐在桌案前写着《魔戒》, 第一部《护戒同盟》已经写到波罗莫抵挡不住魔戒的诱惑,试图从佛罗多手中夺取魔戒的情节, 这段高潮过去,就是尾声。 这时,陆时感觉脚边有些毛绒绒, 他低头,发现吾辈在脚边,便做了个手势。 吾辈很聪明,一跃而上, “喵~” 小家伙伏在陆时的膝头打呵欠。 陆时回头, “夏目,今天怎么没陪吾辈玩啊?” 夏目漱石顶着鸡窝头,一边揉着眼睛一边说道:“《我是猫》写完了,我正在做最后的校对呢。” 昨天,他听了陆时的演讲,跟打了鸡血似的,通宵努力, 努力的结果就是《我是猫》的完本。 陆时好奇道:“你不是一直想不好怎么安排结局吗?现在是有点子了?” 夏目漱石说道:“总得有个结尾啊……” 他的语气中满是留恋。 每一部作品都像作家的孩子, 写作的过程,既是抚育,也是漫长的道别。 之前,皇家出版局的伍德先生曾开玩笑,说什么“作品写完了,就跟作者没关系了”,夏目漱石还没有特别深的感触, 现在面对《我是猫》的完结,他终于能明白了。 陆时问:“结局如何?” 夏目漱石说:“陆,你亲自看看吧。如果可以,我希望你帮忙润色一下,毕竟伱远比我擅长英文写作。当然,我……我没法支付你报酬,轰动你私密马赛!” 陆时黑线, ̄□ ̄|| 他在对方下跪前阻止道:“咱们两个的关系,还提什么报酬啊?!” 夏目漱石挠头, “你昨天在演讲的时候不是说过类似的话吗?‘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但就是要付钱,不能扣扣搜搜的。” 陆时愣了愣,随即哈哈大笑, 他取过《我是猫》的原稿,进行阅读。 原作中,“主人公”猫是喝醉了,然后掉到水中淹死, 但这个时间线的夏目漱石没有如此处理,而是让喝醉的猫消失在了那个晚上, 它一边听着苦沙弥、寒月等人的闲聊,一边朝着明亮亮的圆月走去,颇有诗意韵味,仿佛构造了一幅浮世绘的画卷。 对这个结尾,陆时是相当喜欢的。 他说:“猫其实不能喝酒,因为猫的肝脏不能分解酒精,没有那种酶,你知道吧?所以,酒精必然会影响猫的神经中枢,导致中毒。” 夏目漱石怎么也不会想到陆时的第一句点评是这个,一脸懵, “啊?” 陆时哈哈大笑, “你当我说了胡话吧。” 夏目漱石说:“也不是胡话。最后的结尾,就当是猫喝醉酒看到了幻觉,不也挺好?” 这么解释倒也对。 陆时把整个结尾看了一遍。 整体上,《我是猫》和穿越前一样,满是批判和讽刺, 为富不仁、学界浮躁…… 还有一种充斥着的、挥散不去的压抑感,文章风格非常日本。 但《我是猫》的语言终究是轻松的,远比《人间失格》之流要讨喜得多。 陆时说道:“你这主人公……主猫公设计得倒是很有幽默感,奔向月亮的时候还这么乐观,甚至念起了‘南无阿弥陀佛’。” 夏目漱石解释道:“还不是因为它。” 他的目光落在吾辈的身上。 陆时也看过去。 吾辈:“喵?” 小家伙不知道两个人类为什么忽然盯着自己,有点儿不知所措。 陆时轻笑, “确实,吾辈永远一副无忧无虑的乐观模样。” 说着,将稿件递还给夏目漱石, “是一本好书。” 夏目漱石惊喜道:“你喜欢《我是猫》?” 陆时点点头, “我一直就很看好你的作品啊。只不过,我看好也没用,这本书如果想要出版,还是得联系出版社。或者杂志社、报社也可以,总不能用爱发电吧?” 夏目漱石没听明白, “用爱……用爱什么?” 陆时摇头,权当自己没说过刚才的话。 他摸摸吾辈的大脑壳, 吾辈不由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非常享受陆时的抚摸。 房间里安静且祥和。 过了半分钟,陆时说道:“关于出版的问题,你有没有仔细考虑过?” 夏目漱石沉默。 这段时间,他详细地了解了伦敦业界的情况, 如果不考虑陆时这样的怪胎,一般人的首部作品是很难卖出好价格的, 就比如福尔摩斯系列, 第一作《猩红研究》只卖出了25英镑。 那是一个中篇,字数不少,25镑的价格简直就是打发叫花子。 可即便如此,道尔还是屁颠屁颠地卖出了自己的作品。 对于创作者来说,他们只想满足自己的两种欲望, 其一为表达欲, 其二为分享欲。 所以,哪怕价格再低,只要有人读,创作者也是心甘情愿的。 但那一般只是初期的想法, 伴随着功成名就,任何人都渴望获得与自己的作品相匹配的酬劳。 夏目漱石说:“能卖出去就行了。” 陆时叹气, “这样不太好。” 蝴蝶效应有好有坏, 因为他出手干预,《我是猫》的结尾不再那么仓促,完整性得以保证,这无疑是一件好事。 但反过来,夏目漱石八成拿不到与之匹配的报酬。 按原本的世界线,《我是猫》应该在夏目漱石回到日本后,于杂志《杜鹃》上连载,之后再汇编成上、中、下三册出版,从而获得相当可观的稿费和版税。 可现在,《我是猫》成书在英国, 英国人既不懂日本的物哀,又不懂日本的压抑,销量能好就见鬼了。 陆时嘀咕:“莫非真要先出口、再内销?” 夏目漱石听了,说道:“你说的是伍德先生出的那个点子吧?先在英国出版,然后回日本用日语再版。” “……” “……” 一阵寂静, 随后,两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陆时说:“其实,要想拿到可观的报酬也不难。要么像詹姆斯教授那样,在剑桥大学成名已久,靠着教授的名头,自然能拿到高额稿费;要么……” 夏目漱石问:“怎么?” 陆时指指自己, “要么有人气很旺的作家推荐。” 夏目漱石沉默片刻,露出感激的表情,说:“陆,你真是一个好人。” 吾辈:“喵~” 好像也在说陆时是好人。 莫名其妙被发好人卡,陆时很无语。 他将吾辈放到桌上, 吾辈探头探脑地观察着《魔戒》原稿,伸出前爪在上面踩了一脚,留下凹痕。 猫的好奇心就是这么旺盛。 陆时看着它,忽然说:“夏目,你在伦敦大学学院读书,可曾听说过学校有专属的出版社?就像牛津、剑桥那样的?” 夏目漱石回答:“有的。不过跟牛剑没法比。” 说完,他愣了愣, “莫非你想……” 陆时浅浅“嗯”了一声,算作回答。 夏目漱石嘴巴张了张,又闭上,但最终还是没忍住,说道:“很难。相当难。非常难。” 三个“难”,层层递进。 陆时当然知道, 大学之所以能办起出版社,依托的是学校的优致资源。 例如牛津,因为语言学牛X,于是就有了牛津词典, 这部词典是英国语言词典的代表,共有20卷,其存在本身就具有象征意义,象征着人类对知识无限的追求。 有这本词典在,牛津大学出版社必然屹立不倒。 剑桥就更不必说了,那些全球知名的期刊杂志可不是摆设。 而伦敦大学联盟的问题就在于,出版物的权威性弱一些,影响力一般只辐射伦敦的几所高校,到了其它区域,认可度会有明显下降, 这也是伦敦高校要搞联盟的原因之一, 干不过牛剑,那就抱团, 群殴总好过单挑。 陆时嘀咕:“所以说,还是得剑走偏锋啊……” 反正伦敦的高校都已经不要脸走群殴的路数了,那就再不要脸一点,也无所谓。 夏目漱石问道:“你有什么想法?” 陆时说:“你可知broadsheet和tabloid的区别?” Broadsheet,大报; Tabloid,小报。 按照时间线发展,世界上第一份小报——《每日镜报》创刊于1903年, 夏目漱石又不是先知,当然不知道。 他回答:“Broadsheet是对开的印刷品;Tabloid是简明、扼要。这两个词放在一起比较总感觉有点儿奇怪,又感觉没那么违和……唔……你怎么忽然想到问这个?” 陆时说道:“我只是感觉现在的报纸版面太大、太严肃。” 这么一解释,夏目漱石就明白了。 他疑惑地挠挠头, “报纸不就该严肃吗?” 这个想法符合绝大多数人的正统认知, 理论上,新闻要具有三要素: 及时、 准确、 真实。 按照这个标准,媒体必须是严谨、可靠的,可靠性较低的报纸会逐渐被市场淘汰。 事实却并非如此。 陆时说道:“有些时候,捕风捉影反倒能抓住人心。” 夏目漱石还是不理解, “你的意思是,不保证信息真实性,一有什么风吹草动马上就见报?这……这能行吗?我怎么感觉这样的报纸很快就会被淘汰啊。” 陆时摆手, “你忽略了人们对消息的速度和八卦也是有需求的。当一家报社还在核实消息真假、研究怎么深入评论的时候,另一家报社已经把新闻给捅出来了,这种情况该怎么评判孰优孰劣?” 夏目漱石一脑袋的问号,说:“啥?八卦?” 陆时解释:“八卦就是gossip,说长道短。人们也是需要谣言的,不然由谁来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呢?” 这句话说完, 吾辈:“喵~” 用大脑袋拱拱陆时的胳膊。 陆时便抬起手,让吾辈钻进怀里, 随后,他对夏目漱石说:“你看吧,连吾辈都认同我的观点。没办法,人类就是这么无聊的生物,要不然最近的《曼彻斯特卫报》也不可能卖得那么好了。” 夏目漱石无言以对, 这几天,《曼彻斯特卫报》卖得非常好,就是因为陆时和道尔的“八卦”。 陆时继续道:“当然,大学办报,不得不考虑媒体声誉,报错了被人大骂fake news,也蛮丢脸的。” 夏目漱石点头, “也是,如果发行量大了,还是要注意真实性。” 陆时叹气, 夏目漱石还在把发行量和真实性挂钩,就说明依然没能理解大报和小报到底是什么。 大报并不一定是发行量多、规模大、影响力大的报纸; 小报也不一定是发行量少、规模小、影响力小的报纸。 在现代,英国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太阳报》,第二的报纸是《每日邮报》,欧洲发行量最大的报纸是德国的《图片报》, 这三家统统都是小报。 小报和大报的区别,就体现在新闻价值和信息可靠性上, 《太阳报》发行量再大也是小报,《金融时报》发行量再小也是大报。 陆时也不准备纠正夏目漱石了, 毕竟没有实物,一般人恐怕很难理解。 他说:“总而言之,如果能和沃德豪斯爵士聊一聊,用伦敦大学联盟的出版社成立一家下属的报社,说不定会大有搞头。你的《我是猫》便也有了发行的地方。” 夏目漱石问:“连载吗?” 陆时游移不定, “这个还得看后续的发展,不好说。” 听到这话,夏目漱石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丝的遗憾。 陆时说:“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写作就像十月怀胎,从构思到出版,是一个很漫长的过程,要有耐心。” 这话任何人说都合理, 唯独陆时说,显得非常凡尔赛。 夏目漱石白他一眼, “你十月怀胎了?我看你写作,简直就像是‘噼里啪啦’地下蛋,那些作品,有哪个超过了两个月?” 陆时尴尬,偏偏没法反驳。 幸好,这时有人敲响了大门,缓解了屋内的氛围。 陆时走过去开门。 门口站着两个中国人,其中一位,正是许久不见的辜鸿铭。 陆时诧异, “辜先生,你从爱丁堡回来了?” 他的视线挪到另一人身上, “这位是?” 辜鸿铭为陆时引荐道:“陆时,这位是郑观应郑先生,现在是轮船招商局的办理。” 郑观应上前一步,与陆时握了握手, “陆先生。” 随后,他拿出一份《泰晤士报》,说道:“陆先生可曾看了今天的报纸?剑桥大学似乎对你发出了邀请。啊,对了,还有牛津大学……” (本章完) 第105章 关于教材 陆时是知道郑观应的, 但这种知道,也仅仅是听说过而已,对郑观应的具体生平不甚了解。 他将两人引进屋。 没想到,夏目漱石先说话了:“郑先生,您可是《易言》与《盛世危言》的作者?” 郑观应诧异, “这位是?” 陆时便为两人做了介绍。 郑观应的脸色就有点儿不太对劲, 他写的《盛世危言》贯穿富强、救国两大主题,对政治、经济、军事、外交、文化诸多方面的改革提出了方案, 而创作背景,就是甲午战败。 见着了日本人,能有好脸色才怪。 夏目漱石也意识到自己刚才说错话,赶紧上前一步,似乎想“轰动你私密马赛!”。 陆时头大, “夏目,你可别乱搞了。” 夏目漱石尴尬,老老实实闭嘴。 陆时转向郑观应,说:“郑先生,报纸能否给我看一看?” 郑观应将《泰晤士报》递出。 往后翻了几个版面,便能看到剑桥大学的公开信,邀请陆时到国王学院出任教授,讲汉文学、翻译,再就是语言学, 公开信的署名是剑桥的诸多文学大佬。 这之后,还有牛津大学的公开信,内容差不多。 夏目漱石低声嘀咕道:“沃德豪斯爵士和萧先生怕是要头疼了。” 陆时轻笑,随手将报纸放到了一边, 事情这么发展,不算出乎意料。 郑观应看陆时如此淡定,心中不由得惊诧, 远在海外,竟然有中国人能受到白人的追捧,还是剑桥、牛津这种顶尖大学的公开邀请,实在让人振奋。 辜鸿铭低声道:“怎样?是不是和我说的一致?” 郑观应浅浅“嗯”了一声, “是啊,真真正正的青年才俊……年轻,太年轻了!” 此番感慨和辜鸿铭初见陆时的时候一模一样。 两人窃窃私语着, 陆时也不急,静静等待。 过了片刻,辜鸿铭说:“陆时,我们坐火车来伦敦,听到学生们讨论你的那篇演讲……对了,《我有一个梦想》也见报了,伱知道吗?就在《每日电讯报》。” 陆时问:“《每日电讯报》?” 因为清楚三大报的倾向,所以他有些诧异,不知道偏保守的《每日电讯报》是怎么想的。 合理的解释是,剑桥施加了影响。 陆时岔开了话题:“两位这次拜访,所谓何事?” 辜鸿铭笑着回答:“闻其声、见其人。听了你的那篇演讲,我备受鼓舞,所以也没想那么多就登门拜访了,想着能与你漫谈一番,定然心情舒畅啊。” 文人交流,没有那么多的理由。 陆时也能理解,遂将目光转向了郑观应,问:“郑先生,您呢?” 郑观应沉默。 实际上,他想劝说陆时为清廷效力, 但辜鸿铭明确地讲过陆时不可能接受,便只能退而求其次了。 他说:“陆……额……陆先生还没有表字,我便这么称呼你吧。陆先生,你的在伦敦颇为畅销,戏剧、演讲也极受关注,现在更是伦敦政经的客座讲师,甚至被剑桥、牛津两所……” 陆时抬手, “郑老先生,我在伦敦是什么情况,自己还不清楚吗?” 言外之意,让对方有话直说。 辜鸿铭哈哈大笑, “正翔,我之前就跟你说过了,陆时可不是什么‘尊老爱幼’的人,你没必要在前面加那么多吹捧和抬举。” 郑观应被打过预防针,也不尴尬, 他说:“我已经知道陆先生暂时不准备回国,既如此,可曾想过为京师大学堂编写课本?我相信,剑桥、牛津两所大学公开邀请的人物定然是有才学的。” 这个请求确实让陆时有些措手不及。 他看不上清政府,不会为其效力, 但编写课本启的是民智,两者绝对不能混为一谈。 陆时问:“大学堂再开了?” 京师大学堂创办于1898年7月,是中国近代第一所国立大学,标志着中国近代国立高等教育的开端, 可义和团运动、八国联军侵占京城等变故让大学堂屡遭摧残,以致停办。 郑观应叹气,说道:“大学堂现在确实是关闭的状态。没办法,德、俄侵略军将学校占为兵营,校舍、书籍、设备都遭到了严重毁坏,暂时无法开课。” 陆时:“……” 辜鸿铭:“……” 夏目漱石:“……” 三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沉默弥漫在屋内。 过了一阵子,辜鸿铭才说道:“陆时,你不回国的原因我是知道的,也能理解。但‘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若能为大学堂编写课本,善莫大焉。” 陆时听了对方的话,哈哈大笑, “辜先生,你不是最看不上维新派吗?怎么会引用梁任公的《少年中国说》。” 辜鸿铭捻着胡须回答:“我看不上的是姓康的。” 说完,他自己也忍不住大笑。 陆时沉思片刻,低声道:“恐怕不行啊。” 辜鸿铭和郑观应面面相觑, “为何?” 两人几乎异口同声。 陆时苦笑, “不是我不愿编写课本,而是……而是……” 不擅长文言文写作这种事,实在有些说不出口。 郑观应问道:“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陆时只好坦言:“郑老先生,我来伦敦留学,却不在中国考取功名,有一个原因便是我的文言文写作极差。若让我用英文或白话文,那倒是没什么问题。” 郑观应:??? “这……” 他千想万想也想不到会是这么个理由。 辜鸿铭却是连连点头, “原来如此。” 他能理解陆时,是因为他出生于英属马来西亚槟榔屿,即使一直研究古典名著,有些时候也会感到吃力。 这也是他虽然译作等身,但总是被人嘲笑学问不行的原因。 辜鸿铭沉吟片刻,想到陆时在剑桥的演讲的主题是《信、达、雅》,于是说:“那你写本书,讲一讲翻译的问题,就比如语法性别什么的,这个写起来容易。” 这种说明类的文字用文言文写确实容易。 陆时皱眉, “辜先生刚才提到了梁任公的《少年中国说》,可还记得第一句?” 辜鸿铭点头, “没记错的话,《少年中国说》第一句应是‘日本人之称我中国也’。” 陆时问:“为什么‘中国’一词的语法性别在法语里是阴性、在俄语里是阳性,在德语里又是中性?” 这话把辜鸿铭给问住了, 他懵懵地看陆时, “为什么?” 陆时说道:“从语言学角度,阴、阳、中性属于语法学下的构词学,是已知词的特点,去研究一类词群的共性特征所总结出来的规律。简言之,是先有词,后有词的性。” 辜鸿铭懂了, “所以不能反过来问,为什么这个词是某个语法性别?” 陆时点头, “对,因为这是词本身的特点,是语言学家的规定。所以,讲翻译去追究语法性别,属于盯着细枝末节不放。” 辜鸿铭自己也是翻译家,当然明白这些, 就像是数学中为什么要用十进制,为什么加法要用“+”表示一样,没什么道理可说。 一旁的夏目漱石点头, “盯着细枝末节,确实无用。” 他被派来留学,日本教育部给的却是“研究英语”这种模棱两可的目标,所以也深有感触。 对于危难中的国家,学校的教材还得以实用主义为基。 陆时说:“英文为‘西学之发凡’,而非‘西学之究竟’,学习外语是必要的,但以翻译为专研,追求信、达也罢,若追求什么雅,实为本末倒置。” 这话算是一锤定音了。 郑观应叹气, “唉……” 国家积弱,教材编写都如此困难。 陆时思考片刻,说道:“《枪炮、病菌与钢铁》乃文科作品,若将之译为汉语,或可作为教材。” 话音刚落,便被辜鸿铭和郑观应否决, “不可!”×2。 两人异口同声。 陆时问:“为什么?” 辜鸿铭露出无奈的表情,回答:“不合适。” 诚然,《枪炮、病菌与钢铁》是不朽的作品,但其中涉及的学科太多,综合性太强。 因为要拜访陆时,郑观应也通宵读过了《枪炮、病菌与钢铁》, 他沉声道:“此书大奇,但我读的时候便忍不住思考,它到底属于哪一科?陆先生刚才说文科,但政治、地理、史学、卫生、生物……好像哪一科都行,哪一科又都不准确。” 辜鸿铭附和道:“可作延展读物,教材确实不合适。” 陆时对此无法反驳。 他问:“那都有哪些科目?” 辜鸿铭回答:“分普通学科和专门学科两类,具体有何科目需要看《京师大学堂章程》。我印象中,包括史学、算学、格致、地理、文学,当然,还有经学和理学。” 一旁的郑观应补充:“你忘了体操。” 辜鸿铭满头黑线,  ̄□ ̄|| “对,还有那个奇怪的体操。” 其他人都感觉辜老先生似乎和体操有些不对付,努力忍住好奇心,没问。 郑观应说道:“那,可否写文学教材?我读了那篇《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深受震撼。” 陆时摇头, “推理是小门小目,不妥。” 辜鸿铭接过话茬:“那篇《我有一个梦想》绝对可以入选。” 陆时:“……” 那确实是课文,还要部分背诵来着。 郑观应却持不同意见, “我不这么认为。《我有一个梦想》固然很好,但你别忘了,它是陆先生于剑桥大学国王学院进行演讲的时候诞生的。单凭这一点,就很难作为课文。” 辜鸿铭点头, “那,《一代人》?《回答》?这两首诗都很不错。” 郑观应听了直叹气, “两首英文诗,怎么做为文学的教材啊?” 陆时轻咳,插入话题:“这两首诗用汉语远比用英语有韵味。” 他用汉语吟道: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看吧,在那镀金的天空中, 飘满了死者弯曲的倒影。’ ” 瞬间,安静席卷。 其余人都用难以置信的目光看着陆时。 过了一阵,郑观应才说:“我现在算是明白陆先生为什么会说自己不擅长文言文写作了。” 作为清朝人,他始终认为诗是有严谨的格律的, 只有那样才算是诗。 可是听了《回答》的第一段,他不得不承认,白话文写诗也别有一番冲击力, 它更加直白,传达的感情自然更加直接。 辜鸿铭低声道:“这首诗,确实够格。” 郑观应斜了他一眼, “白话文写文章还好说,民间早已有苗头,《石头记》那种白不白、文不文的也成书已久。但是用白话文写诗词歌赋,天下之大不韪,你敢?” 辜鸿铭摇摇头, “不敢。” 不要说他了,张百熙、吴汝纶、严复、林纾…… 这些鼎鼎大名的人物加起来都不敢。 辜鸿铭想了片刻,又说:“无妨,还有《是!首相》、《罗马假日》。在诸多列强国家,就比如英、法、德、俄,会专门开设戏剧课程,培养专业人才。” 陆时轻咳, “我算是看出来了,辜老先生,您这是拼了命也要抬举我啊……” 辜鸿铭尴尬,甚至老脸微红。 一旁的郑观应说:“陆先生啊陆先生,你有大才,鸿铭听你愿意编写教材,自然会想尽一切办法。” 辜鸿铭“嗯”了一声, “正翔知我。” 上次和陆时见过面,尤其是陆时预言对了慈禧命光绪备位随朝欺天下视听的事,辜鸿铭就已对清政府失望透顶, 清政府烂透了,那又如何? 教育绝对不能烂! 辜鸿铭说:“陆时啊,我仍然对治学、教育、翻译充满热忱。你……你不会嘲笑我吧?” 陆时摇摇头, “不会。” 辜鸿铭长出一口气,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在陆时这个后辈面前,总有种说不上来的压迫感。 陆时说:“我想想办法吧。文学、史学,或许可以……” 他率先想到的是《万历十五年》, 因为《枪炮、病菌与钢铁》,他在伦敦政经提出了现代史学观,但至今没有一本书作为范例, 《万历十五年》无疑是够格的。 且《万历十五年》的原著本身就是英文写作,写成后就被诸多美国高校引为教材,只要翻译到位了,拿来就可以用。 当然,这本书也有诸多问题,即使是抄,也不能照单全收。 陆时正在思考, 另一边的辜鸿铭却难以抑制激动,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他双手捂住胸口,眼看着要背过气去。 陆时赶紧扶住了对方,一边拍背、一边掐人中,说道:“辜老先生,京师大学堂到现在都还没复课呢,八字没一撇的事,您能不能理智一点儿啊喂!” (本章完) 第106章 大英搅屎棍,谁用谁知道 按照历史,京师大学堂要到1902年才重新招生, 而且,张百熙进行改革,设速成、预备两科,成立仕学馆和师范馆,明确规定办学宗旨为“激发忠爱,开通智慧,振兴实业”, 陆时就算写出《万历十五年》,也不可能立即用作教材, 毕竟是明史,清廷的学堂就算开科史学,必然也是要施以控制的。 好事还需多磨。 郑观应拉住辜鸿铭, “鸿铭,你可别吓着了小陆先生。” 刚才还是“陆先生”,现在就变成了“小陆先生”,关系拉近了不少。 陆时好奇道:“郑办理,您此来伦敦所为何事?” 他认为郑观应前来拜访自己应该是突发事件,真实意图肯定是公事,说不定和轮船招商局有关。 郑观应看向夏目漱石, 后者立即会意, “我带着吾辈出去溜一圈。” 说完,便拿了遛猫绳,把喵喵叫的吾辈薅走了。 屋内只剩下三个中国人。 郑观应说道:“小陆先生有所不知,我现在的身份很多,不只是轮船招商局的办理,还是汉阳铁厂的总办,同时兼任粤汉铁路总董。” 这话的内容看似炫耀, 但是,郑观应脸上是心力交瘁的苦笑。 陆时不解, “这些活很压人?” 郑观应摇头, “倒是不压人,就是……唉……我此来伦敦,是因为粤汉铁路的事。” 说完,他开始介绍基本情况, 铁路自番禺县起,终点在武昌县,光绪二十二年(1896年),由张之洞督办芦汉铁路时提议修筑。 陆时利用后世的地理知识在脑海里勾勒地图,随即恍然大悟, 粤汉铁路应该是京广铁路的一部分。 他说:“修铁路不是好事吗?要想富、先修路嘛~” 这话是郑观应第一次听, “这是顺口溜?” 陆时说:“算是顺口溜吧。改善交通,地区间的资源调配会变得迅速,能带动经济发展。” 郑观应大点其头,心道不愧是《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 很多没见识的,以铁路为妖魔鬼怪。 他说:“修铁路固然是好事,但问题在于钱。” 说完便继续介绍背景。 光绪二十四年(1898年),粤汉铁路开始招募商股,但屡次不敷, 借此机会,美国的华美合兴公司(American China Developmentpany)积极运作,以资金供给为条件,获得了铁路的修筑权。 但问题在于,这家公司是美国某前参议员听闻中国大办铁路后新成立的公司,并没有相关经验, 他们承诺在五年内修完840英里的铁路,结果三年下来,毛都没有一根。 这种事,现代中国人是理解不了的, 840英里,对于一个基建大国,简直就是小儿科。 而此刻的郑观应却是愁得头都快秃了。 他郁闷道:“合兴公司不为全部干线之规划,先从支线着手,工事迟缓,非难之声已然四起。” “唉……” 这一声叹气听着就很惨。 陆时问:“那您为何要来英国?” 郑观应说道:“不止是英国,还有欧洲诸国我都已去过,或在计划之列。” 他忽然压低声音, “合兴公司修不好铁路,英、法二国便差人出面,想要购买铁路股标。” “啧……” 陆时咋舌。 一旁的辜鸿铭问道:“正翔对英国观感如何?” 郑观应说道:“不怎么样。” 辜鸿铭又问道:“那法国呢?” 郑观应说:“也很差。” 辜鸿铭忍不住笑, “你啊你……我看伱是对英、法有偏见。” 清法战争时,郑观应曾往暹罗、西贡、新加坡等地调查了解敌情,后被英国的太古轮船公司借故控追“赔款”而遭拘禁,经年始得解脱, 这能对英、法有好感就怪了。 最为神奇的是,郑观应还曾在太古轮船公司当过买办, 那件事过后,让他对列强完全看透, 白人都是无情无义的傲慢货色,在他们眼中,中国人永远不可能是“自己人”。 这之后,郑观应才写成《盛世危言》一书。 陆时好奇, “那郑先生的意思是?” 郑观应说道:“我就算有自己的意思,也没什么意思啊……因为义和团,许多国家的公司对粤汉铁路心存顾虑,愿意接手的公司就那么几个,可选择的余地小得可怜。” 他此来欧洲各国,就是未雨绸缪, 要是合兴公司真的搞不定,那就得重新选择合作方了。 陆时问:“可有意向?” 郑观应回答:“万国公司或许是不错的选择。” 陆时知道对方说的应该是比利时一家有王室背景的公司——万国东方公司, 他皱眉道:“不怕重蹈卢汉铁路的覆辙?” 卢汉铁路就是京汉铁路, 当年,借款筑路的消息一经传出,美、英、法、比等国的公司派代表蜂拥而至,竞相兜揽, 清廷认为其他国家胃口太大,而比利时是个小国,钢铁资源丰富,铁路技术成熟,最主要的是他们“于中国无大志”,比较让人放心。 最后的结果,历史课本上写得很明白了。 但此刻,京汉铁路还没有修好,清廷对比利时的贪婪仍是不知不觉的状态。 郑观应不解道:“什么覆辙?” 陆时叹气, “从万国公司借款,整整三十年,一切的行车管理权均归其掌握。这合理吗?” 郑观应还是有点儿懵, 想了好一阵,他才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小陆先生是因为联军侵华的事对比国心生怨念了吧?” 陆时诧异地问道:“什么事?” 郑观应又懵了, “你不知道?义和团攻击芦汉铁路,杀死了六个比国工人,比国借此要求赔款。” 陆时无语。 对于列强来说,战争借口不是随便找吗? 他现在反倒觉得,如果夏目漱石没离开就好了, 日本在近代被英国、美国来回蹂躏,对于列强国家的手段是有认识的,不至于看不出比利时的伎俩。 陆时说:“郑总董啊,管理权归了比利时人,那我们还算有铁路主权吗?再说了,财政上的损失也比那些借款多得多啊!说好听了,那是借债,说难听了,那就是掠夺!” 一旁的辜鸿铭皱着眉头思考, 良久,他说:“借款只有450万镑,且年息才五厘,不合适吗?” 这话听得陆时差点儿吐血。 郑观应却是反应过来了, 他沉默道:“纸面上,这笔钱确实不多,但是……” 后面的话没说完,却等于说了。 陆时继续道:“而且,我们还给比利时人行了太多的方便。就说修筑铁路的材料,除了汉阳铁厂可以供应外,其余都归比利时公司承办,并享受免税待遇。这也不对头。” 免税的钢铁大摇大摆地进入国境,里面的猫腻能少了? 郑观应看看陆时,心中再一次感慨, 青年才俊。 其实,陆时的这些担忧,朝堂上的大人们也有预见, 很多人认为比利时虽为小国,但素来和法国穿一条裤子,而法国又与北方的俄熊关系密切, 此间千丝万缕、利益纠葛,根本掰扯不清。 但铁路总归要修, 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郑观应问道:“小陆先生会不会把问题看得太重?” 陆时摆手, “其实不用我说,几年后,等着铁路修好,你们也会视比利时为眼中钉、肉中刺了。” 郑观应好奇道:“你如此确定?” 历史就是那么发展的, 陆时怎么可能确定不了? 他说:“本来,比利时只是一个跟在英、法身后狐假虎威的小角色,现在却以铁路为抓手,再加上金融业的攻势,有了上桌喝汤的胃口,让人无奈啊……” 辜鸿铭和郑观应沉默不语, 这当然只是表面的平静,两人的内心其实都已经被说服了。 他们震惊于陆时的见微知著。 辜鸿铭道:“正翔,还记得我与你说过的事吧?陆时可是一名言出法随的预言家。” 郑观应一愣,随即想起对方这么说的原因, 辜鸿铭与他讲过,陆时曾准确预言太后挟持皇上“西狩”,还京后,太后命皇上备位随朝,以欺天下视听。 如果陆时在权力中枢,有此见解并不算稀奇, 可他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留学生,朝堂之上并无根基,却能倚靠报纸上的消息,再依托分析,把局势看得如此透彻,属实难得。 大贤之才隐于野,说的就是这种人。 郑观应本来只想倒苦水, 现在,他却忍不住想要问策,于是道:“小陆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陆时回答:“还能有什么办法?赎回呗~” 这话说得轻松。 郑观应颇为无奈道:“怎么赎回?合同签在那儿,白纸黑字,撕毁合约可是要挨……咳咳……” 他想说“挨揍”一词,但觉得不妥,将之用咳嗽掩盖了。 陆时轻笑, “您来欧洲,不也是为了撕毁合同做准备吗?” 郑观应端起茶杯,啜饮一口英式红茶,随后咕哝一句“暴殄天物”,这才说:“那也不是我要撕毁合约,而是美国人。他们承诺五年内修好粤汉铁路,可现在呢?” 陆时说:“比利时人也有类似的问题吧。” 郑观应摇摇头, “没,比国的工人还是靠谱的,卢汉铁路肯定能在规定时间内完工通车。” 按照历史,1906年4月1日,京汉铁路全线正式通车, 这一日期确实没有超出《卢汉铁路比国借款续订详细合同》和《卢汉铁路行车合同》的规定。 陆时说:“不一定非得在工期上做文章。” 郑观应放下茶杯,坐直身体, “此话怎讲?” 陆时提点道:“刚才,我们不是说到了钢铁供应吗?” 郑观应是汉阳铁厂的代办,当然知道此事细节,点了点头,说道:“卢汉铁路的钢轨大多是汉阳铁厂制造的,有什么问题?” 陆时说:“铁路桥梁大都是钢结构,但类型复杂,载重等级不一致。以此为前提,一部分钢材来自汉阳铁厂,另一部分来自进口,如此不一致,真的没问题吗?” 蓦地,郑观应双眸一亮, 他像是被点透了, “不只是钢铁。比国为了减轻投资负担、加快施工进度,基桩深度不够,施工期间偶有桥墩被洪水冲毁的事例,这种情况下建成的铁路,保固期必然不达标,历年洪水期恐怕也需要抛掷大量蛮石……” 郑观应越说越兴奋, 但很快,这种兴奋就被浇灭了, 他说:“都是细枝末节。我们凭什么挑比国人的刺嘛!” 清政府孱弱, 即使比利时公司修建的铁路不符合合同规定,也没人能站出来说话。 全球殖民的时代,尊严只在剑锋之上。 陆时说道:“比利时背后站着法国,既然法国动手,英国人会坐以待毙吗?” 郑观应说道:“你的意思是,在验收的时候,引英国公司为裁判?嘶……这一招却有实行的可能。” 大英, 成事不一定足,但败事肯定有余, 突出一个搅屎棍特性。 郑观应越想越觉得能成事,但又叹了口气,说道:“赎回还有一个要点,那就是钱。” 陆时摊手, “这我就没办法了。实在不行,以税收为担保,向英国借钱。” 郑观应觉得陆时在开玩笑, 以税收为担保? 断无可能! 然而事实上,粤汉铁路修筑权的赎回就是以粤、湘、鄂的税收作为担保,向英国借款110万英镑,彻底断了比利时人的念想,迫使万国东方公司出售股份。 也正是这个事件之后,各地掀起了收回铁路路权的运动。 所以,还是那句话:“大英搅屎棍,谁用谁知道。” 陆时摆了摆手, “我也只是纸上谈兵罢了,您尽管一听,就当是晚辈的狂想。” 郑观应说:“确实是些狂想,但也有可取之处。若我朝的年轻人都能像你一样,何愁前路迷茫?” 辜鸿铭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刚才,他还觉得陆时写教材应为文学、史学、地理等科, 可经过刚才的一番讨论,他又觉得陆时编写政治、商业教材也没什么问题,无论是商法学还是行政学,又或者商业地理,陆时应该都是颇为擅长的。 辜鸿铭说:“陆时啊,你准备什么时候写教材?” 陆时挠挠头, “这……还是等等看吧。京师大学堂还没有复课呢,我就算写好了,又有什么用?” 辜鸿铭站起身, “无论如何,我要代年轻人感谢你的慷慨相授。” 说着,对陆时深深地鞠躬。 (本章完) 第107章 《镜报》的诞生 陆时送走了两位访客。 告别时,两人透露了他们接下来的行程。 辜鸿铭会暂住伦敦,制定旅欧计划; 至于郑观应,本该拜访各铁路、各投资公司,但听过陆时的话,便收起了那些心思,回国处理粤汉铁路的后续。 陆时回到座位上,考虑《万历十五年》的事情。 这本书的作者黄仁宇是美籍华人,所以成稿便是英文,书名《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The Ming Dynasty in Decline》, (公元1587年=万历十五年) 大体框架可以直接拿来用。 但这本书也有弊病, 比如在引用史料的时候,会有所偏颇,只引用对自己观点有利的内容, 某些情况下,甚至会对史料进行曲解和误读,“冯宝下台”之论等更是贻笑大方。 有明史专家评价《万历十五年》: “作为学术专著不够格。” 这也是作者黄仁宇作为美籍华人在研读史料时的局限性。 陆时嘀咕:“难搞……” 他在一张纸上写下英文标题,随后是每个章节的小标题,列了几行。 这时,夏目漱石回来了。 吾辈挣脱遛猫绳,猛窜进了屋里,在陆时脚边撒欢打滚, “喵呜~” 夏目漱石环视一圈, “人走了?” 他踱步到陆时身后,看到纸上的内容,不由得啧啧称奇:“你选了这么难的内容啊……” 陆时伸个懒腰, “等等吧,教材还早着呢~” 他将纸张折起来,放到了旁边,说:“先办正事。” …… 三天后。 威斯敏斯特宫。 沃德豪斯从上议院出来,嘴里嘟囔着“神经病”、“浪费时间”之类的话,快步朝办公室走去。 刚到门口,他就看到了等在那儿的丘吉尔。 沃德豪斯上下打量, “我说,你是不是胖了啊?” 丘吉尔挑眉, “从战场上下来,太久不运动导致的。” 他不想在自己的体型上多费口舌,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听你一直在抱怨,是有什么事吗?莫不是……” 话音未落,沃德豪斯就打断道:“就是那个‘莫不是’。进屋说。” 他推门而入。 丘吉尔跟进来,自觉地来到雪茄柜前拿雪茄,贼不走空。 沃德豪斯都懒得吐槽了, 他一边收拾东西,一边继续刚才的话题:“十几分钟前,贝尔福又在歇斯底里地发疯了。” 丘吉尔轻笑, “阿瑟?” 阿瑟·詹姆斯·贝尔福,是当今首相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的外甥,同时也是其政治继承人。 沃德豪斯“嗯”了声,说道:“法国、美国都在搞事情,还有沙俄,也麻烦得很。想要维护海外利益,要用钱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内阁的人不疯才怪。” 财政问题一向是重中之重。 元旦期间,皇家海军和内阁因为预算生了嫌隙,丘吉尔那时便预见到了现在的局面, 他说:“罗伯特会越来越艰难吧?” 这是个问句。 沃德豪斯狡黠地笑, “别问我。” 他戴上圆顶礼帽,站到了门边,对丘吉尔做了个“请”的手势,说道:“怎么,还要我把伱抬出去啊?” 虽然非常信任丘吉尔,但也不至于将他单独留在办公室。 丘吉尔又拿了两支雪茄,这才出门。 他问道:“你这是要去哪儿?” 沃德豪斯说:“陆教授约我在河对面的咖啡馆见面。我有些担心他会转投他处。” 牛津、剑桥的公开邀请见报了, 与这两校相比,伦敦大学联盟就是个弟弟,资源不行、师资不行,就连学位都差得远, 也难怪沃德豪斯担忧。 丘吉尔摇了摇头,“我还是保留之前的观点。陆教授在伦敦政经带着民调的项目,自由度高,同时又受人尊敬,去牛津、剑桥就不一定有这待遇了。” 沃德豪斯说:“但愿是我杞人忧天吧。” 他挥挥手, “时间差不多了,我得赶紧出发,省得迟到。” …… 咖啡馆与威斯敏斯特宫隔河而望。 包厢内,斯科特和库珀正相对而坐,一边喝咖啡,一边读着手中的报纸。 库珀问道:“你说,陆教授叫我们过来会是什么事?难道他又有新作品了?我可一直眼馋他的《罗杰疑案》,只可惜《苏格兰人报》的增刊版面有限……” 后面省略几百字。 能看得出来,库珀十分遗憾。 斯科特劝慰道:“你啊,别想那么多。《罗杰疑案》的写法是叙述性诡计,不适合连载。” 库珀不甘地点点头,又摇摇头, “怎么不适合连载了?” 斯科特哈哈大笑, “别当真~别当真~” 两人关系很好,说说笑笑,也不影响感情。 过了几分钟,包间的门被推开了,陆时和沃德豪斯站在门口。 陆时上前, “两位,久等了。” 四人依次握手,落座。 斯科特迫不及待地说道:“陆,你真是不地道,《我有一个梦想》那么好的文章怎么能在《每日电讯报》那种老古板刊登?这是赤裸裸的明珠投暗啊!” 陆时看对方痛心疾首的模样,有些想笑, 他回道:“那是即兴演讲,稿件由剑桥大学整理,我也是没什么办法。” 斯科特听了直叹气, “唉……” 沃德豪斯看现场还有两位总编,心知陆时找自己不是为了辞职,心中的大石放下, 他轻松了些,便主动问道:“陆教授,你找我们所谓何事?” 陆时说:“爵士,你是伦敦大学联盟的名誉校长,总管学校事务,可曾想过以学校的名义出版期刊、杂志、报纸?这样可以扩大影响力,与牛津、剑桥叫板。” 包厢内的气氛瞬间变得有点儿诡异。 沃德豪斯的嘴角抽了抽, “和谁叫板?”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结果,陆时确定地重复道:“与牛津、剑桥叫板。” 沃德豪斯说:“你在开玩笑?” 陆时不解, “伦敦这么多的高校成立联盟,难道没有那样的心思?” 这话把沃德豪斯问住了。 不得不承认的是,伦敦大学联盟的成立有一定的政治考量,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在教育方面, 牛津、剑桥是挺牛的, 伦敦就很差吗? 一旁的斯科特问道:“陆,你是不是有了什么想法?” 陆时点头,将自己关于小报的构想说了出来。 听完, “嘶……” “嘶……” 斯科特和库珀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两人都没想到,一个中国人竟然半点儿不保守,甚至比英国人还开放。 库珀说:“这个点子实在是……实在是……” 他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旁边的斯科特却说:“仔细想想,这种报纸必定是有生存空间的。” 因为陆时和道尔的争斗,《曼彻斯特卫报》销量陡升,让斯科特开始考虑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百姓读报,到底是为了什么? 以前,他一直觉得人们是为了接受讯息才会读报纸, 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他说:“读报本身也是一种娱乐消遣的方式。” 库珀“嗯”了一声,低声道:“我赞同你的观点。” 斯科特惊讶, “你赞同?” 库珀忍不住笑, “怎么?你以为我会反对?作为新闻人,我如果连这点儿敏感度还没有,就干脆直接辞掉主编的职位算了。你想想,现在的《费加罗报》都成什么样子了,却卖得好得离谱……” 《费加罗报》,法国的综合性日报,报名源自法国剧作家博马舍的名剧《费加罗的婚礼》中的主人公费加罗, 而费加罗是法国文学传统中一个倍受尊重的文学人物,包括左拉、莫里哀、纪德在内的很多文学大师都以其为主人公进行过创作。 所以,《费加罗报》光名字听着就很文艺。 可就是这么一个文艺的报纸,开始走下里巴人的商业化路线—— 疯狂印广告。 表面上厚厚一摞,但实际内容少得可怜,新闻得从广告的缝隙中找。 可百姓们就是吃这一套, 加量不加价嘛~ 那些广告页撕了当厕纸也好。 《费加罗报》的成功冲击着整个报业,让各报社编辑反思,报纸的基础职能到底是什么, 传递信息? 娱乐消遣? 提供厕纸? …… 于是,编辑们开始各显神通,各种奇葩报纸雨后春笋般冒了出来。 沃德豪斯忽然说:“我支持陆教授。” 斯科特:??? 库珀:??? 陆时:??? 三人都对沃德豪斯突如其来的表态感到有点儿懵。 库珀小声说:“爵士,具体细则我们还没商议呢,你怎么就……你怎么如此主动?” 沃德豪斯尴尬, 他主动,是因为有危机感。 牛津、剑桥对陆时抛出了橄榄枝,如果自己不有所表态,真让陆时投入别的学校的温柔乡,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办报纸嘛,多则几万镑、少则几千镑就能搞定, 用来拉拢陆时不算是破费。 何况,听了库珀和斯科特的评价,小报似乎是有市场的,应该不至于赔钱, 若能顺便扩大伦敦大学联盟的影响力就更好不过了。 库珀说道:“爵士如此支持当然是好事。但借用伦敦大学联盟的出版社,办出来的报纸还是要注重一定的真实性的,否则造成负面影响,会非常麻烦。” 斯科特点点头, 他转向陆时, “陆,对于版面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回答:“首先是篇幅,最好只有《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的一半大小。” 其余三人都赞同地点头, 既然要彻彻底底地走向民众路线,那就必须要让报纸便于携带, 像《泰晤士报》这种大报,适合坐在桌边,一边吃着早餐,一边阅读, 此情境天生就是严肃的,与消遣的气质相冲。 库珀提议道:“我觉得,最好多弄点儿插图。” 此经验来自《伦敦新闻画报》, 这份杂志价格并不低,但每到圣诞、元旦之类的节日便卖得非常好,就是因为图片和“娱乐”一词深度契合。 陆时也很赞同, 世界上的第一份小报《每日镜报》刚创办时并不成功,后来改成了半便士画报, 便宜+插图, 接着就卖爆了。 沃德豪斯问:“内容呢?” 小报的内容一般是娱乐新闻、体育新闻、八卦绯闻、民生消费、丑闻, 总之,什么劲爆来什么。 但大学办小报,这么搞容易出问题。 陆时有选择地说了说,随后又加上了:“、漫画、两性、笑话、生活常识。” 斯科特拍手, “好!一听就非常有趣!” 沃德豪斯嘀咕道:“早知道当时就该让工艺和娱乐学院也并入联盟了,那帮学生中会画画的人可多。” 陆时听了,无力吐槽。 库珀哭笑不得, “爵士,您未免也太功利了吧?” 沃德豪斯尴尬地摸摸鼻子,摆手道:“没有没有,我也是为了联盟好嘛~” 另外三人懒得搭理他。 陆时说道:“库珀先生、斯科特先生,我请你们过来,就是想让你们帮忙办报。毕竟,伦敦大学联盟的出版社只做过杂志,而你们都是有经验的新闻人,懂如何办报。” 斯科特点头, “当然,我会帮忙。” 另一边的库珀也说道:“算我一个。只是,这报纸该叫什么?” 沃德豪斯提议道:“《伦敦时报》?” 斯科特当即就否决掉了:“不好,时报不合适。” 时报,对应英文“Times”,著名的有《泰晤士报》、《纽约时报》, 总体上,所有的时报都有综合性强的特点,尤其关注时代发展的动态和相关事件,格局和立意都站得比较高, 此即所谓的“质报”。 但这种报纸的销量往往卖不上去,所以也不得不改变, 例如《泰晤士报》,在1908年就走向了通俗化。 沃德豪斯又说:“《伦顿邮报》,如何?” 库珀叹气,心说政客的想象力也就到这儿了,怎么都是这么普通的名字? 斯科特说道:“不响亮。” 这是一种委婉的说法,还是嫌弃太普通。 沃德豪斯被连续否决了两个提案,直接就摆烂了,说道:“我实在想不出什么有趣的名字了。” 报纸的名字确实很难想, 既要让人印象深刻,又不能过于复杂。 斯科特说:“我最近就在考虑把《曼彻斯特卫报》改成《卫报》,所以深知取名之难。大家还是不要太着急,慢工才能出细活嘛~” 众人点头称是。 过了半分钟,陆时说:“叫《镜报(The Mirror)》吧,媒体应该如镜子般反映社会的美好理想。” 他说这话的时候毫不脸红。 脸皮还挺厚的啊…… 库珀、斯科特、沃德豪斯都暗暗佩服。 他们表面上却表现出了无比的赞同,异口同声道:“好名字!” (本章完) 第108章 好好学习 报名定下来了。 接下来,就该讨论具体的工作安排。 斯科特和库珀都是有经验的主编,很快便能理出个头绪, 库珀说道:“首先,办报需要印刷厂、办公地点、消息源……总之,林林总总,无外乎‘经费’一词。” 陆时指了指沃德豪斯, “简单。” 沃德豪斯也有当冤大头的自觉,光棍地耸耸肩,说道:“经费的事好说。因为是伦敦大学联盟办报,那费用自然由我们来出,同样的,股份我们要占大头。” 说完,他轻咳一声, “这里的‘我们’,包括陆教授。我想,他应该担任报社社长。” 陆时可不想被枪打出头鸟, 他推辞道:“既然借用了大学出版社的名头,怎么也轮不到我来当社长吧?” 沃德豪斯似乎早料到了这一点,说道:“那行,你出个几千英镑,多占些股份,就……就五成吧。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占三成。” 言外之意,《曼彻斯特卫报》和《苏格兰人报》各占一成, 这也非常合理, 两报不出钱,只出有经验的人员,算是技术入股。 而且,《镜报》开小报之先河,斯科特、库珀还能借机积累经验,怎么都不会亏。 陆时说道:“五成,有点儿多了。” 斯科特摇摇头, “不多,一点儿也不多。” 库珀在旁边帮腔道:“陆,这件事由你牵头完成,《镜报》最后刊登的内容也需要过你的眼,伱相当于是《镜报》主编。而且你还出了资金,五成不过分。” 一家报社无非两样重点—— 经营和内容。 陆时感觉这两样重点都在朝自己压来,于是问:“不能什么都让我抓吧?” 沃德豪斯摇头, “知道你事情多,分身乏术,经营的事你就别管了,主要还是内容。反正小报也没多少版面,你过过眼就行了。” 这样安排就合理多了。 陆时没再反驳。 斯科特说:“接下来就该商议版面的事了。体育新闻、娱乐新闻都好理解,比如萧伯纳先生和女明星爱伦·泰瑞出双入对,在某某地点下榻什么的……” 斯科特还没说完,另外三人便用惊奇的目光看着他。 他说:“怎么了吗?” 陆时心说,做媒体的果然都有当狗仔的潜质。 他连连摆手, “没有,斯科特先生请继续。” 斯科特总感觉别人看自己的目光怪怪的,不由得直挠头。 库珀轻咳一声,接上刚才的话题, “要我说,民生消费的版块才是闻所未闻,哪怕仅仅是记录面粉等食材的涨跌,就凭这个版块,《镜报》的销量就不可能差了。陆,你真是个做新闻的天才。” 陆时调侃道:“要不说你们这些编辑脚不沾地嘛~” 这是讽刺舰队街的各家报社根本不关注市民们真正在意的事情。 库珀和斯科特欣然接受, “确实,我们想少了。” 两人对陆时的讽刺不以为忤。 尤其是斯科特,在陆时帮《曼彻斯特卫报》的销量突破单日十万份后,对陆时可谓是心悦诚服,所以根本不觉得陆时的讽刺是一种冒犯。 库珀又问:“丑闻版面该怎么弄?” 陆时指指沃德豪斯, “咱们不是有消息源吗?” 沃德豪斯愣了愣,连连摆手道:“别,别别别,我是上议院的一员,不可能接受采访。” 他还想继续混政坛呢。 陆时轻笑, “没事,有什么政治丑闻,前面就写‘据可靠人士透露’,又不会指名道姓。放心好了,不会让我们伟大的、光辉的、纯洁无瑕的金伯利伯爵受影响的。” 沃德豪斯头疼, “感觉还是会露馅啊……” 陆时说:“那就请已经退下来的政客做挡箭牌呗~” 一语点醒梦中人。 沃德豪斯玩弄着自己的胡须,说:“嗯,这么办倒是可行,我也能介绍一些同僚……哼哼……小报挺好的。” 他此刻也察觉到小报的好处了, 哪里有猫腻就去挖,无须严谨地核实真伪, 除了民意调查,还有比这更好用的舆论工具吗? 与之相比,大报就不太行。 沃德豪斯阴恻恻地笑:“呵呵……呵呵呵呵呵呵呵……” 也不知道这老哥想到了什么。 另外三人寒毛直竖。 库珀轻咳一声,继续道:“后面还有的版面,包括、漫画、两性、笑话、生活常识。最是容易,陆,你亲自披挂上阵,肯定能把销量往上拉。” 斯科特道:“漫画、笑话、生活常识也很简单,从《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的编辑中选人即可。只不过,这个两性是……” 说着,斯科特和库珀面面相觑, 两人的表情很是奇特,看那样子,似乎想到了什么不健康的成人向内容。 陆时赶紧说:“不是的,你们别想歪了。” 斯科特笑, “没,我们没想歪。” 库珀也跟着笑, “没错,我们的思路正得很。” 两人的脸上是那种“男人都懂”的怪异表情。 陆时脸一黑, “你们……唉……我举个例子吧,听了我举的例子,你们自然能明白什么是‘两性’了。” 他沉思了片刻,说道:“假设,某位女士订了一整年的《曼彻斯特卫报》,每天都有送报夫来送。但是有一天,送报夫忽然离开了伦敦,而那名女士没有留下任何订过报的证据,她该怎么办?” 斯科特立即回答:“找报社。放心,我们肯定能解决。” 陆时黑线,  ̄□ ̄|| “不是,我的意思是,把我说的那段遭遇写成新闻,该怎么写?” 这可把斯科特和库珀难住了, 两人交换视线, 最终,斯科特忍不住问道:“那也算新闻?” 陆时露出了笑容,说:“《一份小小的报纸背后隐藏了多少的恩怨情仇,红尘中谁来接过她的未了情缘》,你们看,这标题如何?” 斯科特懵了, “这……这……Fxxk!” 他看向身边的库珀, 只见库珀也是一副相当震惊的模样,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陆时说:“所谓‘两性’版面,其实就是小题大做,啥东西都往狗血的感情方面写就可以了。缠绵悱恻、跌宕起伏的情感故事,加上纪实特写的噱头,读者最喜欢这种。” 斯科特和库珀之前还觉得自己是新闻界的老前辈,在陆时面前可以说道说道, 结果,他们发现自己跟陆时完全比不了。 陆时太会造爆点了! “咕……” 斯科特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说道:“陆,教教我。” 库珀跟着说:“陆,也教教我。” 两人摆出虚心求教的姿态。 陆时不解, “教?教什么?” 库珀说:“教我们如何睁着……咳咳……教我们如何写出那种有深度的新闻稿。” 明明是想说“睁着眼说瞎话”,硬生生给憋回去了。 陆时对两人连连摆手, “斯科特先生、库珀先生,你们俩都是正儿八经的大报的总编,手握资源,大可以一力降十会,何必学这些歪门邪道啊?没必要,真没必要。” 斯科特紧追不放道:“学无止境,陆,你别藏私。” 陆时无奈, “行吧。我可以……不是,我教你们什么啊?” 他并不是真的懂新闻学, 刚才就是随口一说,把标题党、知音体杂糅了一下。 没想到,两位总编竟将之奉为圭臬。 这也太离谱了! 斯科特说道:“陆,你不知道教什么,没关系。我们问什么,你就尽力解答好了。” 他顿了顿,问道:“首先,那种文章应该怎么写?” 陆时被问得猝不及防, 在现代被网民们各种吐槽的东西,在20世纪初竟然是江湖上人见人抢的《葵花宝典》。 他说:“这类文章,要具有的叙事功能,还得有散文、诗歌的个人化感受,报告文学的纪实成分也必不可少。” 斯科特皱眉, “那岂不是成了四不像?” 陆时说:“所以,非常看作者的文笔。” 库珀问道:“你能写出来吗?” 这话把陆时给问住了。 他有些犹豫地说:“大概……说不定……可能……或许……能写出来吧。” 斯科特和库珀默默对视一眼, 他们看陆时的表现,都觉得那种写作方式应该很难,竟然让《无人生还》、《罗杰疑案》的作者都吞吞吐吐、不敢确言, 既如此,其他凡夫俗子更不可能驾驭得了。 斯科特退而求其次道:“文章难写,那就告诉我们标题该怎么取吧。” 有些时候,吸引人眼球的标题比精彩的内容更重要。 陆时支吾道:“标题啊……” 斯科特连连点头, “对,就像刚才那种,《一份小小的报纸背后隐藏了多少的恩怨情仇,红尘中谁来接过他的未了情缘》。” 陆时:“……” 随便起了一个标题,字数多得离谱, 没想到斯科特听一遍就记住了。 没办法,只能尽量“传道受业解惑”了。 陆时说道:“想要写出类似的标题,就必须满足读者的两大需求,其一是戏剧性;其二是共鸣感。就比如《白雪公主》,完全可以叫《苦命的妹子,七个义薄云天的哥哥为你撑起一片小小的天》。” “噗!” 沃德豪斯刚喝了一口茶,直接喷了。 他哈哈大笑, “陆教授,你可真会开玩笑。” 说着,他看向两位报社的主编, 出乎意料的是,斯科特和库珀并没有觉得好笑,反而是一脸严肃的表情,脸上神光隐现,仿佛受到了知识的洗礼。 沃德豪斯一脸懵, “你们……你们这是……” 斯科特和库珀没有搭理他,而是郑重地对陆时道谢,说:“受教了。” 陆时的额头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没有,我只是……” 话音未落,便被打断。 库珀笑着说:“陆,你又要谦虚了?中国人是不是都像你一样谦虚谨慎?其实完全没必要这样。就凭你刚才教我们的那些内容,换个上千英镑的学费都没问题。” 斯科特从旁附和:“一千英镑?只给这点儿钱,我会觉得自己赚到了。” 纵使陆时抄了那么多的书,脸皮厚到了一定程度,此刻也多少有点儿挂不住了。 他将话题绕回了正事, “两位,关于《镜报》还有什么要讨论的?” 斯科特摇头, “没什么问题了。” 其实,办报远远没有那么简单。 除了负责内容的编辑,至少还得有记者,发行、通讯等功能性部门一个也不能少, 这些都备齐了,报社才能搭建起来。 但因为有伦敦大学联盟的出版社托底,《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出人出力出设备,那些管理、经营上的事都能一笔带过, 在这一点,《镜报》算是捡了个大便宜。 陆时说:“感谢二位。” 斯科特赶紧说道:“不不不,应该是我们感谢你才对。” 陆时生怕这哥们又聊些有的没的,抢先说道:“既然如此,我们就各自回去筹备吧,争取在一个月内让《镜报》面世。” 库珀算了算, 一个月左右的时间,《霍比特人》的连载差不多该结束了, 而陆时明确地表示过,在《霍比特人》之后,还有与之相关的多部作品。 库珀很想问陆时后续作品的安排。 结果,斯科特瞪了他一眼,让他没能把话问出口。 四人出了包厢,在咖啡厅门口道别。 等陆时和沃德豪斯离开,斯科特才对库珀说道:“知道我为什么不让你说话吗?” 库珀怎会不明白? 他清楚,陆时在连载完了《无人生还》之后是想休息一段时间的, 但因为王尔德的逝世,陆时请求库珀让《苏格兰人报》的增刊临时改版,在《无人生还》的尾声前面临时加上了《一代人》, 陆时为了报答,才马不停蹄地写了《霍比特人》,在《苏格兰人报》连载。 库珀嘀咕:“我知道不应该贪心,可是……” 他深深地叹气, “唉……” 斯科特拍拍好友的肩膀,说:“你这话没说错,人不应该太贪心。” 库珀问:“怎么?” 斯科特笑笑,看向河面,目光深邃而悠远, “陆是一个神奇的人。就像刚才,他随便教我们一点儿东西,我们都能受用无穷。所以,何必急于一时呢?” 库珀陷入沉默, 良久, “你说的对,不必急于一时。” 斯科特听到库珀赞同自己的观点,露出欣慰的笑容, 他说道:“其实,来这里在包厢见到你之后,我便大概能猜到陆想做什么。当时,我已经做好了尽量帮忙、吃点儿亏也无妨的准备。可谁曾想,能学到这么多东西?” 斯科特深吸一口气, “能参与到《镜报》的筹备中,我们非常幸运。以后,还得好好学习啊……” 库珀深以为然, “对,好好向陆学习。” (本章完) 第109章 诺奖需要你 办报并非一朝一夕, 陆时也不急,该干什么干什么,先着眼于《魔戒》三部曲,偶尔写写《万历十五年》。 就这样一天天地过着, 时间来到二月底。 …… 2月27日, 周三。 陆时像往常一样伏案写书。 夏目漱石一边RUA着吾辈的肚皮,一边读着《苏格兰人报》的增刊。 他问道:“陆,《霍比特人》的连载还有两周就要结束了,库珀先生没联系你?” 陆时的笔顿了顿, “没。” 事情不用说透, 库珀没有问,陆时自然不会主动去提。 夏目漱石知道陆时心中有数,便不再说连载的事,转而聊起了《霍比特人》的内容,说:“整本书读下来,我认为甘道夫是个很有魅力的角色,但总感觉他想一出是一出。” 有时候,他甚至觉得甘道夫就是个“人贩子”,专拐主角。 陆时轻笑, “不要对通俗的逻辑要求那么严格。” 他转而说道:“你的《我是猫》还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呢~” 夏目漱石顿时无话可说。 两人又聊了一阵,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陆时开门, 只见剑桥大学的教授蒙塔古·詹姆斯站在门口,脸上是迟疑的表情。 他看到陆时,终于长出一口气, “我还以为找错了地方。” 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给教授配备的住宅都是独栋别墅、花园洋房,所以詹姆斯无法想象陆时会住得如此艰苦朴素。 刚才,他反复确认了卡文迪许给他的地址, 确实是布莱雅路, 他这才敲门。 陆时将詹姆斯引进屋,顺手搬了把椅子。 詹姆斯震惊地四处看看,随后说:“陆教授,之前我还觉得你有风骨,不来剑桥大学任教是理所当然。可是,看到伱现在的居住环境,我真想劝劝你……” 陆时给对方倒茶, “詹姆斯教授,我要是想换地方,早就换了。” 这是实话。 以《罗杰疑案》的单价和销量,陆时早已靠版税赚得盆满钵满,买房都不在话下。 詹姆斯好奇, “那为什么不搬?” 陆时说:“想象一下吧,在未来,人们介绍布莱雅路是Lu的故居,‘就在这个阴暗、逼仄的小房间里,大文豪Lu完成了一部部作品,直至著作等身’。” “噗!” 夏目漱石喷了, 因为陆时说的是他的原话。 詹姆斯哈哈大笑, “陆教授,你可真幽默。自评‘著作等身的大文豪’,哈哈哈哈哈哈哈……” 夏目漱石的脸更红了, 他心不在焉,RUA吾辈的手有些没轻重。 吾辈:“喵呜~” 对着夏目漱石亮出了爪子。 詹姆斯说:“说起作品,陆教授似乎正在酝酿新书,我非常期待。只是不知道是《罗杰疑案》那样的推理,还是《霍比特人》那样的幻想?” 他的目光扫过桌案,但立即避嫌地挪开了。 陆时倒无所谓, “要看看吗?” 詹姆斯双眼一亮,没想到还有这等好事。 他连连点头, “好!我要看!” 一脸急迫,求知若渴的模样。 陆时也不担心《魔戒》的创意被借鉴,将《护戒同盟》的书稿递了过去。 詹姆斯仔细阅读, 很快,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嘴里念念有词:“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陆时问:“有什么问题吗?” 詹姆斯回答的同时目光仍不离书稿, “我在阅读《霍比特人》的时候就感觉那本书还没完,应该还有后续。没想到,陆教授不准备写第二部,而是另起一个故事,让《霍比特人》成了前传。” 陆时点头, 托老是自带体系的文豪,作品可以稍作修改,但扩写容易变成狗尾续貂。 在现代,《霍比特人》的电影便是这么失败的,一部书愣是拍了三部电影,每部电影还有各自的加长版, 其结果就是,明明时长拉得很满,内容却异常单薄。 (这是主角观点,与作者无关。) 陆时说:“我不想让《霍比特人》太拖沓。” 詹姆斯细细咀嚼“拖沓”二字, 良久,他问道:“听你的言外之意,这一部《魔戒》才是真正的史诗?”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显然是没想到陆时竟然真有此等野心。 陆时没接茬。 詹姆斯看怪物似的看着他,过了好一阵才说道:“也难怪,这部跟瓦格纳歌剧《尼伯龙根之戒》有相似之处,成为史诗才是正经。”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尼伯龙根之戒》于1848年开始创作,至1874年完成,历时共26年, 这个创作的时长就很“史诗”。 且《尼伯龙根之戒》内容也很劲爆, 什么兄弟阋墙、 什么朋友背叛、 什么婚姻混乱、 …… 这么复杂的关系,味儿很正, “史诗”感扑面而来。 陆时说道:“我可不是瓦格纳。” 詹姆斯一愣,随即抱歉地说:“是我说话没有考虑。” 在《尼伯龙根之戒》中,有很强的种族倾向和基督教色彩,尼采看完之后便与作者瓦格纳割席断义了。 而陆时有演讲《我有一个梦想》,自然和瓦格纳不是一类人。 詹姆斯继续翻阅, 忽然,他的动作停了下来,低声念道:“《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The Ming Dynasty in Decline》。” 原来是《万历十五年》的稿子也夹在其中。 陆时被发现也不担心, 他现在是“现代史学奠基人”,有历史专著不算什么, 何况詹姆斯又不懂明史,看不出个一二三四。 詹姆斯将书稿归还,犹豫了片刻,还是忍不住问:“陆教授,你有《枪炮、病菌与钢铁》此等著作,编写历史专著实属正常,只是……不太好写吧?” 陆时点了点头, “确实。” 《万历十五年》是以人物为线索的, 其中包括: 大明的最高统治者万历皇帝、大学士申时行、首辅张居正、模范官僚海瑞、自由派知识分子李贽、抗倭英雄戚继光。 尽管偏向于纪传,而非编年,但依然需要大量的史料支撑。 陆时确实知道原作者黄仁宇在引用史料上有问题,但到底该如何修改可就抓了瞎, 没有史书,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詹姆斯研究《圣经》,对类似的事深有体会, 他说:“陆教授,你可以去大英博物馆图书馆看一看,在那里,你应该能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陆时愕然, “大英博物馆?” 詹姆斯露出尴尬的表情,点头道:“是,就是大英博物馆。那里有来自全球的藏品、藏书,但因为其中有很多非英语典籍,翻译难度高,所以只能束之高阁。” 直到20世纪,对文物的掠夺仍然不违反国际法。 但此事是否符合道德,明眼人都懂,否则课文中也不会有雨果先生的那篇《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了。 陆时不由得沉思,考虑文物的事。 詹姆斯见陆时沉默,愈加尴尬,继续道:“陆教授,无论你想做什么研究,都可以来剑桥大学,实验室、图书馆,随时为你敞开大门。” 陆时回神, “这是邀请?” 没想到,詹姆斯竟然点点头,承认道:“我来找你为了两件事,此为其一。” 陆时淡定地笑笑,没搭腔。 詹姆斯早料到会这样, 剑桥大学公开邀请,诚意十足,但陆时没有回应, 这种态度本身就是拒绝。 不过,剑桥上至卡文迪许、下至各学院的学生,都希望陆时能到校任教,詹姆斯这才厚着脸皮再试一次。 陆时说:“第二件事是什么?” 詹姆斯问道:“陆教授曾提到过居里夫人会获得诺贝尔奖,那应该是知道诺贝尔的?” 陆时回答:“诺贝尔是著名的军工装备制造商和矽藻土炸药的发明者。当然,也是化学家、工程师、发明家。不过,他不是已经在四年前去世了吗?” 詹姆斯有些奇怪地看了眼陆时, 一般人提起诺贝尔,首先想到的身份是瑞典化学家, 陆时倒好,先想“军工装备制造商”和“矽藻土炸药的发明者”,确实与常人不同。 詹姆斯说道:“诺贝尔先生确实已经去世了。但他立遗嘱,将其遗产的大部分作为基金,将每年所得利息分为5份,设立诺贝尔奖,分为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学或医学奖、文学奖及和平奖五项,授予世界各国在这些领域对人类作出重大贡献的人。” 陆时瞪大了双眼,这才想起一件事, 虽然诺奖已经筹备多年,动静挺大,学界的人都知道, 但1901,不就是诺贝尔奖颁布的第一年吗? 他盯着詹姆斯, “詹姆斯教授,你不会是想说,诺贝尔奖需要我吧?” 詹姆斯点头, “对,我这次来就是想请你出山。” 陆时:??? 百思不得其解, “我一个中国人,诺委会要给我诺贝尔文学奖?” 此言一出,詹姆斯当即喷了, “噗!咳咳咳……” 他剧烈地咳嗽,赶紧掏出手帕擦嘴,过了好一阵才平复胸口的起伏,说道:“陆教授,那个……额……” 支支吾吾,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陆时说:“无妨,有话直说。” 詹姆斯憋得额头都见汗了,过了好一阵才说:“陆教授,虽然诺贝尔奖是今年第一次评选,但这个奖项的奖金很高,影响力也很大,受世界瞩目。瑞典皇家科学院是物理奖和化学奖的颁发机构,卡罗林斯卡学院是医学和生理学奖的颁发机构,瑞典文学院是文学奖的颁发机构……” 陆时静静等待,没有打断对方的背景介绍。 终于,詹姆斯说道:“总而言之,诺贝尔奖的评选流程是极其复杂的。流程复杂,就意味着时间长,所以需要尽早提名。而陆教授的成名是在去年的十一月份,所以……” 言外之意,陆时根本就不在候选人之列。 陆时此时也回忆起来了, 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周期很长,可以用“旷日持久”一词来形容, 初选上百人; 再选十五到二十人; 最后一轮五人。 而瑞典文学院的评委们甚至要把最后五人的作品全部读一遍,耗时是不可能短的。 陆时说:“也是,我的那些作品,像什么《无人生还》、《罗杰疑案》,跟文学性不能说一点儿关系没有,只能说毫不相干,肯定与诺贝尔文学奖无缘。” 想想诺贝尔文学奖早期得主及其作品,哪个不是文学性拉满? 以销量为王的通俗肯定没戏。 陆时说:“既如此,诺贝尔文学奖为什么需要……唔……莫非是要翻译?” 詹姆斯点头, “对,正是如此。” 陆时有些诧异, “我没记错的话,瑞典文学院的院士们应该精通多国语言才对。以罗曼语族与日耳曼语族为主,包括德、法、英、意、西等,还有丹麦语、冰岛语、挪威语等北欧语言。这么多语言还不够用吗?” 看陆时对整个评议如此熟悉,詹姆斯就知道没找错人。 他小声说:“有印度作品。” 陆时头皮发麻, “印度?印地语?这我哪会啊……” 他心中吐槽,对方还真是把自己当成许愿就能实现的多啦A梦了。 詹姆斯“嗯”了一声,说:“有位叫泰戈尔的作家,著有诗集,还有戏剧,好像是叫……叫《国王与王后》,反对恢复婆罗门祭司的特权和落后习俗。” 陆时更无语了, “泰戈尔写的作品用的是孟加拉语吧?” 詹姆斯说:“你这都知道?莫非,你真的懂孟加拉语?” 陆时当然不懂孟加拉语, 他只是通读过英语和汉语版的《吉檀迦利》、《飞鸟集》、《园丁集》、《新月集》,并对照着进行过转译,所以知道原文用的是何种语言。 陆时说:“诺委会喜欢泰戈尔,不会是因为他的戏剧反印度封建吧?” 这个问题直接就把詹姆斯给尬住了。 他捻着胡须笑道:“陆教授可真是敏锐。” 陆时无奈,心说欧洲人果然都差不多,一个两个的都喜欢搞些以己度人的调调。 他说:“泰戈尔本身就在英国有留学经历,让他自己翻译便是。再说了,你交给我来办,顶多也是转译,转译有多不可靠,凡是做文字工作的肯定有数。” 詹姆斯不是翻译出身,难免好奇, “转译真不可靠?” 陆时举例:“汉语中有个字是‘夷’,你们英国的译者也不知道从哪搞的文本,将其定义为‘barbarian(野蛮人)’,事实上,‘夷’不过是个中性字,应译为‘foreigner(外国人)’。因为这事,两国还动过刀兵。” 詹姆斯当然不懂这些, 但看陆时信誓旦旦,立即被说服了。 他无奈叹气, “本以为可以请陆教授帮忙,现在看是我把这件事想的太简单了。” 忽然,他想到了什么似的坐直了身体,说:“既如此,那就请陆教授来帮忙进行初评。” 陆时问:“那不是瑞典文学院的活?” 詹姆斯摇摇头, “不,瑞典文学院只负责次轮和终轮的评议。初评要筛选上百位作者,涉及的书目太多,瑞典文学院哪里忙得过来?都是诺委会从百人中筛选出十五人,将名单递交给瑞典文学院。” 陆时心里直犯嘀咕, 诺奖是这么评的? 还是自己穿越导致诺奖的评议发生了变化? 陆时试探着说:“看来,剑桥大学有一定的评议权。” 詹姆斯微笑, “陆教授,麻烦你了。诺奖需要你。” (本章完) 第110章 大英博物馆 最终,陆时还是拒绝了詹姆斯。 这是深思熟虑的决定。 倒不是他觉得自己不够资格,而是担心惹火上身。 诺奖刚办的那几年,为吸引各路大佬的青睐,诺委会是相当没有节操的,净不干人事。 他们唯一的原则就是能蹭就蹭, 这里的“蹭”,指蹭流量。 就比如诺贝尔文学奖,第二年竟然颁给了特奥多尔·蒙森, 这位德意志人的身份非常多: 古典学者、法学家、历史学家、记者、政治家、考古学家、作家…… 唯独没有文学家。 瑞典文学院给出的获奖理由也相当奇葩:“今世最伟大的纂史巨匠,此点于其不朽巨著《罗马史》中表露无疑。” 非常之离谱。 很多人怀疑蒙森获奖纯粹是因为名气太大、在史学界地位太高, 这符合“能蹭就蹭”的原则。 陆时担心被利用, 试着想象,诺委会在某个“不经意”的情况下,透露了陆时对某作家或某作品的评价: “伦敦政经客座教授、《枪炮、病菌与钢铁》与《罗杰疑案》的作者、著名历史学者陆时认为,XXX并不足以匹配诺贝尔文学奖,并给出了XXX的评语……” 画面太美,不敢想。 诺委会赚足噱头、蹭够流量,陆时却跟人家结下了梁子, 这生意太亏。 所以,浑水还是暂时不要蹚比较好。 接下来的时间,陆时的主要精力在《镜报》的筹办, 但也只是瞎忙活, 有斯科特和库珀两名专业人士,再加上沃德豪斯的影响力,配合伦敦大学联盟的名头,办报没有什么阻力, 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 陆时反倒成了闲人。 幸好,辜鸿铭来了伦敦后就没再走了,时不时地来拜访,凑把手打斗地主。 这一次,陆时不会再像上次那样让着他。 “炸弹!” “我再炸!” “嗯,走了。” …… 玩完一局,陆时露出笑容,说道:“好了!你们洗牌吧!” 夏目漱石无奈地洗牌。 另一边,辜鸿铭却是受不了了, “你怎么一拿地主就赢?” 他将牌一合, “不玩了!不玩了!实在是太挫败了。写文章不如你个小辈就算了,玩牌也不行……哼!要不是正翔回国了,我定要让他凑个人头,咱们四个一起搓几圈。” 陆时哈哈大笑, “行啊,我麻将也能玩,五毒俱全。” 清末民初那些有名有姓的学者中,有九成喜欢打牌、搓麻这类娱乐活动。 很多人应该听过《胡适日记》, 里面的内容非常经典: 七月廿一日:化学第二小试……打牌。 七月廿二日:打牌。读美国短篇名著数种。 七月廿四日:上课。得德争一书。打牌。演化学算题。 …… 总之就是各种打牌,在网上都成梗了。 陆时伸个懒腰, “既如此,那就不玩了。” 他回身,规整桌子上的书稿。 辜鸿铭看了看陆时,又看了看夏目漱石,最后还看了看在那里打呵欠的吾辈,忍不住说道:“伱们这里的氛围真好,让我想起以前求学的日子。” 陆时好奇, “此话怎讲啊?” 辜鸿铭轻捻着胡须说:“同学可以相互引为创作的助力。” 他这段时间经常来拜访陆时,不仅是为了打牌,还有正事—— 读书和催稿。 辜鸿铭忍不住笑, “坦白讲,我本以为自己不喜欢通俗,但是看了你的作品之后,感觉无论是推理类还是幻想类,都挺喜欢。” 陆时开玩笑道:“比打牌还喜欢?” 辜鸿铭连连摆手, “那不至于。” 屋内的三人同时大笑。 吾辈好奇地看他们,“喵呜~”一声,钻到了夏目漱石怀里。 辜鸿铭问道:“陆时啊,你又写了多少稿子?” 陆时摊手, “辜老先生,您说您这隔三差五地来,以为我能写出多少?人家追更都是追报纸、追杂志,您老倒好,直接追更追到作者家里来了,下一步是不是要给我关小黑屋啊?” 辜鸿铭嘿嘿一笑,嘴硬道:“其实,比起你的《魔戒》,我更喜欢《我是猫》。” 这话也不全是胡扯, 因为《我是猫》描绘的是日本,读起来肯定更亲切。 夏目漱石说:“辜先生过奖,我的作品肯定无法与陆的相比。腐草之萤光,怎及天心之皓月?” 辜鸿铭摆摆手, “我们中国人就够谦虚了,你们日本人竟然……” 后面的话没明确说出口。 夏目漱石微微脸红,有点儿不好意思。 辜鸿铭转向陆时,说:“当然,通俗固然是趣味无穷的,但我还是更想看那本明史研究的书。你的写法很大胆,现在大多数人写史都不再用纪传体了。你是想模仿太史公吗?” 陆时摆手, “那本书不是史书,用纪传体来归类并不准确。” 辜鸿铭点头, 《万历十五年》通俗易懂,没有历史功底的人也能读进去, 有这种特性的明显不是史书。 辜鸿铭说:“对了,你上次管《枪炮、病菌与钢铁叫什么来着……科普……” 陆时说:“科普读物。” 辜鸿铭点点头, “对,对对!就是科普读物。这个《万历十五年》是不是也算科普读物?” 《万历十五年》要比科普读物严肃,否则也不可能在美国的那么多大学中被用作教材, 但它也有不严谨的地方, 总体上,这本书介于专著与科普之间,并不好归类。 陆时没接茬。 见他不说话了,辜鸿铭继续道:“你写得非常好,可是题材……唉,你说你编写史学教材,用什么不好,为何偏偏要用明史?这里面的阻力无比巨大。” 他顿了顿,问道:“你可知为何后朝要主动给前朝修史?” 陆时答:“这是中国的史学传统。” 辜鸿铭没想到会得到这个答案, 在他心目中,陆时向来是一针见血的,怎么对这个问题却如此幼稚、迂腐。 他反问:“你刚才说,传统?” 陆时点点头, “这是一个伟大的传统,后朝为前朝修史,是胜利者对失败者的历史的尊重,同时也是文化认同。虽然改朝换代,但民族、文化、文明是一直延续的。” 辜鸿铭无言以对。 确实,中国人修史是种文明传承的习惯,这在全世界都是罕见的贯穿整个文明发展史的习惯。 他想到了陆时在剑桥的演讲稿, 那篇演讲已经先后被剑桥大学和伦敦大学联盟整理了出来,并在校内的杂志中刊登, 陆时在演讲中坚定地表示,中国文明是延续的,来源自古中国。 辜鸿铭感慨:“若我朝都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该多好啊……” 这是真心的赞扬。 陆时摇头,将话题绕回去, “辜老先生刚才问我的问题,你想得到什么答案,我其实是知道的。你想说,后朝为前朝修史,一方面是以前朝的灭亡为鉴,另一方面是为了证明自己的正统性。” 辜鸿铭点点头, 果然,陆时还是一如既往地敏锐。 陆时说:“历史,确实可以按自己的方式去描述,但如果连描述、整理的行为都没有,那一切都无从谈起。任何一个朝代都不可能凭空产生,记录历史便是起点。” 辜鸿铭大点其头, “好!好好好!陆时,我曾与正翔说你是‘青年才俊’,现在看来却是保守了。你比我们这些老学究要强得多。” 陆时摇头, “那不至于。” 他指指《万历十五年》的原稿,说:“我现在为了这个,都快把头发薅掉好几撮了。” 夏目漱石在旁边听得偷笑, 陆时吃得好、睡得香,可没见他掉过几根头发。 辜鸿铭说:“也是,这类文章最是难写,因为需要大量的史料支撑,否则会显得很没有真实性。不过,我看你这本书写得也七七八八了,大框架搭好了,应该不用磨多久就能成书。” 说着,辜鸿铭拿起原稿, “我不太喜欢你将李贽列为单独的一个章节人物。” 辜鸿铭求学西洋,却在很多观念上保守, 就比如婚姻,他是坚定地一妻多妾制的拥护者,非常看不上西方那种明面里一夫一妻、背地里私通乱搞的现状。 而李贽偏偏是个神人,在明朝这一大背景下,竟然厌恶各种礼教束缚,主张男女平等,一辈子不纳妾,辞官后,整天跑出去宣扬自己的学说思想,甚至剃度出家。 也难怪辜鸿铭对李贽颇有微词。 陆时没在这个话题上展开,转而道:“辜老先生说到了关键点——史料。我准备去大英博物馆图书馆,那里典藏了很多史书。” 辜鸿铭诧异, “大英博物馆怎么会藏有我们的……唔……” 他没再问,因为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战争总是伴随着文物掠夺, 拿破仑争米兰,为了让远在巴黎的督政府知道他为共和国的事业尽了怎样的力,疯狂抢夺文物、画作、工艺品; 丰臣秀吉争朝鲜,随军带了大量僧侣,抢夺经文、典籍; 近些的,还有埃及、印度、中国; …… 其中,最惨的应该是埃及, 因为长期的被占领、被殖民、内战,在这套“组合拳”中,文物常遭盗墓者劫掠。 有一个叫许愿杯的古埃及文物,研究后发现大概率是盗墓者觉得不值钱、挖出来又扔在旁边,就这么经过了数十年才被本地居民发现,收入到开罗博物馆, 整理本国文物还得靠外国人吃剩不要的渣,不可谓不惨。 辜鸿铭问:“你有资格进入博物馆的图书馆吗?” 由于空间限制,大英博物馆经过两次分割: 第一次是1880年,博物馆将自然历史标本与考古文物分离,博物馆专门收集考古文物; 第二次是1900年,博物馆将书籍、手稿等内容分离,组成新的大英图书馆。 因为工程复杂且宏大,所以分离的事还没完成, 这段时间,图书馆和阅览室是暂时不对公众开放的。 但陆时没有这种限制, 他已经不属于“公众”的范畴了。 詹姆斯、卡文迪许、沃德豪斯、萧伯纳四个人都帮忙联系过, 有这么多大佬联合作保,肯定不会有问题。 陆时回答:“我可以进入。” 辜鸿铭沉思, 良久, “我……我也能去吗?” 他虽然在清廷谋得一官半职,但毕竟是边缘人物,有些东西确实没有见识过,所以想亲眼看看。 陆时看向辜鸿铭, “辜老先生不用说太多,随我同去便是。只是,我去的是博物馆的图书馆,不一定有你想看的东西,你不介意的吧?” 辜鸿铭连连摆手, “当然,当然不介意。” 陆时又对夏目漱石点点头,说道:“有机会看各国藏书,还不快走?” 夏目漱石赶紧放下吾辈,收拾东西。 三人乘马车前往大英博物馆。 大英博物馆在伦敦的核心区域,旁边就是著名的罗素广场,隔着两条干道还有伦敦大学学院主校区。 从布莱雅路过去没用多久, 三人跳下马车,远远便能看到那座规模庞大的希腊复兴式建筑,非常壮观。 他们路过维多利亚女王的雕像,走向门房。 陆时与门卫自我介绍:“你好,我是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我叫陆时。此来,是想借用阅览室。” 门卫挑眉, “你说你要用阅览室?你可知,藏书现在是不对外公开的?” 陆时说:“你通报一声就可以了。” 门卫疑惑地看看他,目光又在辜鸿铭、夏目漱石的身上游移了片刻,之后才点点头,说道:“好,那我进去通报一声,你们在这等着,不要走动。” 说完,门卫快步离开了。 辜鸿铭嘀咕道:“这人说话真是讨厌,怎么防我们像防贼?” 陆时轻笑, “他们自己做贼偷盗文物,见了正主,难免做贼心虚嘛~” “啧……” 辜鸿铭厌恶地咋舌。 三人等了一阵,一名穿着得体的英国白人男性快步走来,抢上前准备与辜鸿铭握手, 但很快,他犹豫着停住步伐,与门卫低声交流。 两人窃窃私语一阵。 那个英国人便调转了目标,走向陆时,说:“您就是伦敦政经的陆教授吧?我是大英博物馆的版画与绘画部管理人,沙德尼·考文。” (本章完) 第111章 我们通常称之为“不要脸” 考文显然是没想到陆时这么年轻,所以一开始错把辜鸿铭当成了正主。 还好他够谨慎,先问了门卫。 陆时伸手, “你好,我是伦敦政经的陆时。” 考文介绍道:“图书馆那边因为正在做最后的书籍、手稿的分类,工作人员们都忙得脚不沾地,所以由我这个版画与绘画部的管理人带路,希望陆教授多多包涵。” 说完,他又瞄向辜鸿铭、夏目漱石, 陆时刚准备引荐, 没想到,考文笑着摇头, “没关系的,陆教授。不重要。” 他转身朝馆内走去。 被当面说“不重要”,辜鸿铭有些哭笑不得,也不知道是对方的心态好,还是过于傲慢。 三人跟上考文。 大英博物馆占地面积广大,馆藏甚众,对外展出的藏品只占所有藏品的百分之一,可见一斑。 考文一边走,一边介绍,同时嘱咐陆时在借阅的时候一定要注意保护书卷,哪怕只是拓本、抄本,也要尽量小心。 几人到了阅览室。 陆时要阅读的资料属于明史,在图书馆没有原本,只有复制本, 考文问过工作人员后,确定不需要动原稿,便放心了,甚至还贴心地告知陆时在哪些书箱、书架里寻找, 之后,他便找个角落待着,不再打扰。 陆时认真地做笔记。 辜鸿铭在旁边好奇地看, 他低声道:“看了这些史料,我才察觉你写的《万历十五年》的新奇之处。” 辜鸿铭擅长文学、经学,史学相对较弱, 如果他也精通史学,便会发现《万历十五年》的研究方法是跨学科的,类似《枪炮、病菌与钢铁》。 陆时仍在读书,头也没抬, “嗯,我这么写,是从长远的社会发展来观察历史脉动,注重人物与时势的交互。这一点和传统的史学专著写法不同。” 辜鸿铭细细咀嚼这句话。 过了片刻,他说道:“我不是很懂。” 陆时问:“辜老先生读过《大义觉迷录》吧?雍正皇帝是怎么自我评价的?” 辜鸿铭回答:“我不见得能背全,我想想……嗯……‘夙夜孜孜,勤求治理,虽不敢比于古之圣君哲后,然爱养百姓之心,无一时不切于寤寐,无一事不竭其周详。’” 这背得已经够全了。 陆时说道:“挑灯熬油、夙夜勤政。效果呢?” 辜鸿铭立即说:“康乾盛世,雍正帝承上启下,效果是极好的。当然,不可否认,后面糜烂得也很快就是了……” 老先生确实变了, 在讨论清朝的时候,能做到尽量客观。 陆时点点头, “万历期间也是如此,优秀的官员励精图治,哪怕琐碎到乡县的事务也要亲力亲为,以求扭转颓风。可最后的结局呢?还是糜烂一片啊。” 这么说有点儿命中注定的意思。 辜鸿铭恍然大悟,说道:“我就觉得你这本书很有些与众不同,原来是这样。” 他之前阅读《万历十五年》,只觉得历史故事精彩, 可现在回头看,却发现里面是有立论的,且这种立论超脱具体的历史人物、历史细节,是对历史大势的分析, 正如陆时刚才所说: “注重人物与时势的交互。” 辜鸿铭叹气, “邪门。” 陆时不解, “邪门?伱说什么邪门?” 辜鸿铭扬了扬下巴,回答道:“你这本书邪门。我仔细想过,觉得读你这本书的时候充满了无力感。不论是身为皇帝的万历,还是掌握帝国重权的张居正,好像都不成功。” 这便是《万历十五年》中的大历史观, 体系的问题,无法从局部得到修补,只能从经济基础、社会结构和文化土壤中寻找答案。 陆时说:“看过《枪炮、病菌与钢铁》,应该不难理解《万历十五年》。” 两者都算跨学科著作, 在研究方法上,有很多共通之处。 辜鸿铭说:“那能一样吗?” 一本以外国为例子,从西班牙征服印加帝国入手,中国人读起来像在隔岸观火; 一本讲中国历史,感同身受。 辜鸿铭很郁闷, “不聊了!还是不聊了!越聊越心塞。上次就这样,还叫你气晕了。” 陆时尴尬, “咳……” 辜鸿铭走到一边, “我还是自己翻书吧。难得来一趟大英博物馆的图书馆,不能浪费这么好的机会。” 陆时也乐得清静, 抄书不难,但抄史学著作很难, 尤其是《万历十五年》这种书,风靡于80-90年代, 而他从21世纪20年代穿越而来,经过三、四十年的发展,大历史观也与时俱进,很多观点在黄仁宇的基础上提出了大量修正, 他需要集中精力,结合史料和更新的史学观点来完善《万历十五年》。 另一边,辜鸿铭认真读书。 这时,夏目漱石靠近他,低声说:“辜老先生,您过来看看。” 辜鸿铭不解, “怎么了?” 夏目漱石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说:“我好像看到了《永乐大典》。” 辜鸿铭没有多想, “正常。” 他用手指划过正在读的书本的书脊,说道:“这里不光有二十四史的抄本,还有大量野史抄本,《永乐大典》此等集大成的典籍,在此收录了抄本又有何新奇?” 夏目漱石点点头,之后又摇摇头, “可是,这里收藏的《永乐大典》的抄本并不齐啊。” 辜鸿铭轻笑, “你应该不知道《永乐大典》一共有多少册吧?光目录就有六十卷,三万万七千万字,总共得有一万多册。这哪能收集齐?” 他放下手里的史书, “在哪儿,带我去看看。” 夏目漱石立即带着辜鸿铭走到了一个书箱前。 辜鸿铭俯身, 很快,他露出了有些疑惑的表情,低声道:“这个怎么看着像副本呢……” 夏目漱石一听,放下心了, “刚才,我看这里有两册《永乐大典》,想着这么稀少,还以为是正品呢,原来是副本啊……那就好,那就好!” 辜鸿铭挑眉, “谁说副本就不是正品了?” 夏目漱石愣住, “啊?” 辜鸿铭说道:“我刚才说过的,《永乐大典》上万册,从永乐元年开始编纂,于永乐五年才最终定稿,之后又花了一整年才抄写完成。全书除了经、史、子、集,还涉及天文地理、阴阳医术、占卜、释藏道经、戏剧、工艺、农艺……这么重要的书,怎么可能只有正本,没有副本?” 夏目漱石明白了, 《永乐大典》确实有正本、副本的区别, 但从文物的角度想,两者都是真的、都是原件。 他问:“那正本在何处?” 辜鸿铭嘀咕:“据推测是在永陵。” 夏目漱石点点头, “永乐陵啊……永乐皇帝用《永乐大典》陪葬,哪怕有私心,也不是不能理解。” 辜鸿铭微微有些尴尬,低头咳嗽几声, “咳咳咳……” 事实上,明永陵是明朝第十一位皇帝世宗朱厚熜(年号嘉靖)及陈氏、方氏、杜氏三位皇后的合葬陵寝,规模宏大,因可能有《永乐大典》陪葬而闻名于世, 所谓“副本”,也是嘉靖年间抄录的,为的就是用正本陪葬,并非在成书的时候就有正、副之分。 这种事也不好和夏目漱石一个日本人明说。 辜鸿铭走到陆时身边,窃窃私语。 陆时记录的手微微停顿, “真的?” 辜鸿铭毕竟不是做考古的,也不敢确定,只能说:“看着像。” 陆时低头沉思。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考文的声音:“陆教授,可是遇到了什么事?” 他一直没有离开,始终关注着三人。 陆时对辜鸿铭点点头。 辜鸿铭便把自己的观点说给了考文听,然后有些担忧地问:“考文先生,你应该能明白正本和副本都是珍品吧?” 考文轻笑, “当然,我怎么会不知道?这种事,我比你们都懂。” 辜鸿铭皱眉, 显然是觉得过于对方过于狂妄。 考文也觉得自己的话说得托大了,赶紧补救解释:“这位老先生,我没有嘲讽的意思。你知道的,我是版画与绘画部的管理人,对这种事还是有概念的。” 他想了想,举个例子: “就比如唐代李思训的画作,你们国家称为《青绿山水图》,在北宋和南宋都有摹本。可即使是摹本,也算文物。据我所知,北宋的摹本上便有元朝倪瓒、明朝张天骏的跋。” 没想到外来的和尚还真会念经, 既然懂得如何辨别珍品,那就好说。 辜鸿铭说道:“那你快点儿让你们的工作人员将这两册《永乐大典》好好地保存,莫要损毁了。” 考文点头,快步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陆时不由叹了一口气, 来大英博物馆翻阅史料,难免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可真遇上了,还是会郁闷。 唉…… 晚晴…… 过不多时,考文就回来了, 他对陆时行礼, “陆教授,感谢你们的帮助。刚才我已经问过图书馆的同事,他们其实知道那两册《永乐大典》是真品,但实在太忙了,暂时有些腾不出手来处理。” 陆时:??? 辜鸿铭:??? 夏目漱石:??? 三人都有点儿懵。 本以为英国人是不识货, 没想到,人家识货,却是“时间不够”。 辜鸿铭脸一黑, “时间不够?” 这怎么听都像是借口。 结果,考文说道:“确实如此,我的同事们正在为埃及的莎草纸犯愁呢。” 任谁都能听出他语言中透着得意。 辜鸿铭压低声音问:“陆时,这莎草纸是……” 用的是汉语,考文听不懂。 陆时便也用汉语回答:“想来是古埃及的文献或者作画。从历史的角度讲,那些莎草纸存世的时间远远长于《永乐大典》。他这是在堵我们的嘴呢。” “混账!” 辜鸿铭气得骂人了。 考文看两人叽叽咕咕,却听不懂,便插话道:“两位放心,贵国没有保护文物的能力,我们大英博物馆会竭尽所能。” 陆时冷哼, “收藏掠夺自不同国家的文物,并称其是对文物的保护……对于这种现象,我们通常称之为‘不要脸’。” 这话毫不留情。 考文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他说:“陆教授的言语有些偏执过激了。你可曾听过帕特农神庙?” 陆时已经猜到对方想说什么了,却没有阻拦, 他回答:“知道,在希腊。” 考文点头, “既然陆教授听说过,那么也应该知道,那些著名的帕特农神庙的大理石是埃尔金伯爵以36500英镑从奥斯曼土耳其的苏丹那里买来的,要不然,早就被磨碎做砖了。” 陆时静静地看着对方装X。 考文被盯得难受,继续说道:“所以,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吗?对于没有保护文物能力的国家,大英博物馆无疑是做了正确的事。” 陆时说:“那,将来某天,希腊有了保护文物的能力,大英博物馆会归还吗?” 一句话把考文给怼住了, “这……” 在现代,希腊政府多次要求英国归还文物, 他们甚至还在帕特农神庙的遗址周边建了座博物馆,只是里面空无一物,以此来表达文物归还的诉求。 当然,结果肯定没戏。 陆时说道:“不可否认,大英博物馆对这些文物的做了整理、研究和修复的工作,客观上促进了文化的传播交流,勉勉强强也可以算作一种‘保护’。” 听到这句话,考文的脸色好了些。 可陆时没说完, 他又道:“但是,这种‘保护’的初心是什么?” 考文没有给出答案, 并不是无法回答,而是答案不言自明。 这种“保护”,“保护”的是被掠夺的战利品,所以其目的还是为了维护世界殖民体系下的文化秩序。 更何况这种“保护”不见得有多么专业: 用日本绘画修复术修复中国绘画《女史箴图》,导致《女史箴图》被修坏,产生了掉渣等病害; 磨去埃尔金石雕发黄的外壳,以迎合一战前“以白为高贵”的社会观念; 莎草纸受潮、开裂、拦腰截断; …… 出了这么多乌龙之后,大英博物馆不得不请各地的文物、考古专家前往修复, 中国馆就有大量来自中国的人员。 陆时说:“大英博物馆抢劫、偷盗、强买强卖,就别装无辜了。老老实实承认自己的嘴脸有何不可?” (本章完) 第112章 玉扣 “!@*#¥%……” 考文明显没想到陆时如此尖刻,被怼得口吐乱码。 这边的争执引发了骚动, 不远处,图书馆的工作人员投来视线,紧盯着陆时、辜鸿铭、夏目漱石三个东亚人,目光满是好奇。 有人走了过来, 那是一位老年白人,穿着精致得体的衬衫, 但因为要干活,袖子挽起,露出了长满棕色体毛的手臂。 他低声问道:“沙德尼,就是让你帮一个简单的小忙,你倒好,怎么跟访客起了争执?” 考文赶紧解释:“奥兹爵士,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把刚才的事复述一遍,倒没有添油加醋, 随后,他愤愤不平道:“我说的有什么不对?大英博物馆就是可以更好地保护文物!再说了,这些文物是全人类的财富,不该狭隘于某种民族主义。” 看考文的样子,似乎对自己的观点深信不疑。 辜鸿铭冷哼, “可笑。” 奥兹爵士狠狠瞪了考文一眼,示意考文赶紧闭嘴, 随后,他转向辜鸿铭, “陆教授,抱歉。” 这个乌龙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空气中一片安静, “……” “……” “……” 本来还剑拔弩张的气氛,此时竟然变成了一种说不出的诡异。 陆时轻咳, “我是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陆时。” 奥兹爵士的双眼差点儿从眼眶中瞪出来, 他尴尬地抽回手,擦擦掌心的汗,之后对陆时重新伸出,说道:“陆教授,鄙人勒兹万·奥兹,负责伦敦大英图书馆的筹建。刚才实在是失礼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 陆时点头,与对方握手。 奥兹说:“文物,是需要依靠人来维系、保护的,而人无法超越自己所处的环境,无论这个人多么拼尽全力。” 陆时紧紧皱眉,嘴唇动了动。 看他准备说反驳的话,奥兹抢先道:“诚然,有些事情的罪魁祸首是大英帝国,我对其某些行事亦持反对意见。但个人的能力渺小,我也只能在自己的职权内行事。” 这种话术,可以说是非常经典了。 陆时甚至懒得反驳。 奥兹行礼道:“陆教授,关于那两册《永乐大典》,我现在就差人好好保管。我们今天不谈国事,只谈文物、文学、历史、考古。” 这话说出来就为了堵人嘴。 陆时挑眉, “行啊。不过,伱还是先把《永乐大典》收好。” 奥兹又一次行礼, “对对对,先办正事。” 说完,就把考文拉到一边去了。 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辜鸿铭低声道:“强盗!” 之前,他或许会被考文那一套“文物是全人类的财富”所说服,但接触了陆时以后,再加上这段时间的所见、所闻、所想,心态发生了变化。 陆时点点头, “确实是强盗逻辑。” …… 另一边,奥兹将考文拉到了两排书架之间的阴影中。 他低声呵斥道:“你犯什么病呢!?” 考文脸黑, 职位上,他与奥兹其实是平级, 但奥兹有爵位在身,又是老前辈,所以才能威风八面地对年轻人呼来喝去。 可理念之争,考文不会退让, 他说:“难道我说的有错?” 奥兹冷哼一声, “有没有错重要吗?你忘了陆时的身份了?他除了在伦敦政经客座,还是一个讽刺作家!同时,他的很畅销,他的戏剧也在伦敦极受欢迎,这样的人,你能惹?” 考文想不明白了, “我们是大英博物馆,我们怕他?” 当然不会怕。 两个世纪以来,英国对“抢劫”都是持开放态度的,否则也不会有私掠船,更不会有东印度公司, 以女王之名,抢劫合理合法。 奥兹无奈, “咱们能不能别惹事?你忘了维克多·雨果了?” “这……” 考文无言以对。 任何帝国主义者想到雨果都会头大, 英法联军侵华后,巴特勒本想利用雨果的显赫声望,让雨果为远征中国的胜利捧臭脚, 但雨果根本不给面子,写了著名的《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公开斥责法国政府如强盗一般,颠倒黑白,还不以为耻,反以为荣, 此事引起了非常巨大的反响。 当然,一个文人和一封公开信决定不了什么, 但舆论压力还是很大的。 考文嘀咕:“他能跟雨果比啊……” 奥兹斜了对方一眼, “你难道不知道《是!首相》给内阁造成了多大的影响?而且,你想想,他要来借阅书籍,都是哪些人给他打的招呼,金伯利伯爵、德文郡公爵……咱就老老实实的吧,别惹火上身。” 考文已经被说服了, 但他心里还是忍不住吐槽奥兹, 奥兹对陆时这么推崇,结果见了面,却错把旁边的糟老头子当成陆时,想想就挺搞笑的。 考文好奇地问:“爵士,你刚才说的是你的真实观点?” 奥兹不解, “什么观点?你指的是哪一句话?” 考文说:“就是那句,你也反对大英怎样怎样的……” 奥兹点点头, “嗯,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而且,坦白讲,我刚才说的话多少有些伤人。看了中国的典籍你就会明白,他们是大一统国家,他们理解不了百姓和政府可以分开看待这种理念。” 考文的嘴角抽了抽,心想本来就不能分开看, 他直接指出对方的错误:“爵士不要忘了,你那些中国的典籍是怎么来的。” 奥兹没有接茬。 这种沉默,代表了奥兹的态度。 考文驳倒了对方,心中略爽,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弧度。 没想到,奥兹开腔了, “那你刚才说,‘文物是全人类的财富,而不该狭隘于某种民族主义’,其实自知是虚伪的咯?” 这回轮到考文不接茬了。 奥兹说道:“沙德尼,是人就有私心,我渴求研究那些典籍,所以……” 话还没说完,一个声音在身后响起: “奥兹爵士。” “吓!!!!!!”×2 奥兹和考文都吓了一跳。 两人回头, 只见陆时正倚着书架站在那儿,嘴角含笑地看着他们。 “咕……” 奥兹咽了口唾沫,说:“陆教授?” 陆时笑道:“今天差不多了,我等着明天再来。” 奥兹连连点头,随后对考文使了个眼色, 考文立即上前一步, “陆教授,我送你还有你的同伴出去。” 陆时“嗯”了声,跟着对方往书架的另一头走去, 没走几步,他想起了什么似的回来,对奥兹说:“爵士,你刚才说要将《永乐大典》收好,怎么还不行动?千万不要忘了哦~” 奥兹刚才还担心陆时会怎样,幸好只是这一件小事, 他不由得长出一口气,赶紧承诺:“这就去办!这就去办!” 说完就跑去招呼工作人员了。 陆时看他离开,这才跟着考文一起去找上辜鸿铭、夏目漱石往外走。 一路上,考文学乖了,不再说那些有的没的,转而介绍大英博物馆的一些藏品,并尽力避开中国文物, 就这么走到了门口附近,倒也相安无事。 夕阳西下, 漫天的云彩染上了浓厚的红晕。 这时,有一个工作人员小碎步跑过来, 他低声对考文汇报:“先生,外面来了一名上尉,想让我们帮忙评估一枚玉佩的价值,我们给出了25英镑的报价。他不满意,非要与您免谈议价。” 考文有点儿懵, “玉佩?咱们不管玉佩啊……” 工作人员说:“那枚玉佩拴在画上,大厅的工作人员没弄清楚,所以直接分到了这边。” 考文微微不耐烦, “真的是……就不能和这群什么都不懂的人共事。” 这一类的抱怨,工作人员已经司空见惯了, 他低着头,权作未闻。 考文见自己的发泄无人应和,难免觉得无趣,于是道:“这样,你去跟那个大头兵说,我们不懂玉器估价,25英镑算是很高的价格了。他要是不满意,让他去别的部门试试。” 说完,又补了一句, “或者,换个博物馆也不是不行。” 工作人员得令后转身离开。 考文转向陆时, “陆教授,让你见笑了。现在的大英博物馆不是每个岗位都有能与之匹配的员工。” 陆时点点头,环视了一圈, 已经到了博物馆主体建筑前的广场上,威严的维多利亚女王雕像静静耸立着,俯视着草坪上的人来人往。 陆时说:“就到这儿吧,我们自己出去。” 考文抹掉额头上的汗, “总算是……” 陆时轻笑道:“总算是什么?” 考文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没有。陆教授明天还要再来是吧?您到了之后,直接托门卫找我就可以了。” 话是这么说的,心里却想着明天一定请病假, 眼前这个伦敦政经的年轻客座教授实在是太难应付了,还是让奥兹老头自己来吧。 陆时心里明镜似的,没有戳穿对方, “既如此,明天再来麻烦。” 考文赶紧道别,随后一溜烟地离开了。 陆时三人朝大门走去。 辜鸿铭望着即将落下去的太阳,叹了口气,说道:“没想到今天会遇到这种事。这大英博物馆,实在是……实在是……” 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形容。 陆时说:“我明白。” 辜鸿铭看他, “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就明白了?” 陆时点头, “大英博物馆确实让人不舒服。普遍意义上,博物馆的第一功能是教育和研究,但现在的大英博物馆则不然,它更倾向于展示的是英国的国家力量。” 辜鸿铭心中十分佩服, 他自己想不明白,或者想明白却不知该怎么表述的感受,陆时三两句话就说清楚了。 一旁的夏目漱石说:“感觉这里的展览质量很一般。” 辜鸿铭附和:“没错,我看很多展品连说明的标签都贴不平,就挺离谱的。” 他们又吐槽了很多。 来到门口, 陆时迎着夕阳伸了个懒腰,懒洋洋地说道:“对于普通游客来说,大英博物馆确实是个非常矛盾的地方。首先一点,这里很挤。” 辜鸿铭:??? 夏目漱石:??? 两人二脸懵逼,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没想到陆时重复道:“这里就是很挤啊。因为伦敦是国际生最多的地方,大英博物馆又在伦敦大学学院旁边,整天人山人海的。反正,看到那么多人,我就头大。” 辜鸿铭苦笑, 他没想到陆时是严肃地在说这个话题。 陆时又道:“再说了,我又不是受虐狂,怎么会巴不得来这里看祖国被略夺的历史呢?” 夏目漱石点点头, “没错,这里确实充满了日不落帝国的荣光与耀武扬威。” 英国在日本一直享受特权, 直到1894年,《日英通商航海条约》签订,西方列强对日本的不平等条约和治外法权才算结束。 当然,这种结束只是名义上的。 夏目漱石对英国也是又爱又恨的情感。 三人聊着,出了大门。 路过门房的时候,他们看到了一个四十岁出头的军人正在和门卫争执,面红脖子粗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门卫却是一脸淡定,翻来覆去只一句话:“请回吧。” 军人暴怒, “这么好的一块玉佩,才给我25英镑!?这不是开玩笑吗!?” 辜鸿铭停下脚步, 只有东方人才懂玉、爱玉,所以难免好奇。 他压低声音对陆时说道:“应该是考文先生刚才提到的那名上尉。” 三人都看向上尉手里的东西, 那是一幅画轴, 画轴之上拴着古朴的玉扣。 辜鸿铭看不下去了,提示对方:“那是一枚玉扣,不是玉佩。” 军人本来还在和门卫争执,忽然听到这句话,下意识地向辜鸿铭投来视线, 他询问道:“中国人?” 辜鸿铭点点头,指了指对方手中的画轴,好心道:“需要我帮忙吗?” 这话说得很真诚。 没想到,军人竟然一口回绝, “用不着!我自己能解决!” 辜鸿铭不由得眉头皱起,说道:“西方人喜欢宝石,东方人喜欢玉,你为何不找专业的……” 话音未落,他感觉到陆时在拉自己的袖子。 他看向陆时,小声问:“怎么了?” 陆时朝军人的方向点了点头, “你不感觉他听说我们是中国人后有点儿紧张吗?他手里的东西怕是来路不正,这才做贼心虚呢。” 辜鸿铭恍然大悟, “原来是这样。” 他摇摇头, “罢了罢了,随他去吧。” 说完,便转身准备离开了。 没想到,军人似乎被那一句“西方人喜欢宝石,东方人喜欢玉”说服,犹豫片刻,竟然追了上来拦住三人,说:“这位老先生,刚才是我说话有些冲,我向你道歉。” 军人双手递出手中的东西, “请您帮我鉴赏。” 他确实是做贼心虚, 但相比起被中国人怀疑,他更担心手中的东西卖不出好价钱。 不为了钱,他干嘛要参军呢? (本章完) 第113章 《女史箴图》 辜鸿铭看向陆时,征求意见, 陆时以一个很微小的幅度颔首示意。 辜鸿铭上前,看看对方递过来的画轴,将注意力集中到了玉扣上,点点头,说:“嗯,确实不是玉佩,是玉扣。” 那名军人见辜鸿铭懂行,遂伸出了右手, “老先生,我是第一孟加拉骑兵团的上尉,克劳伦斯·约翰逊。” 陆时有些惊讶, “驻印部队?” 约翰逊看他一眼,没接茬,而是紧盯着辜鸿铭,等待辜鸿铭自我介绍。 显然,他觉得陆时太年轻了。 辜鸿铭却不为所动,也没有与对方握手, “上尉,你知道什么是玉扣吗?” 约翰逊摇头, “坦白讲,我只知道那玩意儿是一块玉。” 辜鸿铭便解释道:“你看这块玉,外型圆滑变通,中有孔洞,有扣子的实用价值,所以称之为‘玉扣’;而玉佩则不然,常戴在身上,多为装饰物。” 约翰逊看辜鸿铭头头是道,难免欣喜, 但他还是担心被骗,所以存了试探的心思,提问道:“老先生说‘西方人喜欢宝石,东方人喜欢玉’,这是为什么?” 辜鸿铭挠头, 经验总结,哪来的什么为什么? 没想到,旁边的陆时开腔了, “地理决定的。” 说完,他自我介绍道:“我在伦敦大学联盟任教,是客座教授。我叫陆时。” 故意不提伦敦政经,是因为伦敦政经成立日短,而对方是第一孟加拉骑兵团的军官,久居南亚次大陆,不见得听说过。 约翰逊果然被客座教授的名头唬住了, “伦敦大学!?” 眼中写满了震惊。 陆时摆手,说:“先回答你刚才的问题。我说是地理决定的,是因为,在东方,有优质的玉石矿脉;相反,西方人更早接触的是优质宝石矿,所以才会让人产生‘西方人喜欢宝石,东方人喜欢玉’的经验。” 辜鸿铭对此并不认同, “这不对吧。玉石、宝石可都是文化载体啊。” 陆时说:“伱弄反了顺序。是玉石和宝石选择了我们,而不是我们选择了玉石和宝石。” 他指指那枚玉扣, “无论是玉石还是宝石,都有共性,那就是美、硬度高。同样美好且坚硬的,还有绿松石、玛瑙、水晶,在世界各地都有产出,导致不光东方人使用,西方人也使用,足以说明文化载体一说实为人类后天所加。” 辜鸿铭低头沉思片刻,缓缓点头, “确实如此。” 他对约翰逊说道:“这位陆教授可不是一般人物,《枪炮、病菌与钢铁》便是他的作品。” 约翰逊听不懂,但大受震撼。 他说:“那,两位能不能帮忙仔细看看?” 辜鸿铭触碰玉扣, 羊脂玉质、细腻润泽,应该是上好的青白玉, 以此种精美的材料做扣,十分败家。 他问约翰逊:“约翰逊上尉,你可知这枚玉扣应该如何使用?” 约翰逊:“……” 他当然不知道。 辜鸿铭见对方沉默,便也不再追问了,转而上手操作一番, 只听“咔哒——”轻响, 玉扣合后,中间为一朵花,两侧各一只蜜蜂。 辜鸿铭表情欣慰, “刚才我就看过了,此玉扣分开时,其中一只蜜蜂与花相连,花中有一圆孔,另一只蜜蜂前有一长榫,榫头有一圆片,可扣合到花的圆孔中,作为花蕊。” 他喃喃自语:“构思奇巧,构思奇巧啊……” 其余三人也不由得啧啧称奇。 约翰逊嘀咕道:“这东西,怎么看都不止25英镑吧?” 辜鸿铭不屑一笑, “25镑?那是你们英国佬不识货!” 他伸手进口袋,捏了捏里面纸钞的厚度,然后道:“这样好了,我出……” 话还没说完,就被陆时给拦住了, 陆时不动声色地摇摇头,将辜鸿铭拉到了一边,压低声音说:“辜老先生,那个玉扣你觉得值多少钱?” 辜鸿铭微微挑眉, “陆时啊,这我可就要教教你了。收藏一事如同恋爱,王八看绿豆的事,最重要是能看对眼。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还是真货,在一个合理的价格范围内入手就可以了,何来‘值多少钱’的说法。” 神特喵的如同恋爱…… 陆时没想到自己还被教育上了。 他低声道:“我的辜先生哎,你想想,那枚玉扣如此精巧,它所保护的画轴又该如何?” 辜鸿铭双瞳一缩, “你这么说,让我联想到了英法联军,莫非……” 两人对视,心中产生了相同的想法。 辜鸿铭低声道:“该怎么办?” 陆时说:“附耳过来。” 辜鸿铭靠近,听陆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地一番布置,眼睛越瞪越大。 过了一阵,他说:“上次与正翔和你会面的时候我就有感觉,你有经商的天赋。经过今天的事,我愈加确信,你不当商人真是可惜了。” 陆时却是一脸严肃,没搭腔。 辜鸿铭回过头,对约翰逊说道:“上尉,我可以出35镑。” 约翰逊听了,顿时对陆时恨得牙痒痒, 他能明显得感觉出来,辜鸿铭本来是准备出高价的,但经过陆时一番耳语,竟然只多给十英镑。 断人财路,如同杀人父母! 约翰逊狠狠瞪陆时一眼, “这……不合适吧?” 陆时往后站了站,装没看见。 一旁的辜鸿铭说道:“这个价位给得并不低。再说了,我还得考虑这枚玉扣的来路,唯有优美的故事,才能让一件文物有更多的附加价值,你说是吧?” 任谁都能听出来这番说辞中的诱导, 偏偏约翰逊听不出来。 他已经被金钱蒙蔽了双眼。 而且,辜鸿铭的出价正合适,虽然只有35英镑,却让约翰逊认为辜鸿铭确实是想掏钱买的, 若辜鸿铭张口一千英镑,他反而可能打退堂鼓。 人的心态就是这么奇怪。 约翰逊解释:“这是我在中国时,一位中国的贵族所赠。” 辜鸿铭冷哼道:“你看我像傻子吗?” 约翰逊没有回答,甚至没有脸红,只是沉默以对。 辜鸿铭便转向陆时, “陆教授?” 表面上,他在询问陆时的意见,实际则是对陆时挤眼示意。 陆时也知道自己该出场了, “这样吧,我来看看。” 他问约翰逊:“不介意我上手吧?” 约翰逊点点头,谨慎地说道:“别弄坏了。” 陆时说:“放心。” 他将玉扣小心翼翼地解开,随即缓慢拉开卷轴, 结果,只是展开了几尺,他的动作就不由得微微停顿,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内心已经掀起了滔天巨浪, 眼前的画,竟然是《女史箴图》! 所以,约翰逊刚才的说辞纯粹是胡扯, 哪来的贵族所赠? 这幅画的上一任收藏者明明是乾隆! 换句话说,这是宫中之物! 《女史箴图》是为《女史箴》一文所作的插画性画卷,由东晋著名画家顾恺之所作, 因为时代久远,《女史箴图》的原作已然佚失, 存于世的,有唐代摹本和宋代摹本。 可即使是摹本,艺术造诣与价值依然很高,以唐摹本为例,有学者推论其应出自唐代著名画家阎立本之手。 乾隆皇帝所藏的便是唐代摹本, 他对其非常喜爱,将其重新装裱后,印盖大大小小三十多枚收藏章,置于御书房案头,且在卷后画兰花一枝,并御笔题写“彤管芳”。 彤管指杆身漆朱的笔,为女史记事所用, 所以,后世多用“彤管流芳”指女子文墨之事。 乾隆皇帝盖印章的行为虽然让画作显得掉价,但这“彤管芳”又和《女史箴图》相辅相成。 此刻的陆时也想起来了, 八国联军侵占侵占,焚烧颐和园,英军第一孟加拉骑兵团的某上尉趁乱将《女史箴图》的唐代摹本盗走,之后带回伦敦, 该上尉并不知道画作的价值,只是让大英博物馆的人给画轴的玉扣估价, 工作人员给整幅画估价25英镑, 上尉当时并未答应该价码,直到两个月后,才致信大英博物馆版画与绘画部,决定接受此价, 千年国宝自此流落异国他乡。 由整个事件可以看出,大英博物馆刚开始也是不甚清楚《女史箴图》的价值的, 否则,怎么可能轻易将上尉放走? 陆时万万没想到, 此时、此地, 这幅画竟然握在自己手里! 他更不会想到,按照原本的时间线,约翰逊应在1902年回国、1903年卖画, 但因为《是!首相》让内阁遭受了巨大压力,塞西尔首相不得不从海外撤回部分士兵以消减开支。 当然,决定撤回从印度派往中国的几支部队是权衡的结果。 八国联军侵占京城,德、俄两国最占便宜,而英国早就在之前的两次鸦片战争中取得了巨大的政治、经济利益,再签合约,顶多就是让清廷多出点儿血, 既然已经把该抢的都抢到了手,那就将部队撤回好了。 约翰逊便怀揣着《女史箴图》就此回国。 可以说,是陆时的穿越促成了此事。 陆时不动声色,将画轴合上。 辜鸿铭靠近,低声问道:“刚才那是……” 20世纪初不是印刷品丰富的现代,辜鸿铭没有系统地接受美术教育的机会,不可能在课本上看到过《女史箴图》的照片。 他只是隐约感觉刚才的画很不一般, 尤其是画中人物的眼睛,传神而灵动,像是大家所绘。 陆时对约翰逊说道:“50英镑。” 这个价格,约翰逊并不满意, “你装神弄鬼了这么久,结果就出到这个价位?把玉扣还我!” 说着,抽走了绑画的玉扣,画却没收走。 陆时:??? 他看着手里的《女史箴图》,一脸懵逼。 艹! 艹艹艹艹艹艹艹艹!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约翰逊看陆时脸上吃了苍蝇似的表情,心中笃定,冷冷笑道:“少于100镑免谈。” 他认定陆时会买, 既如此,那就要狠狠拿捏。 陆时一阵无语, 把他所有的钱加起来,再把人论斤卖了,都抵不上这幅《女史箴图》。 但是,约翰逊不识货。 陆时掂掂手里的画,总感觉这个世界是如此的魔幻。 难怪说需要逻辑,而现实不需要, 现实诡异得多。 陆时说:“60镑。” 约翰逊看到陆时加价了,更加确信,不松口道:“100镑。” 陆时满头的黑线,  ̄□ ̄|| 他说道:“买文玩、古玩都是要砍价的,我没有先抹零、再减半已经很够意思了。你倒好,一口价钱都不松,根本就没法聊啊。这样吧,我说一个价,75英镑,这是我的底线。” 说完,把手里的《女史箴图》卷了卷,作势要离开。 如此表现,好像画完全不重要。 约翰逊便也被带了节奏,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玉扣上,心下纠结,额头上甚至青筋暴起。 过了几秒钟,他说:“90镑,不能再低了。” 陆时果断摇头, “我就出价到75镑,你能出就出。接下来,我会一直在伦敦大学联盟的伦敦政经客座授课,你要是想好了,就直接给我写信。” 这种话术也是心理暗示, 有意无意地搬出伦敦大学联盟,以增强自身可信度。 陆时转身,准备离开。 约翰逊没想到陆时会突然变得这么果断,一咬牙,说道:“好!就75英镑!我要现金,不要支票!当然,你要是有等值的金条给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20世纪初的金本位,英镑和黄金直接挂钩。 陆时在口袋里摸出纸币,点出75镑,递给了约翰逊。 约翰逊担心陆时反悔,将手中的玉扣塞给对方,随即麻溜地离开,甚至还跑了几步。 现场, “……” “……” “……” 一片安静。 夕阳缓缓落下,晕红的光照在陆时三人身上。 辜鸿铭又问陆时:“刚才那是……” 陆时说:“《女史箴图》。” 辜鸿铭:!!! 整个人都懵了。 他问:“咱们不会是被人设套给骗了吧?” 陆时摇摇头,回答:“不考虑画的价值,以75镑的价格拿下那枚玉扣,我们也是赚的。所以,怎么看都不像是骗局。” 辜鸿铭更懵逼了, 没有被骗,那就是真的咯?! 他看着陆时手中的画轴,想上手摸一摸,但又没敢上手。 过了好一阵,辜鸿铭才反应过来,低声问道:“我们……额……你准备怎么处置这幅画?带回国呈给皇上吗?” 那必然不可能。 带回去,然后等着清廷覆灭,让那位末代皇帝把国宝卖了换大洋以供个人享乐吗? 陆时说道:“我决定将此画封存百年。” 辜鸿铭十分疑惑, “你……这……” 他理解不了。 收藏家买了画,自然是心喜的,难道不要时时把玩鉴赏? 陆时这么做是为了什么? 百思不得其解。 陆时解释:“卷轴封存易于保护。如果总是拿出来玩赏,画作暴露于光线之下,或受其他环境影响,容易损坏。万幸,这幅画没有落到大英博物馆手中。” 辜鸿铭叹气, “相比起大英博物馆的所谓‘保护’,这才是真正的保护。” 陆时摇了摇头, “但也让这幅画失去了教育和研究的价值,有好有坏。总之,今天的事,还望辜先生保密。” 辜鸿铭连连点头, “一个小插曲而已。无论你我,还是夏目先生,都当此事从未发生过。”、 陆时点头, “对,咱们该干什么干什么。” (本章完) 第114章 不正规 接下来几天,陆时每日拜访大英博物馆图书馆。 考文有点儿怕他,躲得远远的, 奥兹因为有要事在身,也无法全程陪同。 陆时倒也乐见这种情况,自己翻阅各种史料,以完善《万历十五年》中那些不甚严谨的地方,让成稿尽量无可指摘。 然而,历史类专著的难写程度还是出乎陆时的意料, 他殚精竭虑,进展还是龟速。 …… 3月10日。 辜鸿铭要启程离开伦敦、前往法国了。 陆时与夏目漱石在港口送行。 轮船的汽笛声还没有响起,旅人们或在道别、或在拥抱。 三人无事可做,便把辜鸿铭硕大的行李箱放在地上当成了矮桌,站着玩牌。 他们出牌的时候要弯腰往桌子上甩,啪啪作响, 远远看着,像仨街溜子。 周围时不时有英国人好奇地过来看一眼,发现并不能理解斗地主的规则,又听不懂汉语交流,便悻悻然地走远,离开时还偶尔停下脚步,回头流连。 “对二。” 辜鸿铭甩出两张牌,随后说:“可惜,没看到《万历十五年》的成稿。” “要不起。”×2 陆时和夏目漱石俯身合牌。 辜鸿铭嘴角勾起, “我这还有炸弹呢~无聊无聊,这么快就出完了。” 他将牌丢掉。 老先生今天的手气特别好,一直在赢。 陆时说风凉话:“难受啊,辜先生今天就要离开伦敦了,难得的好手气眼看着要无用武之地咯~” 辜鸿铭不满地瞪了陆时一眼, “去!不玩了!” 态度像个老小孩。 陆时哈哈大笑。 辜鸿铭摸出随身的烟袋,敲敲烟锅,随后自己用火柴点上,说道:“玩物丧志,还是不聊斗地主的事了。” 他看着陆时, “陆时啊,你这《万历十五年》何时成稿?大学堂的史学教材虽然不缺,却都是正儿八经的史书,没有你这样带说明、带分析的专著,我等得实在心焦啊。” 陆时摆了摆手, 坦白讲,即使完成了《万历十五年》,这本书要作为教材还有很长的路要走。 他说:“学习是潜移默化的。” 辜鸿铭问:“此话怎讲?” 陆时在收起的纸牌中一边翻找,一边回答:“扑克牌的制造,一直是沿着各个厂商自己的路线发展的,直到法国政府颁布了官方批准的设计,对于每张人头牌都给予名称。” 他抽出了方块K, “这张画的是恺撒大帝,人类历史上最为知名的大独裁者,登上扑克牌当之无愧。” 辜鸿铭不由得沉思, “……” 陆时说:“辜老先生不信?那你应该去博物馆看看古罗马硬币,上面刻了恺撒的侧面像,和方块K上的人物神似。” 辜鸿铭摇摇头, “不,我不是不信,只是从来没有想过这些。那照伱这么说,唱戏的、剪纸的、吹糖人的、捏泥人的……这些人,也是在向老百姓进行历史教育咯?” 话音刚落,便听远处传来轰鸣的汽笛, 555—— 远比火车响。 同时,水手们放下了拦在舷梯前的铁链, 旅人争先恐后地登船。 陆时对辜鸿铭说:“辜先生,咱们还是下次再聊吧。” 辜鸿铭点点头,拎起行李箱往登船口走。 但他走到一半又想起什么似的停下了脚步,迈着小碎步跑回来,对陆时说:“你那本书,总体的框架千万别改,就那么写。” 陆时没听懂, “什么?” 辜鸿铭咂咂嘴, “我的意思是,你写清楚万历朝的失败就好。” 原作者黄仁宇在书的序里写:“书中所叙,不妨称为一个大失败的总记录。” 万历皇帝、申时行、张居正、僚海瑞、李贽、戚继光,六个失败的人,构成了失败的历史, 所以整本书的核心观点便是“‘我’是如何失败的”。 陆时说:“明白。你是担心清廷对明史过于敏感。” 辜鸿铭笑笑, “这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最主要的,还是需要有人归纳总结失败。” 此时的中国经历多次惨痛的失败,尤其是甲午海战输给日本,让整个知识界的氛围都笼罩在了愁云惨淡之中, 大家不喜欢对成功的预言,而是喜欢对失败的总结,最后得出“必将失败”的结论, 这也算是古早的失败主义了。 陆时无奈, “反思是吧?我懂。” 辜鸿铭当然听出了陆时语气中的讽刺,却是不以为忤,反而大笑道:“看了你在剑桥的演讲稿,我就知道你最看不上那些自我贬损的人。但你要知道,现状如此。” 陆时浅浅地“嗯”了一声, “放心,我不会改变书的结构的。” 辜鸿铭这才放心,转身拎着箱子登上舷梯。 目送他的背影,夏目漱石问道:“陆,今天还是去大英博物馆?” 陆时说:“不,休息一下吧,回家写《魔戒》去。” 夏目漱石撇了撇嘴, “你管这叫休息?” 两人一边扯皮,一边等着轮船离港,之后坐车回布莱雅路。 结果,他们刚跳下马车,就看到了萧伯纳。 萧伯纳等在门口,似乎并不焦急,抽着烟斗的同时翻阅《每日电讯报》,时不时地嘀咕几句。 陆时惊讶, “校监先生?” 萧伯纳说道:“陆,你可算回来了。” 他将烟斗收拾好,压低声音, “我今天见到了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詹姆斯教授,他跟我讲,之前与你说起过诺贝尔文学奖的事,但你拒绝了。” 没想到又是诺奖的事。 陆时点头, “是啊,我只是觉……唔……你说你见到了詹姆斯教授?莫非是诺奖的事?” 萧伯纳咧开嘴笑, “你猜到了?” 陆时吐槽道:“看你得意的样子,怕是在初选名单里被提名了吧?” 按照历史,萧伯纳确实是诺贝尔文学奖得主, 其获奖原因是:“由于他那些充满理想主义及人情味的作品——它们那种激动性讽刺,常涵蕴著一种高度的诗意美。” 因为戏剧传播较快这一特性,他获得提名的次数很多, 但最终获奖时间在1925年。 萧伯纳笑得更开心了, “陆,看来你也是认可我的水平的,否则你不可能直接猜到是怎么回事。” 陆时打马虎眼, “哈哈,哈哈哈。” 一番尬笑。 但萧伯纳也没那么兴奋, 因为此刻的诺奖只是第一届,虽然动静很大,但权威性还无从谈起。 萧伯纳说:“陆,你好像也被提名了。” 陆时有点儿懵, “我从去年冬季才崭露头角,凭什么提名?而且,你刚才说的‘好像’是什么意思?” 萧伯纳回答:“这种事都是可以聊的嘛~” 陆时无语。 后世,瑞典一公布初选名单,全世界的媒体便会跟进,尤其是当名单中有华人的时候,整个简中互联网能为之疯狂。 而现在,诺奖的名单竟然是黑箱,甚至可以增、删、改、查,非常离谱。 萧伯纳笑着说:“你声望渐隆,怎么可能没有你的位置嘛~” 陆时发现自己没看错, 现在的诺奖,突出一个字—— 蹭! 谁有流量就往谁身上贴。 陆时说道:“算了,校监先生,麻烦您帮我给……额……” 他本想让萧伯纳帮忙带话,就说自己不准备参加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结果话说到一半,才意识到自己甚至不知道该把话带给谁, 瑞典文学院? 剑桥的詹姆斯? 诺委会? …… 陆时直挠头。 萧伯纳说:“要不你随我去一趟伦敦大学学院?那边有个临时的评委会,我也是其中的一员。” 陆时更懵了, “你刚才不是说你被提名了吗?” 萧伯纳连连点头, “对。” 陆时又说:“那你又说,你在评委会?” 萧伯纳继续点头道:“对。有什么问题吗?” “嘶……” 陆时冷抽一口气。 萧伯纳问道:“怎么了?” 陆时说:“没什么,就是有点儿牙疼。” 萧伯纳此时也已经反应了过来,拍拍陆时的肩膀,说道:“你是觉得我评我自己,不合适,对吗?罢了罢了,且随我来,你看看名单就知道了。” 陆时无奈,对一旁的夏目漱石颔首示意。 夏目漱石便说道:“那我先回去,遛遛吾辈。” 说完便开门进屋了。 另一边,陆时和萧伯纳坐上了马车。 伦敦大学学院就在大英博物馆西北方不远处,陆时这段时间时常经过,可谓轻车熟路。 没过多久,目的地就到了。 两人跳下马车。 时至三月,伦敦的天气已然转暖,只是时不时会有小雨,让空气中透着一种若有若无的湿意, 但小雨也是有好处的,至少能驱散雾气。 萧伯纳带着陆时进入教学楼。 很快,他们就来到了一个类似会议室的巨大房间, 屋内摆着一张能围坐三十人的椭圆长桌,桌上满是散落的书稿,陆时只扫了一眼,便发现其中有丹麦语、瑞典语、德语、法语、英语,还有一些连他都不熟悉的语言。 在长桌两侧,十几名教授正坐在那里,懒散地审阅稿子, 他们有的甚至把脚搭在了桌沿上。 听到开门的声音,靠门最近的一人连头也不抬,说道:“萧先生回来了?把门关严一点儿。” 陆时反手把门闭紧, 咔哒—— 一声轻响。 那人还是没抬头,说:“谢谢。” 不只他一人是这个埋头工作的状态,所有人都在看稿子,表情中有些绝望的感觉。 有人吐槽道:“早知道就不该接这个活。Fxxk!” 看样子,似乎抓狂了。 萧伯纳没搭理他,在桌面的纸堆中翻找一阵,终于拿出厚厚的一本,将之递给陆时,低声说道:“看看吧。” 陆时本来是不想做评委或者翻译的工作的, 但既然萧伯纳相请,还是能帮就帮。 而且,看现场这些人中,不少教授的年龄都偏大了,可别看稿子把自己看得过劳死。 陆时掂掂手中的稿件, “这是谁的书?” 萧伯纳的嘴角微微抽搐,似乎在憋着笑, 他说:“你翻开看看就知道了。” 陆时发现这本书的封皮上连个标题都没有,不由得一阵好奇,嘀咕:“搞得这么神秘?校监先生,不会是你的新剧本吧?” 一边说,一边翻开书稿, 结果,下一秒,陆时整个人便呆住了,张大嘴巴,仿佛能塞进去一整个榴莲, 他语无伦次, “这……这特喵……这特喵的竟然是名单?!” 这句话几乎是喊出来的。 一瞬间,房间内众人的目光被吸引过来。 有个近视的老教授摘下眼镜,眯眼看着陆时, “中国人?这么年轻……” 另外一名教授反应过来,高声说道:“Lu!伦敦政经的陆教授!没想到啊没想到,萧先生竟然真的把你请了过来。” 众人轰然涌上,将陆时团团围住。 陆时有点儿懵逼, 等回神的时候,他赫然发现自己正在跟各位教授一一握手。 如此高规格的待遇,让人摸不着头脑。 萧伯纳却是早就料到会这样,说道:“陆,你在剑桥做了那番演讲,后来却没有接受牛津和剑桥的公开邀请,在伦敦大学联盟中已经是忠诚的代名词了。” 拒绝牛、剑两校,可实在是太牛逼了! 陆时无奈,只好和这帮教授交际了一阵,之后才将众人的注意力转回那份名单之上, “各位先生,这份名单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初选名单?” 众人大点其头, “没错。” “啧……” 陆时咋舌,同时翻看名单。 这份名单每页二十人,超过二十五页, 所以,至少五百人。 名单的前四分之一是打出来的铅字,后四分之三则是手写的墨字。 陆时赫然发现,自己的名字就是手写上去的, 名字旁边则是一长串的作品: 《罗杰疑案》、 《是!首相》、 《罗马假日》、 《回答》、 …… 、戏剧、诗歌,一应俱全。 神奇的是,连《枪炮、病菌与钢铁》这样的专著也有,跟文学几乎不沾边。 除了陆时,还有剑桥的熟人詹姆斯教授,也是手写的名字。 陆时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这些名字有的是用打字机打的,有的……” 话说了一半,门忽然被推开, 门外站着一名办事人员,探进来半个身子,说道:“诸位先生,瑞典那边又拍来电报了。” 萧伯纳立即伸手接过。 同时,有人递了一支笔给陆时,说道:“陆教授记一下。” 陆时晕晕地接过笔, “记什么?” 那人指指名单,然后朝萧伯纳的方向点点头。 只听萧伯纳念道:“新加入特奥多尔·蒙森先生,代表作《罗马史》、《罗马编年史》、《罗马铸币史》、《拉丁铭文大全》,括号,《拉丁铭文大全》是蒙森先生主编的,不仅具有重要史料价值,而且具有很高的艺术价值……” 陆时手上奋笔疾书, 同时,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没想到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这么不正规,提名都可以随时加的。 (本章完) 第115章 这个奖,不评也罢 诺奖的评议简直像临时拉来个草台班子。 陆时确信,即使是第一届,也不可能不正规到这个程度,肯定又是穿越的自己在发功。 他问道:“蒙森先生不是历史学家吗?” 众人沉默着看向萧伯纳。 萧伯纳摊手, “别问我。” 他指了指那封电报,回答:“人家说了,‘文学’,不仅应包括‘文学作品’,还应包括形式或内容上具有文学价值的其他作品。蒙森先生的作品也算。” 这话怎么听都像是强词夺理。 有人忍不住吐槽:“那问题来了,我们凭什么评价蒙森先生?” 蒙森在史学界的地位实在是太高了,史学界都不敢碰瓷蒙森,何况是文学界。 没人接茬。 房间内陷入了安静。 萧伯纳凑到陆时身边,低声说:“现在知道为什么会出现我评我自己的情况了吧?” 陆时苦笑, “嗯,知道了。” 诺委会掘地三尺,几乎把欧洲所有的知名作家都挖了出来,如果不“我评我自己”,在部分地区说不定会出现候选人比评议人多的情况。 萧伯纳安抚众人道:“大家尽力而为吧。这里面不是也有很多我们看不懂的作品吗?” 他说“看不懂”,指的是需要翻译。 陆时的视线再次扫过名单, 里面确实有泰戈尔, 但事实上,泰戈尔是从《刹那集》后才开始用孟加拉口语写诗的,现在的作品大部分无须翻译。 陆时往前翻,很快又发现了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的名字—— 苏利·普吕多姆。 这位大佬的诗歌陆时是读过的,有几首还很喜欢, 就比如《破碎的花瓶》,第一次读便惊为天人,将之背诵了下来。 只不过,同时期有一位作家的存在,让普吕多姆的得奖显得有些名不副实。 “为什么没有托翁?” 陆时问道。 众人俱是一愣。 有人好奇道:“陆教授指的是托尔斯泰先生?”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俄国批判现实主义作家、思想家、哲学家,代表作有《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 在20世纪初,这些代表作都已发表, 特别是《复活》,堪称托尔斯泰长期思想、艺术探索的总结。 陆时点头, “没有托翁,总显得非常奇怪。” 有人问:“托尔斯泰先生的作品思想性很强,但技巧上该如何评价?” 陆时回答:“托翁的代表作是广度、深度和叙事技巧的完美融合。” 他见众人低头思考,便给出例子:“在《安娜·卡列尼娜》中,列文待在农庄想心事时就用到了意识流手法,以及列文和斯捷潘打猎时插入了一只狗的视角,这些技法运用得十分纯熟。” 众人不由得低声交流, “确实,托尔斯泰的风格虽然以真实自然著称,但也是靠技巧写出来的,只不过他的技巧实在是太精妙、太多样、太复杂,给人一种仿佛没有技巧的感觉。” “这就是浑然天成吧。” “陆教授说的对,被提名者中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真的很奇怪。我觉得,他是可以和莎翁并列的存在。” “你说什么?和莎翁并列?那不至于吧?” “别因为我们是英国人就护短。说句实话,有些时候,我甚至觉得托尔斯泰先生比莎翁更强,因为我竟然能从那些经典作品里看到他自己的思想斗争。” …… 托尔斯泰把传统发展到了极致,只要还有公正之心,就没人可以否认这一点。 萧伯纳说:“还没有契科夫先生。” 陆时审视名单, “嗯,没有契科夫。” 戴眼镜的老教授低声道:“托尔斯泰先生说过,‘我并没有谦逊,在写作技巧方面契诃夫已经超越了我’。如果托尔斯泰先生够格,那契科夫先生肯定也是够格的。” 旁边有人反驳:“契诃夫确实好,不过没有长篇作品。短篇和长篇的写法、技巧完全不同。” 老教授擦擦眼镜, “短篇怎么了?这里还有那么多诗人呢~” 这么说让人无言以对。 众人都忍不住讨论,为什么没有托尔斯泰和契科夫。 事实上,1901年的文学奖究竟花落谁家,很多人都认为会是托尔斯泰, 原因很简单: 一、他是享誉世界的大文豪; 二、他是诺贝尔生前最喜爱的作家。 而出人意料的是,托尔斯泰根本就不在被提名者之列,更不用说获得最终奖项了。 转过来的1902年,人们又认为诺贝尔文学奖非托尔斯泰莫属,结果却是蒙森,让舆论一片哗然。 以至于到了现代,人们在讨论这段文学史的时候,还是觉得瑞典文学院脑残。 萧伯纳问道:“陆,你觉得文学奖应该怎么评?” 陆时挠头, “这种事哪有标准啊?关键还是要看文学奖设立的时候进行了何种限制。因为大部分奖项都是某人资助,或者为纪念某人设立的,受个人影响甚深。” 雨果奖,只颁给科幻作品; 普利策奖,新闻类奖项的获奖者不限国籍,但必须在美国媒体中发表过作品; 曹禺戏剧文学奖,看名字就懂了; …… 奖项各有各的不同。 陆时举例道:“夏目与我说过,日本有一个文学奖是《万朝报》设立的悬赏奖,第一次的奖金额仅为10日元。” 萧伯纳对是日元没什么概念, 不过,即使对标十英镑,这笔钱也少得可怜。 他吐槽:“就这还‘悬赏’呢?” 陆时摇头, “没必要这么批评日本,毕竟有很多地区连文学奖都没有呢。当然,10日元确实是离谱,还不如好好地帮获奖作品出版,以满足作者的表达欲。” 萧伯纳轻笑,之后说:“那诺贝尔文学奖呢?你怎么看?” 说着,他拿出章程递给陆时。 陆时仔细地翻了翻,随后咋舌道:“啧……” 章程上说,奖项必须颁给“对人类作出最大贡献”的人。 萧伯纳问:“怎么样?” 陆时说:“我觉得,评价应该分几类。第一类便是托翁这种,他获得诺贝尔文学奖,不是他自己的光荣,反而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光荣。这次没有提名托翁……哼哼……” 后面的话不言自明, 就差指着鼻子骂瑞典文学院是傻X了。 萧伯纳沉吟, “继续。” 陆时说道:“第二类作家,诺贝尔文学奖可以通过给他们颁奖证明自身价值。” 例如马尔克斯,著有魔幻现实主义文学代表作《百年孤独》,1982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被评为“唯一没有争议的获奖者”。 陆时继续道:“第三类作家就是相得益彰的得奖者。代表作和文学生涯都有足够分量,但不足以在文学史大书特书。” 萧伯纳有些明白陆时的标准了, “那最后,就是那种名过于实和有争议的获奖者。” 陆时摇了摇头, “不,这不是最后。” 萧伯纳不解, “这还不是最后?” 陆时说:“校监先生知道我最近在办报吧?我发现奖项也是一种舆论工具,是可以‘发掘’作者的。刚才我说到了《万朝报》设立的悬赏奖,获得这个奖项的,销量会不会有提升?” 萧伯纳点点头, “商业行为和文学评议确实可以相互结合。伱刚才说的‘最后’是这种吗?” 结果,陆时依然摇头, “其实还有‘最后的最后’,那种莫名其妙的作家。就比如写了《罗马史》的蒙森先生。文学奖又不是历史学奖。” 萧伯纳愣了片刻,随即哈哈大笑,心中佩服, “陆,你可真敢说!” 他陷入沉思,过了一阵,问道:“陆,在你心中,我属于哪一类?” “噗!” 陆时当即喷了, 没想到自己一番长篇大论,竟然会引火烧身。 他尴尬地咳嗽几声,说:“校监先生,现在毕竟是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没有任何得奖者作为参考,不存在比较,我又该将你划分到哪一类呢?你不能为难我啊。” 萧伯纳点头, “懂了。” 陆时:“……” 他忍不住问道:“你懂什么了?” 萧伯纳轻笑, “如果我是你心目中的第一类或者第二类作家,你肯定会明说。” 陆时更尴尬了, “啊这……” 萧伯纳拍拍他的肩,说道:“其实我也是多余一问。就说你刚才提到的托尔斯泰先生,我哪怕再没有自知之明,也不敢去跟他比啊。” 两人的对话吸引了其余人的注意力。 有人说:“不怪萧先生。瑞典文学院跳不脱束缚,伯爵老爷们还把俄国人当成野蛮人呢~” “伯爵老爷们”这个词从英国人嘴里说出来,就挺搞笑的。 戴眼镜的老教授叹气, “托尔斯泰先生是俄国人的骄傲,而俄国在大北方战争中把瑞典从波罗的海霸主地位上掀翻在地,难免遭到记恨。当然,瑞典人是绝不会承认的,但我觉得其他解释都很苍白。” 大北方战争的结果是俄国称霸波罗的海,而瑞典则自此衰落,从欧洲列强的名单上消失, 两国确实是世仇。 (俄国好像跟邻国没有不是世仇的。) 但陆时觉得这种说法很牵强, 大北方战争发生在1700年~1721年,到现在都两百年了,瑞典人应该不至于这么小肚鸡肠才对。 陆时说:“总之,这个名单没有托翁很不合理。” 众人点头。 刨去各种成见,单从文学的角度考虑,他们都赞成陆时的观点。 萧伯纳说道:“我给那边拍封电报。” 陆时问:“准备为托尔斯泰先生鸣不平?” 萧伯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不,我是准备拒绝这次的提名。” 说着,视线游过名单, 不只是没有托尔斯泰的问题,还因为有特奥多尔·蒙森这样的地位超然的历史学家。 萧伯纳也看透了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本质—— 蹭流量。 这种情况下,萧伯纳自认不可能得奖, 既然如此,那就不如发扬风格,主动退出评选,说不定还能成就一段佳话。 萧伯纳笑着说道:“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第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注定是不完整的。参加一个残缺奖项的评选,我实在提不起兴趣。这个奖,不评也罢。”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但在外人听来,处处透着“高风亮节”,就差把这个词纹在脸上了。 议论四起, “我看,萧先生这是在给瑞典文学院下眼药呢~” “嗯,以退出评选相逼。” “哈哈哈哈哈,痛快!实在痛快!” …… 事情发展成这样,确实是陆时没预料的。 他说:“校监先生,你可不要一时冲动啊。” 萧伯纳回复:“绝对不是一时冲动。听了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心意已决,不能胜之不武。” 这语气,仿佛没有托尔斯泰,诺贝尔文学奖便是囊中之物似的, 第一届得主分明是人家普吕多姆。 陆时满头黑线,  ̄□ ̄|| 他说:“校监先生,你要不要再好好想一想,这可是……”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哗啦”一声。 陆时回过头, 只见一名年轻教授将手中的稿子丢到了一边,伸着懒腰说道:“我不评了。正如萧先生说的那样,‘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第一届的诺贝尔文学奖注定是不完整的’。” 有他这么一带头,其他人也跟着纷纷撂挑子了, 一眨眼的功夫,众人都将稿件丢了。 萧伯纳不由得大笑, “好!各位同僚当真有风骨!” 陆时忍不住在心中吐槽, 这跟风骨绝对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分明是被提名者太多,导致稿件太多,教授们不想通宵达旦地当牛马了。 萧伯纳看向陆时, “陆,你怎么想的?” 陆时回答:“我本来就没想蹚诺奖的浑水。” 萧伯纳料到会是这样, “我就知道你还是一如既往的谦逊低调。那好,我们伦敦大学联盟的人一起草拟电报吧。” 他转身看向众人, “大家想想电报应该怎么写。” 一帮人七嘴八舌, “文学奖的本质是评议,就引用尼采在《悲剧的诞生》中写下的名言开头好了,‘没有一个时代,人们对艺术谈论得如此之多,而尊重得如此之少。’” “尼采?我不同意。” “那你说。” “咱们会有今天的种种讨论,不是因为陆教授吗?直接引用陆教授的话多好。‘托翁的代表作是广度、深度和叙事技巧的完美融合。’” …… 说着说着,众人的目光全都落到了陆时身上。 陆时一脸懵, “等等……那个……不是……你们这样,显得我好像是始作俑者似的。” 萧伯纳一脸淡定地说:“这么说肯定是不公平的,但是……嗯……似乎……好像……大概……可能也差不多。” (本章完) 第116章 诺贝尔文学奖很牛吗? 瑞典, 斯德哥尔摩, 金碧辉煌的宫殿、气势不凡的教堂、高耸入云的尖塔,狭窄的大街小巷尽显中世纪风采。 瑞典文学院坐落其中, 它是1786年由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仿照法兰西学院而创建,有院士18名, 因为是终身制,所以有且仅有18名,每当院士去世,文学院才可自行增补,并交由国王批准, 但因为君主立宪削弱了国王权力,这种“批准”大多是走流程。 除院士以外,学院还设有正、副院长, 再就是常务秘书一职。 现在的常务秘书是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 此时,他正在圆桌会议室里忙着处理诺贝尔文学奖提名者名单的事。 身后有人问:“卡尔,还没结束吗?” 威尔森转过身, 眼前是一名五十多岁的瑞典男性, 男性几乎没有都市气息,反而透着某种干涩,五官也异常坚定、立体,甚至显得有些突兀。 此人叫汉斯·路德维希·福塞尔,瑞典文学院第一席。 此处“第一席”听着就十分的中二病, 但这并非什么笑话,而是院士终身制导致的席位数量固定,以至于瑞典文学院的院士很像亚瑟王的骑士们,开会也像圆桌议会,显得非常复古。 威尔森说:“我正在研究来自亚洲的作家。” 他指出一个名字, “你可曾听过胡鸿铭?” 福赛尔纠正:“应该念‘贡’吧?贡鸿铭,就像贡纳尔。” 贡纳尔·温纳伯格是瑞典文学院第二席。 威尔森心里犯嘀咕, 在“Gunnar”的拼写中,不是比“Gu”多一个字母‘n’吗? 但他没问出来,而是继续说道:“贡鸿铭的许多作品还是不错的。只是不知道现在能不能联系到他,你是知道的,中国此刻正和一堆国家在打生打死呢。” 福赛尔说:“没有打生,只有打死。” 清政府不可能生。 威尔森忍不住吐槽:“你这个人还真是典型的事务官,毫无同理心。” 正如他所说,福赛尔目前在瑞典政府任职。 福赛尔撇撇嘴, “我只是有能力、正直、高效。” 这明显是一句玩笑话。 威尔森不由得做出了夸张的呕吐状, 两人都是院士却能这么开玩笑,是因为威尔森在《瑞典文学评论》做编辑的时候,两人曾合作过,并出版了两卷文学批评的书籍。 威尔森说:“没想到冰雪冻人也会讲笑话。” 福赛尔听出对方在吐槽自己讲的笑话冷,没有接茬,转而聊起了诺贝尔文学奖的事, “亚洲就算了吧?” 威尔森挠头, “怎么?” 福赛尔说:“有三、四个亚洲作家就差不多了,不是有那个叫泰戈尔的了吗?” 威尔森笑着说:“还有Lu。” 听到这个特殊的笔名,福赛尔沉默了, 他是《罗杰疑案》的拥趸。 过了一阵,他才说:“《罗杰疑案》若是用中文写的,绝对不可能取得当下的成就。” 这话不夸张, 英语是全球最强势的语言,没有之一, 用英语来写作,天生就有远超于其它语言的读者,哪怕清政府称中国有四万万人,也还是比不了。 福赛尔重申:“亚洲有几个提名就差不多了。” 早期,诺贝尔文学奖的地域属性很明显, 俄国的权重很轻,亚洲除了印度,基本是被无视的, 但竟然有南非。 威尔森说:“我还真没说错,伱真的就是一个‘冰雪冻人’。” 这次是说福赛尔冷血,没有同理心。 福赛尔耸肩, “呵,别光说我啊。托尔斯泰不也没在名单之内呢吗?” 18名院士,都心照不宣地回避了俄国, 只能说,懂的都懂。 威尔森尴尬地摸摸鼻子,正准备解释几句,便听外面忽然传来急促的敲门声, 他提高音量, “进来。” 立即有一名办事员抢进屋, “威尔森先生,有一份伦敦来的电报直接拍给了英国领事馆,那边差人送过来了。” 英国很多高校有大量留学生,相对富裕,所以能自己收发电报, 瑞典文学院就没这个条件,收发电报很不方便。 威尔森接过电报,只看了两行便不由得皱起眉头,嘟囔道:“来麻烦了。” 福赛尔凑过来, “怎么?” 一边问,一边也读起了电报。 两人都是文学界有名有姓的人物,一目十行,没多久就读完了。 福赛尔喃喃自语:“陆时还真是……哼哼……” 威尔森说:“怎么办?” 福赛尔沉吟片刻,说道:“还是得从诺贝尔先生的遗嘱入手来考虑这个问题。遗嘱规定,文学奖的获得者必须‘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 威尔森诧异, “托尔斯泰先生还不够理想啊?” 福赛尔摇了摇头, “他现在的作品处处透着一股无政府主义,还有宿命论的思想掺杂其中,跟所谓‘理想倾向’有什么关系?” 红口白牙,上下嘴唇一碰,硬生生造出了个理由。 早知道,后来的获奖者川端康成可是典型的虚无主义,跟“理想”二字更是不搭边。 威尔森说道:“那契科夫怎么办?” 福赛尔看了眼电报, “这上面也没提到契科夫啊……” 威尔森说:“我是担心伦敦大学联盟的那群英国佬又接二连三地搬出俄国人来磨洋工。” 福赛尔想了想,说道:“马克·吐温、欧·亨利都没提名呢,短篇暂时不在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考虑范围。而且,你知道的,这不是什么借口,而是我们之前就定好了的。” 威尔森低头沉思,没有回话。 福赛尔又道:“还在担心?” 威尔森忍不住叹气, “你可别忘了,陆时是连出爆款的通俗作家、剧作家,萧伯纳更是名声外显。他们可都不是那种叫好不叫座的人物,如果真出了问题,可能兜不住啊。” 此话在理。 福赛尔不由得眉头紧皱。 这时,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威尔森烦躁地喊:“进来。” 还是那名办事人员, 他看威尔森的情绪不高,小心翼翼地走了进来,低声说:“先生,剑桥那边也拍来了电报,您过目。” 电报递了过来。 威尔森很快便读完了,无奈道:“剑桥那边也有疑问,既然特奥多尔·蒙森这样的历史学家都能参加评选,那托尔斯泰这种文豪为什么没有被提名?” 福赛尔说:“措辞严厉吗?” 威尔森又看了便, “我感觉只是单纯问询,没有指责的意思。” 福赛尔皱眉, “‘感觉’?” 威尔森瞪他一眼,说:“英语不是我的第一语言,所以我也不敢打包票。要不,你来读?” 福赛尔摆摆手, “不读了。” 他思考片刻,说道:“还是按照我说的方式回复吧。诺贝尔先生的遗嘱规定,文学奖的获得者必须‘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没有比这更合适的理由了。” 威尔森问:“统一回复?” 福赛尔点点头, “没错,统一回复。” 威尔森又问:“那陆时和萧伯纳怎么办?两人可是明确提出退出此次的评选了。伦敦大学联盟也准备撂挑子。” 福赛尔露出笑容, “无妨。以后多多邀请,表现诚意就是了。” 只要诺奖第一年能够打响名头,不怕这些人不低下高傲的头, 有名有利,何人不爱? 福赛尔催促道:“你快撰写电文吧。咱还指着剑桥……” 话说了一半,门又被敲响, 咚咚咚—— 威尔森立即问道:“这次又是谁?” 办事员推门而入的同时说道:“这次是牛津发来的电报。” 威尔森摇头, “得了,又来一个。” 他埋头编写电文,自言自语道:“我看啊,弄个通用的模板算了。” …… 剑桥。 国王学院。 在硕大的会议室内,一帮文学院、语言学院的教授正齐聚一堂,研读诺贝尔文学奖的初选作品。 忽然,有人说:“不知所谓。” 一众教授抬起头,看向说话的人。 那人尴尬地咳嗽一声,说:“这个泰戈尔写的戏剧倒是不错,但诗歌实在是太一般了。不愧是伦敦大学的学生。” “不愧”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众人哈哈大笑起来。 泰戈尔确实是伦敦大学学院的毕业生。 1878年,他遵照父兄的意愿赴英国留学,最初学习法律,但因为不喜欢,遂转入伦敦大学学院学习英国文学,同时研究西方音乐。 詹姆斯说道:“原来是因为伦敦大学在发火呢~” 众人的哄笑愈加大声了。 詹姆斯继续道:“这次文学奖的评选,我们还是要公平、公正。” 他看向泰戈尔的作品, “但你说的也对,泰戈尔的戏剧还有些说道,对婆罗门祭司的特权和落后习俗进行了深刻的讽刺,但诗歌确实一般,跟叶芝、海塞、普吕多姆无法相提并论。” 这么说并不算错, 泰戈尔真正厉害的诗集,诸如《吉檀迦利》、《飞鸟集》、《园丁集》此时都没有出版。 詹姆斯又道:“另外,也可能是英译不准确。” 众人不解, “翻译?” 詹姆斯点点头, “之前我不是拜访过陆教授吗?他就说过转译的问题。他当时举了个中文的例子,我听是听明白了,但有些难以复述。” 中文对詹姆斯来说还是太难。 有人说:“看来,泰戈尔还是不够格,暂且放一放。现在最主要的问题是蒙森先生。” 一众剑桥的大佬沉默了。 《罗马史》, 这书怎么站在文学的角度来评价? 简直是搞笑! 他们严重怀疑瑞典文学院的那帮人脑子进水了。 詹姆斯说:“无妨,不是拍去电报了吗?如果所料不错,瑞典文学院应该会去掉蒙森先生的提名,或者,他们良心发现加上托尔斯泰先生,也不是不行。” 若去掉蒙森,那就是纯文学的评议,好说; 若加上托尔斯泰,则得奖者无争议,更好说。 众人听了詹姆斯的话,全都从工作状态中解脱出来,或者伸懒腰、或者打呵欠。 詹姆斯也给自己泡了杯茶。 这时,外面传来叫门声:“詹姆斯教授,有斯德哥尔摩拍来的电报。” 詹姆斯开门,接过电报后大声读出来: “前略。委员会依照诺贝尔先生遗嘱之规定,文学奖的获得者必须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而托尔斯泰先生受宿命论所扰,并非可选之人。” 一名教授问道:“后面呢?蒙森先生该怎么办?” 詹姆斯盯着电报,没有说话。 这种态度约等于回答。 有人嘀咕:“瑞典文学院还真是能蹭。” 其余人附和。 这时,詹姆斯又低声道:“陆教授和萧先生竟然……竟然……” 众人:??? 都不理解为什么会忽然提到陆时和萧伯纳。 詹姆斯说:“不知道是什么原因,斯德哥尔摩的大英领事馆好像发错了电报,把应该拍给伦敦大学联盟的电报拍给了我们。” 他刚说完这话,便有一个年轻教授说:“正常。大英的事务官嘛~” 其余人哄堂大笑。 年轻教授又说:“你们忘了《是!首相》里怎么说的来着?‘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 人们笑得更大声。 过了一阵,教授们才将注意力转到了詹姆斯身上, 有人问:“蒙塔古,你刚才提到了陆教授和萧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詹姆斯不由得深吸一口气, “他们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 瞬间,沉默袭来, “……” “……” “……” 会议室里就像被按下了暂停键。 詹姆斯重复道:“陆教授和萧先生,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的提名。而且,他们拒绝的原因很直白,批评瑞典文学院竟然没将托尔斯泰先生列入提名名单。” 又是一阵难言的沉默。 忽然,有人笑声说:“淡泊名利、情操高尚。” 这个评价说到了所有人心坎里。 议论四起, “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的文学奖,还算文学奖吗?” “我喜欢他的,他了解人性。” “不只是人性,还有描写与刻画,什么样的人在什么情况下会有什么反应,他都了如扺掌。” …… 有人问:“蒙塔古,这件事是谁主导的?” 詹姆斯看看电报, “从这份电报上判断,应该是陆教授先主动提出了‘没有托尔斯泰先生的诺贝尔文学奖是残缺的’这一观点,随后,萧先生被说动,退出了本次评选。” “果然是陆教授啊……” 剑桥的大佬们异口同声。 在他们心中,陆时就是这么一个高风亮节、怀瑾握瑜、苍松翠柏的人。 蓦地,詹姆斯开口了, “我也准备退出。” 众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震惊地看着他。 詹姆斯却是满脸轻松笑意, “英国绅士,应该有自知之明。至于诺贝尔文学奖……诺贝尔文学奖很牛吗?” 此言一出,其余人的情绪被点燃, “说的没错,诺贝尔文学奖很牛吗?” “哼哼哼,我不干了!” “我也不干了!瑞典文学院提名这么多作者,真当我们是牛马啊?!” 推一本朋友的书, 《西海岸美式居合》, 看名字,嘿嘿嘿,懂的都懂。 (本章完) 第117章 现成的新闻,有了! 陆时拒绝诺奖的提名,该干嘛干嘛。 就这样,过了一周, 《镜报》的筹备进入最后阶段,斯科特和库珀将前来拜访,决定报纸最后的细节。 这天,陆时起了个大早。 他用鸡肉喂吾辈, 小家伙大快朵颐之后还意犹未尽,可爱地舔舌头。 陆时吐槽:“明明是三花猫,却这么能吃。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橘猪呢~” 一边说,一边将吾辈抱起, “嘶……好沉啊!” 吾辈:“喵~” 对陆时扮可爱。 陆时问道:“夏目,你平时喂吾辈吃什么啊?不会是没控制饭量吧?这家伙已经严重超重了。” 夏目漱石不好意思地笑, “我看他喜欢吃,所以就……嘿嘿嘿……” 陆时:“……” 现在算是明白什么叫慈父多败儿了。 再这么喂下去,吾辈来年就可以盖上“检疫合格”的印章,直接送进屠宰场, 它产出的大肘子,肯定很扎实。 陆时将吾辈放到地上,随手拿起一张废弃稿纸,团成团,摇晃着吸引吾辈的注意, 吾辈:“喵?” 看陆时就像看傻子。 陆时却趁此机会迅速用手指向吾辈弹出纸团。 夏目漱石说:“吾辈都胖成那样了,怎么可能接……” 后面的话被噎了回去。 因为吾辈竟然像守门员一样,以一个完美的扑救动作,迅速用爪子接住了纸团。 吾辈平时好吃懒做,只会葛优瘫,但当它拿出本能的时候,愚蠢的人类便会发现,原来猫的反应可以如此迅速。 陆时又多团了两个纸团递给夏目漱石, “陪它运动一会儿吧。你可以试试将所有纸团一起弹出,看是伱弹得快,还是吾辈接得快。” 夏目漱石接过,试了一次, 结果,吾辈竟然真能同时接住。 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大概十分钟,夏目漱石竟然先累了, “陆,你怎么什么都懂啊?连养猫都如此擅长。” 他伸个懒腰道:“还有没有别的游戏?” 这货表现得比吾辈还贪玩。 陆时摆手, “不能这么快就把所有的游戏拿出来。” 猫是好奇心旺盛的生物, 但这种好奇心来的快、去的也快,所以要循序渐进地引导,此为正途。 夏目漱石点头,继续逗弄吾辈。 又玩了一阵,他说:“陆,拒绝诺贝尔文学奖,你不后悔吗?” 他已经知道陆时拒绝诺奖的事情了。 陆时回答:“不后悔。” 夏目漱石感慨:“你还真是淡泊名利。诺贝尔文学奖可是……” 话刚说一半,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陆时走过去开门。 斯科特就站在门口。 两人打过招呼, 斯科特一边摘帽子,一边走进屋内,同时说:“《霍比特人》连载结束,库珀正在研究出单行本的事,手头琐事很多,暂时脱不开身,所以我就一个人来了。” 他弯下腰,摸摸吾辈的大脑壳。 吾辈灵巧地躲到了桌子底下。 陆时问:“《镜报》的事怎么样了?” 斯科特说道:“放心,办报我们是专业的,流程上不会有问题。但《镜报》毕竟不同,所以我还是有些拿不准,想问问你内容的事。” 陆时惊讶, “现在?这就准备创刊了?” 无论是大报还是小报,周期要求都非常严格,半夜定稿或者突击改稿是常有的事,当晚就要印刷完成,按点送货配送分发, 没有提前太早就决定内容的。 斯科特摆摆手, “你理解错……唔……我还是举个例子吧。” 他环视一圈,目光游移,最终锁定在《泰晤士报》上,说道:“就以今天的第四版为例,维多利亚女王移驾怀特岛这条新闻,《镜报》应该怎么写?” 陆时挑眉, 怀特岛…… 总觉得这条新闻有些印象,穿越前好像在某些资料或者传记中读到过。 但他一时回忆不起来,便摇摇头,将之抛诸脑后,问斯科特:“你是说这篇文章的内容?” 斯科特回答:“不是内容,我指的是……嗯……” 似乎不知该怎么形容。 陆时大致能猜到对方想表达什么,于是说:“你说的是排版吧?” 斯科特连连点头, “对!” 陆时在报纸上比划, “小报的排版一定要有视觉冲击力。标题这里,可以将‘移驾怀特岛’放到最前面,后面跟一个叹号,再跟一个问号。‘怀特岛’三个字加粗、加大,并改成花体字。” 这种排版非常具有小报风格, 可惜现在只有六色轮转印刷机,报纸在印刷时所能用的颜色不多,否则,版面还可以更吸引眼球。 陆时取来一张白纸,在上面画出标题位置, 他又道:“然后,在旁边配一幅女王的巨幅画像或照片,要占据整版的三分之一。” 这种尽量减少文字的风格,斯科特早就已经见识过, —— THE SCOTSMAN SOLD 20,000 COPIES! —— 至今记忆犹新。 斯科特问:“那,画像或照片应该是竖着的?” 陆时说:“无所谓啊。图片是竖着、横着,又有什么关系?” 他在白纸上随手画了个框。 斯科特看了眼,说:“这个框代表的是图片吧?怎么把标题给盖住了?” 陆时摇头, “错了。不是图片盖住标题,而是标题盖住图片。将标题压在图片上,还要故意让某些笔画超出图片边缘,这样可以让人印象深刻。所以我才说,图片是竖着、横着都无所谓,哪怕是不规则的也行。” 斯科特越听越震惊, 陆时的想法,实在是过于天马星空了。 在斯科特记忆里,好像所有的报纸都是规规矩矩的排版,即使是广告,也印在一个个看不见的方格里, 这种标题突破限制的事,前不见古人。 陆时见斯科特不说话,于是问道:“现在的印刷技术实现不了?” 1901年还没有胶版印刷,轮转印刷机不一定能突破那些麻烦的条条框框。 斯科特沉吟, “不,应该能实现。” 陆时点头, “那就可以了。” 斯科特看着陆时,心中暗叹库珀竟然没来,错过了这么好的学习机会。 他继续问道:“我们之前讨论过,《镜报》的版面包括民生、、漫画、两性、笑话、生活常识。先说一下民生版面,它的排版该如何?” 陆时时候:“这个简单,画图表嘛~” 斯科特挠挠头, “图表会不会太专业了一点儿?” 陆时笑, “就是简单的柱状图、折线图、饼状图,伦敦的市民们不可能看不懂的。” 说着,他在白纸的反面画出了三种图, “ 柱状图,利用柱子的高度,反映数据的差异; 折线图,反映数据趋势的变化,尤其适用趋势比单个数据点更重要的场合; 饼状图,反映某个部分占整体的比重,比如贫穷人口占总人口的百分比。 ” 斯科特看陆时的目光都变了。 他低声说道:“陆,你怎么什么都懂啊?” 这话听着耳熟, 夏目漱石刚才似乎也说过。 陆时笑笑,没接茬。 斯科特看他不愿解释,便又将话题转回了《镜报》,说道:“陆,我犹豫再三,还是决定问问你,两性版块到底应该怎么写。” 上次他就问过,但是被陆时支支吾吾地敷衍了过去。 陆时不由得无语, 他是真不会写那种东西。 但两性版面是他提出来的,现在总不能打退堂鼓。 他说道:“斯科特先生,你要不要接受挑战?” 斯科特挠头, “挑战?什么挑战?” 陆时笑着回答:“请以‘如果有来生,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为开头写一个故事。或者,以‘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她’开头写一个故事。” 斯科特微微愣住, 但伴随着对那两句话的思考,各种狗血的剧情冲入脑海, 一时间,他陷入了自己的迷思。 夏目漱石惊讶地瞪大双眼, “这是某种作文吗?” 陆时说道:“我只是想告诉斯科特先生,狗血……咳……涉及两性的文章,一定要有噱头。同时,还要激发读者的想象力,并让读者产生与之对应的代入感。” 夏目漱石惊讶, “这个也能代入?” 陆时点点头,朝斯科特的方向颔首示意。 斯科特正思考该怎么续写故事,呆呆的模样,仿若灵魂出窍。 陆时说:“其实,类似的开头有很多,比如‘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是不是很有感觉?” 夏目漱石一呆,随即道:“何止是有感觉!” 陆时问道:“怎么了?” 夏目漱石说:“这简直就是一篇啊,人物、情节以及环境,三要素全都具备了。最精彩之处在于只用二十几个单词,便让人后背发凉、身临其境。” 陆时讲的确实是一篇,名叫《最后一人》, 此文是世界上篇幅最短的科幻,作者是美国近代著名科幻家弗里蒂克·布朗, 尽管字数很短,却能让读者迸发出无数的奇思妙想,并通过脑补勾勒出背后庞大的世界观。 夏目漱石心生感慨, 写,最难便是让读者有代入感, 陆时倒好,一句话就轻松搞定。 这时,斯科特忽然长出一口气,说道:“陆,你上次说过,两性版面的文章要具有的叙事功能,还得有散文、诗歌的个人化感受,报告文学的纪实成分也必不可少。” 陆时哑然而笑, 没想到对方现在还记得。 斯科特说道:“我想我知道这类文章应该怎么写了。能借我纸笔一用吗?” 夏目漱石立即抽出一支铅笔,和稿纸一并递过去。 斯科特奋笔疾书。 陆时在旁边看,同时低声念了出来: “ 所有人都以为我喜欢她。我便也以为我真的喜欢她。直到那晚我意识到自己不过一个替身…… ” 这特喵的, 味儿也太正了! 陆时感觉自己打开了斯科特某个奇怪的开关。 另一边的夏目漱石频频点头,说道:“这段写得好啊。陆,我不得不佩服你,你随便给出一句话的开头,便能让人展开无限联想,连带着创作水平也直线提高。” 陆时:“……” 唯有保持沉默。 过了一阵,斯科特终于停笔, “如何?” 陆时赞扬道:“写得好。两性版块的文章就应该这么写。” 斯科特仿佛打通了任督二脉一般,长出一口气, “哈哈哈!我就知道!” 他站起身,对陆时行绅士礼,说道:“陆,真的太谢谢你了!你为英国媒体的发展做出了无与伦比的贡献!你,简直就是约翰·沃尔特在世!” 约翰·沃尔特,《泰晤士报》的第一位总编,创始人。 陆时尴尬地全都握紧了, 掌心中满是汗水。 斯科特笑道:“这类文章想写好,最重要的一点,便是让作者为读者提供代入感。” 陆时轻咳一声, “对,就是这样没错。” 斯科特摩拳擦掌, “现在,版面该如何设计、文章内容该如何写,我已经基本掌握了。咱们何时发出首刊?” 报纸创刊一般选在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以《泰晤士报》为例,创刊日便是1785年的元旦,新年新气象。 再或者,创刊于某个特大新闻当天,《每日电讯报》、《每日邮报》皆是如此。 陆时问道:“一周内能创刊?” 斯科特点点头, “可以。” 说完,他又叹了口气,说:“但最近没有什么爆款新闻,如果总是老生常谈,销量恐怕会比较一般。” 如果是别的报纸,斯科特绝对不会用“比较一般”这种词, 他会直接说“死定了”。 但《镜报》与普通报纸截然不同, 它是世界上的第一份小报,拥有特殊的版面规划,各版设计也前所未见,内容更是将通俗化进行到底,存活绝对不成问题。 斯科特说:“陆,我是个有野心的人。” 陆时听了这话,展颜一笑, 他当然能听出斯科特的言外之意, 有野心的人,不会甘于“存活”、“比较一般”,《镜报》这么好的底子,不办成爆款实在是太可惜了。 陆时说:“那就等等。” 新闻,总归会来。 斯科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实在不行,就用你的《护戒同盟》来为《镜报》保驾护航。正好《霍比特人》刚完结不就,借着这股东风,《镜报》绝对可以横扫伦敦的新闻业。” 陆时说:“说实话,我还没想好《魔戒》三部曲到底是连载还是直接出版。” 斯科特也不逼他, “没关系,好事多磨,我们新闻人最不缺耐心。” 新闻人不缺耐心? 陆时刚想吐槽,却听外面又有人敲响了大门。 斯科特从椅子上站起, “我去开!应该是库珀到了!” 按礼节,没有客人跑去开门的道理, 但斯科特现在十分兴奋,想立即见到库珀,把自己刚从陆时那里学来的《葵花宝典》分享给挚交好友。 斯科特过去开门, 门外站着的并非库珀,而是一位面目有几分熟悉的英国绅士。 斯科特愣了几秒钟,认出了对方, “萧先生!?” 陆时听到这句话,也快步走向门口,却发现萧伯纳站在那儿, 他诧异道:“校监先生怎么来了?” 萧伯纳对陆时点点头,随后看向斯科特, “这位是?” 陆时赶紧引荐两人。 萧伯纳走进屋里,同时说道:“之前我就听沃德豪斯爵士说过《镜报》的事,也知道斯科特先生出了大力,万分感谢。” 斯科特摆手, “不不,应该是我感谢陆教授才是。” 在伦敦政经的校监面前,斯科特不再称呼陆时为“陆”,以表示尊敬。 斯科特指了指自己刚才写的文章开头,说道:“没有陆教授的指点,我断然写不出这么有灵性的两性文章。” 萧伯纳一脸懵, “两性?” 这个词怎么听着怪怪的。 斯科特哈哈大笑,把办报的事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萧伯纳恍然, “原来是这样,刚才我还以为……呵呵……” 他露出了男人都懂的笑容。 小报在某些方面确实没那么严肃, 以销量最高的《太阳报》为例,便有著名的“三版女郎”(Page 3 Girl), 原先,三版女郎只是著名模特的写真,后来形式转变,干脆成为了每天登场的果女,前凸后翘。 以现在英国的保守程度,果女还是太超前了。 陆时说:“毕竟是大学办报,我们还是要注意影响。” 萧伯纳点头, “那当然~那当然~” 他不再说《镜报》的事情,转而聊起了此次拜访的目的,说道:“陆,你看看这份名单。” 萧伯纳拿出了随身的厚厚的一沓纸。 陆时看着有些眼熟, “这不是诺贝尔文学奖的名单吗?” 他翻阅名单, 老样子,还是每页二十个名字, 但不知为什么,绝大多数的名字被涂黑,或者被一条长长的线划去了。 陆时不解, “怎么回事?” 萧伯纳压低声音说道:“看来你还不知道啊……” 他用手指做了一个划去的动作,随后说:“这些人,全都联系瑞典文学院,拒绝了本次的提名。” 不只陆时,旁边的斯科特和夏目漱石也惊呆了, 三人下巴掉到地上,碎了一地。 斯科特问道:“萧先生,你刚才说的诺贝尔奖是那个诺贝尔奖吧?就是从今年开始评的那个国际性奖项?奖金超过四万瑞典克朗的那个?” 萧伯纳严肃点头, “对。” 斯科特震惊道:“这帮人是疯了吗!?” 但他很快收拾好情绪,如鬣狗半敏锐的新闻嗅觉让他察觉出了什么, “原因呢?” 萧伯纳指了指陆时, “因为诺委会没有提名文豪托尔斯泰先生,陆教授认为诺贝尔文学奖不够公正、缺乏国际视野,所以主动拒绝了提名。” 瞬间,斯科特的目光落到了陆时身上, 盯—— 视线如刀。 陆时瞪萧伯纳一眼, “校监先生,你将自己摘得也太干净了吧?” 萧伯纳哈哈大笑, “我本就是受了你的影响嘛~” 陆时吐槽:“你别说的自己好像没有个人思想似的。” 说完,他又道:“可是问题在于,这件事怎么会让剑桥的人……唔……也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牛、剑两校的文学、语言学教授都忙得脚不沾地,伦敦大学联盟却很清闲,人家不可能不好奇。” 萧伯纳摇摇头, “不是你想的那样。” 他把大英驻瑞典领事馆弄出来的乌龙讲了一遍。 陆时听得吐血, “Fxxk!难怪我觉得这件事传得那么快。” 消息让剑桥大学知道了,相当于整个英国的文学界知道了, 英国的文学界知道了,相当于西欧的文学界也知道了。 陆时又扫一遍名单, 几乎所有的英国文人都退出了此次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法国、德国等一众大佬紧随其后, 《罗马史》的作者蒙森先生也在其中。 剩下的,大部分是北欧、东欧作家, 再就是少数亚洲、非洲面孔,他们没退出是因为消息还没传到那边。 陆时看着那些名字, 良久,他说:“剩下的这些人中,我只读过显克维支先生的作品。” 萧伯纳凑上前, “什么?我还没划掉他的名字?” 他左右看看, “陆,借我一支笔。” 陆时:“……” 这下毁了! 全特喵的毁了! 名单上剩下的百分之九十是北欧作家,陆时统共听说过不到十个,还都没读过作品。 最要命的是,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苏利·普吕多姆也退出了此次评选, 世界线无疑发生了变动。 萧伯纳笑着说:“亲爱的、公正的、严格的、谦逊的陆教授,这一次你可闯大祸了。瑞典文学院肯定把你记恨上了,以后,你注定与诺贝尔文学奖无缘咯~” 这老哥又把自己给摘出去了。 陆时说:“诺奖而已,无所谓。不过,他们为什么退出?” 萧伯纳回答:“哈哈哈,你这是多此一问,明显揣着明白装糊涂。还能是为什么?当然跟你的理由一样。” 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对整个欧洲文坛的影响深重, 也难怪陆时会“一呼百应”。 他说:“我拒绝提名是因为不想蹚浑水,现在倒好,浑水竟是我自己。” 这话把在场的三人都逗笑了。 吾辈也探出头, “喵呜~” 萧伯纳说:“陆,我找你来还有另外一件事。因为你的公正,整个西欧文坛都很佩服你,法兰西学院想请你和我过去交流,大概一周的时间。” 一旁的斯科特听了,说道:“陆教授,你应该去。别忘了,《镜报》还缺头条呢~” 现成的新闻,有了! (本章完) 第118章 你确定要聊历史? 去巴黎交流的事,陆时没有拒绝。 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便是斯科特的极力劝进, 老哥连头条的标题都想好了—— 《诺贝尔文学奖?陆时:笑话罢了!》 若《镜报》以此开刊,必然能火出天际。 但陆时觉得这个标题太有攻击性,要求斯科特尽量淡化个人,转而将此次事件归结为西欧文学界的一次同进退, 斯科特便改了名字: 《一个二流文学院也配评诺贝尔文学奖!?》 攻击性拉满。 自从斯科特接触小报这一全新的概念,整个人都变了,在新闻通俗化上猪突猛进。 陆时没辙,只好由得他去,唯一的要求就是在陆时从巴黎返程前不要发刊。 商定此事后,陆时和萧伯纳走水路出发。 轮船穿越英吉利海峡,从英国多弗到法国加来, 两个港口之间的路程不远,海面风平浪静,因此用不了多长时间, 船上人极多,吃喝玩乐一应俱全,还能去窗边看海,也可以走到船尾感受初春的海风吹拂。 陆时和萧伯纳在船舱里下国际象棋, 在英国,棋类不如牌类流行,所以萧伯纳是个纯纯的臭棋篓子, 当然,陆时也是, 两人下棋约等于比烂。 陆时拿起战车,随后摇了摇头,放下。 萧伯纳说道:“陆,你这样可不行!没听说过摸子走子吗?” 摸子走子是国际象棋的规矩, 在对局中,行棋方用手触摸了自己方面的某个棋子,就必须走动它,只有当所触摸的棋子根本无法走动时,才可以另走别的棋子。 陆时不由得尬笑, “这……我确实是不会啊。” 萧伯纳狐疑道:“你不会是让我吧?” 陆时摇摇头, “故意下输对于一个高手来说或许不难,对于我这种低手却很难做到。” 萧伯纳心想也是, 以陆时展现出来的棋艺,让棋肯定不可能毫无破绽, 这小子实在是太鶸了。 萧伯纳推开了棋盘,吐槽道:“不下了。你跟我差距太大,下不起来。” 陆时回敬:“显得伱多会似的~” 说完,他站起身伸懒腰。 萧伯纳说道:“我们启程多久了?现在出去,应该能看到著名的多佛白崖。走,我们一起出去看看。” 两人离开船舱,前往甲板。 春寒料峭,海风带着咸味与寒意裹住两人, 陆时紧紧身上的大衣,手握着栏杆,踮脚像远处眺望。 萧伯纳看看天色, “陆,对巨轮而言,几十公里的水路转瞬即逝,我们应该只用在船上待一天。” 20世纪,一切都很慢, 萧伯纳对于“转瞬即逝”的理解和陆时明显不同。 陆时看着平静、祥和的海面,低声吟道:“清风徐来,水波不兴。” 因为是用汉语说的,萧伯纳没听懂。 他也不深问,转而聊起了这次诺贝尔文学奖的事情, “陆,今天早上,就在我们登船之前,瑞典文学院又拍来电报。电报上说,托尔斯泰先生主动拒绝了本次提名,甚至评价自己的作品为‘老爷式的游戏’。” 诺贝尔文学奖的事被炒得沸沸扬扬,文学界尽是对此的讨论,不可能不传到俄国。 陆时叹气, “‘老爷式的游戏’啊……” 他点头,随后又摇头,没有立即表态。 萧伯纳好奇, “为什么先点头、后摇头?” 陆时说:“托翁这么评价自己,当然没问题,既很谦虚、也很客观。但瑞典文学院以此为挡箭牌……哼哼……” 萧伯纳轻笑道:“谦虚和客观是矛盾的吧?” 陆时转过身,不再看着海面, 他用右手的手肘抵住护栏,左手按住随时可能被吹飞的帽子,说:“托翁说的,应该是《战争与和平》。” 萧伯纳说:“电文篇幅有限,瑞典文学院没说。当然,也有可能是托尔斯泰先生在给瑞典文学院拍电报的时候就懒得啰嗦,没有展开聊。大文豪的想法,不好讲的。” 陆时说:“应该是《战争与和平》,没错。” 对此,萧伯纳也很赞同, 托尔斯泰说“老爷式的游戏”,其中的“老爷”,自然指贵族阶级, 而托尔斯泰本身就是贵族,《战争与和平》中的皮埃尔和保尔康斯基就是以他自己为原型创作。 陆时轻笑, “战争,指的是拿破仑;和平,指的是托翁自己。” 萧伯纳一愣,随即也默契地笑了。 因为《战争与和平》的背景便是俄法战争,所以拿破仑等于战争, 而在书中,贵族们几乎没有受到战争的影响,接着奏乐、接着舞,是某种意义上的“和平”。 陆时不由得感慨:“‘和平’的一面,托翁写得很真,明明是一本,却宛若纪实文学,把上流社会的奢靡腐烂几乎刻画到了骨子里,比之曹雪芹也……唔……” 萧伯纳好奇道:“你刚才说的是一个中国人吧?” 陆时点头,向对方推销, “校监先生,如果我有空,一定把《石头记》翻译给你看看。” 这其实是画大饼, 对外国人来说,《红楼梦》读起来堪比噩梦。 陆时将话题又绕了回去, “再说《战争与和平》中的‘战争’,拿破仑撕毁和平协定,挥军跨过涅曼河的时候,保尔康斯基的父亲率领农奴们奔赴战场,结果呢?” 萧伯纳一脸不解道:“结果当然是赢了。无论是、还是历史,法军最后都分崩离析了啊。” 陆时摇摇头, “我说的不是战争的结果,而是那些农奴的结果。” 萧伯纳更懵了, 他无言地看着陆时,不知道对方想说什么。 陆时说:“马革裹尸、战死沙场,最后却连名字都没留下。可就是这么一批吃不饱、站不稳的农奴,在托翁的笔下却是心甘情愿地慷慨赴死,这合理吗?” 萧伯纳恍然大悟, “不合理。” 陆时“嗯”了一声表示赞同, 如果萧伯纳觉得合理,他就不光要推荐《红楼梦》了,还得推荐《三国演义》,让萧伯纳仔细看看王垕是怎么被曹操害死的。 陆时说道:“所以我才说,托翁这么评价自己是客观的。毕竟,阅历需要后天积累。” 托尔斯泰完成《战争与和平》的时候才三十多岁, 对于一个贵族小哥,不能苛求太多。 萧伯纳疑惑, “陆,既然你也是这个态度,又为什么拿托尔斯泰先生当挡箭牌,以此拒绝……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为什么认为只有他才配得上诺贝尔文学奖?” 陆时回答:“我刚才说,托翁不只是客观,还十分谦虚。《战争与和平》对农奴们的描写有失真实,但作为文学作品,其技巧、立意都是无可指摘的。何况,托翁还有《复活》。” 托尔斯泰的传世作—— 《复活》。 此书光是出版过的中文版就超过二十种,文学、翻译爱好者用爱发电的版本更是不计其数, 地位之高,可见一斑。 但是《复活》首版是在1899年,又是以俄文写作,萧伯纳尚未精读。 他问道:“难道不是《安娜·卡列尼娜》?我听说,托尔斯泰先生在写这本书的时候,先后修改了12次才成稿,写作技艺已臻化境。” 陆时没回话。 萧伯纳便又问:“《忏悔录》呢?” 因为卢梭、奥古斯丁写过同名作品,所以托尔斯泰的《忏悔录》不甚流行, 但那无疑也是一本经典。 陆时笑着咳嗽一声, “不,在我心中,还是《复活》……” 话还没说完,身后忽然传来一声轻笑。 两人回头,循声望去。 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男性站在那里, 他留两撇绅士胡,身着双排扣大衣,领口处露出领夹,郑重其事的打扮显得有些一板一眼,后背却倚着船舱外墙,透出某种不羁的懒散。 陆时觉得这个人有些熟悉, 他问道:“先生,你是?” 男人回答:“俄族人。” 陆时点点头, “嗯,口音很明显。” 俄国人的英语带有浓重的俄语口音, 凡是英文的“R”,俄国人都会自行说成大舌头颤音。 男人看了眼陆时, “你的英语倒是非常好。” 他走过来,对陆时伸出手,自我介绍道:“我叫阿列克赛·马克西姆维奇·彼什科夫。” 陆时与之握手, “你好,我叫陆时。” 他只说名字,其他一概保密。 另一边的萧伯纳见陆时如此行动,便也只报了一个姓氏。 彼什科夫看看两人, “你们刚才在讨论托尔斯泰的《复活》?” 萧伯纳没有搭话, 他可不想对自己不甚了解的作品发表评论。 陆时说:“是这样没错。” 彼什科夫好奇地看了他一眼,随后说:“陆先生,《复活》可不是什么优秀作品。这本书,深度不够。” 陆时愣了一下, “你哪位?” 此言一出,萧伯纳立即剧烈地咳嗽:“咳咳咳……” 他剧烈咳嗽,好不容易才平复,随后拍拍陆时的肩,低声说道:“你觉得人家不够资格评价托尔斯泰先生,也没必要这么挑衅啊!俄国人可是一言不合就会动手的。” 彼什科夫却不以为忤, “《复活》不过是托尔斯泰拾人牙慧的作品,远远不如《羊脂球》。” “啧……” 陆时咋舌,说:“你还知道《羊脂球》?” 彼什科夫当然听出了陆时的嘲讽, 他没有反唇相讥,而是郑重其事地点点头,回道:“《复活》不如《羊脂球》,是因为两本书同样写妓子,前者的讽刺不够彻底。” 两本书的主角都是妓子, 在《复活》中,主角饱受摧残,被诬陷判死刑,最后还冤死狱中, 而里面刻画的一个个“上层人士”,个个都是人渣。 讽刺不可谓不深刻。 陆时皱眉, “两本书到底在哪里……唔……” 他一拍额头, “我没记错的话,《复活》的出版受过波折?” 彼什科夫的表情出现了动摇,努力板着脸,说道:“陆先生似乎有什么轶闻。” 陆时确定地说:“绝不是轶闻。《复活》因为过于辛辣,沙皇扬言要逮捕托翁,出版社甚至不敢出版。无奈之下,托翁只能自费出版,但阉割掉了不少内容。” 萧伯纳惊讶, “竟然还有这种事!?” 陆时点头,说道:“所以,彼什科夫先生说《复活》的讽刺不够彻底也没什么错,因为里面略去了大量对统治者的描写。这种‘不彻底’,反而是最彻底的讽刺。” 彼什科夫看向陆时的目光变了, 他赞许地说:“我本以为两位是附庸风雅之辈,却没想到是真的了解《复活》。” 一边说,一边脱帽致意。 陆时嘴角勾起, “看样子,你也是《复活》的拥趸。” 彼什科夫纠正道:“所有俄族人都应该是《复活》的拥趸,只有沙皇可以不……哼哼……沙皇算不算是俄族人,我不太好说。他甚至可能就不是个人。” 这哥们说的其实是个梗, 当年,法国人处决路易十六,有句名言: “死一个国王,算不得是少了一个人。” 萧伯纳作为剧作家,也很快想起了这个梗,忍不住笑道:“彼什科夫先生,你想砍谁的脑袋?” 这本是一句缓和气氛的话, 没想到,彼什科夫竟然异常严肃,顺着刚才的话题继续往下聊:“陆先生应该是憎恶沙皇的吧?毕竟,你刚才为《复活》不能完整出版而扼腕叹息。” 这话可不好接。 萧伯纳对陆时微不可察地摇头,示意陆时不要明确表态。 陆时也是打太极的高手,说:“你说的这个沙皇,不是指某个人吧?” 彼什科夫笑了笑, “你怕了。” 他的语气十分平淡,听着不像激将法,而是一句简单的陈述。 陆时说:“如果你说的沙皇不是指某个人,而是一个职业。那我必须要说,历任沙皇中不乏优秀的统治者。” 彼什科夫上下打量陆时, “陆先生是中国人吧?” 陆时反问:“怎么?” 彼什科夫叹气道:“难怪。中国人不……不,还是聊刚才的话题吧,你说伟大的统治者,是不是彼得一世、叶卡捷琳娜二世?” 陆时也打量对方一阵, “你是俄国人,却不甚了解俄国的历史,张口闭口彼得大帝。” 彼什科夫有些恼怒, “你竟然说我不了解自己国家的历史?我看你才是真的不了解!提到历任沙皇,谁能绕开彼得一世?他从瑞典手里夺取了波罗的海的出海口,建立圣彼得堡,此为成就霸业的关键!” 萧伯纳叹气, “彼什科夫先生,你确定要聊历史?坦白讲,你不可能是陆的对手。” 结果,这话只换来彼什科夫恶狠狠的一眼。 萧伯纳耸耸肩, 好良言难劝该死的鬼,既然对方想给陆时送人头,那自己还有什么好阻拦的? 他自觉后退半步, “请,继续。” (本章完) 第119章 这,就是大家风范 陆时没想到,坐船还要给人讲课。 不过他也习惯了, 在伦敦政经客座的这段时间,各种历史故事、历史分析没少讲,手拿把攥。 陆时笑道:“既然说到彼得大帝,那就聊聊他的父亲好了。” 跳跃有点儿大。 彼什科夫皱眉回忆一阵,接过了话头:“阿列克谢?” 从这话不难看出,他确实是了解历史的, 因为在阿列克谢和彼得一世之间还有两位沙皇,分别是费奥多尔三世、伊凡五世,很多只识字、不读书的人容易张冠李戴。 陆时说:“与彼得大帝一样,阿列克谢也颇有作为。他在位期间,夺取了斯摩棱斯克,得以控制第聂伯河以东,这可能比彼得一世控制波罗的海都重要。” 彼什科夫皱眉, “说来说去,还是版图。彼得一世的功绩在于西方化、工业化。” 陆时说:“错了。西方化工作在阿列克谢时期就已经开始。你应该知道,彼得大帝从小在皇村长大,而皇村附近就是一个外国人移民区,里面有不少德国技术工人。” 彼什科夫哑口无言。 结果,陆时还没说完, “而且,彼得大帝的女儿也不是平庸之辈。彼得大帝死后,保守派重新掌权,波罗的海舰队几近荒废,而他的女儿伊丽莎白夺取政权,重新训练海军并打败瑞典。” 萧伯纳提醒道:“彼什科夫先生不关心版图,只关心西方化、工业化。” 陆时接着说:“伊丽莎白积极参与沙俄科学院的建设。她在位期间,俄国出现了一位全才科学家,罗蒙诺索夫,他被誉为‘俄国科学史上的彼得大帝’。” 萧伯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转向彼什科夫, “先生,明白了吧?” 彼什科夫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 过了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问道:“明……明白什么?” 萧伯纳笑着说:“明白自己不懂祖国的历史。你说你好端端的,招惹陆干什么?他可是我们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学界称他为‘现代史学的奠基人’。” 如此年轻就是客座教授? 还特喵的是“现代史学的奠基人”? 这个称号也太唬人了! 彼什科夫目瞪口呆。 陆时说:“伟业不是一代人、两代人就能完成的,需要多代君主朝一个方向共同努力。彼得大帝单拎出来固然伟大,但积少成多才是罗曼诺夫王朝的特点。” 萧伯纳笑道:“也不尽然,活得久一点也可以。” 他明显在暗示当今女王。 陆时吐槽:“罗曼诺夫王朝将近三百年了,谁要是活那么久,岂不成了老妖怪。” 老妖怪? 萧伯纳咧咧嘴,笑得愈加开心。 看两人扯皮,彼什科夫忍不住问:“陆教授,莫非伱是独裁的支持者?” 陆时翻了个白眼, “谁说我支持独裁?” 彼什科夫说:“那你刚才为罗曼诺夫王朝大书特书?” 陆时叹气, “罗曼诺夫王朝还有昏君呢~比如彼得二世,下诏把皇宫移回莫斯科。尽管在名义上圣彼得堡仍旧是帝国首都,但实际上,所有行政命令均出自莫斯科。这一行为,无疑是给保守派站台。” 彼什科夫被整懵了,弄不清对方到底是怎么想的。 陆时却看透了他的想法, “彼什科夫先生,不要动辄给人归类、贴标签。比如刚才,我说沙皇中也有伟大的统治者,你是不是想因此而评价全体中国人?” 彼什科夫脸红, 刚才,他确实想吐槽“中国人不是渴望明君,就是渴望清官”。 陆时轻笑, “看待事物,还是要客观嘛~” 彼什科夫恭敬道:“受教。我从未想过……唔……等等!萧先生刚才说‘现代史学的奠基人’,莫非,陆教授是《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 陆时说:“没错,《枪炮、病菌与钢铁》正是拙作。” 彼什科夫的脸上闪过一丝欣喜,看向萧伯纳, “那您是伦敦政经的校监,萧先生?” 萧伯纳微笑,有点儿倚老卖老地教育道:“年轻人有想法、有闯劲是好事,但千万别钻牛角尖。掉在袋子里出不来,不但成不了事,反而容易伤及自身。” 彼什科夫三十多岁,确实可以被称萧伯纳呼为“年轻人”。 他说:“可是……唉……” 长长地叹气。 萧伯纳看对方低着头沉思,应该还是在想刚才的那番对话。 他朝陆时使了个眼色。 对两人来说,彼什科夫的乱入就像小插曲,浅聊几句还可以,深入交流就算了。 他们都不想再多说。 陆时借机说道:“马上就要近距离路过多佛白崖了。走,我们上另一侧的甲板看看,如果运气够好,说不定能见到白崖的岩壁滑落,一定非常壮观。” 萧伯纳跟着附和: “好。” 两人说完便准备动身。 看他们要走,彼什科夫有些不甘,犹豫片刻,最终还是说道:“陆教授、萧先生,我是知识出版社的负责人,不知两位接下来可有时间?” 萧伯纳脚步微停,似是想到了什么。 陆时好奇, “听过知识出版社?” 萧伯纳回答:“你应该知道的,俄国最近不太平。” 陆时摸摸下巴, “全世界有太平的地方吗?” 萧伯纳哈哈大笑,说:“确实没有!不过,沙俄的不太平和其他地方不一样,人家正在酝酿革命呢~” 说着,萧伯纳的视线往彼什科夫那边瞄了眼,压低声音道:“如果没记错,知识出版社便是几支‘先锋军’之一,通过出版丛刊,团结了大批具有民主主义倾向的作家。” 陆时好奇, “丛刊名字叫什么?” 萧伯纳笑道:“就叫《知识》。” 陆时蓦地一怔, 他回过头,紧盯着彼什科夫的脸, 渐渐地,这张脸和教科书中的一张油画重合了起来。 陆时小心地用俄语问道:“马克西姆·高尔基?” 彼什科夫的瞬间涨红, “您认识我?” 还真是! “嘶……” 陆时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难怪刚才没认出来,原来是因为看过的图片都是油画,比之真人还是抽象了一些。 萧伯纳问高尔基:“小伙子,你脸这么红,莫不是在紧张?” 高尔基的脸愈加红了, 两个原因, 其一、兴奋, 现代史学的奠基人认识他,是他的荣幸; 其二、不好意思, 高尔基是他的笔名,在俄语中意为“最大的痛苦”, 这个笔名落于纸面上,充满力量,可如果被人当面说出来,尤其是一个外国人用俄语说出来,怎么听怎么别扭。 高尔基低声道:“我没想到陆教授会认识我。” 陆时点头, “是啊,我也是没想到。” 他一边说,一边揉太阳穴,心里直犯嘀咕, 这个世界也太小了! 萧伯纳说道:“我读过高尔基先生的《随笔与短篇集》,尤其喜欢《鹰之歌》,很不错。” 《随笔与短篇集》是高尔基的第一个作品集,尽管只有两卷,却让高尔基从此蜚声俄国和欧洲文坛。 高尔基欲言又止, 他想让萧伯纳和陆时叫他真名,但最终还是忍住了。 本人交流,叫笔名也好, 尽管有点儿中二病。 高尔基对萧伯纳行礼, “萧先生读过我的作品,是我的荣幸。” 萧伯纳摆摆手,说:“难怪你刚才只说自己是俄族人,却不愿说俄国,原来是因为对沙皇不满。” 高尔基当然会对沙皇不满, 看过《在人间》的便应该知道,他从10岁开始独立谋生,先后当过学徒、搬运工、看门人、面包工人,是绝对底层出身,也难怪会投身于革命浪潮。 高尔基叹气, “不过,陆教授似乎和我的观点不同。” 萧伯纳微微挑眉, 他也不等陆时开口,便主动解围道:“高尔基先生,我刚才说过,你最好别钻牛角尖。就说彼得大帝吧,没有他的西方化改革,贵国的识字率会是多少?从这个角度考虑,他还帮助你们推动了革命呢~” 高尔基对此无法反驳。 陆时看他窘迫,便岔开话题道:“高尔基先生不是在俄国办出版社吗?为什么要来英国?” 高尔基回答:“因为剑桥大学教授的一篇演讲。” 他摸出随身的杂志, “这里。” 陆时和萧伯纳看了眼翻开的那页,不由得面面相觑, 居然是《我有一个梦想》。 萧伯纳轻咳, “那不是剑桥大学的教授所作。” 高尔基有点儿懵, “不是?” 他又看看杂志,问道:“这不是剑桥大学的校内刊物吗?” 萧伯纳叹气,对陆时吐槽:“我一直知道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在海外的影响力远不及剑桥出版社,但事到临头,还是不爽。” 陆时安慰:“无妨,等《镜报》开办,会好起来的。” 什么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 什么《镜报》? …… 听着不明所以的对话,高尔基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来回游移, 那模样,就像在看一场乒乓球赛。 萧伯纳说:“高尔基先生,你此来英国,为的是拜访剑桥大学,请求将这篇演讲稿发在《知识》上?” 高尔基点头, “没错。还有比这篇演讲更鼓舞人心的关于平等、民主的文章吗?还好剑桥大学的教授有国际精神,我甚至没见到演讲者本人,他就同意我印发的请求。真是人如其文啊。” 陆时轻咳一声, “这篇演讲,我确实没提版权的要求。” 高尔基对陆时鞠躬, “谢……!?????” 他鞠躬鞠了一半,猛地起身,差点儿闪着腰。 陆时指指杂志, “那个名字,lu,是我。” 高尔基看神仙似的紧盯着陆时,整个人都是受到震撼的状态。 一旁的萧伯纳说道:“你可能不知道,陆和托尔斯泰先生、莫泊桑先生一样,都是讽刺大家,他创作的戏剧《是!首相》受到几乎所有伦敦市民的追捧。” 这话说得就有些过了, 陆时可不敢和那两位相提并论。 他赶紧道:“不一样、不一样的。虽然都是讽刺,但《复活》、《羊脂球》是走心的,《是!首相》是走肾的。” 萧伯纳因为看过《是!首相》,理解走心和走肾的区别: 阳春白雪vs下里巴人; 后劲余韵vs直接刺激。 高尔基却不行, “那个……何为‘走肾’啊?” 问完,他就尴尬地用手指绕了绕胡子,说道:“我听说伦敦有两部爆火的新戏剧,《罗马假日》、《是!首相》,但时间紧迫,没有去看。” 萧伯纳看了看陆时, “要不,你举个走肾的例子?” 陆时说道:“《是!首相》里面都是大英的政治讽刺,例子不好举啊。” 他转向高尔基, “刚才聊《复活》的时候不是讲到拿破仑了吗?关于他的复辟,我有个讽刺笑话,你听听看?” 高尔基做洗耳恭听状, “您说。” 陆时说道: “ 拿破仑复辟的时候,率军逐渐靠近巴黎。当时,巴黎的报纸是这么报道的: 《来自科西嘉的怪物在儒安港登陆》; 《不可明说的吃人魔王向格腊斯逼近》; 《卑鄙无耻的窃国大盗进入格尔勒诺布尔》; 《拿破仑·波拿巴占领里昂》; 《波拿巴将军接近枫丹白露》; 《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 ” 高尔基哈哈大笑, 一个简单的例子已经足以说明“走肾”是什么意思了。 他问道:“这是真的吗?” 陆时沉吟, “不见得确有其事。不过,这些新闻应该有原型。就比如《拿破仑·波拿巴占领里昂》和《波拿巴将军接近枫丹白露》,你应该能注意到,我在念‘波拿巴’时发音是略有不同的。” 高尔基尴尬, “说实话,我没听出来。” 陆时解释:“前者是‘buonaparte’,半法语、半科西嘉语,带有非我族类的色彩,而后者是‘bonaparte’,纯粹的法语拼法。” 一旁的萧伯纳听了都颇受触动, “难怪能写出《是!首相》,连这种小细节都注意到了。拿破仑从里昂到枫丹白鹿,媒体们也变得伏低做小,姓氏的拼法变化符合由贬到尊的戏剧性。” 高尔基连连点头, 没想到陆教授擅长戏剧、演讲、历史,如此全才, 他真诚赞道:“这,就是大家风范。” (本章完) 第120章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污污污—— 轮船的汽笛声响起。 陆时被高尔基的称赞弄得有些不好意思,借机说道:“正好,我们去看看多佛白崖。” 三人绕到了甲板另一边。 著名的多佛白崖面朝欧洲大陆,守卫着英吉利海峡最狭窄的区域, 白崖高达110米,由白垩岩和黑燧石构成。 高尔基赞道:“从法国到英国的时候我便看过一次。如今再看,仍觉得雄浑壮丽。” 一旁的萧伯纳点头, “据说,天气晴朗的时候,站在法国就可以看见白崖,自然奇观之名可谓名副其实。只可惜,白崖每年都会被风化掉一部分,偶尔还会发生大面积坍塌。” 三人都不由得心生感慨。 过了一阵,萧伯纳拍拍陆时的肩膀,问:“要不要作一首诗?” 陆时没接茬。 一旁的高尔基好奇道:“陆教授竟然还是诗人?” 萧伯纳吟诵道:“‘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写得多好啊。” 高尔基反复咀嚼着这句, “我感觉这首诗有些……唔……这是陆教授写的吗?我在巴黎好像不止一次听到过,说是剧作家王尔德先生的墓志铭,首次出现,是在某部长篇尾声的开头。” 说到这儿,高尔基一脸懵, 他转向陆时, “那部长篇也是陆教授写的吗?” 萧伯纳哈哈大笑,抢道:“没错,书名《无人生还》。但那本书已经不流行了,最近流行的是《罗杰疑案》。” 这两部一听就是通俗作品。 高尔基一脸懵,怎么也无法想象,一个能写出学术作品的客座教授、一个文学家、剧作家、诗人,同时还是通俗家。 太离谱了! 他紧盯陆时, 盯—— 视线中充满了狂热。 陆时被盯得有些别扭,赶紧岔开话题道:“高尔基先生,你刚才批评《复活》,不是真心的吧?” 高尔基点点头, “当然!” 若历史的走向不发生偏移,他会发表回忆录—— 《列夫·托尔斯泰》。 对托尔斯泰的敬重可见一斑。 高尔基说:“可惜的是,《复活》被删减了太多内容。那么优秀的作品无法正常传播,以至于整个欧洲文坛谈及托尔斯泰先生,还是离不开《战争与和平》。” 萧伯纳单手扶住脸颊, “看来,我确实应该找机会看看原作。” 高尔基点头, “萧先生绝对不会失望的。” 说完,他压低声音,用一种分享秘密的神秘语气说:“两位可知,托尔斯泰先生最近又搅动了欧洲文学界?” 陆时和萧伯纳同时摇头, “不知。” 高尔基笑道:“那你们可知诺贝尔文学……” 话音未落, “噗!”x2 陆时和萧伯纳都喷了。 萧伯纳抓着栏杆,一阵剧烈的咳嗽, 陆时左手抚着自己胸口,右手伸到萧伯纳背后,帮忙拍背顺气。 一阵风吹来,他们的帽子被一齐吹飞, 两人都显得异常狼狈。 高尔基诧异, “陆教授、萧先生,你们这是?” 萧伯纳露出玩味的笑容, “高尔基先生,这件事的正主就在伱面前啊。” 他把陆时和瑞典文学院略有龃龉的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 高尔基:!!! 看陆时的目光都变了。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有如此的国际主义精神支撑,难怪陆教授能写出《我有一个梦想》那样的演讲稿。” 萧伯纳说:“我之前就想纠正你来着,陆受邀去剑桥演讲,主题是翻译。《我有一个梦想》为即兴所作,用以回答剑桥的部分学生提出的刁钻问题。所以,《我有一个梦想》刚开始并没有演讲稿。” 即兴!? 高尔基惊得下巴掉到地上。 就在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了一阵惊呼, “快看!” 旅客们都被吸引了视线。 伴随轰隆隆的巨响,多佛白崖上一块巨大的岩体脱落,直直地砸在海面上,溅起高大的水柱。 周边的人们兴奋地交流起来。 有人甚至架起了相机,准备守株待兔,拍一张照。 萧伯纳喃喃道:“没想到还真的见到了。” 这就叫一语成谶。 陆时伸个懒腰,说道:“校监先生,该看的也已经看到了,咱们回客舱吧?” 萧伯纳便“嗯”了一声。 两人准备离开。 一旁的高尔基却上前一步,说道:“陆教授学术超前,而且擅长写作,我有一篇小短文,希望您能帮我看看。” 他一边说,一边摸出硬皮的笔记本, “其实,这篇散文本该两周前就发表在《知识》上,但我觉得相比起陆教授的《我有一个梦想》,这篇短文还是有所不足,所以才远赴剑桥,希望拿到授权。” 高尔基将笔记本一直往后翻, 哗啦啦—— 纸张发出轻响。 萧伯纳笑道:“让陆教授给你们出版社当编辑?他收费可是很高的。” 高尔基动作停顿, “啊这……” 他没想到对方会这么说。 萧伯纳又道:“再说,对于不熟悉的语言,阅读和写作完全两码事。陆能读《复活》、《战争与和平》,说明他懂俄语,但是用俄语写作又截然不同,他不一定有指导的能力。” 高尔基说:“抱歉,是我想得不够周全。” 他在船上偶遇陆时和萧伯纳,有些过于兴奋了,所以提请求时没过脑子。 陆时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 “对了,你拿去《我有一个梦想》,准备刊发在《知识》上,是准备用英语?还是翻译成俄语?” 高尔基回答道:“诚然,用原文能更加准确地表达,但还是用俄语吧。唯一的问题是,我不知道以自己的水准能不能翻译到位。” 萧伯纳轻笑, “那你应该听一听陆《信、达、雅》的演讲,里面对翻译一事进行了深刻的剖析。” 高尔基说:“刚才我就一直想问,陆教授擅长翻译的话,对俄语是否有把握?” 陆时摸摸鼻子, “这个……” 其实有些不确定。 在他的印象里,俄语经过了多次简化,20世纪初的俄语和现代的俄语有些许不同,所以需要比照。 陆时看了眼高尔基的笔记本,说道:“可否借我一观?我对俄语了解不深,想找一篇范文。” 高尔基一愣,满脸欣喜地递出, “陆教授请过目。” 陆时翻阅,随后便发现了自己所想的果然没错, 就比如高尔基使用的某些单词中有字母“”,但这个字母在现代俄语中已经被“ф”取代, 类似的,还有: “”被“e”取代; “”和“i”被“n”取代。 以陆时的俄语水平,看懂是没问题的, 但让他英译俄,可能会出小纰漏。 陆时将笔记本递回去, 结果,他还没说话,高尔基便抢先问道:“陆教授,我这散文写得如何?” 陆时满头黑线,  ̄□ ̄|| 刚才只顾着研究俄语正字法改革,注意力全放在单个单词上了,没注意高尔基写的文章内容。 他重新翻开笔记本,一目十行地阅读。 散文叫《春天的旋律》,是个短篇,统共不到六千个单词, 在散文中,高尔基将鸟儿加以“人格化”,并对其中某些鸟儿加上官衔和称号,讽刺、挖苦之意扑面而来。 陆时点点头, “有趣,把鸟类的叫声和讽刺巧妙地结合起来,鲜明地刻画了保守派的群像。” 一语中的! 高尔基仿佛找到了知音。 他说:“我就知道陆教授能理解。” 陆时交还了笔记本,同时说:“高尔基先生,这篇散文的立意颇高,写作水平也在线,我没有什么好指点的。” 萧伯纳问道:“如何?” 他几乎不懂俄语,所以需要翻译。 陆时便简单地讲了讲。 萧伯纳听了个大概,不由得皱起眉头,说:“这就完了?” 陆时反问:“从结构上看,这篇散文已经很完整了,不结束还能怎么样?又不是按千字收费的长篇连载通俗,没有水字数的必要,该完结就得完结啊。” 萧伯纳摇摇头, “我不是说结构的问题,而是风格的问题。” 他读过《随笔与短篇集》,尽管是译作,但里面的短篇也远比《春天的旋律》精彩。 另一边的高尔基说:“萧先生知我!不错,这篇文章确实还有一部分内容,但我认为写得不够完美,所以有些犹豫。” 他指指笔记本, “陆教授,请从后往前翻。” 陆时直接翻开最后一页,潦草的字迹映入眼帘: “ 在花园的角落里,在老菩提树的树枝上,坐着一群金翅雀,其中有一只带有鼓舞力地、正向同伴们唱着他从什么地方听来的一首关于海燕的歌。 ” 陆时咋舌。 难怪之前觉得有些熟悉,原来《海燕》节选自《春天的旋律》。 他又往前翻了一页,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确实是《海燕》。 高尔基苦笑, “没发表《春天的旋律》还有另一个原因。本来,这篇散文我是准备发给《信使报》的,但《信使报》害怕引火烧身,不敢作为。所以现在只能考虑《知识》,但我担心……” 后面的话没有明说,陆时和萧伯纳却都能意会。 文章有很多的革命成分,更是将抵制沙皇进行到底,一个操作不好,容易出大问题。 事实也确实如此, 历史上,高尔基在《信使报》碰壁后,将《春天的旋律》寄给了圣彼得堡的《生活》杂志,《生活》没有刊载全文,而是将结尾的《海燕》单独发表在当年的四月号上, 结果就是,《生活》杂志遭到查封。 现在,高尔基考虑将《春天的旋律》刊载自己主编的《知识》,难免瞻前顾后。 萧伯纳捅捅陆时的腰眼, “你念给我听听。” 陆时点头道:“好,我用英文念。” 他用一个相对平稳的声线朗诵道:“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地飞翔……” 随着朗诵,诗歌渐入佳境, 陆时的语气也变得急促,直到高潮处,声音不自控地提高, “——‘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有感染力的诗歌就是这样,让人会不自觉地代入。 萧伯纳击节叫好, “精彩!” 他问高尔基:“这么优秀的作品,你竟然还觉得不满意?” 高尔基说:“《安娜·卡列尼娜》一书,托尔斯泰先生改稿12次,成稿时仍说不是最满意的状态。作家看待自己的作品,总是希望它能更好,甚至最好。” 萧伯纳同为作家,深有同感。 高尔基又说道:“萧先生不是喜欢我的《鹰之歌》吗?你看到的版本和初版也是不同的。” 《鹰之歌》发表于1895年,1899年再版时,由于高尔基在世界观方面的不断进步,提高了对改变客观世界的认识,因而对作品内容作了重要的改动。 两人关于散文和诗歌,展开了深入的交流。 而陆时却一直沉默, 他盯着《海燕》,心里有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终于,高尔基和萧伯纳注意到了陆时的沉默,停下对话,一齐投来目光。 高尔基问:“陆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陆时抿紧了双唇,犹豫片刻,最终还是不吐不快道:“这一篇《海燕》到此为止,后面没有了吗?‘——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就结束了?” 高尔基轻笑, “看来,陆教授刚才并非谦虚。你虽然懂俄语,但确实了解的不深。‘海燕’,在俄语里有暴风雨的预言者之意,用这句话作为完结,不是正合适吗?” 陆时摇头, “我知道那一层意思,只是觉得……你看,有没有必要在后面加上一段。” 说着,他深吸了一口气, “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绝对的安静席卷而来, 萧伯纳:“……” 高尔基:“……” 两人都像看怪物似的看着陆时。 过了一阵,萧伯纳才回过神,低声道:“‘——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fxxk!我就说,陆,你是个可怕的混蛋!没有人比你更会写这类煽动性的文章了。” 陆时当场无语, 他只是吟诵了高尔基的原文而已。 高尔基仍然是一副呆呆的表情,过了好久才说:“豪情万丈,激荡人心……陆教授,我得为刚才对你的无礼道歉。” 说着,便深深地鞠躬。 陆时赶紧躲开高尔基的正面,说道:“不用,你已经道歉过了。” 高尔基却十分坚决, “刚才,看你对沙皇的一些评价,我说你是独裁支持者。现在回头看,那是世间最愚蠢的评价,你是一个真正的理想主义者!” (本章完) 第121章 追星族 陆时抄了高尔基的《海燕》最后两段, 高尔基如获至宝。 他问:“陆教授还能复述吗?” 陆时点头, “我用俄语念一遍吧。” 说完便将海燕最后两段背诵一遍,声音中满是傲气和无畏,非常符合这首《海燕》的气质。 高尔基愣了愣,没想到陆教授俄语竟说得如此标准。 他赶紧记录。 萧伯纳问:“高尔基先生,还需要修改吗?” 他因为听不懂俄语,所以有些好奇陆时的水平。 高尔基连连摇头, “不用!陆教授的这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已经足够震撼,任何修改都是狗尾续貂。这首散文诗一定能鼓舞很多人。” 他对陆时深深鞠躬, “万分感谢。” 这首《海燕》本就是高尔基的作品,只是世界线变动让之不完整, 陆时拾人牙慧,可受不住对方的感谢。 他连连摆手, “能帮上忙就好。” 高尔基不由得深吸一口气,说:“当然能帮上忙。我们的事业是正义的,一定会成功。”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他还是忍不住将探求的目光看向陆时。 陆时笑笑,没有接茬。 高尔基好奇, “陆教授,你是史学大家,又懂俄语,莫非对当下的俄国有所了解?” 陆时说:“从上个世纪开始的工业危机已经蔓延到了俄国,各种企业倒闭,被开除的工人数以万计,这正是酝酿火种的前提。更何况,农奴、学生也持支持态度。后面会发生什么,根本不用以史为镜。” 高尔基还要再问, 陆时却摇摇头,示意不说了。 萧伯纳适时地插话:“到法国还有一段时间,高尔基先生玩纸牌吗?” 高尔基回答:“不了。” 他扬扬手里的硬皮笔记本, “回去整理稿件。” 陆时和萧伯纳也没有出言挽留,挥手道别,目送对方的背影消失在客舱门前。 之后,萧伯纳长出了一口气, “呼~~~” 他转向陆时, “会不会出问题啊?你加了那两句,让整首《海燕》都升华了;《海燕》升华,《春天的旋律》也跟着升华。以沙皇的专治,高尔基先生很有可能被迫害。” 说着,萧伯纳打个哆嗦, “不会被斩首吧?” 听到这话,陆时也被吓了一跳, 但他很快恢复冷静,说道:“那不可能。俄国比较奇特,一般都是流放。” 沙俄的流放非常神奇, 某位传奇人物,甚至有9次被逮捕、7次流放、8次逃亡的经历, 至于为什么多跑了一次, 因为第一次失败了。 萧伯纳说:“那就好~那就好,我真怕咱俩对人家一阵忽悠,把人给忽悠没了。” 陆时忍不住大笑, 很快,他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低声道:“高尔基先生做出的选择,不会因为我们随便说什么就愈加坚定,更不会动摇。” 萧伯纳点头,随后面露遗憾, “本想叫上他一起打斗地主来着,现在看来,我们两个人还是下棋吧。” 两人回到自己的舱房,继续下国际象棋了。 …… 轮船抵达加来。 萧伯纳和陆时与高尔基结伴前往巴黎, 在那里,他们才会分道扬镳。 一路舟车劳顿, 三人终于来到了火车站,拎着巨大的行李箱抵达站前广场。 萧伯纳说:“高尔基先生,我们就此别过吧。法兰西学院应该会派人来接我们。” 高尔基行礼,随后紧紧握住陆时的手, “能认识陆教授,三生有幸。” 言语中透露着崇拜。 对于各路文豪的推崇,陆时已经麻了, 穿越后,他见过许多名人,深知他们并非课本上那些或冰冷疏离、或伟岸光正的神仙,而是普通人,两只眼睛、一个鼻子,吃五谷杂粮,受七情六欲所困。 陆时对高尔基说:“高尔基先生无须多……” 话音未落,便听身后传来一个年轻男性的声音:“两位可是陆教授、萧先生?” 说的是英语,却有法国口音。 陆时微微皱眉, 法国人固然有傲慢的一面,但也不至于如此不懂礼节, 对方难道没看见自己正和高尔基道别? 高尔基也有些恼火,冷哼一声。 陆时回头, 只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小伙子快步走来,一边挥手一边说:“陆教授、萧先生,你们总算是来了!” 陆时问:“伱是?” 小伙子微笑, “我是法兰西学院的学生,名叫卢锡安·费舍尔。” 陆时听了这个名字,有些懵。 费舍尔(fisher)这个姓氏,应该起源于英国, 早期,居住在英国乡下的人生下来就只取一个名字, 刚开始的时候,每个聚落的人口不多,这种起名的方法还无所谓,但发展成大城市后,出现同名的概率直线拉升, 人们为了加以区分,会在名字后加上职业, 例如渔夫·约翰,写作johnthefisher,后来就演变成了john·fisher,即约翰·费舍尔。 而陆时眼前的年轻人,说英语时带着一股巴黎郊区味儿, 铁定不是英国人! 一旁的萧伯纳是英国人,反应更快,询问道:“费舍尔先生,你是英国移民?” 费舍尔愣了半秒钟,随即点点头, “对!没错!就是这样!” 肯定三连。 这种说话方式显得十分可疑。 陆时、萧伯纳、高尔基下意识地交换视线,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 三人保持着沉默。 费舍尔看他们不表态,额头上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说道:“三位先生,额……这位是?” 他询问的是高尔基。 陆时便凑到高尔基身边,低声耳语一阵。 高尔基摇摇头, “罢了。陆教授、萧先生,咱们就此道别吧~” 他拎着箱子,转身离开。 费舍尔尴尬的摸鼻子,说道:“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陆教授、萧先生,请随我先来附近的咖啡馆稍微休息片刻。” 陆时没有动, “费舍尔先生,你是哪个学院的学生?” 费舍尔说:“我目前在铭文与美文学术院就读。” 铭文指的是刻在建筑、石碑、奖牌、证章上的文字, 其特点是短小精悍,目的是流芳百世,所以需要对内容进行反复推敲、千锤百炼, 因此“铭文”被引申为修辞学。 美文则是典型的法语词,意思是纯文学。 另一边的萧伯纳问道:“费舍尔先生,你现在主修什么方向?希腊语?拉丁语?或者是东方语言?” 费舍尔轻咳, “我主要研究历史。” 这个回答多少有些出乎意料。 萧伯纳将视线转向陆时,低声道:“到你的领域了,可别掉链子。” 陆时看向费舍尔, “走,边走边说吧,就去你说的那家咖啡馆。” 听他这么说,费舍尔整个人都轻松了不少,刚才还紧绷的肌肉此时也放松了, 他朝火车站对面走去, “很近。” 三人并排走去。 陆时好奇道:“费舍尔先生,你为何能一眼认出我?” 费舍尔说:“我拜读您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之后,对您的学术观点惊为天人,所以便尽量搜罗了您的作品以及关于您的报道。我在《曼彻斯特卫报》上看过您的照片。” 就报纸上那个糊成一团的清晰度,亏他能认出来。 陆时说:“你在法国,竟然也读了《枪炮、病菌与钢铁》?” 费舍尔大点其头, “对,我是现代史学的信徒。” 萧伯纳哂笑道:“现在的年轻人就是这个样子,容易改旗易帜,动不动就是‘我是xxx的信徒’,过几天又是‘我坚信xxx’。” 此话听着有几分刻薄。 陆时深知萧伯纳本并非这种人,如此行事,恐怕有激将的目的。 果然,费舍尔有些恼火, “绝非如此!” 他的语气透着激动, 终究是年轻了,被萧伯纳轻易挑动。 陆时问:“那你说说,现代史学有什么特点?” 费舍尔立即道:“首先,陆教授的《枪炮、病菌与钢铁》查阅了大量资料,仅凭这一点,一般的史学研究者就无法企及。” 历史学处在一个急剧变化的过程里, 在19世纪上半叶,还鲜有能大量查阅档案资料的史学家。 陆时笑道:“我相信,过不了二十年,原始资料的运用必然会成为历史学家的基本功。你说的那些,不算什么。” 费舍尔依然不服, “陆教授的专著,政治、经济、文化、地理、生物……这么多学科,无所不包,资料哪有那么好查?” 这话没说错, 因为《枪炮、病菌与钢铁》首版于1997年3月, 那个时候,美国各大学的图书馆都有计算机帮助索引了。 陆时不可能解释这些,笑而不语。 费舍尔微微不满,但很快就将这种情绪压了下去,反复提醒自己: 眼前的可是鼎鼎大名的陆教授,现代史学的奠基人,自己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大学生凭什么让人家看得上? 他继续道:“不只是查资料,关键是叙史方法。如果仅仅穷究史料就能看到过去的历史,那么还要历史学家干什么?干脆找一批校对员,将文献整理一番直接出版算了。” 因为说得比较急,费舍尔的英语中时不时夹杂一些法语单词。 萧伯纳劝道:“你先整理好了词句再说。” 费舍尔不由得脸红, “抱歉。” 萧伯纳摆摆手,笑道:“不过,你说的这些,倒是和陆的观点不谋而合。” 一旁的陆时赞同道:“各种文献只是历史研究的工具,在这些东西之上的分析、归纳、总结才是最重要的。如果只重视各种史料和细节而不知怎么运用,就成了舍本逐末。” 费舍尔面色潮红, “果然!我就知道陆教授会说这种话!” 这小伙子明显是个追星族,把陆时当偶像了。 粉丝一旦狂热起来,能做出任何事,甚至像囚禁、绑缚之类的玩法也不是不可能。 陆时放缓脚步,与对方错开身位,保持着距离。 费舍尔还在兴奋,继续说道:“我就说支持兰克学派的那些人,一个两个,全都是傻子。” 陆时:“……” 萧伯纳:“……” 两人都不知道该如何表态。 当下的西欧史学界可是兰克学派的天下,就连被提名诺贝尔文学奖的特奥多尔·蒙森都深受其影响, 该学派的主要观点是“据事直书”。 陆时说道:“费舍尔先生,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 费舍尔愕然, “可陆教授你的观点明明和兰克学派相悖啊。” “啧……” 陆时咋舌。 兰克学派大发展是19世纪末、20上半叶的事情,发展到现代,其观念早就以不同的形式灌溉了史学发展,血肉交融, 在现代任何一所大学,询问历史系研究生是否是兰克学派的拥趸,对方一定会觉得提问者是傻子。 又不是武侠的世界观,何必争来争去? 陆时问:“你觉得学派是什么?” 费舍尔挠头, “这……” 被打到知识盲区了。 陆时解释:“所谓的‘学派’,不是一种结构性的实体,而是一种推动研究进步的因素。学派之中,各研究者虽有共性,彼此之前的基础和方向却也不甚相同。” 这话很难理解,费舍尔被彻底整懵了。 一旁的萧伯纳深深叹气, “年轻人,陆教授讲了点儿真东西,你没接住,这可怨不得他。给你机会你不中用啊。” 费舍尔无法反驳。 陆时继续道:“不说那些虚无缥缈的东西,就说兰克学派。虽然它确实有过度依赖史料的缺点,但是去伪存真、重现历史的功绩不容抹杀。历史学也因此……唔……” 陆时停下话头。 他们已经横过了整个街道,站在了咖啡馆前。 费舍尔殷勤地邀请, “陆教授,我们进去说。” 陆时摆摆手,目光扫过街道,说:“你先等一等,我要等的人应该要……啊,来了!” 费舍尔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街的另一头,快步跑来两名法国巡警,右手都拿着警棍。 在巡警的后面,紧跟着一个三十多岁的法国白人男性,跑得上气不接下气,脸色比肤色还要惨白,一副随时会吐的样子, 都这样了,他还不忘对陆时大喊:“陆教授!他不是法兰西学院的学生!法兰西学院是研究机构,几乎没有学生!” 费舍尔恍然惊觉, “怎……怎么会这样!?” 他转身要跑。 结果,巡警已经按住了他的肩,高声道:“还不给我束手就擒!?” 与此同时,法国男人也跑了过来, “陆教……呼……陆教授、萧先生,我是……咳咳……” 陆时打断道:“你先顺顺气,别吐了。” 男人摆手, “没事,我不会吐,我……呕!” 陆时赶紧躲开。 没想到,对方确实没吐,只是双手撑着膝盖,弯腰干呕。 旁边的一个巡警说道:“这位先生,你就放心吧,他肯定不会吐了。刚才跑过来,他吐了三回,第三次的时候就啥也倒不出来了。” 陆时无语,心说原来这哥们是吐干净了。 法国男人连做了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心跳,说:“陆教授,我是罗曼·罗兰。今天本应由我来火车站接你,没想到……” 罗兰的视线落在了费舍尔身上, “你是谁?说!” (本章完) 第122章 学派诞生 小伙子名叫吕西安·费弗尔。 这是一个典型的法国名字,结果自己给自己取假名,弄成卢锡安·费舍尔,玩了个谐音梗, 也正是因此,陆时看出了端倪。 他刚才与高尔基窃窃私语了一阵,就是请高尔基在周边看看有没有法兰西学院派来接火车的人,如果有,就联系巡警, 没想到,还真被猜中了。 陆时问罗兰:“高尔基先生人在哪儿?” 罗兰惊讶, “他不是姓彼什科夫的吗?唔……高尔基……这个名字听着有点儿熟悉。” 看来高尔基不喜欢大肆宣扬自己的笔名。 陆时左右看看,没见到人影。 罗兰解释:“彼什科夫先生找到我后就离开了,他要赶火车。” 陆时有一丢丢遗憾, 可惜,没能与那位赤色作家告别,不知道下次再见会是什么时候了。 他转向费弗尔, “费弗尔先生,请自报家门吧。” 费弗尔像是斗败了的公鸡,回答道:“陆教授,我其实是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学生,从两年前开始,就一直专注于研究历史和地理,听说你来巴黎,所以……” 陆时打断, “等等!你怎么知道我来巴黎的?” 他一边问、一边瞄了眼萧伯纳, 萧伯纳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甚清楚。 两人都没有公开行程。 费弗尔脸色微红, “事实上,陆教授在《曼彻斯特卫报》刊登那些文章后,我就一直关注您的动向了。” 陆时挠挠头, “我在伦敦你就开始关注我?通过什么方式?” 费弗尔尴尬地咳嗽, “各种方式。” “啧……” 陆时咋舌, 看样子,这小老弟甚至用了些非法手段, 早知他是追星族,没想到还是个有追踪和蹲点倾向的私生饭。 两名巡警一高一胖, 高巡警问道:“这位先生,我们应该如何处理他?” 用的法语。 一旁的胖刑警默默叹气,转向罗兰,问了一遍相同的话,然后让罗兰翻译给陆时听。 结果,罗兰还没开口,陆时就先用法语回复了:“先不急,我跟这小伙子聊聊,看看他到底有没有恶意。” 一言既出,众人皆惊。 尤其是萧伯纳,震惊地说:“陆,伱还会法语呢?” 陆时点点头, 他精通汉、英、日三语,俄、法、西则是能顺畅地听说读写, 至于包括拉丁语在内的小部分语言,只是掌握基本词汇。 这个能力不可谓不强, 不过,在20世纪初,掌握多国语言的学者不在少数, 就比如辜鸿铭,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西亚等9种语言,非常离谱。 罗兰因为初见陆时,对陆时擅长法语见怪不怪, 他好奇道:“陆教授,为什么不处置他呢?” 陆时伸了个懒腰, “在动身去法兰西学院之前,我也正好想休息下,这段时间有人聊一聊,没什么不好。” 其实还有原因,就是他对吕西安·费弗尔这个名字有些许印象。 罗兰遂看向费弗尔, “你听到了?” 费弗尔不由得连连点头,说:“我来见陆教授,就是想和他交流历史问题,因为他和我的观点……” 话音未落,罗兰不由得皱起眉头, “请注意措辞,不是陆教授的观点和你一致,是你和陆教授的观点一致。” 费弗尔郁闷地“嗯”了一声。 两名巡警看这帮专家教授如此聊天,便知道接下来要聊很久, 他们对视一眼,很有默契地决定走为上计。 胖刑警说:“诸位先生,看来现场没我们什么事了,既然如此,我们先行离开?” 罗兰点点头, “有劳。” 两名巡警离开了。 之后,四人进入了咖啡馆。 陆时左右看看,发现法国人颇为喜欢浓缩咖啡,分量很小的一杯, 很多老头、老太太坐在那里,老神在在地发着呆,时不时喝上一小口,然后再“咕噜咕噜”地吐回去三分之二口, 陆时看呆了, 难怪一杯能喝一下午。 罗兰要了个包间,四人一同进入。 他们刚刚坐定,陆时就对费弗尔说道:“说说看吧。” 费弗尔有些疑惑, 刚才,他还担心自己会被关进看守所呢。 但巴黎作为革命老区,学生、工人动不动关进看守所也算常态,所以没什么所谓就是了。 费弗尔说:“陆教授想听什么?” 陆时笑了笑, “你最想和我交流什么?或者说,你现在研究什么?” 费弗尔挠挠头, “我……唔……我希望历史学能和自然科学一样受到重视。” 这话引得罗兰和萧伯纳侧目。 陆时却是愣了愣,想到眼前这位费弗尔是哪路神仙了,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嘀咕一句:“还真是什么人都能遇到,之前是高尔基,现在是年鉴学派的创始人。” 另一边,罗兰经过惊讶,变成哂笑, “你说自然科学?” 费弗尔看罗兰的态度,就知道对方觉得自己异想天开, 但他还是固执地说:“没错。” 罗兰挑眉, “自然科学重视实验,也重视理论,前者提供数据,后者提供解释。相比之下,现在的史学可不行。” 萧伯纳却是持不同意见,笑着说:“罗兰先生,你刚才也说了,‘现在的史学’。” 罗兰呆了呆,随即哈哈大笑, “瞧瞧!我的老天!我竟然把‘现代史学的奠基人’给忘了。‘现在的史学’分明是旧史学嘛~” 萧伯纳也不由得跟着大笑。 两人变着法地捧陆时。 费弗尔说道:“两位先生说的其实没问题,十九世纪的史学强调史料,却缺乏将史料放到某个理论框架下去解释的思想。而陆教授的现代史学截然不同。” 这也是他反感兰克学派的原因。 兰克学派坚持“据事直书”,导致其历史著述的特点是叙事、描述,而非分析、概括。 陆时问:“费弗尔先生,你觉得史料是什么?” 费弗尔沉思, “我觉得史料只是叙事的载体,而不代表历史事件本身。” 其余三人不由得点头, 谁也不能保证历史事件在记录的时候不产生任何变形。 费弗尔看到观点被认同,大受鼓舞,继续道:“所以我才佩服陆教授,引入诸多学科作为辅助。尤其是地理学、生物学,是我以前想都没想过的可能。” 他只考虑过社会学、心理学、经济学等人文社科类学科, “我到现在还觉得生物学的引入很神奇。” 陆时嘴角勾起,说道:“法国的崛起也跟这个有关哦~” 罗兰不由得坐直了身体, “还有这事?” 陆时说:“战争、民族、地理、人口……讲这些的史料太多了。除了这些,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卡佩和波旁家族比较能生,而且,很容易生男丁。” “噗!”x3 另外三人都喷了。 萧伯纳说:“陆,你在开玩笑?” 陆时摆摆手, “不,我很严肃的。” 然而,这话说完,另外三人还是懵懵地看着他,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 陆时叹气, “能生男孩是非常重要的一点,没有这一点,其他一切都白搭。因为在大革命之前,欧陆各国的历史其实就是继承史,而法国几乎没有被这种事所困扰。” 萧伯纳不懂,看向罗兰, 罗兰也不太懂,看向费弗尔。 费弗尔支持陆时,说:“在废除皇室之前,法国确实是欧洲主要王国中唯一一个长期有正统继承人、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陆时纠正, “是‘几乎’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费弗尔反驳道:“陆教授说的是瓦卢瓦王朝接替卡佩王朝吗?但我觉得,1328年并非绝嗣,只是有继承争议而已。据我所知,中国也有大宗绝嗣、小宗入继的情况。” 陆时摇摇头, “不一样。” 费弗尔倔强地反问:“有什么不一样?” 陆时说:“中国的宗法是出身从父不从母,而且嫡庶的身份界限没那么森严。但是,你可以看看1328年的那一次继承争议,给法国带来了什么后果。” 费弗尔张嘴欲言。 眼看着两人要争论起来了。 罗兰赶紧插话:“两位,放轻松,学术讨论不要争得脸红脖子粗。” 由他调停,费弗尔唯有沉默。 陆时总结道:“总之,在欧陆的贵族参议制度下,一旦出现继承问题,所有集权的努力都会失败。” 这个观点在现代并不新颖, 可是20世纪初,还没人仔细思考过类似的问题, 另外三人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许久,罗兰说道:“佩服。” 一旁的费弗尔也跟着疯狂点头,随后道:“陆教授刚才说生物学,本以为您会讲植物、动物,却没想到说的是继承问题。” 陆时笑道:“遗传学也是生物学的范畴嘛。将来某一天,历史学家和生物学家们说不定会得出结论,认定卡佩家族就是有生男孩的基……额……能力呢~” 本想说“基因”,但想到这个词是1909年才出现的,所以改了口。 费弗尔问道:“陆教授,您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如此优秀,为什么不用作教材?” 这本书在现代确实被部分大学用作了教材, 但以目前的背景,不合适。 之前,郑观应、辜鸿铭也讨论过这件事, 陆时便借花献佛道:“《枪炮、病菌与钢铁》包含科目太多,政治、地理、史学、卫生、生物……所以只适合做课外延展。” 萧伯纳和罗兰同时点头, 他们也赞同。 费弗尔却不这么认为,说道:“陆教授,您太保守了。” 陆时不解, “怎么?” 费弗尔沉声道:“布鲁诺捍卫和发展了哥白尼的日心说,并把它传遍欧洲,而他的结果呢?” 布鲁诺、太史公等都是初、高中作文的常客, 语文老师们常开玩笑,说每次考试,都会有几千个布鲁诺被烧死,上万个太史公受宫刑之辱。 陆时听费弗尔举例,产生了一种梦回学生时代的感觉, 他甚至想问今夕是何年。 看陆时发呆,费弗尔有些惊讶, “陆教授不知道此事?” 随后,他又释然道:“也是,布鲁诺是意大利人,陆教授可能没听过。” 因为崇拜陆时,他已经开始自觉帮陆时找借口推脱了。 陆时说道:“不不不,我只是有些走神。我当然知道布鲁诺是被教会以火刑处决的。当然,哥白尼也不好过,日心说在他将死之时才得以公诸于世。” 费弗尔点了点头, “我举这两位的例子是想说,新学派、新观点诞生之初,是需要文章作为指导的。” 他已经将《枪炮、病菌与钢铁》的地位看得和日心说一样重了。 陆时注意到了对方的用词, “新学派?” 一旁的萧伯纳无奈道:“你都是‘现代史学的奠基人’了,说你是新学派创始人肯定没有问题啊。” 罗兰和费弗尔附和着点头称是。 陆时:“……” 没想到会这样。 罗兰说:“刚才我还觉得陆教授老成持重,现在听了费弗尔先生的观点,反而有了新想法。学派的诞生需要创始人,现在已经有了。” 他对陆时微微颔首示意, 接着,他又说道:“现在需要的是传播。而传播,就需要吸纳信徒。将《枪炮、病菌与钢铁》作为教材,无疑是最快捷、最高效的方法,非常值得一试。” 费弗尔接过了话茬:“陆教授,我当下正在写关于菲利普二世的论文,准备学习你研究历史的方法。” 两人都表现得十分迫切。 陆时看向一旁悠闲喝着咖啡的萧伯纳。 萧伯纳轻笑道:“别看我。我们本身就是来交流的,你愿意分享自己的学术观点,甚至成立学派,我又怎么会阻拦?” 陆时无奈,转向罗兰, “罗兰先生是想……” 罗兰回答道:“在学校尝试将《枪炮、病菌与钢铁》作为教材。” 陆时低头沉吟。 结果,他还没说话,罗兰就抢先开口了:“我替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学生们谢谢您。从今天起,历史研究的陆氏学派就诞生了!” 陆时吐血, “啊?我还没答应你……等等!” 他露出震惊的表情,看看萧伯纳, 萧伯纳也是一脸懵逼, “你刚才说什么?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罗兰先生,你不是替法兰西学院来接火车的吗?” (本章完) 第123章 《欺骗》 咖啡馆里的气氛有点儿诡异。 罗兰尴尬地摸摸鼻子, “确实,我是法兰西学院派来接两位参加交流的,但我本身是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毕业生,所以只能为本校谏言。” 萧伯纳不解道:“那法兰西学院为什么选你?” 罗兰回答:“还记得之前汉姆生先生在报纸上批评陆教授的事吗?” 陆时愣了愣,记忆涌现。 他曾在《无人生还》中悼念王尔德,引得汉姆生开喷, 汉姆生的原话是:“《无人生还》写得很好,根子却和王尔德先生一样,歪得很,也不知道这位中国家是不是扎根扎错了地方,长出一株毒草。” 后来,很多文学评论家、作家也加入进来,成为“捣陆”派。 而罗兰是“挺陆”派,为陆时辩护。 两人算是因此结下了善缘。 陆时点点头, “懂了。” 他能理解法兰西学院的良苦用心。 罗兰轻笑道:“哈哈哈,我只能算法兰西学院的编外人员。” 说完,话锋一转, “关于将您的著作升格为教材的事情……” 陆时没有表态。 这种沉默自然由得罗兰解读, 他露出欣喜的表情, “谢谢!” 这句“谢谢!”一出口,后世无数的学生要因此受折磨,都得在心里对陆时破口大骂。 萧伯纳说:“也休息得差不多了,我们赶紧出发吧。” 罗兰点了点头, “庞加莱先生应该已经在等你们了。据说,他还请了凡尔纳先生,我们今晚肯定可以开怀畅饮。” 说完,他们喝完咖啡,离开了咖啡馆。 费弗尔自行离开, 另外三人则直取法兰西学院。 法兰西学院下设五个学院: 法兰西学术院,成立于1635年; 法兰西铭文与美文学院,成立于1663年,即后来的法兰西文学院; 法兰西科学院,成立于1666年; 法兰西美术院,成立于1816年; 法兰西人文科学院,成立于1795年。 其中的核心是法兰西学术院,由四十名院士组成, 这些院士有非正式的称呼,为“lesimmortels”,直接翻译过来就是不朽者,也暗示了院士终身制这一特性。 罗兰带他们到了地方, 门房问过后,立即有工作人员入内通报, 很快,一个带着眼镜的微胖法国男人走了出来,热情地与陆时握手,同时说:“陆教授、萧先生,你们可算是来了!我等候已久!” 他自我介绍道:“我是亨利·庞加莱,是一名散文家。” 萧伯纳听得直挠头, 他没听说过有什么散文家叫庞加莱。 另一边,陆时却笑道:“庞加莱先生真爱开玩笑,伱分明是数学家、物理学家、数学哲学家。” 对后世的理工科大学生来说,庞加莱才是真的被恨得牙痒痒的那一位, 陆时小巫见大巫。 庞加莱惊讶, “我确实也写散文。只是没想到,陆教授竟然精通自然科学。” 萧伯纳轻笑道:“庞加莱先生,陆可是跨学科学者,他的专著《枪炮、病菌与钢铁》涉及的学科非常多,已经被罗兰先生要求当做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教材啦。” 庞加莱:“嗯?” 他看向罗兰,眼神犀利, 盯—— 罗兰尴尬地错开视线,嘀咕:“今天的风儿甚是喧嚣~” 庞加莱说:“那我的母校巴黎大学也要将之引为教材。” 虽然不知道《枪炮、病菌与钢铁》具体写的什么,但庞加莱绝不能落于人后。 陆时一阵无语。 几人又聊了几句, 庞加莱说:“我们先走吧,给陆教授、萧先生安排住宿,顺便叫上真正能和陆教授聊得上的人。我这个半瓶子晃荡的散文家还是自觉退居幕后比较好。” 他领着三人往学院走。 法兰西学院更多的是研究机构,教育属性极弱,根本就没有学生, 他们没多久就到了宿舍。 比之庞加莱,罗兰是年轻人, 所以前去叫凡尔纳的事情就交给了他。 而庞加莱则负责招待,一边翻箱倒柜一边说:“听说英国人、中国人都喜欢喝茶,我这可是拿出了最上品的茶叶,两位一定要试试。” 很快,他手里就多了一个圆形的小盒子, 上面贴着标签,萧伯纳眯眼看了半天,嘀咕道:“不认识的单词……法语吗?” 陆时看了看,说道:“看着不像,是我也不认识的语言。” 两人聊天虽然压低了音量,但还是被庞加莱听去了, 他震惊道:“这明明是汉字啊!” 陆时:??? 他凑过去仔细看,良久,才一脸无奈地吐槽:“这是你们法国人写的汉字吧,怎么跟狗爬的似的。” 庞加莱不由得尴尬, “啊这……” 陆时解释:“确实是汉字没错,写的是‘龙井山’。” 听到他的话,萧伯纳立即来了精神, “我知道‘龙’!dragon!” 这老哥还挺可爱。 陆时说:“校监先生,中国的龙和西方的龙还是不太一样的~” 也正因为如此,后世的翻译家们才倾向于将中国龙翻译成“loong”,而非“dragon”那种长着翅膀的大蜥蜴。 萧伯纳当然也不懂这些,好奇道:“你说的这个‘龙井山’是什么啊?” 陆时回答:“茶叶的产地。” 庞加莱将盒子打开。 萧伯纳探头过去,诧异地说道:“陆,这茶好奇怪啊。” 陆时问:“怎么奇怪了?” 萧伯纳指指茶, “颜色啊,竟然是微黄……我听说你们中国人喝茶不喜欢加香辛料,所以要精心炒制茶叶,但炒出来的茶叶不应该是绿色的吗?” 陆时也不懂茶叶,只能回答:“大概是品种的问题。” 庞加莱尴尬,摘下眼镜一阵猛擦, “不会是弄了假茶叶吧。” 陆时说:“不知道,泡泡看就知道了。” 庞加莱和萧伯纳自觉地让开了桌面,然后用探寻的眼光看着陆时, “热水已经准备好了,请。” 陆时:“……” 只好赶鸭子上架。 他将手洗净,热水温杯后,再用茶匙取茶叶放入杯中, 然后高提水壶,冲入适量的水,覆盖所有茶叶,再以大一圈、小一圈的手法画圆,向杯中注水到四分之一的高度。 行家一出手, 就知有没有。 庞加莱和萧伯纳都没见过这么冲茶的。 陆时双手捧起杯子,朝一个方向轻轻摇动玻璃杯, 里面的龙井先是上浮,然后下沉,好似翩翩起舞的美人。 温润的茶叶散出一缕清香。 陆时其实并不懂如何高逼格地冲茶,但这么一番操作下来,忽悠外国人是妥妥的够了。 萧伯纳忍不住感慨:“真是艺术。” 庞加莱说:“陆教授果然深谙中国文人之道……唔……陆教授,听说你们中国留学生都擅长写毛笔字,不知道可不可以给我……啊,不是,应该是给法兰西学院留下一份墨宝。” 陆时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对于他来说,写毛笔字是很艰巨的任务, 好听了说,那叫“不拘一格”; 难听了说,就叫“张牙舞爪”。 他赶紧岔开话题道:“还是先喝茶,先喝茶再说。” 作为英国人的萧伯纳早就已经等不急了,将茶杯递到唇边啜饮一口, 茶香在嘴里慢慢发酵, “咕咚~” 他将茶水咽下。 过了好一阵,他才评价道:“原来不加佐料的茶水这么好喝。” 陆时也喝了一口, 必须承认,庞加莱拿出的茶叶品质确实高, 在现代,这种茶叶恐怕只有外交赠送或少量的指定外贸才能流出国。 陆时询问庞加莱:“这茶是怎么来的?” 庞加莱回答:“是从一名军官那里高价收购来的。” 至于军官是怎么得来的? 这是一个沉重的问题。 陆时微微叹气。 庞加莱也惊觉自己说的话有些刺人,掩饰性地端起茶杯喝茶。 萧伯纳眨了眨眼睛,问道:“庞加莱先生,陆刚才说你是数学家、物理学家,这两者都好理解。但数学哲学家是怎么回事?” 这个问题是为了缓解尴尬的没话找话。 庞加莱回答:“数学哲学是科学哲学的一类,而科学哲学是最近才兴起的一个哲学分支,关注科学的基础、方法和含义,主要研究科学的本性、科学理论的结构、科学解释、科学检验……” 此处省略五百字。 萧伯纳没想到自己一个善意的、找话题的举动,竟然引出了这么一大坨。 他听得整个人都懵了,头昏脑涨。 偏偏庞加莱是个实诚的人, 说完后,他问:“萧先生是否明白了?” 萧伯纳无语,两手一摊,表示自己明白了个锤子。 庞加莱便又继续解释:“其实很好理解的,科学哲学的问题,例如,什么有资格作为科学,科学理论的可靠性,科学的终极目的……” 又省略了一千字。 萧伯纳更晕, “什……什么?你再说一遍……” 陆时在旁边听得直想笑, 他打断了庞加莱,对萧伯纳说:“举一个例子好了。就比如……我想想……校监先生,在你的心目中,数学是人类的发明,还是人类的发现?这就是一个数学哲学问题。” 萧伯纳恍然大悟, “懂了。” 庞加莱顿时有一种被打败的感觉。 同时,他好奇地看向陆时, 此时此刻,他才有了一种陆时确实是跨学科学者的实感。 一个问题就能让对数学哲学不甚了解的人产生最为直观的感受,不是任何人都能做到的。 庞加莱问道:“陆教授觉得数学是什么?” 陆时抓瞎, 这个问题完全在他的知识盲区。 他说:“应该是发现吧。” 庞加莱表情玩味,问:“陆教授为什么这么说?” 陆时陷入沉思, 说实话,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庞加莱却有了结论,继续道:“应该是因为陆教授是历史学者,所以才会得出那样的结论吧?历史上,柏拉图便坚定地表示过,‘数学是一种发现’。” 柏拉图认为,人们一旦理解了某个数学概念,那么就会面临一些无可争议的事实, 这算是某种意义上的唯物主义。 陆时摇头, “不,我想得没那么远。” 庞加莱微微沉思,说:“没那么远?近一点儿想的话,那就是欧几里得了。欧几里得认为,如果某一天有人宣称他发现了最大的质数,很容易就能证明他是错的。” 陆时和萧伯纳面面相觑, 过了一阵,陆时问:“这个数学推论和‘数学是一种发现’有什么关系?” 庞加莱:??? “这么简单的事还要解释吗?” 此处省略一千五百字。 萧伯纳像是个正在听课的小学生,正襟危坐,拉拉陆时的衣角,低声说:“陆,快点儿阻止他!” 陆时也像小学生回答问题那样举手, “等等!” 庞加莱被打断,没有不满,反而露出欣喜的表情, 这种欣喜,就好像是正在上课的老师看到弟子勇于提问。 他说:“陆教授请讲。” 陆时说:“我说数学是一种发现,是因为它给我一种实实在在的感觉,从来不会欺骗我。” 庞加莱疑惑不解, “不会欺骗?” 陆时点点头,说道: “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你的感觉会欺骗你; 你的经验会欺骗你; 但数学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 这其实是一个汉语双关梗, 但用英语(no,it''''sjustnot!)或法语也能完美地讲出来。 房间内一片安静, 过了几秒钟,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伯纳狂笑不止。 庞加莱愣了半分钟,这才反应过来,也跟着忍俊不禁。 他伸手拍拍陆时的肩,低声道:“陆教授,你说‘不会,就是不会!’,这是在讽刺我强行给你们灌输数学哲学的有关知识吗?” 陆时连连摇头, “没有!没有!” 庞加莱却笑得愈加开心了, 他说:“没关系,能认识您这样的妙人,实在是三生有幸。讽刺、劝谏都能随口来一首小诗~” 萧伯纳也说:“对,刚才那首诗写得真不错,有名字吗?” 陆时“啊?”了一声,心说: 那根本不是一首诗啊喂! 萧伯纳却会错了意,说道:“看你的表情,应该是暂时还没有想好名字。既如此,那让我托大为此诗取个名字,就叫《欺骗》如何?” 陆时头疼, “别,您可别!我刚才就是讲了个笑话。” 萧伯纳说道:“我明白,《至高无上的皇帝陛下于今日抵达自己忠实的巴黎》那样走肾的笑话嘛~但也不妨碍这个笑话是一首寓意深刻的诗歌。” 说完,他转向庞加莱, “庞加莱先生,您这儿有纸笔吗?” 庞加莱先是点点头, “有的!” 但很快又摇摇头, 他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盯着陆时,就像猎人看着猎物。 陆时打个激灵,说道:“庞加莱先生?” 庞加莱轻笑, “陆教授,刚才不是提到毛笔字的事儿了吗?要不这样,您留一份墨宝?” (本章完) 第124章 爽文 别人穿越,都是求着名人要墨宝、画作, 陆时正好反过来。 他十分郁闷, 要是这首《欺骗》真的写下来,然后被挂在法兰西学术院的某处,实在是太行为艺术了。 数学家, 以及“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这两者怎么想都不搭。 庞加莱却不这么认为,一阵翻箱倒柜,还真找出来了文房四宝, 他笑着说道:“陆教授,我们法国人最是有浪漫细胞,喜欢艺术、文学,所以常常附庸风雅。这毛笔字我虽然不会写,但是仰慕已久,还望您不吝赐下墨宝。” 说完,他就铺纸、研墨。 陆时说道:“庞加莱先生,研墨时要注意加水量的掌握,你看你的手,都黑了。” 庞加莱也不尴尬, “没事,没事。” 说着,将毛笔递给陆时。 陆时实诚道:“提前跟你说,我这毛笔字写得可不好。” 庞加莱接触过的中国留学生都会写毛笔字,因此觉得陆时这是在谦虚, 且谦虚算是中国人的共性, 在他们嘴里,“不好”就是“好”。 庞加莱说:“哈哈,陆教授就算写得不好又如何?最关键的是那首《欺骗》,而不是伱的字。” 一说到《欺骗》,陆时就不由得一阵头大。 他稍加思索,忽然有了点子,心中想起《论语》的名句: “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 这句最为合适。 陆时心中下定决心,握住毛笔,随后俯下身子。 萧伯纳、庞加莱忽然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陆时握笔的姿势太奇怪了。 结果,两人还没发话,便见陆时屏息凝神,站在桌前,一副大家风范。 如此表现又打消了两人的疑虑, 他们静静等待着。 只听“呵”的一声,陆时忽然笔走龙蛇,写了那句《论语·为政》的至理名言。 萧伯纳和庞加莱瞪大了眼睛。 他们都觉得,眼前这幅字有些超出碳基生物的欣赏能力范畴了。 诡异的安静袭来, “……” “……” “……” 良久,庞加莱说道:“真是一幅好字,如同艺术品,让我想到了……额……让我想到了《星月夜》。” 《星月夜》是梵高的作品,萧伯纳没听说过, 他要是知道这幅画是梵高在法国圣雷米的精神病院里创作的,绝对会笑喷。 庞加莱继续道:“《星月夜》给我一种吞噬、旋转、躁动的感觉,陆教授的这幅字有异曲同工之妙。好!真是一幅好字!” 神特喵的吞噬、旋转、躁动…… 萧伯纳抿唇窃笑。 陆时摆手, “那个,就这样吧。” 庞加莱也拿出了纸笔,在旁边写下了那首《欺骗》的法语版, 随后,他说:“明天我就将这首诗的汉、法两版送到法兰西铭文与美文学院,让他们联系工匠雕刻成碑,然后矗立在……不,还是算了,直接找人去雕刻好了。” 萧伯纳好奇, “为什么不联系铭文与美文学院?” 庞加莱解释道:“我觉得学术院的院士们已经够老学究的了,但有些时候,铭文与美文学院的院士们更过分。” 萧伯纳哈哈大笑。 就在此时,罗兰推门而入, “诸位先生,你们看谁来了!?”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罗兰身后跟着一个络腮胡子的法国老头, 他年龄虽大,却打扮得体,双目炯炯有神,精气神不错。 此人正是儒勒·凡尔纳,家、剧作家及诗人。 凡尔纳可是神人,甚至更像穿越人士。 陆时上前打过招呼,随后说道:“凡尔纳先生,久仰大名,您的里有大量预见性的科学发明,就比如《海底两万里》,预言了潜水艇。” 其实,远不止潜水艇, 《从地球到月球》,预言了登月; 《机器岛》,预言了航母和美国崛起; 《喀尔巴阡古堡》,预言了全息投影; …… 非常超前。 凡尔纳露出惊喜的表情,说:“没想到陆教授竟然读过我的作品,实在是……不过,我要纠正一点,人力潜水艇在《海底两万里》之前就有了,我预言的是机械驱动的潜水艇。” 庞加莱哈哈大笑, “行了~行了~知道你严谨了。早说你是个异类,文学家里的理科学士。” 凡尔纳吐槽:“学士学位我才看不上。” 说完,他又转向陆时, “其实,我最满意的作品不是《海底两万里》,而是《20世纪的巴黎》,只可惜那本书无法出版。” 陆时对《20世纪的巴黎》有印象, 这本书应该是凡尔纳的子孙在翻其遗稿时找到的,于1994年才得以出版, 因为没有译作,所以中国读者接触不多。 在书里,充斥着在20世纪初看来显然不可思议的科技, 其中包括传真机、一个世界性的通讯网络(因特网)、玻璃建造的摩天大楼、燃气动力汽车和高速高架火车。 这种预见性已经准确到了恐怖的地步。 一旁的庞加莱吐槽道:“你的出版商皮埃尔说过,你要是敢出版那本书,马上得变成扑街作者。” 凡尔纳耸耸肩, “我知道。” 聊着书的事,凡尔纳和罗兰坐下了, 两人都对陆时泡的茶还有写下的墨宝进行了诸如“叹为观止”、“前所未见”的赞叹。 陆时问:“诸位先生,这次法兰西学院请我和校监先生过来交流,主要是交流哪个方面啊?历史?文学?” 庞加莱对凡尔纳点点头, 后者严肃地说:“其实我们没有想太多,主要是诺贝尔文学奖……哼哼,这次我们还邀请了托尔斯泰先生,不知道他会不会来。但无论如何,此次交流都算是恰逢其会吧。不过,刚才与陆教授交流后,出于私心,我想聊聊文学创作。” 陆时问:“文学创作?《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吗?” 凡尔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没想到陆教授连《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都读过。” 陆时轻笑道:“我有多么喜欢你的《气球上的五星期》和《神秘岛》,就有多么厌恶那本书。” 那本书里,凡尔纳凭着想象描绘出来了一个绅士化的中国人。 陆时摆了摆手, “无妨。凡尔纳先生,整体上,你的创作态度十分友好,甚至能看出对中国的向往,但因为刻板印象,书的内容显得过于荒诞了。” 凡尔纳叹了口气, “是我有些自以为是了。” 接触过陆时,他才真正了解什么是“绅士化的中国人”, 自己写的就是一坨屎。 凡尔纳再次叹气,说道:“我要为此抱歉。” 陆时摆手, “不说这个。凡尔纳先生,您代表法兰西学术……” 庞加莱忽然打断道:“陆教授、萧先生,因为担心你们误会,所以我必须要说,儒勒并非是学术院的院士,但他现在被称为学术院的‘第四十一席’。” 因为院士终身制,导致许多著名的法国作家没有成为法兰西学术院的院士, 于是,有了“第四十一席”的说法。 除了凡尔纳,还有很多名人获此殊荣,包括: 巴尔扎克、卢梭、萨特、福楼拜、普鲁斯特、左拉…… 单看这些名字,就能知道“第四十一席”这个说法的含金量有多高。 陆时点头, “我知道了。” 庞加莱见提示起到效果,便适时地住了嘴。 另一边的凡尔纳说道:“其实,我最想和陆教授交流的还是幻想,准确地讲,是科学幻想。但对您来说,恐怕科学幻想有些过于难了吧?” 他是觉得陆时不涉及科幻,所以没法聊。 陆时没有吭声, 总不能说自己什么都能“写”吧? 凡尔纳便把这种沉默当成了默认,继续说道:“陆教授,那我们这段时间聊一聊戏剧?” 他的许多作品基本改编成了剧本, 例如《八十天环游地球》、《格兰特船长的儿女》等,都获得大爆。 另一边的罗兰点点头, “聊聊剧本吧。” 他也是一个剧作家。 庞加莱插话:“我听很多去过伦敦的朋友描述了《是!首相》,他们讲得有声有色,说那是一种全新的戏剧。” 萧伯纳笑了笑, “确实,是全新的东西。” 在认识陆时之前,他也没想到剧本还能这么写。 陆时说道:“政治讽刺这一品类不是很常见的戏剧选题吗?” 萧伯纳有一丢丢无奈, 有时候,他也不知道该怎么吐槽陆时。 他说:“陆,你是真不知道……唉……是没错,政治讽刺确实很常见,但是像你那种写法,前所未有。简单归结来说,《是!首相》最大的不同之处,就是你之前与高尔基先生讲的‘走肾’。” 庞加莱好奇, “何谓‘走肾’?” 萧伯纳便把那个关于拿破仑复辟的笑话讲了一遍。 瞬间, “哈哈哈哈!” 罗兰、庞加莱、凡尔纳全都笑得嘴吧要裂开了。 他们都是法国人,这个笑话对他们的杀伤力极大。 过了好一阵,凡尔纳才止住笑,随后道:“没错没错,就是‘走肾’!陆教授的《是!首相》前无古人,几乎只搭建唐宁街10号一个场景,就能让观众们狂笑将近四个小时,实在是难得。” 罗兰接过话头, “更难得的一点是,这部戏剧是最纯粹的政治讽刺,没有任何支线。” 政治讽刺的欣赏门槛很高, 为了给人们以刺激,或者说吸引观看的噱头,就连王尔德都要在《温德米尔夫人的扇子》加入一些偷情这类刺激的要素。 而《是!首相》不同,全篇政治笑话。 凡尔纳说道:“最近一直有个事在困扰着我们,就是我们的音乐剧不太受欢迎,就连《悲惨世界》都不行。” 陆时愕然, “《悲惨世界》不是英语音乐剧?” 此话一出,房内一片安静。 过了大概一分钟,凡尔纳才说:“雨果先生的伟大作品,我们不能发扬光大,实在是有失法国人的体面。” 现在,法国、英国在全球范围竞争,文化方面也是, 难怪法兰西学术院会关注音乐剧。 陆时有些不解, “这跟《是!首相》有什么关系吗?” 凡尔纳说:“陆教授,刚才罗曼已经说过了,‘这部戏剧是最纯粹的政治讽刺’。要知道,纯粹的政治讽刺一直是很无聊的,你却能让其如花般绽放,我们想取取经。” 陆时点点头, “言外之意是说,你们觉得法语音乐剧也很无聊咯~” “噗!”x3 这话说得三个法国人吐血。 另一边的萧伯纳眼看着要憋不住笑了,赶紧咳嗽几声,插话道:“刚才我们已经说到过秘诀了,走肾。” 凡尔纳叹气道:“这……谈何容易。” 他们能理解陆时的段子, 但是,真让他们写,他们可是一点儿也写不出来。 陆时沉思道:“法语普及的地区有限,除了法国境内,主要包括魁北克以及非洲,而音乐剧受演员(歌手)的影响很大,换咖就像换一部新戏,所以巡演很难成行,除非……” 说到这儿,陆时摇摇头, “没有除非。” 凡尔纳急眼了, “陆教授怎么说话说一半?” 陆时说:“除非某地对法语音乐剧接受度很高,不管是哪个演员都趋之若鹜。这可能吗?” 众人沉默了。 陆时点了点头, “所以说,放弃音乐剧比较好。” 凡尔纳叹气道:“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就比如你说的‘走肾’?” 陆时说:“走肾这件事,你们法国人不是最擅长吗?大仲马先生可就是走肾的高手,想想他的《基督山伯爵》吧,简直就是无脑爽文。” 同时代的基本都是二三十个大章节完事儿, 而《基督山伯爵》不同, 目录如下: 第1章,船抵马赛; 第2章,父与子; …… 第117章,十月五日。 一本整整有117章! 而且,看这些章节的名字,就有种后世爽文的纯正风味扑面而来。 从现在的角度看,《基督山伯爵》或许是严肃的传统文学, 但是放在18世纪就截然不同了。 这一点和金、古的武侠也非常像,现代的读者看着不怎么爽快,但在当时的读者眼中,突出一个爽。 (除了《连城诀》。) 凡尔纳、罗兰交换视线, 结合《是!首相》,以及陆时走肾的那个拿破仑笑话,他们都琢磨出一点儿味来了。 陆时笑着说:“想要扩大文化的影响力,还是要走下里巴人的路线嘛~毕竟不是凭诺贝尔文学奖,对不对?” 三个法国人郑重点头。 过了一阵,凡尔纳笑着说:“明天正好有场戏剧,陆教授要去看看吗?” 陆时摆摆手, “音乐剧的话,我可不奉陪。我怕我睡着。” 他的实诚引得众人哄笑。 凡尔纳说:“放心,是普通戏剧,《八十天环游地球》。” (本章完) 第125章 严谨与科幻 第二天。 陆时、萧伯纳受邀前往巴黎歌剧院。 歌剧院由查尔斯·加尼叶于1861年设计,是折衷主义代表作, 其建筑将古希腊罗马式柱廊、巴洛克等几种建筑形式完美地结合在一起,规模宏大,精美细致,金碧辉煌。 凡尔纳带众人进入场地, 他介绍道:“在戏剧开始之前,会有简单的串场表演。” 萧伯纳轻笑, “那可比英国的剧院会来事。” 凡尔纳哈哈大笑。 他们被安排在了第一排视野最好的地方, 几人依次落座。 不多时,表演开始了。 一名身穿燕尾服的男子登上舞台,随后让助手搬了一张桌子,桌子上放着一盆橘树的盆栽, 这些东西显然是表演用的道具。 陆时诧异, “竟然是魔术?” 听他这么说,罗兰不由得好奇,问道:“陆教授也见过这个吗?” 陆时笑着摇了摇头, “没,没见过,但是听说过。中国有一本志怪故事集,名叫《聊斋志异》,里面有各种各样的故事。” 正聊着天,舞台上的魔术师已经开始表演了, 人们眼看着橘树上结出一颗颗小橘子。 惊叹声四起。 凡尔纳嘀咕道:“纵使已经看过很多次,我还是看不穿其中的奥秘。” 他转头,问陆时:“陆教授,能讲讲中国的魔术吗?说不定,我能从中看出什么秘……啊……抱歉,我有些得意忘形了。” 一旁的庞加莱说道:“儒勒就是这样,什么东西都喜欢刨根问底。” 陆时摆手,随口讲了一段, “在《聊斋志异》中有一个故事,说的是闹市之中,有个耍把式的将绳子抛向空中,然后顺着绳子爬上去,许久都没有回来。他的孩子等不及了,爬上去寻找,然后上面便会抛下来一些残肢断臂。” “嘶……”x4 萧伯纳、罗兰、庞加莱、凡尔纳同时倒吸凉气, 说好的魔术,怎么忽然变惊悚故事了。 陆时轻笑, “耍把式的下来后,会告诉人们,只有自己有资格上天庭,孩子上去寻父犯了天规,被大卸八块了。看热闹的人看表演者可怜,便会掏钱。” 庞加莱点点头,说道:“原来是这样。结局应该是皆大欢喜的吧?那个小孩很快便会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人群中。” 陆时说:“是这样没错。” 罗兰好奇道:“那原理是什么呢?” 陆时摊手, “这种东西是人家吃饭的本事,怎么会对外公开呢?” 其余人纷纷应是。 庞加莱用右手手指绕着胡须,笑道:“不过,我觉得这类事件可以用严谨的方法来解释,正如儒勒那些科学幻想作品一样。” 说着,他对舞台颔首示意, 此时的魔术师正把“摘”下来的橘子分给第一排的观众。 凡尔纳耸肩, “你可别给我戴高帽了。” 庞加莱看过去, “怎么?” 凡尔纳说:“我写的也不是本本都是科学幻想题材啊。就比如接下来要看的《八十天环游地球》,这本书就没什么创新,说是游记或许比较合适。” 一旁的陆时笑着说:“若论严谨,这本书可一点儿也不差哦~” 没想到陆时会忽然插话, 庞加莱嘿嘿一笑, “看,人家陆教授都这么说了。” 凡尔纳也来了兴致,向陆时这边前倾身体,问道:“陆教授为什么会这么说?” 陆时没回答,而是抛出了一个问题: “凡尔纳先生,您是一个法国人,为什么用英国绅士作为主人公,写出《八十天环游地球》?” 凡尔纳不由得愣了愣, 当时创作这本书时,他隐约记得自己确实考虑过这个问题, 但问题的答案,他说不清。 凡尔纳沉吟, “应该是某种灵感的启示吧。” 萧伯纳打趣地说:“说不定真是某种灵感,因为作家在创作的时候,不是每一个设定、每一句话都能解释出个所以然的。” 纳博科夫在讲课时还说过一个论调: 许多时候,作者写作的某个细节也许只是潜意识,但读者却能够从中提炼出作者自己当时没意识到的意图。 凡尔纳也说:“人的念头难免起灭无常、稍纵即逝嘛~许多技巧运用或想法也许是无意识的,但也可能是作者内心写照。只不过,作者自己未必知道。” 罗兰一拍手道:“那我能解释陆教授刚才的问题了。” 凡尔纳问:“怎么讲?” 罗兰说:“打赌是英国人的恶习,凡尔纳先生表示我们法国人不会。” 一阵诡异的安静, “……” “……” “……” 随即,几人哈哈大笑。 歌剧院的观众们不由得纷纷侧目。 庞加莱拍拍罗兰的肩膀,低声说道:“你啊你……我敢打包票,陆教授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陆时点头,指指舞台, “要开始了,我们一会儿聊。” 戏剧表演开始了。 其实《八十天环游地球》的故事非常简单, 英国绅士福格先生和俱乐部的会友以两万英镑作为赌注,打赌“八十天里可以环游地球一周”,赌约定好后,他便带着绰号为“路路通”的仆人从伦敦出发,开始了一段惊心动魄的环球旅行, 他制定了详细的计划: 从伦敦到苏伊士。铁路和邮船。7天; 从苏伊士到孟买。邮船。13天; …… 从纽约到伦敦。邮船和铁路。9天。 最后总计是80天。 演到这里,陆时问:“伱们注意到福格先生制定路线的特点了吗?” 萧伯纳将手伸进口袋里,捏了捏烟草包,随后将手指伸到鼻子下轻嗅着烟草的香气提神, 良久,他说:“大英的殖民地。” 一语点醒梦中人。 凡尔纳说:“没错,我当时应该就是这么想的。” 按照的背景时间1872年,英国人几乎可以沿着殖民地绕世界一圈, 主角福格先生要想快速从各地之间穿行,来自宗主国的身份能让他取得非常大的帮助。 陆时解释道:“看看路线就能想明白了。苏伊士运河由英国控制,印度、新加坡是英国的殖民地,日本是英国的盟(小)国(弟),唯一麻烦的是美国……” 凡尔纳却摇摇头, “美国虽然与英国关系不睦,但至少在语言上相通,能保证交流无障碍。” 罗兰好奇, “如果是法国人呢?” 陆时说:“那可就麻烦了。从阿尔及利亚南下倒是可以跨越半个非洲走到刚果,但这条路是南北走向的对于环行地球完全没有帮助;走海路可以经过马达加斯加到也门,但是要绕好望角一圈额外浪费很多时间……” 陆时一边说,一边手在空中无形地比划, 就好像他面前有一幅世界地图。 除萧伯纳,其他人无不看呆。 萧伯纳低声道:“早跟你们说了陆教授是跨学科的全才,你们还不信。” 不是不信, 实在是有些超出认知了。 一般人,能对世界地理如此熟悉吗? 但想到陆时的著作《枪炮、病菌与钢铁》,好像又十分合理。 庞加莱暗自庆幸,多亏了昨天让陆时留下墨宝, 看陆时居然如此博学,就不难判断他将来必成人类诸多学科历史上闪亮的明星,法兰西学院能有他一份墨宝,与有荣焉。 这时,旁边的罗兰问道:“为什么一定要走殖民地呢?” 萧伯纳好笑道:“不走殖民地会很麻烦。途经别国控制的地区,审批的出入境程序非常繁琐,还有被当成间谍抓起来的可能。” 在19、20世纪,许多殖民地是军管, 进去了,有理也说不清。 罗兰又问:“可麻烦还是找上了福格先生啊。宗主国的身份反而让他被英国的警探全球追捕。” 凡尔纳嘴角勾起, “这才是戏剧性的地方。” 罗兰挠挠头, 因为讨论过于深入,他把这个问题当成了现实问题,却忘了实际出于情节。 陆时风趣地说:“换成法国人,《两百天环游地球》,一点也不科幻了。所以凡尔纳先生才要用英国人,让幻想中带着严谨。” 众人听了,都不由得想笑, 但表演已经开始,他们努力憋了回去。 凡尔纳抿唇打趣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陆教授,您竟然觉得《两百天环游地球》是科幻作品。” 陆时赶紧摆手, “您可别取笑我。什么‘两百天’,就是《八十天环游地球》。” 凡尔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您为什么会觉得这部是科幻?” 陆时说:“最后,福格先生说他这一路上花了差不多一万九千英镑,还不够科幻吗?” “噗!”x4 其余人没忍住,还是笑了出来。 萧伯纳“嗯”了声,说:“福格先生这趟旅行一共花了将近两万英镑,折合50万法郎。而《茶花女》里玛格丽特穷奢极侈的生活一年,花费才十万法郎,所以说,《八十天环游地球》确实挺科幻的。” 用小仲马的作品打趣法国人,惹得凡尔纳更忍不住笑了。 他连连咳嗽几声,这才勉力平息下来, “哼!以后不用英国人做主角了。” 萧伯纳摊手, “不用就不用吧。福格先生在途中抱得美娇娘,这明显是你们法国人擅长的事。” 凡尔纳微微得意道:“你们英国人也不用妄自菲薄。” 两位文豪竟然像小孩子一样互相开玩笑。 又聊了几句,话题绕了回去, 凡尔纳继续问:“陆教授,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为什么你会觉得《八十天环游地球》是科幻作品?” 文学评论家们认为,这部的主题很丰富, 漫游主题、侦探主题、爱情主题…… 多种主题相互交叉、融合,让读者总能在其中找到自己喜欢的部分。 甚至还有人在其中读出了人文主义思想, 就比如印度的那一段儿,凡尔纳借笔下人物之口,表达了对印度野蛮殉葬制度的愤慨;还有旧金山大会上福格挨打的一幕,讥讽了美国民主选举的混乱。 但是,这么多主题中,评论家们觉得唯独没有科幻。 陆时说:“科幻……诸位先生,你们觉得科幻是什么?” 此话引得众人沉思。 过了片刻,罗兰率先开口道:“科幻作品,应该像《海底两万里》那样,有许多神奇的科技。” 这话都用不着陆时反驳, 一旁的庞加莱摇摇头, “罗曼,科幻的鼻祖作品是什么?” 他虽是数学家,却有极强的文学功底,所以问这种问题并不显得怪异。 罗兰回答:“应当是《弗兰肯斯坦》。” 萧伯纳自豪地说:“这是我们英国人的作品。” 《弗兰肯斯坦》玛丽·雪莱的作品,这本书让她被誉为“科幻之母”。 值得一提的是,她的丈夫名叫珀西·比希·雪莱,是英国文学史上最有才华的抒情诗人之一,那句“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庞加莱说:“《弗兰肯斯坦》中有许多未来的科技吗?” 罗曼微微皱眉, “这……” 庞加莱说道:“虽然我不知道科幻该如何分类,但我可以很明确地说,《弗兰肯斯坦》立意相当深刻。” 陆时接过了话茬, “没错,那本书的经典就在于探讨了人类和类人的伦理问题。” 庞加莱愣了愣,随即一拍手,激动道:“好!好一个‘人类和类人’!不愧是陆教授,总结得太好了。科幻不只是狂想,还可以往深度上发展。” 说着,庞加莱对陆时投去了崇拜的目光。 陆时难免有些尴尬, 他岔开话题,说:“其实,科幻的分支很多。我能想到的,就包括世界探索、文明之间、平行世界、时间旅行、灾难与重生、人类与类人……” 越说越多。 众人用诡异的视线看着陆时, 盯—— 陆时赶紧住嘴。 他问:“有什么问题?” 萧伯纳说道:“有些我能理解,比如世界探索,凡尔纳先生的《地心游记》、海洋三部曲应该都算在其中;人类与类人,刚才也举过《弗兰肯斯坦》的例子了。其他的该如何解释呢?” 陆时说:“文明之间,就是两种智慧文明之间的接触、交流。” 众人沉默。 过了好一会儿,有人问道:“这类作品,有前例吗?” 陆时读过的作品何其多,当然能举例, 但他一时半会儿只能想起克拉克的《童年的终结》,而那本书发表于1953年,肯定不能拿来举例。 他说道:“我就是这么一说。” 神特喵的“这么一说”。 凡尔纳觉得自己的心像是被猫抓似的,又问:“那别的类型呢?陆教授可否举个例子?” 陆时想了想,说:“我之前给夏目讲过……唔……夏目就是我的室友,我给他讲过一个故事,叫《最后一个人》,只有一句话,‘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 此话一出,三个法国人看陆时的目光都变了, 尤其是凡尔纳,简直像是刚成年的小伙子见到了赤身果体的美女,仿佛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样。 萧伯纳拍拍陆时的肩, “你啊,真适合出来做交流。” (本章完) 第126章 文学奖 《最后一个人》…… 原来,科幻还能这样写!? 众人无不感到震撼。 尤其凡尔纳,从1862年开始进行创作,曾经尝试过各种各样的构思,但如此精巧、简短的,却是从未有过。 他忍不住压低声音喃喃自语道:“‘地球上最后一个人独自坐在房间里,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虽然只有一句话,但实在是让人浮想联翩啊。” 罗兰点头, “确实如此。” 凡尔纳按捺不住好奇,又问陆时:“陆教授,你还没回答刚才的问题。” 陆时不由得一愣, 因为扯得太远,把刚才的话题险些忘了。 他轻笑道:“刚才说到《八十天环游地球》的题材问题。当然,它当然是科幻类作品。至少,在这部出版之前,应该还没人有过类似的狂想吧?” 庞加莱笑呵呵地摸着胡须, “嗯,好像如此。” 陆时说:“我听说,受到的鼓舞,许多旅行家尝试打破环球旅行的纪录,竞相出发。一部能引起这么大的社会反响,可以说是非常成功了。” 罗兰补充道:“陆教授有所不知。连载期间,巴黎市民格外关注福格先生下一个旅行地点,甚至有多家轮船公司打电报给凡尔纳先生,要求他让主角团乘坐本公司的轮船,并愿意为此支付一笔巨额款项。” 花花轿子人人抬, 一通吹嘘,让凡尔纳有些不好意思。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说道:“还是说回科学幻想的话题吧。” 说着,坐正身体, “陆教授,我之前从未想过这一题材竟然能有那么多的细分,既然如此,可不可以……” 话还没说完,便听旁边忽然传来一个苍老的声音: “你就是陆时?” 陆时立即偏头看去。 只见眼前是一个打扮颇为华贵的老者,看着颇为绅士, 有意思的是,他袖口、领口处的钮扣都是小型的十字架形状,明显是定制的。 庞加莱眉头皱起, “这位先生,请回到你的座位。” 老者瞄了一眼舞台, 正值幕间,现场的观众们全都该干嘛干嘛。 他冷笑一声, “我就是想来看一看,是哪位大能准备把诺贝尔奖搅黄了。没想到……” 老者言尽于此, 但他打量陆时的目光很不友善。 陆时“啧”了一声,回道:“看来是瑞典文学院的院士。我得纠正伱两点,一、我没有想把什么东西给弄黄了;二、以我的影响力,最多涉及到文学奖。” 老者脸上阴晴不定, 理论上,陆时一个家、诗人、剧作家,确实只能影响文学奖, 但之前的事搞得实在是太大了,很多人认为诺贝尔奖的权威性不足,主动退出了评选。 就比如居里夫妇, 之前,陆时曾预言居里夫人会获奖, 夫妻俩竟然投桃报李,直接声明不接受诺贝尔奖, 这耳光打得可响了。 所以对于现在的瑞典文学院来说,他们不光要承受欧洲文学界的质疑,还有其它奖项评选单位的质疑,压力不可谓不大。 陆时伸个懒腰, “行了,你请回吧。哪来儿的上哪儿去。” 看他的态度,几个法国人都很震惊, 心里不由得直犯嘀咕: 没见过比巴黎佬还嚣张的,今天算是长见识了。 萧伯纳却是见怪不怪,笑着说:“别担心,陆一直这样。” 陆时笑道:“嗯,我一直这样。” 萧伯纳明知故问地打趣:“哪样?” 陆时做了一个拍手的动作,说:“还能是哪样?我啊,报仇不隔夜,打脸从来都是当场打回去的。” 现场一片安静, “……” “……” “……” 蓦地,凡尔纳大笑,说道:“好好好!陆教授,当真有我们文人的风骨!” 瑞典文学院的院士老者脸比酱猪肘还要黑, 他怒极道:“你……你……” 陆时轻咳一声, “老先生,看来你还准备和我们聊天。既然如此,为何不自报家门?” 老者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随后,他说:“我是克拉斯·西奥多·奥德纳。” 陆时挠头, “谁?” 奥德纳差点儿吐血, 他的脸刚才还是酱猪肘的颜色,现在已经变成了紫色猪肝。 罗兰真怕陆时把这老头给气死了,赶紧低声介绍:“这位是瑞典文学院第九席。他负责组建了现在瑞典的绝大多数档案机构,撰写的教科书在瑞典很有影响力。” 介绍完了, 奥德纳的脸色却更差了。 看那样子,他似乎要把自己给活生生地憋死。 凡尔纳轻咳了一声, “第十一席,不是第九席。” 罗兰:“啊这……” 老老实实地闭嘴,不说话了。 奥德纳对陆时斥责道:“陆先生,你从到诗歌、再到戏剧,甚至还有跨学科专著,算是全才作家,怎可怂恿他人拒绝荣誉?此等小人行径,不是绅士所为。” 没想到老家伙没完没了了。 都不用陆时来反驳,一旁的凡尔纳直接就开腔了,说道:“奥德纳先生这话是怎么说的?” 萧伯纳冷笑附和:“我也听着怪刺耳的。就好像我们这些退出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的人没有自我思维,陆说什么,我们就听什么?” 两人直接将攻击性拉满。 奥德纳却全无惧色, “两位先生,你们退出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的原因,真当瑞典文学院不清楚?” 庞加莱在旁边听得忍不住笑了, 他上下打量对方, “奥德纳先生,你想说什么?” 文人相轻, 此时,双方既然已经开怼了,奥德纳也管不了那么多了。 他严肃地说道:“原因非常简单,无非沽名钓誉。” 庞加莱的双眸微微眯起,说道:“沽名钓誉?萧先生我不好说,但儒勒被称为法兰西学术院的‘第四十一席’,你说他会沽名钓誉,是不是没过脑子啊?” 陆时不由得心中感慨, 这个奥德纳,大概真是发烧烧糊涂了, 在巴黎,人家法国人的地盘这么明目张胆地挑衅,不是自找苦吃吗? 陆时忍不住笑, “我没记错的话,瑞典文学院是1786年3月20日为瑞典国王古斯塔夫三世仿照法兰西学院而创建。从血统和继承的角度讲,瑞典文学院是不是应该叫法兰西学院一声‘爸爸’?” 奥德纳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萧伯纳对陆时眨眨眼, “小伙子,你也太损了。” 陆时装没看见,错开了视线。 过了好一阵,奥德纳才平复了呼吸,一脸难堪的表情。 他说:“我说诸位‘沽名钓誉’是有原因的。” 凡尔纳抱起双臂, “听君高论。” 奥德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诺贝尔文学奖是世界上最受瞩目的文学奖项,所有的文学家都趋之若鹜。诸位肯定是知道自己的作品无法获奖,便想以退出作为噱头,借此炒作自己。” 这话其实不见得全错, 至少,当时萧伯纳退出评选,便是有这个原因在其中的。 但现在情况不同了…… 萧伯纳说道:“还以为你能说出什么呢~奥德纳先生,既然你持有这样的观点,那我想问问你,你觉得什么人能稳压我和凡尔纳先生,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奥德纳下意识地就想说“列夫·托尔斯泰”, 但话到了嘴边,还是给咽回去了。 他没那么傻。 他说:“特奥多尔·蒙森先生,他的代表作《罗马史》、《罗马编年史》不仅具有重要史料价值,而且具有很高的……” 话音未落,萧伯纳说道:“退出了。蒙森先生退出了。” 奥德纳满头黑线,  ̄□ ̄|| “还有……还有……” 好像都退出了。 一旁的凡尔纳说道:“我可以给你们指一条明路。要不,你们提名亨利克·易卜生先生吧?作为北欧作家,他应该不会驳你们瑞典文学院的面子。” 易卜生写了大量剧作,《培尔·金特》、《全民公敌》等不断被世界各地的剧团翻演。 比较神奇的是,按照历史发展,瑞典文学院在1903年将诺贝尔文学奖授予了同时代的另一位挪威剧作家—— 比昂斯滕·比昂松。 后世的文学评论家总感觉这里面有偏见的可能。 罗兰皱眉, “我没记错的话,易卜生先生没提名吧?” 奥德纳脸色愈加难看。 萧伯纳叼起了烟斗,也没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鄙夷道:“你说我们沽名钓誉?也不看看你们诺委会都干了什么?提名几百个候选人!就这,还好意思说别人?” 庞加莱补刀, “我看,搅黄了也没什么不好的嘛~” 奥德纳猛然捂住了胸口, “你……你们……” 他似乎明白了在人家地盘上不能太嚣张的道理,改用了平和的声音,诚恳劝道:“诸位先生,诺贝尔文学奖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文学奖项,如果真的……唉,这是世界文学史的损失。” 老头也知道服软了。 凡尔纳摊手, “奥德纳先生,这诺贝尔文学奖还没有评选,凭什么说它是世界上最重要的文学奖项?因为它奖金多吗?” 站在当时的角度来看,诺奖的奖金确实高得离谱。 但奥德纳肯定不能这样说。 他轻咳一声, “诸位应该都知道诺贝尔先生的影响力吧?” 凡尔纳摇摇头,回复对方:“诺贝尔先生的主要荣誉在化学领域。至于文学方面……哼哼……我没什么好评价的。” 萧伯纳跟着说:“而且,你既然说了我们沽名钓誉,那我们自然不可能再重新参加评选。哪有自己退出,然后又自己再腆着一张老脸凑回去的道理?” 奥德纳一脸生无可恋。 他的目光移向陆时, 陆时尴尬, 当时,他退出诺奖的评选纯粹是因为害怕麻烦,所以搬了托翁出来当挡箭牌, 万万没想到,事情会朝莫名其妙的方向发展。 要是真的把诺奖给搅黄了,那就有趣了。 奥德纳低声道:“诸位先生,诺贝尔文学奖真的很重要啊!” 凡尔纳叹气, “唉,你怎么还是……” 说到这儿,他转向身边的庞加莱,展颜一笑道:“要不,我们法兰西学术院也搞一个文学奖出来?” 奥德纳:??? 他们瑞典文学院折腾那么多事,就是为了蹭流量的, 谁能想到现在竟然搞了一个竞争对手出来? 而且,因为陆时出招,整个欧陆文学界的作家基本都退出了首届诺贝尔文学奖的评选,如果这时候被法兰西学术院趁虚而入,后果将不堪设想! 奥德纳紧张地看向庞加莱。 没想到,庞加莱竟然答应了,说道:“有十几位院士也是这么想的。” 凡尔纳点头, “那正好,咱们也攒一个文学奖出来吧。” 两人都是严肃的表情。 与此同时,巴黎歌剧院内响起了欢快的音乐,预示着戏剧的下一幕即将开始。 奥德纳没有心思再看了,快步离开, 他要尽快把这个消息通知瑞典文学院。 目送他的背影,凡尔纳和庞加莱不由得相视而笑。 陆时好奇, “两位,你们真准备弄一个文学奖出来吗?” 庞加莱没有接茬, 凡尔纳点点头, “庞加莱先生或许只是配合我演戏,但我的内心想法,确实想弄一个文学奖出来。” 陆时倒也没有多么惊讶。 在法国有一个著名的文学奖—— 龚古尔文学奖。 它设立于1903年,每年颁发一次,面向当年在法国出版的所有法语,是世界上都久负盛名的文学大奖。 现在是1901年,距离不远。 而且因为穿越客陆时的介入,导致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拉胯,法兰西学术院产生了野心,将龚古尔文学奖升级成全球性奖项也不是不可能。 陆时说:“是龚古尔文学奖吗?” 凡尔纳好奇, “咦?陆教授还知道龚古尔兄弟吗?。” 陆时笑着解释:“神交已久。哥哥埃德蒙·龚古尔先生立下遗嘱,要用遗产作为基金,成立龚古尔学院,并指定福楼拜先生、左拉先生、都德先生等十名友好作家为第一届院士。” 但因为埃德蒙·龚古尔活得挺久,一直到1896年,导致院士名单必须修改, 所以,龚古尔学院于1902年才得以成立。 陆时暗叹, 历史又要提前了。 没想到,凡尔纳摇摇头,说:“不,我想办的是儒勒·凡尔纳奖。” 陆时一脸懵, “什……什么?!” 这个奖他听都没听过。 (本章完) 第127章 理想的化身 瑞典, 斯德哥尔摩, 瑞典文学院。 常务秘书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正坐在圆桌会议室的办公桌后,看着眼前的名单,焦头烂额。 名单上,一个个名字被涂黑,或者用实线划掉。 不知多久, “呼~” 威尔森长出了一口气, 艹! 他心中不由大骂。 拒绝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实在是太多了,就连远在印度的泰戈尔都拍来电报,说要跟伦敦大学联盟共进退。 威尔森猛地捶了一下桌子, “凭什么!?” 桌子上的名单被震到了地面上。 就在这时,文学院的第一席汉斯·路德维希·福塞尔从身后绕了过来, 他双手各端着一杯热气腾腾的饮料,将其中一杯放到了桌子上,然后弯腰捡起名单,吹掉上面沾染的灰尘,物归原处。 威尔森回头, “你怎么来了?” 福赛尔指了指桌上的饮料,低声说:“喝一点儿吧。” 威尔森轻轻地轻抽鼻子, “咖啡?” 福赛尔点头, “嗯,咖啡比英国佬的红茶要提神得多。” 这段时间,瑞典文学院已经开始自觉“抵制”英国货了。 威尔森将杯子端了起来, 他下意识地观察陶瓷杯杯壁中倒映着的自己, 脸色非常差,一双眼睛中密布着暗红色的血丝,仿佛刚刚从人类社会进入原始社会的模样。 福赛尔问:“多久没合眼了?” 威尔森凝视着杯子, 盯—— 眼窝凹陷、眼眶突出,看着就像行尸走肉。 “咕嘟~” 福赛尔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他小心翼翼地伸出右手,在好友的眼前上下移动,轻声叫道:“卡尔?” 威尔森猛然回神,将杯子放下了,同时嘴里意义不明地嘀咕了句:“曼彻斯特城。” 福赛尔懵逼, “啊?” 威尔森指了指杯子, “这个杯子从曼城进口的。” “噗!” 福赛尔当场喷出了一口老血, 尽管已经千方百计地避免出现英国货了,结果还是防不胜防。 威尔森露出苦笑,说:“算了,已经无所谓了。反正对于现在的欧洲人来说,永远不可能摆脱英国制造。” 在20世纪初,英国制造确实可以辐射全球, 这一点很像现代的中国。 威尔森喝了一口咖啡,满脸无奈, “这咖啡豆恐怕也是从英国……” 福赛尔轻咳, “别想那么多。” 威尔森站起身伸个懒腰,随即走到床边,拉开窗帘, 落日昏暗的阳光照进屋内。 北欧人口并不多,即使是大城市斯德哥尔摩,仍然只能看到稀疏的行人,急匆匆地穿过马路。 福赛尔说:“你听说了吗?陆时和萧伯纳去法国交流了。” 听到陆时这个名字,威尔森蓦地攥紧拳头。 他说:“怎么?” 福赛尔郁闷地说:“不知道那帮法国人会不会又想出什么恶心人的招式出来。我担心……算了,担心也没用。” 确实如此, 担心也没卵用。 威尔森又郁闷地喝了一口咖啡。 福赛尔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问道:“我刚才进屋的时候,听到你喊了一句‘凭什么!?’,什么凭什么啊?” 威尔森看向桌面。 福赛尔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电报?德里来的电报?” 他凑过去阅读内容,才发现是泰戈尔拒绝了诺贝尔文学奖的邀请。 屋内一片诡异的安静, “……” “……” “……” 过了许久,威尔森才重新开腔道:“西欧那些傲慢的人拒绝我们也就算了,他一个印度人,凭什么拒绝?当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但福赛尔也能猜个大差不差,应该是“货色”这种词汇。 他张了张嘴,想要安慰同僚几句, 结果,话到嘴边却变成了:“是陆时惹出来的麻烦。” 威尔森随之沉默。 就在这时,门外忽然传来了办事员的声音:“威尔森先生,大事不好……大事不好了!” 威尔森、福赛尔交换视线,同时深深地叹气。 福赛尔过去打开了门, “这次又是谁?” 另一边的威尔森已经拿起了名单和笔,准备将听到的名字从上面划掉。 办事员跑得上气不接下气,一边喘一边说道:“两位先生,是……呼……是奥德纳先生从巴黎拍来了电报。” 威尔森机械地扫过名单,口中喃喃自语: “奥德纳……奥德纳……” 已经麻木了。 还好,福赛尔是个正常人, 他快步走过去抓住威尔森的双肩,一阵猛烈地摇晃,大吼:“卡尔!” 威尔森抬起头, “什……什么?” 福赛尔提高了音量, “大哥,伱能不能清醒一点儿啊喂!那是克拉斯拍来的电报。” 威尔森又愣了半秒钟,这才反应过来。 他打了个激灵, “克拉斯从巴黎拍来的电报?” 福赛尔点头, “对。” 威尔森又忍不住问:“刚才是不是说过,陆时和萧伯纳正在巴黎访问。” 福赛尔:“……” 脸色变得极难看。 现在,整个瑞典文学院已经到了谈陆色变的程度。 威尔森快步抢到了大门前,从办事员手里抢过电报,只扫了一眼,右手就不由得颤抖, 电报随之飘落。 福赛尔问:“怎么了?” 威尔森回答:“文学奖……法国人竟然要自己主办文学奖。而且,是凡尔纳和庞加莱一并提出来的。还有,陆时也在场。” 果然又是陆时!? 福赛尔脸颊上的肌肉一阵狂跳。 瑞典文学院想尽一切办法蹭流量, 结果,竟是为他人做嫁衣,让法兰西文学院捡现成的,蹭了个盆满钵满。 威尔森看向福赛尔, “现在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 福赛尔深深地吸一口气,说道:“一切的一切,都落在托尔斯泰先生身上了。现在,我们必须给他提名。” 威尔森的表情不由得扭曲, “可是,我们之前……” 他们否决过托尔斯泰,用的还是冠冕堂皇的理由: 托尔斯泰现在的作品处处透着一股无政府主义,还有宿命论的思想掺杂其中,而诺贝尔的遗嘱规定,文学奖的获得者必须“创作出具有理想倾向的最佳作品”。 这无疑是非常牵强的。 托尔斯泰看到这个理由自然懂了,所以也很大度地表示《战争与和平》是“老爷式的游戏”, 如此谦虚,是给瑞典文学院台阶下。 现在,让瑞典文学院回过头去求托尔斯泰,想想就非常丢脸。 福赛尔摊手, “还有别的办法吗?” 威尔森脸色难堪,嘀咕道:“似乎……好像……大概……可能确实是没有别的办法了。” 福赛尔说:“我来起草电文吧。” 他拿起铅笔,在纸上写: —— 托尔斯泰先生无疑是上世纪最伟大的作家之一, 在他的作品中,除了对现实的无情批判,还热切宣扬悔罪、拯救灵魂、禁欲主义等观点,宣扬一种可以称之为“托尔斯泰主义”的理想与博爱。 …… 威尔森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理想与博爱?” 福赛尔一边奋笔疾书,一边问道:“怎么?有什么问题?” 威尔森连连摇头, “没,没问题。怎么会有问题呢?托尔斯泰先生本就是理想的化身嘛~除了他,还有谁适合诺贝尔文学奖?” 福赛尔点头, “除了他,没有人适合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 威尔森一脸坚定地附和, “对,没有了!” …… 法国, 巴黎。 经过三个多小时的表演,《八十天环游地球》终于结束了。 陆时几人随着人流离开巴黎歌剧院。 天色已黯, 夜生活刚刚开始,塞纳河两岸的点点灯光映照在埃菲尔铁塔的钢铁之躯上,让人看着有几分忌惮。 从河岸的咖啡馆时不时传来歌声、笑声,十分欢快。 周围的人们讨论着《八十天环游地球》, “真是精彩啊!” “我也想像福格先生那样环球旅行。” “首先,你得有钱;其次,你得有人家那么好的运气,总是能化险为夷。” …… 听着人们的讨论,几人相视而笑。 陆时说道:“所谓的好运,不过是主角光环罢了~” 凡尔纳轻笑, “这个词当真有趣。” 其余人跟着点头, 陆时新造“主角光环”一词,颇为传神。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朝塞纳河畔走去,沿着河岸在春日的晚风中散步。 过了会儿,罗兰先开口了, “凡尔纳先生刚才提到了儒勒·凡尔纳奖?” 凡尔纳提出这个点子的时候,其余人都没有在深入地问, 原因很简单,他们都怀疑凡尔纳是不是认真的。 萧伯纳也很是诧异,说:“凡尔纳先生,据我所知,文学类的各奖项一般是用……额……我没有诅咒你的意思,但应该是龚古尔、诺贝尔那样的情况吧。” 用人名命名奖项本就有纪念、悼念之意。 龚古尔、诺贝尔这两个文学奖项,都是命名者去世后,以遗产成立的基金会才得以设立的。 除此之外,还有茅盾文学奖, 该奖项是由中国作家协会主办,根据茅盾先生遗愿,为鼓励优秀长篇创作而设立的。 再例如雨果奖、普利策奖,皆是如此。 凡尔纳一脸严肃, “你们没听错,我确实想成立一个文学奖,以此来鼓励科幻创作。” 庞加莱诧异, “科幻?” 他刚才以为是全题材的文学奖项,正统的那种。 众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其实,历史上是存在儒勒·凡尔纳奖的,但时间只有1927年至1932年,奖金也不多,五千法郎,所以陆时没什么印象。 这个奖之所以消失,是因为颁奖对象为最佳科幻作者, 而那个时期,科幻还是极小的品类, 到后来的雨果奖、星云奖,情况才有所好转。 更何况法国人总喜欢时不时犯文青病,更是让候选者少之又少。 庞加莱轻笑道:“儒勒,你刚才可把那位老先生吓得不轻。” 凡尔纳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就是吓他。” 众人不由得相视而笑。 庞加莱问:“儒勒,为什么坚持于科幻作品呢?以你的成就、地位,搞一个综合性的奖项肯定没问题。” 凡尔纳摆摆手, “不,我就是一个通俗作家,所以,我从没考虑过综合性的奖项。让我给萧先生的《鳏夫的房产》或者《华伦夫人的职业》颁奖,我想想就觉得不合适。” 萧伯纳说道:“你也不用妄自菲薄。” 凡尔纳回瞪他一眼, “我就是谦虚。” 两个文豪又扯起皮来了。 陆时轻咳,把话题拉了回来,问:“那原因呢?” 凡尔纳深吸了一口气,说:“原因其实很多。陆教授,不怕你笑话,第一个原因便是想借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搞砸’的东风。” “啧……” 陆时轻轻咋舌。 凡尔纳的操作让他想到了后世饭圈某种蹭流量手段。 他说:“瑞典文学院把脸送上来让咱打,咱哪有不打的道理?” 其余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萧伯纳说:“我早就说,陆是非典型的中国人。” 凡尔纳接过话头, “第二个原因,便是发展科幻。” 众人意会。 某些情况下,奖项相当于征文,可以鼓励作家们投身某一个品类的创作。 凡尔纳写了一辈子科幻,自然希望科幻能发扬光大。 他说:“而且,我也是有私心在里面的。” 若儒勒·凡尔纳奖能够成功设立,而且一直延续下去,凡尔纳必然成为载入文学史的人物,说不定会被称为“科幻之父”。 萧伯纳感同身受, “我能理解。” 名、利二字, 既然利已经足够了,稿费花几辈子都花不完,那接下来求的无非是名。 陆时问:“还有第三个原因吗?” 凡尔纳点点头,脸上的表情变得极真挚, 他热忱地看着陆时, “第三个原因,就是我想看到科幻的可能性。” 任谁都能看出凡尔纳眼中的狂热。 罗兰问:“科幻的可能性?” 凡尔纳点头, “是,所有可能性。在和陆教授说了那么多之后,我才意识到以前的自己不过是井底之蛙。原来,科幻可以有那么多分支,我想看看这些枝丫会长成怎样的参天大树。” 这是一个文学家、一个作家最纯粹的愿望。 没人可以反驳。 过了一阵,萧伯纳说道:“有时候,我也常会想自己是多么的幸运,有幸看到《是!首相》、《罗马假日》那种跨时代的戏剧。” 凡尔纳郑重其事, “您果然能理解我啊。” 萧伯纳先是点头,后是摇头, “可问题在于,你的愿望很难达成。就像没看过《是!首相》的人,绝对意识不到戏剧还能那么创作。虽然科幻像陆所说,有那么多分类,但是在没有前例的情况下,谁能写出与之相对应的作品呢?”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却也容易回答。 庞加莱、凡尔纳、罗兰忽然同时看向陆时, 盯——x3 视线很锐利。 凡尔纳说:“陆教授,您既然来法兰西学院交流,那我们能不能向您约稿?” 陆时:“啊这……” 庞加莱也跟着劝:“陆教授难道要拒绝我们?您可是理想的化身啊~” (本章完) 第128章 《乡村教师》 夜色笼罩巴黎。 塞纳河上漂浮的月光宛若朦胧面纱。 陆时、萧伯纳步行回到法兰西学术院给他们安排的宿舍。 两人进门, 萧伯纳洗手过后,迫不及待地往烟斗塞上烟丝,点燃后贪婪地吸了两口, “呼~” 他伸个懒腰。 陆时笑说:“没想到你个老烟枪,竟然能忍一路。” 萧伯纳耸耸肩, “毕竟是来交流的,得让法国人见识一下我们大英帝国的绅士风度。” 说着,又吸了一口烟,随后道:“准备写什么?” 陆时自己也有些拿不准, “还没想好。” 就在刚才,他答应了庞加莱等人的约稿。 萧伯纳轻笑, “你这么怕麻烦的人,愿意答应约稿确实有些出乎我的意料。不过,想想也是,法兰西学院给足了面子,换做是我,也会答应,说不定能混个外籍通讯院士当当。” 法兰西学院下属各院允许外籍院士。 陆时好奇, “有前例吗?” 萧伯纳回忆片刻,回答:“铭文与美文学院就有,不过学术院好像没有。但从规章上看,外籍是可以的。” 有外籍院士, 单看这点,法兰西学院就比瑞典学院要开放。 不过,陆时答应约稿,并没有想那么多, 他纯粹是被凡尔纳对于科幻作品的热情所打动,才决定写一篇文章的。 现在的问题是,该写什么。 陆时走到了桌边,拿起纸笔。 萧伯纳好奇地凑过来, “准备写什么?” 陆时回头, “老萧,你在后面这么盯着我看,我很难集中精神的。” 萧伯纳做了一个表情:“(ˉ▽ ̄~)切~~” 随后,他说:“我这么早回来,就是想看看伱平时都是怎么创作的。要不然,我肯定去蒙马特高地下面的夜总会看表演啊,听说,人家跳舞很带劲的。” 陆时吐槽:“那你去看啊。” 萧伯纳嘿嘿一笑, “不差这一天。而且,我听说他们的表演也不是那种特别吸引男人的类型……哼哼哼……” 露出了一个男人都懂的笑容。 陆时翻个白眼,懒得吐槽这个老不羞。 他将注意力集中到稿纸上,问道:“校监先生,你觉得……” 还没说完,就被萧伯纳打断:“叫我‘老萧’就好了,听着亲切。反正现在没有外人在,不需要那么正式。” 陆时点点头, “老萧,平时你创作的时候一般怎么选题?” 萧伯纳搬了把扶手椅过来,落座后,以一个舒服的姿势翘起二郎腿,拿着烟斗吞云吐雾。 良久,他说道:“首先,你要看写作的目的。” 陆时点头, “继续。” 萧伯纳用手指转烟斗,结果却弄出了一点儿火星,耍帅失败。 他赶紧拍掉身上的烟灰,继续道:“一般情况,作家创作是为了满足表达欲;少部分情况则像现在的你,是命题作文,能不能两相结合,全看你的水平。” 陆时问:“你有过命题作文的经历吗?” 萧伯纳双眼迷蒙,陷入回忆, 过了一阵,他回答:“有。当时,为了爱伦,我必须要创作一个女性角色为主的……咳咳……我什么都没说。” 很明显,萧伯纳想说的是他的老相好—— 爱伦·泰瑞。 陆时忍不住笑, “老不羞。” 萧伯纳微微尴尬,岔开话题道:“这次法兰西学术院向你约稿,其实是想要一篇科幻范文。所以,你在创作的时候应该围绕这个来考虑,创新性是必须的。” 创新性。 陆时在脑海里反复咀嚼着这个词。 他在纸上写下《星球大战》,随后画了一个“x”。 萧伯纳问:“这是什么?” 陆时想了想,说:“有点儿类似骑士。” 萧伯纳:??? “啥?骑士跟科幻有什么关系?” 陆时哈哈大笑道:“也不是没关系嘛~把骑士手里的剑换成发着光的光剑,把骑士的武艺换成原力、量子、以太什么的。” 原力、 量子、 以太, 这三个词萧伯纳都没接触过,但是大受震撼, 一听就非常的高端。 他吐槽道:“这……这可能吗?科技高度发达的换皮骑士,社会毫无变化,仍然停留在封建时代,对贵族的迷恋真是根深蒂固……想想就觉得不可能啊。” 陆时嘴角勾起,没接茬。 萧伯纳看他一眼,说:“陆,那真能算科幻作品?” 陆时摆手, “不说这个,我们接着聊。” “啧……” 萧伯纳轻轻咋舌,随后又看了眼纸上《星球大战》的标题,继续道:“不过,这种换皮科幻不见得就是坏的。” 陆时问:“为什么这么说?” 萧伯纳笑道:“你想啊,范文的目的是什么?是为了启发后来的作者们踊跃地进入科幻领域进行创作,你写的内容太深奥,提高门槛,不见得是好事。” 陆时赞同地点点头, 他在纸上写下了“硬科幻”一词,随后在旁边画了个“x”。 萧伯纳问:“‘硬’这个字如何理解?” 陆时说:“简单来说,就是里面的科学地基非常稳当,又至关重要。抽走这些科学地基,那的逻辑就不通畅了。” 萧伯纳了然地点头, “明白了。如果科幻太‘硬’,就会变为‘伪装成的教科书’。” 奇妙的比喻, 陆时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对方的话让他想起了一本著名的硬科幻—— 《龙蛋》。 这本书就被称为“伪装成的中子星教科书”,其作者名叫罗伯特·福沃德。 表面上看,这老哥是一位作家, 但实际上,他是深空物理学前沿科学家,常年供职于著名的休斯研究实验室(hrl),是太空光帆概念的提出者,并对引力波探测做出了重要贡献。 《龙蛋》刚成稿的时候,被各出版社轮番枪毙, 福沃德实在没招,只好找了作家好友拉里·尼文帮忙润色,才得以出版。 萧伯纳说道:“我写作的时候,发现了一个问题。当我查的资料越多,背景支撑越‘硬’,往往也会让作品在文学上变得很‘硬’,读者会硌掉牙齿。” 陆时赞同, “确实,两者很难权衡。核心母题和文学细节,两者相辅相成,生硬的文笔、僵硬的人物、死硬的叙事……” 萧伯纳叼住烟斗,伸个懒腰, “所以我现在想想,那种科幻换皮的骑士说不定非常有市场,下里巴人嘛~凡尔纳先生写的那些,不也是科幻、冒险相辅相成吗?” 陆时深以为然, 看着眼前的稿纸,嘀咕了一句:“麻烦。” 萧伯纳说:“还有一点,就是篇幅。我认为你不应该写长篇。” 陆时问:“为什么?” 萧伯纳微笑, “陆,你要对自己的身价有个合理的认知。” 陆时:??? 没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萧伯纳叹气道:“可以这么说,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最当红的通俗作家,你的笔名便是销量的保证。法兰西学术院的约稿虽然诚意很足,但也不足以让你以极微小的报酬来接下长篇的工作。” 陆时说:“这一点应该不用担心。我看凡尔纳先生他们不像让我打白工的人。” 萧伯纳想想,觉得此话在理, “说的是。” 不过,陆时还是在纸上写下了“长篇”,随后画了个“x”。 萧伯纳好奇道:“为什么?” 陆时说:“这里没有打字机,手写长篇能累死人。” 没想到会是这种理由…… 萧伯纳一阵无语,良久才说道:“那你可以回了伦敦再写嘛~” 陆时回答:“我怕麻烦。” 萧伯纳满头黑线,  ̄□ ̄|| 心说这小子果然还是怕麻烦的本质。 他问:“那你的意思是,准备在交流期间就完成这次约稿?” 陆时点点头,陷入了沉思。 一部科幻,不能太软也不能太硬,还得是中短篇、有创新, 这样筛选掉了一大批。 反复思量,他最终选择了《乡村教师》,写下标题。 萧伯纳不解, 这名字看上去好像跟科幻没关系。 他张了张嘴想要询问陆时,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有开口。 陆时却感觉到了,说:“老萧,你听没听过一句话,叫‘巴黎以外,都是农村’。” 这明显是一句带着点儿歧视意味的调侃。 萧伯纳点头, “我一个生活在伦敦的爱尔兰人,能不知道吗?” 陆时“嗯”了一声, “我决定把故事安排在南特。” 南特是法国西部最大城市,位于卢瓦尔河下游, 当然,在巴黎人眼中,和农村没区别。 陆时埋头写作。 在《乡村教师》原作中,故事背景是中国的西北边陲某个穷乡僻壤, 的前半部分,乡村教师李宝库罹患重病,知道自己时日无多,便想尽快将自己有限的学识倾囊相授,要求孩子们死记硬背也要将力学三定律背下来。 到这里,和科幻一点儿关系没有。 但后半部分,视角陡然转到了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 银河系里,一场碳基文明与硅基文明的星际战争已接近尾声,碳基文明取得了胜利,并将在银河系第一旋臂建立一条隔离带,摧毁隔离带中的大部分恒星,以制止硅基文明进入银河系中心区域。 碳基文明的舰队来到了这一区域,他们将对这里的文明进化程度进行甄别、测试,以避免摧毁具有高级智慧的碳基生命。 舰队发现了地球,随机选中了小乡村的学生, 学生们大声喊着老师临死前教的牛顿三大定律,通过了测试。 故事到此结束。 陆时要做的,就是把背景改好,以及对文章中一些20世纪初不存在的概念、用词进行整理。 对于《乡村教师》,陆时是很有信心的, 他下笔如飞。 萧伯纳在旁边看, “这真是一部科幻?” 陆时点头, “嗯,还没到科幻的地方呢。前后视角的转换也是创作的手法……唔……” 手中的笔停了下来。 萧伯纳好奇, “怎么了?” 陆时却没有回答,而是将视线锁在文章之上,忽然说道:“我决定不改故事背景……我的意思是,我决定将故事背景移到中国。从创作的角度出发,这么写更具冲击力。” 当然,也更尊重原著。 因为还没有看到后面的内容,萧伯纳有些不明就里, 他问:“陆,清政府有学校传授物理?” 陆时说道:“有的,但那是大学。” 他将之前关于南特的部分进行修改,换成了京城附近的某个私塾, 而私塾的教书先生是一位归国的留学生。 萧伯纳在旁边看了好一阵,还是没看到任何有关科幻的内容,不由得连打呵欠, 他躺到床上, “那你继续写吧,我明天再看。” 因为已经忙活了一整天,又是开会、又是演讲、又是吃饭、又是看戏剧,萧伯纳深刻地感受到了中年男人的精力不济, 他脑袋刚沾上枕头,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裹住了,径直拖入昏睡。 因为疲惫,这一觉全然无梦。 再醒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 初升的太阳挂在天边。 阳光照入房间里,萧伯纳甚至能看到空气中飘着的细小浮尘和绒毛。 他伸个懒腰,环视一圈, 只见陆时坐在那里,左手抵在桌面上,右手撑着下巴,似乎还在和那部名叫《乡村教师》的死磕。 萧伯纳走过去, “陆?” 陆时没反应,反而发出轻微的鼾声:“zzzzz……” 萧伯纳有些好笑, 他早就觉得陆时想在交流期间完成约稿的想法有些太天真了。 毕竟,陆时之前从未发表过科幻作品。 萧伯纳走上前,准备扶着陆时到床上睡觉, 没想到,他刚靠近桌面,就发现桌上的稿件已经有了大量的涂改痕迹,显然是已经完成了原稿,校对之后才留下的。 萧伯纳难免诧异, “这是写完了?” 他小心翼翼地抬起陆时右手的手肘,然后从下面抽出了稿件。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陆时工整的英文书写。 萧伯纳不由得微微点头, “好字。” 这段时间,看到的都是陆时用打字机打出来的原稿,已经许久没见陆时的手写体了。 萧伯纳开始阅读内容,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萧伯纳放下了手中的稿子, 他心里此时只想着一个词: 牛x! (本章完) 第129章 这真的是科幻吗? 庞加莱的宿舍内,一股浓郁的烟味久久不散。 凡尔纳缓缓睁开双眼, 他的外套已经被脱掉了,以被子的形式披在身上。 身下是一张板床,非常硬,他却没有意料之中睡得那般艰难,因为床上垫了好几层衣物当席梦思。 在衣物中,透出一股股樟脑的气味, 这些衣服显然是刚从橱柜里拿出来的。 凡尔纳嘀咕一句:“其他人呢?” 他撑起身子。 只见在不远处的桌子旁,两把扶手椅相对放置, 庞加莱躺在里面,双手环抱,双腿一上一下地搭着伸直,靠在扶手椅的椅背上,嘴里时不时地嘀咕一句:“炸弹!我要炸弹!” 凡尔纳忍不住想笑, 好友睡梦中竟然还在想着斗地主。 没想到,这个游戏能让人如此上瘾,他们玩了不知道有多少局,一直到了凌晨两点钟才各自找个地方睡下。 凡尔纳继续寻找罗兰的身影。 罗兰年轻,所以没有搭建的床铺,就那么趴在桌子上,怀抱着散落成堆的纸牌。 “呼~” 凡尔纳深吸一口气,走到窗边,拉开窗帘。 这一觉竟然并没有睡多久,外面的天刚蒙蒙亮。 晨风吹拂着窗格,木条随之晃动, 外面似乎有路过的法兰西学院的工作人员,脚踩在鹅卵石的地面上,鞋跟与石块接触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凡尔纳蹑手蹑脚地踱到桌旁,给自己倒了杯水, 就在这时, “咚咚咚——” 外面忽然传来非常急促的敲门声。 睡梦中的庞加莱猛地窜起, 结果,他一脚踢倒了身下的扶手椅,重心不稳,如果不是凡尔纳扶了一把,必然扑街。 庞加莱揉着眼睛问:“是谁?” 外面传来萧伯纳的声音, “是我!还有陆!” 庞加莱咕哝一句,因为压着嗓子,声音含混不清。 凡尔纳把自己的水递给他, “你喝口水,清醒一下。” 庞加莱点点头,看了一眼睡觉睡得雷打不动的罗兰,羡慕地说道:“年轻真好。不像我们这些老年人,睡眠很浅,有个风吹草动就莫名其妙地醒了。” 凡尔纳走过去开门。 只见萧伯纳和陆时站在门外, 两人形成鲜明对比, 萧伯纳精神抖擞,像是打了鸡血; 而陆时则一副睡眠严重不足的模样,眼皮打架,下巴还时不时地一点一点,像是随时能睡着。 凡尔纳好奇, “陆教授这是怎么了?失眠吗?” 萧伯纳拉着陆时进入房间,将陆时放到板床上,同时说:“没,他没失眠,就是昨天写了一个通宵,把你们的约稿完成了。” 凡尔纳“嗯”了声, “原来如……等一下!你刚才说什么?!什么完成了?!” 萧伯纳轻笑, “约稿。” 说着,他将那一叠稿纸递了出来。 凡尔纳整个人都是懵的, 他拍拍脸颊,确定不是做梦,这才将视线移到稿件之上,问:“伱的意思是,陆教授一晚上就写出了具有创新性的科幻?” 萧伯纳感慨地叹气, “何止是‘具有创新性’……” 凡尔纳微微皱眉, 对于绝大多数畅销书作家来说,不见得一定要“慢工出细活”, 以他自己为例,一生创作了六十多本长篇,还参与改编过戏剧,写过诗歌、散文、短篇, 所以,作家创作非常看状态。 可一通宵就能写完,确实还是有些超出常人的理解范畴了。 一旁的庞加莱也这么觉得,问道:“不开玩笑?” 萧伯纳严肃地点点头, “当然。我知道你们会有怀疑,但如果你们之前就接触过陆,应该就能明白,他是一个快枪手,把他关在一个小黑屋里,再配一台永远不卡字、不吞字的打字机,他一周就能写出七十万字。” 这已经不是写作了, 这特喵的是修仙! 庞加莱看了眼还在那边犯迷糊的陆时,赶紧跑到柜子旁,拿出珍藏的茶叶,学着陆时的手法泡茶。 不多时,屋内便飘起了一股淡淡的茶香。 陆时喝了茶水,清醒了些。 他抽抽鼻子, “这是什么情况?怎么这么重的烟味?” 庞加莱和凡尔纳都有些尴尬, 他们两个都是成名已久的学者,不好意思说自己没忍住诱惑,打了一晚上的斗地主。 凡尔纳岔开话题, “陆教授,你写完了?” 陆时说:“嗯,这就是我准备的稿子。刚开始,我想把故事背景安排在法国南特,但写到一半,还是觉得应该放在自己熟悉的乡土。或许有些不切实际,但还是请允许我的私心。” 在20世纪初,故事放到南特肯定更合理些。 此时的西欧,基础教育逐渐普及,但仍然十分贫弱,反而跟《乡村教师》中的大西北很像。 凡尔纳说:“我还没看,你跟我说这些细节我也……我就是想问,这是什么类型的?你之前不是说过,科幻包括世界探索、文明之间、平行世界、时间旅行、灾难与重生、人类与类人,这是哪一类的?” 陆时不由得挠头, 其实,自己也说不清《乡村教师》是哪一类。 他说道:“凡尔纳先生,你读读看吧。” 凡尔纳数数稿件的页数, “这得有两万字吧?” 陆时说道:“肯定不止。” 用简洁的汉语,《乡村教师》都将近两万字,英语肯定远超这个数字了。 凡尔纳暗自心惊, 陆教授写书实在是太快了! 他喝了口茶水,让恬淡微苦的茶香在口腔中弥漫,冲掉通宵打牌的腐败,随后开始读稿。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标题—— 《乡村教师》。 凡尔纳露出了莫名其妙的表情, 这个标题…… 是科幻?! 他迷茫地抬起头,看看陆时,又看看萧伯纳,问道:“这真的是科幻吗?” “是。”x2 陆时和萧伯纳异口同声。 凡尔纳感觉这两人在耍自己玩。 不过,看他们严肃的表情,又像是认真的,凡尔纳便收起心中的怪异感,读起了正文的内容。 开头: “ 他知道,这最后一课要提前讲了。 又一阵剧痛从肺部袭来,几乎使他晕厥过去。 ” 好文笔! 虽然凡尔纳的第一语言是法语,但英语还是能流畅读写的。 他轻笑着说:“不愧是最畅销的通俗作家,这个开头可比一般的科幻开头要柔和太多了。一般的科幻作家喜欢直入主题,难免过于生硬。” 就连凡尔纳自己也是这样, 不过,随着越写越多,他改掉了这个习惯。 陆时说道:“科幻,文笔不是主要。” 凡尔纳赞同, “没错。” 他继续往后读。 没想到,的节奏很慢。 前期剧情很简单,讲一个叫“李先生”的私塾教师,从伦敦求学归国后,在私塾里授课, 他想教要教授现代科学,可因为乡人的固执,只能教授四书五经。 凡尔纳嘀咕:“真愚昧啊……” 陆时轻笑, “也不是愚昧吧。毕竟,科举不考数学、物理、化学。” 凡尔纳点点头,随即又摇摇头,吐槽:“陆教授,我必须指出一点,你这篇文章的开头就有问题。清廷归国的留学生,怎么可能在私塾教书呢?不都是洋进士吗?” 他毕竟写过《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 虽然里面充斥着刻板印象,但一些基础知识还是知道的。 陆时说:“你说的没错,留学生回国后一般都能在清廷任职,我写的确实不切实际。所以,我才讲自己有私心。” 凡尔纳回复:“能理解。” 说完,继续往后读。 在里,李先生得了肺痨病,眼看着要去世了,便决定任性一回,死活要把经典力学三定律教授给孩子们, 哪怕是死记硬背,也一定要记住。 凡尔纳看得直犯嘀咕, 刚才他只是觉得节奏慢,现在他觉得节奏简直像是一只乌龟在地上爬—— 慢得离谱。 到现在,《乡村教师》更像是一本乡土纪实文学: 孩子们拜师时要交束脩六礼; 哪家的老人去世,宴席大摆了两天; …… 全是些这一类的内容。 纵使陆时文笔再好,这么看下来,凡尔纳的性子也被磨没了, 自己可是奔着科幻来的! 他又问:“这真的是科幻吗?” 陆时没吱声。 萧伯纳却开腔了,说:“凡尔纳先生,继续往后看。评判一部作品,首先你得把它读完,对吧?” 凡尔纳便继续往后阅读, 终于,来到了科幻的部分: “ 在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在银河系的中心,一场延续了两万年的星际战争已接近尾声。 ” 凡尔纳悬着的心放下了。 共十一个章节,第五章才进入科幻主题,肯定是不合格的, 但也不是不能勉强读下来。 凡尔纳耐着性子往后看,却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后面的故事牢牢地吸引了, 首先是战争描写, 陆时的风格简直就像是变了一个人, 前四章,柔和如同温吞水,娓娓道来; 到了战争,则成了理工科直男,用近乎冰冷、上帝俯瞰的视角进行了刻画, 数千颗引爆的恒星、 混乱的空间结构、 …… 无数凡尔纳想都不敢想的天体物理学知识结合在一起, 偏偏这些知识与又相得益彰。 庞加莱也在旁边看着,时不时地露出震惊的表情,说道:“陆教授,你不愧是全科学者,许多物理学的前沿知识竟然能运用得如此巧妙,实在是超出人的想象。” 陆时摆手, “只是一些道听途说。” 庞加莱摇头, “哪怕是道听途说,能运用得如此巧妙,也实属不易。” 一旁的凡尔纳也愈加兴奋, 这才是科幻! 当自己的想象力还限制在地球的时候,陆时的思维已经插上了翅膀,飞往银河系! 他继续往后读。 剧情中,碳基文明的联盟军取得了胜利,并将在银河系第一旋臂建立一条隔离带,摧毁隔离带中的大部分恒星,以制止硅基文明进入银河系中心区域。 他们将对这里的文明进化程度进行甄别、测试,以避免摧毁具有高级智慧的碳基生命。 而地球不幸地就在隔离带内。 于是,检测降临了。 到这个时候,凡尔纳已经能猜到故事会怎么发展下去了, 即便如此,他还是被陆时的文字所牵动,直到那个经典的问题出现: “3c文明测试试题14号:请叙述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间力的关系。” 理所当然地,孩子们给出了正确答案:“当一个物体对第二个物体施加一个力,这第二个物体也会对第一个物体施加一个力,这两个力大小相等,方向相反!” 凡尔纳忍不住鼓掌, “好!过瘾!” 他从未想过,一部竟然可以让自己热血沸腾。 但真正让他震撼的内容在最后一章, 在《乡村教师》的第十一章中,碳基联邦的舰队统帅对地球的生命体产生了好奇心, 舰队统帅询问地球上的生命体的特征。 结果,他得到了意想不到的答案, 地球上的人类没有记忆遗传,所有记忆都是后天取得的; 且人类信息交流的方式非常原始也十分罕见,用《乡村教师》原文的话来说: “ 他们身体内有一种很薄的器官,这种器官在这个行星以氧氮为主的大气中振动时可产生声波,同时把要传输的信息调制到声波之中,接收方也用一种薄膜器官从声波中接收信息。 ” 这一段,描述了声带振动到鼓膜接受的过程。 但经过陆时的加工,整段描述显得非常高大上,科幻的格调瞬间就有了。 碳基联邦的舰队统帅不能理解,一种没有记忆遗传、相互间用声波进行信息交流的物种,是怎么创作文明的。 他的下属则回答: “ 他们有一种个体,有一定数量,分布于这个种群的各个角落,这类个体充当两代生命体之间知识传递的媒介。 ” 这段话,描述的当然是教师。 陆时利用碳基联邦的设置,相当于给了读者一个上帝视角,让读者明白教师这个职业是一种伟大的可能。 凡尔纳不由得惊叹:“这真的是科幻吗!?” 陆时轻笑, “我好像今天第三次听这个问题了。” 凡尔纳老脸一红, 前两次,他说这句话都含有质疑的味道,觉得陆时写的科幻味不浓, 最后一次却截然不同,是折服、是感叹。 凡尔纳服了, 彻底服了。 (本章完) 第130章 疯子! 又用去一段时间,凡尔纳第二遍看完了《乡村教师》, 反复看,他才能察觉其中的细节。 这部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短短两万多字,却精致、巧妙到毫巅。 凡尔纳说:“我从未想过,科幻题材还能这样写。表面上看,《乡村教师》中吸引人的主体是碳基联盟,但实际来看,它写的还是人类,是人类的赞歌。” 这是理所当然的, 作家是人类,不写人类写什么? 庞加莱沉吟道:“话虽如此,但这部对外星文明的描写无疑非常成功。” 凡尔纳投去视线, “怎么讲?” 庞加莱闭上双眼,回忆阅读时的感受, “你们在读《乡村教师》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一些诸如‘外星生物是否真的存在’、‘他们是否真的比人类强大那么多’的问题?” 萧伯纳、凡尔纳一同点头。 庞加莱说:“这就是了。会产生那些疑惑,说明陆教授写得好、刻画得真实。” 听他这么说,两人意会了。 凡尔纳的视线又落到稿件上, 从写作手法上分析,陆时塑造的银河系碳基生物能如此真实,主要是运用了两点技巧: 其一、对比, 以地球的渺小与碳基联盟的强大进行对比。 因为人类对深空存在恐惧, 人们总是下意识地认为,外星并非没有生物存在,而是那些生物过于强大,躲在暗处环伺,不让人类发现罢了; 其二、类人化处理, 即使是强大如碳基生物联盟,其物理学的基础规律还是和人类相同。 在孩子们背诵出李先生刚刚讲过的,“当一个物体没有受到外力作用时,它将保持静止或匀速直线运动不变”,凡尔纳感觉自己被瞬间击中, 这一刻,牛三定律染上了传奇的色彩,冷冰冰的物理知识反而让人觉得很是温暖。 凡尔纳长出一口气, “呼~” 一把年纪了,没想到还能读到这种看哭看燃的作品。 庞加莱看过去, “儒勒……” 他掏出手帕递了过来。 凡尔纳擦擦眼角,那里有微微的湿意。 他问陆时:“陆教授,你是怎么想起写老师的?” 陆时说:“中国祭祀的对象:天、地、君、亲、师,此即敬天法祖、孝亲顺长、忠君爱国、尊师重教的价值观念取向。我想,每一个文明,都是尊师重教的。” 其余人点点头。 无论国内、国外,从京师大学堂到巴黎大学,早期的学院成立后,一般会立即开设师范类预科, 可见,教师在教育体系中多么重要。 凡尔纳叹道:“因为没有记忆的遗传,在高等文明眼中,人类不可能在每代之间积累和传递知识。可是,依靠教师,人类却以极低效的手段将文明延续了下来。” 陆时轻咳, “那个,凡尔纳先生,这种效率不见得低下。” 凡尔纳懵逼脸, “啊?” 陆时指指原稿,说道:“这是科幻啊。所谓‘高等文明’,不一定存在的。” 凡尔纳尴尬地挠挠头, “我忘了。你写得太好、太真,导致我默认碳基联盟是真实存在的了。” 一旁的庞加莱适时地插入话题道:“不过,陆教授用‘高等文明’的视角,给我们提供了不同的思路。至少,在这之前,我从未考虑过人类信息传递的效率很低。” 凡尔纳轻笑, “我倒是想象过。在我的中,我曾畅想过一个世界性的通讯网络。” 庞加莱说:“是是是,伱厉害。” 凡尔纳瞪他一眼,随后道:“陆教授写得确实太好了。尤其是背景选择,就不应该选南特。” 陆时轻轻地“啊?”了一声,没敢接茬。 凡尔纳继续道:“在《乡村教师》中,地球于银河系而言,渺小、闭塞、落后,正像现在的中国于世界其它列强。这种对比,是非常强烈、震撼的。” 陆时恍然, “唔,原来我是这样想的……咳咳……我就是这样想的,没错。” 他感觉自己的文章仿佛被用在了高考, 而凡尔纳正在阅读理解。 凡尔纳又道:“不得不说,《乡村教师》的立意很高,此文章一出,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投身到教育、科研事业,也会有更多的作家被科幻这一题材所吸引。” 庞加莱点点头, “正如我之前所说的,科幻不只是狂想,还能写出很有深度的东西。” 说着,他凑过去,捅了捅好友的腰肋, “怎么样?” 凡尔纳挑眉, “什么怎么样啊?” 庞加莱挤出一个坏笑,说:“比起你的,这篇《乡村教师》怎么样?” 陆时赶紧说道:“庞加莱先生,您……” 话音未落,便被凡尔纳打断:“陆教授,你写过很多书评,是文学评论家,应该知道在写评论的时候,必然会拿同题材的前作出来比较,这是不可避免的。” 一旁的萧伯纳对陆时挤眉弄眼, “你想想道尔医生。” 陆时无话可说, 福尔摩斯新系列《归来记》中《跳舞的小人》,就是被陆时拉出来反复鞭尸。 虽有老话“文无第一”,但该比的还是要比。 凡尔纳说道:“从创新性到立意,我的作品恐怕都无法和《乡村教师》相提并论。” 庞加莱有些诧异, “任何一部?” 凡尔纳面色严肃地点头,说:“陆教授的,除了有科幻的畅想,还有现实主义色彩,两者结合得太完美了。” 陆时张张嘴,但终究还是没有开口谦虚。 凡尔纳毕竟是19世纪的文豪,拿他的作品和成书于2001年的《乡村教师》比,确实是欺负人了。 从科幻的角度, 凡尔纳的作品还停留在地球,而《乡村教师》已经干到外太空去了, 更何况很多物理学知识,凡尔纳只是听过,却从未考虑过在中投入应用。 立意上则更不用说, 凡尔纳的作品以冒险为主,《乡村教师》则是人类的赞歌。 科幻发展一百年,如果后继者还不是前人的对手,那整个文学界就太悲哀了。 凡尔纳自评:“我的书和陆教授的书相比,中间差了一个档次。” 陆时:“……” 那也是人家电工大刘牛逼,和自己没什么关系。 当然,陆时确实改了很多内容,但都是一些让故事符合时代背景的小修小改,真正的故事框架完全没变。 凡尔纳不由得感慨:“这次请陆教授过来交流真是太正确了。” 萧伯纳问:“凡尔纳先生,这篇准备如何出版?” 凡尔纳沉思, “直接出单行本吧。” 短篇出单行本? 其余几人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从字数的角度来考虑,也不会有读者掏钱。 凡尔纳说:“其实,在看了这部后,我认真考虑过主办一个杂志,就叫《科幻周刊》这种,只刊登科幻作品。但是,考虑到现在的科幻作家太少,觉得不合适。” 办杂志也是要看土壤的, 现在的欧洲,最适合生存的是诗歌杂志,其次是戏剧评论。 事实上,直到1926年,才由雨果·根斯巴克创办了第一本真正的科幻杂志《惊奇故事》,成为开创科幻类型文学的先驱。 萧伯纳说:“凡尔纳先生,既然你也知道科幻杂志办不起来,那为什么还让陆发单行本呢?” 在他看来,这简直就是送人头。 一旁的庞加莱也说:“儒勒,别忘了这部的背景在中国,本身就不吸引人啊。” 凡尔纳眯起眼睛, “第一点,我会联系我的出版商赫泽尔,他们在巴黎的实力是有目共睹的;第二点,我会以自己的名誉作保,联合各大学,尽全力推荐这部。” 仅此两点,足见凡尔纳的诚意。 陆时说:“凡尔纳先生,您不必……” 凡尔纳抬手,示意自己还没有说完,继续道:“第三点……莫奈先生现在不是还没离开巴黎吗?我想请他画插画。” 陆时:??? 萧伯纳:??? 庞加莱:??? 三人都懵逼了。 就在这时,旁边忽然传来一个“咚——”的响声。 罗兰捂着前额支起身子, “好渴……” 他下意识地伸手拿起水杯,小口啜饮了茶水,随后才注意到屋内四人的异常。 “诸位绅士,你们这是?” 没人回答。 就这么安静了一阵,庞加莱忽然开口,说:“儒勒,你真是个疯子。” 罗兰一脸懵, “疯子?什么疯子?” 凡尔纳轻轻笑道:“比起我,写出《乡村教师》的陆教授才是真正的疯子。” 说着,他把稿件递给罗兰。 罗兰揉揉眼睛,认真地阅读起来, 安静袭来, “……” “……” “……” 不知过去了多久,罗兰看完了, 他忍不住嘀咕一句:“疯子!” …… 黄昏时分。 蒙马特高地。 包括梵高在内的无数著名画家,出名前曾定居于此,所以这里是艺术家的聚集地。 如果游客想留下有纪念意义的画像,蒙马特高地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沿着道路慢慢向上攀爬, 两旁是欧式风情建筑,偶尔会有服装店,老板兼裁缝会探出身子,笑呵呵地招揽客人,介绍新上市的内衣。 巴黎不愧浪漫之都, 在其它城市,内衣还是要偷着卖的东西,在这里却已经能穿在模特假人身上,放入沿街的橱窗了。 沿着道路到头,会出现一个铺满圆润鹅卵石的广场, 众多画家打扮的人坐在那里,各自的作品被钉在木板上展览,以求吸引来往的游客。 在这些画家之中,有一个络腮胡老头并不显眼, 他坐在画框后打着瞌睡。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走了过来, “先生。” 老头的胡子抖了抖, 他轻轻揉揉眼睛,随后转过身,看着眼前的来人,有些诧异道:“你们是?” 来人当然是陆时一伙了。 凡尔纳上前, “莫奈先生,你忘了我了?” 莫奈眉头微微皱起, 他确实记不起眼前的人是哪位了。 庞加莱的嘴角抽了抽,拉拉凡尔纳的衣袖,低声说道:“儒勒,你不是说你认识莫奈先生吗?怎么回事?” 凡尔纳也很郁闷, 他当然是认识莫奈的。 他说:“去年的时候,我和莫奈先生在世博会上接触过多次,谈笑风生、相谈甚欢。” 神特喵“谈笑风生、相谈甚欢”。 庞加莱吐槽:“那人家怎么不认识你?” 凡尔纳也是不明就里,上前说道:“莫奈先生,去年,在巴黎世界博览会上,我们不是见过吗?我们当时还讨论了很多关于文学、艺术的内容,您忘了?” 说到巴黎世博会,莫奈不由得陷入回忆。 以1899年的夏天为起点,他开始创作《睡莲》系列作品, 到1900年,14幅作品完成,参展巴黎世界博览会,从而震撼世界。 莫奈说:“您是……凡尔纳先生?” 凡尔纳不由得舒了一口气, 要是对方真认不出自己,那可就丢脸丢大了。 他说:“莫奈先生,我此次找您,是希望向您约稿的。我希望,您能为一部画插画。” 莫奈听完,哭笑不得, “插画?” 凡尔纳点点头,严肃地说:“就是插画。” 莫奈彻底无语了。 此时此刻,他是全欧洲乃至全世界最受人追捧的画家,外界甚至有人给他扣上了“历史上最伟大的画家”的帽子, 无数的画廊、博物馆收购他的作品,让他的财富累积到了20万法郎以上。 对于一个艺术家来说,这是很惊人的数字。 因为,“活着”的艺术家能出名,还能赚钱,这件事本身就挺违背历史规律的, 大部分画家有名,却穷困潦倒。 当然,莫奈不可能说自己是大牌画家,为画插画是掉身价的行为。 他只是摆摆手, “凡尔纳先生,您应该知道,我现在的工作重心是连作《睡莲》。那是一部宏伟的史诗,是我一生中最辉煌灿烂的‘第九交响乐’,我恐怕没有精力来进行插画创作。” 这并非单纯的借口。 事实上,莫奈在与印象派的其他画家们疏远之后,便计划着创作一套连作,以完成人生的伟业, 为此,他还在吉维尼造了一座小花园,住在里面作画。 而这套连作,就是《睡莲》。 他确实不想将精力耗在无意义的事情上。 凡尔纳想了想,说:“莫奈先生,您要不要先看看那部再做定夺?” 莫奈摇头, “不,我还是……” 凡尔纳打断:“只有两万多字,不会浪费多长时间的。” 莫奈愣了半晌,看着眼前的凡尔纳, 作为文豪,凡尔纳在国民心中的地位不比莫奈低,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毕竟,凡尔纳创作的是通俗,欣赏门槛比油画、印象派之流要低得多。 这样的人物急切恳请,让莫奈也来了兴致, 他好奇地问:“什么类型的?” 凡尔纳拿出稿子, “科幻,名叫《乡村教师》。” 同时,凡尔纳将陆时推到身前,解释道:“作者本人也来了。” (本章完) 第131章 送君《睡莲》 ps: 看到有人说将《乡村教师》的背景设置为20世纪初的中国会影响可信度, 这一点,确实如此, 我自己也清楚,否则就不会提南特了。 这么写就当是我的私心好了。 …… 陆时看着眼前这位老者, 奥斯卡-克劳德·莫奈,法国画家,被誉为“印象派领导者”,是印象派代表人物和创始人之一。 能和这样的人物接触,实在是神奇的经历。 而另一边,莫奈也在观察陆时, “你是中国人?” 语气中满是诧异。 结果,陆时还没有回答,一旁的凡尔纳就开腔了,说:“莫奈先生,陆教授可是我们法兰西学院请来的贵宾。他是现代史学的奠基人,同时是英伦最畅销的家。” 莫奈再一次打量陆时,眼神中满是惊奇。 过了一阵,他才说:“好吧,我就看看那部吧。” 说着,站起身, “咱们去附近的咖啡馆。” 因为去年召开了世博会的关系,巴黎有很多国际游客, 蒙马特高地作为著名景点,来人很多,周边有大量购物点、休闲区。 莫奈带他们往常去的咖啡馆走去, 路上,他说:“最近,我正计划旅居布尔塔纽,或者去马德里,继续进行《睡莲》的创作。对了,凡尔纳先生,你还记得世博会上展出的那种交通机械吗?” 凡尔纳对工业品了解甚多, “你说的是汽车?” 莫奈点头, “不知道汽车是不是真像那些美国人宣传的那样便捷。如果是真的,我也想买一辆,边旅行、边创作。” 历史上,莫奈是在1904年购买的汽车, 同年10月,他就与妻子自驾游前往马德里,并在普拉多美术馆欣赏了委拉斯开兹的作品, 他后续的《睡莲》作品受此影响很大。 所谓“听话听音,锣鼓听声”,凡尔纳能听出莫奈的言外之意,便笑着说道:“莫奈先生,看来伱不是很想接插画的活。” 莫奈不置可否, 有些话,不用说得太明白。 此时此刻的他已经把整个身心都投在池塘和睡莲上面了,此后的余生,他已经决定不再离开这个主题。 又走了一阵,他们抵达咖啡馆。 莫奈推门而入。 咖啡馆的老板抬起头,打招呼道:“莫奈先生,今天还是老样……有客人?” 莫奈挥手, “科莫,帮我们准备一个包间。” 老板科莫立即将他们引入了一个有窗的包间,随后送上咖啡。 几人落座了。 莫奈轻捋着胡须,喝一口咖啡,随后说:“好,给我看看那本……《乡村教师》,这个标题,确定是科幻吗?” 听名字就感觉不像。 凡尔纳笑着道:“我刚开始也觉得这名字很不科幻。” 他将稿子递到莫奈面前。 莫奈用手指捏住稿件的边缘,粗略估计厚度,随后说道:“这么薄?看来确实是两万多字。” 他看向标题, “不过,这是英文啊……” 莫奈旅居多国,能交流的语言不少,英语当然是其中之一。 可是,他毕竟不是文学家、语言学家,如果想要深入地阅读,理解文章中心思想,还是需要第一语言的支撑, 也就是说,他需要法语。 凡尔纳郁闷,心说自己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 他看向一旁的陆时, “陆教授,我……” 眼神中满是抱歉。 没想到,陆时无所谓地摇摇头,随后打开包间的门,对外面的老板说道:“科莫先生,请问有没有纸笔?” 科莫回话:“您也是画家?” 他一边说着,一边翻出了作画用的稿纸和铅笔。 陆时倒也好说话,绘画用纸也能用, 他向对方道谢后回到包间,对莫奈说道:“莫奈先生,您不介意字迹潦草吧?” 莫奈:??? 没明白陆时什么意思。 一旁的萧伯纳却是熟悉陆时,隐约猜出陆时想干嘛了。 但想到并不意味着不震惊, 他一脸懵, “陆,莫非你要……” 陆时展颜一笑,用铅笔在画纸上用法语书写: “ 他知道,这最后一课要提前讲了。 又一阵剧痛从肺部袭来,几乎使他晕厥过去。 ” 包间内一片安静, “……” “……” “……” 只有铅笔摩擦纸张,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的声响。 所有人都紧盯着陆时,如同看怪物。 这特喵什么鬼!? 现场翻译!? 凡尔纳下意识地喝了一口咖啡,在嘴里酝酿一阵,品尝里面没有酒精,确定自己不是喝高了。 在他的旁边,罗兰忍不住咽了口唾沫: “咕……” 所有人脸上都是懵逼的表情。 只有陆时云淡风轻,书写翻译的同时对莫奈道歉:“难免潦草,您多担待。” 还处于震惊中的莫奈回过神来, 他忍不住嘀咕:“你才是真正的印象派。” 众人一愣, 随后,庞加莱哈哈大笑,说:“陆教授是挺印象的。” 莫奈摇摇头,开始阅读陆时的译稿。 本以为仓促翻译,写出来的东西肯定不怎么样,却没想到只是字迹潦草,内容上竟然毫无语法错误,且用词谨慎优雅,比之浪漫主义的维克多·雨果也不遑多让。 莫奈眯起双眼,又仔细观察陆时的字体,反而愈加好奇, 潦草归潦草,却有别样美感。 他不禁问:“陆教授,您的法语书写师承于?” 陆时因为全力翻译,根本没注意,迷茫地“啊?”了一声。 莫奈摇摇头, “罢了,没事。” 他压下心中对陆时的好奇,转而将注意力放到上。 出乎意料的是,反而没什么看头, 背景在中国, 故事内容也十分老套,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对于莫奈这样的法国人来说,想要一个能被刺激到的点是非常难的, 原因无他,十九世纪的法国文学是“群星闪耀“的时代,巴尔扎克、雨果、缪塞、福楼拜、莫泊桑、大仲马、小仲马,哪一个不是耳熟能详的名字? 现实主义、象征主义、浪漫主义…… 各大流派百花齐放,交相辉映。 在莫奈看来,《乡村教师》的开头真的太普通了,正如他的书名,非常“乡村教师”。 唯一能勾起他阅读兴趣的,反而是中国背景。 作为一个旅居画家,莫奈在将所有精力投射于《睡莲》后,便一直渴望画遍天下的水源,从泰晤士河到日本桥,从花园池塘到教堂圣泉, 莫奈也考虑过,去印度、中国看看,试着进行创作。 一时间,思绪飘远。 他的注意力无法再集中在那篇无聊的之上,反而看向窗外,心里想着自己的池塘和睡莲。 过了一阵,他才从想象中抽身,拿起桌上的咖啡啜饮一口, 喝咖啡之时,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结果, “安静!” 罗兰竟然开口呵斥。 莫奈措手不及,差点儿把口腔中的咖啡喷了。 他看向包间内的其余人, 只见罗兰、庞加莱、凡尔纳全都集中精神在陆时法语版的《乡村教师》上,脸上是如痴如醉的表情,不愿意错过陆时现场翻译的任何一个细节, 而萧伯纳这个不擅长法语的英国人,也是皱着眉头全神贯注,硬啃陆时的文章。 莫奈彻底懵了。 他小声问道:“你们……你们不是都读过吗?” 被忽然打断了阅读,众人都颇为恼火。 凡尔纳抬起头来, “莫奈先生,我之前确实读过《乡村教师》,但那是英语版的。能看到原著作者陆教授现场将之译为法语,你可知这是多大的荣幸?” 庞加莱从旁附和道:“没错,我们正在见证科幻发展的历史。今天,必将成为传奇。” 罗兰轻笑, “可不是传奇吗?这可是现场翻译!” 莫奈:“……” 完全没想到三人对陆时的评价如此之高。 “呼~” 他深吸一口气,将注意力集中在了《乡村教师》之上。 坦白讲,他觉得前几章的水平很不错,但内容还是非常一般,可是出于对凡尔纳等人的了解,便耐着性子一直往后读, 终于,到了第五章, 开头一句话: “ 在距地球五万光年的远方,在银河系的中心,一场延续了两万年的星际战争已接近尾声。 ” 只此一句,就把莫奈的阅读兴趣勾了起来。 没想到,这篇玩得这么大。 就连凡尔纳这样的科幻大师,都还把创作背景扎根于地球呢,陆时一个中国人,竟然直接将人类想象的广度扩展到了银河系。 莫奈继续阅读, 结果,自然是一发不可收拾。 他整颗心都随着地球的命运起伏不定,直到孩子们用经典力学三大定律拯救地球的瞬间,忽然产生了一种虚脱感, 就好像勃颈处不断收紧的大手缓缓松开了。 这种被牵动情绪的感觉,莫奈之前从未有过。 又过了一阵,陆时完成了最后的翻译。 夜幕降临, 包间内只有一盏灯,昏黄的灯光像是在深黑蓝色的纸上烫出了一个洞。 蒙马特高地下的夜总会传来歌声, 喝了酒的男人们粗野地大笑。 然而,包间内的寂静与之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看着法语版的《乡村教师》,一时间,没有人说话。 准确地讲,是说不出话。 不知过了多久, 凡尔纳起身,拉开了包间的窗户,让初春微带着潮意的晚风吹进房间内。 随后,他拿起纸巾,擦擦眼角, “没想到……没想到……” 他又没忍住,流泪了。 一旁的庞加莱拍拍他的肩膀,笑着说道:“用第一语言再看这部《乡村教师》,给我的感觉却是截然不同。我刚才就在想,为什么这个‘李先生’是中国的私塾老师,而不是法国人。” 萧伯纳张张嘴, 他是知道陆时本来想把故事背景安排在法国南特的。 但陆时对他微不可察地摇摇头, 萧伯纳意会,没有多说什么。 一旁的罗兰叹气道:“我一直自忖是个有国际主义精神的人,可是,在阅读的时候,还是会产生和庞加莱先生一样的想法。” 众人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笑罢,凡尔纳看向莫奈,说道:“莫奈先生,您是怎么想的?” 莫奈仍在某种情绪中, 他摇摇头,好不容易从的震撼中抽离出来,随后道:“教师……我无法想象还有什么作品能从更高的维度把教师这个职业的伟大刻画得如此淋漓尽致了。” 一般的,都是从教师的事迹出发,以求感染人、打动人。 而《乡村教师》完全不同, 它借用了碳基联盟,以一种近乎于神的视角告诉读者,教师这个职业是人类独有的奇迹, 或许,只有科幻才能达到这个效果。 凡尔纳说:“莫奈先生,你愿意接下插画的工作吗?” 莫奈缓缓点头, “愿意。” 他深知《乡村教师》的伟大, 作为名利双收的画家,他并不想蹭流量,也没有蹭流量的必要, 他只是想推广这部短篇科幻。 当然,如果能随之名留青史,当然也是好的。 凡尔纳笑道:“我就知道会变成这样。好的文学作品,总是能吸引人的,让人忍不住自发地为其摇旗呐喊。” 其余人点头应是。 庞加莱喝了一口咖啡,随后道:“这部要不要双语发行?” 萧伯纳说:“我觉得应该。” 在法国人的地盘儿出版,肯定是以法语为先, 但陆时是以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的身份过来交流的,英语也必不可少。 凡尔纳叹气, “双语固然好,只是……” 他看向一旁的莫奈。 双语,就意味着的篇幅x2,同时也意味着插画要更多,莫奈不一定愿意。 没想到,莫奈竟然一口答应了下来, “没问题的。看过《乡村教师》之后,我的创作灵感如同泉涌,而且,试着想象外星文明,总感觉非常有趣。放心吧,我不会收你们钱的。但我有一个要求。” 凡尔纳问:“什么要求?” 莫奈指指桌上的原稿,说道:“法语译稿,要交给我来收藏。” 众人看向陆时。 陆时没想到会是这么简单的要求,不知该说什么。 看他沉默,莫奈却是理解错了,急声道:“陆教授,我知道这个要求有些过分。毕竟,原稿就像作家的孩子一样,我能理解。作为交换,我愿意送您一幅《睡莲》,但这幅《睡莲》您只能收藏,一百年内不能交易、捐赠。当然,您的原稿我也不会交易或者捐赠出去。” 陆时:??? “送我《睡莲》?” 莫奈连声道:“您别看《睡莲》是连作,有很多幅,但每一幅我都倾注了绝大的心血在内。所以,您看……” 莫奈竟然小心翼翼地请求。 陆时挠头, “这……我会不会……” 话还没说完,就被莫奈打断:“不会不会,能获得您的原稿,是我莫大的荣幸。” 一旁的凡尔纳也跟着点头, “陆教授,您就接受吧。” 陆时不由得直挠头。 结果,莫奈也不给他拒绝的机会,继续说道:“陆教授,我决定将中的‘李先生’以您为原型绘制插画,您接下来有没有时间?” (本章完) 第132章 它值得! 污污污——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提醒着月台上的人们赶紧出站。 一名老者拎起手提箱,缓缓朝外走去。 老者穿着简朴,一身黑色风衣,留着络腮胡,一直垂到风衣前襟的开口处,神奇的是,他的胡子是白色的,头发反而是灰色和黑色,显得有几分奇怪。 因为手提箱很重,所以他看起来一瘸一拐, 一名乘务员靠过来, “先生,需要帮助吗?” 老者抬起头, “啊,不用不用。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发电报的地方吗?” 乘务员一脸懵, “您……额……您说什么?” 他能听得出对方说的是法语,但口音实在是太重了,大舌音极重,让人很难理解。 老者不由得尴尬,降低了语速,重复道:“我想问一下,这附近有发电报的地方吗?” 乘务员这次听了个大概, “电报?去电报局……额,去邮局。” 在世博会后,巴黎取缔了专门的电报运营机构,改与邮局合并。 老者点头, 他打开随身的箱子,在里面翻了好一阵,从中掏出一幅巴黎城区地图,递给对方。 这次,连语言交流都不用,乘务员就能会意。 他在地图上寻找邮局的位置,却没想到怎么都找不到,这才看向地图的左下角,发现地图竟然是1878年版本,还是当年那一届巴黎世界博览会的纪念版。 乘务员不由得无语, “这……” 老者询问:“怎么了?” 乘务员叹口气,循着记忆在火车站旁边画了一个圈,说道:“老先生,这就是邮局所在了。但我必须提醒您,这幅地图已经过时了,您在邮局最好再买一份。” 老者点点头, “谢谢。” 他郑重地道过谢后,双手拎着箱子缓步离开火车站。 刚一出站,巴黎的活泼与生机便扑面而来。 站前广场上满是行色匆匆的人群,亲友们忙着接站或者送站,送报夫在人群中穿梭,高喊着广告:“!凡尔纳先生倾情推荐的!” 老者不由得犹豫,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大量购买书籍,所以书店和大学图书馆是他最常去的地方, 但现在,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他强自按下好奇心,循着地图朝邮局的方向走。 很快,一座异常繁忙的建筑出现在眼前。 老者走进去,用(自以为)字正腔圆的法语对办事员说:“您好,我要发电报。请问该去哪里办理?” 办事员上下打量他一阵, “先生,是长电文?还是短电文?” 老者诧异, “有什么不同吗?” 办事员的脸上闪过一丝得意,回答:“老先生,法国境内,短电文收费是固定的,一则电文只要七法郎。只有长电文才按字数收费。” 七法郎并不是一个多小的数字, 但相比起以前按字数收费的电报,这个价位肯定是很便宜了。 办事员补了一句: “全球,只要法国是这样。” 老者好奇, “为什么如此?” 办事员笑嘻嘻地解释:“因为去年的世博会,政府花了很大力气在民生改革。” 老者听了,心下微微黯然, 俄国什么时候也变成这样就好了。 他整理好心情,说:“我要发的是长电文。” 办事员惊讶,又打量老者一番,随后道:“先生,长电文按字收费,价格非常高昂。所以,您尽量还是言简意赅吧。” 老者笑着摇摇头, “无妨,我付钱就是了。退一步讲,就算我发短电文,你们也得按字收费。因为我要发往斯德哥尔摩。” 这次,办事员没办法再劝了。 在20世纪初,电报运营是相对原始且简陋的, 收发双方都有密码本,密码本上以阿拉伯数字代替横竖,横竖交叉处的字母就是密文。 尽管民用电报用的是明码传输,但因为或政治诉求、或经济需要、或语言不同的各种原因,各地区的明码密码本仍然存在极大差异,导致跨国电报需要多次中转, 所以,即使法国的短电文收费少,瑞典那边还是按字收费,电报费就不会低。 办事员轻咳, “老先生,长电文字数限制为140字,费用为每字一法郎。您带钱够吗?” 老者说:“没问题。” 这么一大笔钱说掏就掏,办事员不由得更加好奇对方的身份, “那您说吧。” 他拿起了纸笔,准备记录。 老者说道:“电文如下,‘尊敬的诺委会、瑞典文学院各位同仁,我……’” 办事员:??? 懵了! 诺委会是什么东西,他没有概念, 可瑞典文学院他还是知道的。 因为过于震惊,所以手上记录的笔停了下来,后面的话没听清。 老者也注意到了对方发呆,轻咳一声,问:“那个……是我的口音太重了,你听不懂吗?” 办事员“呼~”得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口音重。” 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是听错了, 对方一定没说什么“瑞典文学院”,也没说什么“诺委会”。 办事员将纸笔递过去, “您能写吗?您的法语书写没问题吧?” 老者的第一语言是俄语,却也擅长法语、德语、英语,只是口语不行,听、读、写都没问题。 他接过纸笔,刷刷几下就写完了电文,递给对方。 因为电报的收费模式,所以必须要统计字数,不存在私密性的说法, 办事员开始阅读。 —— 尊敬的诺委会、瑞典文学院各位同仁, 感谢你们将我提名为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万分感谢。 但是,请容许我拒绝此次提名。 正如我之前说过的,欧洲文坛有才之士众多,而我的那些作品不过是“老爷式的游戏”,实无可取之处。 请将这宝贵的机会留给他人。 您忠实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办事员:??? 感觉自己喝多了,大白天的怎么发起癫来了。 诡异的安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 “……” “……” 终于,托尔斯泰开口了,问道:“朋友,字数计算完了?我应该支付多少法郎?” “咕……” 办事员咽了口唾沫,艰难地抬起头, “托尔斯泰先生,您要不要……额……去俄国领事馆?或者去瑞典领事馆?那里有专门的发报机,不用几经周转,效率比邮局高得多。而起,也不用花钱。” 托尔斯泰叹气, 他心想,如果俄国领事馆的人有那么好说话就好了, 因为《复活》的事儿,沙皇可是扬言要把托尔斯泰流放到西伯利亚的。 当然,这种事肯定不能明说。 托尔斯泰摆摆手, “这是我私人的事情,就不占用国家资源了。” 私人的事…… 办事员无法理解,只能暗赞一句高风亮节,随后才说:“字数卡得刚刚好,共计135法郎。” 托尔斯泰笑着点出现金,递给对方, 同时,他问:“这附近有书店吗?” 办事员给托尔斯泰指指路, “从这边过去两条街,拐角处就有一个很大的书店,跟邮局有电报业务的合作,许多业务繁忙的商人每天定时去书店,看自己有没有新电报。” 托尔斯泰赶紧道谢。 这一路舟车劳顿,随身带的书都已经读完了,需要赶紧“补货”。 他拎着箱子,按办事员的指示前往书店。 结果,他刚一进门就产生了错觉,以为自己这是到了某个生意很好的餐厅,拥挤异常。 只见最靠外的书架前杵着几十个人,里三层、外三层,将书架团团围住, 外层的人全都踮着脚,朝里层看。 时不时地,有议论声传来, “尼玛!好特么牛x!” “真有那么厉害的武器,能够一炮把太阳干碎吗?” “伱问我,我问谁?” “这人写得实在是太好了。哈哈哈!” …… 托尔斯泰从未想过一间书店会如此嘈杂。 他走向老板, “先生,最近有什么好看的新书吗?” 问的同时,视线停留在那堆人的身上。 老板哪儿还不懂,笑呵呵地回道:“是一位中国作家的科幻,名叫《乡村教师》。” 中国作家, 科幻, 《乡村教师》, 这三个词拿出来,处处透着一种不协调的感觉。 托尔斯泰却是灵光一闪, “伦敦政经的陆教授?陆时陆教授?” 老板摸摸下巴,说:“好像是叫这个名字。在的扉页上,有一篇作者简介,说是中国派去伦敦的留学生,但因为《枪炮、病菌与钢铁》名声大噪,成为客座教授。” 托尔斯泰点点头, “果然如此。” 老板又道:“看你挺熟悉作者的?” 托尔斯泰轻笑, “算是神交已久了。” 老板说:“那你应该买一本《乡村教师》,唉……那帮人也真是的,只知道占便宜。” 托尔斯泰好奇, “这‘占便宜’该作何解释?” 老板摊手, “你去买书就知道了。” 托尔斯泰点点头,挤过人群,伸手去拿书架上的《乡村教师》。 结果,他旁边的人立即说:“老先生,这部就是一个短篇,你没必要买啊!在书店里读一读就算了。” 托尔斯泰:“……” 他现在算是明白了,人家这是明目张胆地白嫖呢~ 但因为打开书封的书只有几本,所以这些白嫖怪需要排好队阅读,所以才围了个里三层、外三层。 托尔斯泰想到了这些,不由得愈加好奇, 一部短篇单行本敢这么卖? 陆时对自己的一定很有信心。 正这么想着, “啪——” 伴随着合上书的声音,人群中一人刚刚读完了。 后面立即有人道:“换我!该我了!” 没想到,那个读完了书的人一脸失神的表情,就像是没有听到。 外层的人大喊:“喂!” 那人这才回过神来, “呼~” 他长出了一口气,默默地将手中已经拆封了的《乡村教师》递出去,随后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崭新的,缓步挤过人群,到书店老板那里结账。 一时间,周围的人都安静了下来。 接着,又是议论声四起, “他这是准备买?不是都已经读完了吗?还准备买什么?” “唉……不知道啊。这两天,有这种症状的人很多,十个里面得有八个,读完了还要买回家去。明明是平头老百姓,还要学议员老爷附庸风雅搞收藏吗?” “难道这本书有什么魔力?” “能有什么魔力?!我也看了只言片语,不得不承认,写得确实好。但这本书在法国出版,却用了英、法双语,那些英语的内容不就是纯纯用来凑字数的吗?” “这样看,凑字数是为了页数多,确实不值得买啊。” …… 很显然,其他人都不能理解那个人买书的行为。 买书的人回过头,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辩解什么,但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一声叹息,随后说道:“你们啊,读过之后就能明白了。这本《乡村教师》,真的是很不一样。” 说完,掏钱结账,随后揣着书离开了。 留下众人面面相觑。 托尔斯泰也不由得好奇, 他拿起书,捏了捏书的边缘,发现确实薄得可怜,是短篇没错。 这种书都能卖得出去,可见陆时的功力确实非同一般。 既如此,那就不得不买了。 托尔斯泰将书收好,随后继续在书架之间游荡, 既然来了法国,就应该多买一些。 他仔细挑拣,拿了凡尔纳的《迎着三色旗》, 在后人的眼光中,这本书并非经典,因为作为科幻,里面的东西实在是不怎么过关, 但在20世纪初那些人文主义、和平主义的作家眼中,这本书甚至比《地心游记》、《神秘岛》都要牛x。 塑造了一个名叫托马斯·罗什的名扬四海的法国化学家, 他发明的一种名叫“罗什闪电”的攻击导弹,但因为要价太高而在欧洲四处受阻。 结果,他被海盗收买,让海盗得到了“罗什闪电”, 当各国军舰来围剿海盗时,海盗发出导弹,将军舰炸得粉碎, 最后,一艘法国军舰升起三色旗时,托马斯·罗什的灵魂突然受到震撼,意识到了自己的罪行,炸毁了海盗岛。 这本书算是典中典了, 但托尔斯泰就是很喜欢。 他将书收好,继续再书架中寻找, 就在这时,书店门口附近传来了争吵声。 有人大声呵斥:“你买书就买吧,干嘛把这本已经拆封了的拿走?反正都是一样的价格,你为什么不买新书?逞心不让我们读是吗?” 被呵斥的人大声反驳:“没错!就是不让你们读!这本书,就该老老实实地掏钱买!它值得!” 托尔斯泰:??? 他从书架之间走出,朝吵架的源头看了过去。 只见要买书的人以一对多,却全然不惧,反而怒目而视。 托尔斯泰看看手中的《乡村教师》, 这本书,到底又怎样的魔力? (本章完) 第133章 席卷巴黎 争吵还在继续。 这么搞下去,生意是不用做了。 老板赶紧挤进人群, “各位!” 当然没人搭理他。 老板不得不提高音量大喊:“各位!都冷静!都冷静一点儿!你们这么争吵,难免会一句话说不到位,最后变成大打出手,难道想进局子里面待着吗?” 在巴黎,进局子还真不是多大的事儿, 革命老区嘛~ 不过,因为一本书确实不太值得。 众人冷静了下来。 老板又往人群的核心钻了钻,挑出一本崭新未拆封的《乡村教师》,递给那个要买书的客人, “好了,就这本吧。” 客人脸色微变,最终还是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点头道:“好吧。” 他掏钱过后,又看了眼其他白嫖的人,径直离开。 一场风波至此结束。 托尔斯泰目睹了全过程,心下就像有一只小猫在抓挠,再也没有了继续挑书的心思。 他走过去, “老板,结账。” 老板看了对方一眼,好奇道:“刚才我就听出来了,你是俄国人吧?” 托尔斯泰点点头, “嗯。” 老板掂掂手里的那本《乡村教师》,好奇道:“这书你能看懂?” 托尔斯泰说:“伱知道的,我还没看。” 老板想想也是, “这本书怎么说呢……喜欢的人无比喜欢,不喜欢的人……也不能说‘不喜欢’吧,就是读不懂。凡尔纳先生的科幻作品,我能读个通宵,可这本书实在是太扯了。” 托尔斯泰伸手打断对方, “你可别说了。” 老板哈哈大笑道:“是是是,我不该剧透的。行了,结账吧,45法郎。” 一本短篇的单行本卖这个价位,不可谓不高。 托尔斯泰指指手中的《迎着三色旗》, “还有这本。” 结果,老板刚准备报价,那边的人群又吵吵起来了, “喂喂喂!该我了!” “不行,前面有一个伏笔我当时不甚在意,现在回想起来,觉得应该再翻回去看看。” “读完就读完了,干嘛霸占着书!?” …… 老板满头黑线,  ̄□ ̄|| 他对托尔斯泰投去一个抱歉的目光,快步冲入人群中处理争吵。 托尔斯泰不由得无奈, 他掏出45法郎,放在书店老板收钱的小框里,随后将《迎着三色旗》放回书架,拿着《乡村教师》出了书店。 巴黎明媚的阳光照射下来,散发着暖意, “呼~” 托尔斯泰懒洋洋地舒展腰肢。 接下来,应该按计划前往法兰西学院,但手里的书激发了好奇心和阅读癖,他想先读读看。 于是,他就近找了一家咖啡馆。 咖啡馆有室内、室外两块, 托尔斯泰选了一个露天经营的位置,要了一杯浓缩咖啡,一边啜饮、一边晒太阳、一边阅读《乡村教师》。 翻开第一章,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插画。 那是一幅人像, 东亚男人,年轻、英俊,双眸炯炯有神,只是看上去有些虚弱,像是疾病缠身。 托尔斯泰双瞳微缩,露出有些惊讶的表情, 作为文豪,他参加的各种活动非常多,所以文学、艺术审美都在线,能看得出大家作品。 他忍不住喃喃自语:“印象派?” 印象派的画风虽然离谱,但比之后印象派和抽象派仍然偏写实,也尊重眼睛所看到的光和色彩,只是相较于学院派,不太追求细腻的造型或者史实主题。 托尔斯泰很确定,《乡村教师》的插画师绝非一般人物。 抱着好奇心,他将翻到最后。 在插画师那一栏的名字,赫然写着: 奥斯卡-克劳德·莫奈。 托尔斯泰:??? “这……这是什么情况!?” 法国的国宝画家,竟然给一个中国作家画插画, 理解不能…… 托尔斯泰更加好奇了,重新翻回第一章,认真阅读。 “ 他知道,这最后一课要提前讲了。 又一阵剧痛从肺部袭来,几乎使他晕厥过去。 ” 看来,主人公确实是疾病缠身, 莫奈的笔触细腻真实。 托尔斯泰继续阅读,很快,他就被的精彩描写给吸引进去了, 尤其是乡村教师将科学称为“赛先生”,引导学生们学习经典力学三大定律,反思程朱理学的时候,托尔斯泰甚至想到了沙皇俄国。 一时间,他产生了极强的代入感,阅读得愈加认真。 很快,的视角拉升,放眼于宏大的宇宙、银河系, 各种崭新的概念出现, 托尔斯泰本以为会读得很费力,却没想到作者陆时的处理非常得当,将各种物理学、天体物理学的概念融合在了内容中,能够让读者没有什么阻碍地理解。 把复杂的理科问题简单化,是一种科幻作家必须具备的能力。 托尔斯泰心中更欣赏陆时了, 当他读到学生们背出牛三定律,从而拯救了人类文明的时候,忍不住浑身战栗。 与《乡村教师》相比, 《战争与和平》、《安娜·卡列尼娜》、《复活》…… 自己的作品,好像都显得有些渺小。 这种渺小,并不是作品的优劣,而是选题的不同, 托尔斯泰晚年,更趋向于讨论心灵的深度,探索宗教和人类的本我,所以才会被瑞典文学院扣上“虚无主义”的帽子。 陆时呢? 这个来自东方的年轻小伙子,选材更加大气、恢弘,站在人类的角度去仰望星空,歌颂人类的伟大。 托尔斯泰深吸一口气, “教师、教育……哼哼哼……那些作家、诗人,写一千道一万,都不如这本《乡村教师》来得有用。” 此书一出,不知有多少人会愿意投身教育,成为老师。 托尔斯泰迫不及待,阅读后面的英文版, 出乎意料的是,英文版和法语版同样非常优秀,都像是母语使用者才能写出来的。 托尔斯泰读下来,竟然看不出到底哪种语言才是陆时写作时使用的第一语言, 所以, “这是哪位翻译高手的杰作?” 抱着疑问,托尔斯泰又翻到了最后一页,寻找翻译栏位。 结果,事实令人震惊: —— 作家:lu(陆时)。 翻译(法语):lu(陆时)。 —— 换句话说,这本是用英语创作的,后来才翻译成了法语, 而翻译者竟然是陆时本人! 这特喵的是什么怪物? 托尔斯泰自认即使擅长四国语言,也不可能做到这一点。 他蓦地起身,询问身边的人:“请问,法兰西学院怎么走?我随身带了地图,你能帮我画一下吗?” …… 拉雪兹神父公墓。 陆时几人缓步走过一排排简朴的墓地,朝大门口走去, 夕阳西下,将他们的剪影拉得很长。 萧伯纳叹气, “没想到最后是这样。” 刚刚,众人一起拜谒了王尔德墓,并献上了花。 凡尔纳不解道:“怎么?” 萧伯纳摇了摇头,没有接茬。 陆时却说:“校监先生和王尔德先生都是戏剧大家,同时代的佼佼者,偏偏两者的创作理念截然不同,明里暗里较劲,最后却以这种方式分出胜负,难免心生感慨。” 同样是作家,凡尔纳当然能懂这种感受, 几人也不知该如何劝慰。 萧伯纳反而笑着道:“也不算是没分出胜负吧~要是王尔德看了你的《是!首相》,恐怕会气得从坟墓里跳出来,和你绝交。” 众人哈哈大笑, 几只鸟儿被惊得从枝头或坟头飞远。 罗兰说:“其实,王尔德先生后期的作品已经几乎和唯美主义没有关系了。” 王尔德的一生受尽了波折, 尤其是被判有罪并投入监狱后,现实赤果果地打倒了他, 这种情况下,还如何继续坚持唯美主义呢? 萧伯纳接话道:“那也比不上陆的那些走肾的喜剧下里巴人。” 庞加莱、凡尔纳、罗兰之前就听过那个拿破仑复辟的“走肾”的笑话,因此没有再问。 罗兰介绍:“说起来,拉雪兹公墓跟皇帝陛下还有关系。拿破仑在位时宣布,公墓不得拒绝任何要求来此安葬的人。随后,墓地名声大噪,不断有名人的遗体迁葬到这里来。” 说着,罗兰指指不远处, “能看清吗?” 陆时和萧伯纳一起眯眼踮脚眺望。 萧伯纳小声道:“那是……那是一名少女?好像在拉小提琴,是吗?” 庞加莱点头, “没错,那是肖邦的墓地。” 陆时好奇, “为什么在低矮的墓碑上会有少女雕像?” 庞加莱一边摸着胡须,一边介绍道:“有两个说法:其一,雕像寄托着人们对天才大师的惋惜和哀悼;其二,则是优美的爱情故事,关于肖邦和他的恋人。” 1831年,肖邦来到法国定居, 后来,他结识了比自己大6岁的法国女作家乔治·桑,甜蜜的爱情给肖邦带来了无限的创作灵感, 但好景不长,两人关系破裂,肖邦因心情忧郁创作力衰退,直至因肺病逝世。 庞加莱说:“一直有人想将这段故事搬上舞台。” 陆时和萧伯纳同时点头, 从故事创作的角度讲,这确实是不错的原型, 尤其是肖邦病逝时年仅39岁,以此来为悲剧结尾,再合适不过了。 萧伯纳吐槽, “你们法国女人可真够‘浪漫’的~” 凡尔纳忍不住笑, “我们法国男人也挺‘浪’的~” 说完,他面向陆时,转了话题:“聊了这么多戏剧的话题,陆教授,有没有考虑过将《乡村教师》搬上舞台?” 这个提议,陆时和萧伯纳之前就讨论过, 两人都觉得不太合适。 陆时摇摇头, “戏剧是远比直观的表达方式。《乡村教师》的背景设置在中国,人们阅读的时候,就像隔着轻纱,被神秘感笼罩,愿意耐着性子去理解、接受。但如果搬上舞台,不以英、法为背景,是很难吸引到观众的。” 凡尔纳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道:“不敢苟同。我认为艺术是能打动人的。” 两人的观点很难说对错, 梅兰芳能在美国取得空前的成功,但同样地,不知道多少京剧被美国人喷得体无完肤, 艺术这个东西,确实有其玄学的一面。 陆时轻笑, “还有一点,有名人说过,‘书里面每增加一个公式,销量就会下降一半’,所以通俗化至关重要。你能想象一堆绅士、淑女坐在台下,看着台上的孩子们背‘相互作用的两个物体之间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总是大小相等,方向相反,作用在同一条直线上’吗?” 凡尔纳被问住了, “啊这……” 反倒是一旁的物理学家庞加莱笑呵呵道:“这有什么不好?物理公式多美啊~还有比这更优雅、更简洁、更能揭示本源的表述吗?” 其余人赏了他一记白眼。 此时,他们已经走到了公墓门口, 在门口停着他们的马车。 不远处,又有一座马车朝这个方向飞驰而来,马儿扬蹄,正好停在几人面前。 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跳下来,打招呼:“诸位先生!” 凡尔纳上前, “艾利克斯!” 艾利克斯·赫泽尔,凡尔纳长期合作的出版商。 他的父亲老赫泽尔出版过雨果等大家的作品,眼光卓越,经验丰富,发现凡尔纳的实力后,便与之签订了一份合约, 每个月,赫泽尔都会给凡尔纳支付一笔固定的薪酬, 而凡尔纳要做的,就是一年完成出版两部。 双方的合作十分稳固。 而且,老赫泽尔还很会起名, 《气球上的五星期》原名叫作《空中旅行记》,老赫泽尔改的; 《海底两万里》原名叫作《水底旅行》,还是老赫泽尔改的; 这两本书,无疑全都大火了。 小赫泽尔比起去世的老父亲也不遑多让,在接到陆时的《乡村教师》的时候,就想过将名字本土化,改得更吸引眼球一点儿, 毕竟这个名字跟科幻题材实在不太沾边儿, 但陆时拒绝了。 幸好,这本书的噱头够多, 莫奈插画; 庞加莱提供科学背书; 凡尔纳倾情推荐; …… buff直接叠满。 所以也不用担心宣传上难做。 此时的小赫泽尔满面红光,脸上的兴奋溢于言表。 他说:“凡尔纳先生!陆教授!你们猜,《乡村教师》上架开售才三天,卖出了多少册?” 陆时想了想, “两万册?” 凡尔纳:“……” 小赫泽尔:“……” 罗兰:“……” 庞加莱:“……” 四个人都被陆时整得说不出话来了。 一旁的萧伯纳吐槽:“陆啊,你这真是开口编数字,都不带喘气的。” 陆时有些不好意思, “我就是……唉……我是参照着《罗杰疑案》来估算销量的,可能有点儿刻舟求剑了。” 凡尔纳:??? 小赫泽尔:??? 罗兰:??? 庞加莱:??? 这次,四人不是说不出话来了,而是当场懵逼。 过了好一阵,小赫泽尔才问:“陆教授,你的意思是,《罗杰疑案》三天就销出了两万册吗?” 陆时摇头, “那倒是没有。《罗杰疑案》第一天只卖出了六千册左右,第一次加印和第二次加印都是上万册而已。现在,我来法国交流,也不知道加印几次了。” 神特喵的“只”卖出了六千册! 那可是精装长篇! 小赫泽尔头疼道:“我现在算是知道陆教授的书在伦敦有多畅销了。” 他从没见过陆时这么凡尔赛的人。 陆时尴尬, “那个……不说《罗杰疑案》,就说《乡村教师》。” 小赫泽尔低声吐槽道:“本来我还想表表功,让您见识一下我们法兰西出版商的厉害。结果,你一个‘两万册’,直接把我的热情给浇灭了。” 说着,他叹口气, “罢了。我直接说数字吧,一万三千册。” 听了这个数,凡尔纳一脸震惊, “售价45法郎的单行本,短篇,中国背景,还是硬科幻。你告诉我三天卖了一万三千册?” 小赫泽尔点点头, “嗯,各书店总共从我们这进了这么多货,还有很多书店等着补货。” 听完这句话,众人看向陆时。 他们知道,“lu”这个笔名已经在几天内席卷了巴黎。 (本章完) 第134章 太阴真人 往法兰西学术院赶的时候,太阳已经落下。 塞纳河畔,月亮初升, 仍有报童的叫卖声传入马车: “科幻名作《乡村教师》,凡尔纳先生倾情推荐、莫奈先生插画,先买先得啦!” 萧伯纳不由得轻笑, “报童倒也懂行,又是凡尔纳先生,又是莫奈先生,唯独不提作家是lu。” 陆时无所谓地摆了摆手,回道:“我目前在法国还名不见经传嘛,人家报童卖报是商业行为,想赚钱,不寒掺。” 他转向三个法国人, “我知道巴黎夜生活向来很丰富,但是这都晚上了,报童还在乱窜的吗?” 罗兰摊手,解释:“一般不会这样。只有书籍特别畅销的时候,才会有如此情况。” 庞加莱、凡尔纳附和点头。 陆时又问道:“一本书45法郎,进价肯定高昂。报童们不怕砸在手里?” 凡尔纳跟赫泽尔父子合作日久,知道其中关节, 他回答:“因为利润高。” 一边说着,一边掰着指头算, “报童手里的书,一般是书店寄卖,远比报纸赚得多。你们想,一份《费加罗报》厚厚一叠,才卖多少钱?能赚十生丁就算不错了!而一本《乡村教师》的利润可能一法郎都不止。” 生丁是法国辅币, 一百生丁合一法郎。 换句话说,卖出十份《费加罗报》才顶一本《乡村教师》。 凡尔纳说道:“艾利克斯刚才说过了,部分书店的《乡村教师》已经脱销,读者们不得不到街上找报童购买。我相信,有不少报童一天能卖出五六本,不信我们可以问问。” 说着,凡尔纳便准备拉开车窗帘。 结果外面却传来了车夫的声音:“先生们,到目的地了。” 凡尔纳悻悻然,只得作罢。 众人跳下了马车。 他们注意到,此时正有一个双手拎着大箱子的老者艰难地走向门房,花白的胡子受月光的照射,泛着漂亮的银光。 陆时一眼就认出了他, “托翁!” 托尔斯泰的动作顿了顿, 砰—— 箱子坠地, 他用风衣宽大的袖子擦着额头的汗,同时寻找声音的来源。 罗兰快步走上去, “托尔斯泰先生!您来了!” 说着,帮托尔斯泰拎起了沉重的行李箱,同时自我介绍:“我是罗曼·罗兰,之前偶尔跟您通信。您给我的第一封回信我到现在都还记得。” 托尔斯泰沉思, 一眨眼,回忆中浮起了这罗兰的名字, 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唔……原来你就是罗兰先生。不过,那封信不提也罢,不过是垂垂老朽的陈腐观点,我现在回想,都觉得好为人师。” 关于这封信,部分省的高中可能会有拓展阅读, 文章名字言简意赅—— 《给罗曼·罗兰的一封信》。 托尔斯泰从手工劳动的必要性这一具体问题入手,探讨人类的道德准则以及人类应有的幸福等重大问题, 这封信体现了托尔斯泰“道德的自我完善”的追求。 书信完成于1887年10月3、4日, 当时的罗兰还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就读,为取得中学教师终身职位的资格的会考做准备, 怀揣着忐忑的心情,他给自己崇拜的托尔斯泰写了一封信, 没想到,托尔斯泰竟然真的回信了。 罗兰说道:“我真的记得,‘人类的明智不在于认识事物。有不计其数的事物是我们不可能认识的。明智也不在于认识得尽可能多一些。人类的明智在于认识一种秩序,我们根据那种秩序去认识事物才有好处。’” 这段是书信原文。 托尔斯泰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显然不记得了。 罗兰微微尴尬, “抱歉,是我过于激动了。” 他让开身位,给另外几人做引荐。 除了庞加莱这种数学家,在场的人在托尔斯泰这种文坛巨擘面前都只能算后生晚辈, 陆时更不用说了,初出茅庐的小崽子一个。 几人都恭敬地与托尔斯泰握手。 托尔斯泰听到陆时的名字后,眼中露出好奇,上下打量陆时, 随后,他说:“你就是‘李先生’?” 陆时赶紧纠正道:“托翁,您弄错了。我姓‘lu’,不姓‘li’。我的笔名就是从姓氏来的。” 托尔斯泰哈哈大笑, “当然,当然。我知道伱姓‘lu’。我说的是《乡村教师》的插画,莫奈先生用细腻的笔触勾勒出了一位私塾先生的形象,憔悴却从容,应该是以你为原型吧?” 陆时惊讶, “你已经读过《乡村教师》了?” 托尔斯泰点点头,回答:“我在……唔……我们能去室内聊吗?” 庞加莱上前, “托尔斯泰先生,我们已经为您安排了宿舍。” 他立即在前面引路。 中途,他还回了一趟自己的住所,拿上了扑克和龙井茶。 到了地方,庞加莱就主动烧水,同时解释:“我好像迷上泡茶了。看着茶叶在玻璃杯或瓷杯中上下飘舞,我的内心就能平静下来,思考变得深刻迅捷。” 托尔斯泰也在旁边好奇地看。 没多久,茶香在屋内溢散, 他喝了一口,随后道:“清澈微苦,但很快就有甘甜返涌,回味无穷。” 说着,看向陆时, “这是中国茶?” 陆时点了点头, “这是最顶级的龙井茶,色泽嫩绿光润,香气鲜嫩清高。如果按照欧洲调味的泡法,反而不好喝。” 托尔斯泰又喝了一口,细细品味茶水。 良久, “呼~” 他长出一口气, 长久的舟车劳苦好像都被驱散了。 陆时说:“托翁这一路赶来,应该很辛苦吧?” 托尔斯泰听出了他的意有所指,微笑道:“出境的时候确实麻烦,因为我的一些作品,导致自己在沙皇那里……算了,不提也罢。” 陆时问道:“是《复活》吗?” 托尔斯泰诧异, “你竟然知道《复活》?” 旁边的萧伯纳立即接过话茬,说道:“陆何止知道《复活》,他还知道《复活》冒犯了沙皇,你不得不进行了大量删减,甚至要自掏腰包,才让出版。” 托尔斯泰对陆时的观感变得极佳。 陆时厚着脸皮说:“托翁,如果不了解你,我又怎么会说你是最适合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人呢?” 托尔斯泰摆手, “其实,瑞典文学院的批评并不算错。当下的我,已经没有初创作时的锐气。” 陆时张嘴,想要反驳, 托尔斯泰却抬手打断道:“比起你这样有闯劲、有勇气的年轻人,我远远不如啊。” 这话说得就离谱了。 就算是电工大刘本人坐在托翁面前,也不敢托大地受如此褒奖, 何况陆时只能算是搬运工。 他赶紧道:“托翁,《乡村教师》再好,也不可能比您的作品写得好啊!” 托尔斯泰轻笑, “谁说我觉得你写得比我好了?” 陆时:“啊这……” 终究错付了。 托尔斯泰拍拍他的肩,说:“《战争与和平》,一本书有将近六百个人物,完成了一场宏大的叙事,高高举起了整个人类的文明,说是‘时代的史诗’都不为过。” 这才是真正的凡尔赛, 赤果果的自夸,却用淡定的、陈述的语气, 偏偏在坐的所有人都无法反驳。 托尔斯泰说:“我之所以说自己远远不如陆教授,并不是写作的能力,而是写作的选题。” 一旁的凡尔纳插话:“科幻?” 托尔斯泰摇摇头, “不是一般的科幻啊……凡尔纳先生,你写的那些畅销的作品,大部分是科幻与冒险相结合,人们阅读,终究是图一乐。而《迎着三色旗》这种作品,却卖不出多少本。” 凡尔纳无奈地摊手, “没办法,那种书读者不喜欢。” 如果文艺作品过于主旋律,就会导致说教意味浓厚, 这能卖得出去才怪了。 毕竟,大部分人是为了消遣,如果要接受教育,干嘛不研读《法国民法典》? 托尔斯泰指指陆时, “但陆教授就做到了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寓教于乐。” 众人沉默。 陆时不由得挠挠头。 时势造英雄,放到现代,《乡村教师》当然能打动人,但打动的并不多, 因为伴随着义务教育的普及,纵使有各种贫困的愚昧和落后、各种让人喘不过气的绝望,很多阴霾还是已经一扫而空。 可20世纪初就不同了, 大争之世,所有人的思想都伴随着各种思潮发生巨变,人们更容易受到文艺作品鼓舞。 托尔斯泰好奇道:“陆教授的创作手法很神奇,很多内容似乎是不带一丝感情写出来的,却能让人不免泪流满面。这种写法是中国独有的吗?” 陆时解释道:“白描,不加烘托、不加渲染。” 这种表现方法在汉语很常见, 鲁迅先生的作品中,就有许多使用白描手法的范例。 而外文名著却绝大部分以生动描写见长。 托尔斯泰点头, “这种作品能够如此畅销,实在是太少见了。除了书店,我在路上还看到了很多报童也在卖这本书。45法郎一本的短篇单行本,却卖得出奇得好。” 说到这儿,托尔斯泰似乎想起了什么,问众人:“都这么晚了,我看街上还有很多报童在售卖《乡村教师》,他们不怕书砸手里吗?” 这个问题陆时刚才问过。 凡尔纳又解释一遍,随后道:“书报卖得好,说不定有上学的机会。” 在1900年巴黎世博会,为了展现国力,法国政府在提高民生方面做出了很多努力, 降低通讯、交通费用; 降低少儿学费; 以强制手段控制面粉价格; …… 这些努力切实得提高了法国市民的生活水平。 一直到一战,迫于战争压力,国家转入战时状态,这些福利才无奈缩水。 所以,凡尔纳说“书报卖得好,说不定可以读上书”并非玩笑。 托尔斯泰沉默, 看他阴晴不定的表情,明显是想到了沙皇治下的俄国, 与欣欣向荣的法国相比,俄国简直是鶸。 过了一阵,托尔斯泰忽然说道:“我最近正在认真考虑捐出自己的所有财产,将它们分给农民或者需要求学的孩子们。” 萧伯纳:??? 罗兰:??? 庞加莱:??? 凡尔纳:??? 四人都震惊了。 只有陆时一脸淡定, 他非常清楚,晚年的托尔斯泰思想巨变,甚至开始憎恶自己的贵族身份,因此想要把土地分给农民,并且将全部著作的版权公开。 而这一个决定,将严重损害托尔斯泰家人的利益, 因为对于他的家庭来说,经济来源就是农庄的产出和版税收入, 两者都没了,妻儿必将温饱堪忧。 为此,托尔斯泰和妻子索菲娅产生了嫌隙,双方互相折磨,最终逼得托尔斯泰离家出走,在一个寒夜的火车站中饱受冻馁之苦,最终去世。 凡尔纳低声劝道:“托尔斯泰先生,就算真的要捐赠,又何必捐出全部呢?” 一旁的罗兰也说道:“对,就连诺贝尔先生在设立诺奖的遗嘱中,也不是捐出了全部资产,而是总资产的94%,3100万瑞典克朗。” 托尔斯泰没有回应他们, 只是,他脸上的表情坚若磐石,冷冽如同万年不化的寒冰。 看到这样,其他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陆时不由得叹气, 他不希望托尔斯泰这样伟大的文豪走向那种死亡。 他说道:“托翁可曾听过一句中国谚语,‘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 托尔斯泰当然没听过, 但字面意思还是很好理解的, “把鱼直接给人不如……唔……延伸来想,应该是说传授给人既有知识,不如传授给人学习知识的方法。” 陆时点头,说:“所以,在捐赠这方面,我更欣赏诺贝尔先生。他以自己的影响力,让人们不断对物理学、化学、生理学或医学以及文学展开追逐。” 其余人翻个白眼儿, 他们心里吐槽,诺贝尔文学奖都快叫陆时给搅黄了,他却一点儿也不脸红。 凡尔纳说道:“你的意思是成立基金?可是这跟‘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有什么关系?” 陆时尴尬, “确实没什么关系。” 他就是想说一个显得高深的谚语,让托尔斯泰陷入思考。 凡尔纳:“(ˉ▽ ̄~)切~~” 一旁的托尔斯泰笑道:“其实也不是没关系。那句谚语告诉我们,一次性地施恩,远远不如细水长流来得更有效。确实,我是应该成立一个基金会。可是……” 他面露难色。 庞加莱跟着叹气,说道:“诺奖能成,背后有官方的背书。诺贝尔先生是于1896年12月去世的,而直到1897年4月,其遗嘱才经挪威议会通过执行,诺贝尔基金会得以设立,管理遗产和奖金。在俄国,沙皇会不会……” 没人接茬, 但庞加莱想问什么,呼之欲出。 当然,答案也是呼之欲出的。 陆时轻笑道:“庞加莱先生的思路窄了。托翁设立基金,为何不在欧洲?然后,每年由执行人去俄国进行捐赠。” 众人都以为陆时傻了。 成立基金会以后,是需要投资、管理、赚钱的, 俄国人在欧洲搞东搞西,怕是把欧洲人当成傻子在耍。 陆时露出了一个颇为阴险的笑容:“诸位,你们别忘了现在的背景。” 凡尔纳问:“什么背景?” 陆时笑意更盛, “现在是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初选期间,西欧的诸位文豪都认为托翁才是实至名归的那位,因此退出了评选。如果……嘿嘿,我是说如果,托翁振臂一呼,诸位文豪该如何应对?” “嘶……” 几人倒吸一口凉气。 艹! 陆时太阴了! 这小子,不当商人当文人,实在是太可惜了。 陆时又道:“更进一步,如果托翁在万众瞩目中成为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借此宣布将所得的奖金用于成立基金会,并希望善长人翁们慷慨解囊,各位难道不跟着有钱的出钱、有力的出力?” 阴! 实在是太阴了! 陆时看着年纪轻轻,却是太阴真人。 这时,一旁的托尔斯泰一拍额头,说道:“坏了!我把第二次拒绝的电报拍给斯德哥尔摩了。” 陆时说:“没事没事,再拍一封电报过去就是。就用大英领事馆的专线吧。” 托尔斯泰立即点头, “我需要纸笔。” 一旁的罗兰赶紧四处翻找,找来纸笔,说道:“托尔斯泰先生,您说,我记录。” 托尔斯泰道:“电文如下,‘尊敬的诺委会、瑞典文学院……’” (本章完) 第135章 陛下病重 第二天, 清晨。 斯德哥尔摩。 尽管已经是早春了,但这座城市昼短夜长,日均温度还是在0c上下浮动, 尤其是一早一晚,宛若其他低纬度地区的冬天。 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踩着干枯的草坪,脚下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在弥漫的黑暗中缓步朝办公室的方向走去。 就在这时,有人跟他打招呼:“威尔森先生。” 威尔森回过头, 眼前是瑞典文学院的一个年轻办事员。 办事员左手拎着镀锡的保温壶,右手则是一套瓷制的杯具。 威尔森问:“怎么了?” 办事员说道:“要喝咖啡吗?我这儿有现成的。” 说着,也不等对方拒绝或答应,直接就用旁边的小石墩当桌子,倒了一小杯热腾腾的咖啡。 威尔森对手掌哈气, “好吧,就来一杯吧。” 他走上前去,接过了咖啡,小口啜饮起来。 瞬间,体内就像安装了某种gps装置,能清楚地感觉到温热的饮料滑过食道,随后落入胃袋, 暖意随之涌向四肢百骸。 “呼~~~” 威尔森长舒一口气。 办事员问道:“您行色匆匆的,这是去办公室吗?” 威尔森刚出了一口气,现在仿佛又憋住了, 他现在是要去办公室没错, 但是去了,手头上也实在没什么活。 因为诺贝尔文学奖彻底拉胯了。 办事员看威尔森不说话,便又好奇地问:“我听说几天前有一部席卷巴黎的科幻,叫《乡村教师》,受到颇多赞誉,其作者或许可以提名本次诺贝尔文学奖。” 这不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吗? 威尔森一脸郁闷, “那是陆时的作品。” 办事员:“……” 诡异的沉默横亘在两人之间,仿佛形成了真空地带。 过了片刻,威尔森才叹气说道:“这世界,当真有如此全才?” 这话听着像问句,实则是自言自语。 办事员继续沉默着。 良久,威尔森放下手中的杯子,看了眼天边已经泛起的鱼肚白, “谢谢你的咖啡。” 他缓步朝办公大楼走去。 没想到,刚到大门口,就被瑞典文学院的第一席——汉斯·路德维希·福塞尔给拦下了。 只见福塞尔手里拿着一份电报,脸上的表情不甚好看。 威尔森问道:“汉斯,你怎么来了?” 福塞尔递出电报, “自己看。” 威尔森凑过去阅读:“ ‘尊敬的诺委会、瑞典文学院各位同仁, 感谢你们将我提名为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万分感谢。’ …… ” 后面还有百余字。 这是托尔斯泰拒绝的电报。 福塞尔说道:“这份电报是以巴黎邮局为起点发出的,几经辗转,昨晚凌晨到的斯德哥尔摩。” 巴黎…… 威尔森眉头皱起, “没记错的话,陆时和萧伯纳此时正代表伦敦政经与法兰西学院进行交流,他们此刻就在……唔……这是他们伪造的?” “噗!” 福塞尔当场喷了,暗道威尔森真有想象力。 他吐槽道:“卡尔,伱没发烧吧?” 威尔森也觉得自己的伪造理论有些过于离谱了,尴尬地咳嗽一声,说:“没有,我就是开个玩笑。话说回来,莫非,托尔斯泰也受邀去法兰西学院交流了?” “……” “……” 两人同时沉默。 良久,福塞尔问道:“你看《乡村教师》了没有?” 威尔森点头, “前无古人的科幻作品。之前,纵使有人畅想过星空,也从未像那本书那样,尝试描述一个发达的外星文明,最重要的是,那本书的主旨深刻,有内涵。如果不是短篇,或许能……” 说到这儿,威尔森住了口, 他差点儿脱口而出,说陆时的作品可以评选诺贝尔文学奖。 福塞尔看他一眼, “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但我觉得你这是瞎白话。从诺贝尔文学奖设立的目的看,科幻很难获奖。你应该知道的,通俗和严肃文学两者的审美趣味差距有多大。” 威尔森摊手, “可陆时的水平确实……” 他有些说不下去了,干脆吐了个脏字儿:“艹!” 随后,他说道:“谁能想到会惹上这么个厉害人物。” 福塞尔进一步指出:“而且,我听说了,这个短篇是作为范文出现的。换句话说,法国人真的要搞一个文学奖,再结合托尔斯泰先生目前人就在巴黎,你说会不会……” 托尔斯泰拒绝诺贝尔文学奖,却接受了法兰西学院的奖项, 这打脸打得不要太响! 如果成真,那文学奖诺委会算是要彻底散伙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 但两人想破脑袋,愣是没有什么办法。 正所谓“天要下雨、娘要嫁人”,大概就是这么个无力的感觉。 威尔森叹气, “罢了~罢了~不想这些,来我办公室喝一杯。” 福塞尔:??? “大早上的就喝酒?” 威尔森无奈道:“不喝酒干啥?” 福塞尔吐槽:“我算是看出来了,你是想彻底躺平……” 话音未落,便听不远处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办事员快步跑来, “威尔森先生,有从巴黎来的电报。但这封电报走的是大英领事馆的专线,可能是急事。” 威尔森和福塞尔对视一眼, 他们的心中同时升起了希望。 威尔森快步上前,将电报展开,发现电文是用英语写的,心中不由得愈加雀跃, 他直接读出来:“电文如下,‘尊敬的诺委会、瑞典文学院……’” 福塞尔皱眉, “这个开头和刚才有什么不同吗?托尔斯泰欺人太甚,竟然要走大英领事馆的专线来羞辱我们。” 威尔森对他做了个禁声的动作, “没有!是喜讯。” 福塞尔不由得诧异, 他等不急,直接凑上前,阅读电报的内容。 —— 尊敬的诺委会、瑞典文学院各位同仁, 感谢你们将我提名为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万分感谢。 诚然,欧洲文坛有才之士众多,而我的那些作品亦只是“老爷式的游戏”,实无可取之处, 但请容许我不谦虚地接受此次提名。 敬颂春祺。 您忠实的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 福塞尔:??? 威尔森:??? 两人都懵了。 先后两封电报,态度差距怎么这么大? 过了一阵,威尔森才回过神来,说:“这次,不会是陆时和萧伯纳耍我们吧?你看这电报,是从大英领事馆来的……” 福塞尔也不确定了, “他们应该……理应……应当没有这么恶趣味吧?” 实在是有些摸不着头脑。 威尔森说:“算了,我们想破脑袋也没用,还是先给那边去一个电报,仔细询问下吧。” 说完,他就准备嘱咐办事员。 福塞尔却拉住他,说:“你等等。在回电报前,我们自己得先确认两件事。其一,如果托尔斯泰先生真的答应了,那我们的态度如何?” 威尔森挠头, “那还能如何?当然是放烟花庆祝啊!好歹第一届文学奖没被搅黄了。” 这话虽然听着有些无厘头,但确实发自真心。 福塞尔唯有苦笑, “其二,你别忘了,现在还只是初评的阶段。不是说托尔斯泰先生不拒绝提名,他就一定能拿奖了。” 这个奖不给托尔斯泰还能给谁? 如果给别人,那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必然会被定在耻辱柱上,以后就不用办下去了。 但威尔森也明白福塞尔的担心,笑道:“明白,咱们还得有自己的矜持。” 说完,他走向办事员,安排确认的电报去了。 …… 巴黎。 法兰西学术院。 托尔斯泰的宿舍内烟味弥漫。 庞加莱、凡尔纳、罗兰三个法国人围在桌子旁,乐呵呵地玩着斗地主。 陆时、萧伯纳、托尔斯泰则在观战。 托尔斯泰说:“这游戏的名字当真有趣,‘斗地主’,农民斗地主,没想到陆教授发明一个游戏都这么具有革命性、先锋性。要是农奴真能站起来反抗地主就好了。” 凡尔纳说:“正是因为革命性,我们才喜欢玩。” 庞加莱扔出两张牌, “一对2。没错!我们可是法国人!” 陆时满头黑线,  ̄□ ̄|| 一旁的萧伯纳担任嘴替,吐槽道:“你们分明只是喜欢玩。” 庞加莱辩解, 罗兰、凡尔纳跟着也起哄, 一时间,屋内竟然闹作一团,好不热闹。 陆时看着这帮文豪,不由得直摇头,心说历史上的名人果然也是凡夫俗子,都跟胡适一样,遇到喜欢的游戏就挪不动腿。 这时,托尔斯泰凑到陆时身边,说道:“陆教授,之前我们聊过基金会的事,您记得吗?” 陆时点头, “当然记得。” 托尔斯泰叹气道:“您是知道的,因为皇帝,俄国未曾出现过类似的组织,我对这种事完全没有概念。” 不用说他一个俄国人了, 在场的法国人、英国人都对慈善该怎么搞很有兴趣, 余人都竖起了耳朵,连摔扑克的声音都小了些。 陆时问:“托翁,你之前说,准备将自己的资产全部散给农民?” 托尔斯泰点头, “对。” 都不用陆时说什么,旁边的凡尔纳摇头道:“我那天就说过了,这样治标不治本的。” 托尔斯泰当然也知道, 那天,他说起自己的捐赠,是因为聊到了法国为改善民生,降低少儿的学费, 他现在隐隐觉得,治本在教育。 陆时说:“中国有位梁启超先生,在演讲时说过,‘少年智则国智,少年富则国富,少年强则国强’。就连我的家乡有人来伦敦,不请我做别的,只请我编写教材。” 托尔斯泰默然, 没想到连积弱的清廷都知道以教育为重中之重。 他说:“我明白了。” 庞加莱说:“可兴办大学的费用恐怕……” 后面的话没说。 罗兰接过了话茬:“陆教授刚才说的是‘少年智则国智’,又不一定非得大学。” 托尔斯泰说:“不办大学?那有什么用呢?” 罗兰道:“人家德国还是普鲁士的时候就开始搞义务教育了呢~啊,说起来,为什么义务教育最早开始的不是刚完成工业革命的英国,而是经济落后的普鲁士?” 罗兰在巴黎高等师范学校的时候就开始关注这个事情了, 但得益于铁血宰相俾斯麦,一说到普鲁士,大家好像就是在关心打架干仗的事,对教育谈得甚少。 这一点,萧伯纳倒是最有立场吐槽, 他说:“义务教育需要大政府和庞大的公共财政开支,大英帝国一个封建自由国家,上哪里去搞来这笔庞大的开支?” 神特喵的“封建自由”! 众人大笑不止。 萧伯纳摊手, “你们别觉得我开玩笑。在我心中,英国就像《是!首相》开篇的那句话,‘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陆总结得算是相当到位了。” 事实上,英国1870年就有了《初等教育法》, 至于执行得到不到位…… 只能说有那么回事。 陆时也说:“无论怎么看,符合英国特点的是贵族精英教育,而不是普及义务教育。” 托尔斯泰问:“初等教育如此重要?” 其余人一同点头。 陆时还进一步说道:“现在的俄国有个特点——穷得只剩人。只剩人的时候,你还能拿这些人做什么呢?一是打仗、二是种地、三就得是搞教育了吧?总不至于都忽悠他们去闹革命……” 众人又被逗笑了, 因为俄国现在确实有满地的革命火种。 萧伯纳说:“这件事恐怕很难。” 1763年,腓特烈·威廉二世颁布《普通学校条例》,但义务教育法令在实际的推行中遇到很大阻力。 特别是在农村, 农民认为,孩子在小农场中参与劳动比上学更为重要。 比如,普鲁士在1815年获取了埃菲尔地区,并开始在当地推行义务教育,然而迎来的却是当地农村人口长达二十年的暴力抗议,反对儿童上学。 托尔斯泰沉声道:“万丈高楼平地起。唯有打好了地基,国家才能……”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诸位先生,有电报!” 托尔斯泰有些诧异, “这么快?” 他们前一天晚上刚把电报递交给大英领事馆,萧伯纳出面,请求领事帮忙拍电报。 凡尔纳打趣道:“斯德哥尔摩那边恐怕是忍不住咯~好不容易抓到救命稻草,总不能让它从指缝溜走吧?现在让他们给托尔斯泰先生跪下,他们都一百个愿意。” 托尔斯泰连连摆手, “不至于~不至于~” 尽管他嘴上表现得十分谦虚,但还是忍不住红光满面。 陆时过去开门。 没想到,门口的办事员说:“陆教授,正好,这是给你的电报。” “给我的?” 陆时愕然,打开电报, 瞬间,他脸上露出了震惊的表情,转头看向萧伯纳,微妙地眨眨眼。 萧伯纳凑上来,视线一扫, 只见上面写的是:“陛下病重,速归。” 陆时说:“这次交流到此结束了,我们要定最近一艘回伦敦的船。各位多包涵。” (本章完) 第136章 维多利亚时代,结束了 污污污—— 面向英吉利海峡,小型轮船缓缓驶离南安普顿港,朝怀特岛行去。 陆时眯起眼睛, 因为天气足够晴朗,尽管已经是黄昏,却能用肉眼看到怀特岛的岩壁、碎石, 海浪一波一波地冲击礁石,碎裂成白色的沫。 这时,一个灵动的声音从身后响起:“陆教授,你一路从巴黎赶回来舟车劳顿,不回客舱待着吗?此去怀特岛还要过一个多小时呢,不如借机休息一番。” 陆时回过头, 眼前是美丽的公主殿下—— 玛格丽塔。 她的眼睛微微泛红,不知是哭泣还是长久的短缺睡眠所致。 陆时不由得叹了口气, 之前在动身去巴黎交流的时候,部分报纸便报道了女王前往怀特岛的消息, 当时他就感觉自己对这条新闻有些印象,穿越前好像在某些资料或者传记中读到过。 现在,他才回想起来,按照既定历史,1900年12月,维多利亚女王身体不好,但仍坚持去了怀特岛,最后于1月22日病逝。 但陆时的穿越改变了历史, 女王的死亡推迟了。 现在来看,这种推迟也只有三个多月而已,因为玛格丽塔在见面的时候就明确地说过:“外祖母大部分时间是醒着的,但又一直闭着眼,怕是要不成了。” 陆时沉吟片刻,却想不出怎么安慰,老老实实地选择了闭口不言。 玛格丽塔挤出了笑容, “没想到我会给你拍电报?” 陆时点头。 在历史上的大多数时期,英国皇帝死亡的时候,秘不发丧算是常态, 原因就在于萧伯纳之前提到的观点: “大英帝国一个封建自由国家。” 即使君主立宪,皇帝的权柄也是极大的, 维多利亚就是最好的例子,女王文治武功,很多时候甚至能压制参、议两院,对外发动战争、掠夺,对内取缔首相。 这种“封建自由”的状态持续了很久,直到二战结束,皇室才彻底沦为吉祥物。 玛格丽塔说:“其实是陛下让我给你拍电报的。” 陆时诧异, “什么?” 玛格丽塔摊手, “我也不知道原因。” 陆时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奇怪……” 玛格丽塔没在这个问题上多纠缠,看了眼远处的怀特岛,说:“怀特岛的北岸礁石嶙峋,不宜登岛,船会先往西绕,在西北边驶入港口,所以时间会比想象中要久。” 陆时点点头, “走,回客舱。” 两人一同回到客舱。 玛格丽塔看着陆时的侧脸,微微心安,悲伤被冲淡了一些。 她好奇道:“陆教授,此去法兰西学院交流,可遇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 陆时深知多聊天能转移注意力,让玛格丽塔心情好一些, 他便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讲了一遍。 没想到,玛格丽塔兴致缺缺的样子,问道:“陆教授,伱又是写书、又是搞文学奖,全都是正事儿啊?” 陆时这才看出来, 公主殿下虽然对工作好奇,但好奇得并不多。 陆时挠挠头, 总不至于讲自己和法国佬打斗地主或者去蒙马特高地下面的夜总会看大腿舞吧? 他想了想,说:“巴黎最著名的景点,当属埃菲尔铁塔了。” 玛格丽塔应和道:“我知道。埃菲尔铁塔是世界上最高的建筑。1889年,为举行世界博览会,用以庆祝法国大革命胜利100周年,法国政府进行招标所建。” 没想到这姑娘如此熟悉。 陆时说:“那你一定不知道埃菲尔铁塔和大文豪维克多·雨果的故事。” 玛格丽塔好奇, “什么故事?” 陆时笑道:“雨果认为一座钢铁打造的铁塔丑陋至极,但埃菲尔铁塔实在是太高了,在巴黎哪个角落都能看到,雨果便每天跑到铁塔上,这样就看不见了。” 玛格丽塔沉默不语, “……” 她就差把“无聊”这个词写在脸上了。 陆时微微尴尬,又说道:“那……我想想……对了!你听过艺术桥吗?” 玛格丽塔摇头表示不曾听过。 陆时继续道:“艺术桥,pontdesarts。我之所以在埃菲尔铁塔之后提到它,是因为它建于19世纪初,是巴黎的第一座铁桥。” 一听又是钢铁,公主殿下兴致缺缺, “唉……” 她微微叹了口气,暗道陆教授没有情趣。 不是都说法国男人浪漫吗? 陆教授去了这么一趟,愣是没学到人家的精髓,反而把写《罗马假日》时的灵气丢掉了。 没想到,陆时说:“艺术桥上经常可看到作画和演奏乐器的艺人。更有不少情侣来这里挂上刻有恋人名字的‘爱情锁’,盼望从此紧扣不分离,使其成为极特殊的景观。” 玛格丽塔刚才还是蔫儿的,现在却来了兴致, “真的吗?” 陆时也不知道真假, 诚然,艺术桥确实会被各路情侣挂上“爱情锁”,但这个习俗具体是从何时开始的,陆时没有印象, 他又不是法国民俗学家。 但看玛格丽塔能暂时忘掉女王的事,也只能硬着头皮讲了。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 外面传来汽笛声, 污污污—— 轮船缓缓靠岸。 陆时和玛格丽塔下了船,立即就被冷溪近卫团的团长弗雷德里克·冯·斯蒂芬森分别接上了两架马车,朝奥斯本宫驶去。 奥斯本宫是一座皇家宫殿, 在1845年到1851年,该宫殿为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夏季度假而修建。 马车一路向东, 很快,陆时就能透过车窗看到恢弘大气的建筑。 宫殿呈意大利文艺复兴时期风格,体现着奢华的皇家风范,外立面的雕像精雕细琢,让人得窥英国皇室生活的奢靡。 下了马车,斯蒂芬森便低声提示道:“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 陆时挠挠头, “我怎么觉得这话有些熟悉?” 斯蒂芬森瞪他一眼, “之前跟你讲过,那是觐见的规矩。但这次不同,奥斯本宫是女王一生最钟爱的宅邸,但里面的分区不甚严谨,沿路有女王卧室,甚至婴儿室、王室浴室,你好奇?” 陆时摇头,表示自己不好奇, “明白明白。不该看的别看,不该说的别说。” 斯蒂芬森这才满意, “走。” 三人跨过大门,进入主宅,随后一路穿行,最终在一处房间前停下。 在门边,站着诸多贵族, 陆时能认出来的,就有威尔士亲王,即女王的继承人、未来的爱德华七世, 还有德皇威廉二世,这位是女王的外孙, 当然,还有各路公主、王子、大公…… 根本认不全。 他们全都用一种好奇的目光看着陆时,就像在看外星人。 没办法,中国留学生与这里的氛围实在是格格不入。 这时,玛格丽塔走上前,拉拉陆时的手臂, “外祖母在等你。” 陆时诧异, “我自己一个人进去?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心里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要是自己在里面的时候,女王陛下忽然嘎了,那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啊喂! 玛格丽塔似乎察觉到了陆时在担心什么, 她瞪了陆时一眼, “陆教授!” 说完,在后面轻推陆时的背部。 陆时推门而入。 房间里静谧得可怕,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甜腻的味道,像是用几百吨鲜花炼出的精油正在缓缓挥发, 但这种甜腻并不能掩盖一丝丝腐臭, 那是将死之人特有的味道,死亡的味道。 在房间正中的大床上,维多利亚女王躺在那儿, 她合着双眼,就像永久地睡着了。 右手边的床头柜上侧立着一根权杖,上面装饰着珍珠母贝、红宝石、黄金, 女王的身上,披着红、金两色的大衣,女王的右手从衣袖中伸出,虚虚地握着权杖,青筋盘虬卧龙,活像一只鸡爪。 陆时缓步上前, “陛下?” 女王的眼皮动了动,随后缓缓翻开,露出一抹眼白, 过了半秒,黑色的眼瞳才出现。 看那副样子,好像睁眼都已经让女王用尽全力了。 “呼~” 陆时呼出一口气, 幸好还活着。 女王艰难地转动头,发现了陆时,说道:“你来了?怎么还带了柠檬?” 陆时:??? “柠檬?” 他一脸懵。 女王对着空气努努嘴唇,说:“还是一棵柠檬树。” 陆时瞬间哑然, 柠檬树,应该是女王看到的幻觉。 他过了一阵,才说:“陛下,你能认出我吗?” 女王又一次看了过来, 良久,她说道:“你是《是!首相》的作者,陆时。对不对?” 一边说,她一边露出“快夸我”的笑容,就像一个顽皮的孩子在等待奖赏。 陆时半蹲下身子, “是,我就是陆时。” 女王的脸上出现了一瞬间的严肃,随后又变成了原来老小孩的模样, 她问道:“你怎么来了?” 陆时无奈, “陛下,是你托公主殿下拍电报召我回来的。” 女王的头微微动了动, 看样子是想点头,但是幅度实在是太小了,就像打瞌睡。 女王说:“陆教授,你说我作为女王,怎么样?” 陆时懵逼脸, “陛下在问我?我配回答吗?” 言外之意,外面有女王的子子孙孙,英国有那么多政治家、学者,女王不去问,偏偏问一个中国留学生, 要多离谱有多离谱。 女王却说道:“没错,我就是在问你。” 陆时无语, 看来,女王确实是糊涂了。 但事情发展到这样,想不回答都不行了,必须得说点儿车轱辘话。 陆时说:“陛下可是‘欧洲之母’。” 听到这句恭维,女王忍不住笑:“呵呵呵呵……咳咳咳……” 笑声转为一阵咳嗽。 过了一阵,女王才平复起伏不定的胸口,说道:“不尽不实,滑头。” 陆时尴尬地摸摸鼻子, “并非滑头。陛下,你的统治长达半个多世纪,在海外不断扩张新国土,形成了‘日不落’的大英帝国,甚至让你加冕为印度女皇。在你的统治下,国家的稳定和尊严使君主制又得人心,英国百姓可以不知参、议两院却必须知道维多利亚。” 这话并非恭维, 从历史地角度讲,维多利亚绝对是伟大的君主, 当然,这个伟大只针对英联邦。 女王沉默了。 过了片刻,她问陆时:“陆教授,你猜我为什么问你这个问题?” 陆时怎么可能知道? 他一脸懵地摇头, “我不清楚。” 女王却没有直接揭晓答案,而是问道:“陆教授,你觉得未来的英国会如何?会败给法国?德国?还是俄国或者美国?” 这问题简直像在策论, 陆时更加摸不着头脑了,小心翼翼地回答:“我非先知,怎么会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女王说:“可是你写出了《是!首相》。” 陆时连连摆手, “游戏之作罢了,不值一提。” 此言一出,屋内陷入安静, “……” “……” “……” 空气中弥漫着无言的沉默。 就这么过了一分钟,女王才开口:“有些事,虽然我不说,但不代表我没有察觉。” 陆时的额头浮起冷汗, “陛下,你……” 女王打断道:“隐隐地,我觉得陆教授有些过于敏锐了。甚至于,你有些先知先觉,好像总能抓住事物的本质。” 陆时:!!! 震惊地看着对方。 女王却好似疲惫了,缓缓闭上双眼,说:“按理说,我应该觉得你是间谍。可我又有种很明确的感觉,知道你不是间谍。不要问我为什么知道,我就是知道。” 陆时尬笑, “陛下说笑了。” 女王淡淡地“嗯”了一声, “嗯,我确实是在说笑。刚才的那些话,就当是将死之人的恶作剧吧。” 陆时看着女王, 虽然,他不是英雄史观的拥护者,但在和女王接触过后,心中不得不承认一个事实, 有些伟人,确实有常人所不具备地能力: 或许是细致入微的洞察力; 或许是神秘的第六感; 或许是某种天启; …… 他们确实是不一样的。 陆时说:“陛下,你传召我,是有什么要求吧?” 女王的眼皮跳了跳。 陆时知道,在眼皮的遮盖下,女王的眼珠正朝向自己。 所以,他又一次原封不动地重复问道:“陛下,你传召我,是有什么要求吧?” 女王嘴唇勾了勾,似乎是在笑。 她说道:“我想任性一回。” 陆时不解, “任性?” 女王没有解释,反而问:“听说,你们伦敦大学联盟最近在搞报纸?不知道我去世后,你该如何报道我、评价我?” 陆时是一点就透的人,说道:“陛下,我刚才已经说过了,你是‘欧洲之母’。你的统治长达半个多世纪,在海外不断扩张新国土,形成了‘日不落’的大英帝国,甚至让你加冕为印度女皇。在你的统治下,国家的稳定和尊严使君主制又得人心,英国百姓可以不知参、议两院却必须知道维多利亚。” 滴水不漏的重复。 女王轻笑, “我觉得这个还不够动人、不够好听。” 陆时:“……” 隐约觉得女王想让自己歌功颂德,甚至写传记。 可问题在于,陆时虽然读过《维多利亚传》,但里面的内容早忘得差不多了。 他沉默了一阵,说道:“我明白了。陛下,我会运作好的,你将成为19世纪最伟大的英国人。” 女王似乎满意了, 她问道:“感谢陆教授的评价。为此,你想获得什么?” 陆时摇了摇头, “有此等头版头条,对于《镜报》已经足够了。” 其它的报纸应该都还不知道女王病重、即将逝世的消息,而《镜报》可以提前偷跑做准备, 如此重磅的独家新闻,基本可以确定《镜报》将立于不败之地。 女王却不满意, “我觉得,还是应该给你赏赐。爵位如何?” 陆时没回话, 这个时候,说什么都不合适。 女王似是在闭目沉思, 片刻后,她说道:“陆教授,你先下去吧。放心,我承诺的必然会兑现。” 陆时躬身, “是,感谢陛下了。” 他缓步退出房间。 关上门的时候,他忍不住又看了眼榻上的女王, 夕阳的光透过窗户照入屋内,让女王的脸颊一半曝于光明、一半落入阴影, 这幅画卷,就像在宣告着什么。 陆时心中明镜一般, 维多利亚时代,结束了。 (本章完) 第137章 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陆时一离开房间,两名女官以及多位医生、护士便涌了进去。 同时,一众皇室成员围拢上来。 他们紧盯陆时, 先是沉默,随后,不知是谁问了一句:“怎么样?陛下说了什么没有?” 女王交代的那些事,陆时不可能对外公开, 他严肃摇头,没有搭腔。 一众皇室成员的表情都不好看, 显然,他们觉得陆时这个中国来的留学生不配在他们面前摆谱。 威尔士亲王上前一步, “陆教授,请你务必相信,我们没有恶意。” 陆时看着这位未来的大英皇帝,无奈道:“殿下,万分抱歉。女王陛下跟我说的事情,我确实无法告诉诸位,恐怕就连你也不行。这是我与女王私下的约定。” 威尔士亲王不由得眉头大皱。 玛格丽塔上前, “殿下,你先别急,说不定是类似里德爵士的工作。” 公主指的是女王的心腹—— 詹姆斯·里德。 根据资料记载,维多利亚去世之前曾口述遗书,向里德表达了她棺内要带的所有东西, 其秘密指示长达12页。 这一点着实为难, 因为按照规矩,旧王去世,自然有新的国王登基掌理丧事,想要跳过国王而独自为已故皇帝操持葬礼,明显不合规矩。 不过,作为儿子,威尔士亲王十分大度,满足了维多利亚的大部分遗愿,甚至在超大型的石棺底层铺满厚厚的木炭,然后再铺上女王丈夫阿尔伯特亲王的睡袍。 除此之外,还有维多利亚钟情的各种小物件: 披肩、手绢、戒指、书籍、照片、首饰盒、手镯…… 不敢想象棺椁里面会乱成什么样子。 这也足见威尔士是个谦和的人。 他想到里德,表情缓和,绅士地对陆时鞠躬, “抱歉,我也是担心大英皇室之威仪受损所以才会有些……” 话音未落, 吱呀—— 伴随一道轻响,房门被打开,女官探出头来, “殿下,陛下叫您。” 威尔士亲王对陆时再次行礼, “陆教授请便。” 随后,他便走了进去。 陆时凑近玛格丽塔,低声道谢对方帮自己解围,接着就说起了正事:“殿下,我现在就要回伦敦,伱能不能请动女王卫队,抽调几个卫兵,帮我带口信到伦敦政经跟舰队街。” 玛格丽塔很想亲自帮陆时, 但女王这样子,明显是要不成了,子孙辈不宜离开。 她点点头, “我递个纸条给斯蒂芬森爵士……不,你直接去找爵士吧,他不会多问的。” 陆时好奇道:“为什么?” 玛格丽塔指了指女王的卧房,说道:“你能被单独传召,这是近臣待遇,斯蒂芬森爵士不至于这点儿眼力见都没有。” 正说着,房门打开, 威尔士亲王缓步走出, 他看向陆时,目光中透着丝丝的不可置信,嘴唇抖动,看口型能辨认出几个单词,诸如“竟然”、“封爵”、“中国人”之类的。 陆时尴尬, 说实话,自己对封爵的事也觉得有些难以理解。 他谨慎地踱步上前, “殿下,我还有要事在身,先行离开。” 威尔士亲王“嗯”了声, “陆教授,为女王尽心竭力办差便是了。” 两人会意地点头, 尽在不言中。 陆时跟斯蒂芬森交代几句,让他派士兵去伦敦政经、舰队街分别叫人,随后便乘船回了南安普顿,之后快马加鞭赶回伦敦。 到布莱雅路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空气中袭来伦敦特有的灰色的、带着淡淡臭气的薄雾, 酒吧里传来水手们粗野的笑, 过不多久,酒吧大门洞开,两个彪形大汉扛着一个醉汉出来,押到就近的墙根处,很快便传来剧烈的呕吐声, 然后就是嫌弃的责骂: “fxxk!你特么吐我鞋上了!不行,我得尿你鞋上,不然亏死了。” 接着便是淅淅沥沥的水声。 都说伦敦、巴黎的各处老街的墙角有氨水味,应该就是这么来的。 陆时听着这些吵闹,嘴角勾起, 自己确实是回伦敦了。 他敲响大门。 里面传来夏目漱石提防的声音:“谁!?” 陆时轻笑, “我。是我回来了。伦敦的治安还不至于这么不好,发生入室……” 话还没说完,门就被拉开了。 夏目漱石:“陆!” 吾辈:“喵!” 一人一猫都表现得甚是惊喜。 陆时弯下腰来,摸摸吾辈的大脑壳,随后将之抱起进屋,随手关上了门。 昏黄的瓦斯灯光中,布莱雅路还是一如既往的温馨。 吾辈舔着陆时的手指, “喵~” 夏目漱石似乎刚刚睡下,还没完全清醒, 他揉着眼睛说:“小家伙可想你了。” 陆时问:“怎么?” 夏目漱石解释:“最近,菲利斯小姐每天过来送报纸,吾辈听到敲门声就跑过去,对着门坐着,尾巴一扫一扫的,等得心焦。结果,看到来人不是你,就又失望地回到床底下。” 陆时轻笑,捏捏吾辈的下巴, “这么想我啊?” 吾辈似乎是听懂了,有些不好意思的样子,围着陆时的脚转悠了一圈,随后跑到床下, 一双大眼睛像两个提灯,在黑暗中幽幽地盯着陆时。 这家伙…… 陆时轻笑,从随身的行李中掏出一个玻璃罐子,拿出里面的法式烟熏鸡肉, “让你尝尝法鸡。” 吾辈立即用爪子将鸡肉扒拉走了,“呜喵呜喵”地大快朵颐。 陆时伸个懒腰,问夏目漱石:“你刚才说菲利斯每天送报纸啊?” 夏目漱石点了点头, “嗯,她体验过了报童,现在正体验服务员的工作。不过,她说报童的叫卖可以练基本功,所以每天都会走街串巷。” 小丫头倒是敬业。 陆时挺满意, “不错。” 夏目漱石摊手, “可惜啊,《罗马假日》实在是太火了。很多人都能认出她来,导致她的报纸特别好卖。” 说完,两人不由得都笑出了声。 夏目漱石又继续说:“人家在国外出名可比你早。她现在,已经受到米兰、罗马等多地的邀请,几天后就要出发去表演了。你呢,才写出《乡村教师》没多久,只风靡巴黎。” 陆时白对方一眼, “(ˉ▽ ̄~)切~~,我是中国人,伦敦对我来说也是国外啊。” 夏目漱石挠头, “倒也是。” 他又将话题转到了《乡村教师》身上,问道:“陆,你在巴黎怎么想起写科幻了?神奇的是,你还写得那么好!” 陆时便把这段时间的经历说了一遍。 夏目漱石心生向往, “你见到了托翁?” 凡是接触欧洲文学的人,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永远是绕不开的两个名字, 后者已经过世,无法再见, 能见到前者,是每一个作家的荣幸。 夏目漱石好奇道:“既然见到了托翁,你们又有意筹办慈善基金,也准备在法国搞一个科幻文学奖,千头万绪,你为何要急着回来?” 结果,陆时刚要讲,外面便传来了敲门声。 他过去开门。 只见门口正站着两拨人, 一拨是《曼彻斯特卫报》的主编斯科特和《苏格兰人报》主编库珀; 另一拨是伦敦政经的学生,尼科利奇和所罗门; 两拨人互不认识,大眼瞪小眼。 陆时招呼他们:“在外面愣着干嘛呢?还不快进来!” 四人这才意识到他们都是陆时邀约的客人,先后进屋,落座后简单地自我介绍。 库珀说:“我早就听说过民意调查,没想到是你们两个在负责。很不错,年少有为。” 花花轿子人人抬, 所罗门和尼科利奇立即恭维回去, 两人先说《苏格兰人报》的版异常精彩,又说《曼彻斯特卫报》是自由派的先锋, 一时间,屋内花团锦簇。 陆时清了清嗓子, 瞬间,屋内安静下来。 众人看向陆时,眼中满是询问, 他们都知道,陆时这么晚召集四人,绝对不可能是为了拉家常。 陆时说:“那我就开门见山好了。”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 “女王病重。” 这句话就像对房间释放了全领域沉默,除了晚风吹拂窗户玻璃发出的“咔哒咔哒”轻响,一丝丝声音都没有。 几秒种后, “我现在就回舰队街!”x2 库珀和斯科特几乎同时站了起来。 陆时满脸严肃,说:“两位,我想我请来的,不是《曼彻斯特卫报》或《苏格兰人报》的主编,而是《镜报》的顾问,对吧?” 他的声音中透着不怒自威。 库珀和斯科特的动作不由得僵住了, 终于, “呼~” 斯科特吐出一口浊气, “你说的对。” 他缓缓落座。 库珀也跟着坐下来。 陆时说:“两位,我知道你们心有微词,甚至委屈。请放心,只要你们能保证《镜报》首发的质量,《曼彻斯特卫报》和《苏格兰人报》也可以从我这里拿到消息。” 库珀和斯科特对视一眼,缓缓点头。 身为媒体人,他们都知道女王病逝的消息多重要,如果能发独家,那报纸的销量绝对奇高无比, 可是,没有陆时的内幕消息,一切免谈, 难道指望王室成员卖新闻? 更何况…… “你可是陆时!” 库珀笑着说。 陆时不解,问对方:“这是什么话?” 库珀回答:“无所不能的陆时!跟着你混,将来还怕没新闻?不过先说好,你得在我这儿连载一部,就当是我收的封口费。” 这明显是一句玩笑话, 斯科特、陆时、夏目漱石三人哈哈大笑。 旁边的所罗门和尼科利奇却有些不明就里, 他们不知道陆时和库珀、斯科特的关系如此之近,所以听“封口费”之类的云云,以为是狮子大开口。 两人终究是学生,年轻了。 陆时拍拍他们的肩,示意他们不必慌张,随后说道:“我准备搞一个民意调查,就叫《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 他先提到了女王病重, 之后,又提到了《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 在场之人哪还不明白? 斯科特嘴角勾了勾,说道:“都说‘老小孩’,没想到女王弥留之际的愿望竟然这么任性。” 库珀笑道:“这个《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有排名吧?女王内定第一?” 众人同时大笑。 陆时说:“总而言之,这次民调要尽可能弄得声势大一些。要让这个第一成为全民所向。” 他的点子,其实是出自《最伟大的100名英国人(100greatestbritons)》, 这是2002年,英国广播公司举办的一个票选活动,这项活动举办后引起了西方其他国家媒体的争相模仿。 这一名单是英国广播公司对超过3万名英国人进行调查后得出的,因此在名单中各行各业的名人都可能出现,甚至摇滚乐队“性手枪”成员约翰·莱登也赫然在列。 当然,陆时不可能这么搞。 他问道:“另外十九人有什么人选?” 所罗门说:“陆教授,您的意思……” 陆时笑呵呵摊手, “我又不是英国人,当然是听你们的意见咯~” 那可就多了。 斯科特掰着指头说道:“我能想到的就不只二十人。查尔斯·罗伯特·达尔文、威廉·莎士比亚、艾萨克·牛顿、霍雷肖·纳尔逊、奥利弗·克伦威尔……” 一个个响当当的名字出现。 其中,中学课本没涉及的应该是霍雷肖·纳尔逊, 这是一位猛人,作为海军中将,在特拉法加海战中击败法国、西班牙联合舰队,得以保全不列颠本岛不受法军攻击。 另一边,库珀说:“对了,还有同为女王的伊丽莎白一世。” “嘶……” 陆时不由得牙疼。 比起维多利亚,伊丽莎白一世在文治武功方面也是不遑多让的女王, 在她治下,英国击败西班牙“无敌舰队”,开始树立海上霸权,并于1600年批准成立“东印度公司”,走上了殖民道路, 可以这么说, 维多利亚是发扬者,伊丽莎白一世是奠基者。 所罗门看陆时的表情,好奇道:“陆教授,怎么了吗?” 陆时说:“如果民调最后的结果投出来,伊丽莎白一世得票比维多利亚女王高,这怎么办?” 所罗门摇头, “不,不会的。” 尼科利奇看他一眼,问:“怎么不会?我们又管不着人家怎么投票!” 所罗门轻笑道:“你忘了陆教授之前给我们举的例子了吗?就是那个关于兵役制度的问卷调查。” 尼科利奇不由得恍然大悟。 当时,陆时举过例子, 如果想让百姓们支持兵役制度,那么问卷应该这样写: —— 一、你担心青少年犯罪上升吗? 二、你觉得年轻人喜欢迎接挑战吗? 三、你是否认为年轻人应该杜绝自由散漫? 四、你支持征兵制度吗? —— 这一套问下来,妥妥的支持兵役。 如果想要百姓反对,则应该: —— 一、你担心战争吗? 二、你觉得年轻人持枪学习杀人是否危险? 三、你不同意强迫人们拿起武器吗? 四、你反对兵役吗? —— 这一套问下来,则是妥妥的反对。 所以,民意是可控的。 所罗门呵呵一笑, “尼加提,你还没看出来吗?陆教授这是在考验我们呢~” 尼科利奇瞪大眼睛,看向陆时, “抱歉,陆教授,我让你失望了。”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摆摆手,说:“中国有句话叫‘知耻而后勇’,没关系,只要你能继续努力,就是好孩子!” 尼科利奇大受感动, “我明白!” 陆时负手而立,一副高深莫测的表情,看向所罗门, “继续说一说你的想法吧。” 所罗门兴奋地说:“其实很简单。因为伊丽莎白一世治下并不永远美好,在她的统治末期,旷日持久的英西战争形势恶化、爱尔兰危机、埃塞克斯伯爵叛乱、农业歉收和饥荒,都给那个辉煌的时代染上黯淡色彩。只要我们在问卷中稍加引导,市民们一定认为维多利亚女王远比伊丽莎白一世伟大、成功。” 另一边,尼科利奇提议:“还可以给名人分组。” 陆时问道:“怎么分?” 尼科利奇说:“例如远古时期传说的人物就有布狄卡女王、亚瑟王等,两者一个是古不列颠人的领袖,一个是凯尔特人的国王,不同背景的人必然会在民调时分票。” 所罗门补充道:“再比如,大工程师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 库珀问:“那是谁?” 所罗门露出得意的表情, “我就知道您没听过。布鲁内尔是大西部铁路的创建者,他并不出名,但并不妨碍他是伟人。他作为候选人,也可以有效分票。” 尼科利奇:“还有……” 所罗门:“对了,詹姆斯·库克是不是也……” 两人说到了兴头上,完全忘了旁人。 陆时打断两人:“好了好了,尼科利奇、所罗门,这件事就全权交给你们两个负责了。我要的结果很简单,首先,这份二十人的名单,一定要有说服力,能说服九成以上的英国人;其次,第一名是谁,不需要我说了吧?” 尼科利奇和所罗门点头, “明白!” 陆时又转向斯科特和库珀,说道:“两位,这段时间要麻烦你们了,全力开动,准备《镜报》首刊!” 两人同时点头, 之后,斯科特凑了上来,低声说道:“陆,你这两个学生可以啊,在引导舆论方面,完完全全学到了你的精髓。” 陆时:“……” 这哪里是学到精髓? 这分明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 (本章完) 第138章 “最伟大” 第二天。 睡梦中的阿瑟·柯南·道尔翻了个身,右手却没有碰到爱妻霍金斯,遂悠悠转醒。 天已经大亮, 阳光透过窗帘,照入屋内,在地板、床铺上投下斑驳的剪影。 “哈~~~~” 道尔不由得打个呵欠。 昨天,他又熬了一整个通宵,却不是因为创作福尔摩斯的新系列《归来记》,而是因为反复阅读一本—— 《乡村教师》。 这本书首发在巴黎, 但因为是英、法双语,所以伦敦一些书商也搞到了货。 道尔这本就是花了大价钱抢购的。 他翻身下床后伸了个懒腰,接着拉开窗帘,视线又投到了床头柜的上,心不由得痒痒,猫抓似的想再读一遍。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一阵嘈杂的声音, 还有霍金斯的叫声:“阿瑟!” 道尔推开卧室门, 只见霍金斯站在门口,两支手臂上都挂着装满各种食材的袋子, “阿瑟,来搭把手。” 道尔走过去,帮霍金斯摘下挂在身上的零零碎碎。 霍金斯问:“你刚醒吗?” 道尔点了点头, “嗯,我正准备……” 他的目光被一张纸吸引了,后面的话没说完。 霍金斯却没注意到丈夫的异样,一边擦着额头上的汗,一边数落道:“你先去漱漱口、刮刮胡子,然后要准备赶紧写书了。再不抓紧,史密斯那边不好交代。” 道尔却没接茬, 他眯着眼,将那张纸抽出来,问道:“这是什么?” 霍金斯扫了一眼, “就是上面写的那样,《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好像是个投票,很多人都参与了。在投票箱旁边,还有介绍备选名人的事迹的资料,但只能现场阅读,我没带回来。” 道尔嘴角勾起, “咱们大英帝国的伟人可不止20个。” 说着,视线缓缓扫过了名单。 霍金斯也凑上前,忽然脸上露出惊讶的表情,快步走进丈夫的书房, 没多久她就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一支笔。 她喃喃自语:“就她了。” 在一个名字的旁边打了对号。 道尔:??? “你在干什么?” 霍金斯说:“我在投票。不是要选最伟大的英国人吗?” 道尔看了看妻子打对号的名字—— 埃米琳·潘克赫斯特。 他甚至都不认识, “这是哪位?” 霍金斯深深地叹了口气,说:“亏伱还喜欢吹嘘男人关心政治呢~这位女士可是在议会多次发过言的,你都不知道?” 道尔更懵了, “发言?女子在议会发言?威斯敏斯特?” 霍金斯撩撩头发, “是曼彻斯特的克拉夫。” 道尔陷入沉思, 过了许久,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那我知道了,你说的是独立工党。话说,那个党派的发言人不是被警察以扰乱秩序罪传唤了吗?他们又拒绝交罚金,多数都入狱了。” 霍金斯点头, “所以,后来的演讲大任就落到了埃米琳身上。” 道尔震惊, “你竟然直接叫她‘埃米琳’?你们认识?” 他不记得妻子有独立工党的朋友, 还特喵是个女人。 霍金斯瞪了丈夫一眼,说:“我确实不曾见过埃米琳。但她的精神能感染我,甚至能感染每一个女性!” 听到这话,道尔就懂了, 原来埃米琳·潘克赫斯特是一位女权运动领袖,八成又是致力于改变贫穷妇女的不幸,支持女性的议会选举权的老一套。 道尔挠了挠头,用手指搓搓那个对号, 他埋怨道:“你应该用铅笔的,现在这样,改都没法改了。” 霍金斯不满, “干嘛要改啊!?” 道尔不由得一阵无语,说:“这种事还是少掺和为妙。我听说巴黎那边,有些女人已经魔怔了,通过暴力的手段来争取权利,破坏设施、纵火、自杀……” 霍金斯翻个白眼儿, “我就投这一个人都不行啊?” 道尔叹气, “我只是觉得,应该把票投给更伟大的人。” 霍金斯吐槽:“什么‘更伟大’啊!这上面的人你都认不全,凭什么说谁比谁伟大了?” 道尔也不服气了, “你这是小看我了!英国的伟人,我可是如数家珍。” 听丈夫这么说,霍金斯便随手一指,说:“行,那你告诉我吧,这位爱德华·詹纳是何许人也?有什么丰功伟绩?” 道尔:“……” 没想到才一句话就被妻子给当场干沉默了。 霍金斯微微得意,“哼”了声, “所以说,这不是投票给事实上的‘最伟大’,而是投票给心目中的‘最伟大’。” 一语点醒梦中人。 道尔没想到,妻子竟然看得比自己清楚。 他凑上去,吻了吻妻子, 霍金斯有些羞涩,嫌弃地推他一把,说道:“让你先漱漱口,你……罢了,原谅你了。” 视线转向投票的纸, “你准备投给谁?” 道尔说:“首先肯定有莎翁,这是毋庸置疑的吧?他是最伟大的英语作家,他的戏剧可以说是我们英国文化的代表了,我甚至能断言,莎士比亚就等于英国。” 霍金斯耸耸肩,不置可否。 道尔问道:“怎么了?有不同意见?” 霍金斯嘴角勾了勾,说:“没有意见。毕竟,你是作家,而我是作家的妻子。我们将票投给莎士比亚这位大文豪是理所应当的。” 这话透着一丝丝讽刺。 道尔听出来了,却不以为忤,说:“刚才你已经说了,这不是投票给事实上的‘最伟大’,而是投票给心目中的‘最伟大’,我这不是顺着你的思路走吗?” 霍金斯:“(ˉ▽ ̄~)切~~” “别甩锅给我。” 道尔又继续往下看,在查尔斯·狄更斯、威廉·廷代尔、威廉·华莱士、罗伯特一世的旁边画下了对号, 狄更斯不用多说, 后三个人, 威廉·廷代尔是英语《圣经》翻译者; 威廉·华莱士,是苏格兰民族英雄; 罗伯特一世,是苏格兰国王,在班诺克本战役中保卫了苏格兰的独立。 道尔的选择非常符合苏格兰作家的身份。 霍金斯兴趣缺缺, “你自己弄吧,我去炒个鸡蛋,然后切几块面包。” 说完,她就抱着食材准备进厨房。 道尔挠头, “你还有没有想投的人选?” 霍金斯想了想,回道:“怎么都要选上女王陛下吧?” …… 威斯敏斯特宫。 沃德豪斯的办公室。 丘吉尔右手食指、拇指捏着雪茄,缓缓吸了一口,露出舒爽的表情。 在他对面,沃德豪斯一脸无奈, “你就不能别抢我的雪茄了?” 丘吉尔摊手, “不能。” 他嘿嘿地笑着,视线扫过桌上的纸张,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道:“《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有趣!当真有趣!” 沃德豪斯好奇道:“怎么?” 丘吉尔说:“票选、排名这个东西,你觉得客观吗?” 沃德豪斯沉吟,显然是有些犹豫, 毕竟,就连他们这些民选议员都能不算是真的“客观”。 丘吉尔拿着雪茄,在“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这个名字旁烫了一个洞, 这个行为,就像是火漆印章, 很有仪式感。 沃德豪斯眉头皱起,问道:“怎么?你这是对当今首相有不满?还是觉得他是最伟大的英国人之一?” 丘吉尔笑呵呵地叼住了雪茄,含混地回答:“随你怎么理解。” 沃德豪斯看着丘吉尔, 他总刚觉,对方笑无好笑,有种微微阴险的感觉。 丘吉尔摊手, “嗨,你说他不伟大吧?他确实不太伟大,毕竟英布战争搞成这样,他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可这样下定论又不合适。他算是迪斯雷利的继承人,在柏林时还只是个小跟班,在格莱斯顿风光无限时却帮保守党续命,这还不伟大?” 沃德豪斯脸黑, “照你这么说的话,那我也……” 丘吉尔打断了对方自夸,继续道:“说起迪斯雷利,也是伟大的首相啊。几乎是一路乞讨地做到了首相,还是个蹩脚的作家,长袖善舞、谈笑风声,大事干了一堆,小偷小摸也没少做。” 沃德豪斯挑眉, 隐隐地,他察觉丘吉尔想说什么了。 丘吉尔轻笑, “要我说,这世界上根本就没有什么是‘最伟大’。” 他如果知道自己会在bbc于2002年的调查中被评选为最伟大的100名英国人之首,也许就不会这么说了。 沃德豪斯嘴角勾起,看看名单, “可惜,没有本杰明·迪斯雷利啊。” 丘吉尔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咱们这些政客也不能老想着选自己人吧?” 沃德豪斯吐槽:“就你这样,天天过来抢我的雪茄,猫在我的办公室,一待就是一上午,弄得满身烟味,还好意思说自己跟保守党自己人?快得了吧!” 丘吉尔摆了摆手, “不说这个。” 他拿起笔,在维多利亚女王的旁边打了个对号, 流水的首相, 铁打的女王, 首相们就算再怎么牛,也比不了老佛爷啊。 …… 怀特岛。 奥斯本宫,女王寝室。 女王陛下的一众子子孙孙围在病榻边,看着苍老的女王, 他们都有预感, 眼前的老人,生命即将消逝。 女王虽然紧紧闭着双眼,但眼皮明显在抖动,能看出里面的眼珠似乎在不安分地转着,似乎在做梦。 这时,床边的医生缓缓站起身, 他摘下手套,对威尔士亲王微不可察地摇了摇头。 此时无声胜有声。 女王若有所感,睁开右眼, 左眼不知是因为疲惫,还是因为不受大脑控制,微微合着,只眯一条缝。 女王以这种“独眼”的状态扫视众人, “几点了?” 众人面面相觑。 玛格丽塔最先反应了过来,低声道:“下午三点过一刻。” 女王叹气, “今天,弗西来看我了。” 弗西是弗朗西斯的简称, 而弗朗西斯是女王的丈夫,也就是阿尔伯特亲王的名字。 一瞬间,房间内安静了下来, “……” “……” “……” 玛格丽塔最先绷不住,侧过身去,眼泪流了下来。 德皇威廉二世伸手,安抚地拍着玛格丽塔的肩。 就在这时,房门被轻轻推开, 女官走进来,凑到威尔士亲王身边,窃窃私语了一阵,随后递出《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投票纸。 威尔士亲王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他没想到,陆时竟然用了这种解题思路。 这个中国人的想象力也太天马行空了! 威尔士亲王凑上前, “妈妈,我手里,是《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投票纸。” 女王本来混沌的大脑忽然变得清明, 陆时行动了! 她说:“你念给我听。” 威尔士亲王立即道:“名单似乎是按照首写字母来进行排序的,有爱德华·詹纳、艾萨克·牛顿……” 女王打断:“你先等一等。爱德华·詹纳是谁?” 众皇室成员都懵了, 这人他们没听过。 女王叹气道:“不学无术。你们谁去查查,这个爱德华·詹纳是何许人也?” 结果,她问完,旁边的医生就开口了, “詹纳医生是一名医学家,以研究及推广牛痘疫苗,防止天花而闻名,被称为免疫学之父,并且为后人的研究打开了通道,促使巴斯德等人针对其他疾病寻求治疗和免疫的方法。” 没听过詹纳,但总归听过天花。 女王露出满意的表情, “大英帝国,人才辈出。” 随后,他让威尔士亲王继续。 威尔士亲王便循着名单缓缓地念了出来,每到陌生的名字,便寻求场外援助, 幸好奥斯本宫有独立的图书馆以及档案馆,不算太难。 就这样,过了一个多小时, 名单念完了。 就好像刚刚经历过漫长的科普,房间归于寂静。 过了一阵,女王才说:“没想到我能与查理三世、伊丽莎白一世、亨利八世、亨利五世、亨利二世、爱德华一世这些明君并列。” 她提到的国王、女王,在位期间都建立了永垂不朽地功绩, 以亨利五世为例,在百年战争中大胜了法军,打败并重创法国,几乎攻占了大半个法国,且成为了法国王位继承人,甚至构建出了“英法帝国”的想法, 这简直是穿越者才能拿得起的剧本。 玛格丽塔说道:“外祖母,你本就是最伟大的国王。” 这句话说得真心实意,并无半点儿拍马屁地意思。 但女王听了,却没有任何表示,而是反问:“从世界范围讲,耶稣和先知穆罕默德哪一个更加伟大?” 玛格丽塔被问住了, “这……” 女王又道:“那我再问你,是欧几里得更伟大,还是牛顿爵士更伟大?” 她的话把众人绕晕了。 大家都不知道女王想表达什么。 女王却不多解释,而是伸出干瘦巴巴的手,对威尔士亲王说道:“孩子,把那张选票纸递给我。” 威尔士亲王的心猛烈地跳动, 不知道为什么,他不是很想交出手中的纸张,仿佛交出之后,就要面临无法言说的苦难。 然而,女王却异常坚定, “给我。” 威尔士亲王上前,将选票纸递出。 女王接过,喃喃自语:“《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咳咳咳……” 她的声音被一连串咳嗽淹没。 玛格丽塔赶紧说道:“外祖母,先别看了,你需要休息!等病养好了,有的是机会。” 说着,便要去抽女王手中的投票纸。 但女王紧紧握着,嘴里反复念叨着什么,似乎是“最伟大(greatest)”这个词。 威尔士亲王拍拍玛格丽塔的肩, “我们出去吧。” (本章完) 第139章 女王大行 伦敦政经, 民调办公室。 一帮学生在这里忙得焦头烂额,办公室内完全是兵荒马乱的景象。 尼科利奇翻阅着数据表, 旁边的所罗门问:“填答率和有效率如何?” 尼科利奇说:“比想象中好。我们今天一共发出了……” 这时,门被推开了。 陆时走了进来,对众人点点头, “你们继续。别管我。” 尼科利奇继续刚才的话题:“共发出三万份问卷,今天一整天,在现场回收了七千一百份。考虑到明天预计能回收一万份以上,这个填答率还是相当不错的。” 这个结果让在场的人都有一些诧异, 何止“相当不错”? 简直远超预期! 20世纪初的英国,除了那些有产者和贵族老爷,几乎所有人都在超时工作, 工作多,自然没心思管别的, 再结合识字率、全民教育相对落后等现实,问卷填答率必定高不起来。 所罗门嘀咕:“看来能有70%。这个数据非常好啊……” 尼科利奇附和道:“很奇怪。以往的民调问卷,愿意填的人并不多。《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算是前无古人了。” 陆时随手搬把椅子坐下, “不难理解。” 众人的目光投过来,闪烁着对知识的渴求。 陆时说:“《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娱乐性质浓厚,能提供茶余饭后的谈资,市民们当然喜欢。就比如,‘你投给了谁?’、‘我投给了xxx’、‘啊,我也投给了他’,瞬间能打开话题。” 这一点确实, 街头巷尾,很多人在讨论《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事情, 如此大规模的讨论,甚至让民调有了时髦感,比选首相、议员时都要广泛。 所罗门开玩笑, “我甚至有了种全民参与的错觉。” 陆时摇头, “那倒不至于,只是这类话题聊起来比较轻松。而且,还能塑造认同感、创造凝聚力。” 在场之人若有所感。 所罗门说道:“确实,讨论《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就不可避免的要对名单上的人了解。就比如之前我举过的例子,那个连陆教授都没听说过的大工程师伊桑巴德·金德姆·布鲁内尔。” 陆时满头黑线,  ̄□ ̄|| “我现在已经知道了。布鲁内尔是大西部铁路的首席工程师和首席设计师,还设计了博克斯隧道,是当时世界上最长的隧道。除了这些在陆地上的成就,他在海上的贡献也非常大。他设计了‘大西部号’、‘大不列颠号’、‘大东方号’,这些轮船一艘比一艘大,永远都是‘世界第一轮船’。” 所罗门摊手, “看吧。” 一旁的尼科利奇白了他一眼,吐槽:“什么‘看吧’!?你就不能说清楚一些!?” 所罗门说:“了解了布鲁内尔的生平,伱会产生什么想法?” 尼科利奇沉吟片刻, 良久,他说:“我明白了。” 见微知著, 布鲁内尔在交通领域的这些贡献,实际上是帮助英国发展了整体经济。 所以说,英国人接触到他的这些事迹,会产生“我是大英帝国市民”的自豪感; 而外国人接触这些,又会对大英帝国心生向往。 这就是陆教授所说的“塑造认同感、创造凝聚力”。 也难怪《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会有这么高的讨论度了。 尼科利奇摇头, “只可惜没什么用。这种东西太容易被模仿了。我敢打包票,今年年底,世界各国都会有类似的评选出现。” 所罗门说道:“难免。这种事谁都有理。就比如我,觉得蔡伦和古腾堡一样伟大。” 两人越扯越远。 陆时把话题拉回了投票,问:“有效率如何?” 尼科利奇回答:“没什么问题。结果来看,女王是压倒性的第一。不过,法拉第、牛顿爵士、达尔文的排名都很靠后,这是我没想到的。就好像英国人不看重智力。” 所罗门揶揄:“我们只是给自己找借口,‘我非愚蠢,我只是没钱、没权力’。” 众人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所罗门说:“讽刺,我是跟陆教授学的。” 陆时忍不住吐槽:“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扯啊喂!你这话听着也有讽刺意味。” 说着,他伸了个懒腰, “不同圈子的认知不同,很正常。” 有人觉得是牛顿; 有人觉得是维多利亚女王; 有人觉得是莎士比亚; …… 这件事本来就没有谁对谁错。 尼科利奇还是有些遗憾,说道:“问题的关键不是牛顿、法拉第或者达尔文之间的区别。问题的关键是,人们没有把最伟大第一人投票给一个科学家、一个探索者。” 小伙子还悲春伤秋起来了。 陆时拍拍他的肩, “好了,虽然结果还没有完全出来,但也差不多了。送去舰队街吧,让斯科特先生提前准备。” 他有预感,时间要差不多了。 …… 怀特岛。 奥斯本宫,女王寝室。 时间已到凌晨。 “咳咳……” “热……” 一阵喘息后,女王勉强从病痛的昏迷中睁开双眼。 她艰难地环视一圈,发现玛格丽塔就趴在病榻一侧,两名护士站在不远处,小心地调弄着注射用的针管,没有发现女王醒来。 怀特岛的气候潮湿温热, 这个年代可没有空调,女王身上还盖着一层厚厚的被子,简直要命。 而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花香, 本来这是女王最喜欢的气味,可此时此刻,她却几欲作呕。 女皇缓缓抬手,目标是高处的小窗。 结果,她发现自己根本动弹不得,右臂酥酥麻麻,似是被抽掉骨头一般绵软无力,麻痹感顺着血管蔓延到指尖。 玛格丽塔随之惊醒, “外祖母?” 旁边的两名护士也看了过来, “陛下。” 女王没搭茬,只是简短地说道:“开窗。” 玛格丽塔轻轻擦拭女王额头上的冷汗,小声埋怨道:“都病成这样了还开窗?” 女王“嗯”了一声,重复:“开窗。” 玛格丽塔无奈,看向两名护士,目光中满是咨询。 护士哪敢做这个主? “……” “……” “……” 一时间,房中一片寂静。 玛格丽塔说:“外祖母,你先把手里的投票纸给我吧。” 女王有些诧异, “我手里握着东西?” 她已经对右手失去知觉了。 玛格丽塔点点头,说:“昨天,自从你接过《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投票纸,就一直没松开。我想从你手里抽走都抽不走。” 女王想捏捏手指头, 结果,还是麻痹得没有任何知觉。 隐隐地,她知道该来的要来了。 她对玛格丽塔挤出笑容,用极尽慈祥的语气说:“好,你先开窗吧。开了窗我就给你。” 玛格丽塔轻笑, “你怎么还跟我讨价还价起来了?爱撒娇的老小孩~” 说完,她摸摸外祖母的前额, “热成这个样,怎么开窗?” 女王说:“五分钟。只要五分钟就好了。” 玛格丽塔拿女王没办法, “先说好,只给你开五分钟的窗。” 说着,她帮女王掖好了被角,这才起身,稍微活动了一下被压麻的手臂,打开窗户。 带着淡淡的咸味的海风缓缓吹进屋子, 房间里陷入在伦敦无法体会的安逸和静谧。 玛格丽塔的长发被风吹拂,发梢轻触着她的鼻尖,痒痒的, 还有些发梢碰到了她的眼睛,让她的眼眶不由得微微湿润,像是要流泪。 一种奇异的感觉充斥在心间。 玛格丽塔回过头, “外祖母,窗开了哦~” 然而,女王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手在床沿,自然地耷拉下来,原本紧握着的《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投票纸落到了地上。 月光穿过窄窗流泻而入, 两名护士跪于床前,好像是在祈祷,却悲痛得出不了声。 玛格丽塔看着病床上的女王, 一时间,她竟然有些认不出这位伟大的女性,因为女王比印象中要更加渺小、苍老。 有一位护士小声叫道:“殿下……” 玛格丽塔打断:“我知道。” 说完,她推开了门。 房间里,威尔士亲王等一众王室全都朝玛格丽塔投来了目光,像是在等待着什么。 玛格丽塔缓缓伸出右手,食指指向天空。 奥斯本宫寂然无声,仿佛连外面海鸟鸣叫的嘈杂都一下子消失了。 威尔士亲王缓缓站起身, “我这就给伦敦拍一封电报。” …… 伦敦。 宵禁! 没来由地,街道上的行人仿佛都消失了, 就连醉汉们也被清理到了酒吧门口、桥洞底下,街面上空空荡荡。 有好事的市民跑出门去,接着就被突然出现在大街小巷的女王卫队逐回了家中,不准上街,只好老老实实地上床睡觉。 可对于威斯敏斯特的老爷们来说,事情截然不同, 能睡得着的议员没有几个。 首相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衣冠整齐,一脸严肃地坐在书房之中,闭目养神, 身后两盏瓦斯灯,因为供气不足而忽明忽暗, 远远看着,仿若两个奄奄一息的老人。 许久, 咚咚咚—— 紧闭的门扉被敲响。 塞西尔倏地地睁开了双眼,呵斥:“我已经说过了,消息不送出去之前,不要来打扰我!” 敲门声立即停止, 外面传来管家小心谨慎的声音:“消息已经送出去了。《泰晤士报》的巴克尔总编说,他们最后这两个小时一定赶工完成,让新闻见报。” “呼~” 塞西尔长出一口气, “《每日电讯报》呢?你进来说话吧。” 房门被推开。 管家迈着小碎步抢了进来,对塞西尔深鞠一躬,说:“那边没给准信。” 塞西尔眉头不由得皱起, 良久,他摇摇头, “罢了,不可强求。” 自从《每日电讯报》开始连载陆时的文章后,双方就多少产生了一些隔阂。 但这种事,没法摆到台面上说, 《每日电讯报》早期政治立场亲自由党,之后又亲近保守党, 如此不鲜明,也是种保护色。 塞西尔喃喃自语:“强求不得啊……” 他转向了管家,问道:“消息是怎么送出去的?” 管家回答:“女王卫队撤走了。” 塞西尔微微茫然。 昨天,他收到怀特岛拍来的电报,知道女王已然病逝,遂遣家人出去通知各保守党的同仁,早做准备。 这一段时间,因为《是!首相》和皇家海军预算的事情,塞西尔饱受攻讦,无论是百姓还是议员,都对他颇有微词,眼看着要挺不下去、解散内阁了, 没想到,女王在这个节骨眼上驾鹤飞升了。 新老交替之际,威尔士亲王必然求稳, 塞西尔作为老牌政客,当然知道要利用好这个缓冲期,想办法控制舆情,在议会重夺主动权。 可没想到地,他昨天派出去的人全都被女王卫队以“宵禁”为由赶了回来。 这让塞西尔不由得遐想, 莫非,威尔士亲王也是站自由党的? 还是维多利亚女王有什么遗愿,想借此一劳永逸地解决英布战争的事? 种种怀疑涌上心头,塞西尔当然不可能安睡。 可现在…… “你告诉我,女王卫队都撤走了?” 塞西尔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管家点头, “对。” 塞西尔又问:“那,宵禁结束了?这才几个小时,这就结束了?” 管家扫了眼座钟,说:“不到两个小时。” 塞西尔愈加茫然了,搞不懂威尔士亲王搞这两个小时的宵禁是为了什么, 好玩吗? 还是新王立威,新官上任三把火? 又或者真的只是宵禁,以控制伦敦的治安? 无论怎么想,都有些不可思议。 塞西尔百思不得其解, 良久,他觉得是自己作为政客过于敏感了,从一些很平常的事情中解读出了过多的信号。 渐渐地,老牌政客的自信又回到了身上, 从现状分析,塞西尔认为威尔士亲王并非维多利亚女王那样雷厉风行的铁腕君主, 换句话说,威尔士亲王不准备对内阁、议会横加干预, 只要利用好女王病逝的缓冲期,必然能把那些喜欢聒噪自由的鸭子打下去! 塞西尔嘴角勾起, “哼哼,看我如何扒了那帮鸭子的毛!” 说完,他伏案疾书,写了一封信,递给管家, “送到《泰晤士报》的总部。” 管家接过,转身出门。 塞西尔又叫住他:“给我准备马车,我要去见贝尔福。” 管家回头看了过来, 只见塞西尔挺着胸膛,又恢复了往日的威严,不复刚才那般低头耷拉肩的挫败。 管家忍着笑, “是,我马上准备。” (本章完) 第140章 讣告 清晨。 戴尔宅邸。 睡梦中的菲利斯·戴尔翻了个身,忽然感觉鼻子痒痒的,像是有热气喷在鼻尖处, 她没有多想,伸出手在眼前挥了挥,挥走讨厌的苍蝇。 奇怪地,那种感觉并没有消失, 甚至还多了一股莫名奇妙的“灼烧感”,就好像有什么人在注视自己, 盯—— 视线如刀。 蓦地,菲利斯睁开眼睛。 只见妹妹泽娜·戴尔趴在床沿上,一双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在研究什么奇怪的事物,双目炯炯有神。 菲利斯:“吓!!!!!” 整个人从床上弹起来。 泽娜赶紧用右手捂住姐姐的嘴,左手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嘘~” 菲利斯连做几个深呼吸。 泽娜说:“不叫了?” 菲利斯点头。 泽娜这才松开捂住姐姐嘴的手,然后灵活地一跳,钻进了被窝。 两人猫在一起, 床铺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 菲利斯小声问:“干嘛啊你?大清早的,跑来我床上……” 泽娜抱住姐姐的胳膊,埋在对方胸口深吸一口,吸了个满心满肺,随后说:“姐,你睡觉睡得也太香了,昨晚兵荒马乱的,你竟然一点儿没注意到吗?” 菲利斯可怜地摇头, “不知道。” 泽娜对姐姐翻了个白眼儿, “笨!” 菲利斯不满,赏了老妹一记爆栗,随后道:“伱又不是不知道,我昨天很忙的,行程表排得满满当当,上午卖报纸、当服务员,下午演了一场《罗马假日》,晚上还收拾了去罗马的行李。累得半死,当然倒头就睡咯~” 说着,她指了指床脚的位置。 泽娜投去视线, “你这也没收拾好啊,丝袜还露在外……唔……!@#¥%……” 后面的话成了乱码。 因为菲利斯捂了妹妹的嘴,警告道:“你这丫头!跟你说过多少遍,女孩子要矜持!丝袜什么的,别随便说出口!” 泽娜:“!@#*¥%……” 菲利斯问:“听懂了吗?说话!” 泽娜:“!@#*¥%……” 菲利斯这才想起自己还捂着妹妹的嘴呢,赶紧松开。 泽娜一经解放,用脑袋拱了姐姐的胸脯一下,随后吐槽:“你自己又是卖报纸又是当服务员的,还好意思教我应该矜持?” 菲利斯瞪妹妹一眼, “为了演技!” 说完,她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多说,便岔开话题道:“你刚才说昨晚兵荒马乱?怎么了?” 她睡得太死,确实不知道。 泽娜小声说道:“就在昨天凌晨,女王卫队倾巢出动。伦敦宵禁了!” 竟然宵禁!? 伦敦市民应该上百年没享受过如此待遇了。 菲利斯眉头皱起, “哪个国家打过来了?” 泽娜摇摇头,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是!首相》里描绘的政客都是那副蠢样子,我觉得英国被打是迟早的事。” 菲利斯闪电一般出手,又给了妹妹一记爆栗, “那是讽刺!你还真信?” 泽娜点头, “我知道《是!首相》是假的,大英帝国的陆军、海军都是无敌的存在嘛~只有我们打别人的份儿,哪有别人打我们的可能?我刚才就是那么随口一说,你还真信?” 这么说的同时,泽娜还调皮地眨眼睛。 菲利斯差点儿被气吐血, 咚—— 她又给了妹妹一瓢。 泽娜一边揉前额,一边不满地嘀咕:“说不过我就打我是吧?” 菲利斯得意, “谁叫我是姐姐呢~” 她笑吟吟,温柔地吹了吹妹妹的前额,之后问:“昨天真宵禁了?你不是骗我吧?自从你上了女校之后,天天古灵精怪,我都不知道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了。” 泽娜用脸颊蹭蹭姐姐,认真地说:“是真的。” 菲利斯眉头皱起, 百思不得其解。 这时,外面传来了戴尔先生的声音:“泽娜!?菲利斯!?出来吃早饭了!” 菲利斯赶忙翻下床,开始收拾昨天没弄完的行李, 吃早饭前,必须弄好。 泽娜说:“姐,先别弄了。昨天宵禁,不知道出了什么大事,说不定今天没有去地中海的船。” “啊这……” 菲利斯有些迷茫,动作僵住。 良久,她点了点头, “你说的对,我们还是先吃饭吧。” 姐妹俩手拉手离开房间。 这段时间,伦敦的天气一直挺不错,偶有雨水,也是蒙蒙的细雨,很快就会被艳阳驱散, 可今天不知是怎么了,竟然阴得厉害, 这么阴却偏偏没有下雨,只是营造了一种“黑云压城城欲摧”的压抑感。 饭桌旁,戴尔先生正皱眉看着《泰晤士报》, 他的表情异常严肃。 菲利斯上前, “父亲,天这么暗,怎么不开灯?” 说着,她点上了瓦斯灯。 戴尔先生却一副迷茫的模样,双眼无神地抬头, “什么?开……开灯?” 菲利斯叹气道:“已经开了。” 戴尔先生如梦初醒地“哦”了一声,然后低下头,继续阅读手里的报纸,眼看着就要趴上去了,仿佛报纸是磁铁的南极,而他的双眼是磁铁的北极。 菲利斯和泽娜对视一眼, 两人双唇微动,用口型无声交流, “怎么回事?” “不知道。” 戴尔先生一向关心两个女儿表演的事情,“表演”一词是他们家早餐餐桌上亘古不变的话题。 搁以往,戴尔先生肯定开口问:“去罗马的行李准备好了吗?” 今天却如此反常, 这是怎么了? 菲利斯起身,小心翼翼地踱步到父亲身后, 下一秒, “啊!?” 她惊恐地捂住双唇。 戴尔先生回头,看到大女儿站在身后,不由得叹了一口气,说道:“你去剧院问问,看这次的行程是不是要取消。” 菲利斯还是没有从令人震惊的事实中抽离出来, 维多利亚时代下的伦敦市民,应该能很难从这种震惊中抽离出来。 正如大英之名号—— 日不落。 维多利亚女王仿佛成了一个符号、一个精神图腾, 人人都知道女王会老、会死,可没有人会仔细地思考这件事,直到事到临头。 菲利斯结结巴巴, “她……女王……病逝了?” 另一边,泽娜也倏地站了起来,绕到父亲身后, 她也看到了《泰晤士报》上的讣告: —— 1901年3月29日,维多利亚女王在怀特岛的奥斯本王宫中逝世,享年81岁。 1901年3月29日,维多利亚女王在怀特岛的奥斯本王宫中逝世,享年81岁。 维多利亚女王是一位才华出众的女性、一位伟大的君主, 她尊重议会,又有好几位能干的首相辅弻,所以在长达63年的执政期间,英国工业空前发展,扩大了海外影响力,取得了世界贸易和工业的垄断地位,给英国带来了繁荣, 她是英国和平与繁荣的象征。 “维多利亚时代”便是英国的“黄金时代”, 这个时代还将一直延续。 —— 冰冷冷的文字,昭示着这一事实。 父女三人不由得沉默。 过了片刻,菲利斯拿起桌上的面包,叼在嘴里,含混地说:“父亲,我这就去一趟剧院。” 戴尔先生挥挥手,动作显得有些有气无力。 菲利斯朝泽娜眨眨眼,推门而出。 或许是宵禁的缘故,街道上几乎看不见人影, 偶有路人经过,也是一副心事重重、行色匆匆的模样, 气氛压抑得可怕。 菲利斯好不容易才搭上马车, 一路行来,还是甚少行人,直到靠近皇家歌剧院毗邻的科文特修道院和水果市场,人声才从车窗帘渐渐传入。 报童的叫卖声适时响起: “《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镜报》!想了解女王的生平,请购买《镜报》!《镜报》!《镜报》!” 菲利斯愕然, 《镜报》, 一个她从没听过的名字。 她拉开了车窗帘,对报童挥手,招呼道:“你好,能给我一份《镜报》吗?” 报童看到美丽的小姐,还对自己这么有礼貌,立即咧嘴笑了。 他快步上前, “给你,三便士。” 这个价位在众多报纸中不算便宜、也不算贵。 菲利斯接过了报纸,随后便也看到了《镜报》的讣告, 只是,这一篇的篇幅远比《泰晤士报》的篇幅要长十数倍,简直就像是生平小传的长文。 怀着好奇心,菲利斯开始阅读, “ ‘1837年6月20日,英王加冕仪式在那一天举行。’ ‘对英国数百万百姓来说,临近尾声的授权环节最动人:大主教将镶有2868颗钻石、重量超过1公斤的大英帝国王冠置于亚历山德丽娜·维多利亚那秀逸而纤弱的头颅上,在众人注视下宣布,她为维多利亚女王。’ ” 一瞬间,菲利斯的心被攥住了。 2868颗钻石、重量超过1公斤的大英帝国王冠, 秀逸而纤弱的头颅, 两者形成鲜明的对比。 菲利斯忍不住喃喃自语:“写得真是好啊……” …… “写得真是好啊……” “呼~” 丘吉尔长出了一口气,同时将左手边的《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扫到一旁。 纵使已经习惯分心三用地阅读,但是面对《镜报》的讣告,他觉得自己应该拿出诚意,带着某种意义上的虔诚阅读。 这篇文章的作者写作功底十分扎实, 单单这个开头,就甩出其它报纸的讣告十八条街。 丘吉尔问:“陆教授的手笔?” 在他对面的沃德豪斯摇头, “不,我也不知道。” 他只是知道女王病重,《镜报》会以此为契机发行, 但具体内容,他并不知晓。 丘吉尔点点头,说:“毕竟是新闻业。‘新闻’一词要作何解释?得注重实效性啊……陆教授办报,不可能事事都提前说与你听,那也太不现实了。” 说完,他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讣告上, “ ‘不过据知情人透露,女王在此前的受膏环节内心最为激荡。’ ‘维多利亚褪去首饰衣衫,像中世纪的君主一样接受圣油涂抹:这表明,她之所以能成为女王,不仅因为拥有高贵的血统,更因为接受了上帝的旨意。’ ‘仪式提醒受膏者:王位意味着神圣且永久的责任。这一点女王终生不忘。’ ” 不用想这个“知情人士”是谁, 因为根本就不可能有这么一个确实存在的人。 丘吉尔说:“爵士,你知道我在读这篇讣告的时候,会忍不住做什么吗?” 沃德豪斯好奇, “祈祷?” 丘吉尔摇了摇头, “不,怎么会是祈祷呢?当政治家真需要祈祷的时候,那么他一定更需要一把自我了断的手枪。” 这是一个黑色幽默。 沃德豪斯叹气, “但愿我永远不需要那把手枪。好了,你说吧,你会做什么?” 丘吉尔说:“我会想象,想象一个小女孩,在什么也不懂的年纪,就要受膏、戴上王冠、引领一个国家的人民。她的内心会不会慌张?会不会害怕?” 沃德豪斯陷入沉思。 办公室内静悄悄, “……” “……” “……” 两人都没有说话的意思。 丘吉尔的视线一行行地扫过讣告,同时念道: “ ‘女王的身影孜孜不倦,走遍了英国内外。’ ‘她接受花束、观看部落舞蹈、为各种建筑剪彩、参加船舰下水仪式、向群众挥手致意——小小的社交活动累计了成千上万次,君主制也因此深植于人民心中。’ ‘这在19世纪已经少有,20世纪则更为罕见。’ ” 沃德豪斯说:“别的文章,都冷冰冰的,就好像女王是某位神祇。只有这篇文章,在塑造一个不断成长的女子。” 丘吉尔缓缓点头, “所以我才说,这篇文章会让我想象。” 他终于读到了最后,将《镜报》放到了一边,随后闭上眼。 良久,他说:“这是陆教授写的。” 沃德豪斯不解, “你怎么知道的?” 说着,伸手将报纸抽过来,仔细寻找。 和其他报纸一样,《镜报》的每篇文章后面都会跟上作者名,例如“本报记者xxx”,或者某些有特殊意义的笔名, 唯独头版头条, 讣告就像一篇凭空蹦出来的文章,没有归属,只是刊印在那儿。 丘吉尔轻笑, “你觉得,还能是谁呢?” 沃德豪斯语塞, 说实话,他也想不到别人了。 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陆时有这种感性,连讣告都能写出一朵花来,直击人们的灵魂, 看了这篇讣告的英国人,不会不怀念维多利亚女王。 丘吉尔说:“陆教授总是能做常人所不能做、想常人所不能想。若让我来写讣告,我一定也会像《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那样,写得干巴巴的吧?” 他的视线扫过文章最后: 1837年那一天,年轻的维多利亚被赋予一项神圣的职责: 维系英国。 此后数十年,这个国家多元、开放、地位上升、如日中天达到历史顶点, 而将这一切实现的,正是维多利亚女王。 —— 丘吉尔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看完了这篇文章,就连我这种铁石心肠都不由得怀念起女王了。” (本章完) 第141章 这特么的是什么怪物!? 砰! 一声巨响。 塞西尔将手里的杯子摔到了地上, 幸亏首相办公室装潢精致,铺着从两河流域送来的地毯,杯子只崩开了一个口子。 当然,这样肯定是不能再用了。 在他的对面,坐着一个相对年轻些的政客—— 阿瑟·詹姆斯·贝尔福, 他是塞西尔的外甥和政治继承人。 贝尔福捡起杯子,右手食指缓缓拂过杯子的豁口,随后摇摇头,将之丢进了角落的垃圾桶, 杯子这一次彻底碎了,发出清脆的响声。 塞西尔皱眉, “你说,这是什么!?” 他挥了挥手中的《镜报》,提高音量,又一次问道:“这是什么!?” 报纸被挥舞着,纸张猎猎作响。 贝尔福挤出一个苦笑, “叔叔,谁能想到会有这种事情啊?” 临了,他们被老佛爷摆了一道, 实在是出乎意料。 塞西尔皱眉,沉思片刻,说:“阿瑟,你说这件事到底有没有自由党的影子?还是说,只是陛下在临终前的一丝丝小任性?” 问出这个问题,说明他已经恢复了冷静。 贝尔福也跟着思考, 良久, “后者的可能性更大一些。” 这句话就像是定心丸,让塞西尔因为气愤而扭曲涨红的脸逐渐复原。 塞西尔瘫坐回了椅子上, “也就是说,《镜报》对自由党也是‘偷袭’的?” 贝尔福摇摇头, “不会。《镜报》毕竟是伦敦大学联盟主办的报纸,伦敦政经掌舵,又有《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深度合作,沃德豪斯爵士不可能事前没听过消息。” 换句话说,自由党是知道女王病重的。 “啧……” 塞西尔不由得咋舌,心说那帮鸭子嘴巴还挺严,竟然没走漏任何风声。 但他此时悬着的心已经放了下来, 他笑道:“我还以为宵禁……既然女王和新任国王没有偏向自由党的意思,那就好办得多咯~” 保守党要借此机会肃清之前各事件遗留的影响。 贝尔福视线移向报纸, “叔叔,你说这报纸到底是怎么回事?” 塞西尔挠头, “我怎么知道?” 他们刚才一直在考虑政治的问题,到现在才想起来关注《镜报》本身。 这个报纸,实在是太新了! “创新”的“新”。 塞西尔翻过了第一版的讣告,后面便是民生版块, “民生……” 这个词还是首次出现在报纸版面上。 贝尔福挑眉,大致浏览了内容,说道:“这个版块居然真的是在关注市民的日常生活事项。我所看到的,就包括衣、食、住、行、就业、娱乐、家庭……” 凡是同民生有关的,包括直接相关和间接相关的事情,都出现在了这个版面中。 两人又继续往后翻了几页, 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个版面一定会很受百姓们欢迎。 里面用了大量的第一手资料: 从女王殡天到英布战争,再到印度革命,最后到海军预算造假…… 在这之上,伦敦政经的多位教授专家给出了总结, 《期望就业岗位增幅第一!工业之上,是谁在青睐农业?》 《房价连续五个月攀升,或成最难负担楼市。专家:坚定的购房者仍有大量需求》 《事关食盐!在女王的注视下,必将严厉打击哄抬物价违法行为!》 …… 塞西尔忍不住嘀咕: “这些标题起得也太好了吧?” 连身为首相的他都忍不住好奇,想要看看具体内容,更何况那些市井小民了。 毕竟,19世纪、20世纪是混乱纪元,和平从来不是主旋律,即使是英国,百姓们也担心远处一场不知名的战争会影响自己的安稳生活。 就说印度, 趁着女王过世,但凡搞出点儿火星,伦敦人就可能买不起红茶了。 衣、食、住、行、就业…… 市民们最关心的不就是这些吗? 塞西尔说道:“好一个民生!作为报纸,《镜报》已经不单纯浮于新闻报道了,而是揣测民意、安抚民意。” 还有一句话他没说, 在揣测和安抚后,就该是“控制”了。 贝尔福也忍不住跟着称赞道:“民生版确实是一个伟大的发明。尽管各报纸都有类似的报道,但像《镜报》这样如此集中、如此量大管饱,确实是前无古人。” 单凭民生版,就注定了《镜报》不会卖不出去。 塞西尔嘴角勾起, “幸好,这个东西不难模仿。谁还不认识几个砖家叫兽了,对吧?” 贝尔福点点头, 他能断定,过不了一周,其它报纸也会推出民生版, 到时候,《镜报》的优势就没了。 塞西尔继续往后翻阅, 蓦地,他瞪大眼睛, “fxxk!” 竟然吐了脏字儿。 贝尔福惊讶, 叔叔在威斯敏斯特宫,向来是注意言行的,很少会有失态之举。 他凑上前,看报纸后面的版面, 结果, “fxxk!” 他也跟着吐了脏字。 因为接下来的版面赫然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词—— 两性! 万万没想到,《镜报》竟然会搞下三路。 像《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之类的严肃报纸,绝对不可能弄出这种版面来。 贝尔福尴尬地摸摸鼻子,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啊喂!” …… 舰队街, 《泰晤士报》总部。 主编乔治·厄尔·巴克尔看着手里的《镜报》,露出难以理解的表情。 有句话说得好,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 和一般的读者不同,巴克尔最先注意到的并非《镜报》的内容,而是《镜报》的版面、篇幅。 他问立在一旁的办事员:“伱确定没少?” 办事员不解, “少?少什么?” 巴克尔挥了挥手中的报纸,说:“这玩意儿不对啊。怎么只有一般报纸的二分之一大小?” 办事员心里忍不住吐槽,原来主编说的“少”是这个意思。 他回答:“主编,我就算再怎么蠢,顶多就是漏掉几页报纸,也不可能每页撕掉一半啊。” 巴克尔感觉智商受到了质疑, 他瞪了办事员一眼, “我能不知道?” 办事员低头,老老实实地不说话了。 巴克尔将报纸放在手里掂了掂,随后道:“半幅报纸竟然卖三便士?版面缩水,价格却不低,能卖得出去吗?如此定价的唯一解释是,他们对内容十分自信。” 他刚才已经看过头版的讣告, 必须承认,写这篇讣告的人功力极高,全伦敦的记者把脑子凑到一起,都不一定能有那般水准。 但讣告只是讣告。 巴克尔往后翻阅几页,看着民生版的一篇篇文章,豆大的汗珠不由得滴了下来。 这些内容实在是太好了,也太新了! 幸好, “没关系,” 巴克尔自己安慰自己, “可以复制。我们可以复制。” 嘀咕着,他又往后翻页,来到了前所未见的两性版,整个人愣在当场。 巴克尔迷茫了, “这……这是什么?” 办事员摇头,错开了视线,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 巴克尔一阵无语,说道:“《镜报》可是伦敦政经主办的,怎么可能当众搞颜色?要我看,顶多就是擦边球。” 说着,他看起了两性版的文章, 名字叫《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 看到这个标题,巴克尔就感觉自己身上仿佛有无数只蚂蚁在爬来爬去, 那是一种很难形容的体会, 似乎是羞耻感,就像粘稠的沥青,灌满了整个房间,让人无法呼吸, 可伴随着羞耻的,还有好奇心, 巴克尔一个大男人,竟然仅仅因为文章标题,就产生了无与伦比的欲望,读下去的欲望。 他开始阅读文章的第一小节: —— 受膏、佩冠…… 我像提现木偶一样,完成了加冕仪式。 身心俱疲的我以女王的身份回到宫殿卧室,收拾“公主时代”的东西, 在书桌的暗阁中,我发现了一本厚厚的日记,里面藏着的青春,是我对某个王子的暗恋, 我忽然意识到,在我灰头土脸的十七岁,也曾有过明媚张扬的几天。 原来,我曾经深爱过。 —— 第一人称叙述? 恋爱吗? 可无论是《简·爱》、《安娜·卡列尼娜》,都不是这种莫名其妙的写法。 巴克尔摇了摇头,感觉自己在凝视着晦暗蠕动的深渊, 同时,深渊也在凝视他, 他深知,自己如果读完了这篇文章,一定会作为新闻工作者万劫不复, 但他就是按捺不住好奇心,继续读了下去。 的女主人公是一位公主,爱上了一位别国皇储, 但后来,在国家利益和政治考量的双重压力之下,这对恋人不得不放弃爱情。 巴克尔总感觉这个故事有些熟悉, 不过,第一人称叙述迷惑了他,让他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熟悉感到底从何而来。 过了好一阵,巴克尔才猛地一拍前额, “这个故事好像说的是维多利亚女王和亚历山大二世!fxxk!谁这么大胆,竟然敢在这个时候编排女王?!” 他看向作者栏, 只见那里赫然写着一个意想不到的名字—— 查尔斯·普雷斯维奇·斯科特, 《曼彻斯特卫报》的总编。 这个男人,能写出《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这种标题,能以第一人称杜撰女王的起爱情,说明他已经完完全全地倒向了新闻业的黑暗面。 巴克尔不由得喃喃自语:“《镜报》的出现,至少让新闻业的发展加速了十年。” 办事员震惊道:“主编!?” 巴克尔抬手, “不,先别跟我说话!我倒要看看,他们还能玩出什么花来!” 他继续往后翻,一直到最后, 《镜报》的最后是娱乐内容版,上面只有一行大字: lu的新作即将连载! 巴克尔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 这报纸, 不讲武德! …… 伦敦政经, 《镜报》临时办事处。 沃德豪斯刚刚赶来,风尘仆仆的样子,却没人招呼他。 新报首发,办事处实在是太忙了, 所有人都没空。 沃德豪斯揪住一个办事员,问:“陆教授呢?他今天应该在这儿吧?我要找他!” 办事员上下打量他, “你谁!?” 沃德豪斯差点儿吐血, 作为投资人,《卫报》的办事人员竟然不认识自己,实在是太失败了。 他刚准备自我介绍,便听到了陆时的声音, “爵士,你怎么来了?到我办公室来!” 沃德豪斯循声望去,发现陆时从右手边一个小房间探出头来,正对自己招手,便快步走了过去, 他一闪身,猫进房间。 办公室乱得离谱,办公桌早已堆满, 地上也东一摞、西一摞的,甚至连个落脚的地方都没有。 沃德豪斯只能贴墙站着。 陆时不好意思地说:“爵士,你多担待,等搬到舰队街就好了。斯科特先生之前就着手准备了,只是暂时还没有搞定。” 沃德豪斯点头,随后说道:“陆教授,那篇讣告是不是你写的啊?” 陆时诧异, “是我写的没错。怎么?我的文风这么明显吗?” 沃德豪斯轻笑道:“不是文风的问题,是创新性。能在短时间内将讣告写成那样的,我决计是想不出第二人的。” 其实并非“短时间”, 陆时在知道维多利亚女王病重之后,便开始查阅其生平了, 当然,这种话绝对不能乱说,否则有诅咒之嫌。 陆时摇摇头, “爵士抬举我了。” 沃德豪斯又忍不住问:“陆教授,你为什么不署名呢?” 陆时轻笑, “你想想那些文字,再想想我的身份,合适吗?” 沃德豪斯一愣, 回头再想想,那篇讣告由陆时这个中国人写来,似乎带着一丝丝的戏谑,甚至讽刺, 他确实是不宜署名的。 他问:“陆教授,莫非你本就有讽刺……” 陆时神秘地笑了笑,打断对方, “不说这个。” 他可不会当着英国人的面乱讲话。 沃德豪斯自然也不准备继续追问下去,便想着岔开话题。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结果,陆时还没开门,斯科特便直接撞了进来, 他踢翻了地上的一摞资料,差点儿摔倒,赶紧用双手撑住办公桌,在那儿大口喘着粗气,说道:“陆,《镜报》卖得实在是太好了!我们印刷的量根本不够!” 陆时不以为意, “等着明天公布《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票选结果,卖得肯定更好。” 斯科特说:“还会好!?” 陆时问:“有什么问题吗?” 斯科特挠了挠头,压低声音, “陆,你知不知道按照这个趋势下去,《镜报》首刊会卖出多少份?” 陆时摇了摇头, 说句实话,他对新闻业确实了解得不太深刻。 斯科特说道:“因为《镜报》是小报,且第一期中没有漫画,所以印刷难度远低于其它大报。现在,只要印刷机全力开印,印多少就能出给报童多少。” 陆时算是听明白了, “换句话说,今天我们的印刷量就等于销量?那我们今天的印刷量能到多少?” 斯科特伸出一根手指。 沃德豪斯说道:“一万……不可能,先期印刷都不止这个数了。所以是……十万……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 斯科特确定地说:“没错,就是十万。《镜报》首刊,销量突破单日十万份!” 办公室不由得陷入安静, “……” “……” “……” 良久, “fxxk!fxxxxxxxxxxxxxxxxk!!!!” 沃德豪斯双拳紧握,想捶斯科特的肩膀几下以示激动,结果却被绊倒了,直接扑到了对方怀里。 但他还是继续说:“《镜报》……这特么的是什么怪物!?” (本章完) 第142章 纯爱…… 第二天,清晨。 布莱雅路。 “喵~” 一声可爱的猫叫声,让陆时从沉睡中转醒, 他准备翻个身,却失败了, “好重……” 只见吾辈趴在他的胸口,瞪大眼睛看他,偶尔伸出舌头舔着左爪。 陆时将吾辈抱起来, “你该减减肥了,小家伙。” 吾辈:“喵?” 看来是没听懂。 陆时说:“减肥就是少吃饭。” 小家伙这次倒是听懂了,伸出舌头卷了卷陆时的脸颊,随后双腿蹬着他的胸口跳下床。 夏目漱石的声音传来, “吾辈对你真好。换我让它少吃点儿,它肯定对我亮爪子了。” 说着,他指指桌面, “吃早饭吧~” 桌上摆着一份早餐全餐,烤面包、熏制的美味香肠、三种奶酪,还有水不拉几的炒鸡蛋,欧式风格浓郁。 陆时洗漱完,坐到了桌边, “房东送来的?” 夏目漱石点点头,说:“对。我把自己的那份炒蛋给你了。” 陆时无语, “额……谢谢……不过,伱是不是不喜欢吃?” 夏目漱石尴尬地摸摸鼻子, “今天天气不错。” 陆时白了对方一眼,三两口将面包啃了,随后切了一小块香肠搁到地上, 吾辈立即窜出来,吃得满嘴油。 陆时宠溺得摸摸小家伙的大脑壳,说:“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 吾辈:“喵~”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夏目漱石诧异, “谁这么早?” 他走过去打开门,看到外面站着的女孩儿,惊讶道:“菲利斯小姐,你怎么来了?你不是要出发去罗马吗?” 陆时回头,看到菲利斯快步进屋。 她脸上红扑扑的模样, “陆教授,您果然回来了!” 说着,对陆时行礼。 陆时摆摆手,上下打量着对方, 小姑娘报童打扮,大一号的男士鸭舌帽垮垮的,压得很低,邮差包斜背着, 总体来看,她比之以前要成熟了不少。 陆时问:“怎么没去罗马?” 菲利斯解释道:“现在伦敦的各大港口都封锁了,说是要等明天才能恢复航运,我们剧团就把行程给拖后了。罗马那边也拍来了电报,表示可以理解。” 港口封锁? 陆时不由得沉思,很快便想明白了原因: 女王是在怀特岛病逝的,其灵柩要搭乘轮船到朴次茅斯或南安普顿,然后再乘火车到伦敦, 为保证灵柩不出问题,有辱国格,城际交通肯定是要管制的。 陆时问:“菲利斯,你来布莱雅路是干什么?” 菲利斯娇憨地笑, 随后,她神秘地眨眼,将手伸入邮差包,献宝似的摸出了一份《镜报》, “你们看!看这是什么!?” 夏目漱石:“……” 陆时:“……” 两人都被整无语了,面面相觑。 菲利斯像个老婆婆那样絮絮叨叨地说:“你们是不知道这报纸现在有多难买!多亏我打入了报童内部,才好不容易弄到几份!” 陆时轻笑, “很难买吗?” 菲利斯点了点头, “昨天又宵禁了嘛~报童出门都受到了限制,天都蒙蒙亮了,我们才能进到货呢~” 宵禁应该也是因为女王灵柩的运输问题。 陆时轻笑, “怎么想起来要带给我?” 菲利斯说道:“你是大作家嘛,有这么畅销的报纸……唔……说起来,陆教授,你的作品是不是要在这上面连载啊?” 小姑娘也察觉不对了。 陆时哈哈大笑, “我的作品要在《镜报》连载,我能弄不到报纸?再说了,你知道这报纸是谁主办的吗?” 一旁的夏目漱石也跟着大笑。 菲利斯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嘀咕道:“没想到我献宝还献错了。” 夏目漱石说:“也没错。今天的报纸我们还没看呢~” 他拿起了报纸。 头版:《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 维多利亚女王以压倒性的票数排在了第一。 陆时问:“别的报纸呢?” 菲利斯举手, “我这儿有很多!” 她将包翻过来,各种报纸倒了一桌。 陆时大致扫了扫其它报纸的头版,都是维多利亚女王的生平,再就是威尔士亲王加冕的事,内容大同小异,甚至连文章结构都看不出差异, 换句话说,它们在“吃尾气”,重复《镜报》昨天的内容。 陆时嘴角勾起, “一步快、步步快。” 用膝盖想都知道,《镜报》今天的销量肯定还能破十万, 这就是差异化的重要性。 另一边,夏目漱石读完了关于《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文章,说道:“排名跟想象中差不多。只有一点出乎意料,埃米琳·潘克赫斯特竟然排在第三。” 陆时倒是没有多惊讶, 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万物竞发,无数运动和思潮涌现, 女性争取选举权便是其中之一, 而《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作为民意投票,没有性别限制,伦敦的女性市民们参与的意愿自然是空前的,也难怪会把埃米琳·潘克赫斯特投上去了。 夏目漱石问:“这事儿能成?” 陆时摊手, “我之前说居里夫人会获得诺奖的时候就表过态,一件事如果能解放生产力,将很难被阻拦。” 对了解社科不深的人来说,这话有点儿难理解。 菲利斯喃喃自语:“生产力?” 陆时说:“菲利斯,你知道伦敦现在有多少女性打字员吗?” 他稍一停顿,报出数字:“16.6万。” 这并非编造的数据, 到了1909年,雷明顿公司最成熟打字机——雷明顿10号甚至改了宣传语: “让更多的妇女从家庭解放!” 可见一斑。 菲利斯听了陆时举的例子,有些明白“生产力”这个词该怎么理解了。 她问:“那女性的权利会越来越多?” 陆时笑了笑,没说话, 他很难跟眼前的女孩解释,100年后,某些事情会发展成极其魔怔的趋势。 幸好20世纪初虽然是乱纪元,但万物蓬勃发展,无须有遥远的担心。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陆教授?” 声音低沉浑厚。 陆时立即辨认出了对方,推开门,说道:“斯蒂芬森爵士,你怎么……唔……你这是什么打扮?女王卫队不都是红衣吗?” 只见眼前的斯蒂芬森身披白色的披风, 那模样,简直就像《冰与火之歌》里描述的御林铁卫。 斯蒂芬森对陆时低头行礼, “陆教授,请。” 陆时愣了愣,反应过来,恭声道:“女王回来了?” 斯蒂芬森没有多说, “请。” 陆时回头,与夏目漱石和菲利斯颔首示意,随后出了门。 斯蒂芬森扶着他上了马车, 车轮转动起来,滚过不平整的砖路,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在一片寂静中回荡着。 陆时掀开车窗帘, 没想到,街面上的安静并不是因为没人, 伦敦的市民自发地来到街道上,翘首以盼,等待着护送女王棺椁的队伍。 这些市民们几乎人手一份《镜报》, 因为是小报,《镜报》可以很轻易地蜷成纸筒,露出头版的文章,《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以及女王威仪的画像。 偶尔,有啜泣声传来, 循声望去,便能看到小女孩在捂着脸压抑着哭声, 她的父母俯身在她耳边安慰。 陆时叹了口气,将车窗帘拉上,问道:“爵士,冷溪卫队不用护送女王的灵柩吗?” 史蒂芬森摇摇头, “遵照陛下的遗嘱,护送灵柩的工作交给了皇家海军仪仗队。” 陆时惊讶, “海军?” 史蒂芬森解释:“女王的意思是,在她的治下,皇家海军开疆拓土,攻必克、战必胜,将大英抬到了现在的国际地位,应该享此荣誉。” 这说法倒也解释得通,却过于官方了, 陆时不由得联想到之前第一海务大臣兼海军参谋长雷纳托·埃尔文爵士和首相塞西尔的争端,总觉得事情远没那么简单。 不过,这事也轮不到陆时操心, 他一转话题, “我们去哪儿?” 史蒂芬森回答道:“阿尔伯特纪念教堂。” 阿尔伯特纪念教堂于1863年竣工,是阿尔伯特亲王安息的地方, 维多利亚女王将与他合葬。 皇家灵柩将从教堂移入,抬上地板上的一个开口,再通过机械升降机进入下方走廊,然后经由走廊被带入地下墓穴,完成葬礼。 当然,像陆时这种外人肯定是无法目睹全程的。 一路无话,马车来到纪念教堂, 庄严肃穆的气氛扑面而来。 草坪上,一众上议院的议员已经在等待观礼了,能看到沃德豪斯、丘吉尔的身影。 陆时走上前,想与他们打声招呼, 结果,史蒂芬森叫住他, “陆教授,再上。上台阶。” 陆时:??? 迷惑地抬起头,发现通往教堂的台阶之上由威尔士亲王打头,站着的几乎都是皇室成员, 只有首相塞西尔等几个位高权重的外人。 陆时问:“我要上去?” 史蒂芬森严肃回答:“对。这是女王的意思。” 没奈何,陆时在威斯敏斯特宫的诸位老爷们的注目礼中,缓缓走上台阶。 很快,下面便想起了议论声, “那个亚洲人是谁?印度来的?” “印度来的不长那样儿!他是陆教授,《是!首相》的作者。对了,他还是《镜报》的创始人,你看今天的《镜报》了吗?《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是他的杰作。” “原来如此。女王是要表达对他的感谢。” …… 议论声渐渐地小了。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 就在这时,玛格丽塔凑了过来,低声说道:“陆教授,谢谢你!看了今天的《镜报》,外祖母一定很高兴。” 陆时摆摆手,没有接茬。 玛格丽塔继续说道:“国王陛下也让我表达谢意。他无法亲自致谢是因为外祖母的棺椁上要覆盖红土,须由陛下用银碗亲自撒上。陛下正在做准备。” 这里的“国王陛下”指的自然是威尔士亲王,或者说爱德华七世。 陆时点头, “节哀。” 玛格丽塔摇摇头,说:“无妨。我已与外祖母道过别了。” 无论何种文化,对生死之事都很看重。 这个时代的欧洲人去世,尸体会被家庭成员清洗,并准备埋葬,家具和门口还要挂上黑纱。 但维多利亚女王向来张扬、不在乎他人眼光,连葬礼都跟人隔一路, 她希望自己的葬礼是一个纯白世界, 这就要求当时参加葬礼的人都有白色元素,也难怪斯蒂芬森打扮得跟御林铁卫似的,连马车都披了白布。 陆时环视一圈,揉揉眼睛。 玛格丽塔注意到了,小声说道:“陆教授觉得惊讶?” 陆时点头, “用这么多白色,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东方葬礼。” 玛格丽塔说:“原来中国的葬礼是白色吗?但有一点我能确认,外祖母是最最与众不同的。她的遗愿要求入棺时必须穿着白裙子,而且将结婚时的白色头纱盖在了头上。” 陆时:??? 理解不能。 玛格丽塔却露出了向往的表情,继续道:“外祖母还要求使用阿尔伯特亲王的石膏雕像作为陪葬品,她希望与丈夫的雕像一起长眠。” 陆时更懵了, “那能装得下吗?而且,应该很沉吧……” 玛格丽塔解释:“嗯,所以后来用了折衷的办法。国王陛下为外祖母准备了一个阿尔伯特亲王的石膏手像,外祖母右手握着丈夫的石膏手像被抬进了石棺中。” 陆时:“……” 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据他所知,女王晚年是有一个固定情人的,甚至秘密结婚了, 只能说,贵圈真乱。 当然,玛格丽塔作为纯情小姑娘,对那些事并不知情。 她叹了口气,说:“陆教授,我看了你写的文章,《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写得真是太好了。我甚至感觉,外祖母的心路历程就是那样的……” 陆时赶紧摆摆手, “别误会!那不是我写的!那是斯科特先生的大作。说实话,我也没想到斯科特先生那么适合知音体……额……那么适合写这种文章。” 玛格丽塔认真地看陆时, 她本以为那是陆时才能写出来的文章,斯科特只是挂名, 可现在看陆时严肃的模样,似乎并非如此。 玛格丽塔摇摇头, “无论如何,我都要感谢那篇文章,让人们了解了外祖母对感情的真挚以及对王室责任的勇敢。” 她抬起头,一双眼忽闪忽闪, “纯爱……” 吓! 陆时倒退一步,踩了身后人的脚。 玛格丽塔赶紧替陆时对那人连连道歉,说:“里德爵士,万分抱歉。” 詹姆斯·里德, 女王晚年的私人医生兼心腹近臣。 里德一脸别扭地看着他们,似是想说什么,但终究欲言又止,摆了摆手道:“你们继续。”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 可别继续了! 再继续下去的话,玛格丽塔好对自己表白了。 他赶紧说:“公主殿下,葬礼快开始了,还有正事儿呢~” 没想到,玛格丽塔坚定地摇头, “我要说的就是正事!” 她靠近陆时。 陆时又一次后退,都快贴到里德身上了。 结果,玛格丽塔说:“陆教授,《镜报》的两性版还需要那种纯爱的文章吗?我可以投稿吗?” 陆时愣了两秒,才意识到自己想多了, 他轻咳一声, “这个……当然可以……” 玛格丽塔展颜一笑,笑呵呵地离开了。 陆时一脸尴尬,回头对里德说:“里德爵士,不好意思。” 里德“嗯”了声,移开视线。 他将陆时和玛格丽塔的对话听了个大概,在两人说到女王“纯爱”的时候,差点儿吐出一口老血, 女王有情人并非秘闻, 国王爱德华七世为此非常愤怒,在维多利亚女王被安葬好之后,只要是在所有的皇室财产中有提到女王情人的名字,他就拆除并毁掉, 由此可见,这是公开的秘密。 但众人所不知道的是,女王在遗愿中,要求左手无名指戴上她与情人的婚戒。 这件事是交给里德来办的。 里德绞尽脑汁,想到了办法—— 用鲜花遮掩。 这一招确实能混淆试听。 于是,女王右手握着丈夫的手(石膏手像),左手戴着情人的戒指,进入了棺椁。 里德的嘴唇抖了抖, “纯爱……” 陆时看过来, “里德爵士,抱歉。让你看笑话了。” 里德摇头,拍拍陆时的肩,说道:“我真诚地祝愿《镜报》越办越好。” 陆时听得挠头, 他总感觉对方似乎想说些什么。 里德对陆时露出笑容,说道:“放心,这不是阴阳怪气。对了,我一会儿还要抬棺,先走了。” (本章完) 第143章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女王下葬, 新王登基。 接下来的一周,《镜报》的销量有所回落,但日销量依然维持在惊人的七万份左右, 这对于新办的报纸,简直无法想象。 于是,所有从业者都开始研究《镜报》,想要复制其成功。 而《镜报》的总部也在这几天搬到了舰队街。 一家新的报馆就这么开业了。 当天一大早,陆时和夏目漱石就到了,甚至还带了吾辈过来。 小家伙雄赳赳、气昂昂地踱步, 陆时赶紧将它带进办公室。 夏目漱石好奇地打量了一圈,说道:“陆,你在这里还有单独的房间啊?看着还挺气派的,竟然连观赏植物都安排上了。这可比布莱雅路的布置要好。” 对于《镜报》,陆时是缔造者、创始人,当然有着超然的地位, 更何况他还相当于《镜报》的主编。 吾辈用爪子碰碰盆栽,随后对着盆栽哈气。 陆时拍它一下, “找地方安静猫着。” 吾辈委屈巴巴地看了他一眼,果然找个角落安静地趴着。 夏目漱石轻笑, “这家伙,怕是想跟你一起工作。” 陆时摆摆手, “我主要还是待在伦敦政经,这里又不常来。而且,在公司养猫不合适。” 夏目漱石轻笑,说:“我就随口提一句,你别当真了。如果是很忙的时期,猫一直喵喵叫,还喜欢踩打字机的键盘,拱人写稿的手,肯定会影响效率。” 陆时摇头, “我不担心那个。人和猫是会形成默契的相处模式的,就比如我们和吾辈,它会打扰到我们吗?” 夏目漱石想想,发现还真没有。 他们在家写作的时候,吾辈一般会在桌子周围躺着,偶尔想要抱,只要轻轻推一把,往旁边丢几块鸡肉,吾辈立即就懂了,自己找个地方安安静静待着。 陆时说:“养猫确实可以调节情绪,减少沟通中的火药味,缓解焦虑。” 在现代就有很多公司是同意带猫上班的, 这些公司的老板往往是年轻人,懂得和员工好好沟通。 夏目漱石问:“那伱……” 陆时摊手, “你得考虑各种病菌啊。” 20世纪毕竟不是医疗条件、卫生条件都十分优越的现代,还是要多加注意, 猫在家里养养就得了。 陆时伸个懒腰,说:“走吧,我们出去,一会儿沃德豪斯爵士要来了,他会给报馆剪彩。” 沃德豪斯是伦敦大学联盟的荣誉校长,够分量。 两人离开办公室,一头扎进了忙乱的气氛中, 办事员们各干各的,有的在审稿、有的在联络印刷,十分热闹。 陆时说:“我们出去。在这儿也是添乱。” 夏目漱石点头, “好。” 他们出了门。 只见门口悬红挂绿、张灯结彩, 门上悬着招牌,上面用简单平实的笔触写着“themirror(镜报)”, 这是爱德华七世题写。 单凭题字,《镜报》就添了一番贵气。 在门口前面的空地上搭了一个不高的台子,上面铺着红色地毯,下沿也用红布扎了起来, 此时,台子周围已经围满了人,等着剪彩仪式开始。 他们大部分是各报的记者、编辑, 其中不乏老熟人: 《泰晤士报》的主编,乔治·厄尔·巴克尔; 《每日电讯报》的主编,约翰·勒·萨奇; 《海滨杂志》的编辑,赫伯特·格林霍夫·史密斯; …… “啧……” 陆时咋舌。 他甚至嗅到了一丝丝火药味。 这时,库珀到了, 他快步走到陆时的身边,压低声音,说道:“陆,斯科特去盯印刷的事情了。再过几天,《镜报》彻底稳定下来,我们就不用那么忙碌了。” 一边说,库珀的视线一边游移。 他皱眉问:“看来很麻烦?” 陆时轻笑一声,登上了剪彩用的台子,目光扫过台下众人,行绅士礼,说:“各位新闻界的同仁,感谢捧场。万分感谢。” 此言一出,在场之人无不内心感慨。 尤其是巴克尔, 陆时初出茅庐的时候,因为自由党和保守党的立场问题,《泰晤士报》在总部为陆时和道尔办了一次沙龙, 说是沙龙,其实就是刁难。 可陆时用幽默和机智轻松化解,甚至让《每日电讯报》的萨奇看到了利用价值,双方展开合作。 而今日,陆时已经可以使用“同仁”这样的词来称呼他们了。 这种地位的变化,怎能不让人产生落差? 萨奇拱手道:“陆教授言重了。舰队街又添新成员,同为新闻从业者,我当然要来捧场。不仅是捧场,也是学习,学习神奇的《镜报》是如何做到连续一周日销十万份的。” 陆时摆手, “哪有日销十万!?那是夸大其词。假的!” 众人都愣了, 随后,爆发出不约而同的大笑。 销量作假这种事算各报都很常用的营销手段,尤其是《泰晤士报》,动不动就放卫星, 没想到,陆时直接点破了。 就在这时,一架华贵的马车停了下来, 众人投去视线。 只见沃德豪斯优哉游哉地下了车,同时对车门躬身,单手擎着,扶一名年轻的小姐走了下来。 因为最近的事情,关于王室的报道很多, 在场之人都认出了小姐的身份—— 维多利亚女王的外孙女、黑森大公的女儿,公主玛格丽塔。 沃德豪斯问道:“各位什么事笑得这么开心?” 没人回答。 陆时随口道:“这里是舰队街,当然要聊有关报业、新闻业的事情。” 巴克尔立即借机道:“没错,我们刚聊起了《镜报》。说实话,我在行业里摸爬滚打几十年了,却从未想过将报纸的篇幅裁成一半,用这种方式来扩大利润。” 这话十分刺耳。 就连玛格丽塔也听出来了,巴克尔这是在暗戳戳地责难陆时。 一时间,气氛剑拔弩张。 陆时环视了一圈, “诸位都是这么想的?” 当然没人回话。 都是聪明人,有巴克尔在前面发起冲锋,他们自然爱惜羽毛地坐享其成。 萨奇却磊落一些,说道:“陆教授,坦白讲,对于《镜报》的版面,我也是有些不理解的。你到底是如何想的呢?” 他的语气中更多的是一种求知。 但这种求知或多或少犯忌讳,就像问百年老字号的饭店要料汁的配方,让人为难。 没等陆时回答,库珀就开口维护道:“萨奇先生、巴克尔先生,这是什么话?难道全天下的报纸都要相同的版面、相同的篇幅?若真是如此,你们为何不去质问《费加罗报》?” 法国的《费加罗报》已经彻底商业化, 这份报纸看着非常厚,实则里面有大量广告,新闻都得从缝隙中抠。 跟它相比,《镜报》不算什么。 一时间,没人可以反驳。 过了好一阵,巴克尔才想好了说辞,笑呵呵地说:“库珀先生说的对,但也不对。我们是英国人,手伸得再长,也够不到法国吧?” 库珀摊手, “新闻业还管哪国?《泰晤士报》不报道法国新闻?” 这一次,巴克尔没被一句话怼住。 他似乎早有对策,安然道:“库珀先生,我们说的不是内容,而是管理。在法国可没有全国记者协会,也没有报联社。” 相比而言,西方报业的新闻人士向来对于他律,尤其是来自于政府的他律颇为警惕, 但是,不要他律,就必须得加强自律, 全国记者协会就是其中的自律机构。 至于报联社,陆时没听过。 他问道:“库珀先生,报联社是什么机构啊?” 库珀小声解释:“报联社属伦敦以外的英国主要报纸和爱尔兰报纸联合所有。其总部设在伦敦,在伯明翰、格拉斯格、曼彻斯特、纽卡斯尔等地设有分部。” 换句话说,《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应该都在其中。 陆时追问道:“那具体职责是什么呢?” 库珀说:“报联社专门收集英国本土的新闻,向国内各新闻单位及国际性通讯社供稿,同时将国内消息供给路透社,藉以交换国际新闻。总体来说,是一个非盈利的合作性组织。” 陆时听到“非盈利”这个词就觉得头大, “赚钱了怎么办?” 库珀诧异得看陆时一眼,大概是觉得这问题问得有些奇怪, “业务中的盈余均用于扩充设备、加强通讯。” 陆时点头, “那还可以。” 两人窃窃私语,巴克尔却等得不耐烦, 他说:“陆教授,库珀先生,新闻有几点大忌你们一定知道。首先就是新闻报道失实,真实是新闻的生命线!我们《泰晤士报》都受到过假新闻的困扰,为此,我们还道过歉,‘一旦犯错,我们便举手投降。’” 这段话,显然是在指责《镜报》的报道虚假。 陆时差点儿没笑出声, 《泰晤士报》的“一旦犯错,我们便举手投降”,有点儿类似日本人的“轰动你私密马赛”, 因为这句话用的实在是太频繁了。 就比如2013年3月,《泰晤士报》曾报道卡塔尔王室意欲斥巨资来开办“梦幻足球联赛”,与欧洲五大联赛抗衡, 事后当然被证明是假新闻了,《泰晤士报》无奈道歉。 也是那句话: “一旦犯错,我们便举手投降。” 巴克尔把陆时的沉默当成了无言以对,不由得来了精神, 他继续道:“第二,新闻不可侵犯个人隐私!如果说新闻媒体对于公众人物的穷追猛打尚属可商榷的范畴;那么对于普通个体尤其是荣誉人士和弱势人群采取不择手段的信息获取,则触及了社会道德的底线。” 他说的两类人: 荣誉人士,指王室; 弱势人群,指罪案受害者、儿童、退伍军人,诸如此类。 陆时心里明镜似的,已经明白巴克尔的意图了。 他说:“巴克尔先生想说什么?你是想指责《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 这句话直指要害。 巴克尔也干脆不装了,说:“没错!那篇文章到底有几分真实性?” 陆时摊手, “你没注意到那篇文章连载的版面吗?” 巴克尔脸一黑,没接茬。 陆时轻笑道:“是两性版面。里面的文章,谁跟你说就一定是真实的了?” 巴克尔彻底恼火, “不真实凭什么见报?” 一旁的库珀当即嗤笑出声,说道:“巴克尔,我看你是傻了吧?不真实不能见报?那《苏格兰人报》就不要弄版了。” 巴克尔被噎了一下,随后重振旗鼓, “你的意思是,两性版是?” 库珀皱眉, “我可没这么说。” 陆时在旁边帮腔道:“巴克尔先生啊,那篇文章是斯科特主编的大作,你问我真实不真实,我该如何回答你?还是说,你能在现实中找到对应的事例?” 对应的事例自然是维多利亚女王和亚历山大二世, 但这话借给巴克尔一万个胆子也不敢说出口。 他冷哼了一声, “陆教授,你是主编,有确认文章真实性的职责吧?怎么能甩锅给斯科特呢?” 依然在这个问题上穷追不舍。 结果,陆时刚准备开口,就被萨奇插话了:“巴克尔先生,别说那些无关痛痒的话题了,徒惹人笑。” 他转向陆时, “陆教授,《镜报》到底是什么类型的报纸,你能细致地讲讲吗?” 终究还是直取黄龙了。 库珀、玛格丽塔、沃德豪斯、夏目漱石看向陆时, 他们都觉得陆时不会正面回答,只会打太极, 甚至连求教的萨奇也是这么想的。 毕竟没人会把自己吃饭的本事轻易示人。 但陆时接下来的行为,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他说道:“我们将《镜报》称为‘tabloid(小报)’,将其它传统报纸称为‘broadsheet(大报)’。而小报的特点,就是重时效、轻真实,文字则必须以调动情绪为主。当然了,版面较小也是重要的特点,毕竟,没谁规定报纸一定要多大、多少页,对吧?下面,我会展开聊聊小报到底应该如何筛选文章。” 所有人都懵了, “……” “……” “……” 他们万万没想到陆时会讲真东西。 过了半分钟才有人反映过来,拿出纸笔记录,那认真的模样就像第一天上学的小学生, 一时间,剪彩现场成了户外的课堂, 行人纷纷侧目。 库珀上前,拉住陆时, “陆,你疯了吗!?怎么能把我们擅长的东西教给他们!?现在的《镜报》还如此弱小,这不是自断生路吗!?” 陆时反问道:“现在的《镜报》弱小吗?” 库珀愣在当场, 日销量那么高的报纸,跟“弱小”这个词有关系吗? 陆时又道:“放心,我就是要让他们一起发小报,做大小报的市场!而且……哼哼……” 库珀觉得陆时笑无好笑, 他问:“而且什么?” 陆时轻笑道:“放心,他们办的小报绝无可能撼动《镜报》,反而只会为《镜报》提供养料。” 他顿了顿,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本章完) 第144章 我们可以画!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学我者生,似我者死……” 库珀喃喃自语。 陆时却没有再解释这句话,而是在台子上“布道”,继续大讲特讲小报比之大报的优点。 刚才还很吵闹的街道,现在只剩下笔尖划过纸张发出的沙沙声, 所有人都在听讲,甚至包括巴克尔。 一场剪彩,变成了课堂。 大概十几分钟,陆时讲得也差不多了,开始做总结: “评论报纸的标准,是看该报是否客观、是否有公信力、是否独立、信息来源是否准确。而大报的风格四平八稳,报纸版面也很大;小报风格相对博眼球,版面也小,便于市民携带。” 到此,算是都讲完了。 下面的“小学生”也完成了记录,低着头,盯着笔记研究、琢磨。 过不多久,议论声四起, “今天没白来!没想到陆教授竟然毫不藏私……” “你懂什么!?人家是清高的教授,不屑于藏着掖着。” “清高的人办小报?” “啊这……” …… 窃窃私语不绝于耳。 巴克尔皱眉看着自己的笔记,沉吟片刻,忽然凑到一旁的萨奇身边,低声道:“萨奇先生,你们《每日电讯报》准不准备搞一个小报?” 萨奇不由得谨慎, “怎么?你们《泰晤士报》准备弄?” 巴克尔挑眉,冷哼了一声, “萨奇先生未免也太小心了吧?罢了罢了,我告诉伱便是。《泰晤士报》不准备办小报。” 这必然是假话! 因为《镜报》的成功已经证明了,小报才是下里巴人的存在, 而下里巴人就等于销量。 且伴随着英国识字率的飙升,有读报习惯的中下层人士会越来越多,小报的销量必然会爆炸式增长, 几年后,说不定就能稳定在二十万。 萨奇冷笑, “巴克尔先生才是,说话未免也太小心了吧?” 这是巴克尔原话,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巴克尔却半点儿不生气,继续道:“《泰晤士报》不准备办小报,但并不意味着我们不会出资去办一个新报,毕竟《泰晤士报》是大报,有些不方便说的、有失身份的……哼哼哼……” 阴恻恻的笑声让萨奇不由得打了个激灵。 但事实上,萨奇刚才也是那么想的, 任何大报都需要开小号, 在这一点上,绝大多数有先见之明的大报总编必然能达成共识。 萨奇说:“看来,巴克尔先生已经有想法了。” 巴克尔叹气道:“这只是我的想法吗?我看啊,这是大家的想法,但我说出来了而已。” 说完,他对陆时行绅士礼, “感谢陆教授慷慨相授。” 这话说得十分真诚。 连带着其他记者、编辑也纷纷对陆时道谢,甚至有人说陆时是“新闻业革新者”,“为报业带来了又一个黎明”, 简直跟“现代史学奠基人”一样离谱。 陆时摆摆手, “各位就不要吹捧了。我看,我们还是先完成剪彩仪式。” 说完,他对一旁的沃德豪斯点点头。 沃德豪斯会意,走上台子。 剪彩仪式正式开始。 库珀把陆时拉到了一边,低声说:“陆,你刚才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我还是没理解。” 陆时轻笑,说:“这话其实是清朝大画家吴昌硕所说,原句是‘学我,不能全像我。化我者生,破我者进,似我者死’,我翻译得应该不太难理解吧?” 库珀点点头, 字面意思理解就可以。 陆时又继续道:“后来,这句话被齐……额……” 他顿住了,因为想以齐白石举例, 齐白石也说过,“学我者生,似我者亡”, 这句话是对他的一位学生说的,学生名叫许麟庐,据说他模仿齐白石的画几能乱真。 但1901年还没齐白石什么事儿呢~ 陆时只好隐去人名举例,随后道:“画家批评他的徒弟有个前提,那就是徒弟已经临摹师父的画作到以假乱真、炉火纯青的程度。只有这个时候说‘学我者生,似我者死’才有意义。” 库珀点点头, 就像一个小学生,连一加一等于二还没有学会,就说“我们不能拘泥于哥德巴赫猜想,要突破”一样可笑,令人匪夷所思。 库珀隐隐有些明白了。 陆时轻笑, “各大报想要学《镜报》学得像,尚且需要几个月的时间,等到了‘似我者死’的阶段,破而后立又得几个月的时间。到时候,小报的市场已经完全打开了,《镜报》必然立于不败之地。除非……” 库珀挠挠头, “还有‘除非’?” 有陆时保驾护航,他实在想不到《镜报》怎么输。 陆时轻笑,拍拍对方的肩, “我们的两性版只是情感文章。而有些人,说不定真的会搞出些下三路呢?” 就比如《太阳报》,有著名的“三版女郎”(page3girl),为了冲销量,后来甚至干脆变成了果女。 所以在《是!大臣》的原版电视剧中才会有那段经典台词: 《卫报》的读者是自以为应该统治国家的人; 《泰晤士报》的读者是真的统治国家的人; 《金融时报》的读者是手里攥着国家的人; …… 《太阳报》的读者不在乎谁统治这个国家,只要她前凸后翘就行。 搞颜色就完事了。 所以,就算《镜报》再怎么牛x,也不可能跟人家正儿八经的飙车党比车速, 文章写得好,不如人家大灯擦得亮, 这就是所谓的“一力降十会”。 陆时说:“主要是《镜报》的主办方是伦敦大学联盟,不能搞得太三俗。否则,一百万份销量也不过是分分钟的事。市民们看不懂字,总能看得懂图吧?” 库珀吐槽:“陆,你可真不像作家,更不像教授。” 陆时耸耸肩,刚要说什么,却听到沃德豪斯的声音响起:“什么‘不像教授’?” 两人这才发现他们聊天的当口,剪彩仪式已经结束了。 舰队街的同仁一哄而散, 看他们匆忙的样子,八成是准备回去筹备小报。 “啧……” 陆时咋舌, 没想到自己真成了闲人一个,连剪彩仪式都没主持。 他说道:“爵士要不要来我的办公室喝杯茶?我从法国的庞加莱先生那里弄了不少好茶叶,你一定要试试。” 沃德豪斯目光瞥向不远处的玛格丽塔,随后摇摇头, “不了不了,我还有事。” 说完,抢步上了马车。 另一边的库珀和夏目漱石也很有眼力见儿,一个说要回《苏格兰人报》的办事处,一个说要去逛附近的大书店,全都麻溜地走了。 报馆前除了打酱油的过路行人,只剩陆时和玛格丽塔。 公主殿下有些脸红,心里埋怨沃德豪斯, 自己来找陆时,不过是想在《镜报》的两性版投稿,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 怎么就被误会了呢? 可是,这扑通扑通的心跳又是怎么一回事? 本来明明没什么事的! 没来由地,玛格丽塔瞪了陆时一眼,就好像被陆时给欺负了。 陆时一脸懵, “那个……殿下,你今天来也是参加剪彩仪式?” 玛格丽塔摇头, “陆教授,你难道忘了我们之前说过的话题,纯爱……”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 那个是能在公开场合说的吗? 他赶紧抬手打断对方,说:“这里不方便,到我的办公室来说吧。” 两人进入报馆。 众人看到玛格丽塔,先是陷入一阵安静,随后又低头各忙各的。 陆时带着公主殿下进入办公室。 一瞬间, “喵~” 吾辈窜了上来,在陆时脚边打转。 陆时揉揉小家伙的脑袋,走到办公桌后,拿出装茶叶的小盒子,开始烧水。 另一边,吾辈和玛格丽塔大眼瞪小眼。 吾辈:“喵~” 歪着大大的脑袋,好奇地盯着对方。 玛格丽塔弯腰,小心翼翼地伸出一根手指头,戳了戳吾辈的脑壳,发现软萌软萌的,甚是可爱,不由得见猎心喜,两手齐出,对着吾辈的脸颊又搓又揉。 吾辈似乎很喜欢女孩子的触碰, 上次是菲利斯, 这次是玛格丽塔, 它都没有表现出不满的情绪,反而“呼噜呼噜”地任由对方率性施为。 公主殿下和吾辈很快建立起了友谊。 没多久,陆时泡好了茶, “殿下,请喝茶。” 玛格丽塔抬头,看到杯中飘着没有加佐料的清茶,微微疑惑, 她捏着鼻子小啄了一口,双眸立即亮了, “好喝!” 毕竟是从庞加莱那里抢来的宝贝,当然美味。 玛格丽塔趁热喝了小半杯,随后满意地长出一口气,说:“陆教授,这里的氛围真好。你看外面那些办事员,都没有因为我是公主而特殊对待,看我一眼之后便埋头工作了。” 陆时挠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其实,公主殿下是自作多情了, 《镜报》刚开办,千头万绪,正是最忙的时候,员工们天天996,眼里的光都要消失了,看见玛格丽塔也不会多么兴奋。 陆时斟酌一二,最终决定还是别说实话, 他岔开话题, “殿下,你是写好稿子了?” 玛格丽塔点点头,拿出了厚厚一摞的稿纸递给陆时。 陆时:??? “这是你一周写完的?” 玛格丽塔脸红, “嗯。” 不可能! 这绝对是假话! 陆时有理由确信,玛格丽塔本身有个当作家的梦,之前就完成了稿件,只是没有发表。 当然,这不算多新奇的事, 因为是人就有表达欲,所以,应该很多人都想过当作家。 陆时翻开稿子, 标题是个女性名—— 《约瑟菲娜·奥贝斯坦》, 看不出什么。 陆时继续往下阅读,很快就觉得不对味儿了, 这篇文章,或者说这部,开头和传统文学几乎没有差别,跟《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更是完全两种风格,风马牛不相及。 陆时皱眉问道:“这篇文章你真的是仿照着写的?” 玛格丽塔露出惊讶的表情, “陆教授,你怎么知道?我仿照的是《简·爱》,那是我最喜欢的之一!” 噗! 陆时吐出一口老血。 他说的仿照,是《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 公主殿下倒好,来了个《简·爱》, 就离谱! 陆时忍不住吐槽:“你这……好吧,《简·爱》。可就算是《简·爱》,你这仿写得也不行啊!” 被这么批评,玛格丽塔不能接受, “陆教授,为什么?” 陆时说:“你说你最喜欢的之一是《简·爱》,那你应该知道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对简是怎么刻画的吧?” 玛格丽塔读了不下十遍,当然知道, “简是一个坚韧……” 话音未落,陆时便打断道:“先不说性格,先说外在。” 玛格丽塔“啊?”了一声,愣了半秒钟才回答:“简的自我评价是‘贫穷、卑微、不美、矮小’。” 陆时指指, “那你的文章呢?” 玛格丽塔立即不服了,说道:“约瑟菲娜很漂亮,有什么问题吗?陆教授,我喜欢《简·爱》,但我认为这本书亦有缺点,就是它的叙述口吻太有优越感了,超过了我一个当代女性对自尊的感受范畴。” 陆时:“……” 听一个20世纪初的公主自称为“当代女性”,这种感觉很奇妙。 他微微愣神,过了一阵才反应过来, “你不能指望一个19世纪的女作家懂什么‘当代女性’。简超越的是她自己,不是‘当代女性’。她已经很牛逼了!” 玛格丽塔沉默了。 陆时继续说道:“而且,你要明白文学风潮。作家们喜欢写落难佳人,女主角可以遭逢不幸,但必须是美人,最好是楚楚可怜的那种,以此来激发读者的同情心以及对她的怜爱。而《简·爱》则不同……” 忽然,陆时住口了。 玛格丽塔难得听名师一对一授课,焦急道:“陆教授,你怎么不说了?《简·爱》有何不同?” 陆时叹气, “我跟你说这些干什么。就算你也能写出一部《简·爱》,也无法在《镜报》连载啊。” 玛格丽塔问道:“这是为什么?” 陆时挠挠头, 一时间,他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玛格丽塔解释什么是知音体。 那玩意儿是纯纯的新闻学孕育的“怪物”,只有斯科特、库珀这种完全堕入新闻学黑暗面的人才能理解。 陆时的思绪游移,想着《镜报》各版, 民生、、漫画、两性、笑话、生活常识…… “漫画……” 陆时蓦地瞪大了眼睛。 刚才他和库珀聊天,还想到过两性版不如三版女郎, 一是因为假三俗打不过真三俗, 二是因为文字打不过图片。 这同样适用于文学作品。 但反过来也成立,只要将严肃文学漫画化,就连小孩子都能看进去。 陆时轻笑, “写不好也没关系。” 玛格丽塔不解, “啊?” 陆时的笑意更盛,说道:“我们可以画!” (本章完) 第145章 漫画 玛格丽塔茫然地看着陆时, “画?画什么?” 眼中满满的求知欲。 陆时尴尬, 他刚才说完那句“我们可以画!”,其实是有一点儿后悔的, 诚然,漫画随着报业的发展,迎来了黄金时期,但那也是印刷技术蓬勃发展的二、三十年代,现在的报纸虽然可以刊登漫画,却全然没有长篇连载的先例, 现在百分百都是单板漫画。 陆时摆摆手, “我先想一想。” 他皱眉,陷入了沉思。 玛格丽塔心中焦急,也不出言催促,反而静静等待。 时间就这么一分一秒地过去, 蓦地,陆时开始在办公桌上翻找,拿了几份《伦敦新闻画报》,认真翻阅。 一旁的公主殿下也明白了, “陆教授,莫非你是想……漫画吗?” 陆时没接茬, 穿越这么久了,他还没仔细看过这年头的漫画,都不知道是什么水平, 结果,看了才发现,是真不行。 20世纪初的漫画,作用更像插画,所以以单板漫画为主,甚至连四格漫画都没有,更遑论六格、八格,以及现代漫画故事了。 陆时不由得继续沉思。 过了一阵,他才想起什么似的抬起头, “殿下,你竟然知道漫画?” 在英文语境下,“漫画”其实是舶来词, 1814年,日本江户时代的著名画家葛饰北斋创造了一个新词—— manga, 此即“漫画”,用来指代笔法随意、线条简练、突出人物主要特征,以神话、历史及日常生活为内容的组画。 别看这个词已经诞生了将近百年, 但对欧洲人来说,如果不从事报业或艺术这类相关行业,是几乎不可能接触到这个词的。 玛格丽塔点头, “我知道啊。” 陆时问:“你是从何处听来的?” 玛格丽塔笑着回答:“父亲收到过日本人送的礼物嘛~而且,大英皇室也收藏了很多这类东西。我还知道禅画、浮世绘,也是日本人赠送的,白金汉宫的仓库有不少。” 公主殿下这么说的时候,语气中透着理所应当。 陆时:“……” 还能说什么呢? 唯有在心里默默地说一句“牛x!”。 玛格丽塔说:“陆教授,看伱的意思,是希望我画漫画?可我不会画画啊……” 不要说她, 就连陆时这个吃过见过的穿越者都不会画, 所谓“隔行如隔山”。 但据陆时了解,漫画并不一定要全由一个人完成。 他说道:“可以分工完成嘛,有人担当原作负责剧情、有人负责作画、有人负责辅助,画一些背景之类的。” 玛格丽塔瞪大了眼睛, “这……” 陆时点头, “我知道我知道,是我想的复杂了。” 说着,他的视线移向了《伦敦新闻画报》, 现在情况是,漫画≈单板, 所以,哪有什么剧情? 拿到题材之后,闷头画出来就完事了。 玛格丽塔好奇道:“陆教授,按照你的想法,剧情该怎么表现呢?” 陆时拿来纸,比划了一下。 结果,玛格丽塔还是迷迷糊糊的表情,不明就里。 陆时无奈,又取来笔,将之分成了四格, 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玛格丽塔就抢先一拍手,说:“我知道了!” 陆时:??? “你又知道?” 玛格丽塔连连点头,说道:“将纸分成四格,然后创作都在画格里嘛~我看到过!大英博物馆有一本书,叫……嗯……额……我记得是‘北’什么的……” 公主殿下脸红,为自己的健忘感到有些不好意思。 陆时不由得沉思, “《北斋漫画》?” 玛格丽塔连连点头,目光中带着崇拜, “对!对对对!就是那个!” 陆时没想到大英博物馆还收藏了《北斋漫画》, 想来,以欧洲人对金、玉,青铜、石像以及瓷器的偏爱,他们对书画、杂志的保护应该不甚在意,《北斋漫画》八成被当成了不重要的馆藏品,在某个阴暗的角落待着。 陆时好奇, “我也没看过《北斋漫画》,上面已经有四格漫画了吗?” 玛格丽塔说:“原来那是‘四格漫画’啊。” 两人都是门外汉, 如果他们的对话被真正懂艺术史的漫画家听见了,八成是要好好教育一番的, 因为真正的四格漫画诞生于1902年的日本,之前的漫画虽然也有以四格创作的,但要不没排版、要不没对话,并非成熟之作。 玛格丽塔问道:“为什么是‘四格’呢?” 这个问题不算专业,作为外行的陆时还是能回答的, 他说:“因为要涵盖一整个事件:开头、发展、高潮、结尾,就像的结构,所以是四格。当然,这是受现在的印刷技术限制所出的下策,如果能把成本压下去,漫画对格数其实是没有限制的。” 玛格丽塔不解, “成本?现在的成本很高吗?” 不当家不知柴米贵, 陆时之前也对这类事情没概念,办了《镜报》之后才有所了解。 他介绍道:“白金汉宫应该会订美国的《纽约世界报》,所以你可能看过一部彩色漫画,名叫《黄孩子》。” 玛格丽塔点头, “米奇,那个天性友善的小孩。” 米奇杜根,也就是漫画的主要人物“黄孩子”, 他秃头、龅牙,总是穿着一件超大号的黄色睡衣常在贫民小巷出没。 陆时继续说:“《黄孩子》是单板漫画,而且只在报纸的周日增刊出现,占据一个版面。而《镜报》是日报,如果每天连载,那成本绝对是要拉爆的。” 玛格丽塔意会,拿起笔在四格分别写上字: —— 开头发展 高潮结尾 —— 短短四格就涵盖一个事件的发生、情节转折及结局, 这说明,四格漫画着重创意,画面不可能多复杂,角色也容不下几个,且对白必须精简,让人轻松阅读。 玛格丽塔眉头皱起, “这能行吗?用四格漫画画《简·爱》。” “噗!” 陆时喷了, “你刚才说什么!?你说要画《简·爱》!?” 玛格丽塔诧异地看着陆时,问道:“这不是陆教授的意思吗?你刚才话里话外的意思,是让我担当原作负责剧情,不是吗?” 陆时感觉自己头要秃了, “那个……《简·爱》不是有原作的吗?夏洛蒂·勃朗特女士……” 玛格丽塔问:“你是担心版权问题?” 陆时摇头, “不,我的意思是……唉……” 千言万语变成了叹气。 他根本就没往《简·爱》的方面想,结果被玛格丽塔给绕进去了。 既如此,那就听听玛格丽塔的想法好了, 反正听听又不用花钱。 陆时便继续刚才的话题,说:“《简·爱》有原作,还需要你做什么工作呢?” 玛格丽塔轻笑, “陆教授,你肯定是读过《简·爱》的,何必这么考验我?就比如简在罗切斯特先生未明确向她表露心迹之前,她诚挚热切地向心上人告白,原话是,‘你以为我是一架没有感情的机器吗?你以为我贫穷,低微,不美,瘦小,我就没有灵魂,没有心吗?你想错了!……’” 此后省略百余字。 这一段很长,公主殿下竟然一字不漏地背了下来。 陆时说:“这段话确实荡气回肠。” 玛格丽塔摊手, “一百多个单词,怎么放在漫画里呢?画格的容量可是有限的。” 陆时瞬间被问住了, “这……” 玛格丽塔说:“所以,这就需要一个精通原作的人来改编,一方面不能失了原作的神髓;另一方面,将之变得更适合漫画化。” 陆时竟然有了一种被说服的感觉, 他问道:“你打算怎么做?” 玛格丽塔笑道:“我可以改编,但不擅长画画,所以准备找工艺和娱乐学院的人帮忙。” 工艺和娱乐学院就是后来的金史密斯学院,或者说金匠学院, 在现代有了qs世界大学排名,该校艺术与设计专业排名十分靠前,美术系孕育了许多青年艺术家,其毕业生获得了超过30次的透纳奖提名,并产生了9位得主。 陆时点头, “这确实是一个可以尝试的思路。”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但内心并不看好。 因为20世纪初的漫画还缺少一个极为重要的要素—— 分镜。 分镜是手冢治虫对漫画的创新, 他将变焦、广角、俯视等多种电影的表现手法融入漫画,使漫画有了电影般的动感。 分镜的出现将漫画带入到了全新的发展时期,为漫画产业的腾飞奠定基础。 像《简·爱》这种长篇没有分镜…… 陆时无法想象。 但他还是决定让玛格丽塔试试, 毕竟他只是穿越,又不是变成了全知全能的神, 跨门类进行文学创作已经是极限了, 画漫画什么的,还是让给真正专业的人士吧。 而且,《镜报》也确实非常需要漫画版,又不能搞得太同质化,和《伦敦新闻画报》、《柏林画报》在生态位上重叠,那就需要在内容和形式上进行创新, 四格漫画无疑是很好的尝试。 绝大多数人的童年或多或少会有那么几页四格漫画的影子, 王泽先生的《老夫子》、 敖幼祥的《乌龙院》、 国外更是有《加菲猫》、《史努比》、《父与子》, 这些漫画的成功便是最好的证明。 陆时说:“既然如此,那就按照我们刚才商量的来吧。希望你能成功。” 他不知道的是,自己在无意间又多了一个身份—— 漫画革新的引领者。 玛格丽塔不由得一脸兴奋,没想到自己来《镜报》投稿,却带回了如此有新意的工作, 她因为高兴,弯下腰,对着吾辈的大脸一阵搓揉, 吾辈:“喵!” 无奈地惨遭蹂躏。 玛格丽塔笑着拍拍小家伙的大脑壳,随后来到门前打开门,准备离开。 这时,她握住门把手的手顿住了, “陆教授,你的办公室好乱。” 陆时环视一圈, “确实。我一会儿稍微收拾收拾再走。” 话音刚落, 砰—— 玛格丽塔把门掩上了。 她说:“陆教授,我帮你!” 以贵族的教育,公主殿下本不该做出这么不合礼仪的事情, 但今天得了漫画的工作,让玛格丽塔十分兴奋,一时间有些忘形,这才说了如此不靠谱的话。 陆时看着对方一身华贵的衣服,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吐槽。 玛格丽塔也意识到了,在橱柜里翻腾一阵,竟然抽出了一扇换下来的窗帘,围裙似的系在了身上,看上去就很耐脏。 陆时震惊, “殿下,你真做啊?” 玛格丽塔笑道:“别看我这样,打扫卫生可是十分擅长的。而且你的办公室面积不大,只要合理规划,用不了半个小时就能打扫好了。” 陆时:“……” 擅长打扫? 这个优点似乎跟公主的身份八竿子打不着。 他正想说话,却被玛格丽塔用指令怼了回来:“陆教授,你去准备一个水桶,还有一条毛巾。” 陆时看看旁边的吾辈, 吾辈也用迷惑的表情看着他, 一人一猫显然都无法理解公主殿下的行为。 玛格丽塔催道:“陆教授,快去。” 陆时无奈,只好出门接了盆水,还拿了收拾卫生用的抹布。 结果,他刚回办公室,就发现玛格丽塔搬了一把椅子到窗边,她自己则站在椅子上,踮起脚,眯眼观察天花板和窗户上沿的接缝。 吾辈在旁边仰着头,大大的眼睛里满是问号, “喵呜?” 仿佛在说:“这是什么人类迷惑行为?” 陆时问:“殿下,你要打扫天花板?” 玛格丽塔点头, “嗯,打扫卫生的顺序应该是从上到下、由里到内的。算了算了,说了你也不懂,把毛巾给我吧。” 陆时仰头, 只见天花板那里确实有一层薄薄的灰, “那里真的有打扫的必要吗?” 玛格丽塔回头, “陆教授,行动起来!” 陆时没辙了,嘀咕:“好好好!我尊敬的公主殿下。” 说着,他举着沾了水的毛巾靠过去。 玛格丽塔先是露出满意的笑容,但很快又想起了什么似的,脸色通红,下意识地压住了裙摆。 陆时没来没多想, 但玛格丽塔的动作近乎提示,由不得他不多想。 他赶紧错开了视线,心里默念: “非礼勿视!” 但这个偏头的行为让玛格丽塔更害羞了,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她赶紧跳下椅子, “陆教授,我要走了!” 陆时看对方脸红得仿佛能挤出番茄酱来,赶紧阻止道:“你等等!你现在这个状态出去,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以为我……” 后面的“职场骚扰”四个字终究没能说出口。 玛格丽塔站了一会儿,见陆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便飞似的奔向了门口, 她的手搭在门把上,回过头, “陆教授,我听说你要被封爵了?恭喜!” 说完,公主殿下夺门而出。 (本章完) 第146章 陆时虐我千百遍 第二天。 清晨。 阿瑟·柯南·道尔起了个大早,而他身边的爱妻路易斯·霍金斯甚至还没有醒。 他推推妻子的肩, “露丝,醒醒。” 霍金斯悠悠转醒过来,看向丈夫,一脸不解,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啊?” 道尔指了指日历,笑着说:“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了?” 霍金斯先是一脸茫然, 随后,她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啊,对了对了,我起来做早饭,然后咱们一起去梅特书店看看,之后再去找赫伯特。” 今天是周三,《海滨杂志》的发售日, 同时也是《归来记》完结的日子。 道尔嘴角勾起, “我很自信。” 《归来记》整个系列的最后一个短篇名叫《第二块血迹》, 故事主要讲述了一份有关国家安全的绝密文件不翼而飞,里面的内容一旦外泄,整个欧洲都会战火纷飞。 首相亲自造访贝克街,请求福尔摩斯出马,力图挽回损失,并平息紧张的国际局势。 道尔对这个故事十分看好。 冒险、推理、政治…… 这么多元素结合在一起,肯定大获成功。 道尔喃喃自语:“没问题的。” 霍金斯一边穿衣服,一边好奇地问:“什么‘没问题’?” 道尔摆摆手,脸上的笑意或多或少有一丝丝扭曲, 嘴上说得轻松,可心里到底紧不紧张,只有他自己知道。 事实上,在lu的《无人生还》、《罗杰疑案》出现后,很多人批评《归来记》是狗尾续貂之作。 关于这点,道尔是坚决不承认的, 《金边夹鼻眼镜》纵使在推理层面有可议之处,阅读体验却很好; 《跳舞的小人》牵扯密码学,推理上乘、质量过硬; 《六座拿破仑半身像》作为冒险,在悬疑铺设上更是上乘,只比《罗杰疑案》差那么一(非)丢(常)丢(多)而已; …… 道尔坚定地认为,《归来记》或许生不逢时,但绝对是优秀短篇集。 更何况,福尔摩斯的复活本就是为了平息读者们对于其与莫里亚蒂同归于尽的怒火, 现在倒好,说什么狗尾续貂…… 这不是吃饱了骂厨子吗? “呸!” 道尔啐了一口。 霍金斯不由得瞪他,说道:“干嘛啊你?我做的早饭很难入口?” 道尔诧异, “早饭?” 看丈夫这样,霍金斯不由得叹气, “心思又飞哪儿去了?我刚才在跟伱说早饭吃什么呢~” 说着,她安抚似的拍拍道尔的后背,小声说:“放心吧,你和福尔摩斯都没问题的。” 道尔满头黑线,  ̄□ ̄|| 他的视线移向书架。 书架上,lu的作品放在了最显眼也同时是最好拿取的第二层, 《罗杰疑案》、《无人生还》、《霍比特人》, 甚至还有最新作—— 《乡村教师》。 那本《罗杰疑案》是精装书,封面很结实, 可即便如此,还是被翻得开了线,封面的下沿外层脱落,露出里面微微泛黄的白色毛边。 由此可见,这本书已经被翻过不知道多少次了, 而道尔可以确定,这一定是妻子的杰作。 至于自己的福尔摩斯系列,则被收到了书架的最上层和最下层,绝大多数已经蒙了一层薄薄的灰,明显是很久没被人取读过了。 道尔忍不住吐槽道:“露丝,你信自己说的话吗?” 霍金斯:??? 顺着丈夫的视线看过去, 于是,尴尬而诡异的寂静降落在屋内, “……” “……” “……” 仿佛落针可闻。 霍金斯张嘴,想要说什么, 道尔立即打断道:“你不用说什么。我懂,我都懂。” 虽然懂,但这种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就像被戴了一顶颜色环保的帽子。 霍金斯翻下床,一溜烟地跑出卧室, “我去做饭。” 道尔走到书架前,想拿一本《福尔摩斯探案集》出来读一读,可手指却不自觉地落到了《乡村教师》的书脊上, 如果说《罗杰疑案》是霍金斯最喜欢的, 那《乡村教师》就是道尔最喜欢的短篇,没有之一。 道尔叹气, “唉……” 那种戴帽子的感觉又出现了, 这一次,还是他自己给自己戴的。 可他就是忍不住,又将《乡村教师》抽了出来,仔细阅读,研究lu的技法和文笔。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传来霍金斯的声音:“阿瑟,出来吃饭了!” 道尔嘀咕:“写得真好啊……” 他小心地将书塞回去,随后出了卧室,径直到门边戴上帽子、披上大衣。 霍金斯说道:“你不吃饭了?” 道尔回答:“早饭什么的,怎么都好。” 霍金斯翻个白眼儿, “喂!都老夫老妻了!你不会因为这种事吃醋吧?” 说着,塞了一块面包进自己嘴里,然后又用香肠和炒鸡蛋把老公的嘴填得鼓鼓囊囊,这才挽起老公胳膊,说:“我跟你一起出门。” 道尔拼命咀嚼,才把食物全部咽下去。 “那好吧。” 他们推门而出。 清晨的雾气仍然袭扰着伦敦, 两人眯起眼,只能隐约看见干道另一边的街景, 匆匆而过的马车、 捂着鼻子赶路的行人、 东倒西歪的醉汉、 …… 伦敦也才刚刚苏醒没多久。 可道尔知道,现在一定有一个地方是人满为患的, 那就是书店。 因为今天,《归来记》完结了,《海滨杂志》必然会被一扫而空。 夫妇俩穿过干道,朝梅特书店的方向走去, 两人很快就到了门口。 出乎意料地,这里并不火爆, 老板梅特甚至有闲情雅致晒伦敦雾气中并不存在的太阳, 他倚着门框,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瞌睡。 道尔上前, “老梅特!” 梅特打了个激灵, “呼……我还以为是谁呢……阿瑟,你怎么来了?” 道尔嘴角勾起,得意道:“我来给你捧场啊!看你这么清闲的样子,怎么样?是不是今天的《海滨杂志》全都卖完了?” 梅特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个……” 似有难言之隐。 隐隐地,道尔心中升起不妙的感觉, 他绕过梅特,推开店门。 只见在书店最畅销、最显眼的柜台处摆放着一排《海滨杂志》,粗略估计,大概有二百多本的样子。 道尔不由得脸黑, 滞销了…… 《海滨杂志》竟然滞销了!? 百思不得其解! 他正发愣的当口,身后传来了“吱呀——”的开门声,引得他回过头。 只见梅特踱步进屋,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道尔露出一丝丝带着祈求的笑容,说:“老梅特,你挺捧场啊,竟然多进了这么多《海滨杂志》,也不怕砸在手里?” 梅特无奈, “阿瑟,你是知道我的,生意就是生意。” 言外之意,他不会因为私人交情就多进某一本书或杂志, 以往刚上架就被抢光的《海滨杂志》威风不再。 道尔本以为自己已经走向佛系, 可现在,他的心态还是崩了。 他说:“之前,《归来记》被《罗杰疑案》按在地上捶,我认了。可现在是什么情况!?lu不是没发书吗!?” 梅特耸肩, “我也没想到会变成……” 话说了一半,书店的门被推开了。 道尔投去希望的目光。 没想到,门外的绅士只是探进了一个头,连跨进书店的想法都没有,问道:“还有《镜报》吗?给我来一份!” 梅特摇摇头, “全都卖完了。” 绅士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并没有多失望, “唉,就知道这样。路上的报童也是,一个两个的都卖完了。” 哐—— 店门被关上了, 只留下屋内的道尔和梅特面面相觑。 结果,两人才大眼瞪小眼几秒钟,门又一次被打开了, 还是那个“探头绅士”。 道尔的内心再一次升起希望。 可这股希望很快被浇灭了,因为绅士只是问道:“老板,之前lu在《镜报》上预告,他会在版连载新书,今天的《镜报》已经开始连载了吗?是什么类型的?” 梅特摇摇头, “还没有连载。” “哦……” 绅士有些遗憾的模样,视线下意识地扫过书店。 他的目光落在《海滨杂志》上,停下了。 这目光就像《圣经》中由圣人降下的神光,第三次孕育了道尔心中的希望, 然而…… “算了!我还是去舰队街碰碰运气吧!” 哐—— 店门被关上了。 同时,道尔也像遭遇了重拳,狠狠地挨了一记,站都站不稳。 霍金斯赶紧扶住丈夫, “阿瑟,振作……你一定要振作啊喂!” 道尔抬起头,木然地看着妻子, 他的双眼已经没有光了, “露丝,我也要去趟舰队街。” …… 布莱雅路。 陆时是被吾辈舔醒的, 他睡眼惺忪,迷迷糊糊地看看吾辈,又看看外面的天色,嘀咕:“这么早?” 吾辈:“喵~” 一旁的夏目漱石说:“陆,春天到了,这家伙不会是思春了吧?” 陆时挠头, 在他的印象里,猫思春都是晚上发作的,“喵喵”叫,像婴儿的哭声, 可吾辈完全没有这个症状。 陆时吐槽道:“我看这家伙单纯就是饿了,它就一吃货。” 说着,翻身下床,换了衣服。 另一边,夏目漱石丢了块鸡肉过去,吾辈果然不再缠着陆时,自己大吃特吃起来, 思春哪有干饭重要。 陆时摊手, “看吧。” 他打了个呵欠,说道:“既然已经起来了,那就出去溜达一圈,顺便买报纸。” 菲利斯去罗马之后,没人给布莱雅路送报纸了。 两人收拾完,一齐出门。 伦敦的春天比之一月、二月,气候已经好了很多, 但因为工业污染,还没有现代那种百花王国的气氛,各处植物的枝干光秃秃的,偶有花叶,也是歪歪斜斜地耷拉着,给这座城市平添一股灰蒙蒙的肃杀。 陆时拦住一个路过的报童, “给我一份《镜报》。” 结果,报童无奈地摊手,说道:“卖完了!我正往舰队街……唔……你是……” 报童盯着陆时,似乎是认出来了。 陆时示意对方禁声,并笑着做了个“嘘”的手势,说道:“那你有没有推荐的报刊、杂志?” 报童点头, “你看这个。” 他递出来的是《海滨杂志》, 封面上,用加大加粗的字体进行着宣传:“《福尔摩斯归来记》完结之作。” 陆时心思复杂, 按照原本的历史,《归来记》在《海滨杂志》连载,大致一个月发一篇, 直到1904年12月,才发出了最后一篇—— 《第二块血迹》。 而因为陆时的刺激,道尔竟然高产似母猪,一周发一篇, 搁在原世界线,道尔这么勤奋,福尔摩斯的地位肯定会被抬得更高,拥有更多拥趸, 可现在看,《海滨杂志》卖得并不好。 陆时数出硬币递给报童, “《镜报》卖得很好?” 报童点点头,回答:“卖得可好……唔……对了!陆教授,你今天最好别去舰队街,《镜报》的总部被两三百个读者围了,说是要找你兴师问罪呢!” 陆时不明就里, “什么?兴师问罪?” 报童压低声音说:“陆教授,你忘了之前在《镜报》上预告的事了?” 预告新作是一周之前的事, 但当时女王刚刚过世,苏格兰场对市民们的聚集管得比较严,再加上当时的《镜报》还没有正式的办公地点,读者们想围也没法围。 而报馆在昨天剪彩,终于“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了。 陆时不由得和夏目漱石对视一眼, 后者叹气, “看,玩出问题了吧?” 陆时也没想到饥饿营销的效果这么好,赶紧招了一辆马车往报馆走。 刚拐上舰队街,车夫就说:“两位先生,可能走不动了。” 陆时掀开车窗帘,立即看到一坨人堵住了路。 同时,议论声传入, “lu会发新书吗?不会是骗我们的吧?还是《镜报》骗我们?” “你这么一说,还真有可能!你看《镜报》上的那些文章,读着挺爽的,但细细一琢磨,都没法推敲,假得离谱!” “别多想了,《镜报》不会骗我们的。你们不知道这个报纸就是陆教授办的?陆教授就是lu啊!” “是这样!” …… 关于预告的真实性,读者们达成了共识。 于是,他们换了话题, “太好了!又可以看到波洛的活跃了!” “我可不要看推理!我喜欢《霍比特人》!我要看幻想!” “那也得是科学幻想!《乡村教师》永远滴神!” …… 这一次就没那么容易达成共识了。 争论渐渐地变成了互骂,眼看着有往互殴发展的趋势。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他对车夫说:“原路返回!” 车夫应了一声,操弄着马儿调头,马车车厢也跟着缓缓地转圈。 这时,一个熟悉的身影落入陆时眼中, “道尔医生?” 与此同时,道尔也看到了陆时。 道尔的目光中透着两种情绪交错在一起的复杂,既有“陆时虐我千百遍”的无奈、又有“我待陆时如初恋”的钦佩, 它们彼此交织着,矛盾却又统一, 道尔已经被陆时虐出斯德哥尔摩综合征了。 他左右看看,忽然提高了音量大喊:“陆教授,你可终于来了!我们等你等得好辛苦!” 此言一出,报馆外的读者们陷入安静。 半秒钟过后,他们像是发现了鲜肉的丧尸一样,朝陆时和夏目漱石的马车围拢过来,眼中满是狂热。 有人喊:“陆教授,你什么时候开始新书的连载啊!?” 其余人跟着高喊着附和。 事已至此,陆时不可能再装死了。 他跳下了马车, “下周的这个时候,我将开始新的连载!” 又有人问:“新什么题材?是推理吗?” 陆时摇摇头, “暂时无可奉告。” 他的目光在道尔身上微微停留,说:“如果喜欢推理,为什么不试试《福尔摩斯归来记》呢?” 一时间,没人搭腔。 过了片刻,才有人说道:“我还是更期待陆教授的作品。” 道尔:“……” 整个人都麻了。 (本章完) 第147章 《魔戒》 一周后。 舰队街,《泰晤士报》总部。 主编乔治·厄尔·巴克尔正在办公室内,两只脚搭在办公桌上,悠闲地晃荡着,桌子上的茶杯中,红茶也跟着晃出一圈圈的旋涡。 他双手举着一份报纸, 报纸只有《泰晤士报》版面的一半, 换句话来说,这是小报。 在办公桌另一侧,一名办事员小心翼翼地看着巴克尔,问道:“主编,这次可以了吗?” 巴克尔皱起的眉头缓缓舒展, “勉强说得过去了。” 确实是“勉强”, 因为这份报纸的报道比之《镜报》仍有不足, 看看标题就知道了, 人家《镜报》是《泰晤士河:伦敦市民已经没空跳水了》,而自己这边是《泰晤士河水质再检测!?》 两相一比,差距实在太大了! 文章摆在面前,读者会选择哪一个,用膝盖想都知道结果。 巴克尔叹气, “对了,报纸的名字决定好了吗?要跟《泰晤士报》撇清关系,但又不能撇得太清。” 这要求非常离谱。 办事员为难地摸摸鼻子,没敢搭腔。 巴克尔也知道难办,说道:“不用紧张,慢慢想吧。” 说着,将小报的样稿丢回了桌面,随后拿起红茶,小口啜饮起来,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甚是惬意。 办事员不解, “主编,我们为什么不今天就印发啊?” 兵贵神速, 这一点在新闻业尤其重要。 而且,现在是全伦敦的报纸都在与时间赛跑,争取继《镜报》之后成为第二个发行的小报, 发行得越早,越有可能占据有利的市场地位。 退一步讲,如果小报的路走不通,早点儿接受市场的考验也非坏事,俗话说得好,“早死早超生”嘛~ 巴克尔瞪了对方一眼, “猪脑啊你!?今天发新报纸?你是担心死得不够快吗?” 他站起身,摁着办事员的后脑勺来到了窗户边,指着舰队街的不远处,说道:“你看!伱瞪大了眼睛仔细给我看看!《镜报》门口都快特么的被围起来了!” 办事员被上司批评,唯唯诺诺地不敢开口。 巴克尔继续道:“知道为什么吗?今天lu发新!这个时候你敢跟《镜报》硬碰硬吗?” 办事员“唔”了一声, “抱……抱歉……” 废物! 巴克尔摇了摇头,随后道:“你们先去准备吧。争取能在本周……不……” 话说到一半,他的目光微沉,嘴角划出一个阴险的弧度, “听着,你一定要在两天内把小报的事情定下来!我们正好也可以借借lu发新书的东风。” 办事员表面上连连点头,心里却开骂了, 也不知道是谁刚才说不要急的。 他躬身道:“那我先走了。” 巴克尔摆摆手, “滚吧。” 办事员退出了房间。 巴克尔端着茶杯,站在窗边,看着《镜报》报馆的那些人群, 蓦地,他将杯中红茶一饮而尽,随后便披上了风衣,带好圆顶帽,径直出了办公室,朝《镜报》报馆走去。 天空阴沉, 蒙蒙细雨落下,打在巴克尔的帽檐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皮鞋踩出浅浅的水痕,凉意顺着鞋子的缝隙灌进来,让脚掌感觉到丝丝寒冷。 对于服务业,有句老话叫:“刮风减半,下雨全完。” 就比如开咖啡馆, 若当天刮大风,那营业额就要对半砍; 若是下雨,必然亏个底儿掉。 但这话好像不适用《镜报》, 细雨竟然完全浇灭不了读者的热情,巴克尔越往报馆去,听到的有关lu的新书的讨论声就越大, “你买到了吗?” “没有。不过我听说了,lu的新书好像是奇幻类型。” “啊?我还以为又会是大侦探波洛的故事哩~” …… 奇幻故事? 巴克尔心中暗道陆时糊涂, 诚然,《霍比特人》是绝妙的作品,甚至改变了奇幻的创作方式, 但《罗杰疑案》的影响力比它大太多了, 更何况《福尔摩斯归来记》刚刚完结,正是用相同类型的续上侦探热度的好时机,写奇幻属于纯纯的出力不讨好。 有钱不赚? 陆时怕是犯文青病咯。 巴克尔嘴角勾起一个弧度,喃喃自语地嘀咕:“呵,作家~” 他朝人群中挤去。 结果,旁边有个人不满地说:“喂!你注意点儿!” 巴克尔低头,看到身边的人被自己踩了脚,便抬起头,下意识地准备道歉, 但当他看到对方的脸,整个人都愣住了, “道尔医生?” 道尔:!!! 赶紧拉下雨衣兜帽,把脸隐入阴影。 诡异的寂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巴克尔努力憋笑,说道:“道尔医生,你也喜欢lu的啊?怎么?没买到今天的《镜报》?” 道尔偏过头,装作没听见。 巴克尔继续道:“你和lu……呵呵,作家之间果然是惺惺相惜的啊……” 这话透着股阴阳怪气。 道尔脸黑,冷笑着反击:“巴克尔先生,看来你也和陆教授惺惺相惜。毕竟,《镜报》和《泰晤士报》都是畅销报纸,日均销量可以突破十万份。” 巴克尔跟着脸黑。 事实上,《镜报》的日销量可能已经不止十万份了。 小报的出现彻底改变了报业格局, 人们从没想过,报纸可以不用坐下来阅读,而是将之卷成卷夹在腋下,只要有空闲,走到哪里都可以读一读。 且《镜报》的内容十分亲民,风格也博人眼球,让人欲罢不能, 在伦敦街头,它甚至被称呼为“平民报纸”。 几乎所有报社都受到了冲击。 巴克尔说:“道尔医生,我认为《镜报》的日均销量并不像它宣传的那样高达十万份。” 道尔嘴角勾了勾, “不信?哼,也是,毕竟《泰晤士报》在宣传销量的时候会作弊,把卖到海外的、库存积压的都算进去,然后往地上一躺,说自己很牛x。” 道尔跟《海滨杂志》的主编赫伯特·格林霍夫·史密斯相熟,知道业内潜规则, 他那么说,纯粹是吐槽巴克尔以小人之心度陆时君子之腹。 巴克尔被怼得说不出话。 这时,一队马车缓缓驶来,停在了《镜报》报馆的门口。 最前面的马车跳下来了一个人,正是斯科特。 他大喊着挥手, “都让一让!诸位!别再堵着门了!” 当然没人听他的。 报馆前的读者将马车车队围了个水泄不通,手中拿着硬币或纸钞,高喊着自己要买报纸。 斯科特无奈,只好对车夫点点头, 车夫会意,搬了一个箱子下来,里面放着刚印好的《镜报》。 没办法,报纸实在是卖得太好了,必须不断加印,印多少就运到报馆多少,然后在两到三小时内被抢购一空, 之后再加印、再抢购, 循环往复。 陆时也想扩大印刷规模,可印刷机的购买、运输、调试都需要时间, 而《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皇家出版局本身又有各自的印刷任务,能抽调出来的印刷机不够,所以只能出此下策,印多少卖多少。 所以,日均十万并不是《镜报》的销量天花板,而是印刷天花板。 斯科特大喊着维持秩序, “诸位不要抢!” 这话反倒成了提示, 有许多读者拿完报纸,扔下钱就跑了, 硬币堆成了小山,还夹杂着偶尔几张纸币,其中甚至有一先令。 报童们比普通读者要狠得多,打开随身携带的邮差包,将里面的其余报纸倒空,然后拼命把《镜报》往包里塞,能塞多少是多少。 巴克尔和道尔也拼命往人群中挤去。 过了好一阵,他们才抢到了报纸,跑到附近的一处屋檐下。 道尔从怀中摸出报纸,翻到版,贪婪地阅读。 巴克尔看看外面的蒙蒙细雨,说:“道尔医生,你也不怕报纸淋湿啊?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 话音未落, “你别说话!” 道尔严肃地打断巴克尔。 就像是被报纸施加了魅惑术,道尔的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上。 巴克尔环视一圈,发现周围像道尔这样的人不在少数, 有的甚至将身子扔在了雨帘里,报纸则置于屋檐下,还要提起随身的雨衣,罩住报纸,双层保险以确保不会淋湿。 这,真有那么神? 巴克尔不由得好奇,凑到了道尔身边。 道尔满头黑线,  ̄□ ̄|| “你刚才不也抢到了吗?看自己的啊喂!” 巴克尔嘿嘿一笑,发挥死皮赖脸的精神说道:“咱俩看一份就是了。” 道尔想骂人, “你!*@¥#%……” 巴克尔摆摆手, “安啦~” 随后便将注意力集中到了上, “《魔戒》?” 单看这个名字就能知道是奇幻了。 开头是一首诗: 天下精灵铸三戒, 地底矮人得七戒, 寿定凡人持九戒, 魔多妖境暗影伏, 暗王坐拥至尊戒。 至尊戒,驭众戒; 至尊戒,寻众戒, 魔戒至尊引众戒, 禁锢众戒黑暗中, 魔多妖境暗影伏。 …… 巴克尔挑眉道:“这是什么?” 道尔严肃道:“你难道没读过《无人生还》?在的开头使用童谣、诗歌,可以很好地设置悬念。说不定,这首诗在《魔戒》中又是类似预言的存在。” 巴克尔想到《无人生还》, 在中,出现的角色全都按照童谣中的描述死去, 这种技法便是所谓的“童谣杀人”。 巴克尔说:“你的意思是,这部《魔戒》会像《无人生还》那样,剧情按照诗歌发展?” 道尔叹了口气, “蠢!” 巴克尔:??? “你说什么!?” 道尔回答:“在《罗杰疑案》里面,lu用了叙述性诡计的手法,说白了就是利用人的思维惯性,因为读者会下意识地认为中的‘我’不是凶手。这部《魔戒》说不定也是一样,利用思维惯性,让人们认为开头的这首诗和《无人生还》的童谣一样。但两者可能截然不同。” 巴克尔不由得白了道尔一眼, “我觉得你想多了。” 道尔抬头, “怎么?” 巴克尔说道:“这可是奇幻,又不是推理。” 说完,还不忘加一个字: “蠢!” 道尔顿时无语。 巴克尔嘿嘿一笑,继续往后看,立即就发现了“比尔博·巴金斯”这个名字,遂知道了《魔戒》是《霍比特人》之后的故事。 共连载了三章, 比尔博·巴金斯在他的111岁生日宴会期间离开了夏尔,他的堂侄佛罗多·巴金斯继承了魔戒。 甘道夫认为这枚戒指可能是至尊魔戒,于是前往米那斯提力斯查阅埃西铎的卷轴,返回夏尔后要求佛罗多将魔戒带至瑞文戴尔,听取该地领主埃尔隆德的建议。 于是,佛罗多和他的三位好友山姆、梅里、皮聘开始了旅途。 道尔是作家,巴克尔是编辑, 两人阅读的速度很快。 可是即便如此,因为实在是过于精彩了,有许多地方值得反复咀嚼、消化,导致两人读了很长时间。 当他们放下报纸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雨也不再是蒙蒙细雨, 豆大的雨点落下,砸在地面的积水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巴克尔露出怅然若失的表情, “这本……这本……阿嚏!” 他打了个喷嚏。 一旁的道尔这时也感觉浑身发冷,赶紧跺跺脚,想要通过运动让身体暖起来, 结果,他双脚一落地,才发现鞋子里不知何时进了水,导致袜子一片湿冷不说,还黏糊糊地贴着脚底板,让人非常不舒服。 道尔环视一圈, 没想到还有人在淋着雨读报,因为过于专著,根本没注意到雨下大了。 道尔叹气, “完了……这就完了?” 巴克尔点头,说:“我感觉这本比《霍比特人》要精彩得多。而且,从开头来看,似乎是一篇真正的奇幻史诗,故事的世界观极其宏大,仿佛创造了一个真实的幻想世界。” 两人对视, “你也是这么想的?” “你也?” 他们都感觉,陆时创作得并非连载,而是将以传统的方式写完后再进行切分、连载。 道尔算算时间, “从《霍比特人》完结到现在,一共多久?” 巴克尔说:“大概三个月?应该不到。” 三个月…… 两人的目光移向《镜报》,同时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真有人能这样写作的? “fxxk!” 他们忍不住异口同声地暗骂。 (本章完) 第148章 Luser 第二天。 雨还没有停,噼里啪啦地敲在窗户上,风吹着窗框,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道尔幽幽转醒, “唔……头疼……” 嗓子干得直冒烟, 他张了张嘴,试图呼叫妻子,却只发出了一阵剧烈的咳嗽。 毫无疑问,这是感冒了。 道尔撑起身子,环视房间, 衣服凌乱地堆在窗边的椅子上,袜子搭着椅背, 窗帘紧闭着,再加上外面的阴天,导致屋内的光线很暗,无法判断时间。 道尔将手伸向床头, 没多久,他就摸到了座钟,将之转向自己, 钟表显示: 09:45。 道尔没想到自己睡了这么久,竟然完全没有实感。 这时,门被拉开了。 霍金斯端着水盆和毛巾走了进来,看到丈夫呆愣愣地坐在那儿,赶紧抢到床边,强硬地将其按回被窝,掖好被角,批评道:“你怎么自己就起来了?” 道尔张张嘴, “啊……” 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霍金斯瞪他一眼,帮他用热毛巾贴住额头,随后倒了水, “喝吧。” 道尔像是刚从沙漠里走出来似的,也不管烫不烫,毫不犹豫地灌了下去,满足地打了个水嗝。 他说:“终于活过来了。” 霍金斯“哼”了声, “你啊你,明明是个医生,却一点儿不知道爱惜身体,跟个孩子似的。” 道尔赶紧赔笑, “我是眼科医生嘛~再说了,《魔戒》太好看了。” 他陷入回忆, 昨天,他冒雨看完连载,回家后又忍不住重读, 之后的记忆便是一片模糊,按现状推断,应该是太过疲累,最后靠在椅子上睡(昏)着(迷)了。 一旁的霍金斯点头, “嗯,《魔戒》确实很好看。” 道尔:??? “伱也读了?” 霍金斯忍不住白了丈夫一眼,说:“我照顾你一晚上,总得找点儿事情做吧?” 道尔这才注意到妻子有些精神萎靡。 他视线绕屋一圈, “报纸呢?” 霍金斯起身,先拉开窗帘,随后走到旁边的书架前,抽出一本精装《福尔摩斯探案集》,从里面抽出了几张报纸, 整个过程,她都维持着小心翼翼的状态,宛若朝圣者。 道尔:“……” 那股戴了环保色帽子的感觉愈加强烈。 霍金斯低声道:“你啊,知道《镜报》很难买,还不好好爱惜?” 她将报纸递了过来, “浸了水,我先晾干,又用火烘过,再夹进书里弄平整。可结果似乎不尽如人意。” 确实,那几张报纸都皱巴巴的, 道尔弹了弹, 纸张脆生生的,发出轻响。 霍金斯瞪他一眼, “干嘛啊!?” 说着就把报纸抢了回去,小心翼翼地收好。 道尔:“……” 幸好自己感冒了,没力气生气,不然非气得吐血不可。 他问妻子:“你也觉得那本书写得好?” 霍金斯似乎也察觉自己的表现有点儿过火了,不好意思地说:“嗯,比起《罗杰疑案》、《无人生还》,我更喜欢《霍比特人》。所以,我也更喜欢《魔戒》。” 道尔又问道:“那《乡村教师》呢?” 霍金斯歪着头想了想, “你能看懂吗?那些奇奇怪怪的武器就不说了,我连经典力学三大定律都还是一团浆糊的状态呢。就比如牛三定律,你能背出来吗?” 道尔之前是背不出来的, 但看了《乡村教师》那么多遍,想背不出来都难。 当然,那些并不重要。 道尔轻笑, “纠结于那些你理解不了的概念,就说明你还没弄懂《乡村教师》的内核。罢了罢了,不提那些了。” 他有些曲高和寡地挥挥手。 霍金斯吐槽:“装!你就装吧!” 老夫老妻拌嘴很正常, 她一边说丈夫,一边帮丈夫换了额头上的毛巾。 道尔感觉体力在慢慢恢复,食欲也来了,笑着说道:“有吃的吗?我想吃香肠!” 霍金斯一脸无奈, “行行行,给你准备。” 说着,她走向门边, 握住门把手时,她想起了什么似的回过头,说道:“对了,现在街头又多了一种小报,我买回来了。你要看吗?” 道尔想起了昨天和巴克尔的不期而遇, “大概是《泰晤士报》的下属报纸。” 霍金斯点头, “老梅特也是这么说的。对了,老梅特也病了,好像是昨天进货《镜报》的时候,看到有lu的新书,就一边读着一边往店里走,结果太入神,在书店门口驻足阅读,最后就……” 道尔无语, 他觉得自己生病就够离谱了,没想到老梅特比自己还离谱。 霍金斯笑道:“好了,我把报纸给你吧。” 她将那份小报递给道尔,随后出门。 小报名叫《dailytimes》,即《每日时报》,就差把“我是《泰晤士报(thetimes)》的小弟”这句话印在报头了。 道尔忍不住想笑,看向第一版, 瞬间,他被文章吸引了。 《fake!fake!fake!》 假!假!假! 这个标题很有冲击性,比《镜报》那些最吸引眼球的也不遑多让。 道尔嘀咕:“啧……巴克尔这是学到《镜报》的精髓了。是‘news’没错,却又是名副其实的‘fakenews’。” 他又往后看文章的副标题, 《从销量到标题,再到内容,某小报到底有什么是真的?》 现在发行过的小报,不是只有《镜报》吗? 道尔:??? “巴克尔疯了?这特么是直接开炮啊!” 他开始阅读文章正文。 第一段讲的是销量, —— 报纸和杂志的发行有两种计算方式: 一、计算最高印刷量; 二、计算实际销售量。 但是在通常概念中,报纸和杂志的实际销售量才是真正的发行量, 比如印刷十万份,卖出了五万份,退回五万份, 那么,实际发行量是五万份。 要得出真实的数据,必须去印厂了解印刷量,再去书商处了解“库保量”,这样才能得出实际发行量。 —— 这段文字醉翁之意不在酒, 明面上是普及实际发行量的计算方式,但到底在暗示什么,不用明说。 更何况后面还有“业内人士”爆料,说某小报的日均销量十万一定造假,因为该报才创办不到十天,有那么大的发行量是不可能的, 毕竟,诞生于1785年元旦的《泰晤士报》的日销量破十万也就那么几十次而已。 老师傅打不过小后辈,想想就不可能。 至于文章中的“某小报”到底到底说的是谁,就差对《镜报》指名道姓了。 “啧……” 道尔咋舌, “有意思了!” 他已经接受了自己不如陆时的现实,所以化身乐子人, 现在他最喜欢的就是火药味。 他打起精神,继续往后读。 接下来,《fake!fake!fake!》又批判了两点, 首先是给报道起名不能太过分,甚至还以童话《睡美人》为例子,取了三个极其荒诞的名字: 《拿什么来唤醒你啊,我的爱人》; 《沉睡的少女哎!痴心等待终遇有情郎!》; 《一根纺针引发悲剧,痴情哥哥披荆斩棘唤醒妹》。 道尔当场笑喷, 但因为大病未愈,化作了一连串的咳嗽。 这时,霍金斯走了进来,将餐盘放到床头柜,给丈夫拍背顺气,说道:“有什么这么好笑的?自己也不知道克制点儿……” 道尔指了指《每日时报》, “就这个。你读读头版的文章,就《睡美人》那一段儿。” 霍金斯拿起来看了看, “噗!” 她也笑喷了。 道尔则拿起餐盘,自顾自地吃了一块香肠,含糊地说:“后面的内容如何?” 霍金斯大致扫了眼,说:“后面也是在批评《镜报》,说内容不真实,就比如谈论女王的爱情史,属于道听图说,而且有违报业不挖掘荣誉人士隐私的传统。” 道尔轻笑, “怎么?里面指名道姓地说《镜报》了?” 霍金斯摇摇头, “‘某小报’。” 道尔笑得更开心了,又吃了一口炒鸡蛋,弄得胡子上满是残渣。 他说:“人家《镜报》也没提女王,只说了‘某公主’嘛~所以说,《每日时报》的指责很没有道理。” 霍金斯:(ˉ▽ ̄~)切~~ “这也太虚伪了!” 说完,她转念一想,好像这辈子接触过的新闻从业者的头头脑脑就没有不虚伪的, 倒是下面干活的记者、编辑,这些小虾米有很多真诚的人。 霍金斯不再继续看那篇《fake!fake!fake!》,转而往后翻, 蓦地,她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有人批评lu。” “噗!咳咳……” 道尔刚吃了一口面包,呛着了, “你说什么?” 霍金斯说:“似乎是一篇文学批评。” 她读出了那篇的标题:“《到底是不是所有都适合连载?关于的一些深刻的思考》。” 道尔的动作停顿了, 良久, “确实,《魔戒》不一定适合连载。” 霍金斯抬头, “为什么?” 道尔沉思片刻,说道:“我举个例子吧。《福尔摩斯探案集》和《猩红习作》,哪个更适合连载?” 霍金斯想也不想地回答:“前者!当然是前者!因为是短篇集。” 道尔严肃地点头, “那,《猩红习作》呢?” 霍金斯沉默。 “……” “……” “……” 房间内一片安静,仿佛落针可闻。 过了一阵,霍金斯说道:“《猩红习作》刚开始是在1887年的《比顿圣诞年刊》上一次性刊载完的,所以,我无法假设历史。但是考虑到《猩红习作》的结构,或许连载也不是不行。因为分为了两部分,前半部分讲述案件,后半部分则是动机揭秘,可以分开连载。” 道尔点点头, “我再举一个例子,《罗杰疑案》。” 霍金斯又沉默了,闭目思索, 这一次的安静持续得比刚才还要长,道尔甚至以为妻子睡着了。 终于, “不适合。《罗杰疑案》不适合连载。” 霍金斯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道尔说:“没错,因为叙述性诡计。诚然,这种诡计具有无与伦比的开创性,甚至将侦探冒险升级成了真正的推理,但它有一个特点——故弄玄虚。” 霍金斯纠正:“不叫‘故弄玄虚’,应该叫‘高深莫测’。” 道尔:“……” 总感觉妻子爱陆时的作品胜过爱自己的。 这种感觉超级不爽。 他压下情绪,继续道:“总而言之,这种层层铺设悬疑的,如果流畅地读下来,会非常爽快。可如果是连载呢?当读者最后读到凶手是中的‘我’的时候,会有什么感觉?” 霍金斯说:“大概会感觉被耍了。” 道尔连连点头, “没错。很多读者会觉得,《罗杰疑案》前面设计的伏笔太多了,导致作者无法回收,所以用了很不负责的方式来仓促结尾。” 只是出版方式的不同,就能让一本书的风评天翻地覆? 霍金斯虽然也是这么想的,但还是有些不信, “真的吗?” 道尔耸肩, “当然这只是暂时的。因为名作就是名作,是不朽的。《罗杰疑案》如果连载,会受到诸多质疑,可内容优秀,终究会获得与之相匹配的声望和成就。lu还是那个创造了叙述性诡计的天才。” 霍金斯“嗯”了声, “但即便如此,《罗杰疑案》仍然不适合连载。可以,但没必要。” 道尔赞同:“bingo!” 霍金斯又问:“那什么适合连载呢?” 道尔说:“这还用想吗?当然是短篇集或者《基督山伯爵》那一类了。《基督山伯爵》是抱恨复仇的故事,主要情节跌宕起伏,迂回曲折,从中又演化出若干次要情节,小插曲紧凑精彩,却不喧宾夺主……” 用网络的话说,就是节奏好,每几章一个小高潮,装逼打脸恰到好处, 所以也有说法,《基督山伯爵》是那个时代的无脑爽文。 当然,这肯定是胡扯了, 《基督山伯爵》情节离奇,却不违反生活真实,是“爽文”没错,但跟“无脑”没有任何关系。 霍金斯大致扫了眼那篇文学批评, 她说道:“这个作者的观点跟你很相近,就连举的例子也和你一样,用了《罗杰疑案》、《基督山伯爵》,还有你的《福尔摩斯探案集》。” 道尔轻笑, “英雄所见略同嘛~” 霍金斯又说:“他还预言了,《魔戒》必然会出大问题。” 此言一出,道尔连连摆手, “英雄所见不同。呵呵……呵呵呵……” 他不是不能理解作者的想法, 从连载的前几章看,陆时写的《魔戒》,是准备创造一个真实的魔幻世界的, 纵使有伟大史诗《尼伯龙根之戒》作为打底的背景,这种“无中生有”仍然需要作者对文章有极高的驾驭能力, 而连载,真的能行吗? 前后设定出了矛盾,陆时会不会吃书? 说句实话,站在理性的角度,道尔觉得这是必然会发生的。 可是,站在感性的角度…… “不会。” 道尔十分坚定。 霍金斯诧异, “什么不会?” 道尔只是淡然地笑笑,说道:“毕竟是让我心悦诚服的伟大作家,不会就是不会。” 霍金斯:??? 被丈夫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脸懵逼, “你没发烧吧?” 道尔摆手,说:“这篇文章的作者名字叫什么?” 霍金斯看眼,说道:“看样子像笔名,luser,l——u——s——e——r——,应该是没有这个单词的。” 道尔咀嚼着这个笔名,冷笑道:“藏头藏尾,倒是挺有攻击性。loser,失败者,却将前面的两个字母‘l’‘o’改成了lu的笔名,似乎是想预言啊。” (本章完) 第149章 亲爱的、伟大的、英明神武的陆 舰队街。 《泰晤士报》总部。 主编办公室内,巴克尔裹在厚厚的毯子里,用热红茶的水汽熏着鼻腔, 身前的办公桌上摊开着一份小报—— 《每日时报》。 此时,巴克尔正读着那篇《fake!fake!fake!》,脸色越来越难看,白得发亮,而鼻尖因为揩鼻涕涨得通红, 红白相衬,看着就像小丑。 在办公桌前,办事员小心翼翼地看着他。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过了好一阵,巴克尔才开口了:“谁让你们这么写的!?谁特么让你们这么写的!?” 因为鼻子不透气,说话瓮声瓮气的,有些可笑。 为了保证威严,他一拍桌子, 砰—— 桌子巨响。 同时红茶溅了出来,弄在了巴克尔的手上。 他抖了一下,赶紧把烫得通红的手撤回了毯子里,装作若无其事。 另一边,办事员唯唯诺诺, “主编,你……就是伱让我们这么写的。” 巴克尔:??? “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记得?” 办事员回答:“你昨天淋了雨,所以回来后就在办公室里搭床躺着休息。我询问你关于《每日时报》的事,还有第一版发什么新闻,你囫囵地说了很多。” 巴克尔更懵了, “我……我有吗?” 办事员点头如捣蒜,看着就像小鸡啄米。 巴克尔挠头, “所以,我具体怎么说的?” 办事员继续道:“你说了很多。抱怨《镜报》销量作假、抱怨《镜报》文章有问题、抱怨《镜报》……总之就是抱怨《镜报》。” 一万匹草泥马在巴克尔心中狂奔而过, 艹! 艹艹艹艹艹艹艹艹! 他一脸生无可恋, “我……我昨天发烧了。” 言外之意,那些抱怨都是发烧时说的胡话。 办事员:“……” 看向了窗外,小声说:“今天天气不错。” 巴克尔额头上的青筋暴起, 外面不是在下雨吗!? 他也懒得再说什么了,继续往后读报,同时吐槽:“我也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好。之前试印的时候,你们给文章起的标题要多正经有多正经,这次倒好,来了个《fake!fake!fake!》,从一个极端走向了另一个极……唔……” 话说到一半,停了下来。 巴克尔双瞳缩了缩, “这篇《到底是不是所有都适合连载?关于<魔戒>的一些深刻的思考》又是怎么回事?” 办事员嘴唇蠕动, “额……” 巴克尔道:“说话啊你!” 办事员尴尬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主编,这也是你的要求啊!你让我们蹭《魔戒》的热度,还要蹭出新意……” 巴克尔脸黑, “你……我……” 他裂开了。 办事员上前一步,拿起茶杯道:“主编,我给你换杯茶。” 说完就要开溜。 巴克尔当然不可能让对方就这么溜了,呵斥道:“你先等等!” 他晃晃手中的报纸, “这个‘luser’是谁?” 办事员没搭腔,只是用奇怪的目光盯着巴克尔, 此时无声胜有声。 巴克尔彻底懵逼了,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这个笔名, 他问:“应该不会是我吧?” 办事员轻咳, “好像……可能……大概……也许是的。你昨天指派我们蹭《魔戒》的热度的时候,就不停地说,这部不适合连载,一定失败,还不停在说什么‘loser’云云。” “fxxk!!!!!!” 巴克尔想赏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 舰队街的另一头,《镜报》总部, 主编办公室。 陆时站在窗前,看着报馆门前等着拿货的报童,各种嘈杂的争抢声穿透窗户,涌入房间。 夏目漱石忍不住说道:“卖得真是好啊。” 斯科特立即接过了话头, “那当然!别忘了昨天有陆的新连载!据统计,《镜报》的日销量已经奔着十三万去了,等到印刷机到位,还有继续攀升的空间,二十万都有可能。” 二十万, 对于十年后的伦敦来说并非多么惊人的销量, 可现在是1901年,两者截然不同。 陆时没接茬,目光悠远,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只见《泰晤士报》的总部伫立在雨帘之中,阴沉、萧索,就像中描写的反派居住的古堡。 斯科特摸摸下巴, “说到销量,哼哼……” 他带着一丝丝兴奋地问道:“陆,你知道现在又有一个新的小报出现了吗?” 这件事并不出乎意料, 倒不如说,现在才出现继《镜报》后的第一份小报,伦敦新闻业的那些老狐狸的行动未免也太慢了点儿。 陆时说:“听说了。” 斯科特轻笑, “但我想你应该没看吧?” 说着,他从怀里摸出了一份《每日时报》,放到桌上。 夏目漱石顺手点上灯,目光停留在头版头条,忍不住笑道:“《fake!fake!fake!》?这名字起得倒是有一股《镜报》的味道,算是窥得门径了。” 陆时凑了上去, 一目十行,文章很快就读完了。 他说:“这篇文章也不算全无可取之处,至少,实际销量的统计方法还是靠谱的。” 这话听着若有所指。 斯科特意会, “哼哼,英雄所见略同。” 他拿出一份表格,说:“之前,你给我和库珀画了柱状图、折线图、饼状图,我们一直没找到用的机会,感觉这一次可以拿出来用了,胜过千言万语。” 夏目漱石读了表格,看着那些数据,只觉得头晕眼花, “这是什么啊……” 斯科特回答:“《泰晤士报》的销量分析。” 他指着其中一列举例道:“最近一次《泰晤士报》声称销量破十万大关是女王去世当天。但是,我联系了各书店,还找了消息人士计算了《泰晤士报》的仓库库存,发现问题很大。” “消息人士?!”x2 陆时和夏目漱石异口同声。 斯科特嘿嘿一笑, “别问,问也是无可奉告。” 看这表情不难猜到,一定是花重金收买了商业间谍。 陆时竖起大拇指, “你牛x。” 巴克尔指责《镜报》销量作假,实在是不明智, 毕竟,这算业内公开的秘密,所有报社都是一屁股屎,谁又比谁干净多少? 所以说,莫比净。 斯科特嘴角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 “巴克尔这次是杀敌八十,自损一千了。” 陆时摇头,纠正道:“错了~错了~应该是‘杀敌八百,自损一千’,这话是从《孙子兵法·谋攻》引申出来的。” 斯科特打趣:“我知道这是你们中国的古话,但我改了一下。” 陆时无法反驳, 因为对方改得确实更合适。 斯科特的目光看向《每日时报》,冷笑了一声,说:“就这还《fake!fake!fake!》呢?我看啊,等咱们的回击登报,《每日时报》就会变成‘fakenews’的代名词了。” “噗!” 陆时笑喷, 实在没想到这个词会提前一百二十年流行。 斯科特不解, “怎么?” 陆时赶忙摆摆手,说:“没什么。” 看他这样,斯科特也不好再问,转而将《每日时报》往后翻了几页,说:“陆,你看看这篇书评。攻击性很强哦~” 陆时快速读完那篇《到底是不是所有都适合连载?关于<魔戒>的一些深刻的思考》, 他不由得轻笑, “写得不错。” 斯科特白他一眼,吐槽道:“你倒是不慌不忙。你是不知道,现在有很多读者觉得这篇文章写得有道理,认为你不应该连载《魔戒》,还是侦探推理适合连载。” 陆时摊手, “《罗杰疑案》适合连载吗?” 反问完,指指文章道:“这上面还拿《罗杰疑案》举例呢~” 斯科特挠头, “这……” 陆时笑道:“那些读者会有‘侦探推理适合连载’的说辞,纯粹是因为他们喜欢这个类型,想让我搁下《魔戒》,转而连载侦探推理。” 斯科特和夏目漱石大笑, 也就陆时这种全能型的作者能说出这种话来了。 夏目漱石问道:“什么类型的适合连载?《我是猫》适合吗?” 事实上,《我是猫》本就是连载的, 在夏目漱石回到日本后,于杂志《杜鹃》上连载,之后再汇编成上、中、下三册出版,从而获得相当可观的稿费和版税。 陆时的出现改变了这一事实。 他没有回答,转而问:“为什么书有适合连载、不适合连载之分?” 斯科特说:“文章上写了,也举例了。最主要的原因还是写得太久了,担心前后矛盾嘛~” 陆时笑笑,没有反驳。 他首先想到的就是金庸。 金庸的武侠普遍有三个版本: 最早期的连载版、 最为大家熟悉的三联版、 晚年修订的新修版。 其中,差异最大的是连载版和三联版,因为连载版有大量前后矛盾的情节,三联版进行了修改。 这一类的矛盾很多, 就比如《射雕英雄传》中的郭靖,最初的描述是“聪明伶俐”,能把两军交战的场面复述得清清楚楚,但后来金庸想明白了郭靖的人设,便改成了榆木脑袋。 连载的特点便是如此,纵使有大纲,作者还是难免产生新想法, 但已发的章节又收不回来,只能吃书。 当然,也有另一种情况,那就是作者受读者影响, 陆时记得,《神雕侠侣》中小龙女本来是死了的,但因为读者们反对,硬是逼得金庸把小龙女从谷底拉了上来。 夏目漱石说:“我觉得不用担心,《魔戒》不是已经写完了吗?” 斯科特微微皱眉, “不对,陆只写完了第一部。” 他担心陆时开始连载,之后容易驾驭不住。 然而,穿越者陆时当然不可能受此影响, 他不是“创作”,顶多算是“增改”,约等于“抄”。 更何况他“抄”的是《魔戒》。 托尔金用了十几年的时间创作《魔戒》三部曲, 而且,托老去世后,其子孙扔时常整理其手稿,不断挖掘出各种对于中中土世界的背景补充,可见在创作时,托老已经构造了多么完备的体系。 陆时轻笑道:“没关系的。” 斯科特犹豫片刻,还是说道:“陆,你是伟大的作家,你的创作不容我来置喙,可我还是觉得连载……唉……” 深深地叹气。 陆时说:“连载不过是一种形式。” 斯科特立即反驳道:“你是《镜报》的创始人,应该明白一个道理,文学的载体和传媒方式对于文学的影响历来就很重要,甚至会给文学创作带来变化。” 陆时沉默。 看他不说话,斯科特便又继续道:“现在我来问你,当你的字数很多时,又是想到哪儿写到哪儿的连载,你该如何保证不崩?” 夏目漱石也忍不住看向陆时, 这个世界上的作家和文学家们,恐怕没有人不想知道陆时能高质量连载长篇的秘密。 没想到,陆时竟然说道:“事实上,当你写到一千万字的时候,就没人记得前面发生了什么。” 夏目漱石:“……” 斯科特:“……” 神特喵的一千万字! 两人都无语了。 然而,陆时一脸严肃, 他听说过一些网文,就比如《从x开始》,不要说一千万字,都写到三千万字了,后面甚至开始和外星人交战。 还有什么《校x的贴身高手》之流, 真的是读了后面,前面的忘得一干二净。 但这种事肯定是不能和20世纪初的人说的。 陆时轻笑道:“开玩笑~开玩笑~” 夏目漱石松了口气。 一旁的斯科特吐槽道:“我都不知道你哪句话是真、哪句话是假了。行了,你认真点儿,好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 陆时想想,又说:“拖稿。” 夏目漱石:“……” 斯科特:“……” 两人再次无语。 但陆时这次是非常认真的, “拖稿,意味着写得慢,写得慢就不容易出差错。” 采用这一战术的作家多得离谱, 托尔金和他的《魔戒》、 乔治·马丁和他的《冰与火之歌》、 富坚老贼和他的《全职猎人》(这一个不算)。 陆时说:“拖稿确实好用。” 斯科特问:“那你会拖稿吗?” 陆时摇摇头, “我?我怎么可能会拖稿?” 斯科特满头黑线,  ̄□ ̄|| “拜托。我亲爱的、伟大的、英明神武的陆,你能不能正经回答我的问题?” 陆时沉吟,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其实还是有很多技法的。就比如大河,以历史变迁为基本线索进行创作,巴尔扎克的……唔……夏目?” 只见夏目漱石不知从哪里摸出了笔,正小学生听课一样,埋头记着笔记。 斯科特轻笑道:“你得允许他这么做。毕竟,不是人人都有幸听亲爱的、伟大的、英明神武的陆讲课的。” 陆时斜了对方一眼, “你就别挤兑我了吧?” 说完,他稍一犹豫,随后道:“罢了,我还是写一篇文章吧,详细地说一说。” (本章完) 第150章 陆教授真是个慷慨的人 瑞典, 斯德哥尔摩, 瑞典文学院。 常务秘书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正坐在办公桌后,优哉游哉地喝着英国进口红茶。 在他面前,是一份不算长的名单,列着本次诺贝尔文学奖的候选人,主要来自丹麦和挪威这两个北欧国家。 名单的最后有一个手写的名字——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呼~” 威尔森呼出一口气, 他走向窗边,打开窗户,任由清凉的风吹入。 已经是下午了,外面的黄绿色的草地上覆盖着的、薄薄的雪层几乎消融, 进入四月中旬,北欧漫长的雪季即将结束。 这时,有人推门进来了, 苍老的声音响起:“卡尔。” 威尔森回头,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老人,是瑞典文学院的第十一席克拉斯·西奥多·奥德纳。 威尔森笑着打招呼, “老克拉斯,你怎么来了?刚从德意志回来,不多休息一阵吗?” 奥德纳露出苦笑,说:“我怎么休息得下?” 他在西欧游历、交流了一番,认识到20世纪是崭新的世纪,一切都在急速地发展与变化, 有《乡村教师》那样的范文为凡尔纳科幻奖站台、 有《镜报》那样的通俗型小报大杀四方、 有lu那样的全能作家、 …… 说来说去,似乎所有事都跟陆时有关。 奥德纳苦笑更重。 他走到办公桌前面,扫了一眼名单,问:“怎么?还在为诺贝尔文学奖的事发愁?” 威尔森摊手, “有什么好愁的?现在啊,文学奖已经注定是托尔斯泰先生的了。我现在唯一要完成的任务就是给其他必然会落选的人写评语,告诉他们落选的原因。” 奥德纳紧紧盯着名单, “其实,易卜生先生的戏剧很不错的,《玩偶之家》非常优秀。” 威尔森无奈, “可惜他遇上了陆时和托尔斯泰。” 这两个人,一个是真能闹事、一个是真有实力。 威尔森回到桌后,拿起了钢笔,一边写一边说道:“其实我连理由都想好了。易卜生曾说,‘你若要充分了解我,必须先了解挪威。’,不具有国际视野,当然难以获奖。” 奥德纳:“……” 彻底无语了。 威尔森轻笑道:“我知道~我知道~这么说有强词夺理之嫌。但我想,易卜生先生愿意欣然接受,谁让他的对手是托尔斯泰先生呢?” 奥德纳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 现在的瑞典文学院已经彻底躺平了,甚至想把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改成托尔斯泰文学奖。 所有文学院的成员贯彻一个词: 摆烂。 威尔森写完评语,取过绶带,小心翼翼地绑好,同时用旁边的小金属壶加热火漆, 淡淡的松香气味在房间里飘荡。 奥德纳不喜欢怪味,往窗边靠了靠, “卡尔,你猜我为什么来找伱?” 威尔森双眼往桌面的一侧斜了斜, 那里摆着前天的《每日时报》,第一版摊开着,《fake!fake!fake!》的版面一角随风而动,发出脆生生的轻响。 他说:“以我对陆时的了解,他一定会反击。” 奥德纳点头, “正确!那小子睚眦必报!” 他拿出了随身的一叠纸,在威尔森面前晃,介绍道:“我让人拍的电报。来,你跟我一起整理。” 威尔森将火漆点在了写评语的纸上,一部分压住压住红色绶带, 接着,他找来诺委会的印章盖上。 随后他说:“先关窗。” 奥德纳等了片刻,让松香的气味彻底散掉,这才关上窗。 两人开始整理电报。 因为长电文有字数限制,所以一篇文章需要切成好几段,顺序还是乱的, 他们要像做高考题那样将顺序排好。 用了几分钟,文章才复原。 奥德纳看着文章名,愣了半天,忽然狂笑, 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道:“哈哈哈……哈……还是……还是《镜报》够狠,竟然直接起名叫……哈哈哈……竟然可以起名叫《fakenews!》” 只要是正常人,就能意识到这是对《fake!fake!fake!》的反击。 两人一齐看文章, “《镜报》的真实销量无须隐藏。结合印刷量、库保量的数据。详见下图:” “反倒是某知名大报,数据波动存疑。详见下图:” “该知名大报的数据造假,不仅可以从波动、变化进行分析,还可以从该知名大报在伦敦的销售占比估算。详见下图:” …… 尽是“详见下图”这种话。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一阵,威尔森说:“这特喵的是什么莫名其妙的东西啊!图?哪来的图啊喂!” 电报当然是无图无真相。 两人看了个寂寞。 奥德纳不由得脸黑,低声道:“早知道这样就不让伦敦那边的人拍电报了。浪费这么多钱……” 他肉疼得不行。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办事员的声音在门外响起:“奥德纳先生,有你的电报,从伦敦来的。” 奥德纳皱眉,嘀咕:“我只让他们关注《镜报》对《每日时报》的回击以及lu署名的文章来着,为什么又有……唔……莫非,lu发文章了?” 威尔森说:“你忘了《每日时报》还有一篇文章了!?luser的那篇!?” 他走过去开门,留下一句: “别忘了,陆时是个睚眦必报的人!” 咔哒—— 门被打开。 办事员将一叠纸递过来,抱歉地说:“威尔森先生,电文太长,内容被切分成了多块,只能这样了。” 威尔森摆摆手, “无妨,我们会整理。” 办事员恭敬地行礼,随后离开。 威尔森带着电文回到办公桌,和奥德纳一齐整理。 很快,他的动作就停了下来下。 奥德纳抬头, “卡尔,你可不能欺负我这个老同志,让我多干活。” 威尔森当然没有这种无聊的小心思,他只是被电文吸引了注意力而已。 他说:“老克拉斯,你看。” 奥德纳凑过去, 半分钟后,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表情,说道:“竟然在英国批评查尔斯·狄更斯,这……这是不想活了?” 威尔森摇了摇头, “不,我不认为这是批评,反而像调侃。你仔细看看这一段文字,整体氛围诙谐幽默。” 正如他所说,行文的风格确实轻松: —— 查尔斯·狄更斯,著有《大卫·科波菲尔》、《双城记》、《雾都孤儿》、《伟大前程》等作品,是英国历史上最伟大的作家, 但不能否认,他的文字繁杂冗长, 尤其是《远大前程》,尽管文笔很好,却让人昏昏欲睡。 因为他不会写作吗? 当然不是! 真正的原因只有一个: 稿!费! 狄更斯按连载的章数收稿费,所以,为了填满每次连载所需的长度,必须水字数。 —— 威尔森想到了luser的那篇文章—— 《到底是不是所有都适合连载?关于<魔戒>的一些深刻的思考》。 他说:“这是在讲连载的坏处啊。” 奥德纳不解, “为什么我没觉得狄更斯先生的文字繁杂冗长?” 威尔森反问道:“老克拉斯,你得考虑到你的年纪。你读《远大前程》的时候,是读的单行本还是连载?” 奥德纳有点儿懂了, “我读的连载。你的意思是说,连载可以让人酝酿阅读的热情。” 威尔森继续道:“你还得考虑你的学历。作为乌普萨拉大学的高材生,诘屈聱牙的文字对你来说并不多难理解,反而是种挑战;再加上你的母语并非英语,语种的壁垒自然让你对繁冗的英文写作更有忍耐力。” 奥德纳被完全说服了。 他看向电文, “所以,陆时也认为连载存在弊端?” 威尔森摇了摇头, “这不好说。陆时那个人,总能整出些新花样。我们还是整理好了再判断吧。” …… 剑桥, 国王学院。 校监斯宾塞·卡文迪许手捧着今天的《镜报》,如获珍宝。 这份报纸得来不易。 因为《镜报》的印刷量有限,导致报馆首先供应伦敦,而远在剑桥的剑桥大学自然无法购得。 这件事让剑桥的学生们直接就闹翻了天,甚至罢课。 卡文迪许无奈, 作为保守党的中坚力量,他亲自去求了自由党的沃德豪斯, 当然,不是以保守党大佬的身份去的,而是以剑桥大学校监的身份去的, 劝说的理由则是:“穷啥不能穷教育!报纸发行,怎么可以不卖给各地的高校呢?” 沃德豪斯果然没办法拒绝, 《镜报》遂走入了英国各地高校, 从牛津大学到剑桥大学、 从布里斯托大学到谢菲尔德大学、 从都柏林圣三一大学到圣安德鲁斯大学、 …… 无论是古典大学还是红砖大学,每校每天都能购得200份《镜报》。 可即便如此,还是不够学生们抢的, 卡文迪许没办法,将报纸全部存入各学院图书馆,让学生们以借阅的方式读报。 谁曾想,理想很丰满、现实很骨感, 学生们借走报纸之后当场就决定不还了,缴纳报纸原价十倍的罚金。 卡文迪许没辙,改了图书馆处罚金的模式,按照天数缴纳,每借一天不还,就要上交报纸原价十倍的罚金。 结果还是没一点儿用, 原因很简单, 剑桥大学的贵族学生实在是太多了! 一份《镜报》才三便士,每天三十便士对他们来说就是洒洒水的事, 他们直接将罚金变成了永久性的租金。 卡文迪许彻底没招,强制规定《镜报》可以借,但只能在阅览室里阅读,不得带出图书馆,事情才算彻底消停。 但这种规定也带来了副作用: 教职工们不好借阅了。 现在的学生,张口“师生平等”、闭口“校赋人权”, 他们自己借不出去《镜报》,自然也不可能让教授们借出《镜报》,一旦发现,就开始集会、大闹。 卡文迪许手里的《镜报》,是他走后门好不容易才弄出来的。 他仔细阅读,喃喃道:“厉害啊……真是厉害!” 在他对面,教授蒙塔古·詹姆斯也赞同地说:“嗯,lu确实厉害。” 卡文迪许诧异, “你一个圣经研究者、作家,也对这个感兴趣?” 说着,他指了指报纸上的饼状图。 在伦敦的政治核心,即威斯敏斯特宫、白厅、唐宁街,事务官们已经开始使用柱状图了, 这种图表很直观, 利用柱子高度,反映数据的差异。 就比如今天头版的文章,《fakenews!》,用柱状图清楚地分析了某知名大报销量作假, 该知名大报对外公布的日销量破十万多达几十次, 但实际上,两只手就能数过来。 真正让卡文迪许感到新奇的,是折线图和饼状图的引入,一个可以反映数据趋势的变化,一个可以反映某个部分占整体的比重, 这两种图能让繁杂的数据变得直观, 将来,事务官们一定会频繁使用。 谁能想到,这么高效的图表工具竟然是一个小报开先河引入的? 卡文迪许说:“陆教授果然是一个奇人。” 虽然《镜报》不是一个人努力的结果,但他本能已经默认将图表的引入归功于陆时了, 除了那个中国人,不作他想。 他对面,詹姆斯摇摇头, “校监先生,我想说的是这篇文章,《连载,真的不适合写长篇吗?》。这篇文章结构严密,简直就像在进行学术写作,让我想到了《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 卡文迪许瞪大了眼睛, “你的意思是,lu又在教作家们怎么写书?上一次是叙述性诡计,这一次是连载?” 詹姆斯点头, “恐怕是这样的。” 他指了指文章的一处, “这篇文章我还有很多地方嚼不烂,目前只有‘大河’、‘由内而外的扩写’两个部分能够理解。” 卡文迪许凑过去,发现对方指的是“大河”的部分, 他好奇道:“什么是‘大河’?” 詹姆斯解释:“大河是法国文学中的一种形式,特指那种多卷本连续性,并带有历史意味的长篇巨著。由于它强调年代的长度和背景的广阔,容量极大,而且以历史变迁为基本线索,不会因写作字数的长度而崩溃。” 这种非常多, 到现代,东亚甚至还产生了“大河剧”的说法,就是源自法语的“roman-fleuve”,也就是大河。 比如《独眼龙政宗》,耳熟能详。 卡文迪许懂了, “所以,这种很适合连载,因为只要照着历史的进程创作就不会缺少灵感,也很难前后矛盾。” 他又问道:“那‘由内而外的扩写’呢?” 詹姆斯指指文章, “你还是看原文吧。” 他递出报纸。 卡文迪许仔细阅读,归纳道:“先考虑故事梗概,再从中扩写每个部分,然后再将之扩写成潜文本,由潜文本再兑成初稿,最后进行初稿的改写达成终稿。” 詹姆斯说:“陆教授认为,这是最稳固、最保守,但也是最不会浪费笔力的写法。” 卡文迪许轻笑, “这方法挺笨的啊。而且据我所知,很多作家就是这么创作的。” 詹姆斯点头, “确实很笨,天才们绝对是不屑一顾的。但它能保证作品的质量。” 卡文迪许好奇道:“你觉得陆教授用了这种方法吗?” 詹姆斯:“……” 无言的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 过了一阵,他才说:“陆教授真是个慷慨的人,他又在毫无保留地教人们如何写书了。只要能将这篇文章中提到的方法吃透,连载长篇且保证不崩并非什么难事。” 说着,詹姆斯看向卡文迪许, “校监先生,我们有机会再邀请陆教授来剑桥演讲吧?我总感觉他身上有挖掘不尽的东西。” 卡文迪许满头黑线,  ̄□ ̄|| 心说这是想把陆时榨成人干儿啊…… 他说:“等《魔戒》的连载结束吧。” 詹姆斯不解道:“为什么?难道你觉得《魔戒》的连载会出问题?陆教授会吃书?” 他又看了看那篇《连载,真的不适合写长篇吗?》, 怎么想都不可能啊! 卡文迪许摇头, “不是,最近陆教授恐怕会比较忙。让他好歹休息休息吧~” (本章完) 第151章 陛下,你理智一点啊喂! 布莱雅路。 夜色已然降临,房间中点起了昏黄的瓦斯灯。 陆时正坐在桌后,拿着一把小锤子敲敲打打,捣鼓着什么。 在旁边,夏目漱石吐槽:“陆,你还没放弃?我劝你还是放弃吧。吾辈这家伙已经要懒出天际了,没救了。” 陆时没接茬,继续埋头工作。 夏目漱石问道:“你在做的这玩意儿叫什么来着?逗……逗……” 陆时说:“逗猫棒。” 他其实已经尝试过三次了,但做出来的成品效果极差, 准确地讲,是对吾辈的效果极差。 之前,陆时做过对比实验, 他以别人的猫做实验组, 那些猫看到了逗猫棒,眼睛瞪得大大的像铜铃,跟着逗猫棒前端的兔毛爪扑嘴咬,活动量非常大; 吾辈倒好,看陆时晃着逗猫棒就像看傻子。 陆时不信邪, “我觉得是材质的原因。一般的羽毛、兔毛不行,还得是真皮毛材质。现在麻烦的是没有塑料……咳……总之,我需要找到好一点儿的材料做棒身,以提供足够弹性,使得前端能快速移动,吸引吾辈的注意。” 夏目漱石:“……” 已经懒得吐槽了。 他拿起今天的镜报,第五遍阅读那篇《连载,真的不适合写长篇吗?》, 文章写得是非常详细,教了不少真东西。 夏目漱石左手按住报纸,右手按住《我是猫》的原稿,思索着还有没继续修改、完善的可能。 他说:“陆,伱的文章说,写作中可以‘拼贴’?” 陆时正全神贯注制作逗猫棒,没听清, “什么?” 夏目漱石重复: “‘拼贴’!我说‘拼贴’!” 陆时这次听清了, “哦,你说那个啊……拼贴写法的实验性和先锋性太强,考量作者的想象力和非线性的思考能力。” 一听到“非线性”这种词,夏目漱石就头大, 这种数学概念他最难理解了。 陆时看他不懂,解释道:“简单来说,就是将一个故事剪碎了,按照不同的顺序排列,但主题还是统一的。这样非线性的方法好处在于不必过分在意情节的连贯。” 这种方式适合连载,因为类似想到哪儿、写到哪儿。 最好的例子就是.艾略特的长诗《荒原》, 诗歌由五部分组成: 死者葬仪、对弈、火的布道、水中死亡、雷霆的话。 这五个部分很难说得上是在讲一个故事,更像是一组五个不同主题却隐隐有着联系的画被剪贴在了一起。 夏目漱石盯着《我是猫》的原稿,陷入沉思。 陆时说:“你啊,别多想了。” 夏目漱石不解, “怎么了?” 陆时摊手, “托翁在写《安娜·卡列尼娜》的时候,先后改稿12次,是因为他清楚地知道自己想表达什么。而你想要改稿,是因为看了我的文章,掌握了新的写作技法,因为这种事修改,不是本末倒置吗?” 夏目漱石挠挠头,有点儿被说服了。 陆时进一步道:“所以,还不如跟我一起做逗猫棒。” 他挥挥手, “来,给我搭把手。” 夏目漱石被彻底整无语了,走过去,按住陆时递过来的逗猫棒后端, 陆时拿起锤子,小心翼翼地敲打, 前端终于固定住了。 随后,他拿起逗猫棒,在吾辈的面前晃悠。 结果当然还是没有任何用处。 吾辈看着人类迷惑行为,露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一溜烟地钻到了床底下,滴溜溜的大眼睛看着陆时,仿佛在无声地说:“动一下算我输。” 陆时吐槽:“大哥,你都快胖成猪了!” 夏目漱石说:“我也觉得它越来越胖了,不过从另一个方面讲,这货再胖胖,就钻不到床底下了。” 不愧是日本人,果然懂自我安慰。 陆时将逗猫棒扔到一边。 看他终于愿意放弃了,夏目漱石说:“总算能跟你聊一聊正事了。” 他晃晃手中的《镜报》。 陆时叹气, “其实,这篇文章我本来不准备发在《镜报》。因为它的内容太正式、太严肃了,和《镜报》的血统格格不入,但考虑到是反击……对了,也不知道《每日时报》今天卖得怎么样。” 夏目漱石说道:“库珀先生推测说销量不会差。” 陆时问:“他怎么说的?” 夏目漱石回答:“因为市民们最喜欢看乐子,所以两报打架,不管谁对谁错,销量都不会低。” 之前,陆时用书评揭秘《跳舞的小人》, 结果就是,《曼彻斯特卫报》和《海滨杂志》的销量都得到飙升, 读者们不想知道孰对孰错, 他们只想看血流成河。 陆时也能理解, 谁骨子里还不是个乐子人呢? 他伸个懒腰,说:“没想到真让巴克尔那货蹭到流量了。” 夏目漱石轻笑, “但无论如何吧,受益更多的肯定还是《镜报》。揭露了《泰晤士报》销量造假,还有《连载,真的不适合写长篇吗?》这种严肃文章,在各高校很受欢迎。” 陆时摆手,准备谦虚几句, 毕竟是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摘苹果,没什么好得意的。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夏目漱石看看天色,好奇道:“这么晚,谁会来拜访?” 他走过去开门。 只见门外站着一个身着红色制服的女王卫队军官,正是多日未见的弗雷德里克·冯·斯蒂芬森爵士,冷溪近卫团团长。 斯蒂芬森缓缓让开一条道,爱德华七世随之露出了身形。 夏目漱石惊讶道:“陛下?” 陆时也赶过来, “陛下,你来了。” 爱德华七世脱帽,颔首示意道:“抱歉,我早就应该找时间前来拜访,只是……唉……工作千头万绪,实在是忙得抽不开身啊。还请原谅。” 国王见面即道歉, 这事若传出去,恐怕能惊掉一堆人的下巴。 陆时和夏目漱石赶紧让开门, 爱德华七世进入房间。 他是亲民国王,多次造访过平民的家,但还是忍不住好奇地四处打量, 结果,他没注意脚下,差点儿绊倒。 斯蒂芬森肥胖却十分灵巧,快步抢上前,捡起地上的逗猫棒,露出迷惑的表情,说:“这是什么?” 陆时解释:“逗猫棒。” 从字面就能知道这玩意儿的功能, 爱德华七世好奇,接过逗猫棒,对着床底下的吾辈挥了挥, 吾辈:“喵~” 看傻子似的看着国王。 屋内一片安静, “……” “……” “……” 名叫“尴尬”的诡异气氛弥漫开来。 陆时将头偏向一边,努力憋笑。 过了一阵,爱德华七世才调整好心态,将逗猫棒丢到地上,踢进床下,随后对陆时说:“陆教授,我此次前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感谢你完成母亲的心愿。” 醉翁之意不在酒,在乎山水之间也。 国王陛下想要展开聊的,绝不是口头上的感谢,而是女王临终前给陆时的承诺—— 封爵。 陆时面色平静,静静等待后文。 爱德华七世知道陆时不是一般人,却没想到陆时这么沉得住气, 那可是大英帝国的终身荣誉! 谁不想要!? 他心中对陆时的评价不由得拔高了一层,说:“陆教授,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轻笑, “莫非,陛下准备颁给我嘉德勋章?” 爱德华七世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陆教授真爱开玩笑,你会不知道嘉德勋章只能颁给某些特殊的人?你不是创作了《是!首相》吗?里面的主角可是伊斯灵顿男爵、嘉德勋章获得者、枢密院委员哈克阁下。” 能对哈克的多重身份如数家珍,说明国王陛下真的很喜欢《是!首相》。 陆时对此多少有些诧异,一时间不知道说什么好。 爱德华七世继续道:“你应该很清楚,嘉德勋章拥有最多25名在世的佩戴者。” 嘉德勋章,全称应为嘉德至高骑士团勋章, 它起源于中世纪,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骑士勋章和英国荣誉制度最高的一级,获得者往往是君主、主教或者位极人臣的首相。 且嘉德授勋仪式是完完全全的皇家私人事务,连掌管国家实权的英国首相也没有发言权。 陆时说:“真遗憾,那皇家维多利亚勋章恐怕也不行了。” 这枚勋章在《是!首相》中也有提及, 汉弗莱便是其佩戴者。 没想到的是,爱德华七世竟然没有说话,而是皱眉陷入了沉思。 看那样子,似乎在考虑皇家维多利亚勋章的可行性。 陆时:??? 夏目漱石:??? 斯蒂芬森:??? 三人都懵了。 爱德华七世却沉吟道:“皇家维多利亚勋章主要颁发给认定为君主服务的人,这么说起来,范围好像很大。” 斯蒂芬森赶紧阻止这种胡闹, “陛下,你要明白,我们的勋章现在还没有颁发给外国人的先例!” 爱德华七世皱眉, “那你可就错了。女王不是设立过印度帝国勋章吗?” 印度帝国勋章由维多利亚在1877年予以设立, 此勋章授予在印度为大英帝国殖民地期间在印度任职的官员或当地贵族,以及服役的英国军人。 斯蒂芬森挠头, 他想不明白扯到印度身上的目的。 陆时却懂了,严肃地摇头,说:“陛下,我不赞同这种做法。” 爱德华七世不由得叹气, “我就知道。” 这段对话听着像打是哑谜。 斯蒂芬森和夏目漱石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二脸懵逼。 爱德华七世解释:“弗雷克,你难道忘了我们在中国也有控制的土地?” 自1842年,大清签署第一份不平等条约,中国的东南沿海就有一少部分人归属于英联邦,具有英国身份, 这也是那里有人能被称为“爵士”的原因。 身份的严格,一直是英国授勋的限制, 以同样伟大的足球教练阿尔塞纳·温格和亚历克斯·弗格森举例, 虽然两者都被授予了大英帝国勋章,但只有后者能被称呼为“佛格森爵士”,因为温格出生于法国斯特拉斯堡。 爱德华七世说:“我觉得,我们现有的勋章有局限性,需要推陈出新。” 这话说完,在场的人都惊了。 陆时说:“陛下,其实你也不用那么……额……当时,女王陛下虽然给了我承诺,但她毕竟已经……已经……” 当着女王儿子的面,“大限将至”这个词说不出口。 爱德华七世不以为忤, “王室的承诺,哪有不兑现的道理?” 陆时嘀咕:“也大可不必。” 爱德华七世坚定道:“不行,必须要兑现承诺。” 他说回了刚才的话题:“我们有授予高级军官和公职人员的勋章;有授予外交官的勋章;有授予服侍英国皇室的人士的勋章……但是,授勋者多为官宦、功臣、军人,涵盖的人太少了。” 能听得出来,他想弄的新勋章的授勋者来自的阶层必须足够广泛,更具有大众化的性质。 陆时诧异, “不列颠帝国勋章呢?” 在他的印象里,英国是有这种勋章的,就叫“不列颠帝国勋章”, 它能颁给各阶层、各职业。 人们熟知的就有女歌手阿黛尔、披头士成员保罗·麦卡特尼和林戈·斯塔尔,导演希区柯克, 此勋章还能颁给外国人,除了前面提到的温格,美国导演斯皮尔伯格便在其列。 爱德华七世不由得一拍大腿, “不列颠帝国勋章?这个名字好!” 陆时懵了, “……” 他现在才意识到,刚才提出的大不列颠帝国勋章在1901年可能还没有出现, 只怪自己历史没学好。 爱德华七世继续道:“勋章的事情解决了,接下来该处理……” 话音未落,陆时赶紧说:“这就解决了?” 爱德华七世点头, “当然。大英确实需要设立一种新的勋章。” 陆时沉默,已经完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但这件事其实并没有多超前, 因为按照历史,不列颠帝国勋章由英王乔治五世于1917年6月4日所创立,目的就是为了填补英国授勋及嘉奖制度的缺漏。 爱德华七世继续说:“现在的问题是,陆教授,我该以什么理由授予你?” 陆时不接茬, 多说多错、少说少错、不说不错, 还是老老实实别瞎逼逼了,省得莫名其妙地改变历史。 没想到,爱德华七世开口就丢了一个大炸弹:“进枢密院怎么样?枢密院有大学委员会,正适合陆教授……” 陆时忍不住了, “陛下,你理智一点啊喂!” (本章完) 第152章 我明天会转告给蒙德里安先生 枢密院, 正式全称为“国王陛下最尊贵的枢密院”,是英国君主的咨询机构。 单看名字就知道其重要性了。 枢密院管辖的事务可谓林林总总,例如铸币、大学地位、规管墓地、制定银行假期和任命政府官员等等。 爱德华七世一副十分认真的样子, “陆教授,你可以试试。” 斯蒂芬森凑上前,在爱德华七世耳边窃窃私语了一阵, 后者摇摇头, “不,身份不是重点。” 斯蒂芬森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不说话了。 爱德华七世再次说道:“陆教授,枢密院大学委员会,有没有兴趣考虑一下?” 陆时无奈, “陛下,说实话,这个机构到底是做什么的,我完全没概念。而且,我现在在伦敦政经担任客座教授,又办了《镜报》,本身就不适合在枢密院任职。” 爱德华七世陷入了沉思, 良久,他说:“进了大学委员会,你可以一展拳脚。” 陆时问:“改革教育?那我就更不能……” 爱德华七世不由得哈哈大笑, “改革?你可真敢想!大学委员会主要负责对大学改组的审查、大学地位的认定等工作。就比如……嗯……对了,伱可曾听说过‘古典大学’和‘红砖大学’?” 古典大学又称中世纪大学,以牛剑为主, 而随着工业革命的推进,伦敦大学等红砖大学相继成立。 单看时间,大概能推断这两个称呼的由来。 陆时意会了, “所以,大学委员会所谓的‘大学地位认定’,有点儿类似给世界大学排名?” 此言一出,屋内陷入安静。 众人全都用一种诡异的目光看着陆时。 寂静影响了吾辈, 小家伙从床下探出头,左看右看,迷惑地“喵呜~喵呜~”。 陆时问:“怎么了?” 爱德华七世一把抓住陆时的肩,说:“大学排名!陆教授,你实在是天才!以大英现在的影响力,弄一个大学排名,不知能吸收多少人才!” 他说这话有种“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气势。 陆时摇头, “这……这恐怕……” 没想到,他还没说完,爱德华七世就冷静下来, “恐怕不行。枢密院把这个榜单弄出来,不要说国外的大学,国内的大学恐怕都要打架。牛津、剑桥、伦敦大学联盟,就这三家必然也会斗得天昏地暗。” 文无第一就是这个道理。 陆时看对方已经想明白了,遂不再多说。 但爱德华七世“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理念入脑,还是在闷头琢磨, 过了一阵,他说:“陆教授,你不是在管理民意调查项目吗?” 心思又打到民调上了。 陆时说:“那个是伦敦政经的项目,以民调的名义弄个排名出来,别的学校更不可能服气啊。” 爱德华七世打断道:“那就从伦敦政经剥离。” 陆时:??? “陛下,你这也太天马行空了。” 爱德华七世却很淡定,提的建议也很前卫, 他手舞足蹈地说:“剥离出来之后成立公司,专门做民调、排名之类的事。为保证其公正和透明,堵别人的嘴,还可以请专门的机构进行独立审计。枢密院大学委员会也可以派人入驻嘛~” 众人沉思,想着此事的可行性。 不得不承认,20世纪初,英国确实是这个世界上最超前的国家, 爱德华七世的点子看似异想天开,实则大有可为。 他说:“排名就以教学、研究、国际化等范畴作为指标,排出全世界最好的100所大学。” 斯蒂芬森凑上前, “陛下,今天不是要讨论给陆教授授勋的事吗?” 爱德华七世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有点儿兴奋得过头了,微微尴尬地整理衣领。 他说:“我是这么想的。每年年中公布不列颠帝国勋章的授勋名单,人选必须对于国家有功勋或是在文学、艺术、科学等方面作出杰出贡献的人。” 陆时显然属于“在文学作出杰出贡献的人”, 他正要说话,爱德华七世却抬手道:“当然,你在教育、传媒等方面也有很多贡献,就比如刚才提出的世界大学排名,就属于……额……传媒范畴。” 对此,陆时已经无所谓了,放弃挣扎道:“听凭陛下决定。” 爱德华七世露出一个笑容,说道:“大学排名的事你上上心,将来在《镜报》上刊登,也能提升《镜报》知名度。” 这个工作实在是太得罪人了, 陆时准备推掉。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陆教授。” 房间里的众人全部僵住,因为他们都听出了外面的是玛格丽塔。 爱德华七世脸上的表情异常诡异,用一种有些拖沓的腔调,一个音节一顿地说:“陆~教~授~?”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 莫名其妙的紧张感涌上心头。 气氛微妙。 外面的玛格丽塔却不知道屋内的情况,继续敲门, “陆教授!” 爱德华七世嘴角勾起, “公主造访,陆教授还不开门吗?” 说着,对身旁的斯蒂芬森挥手。 斯蒂芬森走向门边, 吱—— 门被打开。 玛格丽塔站在大门前,一脸震惊地看着屋内,视线缓缓移向爱德华七世, 脖颈转动得很僵硬,仿佛能传出报废机械的金属摩擦音。 她讷讷地说:“陛下。” 爱德华七世露出慈爱的目光,轻笑道:“早就听母亲说过你与陆教授十分亲厚,原来已经到了可以不预约便在晚间登门拜访的程度了吗?” 听到他这么说,陆时心中吐槽, 国王不也没预约吗!? 玛格丽塔瞬间脸色涨红,小声道:“我没有……我……不是……我……唔……” 语无伦次,说都不会话了。 爱德华七世不由得哈哈大笑,招招手,示意对方进屋, 他问道:“丽塔,找陆教授什么事?” 玛格丽塔偷瞄陆时, 陆时微不可察地眨眨眼,让公主殿下有话直说。 玛格丽塔便打开了随身的小包, “我给《镜报》投稿。” 说着,拿出一叠画稿。 “投稿?” 爱德华七世也来了兴致,凑上前去,发现是漫画,不由得微微皱眉,说:“我还以为是文章呢,没想到是这种……额……画作。” 相比起传统画作,漫画有些上不得台面。 爱德华七世见过的好东西太多了,所以并不是很看好。 玛格丽塔道:“其实,在投稿漫画之前我也投过文章。” 爱德华七世好奇, “拿来我看看。” 玛格丽塔犹豫片刻,还是拿出了自己写的那本《约瑟菲娜·奥贝斯坦》。 结果,国王陛下只读了两页,就忍不住向陆时投去怜悯的目光,那种男人都懂的眼神仿佛在说:“陆教授愿意陪公主殿下过家家,实在是辛苦了。” 他对玛格丽塔说:“还是漫画好。” 玛格丽塔:“……” 打击来得也太突然了。 爱德华七世大概觉得自己说得有些过分,对一旁的斯蒂芬森点点头,让他准备马车,随后转向陆时, “陆教授,我要先走了。刚才交代你的事务必上心。” 说完,他径直出了门。 房间里重归安静。 不知为什么,玛格丽塔的脸色比刚才更红了,好像能滴出血来。 夏目漱石左右看看, 蓦地,他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揪小胡子,说:“对了,今天还没有遛猫呢,我得抓紧时间。” 说完便走向窗边,强硬地把吾辈往外拖。 搁以往,吾辈一定会拼命挣扎, 而且小家伙因为伙食太好,都快要吃成小猪了,真要扑腾起来,夏目漱石一点儿办法也没有。 可今天不知道怎么回事,竟然异常听话,乖乖被抱出了床底。 在夏目漱石怀里,吾辈对陆时“喵呜~”了一声,随后舔舔爪子,又舔舔舌头,然后对着玛格丽塔的方向“喵呜~”了一声,大眼睛忽闪忽闪,仿佛在暗示什么。 这家伙,已经成精了。 陆时抬手, “快走~快走~” 吾辈:“喵~” 它和夏目漱石一猫一人出了大门。 房中只剩下陆时和玛格丽塔。 公主殿下用小手往自己的脸上扇风,嘀咕着“今天怎么这么热”,走到窗边开窗。 微冷潮湿的夜风送入屋内,将那一叠画稿的几张送到地上。 陆时赶紧弯腰去捡。 另一边,玛格丽塔用茶杯压住剩余的画稿,不让它们被吹飞,随后说道:“陆教授,这就是我按照你说的四格漫画的方式完成的《简·爱》,你觉得效果如何?” 陆时读着漫画,没有正面回答, “下一张呢?” 玛格丽塔检查着稿件,抽出了一张,递过来, “在这。” 陆时点点头,凝视着漫画。 玛格丽塔看他这样,内心难免惴惴不安,小心翼翼道:“陆教授,抱歉,我没有严格按照你说的四格来画。因为《简·爱》的内容实在是太丰富了,所以我用了六格,有时候甚至是八格。” 这一点其实很正常, 比如《父与子》,就是典型的六格; 《史努比》则是八格。 即使如此,读者们仍不能否认它们的简洁。 四格,六格,八格, 按需即可。 陆时摆摆手, “无妨。倒不如说,你做的已经很不错了,详略得当。《简·爱》这样的大部头,用四格漫画来表达确实太难了。” 玛格丽塔松了一口气, “那,你觉得怎么样?” 陆时沉吟片刻,缓缓放下手中的画,说:“还记得我们之前的讨论吗?简是一个怎样的人?” 玛格丽塔立即回答:“简的自我评价是‘贫穷、卑微、不美、矮小’。” 陆时轻笑, “那这里呢?” 他指了指画中的女主角。 玛格丽塔愣住,低声回答:“她太漂亮了。” 陆时却没有任何指责的意思,中的简确实不美且矮小, 可无论是《简·爱》改编的电影还是电视剧,选角都是美女, 这是非常值得深思的一点。 当然,也因为《简·爱》的电影、电视剧全部拍摄于二十世纪的第一个十年之前,如果再往后拖上几年,说不定会像《小美人鱼》那样变成黑鱼崛起。 玛格丽塔有些羞愧, “这是我的问题,我这就让作画推倒重画。” 陆时摆摆手, “也不用,就这样挺好的。如果真弄一个丑女,这漫画铁定要废。” 玛格丽塔说道:“可是,这样就不尊重原著了啊……” 陆时说:“《简·爱》原文那么多字,你给简化成了这样,也算尊重原著?” 玛格丽塔无法反驳, “这……” 陆时摆摆手,继续道:“我说那些不是想批评你。毕竟,大量运用心理描写是《简·爱》的一大特色。如此之多的心态上的描写,很难用画的方式表现出来。” 玛格丽塔有些懵,不知道陆教授这么说的用意, 漫画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陆时伸手, “再给我后一张看看。” 玛格丽塔已经将画稿按顺序排好了,一股脑地递到陆时手中。 陆时一张一张地翻,嘴里不由得啧啧称奇, “厉害啊……” 玛格丽塔好奇, “怎么厉害?” 陆时说:“在《简·爱》中,勃朗特女士运用噩梦、幻觉等方法来营造气氛,构筑寓言式的环境。就比如第一章,你还记得简是怎么描述海面上停泊的两艘轮船吗?” 玛格丽塔背诵原文: “ ‘两艘轮船停泊在水波不兴的海面上,我觉得它们是海上的鬼怪。’ ” 陆时继续道:“后面还有,‘那个头上长角的黑色怪物,独踞于岩石之上,远眺着一大群人围着绞架。’” 这一段,氛围营造得非常好。 之所以让人觉得恐怖,是因为文字有一种朦胧感,让人不由得产生无尽的想象。 而漫画则不同,直接给了人们画面, 这样,想象力就会被扼杀。 可玛格丽塔完成的《简·爱》漫画并非如此,“头上长角的黑色怪物”并没有被具体画出来,只是给了一个朦胧的意向, 看过之后,却让人忍不住寒毛直竖。 陆时说:“在中有很多类似的场景。比如盖茨赫德,简从生活中感觉到了‘阴森森的祭奠气氛’,看到时隐时现的‘幽灵’,而压抑恐怖,令人毛骨悚然的‘红房子’则几乎成了地狱的化身。让你的画师继续保持这种方式进行创作。” 玛格丽塔点头, “好,我明天会转告给蒙德里安先生。” 陆时呆了, “你说谁!?蒙德里安!?彼埃·蒙德里安?!” (本章完) 第153章 请让我拜你为师! 第二天。 塔桥公园。 在蒙蒙的细雨中,一名三十岁左右的青年画匠坐在画架后,盯着空白画布,眼中透着丝丝迷茫。 他的格子外套上沾满颜料,在他的人中处还横夹着一只画笔,耳后则斜插着一支铅笔,看上去就像随时准备创作的状态。 此人是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 即彼埃·蒙德里安。 蒙德里安深吸一口气, 塔桥公园是一个非常适合春季漫步的地方,花坛和草地透出春天的气息, 只可惜工业污染让河水透着淡淡的臭味。 这时,他身后传来一阵铃响。 蒙德里安回过头, 只见一个青年骑着自行车朝他赶来,用带着大舌音的英语打招呼:“皮特,还没开始动笔?” 听口音就知道是俄国人。 蒙德里安点头, “嗯。瓦西里,你怎么来了?” 瓦西里·康定斯基, 初中美术课如果没被主科老师占用的话,绝大多数人应该会在迷迷糊糊的睡梦或开小差中听过康定斯基的大名, 他是现代抽象艺术在理论和实践上的奠基人, 这个“奠基人”的含金量甚至比陆时的“奠基人”含金量还要高,看看他的著作就能知道, 《论艺术的精神》、 《关于形式问题》、 《点、线到面》、 《论具体艺术》、 …… 这些论文堪称现代抽象艺术的启示录。 当然,1901年的康定斯基还没有这样的理论水平, 他甚至还没形成自己的绘画风格。 反倒是蒙德里安,已经有点儿开悟的意思了, 此刻,他对着画布一筹莫展就是最好的证明。 康定斯基说:“我决定多走走,可能的话,去北非逛一逛。” 历史上,他1900年从慕尼黑美术学院毕业并成为了职业画家,但一直到1903年才开始欧洲及北非之行,并实地考察了各国现代艺术运动的发展状况, 世界线无疑又改变了。 蒙德里安懵逼, “你竟然要去北非?那你屁颠屁颠地来伦敦干嘛?” 康定斯基摊手道:“之前就跟伱说过了,我想见见那个神奇的lu嘛~能让莫奈那样的画家给画插画,甚至还刻意调整了作画风格,一定有其过人之处。” 这其实也是蒙德里安来伦敦的理由。 之前,两人先后去过巴黎,试图拜访莫奈, 但莫奈根本懒得搭理, 功成名就的大画家确实不可能见名不见经传的小喽啰,否则就显得太没有牌面了。 谁曾想,两人来了伦敦也没能见着陆时, 陆时在伦敦的牌面,比莫奈在巴黎的牌面还要大。 康定斯基叹气, “唉……” 他伸手,抽出了蒙德里安画夹里的一张纸,准备铺在屁股底下。 结果,蒙德里安一把夺过, “干嘛呢你?这可是《镜报》!” 康定斯基看看因为下雨湿漉漉的地面,说:“你就让我这么坐下?” 蒙德里安吐槽:“你可以不坐。或者说……” 他站起身,走到康定斯基靠在旁边的自行车前,双手按住座椅,来回扭动,竟然将自行车的座椅卸了下来, “你可以坐这个。” 康定斯基满头黑线, “你特么……老子租的自行车啊喂!” 他实在气不过,竟然挤开了蒙德里安,坐到对方的圆凳上。 蒙德里安却半点儿不慌,坐了自行车车座。 两人大眼瞪小眼。 过了一阵,康定斯基才说道:“皮特,你决定了吗?是去工艺和娱乐学院,还是去皇家艺术学院?” 一般人肯定选后者, 但蒙德里安不同,他现在很想见一见lu,说不定能像莫奈一样被“点化”。 他说:“工艺和娱乐学院吧。听说,那所学院有并入伦敦大学联盟的计划,而lu在伦敦大学联盟的另一所学校——伦敦政经担任客座教授,我说不定能见到他。” 陆时如果在场,听到后世备受推崇的画家要绞尽脑汁才能见到自己,一定倍感压力。 康定斯基无语地摇头, “你之前不是在阿姆斯特丹的国立艺术学院吗?去工艺和娱乐学院真的合适?” 言外之意,这种择校方式属于开倒车, 只有去了皇家艺术学院,才符合“人往高处走”的经验。 蒙德里安耸肩, “工艺和娱乐学院就挺好。我才来没几天,就弄到了工作的机会。” 康定斯基早就听说此事, “漫画啊……” 蒙德里安嘿嘿一笑,低声道:“我在那些漫画里……嘿嘿……找我求画的是个不太懂绘画艺术却满脑子女权思想的高贵女士,所以,我在作画的时候可以自由发挥,尝试各种风格。” 康定斯基的脑海里勾勒出了一个人傻钱多的傻大姐形象。 他好奇道:“女权思想?” 蒙德里安回答:“《简·爱》,你晓得吧~” “懂了~” 康定斯基摇摇头,低声说:“不只是女权,还是个喜欢勇敢追爱的女……额……你眨眼干什么?” 他发现蒙德里安正对着自己身后疯狂眨眼,下意识地回过头。 眼前正走来一男一女…… 还有一只猫。 男性是个亚洲面孔,身材却并不矮小,还透着一股帅气, 而且,他穿着非常精致的风衣,衣服上的各处走线都十分细腻,一看就价格不菲。 另一位女士则很年轻,少女感十足, 她的衣着甚至更华丽。 但这一男一女不是最吸引眼球的, 更扎眼的是猫, 那只猫胖得跟小猪似的,披着一条麻袋当宠物雨衣,脖颈处被拴着绳子却完全不挣扎, 绳子的另一头握在男人手里。 康定斯基嘀咕道:“男的穿得这么好,应该是大清的留学生,他们可有钱了~” 蒙德里安白了他一眼,从唇间一字一顿地说动:“你那些报纸都白看了?那特喵的是lu,陆时陆教授!另外那位女士则是委托创作漫画的玛格丽塔小姐。” 康定斯基:!!! 玛格丽塔不是傻大姐就算了, 陆时这么年轻!? 康定斯基不是没在报纸上看过陆时的照片,甚至也知道陆时并不年长, 只是想到著作等身的文豪,他会不自觉得代入德高望重、沉稳可靠的中年形象。 陆时也注意到了两人, 他问玛格丽塔:“殿下,那位就是蒙德里安先生?” 玛格丽塔摇摇头, “另一个。坐在自行车车座上的那个。” 陆时:“……” 不愧是几何抽象画派的先驱,连坐个座椅都充满了行为艺术的气息。 蒙德里安也意识到了尴尬, 他赶紧起身, “陆教授,玛格丽塔小姐。” 陆时松开手上的遛猫绳,与对方握手。 结果,吾辈“喵~”了一声,跑到画架前,跳起来用爪子在上面按出几个湿乎乎的爪印。 陆时尴尬, “蒙德里安先生,你见谅。” 蒙德里安摆手,对吾辈露出笑容, “它画得可比我好。” 吾辈:“喵~” 小家伙得意得踱着步。 陆时将它抱起来,放到旁边的花坛边沿,随后转向康定斯基, “这位是?” 康定斯基自我介绍:“我叫瓦西里·康定斯基,是一名刚毕业不久的画师。陆教授,我来伦敦就是想拜访你,但苦于没有门路,所以已经准备放弃了。没想到……” 他觉得自己运气好到爆, 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而陆时也觉得自己运气好到爆, 康定斯基和蒙德里安,这两位可都是艺术史上留名的大牛,随便买他们的一幅画留到现代,都能实现财富自由。 陆时好奇道:“康定斯基先生,你为什么想来拜访我?” 康定斯基轻笑, “陆教授能影响莫奈先生的创作风格,我们这些画家当然是想见见你的。” 影响风格? 陆时听得有点儿懵, 反应了半天,他才恍然道:“哦哦……我只是请莫奈先生帮我画了《乡村教师》的插画罢了,不算什么。” 神特喵的“不算什么”! 要知道,莫奈在1880年之后就与印象派的其他画家们疏远了,自己在吉维尼建造一座小花园,住在里面昏天暗地以自己的风格创作, 能请他出山,甚至改变了风格画插画,本身就是一件很离谱的事。 而且,坊间传闻莫奈送了一幅《睡莲》给陆时, 如果真是如此,就更离谱了。 康定斯基轻咳一声, “陆教授,你还真是……还真是……” 不知道如何评价。 蒙德里安瞪了同伴一眼,随后问道:“陆教授,你来这里是为了见我吗?所为何事?” 说着,他将《镜报》抖了抖,铺在地上, “你请坐……啊不……” 蒙德里安把康定斯基拽了起来,让玛格丽塔坐小圆凳、陆时坐自行车座椅, 他自己则坐报纸。 康定斯基:“……” 想骂人的心都有了。 陆时没察觉现场气氛的微妙,对蒙德里安说道:“我听公主……咳咳……我听玛格丽塔小姐说了,你是《简·爱》漫画的画师?” 蒙德里安点头, “对。” 陆时拿出遂拿出漫画,指着其中的一页问:“你创作这一部分的鬼怪时,心里是怎么想的?” 蒙德里安凑过去,只看了一眼,心便凉了半截, 他暗道,lu也不过如此。 他说:“陆教授有所不知,这是一种名为‘表现主义’的流派,比印象派更超前。” 说到这儿,蒙德里安觉得自己的话有些生硬,赶紧说道:“陆教授没有听说过也正常,这种流派今年刚刚出现,在章法、技巧、线条、色彩等诸多方面进行了大胆的创新。” 陆时陷入沉思, “今年才出现啊……” 蒙德里安小心翼翼地问:“陆教授,你觉得不好吗?” 陆时摇头, “不,我觉得很好。” 蒙德里安:??? 康定斯基:??? 两人都懵了。 陆时继续说道:“我能看得出来,表现主义着重表现内心情感,忽视对描写对象形式的摹写,所以有些扭曲和抽象。但这个做法非常适合用来表达恐惧。” 蒙德里安和康定斯基对视一眼, “你说得太好了!”x2 异口同声。 康定斯基真诚地说:“你的总结甚至能直接写进论文里。” 玛格丽塔轻笑, “陆教授写《连载,真的不适合写长篇吗?》、《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都很接近学术写作。还有《枪炮、病菌与钢铁》,更是比论文都优秀。” 她的语气中充满了自豪。 陆时将话题绕了回去,说道:“蒙德里安先生,你一定充分地读了《简·爱》的原文吧?” 蒙德里安点头, “是的。玛格丽塔小姐给了我漫画的剧情,但我觉得有些表达,还是要看一看原本的具体内容。就比如这里画的魔鬼,原文是‘那个头上长角的黑色怪物,独踞于岩石之上,远眺着一大群人围着绞架。’” 一个荷兰人能用英语直接背出来, 显然,他下了苦工。 陆时点头, “既然你已经熟悉原文,那接下来的事情就好说了。” 他指指漫画, “你觉得,这样的八格创作,格与格之间是有联系的吗?如果是有联系的,这种联系又来源于何处?” 这个问题问得蒙德里安有些懵。 他说:“联系当然来源于《简·爱》啊。简看到插图上的孤岩、破船,进而想象两艘停泊的轮船是海上的鬼怪,可怕的、长角的黑色怪物独踞于岩石之上。” 陆时抬手,打断对方, 随后他问道:“那,不比照原文,单看你的漫画,能理解哪些是现实,哪些是想象吗?” 蒙德里安露出得意的笑容, “当然,因为我用了表现主义。” 陆时:“……” 他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吐槽对方了。 康定斯基凑到蒙德里安身边,低声道:“皮特,漫画的读者可没有受过什么专业的艺术训练,哪懂什么表现主义?他们看不出来的。” 蒙德里安:“啊这……” 他不知所措。 陆时说:“因为漫画是静止的,无法画出所有内容,读者必须要靠想象力来拼凑每一格漫画之间发生了什么。所以,需要一种特殊技法将漫画的‘静’与读者想象的、未画出来的‘动’融合起来。” 这个讲的其实就是分镜, 只是现在还没有这一词汇,陆时也不敢茫然乱造。 蒙德里安惊讶, 他没想到,自己看不上的漫画竟然有如此门道。 而且,这种靠画面给予作者想象的方式,似乎也可以应用到表现主义的创新中。 蒙德里安沉吟道:“那应该怎么做?像海牙画派那样靠逼真的作画方法吗?” 海牙画派是荷兰海牙的画家集团, 该画派被认为是17世纪荷兰现实主义画派的延续和发展,所以有很多写实派的风格,吐出逼真。 蒙德里安的启蒙便是海牙画派。 陆时摇头, “不不,跟作画的技法……额……我想想该怎么形容。” 他不由得斟酌措辞, 过了好一阵,他走到河边,指着远处的塔桥说:“你试着想象,我手里拿着一个相机,从这里对着塔桥拍照。拍出来的是什么呢?” 蒙德里安不解, “额……不是塔桥吗?” 陆时点头,指着河中心继续道:“假设那里有一艘静止的船,我站在船上对着塔桥拍照,拍到的是什么?” 蒙德里安有些焦躁, 他能察觉陆时在说很重要的东西, 可是,以他的天资和经验,居然不懂。 他回答:“还是塔桥,不过是更近的塔桥。” 陆时点点头,指着桥下,问道:“我在那里对着塔桥拍照,会拍到什么?” 蒙德里安说道:“是铁索、桥墩、钢梁。当然还是塔桥,只是比上一次还要近。” 陆时轻笑, “那如果我把三张照片摆在一起,它们拍到了什么?” 蒙德里安想回答“塔桥”, 但他十分清楚,这个绝对不可能是正确答案。 反倒是一旁的康定斯基开腔了, “是一艘移动的船。” 此言一出,蒙德里安立即就懂了,眼中闪着如同开悟一般的光, 他说:“原来如此!原来是这样啊!” 虽然三张照片没有一张拍到那艘不存在的船,但是考虑到镜头与塔桥相对位置发生的变化,不难想象出摄影师是在一艘逐渐靠向塔桥的船上连续拍下了三张照片。 陆时说:“这三张照片放在一起,没有人会读错顺序吧?” 蒙德里安缓缓点头,喃喃自语: “镜头……镜头……” 陆时轻笑道:“其实,通过镜头变化引导读者理解漫画的方式很多。例如刚才提到的事件的发生顺序,再有就是观察角度、事物与事物的关联、节奏和情绪的变化……” 话音未落,蒙德里安忽然说道:“陆教授,请让我拜你为师!” 陆时:??? “你在说什么呢?我又不会画画!” 蒙德里安说道:“没关系,你能在理念上指导我就可以!请让我拜你为师!” (本章完) 第154章 陆教授这是在泡妞呢~ 陆时当然不可能收蒙德里安为徒, 一、他教不了绘画; 二、他担心自己的影响让蒙德里安转变方向,从几何抽象画派的先驱变成漫画先驱。 这在历史上是有过的, 比如《父与子》的作者埃·奥·卜劳恩,本身是莱比锡皇家绘画与出版学院科班出身,但后来尝到了出版漫画的甜头,发生了方向上的转变。 陆时摆手, “不行,我教不了你。” 蒙德里安叹气,眼珠滴溜溜地转,似乎想要再劝。 一旁的玛格丽塔小声道:“陆教授,我觉得你完全有能力教他绘画理论。” 陆时:“……” “你把我看得也太全能了。” 玛格丽塔微微嘟嘴, 她心目中,陆教授就是一个什么都能教的角色,却总是这么谦虚。 陆时对蒙德里安说道:“我能说的只有那些,后面的事,需要伱自己摸索了。对了,如果可以,我想买几幅你的画,万一你将来火了呢?” 蒙德里安听了不由得欣喜, 此时的他在绘画界还没有闯出名声,卖画只能勉强为生,被求购画作无疑是一种认可。 他小声问:“陆教授,我听说你藏有一幅《睡莲》?” 陆时展颜一笑, “怎么?你想用你的画作来换《睡莲》?” 蒙德里安连连摇头, “我哪敢!?” 不过,陆时的话相当于给了他答案,巴黎街头流传谣言看来是真的。 蒙德里安不由得想象, 百年后,人们整理陆时的藏品,发现在《睡莲》旁还有一个名不见经传的人的画作,而画家正是自己, 这是何等的荣耀! 他不知道的是,陆时除了《睡莲》,还有《女史箴图》。 蒙德里安说:“陆教授,我可以赠予你画作。” 陆时摇头, “那怎么能行呢?我必须付钱!” 他趁人家没成名的时候买画,已经够赚了,白嫖实在不合适。 蒙德里安张嘴,似是还想推脱, 他身边的康定斯基靠过来,对着玛格丽塔的方向点点头,低声道:“你应该收钱。在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帮助陆教授。” 蒙德里安一脸懵逼,表示听不懂, “收钱怎么还是帮忙?” 康定斯基摇摇头,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说:“你啊,就听我的吧~” 在年龄上,他比蒙德里安大个几岁, 而且,他此时已经小有名气,接触过很多画商、评论家和出版商,所以更懂人际交往。 蒙德里安虽然疑惑,但还是信了, 他对陆时说:“陆教授,随我来画室?” 陆时点头, “你愿意割爱,再好不过。” 四人一猫帮蒙德里安收拾好了画架,一起离开塔桥公园。 蒙德里安的宿舍不远, 他应该是花了大价钱租的,除了住宿的单间,还有一间将近二十平的画室, 墙壁上、角落处,各种画作堆积如山,未完成的比完成的还要多, 空气中弥漫着某种画室特有的气味,有点儿像稀释过的消毒水, 角落处一个小书桌,参考书东一本、西一本, 整个画室乱得一塌糊涂。 吾辈爬上书桌,在用书搭建的“王座”上趴下,舒服得“呼噜~呼噜~”。 蒙德里安不好意思, “抱歉,有些不修边幅。” 陆时摆摆手, “没关系。” 他的目光环顾一圈,寻找自己有印象的作品,却没任何发现。 现在的蒙德里安的抽象主义还只处于萌芽阶段,所以大部分是海牙画派的作品,距离现代艺术相去甚远, 而那些实验性的尝试,则几乎都没有完成,是半成品的状态。 玛格丽塔嘀咕:“我……唔……” 欲言又止。 蒙德里安却是懂了, “玛格丽塔小姐,我明白,你觉得它们很丑。” 玛格丽塔尴尬, “啊这……” 陆时却说:“丽塔,你应该明白,这些尝试是很必要的。” 第一次被陆时称呼昵称,玛格丽塔的心漏跳了半拍, 但是她必须装作若无其事,努力保持着平静,问:“为什么是必要的?” 陆时摊开手, “画得再像有什么用?有照片像?” 玛格丽塔“啊?”了一声, 结果,他正准备说话,就被陆时打断道:“我知道,现在的照片清晰度还不行。可技术是在随时发展的,不出二十年,情况就会转变。” 一旁的康定斯基点头道:“而且,从印刷、传播的角度讲,摄影也比绘画更有优势。” 玛格丽塔懂了, “所以,现在的画家们才会另辟蹊径。” 陆时摆手, “你这种说法显得像是画家们在逃避与摄影的竞争。诚然,这是一个因素,但主要的因素还是要打破视觉的桎梏。” 他指了指蒙德里安的一幅画, 上面画着一棵树,枝丫光秃秃的,凌乱地扭在了一起, 它有些像蒙德里安的名作—— 《灰色的树》。 陆时问:“这幅画叫什么?” 蒙德里安给出了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冬日》。还没有完成。” 陆时看向玛格丽塔, “现实中有这样的树吗?” 玛格丽塔摇头,说道:“当然没有。这棵树的枝丫交错凌乱,都快编织成蜘蛛网了。不过,确实符合《冬日》这个名字,因为画中充满了肃杀的气氛。” 陆时点头, “所以,绘画一方面可以力图真实,画人们眼前所见到的存在;也可以画人们脑海里、思维中的存在。” 说着,他转向蒙德里安, “这幅画我买……唔……蒙德里安先生,你……” 陆时不动声色地到退一步。 因为此时的蒙德里安正用一种含情脉脉的眼神看着他, 那模样,就像是一个在监狱里关了十年的囚犯刚放出来,去酒吧喝酒的时候看到了180斤的老板娘,有种“母猪赛貂蝉”的狂热。 蒙德里安说:“陆教授,我想拜你为师!” 第三次了。 他如果知道中国拜师的规矩,一定会毫不犹豫地纳头便拜。 陆时无奈, “我们还是谈谈价钱的事情吧。” 他又挑了几幅画, 都是很风格化的作品,与主流格格不入。 蒙德里安遇到知己,根本就不想收钱,说道:“陆教授,有你这样的收藏家收藏我的画作,是我的荣幸,我怎么好……” 话音未落,旁边的康定斯基对蒙德里安连连摇头。 而陆时也直接掏出了一沓现金, “你一定要收!” 蒙德里安眼含感激,问道:“你不怕亏钱?” 怎么可能会亏!? 当然,陆时不可能预言未来,遂胡扯道:“蒙德里安先生,同为荷兰画家,你定然知道梵高的故事。” 梵高的画艺术价值极高,但生前一副都卖不出去。 他逝世后,他的弟媳将所有画作进行了整理,并将梵高和其弟弟的书信往来与梵高的故事整理成册进行发表,同时还将梵高的作品外借参加各种展览, 梵高的画作慢慢被人们知晓,到后来卖出天价。 蒙德里安说:“陆教授,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怎么能与梵高先生相提并论呢?” 陆时轻笑, “我相信你。” 他把钱塞进对方手里, “哪天雨停了,你差人送到《镜报》的总部就可以了。” 陆时拉拉吾辈的遛猫绳,带着玛格丽塔离开了。 两人一猫,来的快、去的也快。 蒙德里安看看手里的钞票,还是有种难以理解的感觉,说道:“这是真钱吧?” 他大概点了点, 五十张,20英镑面值。 换句话说,陆时挑了几幅画就支付了1000镑,这个价位即使给成名已久的画家都不算低。 蒙德里安如在梦里, “这是真钱。” 康定斯基翻了个白眼儿,说:“那不废话?还是说你没见过20英镑的面值?” 1901年的英国甚至有100英镑面值的特殊钞,但这种钞票极少见,因为面值太大,根本花不出去, 事实上,市面上连10英镑的纸钞都很稀有。 也难怪蒙德里安一副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了, 陆时出门带这么多钱傍身,属实是让蒙德里安小刀划屁股—— 开了眼儿了。 他说:“不行,我得还给陆教授!” 康定斯基一把拉住, “你就老老实实地收着吧!没看出来吗?陆教授给你钱是有目的的!” 蒙德里安不解, “什么目的?” 康定斯基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露出看破一切的笑容, “我记得之前你跟我说过《简·爱》漫画的创作模式,是一种新颖的分工合作,那个玛格丽塔小姐负责剧情,也就是所谓的‘原作’;你负责绘画,所谓的‘原画’。对吧?” 蒙德里安点点头, “对。” 康定斯基叹气,说:“你怎么还不懂?对漫画来说,是‘原作’重要还是‘原画’重要?” 蒙德里安恍然大悟, “啊这……” 漫画,当然“画”才是最重要的! 所以根本就没有什么“新颖的分工合作”, 对蒙德里安来说,他就是在给玛格丽塔当枪。 陆时作为《镜报》的主编,必然对此心知肚明, 至于他出钱的目的是…… 蒙德里安双眸一闪, “莫非……” 陆时所为,有点儿类似大学里面,买通重要论文的大牛一作把女朋友也弄成通讯作者混sci。 康定斯基点头, “对,就是那个‘莫非’。我看啊,陆教授是对玛格丽塔小姐有好感,所以花了血本。当然,他肯定也是有爱才之心,看了你的画作,决定慷慨帮忙。” 蒙德里安说:“那我就更不能收下了!至少不能收这么多!” 他说着便披上了大衣,准备出门。 结果,康定斯基一把将蒙德里安按了回去,说道:“你怎么是榆木脑袋啊喂!这么浪漫的事,你就不能成全?” 蒙德里安挠头, “可是……” 康定斯基当即打断:“别‘可是’了!没有什么好‘可是’的!” 他的视线移向外面的蒙蒙雨帘, “陆教授这是在泡妞呢~” …… 塔桥前。 陆时看着吊起的塔桥,不由得无语。 据维修的工人说,刚才有船通过,塔桥吊起,结果怎么都放不下去了。 即使20世纪初的大英是日不落帝国,可它的工程质量却和现代拉胯的带英一样,相当豆腐渣。 陆时吐槽:“刚才看塔桥还是好好的,怎么这么一会儿升降系统就坏了。” 玛格丽塔却很高兴, “四处走走?” 她用纤纤玉手指向塔桥公园。 陆时对于雨中漫步不怎么感兴趣,但既然公主殿下提了,就只能随行。 两人沿着河边,在公园中漫步。 玛格丽塔侧脸看向陆时,心中泛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甚至产生了冲动,想要就这么和陆教授两个人在雨中漫步,尽可能长时间地走下去。 不自觉地,公主殿下露出微笑, 她看着陆时的侧脸, 陆教授,一定也有着相同的想法吧? 陆时有点儿懵,看对方笑得莫名其妙,问:“公主殿下,你在……” 玛格丽塔嘟起嘴, “你刚才叫我什么?” 陆时更懵了, “我称呼你为‘公主殿下’啊?有什么问题?” 玛格丽塔不满道:“刚才你明明称呼我为‘丽塔’啊?” 陆时:“……” 自己都已经不记得了。 他尴尬地摸摸鼻子,继续刚才的话题:“你笑得这么开心,在想什么呢?” 玛格丽塔脸上的笑意更盛, “和你想一样的事。” 陆时:??? 自己都搞不清楚自己刚才在想什么,玛格丽塔又是怎么知道的? 诡异! 太诡异了! 陆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唯有保持沉默。 玛格丽塔继续道:“陆教授,你刚才为什么要买下蒙德里安先生的作品呢?而且还是花高价……” 陆时谨慎地看对方一眼, “我刚才应该说过了,一是欣赏蒙德里安先生的创新,二是想做艺术品投资。” 骗子! 玛格丽塔确信,陆教授那么做是为了她, 什么原作…… 什么原画…… 不过是说辞而已。 玛格丽塔从没听说过漫画还有分工的。 她喃喃自语:“陆教授,你虽然不是英国人,却是一个纯粹的绅士。” 公主殿下说这句话的时候用了点儿小心思, 表面上,她压低声音,自言自语; 实际上,她控制音量,恰到好处地让身边的陆教授也能听见。 陆时被表扬得有些不好意思,解释道:“不是绅士风度。我买蒙德里安先生的画的目的非常纯粹,没有那么复杂。” 确实不复杂, 他单纯觉得蒙德里安的作品将来必然升值。 结果, “我知道!” 玛格丽塔抬起头,看向陆时,用细弱箫管的声音说:“我知道陆教授高价买画的目的。我知道……我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她脸色通红, 蓦地,她对陆时扮了一个鬼脸, 这是一个菲利斯风格的动作,透着少女的娇俏和古灵精怪。 陆时晕了, “啊?我怎么了?” 玛格丽塔轻“哼”了声,这次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说道:“陆教授这是在泡妞呢~” 她转身,看着远方的塔桥, “修好了!我们快走!” (本章完) 第155章 《简·爱》漫画连载 时间推进。 1901年5月2日,周四, 清晨。 伦敦的大街小巷处处弥漫着酒气,甚至盖过了泰晤士河的臭味。 报童走街串巷, “看报!《镜报》!《镜报》!” 理会他的人不多。 因为lu的《魔戒》每周三连载,那一天的《镜报》才是最难抢的, 其他时间段,因为印刷的产能上升,不再有供不应求的情况。 就在这时,路边一间酒吧的大门洞开, 砰—— 几个宿醉的男人闯了出来。 因为昨晚喝太多,所以他们走起路来东倒西歪,看着就像没有正经工作的街溜子, 实际上,他们是船舶公司的工人。 为首的一名壮汉说:“南森!南森!” 他回过头,扒拉开人群, “艹!叫你小子呢!你没听见啊?” 南森是一个戴着眼镜的小个子,此时正拼命捂着嘴,脸是一片绛紫色。 周边几个人说:“克莱老大,这小子一向不能喝的。” 克莱内尔靠近南森, “我说你怎……” 话音未落,南森的喉咙便传来一阵莫名的“咕隆咕隆”的声音, 随后他跑到了角落处, “呕!” 街道上的酒糟气味又浓了。 克莱内尔满头黑线,  ̄□ ̄|| “南森,伱到底行不行?还能读报纸吗?” 南森左手撑墙,右手伸出,做了一个“ok”的手势,随后又是一阵干呕,确定把自己的胃给倒空了,这才找了级台阶坐下,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克莱内尔一挥手, “去,给他弄块面包,再来一碗清水。” 一名船舶工人飞速冲入酒吧, 不多时,他就端着个木托盘出来了,将食物递到南森面前。 南森用袖子擦嘴, 结果,一股机油味涌入了鼻腔, 他忍不住,再一次冲到了旁边的墙角,激烈干呕。 众工人无语。 克莱内尔走过去,拍了南森的屁股一下,说:“早就跟你讲了,让你少喝点儿!你个小会计,喝酒哪是我们的对手?” 南森这次吐完,又坐回去了, “昨天难得放假嘛……” 前一天是五月一日,也就是劳动节。 从法律上,这个节日还没有写入明文条款,但工人们放假哪需要老板批准? 从1890年5月1日开始,欧美各国的工人率先走向街头,举行盛大的示威游行与集会,争取合法权益, 于是,每逢这一天,世界各国的劳动人民都要集会、游行,以示庆祝。 法律不完善? 没关系,他们自己放假。 克莱内尔问道:“你还行不行?” 南森点头, “没问题。把昨天的……唔……克莱老大,昨天你为什么不让我读报啊?” 克莱内尔解释道:“昨天乱成那样,我可不想这么宝贵的报纸被四处泼洒的啤酒沾湿。” 说着,他神秘地眨眨眼, “我都听说了,如果可以收集齐《魔戒》的连载,这些《镜报》能卖出很高的价钱。” 南森的嘴唇抽了抽, “你说你,又不识字……” 克莱内尔被这么吐槽却不以为忤,笑呵呵道:“我也不是完全不识字。就比如点菜会用到的‘啤酒’、‘面包’、‘面粉’、‘土豆’这种,我都认识,所以《镜报》还是能读一读的。” 他翻了翻报纸,找到民生版的一页, 上面有各种图表。 克莱内尔问:“你看这里,说的是不是面粉价格变化?” 南森点头, “对。” 这就是《镜报》厉害的地方了, 即使识字不多的人,一些关系民生的版面,还是能极为顺畅地通读,因为编辑们用了很浅显的词。 而且,退一步讲,即使真的大部分词都看不懂,还有那些柱状图、折线图,读者们只要认识关键字就行。 克莱内尔说:“最近不是有个叫《每日时报》的吗?比《镜报》差得远。” 南森附和着“嗯”了声, 此时,他感觉自己已经好多了,遂接过了报纸, 一时间,周围的人全都围了上来。 每周周三,工友们都指着南森读《魔戒》的故事。 南森清清嗓子, “啊,这一章的名字叫《际会众人(manymeetings)》,是第二卷的第一章。‘弗罗多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起初他以为自己是输完了,还做了个又长又不愉快的梦,梦境犹在记忆边缘徘徊’……” 一时间,众工人安静了下来, 他们都在静静听着。 太阳缓缓升起,渐渐有主妇出门采购,手里抱着装满土豆和面粉的布包, 街道处于喧闹和安静的中间状态。 这时,南森停了下来。 克莱内尔问:“怎么了?” 南森摊手回答:“我遇到了一个不是很能确定的单词。拼写是,c——o——n——q——u——e——r——e——d,我自己拼读的话,结果是‘onquered’。” 有人说:“‘conquered’?征服呗~联系上下文看看。” 南森犹豫了片刻, “我找人问问。” 说完,转头冲进了酒吧。 南森虽然识字,但并不扎实,有些不常用的也只能通过拼写猜测读音,再通过读音了解词意, 半路去问人,这种事非常常见。 一帮船舶工人立即变得无所事事,贴着墙,看早起的行人。 有人问:“克莱老大,还有多久上工啊?” 克莱内尔看看天色, “早着呢~” 昨天嗨了一天,有点儿不知岁月。 工人们大眼瞪小眼,闲极无聊,有人问:“你们说,护戒使者里面,谁战斗力最强啊?” 这个问题类似“金庸笔下谁最强?”,很有探讨度。 议论声四起, “还用说?肯定是甘道夫啊!挥手间便能将强大的敌人逼退。” “我怎么觉得是大步佬?” “你说阿拉贡啊……为什么呢?” “阿拉贡是受甘道夫之托加入的队伍。而且,这种里,都是越到后面出场,战斗力越强的。” “那我还说是埃尔隆德呢,能使用精灵三戒中的维雅释放洪水。” “埃尔隆德不是护戒使者啊!” …… 一帮人吵起来了。 克莱内尔无语,说道:“我不知道里面谁最强,但我清楚,肯定是弗罗多最鶸。” 此言一出,众人哈哈大笑, 他们又开始讨论lu为什么要让弗罗多当主角。 克莱内尔耸耸肩,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说道:“你看你看,叫你们不好好读书吧!读过《霍比特人》的都知道弗罗多为什么能当主角。” 众船舶工人相当无语, 有人小声吐槽:“这话说的,就像克莱老大喜欢读书似的。” 克莱内尔懒得反驳, 他走到旁边,对一个报童挥挥手, “小子,你过来!” 报童都是油滑的泥鳅,见人下菜碟,遇到克莱内尔这样的大块头,还是很害怕的。 他怯怯地靠近, “先生?” 克莱内尔不由得大笑, “哈哈哈!‘先生’?我喜欢!拿份《镜报》给我。” 《镜报》最好卖, 所以,报童进货也最多,随手一抽便是一份。 克莱内尔读报属于是不看字、只看图,所以很快就翻了个大差不差, 但到最后一版的时候,他愣住了。 他问报童:“这是什么?” 报童哪懂这个, “我……我也不知道。” 说完,他小声提醒:“先生,《镜报》是3便士一份。” 克莱内尔看最后一版这么多图,画得还都很不错,觉得掏钱也无所谓,遂在身上摸出硬币,递给报童,自己则端着报纸回到酒吧门口,好奇地看那些图画到底是什么。 没想到,这些画连起来竟然是一个故事: 一个小女孩寄养在某男性长辈家里, 长辈去世后,女孩过着备受歧视和虐待的生活,那名男性长辈的遗孀将女孩视作眼中钉,并把她和自己的孩子隔离开来。 终于,女孩在又一次受到欺凌后彻底爆发了, 她大闹了一场,并将矛盾和对抗公开化,直到被送走。 …… 故事到此便中断了。 克莱内尔读完的时候,心里空荡荡的,低声说道:“这女孩倒是比不少大老爷们还懂得反抗。哼哼哼……” 旁边有人问:“什么大老爷们?” 克莱内尔抬起头, 此时,他才发现南森已经回来了,《际会众人(manymeetings)》刚刚讲完,一帮工人正中场休息。 克莱内尔没听完书,也不知道该不该懊悔, 他觉得,《魔戒》很好,但自己看的那些画也很好。 他凑上前, “南森,你看看。” 南森的酒还没完全醒,正闭目养神, 他睁眼,朦胧得看着对方, “怎么了,克莱老大?” 克莱内尔将报纸递过去,说:“你看看这个,这些图是什么啊?” 现在在报纸上刊登的,99.9%是单幅漫画,所以克莱内尔对漫画没有概念,才会用“这些图”来形容。 南森看到漫画,刚开始有些不屑, 但他读了几幅后,就不由得严肃起来,低声说道:“这是《简·爱》啊……” 克莱内尔听得一头雾水, “什么?什么东西?那个听上去像是人名啊……” 南森说道:“是人名没错,但也是书名。《简·爱》是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创作的长篇,据说还是她的自传。这部长篇是载入史册的名作。” 克莱内尔:!!! “你的意思是,我在不知不觉中读了一本名著?” 南森挠挠头, 这种方式能算“读”吗? 完全回答不了。 他问:“克莱老大,你不识……你识字不多,能读得明白吗?” 克莱内尔点点头,把自己的理解复述一遍。 南森说:“基本没错。这个小女孩叫简·爱,里面的男性亲戚是她的舅舅里德先生,欺负她的是她的舅妈,里德太太。” 克莱内尔好奇, “你读过《简·爱》?” 南森摇摇头, “那倒是没有。但故事的梗概我还是听过一些的,所以清楚里面的人物。” 没读,主要还是因为勃朗特是女作家。 在这个时代的伦敦,女性在各行各业还是会受到有色眼镜的对待。 但此刻的南森已经不这么想了, 他以会计的身份进入了船舶公司,却干过很多力气活,所以充分得意识到自己不过也是泥腿子,没什么立场高看自己、低看他人。 他说:“这些画真不错。” 克莱内尔点点头, “大字不识一箩筐就能读名著,感觉挺有趣。” 他回头招呼工友们, “喂!你们都过来看看!” 一众工人围上来,全都好奇地看着《简·爱》的漫画。 不多时,就有人骂道:“尼玛!这老妖婆,看着就让人想揍一顿。我要是这女孩,肯定反手把老妖婆溺死在马桶里,让她吃自己的大便去!” 这话立即引来了其余人的共鸣, 有人嘀咕:“确实该死!但我还挺羡慕她的,她有机会读书。” 众人瞬间沉默。 当下的大英,教育虽然已经开始普及,但很多情况也只是表面功夫, 否则大街上怎么会有这么多报童? 有人问:“南森,这女孩看的什么书啊?” 南森眯眼看了半天, “看不出来啊!印刷不行。” 众人发出遗憾的声音。 克莱内尔说:“唉,你们也别指望人家一个小女孩怎么样了。还说什么‘溺死在马桶里’?能有勇气反抗就不错了。” 说完,他推推南森的肩, “你给他们也讲讲《简·爱》的事。”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的,其他工友以为克莱内尔要指使南森剧透,赶紧堵住了耳朵。 克莱内尔:“……” 扯着嗓子喊:“你们干嘛啊?我就是让南森给你们讲讲《简·爱》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旁的南森会意,把刚才讲过的话重复了一遍:“《简·爱》是女作家夏洛蒂·勃朗特创作的长篇,据说还是她的自传。这部长篇是载入史册的名作。” 所有人都懵了, 过了好一阵,议论声才四起, “这是一本名著?” “我草!” “我们竟然能看名著啊!” …… 他们都十分震惊。 这时,有人问:“南森,这个《简·爱》比之《魔戒》,哪一本书更厉害?” 南森为难地挠了挠头,回答:“这……这要怎么比?我只能说,两本书都很厉害,只是厉害的方向不太一样。从阅读的角度讲,《简·爱》远远没有《魔戒》通俗。” 克莱内尔说:“那怎么可能呢?明明是《简·爱》更通俗。你看我们都不怎么识字,却能看懂。” 南森一时无语, 良久,他才说道:“因为形式不同吧。” 他指了指那些漫画, “图片肯定比文字易读。将来某天,说不定《魔戒》也会变成这样呢~” 克莱内尔不由得大受鼓舞, “那可太好了!我早就想看看戒灵长什么样了。” 话题又绕回《魔戒》。 南森问:“后面的连载还有两章内容,你们要不要听了?” 众工人当然是要听的,小鸡啄米般点头, 但还是有几人出列, “等我们一会儿,我先买一份今天的《镜报》,回去好好看看那个《简·爱》。” 其他人附和, “给我也来一份!” “我也!” “还有我!” …… (本章完) 第156章 东方画派 两天后。 巴黎, 蒙马特高地。 太阳刚刚升起,将明媚的光洒向了大地。 大胡子的奥斯卡-克劳德·莫奈正叼着烟斗,左手拿着《乡村教师》的法文原稿,右手在画布上勾勒图案。 在旁边,儒勒·凡尔纳正摆弄着怀表, 他说:“时间不准。” 莫奈无语, “你又没有准确的参照,怎么知道时间不准的?” 凡尔纳回答:“陆教授给我们讲一些推理侦探的类型,说有一类侦探精神偏执,甚至有精神疾病,能够分心多用。他举的例子是,可以一边做事,一边分心用心跳计时。” 莫奈:“……” 他觉得,凡尔纳更应该怀疑自己计时错了,而不是怀表有问题, “你有精神偏执?” 凡尔纳恍然, “啊,你说的有道理。” 唉…… 莫奈默默叹气,继续将注意力集中在画作上。 凡尔纳凑了上来,好奇道:“我三天前来的时候就想问了,伱画的这是怎么回事?” 莫奈说:“还是《睡莲》系列啊。” 凡尔纳不解, “这是睡莲吗?我怎么看不出在水系上……” 莫奈作为印象派,作画还是遵照基本的光影透视原理的, 他的《睡莲》都描绘了水系,但现在正绘制的这幅,却看不出江、河、湖,似乎只有一条倾斜的带子横穿画布。 莫奈说:“银河,也是河。” 凡尔纳懵了, “啥?” 莫奈晃了晃手里的《乡村教师》的法文原稿, 显然,他的灵感来源于此。 凡尔纳无语, “在银河上画睡莲啊?” 莫奈轻笑, “我也不一定非得是印象派画家,对吧?偶尔抽象一下也不是不可以。” 对此,凡尔纳不作评价。 莫奈问:“对了,你的那个文学奖怎么样了?我听说,陆教授把《乡村教师》在法国的版税拿出了很大一部分用来设置奖金、组建评委会,应该很顺利吧。” 凡尔纳点头, “唯一的问题就是,钱太多,花不完。” 莫奈:“(ˉ▽ ̄~)切~~” 两人正在聊着,远处传来了喊声:“凡尔纳先生!” 他们回头。 只见罗曼·罗兰疾步走来,手中挥舞着半幅大小的报纸, 不用看,又是《镜报》。 凡尔纳诧异, “怎么了?昨天你不是带了连载的《魔戒》了吗?” 罗兰跑得上气不接下气, 他一边平复气息,一边说道:“你看这个,这是昨天……啊……不是,这是前天的《镜报》,上面有《简·爱》的漫画。” 莫奈诧异, “长篇改编漫画?” 以漫画的信息容量,能装下那么多内容!? 那玩意儿能看得懂吗!? 他无法想象。 罗兰说:“对!而且我听巴黎高等师范学院的同学说了,这一期卖得非常好,好像比连载《魔戒》的那一期都要好。” 凡尔纳也惊讶了, 他和莫奈同时凑了上去,阅读漫画。 外行看热闹, 内行看门道。 凡尔纳顶多看看故事的内容,而莫奈却看出了《简·爱》所使用的一种崭新的技法, 这种技法,可以让画师进行连续性的叙事。 他问:“作者是?” 罗兰翻了翻,回答:“原作:玛格丽塔·维多利亚·费奥多尔·莱奥波尔迪娜;原画: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奇怪,一套漫画怎么会有两个作者?” 莫奈说:“显然,原作负责剧情、原画负责作画。” 罗兰不解, “还可以这样?” 莫奈点点头, “你刚才也说过了,《简·爱》是长篇,所以内容必须进行增删,否则漫画会变得冗长无聊。但最重要的是,这版漫画……” 说到一半,莫奈沉默了,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凡尔纳和罗兰静静等待着。 过了十几秒钟,莫奈才再次开口,说:“你们捂住漫画中的对话泡,看看能看懂吗?” 凡尔纳和罗兰照做, 很快,他们就露出了极其震惊的表情。 因为即使不看那些文字,他们也能把《简·爱》前几章的剧情看个大概。 凡尔纳说:“难怪比《魔戒》连载都卖得好。” 旁边的罗兰问:“可是,它是怎么做到的?” 莫奈说:“这版《简·爱》的漫画用到了十分独特的引导技巧,能让读者按照画家计划的顺序进行阅读,从而明确地知道故事的发展。就比如这里,它用的是视线引导。” 其余两人顺着莫奈的手指看去, 一格漫画中,简被关入了“红房子”,进行舅母的所谓“纠正教育”, 简垂着头,视线向下。 自然而然地,读者的视线也会跟着向下,被引导到下方的画格, 新的画格则运用了由近到远的镜头, 近处是简紧贴着裙子而握紧的拳头,十分清晰; 远处的人影则有些模糊,勾起人的好奇心。 不用猜也知道,下一个画格该讲那个模糊人影的事了。 无疑,这种引导是十分高级的。 莫奈又举例: “还有这里,画家用了很抽象的表现形式来画魔鬼,让读者一下子就能知道这是简的想象。这也是一种引导方式。” 凡尔纳和罗兰不能更同意, 他们频频点头。 莫奈说:“这就是我们不用阅读文字也能看懂这版漫画的原因。道理很简单,通过这种绘画技法,无须文字指引,只靠各种引导,便能串联起正确的故事脉络。” 凡尔纳和罗兰看过去, “莫奈先生,你之前从未见过吗?” 莫奈沉默, 忽然,他倏地站起, “不行,我得去一趟伦……” 他缓缓摇头,又有些落寞地坐了回去,低声道:“不,还是算了……还是算了吧……” 莫奈已经做出决定,将余生奉献给《睡莲》, 而且,他也答应了妻子,买一辆在巴黎世博会上看到过的那种名叫“汽车”的机械用于交通,在欧洲旅行创作, 能尝试《银河·睡莲》已经是莫奈给自己制定的最伟大的冒险计划了。 凡尔纳说:“莫奈先生,别忘了《镜报》是陆教授办的。我们可以给伦敦政经拍电报,让陆教授做中间人,要到这位蒙德里安先生的通信地址。你们可以信件交流。” 莫奈点点头, “这么做也好。” 说完,他站起身,说:“我们散散步。” 凡尔纳看了眼画架, “不收起来?” 莫奈摆手, “无妨。蒙马特高地最不缺的就是穷画家,要偷画架、画布,这里可太多了。” 三人朝着高地下走去。 正如莫奈所说,蒙马特高地最不缺的就是穷画家, 尤其是清晨,许多人在这里画着日出。 莫奈带头缓缓地走过人群, 忽然,他停下了脚步,站在一个年轻人身后,默默地看着年轻人作画。 凡尔纳和罗兰也凑上去。 年轻人若有所感,回过头来, 他的眼神中满是探寻。 莫奈指指年轻人的画作,问道:“为什么不画日出?” 那幅画蓝色基调,描绘的是一位盲人, 盲人眼窝深陷、毫无生气,枯瘦如柴的手摸索着,在桌上寻找水壶和面包。 年轻人摇摇头,没有回答。 莫奈问:“不会法语?” 年轻人还是一副苦瓜脸,不想回答的样子。 莫奈知道,对方或多或少有些心高气傲,自己需要展示实力,遂评价道:“我注意到,你画作中的许多线条是向下流动的,你是不是正处于迷茫期?” 年轻人看他一眼, “是。” 莫奈瞄了眼初升地太阳,继续道:“你画盲人,不仅因为盲人看不到光明,而且根本就没有光明的概念。至于你用阴郁的蓝色,应该也是这个原因吧?” 年轻人摇头, “还有一个原因。我用蓝色,是受了大师卡里埃和莫奈的影响。他们都认为这种色调加强了画面中的诗意成分。” “噗!咳咳咳……” 莫奈喷了。 他问道:“你说莫奈?” 年轻人点点头, “有什么问题吗?他是法国最为伟大的画家。” 凡尔纳和罗兰将头偏向一边,努力憋住了笑。 莫奈尴尬道:“莫奈认为蓝色可以加强画面中的诗意成分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现在的他不喜欢用蓝色。” 年轻人一脸诧异, “你是莫奈大师的什么人?” 莫奈没有回答,而是看了眼对方的话,目光在右下方微微停留, 那里留着年轻人的名字: . 毕加索,一个分布于西班牙的姓氏, 而且,年轻人的口音中也确实带着西班牙腔调。 莫奈将手中的《镜报》递了过去,说道:“你看看这个,这版漫画或许会对你有启发。” “啧……” 毕加索咋舌。 因为漫画往往要适应印刷,所以在细节上根本比不了传统绘画, 对科班出身的画家来说,漫画实在没什么好研究的。 毕加索心不在焉地接过了报纸, 几秒种后, 蓦地,他睁大眼睛,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这是……这是什么?” 没有人回答。 毕加索环顾四周,却发现大胡子为首的三个男人都已经消失了,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 可手中的报纸又是确确实实存在的。 毕加索仿佛受到了天启, 他的目光投向西方,像是在寻找伦敦的方位。 过了片刻,他开始收拾画架,随后便将东西带好,急匆匆地出发了。 …… 伦敦, 舰队街, 《镜报》报馆。 陆时的办公室内,蒙德里安正杵在那儿,脸上满是倔强的表情。 陆时则是一脸无语, “大哥,你到底怎么了?我头一次见画家强烈要求不在自己的作品上署名的。怎么?你是看不上漫画这种表现形式?觉得《简·爱》的漫画版会成为你的污点?” 蒙德里安摇头, “那怎么会?这种漫画的技法,已经足以称为‘开宗立派’了!” 陆时晕了, “那你还不想署名?英国跟荷兰应该没有什么政治问题吧?你在英国发漫画,会被荷兰那边儿迫害?” 蒙德里安不由得感慨陆时的想象力, 他继续摇头, “不是,不是的。” 陆时问:“那是为什么?” 蒙德里安不希望署名有两个原因: 一、他觉得这种漫画的技法是陆时发明的,就算要署名,也应该是他和陆时一起署名; 二、陆时之前支付了1000镑,这笔钱显然是为了玛格丽塔小姐,蒙德里安既然收钱,那就得奉行“拿人钱财、替人消灾”的策略,把名声全都归到玛格丽塔小姐身上。 蒙德里安说:“陆教授,你不是已经为玛格丽塔小姐支付费用了吗?放心,我不会在外面说任何多余的话。” 陆时:??? 百思不得其解。 他一时间根本反应不过来蒙德里安是把那1000镑当成了支付枪手的费用。 就在这时,大门被推开了。 斯科特闯进来,说:“陆,前天的销量出来了!你猜是多少?” 陆时沉吟, 《镜报》现在每天印刷15万份, 但前天脱销了,那最后的销量肯定高于这个数字。 陆时说:“考虑到我们的印刷量,我想,大概是20万份?” 斯科特回答:“不到。即使已经火力全开,印刷机还是跟不上,都冒烟了也才印出不到18万份。不过,这些报纸全都卖出去了。” 这个数字已经相当恐怖了, 陆时十分满意。 斯科特继续说道:“但我们是亏钱了的。因为漫画印刷需要熟练的版工,他们的薪水本来就高,再加上那天是五月一日,我们又必须为工人们支付额外的费用,导致入不敷出。” 陆时无所谓地摆摆手, “无妨,一回生、二回熟,成本很快就能压缩下去了。” 对此,斯科特也持相同观点。 他笑嘻嘻地问:“陆,你猜为什么我们的销量能爆?” 陆时想了想, “是因为女性读者吗?” 斯科特哈哈大笑, “bingo!《简·爱》实在是太受女读者喜欢了。很多没有读报习惯的伦敦女市民愿意为此掏钱,我听说,现在几乎所有女校都已经开始流行重读《简·爱》的活动了。” 陆时挑眉, 隐隐地,他觉得这件事会变成某种意想不到的麻烦。 但这只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难讲出其具体由来。 陆时将这种不安从脑海中清退,转向蒙德里安,说道:“蒙德里安先生,你就别多想了,好好作画就可以了。将来,说不定你能名留青史、自成一派呢?” 蒙德里安咂咂嘴,琢磨出味儿来了, “嗯,如果真能开宗立派,名字便叫‘东方画派’如何?因为是受了身为中国人的陆教授的指点嘛~” 陆时以为自己听错了, “什么?” 蒙德里安露出笑容, “陆教授,我知道你谦虚低调,不愿意我拜你为师。可是,你的那些指点又是实实在在的,就别推脱了。” 陆时:??? (本章完) 第157章 从天而降的拳法 法国, 赛福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 食堂里, 每张餐桌上,几乎都有一份《镜报》和《简·爱》的, 围在餐桌周围的尽是些上衫下裙的女学生,叽叽喳喳地聊着天,时不时发出窃笑,霞飞双颊。 忽然,有个女生站起来, “ ‘我越是孤独,越是没有朋友,越是没有支持,我就得越尊重我自己!’ ” 用的是法语。 背的是《简·爱》的经典名句。 女生刚背完,就有无数的掌声跟喝彩声响起,每个人脸上都是备受鼓舞的表情。 就在这时,食堂大门口走进一位中年女性,在面包筐里挑拣一阵,扛起一截法棍,随后又打了一碗玉米蔬菜汤,插上几块火腿,找了个位置坐下就餐。 瞬间,女生们的目光都被吸引了过去。 有人低声说道:“是居里夫人。” 玛丽亚·斯克沃多夫斯卡·居里,赛福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的物理学讲师。 居里夫人尝试咬法棍, 结果,法棍比砖头还要硬得多,连牙齿都快要崩掉了。 她不由得微微皱眉, 去年这个时候,她和丈夫在巴黎国际物理学会上宣读论文《论新放射性物质及其所发射线》,那时她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体会一天不如一天, 没想到事情来得这么快,法棍要变成拔牙钳了。 她将法棍较软的一面泡在玉米蔬菜汤里,等着汤汁浸入面包的缝隙,面包逐渐软化,这才送入嘴中细细咀嚼起来。 正吃着,有一名女生凑了过来, “夫人?” 居里夫人抬头, “怎么了?蒂妮安,有关于物理的问题?” 蒂妮安听到讲师记得自己的名字,不由得备受鼓舞, 她问:“夫人,你看过《简·爱》吗?” 这个问题显得有些没头没尾, 居里夫人不明就里,但还是认真给出答案:“没有看过。你知道,我是波兰裔,后来一直生活在法国,所以我熟练掌握的语言是波兰语和法语,虽然德语、英语、拉丁文也能听、说、读、写,但终究没那么熟悉,所以阅读英语名著对我来说是一件比较耗神的事。” 对于学生,她向来是知无不言的,除非涉及隐私。 蒂妮安轻笑, “那你现在可以读读看了。” 说着,将手中的《镜报》递了上去。 居里夫人挑眉, “我没有……唔……” 她本来想以“我没有时间”来推脱,但看到那些漫画,不由得来了兴致, 十几分钟,她把漫画读完了。 “很不错。” 说着,她将《镜报》递还给了蒂妮安。 蒂妮安微微诧异,显然没想到居里夫人的反应会这么平淡。 其他的女生也十分不解, 那是《简·爱》, 那可是《简·爱》! 蒂妮安小声问:“夫人,伱对此没有评价吗?” 居里夫人大概能想到这些小女孩在想什么,遂露出慈祥的笑容,用手掌贴住对方的额头,说:“专注于眼前的事会对你更有帮助。这是我作为讲师的小小建议。” 蒂妮安不能接受, “夫人,你甚至要跟我们共用一个食堂!这不公平!” 在赛福尔女子高等师范学校,男性教员可以享有单独的教工食堂, 而女性教员则不行。 居里夫人挑眉, “我还是那句话,专注于眼前的事。” 蒂妮安说:“不愧是未来的诺贝尔奖获得者。” 这话平时听着是恭维、是调侃, 可是,由学生对讲师说,再加上那阴阳怪气的语气,任谁都能品出其中带着一丝讽刺意味。 居里夫人说:“你知道这话是谁说的吗?” 蒂妮安点点头, “当然,是伦敦政经的陆教授!他对你这种女性讲师有这样的评价,才是我们的朋友!” 居里夫人好整以暇, “那你知道陆教授的原话吗?” 蒂妮安没有吱声, 原因很简单,陆时根本就没承认自己是女性主义者。 这时,又有学生凑过来, “我知道,《镜报》的主编是陆教授!这样的人必然是我们的朋友!” 陆时是《镜报》的幕后掌权者,这件事在伦敦不算秘密,但法国知道的人就不多了,更何况是法国西南部的赛福尔地区。 一时间,议论声四起, 陆时很快就被塑造成了女生口中的妇女之友。 居里夫人叹气,提高音量, “如果我没记错,陆教授演讲时的原话是,‘一件事,如果能发展生产力,那么无论我们如何支持或反对,都没有意义’,你们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吗?” 食堂内再一次安静。 女生们都盯着居里夫人,神色复杂。 居里夫人说:“之前,有两位德国学者,瓦尔柯夫和吉泽尔宣称镭对生物组织有奇特效应。最近几天,我和丈夫发现镭射线会烧灼皮肤,但需要实验,不知道哪位姑娘愿意帮忙?” 一听“灼伤皮肤”,女生们全都犹豫了起来。 但很快,有人举手, “我可以!” 紧接着便是更多的人举手, “我也可以!” “我也!” “我一直很喜欢物理,我也想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 这话说的,就像居里夫人已经得奖了似的, 她不由得心中吐槽, 陆教授真能给自己找麻烦! 不过,这事儿说不定是真的,因为陆时做出预言的时候是1900年,诺贝尔奖还没有开设,但到了1901年,诺贝尔奖的消息就传出来了, 外人看来,陆时绝对是有内幕消息的。 而且,居里夫人从丈夫皮埃尔那里听说,陆时对诺委会有很大的影响力,甚至能直接指定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让那帮讨厌俄国的瑞典人捏着鼻子把奖内定给了托尔斯泰。 这么说的话…… “我果真有可能?” 居里夫人喃喃自语。 诚然,她不将这些外物看得多么重要,可如果真能得奖,那也确实是一件美事, 这么想着,她竟然有些走神。 而在场的女生们都在“我报名!”、“我也可以!”地举手, 渐渐地,整个食堂都快被林立的手臂覆盖了。 她们等着居里夫人回答。 可是,居里夫人还是神思不宁, 过了几秒钟,蒂妮安小声说:“夫人?” 此言一出,居里夫人才回过神来,环视了一圈,惊讶地发现所有女生都愿意辅助实验, 她不由得展颜一笑, “这才对嘛~专注于做好眼前的事。” 女生们齐齐点头。 居里夫人看着她们狂热的脸,心里琢磨该给《镜报》去一封信, 一是讲讲《简·爱》的事, 这部漫画的连载,捅出的篓子或许会很大; 二是聊聊《乡村教师》, 作为短篇,那本书实在精彩,可里面有很多物理学知识讲得模棱两可、似是而非,自己这个物理学讲师有必要指点一番。 居里夫人嘴角勾起, 想来,陆教授应该会听从自己这个未来的诺贝尔物理学奖得主吧? …… 一周后。 1901年5月10日,周五。 陆时没有早起, 他从床上翻身下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耳边传来吾辈的叫早: “喵~” 陆时伸了个懒腰,说道:“想吃东西?” 吾辈瞪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用脑壳拱陆时的大腿,一副可爱乖乖的模样。 但陆时没上当, “夏目没有喂过你?” 吾辈:“喵~” 可怜兮兮。 陆时早就习惯这只戏精猫的表演了,问已经穿戴整齐的夏目漱石:“夏目,你今天喂过了?” 夏目漱石点头, “嗯,比平时喂得多。” 陆时摸摸吾辈的大脑壳,说道:“你可别吃了。” 吾辈:“喵~” 脑袋耷拉着、 尾巴也耷拉着, 小家伙跑到了床底下趴窝。 陆时吐槽:“真能演。” 他穿衣起身,洗漱过后,把桌子上的早餐三下五除二全部消灭。 夏目漱石问道:“一会你去哪?” 陆时说:“下午去伦敦政经。上午的话,先去一趟舰队街,昨天收到了居里夫人的来信,我得给人家回一封信表达感谢。去报馆还能顺便问问昨天《镜报》的销量。” 夏目漱石点点头, “感觉肯定能过二十万份。” 陆时出门, “借你吉言了。到时候,等着连载你的《我是猫》。说不定可以、漫画一起连载。” 夏目漱石不由得双眸一亮, 《我是猫》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 换句话说,猫是主角。 如果能改成漫画,那一定备受欢迎,的名气也会跟着提升。 夏目漱石兴奋, “好!到时候我亲自做《我是猫》漫画的原著。” 陆时摆摆手,出门。 一路赶到舰队街,在《镜报》报馆门前停下,迎面撞见了急匆匆出来的沃德豪斯。 陆时诧异, “爵士,这么早?” 沃德豪斯无语, “你……唉……” 他叹了口气,压低声音,说道:“你快劝劝公主殿下吧!这段时间,她都快因为《简·爱》的事魔怔了!国王陛下还亲自找我沟通来着……” 陆时忍不住哈哈大笑, 因为《简·爱》的漫画连载,《镜报》畅销, 自然而然地,会有读者寄来信件。 离谱的是,比起连载了那么多的陆时,玛格丽塔收到的信件更多,甚至十倍有余,其中99.99%是女读者。 玛格丽塔哪见过这个阵仗, 她极其兴奋,几乎每一封信都要身体力行地亲自回复,通宵达旦, 也难怪爱德华七世会让沃德豪斯找上门。 陆时轻笑, “放心,这种热情很快就会过去。” 沃德豪斯看他一眼, “唉……但愿吧。” 陆时问:“公主殿下在里面?” 沃德豪斯点头, “她是来拿读者的信的。” 总不至于让玛格丽塔透露她暂时寄住在白金汉宫,所以,读者的信当然只能寄到《镜报》报馆。 陆时点点头, “好,我知道了。” 沃德豪斯对陆时行了个绅士礼,戴好帽子,快步离开。 陆时进入报馆。 他一眼就看到了玛格丽塔正站在收发室的旁边,左右手都拎着麻袋,右手两个、左手一个,有些明信片的材质很硬,甚至从麻袋的角落插出了一个小角。 陆时说:“公主……咳咳……玛格丽塔小姐,你这是要回去了?” 玛格丽塔抬起头, 她顶着两只熊猫眼说:“对,回去看读者寄来的信。” 陆时打趣, “没有给蒙德里安先生的?” 玛格丽塔脸红, “很少。” 道理很简单, 《简·爱》漫画受广大读者的喜欢, 但是,读者里有寄信热情的大部分是女性,她们自然会把信寄给一看就同为女性的玛格丽塔。 更何况玛格丽塔在原作栏留的是全名—— 玛格丽塔·维多利亚·费奥多尔·莱奥波尔迪娜。 有如此多的中间名,而且,从名字能看出高贵的血统,自然是女性读者们的倾诉对象。 陆时招招手, “你随我来吧,到办公室来。” 玛格丽塔脸色更红, 让她自己一个人偷偷看粉丝的来信,她可以接受, 可是在陆教授面前看信,总有一种社死的感觉。 陆时却不给公主殿下拒绝的机会, “来。” 说完便一马当先,进了办公室。 玛格丽塔没辙,只好跟上。 两人进了办公室, 陆时泡茶,同时说道:“咱们的公主殿下现在也是名人了。怎么?有很多读者?” 玛格丽塔点了点头, “嗯。” 陆时继续道:“这种事,你慢慢就会习惯了。” 玛格丽塔叹气, “我不想对此变得习惯。不,准确地讲,应该是我不想变得‘麻木’。因为在看那些信的时候,我仿佛触摸到了那些读者的人生,她们是真的渴望找一个人倾诉。” 陆时说:“最好还是专注于眼前的事。” 这是居里夫人信中的原话。 玛格丽塔低头沉思, 她眼神闪烁,似乎还在纠结。 陆时又道:“公主殿下,你别陷得太深了,否则……”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办事员的声音响起:“陆先生,外面有位名叫埃米琳·潘克赫斯特的女士想要拜会你。” 埃米琳·潘克赫斯特…… 听着有几分熟悉。 陆时正回忆呢,一旁的玛格丽塔反而先开腔了,激动地说:“埃米琳·潘克赫斯特!?是‘克拉夫的潘克赫斯特’吗?” 此言一出,陆时想起这个埃米琳·潘克赫斯特是谁了, 简言之,女权主义者。 陆时不由得挑眉,想起了居里夫人信中说的那些话, 其实不用提醒,他自己也隐隐察觉到了麻烦。 他说:“请潘克赫斯特女士进来。” 不多时,门被打开了。 办事员带着一个五、六十岁的女性走进来,随后关门离开。 陆时知道,潘克赫斯特其实四十出头, 她显得如此老态龙钟,是因为从事政治活动而受到了“风刀霜剑”的对待,身心俱疲。 陆时快步上前,友好地伸手, “‘克拉夫的潘克赫斯特’,欢迎。” 潘克赫斯特摇头, “陆教授,我就知道你不了解我。哪怕你在《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中将我的名次排得那么靠前。‘克拉夫的潘克赫斯特’指的是两个人,我本人,以及我的丈夫理查德·潘克赫斯特。” 这个开场白或多或少有些火药味了。 陆时轻笑一声, “《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排名并非我能左右,而是参与投票的人才能左右。” 潘克赫斯特点头, “当然。投票,当然。” 一旁的玛格丽塔张张嘴,似乎想说话, 但陆时看过去,投以严厉的眼神,吓得公主殿下噤若寒蝉。 潘克赫斯特注意到了两人的眼神交流, 她看到那些读者来信,视线在玛格丽塔华贵的衣着上停留片刻,双瞳微不可察地缩了缩,随后对陆时说道:“陆教授,我就开门见山了吧。” 陆时伸手, “请。” 潘克赫斯特说:“我此次找你,是希望你能为女性着想,修改《简·爱》漫画的内容。” 为女性着想? 好一招从天而降的拳法! 陆时没想到对方直接出手,仓促间挨了一招,险些没能接住。 他用小指抠抠耳朵,换上了冰冷的语气,说道:“埃米琳·潘克赫斯特,你说什么?!我没听清,你能不能再说一遍!?” 报了对方的全名, 瞬间,房间内的温度似乎降到了冰点。 (本章完) 第158章 这里不是法庭 玛格丽塔的目光在陆时和潘克赫斯特之间游移,头也随之摆动, 那模样,就像在看一场激烈的乒乓球赛。 这时, 砰—— 门被推开了。 斯科特闯了进来,同时说:“陆,好消息!昨天《镜报》的销量突破二十……” 他也注意到了屋内气氛的冰冷, 后面的话被冻在了喉咙。 陆时抬手, “斯科特先生,你应该也注意到我们来客人了。” 语气中带着威严。 玛格丽塔的双眸微微闪烁, 她赫然发现,此时的陆时与初遇之时已经截然不同,带着某种独特的沉稳气质, 这种气质,公主殿下只在少数人身上看到过。 斯科特看向潘克赫斯特, “这位夫人,你是?” 潘克赫斯特友好地自我介绍,随后把自己的诉求重复了一遍:“我此次找到贵报社,是希望你们能为女性着想,修改《简·爱》漫画的内容。” 斯科特:??? 他的表情变得异常精彩, 惊讶、可笑、无语、不知所措…… 凡此种种。 潘克赫斯特却是一脸严肃,看向玛格丽塔,说道:“这位想来就是莱奥波尔迪娜小姐了?” 玛格丽塔摆摆手, “称呼我为‘玛格丽塔’就好了。” 在大英,她不喜欢别人用姓氏称呼自己,因为莱茵血统太明显。 潘克赫斯特说:“若我没理解错的话,漫画的作者中,原作负责剧情、原画负责绘画。” 玛格丽塔点点头, “是。” 潘克赫斯特继续道:“那么,我想请教玛格丽塔小姐,伱对《简·爱》剧情的改编是否尊重了原著作者的意思呢?是否对剧情进行了增、删、改呢?” 玛格丽塔张张嘴准备回答。 但潘克赫斯特抢先一步开腔了, “我想,玛格丽塔小姐作为漫画的原作,一定是比我要了解《简·爱》的剧情的。” 玛格丽塔:“唔……” 她没想到对方这么强势,甚至都不给自己说话的机会。 陆时轻咳一声, “咳……” 屋内众人的目光落到了他的身上。 他深知,这时候让玛格丽塔说话是不明智的, 公主殿下太年轻了,没有“斗争”经验,很容易被忽悠。 陆时清清嗓子,说道:“潘克赫斯特夫人,看来你是有备而来了?” 潘克赫斯特摇头, “并非是特意的准备。我非常喜欢《简·爱》,所以在看到那些漫画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陆时接腔:“洗耳恭听。” 潘克赫斯特打开随身的背包,抽出一个本子,翻开, 里面是《镜报》的剪报。 众人探头过去,发现是上周四《简·爱》漫画刚开始连载的前几章的内容。 潘克赫斯特平静道:“陆教授应该是看过原著的,所以,你应该清楚简爆发的契机,是因为在盖茨海德府受到了欺负和霸凌,没错吧?” 陆时挑眉, 隐隐地,他察觉到对方想说什么了。 另一边的玛格丽塔也若有所感,低声道:“潘克赫斯特夫人,漫画的篇幅是……” 潘克赫斯特抬手打断, “玛格丽塔小姐,请听完我的表述再发言,好吗?” 玛格丽塔:“唔咕……” 她的喉咙微动,发出类似吞咽的声音, 陆时看着她,想到了一个成语—— 如鲠在喉。 唉…… 陆时心中默默叹气,暗道小丫头片子还是嫩了。 他缓缓伸出右手,在背后摸索一阵,找到了沉重的扶手椅,遂捏住扶手椅的椅背,缓缓向旁边移动, 扶手椅歪斜,前面的两个腿翘起,后面的两个腿摩擦着地面, 由于报馆刚投入使用,无论是木地板还是地毯,地上没有任何的装饰,所以椅子腿与地面直接摩擦着,发出了极为刺耳的声音,仿佛能刺破人的耳膜。 其余人错愕地看向陆时。 陆时对玛格丽塔点了点头,说:“你接着讲。” 此言一出,潘克赫斯特立即不满道:“陆教授,我的话还没……” 话音未落便被陆时打断:“潘克赫斯特夫人,这里不是法庭,不存在你发言未结束别人就必须保持安静的规矩。” 潘克赫斯特涨红了脸,却不知该怎么反驳。 陆时看向玛格丽塔, “想说什么?” 玛格丽塔赶紧道:“漫画这种表现形式,注定不可能如原著那样塑造太多的人物。原因很简单,漫画是少文字而多图片的,很难把那些复杂的起因、经过、结果全都讲述清楚。” 其实是可以介绍清楚的,但需要更多的篇幅,当下的印刷技术很难低成本实现。 陆时和斯科特不由得点头。 斯科特说:“如果那么多文字,《镜报》不可能卖出二十万份。” 说完,他转向潘克赫斯特, “也不可能有那么多女性读者。” 这话充满了讥讽。 潘克赫斯特说:“可是,有些情节必须交代清楚!就比如我刚才举的例子,在原著中,简是受到了约翰·里德的欺凌之后才爆发的,而漫画中直接将那个‘男性’角色给删掉了!” 她在“男性”二字上加了重音, 此言一出,彻底算是图穷匕见了。 陆时摸着下巴沉思, 在《简·爱》中确实有约翰·里德这个角色,而且戏份不少, 约翰高大、肥胖,初次出场时是14岁, 他被里德太太宠坏了,品行恶劣,经常恫吓、辱骂、殴打简, 长大后,他无法独立生活,靠母亲的接济生活,结交许多狐朋狗友,却因愚蠢而被敲诈、赌博输钱,毁了自己的健康和家业,负债累累并且多次入狱。 这样一个男性角色,必然是潘克赫斯特“最需要”的, 因为他足够讽刺。 陆时笑了笑, “潘克赫斯特夫人,你应该清楚,约翰·里德变成那样是为什么。在中国有句古话,‘子不教、父之过’,需要我解释吗?” 这句话从字面意思不难理解, 可是,里德的父亲很早就不在人世了,“父之过”应该改成“母之过”才对。 潘克赫斯特没想到陆时的脑子转得这么快, 她立即岔开话题, “说到约翰·里德的父亲,也就是简的舅舅里德先生,在原著中根本就没有出现过,为何《简·爱》的漫画要画?还将他塑造成了一个和蔼的角色。” 陆时听了不由得抿唇, 里德先生出现过? 他思前想后,才意识到是对方搞错了, 因为蒙德里安采用了分镜技术,所以在画法上将虚和实进行了区分, 就比如简想象的魔鬼,用的就是抽象画法, 再比如里德先生,因为是简模糊的记忆,也是抽象画法。 潘克赫斯特根本就没读懂。 但是,她却把陆时思考时的沉默理解错了,露出一个属于胜利者的笑容, “看来陆教授已经懂了。” 她从背包中拿出一张纸, “这是我们列出来的清单,希望《简·爱》漫画能依此修改。” 陆时凑上前, 只见清单上整整四十七条之多,事无巨细, 里面不光要求更改剧情,甚至还对简在某些画格中穿的衣服、受的伤提出了明确的要求,极致的荒谬。 然而,这还没完, 潘克赫斯特继续道:“我们还希望《简·爱》在连载完后,下一部连载《呼啸山庄》。” 此言一出,斯科特直接都气笑了, “噗!咳咳咳……” 他努力憋笑,让笑声硬生生变成了一连串地咳嗽,却没表态,而是看向陆时。 在《镜报》,陆时才是那个说一不二的老大,斯科特都得乖乖听话。 陆时露出玩味的表情, “这就完了?” 潘克赫斯特不由得诧异,有些难以置信地问道:“陆教授,你的意思是?” 语气中满是探寻。 陆时说:“《镜报》还有一个版面,叫两性,你们对这一版的内容有没有要求?对了,还有民生版,我们可以统计并公布一些就业数据,说不定也有正面作用。” 潘克赫斯特欣喜若狂, “陆教授,你说的都是真的!?即使在最狂野的梦境中,我也……” 话音未落, “对,你就是在做梦。” 陆时语气平淡。 一瞬间,屋内陷入了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安静, “……” “……” “……” 忽然,斯科特狂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上气不接下气,不得不弯着腰,左手捂着起伏的肋部,右手拼命地拍击办公桌,发出一连串的响声, 砰砰砰—— 还有比这更嘲讽的鼓点吗? 潘克赫斯特脸色难看,说道:“陆教授,你似乎对此不屑一顾。” 陆时摊手, “是你先对《镜报》不屑一顾的。” 说完,他摆摆手,似乎想要赶走乱飞的苍蝇, “还有别的事?” 潘克赫斯特凝视着陆时,惋惜地摇头,说:“陆教授,我本来不想提版权的问题的。《简·爱》的漫画贸然修改了原著,对读者们产生误导。我想知道,这算不算侵权?” 竟然聊起了版权法,陆时属实是没想到, 他想了想,看向一旁的斯科特, “斯科特先生,《简·爱》的原著难道不是公共版权吗?” 这话问得有些突兀, 斯科特愣了半晌,才明白陆时的意思,凑过去小声回答:“陆,《简·爱》现在确实还不是公共版权。” 陆时:??? “怎么回事?” 斯科特说:“你得考虑现行版权法的规定。” 陆时不解道:“‘现行’?” 斯科特立即解释:“现行的版权法是1888年版权法。对于一般意义上的文学、艺术作品,一般作品的保护期限为作者终生加死亡后50年。而夏洛蒂·勃朗特是1855年离世的,即使掐着日期算,也还有四年的时间呢。” 陆时摆了摆手, “不,你理解错了我的意思。” 他压低声音, “夏洛蒂一家不是……” 说着,用右手小幅度地做了个向下切的手势。 斯科特明白了。 夏洛蒂·勃朗特一家,除了她的父亲以外,寿命都不满40, 其中包括《呼啸山庄》的作者—— 艾米莉·勃朗特, 以及《艾格妮丝·格雷》的作者—— 安妮·勃朗特。 勃朗特三姐妹同样有才华,同样短命,且同样没有后代。 斯科特皱眉沉思道:“确实,这么看来,《简·爱》在某种程度上可以算是‘公版书’。” 诚然,1888年版权法规定著作财产权可以像动产一样以合同形式转让、或者通过遗嘱处理、或者以执行法律的方式转移, 但如果连立遗嘱的对象都没有呢? 陆时叹气, “潘克赫斯特夫人,我希望你还是不要在这件事上动脑筋。” 潘克赫斯特冷哼, “陆教授,怎么想都应该是我要劝你好自为之吧?漫画的改编极其不负责,《简·爱》的原著便是最好的证据,你却视若无睹,我们就只能行动起来了。” 这是赤果果的威胁。 陆时看着对方, “我再重申一遍,这里不是法庭,” 他微微停顿, “这里不需要证据。” 潘克赫斯特双眼眯了眯,倏地转身,走向大门, 她握住门把手, “但愿陆教授能一直如此强硬。” 说完,推门而出。 潘克赫斯特的离开仿佛带走了屋内的寒冷,让气氛立即变得缓和。 “呼~~~” 玛格丽塔长出了一口气。 陆时看过去, “怎么?害怕?你不会以为我真要让你修改《简·爱》的漫画版吧?” 玛格丽塔摇摇头, 刚才,陆时提起两性版、民生版的时候,她就知道陆时那是在阴阳怪气对方。 陆时轻笑, “那你干嘛长吁短叹?” 玛格丽塔说道:“我没想到会是这样。” 斯科特问道:“什么会是这样?” 玛格丽塔言简意赅地吐出一个单词: “她们。” “啧……” 斯科特咂咂舌,没说话了。 玛格丽塔看向陆时,问:“陆教授,你说我们要不要改一改。我还是担心事情会变得很麻烦。” 陆时轻笑, “你删掉约翰·里德的原因是什么啊?” 玛格丽塔没想到陆教授会问这么具体的问题,愣了半晌,之后才回答:“其实并不是删掉。漫画的表现形式不同,剧情要比紧凑,所以,我就把前期反派的剧情缝合在了里德舅妈身上。” 陆时点点头, “这不就是了?你的设计是为了剧情服务,有什么好改的。再说了……” 他挥挥潘克赫斯特留下的那张纸, “这上面还有四十七条呢~” 《六国论》说得好: “今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然后得一夕安寝。起视四境,而秦兵又至矣。然则诸侯之地有限,暴秦之欲无厌,奉之弥繁,侵之愈急。” 口子不能开。 玛格丽塔默默地点头, “我明白了。” 其实,她的想法比陆时简单得多,跟《六国论》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她想到了蒙德里安, 作为画家,蒙德里安绝对不可能任由别人左右画作, 哪怕是是女主角简穿的什么衣服、受的什么伤这种无所谓的细枝末节,也绝对不行。 斯科特看向陆时, “我跟你说,潘克赫斯特可不好对付的。” 这个是一定的, 潘克赫斯特虽然挺魔怔的,却也是真正的斗士,是敢于组织、敢于行动、敢于抗争的行动派, 在20世纪初这一背景,她确实是先进的。 只可惜,陆时从21世纪穿越而来, 要说先进,他可比潘克赫斯特先进了整整一个世纪。 (本章完) 第159章 炸鱼薯条 第二天。 威斯敏斯特宫。 沃德豪斯的办公室内,他正和丘吉尔叼着雪茄,吞云吐雾。 “呼~” 他满足地长出了一口气。 丘吉尔问:“怎么?看你今天心情好像挺不错的。” 沃德豪斯耸耸肩,没回话。 但从他轻松的表情不难看出,他的心情确实是挺不错的。 今天清晨,他收到了斯蒂芬森爵士遣冷溪近卫团士兵送来的消息,说是玛格丽塔公主晚上终于不再纠结于读者来信了,早睡早起,爱德华七世非常开心。 丘吉尔虽然很好奇,也识趣地没有多问。 他岔开话题, “没想到,罗伯特竟然逃过一劫。” 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保守党领袖,当今英国首相。 沃德豪斯不由得叹气, 谁能想到女王陛下忽然驾鹤西去呢? 就在去年,也就是1900年,众人都觉得女王的身体一日不如一日,甚至生日当天的授勋仪式都因为需要休息而暂停了一个半小时, 两党为此做了充足准备, 结果,女王的身体奇迹般恢复,挨过了伦敦阴沉、湿润、寒冷的冬天。 对于老人来说,冬天最难扛。 就在两党放松警惕的时候,女王的身体状况竟然急转直下,病逝了。 这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本来,自由党已经有底气靠攻讦塞西尔在处理皇家海军预算事务上的失职拿下更多席位,甚至直接把塞西尔拉下马,却因为女王病逝不得不给对方喘息的机会。 沃德豪斯低声道:“命不该绝。” 丘吉尔点头,吸了一口雪茄,品鉴道:“又是印尼货啊……我都抽腻了。” 一万匹草泥马在沃德豪斯心中狂奔而过, 艹! 艹艹艹艹! 他说:“那你别抽。” 说完就转过身,从办公桌上拆下了一把小锁,加到雪茄柜上。 丘吉尔嘿嘿一笑, “你也别……”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同时有人叫门:“温斯顿!” 屋内两人的动作僵了僵。 沃德豪斯用口型无声地问道:“是塞西尔?” 丘吉尔严肃点头, “我去?” 沃德豪斯对门口颔首示意。 丘吉尔走过去开门, 只见塞西尔站在门口,好整以暇地摆弄着圆顶礼帽, 在他身后则是保守党另一位政治家阿瑟·詹姆斯·贝尔福, 两人看屋内的目光中满是玩味。 丘吉尔换上了笑脸, “首相阁下这是?” 塞西尔一脸轻松地说道:“温斯顿,我就知道伱不在办公室,肯定是躲到老约翰这里来找雪茄抽了。你看,逼得人家把雪茄柜都上了锁。” 说完,塞西尔对沃德豪斯点点头。 后者上前, “罗伯特,到底怎么回事?” 塞西尔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微妙的弧度,因为大胡子的遮挡,甚至很难看出来他在笑, 他说:“你还不知道?” 这种说话说一半的方式着实让人恼火,就像追读遇到了断章。 沃德豪斯皱眉, “有话直说。” 塞西尔说:“《镜报》报馆被‘围攻’了。” 丘吉尔:??? 沃德豪斯:??? 两人都很懵,以为自己听错了。 《镜报》那么畅销,为什么会被“围攻”? 而且,前段时间,《镜报》因为在《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将维多利亚女王排在最前面,受到王室的关注, 这应该是伦敦市民们的共识。 谁特喵的这么头铁? 无法想象! 塞西尔脸上不变,心里的笑意却更浓,吐出一个名字:“埃米琳·潘克赫斯特。” 丘吉尔:“……” 沃德豪斯:“……” 两人都无语了,心说潘克赫斯特确实是个铁头娃。 不过,以《镜报》的版面,又是两性、又是民生的,在光谱中怎么看都偏左,潘克赫斯特为什么会率人“围攻”《镜报》? 还是百思不得其解。 塞西尔说道:“看来,你们还不知道啊?我们过去看看?我已经命人去准备马车了。” 这么说就是不给人拒绝的机会, 沃德豪斯和丘吉尔只能同意。 四人一起离开,坐上了塞西尔准备的宽敞马车,直奔舰队街。 刚拐上干道,他们就听到了一阵嘈杂, 沃德豪斯掀开车帘,便看见《镜报》报馆的门口,许多女性堵成了一大坨,水泄不通,就连运送报纸的马车都被封在了外围,根本进不去,遑论书商、报童。 这么搞,《镜报》今天一份都卖不出去。 “啧……” 沃德豪斯咋舌,环视一圈,寻找苏格兰场的人,没多久就看到了几个巡警的身影。 他说:“我去问问。” 说完便跳下马车。 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贝尔福低声说:“作为《镜报》的投资人,沃德豪斯爵士确实有着急的理由。” 这话听着就充满讽刺。 丘吉尔没接茬,看着那群女性。 只见潘克赫斯特站在人群中,正高声疾呼:“《镜报》必须尊重《简·爱》的原著,不得随意修改内容,否则就是对作者夏洛蒂·勃朗特女士的不尊重!” 这话立即受到了一众女士的响应, 激烈的批评四面而起, “《镜报》不得修改原著!” “尊重夏洛蒂·勃朗特女士!” “尊重!” …… 吵翻了天。 因为在舰队街,是各大纸媒的大本营,所以周边围满了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记者, 几家大报甚至已经架好了相机, 对《镜报》,他们是不介意借此机会狠狠踩上一脚的。 而那些女士面对镜头,甚至会轻微调整姿态,或有意或无意地摆pose,以确保自己更加上镜,被拍成照片后更加“先进”。 丘吉尔不由得想笑, 本来很严肃的事,竟然看着像个笑话。 不过,也不能怪潘克赫斯特, 她的主要活动范围在曼市,伦敦没有什么根基,能仓促间找来这么多人已经很不错了, 数量上到位,质量上不能强求。 潘克赫斯特的演讲还在继续:“最早的版权法律是1709年英国议会通过的,而且,它的名字直接就是一位女性的名字,即《安娜女王法》,她赋予了作者对其作品的权利!” 丘吉尔本身就是演讲家,不得不承认,潘克赫斯特确实有两把刷子, 就比如第三人称代词, 在不起眼的转换中,潘克赫斯特用上了“她”,一点儿也不牵强,却能很好地调动在场女性的情绪。 塞西尔说:“温斯顿,我看,今天的《镜报》怕是卖不出去了。” 丘吉尔看了眼《镜报》报馆的方向, “还不好说。” 塞西尔挑眉, 结果,他刚要反驳,马车的车门便被拉开了, 沃德豪斯一猫腰钻了进来,喘着粗气说:“刚才问过了,是陆教授不让苏格兰场插手的。” …… 《镜报》报馆, 陆时办公室。 玛格丽塔看着外面越聚越多的人群,不由得充满担心,同时脸上也写满了不解。 她回过头,看向陆时,欲言又止。 另一边,斯科特却没忍住,问:“陆,为什么?” 此时的陆时正在泡茶,专著地盯着茶叶在玻璃水杯中舞蹈, “什么为什么?” 斯科特说:“刚才苏格兰场的人来过了,说他们可以驱散那些聚集的人。而且,他们给出的理由也合理合法,因为潘克赫斯特确实阻碍了我们的正常经营。” 玛格丽塔跟着点头, 她刚才想问的就是这个。 陆时喝了口茶,润润喉咙,随后道:“有些事可以来硬的,有些事却不能来硬的,否则只会适得其反。” 潘克赫斯特非常生猛,在曼彻斯特的影响力不小, 而且,随着时代的车轮滚滚向前,权益问题也变得日益尖锐,不得不解决,其后期领导的运动的口号甚至是“要行动,不要嘴动,是我们永远的座右铭”,可见一斑, 砸窗破坏、炸弹袭击、纵火、绝食、自戕…… 突出一个真实。 对这种情况,如果真上强硬手段,只会让对方更加团结,反而不好收场。 斯科特问:“那我们怎么办?” 陆时看了眼外面的天色, “现在几点了?” 斯科特无奈, “你也太不把眼前的麻烦当回事了吧?” 他摸出怀表,看了眼,说道:“中午十二点多。到现在为止,今天的《镜报》还没有出货,已经过了卖报的黄金时间了。” 陆时摊手, “那,让我们祝福《曼彻斯特卫报》今天能卖得好点儿吧。” 斯科特无语, “你特喵!@*#¥%……” 他摇摇头,露出苦笑。 自从《镜报》诞生,所有大报都受到了无差别打击,尤其是《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这三驾马车,被分走了很多市场份额, 反倒是《金融时报》这种专业性强的报纸,销量不降反增, 于是,舰队街的人又发现了新的方向, 在小报上,他们卷不过领先数个身位的《镜报》,但在专业性上,他们可以卷各个领域。 斯科特说道:“你就别挖苦我了。” 陆时嘿嘿一笑, “今天的天气不错。” 唉…… 斯科特默默叹气,随后问道:“陆,你到底有什么办法?” 陆时说:“再等一等,等到两点钟。在那之前……” 他从抽屉中摸出地址簿,仔细地翻阅。 斯科特和玛格丽塔全都好奇地凑了上去,想看看陆时是不是有什么后手,结果却发现,陆时正在看贴着“餐厅”标签的那一页,满脸严肃,似乎正认真挑选。 两人懵逼, 过了好一阵,玛格丽塔才恢复了语言功能, “陆教授,你这是?” 陆时说:“要不要来点儿炸鱼薯条?我会让他们多抹点儿酱汁。” 玛格丽塔语无伦次, “我……你……” 陆时好奇, “难道白金汉宫……额……难道你没有吃过这种食物?” 玛格丽塔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遂决定放弃思考,说:“我要加了欧芹碎的蛋黄酱。” …… 太阳越升越高。 即使是伦敦宜人的春天,温度也开始变得让人难以忍受。 在报馆大门口不远处,杵着一小搓巡警。 巡警队长一边松开靠近领口的扣子,一边低声骂道:“fxxk!这也太热了!那帮老娘……咳咳……那帮‘优雅’的女士可真能忍,还不各回各家。” 说着,他一挥手, “还有水吗?” 立即有一个小巡警凑过来,说:“有的有的!” 递上了一个水壶。 队长拧开盖,往自己嘴里一阵猛倒,却发现水里有股淡淡的锈味儿,立即火了, “你小子不会是给我从泰晤士河接的水吧?臭的!” 小巡警赶紧摇摇头, “长官,我是从《泰晤士报》总部弄到的水!” 队长皱眉, “八成是他们的烧水壶有问题。” 他将水壶丢还给了小巡警,然后拿出随身的布包,想着卷点儿烟丝,但考虑到越抽烟越容易渴,最终还是把布包塞了回去。 这时,《镜报》的大门忽然洞开。 现场先是一阵安静, 紧接着,仓促凌乱的脚步声响起,潘克赫斯特带着那帮女性围了上去。 队长暗骂一句:“fxxk!” 报馆明明有侧门、有后门,谁这么头铁,非得走正门? 众巡警踮起脚眺望, 有人小声说:“好像是《镜报》的主编陆先生。” 此言一出,他们都知道麻烦了。 有人问:“队长,我们要不要叫支援!我担心会出问题!” 队长眉头紧皱,权衡片刻,总觉得有必要观察下,遂摇摇头,说道:“不,先不着急。除非发生暴力……总之,你们别急着吹哨、也别急着摸武器,知道吗?” 众巡警立即应是。 他们看向拥挤的人群。 只见陆时走了出来,手里拿着一份用报纸包着的炸鱼薯条,恰似闲庭信步, 他抬起手, “各位,太阳如此毒辣,你们需要水吗?” 这个问题出乎所有人预料。 “……” “……” “……” 诡异的安静袭来,几乎落针可闻。 陆时轻笑道:“看来是没有人反对了。” 他一挥手,立即有十几个办事员从报馆的大门走出,并将装满水的水桶放到了地上, 水珠沿着水桶壁滑落,水珠在阳光下熠熠发光。 “咕……” 有不少人在咽唾沫。 潘克赫斯特头一次遇到有人玩这招,脑子懵懵的,凭直觉判断应该阻止陆时, 她说道:“你这是在……在……” 陆时替她说完, “贿赂?” 潘克赫斯特满头黑线,  ̄□ ̄|| 她没想到陆时比自己还会上纲上线。 陆时轻笑, “喝点儿水而已,应该不至于吧?再说了,我……” 话说到一半,他看看自己手里抹了欧芹碎蛋黄酱的炸鱼薯条,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潘克赫斯特夫人,莫非,你觉得我准备把炸鱼薯条给你?” 潘克赫斯特快气炸了, 炸鱼薯条? 说这玩意儿是贿赂,绝对是纯粹的阴阳怪气。 没想到,陆时做得更绝, 他为难地挠挠头,说:“不好意思,这是我的午餐,我只买了一份。” (本章完) 第160章 化解 在场所有的人看着陆时, 盯—— 视线焦灼如刀。 陆时却十分淡定,咬了一口炸鱼,咀嚼时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声音,蛋黄酱甚至在上嘴唇留下了浅浅的乳白色痕迹,混杂着星星点点绿色的欧芹碎,一看就非常美味。 巡警队长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咕……” 小巡警低声道:“头儿,我好饿啊……” 队长狠狠瞪他一眼, “臭小子,在外面记得叫我‘长官’啊喂!” 小巡警无奈,打开水壶,狠狠吸了一大口,将自己灌了个水饱。 队长暗暗咋舌,说道:“你说那个曼彻斯特的女人惹谁不好,偏偏惹陆这种阴险狡诈的中国人,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 下午两点,正是人类在白天最需要休息的时候。 陆时用手指抹去唇边的酱料, “各位,要不要喝水?” 在20世纪初,西方国家的集会、游行跟现代完全不一样, 没人提供食物、 没人提供饮用水、 更没有美女跳舞唱歌脱内衣、 …… 有的,只是参与集会人员的意志力, 以及随时可能落在他们头上的防暴警察的警棍。 而陆时的玩法却与这个时代格格不入,手里的炸鱼薯条和地上摆着的一桶桶饮用水,无不在摧毁着那帮“围攻”报馆的女士的意志力。 他并不需要警棍。 潘克赫斯特牙都快咬碎了, “卑鄙!” 这个词,几乎是一个音节一顿,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她的视线环顾一圈,发现舰队街的各家报社的记者们正将镜头对准自己, 如果明天的头版头条是: 《女权领袖“克拉夫的潘克赫斯特”被炸鱼薯条击败》…… 想都不敢想! 潘克赫斯特看向陆时:“你想用这些小恩小惠……” 陆时抬手准备打断对方, 然而,根本用不着他说话,已经有某位女性率先开口了:“你是《镜报》的主编陆教授吗?” 陆时点头, “没错,我姓陆。有什么问题吗?” 女性没回答。 两人大眼瞪小眼了一阵,陆时尴尬地摸摸鼻子,问:“额……伱是要喝水吗?” 女性看看四周,发现同伴们都在盯着自己,赶紧摇摇头。 人类是一种典型的社群动物, 除了极少数个体,大部分人都需要在社群中谋得位置,才能体现价值, 当众反叛,约等于社死。 潘克赫斯特说:“陆教授,看来你的算盘打空了啊。” 陆时摇摇头,冷笑道:“潘克赫斯特夫人,要想对付你,我的手段多得是。只不过,我出于对你的尊重,懒得用那些手段罢了。” 懒得用? 听到这个词,潘克赫斯特只觉得好笑。 她说道:“陆教授,你真像政客。” 陆时好奇, “此话怎讲?” 潘克赫斯特回答:“政客一向嘴硬。他们从来不会像战士那样承认失败,自然也不懂知耻而后勇。” 这话单独拎出来讲也没错, 欧洲,尤其是带英,政客们肯定是不懂“耻”字怎么写的, 要是懂,塞西尔早就引咎辞职了。 更准确地讲,厚脸皮是他们这类人的必修课。 但陆时并非此类, 他压低声音, “潘克赫斯特夫人,我并没有骗你。”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聚集的人群,继续道:“就比如,如果我在你的人中稍微安插那么几个‘间谍’,让她们带头出来喝我提供的饮用水,效果会如何?你的人还能坚持住?” 潘克赫斯特:!!! 难以置信地看着陆时。 陆时摊手, “看吧,手段不是要多少有多少吗?我只是不屑于使用。” 潘克赫斯特眼中满是诧异, 眼前的这个男人,真的来自中国? 她无法理解。 陆时却是不再理会潘克赫斯特,转而对其他人说:“从清晨天还没亮,到现在,你们已经坚持了将近八个小时,喝一些水补充体力吧。” 语气十分坦诚,再加上人畜无害的笑容,确实容易获得信任。 在一阵诡异的安静后,人群中传来窃窃私语, 大部分女性都看向潘克赫斯特, 但潘克赫斯特没有任何表态。 终于,有人绷不住了,问:“陆教授,需要我们表态支持你才能喝水吗?” 陆时:??? 完全没想到竟然会有这种奇葩出天际的问题。 这大概就是民选后遗症…… 他摆摆手, “完全不用。再说了,我又没什么观点,需要你们支持什么?” 这话就像给马儿松了套, 那帮女性全都聚集了过去,很有秩序地排着队,用手捧水往嘴里送。 她们发现,水中加入了少量的盐, 一时间,对陆时的观感更好。 陆时环视一圈,走到一位刚刚喝完水的女性身边,询问道:“这位女士,我能问问你的姓氏吗?” 女性谨慎地看着陆时, “你想做什么?” 陆时:“……” 看来,对方还没有放下警惕心。 他轻咳一声,说:“没关系,你不说也无所谓。我就是感到好奇,你读过《简·爱》的原著,对吗?那你知道原著和《镜报》连载的漫画之间的区别吗?” 听到他的问题,周围那些记者立即围了上来。 一时间,气氛变得严肃。 那名被询问的女性似乎有些害怕,低着头不敢说话。 陆时挥挥手, “各位新闻界的同仁,能不能给我们留一点儿空间?你们忘了新闻业有几点大忌吗?对于普通个体,尤其是荣誉人士和弱势人群,一定要获得首肯才能采访。” 说话时,陆时身上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一众记者退开了, 他们不采访,只报道, 反正刚才那些提问是公开的,问出来的也是公开信息,可以见报。 陆时又看向女性, “能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吗?” 女性看了眼潘克赫斯特,随后缓缓说道:“其实我没有看过《简·爱》的原著,因为书本实在是太贵了。不过,我知道原著和漫画之间的区别,潘克赫斯特女士告诉我了。” 听到这句话,众人都知道事情完结了, 潘克赫斯特输了,输得体无完肤。 一众记者奋笔疾书, 笔尖与纸张摩擦发出轻响,声音非常小,却显得异常刺耳。 没想到,陆时竟然说:“是的,这位女士,原著和漫画之间的区别非常明显。我相信,以潘克赫斯特夫人的严谨和名誉,在比对内容的时候不会有任何添油加醋。” 所有人都懵了, 他们不明白陆时为什么要帮潘克赫斯特说话。 包括潘克赫斯特自己, “陆教授,你……” 陆时却没有看她,而是继续刚才的话题:“但我作为《镜报》主编,更关注的并非原著内容,而是普及和推广。你刚才也说了,书本价格高昂,如果没有《镜报》,你能了解《简·爱》的故事吗?” 这个问题不需要回答, 答案不言自明。 潘克赫斯特说道:“可是,陆教授,为了普及和推广,你就可以改编内容吗?” 陆时没有回答,而是反问道:“《简·爱》有多少人物?” 潘克赫斯特被问得懵了, “这……” 陆时摊手, “哈哈,其实我也没具体数过。但粗略估计,有名有姓者应该在百人这一规模,如果将这些人物全都遵照原著如实地画到漫画里,那最后的成稿还能看吗?” 又是一个无需回答的问题。 众人这才意识到了一个问题: 没有《镜报》,有多少人能了解《简·爱》呢? 她们不由得反思。 原本严肃的气氛也逐渐变得缓和了。 就在不远处,马车中的丘吉尔、沃德豪斯、塞西尔、贝尔福面面相觑, 他们都知道《镜报》的危机化解了, 但陆时到底是怎么做到的,他们都说不清楚。 丘吉尔心中不由得直犯嘀咕,以后要搞跟潘克赫斯特一样的事,必须把预算做好,得给人家准备好食物、饮料、毯子,说不定还得多多少少付几枚便士, 陆时用身体力行,把请水军的成本直线拉高。 塞西尔说:“这就完了?” 还是有些难以置信。 沃德豪斯掀开了车帘,说道:“嗯,肯定是完了。你看那边,堵门的女人散开,运送《镜报》的马车已经能自由进出了,报童和书商们都在一窝蜂地拿货。” 他对一个路过的报童挥手, “孩子,来!” 报童快步跑来, “先生?” 沃德豪斯一边在身上摸索、一边说:“给我一份今天的《镜报》。” 报童递出了报纸, “三便士。” 沃德豪斯的表情僵了僵,回过头。 丘吉尔摸摸身上,尴尬地移开了视线,装没看见。 贝尔福嘲讽:“沃德豪斯爵士,你们自由党人都活得会如此勤俭吗?竟然连这么几枚硬币都掏不出来?” 沃德豪斯一阵脸黑, 他和丘吉尔是被强拉出来的,没有准备,连随身的钱包都忘了拿。 贝尔福凑上前, “我来。” 他将几枚硬币塞给报童。 报童自然不会把报纸给沃德豪斯,而是给了贝尔福, 谁付钱给谁,天经地义。 贝尔福笑呵呵地接过,随后将报纸给了塞西尔,说道:“首相阁下,你也看看。” 两人凑在一起阅读。 丘吉尔有阅读癖,看到别人读报而自己没有,不由得心痒难耐,陪笑着说:“罗伯特,也给我看看……随便哪一版都可以。” 塞西尔嗤笑, “好,那给你两性版。” 他往后翻阅寻找, 结果,翻到两性版的时候,动作停下了。 《镜报》今天的两性版竟然一点儿也不狗血,没有什么《无知妻子推开邪恶之门,13位花样少妇天国复仇》、《痴心的少女,你甘为泡沫为何番?》, 全版只印了一首诗,名叫《嫁人(marry)》, 全诗只有四句: —— 嫁给充满仁慈的人。 嫁给你不想改变他而他也不想改变你的人。 嫁给不会因你的错误而惩罚你的人。 嫁给视你为你之最大潜力能充分发挥的人。 —— 塞西尔几秒就读完了,低声道:“这首诗写得有趣,让我想到了叶芝的《当你老了》。” 丘吉尔惊讶, “诗?” 他再也忍不了了,一把将那张报纸抢了过来。 塞西尔说:“你等等!我还没看作者是谁!” 丘吉尔立即回道:“我替你看。” 他扫了一眼作者栏,随后整个人都愣住了,喃喃自语:“竟然是lu。” 陆时是诗人,这一点没错, 可是,站在女性视角上写诗,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塞西尔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难怪我觉得和叶芝的风格有些相似。那首《当你老了》用词朴实无华,既有直抒胸臆,又有含蓄低调;而陆教授的《嫁人》也类似,既有西方的直接,也有东方的内敛。” 丘吉尔说:“这首诗单论内容实在没什么,但贵在合情合景。” 诗歌想要传播,这一点最重要。 他们看向马车程窗外。 潘克赫斯特召集的女性已经四散了, 她们绝大多数人的手里都拿着今天的《镜报》,已经读到了两性版,呆愣愣地杵在了原地,仿佛被施加了控制魔法。 潘克赫斯特也注意到了现场气氛的变化, 她也买了一份,读到两性版时,露出了颇为复杂的表情, 惊讶、敬佩、欣赏…… 不一而足。 潘克赫斯特靠近陆时,低声说道:“陆教授,你实在是太聪明了,竟然能借此机会让《镜报》变得更得人心。在你眼里,是不是没有跨不过去的坎儿?” 陆时笑了笑,没有回答。 潘克赫斯特又道:“陆教授,你是不是女……” 陆时摇头, “不是。” 甚至不用听完对方的问题。 潘克赫斯特露出苦笑, “你太谨慎了。” 陆时当然要谨慎, 眼前这位女士虽然是先进的革命者、解放者,却也是彻头彻尾的暴力分子, 瞧她组织的那些活动…… 陆时真怕对方搞破坏的时候溅自己一身血。 而且,潘克赫斯特领导的那些活动,效果不能说没有,只能说“几乎”没有。 英国女性获得投票权的直接原因是一战, 战争开打,妇女联盟即刻宣言参政权运动休战,专心从事于救国运动,慰问军人家属、鼓舞士气、进工厂干活,从而为获得选举权赢得了舆论的支持。 陆时不愿多说, “潘克赫斯特夫人,没事的话,你也差不多该离开了。” (本章完) 第161章 东方神仙 太阳即将落下。 日光泛着红,在地面投下一整片的光幕。 潘克赫斯特被“赶走”了。 但是,那些包围《镜报》报馆的女性反而回来了,讨论那首诗的内容,氛围友好和谐,有点儿像社团或俱乐部。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心道总算是结束了。 他回到办公室。 斯科特快步迎上前,来了一个大大的熊抱, “厉害!” 拥抱过后,他还捶了忘形地捶了陆时的肩一下,低声问:“你是怎么想到的?刚才那些个招数,又是炸鱼薯条、又是提供饮用水,实在是太阴险啦~” 陆时神秘地眨了眨眼, “主要还是因为潘克赫斯特的大本营在曼彻斯特。” 斯科特会意地点头, 这种集会,对组织度的要求很高, 临时拉来的人,难免心不齐,自然容易被略施小计就撕开缺口。 斯科特心中佩服,却又露出郁闷的表情,看了眼怀表,说:“今天《镜报》的销量怕是不好看。你啊,要大亏特亏咯~” 陆时哈哈大笑, “我怎么听着你有点儿幸灾乐祸?” 这无疑是一句调侃。 斯科特也跟着大笑起来。 陆时低头思考片刻,问对方:“《简·爱》原著和漫画不同的事,终究还是要解决。伱说,咱们有没有必要弄个对玛格丽塔小姐和蒙德里安先生的访谈?” 斯科特不解, “何谓‘访谈’?” 陆时便循着现代的定义,解释了一通。 斯科特眉头皱起, “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说,将采访稿不加以修改直接登报。可这么做的优势是什么呢?诚然,直接放采访稿可以增加真实性,但那也得读者相信啊!” 现代的访谈类节目兴起于电台和电视, 因为有画面和声音,可以传递环境中的情景语言,再通过对受访者一问一答式的即兴采访,使听众或观众获得身临其境的现场感,增强新闻的真实性、可信性。 而文字就不具备这种特点, 读者在阅读时,肯定会下意识地觉得,那些对话经过了编辑润色、加工。 陆时沉吟, “还是应该试一试。直接投放原始的采访稿,真实性更高。” 斯科特想想,觉得没必要反驳, 反正这种稿子对《镜报》销量的影响不会很大,失败了无所谓,成功了更好。 而且,陆时是boss,下面人得听他的。 斯科特说:“那你快些安排记者吧,距离给印刷厂送版的时间已经不远了。我也得回一趟《曼彻斯特卫报》的办事处,今天《镜报》被女权主义者围堵的事,明天肯定见报。” 陆时点点头, “那就麻烦你了。” 说完便目送斯科特离开。 这之后,陆时给手下的记者和编辑布置了任务,拿到一系列准备好的采访问题,回办公室。 玛格丽塔正在等着。 公主殿下将今天《镜报》的两性版平铺在桌面上,抄写那首《嫁人》。 听到开门声,她立即回过头, “陆教授。” 陆时对她点了点头, “一个小时后,你和蒙德里安先生有个采访。” 玛格丽塔“嗯”了一声, 不知为什么,她的情绪看上去不太高。 陆时不免担心, “怎么了?” 玛格丽塔叹了口气,嘴巴开合却没有发出一丝丝声音,像是没有想好该怎么开口。 过了大概半分钟,她才说:“我没想到她们会这样。” 陆时:“……” 不知道该如何劝慰对方。 公主殿下终究是温室里的花朵,没见过某些斗争的残酷,还以为是请客吃饭, 而且,她也没想到,自己竟然会惹麻烦。 她问道:“我错了吗?” 这个问题更没法回答了。 陆时一阵无语。 玛格丽塔看他不说话,忽然“噗嗤”一声笑出来,眨眨眼,用有些俏皮的语气问道:“陆教授,你一定觉得我有一点儿幼稚吧?没关系,你实话回答就好。” 陆时摇头, “那必不可能。怎么能是‘有一点儿’幼稚呢?那是‘非常’幼稚。” 玛格丽塔满头黑线,  ̄□ ̄|| 她能明显感觉到陆时说的是心里话,可是那种轻松的语气,却又让她生不起气来。 她又问:“那你觉得潘克赫斯特女士幼稚吗?” 陆时连连摆手, “这话可不敢瞎说!” “噗!” 玛格丽塔笑得更开心了。 她吐槽道:“陆教授,原来你也有害怕的人啊~” 陆时摸摸鼻子, “那能叫害怕吗?” 他只是认为,不是所有事物都能像自己做文抄公那样引发蝴蝶效应的,重大事件的发展需要历史契机、历史进程,同时也得量变引发质变, 而现在,还不是质变的时候。 陆时决定暂时回避话题, “不说这个。” 玛格丽塔“嗯”了声,又将目光移向自己抄的诗,喃喃吟诵: “ ‘marrysomeonefullofkindness.’ (嫁给充满仁慈的人) …… ” 如怨如诉、如泣如慕。 陆时听得整个人都麻了。 这首《嫁人》其实来自印度女诗人rupikaur(卢皮·卡尔),其中,平等、独立的经典爱情观非常经典,至今被奉为圭臬。 事实上,陆时选择这首诗的时候是经过了大量权衡的。 作为中国人,他首先想到的是《致橡树》, 诗人舒婷在这首诗中表达的爱情观也是平等的、互助的、相互独立的,而不是攀附的、依附的、从属的,那句“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鼓舞了很多人。 但问题就在于,英国没有木棉…… 诗歌这种文学题材非常要求合情合景,搞个木棉出来,还得负责科普,想想就让人头大, 若改编,韵味又不足。 且《致橡树》是朦胧派诗歌,其中的很多意向是含蓄的,在英国难免水土不服。 陆时最终选《嫁人》, 一是因为这首诗本就属于英文写作,在合辙押韵上不会存在问题; 二是因为它比《致橡树》要直接,但又足够内敛。 当然,含蓄也是对比出来的,毕竟欧洲某些女权主义诗人都开始写《阴x颂》了,《嫁人》跟这种一比,简直就是“攀援的凌霄花”,清水得纯白无瑕。 陆时说:“我就是随便写一写。” 玛格丽塔看他一眼, “真的随便?” 她总觉得陆教授喜欢的是性格独立的女性,就比如自己这一款。 陆时摇头, “先不说这个了,你看看采访的问题。多少需要一些准备。” 玛格丽塔说:“那我现在写。” 陆时赶紧阻止:“别写!这个采访,必须要你现场回答,否则就没有意义了。” 玛格丽塔虽然不解,但最终还是没有多问, 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那些问题上。 …… 第二天, 清晨。 《每日电讯报》总部,主编办公室。 约翰·勒·萨奇正对着一面镜子,左手在自己的脸颊上摸索,缓缓寻找还没有刮干净的胡茬, 时不时地,他从旁边的水杯中拿出剃须刀,稍微修剪。 外面传来敲门声, “主编?” 萨奇随手将剃须刀丢回水杯,发出“当——”的一声响。 他一边拿毛巾擦脸,一边说道:“进来。” 办事员推门而入, “主编。” 他深鞠一躬,将手里的表格递过来。 萨奇仔细阅读, 良久,他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说道:“在昨天那种情况下,《镜报》还卖出了九万多份?这个统计准确吗?” 办事员露出为难的表情, “这个……” 看他这样,萨奇哪还不明白。 他微微挑眉, “怎么?我们在《镜报》内部还没找到合适的信息源?” 商场如战场, 有竞争关系的报社,互相安插间谍是最正常不过的手段了。 办事员说:“《镜报》那边非常奇怪,明明是《曼彻斯特卫报》、《苏格兰人报》、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三方成员凑起来的全新班底,却异常团结。” “哼……” 萨奇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 他伸了个懒腰, “那你们的数据是怎么统计的?运货的马车吗?” 办事员点头, “对。” 萨奇轻笑,吐槽:“陆时机警聪明,说不定会用空马车之类的手段作假,以此威慑其他同行。不过,考虑到《镜报》的销量一直很不错,他应该不屑于用那种方法。” 办事员没接茬,心里对这个观点却是认同的, 所谓“一力降十会”, 以《镜报》现在一骑绝尘的销量,没必要耍什么小心思,直接力大砖飞就可以了。 萨奇说:“如此看来,小报这方面我们是永远不可能超过《镜报》了。所以,如果要发副报或副刊,还是得考虑专业性强的,类似《金融时报》那种。” 他皱眉沉思一阵, “对了,《枪炮、病菌与钢铁》是不是快连载完了?” 办事员点头, “有很多读者写信,希望我们报社能继续发类似的专栏。” 陆时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同时在《曼彻斯特卫报》和《每日电讯报》以专栏的形式进行连载,前者以天为单位,后者以周为单位, 这就导致《每日电讯报》的连载结束用了七倍的时间。 但这也有好处,毕竟《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专业性太强,一周一篇,反而有助于读者消化。 萨奇沉吟, “也许,可以朝这个方向考虑。” 办事员低头,没有吱声, 他可不敢在老板面前胡扯八扯、贸然建言。 就这么过了一阵,萨奇摇摇头将脑中的各种想法清出了脑海,随后说道:“今天的《泰晤士报》买了吗?我要看看巴克尔那货是怎么报道昨天的事情的。” 办事员摸出《泰晤士报》, “头版头条就是。” 文章名字是《围攻事件或成为<镜报>正面形象崩塌的转折点》。 因为是保守党喉舌,甚至不敢在标题中提“女权主义”。 萨奇开始阅读, 半分钟后,他就不由得摇摇头,心说巴克尔果然放不出什么好屁。 整篇文章对《镜报》一阵疯狂输出,也提到了潘克赫斯特,却对潘克赫斯特的背景讳莫如深,迂腐酸儒的小家子气一览无遗。 萨奇将《泰晤士报》丢到了一边, “浪费时间!” 他看向办事员, “《镜报》呢?他们自己有没有报道?” 办事员立即回答:“《镜报》关于昨天的事只字未提,但刊登了一版格式非常独特的文章,整篇看下来,有点儿像是对《简·爱》漫画的两名作者的采访实录。” 萨奇来了兴致,接过了《镜报》。 那篇文章确实很独特,甚至连标题都言简意赅—— 《访谈》。 只有这一个单词。 副标题则是《<简·爱>漫画的两名作者》。 行文正如办事员所说,类似采访实录, …… 记者:玛格丽塔小姐、蒙德里安先生,你们好。今天我们要聊的话题,是关于《简·爱》漫画与原著的问题。 蒙德里安:你好。 玛格丽塔:额……你好? …… 看完这一段双方打招呼的内容,萨奇就忍不住嘀咕:“陆时啊,总能给我整出点儿新花样。” 他继续往后看。 记者的问题普遍犀利,从“改编”入手,慢慢引出了一个新概念—— 二次创作。 萨奇微微点头, “这个词造得好。” 文章再往下,玛格丽塔表达了观点,认为二次创作是可以的,但绝对不能抹黑、丑化角色,不能从原剧情向外蔓生。 萨奇不由得陷入沉思, “有趣。” 旁边的办事员不解地问道:“主编,不能抹黑或者丑化角色这一点,我可以理解。可为什么不能从原剧情向外蔓生呢?不是已经说了‘二次创作’吗?” 萨奇笑道:“因为那样会在无形中砌一堵墙,反而堵死了原作者的路。” 办事员懵逼, “这……” 表示没有听懂。 萨奇说:“就以福尔摩斯系列举例好了。如果有人对《最后一案》和《空屋》之间的空白期进行了二次创作,且大获成功,那道尔医生还能再写吗?” 办事员这次懂了, “原来如此。” 萨奇摊手, “当然,《简·爱》不存在这种问题,因为夏洛蒂·勃朗特女士早已仙逝。可即便如此,玛格丽塔小姐提出的‘改编’和‘二次创作’的概念还是值得探讨的。” 萨奇又扫了眼玛格丽塔的全名, 玛格丽塔·维多利亚·费奥多尔·莱奥波尔迪娜, 显然,拥有很浓的贵族血统。 萨奇低声吐槽:“不得不承认的是,这些贵族也不全是脑袋空空的上议院吉祥物。” 办事员听了,差点儿笑出了声,努力板着面孔憋笑。 萨奇看瞪了他一眼, “好笑吗?” 办事员瞬间脸色就白了,笑意全无。 萨奇“呵呵呵”地笑了一声,说道:“真正值得注意的其实是这整个版面。访谈……这算是陆时新开辟的道路吗?确实比一般的文章要更有真实性。” 他继续往后看, 忽然,他瞪大了眼睛,露出无法理解的表情, “这是……” 办事员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 蒙德里安:其实,漫画的画法我是受到了伦敦政经的陆教授的影响。 蒙德里安:是他告诉了我画格的用法。 蒙德里安:也是他,告诉了我可以用相机镜头的方式去考虑漫画的技法,以此来引导读者。 …… 萨奇:??? “所以说,陆时还懂绘画?!” 这特喵是能一个跟头翻十万八千里的东方神仙吧!? (本章完) 第162章 这老哥的脸也太大了 布莱雅路。 夏目漱石身前的桌面上摊开着《镜报》, 他正仔细阅读今天的访谈版。 另一边,陆时在投喂吾辈。 结果,小家伙嗅了嗅眼前的鸡胸肉,露出无聊的表情,甚至还很夸张地打了个巨大无比的呵欠,就好像吃腻了。 陆时揉揉吾辈的脑壳, “你啊,是越来越挑嘴了。” 吾辈:“喵呜~” 旁边的夏目漱石从报纸中抬起头,好奇地问:“陆,你说吾辈为什么会越来越挑嘴?” 陆时想了想,回答:“不饿。” 夏目漱石哈哈大笑道:“你这个回答也太简单了。不过也是真理。” 陆时说:“伱看外面那些野狗,饥饿是常态,所以食物充足时必然会一次性吃到撑,也没什么固定饭点的说法,咱家这个小祖宗一天三顿按时吃饭,反而违反自然常态。” 说着,他将吾辈抱起来, “不饿就别吃。” 没想到,话音刚落,吾辈就猛地前扑,叼住了鸡胸肉,“呜喵呜喵~”地大嚼特嚼。 陆时:“……” 夏目漱石:“……” 两人一阵无语。 过了几秒钟,陆时才摊手道:“刚才的话当我没说。对于吃货,这个世界上就没有‘不饿’的概念。” 吾辈可爱地眨眨眼,跑到了床底下。 陆时伸了个懒腰,看向夏目漱石, “如何?” 说着,对桌子上的《镜报》点了一下头。 夏目漱石说:“这个新的访谈版确实颇有些新意,可惜只有文字,看不到受访人的表情,也听不到语气,否则,真实性一定更强,文章也更让人信服。” 陆时听了偷笑, 对方说的其实是电台或电视节目, 当然,那些也是能作假的,甚至应该说,作假才是常态。 但媒体人不会承认, 他们只会说,自己这么做并非作假,而是筛选,至于对受访人、访谈选题的筛选有没有倾向性,懂的都懂。 夏目漱石继续道:“陆,关于‘二次创作’,你是怎么考虑的?” 他的语气透着一丝丝严肃。 陆时愣了半晌,才想起《我是猫》和霍夫曼的《公猫摩尔之人生观》之间存在官司。 他说:“我跟公主殿下的想法差不多。” 电工大刘就明确地表示过,国内外的作家大概率都不喜欢二次创作, 他还以《三体》举例,认为里面有一个很容易拓展的主线,即云天明与三体文明的故事,没想到的是,有作家用这段剧情进行了同人创作,直接把路堵死了。 大刘对此很无奈, 其在接受采访的原话是:“当时也是没有经验,就留着以后准备写一个平行,现在就没有办法去写了。” 这里说的“没有经验”,应该指的是没预料放开版权的后果, 从这句话不难判断,大刘可能是后悔了。 夏目漱石沉思, “这样啊……” 陆时摊手, “不过,这种事对版权方来说本来就有利有弊。二次创作有很多是出于对原作的喜爱,有时候甚至可以鼓励更多的人关注原作,就比如这次的《简·爱》漫画。当然,那不能算二次创作,而是合理改编。” 改编不是乱编、 戏说不是胡说, 从总体上看,《简·爱》漫画是很成功的。 夏目漱石又问道:“那么,对于这种事要怎么判断呢?” 陆时轻笑, “其实,说来好笑,这既不是文学问题,也不是法律问题,甚至不是道德问题,反而是商业问题。如果二次创作的作者挣不着几个钱,还能为原作增加热度,版权方大概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夏目漱石点点头, 不过,看他还在思考的严肃模样,似乎是对这件事还有些想法。 陆时宽慰道:“你别想那么多。就比如《魔戒》,甚至不能算《尼伯龙根之戒》的二次创作,要说相似,只能讲‘两枚戒指都是圆的,这是唯一的共同之处。’” 这一句托尔金原话。 夏目漱石叹气, “陆,你可真是了解我。知我所知、想我所想。” 陆时摆手, “你走!我可不是王尔德先生。” 知道是玩笑,夏目漱石配合着做了个嫌弃的表情:(ˉ▽ ̄~)切~~ 陆时借机换了个话题, “说起来,我还是更关心各大报纸是怎么报道潘克赫斯特率人‘围攻’《镜报》总部的事。” 夏目漱石回答:“你看看这个吧,相对客观。” 递过来的是《每日电讯报》。 陆时翻着,读出原文: “ ‘女性运动势成燎原,她们中的不少人集结起来,在公共领域里勇敢地提出自己的诉求,进而感染更多的人。’ ‘过去,大部分诉求反应在政治、经济权利上。’ ‘而昨天,她们也勇敢地表达了在文学界和艺术界的想法,这种改变则体现为一个更为自信、独立和追求尊重的群体的出现。’ …… ” 总体看下来,文章没有拉踩。 但陆时还是看得直头晕, 他甚至已经不知道《每日电讯报》到底是偏自由还是偏保守了。 神奇的是《每日电讯报》还高度赞扬了《嫁人》,认为这首诗描绘的爱情跟那些动辄扔燃烧瓶的女权主义者不同,温和又不失传统标榜的社会道德。 这是很有趣的现象, 一方面,女性看到了诗歌中的爱情观,要独立,无须终身不嫁,只要不做男性附庸的金丝雀便是; 一方面,男性看到了女权主义也可以是温和的。 双方妥协,让人想到著名的“开窗理论”, 鲁迅先生说:“中国人喜欢调和折中,你觉得屋子里太暗,需要开一扇窗户,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但从事实上看,不光中国人如此,英国人也如此。 陆时忍不住抿唇偷笑, 看来,自己的出现加速了版本更迭。 他放下报纸,问道:“夏目,《泰晤士报》怎么说?” 夏目漱石回答:“还是老样子呗~巴克尔主编怕是想跟《镜报》斗争……”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陆!” 是萧伯纳的声音。 陆时有些惊讶,过去开门,看到萧伯纳站在门口,便说道:“老萧,我记得跟你说过今天会去阿德尔菲啊。难道是有什么急事吗?你必须亲自来一趟?” 萧伯纳对陆时眨眨眼,随后微不可察地朝右手边点点头, 之后,他缓缓让开。 另一位白人男性出现在了门口。 他蓄着络腮胡,大概不到五十岁,标准的绅士打扮,西装剪裁得体,银制的怀表链与一枚扣子相连,表链的末端悬着一枚勋章,上面雕刻的三个字母十分清晰—— .h. 陆时问道:“老萧……咳咳……校监先生,请问这位是?” 萧伯纳没有说话。 男人主动伸手, “陆教授,早闻大名,我是詹姆斯·基尔·哈迪。” jameskeirhardie, .h.肯定就是这么来的。 陆时与对方握手,表面上不动声色,心中却在回忆对方的名字,总感觉在哪里看到过,可就是想不起来。 他让开大门, “两位,请进。” 两位英国绅士依次进入了房间。 萧伯纳蹲下身子,对床底下的吾辈招招手,拿出随身的罐子,从里面拣出一块法式烟熏鸡肉, 吾辈:“喵呜~” 小家伙刚才还在犯瞌睡,现在立即变得活蹦乱跳了。 陆时惊讶, “校监先生,你从巴黎带回来的还没吃完啊?” 萧伯纳哈哈大笑,说:“我这不是想着每次来你这儿都要给吾辈供奉吗?它可是国王,国王皆需侍奉。” 陆时“嗯”了一声,视线在哈迪和萧伯纳之间游弋, 两人的关系应该挺近的, 否则,萧伯纳不可能像刚才那般当面说玩笑话。 有了这个判断,陆时便轻松了些,招呼夏目漱石帮忙烧水,自己则拿出了茶叶。 没多久,四人的面前都摆上了热茶。 陆时啜饮一小口, “校监先生,你此来是为了?” 他问的对象是萧伯纳,目光却锁在哈迪身上。 哈迪自然意会,再次伸出了手,说:“陆教授,请容许我再次自我介绍。我叫詹姆斯·基尔·哈迪,是劳工代表委员会的成员,目前就在伦敦工作。” 劳工代表委员会…… 陆时在心里咀嚼着这个名字, 良久,他想到了什么似的,拍了拍额头。 萧伯纳:??? 哈迪:??? 夏目漱石:??? 三人三脸懵逼,看着陆时。 陆时摆摆手, “没什么。” 当然不可能没什么,他其实是想到了劳工代表委员会在后来会变成举世闻名的工党。 难怪萧伯纳和会和哈迪一起前来, 初期的劳工代表委员会是工会组织,与费边社、独立工党之间存在联盟,而萧伯纳一直是费边主义的拥趸,主编《费边论丛》,是费边社“四巨头”之一。 陆时问:“哈迪先生,你来找我是有事吧?” 哈迪点点头, “我此次前来,是希望能够……额……” 他在身边摸了摸,拿出了一份《镜报》,同时笑着道:“小报实在是太便于携带了,真是伟大的发明。” 这听着就像一句马屁。 陆时更谨慎了, “你过奖。” 哈迪也没想到自己一句马屁拍在了马腿上,尴尬地笑笑,随后道:“陆教授,我在报纸上都看到了,昨天,潘克赫斯特女士率人‘围攻’《镜报》报馆。” 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让陆时有些摸不清对方的意图。 但他知道,潘克赫斯特是独立工党成员, 而独立工党和工党穿一条裤子,后来甚至并入了工党,两者在20世纪初的理念基本没有冲突。 陆时可不想惹祸上身, “不能算‘围攻’,只是对著作权、版权有些不同的见解。这很正常。” 哈迪盯着陆时, 眼前这个中国人实在是太与众不同了, 来自各国的留学生,对大英的政治都不甚熟悉,尤其是东方留学生,更是两眼一抹黑, 而陆时,好像生而知之似的。 但想到政治讽刺戏剧《是!首相》,哈迪又释然了, 这世上总会有天才。 他真诚地说:“陆教授,看来跟你这样的聪明人聊天,实在没必要藏着掖着。” 一旁的萧伯纳点点头, “詹姆斯,我也早就跟你说过的,在陆教授这儿,没必要搞那些试探。” 萧伯纳接触陆时这么长时间,早就得出了结论: 陆时是一条小狐狸。 哈迪继续道:“陆教授,首先我要声明一点,我不准备为潘克赫斯特女士说话。你要知道,1892年,我作为独立候选人赢得了西汉姆南部的席位,并在次年帮助组建了独立工党。可是在1895年的时候,我失去席位,也因此……” 言外之意,他暂时和独立工党断联,跟潘克赫斯特也没有关系。 算是撇清了。 陆时没有说话,静静等待对方的下文。 他目光炯炯,无形释放压力。 哈迪没想到面对一个晚辈,还是一个外国人,会受到如此压力,气势不自觉地有些弱,低声道:“陆教授,我看你对潘克赫斯特女士的态度,便知你是一个……” 陆时抬手, “你有话直说吧。” 哈迪被打断,不由得呛了一下,连连咳嗽, 他端起水杯喝了一口茶,随后道:“陆教授,是这样的,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说过塔甫河谷(taffvale)?” 陆时摇头, “我地理一向不好。” 一旁的夏目漱石却凑了上来,在陆时耳边窃窃私语。 陆时这才知道,塔甫河谷在威尔士, 1900年,塔甫河谷铁路工人罢工,当地铁路公司遂于1901年对铁路员工联合会起诉,指控罢工使公司遭损失,并提出了索赔。 陆时好奇, “夏目,你怎么知道的?” 夏目漱石说道:“看报纸。这个新闻应该算大事,但《泰晤士报》只报道了很小的篇幅,《苏格兰人报》和《曼彻斯特卫报》倒是进行了大规模报道。” 陆时问:“法院判了吗?” 夏目漱石摇摇头, “我也不太清楚后续,只知道有这么一个事。” 陆时点点头,隐约能猜到哈迪此次登门拜访的目的了。 果然,哈迪把事情讲了一遍,随后说:“陆教授,《镜报》可否对此事……对了,我看到你们今天的报纸,好像有个访谈版……” 啧…… 陆时咋舌, 这老哥的脸也太大了。 (本章完) 第163章 励精图治 房间内陷入安静。 陆时看着哈迪,眼神中满是玩味。 哈迪已经说出诉求,反倒恢复了身为政治家的冷静,与陆时对视,并不移开视线。 目光交错, 气氛变得有一丝丝焦灼。 萧伯纳清清嗓子, “咳咳……” 这个举动让房内的空气为之一轻。 陆时投去视线, “校监先生,你的意思是?” 萧伯纳狡黠地一笑, “嘿嘿,我只是伦敦政经的校监,又不是伦敦大学联盟的荣誉校长。《镜报》的事,我可管不着~” 陆时:“……” 心里暗道一声老奸巨猾。 没想到,萧伯纳很快收起笑容,郑重其事道:“陆,你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但如果你要咨询我的建议,那么,我觉得伱应该拒绝。” 哈迪震惊,诧异地看向了萧伯纳。 萧伯纳摊手, “詹姆斯,人都是会变的。” 他虽然仍是费边主义的信徒,但是在和陆时共事之后,有些想法还是潜移默化地改变了。 哈迪严肃地说:“乔治,你应该知道塔甫河谷案的影响。我听说,塞西尔已经下定决心了,他会对法院施压,要求判决工会支付超过两万英镑的赔偿。” 房间内没人接茬, 陆时、萧伯纳、夏目漱石都看着哈迪,面容平静。 哈迪:??? 重申道:“两万镑!” 结果还是没人对这个数字有表示。 哈迪整个人都懵逼了,视线扫过房间里的人,甚至猫,却发现就连吾辈也只是淡定地吃着法式熏鸡,偶尔“喵呜~”一声。 萧伯纳伸手,拍拍哈迪的肩, “詹姆斯,我知道你想表达的是什么。但两万镑这个数字……” 说着,他摇摇头,用手指一点陆时,“詹姆斯,在你面前坐着的可是《镜报》创始人,畅销书《无人生还》、《罗杰疑案》的作家,金钱是刺激不到他的。” 哈迪:“……” 彻底被整不会了。 过了好一阵,他才平复心情,重振旗鼓道:“陆教授,你或许想不到,我的第一份工作是在七岁的时候。当时,我被安排在锚线轮船公司工作,从那天起,我就失去了进入学校接受教育的机会。后来,我从事了一系列低薪的入门级工作,在配件店当学徒、在造船厂加热铆钉、在面包店当收费员……最多的时候,我每周只能赚四个先令。幸好,我的父母……” 哈迪竟然潸然泪下。 一旁的夏目漱石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唉……” 陆时无语地抬手, “哈迪先生,请你收收味儿。这里不是你争取选票的竞选台,所以你不需要演讲。我们完全可以开诚布公。” 一句话就把哈迪酝酿的情绪给击碎了。 萧伯纳不由得大笑, “哈哈哈!” 哈迪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理了理衣领,看向陆时,说:“好吧,看来无论是宏观还是微观,似乎都打动不了陆教授。” 陆时喝了口茶, “打动?” 他揉揉脖颈,继续道:“哈迪先生,你提到首相,难道不是因为听说了我和保守党的龃龉?” 哈迪不由得皱眉, 显然,他没想到陆时那么敏锐。 陆时继续说道:“据我所知,压制你们的活动,并非保守党的专利,自由党的手腕好像更严酷一些。这也是你们成立劳工代表委员会而非工党的原因。” 这就是票选的弊端, 因为在纲领上有很多近似,反而让自由党对工会感到厌恶,担心他们可能会在未来的某个时刻赢得本属于自由党的工人们的选票。 陆时反问:“怎么?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这是一句调侃, 但在哈迪听来反而是至理名言。 他不得不承认道:“确实,异教徒顶多要你的命;而异端不只是要命,还要地位和话语权。几百年前不是还有火刑架吗?” 陆时伸个懒腰, “而且,我不觉得保守党会原地爆炸。从诞生开始,他们就在和辉格党斗、和分裂的皮尔派斗、和自由党斗,将来,说不定会和你们斗,对手在变,但保守屹立不倒。” 萧伯纳笑道:“当时你怎么和沃德豪斯说的来着,‘保守党的保守不尽相同,自由党却是各有各的自由’,对吧?” 哈迪看向陆时, “这是陆教授的原话?” 他实在理解不了,一个中国人为什么能将英国政治看得如此深刻, 这已经远远超出了《是!首相》的震撼。 陆时没有多说这个话题,转而道:“所以,在商言商、在事言事,我们还是别讲那些有的没的,好好聊一聊访谈版吧。” 哈迪点点头, “若《镜报》采访我,需要我支付多少钱?” 不玩那些虚头巴脑,直接讲利益交换。 这个问题的答案,陆时根本就不用思考,用膝盖想都知道《镜报》绝无可能采访哈迪这样的劳工代表委员会的领袖, 风险太高! 他说:“访谈版最需要真实性,请你出面,还有真实可言吗?” 哈迪脸色一黑, 但他终究不是潘克赫斯特,没说出那些威胁的话, 他只是故作遗憾道:“陆教授,我还以为你一个中国来的留学生,在异国他乡,会天然地和我们有亲近感。” 陆时摇头, “别‘我们’、‘你们’的。我还是那句话,在商言……” 没想到,一句“businessinbusiness”还没说完,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所有人的目光移向了门口。 萧伯纳悄声问道:“我们需要回避吗?” 陆时环视一圈, “回避到哪儿?衣柜里还是床底下?要不你们翻窗走?” 萧伯纳不由得大笑, “当我没说。” 陆时点头,走过去开门。 这一次,门外站着的人来头更大—— 爱德华七世。 国王陛下对陆时点了点头,看向屋内,随后微微露出抱歉的表情,说:“有客人?需不需要我……唔……那个是,大剧作家乔治·伯纳德·萧,还有……詹姆斯·哈迪?” 认识萧伯纳很正常, 因为这个时代的娱乐手段匮乏,皇室成员经常去剧院。 但认识哈迪,属实出乎意料。 陆时惊讶, “陛下,您这是……” 爱德华七世的嘴角抽了抽,没有回答,问道:“陆教授,我可以进去吗?” 陆时唯有答应, “当然可以。” 爱德华七世遂理了理身上的制服,缓步进屋。 在他身后,斯蒂芬森快步跟上,路过陆时的时候,压低声音说:“陆教授,你怎么会认识那种麻烦精?” 这个“麻烦精”,无疑说的是哈迪。 陆时说:“今天第一次见面。” 斯蒂芬森“哦”了一声, “原来如此。” 陆时问:“怎么回事?陛下为什么认识他?” 斯蒂芬森看看爱德华七世的背影,以极快的语速说了一小段故事。 1894年,在庞蒂普里德附近的煤矿发生爆炸,造成251名矿工死亡, 而恰逢那一年,王室继承人诞生了,哈迪要求在祝贺的宴席上邀请受害者的亲属列席, 这个请求当然被拒绝了。 于是,哈迪发表了一篇攻击君主制的演讲, 演讲第一句话就是: “ ‘从童年开始,这个男孩就会被阿谀奉承的弄臣包围。’ ” 整篇演讲的攻击性可想而知。 而好巧不巧,那位王室继承人就是后来的爱德华八世,爱德华七世的孙子。 这尼玛……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个年代真是什么人都有,今天就遇到猛男了。 他和斯蒂芬森快步进屋。 房间里,爱德华七世和哈迪已经彼此做过了自我介绍, 空气中好像弥漫着火药味。 爱德华七世好奇, “哈迪先生,你这是来找陆教授?所谓何事?” 按理说,这涉及隐私,可以不回答。 但哈迪敢攻击君主制,自然不虚,说道:“陛下可曾听过威尔士的塔甫河谷案?想来你日理万机,应该对此不甚了解。” 爱德华七世针锋相对道:“看来哈迪先生忘了大英王储的称号是什么了。” 大英王储的称号是威尔士亲王,即威尔士公国的元首, 自1301年英格兰吞并威尔士之后,英王便将这个头衔赐予自己的长子,从此以后,给国王的男性继承人冠以“威尔士亲王”的头衔逐渐相沿成习,“威尔士亲王”便成了英国王储的同义词。 爱德华七世提高音量,颇为戏剧化地张开双臂作拥抱状, “ ‘一位在威尔士出生、不会讲英语、生下来第一句话说威尔士语的亲王’! ” 此为爱德华一世在征服威尔士时给出的承诺。 当然,爱德华七世说出来,听着就有股说不出来的“堂皇”,非常装模作样。 房间内气氛诡异。 “……” “……” “……” 众人沉默。 爱德华七世似乎也察觉出了尴尬,轻咳了一声,坐下,换回正常的声线,说道:“我当然知道塔甫河谷案。” 哈迪身体前倾, “陛下,你对此怎么看?” 爱德华七世微笑,很吊胃口地没有回答,而是转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是来找你的。” 陆时点点头, “陛下,你说。” 爱德华七世竟然也摸出了一份《镜报》,说道:“今天,我看了《镜报》的新版,十分好奇。” 他指着访谈版问道:“这些是完全真实的采访记录吗?” 陆时为难, “陛下,我不清楚你所谓的‘真实’是什么程度。如果你的意思是即兴采访,那必然不是。就比如采访时的问题,《镜报》的记者会提前通知受访者,让受访者做一些准备。但受访者在回答时候说的每一个字,甚至一些语气助词,我们都会见报。” 爱德华七世有些遗憾, “原来如此。跟想象中不一样啊……” 陆时看国王陛下这个样子,实在想吐槽, 但最终还是忍住了,没吱声。 爱德华七世想想,继续道:“没关系,将就将就吧。陆教授,还记得上次我们见面一起讨论的事吗?关于弄个大学排名吸纳人才的事。” “唔……” 陆时顿感牙疼, 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没忘。 不好的预感渐渐在心底升腾而起。 他问:“陛下,你为什么忽然提起那件事?莫非,你想……额……访谈?你想接受访谈?” 爱德华七世点点头, “没错!我就是想聊聊教育、大学排名等问题。” 陆时的牙更疼了, “这种事不需要咨询中央教育署吗?或者说,枢密院的大学委员会什么的?” 爱德华七世连连摇头,说:“没那必要。首先第一点,全球大学排名不可能由大英官方机构来出,原因我们之前已经讨论过了;第二点,我接受采访的意义不同。” 陆时:“……” 完全不想接茬。 爱德华七世看他不吭声,反而自说自话了:“我给你讲个中国的典故。三国时期的曹操颁布求贤令,吸纳天下人才,然后重新向东攻城略地,统一了中国。” 曹操? 向东攻城略地? 统一中国? …… 陆时感觉自己的历史白学了。 反倒是一旁的夏目漱石反应了过来,附在陆时耳边,低声道:“陆,应该是把三国的魏和春秋战国的秦弄混了。” 陆时:“!@*#¥%……” 口吐乱码。 他思考该怎么纠正对方。 但爱德华七世满脑子都是“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兴奋得不行,继续道:“如果接受采访,我会言明国际化是大学排名的重要标准,并欢迎各国学生赴英留学。” 陆时说:“陛下,之前不是说过,大学排名不能让官方来弄,应该由民调组织从大学剥离出来之后成立公司吗?” 爱德华七世说:“我也没有要出尔反尔啊。” 陆时不解, “那……” 国王看傻子似的看着陆时,继续道:“陆教授,我接受采访的由头是大学教育,全球大学排名的事,可以在‘不经意间’提出来嘛~” 无数草泥马从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艹! 艹艹艹艹艹艹! 对方的说辞槽点太多,都不知道该从何下口了。 爱德华七世却猪突猛进、一路狂飚,继续道:“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什么时候准备好,你记得派人通知我。” 说着,他站起身,准备离开。 在转生前,国王陛下似乎想到了什么似的回过头, “哈迪先生,你应该是想出现在访谈版上说塔甫河谷案,对吧?” 哈迪不明就里, “是的,陛下。” 爱德华七世思忖片刻,对陆时说:“让他接受……不,找个工人代表接受采访吧,跟我的访谈共用一版。” 在场所有人:!!! 斯蒂芬森上前一步,低声道:“陛下,这样做一定会让内阁……” 爱德华七世抬手, “我知道。” 斯蒂芬森差点儿脱口而出:“知道还作死?” 他好不容易忍住,换了温和的说法:“知道还要如此?” 爱德华七世目光深邃,用几乎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道:“女王在世时,倚靠手腕让立宪深入了人心,功在千秋。作为继任者,我也该有所作为。” 看得出来,在维多利亚女王之后,爱德华七世身上的压力极大。 但陆时记得,历史上的爱德华七世绝非励精图治的明君,反而对赛马、游艇比赛尤其感兴趣, 而且,他生活不拘礼节,有时失于检点。 换言之,这位国王本身是个混子。 现在变得这么努力,莫非是因为受了《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的刺激? 如果真是这样,陆时有点儿想抽自己嘴巴子, 真特喵的能给自己惹麻烦! 爱德华七世对陆时说:“陆教授,之后的事麻烦你了。” (本章完) 第164章 不是教育,而是教育产业 一周后。 威斯敏斯特宫。 沃德豪斯在办公室里,正在给放置于墙角的绿植浇水,还时不时地用小铲子松一松腐殖土, 空气中混杂着泥土的气息。 这时,门外传来敲门声, “爵士!” 沃德豪斯放下铲子、喷壶,摘掉手套,走过去开门。 丘吉尔一侧身,闪进了屋里。 他径直走到办公桌前,一屁股坐下,给自己倒了杯温水,“咕咚咕咚”地灌完,随后道:“老约翰,你看今天的《镜报》了吗?国王陛下竟然接受了……唔……” 话说到一半忽然停下了。 丘吉尔发现,沃德豪斯的雪茄柜还是锁着的状态,相当不爽。 沃德豪斯轻笑道:“国王陛下接受了《镜报》的采访,对吧?” 丘吉尔惊讶脸, “你知道?” 沃德豪斯嘴角勾起,没有吱声, 此时无声胜有声。 丘吉尔嘀咕:“是了。有枢密院、有内大臣,陛下的行程安排不可能是保密的。” 言外之意,有些事国王自己也说了不算。 沃德豪斯伸个懒腰, “抽雪茄吗?” 说着,打开了雪茄柜上的锁。 丘吉尔好奇道:“你肯主动给我雪茄?看来心情不错嘛~是因为国王的事吗?” 沃德豪斯把雪茄递过去,自己也剪了一根, “呼~” 他抽了一口,随后道:“陛下这次参加《镜报》的采访,主要聊的是大学教育和科研。陆把采访稿给枢密院过目了,问题都不尖锐,就连塞西尔也觉得可行。” 听到首相的名字,丘吉尔咳嗽了一声, 他取下了雪茄,擦擦嘴, “什么?伱们和罗伯特达成了一致?” 沃德豪斯十分淡定,给对方又接了一杯温水,继续道:“陛下想胡来,总得支付一点儿……哼哼……” 他搓了搓手指,露出笑容。 “啧……” 丘吉尔咋舌。 他有些厌恶自己现在的低位了。 明面上,他是政治新星,议会里的每一次演讲都是爆款, 可真到某些大事,他还是不够格。 沃德豪斯拍拍丘吉尔的肩,劝慰道:“这件事,自由党和保守党知道的人两只手就能数得过来,因为牵扯到皇室利益。” 丘吉尔皱眉, 想破脑袋,他都不知道爱德华七世会做出什么承诺。 他试探着问道:“跟王室专款有关吗?” 沃德豪斯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bingo!” 丘吉尔:??? 整个人都懵了。 艹! 说好的“祖宗之法不可变”呢? 这特喵的还是自己知道的那个不干人事的带英吗? 沃德豪斯说:“不得不承认,国王陛下非常有魄力。他同意为王室地产(crownestate)的所得和资金收益付税,同时宣布,以后只有少数成员可以收取王室专款。” 这合理吗? 丘吉尔觉得自己在看《乡村教师》。 他问:“国王陛下想获得儒勒·凡尔纳奖?” “噗!” 沃德豪斯笑喷,数落道:“你严肃一点儿啊喂!” 丘吉尔说:“可我真觉得这事儿很科幻。王室成员停止支取王室专款……嘶……” 沃德豪斯摊手道:“并不是停止支取。只是他们支取后,陛下会返还相同数量到国库。换句话说,这是一个掩盖停止付款后管理和立法难题的折中办法。” 丘吉尔:“……” 果然,大英还是那个带英。 “变化不大。” 沃德豪斯却说道:“聊胜于无。当然,陛下每年会少缴纳巨额所得税,因为其所得额直接进国库了。” 丘吉尔说:“难怪罗伯特会同意。” 很长一段时间,王室年俸都是政治敏感问题,能在塞西尔任内解决,哪怕只是明面上的解决,也算是立了大功一件, 这件事,可比发动布尔战争更能拉选票。 百姓们没见过布尔人,却都见过建筑上的thecrownestate铭牌。 沃德豪斯说:“你带来《镜报》了?” 丘吉尔拿出报纸, “带了。不过上面没报道削减王室专款的事情,只有访谈版出现了国王陛下的尊驾。再值得看的就是版了,《魔戒》第一部《护戒同盟》应该是快要连载结束了。” 沃德豪斯问道:“你看了吗?” 丘吉尔摇头, “我是直接过来找你的。” 他在心里已经认定了,《镜报》会成为英国乃至世界第一的报纸, 娱乐性无须多说, 最关键的是,还能请动英国国王做访谈, 哪家的报纸有如此能量? 而且,陆时还非常懂得引流,将《魔戒》的连载和爱德华七世的访谈放在同一天,销量不爆炸才怪。 丘吉尔翻到了访谈版。 两人一起阅读。 …… 记者: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及印度皇帝,陛下,你好。今天我们要聊的话题,是关于大学教育的问题。 爱德华七世:你好。 记者:你认为现在的英国大学教育如何? 爱德华七世:全球第一。诸多基础科学的发现就集中在英国,甚至教育制度、体系、研究范式都诞生于英国。我以我自己所毕业的院校举例,有超过800年的历史,更有牛顿、达尔文等等人物,研究成果傲视群雄。这样的历史文化底蕴以及学术成果奠定了当前英国大学教育的地位。 …… 看到这里,沃德豪斯和丘吉尔都沉默了。 什么800年历史…… 什么牛顿、达尔文…… 沃德豪斯说:“我没记错的话,陛下的毕业院校是剑桥吧?” 丘吉尔补充道:“其实还有牛津。他是首位就读于牛津大学的王储,后来才转去剑桥大学的圣三一学院。但是……” 沃德豪斯挑挑眉, “但是?” 丘吉尔压低了声音说:“但是都无法毕业。” 瞬间,办公室内一片安静, “……”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沃德豪斯经过丘吉尔的提醒,才想起自己曾经听里德爵士说过一个小故事, 爱德华七世在驻爱尔兰陆军部队服役期间,曾与一个女演员厮混,结果搞大了人家的肚子…… 那好像就是爱德华七世从剑桥离开之后的事。 沃德豪斯:“fxxk!” 丘吉尔苦笑, “所以,国王陛下并不是毕业生,只是肄业生。你们……我说,《镜报》的访谈版这么真实的吗?陛下这么个吹牛法,陆教授真就一点儿也不拦着的?” 沃德豪斯也跟着苦笑道:“陆教授不一定清楚陛下肄业的实情。而且,访谈就是要真实嘛~” 丘吉尔问:“被人拆穿了该怎么办?” 沃德豪斯没辙地叹气,不回答。 两人都想到了丹麦作家安徒生创作的童话—— 《国王的新衣》。 丘吉尔嘀咕:“或许……可能……大概……说不定没人会戳穿吧。” 沃德豪斯附和:“嗯,我也是这么觉得。” 两个继续往后阅读, …… 记者:陛下,你认为文化影响对大学教育是有加成的? 爱德华七世:当然。 记者:能详细说一说吗? 爱德华七世:大英本身是一个对历史文化非常重视的国家,未来也将一直保持这种传统。我们将英语推广成为了全球语言,这是独一份的创举,这也是《泰晤士报》能卖往全球的原因。因此,英国大学的毕业生可以在全球找到工作机会实现理想抱负。 …… 表面上,说的是大学教育, 实则说的是理藩(殖民地管理)经验。 丘吉尔隐隐察觉出了爱德华七世的真实目的,微微有些惊讶地说:“没想到咱们这位国王陛下还挺有抱负。” 沃德豪斯好奇, “怎么讲?” 丘吉尔看他一眼,又有些拿不准了, “你不是看过《镜报》给陛下准备的问题了吗?” 说着,他指出访谈中的一句,“英国大学的毕业生可以在全球找到工作机会实现理想抱负”,随后道:“如果你是剑桥毕业生,你会去南非实现理想抱负吗?” 沃德豪斯摊手, “你别忘了,我可是金伯利伯爵。” 他曾经最擅长的事就是在南非控制奴隶们挖钻石。 丘吉尔一阵无语, “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唉……我指的是那种没有背景的人。你应该明白吧?” 沃德豪斯沉思, 一个剑桥毕业的英国人,如果只是为了所谓的“找到工作机会实现理想抱负”而去南非,那一定是脑子秀逗了。 所以,这句话应该反过来理解: 一个南非人,如果在英国读大学,回到家乡必然能“找到工作机会实现理想抱负”。 沃德豪斯又联想陆时给自己过目的那些问题,目光微微闪烁, 原来,国王陛下想要访谈的意图在这儿。 丘吉尔轻笑道:“实现理想抱负……” 沃德豪斯问:“这话听着确实挺假、大、空的,但不得不承认,非常有号召力。留学生们来英国读书是为了‘实现理想抱负’、国王陛下鼓励留学生们赴英也是为了他自己的宏伟愿景。” 属于是双向奔赴了。 他们继续阅读访谈版, 后面讨论了很多关于大学教育的内容,因为爱德华七世做了准备,所以说的有模有样, 教授治校、 专注学术、 注重公平、 …… 这些内容都有提及。 爱德华七世重点讲了英国大学的学校治理模式,还拿伦敦大学联盟举例, 他认为这种联邦制大学结构的组织形式可以在整体氛围上让各个学院相对独立自主、重学术实力、学术开放, 这给教授们提供了广阔的研究空间和条件,也能让他们集中精力进行学术研究、教学,少了很多不必要的非学术事务的干扰和精力分散。 丘吉尔看向沃德豪斯, “伦敦大学联盟的荣誉校长,你赞同吗?” 沃德豪斯说:“大体是赞同的。但这话也不能算全对。就比如伦敦政经,人文社科类为主,要是全然不管非学术事务,还能有民调项目和《镜报》吗?” 丘吉尔撇撇嘴,没接茬。 沃德豪斯不满道:“有话直说。” 丘吉尔吐槽:“你说的那些也不是什么制度问题啊,明明是人家陆教授厉害。” 沃德豪斯无法反驳。 丘吉尔说:“算了算了,继续往后看。” …… 记者:大英的大学教育全球第一,是否就没有问题了呢? 爱德华七世:并非如此。 记者:那你觉得问题,或者说风险来源于哪儿?是财务方面吗? 爱德华七世:英国的大学都有自己的基金会,每年接受海量的捐赠,这为科研提供了良好的物质基础。财务从来不是问题。 记者:那是教育、科研质量? 爱德华七世:我得提醒你,英国可是全世界最强大的国家,科研和教育也是如此。 记者:陛下,还是你自己来说吧。 爱德华七世:我认为问题的答案是多元化、开放性。大英是世界第一,自然要肩负为全世界培养人才的重任,无论是师资、还是生源,都应该面向全球。 记者:可即使是剑桥或牛津大学,也很难劝说学生们背井离乡。 爱德华七世:所以,我认为现在需要一个大学教育排名评价。这个评价需要关注学校的科研、教育、教育、国际化等等…… …… 图穷匕见! 丘吉尔和沃德豪斯都知道,如果真的能有一个全球大学都接受的排名评价,对英国会有极大帮助,尤其在英属文化影响较深的地区。 沃德豪斯嘀咕:“吸纳全球人才啊……” 他问丘吉尔:“你说,咱们英国的大学教育,真的比法、德强吗?” 丘吉尔哈哈大笑, “你拿这个问题问一个牛津的毕业生?那我的回答是,‘当然!’。如果大学全球排名真的实现,我可以明确地说,我们不是教育比法、德强,而是教育产业比法、德强。” 他在“产业”上加了重音。 沃德豪斯鄙视地看丘吉尔一眼,说:“‘产业’?你的意思是靠教育赚钱啊?” 语气中满是不屑。 20世纪初的英国人很傲慢, 他们认为,让那些留学生来英国学习,是对那些留学生的施舍。 即使远见如丘吉尔也不可能想到,在未来,赚留学生的钱在大英的财政收入中占比巨大, 而最先提出大学排名和教育国际化的爱德华七世会在评价上一扭颓势,甚至不比维多利亚女王差。 丘吉尔耸耸肩, “我只是说了一个可能,赚点儿外快也没什么不好,对吧?” 沃德豪斯懒得辩驳, 他还是把注意力集中在扩大大英影响力和吸纳全球人才上,遂问道:“你说,法、德会同意这种排名吗?” 丘吉尔说:“法、德好说。最关键的是美国。” 沃德豪斯无语, “隔着大西洋呢~” 丘吉尔严肃地摇摇头, “如果全球化教育不可避免,那排名评价必然成为社会、学生关注的焦点,甚至这些评价体系会深度影响高校口碑、教育理念、培养与管理机制。而美国的好大学可一点儿不少!论多元化、开放性,美国比大英领先。而且,最重要的一点,美国人也说英语。” 沃德豪斯叹气, “唉……这件事看来不好办啊……” 他看向旁边的丘吉尔, “温斯顿,你是怎么想的?” 丘吉尔:“……” 一声不吭,瞪大了双眼盯着《镜报》的访谈版,脸上写满了惊讶, 不! 应该说是惊吓! 沃德豪斯诧异道:“温斯顿!?温斯顿?!” 丘吉尔木然地抬起头,过了几秒钟,双眼才恢复光彩,说:“塔甫河谷案……完蛋!出大事了!出尼玛的大事了!” (本章完) 第165章 你爷爷还是你爷爷 午间。 白星航运公司伦敦分厂。 “哗啦——” 工头克莱内尔把工具包丢到了一边,招呼所有人过来休息, “别干了!都来吃午饭!” 说着,顺势踹了一脚某个还在热铆的工人的屁股, “叫你丫的别干了!” “是是是!都听克莱老大的!” 被踹的工人赶紧把工具放在一边。 众人聚拢, 他们一边擦汗,一边议论, “草特么的!那帮混蛋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说是要搞什么奥林屁咳级的轮船,排水量要到4万吨,那不是扯吗?” “嘿嘿!说不定能成呢?想象一下吧,能容纳2000多人的船!” “那也跟咱们没关系!听他们规划,船名似乎叫‘铁达尼’,听着就不吉利!要是沉了,白星肯定得倒闭,说不定还会被利物浦的卡纳德完全收购。” “没啥可担心的,至少得等个五年才能开建呢~” …… 吵吵个没完。 克莱内尔有些烦了, “都别特么逼逼赖赖了。今天是《魔戒》连载的日子,你们赶紧把南森叫过来,让他给咱们读读书。” “我去!” 立即有工人响应号召,一溜烟地跑走了。 克莱内尔伸个懒腰,拿出饭盒, 里面是几片吐司,烤得焦脆,吐司边被整齐地切了下来,然后分成四个条,上面有一层淡淡的黄、白附着物,看着像是煎鸡蛋的残渣,散发着轻微的蛋腥味, 在吐司下面,藏着几块熏制的鱼肉,还有半截香肠。 旁边的小工人凑了过来, “克莱老大,你夫人手艺真好啊。” 克莱内尔脸色一黑, “又想舔食儿?” 小工人嘿嘿一笑,指着吐司边好奇地问:“那是什么?” 克莱内尔瞪了对方一眼, “算伱小子还有点儿良心。你要是敢问我要香肠或者熏鱼,我非得踹断你的腿不可。” 说着,他将吐司边递了过去, “这玩意儿,就当个小零嘴吃吃吧。赏你了~” 小工人笑得更憨厚了, “谢谢克莱老大。” 他接过吐司边,拎过下巴,随后仰起头,准备将其顺进嘴里,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一声巨响, 砰—— 小工人吓了一跳,吐司边掉到了地上。 他赶紧弯腰捡起来,“呼~呼~”吹掉上面的灰尘,将其塞进了嘴里。 另一边的克莱内尔火大道:“特么的怎么回事?” 话音刚落,便有人跑过来汇报道:“老大,好像是隔壁面粉厂的人搞事儿,把炮放进了铁桶里给点了。” 面粉厂里放炮!? 克莱内尔不懂粉尘爆炸, 但作为一线工人,那么做的危险性他有无比充分的认知, “fxxk!那帮混蛋不要命了!?” 工人通报道:“不知道啊……他们好像有什么事,全都一窝蜂地涌出了工厂。” “啧……” 克莱内尔不由得咋舌,嘀咕了一句:“一群精神病!” 说完,他在饭盒里拣出一块熏鱼,包在吐司里,也不管鱼刺,直接就往嘴里炫,然后大口大口地咀嚼, 大块的鱼排被嚼碎,发出了“咔嚓咔嚓”的声音。 就在这时,南森赶来了。 他一边摘掉眼镜擦汗,一边说:“今天有个数算了四次才对上,来晚了。” 说着,从身上摸出了《镜报》, “我这就开始。” 克莱内尔摆摆手, “囔,你先来点儿小零嘴。” 他指的是裹了鸡蛋液的烤吐司边。 旁边的工人们也跟着行动起来,将自己的饭盒凑到南森的面前, “吃点儿吧!” “我这儿有点儿火腿拌的菜叶子,我不喜欢吃。” “就是,吃饱了再读!” …… 南森默默点头。 工人们总是用最朴素的方式来报答他的读报之恩, 此番种种,他已经习惯了,但每个周三中午遇到相同的事,还是避免不了感动。 这也是他五一愿意跟着克莱内尔去喝酒的原因。 他说:“我先吃着,顺便翻翻报纸,熟悉一下内容。不然,一会儿遇到了不熟悉的单词,还得卡壳。” 克莱内尔点头,说道:“这样也可以。正好我们借机先把饭吃了,省得你在那儿读着,我们在那儿‘吧唧吧唧’地吃午饭,对你就太不礼貌了。” 南森不由得大笑, “克莱老大,你还知道不礼貌?” 克莱内尔瞪了对方一眼, “行了,你赶紧的!” 他又开始囫囵地吃起了中午饭。 南森抓了一块吐司边,送到嘴里细细咀嚼,随后开始翻阅今天的《镜报》。 结果,在翻到版前,访谈版把他给拦下了。 他不由得皱眉, “国王陛下?” 克莱内尔嘴里塞得满满当当,含混地问道:“死了?” “噗!咳咳咳咳……” 南森猛烈地咳嗽,说道:“什么啊!?” 克莱内尔耸肩, “听说当今国王生活不太检点,很喜欢女人,要是真得了什么病也不是不能理解。” 南森:“……” 实在懒得反驳了。 他摇摇头, “没事,这就是一篇访谈,讲了教育的事。” 克莱内尔问:“小学?义务教育?我儿子能上吗?” 看他眼中充满期待,南森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想着怎么岔开话题,视线没有焦点地在访谈版上扫来扫去, 蓦地,他的目光停住了, “这是……这是什么?” 克莱内尔说道:“你又怎么了?一惊一乍的。” 南森说道:“克莱老大,你对塔甫河谷案有印象吗?就是那个铁路工人罢工的案子?” 克莱内尔歪着头想了很长时间, “没,没印象了。” 这个不怨他, 就算不说全球范围,只说英国境内,类似的事件实在是太多了。 更何况,塔甫河谷案是1900年的事情。 南森皱眉片刻, “我……我还是给你们读读吧,感觉这篇访谈比《魔戒》都要有意义。” 克莱内尔一阵无语, 他最怕的就是南森说“有意义”、“有内涵”这种词, 文绉绉的,太掉书袋了。 但他还是捧场道:“行吧,你念念看吧。” 南森点点头, “你们可认真听好了。” …… 记者:你好,你是……不,还是请你自我介绍吧。 安德松:我是克雷蒂尔·安德松。我是一名建造铁路的……额……我是一名铁路工人,但我已经半年没有工作了。 记者:我注意到,你的左腿…… 安德松:是,我的左腿断掉了。当时有石头掉下来…… …… 南森念到这里,克莱内尔有些猛地一挥胳膊,大喊道:“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塔甫河谷在威尔士,对不对?南威尔士!这个案子是因为隧道坍塌!” 这话提醒了众人。 各种议论声随之响起, “我也记起来了,河流和运河相距1900码,中间还有一条山谷,工程很复杂。” “啊,那个是修建隧道的工程吗?” “虽然通常被称为‘隧道’,但从技术上讲,该是一条很长的倾斜铁路桥,一半在山下、一半在山上。” “你懂这个?” “我不懂,不过我兄弟是铁路工人,他曾经说过这个活很难干,也难怪最后会在回填的时候因为炸药使用不当而塌方了。” …… 七嘴八舌,他们已经基本还原了事情起因的全貌。 克莱内尔对南森点点头, “继续。” 南森说道:“哥几个说得没错。这样,我直接把你们知道的部分跳过?” 众人一齐点头, “嗯,可以。” 南森便继续往后读了。 …… 记者:所以,那条腿是被石头砸断的? 安德松:这么说也……唔……其实是被……嗯……就是石头压在了上面,因为没有救援,所以才……我不知道该怎么说。这能算是砸断吗? 记者:你的意思是说,你们等待救援等了很长时间? 安德松:是的。 记者:条件很艰苦是不是? 安德松:有水喝,但是没有吃的。小乔因为肚子太饿了,迷迷糊糊间咬掉了自己的脚指头,但我觉得是他吃那些草吃的,出现了幻觉;布尔一直能找着老鼠吃,我们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隆倒是很能扛饿,他总开玩笑说自己是没有肉的牛膝骨…… 记者:可以了。 …… 克莱内尔:“可以了。” 众人不由得安静。 小工人牙齿都咬得打颤了,问道:“克莱老大,这些都是真的吗?” 克莱内尔看了他一眼,目光中满是冰冷, 这个眼神就是最好的回答。 忽然,有人说:“那些面粉厂的人忽然发疯放炮,会不会是因为这个?” 这个可能性非常高。 克莱内尔沉默了好一阵,忽然说道:“我记得在安全门后面有油漆,你们弄一个木板,在上面写点儿字。” 工人们面面相觑, “写字?” 他们看向南森。 克莱内尔严肃地摇了摇头,说:“别把南森拉下水。” 有人说:“可我们不会写啊。” 克莱内尔冷哼一声, “‘fxxk!’不会写?‘shiit!’不会写?” 众人懂了。 不就是极致的嘴臭吗? 这些词当然会! 几个工人跑向安全门的方向寻找油漆去了。 又是一阵子沉默, “……” “……” “……” 克莱内尔看向南森,说:“后面应该还有吧?” 南森点头, “有的。” 克莱内尔说:“念完它吧。” 南森视线重新移向《镜报》的访谈版。 …… 记者:所以,因为这件事你们罢工了? 安德松:没有。这类事在工地上非常多,我们都是有数的。我们罢工,是因为巴里……啊……我们为巴里铁路公司铁路公司工作。我们罢工,是因为巴里不给抚恤金。 记者:…… 安德松:怎么了? 记者:请你继续吧。 安德松:唉,谁能想到会这样。我们罢工是为了抚恤金,结果最后反而要赔偿巴里。他们竟然找到国王…… 记者:是法院,不是国王。 安德松:总而言之,他们竟然要告我们,说我们罢工使公司受到损失。我们没拿到抚恤金,结果还可能要赔钱。唉,这…… …… 后面的内容不用念了。 克莱内尔握紧拳头,看向安全门的方向,说:“你们!好了没有!?” “好了!” 工人们扛着木板回来了。 果然,上面都是很简短却很破防的词, fxxk! shiit! 突出一个原则: 能骂人,绝对不讲道理。 克莱内尔看向南森, “你……” 南森摘下眼镜,打断对方:“我也去!” 克莱内尔说:“你绝对不能去!我们这边还有几个小伙子,你得看好他们!” 南森不由得怔住, 良久, “我知道了。” 他清楚,老大说的是那几个十二三岁的小孩。 克莱内尔便一挥手, “其他人跟我走!” 一众工人从工厂走了出去。 结果,并没有他们想象的势单力孤, 在大街上,是一片机油、炭黑、工装、施工帽的海洋, 无数的工人正在向前挤着。 有人喊:“老大!克莱老大!我们去哪儿?” 克莱内尔摇头, “不知道!” 他指挥手下的工人道:“你们别左顾右盼的,把木板举起来,尽量举到最高!” 工人大喊:“是!” 克莱内尔环视一圈, 面粉厂、木材厂、瓦斯公司、马车工会…… 什么人都有, 各种牌子林立,都比船舶公司的“fxxk!”和‘shiit!’高。 克莱内尔火大道:“潘!你个小矬子,你别举木板了!你把木板给高佬!让他把我们的大雕‘fxxk!’进那些老爷的嘴里。” 此话一出,周围立即响起了粗野的笑声。 他们一齐向前走着。 在路边,几个巡警躲在暗处, 巡警队长倚在路灯上,拿出一颗烟,随手点上, “呼~” 他长出一口气。 身边,一个年轻巡警问:“长官,我们要不要做点儿什么?” 队长冷笑, “你想做点儿什么?” 一句反问直接就给年轻巡警干不会了。 队长叹气道:“动动你的脑子想想,现在这种事,轮得到我们这种小兵小卒上去送死吗?我看,还是咱们的首相死一死好了。而且……” 说着,队长暗暗捏了捏手里的《镜报》, “有些人该死。” 其他巡警都没有吱声。 队长将烟嘴塞进刚才那个提问的年经巡警嘴里,随后说道:“好了,今天白天放假。咱们现在都回去吧,等着晚上出来再检查路灯什么的。” 说完便带头离开了。 (本章完) 第166章 首相辞职 唐宁街10号。 首相塞西尔坐在办公桌后,额头上是豆大的汗珠,不得不用手帕频繁擦拭。 在对面坐着几名官员,也十分不安。 他们似乎在等待什么。 过了片刻,大门被“咣当——”一声推开, 贝尔福闪进屋, “没来。” “呼~”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贝尔福苦笑,说道:“那些工人不过来,大概是因为搞不清楚首相的办公地点,所以全都朝着威斯敏斯特宫去了。” 事实上,唐宁街10号是第一财政大臣的官邸, 但自从此职由首相兼领后,就成为今日普遍认为的英国首相官邸了。 当然,工人们不清楚这些门道。 塞西尔郁闷地伸出双手,用手指捋着额头上的皱纹,说:“他们没头苍蝇似的在威斯敏斯特区乱转,反而说明此次集会游行是自发的,这才更麻烦呢。” 众人沉默了。 事情的严重性无须再强调。 塞西尔问:“那个塔甫河谷案到底是怎么回事?” 官员们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小声道:“阁下,此案的处理方式不是你定的调子吗?” 塞西尔:“啊?” 看他的表情,确实是真没有印象了。 首相日理万机,死伤几个铁路工人对他来说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 他问:“我的意思是,让法院判?” 这问题问得就离谱。 又一阵诡异的沉默过后,有人小声说道:“阁下,巴里公司起诉铁路员工联合会,你认为应该判工会支付赔偿。” 塞西尔摸头, “原来我当时是这么想的。” 贝尔福低声道:“当时我就劝过你,这种判决方式会违背1871年的《工会法》,而且,更违背现在已经提上了议程的《劳资争议法》,会引起反弹。但伱……” 后面的话没有明说, 但在座的人都能听出来,贝尔福想说的是“一意孤行”。 塞西尔没吭声, 有些错误,实在不想承认。 贝尔福只好继续道:“为了降低影响,我便采取了拖字诀。事情是去年发生的,而法院审理要在今年举行,可我没想到的是……” 众人的目光一齐移向《镜报》,焦头烂额。 塞西尔沉思, 难道是自由党吗? 刚产生了这个想法,他便不由自主地摇摇头,觉得过于荒谬。 自由党喜欢工人的选票,但从不喜欢工会! 他们没道理做这种事。 那是《镜报》自己的决定? 这倒是有可能。 那个叫陆时的中国留学生做事每每出人意表,杀人于无形, 《是!首相》就是前车之鉴,差点儿凭借一部政治讽刺的戏剧把塞西尔掀翻在地, 幸好女王驾鹤西去, 咳咳…… 幸好女王在对的时间做了对的事,否则塞西尔内阁就得因为皇家海军预算的事就地解散了。 但真的是陆时吗? 塞西尔皱眉,又看了眼《镜报》的访谈版。 过了片刻,他无奈道:“虽然很不愿意承认,但我感觉是国王陛下想折腾。” 这个观点没人可以反驳。 国王接受采访,其幕僚机构枢密院必然沟通上下, 而现在的访谈版,既有国王的采访实录,也有铁路工人的访谈实录,要说背后没有爱德华七世的影子,小孩都不信。 至于爱德华七世这么做的原因…… “发神经。” 塞西尔懒得去猜了。 他转向贝尔福,问道:“塔甫河谷案已经判了?” 贝尔福摇头, “还没有。” 塞西尔眉头紧锁,过了片刻,说道:“肯定是有人预先知道了判决倾向,所以才动了心思。我看,这次的事跟自由党无关,反而是独立工党的可能性更大。但他们是如何联系上国王陛下的,百思不得其解啊……” 没人能想明白。 塞西尔便干脆不想,对贝尔福说:“现在最重要的是把这个案子雷厉风行地结束掉,让巴里公司撤诉……不,撤诉不行,得判巴里公司输,然后责令其支付足量的抚恤金。” 要肃清影响,必须公开地判、明正典刑地判,撤诉就没意义了。 贝尔福立即意会, “我这就去安排了。” 说着便要离开。 塞西尔赶紧阻止地喊道:“你等等!” 他站起身,走到了窗户前, 哗—— 窗帘拉开了。 只见外面是举着各种标语木牌的产业工人,浩浩荡荡地朝威斯敏斯特宫走去, 其中一个特别高的、像是巨人症患者的工人,手里举着的标语言简意赅,不是“fxxk!”、就是“shiit!”,简直就是骑脸输出。 塞西尔的太阳穴突突跳着, “第二件事,我明天就会辞职。” 这件事并不出乎意料。 事实上,保守党的成员们都有预感,觉得塞西尔不会把持内阁太久了, 英布战争打成了烂仗也就算了, 还有皇家海军背刺, 这种情况,早就应该急流勇退了,落得个好一些的身后名,还能为保守党留下政治遗产。 贝尔福作为塞西尔的外甥,有些难过, “阁下,你……” 塞西尔轻笑道:“没关系的。将来,说不定我还能四进宫呢~” 作为保守党领袖,他曾三度出任首相, 1885~1886; 1886~1892; 1895至今。 最主要的“政绩”便是在欧洲实行所谓“光荣孤立”政策,以操纵欧洲均势。 贝尔福不由得叹气, “可是……” 塞西尔摇摇头,说道:“而且,我这么退下去也不见得是坏事,还可以养养身体。确实该退休了。” 他由于年迈体衰,已经不得不放弃外相兼职, 这在历任首相中都属少有。 塞西尔摆手, “好了,你们都下去吧。” 众人起身,依次对塞西尔行绅士礼,鱼贯而出。 贝尔福是最后一个, 他正准备行礼,塞西尔却阻止了,说道:“阿瑟,接下来,大英就是你的了。” 贝尔福“嗯”了一声, “我知道。” 塞西尔又说:“可我们的陛下似乎有一些想要‘复辟’的念头。” 爱德华七世本来就是国王, “复辟”能这么用? 贝尔福忍不住笑,说道:“罗伯特叔叔,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我想,我用不着限制他的权力,无论是保守党、自由党,还是独立工党、无政府主义者,都不需要有实权的国王。” 塞西尔摇头, “现在的世道不一样。” 他的目光移向桌面上摊开的《镜报》,说道:“媒体能赋予个人权力,哪怕那个人是人人厌恶的国王。” 事实上,塞西尔对自己的判断也不是非常有自信, 他只是隐隐有如此的感觉: 媒体才是无冕之王。 贝尔福思索片刻,问道:“该怎么做?” 塞西尔回答:“现在的《镜报》已经不可能阻止了,宜拉不宜打。幸好,我看了访谈版、民生版,发现《镜报》没有党派倾向,你可以想办法拉拢一下。” 贝尔福一脸不解, “可我们已经和陆时闹得有些不愉快了啊。” 塞西尔摇摇头, “是我个人和陆时闹得有些不愉快,跟保守党无关、跟你也无关。陆时和剑桥大学可以一笑泯恩仇,我们也行。” 贝尔福思索片刻, “嗯,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我先去一趟法院,随后便去舰队街拜访。” 塞西尔说:“别去舰队街,直接去陆时私宅。” 他拉开办公桌上的抽屉,拿出一个纸条递给贝尔福, 上面写着布莱雅路的一个地址。 贝尔福走向大门, “我今天就去。” …… 两天后, 清晨。 布莱雅路。 陆时睁开朦胧睡眼,从床上翻下来,洗漱完后准备吃早饭。 夏目漱石正捂着鼻子给吾辈铲屎, 他好不容易完工,随后才道:“幸好自来水厂的工人们没参加这次伦敦大罢工,不然咱们这些养小宠物的可就惨了。” 猫是来自于沙漠的动物,它们的粑粑就是被压缩的生物臭蛋, 现在的伦敦天气转热,若没有自来水,不敢想。 陆时说:“大罢工今天应该就结束了。” 夏目漱石点头,随后好奇道:“大前天贝尔福爵士到访,他不会骗我们吧?索尔兹伯里侯爵真的要在今天辞职?还有,塔甫河谷案也会在今天宣判?” 陆时回答:“不会。是。是。” 夏目漱石:??? “你在说什么?” 陆时摊手道:“你一次问了我这么多问题,我当然要依次回答。” 夏目漱石满头黑线,  ̄□ ̄|| 他又问:“你说,塔甫河谷案真有那么惨烈吗?” 陆时吃早餐的动作停了停, 良久,他说:“只会比报纸上刊登的更凄惨。人类的语言是有边界的,很多惨状,靠描述无法说清楚。更何况受访的工人代表安德松先生词汇量有限,更难。” 夏目漱石叹了口气, “可惜现在的摄影技术不太行。” 陆时说道:“一年前的案子,我们让《镜报》的记者现在过去拍照,也拍不到实况,只有断壁残垣。而且,人类的语言有边界,共情力却没有边界。” 对此,夏目漱石是百分之一百认可的, 在那个访谈版中,最打动人的反而是最朴实的一段: “ ‘小乔因为肚子太饿了,迷迷糊糊间咬掉了自己的脚指头,但我觉得是他吃那些草吃的,出现了幻觉;布尔一直能找着老鼠吃,我们都不知道他用了什么方法;隆倒是很能扛饿,他总开玩笑说自己是没有肉的牛膝骨……’ ” 正是因为这段话,才让无数工人自发走上街头。 夏目漱石感慨:“世界变化真快。我们才来伦敦几个月,女王就薨了,首相也下台了一个。” 这就是大争之世的特点, 政治、经济、科技、文学、体育、艺术、娱乐…… 哪个变化不快? 陆时说:“走吧,我们出去转一圈,顺便买份今天的《镜报》。” 两人出门。 结果,他们迎面撞上了一男一女。 男的是詹姆斯·基尔·哈迪; 女的是埃米琳·潘克赫斯特。 他们是结伴来的。 陆时挑眉, “哈迪先生、潘克赫斯特女士,你们怎么来了?” 哈迪脸上洋溢着笑容, “陆教授,我们进屋去说?” 陆时没有让开,而是直接挡住了门,说道:“两位,有什么话我们就在外面说好了,在这种敏感时刻,我可不想引发什么不必要的误会。” 潘克赫斯特不满, “你……” 话音未落,旁边的哈迪瞪了她一眼,让她把后面的话憋了回去。 哈迪拿出一份《镜报》,递给了陆时, 头版:《混乱:首相辞职!任期好歹比香蕉皮的软化周期要长一点》 这个标题非常小报风格。 但是从内容上看,文章的结构严密,第一段就引用了塞西尔辞职的话: “我承认,鉴于目前的形势,我无法履行保守党选举我时所赋予我的使命。因此,我已向国王陛下通报,我将辞去保守党党首的职务。” 这就是开宗明义, 还有什么内容能比之更有爆点呢? 文章后面几段介绍了塞西尔三段任期都做了哪些事。 这些客观的内容之后,还有辛辣讽刺的点评:“这样的英国首相闻所未闻。他将因在英布战争中的‘英勇’、灾难性的无知以及《是!首相》的火爆等诸多事件而被记住。” 哈迪说:“陆教授,这一段写得实在是太好了。” 陆时没接茬。 潘克赫斯特说:“没想到真的辞职了,还算是有些良心。” 哈迪冷笑, “良心?我看只是虚伪。如果他真有良心,早就会辞职了,也不至于在这种规模的罢工后,闹得不可收拾才选择退下去。我没记错的话,他在元旦时还说过‘我是斗士,不是懦夫’,并说自己绝不辞职。” 潘克赫斯特和哈迪有些自说自话的趋势。 陆时实在懒得掺和这些有的没的,继续往后翻报纸。 第二版:《巴里,败诉!塔甫河谷案今日判决》 这一篇文章严肃得多, 先是简单介绍了案件背景,然后又预言了巴里公司必将败诉的未来, 最后还说,受伤工人的抚恤金不会少。 哈迪看看天色,说:“现在,法院应该还没有到开庭的时间吧?《镜报》这就知道巴里公司必将败诉了?” 陆时说:“做媒体的总该有点儿内部信息源。而且,伦敦大罢工闹得如火如荼,再这么下去,作为世界中心的带英眼看着要停摆了,法院迫于压力也得判巴里败诉。” 内部信息源…… 哈迪看着陆时,陷入沉思。 另一边的潘克赫斯特却说话了:“陆教授,感谢你的支持。” 陆时摇头, “你们应该感谢的其实是国王陛下。” 说着,看向哈迪, “尤其是你,哈迪先生。” 哈迪微微尴尬, 他也没想到爱德华七世竟然能不计前嫌。 陆时抬手, “好了,两位,我们就聊到这儿吧。” 他将《镜报》递回去,说:“我现在还要去舰队街。” (本章完) 第167章 来自副总统的邀请 马车前往舰队街。 掀开车窗帘子,能看到周围全是罢工的工人,大部分席地而坐, 静默笼罩, 整个伦敦因此而停摆。 陆时打开车厢靠前位置的小窗,问车夫:“这几天怎么样?生意还行吗?” 车夫一边驾车一边回答:“马车工会也在闹这件事,所以负责市民乘运的马车……就比如合乘马车全都停止了运营。但像陆教授你这样的个人客户不受影响。” 合乘马车有点儿像现代的双层公交, 上面是露天的车顶席、车厢里则是车内席,一共能拉八个人。 车夫好奇, “陆教授,听说今天法院就会下判决?” 没什么好隐瞒的, 陆时说:“对。巴里公司毫无疑问会败诉的。” “呼~” 车夫长出了一口气。 陆时问道:“有什么不对吗?” 车夫说:“没有不对。我听说只有《镜报》进行了相关报道,其它报纸虽然也提此事,但从未给出结论,所以有些担心。” 陆时“嗯”了一声。 贝尔福为了表态,给出的都是独家信息,甚至连《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报》那边都语焉不详, 也难怪别家报纸长篇累牍地报道,却不敢下结论了。 陆时说:“你就放心好了。” 车夫高兴道:“我相信陆教授。” 两人再没交流。 马车缓缓拐上了舰队街干道,罢工的人群也逐渐稀疏起来, 车夫的声音响起:“到了,陆教授。” 陆时和夏目漱石跳下马车。 结果,两人还没进入报馆大门,就被两名冷溪近卫团的士兵给拦下了。 斯蒂芬森从后面闪出来, “陆教授!” 他颠着大肚子靠近,低声道:“你可算来了!” 陆时问:“爵士此来所谓何事啊?” 斯蒂芬森压左右看看,确定没人盯着这边,这才开口:“陆教授,今天的报道是怎么回事?《镜报》说首相会辞职?” 陆时有点儿懵, “国王不知道吗?按照流程……” 斯蒂芬森也是一脸无语, “伱说流程?是!特么的首相辞职有流程!但索尔兹伯里卿也太快了点儿吧?一般情况,首相辞职的前兆是所在党内的‘劝退’,国王陛下根本就没听说啊!” 陆时:“……” 人家塞西尔干得好好的,怎么会被劝退? 尤其是元旦期间,塞西尔还受到了皇家海军预算问题的纠缠,那种情况下,保守党资深议员们都没有开秘密会议偷跑,反而愈发团结, 他们当然不会逼退塞西尔。 陆时轻咳, “那个……国王陛下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不是他让工人代表和他自己共用一个访谈版的吗?” 斯蒂芬森也露出了一种便秘的表情,唯有尬笑, 没办法,他不能在背后编排国王。 陆时有点儿懂了, “莫非,陛下不知道那么做会引发连锁反应?” 斯蒂芬森尴尬, “没有的事。” “嘶……” 陆时捂着腮帮子,牙疼得厉害, 现在算是彻底看出来了,《皇帝的新衣》不是童话,而是寓言。 他挥手, “爵士,还有别的事?我们进去说。” 说完便带头进报馆,直入办公室。 在相对狭小、私密的空间里,斯蒂芬森明显舒服了一些,面部的肌肉也松弛了。 夏目漱石给他倒了杯热茶, 他缓缓地喝下,大肚子眼看着柔软不少。 陆时说:“爵士,到底……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国王陛下对政治是不是一窍不……” “噗!咳咳咳……” 斯蒂芬森剧烈地咳嗽。 他将杯子放下,抹了把嘴角的水渍,警告道:“陆教授,当你说出‘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的时候,那这句话一定不当讲。这属于绅士礼仪的基础课程。” 陆时摊手, “懂。懂了。” 昨日之事不可追, 反正塞西尔已经要被爱德华七世给折腾下台了,再聊那些有的没的也纯属多余。 陆时问:“还有别的事吗?” 斯蒂芬森点头, “还有一些个电报,从美国拍来的。主要是关于陛下的那篇访谈。” 陆时诧异, “那篇访谈才见报三天,美国人怎么会知道?” 斯蒂芬森无奈道:“跨洋加急。应该是访谈版的内容被直接通过多段长电文的方式拍给了美国,然后美国各地大学再用加急电报拍回来。因为都说英语,没有语言互转的问题,所以三天时间够了。” 陆时和夏目漱石对视一眼, 两人都有点儿懵了。 陆时问:“美国那么大的国土面积,各地大学都对那篇访谈做出了反应?” 斯蒂芬森点头, “对。” “屮艸芔茻……” 陆时感觉后槽牙快疼掉了, 早就知道大学国际排名的事会很麻烦,可没想到各方反应会那么激烈。 他又问:“爵士,你怎么知道的?你看过电报?” 斯蒂芬森摸摸鼻子,看样子,似乎有些尴尬。 陆时:“……” 隐隐地,有种不好的预感。 他小声问道:“那些电报是不是拍给白金汉宫的?” 斯蒂芬森赶紧摇摇头, “不是,不是不是。那些电报是拍给美国驻伦敦领馆的。” 陆时又说:“那我懂了。美国各大学拍给领馆,让领馆转呈给国王陛下,国王陛下撂挑子,把事情又压到了我身上,是吧?” 斯蒂芬森更尴尬了, “首先,那怎么能叫‘撂挑子’呢?其次,并不是让领馆呈递给国王。真正的流程是,领馆先呈递议会、议会再抄送枢密院同时呈递白金汉宫,而陛下出于对你的信任……” 话还没说完,陆时直接打断:“这特么就叫,撂!挑!子!” 斯蒂芬森站起身,走到了窗户前, “今天的天气不错。” 陆时懂了, 爱德华七世没有任何变化, 混子! 这货还是那个混子! 混子同志觉得应该帮助工会,然后头脑一热就上了,却根本没想到后面会牵扯怎样的政治影响, 或许考虑过,但绝对没想到塞西尔会因此辞职。 而大学教育方面,爱德华七世更是因为一腔热血而决定搞国际化改革,也根本没考虑列强各国高校的反弹。 现在倒好,捅出篓子来了,发现自己兜不住,只好找个地方蒙起头来装鸵鸟,殊不知屁股还露在外面,很有可能叫人把底裤扒了,清洁溜溜,被看个精光。 最无语的是,将来,爱德华七世在历史上说不定还会成为“明君”, 诸如: 工党的引路者; 教育国际化、产业化的推动者; 维多利亚女王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继任者; …… 陆时想想就牙疼得要命。 他说:“爵士,你来我这儿不会是想……我先声明,我能力有限,搞不定美国人。” 斯蒂芬森从窗前回到座位上,陪着笑说:“陆教授谦虚了。你太谦虚了!连傲慢的法国人都能搞定,何况是土味十足的美国人呢?” 陆时还是坚定摇头, “可别。” 他已经不想要那个什么不列颠帝国勋章了。 斯蒂芬森说:“陆教授,你要不要先看一看?我这儿有美国各高校拍来的电报。” 根本不给拒绝的机会,直接就摸出了一叠信奉, 普林斯顿大学、 康奈尔大学、 哥伦比亚大学、 哈佛大学、 …… 十几封,后世有名的都在这儿了。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随手拆开一个信封,阅读其中的电文。 —— 尊敬的首相阁下: 前略。 大学教育的本意,就是包含各种科目和学习目的的类别, 这种方式,不可能用排名说明问题,更何况是对非英联邦有差别待遇的排名。 在此教育本质之上,我校将全面梳理以学科亮点工程为主的学科评价体系,并以此考量预算目标设置体系,任何排名,都绝不在我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哥伦比亚大学, 教务长,阿尔恩·特谢拉。 —— 就差指着鼻子开口骂人说英国心思不单纯了。 陆时说道:“没戏了。” 斯蒂芬森说:“陆教授干嘛这么早下结论?国王陛下很看好你哦~” 陆时:“!@#*¥%……” 槽点实在是太多了。 他平息了一阵,才忍住吐槽的欲望,问:“国王陛下把这些电报的内容都看过了吗?” 斯蒂芬森摇头道:“看了几封。” 想来是内容大差不差,把爱德华七世给打击到了。 只能说,他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觉得自己是大不列颠及爱尔兰联合王国国王及印度皇帝,可以一声令下让万众跟随。 陆时小声感慨:“脑子是个好东西啊……” 斯蒂芬森错开视线, “我什么都没有听见。” 某些时刻,他也想像陆时这样吐槽爱德华七世, 可惜,他的身份不允许。 陆时又说道:“现在的问题是,塞西尔首相辞职,保守党内部要考虑接替者的事。对于美国各校的回复,官方根本无法出面,而且,我想他们也不愿意出面。” 他一边说,一边拆着信封, 电报的内容大差不差,有言辞含蓄的、有直接开喷的, 归纳下来就一个词: 拒绝。 陆时说:“哥大,拒绝;宾大,委婉地拒绝;普林斯顿,激烈地拒绝;哈佛……” 声音顿住了。 一旁的夏目漱石问道:“哈佛大学怎么了?” 陆时惊讶回答:“哈佛大学邀请咱们这边过去交流全球大学排名的事。而且,还点名邀请了我跟沃德豪斯爵士。” 他无法理解,但大受震撼。 斯蒂芬森也很懵,快速凑了上来,通读完电文之后说:“这个是……” 他抖了抖信纸, “你看!” 顺着其手指,陆时看清了电文的落款—— 西奥多·罗斯福。 看到这个姓氏,陆时首先想到的是大萧条、二战、雅尔塔会议,但瞬间就意识到时间线不对, 西奥多应该是那个罗斯福的叔叔。 一旁的夏目漱石忽然说:“果然也不全是拒绝的嘛~” 陆时:??? 斯蒂芬森:??? 两人看向夏目漱石,异口同声道:“问题是在这儿吗?” 夏目漱石“额……”了一声,不解道:“啊?那问题在哪儿呢?” 陆时叹了口气, “西奥多·罗斯福,现在是美国的副总统。” 没想到,夏目漱石半点儿不惊讶,说道:“我知道啊。副总统又怎样?陆,你现在可是白金汉宫的座上宾,还刚刚靠《镜报》把一个保守党的英国首相拉下……” 陆时赶紧打断道:“这话可不兴说!” 夏目漱石点头, “好吧~好吧~不说。但我觉得,副总统邀请你也不是多出乎常理的事情。当然,你要是觉得对方的邀请不只跟大学教育有关,还有别的目的,那就当我没说。” 陆时沉思, 或许,有些事情确实不需要考虑得那么复杂。 他嘀咕:“大学排名这件事,国王陛下已经委托给《镜报》和民调项目来做了。你们说,哈佛大学是怎么知道的?” 一旁的斯蒂芬森却蓦地瞪大了眼睛,额头浮起一层薄薄的汗珠, 他大概是想到了什么。 夏目漱石对此却没有看法。 他问陆时:“你会去吗?我感觉沃德豪斯爵士会愿意去。” 陆时想了想, “去。” 既然哈佛大学请来了副总统做“说客”,那说明他们的诚意很足, 当然,也有可能反过来,是西奥多看到了这件事背后的利益,进而影响了哈佛的判断。 无论哪种可能,大学排名的事,说不定真的能成。 唯一的问题在于…… 陆时说:“《排华法案》。” 作为法案,它针对的是移民和劳工。 其施行,是因为美国西部人民对华工的厌恶; 但反过来,有个成语叫“上行下效”,法案又反作用于百姓,让这种厌恶逐渐加剧。 两者相互促进,形成一种死亡螺旋。 所以,陆时即使作为交流学者,社会地位不可谓不高,算是妥妥的“人上人”,却也难免被有色眼镜看待,行事不见得方便。 夏目漱石问:“那你怎么办?” 陆时看向斯蒂芬森。 后者会意,说道:“陆教授放心吧,陛下就算再怎么混子……咳咳……我的意思是,陛下对你委以重任,自然会给予你充分地保护。他应该不介意传召美国领事喝个下午茶。” 陆时说:“还好还好,咱们这位陛下也不算彻底撂挑子。” 斯蒂芬森为了不笑出来,努力板着脸, “既然如此,我先告辞了。” 他推门离开了。 房间内只剩下夏目漱石和陆时两人, 他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没想到,事情会发展成这样。 过了一阵,陆时说:“我得赶紧忙起来了。在去美国以前,版的连载要早点儿定下来,因为《护戒同盟》快要完结了。还有《简·爱》的漫画也快要结束了,得好好商量一下……” 夏目漱石说:“我这就叫各版面的编辑进来。” (本章完) 第168章 祖师爷 陆时办公室内, 众人聚集。 库珀和斯科特上前,一人给了陆时的肩膀一拳, 斯科特说道:“好啊!你小子!首相辞职的事情竟然一点儿风声都没漏给我们!如果上位的真是贝尔福,那塞西尔应该是最后一个主持政府工作的贵族了。” 库珀补充了一句:“同时也极有可能是最后一位明面上支持帝国主义的首相。” 女王离世, 塞西尔辞职, 媒体从业者们都产生了一种感觉—— 大英的太阳正在缓缓下沉。 两人也不跟陆时客气,各搬了一把椅子坐下,然后给自己倒上茶水。 斯科特说:“想来,真正恼火的该是巴克尔吧?” 众人同时窃笑。 坚定的保守党支持者《泰晤士报》不知道塞西尔下台的消息, 这件事已经可以用赤果果的打脸来形容了。 但当下的趋势必然只是暂时的,众人都清楚,那不过是贝尔福和塞西尔的权宜之计,目的是在权力交接之时尽量低调,避免惹祸上身。 陆时伸了个懒腰, “各位,有件事要通知你们。” 他把哈佛邀请的事说了。 斯科特嘀咕:“你这面子也太大了,竟然劳动了美国的副总统。不过,考虑到副总统在美国那套体系中算是个闲差,倒也不难接受。” 美国政界认定的一个事实: 副总统在联邦政府中是最不被理解、最受嘲笑、最常被忽视的职位。 甚至还有一个美式幽默的笑话: “从前有兄弟两人,其中一个出海探险去了,另一个当了美国副总统,从此之后就再也没有听过关于这两兄弟的消息。” 由此可见,这个职位确实很鸡肋,类似现代的职场小透明, 所以职业政客们往往对这个职位没什么太大兴趣。 在美剧《纸牌屋》中,竟然有副总统辞职“荣归故里”竞选州长的桥段,可见一斑。 陆时说道:“副总统先生应该是哈佛毕业生吧。” 众人点头称是, 他们想不出别的可能了。 斯科特伸个懒腰, “唉……伱是不知道这段时间有多麻烦。幸好大罢工目前只是影响了伦敦,曼彻斯特的人心还能稳住,不然,我们家报纸的印刷也会出问题。总算是过去咯~” 库珀问:“《镜报》如何?” 陆时还没说话,斯科特就抢答道:“《镜报》肯定没问题。陆可是彻头彻尾的大善人,他手下的人,薪水高得离谱,休息时间也长,甚至还签了雇佣合同,白纸黑字地约定时薪。” 库珀摊手, “我知道啊!《镜报》的印刷厂就是我们筹备起来的,我能不知道?” 斯科特不由得好奇:“那你还问什么?” 库珀说:“这跟薪酬有关系吗?” “这……” 斯科特也被问住了。 确实,工人运动和薪酬高低从来没有关系, 人家搞游行,是为了给“兄弟姐妹”们鸣不平,哪有那么容易被收买? 两人好奇地看向陆时, 他们也想知道能控制工人的诀窍。 陆时倒是无所谓, “你们如果看过我给工人们提供的合同就知道了。我给他们好待遇,但也规定了一些禁制。” 他不愿意多说,岔开了话题:“《护戒同盟》的连载就要结束了,你们怎么看?” 按照常理,后面应该跟上《魔戒》第二部—— 《双塔奇兵》。 但陆时这么问了,库珀和斯科特便知道陆时有自己的想法。 库珀很上道, “陆,你是boss,你决定。” 陆时说:“你们觉得《我是猫》如何?” 结果,库珀和斯科特还没表示惊讶,一旁的夏目漱石就不小心把手中的杯子掉到了地上,激动道:“陆!你怎么……” 陆时抬手, “都说‘十年磨一剑’。你那本《我是猫》改了又改,也该面市了。” 夏目漱石还是有些不自信,挠头道:“可之前皇家出版局的伍德先生说过,《我是猫》的日本背景在英国很难行得通。对此,你也是认同的,不是吗?” 陆时点点头, “所以说,你需要进行一些本地化改造。” 夏目漱石沉吟,似乎在考虑自己的实力够不够。 陆时说:“我不是让你改内容,而是让你给漫画做原作,稍微改编一下。” 他准备让《我是猫》的版和漫画版同时连载。 斯科特立即说道:“绝妙。《我是猫》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进行创造,若是创作成为漫画,绝对比《简·爱》要吸引眼球,超过《黄孩子》都不成问题。” 有他这句话,夏目漱石便有信心了, “好。” 陆时说:“那这件事就定下来了。我走一趟金匠学院,联系蒙德里安先生。” …… 金匠工艺和娱乐学院。 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手里提着毛笔,正面向着河流,缓缓落笔, 漆黑的墨色在宣纸上铺开, 没多久,一道鬼画符便巧夺天工而成。 有路过的学生看到他的画作,不由得低声窃笑,议论纷纷。 “真是一个怪人!” “我也觉得。这人都已经依靠《镜报》成名了的,怎么还在搞这些不知所谓的创作呢~” “学画的都挺怪的。最近不是又新来了一个西班牙人吗?” …… 他们都无法理解蒙德里安, 明明已经可以躺在漫画上赚钱了,为什么还要研究中国画。 蒙德里安叹气, “唉……” 放下毛笔。 这时,另一个年轻人走过来, “皮特,如何了?” 来人正是巴勃罗·毕加索, 因为对抽象艺术有着相同的追求,两人见面后很快就混熟了。 蒙德里安说:“中国画实在是太难了。笔法要求平、圆、留、重、变就算了,黑色的墨水还分五色,焦、浓、重、淡、清,根本就让人无法理解啊。” 他低下头,看着手掌, “唯一的好处就是这种墨水比颜料好清洗。” 毕加索哈哈大笑, 随后,换上严肃的表情问道:“中国画真能行?” 蒙德里安说:“肯定行!我找玛格丽塔小姐打听过陆教授的人生经历。他来西方留学,不会画画,但是又如此精通漫画的镜头技法,唯一的可能就是受了中国画影响。” 毕加索想了想,也赞同这一观点, 东西方画家并非没有交流, 比如梵高,就有一些画作取材于日本浮世绘、中国工笔画; 莫奈甚至收藏了一些日本的衣料和伞、扇子等工艺品,曾经为穿着日本衣料服装的妻子画过全身像, 而且,莫奈在世博会上展出的连作《睡莲》有一些横幅画面,能够让人联想起中国画长卷的形态。 蒙德里安说:“可惜,我见过的中国画还是少了。” 他转向毕加索, “你呢?” 毕加索无奈地说:“我?我来伦敦就是为了见你,学习新的透视技法,结果你倒好,告诉我那是陆教授的点子。所以,我这不是等着你给我引荐呢吗?” 他一边说,一边在蒙德里安身边支开画架。 金匠学院有此名字,主要是因为金匠,银匠和珠宝工艺师的同业公会, 所以,这所学校的设计专业更为出名,绘画艺术的学生是少数。 两人可以整天作画,不被打扰。 不知过去多久,一道阴影投在了两人的画作上, 毕加索回头,发现眼前站着一个亚洲人, 而且,这个亚洲人穿着得体,纽扣上甚至别着银质的怀表链,雕花极其华贵,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毕加索用手肘捅捅蒙德里安的手臂,说道:“皮特,有人来了!” 蒙德里安咂咂嘴, “别说话!没看我在画石头吗?他们都说中国画最难画的就是石头。” 说话的时候没有回头,继续奋斗。 毕加索尴尬, “抱……抱歉。” 亚洲人彬彬有礼地回复:“没关系。” 听到这个声音,蒙德里安的一下子就停住了,回头的动作异常僵硬,脖颈处仿佛能传出许久没有润滑的老旧机械“吱嘎吱嘎”的齿轮声, 他说:“陆教授。” 陆时点头, “蒙德里安先生,好久不见。《简·爱》漫画快要连载完了,我特意来找你。” 蒙德里安说:“不是还有三周吗?” 一共三十八章, 漫画每次是六到七章的内容,一个半月便能完结, 按照这个效率,确实还有三周。 陆时说:“接下来,我要去一趟美国,所以时间上可能……” 话没说完,一旁的毕加索便忍不住开腔了, “你……你就是陆教授!?” 陆时微微皱眉, 他现在已经很少被人打断了,所以多少有些诧异,问:“你是?” 毕加索赶紧自我介绍:“我是一名画家,之前一直在普拉多艺术馆进修,后来到了巴黎工作并生活,现在来伦敦,是为了学习皮特在漫画中运用的技法。我叫巴勃罗·毕加索。” 陆时:??? 差点儿晕倒。 难怪觉得眼前这人有几分熟悉,原来是穿越前看过照片。 摄影技术成熟的时候,毕加索年事已高,所以基本都是秃头形象,和眼前这个毛头小子差距甚大,也难怪会认不出来了。 陆时说道:“你刚才说你要学习漫画?” 毕加索连连点头, “是!” 陆时一阵无语, 毕加索要是成了漫画家,那立体主义该怎么办?现代艺术又该怎么办? 这太离谱了! 见陆时陷入沉默,毕加索赶紧道:“陆教授,你放心,我会拜你为师的,绝不让你……” 陆时抬手, “你等一下!我想静静!” 说完,他转过身,面朝着金匠学院的校内河深呼吸。 蒙德里安瞪了毕加索一眼,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数落道:“早跟你说了,陆教授是个谦虚谨慎的人,不会收你为徒的。” 毕加索叹气, “我不是不相信你,就是有些不甘心。” 蒙德里安又何尝甘心了? 但陆时不同意,他也没办法,只好说道:“所以你还是应该听我的。咱们串联一些画家搞个东方画派出来,拜陆教授为画派起源,这样不就没问题了?” 毕加索点头, “好吧。” 这时,陆时也静完了,回过头, “毕加索先生,你难道要放弃传统绘画吗?” 毕加索“嗯”了声,说:“是的,我准备放弃传统绘画。” 陆时脸黑, 完了! 全特喵的完了! 他直接坐到了草坪上,生无可恋道:“让毕加索当漫画画家,这也太离谱了。” 听他这么说,毕加索不由得一怔, 他赶紧说:“陆教授,你误会了。我确实考虑过尝试漫画,但绝不是想做专职漫画家。我刚才说‘放弃传统绘画’,指的是不再着重于透视、光影等传统,就比如远近法式……额……你知道远近法式吧?”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 “那就好,那就好。” 毕加索好奇地看他一眼,说:“陆教授,你似乎有些担心?” 何止是担心? 甚至差点儿当场虚脱。 陆时心里直犯嘀咕,面上却风轻云淡,摆摆手,说:“没有的事。我担心什么?我一点儿也不担心。” 毕加索和蒙德里安默默对视, 他们都确定了, 陆时就是在担心! 但担心的到底是什么,两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毕加索说道:“陆教授,我看了皮特的《简·爱》漫画,对于里面的技法深受震撼,所以询问了皮特,才知道是你让他考虑镜头变化的问题。因此,我也很想向你请教,就比如刚才说的,我准备降低远近法式对画作的影响。” 陆时不解, “镜头吗?可是镜头就是最典型的远近法式啊。” 毕加索并不认同, “不一样的。如果镜头是固定的,那么《简·爱》漫画根本无法叙事。” 陆时懂了, 毕加索好奇的其实是分镜能否影响绘画,只是不会表达。 陆时说:“啊,我明白了,你是想试试多重透视呗~” 毕加索懵逼, “什么是‘多重透视’?” 陆时回答:“传统的透视法,就是假定一个相机镜头,通过这个固定的镜头进行绘画;而多重透视就是多个镜头,将不同镜头下的对象‘缝合’在一起。” 这其实就是立体主义。 毕加索:!!! 他瞪大了眼睛。 就好像有一道光从天而降,直入天灵盖, 这种感觉就是所谓的“开窍”。 毕加索说道:“陆教授,请务必允许我一定拜你为师!” 陆时:“……” “可别。我是真的不会画画啊。” 他不想再在这个问题上纠缠,转而看向蒙德里安,说道:“蒙德里安先生,《简·爱》的漫画完结后,《镜报》的漫画版准备了新内容,是一部名叫《我是猫》的。” 听到的名字,蒙德里安也来了兴趣, “‘我’,是猫?” 陆时点头, “没错,这部以猫为第一人称写就的,画成漫画应当很有趣。” 蒙德里安大点其头, “那当然!这一定会是好题材!” 陆时满意地说:“那就拜托你了。” 蒙德里安说:“没问题,就交给我们东方画派吧。” 说完,他对毕加索疯狂眨眼, 毕加索立即懂了, 既然不能拜陆时为师,那就创建东方画派,将陆时拜为祖师爷, 这样的话,陆时总不会还能拒绝了。 毕加索也说:“陆教授,这件事就交给我们东方画派吧!”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但又拿这些未来的大画家一点儿办法没有,只好由得他们去了。 他说:“行吧~行吧~我还能拒绝不成?” (本章完) 第169章 桌面游戏 两周后, 1901年6月6日,周四。 利物浦港。 邮轮的汽笛声“污污污——”地响着,催促人们尽快登船。 码头上,小姐们晃着手帕,跟船上的恋人告别。 陆时和沃德豪斯正站甲板上, 因为身份特殊,又受了英美双方的关照,他们的行李早就被搬上船了,所以不需要临时瞎忙活。 沃德豪斯迎着风抽烟斗, 袅袅烟香随之飘散。 陆时不喜欢烟味,遂换了个位置,站到上风口,然后摸出随身的《镜报》,翻到《简·爱》漫画版,阅读大结局。 沃德豪斯问道:“这两天的销量又好了不少吧?” 因为《护戒同盟》、《简·爱》先后完结,所以报纸必然卖得不错, 陆时回答:“又创新高。” 沃德豪斯不由得得意, “有《镜报》在,伦敦大学联盟的声望可以直追牛剑。当时同意你办报,是我这辈子做出的最正确的选择。只能说你有能力,我也慧眼识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伯爵大人倒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陆时无语,把报纸收起来。 污污污—— 又是一阵汽笛声响起。 伴随而来地,利物浦港的天空上汇集了一些阴云,星星点点的雨水落下,在脸颊上遗留丝丝凉意。 沃德豪斯伸个懒腰, “惬意。” 不需要搬行李,当然惬意。 他转向陆时, “陆,听说中国有二十四节气?” 陆时诧异地说:“爵士,你连这也知道?没错,按照中国特有的历法来算,今天确实是二十四节气之一的芒种,‘有芒之谷类作物可种,过此即失效’。” 这个话题引起了沃德豪斯的兴趣, 他问道:“有原因?” 陆时想了想, “大概是因为这个时节气温显著升高、雨量充沛、空气湿度大,适宜谷类作物种植。” 沃德豪斯耸耸肩, 他很难理解,是因为他人生中待过最长时间的两个地方是伦敦和南非, 前者整年湿润、后者热得人脸比猴屁股还红。 他说:“气候问题属于地理范畴,伱写的《枪炮、病菌与钢铁》也有涉猎。有时候我真怀疑你是不是博物学家,怎么什么领域的知识都懂,而且懂得还不少。” 语气真诚,听着就不似吹捧。 陆时有些不好意思, 幸好,邮轮这时候离港了,缓缓驶入雨帘之中。 沃德豪斯烟斗中的烟丝被雨水打湿, 他摘下烟斗, “走吧,我们去楼下的俱乐部,玩玩飞镖、扑克什么的。我可以带你体验一下桥牌,肯定比那个什么斗地主有趣。” 陆时好奇, “爵士,你玩过斗地主?” 沃德豪斯回答:“站在旁边参与了那么一两把。” 站在旁边参与? 没想到“云玩家”也能描述得如此清新脱俗。 陆时:“……” 两人一路下到船舱一层,进入邮轮俱乐部。 船舱中央是一个圆形的舞台,围绕舞台,三十几张圆桌向外延伸,一直到船舱壁, 桌子上摆着休闲用具, 扑克、国际象棋、多米诺、书籍…… 应有尽有。 陆时甚至在书架上看到了《无人生还》和《罗杰疑案》。 沃德豪斯落座, “接下来十几天就全靠它们了。” 从利物浦到纽约,邮轮需要沿爱尔兰岛向南航行,然后沿着南美洲东海岸向北航行,整个航程在十二天上下, 当然,具体时间受天气条件影响。 陆时也坐下, “还好,比从佛山到伦敦的时间短。” 沃德豪斯轻笑, “你倒是有耐心。我听说德国造了一艘新型蒸汽邮轮,名叫德意志号,平均速度能达到27节,甚至创下了横跨大西洋的新记录,只要不到六天的时间。” 他伸个懒腰, “要是什么时候咱们也有那样的船就好咯~” 陆时不合时宜地想到了泰坦尼克号,没敢吱声。 沃德豪斯拿起纸牌, “桥牌?” 陆时只知道桥牌是二对二的四人牌戏,种类非常多,规则也极复杂,遂低声道:“我从来没玩过桥牌,水平很鶸。而且,就咱们两个,要怎么玩啊?” 沃德豪斯轻笑, “缺人也叫问题?扑克本就是为了社交的。” 他先是把规则简单地给陆时介绍了一遍,然后从身上摸出几张纸币,再用银质的、镶嵌瑰丽红宝石的怀表压住, 一瞬间,这张桌子变得“珠光宝气”起来。 陆时无奈, “爵士,这就是你说的社交?” 沃德豪斯嘿嘿一笑, “高端社交。” 说着,还不忘对陆时西装排扣上的怀表链点点头,催促道:“陆,对于任何纸牌游戏,最好的学习便是实战。” 陆时没办法,只能有样学样,摸出了纸币,用怀表压住, 两人的行为相当于对周围的绅士发出无声邀请。 沃德豪斯笑道:“这就对了嘛~” 他的视线在俱乐部内寻索,很快便发现了“猎物”,对陆时使了个眼色, “看那边,就吧台那儿,两个美国佬。美国佬都是老土冒,应该也不擅长桥牌。” 陆时投去了视线, 只见确实有两个西装革履的人在看着自己这边,步履迟疑,似乎想靠近,但又很犹豫, 两人长得有几分相似,看样子应该是兄弟。 他好奇地问:“你怎么知道是美国人的?” 沃德豪斯微微尴尬,回答:“头发。” 陆时说:“靠头发判断?是发色吗?” 沃德豪斯更加尴尬了,没吭声。 陆时蓦地了然, 英国人的额头普遍偏大,就像灯泡一样,秃头率高,而且秃得非常早,所谓“英年早秃”。 同龄情况下,美国人的发际线要好上不少。 陆时板着脸拼命忍笑, “我懂了。” 沃德豪斯咳嗽一声,站起身,对那两个美国人说:“两位,要不要玩上一局?” 两个美国人对视一眼,目光中满是惊喜, 他们立即走过来,落座。 沃德豪斯叼住烟斗,开始洗牌,同时有些含混地说道:“两位应该都知道桥牌的规则吧?咱们先玩上一局,彼此熟络一下,之后再自报家门,如何?” 结果,美国哥俩无视了他,反而用“含情脉脉”的目光盯着陆时。 陆时被看得起鸡皮疙瘩,悄悄地向后挪了挪椅子。 沃德豪斯皱眉, “二位?” 美国哥俩这才回神, 其中年长的一人说道:“这位先生,抱歉。在美国,扑克在发展政策上一直处于混沌和不确定的状态,在全美多个地区,扑克均被列为了不合法竞技项目,所以我们也不甚擅长。” 沃德豪斯不由得笑出了声, “得了吧,你敢说你们不会玩扑克吗?你们就算不会扑克,也一定会用扑克赌钱~” 这话说的没错。 美国哥俩也跟着笑, 气氛轻松,双方的距离一下子被拉近了很多。 年长的美国人说:“我叫乔治·派克,这位是我的弟弟爱德华·派克,我们在马萨诸塞州的塞勒姆有一家公司,专门制作桌面游戏,名叫派克兄弟。” 乔治刚说完,爱德华便迫不及待地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是陆教授吧!” “啧……” 沃德豪斯咋舌,对陆时微妙地眨了眨眼,说道:“得了,冲你来的。” 他把扑克牌又装回了盒子里。 陆时好奇, “你们是怎么知道我的?” 爱德华说道:“刚才,我们在玩甲板推球的时候,听到这位先生说你是《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所以便尾随……咳咳……关注了你。” 陆时满头黑线,  ̄□ ̄|| 他确定,对方刚才一定提到了“尾随”这个词。 沃德豪斯好奇道:“我注意到你们公司的总部在塞勒姆,那是一个历史悠久的海港城市,很多欧洲人在那里定居。所以说,你们有某个欧洲民族的血统?” 乔治回答:“这位……” 沃德豪斯说:“我是约翰·沃德豪斯,你们可以称呼我为‘爵士’。” 爵士!? 美国哥俩微微心惊, 他们刚才不是没听到陆时这么称呼沃德豪斯,但都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乔治说:“爵士,我们确实是第九代法国移民。” 沃德豪斯点头, “第九代?那可太久远了。你们到英国是为了推广桌面游戏?” 乔治回答:“没错。只可惜,我们的游戏实在是太……唉……英国人不喜欢。” 他对弟弟点点头, 后者立即会意,从包中拿出一个包装精美的盒子, 随着动作,盒子内发出石头碰撞的轻响,应该是棋子发出的声音。 盒子上写着游戏名: 《klondikegoldrush》。 沃德豪斯懵了, 自己一个英国人,竟然读不懂。 明明都是英语单词啊喂! 他问:“这是什么?” 派克兄弟不由得叹气, 乔治说:“这就是我们找不到合作方的原因。即使大家同说英语,遥远的地理隔阂还是造成了文化隔阂。” 陆时解释道:“‘klondike(克朗代克)’是一个地理名词,代指克朗代克河的周边地区,位于阿拉斯加;而‘goldrush(淘金热)’则确实是美国独有的词组了,其实就是西进运动。” 说到西进运动,沃德豪斯就懂了, 西进运动指的是美国东部居民向西部地区迁移的运动,始于18世纪末,终于19世纪末20世纪初。 他说:“‘goldrush’倒也贴切,直译为对金子的向往。” 另一边的派克兄弟诧异地看陆时, 他们都没想到一个中国人可以懂得这么多。 乔治说:“陆教授说的不错。但有一点必须纠正,克朗代克其实在阿拉斯加以东的蛮荒地,原则上,那里不算美国的领土。” 也就是说,现代加拿大境内。 陆时也是第一次听说, “受教了。” 乔治连连摆手, “不敢。” 美国人虽然普遍自信,可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在陆时面前不敢装逼。 陆时问:“介意给我看看这款游戏吗?” 他也好奇这个时代的桌游。 爱德华打开盒子, “请。” 盒子内的空间被分成了三格,分别放着地图、棋子、“黄金”, 陆时捡起一枚棋子掂了掂, 十分厚重,质量不错。 诚然,20世纪初的桌游零件完全依靠手工制作,工艺上不及现代,但胜在用料扎实,石质的棋子比现代的塑料件看着就“贵”。 沃德豪斯没接触过过这类东西,好奇得像个孩子, “这要怎么玩?” 陆时在盒子里翻找, “没说明书?” 一句话仿佛晴天霹雳劈中了派克兄弟, 乔治喃喃自语:“说明书……对啊,可以弄个说明书!” 陆时:“……” “你们的游戏连个说明都没有,凭什么能卖出去?” 乔治不好意思道:“其实是有说明的,但并不是单独的说明书,而是印在盒子上的表格。在销售员售卖的时候,会先指导玩家们在盒子上寻找规则。” 沃德豪斯轻笑, “我喜欢你的用词,把‘客户’说成是‘玩家’。你们抱有这个心态,不愁游戏卖不出去的。” 派克兄弟顿时备受鼓舞, “谢谢爵士。” 陆时说:“不过,说明书的问题你们还是应该落实下。每次都让销售员现场教授规则,肯定严重影响桌面游戏的传播。因为易学性太差了,无法在玩家之间口口相传。” 乔治苦笑, “没想到啊没想到,陆教授竟然比我们会做生意。” 沃德豪斯说:“有时候我也感慨,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全才,写书授课、创业办报,样样精通。” 又开始吹捧了。 陆时轻咳,岔开话题道:“爱德华先生,你刚才说‘关注’我,为什么?” 爱德华看向乔治, 显然,他是在征求哥哥的意见。 乔治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开口试一试:“陆教授,你是《镜报》的主编,对吧?” 陆时点头, “看来你们把我摸得很透嘛~没错,我确实是《镜报》的主编,有什么问题吗?” 乔治回答道:“之前,有一篇《简·爱》作者的访谈,里面提到了‘改编’和‘二次创作’,不知道你对此的态度如何。如果可能,你希望《魔戒》被二次创作吗?” 陆时懂了, “听你们的意思是,想将《魔戒》改成桌面游戏?” 他问的是哥哥乔治, 结果,乔治还没回答,爱德华就开口了:“陆教授不觉得这很合适吗!?想象一下吧,在桌面上创造一个巨龙、巫师、矮人、精灵的世界……” 他的双眼亮得发光。 乔治不得不打断:“爱德华!你冷静一点!” 但爱德华根本没听见, “中土世界的战争打响,玩家们操纵着棋子步步为营……” 乔治提高音量:“爱!德!华!” 他一把抓住了爱德华的肩膀,来回摇晃。 爱德华这才回神, 三十几岁的人,看着像是一个做错了事的孩子,羞愧得低头道歉, “我……我有些激动。” 何止是激动? 简直就是激动得过头了! 陆时笑道:“你说的当然是对的。可是,要想在桌面上搭建中土世界,恐怕会很难吧?” 爱德华瞬间陷入了低气压, “是的,很难。” 一旁的乔治说道:“所以我们见到陆教授的时候才如此激动。我们的能力不足以塑造一个可以搬上桌面的中土世界,但你不同!你是《魔戒》的作者,如果你能参与到制作中,何愁不成?” 陆时无语, 心说这哥俩竟然想让自己朝着制定dnd规则的方向发展。 (本章完) 第170章 这可太资本主义了! 邮轮驶入海面。 离开港口后,雨越下越大, 雨滴打在窗户上,汇成小小的水流。 雨天导致甲板游戏都玩不了了,俱乐部里的人便逐渐增多,摇晃着高脚杯扎飞镖、打扑克、闲聊,气氛变得热烈。 沃德豪斯也倒上酒, “陆,来点儿~” 陆时为难, “这个……” 沃德豪斯轻笑道:“难得出来旅行一次,你就别绷着了。再说,雨天、邮轮,难道不是和酒精最配吗?” 陆时从谏如流, “既然如此,我就来一点儿。” “这才对!” 沃德豪斯也给派克兄弟倒上了酒, 四人碰杯。 爱德华继续刚才的话题:“陆教授,你觉得将《魔戒》搬上桌面有没有搞头?” 从现代的经验看,肯定有搞头,而且很大。 但20世纪初的时代下…… 陆时拿不准。 沃德豪斯注意到了陆时的迟疑,说:“我想先看看你们的游戏好不好玩。” 乔治作为产品推销员,最不怕这个,说:“《克朗代克淘金热》不适合四个人玩。爵士,要不要试一试《古巴战争》?” 他从提包中拿出了另一个木盒子,小心翼翼地打开。 里面的棋子种类繁多, 士兵、炮舰、辅助船只、巡洋舰…… 沃德豪斯感慨:“没想到啊没想到,现在的玩具可以做成这样,简直就像是真正的兵棋推演。不过,这种桌面游戏还是不行,我听说贝登堡男爵最近正在搞真正的童子军活动……” 大概是觉得话题扯远了, 他问道:“这个游戏要怎么玩?” 乔治回答:“简单来说就是排兵布阵,想方设法摧毁对方的舰队。” 他开始介绍规则。 沃德豪斯听了几句,就不由得摇头, “美西战争,美国有4艘巡洋舰、西班牙则是7艘,伱这游戏设计得也太小家子气了。” 乔治:“……” 爱德华:“……” 兄弟俩一阵无语。 陆时轻笑, “爵士,你还真想在桌面上打海战啊?” 沃德豪斯被揶揄了一句,也不生气,解释道:“我只是觉得有些不真实,没有代入感。” 陆时吐槽道:“也就因为你是贵族,才会有这么奇葩的要求。” 沃德豪斯想了想, “也是。” 派克兄弟都觉得沃德豪斯有些难缠, 爱德华附在乔治耳边窃窃私语, 乔治挑眉, “那能行吗?” 爱德华用狂热的目光看了眼陆时,随后说道:“这么好的机会,不要错过!” 乔治无法反驳, “那好吧。” 他转向陆时沃德豪斯,说:“我们这次访英还带了一款桌面游戏,名字叫《大地主》。但是这款游戏目前仍处于设计阶段,在美国都没有发行出版。” 爱德华接过话头, “《大地主》脱胎于哥哥设计的第一款桌面游戏《银行业》,玩家从银行借钱来‘创造’财富。当时,我们做了500套,结果卖掉了488套,获利超过100美元。” 对于个人发行,这确实是值得骄傲的战绩。 陆时问:“乔治先生设计的?” 乔治点点头, “对。其实当时我已经准备放弃了,但我的弟弟查尔斯鼓励……查尔斯我的另一个弟弟。他这次没来英国,在塞勒姆坐镇。” 他一边介绍着,一边将游戏用的棋盘在桌面铺开。 一瞬间,陆时瞪大了眼睛, 眼前的棋盘更应该叫“地图”,上面写满了地皮的名字, 车站、 教堂、 街道、 公园、 …… 每块地皮下面都有标价。 在地图左下角,甚至还有监狱地块。 如此熟悉的地图布局,让陆时想到了现代几乎人人都接触过的一款桌游—— 《大富翁》。 沃德豪斯看了地图,问道:“我注意到这里有一个地块,写着‘p.d..r.’,这个‘.’指的是铁路(railroad)吗?奇怪,这里怎么还有监狱?” 他十分好奇。 乔治说:“我来介绍一下规则吧。” 他拿起一枚棋子,放到地图的某个格子上, “掷骰子可以让棋子移动,到达无主的地皮之后,可以通过标价将地皮买下来。这样,就能收取过路费,并享受土地增值的利润。” 沃德豪斯说:“规则倒是不难理解。” 乔治继续介绍:“玩家只要达到一定的资产数额,就能取胜了。” 陆时:??? 怎么感觉和自己听说过的《大富翁》不太一样。 他好奇道:“玩家间不能进行交易吗?” 乔治:“啊?” 陆时又问道:“玩家不能破产?” 乔治:“啊?” 陆时最后问道:“获胜的条件难道不应该是最后一位没有破产的玩家得胜吗?” 乔治:“……” 实在是“啊?”不出来了。 陆时随口几句指点,就让一个本来“你好、我好、大家好”的游戏,变成了相互竞争的大逃杀, 还有比这更资本主义的吗? 陆时说:“相信我,你们的那种设定肯定卖不出去几份。真正的游戏规则,应该通过抢占土地、坐地起价等手段榨干其他游戏玩家,最后只能有一个赢家,其他人全部破产。” “嘶……” 乔治和爱德华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 他们对视一眼,又看向沃德豪斯, 三人心中产生了相同的疑惑: 资本主义正统在大清? 陆时却没觉得什么, 因为《大富翁》的英文名字叫《monopoly》,而这个单词直译过来言简意赅: 垄断。 历史上,《大富翁》确实有两个版本, 一个是垄断; 一个是反垄断。 而市场做出了选择,前者卖得比后者要好千万倍, 因为桌面游戏是娱乐用的,大家不想娱乐的时候还要受合家欢的教育。 陆时摊手, “当然,你们原来的规则也挺好。只要准备两版说明书……” 话说了一半,乔治就抢先道:“陆教授,你能把你的规则详细说一说吗?玩家之间怎么交易?破产又该怎么破产?” 陆时说:“乔治先生,你问我怎么破产?你可是美国商人啊喂!” 乔治一阵无语, 心说,自己是美国商人没错,但也不见得比陆时懂资本主义, 没有人, 比他, 更懂, 资本主义。 乔治虚心求教道:“陆教授,你能说一说吗?” 他挺急的。 但旁边的沃德豪斯让他先别急, “乔治先生,你认为陆教授制定的规则非常适合做成桌面游戏?” 乔治急得额头都出汗了, “当然!” 沃德豪斯抿起嘴角,与对方碰杯,说:“先喝酒。” 乔治哪喝得进去? 他刚准备开口,却蓦地想到了什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说:“陆教授,桌面游戏真正核心的是规则,我明白。” 沃德豪斯嘴角勾起,露出一个“孺子可教”的笑容, 他对陆时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陆时会意,看向乔治, “所以?” 乔治干脆道:“陆教授,你准备要多少份额?” 陆时沉吟, 这种真正意义上的“在商言商”,他还没有经历过。 过了大概半分钟,他才说:“贵公司或许应该来欧洲发展,在这边,销量会更好。” 这话似有所指。 乔治小心地应付:“确实。可我们的公司目前还是小本经营,比较困难,根本就没有能力来欧洲投资。结果你也看到了……” 众人的目光移向了《克朗代克淘金热》、《古巴战争》, 这两款游戏的美国文化背景太浓了。 陆时笑了笑, “你也不用气馁。” 听话听音,乔治哪还不懂? 他立即很上道地说:“那……那请你帮我司介绍一些有实力的公司?” 在20世纪初,桌面游戏是小众中的小众, 这玩意儿知道的人都没几个,所以到底属于玩具还是出版物更不可能有定论。 沃德豪斯见时机成熟,插话道:“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能行?” 乔治算是看出来了, 眼前这两位才是真正的老谋深算, 他们不想要份额,而是想直接把欧洲的业务大包大揽过去。 但乔治又没有办法, 正如他所说,“桌面游戏真正核心的是规则”, 而陆时就是掌握了核心的人,如果是他想出山寨货,实在是太简单了。 乔治心里很快就盘算好了得失,试探道:“那我们派克兄弟能算技术参股吗?份额占比应该有一半吧?” 陆时抱起双臂,没接茬。 刚穿越时,他一定会觉得:“不就是桌游吗?制作有什么难的?” 但穿越了一段时间后,他才意识到,自己的想法是一种现代中国人的“傲慢”,一种全产业链工业国才能孕育出来的独有的“傲慢”。 在20世纪初,找寻有优势的合作方才能事半功倍, 这一原则甚至适用于宇宙中心的大英。 但乔治想拿一半的股份还是太多了。 沃德豪斯说:“中国有一句谚语,‘人心不足蛇吞象’。我想,没人愿意做那条小蛇,否则会被撑死的吧?” 陆时:“……” 他都不知道沃德豪斯什么时候这么了解中国文化了。 乔治说道:“爵士说的有理。但对于桌面游戏的制作,我司更加有经验,旁人从零学起也是要付出大量成本的。所以,我们还是希望拿到合适的份额。” 说着,竖起了三个手指。 沃德豪斯的嘴唇微动, “三成?” 乔治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微笑回应。 沃德豪斯皱眉, 他觉得三成还是有些多了。 其实,他对于跟美国人合作这件事是有所保留的, 虽然美国的工业品越来越牛x,钢产量更是惊人地达到了全球产量的47%,但英国人的刻板印象还在,认为美国货和美国人一样不靠谱。 沃德豪斯看向陆时, “陆,你觉得呢?” 这句话问出,派克兄弟十分惊讶, 他们这才意识到,陆时才是能做主的那个人。 一个清朝人有此地位…… 简直离谱! 陆时低头思考,随后道:“三成还是多了。” 他脸上不动声色, “不如这样,我们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直接用两千镑买断你们制作桌面游戏的技术,如何?” 陆时还指了指桌面, 《克朗代克淘金热》、《古巴战争》、《大地主》, “就这些,两千英镑。” 乔治的脸瞬间垮了, “陆教授当我们是傻子吗?” 陆时问:“你觉得少?两千镑可不是小数目。而且,你刚才也说过了,贵公司在美国还是小本经营的阶段,拿到钱之后可以快速拓展本土业务,不好吗?” 乔治回答:“下金蛋的鸡和金蛋本身,只要是有智慧的人就知道该如何取舍。” 陆时耸耸肩, “好吧。” 乔治看他如此轻松,咬牙说道:“两成。这是我们的底线了。” 沃德豪斯悄悄对陆时竖起大拇指, 他第一次见这么砍价的。 陆时只不过是深谙“开窗理论”罢了, 乔治想要三成,那自己就直接把房顶掀了,声称要买断对方的技术,乔治便只能折中调和,改要两成。 陆时说:“可行。” 乔治点点头,随后道:“那陆教授,我们接着讨论《大地主》的规则?还是说,到了纽约我们签订了合同再说?” 陆时轻笑, “现在就可以讨论。” 乔治有些诧异, “你不担心我们翻脸吗?” 陆时说:“乔治先生,我相信你们是不会翻脸的。因为你们不只是想要《大地主》,你们还想要《魔戒》,合则两利、分则两害,干嘛打碎双赢的局面呢?” 乔治不由得在心里暗暗佩服, 眼前这个中国人,确实有一种自信的从容,令人折服。 乔治点头, “是的,我以我司的商誉起誓不会背叛。” 陆时点点头,说道:“好,那就聊一聊你们本来准备设定的规则吧。” 乔治立即说明:“每位玩家起始有1500元作为资产,包括,1元纸币5张;5元、20元、50元纸币各1张;10元、500元纸币各2张;100元纸币4张。” 陆时摆摆手打断对方, “不,我想说的不是这些细枝末节。” 乔治不解, “你的意思是?” 陆时不由得叹口气,说道:“算了,我还是直接说吧。首先第一点,银行的钱是无限的,但建筑物有限,32间房子及12间旅馆。” 银行的钱无限, 这一点很好理解。 爱德华问:“为什么建筑物有限?” 陆时说:“很简单,必须要人为的制造‘稀缺’,否则,玩到最后大家都无法破产。” 乔治:“……” 爱德华:“……” 沃德豪斯:“……” 他们听到陆时说“人为的制造‘稀缺’”,都不由得打个寒颤。 这是赤果果的资本主义…… 陆时继续道:“再比如,玩家之间可以交易,但不能借贷。想要套取现金,必须把土地或者房子半价抵押给银行,这也是一种制造‘稀缺’的手段。” 另外三人面面相觑, “……” “……” “……” 沉默笼罩。 陆时继续道:“总而言之,一切规则都要朝游戏的最终目的设计,制造一个胜者和多个破产者。游戏也得改名,叫作《monopoly》。” 垄断? 这可太资本主义了! “咕……” 乔治咽了口唾沫,心说陆时也太狠了, 他想到刚才还说什么用商誉保证不会背叛,就不由得苦笑, 陆时这样的人还怕背叛? 人家肚子里不知道有多少坏水,随便流出来一点儿,都够自己喝一壶的。 所以,派克兄弟公司还是老老实实和人家合作吧。 乔治露出笑容, “陆教授,我也觉得你设计的规则更好。我们的‘过家家’规则实在无趣,还是不放入说明书了。” (本章完) 第171章 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派克兄弟都是巧手, 很快,他们就改造好了《大富翁》, 除了棋子、地图、虚拟纸币,还加入了保释卡等功能卡,让游戏流程更加顺畅。 剩下的航程,陆时四人便一门心思扎在了这款桌面游戏上,每个晚上都泡在俱乐部,一边喝酒一边游玩,破产的人还要做俯卧撑。 其他旅客理所当然地被吸引, 众人围在一起议论, “中国小子,我觉得你应该跟爵士买下华尔街。” “没戏,大乔会出高价。他现在现金最多,有破坏所有交易的能力。” “那就换地嘛~中国小子手底有大农场。” …… 现在,四人都被起了昵称: 陆时是“中国小子”;沃德豪斯是“爵士”;乔治是“大乔”;爱德华是“ed”。 沃德豪斯吐槽:“观棋不语,懂不懂?” 众人不满地起哄, 有人说道:“这又不是国际象棋!” 沃德豪斯无从反驳。 一旁的乔治却十分开心,说道:“看来我们的游戏非常受欢迎啊。能把这么多人从赌桌和酒桌旁拉过来观战,说明吸引力极强。我认为,大卖不成问题!” 他对陆时投来感激的眼神。 爱德华则说:“我还是更希望有《魔戒》能玩。” 陆时哈哈大笑, “一口吃不了个胖子。” 他放下手中的虚拟纸币,随后环视了一圈,问:“刚才是哪位‘指点江山’的?” 人群哄笑, “哈哈哈哈哈哈……” 俱乐部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有人被推了出来, “是他!” 陆时伸个懒腰,说道:“看你挺有商业头脑,那我的‘垄断’大业就交给你了。” 他站起身,让开了位置。 沃德豪斯便也跟着站了起来, “哪位替我?” 这盘游戏,他的前景已经很晦暗了, 但《大富翁》极受欢迎,哪怕输了要做俯卧撑,还是立即有人接过残局。 陆时和沃德豪斯对派克兄弟点头,随后挤出人群。 舷窗外,深沉的夜色笼罩, 随着邮轮破开水路,浪花冲刷船体一侧,发出阵阵“哗啦——哗啦——”的声响,与船内游乐的笑声此起彼伏。 沃德豪斯给陆时酒杯, 两人碰杯。 陆时小酌一口,随后道:“我还是不习惯喝酒。” 沃德豪斯自己打趣自己道:“是不是我们‘洋人’的酒太烈了?我听说,伱们的酒都是酿造酒,喝起来掺杂着一股粮食的香气,但酒气不重。” 陆时摆摆手, “是我喝不惯酒罢了。而且,你们也有葡萄酒嘛~不只有酒气,还有果香和橡木桶的香气。” 沃德豪斯点头, “没想到你还挺懂。” 说到这儿,他又看了眼聚在一起玩《大富翁》的人群,说:“你是什么都懂,连做玩具都懂。” 陆时纠正道:“桌面游戏。” 沃德豪斯接话道:“也是玩具的一种嘛~” 他走向旁边的吧台,拿起飞镖,朝着标靶扔过去, 结果,飞镖只击中了低分区。 陆时说道:“9分。” 沃德豪斯轻“哼”了声,对陆时挑眉,用眼神发出挑衅似的邀请。 陆时不会玩飞镖,但兴致所致,自然不会拒绝对方。 他也拿起飞镖随手扔出去, 正中靶心! 沃德豪斯郁闷,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陆时说:“应该是新手的运气吧。” 沃德豪斯:“(ˉ▽ ̄~)切~~” 两人又玩了几轮,忽然听到身后传来起哄声, “俯卧撑!” “俯卧撑!” “俯卧撑!” …… 他们回头看去。 果然,代替沃德豪斯的那位男士破产了。 他也不放赖,将外套脱了搭在椅背上,随后灌了口酒,豪气地说:“哪位女士要给我加加担子?坐在破产的富翁背上享受俯卧撑的起伏,这可不是每天都有机会的。” 此言一出,刺耳的笑声响彻俱乐部。 陆时说:“看吧,这就是我不喜欢喝酒的原因,很容易社会性死亡。” 沃德豪斯却很开心, “有什么不好?我们英国绅士也不能时时刻刻绷着脸嘛~” 他一抬手, “你看!” 陆时顺着对方的手指看过去, 没想到还真有自告奋勇的女士,坐在了那个男人背上, 其他人开始报数, “1!2!3!……” 男人艰难地做俯卧撑, 周围是无尽的嘲笑,吐槽男人鶸。 陆时摇头, “或许是明天就要到纽约了,大家都玩得很开。” 沃德豪斯点头,随后拿了一枚飞镖递给陆时,说:“怎么样,要不要再玩一局?刚才出于绅士风度,我让了你几手,这一盘我可不会……” 没想到,他话没说完,手里的飞镖便被人夺走了。 嗖—— 飞镖歪着飞向标靶,并且理所当然地脱靶了。 抢走飞镖的人骂了一句: “fxxk!!!” 酒气乱喷。 陆时和沃德豪斯不由得皱眉, 他们在伦敦,一个是说一不二的《镜报》总编、伦敦政经客座教授,一个是地位极高的金伯利伯爵,很久没被这么对待过了。 沃德豪斯眼神冷了冷,侧身躲开醉汉, 有人不知天高地厚地向自己挑衅,确实挺尴尬的, 总不能让一个伯爵真和人吵嘴甚至动手吧? 陆时也跟着往旁边闪开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没想到,那个醉汉还是不依不饶,对陆时伸出手,说道:“中国小子!陆,‘先生’,是吧?” 在“先生”一词上加了重音,像是从牙缝中挤出来的。 陆时有些恼火,没有接茬。 醉汉便呵呵一笑, “我叫福斯特·欧文斯,美!国!人!” 显然,这货对自己美国人的身份非常自豪。 隐隐地,陆时觉得有麻烦了。 一旁的沃德豪斯也是若有所感,额头上都快挤出“川”字来了,说:“这位先生,你喝醉了。要不要我叫船员或者俱乐部的服务员搀扶你回房休息?你是哪个房间?” 欧文斯向后退了半步, “我没醉!” 醉酒的人如果酒品不好,一般都会说自己没醉, 酒品好的那种,趴在桌子上就睡了。 沃德豪斯有些厌烦, “你……” 才说一个字,欧文斯直接打断:“我不找你!我找陆‘先生’。” 他转向了陆时, “呵呵……我注意你很久了。在布兰卡,你没有下船;在巴巴多斯,你没有下船;在巴拿马,你没有下船……怎么,你这是要到纽约?你一个中国人要到纽约?” 果然是这种事情。 陆时摇头,看向沃德豪斯, “我们走吧。” 沃德豪斯赞同:“好。正好明天早晨到纽约了,我们准备行李。” 两人放下了酒杯,朝大门走去。 但如果醉汉有这么容易摆脱就好了, 欧文斯一把拉住陆时的右臂,用一种带着嘲讽的语气,颠三倒四地说道:“你想要去纽约吗?哈哈……你想去美国,对吧?你这种人我见多了,你一定是想去纽约!” 陆时叹气,右手甩了甩,像是在做热身运动。 沃德豪斯:??? “陆?” 他满是好奇。 结果,陆时没搭腔,只是捏住了酒杯。 “嘶……” 沃德豪斯倒吸一口凉气, 和陆时接触这么久,每次见面,陆时都表现出了谦虚、绅士的一面,周到柔和、彬彬有礼。 谁曾想,这么低调的人也有一言不合就要给人开瓢的场合。 沃德豪斯压低声音, “陆!你等等!这是美国人的船,低调行事。” 陆时将杯子放了回去,说:“你也不用这么紧张,我只是想给他醒醒酒。” 有这么醒酒的吗!? 沃德豪斯满头黑线,  ̄□ ̄|| 他赶紧对欧文斯严肃地说道:“这位先生,你最好是……” 欧文斯再次打断了他, “英国佬,爵士,大老爷,我没在跟你说话。而且,你给老子收起伦敦那一套,美国可不兴跪拜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沃德豪斯额头青筋暴起, 他还没有看不起美国土包子呢,反倒是被对方先看不起了, 一时间,气得说不出话。 欧文斯略得意, “对,就是这样,别再给老子逼逼赖赖了。” 他随后又转向了陆时, “你要去美国,证书准备好了吗?嗯?给我看看!我给你检查检查。” 陆时一愣, 过了几秒钟,他才想起对方所谓的“证书”是什么。 1882年,美国国会通过了《关于执行有关华人条约诸规定的法律》,此即臭名昭著的《排华法案》。 这个法案限禁华人外来移民和劳工,却也得解决法案颁布前的华人劳工的身份问题, 于是,法案第四条提到了“证书”。 该证书包括华人劳工的姓名、年龄、职业、最后居住地、个人描述和身份事实,在所有细节上,必须与真人一一对照, 简单来说,只有持劳工证,才能合法地进入美国。 陆时当然没有这种东西。 他是访问学者,且受哈佛大学的邀请,由爱德华七世事前沟通,在美国海关和领馆直接报备, 更何况,跟他访美的还有一位金伯利伯爵。 陆时叹了口气, “《排华法案》……” 连李鸿章都说过:“《排华法案》是世界上最不公平的法案。” 可惜的是,清政府处于列强压迫之下,明知美国排华后果严重,也不敢采取报复措施,反而步步退让,于1884年与美国签定新的条约,10年内禁止华工赴美。 当然,就算清政府抗争,美国也不会当回事, 美国当局或以不能干预地方事务为由推脱责任,或干脆不予置理。 沃德豪斯不由得有些难堪, 他随陆时赴美,本身就肩负“罩”着陆时的使命,从某种程度上,这也是在捍卫大英和国王陛下的荣耀, 结果倒好,还没下船,就遇到了这么个腌臜事。 偏偏对方是个醉汉, 这种滚刀肉最是麻烦了。 欧文斯的大脑已经被酒精麻痹了,因此察觉不到危险, 他没注意到陆时眼中的冰冷,上前一步, “来!给我看看!” 竟然捏住了陆时的肩膀, 看那样子,是要搜身。 “啧……” 陆时已经彻底失去耐心了, 他挣脱开对方的手,握紧了酒杯,手指轻轻敲打着玻璃,发出轻微的响声。 而欧文斯因为陆时的动作晃了个趔趄, 他本就醉酒,脚下拌蒜,竟然一下子摔倒了, 咚—— 地板发出闷响。 一瞬间,众人的视线投了过来。 就连那边玩《大富翁》的人也都停下动作,目光中满是好奇。 被这么盯着看,欧文斯觉得很丢脸,脸颊发烫,气血上涌,也不知道是因为醉酒,还是因为羞耻,又或者是气愤。 他抓着吧台,想要努力爬起来,同时对陆时大声呵斥道:“给我看看你的证书!猪猡送进屠宰场都是有证书的,上面要写‘检疫合格,准许屠宰’。” “呼……” 陆时深吸一口气,走过去,拎起对方的衣领。 有此外力,欧文斯反倒能站起来了, 他用右手撑住吧台,洋洋得意地看着陆时,语无伦次道:“你没有证书?那你不能踏上美利坚神圣的领土!永远!不能!哈哈哈……” 砰! 笑声戛然而止。 欧文斯径直倒在了地上。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弧度,说道:“年轻就是好,倒头就睡。” 众人:“……” 在场的都没想到,这个中国小子动手这么狠。 有一个女人尖叫一声, “我去……我去找船医。” 陆时挑眉, “找船医干什么?” 接着,他像是才注意到欧文斯额头的血迹,说道:“年轻人睡觉也太不注意了,竟然给自己把头摔破了。就这样还能睡着,实在是让人佩服,五体投地。” 众人:“……” 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话了。 陆时看向那个女人,说道:“夫人,你就说这里有个人喝醉了酒,睡觉的时候摔破了头,没问题吧?” 女人连连点头, “明白!我都懂!” 说完便提着裙子溜了。 沃德豪斯“唉……”了一声,拿出手帕,递给陆时, “擦一擦吧。” 陆时抹了抹手,随后将手帕塞进了酒杯里,又在里面倒满酒,说:“酒精可以消毒。在船医来之前,要不要我们先给这个年轻人清创?我懂一点儿急救。” 沃德豪斯一个头两个大, “你想要他的命……唔……” 话说到一半,他注意到了陆时脸上似笑非笑的表情,随后便明白了对方是在打趣, 他忍不住吐槽:“都这样了你还有心情开玩笑?” 陆时摊手, “是这位欧文斯先生先跟我‘开玩笑’的。” 沃德豪斯无言以对。 换位思考,如果他是陆时,肯定也会拿着酒杯招呼上去。 他拍拍陆时的肩, “醉酒斗殴,常有的事。你放心吧。” 陆时轻笑, “我本来也不担心。” 说完,他对派克兄弟俩点点头,和沃德豪斯一起出了俱乐部大门。 (本章完) 第172章 一波又起 第二天,清晨。 污污污—— 邮轮的汽笛声响起,在船长的护送下,陆时和沃德豪斯拎着行李下船。 “呼~” 沃德豪斯深吸一口气, “总算是到了。” 刚才下舷梯之后,他一脚踩在坚实的地面上,却觉得有些摇晃,过了好一阵才适应, 这就是长时间在海上航行的后遗症。 陆时环视一圈, “纽约。” 这是一个无数人向往的城市。 从港口向海岸线眺望,能看到各式各样的建筑,其繁华程度让人震惊,比之伦敦都要远胜一筹, 当然,最吸引人眼球的还是在海面上伫立着的自由女神像,右手高举着火炬,左手捧着一册《独立宣言》,威严肃穆、仪态万千,让人忍不住心生感慨, 20世纪初,美国或许还不是人类灯塔,但已经有朝那个方向发展的趋势了。 沃德豪斯嘀咕道: “土包子!没有底蕴!” 陆时哈哈大笑, “我怎么听着有股酸溜溜的感觉呢~” 沃德豪斯瞪他一眼,没接茬。 两人往前走。 很快,就有海关的警察走过来, “两位是……” 沃德豪斯拿出证件, “麻烦。” 海关已经被上面关照过了,要特别注意白人+亚洲人的组合, 海关警察翻了翻证件,立即敬礼, “爵士。” 沃德豪斯摆手, “入乡随俗。你们美国不兴这一套,你称呼我的姓氏好了。” 海关警察没想到英国人一点儿不傲慢,还挺惊讶的, 根据以往的经验,很多有爵位的英国“绅士”到访美国,都像是上位者俯视藩属国,虽然从来不表现出来,但骨子里的态度却遮不住,难免让人生气。 海关警察说:“沃德豪斯先生,请随我来。” 接着,他想起了什么,转向陆时, “陆教授,你也请。” 作为海关的工作人员,他相当不适应对华人如此恭敬。 陆时问对方:“我们去哪?” 海关警察回答:“先去一趟署里,二位需要给伦敦拍一份电报,说明伱们已经安全到达了。” 沃德豪斯诧异, “你们海关署有电报机?” 他没想到美国已经发展到了这个地步。 海关警察愣了愣,随即展颜一笑道:“先生,你误会了。不是每个海关署都有电报,只是因为这里是纽约,所以很多部门会设置机器。除了海关,还有警察局、消防署等等。” 沃德豪斯这才理解, “是这样。” 另一边的陆时插话道:“巴黎也是哦~” 沃德豪斯吐血,心说大英怎么在各方面都落后了。 他无比郁闷,对海关警察道:“带路吧。” 海关警察转身, “海关署就在前面,我们现在……啊,对了,我帮两位先生拎箱子!” 他不由分说地抢过了陆时和沃德豪斯的手提箱。 陆时不由得打趣, “你收英镑不?” 海关警察:??? “什么?” 沃德豪斯解释:“他的意思是,没有美元给你当小费。” 海关警察被逗笑, “没关系,为访问学者服务是我的荣幸。” 他一马当先朝前走。 这时,邮轮的船长跑了过来,在海关警察耳边叽叽喳喳地嘀咕起来, 海关警察愕然,看了陆时一眼。 紧接着,他放下手提箱,问船长:“有游客名单吗?” 船长点点头, “在这儿。” 他从衣服内侧的兜里摸出名单递了过去,同时指着其中的一个条目,低声道:“就是这个人。” “啧……” 海关警察咋舌, 沉吟片刻,他低声道:“喝醉酒闹事,结果自己把自己给摔了,这种事非常常见。不过,我还是得向上面请示,你先看着处理吧。” 说话的同时,双手下压,做了一个安抚的动作, 很显然,这是要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了。 船长哪还不明白? “好,我这就去办。” 他对陆时和沃德豪斯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海关警察又拎起手提箱,换上笑容,说:“两位,请跟我来。海关署不远,几分钟就到了。” 他在前面领路。 后面,两人跟上。 沃德豪斯对陆时挤了挤眼,压低声音笑着道:“咱们两个可真够行的,刚一来就动用了特权,实在是有些过分哦~” 陆时嘿嘿一笑,不作声。 不多时,三人就到了纽约海关署。 因为纽约港货运量、人员进出都很巨大,所以这里的部门人员极多,建筑也很气派, 门口挂着海关署标志—— 一只展翼的蓝鹰。 海关警察将他们引进大门,随后压低声音道:“陆教授,在船上的事不太麻烦,不过我需要去那边见一趟移民检查员,跟他简单交流一下。两位多海涵。” 其实,美国之前是没有移民检察员的, 但1891年之后,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移民总监办公室成立,政策开始收紧。 陆时能理解海关的流程, “那电报的事……” 海关警察说:“稍安勿躁。我先带你们找个地方休息。” 他将陆时和沃德豪斯带进单独的房间。 一路上,许多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尤其是看到陆时,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就仿佛见到了来自外星的怪物。 沃德豪斯开玩笑道:“帅小子,你穿的太好了啦~” “呕!” 陆时作势欲吐。 但对方说的没错。 此刻的陆时穿着精致的西装,剪裁得体、用料扎实,而且具有时尚元素,一看就是那种私人裁缝铺才能弄出来的精品, 怀表链也露了出来,闪烁着华丽的光。 也难怪美国佬会惊讶, 他们何曾见过这样的华人? 陆时摊手, “我没有衣衫褴褛的乞讨有些突破他们的认知了。” 沃德豪斯不由大笑。 两人在房间里等了一阵, 很快,进来了一个海关的办事员,与两人依次握手,然后道:“两位,请写下电文,我会为你们代发。” 沃德豪斯对陆时点头, “你写吧。” 他看向办事员, “先生,事情已经解决了吗?” 办事员露出了片刻迟疑的表情,随后道:“应该算是已经解决了。” 什么叫“应该算是”? 沃德豪斯挑眉, “能说得清楚一些吗?” 办事员似乎有有些为难,说:“两位是哈佛大学邀请来的访问学者,又受到贵国国王陛下以及我国副总统先生的庇护,肯定不会有问题。总之,无须担心。” 他的语气听着有些怪,似乎不尽不实。 沃德豪斯问:“到底怎么回事?” 办事员:“……” 额头上浮起豆大的汗珠。 一旁的陆时停下笔,将写好的电文递过去,随后道:“爵士,一会儿再说。” 办事员松了口气, “两位,你们可以离开了。我现在就去把电报拍给伦敦。” 不知为什么,他的话里带着一种踢皮球的感觉。 陆时和沃德豪斯对视了一眼, “既如此,好吧。” 在办事员的带领下,两人离开房间,一路出了海关署。 结果,刚到门口,他们就看到了乔治·派克。 陆时上前, “乔治先生!” 乔治看到他们,立即迎上来,焦急地说:“陆教授!沃德豪斯爵士!爱德华遇到麻烦了!” …… 纽约,警察局。 在审讯室内,爱德华正和一名名叫索尔·古德曼的律师低声交流, 说实话,他不太相信纽约的律师, 更何况这个古德曼一点儿也不像是“goodman(好人)”,反而更像是那种闻到了金钱的气味就扑上来的讼棍, 这种人很难赢得信任, 即使是在靠诉讼能致富的美国,也是如此。 古德曼低声道:“派克先生……” 爱德华打断:“现在这里没有别人,你叫我‘爱德华’就好了。” 古德曼迟疑片刻, “好,爱德华。我说过,你要无条件地信任我,但是我发现,你和我复述的事实和你哥哥讲的并不一样。按照他的说法,你是脑子一热就站出来的?” 爱德华暗骂了一句:“混蛋乔!” 紧接着,他无奈地点头,说:“是的,当时我没想那么多。” 下船的时候,有警察拦在舷梯前面检查,说法是有乘客涉嫌故意伤害。 显然,他们要找的是陆时。 爱德华考虑到华人在美国的处境,想也没想就站了出来, 这确实是顶罪,但他不后悔。 而且,没有任何一个目击者站出来戳穿顶罪的事实,就说明公道自在人心,美国人还是分得清善恶的,知道真正有问题的是欧文斯,脑袋被开瓢是他活该。 古德曼摊手, “你太急躁了。” 爱德华不由得暴跳, “你听乔治说了当时的情况,根本就不是陆教授的错!” 古德曼摸摸下巴, “所以,那个中国人姓陆?” “啊这……” 爱德华错开了视线。 古德曼露出笑容,说道:“爱德华,我说你急躁,并不是在指责你的正义之举。我也是美国人,我懂你,我们就该这样。我说你急躁,是因为你没有权衡。” 爱德华:??? “什么意思?” 古德曼说:“我接到消息了,警察拦着舷梯搜捕那位陆教授,却没有找到人。这说明了什么?” 爱德华更懵了, “什么?” 古德曼不由得叹气,心说这小子真是榆木脑袋,难怪能干出替人顶包的事。 他解释道:“没有搜到人,唯一的原因就是,那位陆教授是最先下船的一批人。他的身份极其特殊,可能身负某些使命,是真正的……” 古德曼微微停顿,比了比右手大拇指, “他是真正的这个。” 爱德华愣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庇护?” 古德曼耸耸肩, 何止是庇护,身份高得恐怕都能捅破天了。 他又说:“再说了,你想想,跟陆教授一起的是什么人,是不是一位英国贵族?” 爱德华连连点头, “对,我们都称呼他为‘爵士’。” 古德曼又道:“我刚才查了,他是金伯利伯爵,这个爵位是新兴的,而英国驻南非的殖民总督的爵位是金伯利伯爵。” 英国的贵族非常多, 这个子爵、那个男爵的, 有点儿类似大明后期的朱家子弟,简直就是“子子孙孙无穷匮”, 派克兄弟此次到英国寻求合作,也找了某某男爵。 所以,哥俩儿刚开始也没把沃德豪斯的“爵士”称号太当一回事,甚至包括船上的乘客,称呼沃德豪斯为“爵士”也是玩乐的心思居多。 但驻南非的殖民总督可就不一样了, 这是妥妥的实权派! 是在威斯敏斯特宫和白厅有办公室的! 那么,跟沃德豪斯一起的陆时呢? 他这次访美是以什么身份?受了谁的邀请?又带着怎样的任务? 爱德华低声道:“陆教授是受了哈佛大学的邀请。” 古德曼眼珠一转, “我知道。你还清楚……” 话音未落, 哐当——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 一个带着金色警徽的警察走了进来, 在他的身后,跟着头包纱布、阴沉着脸的欧文斯,还有一个西装革履、头发花白的律师。 古德曼眉毛一挑, “查克。” 叫查克的律师仿佛这才注意到他,露出笑容,上前握手, “啊,索尔!我的老朋友!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你。中国有句话,叫作‘人生何处不相逢’,你说对不对?你是犯了什么事儿了吗?怎么会出现在nypd?” nypd,newyorkcitypoliedepartment,纽约市警察局。 它是美国历史最悠久的警察局,负责管理纽约市以及附近区域的秩序以及保护纽约市的安全, 至于历史最悠久的原因…… 纽约治安一向不好。 古德曼冷笑, “我只是接了个活儿。” 他指指身旁的爱德华,介绍:“这位是爱德华·派克先生,我的委托人。” 查克阴恻恻地“啊~”了一声, “看来,我们今天要打擂。” 说着,他看向佩戴金徽的警察,说道:“罗基警长,我当事人在船上受到了不法侵害,你看这……” 在一旁的欧文斯脸色显得极阴沉。 他盯着爱德华, 因为《大富翁》游戏,他对派克兄弟有印象, 这两个美国叛徒,竟然和华人走得那么近,甚至还站出来顶包。 罗基双手下压,安抚道:“你稍等。” 警长是个好差事, 威风、薪水也不低, 但同时,警长也是个孬差事,因为警员和警探不管大事小事都需要上报给警长,下属做错了什么,基本都会牵连到警长, 这就是基层一线领导的郁闷之处。 罗基压低声音, “派克先生,我……” 古德曼在旁边插话道:“警长,请注意措辞。另外,如果你不是要询问,而是给出建议,那么请和我沟通。” “啧……” 罗基暗暗咋舌, 他和古德曼可没少打交道,深知对方是个绝对的投机分子, 前几天,古德曼还说过故意伤害应该提高量刑,想起当时那套振振有词的说辞,罗基就想把古德曼溺死在马桶里。 但好警察不和讼棍斗,这是nypd内部的共识。 (本章完) 第173章 幸好是副总统 审讯室内的气氛仍然焦灼。 罗基忍住把古德曼大卸八块的冲动,压着怒火说:“放心,我明白律师是个怎样的职业。” 他看了眼查克和欧文斯,随后道:“我的意思是给你们双方调停一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你觉得呢?” 古德曼的嘴唇抖了抖, 但罗基抢先一步,用手撑住对方的椅背,压低声音,用一丝丝带着威胁的声线说道:“人家已经被开瓢了,你们也不吃亏,对吧?” 古德曼沉默, 过了片刻,他回道:“吃亏与否,要看我们得掏多少钱吧?” 说着,他的视线落在查克身上。 罗基不由得头疼, 一个讼棍就够要命的了,现在却是两个, 简直腹背受敌。 他想了想,低声道:“也就两百美元,伱觉得呢?” 这个数目一点儿也不小, 古德曼皱眉,看向身边的爱德华,小声道:“你怎么想的?要不要用钱解决?” 爱德华觉得可行, 他和乔治已经合计过,《大富翁》每年给他们带来的利润不会低于一万美元,再加上陆时和沃德豪斯在欧洲积极推广,应该也能赚不少。 两百美元,花钱消灾而已。 爱德华说道:“嗯,没必要跟他们磨。” 听到这话,罗基长出了一口气,又走到欧文斯和查克那边,窃窃私语。 看着他们在那聊,古德曼忽然笑了, “我们打个赌?” 爱德华说:“赌什么?” 古德曼说道:“赌这件事能不能成。我出一美元,赌这件事成不了。” 爱德华不解道:“为什么?因为那个查克?” 古德曼嘴角勾起, “这种人身伤害类案件,在调查阶段,受害者是断然不可能让律师插手的。但欧文斯请来了律师,就说明他本就不打算追究责任到底。找律师来就是为了议价。” 爱德华不解, “那这不是好事吗?” 古德曼摊手道:“爱德华,你到底是不是商人?” “啊这……” 爱德华无语。 相比起他的哥哥乔治,他确实不像商人,反而更像纯粹的玩家。 古德曼说:“双方都有成交的打算,那么就意味着,接下来会是很长一段时间的讨价还价的拉锯战。” 爱德华不由得摊手, “好吧,我承认我不像商人。你这个律师比我都像商人。” 古德曼理理头发,心说律师本身就是商人,甚至干脆点儿说,应该算个体户。 他伸个懒腰, “看着吧,咱们还有得磨呢~但欧文斯有个劣势。” 爱德华问:“什么劣势?” 古德曼指指头顶, “你看他头顶的纱布,他现在应该还晕乎着呢~咱们只要静静等待,对方总归会耗尽体力。” 果然,他说的没错, 对面三人的窃窃私语声音逐渐变大, 查克说道:“我的委托人头顶受了重伤,光是医药费就得上万美元,更何况还会留下疤痕!你们才给两百美元,未免也太少了!” 罗基:??? 爱德华:??? 古德曼:??? 神特喵的上万美元! 就连欧文斯也是“???”,一脸懵逼地看着查克吹牛。 罗基盯着查克,已经没有耐心了, 他转向欧文斯说道:“欧文斯先生,你觉得呢?” “咕……” 欧文斯咽了一口唾沫,看向查克, 查克则对他小幅度地点头, 所谓“谈判”,不大口开价,对方又怎么好大口还价? 欧文斯这才说道:“警长不用问我,我的态度前后如一,我很相信我的律师,他的意思就是我的意思。” 罗基有些为难,但这个夹板气又必须得受。 他走回去, “派克……” 刚说出了这个姓氏,旁边的古德曼就咳嗽两声:“咳咳咳咳……” 罗基不由得满头黑线,  ̄□ ̄|| 他说:“两位,你们也听到了,这件事……” 话音未落,审讯室外忽然传来敲门声。 罗基对双方抱歉, “不好意思,稍安勿躁。” 随后,他推门离开,便看到门外站着一个警员,正在看手里的一份海关发来的文书。 罗基问道:“怎么了?” 警员小声回答:“警长,外面来了三个人,一个是派克的哥哥,乔治·派克。另外一个中国人、一个英国人,他们是海关署那边来的,说是事件相关人。” 罗基双目精光一闪, “中国人!?” 虽然欧文斯报案的目的是钱,但警察们还是大致调查了案情, 罗基当然知道所谓的“伤害案”是怎么一个情况。 他说:“是海关介绍来的?” 警员挠头, “不能说是介绍。他们就……额……他们就那么来了。” 罗基看了警员一眼,心下琢磨, 中国人和英国佬的身份绝对不一般! 他沉吟片刻, “把他们请进来好了,让他们帮忙说和说和。” 警员诧异, “警长,这不合规矩吧?” 20世纪初的纽约有个毛的规矩? 罗基一瞪眼,教训道:“能遏制犯罪率就是最大的规矩!你别给我在这儿瞎逼逼了,赶紧的!” 警员打个敬礼,快步离开。 不多时,沃德豪斯、乔治、陆时就进来了。 罗基赶紧迎上去,先是与乔治握手,说:“你就是爱德华·派克先生的家属吧?” 乔治心里吐槽,两人不是刚见过? 但他面上还是和和气气, “对对对,我就是。” 罗基又看向陆时和沃德豪斯,笑着问:“那这两位呢?” 乔治赶紧介绍:“这位是陆教授,这位是沃德豪斯爵士。他们是访问学者,同时也是我的生意合作伙伴。” 听到“爵士”,罗基微微皱眉, 但他想到了英国那个爵士遍地走的情况,又调整好了心态,与两人握手。 陆时笑道:“爱德华呢?” 罗基不由得愕然,发现对方一个中国人英语口音竟然如此纯粹, 他指指后面的审讯室, “在里……” 话音未落,陆时便打断道:“怎么在审讯室?” 今天第二次,罗基满头黑线,  ̄□ ̄|| 怎么这个中国人比那两个讼棍还难缠? 他赶紧解释道:“nypd太忙了,单独的房间全都被占了,只好用一下审讯室。他们正在里面接受调停呢~” 沃德豪斯刚要说话, 结果,陆时比他还快,说道:“调停什么?” 罗基说道:“就是……额……就是爱德华·派克击伤了他人。” 陆时说:“是吗?” 这句“是吗?”轻飘飘的,让罗基险些忍不住骂娘, 他清清嗓子, “是这样,派克先生自己已经承认了。” 陆时并没有动摇,说:“我知道他自己已经承认了的。但这件事的责任在对方吧?喝酒闹事……” 罗基无语, 他是第一次见如此猖狂的中国人。 这特喵不是飞龙骑脸吗? 罗基说:“这位……额……陆教授是吧?事情之所以麻烦,是因为欧文斯先生请了律师。当然当然,派克先生也有权请律师,而且,他也已经这么做了。所以我才说是‘调停’。” 陆时轻笑,看了罗基一样。 结果,罗基这么个nypd的警长,竟然被看得有些心里毛毛的。 陆时说:“律师?” 罗基点点头, “对。陆教授,你可能不清楚我们美国……” 话音未落,便听审讯室里一阵“噼里啪啦”像是摔东西的声音。 “fxxk!” 罗基骂了一句,推门而入。 另外三人也跟着进门。 只见爱德华和欧文斯两个当事人还在那里坐着,两名西装革履的律师先生反而招呼上了。 罗基愣了愣,赶紧上去分开两人, “你们想被关进号子是吧?” 古德曼和查克喘着粗气,各自回了自己的位置坐下。 古德曼一边整理衣领一边说:“你疯了?你知不知道八百美元可以买到多少东西?” 罗基:??? 这就从上万美元干到八百美元了? 他有些尴尬,回过头, “要不再给他们一点儿空间?我觉得过几分钟,这事儿准能谈成。” 陆时却没接茬, 他看了眼爱德华,说道:“还谈什么?走吧。” 瞬间,屋内安静下来, “……” “……” “……” 诡异的沉默。 欧文斯看到陆时,脸都气得变形了,呵斥道:“猪……唔……你总算是出现了!” 那一酒杯打得太狠,让他再也不敢说“猪猡”了。 陆时直接无视, “走。” 他对爱德华连连招手,说道:“你哥哥还在等着你呢~” 爱德华立即起身。 罗基在旁边也是一脸懵, 他从没见过这么摆谱的人,竟然从nypd带人走,说一不二。 查克说:“警长,这是什么情况?” 罗基当然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还是拦住陆时,说道:“陆教授,我们美国的处事方式……” 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警长!” 是刚才那个警员的声音。 罗基心中顿时蹭的升起一股邪火,呵斥道:“又怎么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 结果,外面一片安静。 陆时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说:“警长,就算是有屁,也得让人家进来放吧?” 罗基没好气地看他一眼,随后对门外大喊道:“进!” 哐—— 门被撞开。 警员几步就飙到了罗基身前,递上一张纸,低声说:“白宫的电报。” 罗基:“……” 从天而降的一盆水将他心中的火焰浇灭。 他小心翼翼地接过电报,几秒钟读完,随后抬头,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目光看着陆时和沃德豪斯。 时间仿佛静止了。 “呼~” 罗基长出了一口气, “就这样吧。” 欧文斯、查克、古德曼都不明就里, 什么“就这样吧”? 爱德华却若有所觉地站起身,说:“谢谢警长,那我现在就走了。” 罗基摆摆手, “嗯。” 这个态度变化得太明显,让欧文斯不由得打了个冷战, 一瞬间,冷汗打湿了衣衫, 后背更是阴湿一大片,紧紧黏在肌肤上。 陆时对罗基点点头,又扫了如同抖败公鸡的欧文斯一眼,随后拉着沃德豪斯、派克兄弟离开。 古德曼自然也不会多等, 他准备跟上去,但又想到了什么似的落后两步,经过罗基身边的时候站定,朝欧文斯的方向使了个眼色, “警长,醉酒闹事,你看……” 罗基挑眉, “你们已经赚了,何必?” 古德曼嘴角勾起弧度,说道:“我们律师,干的不就是这种脏活累活吗?当然,我也是狐假虎威。” 罗基看向还呆坐在那儿的欧文斯, 良久,他说:“怎么讲?” 古德曼开玩笑道:“罚他个上万美元嘛~” 罗基瞪他一眼, “十美元。” 这个数额并没有多大,但侮辱性极强。 古德曼满意地点头,随后走过去对欧文斯说道:“是不是猪,只跟智商有关,懂吗?” 说完,他便快步出了警局。 大门外,几人已经叫了马车,车夫正在帮忙搬行李。 陆时和派克兄弟聊天, 他数落爱德华:“ed,你怎么这么冲动?” 爱德华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陆教授,你是《大富翁》的缔造者,又是我们派克兄弟公司的合作伙伴,你有难,我们当然要出手相助。再说了,这件事本身就是欧文斯做的不对。” 陆时叹了口气, 还待再说,古德曼却已经凑了上来, “陆……陆教授!” 他递上名片,自我介绍:“我叫索尔·古德曼,是纽约的一个小律师,偶尔接接这样那样的案子。刚才我已经交代过警长了,他承诺会对欧文斯进行罚款。” 古德曼脸上挂着笑容,有种狗腿子的感觉。 陆时:“……” 对待美国律师,他本能地有些排斥。 古德曼却说:“陆教授,你不了解美国,所以有些事需要我们律师来代劳。” 陆时沉吟, 对方说的话不能算错。 古德曼看他不说话,便继续自我推销:“陆教授,就比如你想和派克兄弟公司合作,需要法律帮助的话,我可以!而且,你知道的,美国各个州都有些不同的规矩,你一个华人……我没别的意思,我就是想说……” 陆时抬手, “行了,我可以雇佣你!” 他看了眼马车,车夫已经把行李搬上去了,便说道:“我们要出发了。古德曼先生要不要搭顺风车?” 古德曼也不客气,拎着包就上了马车。 陆时对派克兄弟道:“挤一挤吧。” 另外四人也上了马车。 等马车轮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古德曼才好奇地问:“陆教授,那个电报是从哪儿拍来的?” 陆时回答:“白宫。” 古德曼:??? 乔治:??? 爱德华:??? 三人都懵了。 古德曼心里庆幸押对了宝,又问:“那,你能告诉我是谁吗?” 陆时说:“副总统。” 一句话又把车厢给干沉默了。 过了好一阵,爱德华才说:“幸好是副总统,如果是总统,我一定会更吃惊的。” (本章完) 第174章 纯粹 第二天,清晨。 广场酒店。 上层双人间,陆时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发现沃德豪斯已经醒了,正坐在那儿津津有味地吃着早餐。 看到陆时爬下床,他热情地说:“用不用我帮你叫早饭?” 陆时还有点儿懵懵的, “啊?” 沃德豪斯脸上绽开笑容, “早饭!早饭!” 他挥舞菜单,说道:“原来,酒店的菜单可以做的比《圣经》还厚,真不错。” 这种说法显然是夸张了, 但其夸张是有缘由的,任何人在英国待久了,见到美食都会两眼放光, 啥玩意儿不比仰望星空好吃? 沃德豪斯说:“这里的蒸蛋配面包很不错~” 陆时叹气, “那是班尼迪克蛋。” 班尼迪克蛋其实是美国的一种简易早餐,很多人误以为是英式早餐,因为其中用到了松饼,即英式马芬蛋糕, 但实际上,这是融合料理, 不止是松饼,还有西班牙火腿和法式荷兰酱。 所以,这是一道典型的融合菜,非常符合美国的融合背景。 陆时伸了个懒腰,去洗漱。 回来时,沃德豪斯还在对着班尼迪克蛋纠结,喃喃自语:“这不是蒸蛋?” 陆时轻笑道:“爵士,你在伦敦不可能没试过班尼迪……唔……我知道了,一定是英国的餐厅对菜谱进行了本土化,结果画虎不成反类犬。只能说,大英的厨师有一手的。” 他在桌子旁坐下了。 沃德豪斯走过去开门,拿着菜谱对着服务人员,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 随后,他回来坐下, “你醒了,我就多点一些不同的菜试试,咱俩分着吃。” 陆时无所谓, “随伱。” 他拿起昨天晚上写的稿件,右手取来笔,开始仔细地阅读,同时眉头皱起。 沃德豪斯有些好奇, “我看你昨天回来就开始进行创作了,怎么?因为昨天的腌臜事诞生了创作欲?不过,说实话,如果你想批判《排华法案》,我觉得美国白人是不会喜欢看的。因为现在大家都不好过,需要一种情绪来维系团结。” 他没有明说,这种情绪就是“仇恨”。 陆时叹了口气,将稿子放到一边,随后闭目沉思。 沃德豪斯拿出一副《大富翁》, “这是派克兄弟留下的。” 陆时问:“他们走了?” 沃德豪斯点头, “对,因为不清楚我们是去麻省(马萨诸塞州)还是去华府(华盛顿.),所以他们决定先行离开,回塞勒姆的总部,开足马力先制作两千套《大富翁》出来。” 哈佛大学在麻省, 白宫在华府。 陆时问道:“他们以为我们可能去华府?进宫面圣?” 神特喵“进宫面圣”…… 沃德豪斯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说道:“我也劝他们留下,我们一起去麻省,到了波士顿再分开。但他们兄弟俩都想尽快回去开工。而且,回家了嘛~” 陆时能理解, 所谓“近乡情怯”,离家乡越近,心情越不平静。 他打开《大富翁》的盒子,检查一番, 在邮轮上的这十几天,派克兄弟一边测试、一边改良,游戏已经非常完善了,绝对会风靡全美。 靠这个,应该能赚上不少钱。 陆时问道:“他们为什么把《大富翁》留下?” 沃德豪斯回答:“你是访问学者,要去哈佛大学。之后,说不定还要拜会其他学校,可以帮忙推广。大学里的教授、学生都是有知识的,愿意接受新事物。” 据说,《大富翁》刚出现的时候就被大学教授用作“教具”, 学生们玩游戏能直观地理解资本主义和垄断。 陆时说:“伦敦大学联盟出版社本身就是合作方,我们有理由帮他们推广。”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沃德豪斯过去开门,发现是侍者送餐,便支付了小费, 结果,他正准备端着盘子回来时,索尔·古德曼也出现在了门口,陪着笑脸说:“爵士,我来找陆教授为他提供咨询了。” 沃德豪斯让开门, “进来。” 古德曼轻飘飘地滑进了屋。 昨天晚上,他本可以回自己的住所,但硬是像狗皮膏药粘着一样要求一起住在广场酒店,甚至自费也在所不惜, 看他那模样,明显是担心陆时这样的优质大客户溜走。 陆时招呼他过来, “古德曼先生吃早餐了?” 古德曼:“啊这……” 他有些尴尬。 显然,广场酒店的消费他有些负担不起。 陆时说:“吃点儿汉堡?” 这个时候的汉堡还只是牛肉饼, 德国汉堡地区的人将剁碎的牛肉泥揉在面粉中,摊成饼煎烤来吃,遂以地名而称为hamburg。 陆时把肉饼夹到面包中,再塞上沙拉,递了过去。 “咕……” 古德曼咽了口唾沫, 虽说看着很不错,但这种大杂烩真的能吃吗? 他之前见过不少华人,知道华人在做饭的时候喜欢将很多食材、酱料糅在一起,便觉得这可能是民族特色,遂接过陆时的汉堡,抱着“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的决心咬了一口。 没想到, “味道真好。” 古德曼多少有一些惊讶。 陆时说道:“好吃是应该的。这里可是广场酒店,我和爵士花了大价钱的。贵算是这家酒店的唯一缺点了。” 广场酒店极尽奢华、历史悠久, 菲茨杰拉德在这里写出《了不起的盖茨比》; 披头士初到美国在这里召开记者会; 美国和日本在这里签下《广场协议》,日本经济从此由盛转衰; …… 古德曼打趣道:“贵不是酒店的缺点,是我的缺点。” 对这个笑话陆时反应平淡, 沃德豪斯却哈哈大笑, “你们美国人讲笑话确实有趣!美式幽默的思路当真不同。” 古德曼耸耸肩,又嚼了一口汉堡。 他的眼珠滴溜溜转,在餐盘中寻找, 蓦地,他注意到了陆时放在桌上的手写稿件,有些诧异, “陆教授,你昨天写的?” 陆时点点头, “嗯。” 古德曼问:“那我能看看吗?我很好奇你这样的大作家是如何创作的。” 他其实不认识陆时, 昨天,为了更好地了解要服务的客户,便缠着派克兄弟说了很多,甚至还跑去高价买了一本英国进口的《罗杰疑案》连夜读完, 现在他对陆时的态度,除了奉承,还有真正的敬佩和好奇。 陆时犹豫片刻, “好吧,你读吧。” 古德曼便开始阅读, 一旁的沃德豪斯也凑了上去。 稿件还没有起名, 从格式、结构上来看,这是一个剧本, 剧本主要两个人物, 其一,一名法裔美国白人山姆,因经济不景气,所在的剧院倒闭,亟需一份工作; 其二,一名华人吉米·唐,画家,正需要一个马车车夫兼保镖在全美巡展。 “有趣!” 古德曼嘀咕。 沃德豪斯沉吟片刻,问对方:“单看两个人物,你就觉得有趣了吗?” 古德曼叹气道:“爵士,你是英国人,不会明白这两个身份所带来的冲突在美国这块土地多么有代表性。陆教授甚至不需要写后面的故事,戏剧性就有了。” 沃德豪斯说:“《排华法案》?” 古德曼“嗯”了一声, “这东西,你听其名而不见其影响,是不会有切身感受的。” 他又看了眼剧本, “而且,陆教授起的名字也好。美国人叫‘山姆’,偏偏是个法裔,华人姓唐,名字叫‘吉米’,太典型了。” 陆时摇摇头, “我不喜欢用‘典型’一词,而是‘刻板印象’。” 古德曼反复咀嚼着这个词,随后道:“厉害啊,陆教授!当真厉害!” 他和沃德豪斯继续往后读剧本, 事情果然按古德曼所想,山姆和吉米虽然相看两厌,还是不得不凑合在一起工作。 于是,他们从波士顿开始一路向西旅行, 初在东部,事情还好说, 但越往西去,情况变得越来越糟糕,因为很多旅馆和餐厅都不准华人进入。 古德曼揉了揉脸, “真实,太真实了。” 沃德豪斯问:“怎么?” 古德曼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你越往西去,看到的美国人社区越稀疏,领地化越严重,房子上经常会插着美国国旗。我有时候过去,都会感觉那边儿‘太美国’,让人浑身别扭。” 沃德豪斯又被逗笑了, “所以,‘太美国’是好的修饰词还是坏的修饰词?” 古德曼回答:“有好有坏。” 剧本后面的故事,不难想象, 无非是山姆和吉米从相互不理解,到成为朋友, 吉米受到歧视,山姆帮忙出头; 山姆文化素质不高,被吉米教育了,逐渐变成一个“有道德”的正经人。 山姆帮吉米,是跨越种族; 吉米帮山姆,是跨越阶级。 这部戏剧放到现代是可以和正确划等号的, 但是在20世纪初,这部戏剧相当不正确,反而是革命的、先锋性的,甚至是大逆不道的。 而事实上,这部戏剧也确实改编自现代电影—— 《绿皮书》。 电影非常成功,拿奖拿到手软, 从好莱坞到奥斯卡,虽然无法呈横扫之势,但所获甚巨。 陆时将之改编成戏剧,难度主要在时代背景, 所谓的“绿皮书”,是帮助黑人旅行者避开种族冲突的实用手册, 在电影中,主角是黑人钢琴演奏家和白人司机,背景在六十年代的美国,种族隔离制度,而那个时候已经有了汽车,所以跨州间的旅行难度远比20世纪初要低, 而且,那个时候,黑人受到良好教育好像并不是很难理解。 但陆时塑造的吉米,总感觉有些立不住, 美国人恐怕很难想象出一个说话彬彬有礼、艺术水平绝高的华人画家, 他们只知道华人劳工。 当然,这也不是多大的问题,因为即使《绿皮书》上映的时候,如果没有互联网,黑人钢琴演奏家也不太容易想象。 陆时一边细细咀嚼食物,一边思考。 古德曼好奇, “陆教授,这个剧本明明写得很好。我相信,在华府、纽约、波士顿、费城,会有很多观众喜欢它。” 就像梅兰芳在美国,确实受欢迎, 但那不过是看个新鲜。 陆时说:“《排华法案》颁布,华人遭到屠杀抢劫,社区被烧毁。然后,我的剧本讲述了什么?” 古德曼不解, “有什么问题吗?山姆起初是很讨厌吉米,因为钱而捏着鼻子跟随吉米上路。但后来,吉米受到各种歧视,山姆一一化解,两人成为挚交好友,多好!” 陆时没有搭腔。 一旁的沃德豪斯却开口了:“喜剧、合家欢。唉……你们美国人看了这个当然会很高兴~” 这其实是说了半截话, 后半截是:“但华人呢?看了这个能笑得出来?” 古德曼无言以对, 良久,他说:“我看了陆教授的戏剧,觉得没必要讨论得那么深入。浅显一点看,这部戏剧说得很明白,没人会讨厌一个有涵养、优雅的人。” 沃德豪斯哈哈大笑, “古德曼先生,你不愧是美国律师。” 古德曼尴尬, 因为他听出了对方在讽刺自己虚伪,无论是美国人这个身份,还是律师这个身份。 沃德豪斯继续笑道:“先生,实事求是地说,绝大部分华工跟有涵养、优雅没关系,这一点即使是陆也无法否认。但他们跟‘勤劳’这种词还是紧密相连的。怎么?在美国,勤劳是不值得提倡的品质?” “额……” 古德曼不知该怎么回应。 牙尖嘴利的他头一次有语言失调的病症。 沃德豪斯继续道:“残酷的事实,用喜剧、童话来写,确实无法让人赞同。陆写的戏剧固然好,如果能出演,我一定非常喜欢看,但华人会喜欢看吗?” 这也正是《绿皮书》评价两极分化严重的原因。 艺术,到底是不是纯粹的?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 古德曼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觉得你应该改编这部戏剧,我可以帮助你!虽然我不清楚每个州的规矩,尤其是西部各州,但我可以帮你查。” 陆时点点头, “谢谢。我也确实应该改一改,但到底朝哪个方向……” 话音未落,外面又传来了敲门声。 陆时看向沃德豪斯, “爵士,你还点了吃的?” 沃德豪斯的目光扫过桌子上的餐盘,目光中满是疑惑道:“不对啊,我点的菜都已经都上齐了啊。莫非是火车……不对,我也没让人帮忙订前往波士顿的火车票。” 陆时收起剧本的稿件,站起身, “我去开门吧。” 他走过去拉开了门。 只见服务人员站在门口,看到陆时,立即说道:“这位先生,楼下前台来了拜访的客人。一共两位,为首的一人自称是《镜报》的同行,名叫约瑟夫·普利策。” 普利策? 陆时赶紧说:“快请!” (本章完) 第175章 新闻到底是不是科学? 侍者离开了。 沃德豪斯目送其背影,好奇道:“这位普利策先生是怎么知道我们来纽约的?” 20世纪初,海上航行永远无法预测具体时间, 普利策应该是在他们登陆后得到的消息。 陆时说:“爵士,你该好好补补课了。普利策先生是美国大众报刊的标志性人物,之前,我们讨论《简·爱》漫画的时候,聊起过《黄孩子》,那便是普利策先生的杰作。” 沃德豪斯恍然, “就是那个黄色新闻?” 这话听着怪怪的, 普利策的黄,不是那种意义上的黄,而是真·黄。 陆时摊手, “只要是新闻行业的,都有自己的消息来源,就连我们在威斯敏斯特宫内部都有线人。普利策先生应该也是打听到了什么。” 沃德豪斯心说, 内部线人不就是自己吗? 他懒得吐槽,又用薯条沾着酱汁吃。 另一边,古德曼说:“陆教授,如果有任何问题,你可以咨询我。” 这哥们还真是有够殷勤的。 陆时轻笑, “我觉得普利策先生应该没恶意。” 三人静静等待。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古德曼过去开门,迎进了两位白人男性。 两人大约都五十上下, 走在前面的人带着眼镜,眼镜腿上有纯金的挂链,一直延伸到胸前的衣兜, 他还留着一撮小胡子, 陆时远远看着,还以为是那个二次落榜的德国艺术生; 走在后面的人则前额光光,锃光瓦亮的脑门看着就像是有英国血统。 前面的人上前, “陆教授!” 他奔着古德曼去了。 陆时尴尬, “普利策先生,我在这儿。” 他知道普利策从40岁开始视力严重下降,甚至一度失明, 而且,普利策因为精神衰弱,甚至无法接受任何噪音,不得不住在一艘顶级隔音的游艇,在海上四处飘荡。 普利策轻咳, “抱歉。” 他热情地与陆时握手,介绍道:“鄙人约瑟夫·普利策,随我同来的这位是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目前在哥伦比亚大学任职,即将成为哥大校长。” 普利策的口音有些奇怪,把“r”发成小舌音或者大舌音,而有些词尾的“d”会发成“t”的音, 这一点非常像德国裔或者东欧移民。 旁边的巴特勒皱眉, “只是代理,代理校长。” 随后,他也伸出手与陆时握了握,抱歉道:“鄙校教务长特谢拉女士给国王陛下和你都添麻烦了。” 这话说的是哥大拒绝全球大学排名的事。 陆时轻笑, “是啊,谢特拉女士拒绝我们可是拒绝得相当绝情呢~” 普利策和巴特勒都愣了愣, 紧接着,他们哈哈大笑。 两人显然都没想到陆时一个中国人竟如此幽默,双方的关系瞬间被拉近不少。 陆时说道:“请坐。” 众人依次落座。 陆时对两个美国人的名声如雷贯耳, 普利策自不用说,后世的新闻媒体从业者都以获得普利策奖为最高荣誉; 而巴特勒也是猛人,1901年成为哥大代理校长,并于1902年获正职,一当就是整整43年,是哥大历史上任期最长的一位, 他对校园进行了重大扩建,增加了许多新学院和部门。 陆时也介绍了沃德豪斯和古德曼。 巴特勒开玩笑道:“陆教授、爵士,伱们可真是入乡随俗,来纽约的第一件事就是请律师。你们再往北去麻省的哈佛,是不是要雇佣五个壮汉保镖啊?” 马萨诸塞州的犯罪率高,就连《大富翁》里也有监狱的设定, 所以巴特勒才这么开玩笑。 陆时轻笑, “雇保镖吗?我和爵士正有此打算呢~” 巴特勒和普利策再一次大笑, 他们都觉得和陆时的社交非常舒服,一点儿不像英国上流社会那般钉是钉、铆是铆的死板。 普利策摊手, “尼古拉斯,别那么看不起律师。你知道的,我也当过律师。只可惜,我当时没钱设立律师事务所,加上年纪轻轻,又是一口夹生的英语,找我打官司的人少之又少,业务始终不见起色。” 说着,普利策嘴角勾起一个笑容, “律师得能说会道,对吧?” 语气中满是调侃。 陆时点头, “确实,我不会把自由放在一个将‘good’念成‘goot’的人身上。” “噗!”x2 两个美国人直接笑喷了。 普利策说道:“没想到与陆教授交流如此轻松,看来,我们后面聊的也会很愉快。” 这是要说正事的信号。 陆时也正经起来,端坐着,进入工作状态。 普利策说:“陆教授,我一直在想方设法订购《镜报》,我深知那是一份伟大的报刊。” 他从随身的公文包里拿出一叠报纸, “小报,我第一次听到这个概念,不由得惊为天人。” 哗啦啦—— 报纸被一页页翻过。 陆时看过去, 只见对方收集的是所有《镜报》的头版,最后一期是两周前,每张都保存完好,几乎找不到折角的痕迹。 考虑到两国远隔重洋,普利策对《镜报》的喜爱可见一斑。 陆时问道:“你最喜欢哪一篇文章?” 这个问题把普利策问住了, 他低头沉思, “划时代的版面太多了。漫画、访谈、两性、民生……坦白讲,如果我还年轻,我最喜欢的应该是《简·爱》漫画版,至于原因,你肯定是知道的。” 普利策成为报业大亨,靠的是《黄孩子》, 他看好《简·爱》,可能是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自己。 陆时好奇, “那现在的你呢?” 普利策没有犹豫地回答:“两篇。第一篇是《镜报》首发当天为女王陛下发的讣告,第二篇则是《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 他看了眼沃德豪斯,补充道:“喜欢讣告,单纯指我喜欢那篇文章,爵士别误会。” 沃德豪斯点头, “明白。” 陆时问道:“普利策先生为什么最喜欢那两篇?” 普利策叹了口气, “或许是老了,我反而喜欢那种文章展现出来的凝聚力。” 要不说20世纪初的美国是灯塔, 普利策是匈牙利裔美国人,十七岁时偷渡到的美国, 而这位年轻的偷渡客,竟然能在美国功成名就,成为大富豪和新闻界创始人, 这片土地遍地机会、生机勃勃,只要怀揣着梦想,何人不能成事? 当然, 被波士顿港外的冰冷海水吞噬、 被西部的炙沙埋葬、 被海岸警卫队的子弹射杀、 …… 这些才是绝大多数美国梦的梦醒时分。 陆时沉默,没有开腔。 普利策继续道:“陆教授,我甚至还想在《世界报》搞一个《最伟大的20名美国人》,但是……目前来看,还不太合适。” 美国的历史还是短, 排出20个人,结果被英国一个牛顿爵士暴杀,这不成反向凝聚力了吗? 想想就让人头大。 陆时和沃德豪斯不由得对视一眼,都有些想笑。 普利策说道:“我想为……唉……我已经对竞争感到了厌倦,准备将《世界报》中最受人攻击的黄色部分取消。” 他因视力衰减,降低了对《世界报》的控制, 这导致报纸从真·黄色变成了真·黄色。 当然,他本人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被称为“靠攻击别人赚钱的普利策”, 而这些被攻击的人,都是些社会名流、上层阶级,但普利策认为“敌人越多越好”,甚至表达过“最成功且最宝贵的报纸通常就应该是敌人最多的”这一立场。 陆时心里嘀咕, 现在知道厌倦竞争了? 早干啥去了…… 他说:“准备将《世界报》中最受人攻击的黄色部分取消?做出这个决策,也是因为年纪大了?” 普利策没否认、也没承认, 他叹气, “中国是不是有个词,叫什么来着,知道上天的命数?” 陆时纠正道:“‘知天命’。” 这三个字是用汉语念的, 随后,他翻译出来:“这是中国古人的形容,人到了五十岁,知道理想实现之艰难,故而做事情不再追求结果,所谓‘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但这不是听天由命、无所作为。” 普利策闭上双眼,让身体陷阱扶手椅里, “好词啊。” 他似乎颇有些感慨。 一旁的巴特勒叹了口气,说道:“陆教授,约瑟夫一直想给哥伦比亚大学捐款,创立新闻学院,但遭到了校长先生的婉拒。” 陆时问:“什么时候的事?” 巴特勒回答:“1892年,第一次应该是1892年。” 言外之意,普利策曾多次提出过。 陆时估算一下, 那个时间点,应该是普利策视力急剧下降,甚至丧失的时候。 人一旦陷入黑暗,就会想些有的没的,像普利策这样的新闻人,昧良心的事儿干多了,难免不安,想要留下些什么。 陆时又问:“你们拒绝的原因……” 巴特勒轻咳, “陆教授,当时我还不在哥大。那是我在巴尔的摩约的翰霍·普金斯大学担任讲师,之后,我去了新泽西州教育委员会任职,并帮助组建了大学入学考试委员会。” 陆时诧异地看了眼对方, 这么急着撇清关系,莫不是巴特勒对创立新闻学院持支持态度? 事实上,哥大的新闻学院也确实是在巴特勒任期内建立的,并创办了普利策奖,在新闻学界和业界享有崇高声望。 可是,普利策本人并未目睹哥伦比亚大学新闻学院成立, 事情是在他去世后一年才办成的。 陆时继续道:“好吧~好吧~当时拒绝的原因是什么?” 巴特勒说:“在哥大内部有过讨论,新闻,到底是一种可以研究的学问,还是一种养家糊口的技艺。在这件事上,声音非常不统一,所以阻力非常大。” 恐怕事情没那么简单, 陆时又看了一眼普利策,心中明镜似的, 哥大拒绝的原因,恐怕还有一点,那就是普利策和黄色报纸的名声在美国上流社会很臭, 接收普利策的“脏钱”,可能演变成“自绝于天地”。 想来,巴特勒在普利策去世后才将新闻学院落成也是出于这个原因。 这件事,普利策知道吗? 陆时侧目看过去。 普利策的双眸无神,几乎看不出什么负面情绪, 他说:“其实不只是大学内部,有许多报纸的编辑也嘲笑我的想法,他们认为把新闻提高到一个学术性专业的层次是痴人说梦。” 陆时想了想,问对方:“开设学院就得有课程和师资。课程准备如何设置?” 普利策早就想过, “强调社会科学和人文科学方面的课程,辅之以新闻技巧。” 倒是跟现代大差不差。 陆时追问:“准备培养什么人才?” 普利策回答:“当然是更优秀的记者和编辑,让他们办出更好的报纸,以更好地服务于公众。” 陆时轻捏着下巴,陷入沉思。 房间内陷入了安静, “……” “……” “……” 寂静无声。 不知过去多久,普利策忍不住了,问道:“陆教授,有什么问题吗?” 陆时说:“我只是在想,新闻等于报纸吗?” 这话把在场的人都给问住了。 巴特勒好奇地说:“陆教授有新观点?” 陆时摆摆手, “不是我的新观点啊。1899年,意大利人马可尼成功地发出了第一封电报。在那之后,你们美国的研究者不就在实验用无线电波向一定区域的受众传送声音吗?” 这就是广播电台。 瞬间,普利策被点醒了, “陆教授的意思是,无线电波不光可以拍电报,还能作为传播工具?对……没错!这个可比报纸要强!” 陆时举例道:“比如《镜报》的访谈版,靠无线电波实时传递采访内容,远比文字有可信度。所以,这两者作为新闻传播媒介的逻辑是截然不同的。” 普利策大为赞同, 在他的构想中,新闻学院既然要教授课程,就不能只顾眼前,还得着眼于未来。 他激动道:“我就知道找陆教授没错!你既懂实践、又懂理论,甚至还懂新技术!我们是不是可以合作?” 陆时这才明白对方找自己的目的,不由得笑了, “怎么?你想让我向副总统谏言吗?” 普利策尴尬, “这……没有的事。” 一旁的巴特勒也忍不住笑,说:“陆教授,美国不是封建集权(?),不要说副总统了,就是总统,也管不到各高校开设什么学院。” 陆时“哦~”了一声, “我懂了。普利策先生,你是希望我以《镜报》主编、伦敦政经客座教授的身份谏言成立新闻学院。那么,是谏言哈佛大学,还是谏言哥伦比亚大学呢?” 普利策抬起头, 他用空泛的双眸凝视着陆时, “陆教授是怎么想的?你觉得有必要成立新闻学院吗?” 陆时说:“普利策先生,新闻到底是不是科学?” (本章完) 第176章 普利策-陆时奖 新闻,到底是不是科学? 普利策难以置信。 他觉得这不像是《镜报》创始人应该说出来的话。 “你……唔……咳咳……” 普利策明明正在咳嗽,却捂住了双耳, 他身体一直都不好,长久地被神经衰弱所困扰,经常性地失眠、耳鸣,压力越大症状越多,也越明显。 过了好一阵, “呼~” 他缓缓呼出一口积压在胸中的闷气,这才好点儿。 一旁的巴特勒不由得皱眉, “陆教授,看来你不准备好好与我们交流。既然如此,抱歉,多多叨扰了。” 他直接起身,带着一股怒气,显露出了上位者气息。 这就是说一不二的人物该有的气质。 1941年,普利策奖评审团选择了海明威的《丧钟为谁而鸣》,普利策董事会亦同意这一决议, 但董事会负责人巴特勒对这部很反感,并几乎以一言堂的姿态直接推翻了决定,以至于当年没有获奖。 至于巴特勒反感的原因,则是因为在公开处刑德国人的剧情中透露出了一丝丝动摇,显然是因为作者海明威做不到为了正义去无罪恶感地背负道德债务, 巴特勒认为这是十分软弱的表现,尤其是在1941年那个节点。 从这件事上不难看出巴特勒的铁腕。 他转向普利策, “约瑟夫,走吧。” 普利策摘下了眼镜,眯着眼擦拭一阵,随后说道:“我想听听陆教授会这么问的原因。” 陆时给对方倒了一杯水,问道:“关于新闻学院的毕业生,你是希望他成为‘记录下事实作为新闻报道的人’还是‘没有新闻就自行创造新闻的人’?” 普利策:“啊这……” 自己和陆时, 一个是黄色报纸的创始人, 一个是小报的创始人。 在这种情况下,但凡有点儿羞耻心,都不可能厚着脸皮回答“记录下事实作为新闻报道的人”。 陆时摊手, “如果不能正面回答这个问题,那就很难回答新闻到底是不是科学。因为任何科学都要培养人才,否则,何来后继?” “唉……” 普利策不由得叹气。 他事业很成功,但40岁就双目失明, 即使现在,看人看物也像是在一个管子中窥视, 所以他常常觉得自己离死亡很近,总是考虑能留下些什么,并且希望新闻记者也能和医生、律师一样受专业训练。 可现在,他只能对陆时说:“陆教授,伱的问题太赤果果了。” 一旁的巴特勒好奇, “陆教授,对于刚才的问题,你的答案是什么呢?” 陆时想了想,说:“前者也可以、后者也可以。” 普利策:??? 巴特勒:??? 沃德豪斯:??? 古德曼:??? 在场所有人都懵了。 陆时歪着头,一边思考一边说道:“高校的发展普遍有个过程,那就是从学院变成大学、从单一学科学院变成综合大学。就比如哥大,刚开始甚至叫‘国王学院’。” 巴特勒无奈摊手, “被殖民时期,叫这种名字很正常。” 陆时说:“当然正常。但我要讲的不是哥大,而是其它学院。现在的哥大显然已经是综合类大学了,但美国还有许许多多的学院,他们该如何升格呢?” 这个话题扯得有点儿远,众人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唯独巴特勒是懂大学运营的, 隐隐地,他能察觉出陆时这么问的目的,遂顺着话头继续聊了下去, “学院变大学,很简单,以现有的师资为基础进行扩编,创建门槛较低跨专业学科,所以,有的医学院甚至还会有法学这种专业。类似的还有管理、新闻……额……新闻?” 众人都陷入沉思。 良久,普利策开腔了:“确实,新闻学院的门槛不高。只需要师资、教材和场地就行了,连实验室都不用。” 巴特勒叹气, “你这是美化的说法了。” 普利策一阵无语,心说,干嘛这么让人下不来台? 他低声道:“我明白,你说门槛低,其实指的是新闻专业性不强……有待提高,就如同每个综合性大学都设有英语文学专业。” 巴特勒嘴角抽了抽,最后还是没忍住,指正道:“新闻跟英语文学没法比。后者的专业性极强,涉及英语语言学、英美文学、文化研究等方面的课程,其基础课是语文。” 普利策:“啊这……” 忽然,他弯腰、抱头、捂住耳朵,整套动作行云流水, 又发病了!? 巴特勒吓了一跳, “约瑟夫!” 他扶住普利策的手,却发现双手极平稳,连抖都不抖, 病明显是装的。 巴特勒:“……” 诡异的安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陆时在旁边看得想笑,赶紧岔开话题,说道:“所以说,如果哥大真的要设置新闻学院,必须要有敢为天下先的一腔孤勇。你们把新闻升级成了新闻学,输出的都是‘记录下事实作为新闻报道的人’。结果,后来者一看这专业容易搞,直接照虎画猫弄个新闻无学出来,不停地向社会输送‘没有新闻就自行创造新闻的人’,想想就带劲。” “嘶……” 普利策倒吸一口气, 怎么聊着聊着自己就往千古罪人的方向发展了? 然而,他想不到,事情确实会变成那样,尤其是进入21世纪以后,无论中外。 陆时继续道:“当然,还要聊聊就业问题。” 巴特勒一脸不解, “陆教授,你发展出了小报,缔造了新闻业大发展的趋势。以此趋势来看,记者、编辑的就业前景是空前的,这一点没什么好担心。而且,‘没有新闻就自行创造新闻的人’本身也是‘没有岗位就自行创造岗位的人’,俗称,骗子。” 众人哈哈大笑。 沃德豪斯说:“我喜欢校长先生的幽默。” 巴特勒说:“感谢爵士。” 他又转向了陆时, “陆教授,咱们继续聊刚才的话题。” 陆时说:“首先是第一点,新闻、媒体是会不断变化的。就比如我刚才举的无线电广播的例子,将来一定会对报业造成冲击。当然,那还是很未来的事,可能三十年吧。” 巴特勒惊讶道:“未来三十年是很久远吗?” 陆时“额……”了一声,不知如何回答, 作为穿越者,他适应了现代的快节奏,媒体、潮流、传播方式在几年甚至几个月就会有迭代, 所以,对他来说,三十年真的很长。 陆时说道:“总而言之,媒体是在不断变化的,新闻学院培养出来的人更要敏感。” 众人一齐点头。 陆时继续道:“其次,要考虑用人企业。” 沃德豪斯有点儿懵, “陆,你不是晕头了吧?新闻学院的毕业生当然要去报社了。当然,将来也可能去你说的广播公司。” 没想到,陆时还没来得及反驳,普利策就先说话了:“这个可不一定。报社……以我之前管理的《世界报》举例,就不见得喜欢用大学学习新闻的人。” 沃德豪斯不解, “为什么?” 普利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说起了自己的经历:“爵士,你很可能没听说过我。我是偷渡来的美国,做过骡夫、水手、建筑工人、码头苦力、餐厅跑堂和马车夫,直到后来当上律师,才算体面。这些职业经历是苦难,但也是积累,它让我成为了最好的记者。” 沃德豪斯还是懵,不知道普利策为什么忽然自我介绍。 普利策便看向古德曼, “你是律师?” 古德曼点头, “是。” 普利策问:“如果,你现在是记者,准备采访副总统先生,你会准备什么问题?” 古德曼摸了摸自己稀疏的头发, “大概跟法律有关吧?” 普利策微笑, “bingo!《世界报》就是这样。如果我需要法律新闻,那么我会招聘一个学法学的,因为新闻是不能等的,需要上来就会的人。因为,采访错过了、做坏了,没有重来的机会。” 沃德豪斯缓缓点头, “确实是这样。” 陆时说:“这也是普利策先生想要捐赠兴建新闻学院却被嘲笑的原因。大家都认为,新闻是技能而非科学。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新闻学院的毕业生没有就业方向。” 众人不解, “啊?”x4 陆时笑着道:“很简单。新闻说到底是公共关系,对吧?企业有公共关系部门、政府也有,甚至还要区分对内、对外……” 普利策忍不住插入, “队内?对外?这不就成舞文弄墨了吗?” “……” “……” “……” 一阵安静,没人回答。 但众人看普利策的眼神就是“你说的可真特喵的对!”。 可惜普利策的视力不好,看不到他人脸上细微的表情变化,问道:“怎么?我说的有问题吗?” 陆时轻轻嗓子, “总之,那些才是新闻学院最大的用工单位。但,普利策先生,这是你希望的吗?” 普利策摇头, “当然不!且不说这对新闻行业的损害,就说对个人,新闻学院的毕业生进入行业,将来怎么竞争得过其他学院的人?几年时间,能力和工资都会被拉开身位的。” 陆时呵呵一笑, “但这也有好处。至少,新闻学院的课业压力不大,不用学高等数学。” 普利策:!!! “这算哪门子的好处!?” 他情绪激动,眼看着脸都涨红了。 巴特勒无奈地叹气,对陆时说:“陆教授,你就别刺激他了。” 其实,陆时也只是实话实说, 他穿越前是职业翻译,妥妥的文科生,对高数和大物这种科目一点儿办法没有。 沃德豪斯瞄了陆时一眼, “陆,说实话,你不像是客座教授,反而像是校监。因为你考虑的这些都是偏管理的问题,跟学术反而关系不大。” 陆时说道:“这就是我关于新闻学院的所有想法。如果能解决,那么,我也希望对哥大进行投资,赞助哥大成立新闻学院。普利策先生,恕我不能容你独美于前咯~” 众人都很惊讶。 尤其是沃德豪斯,凑上前低声道:“陆,你若想实验,伦敦大学联盟有的是学校供你……” 陆时神秘地眨眨眼, “试错的事,咱们就别上了吧?” 说着,还不忘对巴特勒的方向巍峨颔首,随后嘴角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 沃德豪斯愣了愣,也跟着露出“我懂”的笑容。 新闻学院到底能不能成尚未可知,大英摸着鹰酱过河也未尝不可,反正大英现在是世界中心,有后发优势。 当然,这是陆时的忽悠, 他之所以投资哥大,只有一个原因—— 投资保值。 现在全球主要国家都是金本位, 而英国的国力极盛,没有人质疑其信用, 这就能得出一个有趣的公式: 英镑=黄金+英国政府信用。 所以现在的英镑是极其有价值的。 但随着战争爆发,各国不得不造枪买炮、集结军队, 正所谓“枪炮一响,黄金万两”,然而国家的黄金不够了,各国又得超发货币,并施加政令来限制黄金流通, 于是, 一战后,英国国内会爆发严重通胀; 二战后,金本位彻底崩溃。 别看陆时现在赚得盆满钵满,但到了一战,那些钱都会急速贬值, 所以他要把钱投出去。 巴特勒陷入沉思,过了半分钟,问道:“哥大是一所私立大学。所以,陆教授,你需要一个董事会的席位?” 这么问就相当于同意了。 陆时报以微笑,没有回答。 巴特勒盯着他半晌,又重复一遍:“你需要一个董事会的席位。” 这次用的是陈述语气。 陆时当然听明白了对方的弦外之音,随后道:“如果可以,我愿意捐赠十万镑。三年内分期捐赠。” 他一时是拿不出这么多钱的, 但是他有那么多畅销书,更有《镜报》在,不怕印钞印不出来。 巴特勒点点头, “可以。” 对哥大来说,十万英镑不算什么,按照五比一来算,也不过是五十万美元。 就说普利策准备的捐款,高达二百万美元, 巴特勒愿意接受,是看重陆时的影响力, 《镜报》创始人、 伦敦政经客座教授、 家、 …… 这样,也方便哥大在欧洲布局。 巴特勒说道:“当然,接受陆教授投资的前提,是我们必须解决新闻学院的问题。” 陆时回道:“其实很简单,要想新闻学院培养出来的人不是‘没有新闻就自行创造新闻的人’,只需要做到松进严出,新闻学院毕业生的成绩必须足够优异,拉开其它大学新闻学院一截。” 普利策点点头,追问道:“那关于就业的问题呢?我可不希望新闻人无法深入一线,最后都成了卖弄文字的货色。” 陆时说:“也简单,只要要求新闻学院毕业生的双学位比率就可以了。让他们不只是学新闻,还要对某个专业或行业有深入了解。我觉得,80%就是个不错的数字。” 随口一句话,让哥大后世无数新闻学子对陆时破口大骂。 在接下来一百年,哥大的新闻学有点儿类似土木工程, 在父母眼中,它是最稳定、最赚钱、职业前景最好规划的专业, 在学生眼里却只有一个“最”—— 最苦逼。 巴特勒沉吟片刻, “好,这件事就定了。” 他已经决定,等哥大的新闻学院落成,就办一个专业的新闻奖, 甚至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 普利策-陆时奖。 (本章完) 第177章 双标 第二天,中午。 污污污——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咣当咣当”地驶出了隧道, 光明重新回到车厢内。 古德曼看看时间, “快到剑桥了。” 这里的剑桥指的是波士顿周边的剑桥市, 因为被殖民的历史,美国有大量的地名与英国重合,因为已经形成了使用惯性,在《独立宣言》后没有修改。 陆时伸个懒腰, “好,那我们准备准备,该下车……” 话音未落, “不行!”x2 另外两人同时按住了他的手。 沃德豪斯呵呵笑着,说道:“陆教授,你的手干嘛呢?这样有些不合适吧?” 另一边的古德曼也说:“没错,至少搞完这一局。” 三人正在斗地主, 陆时郁闷地看看自己手里的电话号码, 双王缺大的、3456短个7、10jqk少了a,他不由得满头黑线,  ̄□ ̄|| 刚才想趁着到站的机会把手牌扔了,没能成功。 陆时吐槽:“爵士,你之前不还说桥牌一定比斗地主有趣吗?怎么忽然变得这么痴迷了?” 沃德豪斯一瞪眼, “别废话了,赶紧的。” 陆时无奈,唯有放手一搏, “叫地主。” 他拿起三张牌,发现正好是7、a、大王,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道:“你们等着。” 说完便扔出最小的顺子。 另外两人对视一眼,都察觉到了不妙。 “咳咳……” 沃德豪斯清了清嗓子,岔开话题道:“陆,伱和巴特勒校长把事情谈成了?” 陆时撇撇嘴, “你先出牌。” 沃德豪斯没办法, “要不起。” 他朝古德曼偷偷瞄了一眼, 古德曼会意,立即说:“认输。我们认输。” 沃德豪斯:??? “喂!你怎么认输!?” 古德曼惊讶道:“爵士,你的意思不是让我主动认输吗?” “……” “……” 两人大眼瞪小眼。 陆时哈哈大笑,说道:“你们两个就这默契,别想着使眼色作弊了。” 他将牌丢掉,一边装盒一边说:“没错,我已经跟巴特勒先生签好合同了。索尔帮我看过,我绝对不吃亏。” 古德曼从旁附和, “是的。” 沃德豪斯当然不担心这点, 陆时做生意就从来没有吃亏的先例。 他说:“我就是觉得你很难拿出十万英镑,即使三年分期也很难。我考虑过了,你的和戏剧的版税收入、工资、《镜报》分红,很可能覆盖不了这么多钱。” 陆时诧异, “有《镜报》在,何愁赚不到钱?” 沃德豪斯说:“我知道《镜报》赚钱,而且会越来越赚钱。但它的单价……唉……” 陆时露出笑容, “爵士,办报应该赚的是广告的钱。” 以《镜报》的销量,只要愿意卖广告位,利润瞬间就能拉高。 沃德豪斯早知道这点,但心里还是有些失落。 昨天,他们刚和普利策、巴特勒讨论新闻学的星辰大海,现在就不得不面对最现实的问题—— 如何盈利。 他问道:“像《费加罗报》那样?” 陆时连连摇头, “《费加罗报》?那不行!他们卖广告位都快卖得泛滥了,导致广告的效果不好,不得不降价再卖,薄利多销。其结果就是广告卖得更泛滥,形成恶性循环。” 沃德豪斯“嗯”了声, “确实要控制数量。” 陆时纠正道:“不不不,我们不卖广告位,我们卖版面。” 沃德豪斯:“……” 古德曼:“……” 整整一版都是广告? 现在有这么干的报纸吗? 两人也不知道是陆时疯了还是自己疯了。 沃德豪斯说:“你……你想干嘛?” 陆时嘿嘿一笑, “山人自有妙计。” 实际上,他想的是软广,通过写软文来做广告,甚至在漫画版悄无声息地植入来做广告, 这种效果一定很好。 当然,到底要如何落地得回伦敦才能决定了。 沃德豪斯看陆时在自己面前玩神秘,不满地嘀咕一句,随后道:“咱们还是说正事,哥大那边你搞定了?对于全球高校排名的事,巴特勒校长愿不愿意……” 话音未落,火车开始减速, 铁轨因减速发生摩擦,略显得刺耳的声音刺痛耳膜。 三人拎着行李抢出车厢。 他们走向站外。 在“污污污——”的汽笛声中,陆时提高音量,说道:“是,哥大会配合的。” “啧……” 沃德豪斯咋舌, 他总觉得“配合”这个词带着一股不情愿。 陆时继续道:“巴特勒先生承诺不主动、不拒绝。我们询问哥大教务处影响排名的数据时,例如留学生人数这种,他们愿意如实相告。” 沃德豪斯点点头, “这就行。总算是搞定一所大学。” 陆时摊手, “谁让我即将成为哥大董事呢?这点儿薄面还是有的。” 沃德豪斯:(ˉ▽ ̄~)切~~ 三人出了车站。 美国的剑桥和英国的剑桥的气氛非常相似,因为有哈佛大学和麻省理工学院,所以显得书卷气很浓, 就连空气中都甚少闻到工厂的气味。 沃德豪斯说:“虽然工业带来了便利,但偶尔远离烟囱的感觉真不错。” 话音刚落,不远处便传来了诡异的轰鸣。 三人投去视线, 只见一个类似敞篷马车的四轮机械朝他们缓缓驶来,只是没有马。 在马夫的位置上坐着一个微胖中年人, 他戴着眼镜,却一身牛仔打扮,甚至配了牛仔的领巾,还留着相对较厚的八字胡,从牛仔帽中露出偏分的发型,梳得一丝不苟,但能隐约看到头皮。 不是别人,正是西奥多·罗斯福。 沃德豪斯有些惊讶, “汽车?美国量产汽车了?” 吱—— 汽车在他面前停下了。 西奥多说道:“这是福特公司的概念车,没有量产。他们正在考虑将汽车造成四座还是两座,我这种三座车,以后肯定是不会在大路上见到的了。” 他跳下了汽车, “陆教授。金伯利伯爵。我是西奥多·罗斯福,目前在休假中。” 依次与两人握手。 “咕……” 一旁的古德曼咽了口唾沫, 但西奥多直接无视了他,拍拍后座,对陆时和沃德豪斯说:“两位,请上车,我载你们去哈佛。” 陆时拍拍古德曼的肩, 一切尽在不言中。 古德曼郁闷, “明白,我自己坐马车过去。” 随后,陆时和沃德豪斯挤进了并不宽敞的后座。 西奥多吹了声口哨,驾车行驶。 20世纪初的汽车动力很弱,美国也没有配套的公路,所以车速非常慢, 西奥多在前面驾驶时,甚至能回头聊天, “陆教授,听说你前几天被一个醉汉给缠上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脸上写满了玩味。 陆时轻笑道:“我也没想到美国的治安这么不好,还要让副总统先生亲自出马来维护治安。我只能说,在伦敦待久了,没想到……额……看路!你看路!” 西奥多赶紧回头扶正方向盘, 随后,他大笑出声, “我维护的不是治安,而是美国的脸面。” 这件事就算过去了。 沃德豪斯好奇, “副总统先生,你是从华府来的?” 西奥多点头, “说起来,如果不是你们在纽约耽误了一天,我今天不可能接到你们。怎么?你们说通哥伦比亚大学了?啊……别误会,我知道你们的事纯属意外。身在其位,总会有这样或那样的信息涌向我。” 想想也是, nypd和海关署一定时刻关注陆时和沃德豪斯, 有什么动向,西奥多不可能不知道。 陆时说:“巴特勒先生非常慷慨。” 西奥多回头看了陆时一眼,开玩笑道:“我真好奇你是如何说服他的。可惜,暗室相谈,出得你口、入得他耳,我不可能知道。” 虽说“不可能知道”,但他话里话外就是在点陆时, 陆时想到了那句话—— 大棒在手,温言在口。 这便是西奥多·罗斯福的名言。 在他之前的美国,外交政策近乎“避让”,过好自家日子就成, 到了他上台…… “是时候让世界看看美国佬的实力了!” 于是,美国开始正式角逐世界老大位置的舞台, 而这个“大棒在手,温言在口”的箴言,一直被美国人践行了上百年,持续到现代。 陆时轻笑, “只是一点小小的合作。” 西奥多重复:“合作?” 他这次没有回头,所以后座看不到他的表情。 陆时却不细说,转而说道:“副总统先生,我也有一点好奇。为什么你会对全球大学排名这件事这么感兴趣?我想,这次我和沃德豪斯爵士能够成行,你应该出了很多力吧?” 西奥多低笑一声, “这次邀请可是哈佛大学发出的。我只是因为是哈佛大学的毕业生,所以拍了那封电报以展现母校的诚意。你应该也知道的,副总统这个职位非常清闲,我要是不自己找点儿事干,恐怕能淡出个鸟来。” 真的如此? 陆时当然不信。 但这种全凭感觉猜测的事,没必要往下追问,因为问了也得不到真实答案。 他说:“那,副总统先生对这件事是什么看法?” 西奥多沉默了一阵,说:“我支持。” 沃德豪斯借机道:“这可跟美国一直奉行的孤立主义不甚相同啊。” 西奥多没接茬。 根据历史,这位被雕刻上总统山的猛男对孤立主义不屑一顾,否则也不可能说出“大棒在手,温言在口”, 他是个实力政治的提倡者和实践者, 之前的美国总统,对别国内政的干涉,特别是对拉美国家,没有像他一样那么深, 在他任内,美国建成了一支强大的海军,并完成环球航行以展示军力。 当然,这些都是他成为总统之后的事。 目前的副总统阁下,只能低调。 陆时说:“副总统先生,我听说美国有个门罗主义?” 西奥多回过头, “陆教授,看来你做足了功课啊……” 门罗主义, monroedotrine, 该主义发表于1823年,表明美国当时的态度,认为欧洲列强不应再殖民美洲,或涉足美国与拉美等国家的主权相关事务, 而对于欧洲各国之间的争端,或各国与其美洲殖民地之间的战事,美国保持中立, 相关战事若发生于美洲,美国将之视为敌对行为。 结果,到了西奥多, 这哥们直接一个脸都不要了,说门罗主义可以推论出美国有权介入拉美, 嗯,相当离谱。 西奥多说:“陆教授想跟我聊聊政治?” 这话听着很像试探。 陆时摇摇头,说:“不,我想说的其实是大学排名的事情。既然副总统先生认为欧洲不应涉足美国事务,那么,以文化进行影响力的扩张就不在此范围内了吗?” 西奥多摘下牛仔帽给自己扇风, “陆教授的意思是,大家看到牛津、剑桥的排名在前,会对其趋之若鹜?” 陆时回答:“没错。” 西奥多想了想,故作思考, 随后,他说:“这一点确实值得担心。幸好,从地理的角度讲,美国在孤立的大洲,从这里去欧洲留学,好像没那么吸引人。” 这似乎是胡扯的。 因为从美国去欧洲道阻且长,从欧洲来美国也是如此, 两者是相互的。 但陆时认可了这个说法, “确实,这是美国的优势。地理,独一无二、得天独厚的优势。” 西奥多说:“不愧是《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陆教授,你考虑问题的角度远比一般学者广泛。或许,你不该做学者,你更适合做政客,会很成功的。” 沃德豪斯看向陆时,嘴唇微动,无声地问道:“到底怎么回事啊?” 陆时解释道:“美国地域广、空间大、人口增长快。可以预见的是,美国高等教育的规模会逐渐扩大,变成英国的10倍、20倍、30倍,教育总投入也会越来越多。” 西奥多顺势说道:“到时候,牛、剑或许还能排得非常靠前,但是整个榜单,美国才会是最大的赢家。当然,这需要给大学排名的人足够客观公正。至少,我觉得哈佛就不比牛、剑差。” 看得出来,西奥多确实奉行门罗主义,认为欧洲不应干涉美国, 但如果反过来,美国干涉欧洲…… 他非常乐意。 这货,妥妥的双标。 (本章完) 第178章 学术大牛 20世纪初的汽车堪称刑具, 陆时和沃德豪斯坐着,屁股颠得快要裂开了, 西奥多作为驾驶员却兴趣盎然,一有机会就深踩脚油门,汽车静若处子、动若疯兔。 沃德豪斯眼看着要呕了。 终于, “到了!” 伴随刹车的声音,汽车在一片开阔地停了下来。 西奥多跳下车,回头看到沃德豪斯脸都紫了,遂调侃道:“爵士,你该好好锻炼身体了。” 沃德豪斯说:“我在南非镇压……呕……” 一阵干呕。 西奥多看得直摇头。 陆时环视一圈,发现周围一公里内建筑十分稀少,有大片的草坪,为来访者提供亲近自然的机会, 或许是才下过雨,草坪间有一些泥泞,空气也因此清新。 眺望东方,倒是能看到古老的建筑,教堂或图书馆都是剑桥市悠久历史的见证。 西奥多说道:“这里就是了。” 陆时:??? “哈佛?” 西奥多笑着点头, “对,正在扩建中的哈佛。有些学院会搬过来。” 他整整牛仔帽, “跟我来。” 说完便一马当先带着陆时往前走,说道:“正如陆教授所说,美国高等教育的规模会变得很大,高校参与全球排名有利无害。但是,美国高校就像现在的美国政府……哼哼……” 此时,沃德豪斯也跟上来了,接话道:“孤立主义。” 西奥多点了点头, “我十分反感这一点。如果我能当上……” 话没有说完, 但另外两人都能听出其言外之意。 陆时笑道:“我没记错的话,副总统要想‘克承大统’,那得总统意外去世。” 西奥多摇摇头, “意外肯定是要有的,但也不一定非得去世。” 陆时:“……” 心说美国人真是生冷不忌。 他继续道:“副总统先生还真是有野心。但这也十分正常,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西奥多轻笑, “拿破仑还有后半句,‘当不好士兵的士兵绝对当不好将军’。士兵要有抱负、有雄心、有理想,但同时也要认真干好自己的本职工作,不能好高骛远。陆教授这是在讽刺我呢~” 陆时哈哈大笑。 三人正走着,不远处传来草坪的沙沙声, 循声望去,便能看见古德曼带着一个四十多岁的美国白人朝这边走来。 白人身材颇为高大,脖颈处的皮肤被阳光晒得发红,一头黄发有些已经出现了银丝,深邃的双眸透露出沉稳和自信。 他喊道:“泰迪!我就知道是你干的好事!” 陆时下意识看向西奥多,低声询问:“你来接我的事没通知哈佛大学?” 西奥多回答:“我记得我通知过了,应该是办事员忘记转达了吧。” 这绝对是瞎扯! 陆时无语。 那名白人走过来,路上不小心踩了一脚水坑,皮鞋满是泥, 他狠狠瞪西奥多一眼,才转向陆时道:“陆教授,伱好,我是爱德华·钱宁,目前任教于哈佛大学。拜读了你的《枪炮、病菌与钢铁》,我深受震撼。” 爱德华·钱宁,美国著名历史学家,美国殖民与革命史研究专家, 其六卷本《美国历史》在1926年获普利策奖, 这套历史著作在数十年内一直成为美国标准的历史研究参考书。 陆时与对方握手, “钱宁教授,你好。你是历史学者,正好我这次来美国带了一些手稿,想找人共同研究,所以……” 一听这个,钱宁的眼就亮了, “什么?是什么手稿?” 陆时其实带来了《万历十五年》, 之所以是它,因为这本书本就成书于美国,其英文原著在这里或许能更符合水土。 他说:“我们先去到学院再说……” 话音未落,钱宁直接打断道:“陆教授,不用担心,我一定不会把你的稿子弄散弄乱。” 言外之意是现在就想看。 陆时挠挠头, “我倒是不担心这个,我只是……唉……好吧。” 已经到了不得不答应的程度,因为对方眼中的狂热根本藏不住。 众人先回到西奥多的车边, 陆时在行李箱中翻出了《万历十万年》手稿,递给对方。 钱宁缓缓念出名字: “《1587,ayearofnosignifiane:themingdynastyindeline》。” 他不由得皱眉, “明朝?” 说句实话,他对中国的历史了解甚少,约等于没有,不由得担心道:“陆教授,我能读……额……我的意思是,对中国历史涉猎不深的人也可以读懂吗?” 陆时想了想, “应该是可以的。” 钱宁想到《枪炮、病菌与钢铁》的通俗性,默默点头。 他有些好奇, “陆教授为什么会用‘无关紧要’这个词?” nosignifiane=无关紧要, 所以这本书的名字直译过来就是《无关紧要的1587年》,作为史学书籍的标题非常让人摸不着头脑。 陆时回答:“你读过全文之后就能明白了。” 钱宁没再回答,埋头看书。 其余人无奈, 西奥多不得不提醒:“爱德华,我们得去学校。” 钱宁头也没抬,嘴里念念有词地读着整本书的开头: “ ‘公元1587年,在中国为明万历十五年,论干支则为丁亥,属猪……’ ” 一句话硬生生没读懂, “什么是万历?” “什么是干支?” “什么是丁亥?” “什么是猪?” …… 十万个为什么。 一旁的西奥多忍不住吐槽:“我看你就是猪。” 钱宁双眼无神地抬起头, “啊?原来我是猪吗?” 西奥多叹气,对陆时连使眼色道:“你也看到了,给他看书就会变成这样。所以,我建议你回答一下他的问题,然后把手稿抢回来,不然我们去不了哈佛。” 陆时也没想到会这样,只好解释道:“钱宁教授,万历是年号。” 钱宁“啊”了声, “什么是年号?” 陆时:“……” 这么整下去肯定会变得没完没了, 他只好说:“钱宁教授,总之你就记得第一句话是讲时间的就行了。” 事实上,从上下文不难理解, 钱宁能猜到诸如“干支”、“丁亥”是中国独有的纪年法,就连“猪”也是这套纪年系统里的, 所以第一句话说的是年份。 但他实在是好奇, “陆教授能说说看吗?” 陆时尴尬地摸摸鼻子,说:“你看,这就是我找美国学者的原因。钱宁教授,我很清楚这本书用英文写作难免有这样或那样难以理解的地方,所以需要有人帮忙找出来,之后更方便我加注释。” 钱宁了然, “懂了。那有什么不懂的地方,我先记着?” 陆时连连点头, “对,你先记着。” 钱宁似乎很受鼓舞的样子, “就这么办!” 说完,他又低下头继续仔细地阅读了,杵在那儿纹丝不动。 西奥多崩溃道:“爱德华,我看你还是上我的车好了?” 钱宁当即拒绝:“我才不坐汽车。今天中午吃了些奶油炖菜,吐出来的话,味道就太重了。要是吃的沙拉,我说不定会坐。行了,你们在前面走,我会跟上去的。” 他都已经这样了,别人还怎么拒绝? 西奥多摊手, “那就这样吧。” 他率先往前走了几步,回过头,果然发现钱宁紧紧跟在了后面。 众人:“……” 全都被整无语了。 陆时说:“只能这样了。” 西奥多点点头,控制着步速朝哈佛大学走去, “陆教授,今晚会有个学术冷餐会,你可能要参加。” 美国人说“可能”,那就是“必须”。 学术会议算是圈内的一种特色, 其主要目标是学术交流,次要目标是社交。 当然,无论中外,现代的很多学术会议是反过来的,社交为主,交流为辅(甚至干脆没有),导致门阀如云、山头林立,搞学术约等于拜码头,妖风邪气肆虐。 但20世纪初,这种情况尚不严重, 所以西奥多说:“陆教授,冷餐会难免有社交,但是功利性不要太强。” 陆时当然懂这些门道, “我明白。社交嘛,首先得清楚自己的目的,如果一直推销自己或攀附大牛,反而会惹人反感。再说,我本来就是大牛,要推销也应该是别人来找我。” 西奥多:“啊这……” 他有点儿懵, “陆教授,你是认真的?” 陆时哈哈大笑, “当然不是认真的。我的那些薄名在美国还不算什么,我清楚得很。总之,我明白在这种场合应该怎么做。” 西奥多这才露出放心的表情, 他可不想自己一力促成的事反而被人当笑话讲。 他继续道:“关于话题的切入,可以是学校、城市,或者最近的新闻什么的。因为太专业的话题聊不了多深入,才聊几分钟就抽身离去又显得不礼貌……” 话还没说完, 咚—— 身后传来一阵闷响。 众人回过头去, 只见钱宁一头扎在地上,整个正面铺在满是泥泞的草坪上, 而他的右手向前,半举着《万历十五年》的手稿,稿纸竟然没有沾湿一点儿。 很明显,这是被什么绊了一跤。 西奥多上前, “爱德华!快!我扶你起来。” 但钱宁纹丝不动, 从他面部与泥地接触的地方发出瓮声瓮气的说话声:“先把存稿拿好。” 西奥多没辙,只好先把存稿收起来。 钱宁这才双手撑地站起,西装外套上满是泥土的斑驳,衣袖、裤腿、衣领都是一道道黄色的泥痕,黑色皮鞋也变成了土黄色。 他却不管不顾, “书呢?” 西奥多整个人都震惊了, “你还要看?!” 钱宁不耐烦地说:“当然要看!你明白吗?我看的不是书,而是历史!” 他抢过对方手中握着的原稿, “我刚才听你在给陆教授介绍学术会议的事情?” 西奥多嘀咕:“你还能分心二用啊?” 钱宁对这句打趣不甚在意,继续刚才的话题, “陆教授没必要参加那些无趣的会议。因为他本身就是大牛,这本书十分超前,但凡是从事历史研究的人,都会关注他。这种情况下,去参加会议是为了让别人抱自己的大腿吗?” 西奥多说:“你才看了这么一会儿,就觉得这本书超前?” 钱宁“啧”了一声, “你懂个锤子!这可是一本历史科普类书籍!” 西奥多挑眉, “那又怎么了?” 钱宁说:“一直以来,社科类都没多少优秀的科普书籍。但是你看理工科呢?伽利略能写、牛顿能写、莱布尼茨能写,就连《枪炮、病菌与钢铁》也是跨学科的,……唉……” 一声长长的叹息。 西奥多说:“还不是因为社科类的表述过于复杂?” 这话怼得钱宁没有脾气。 他沉默片刻,说道:“陆教授写的这本书非常优秀,哪怕里面有大量中国独有的表述,但联系上下文我就能读懂。最重要的是,一点儿也不枯燥,只要对历史稍有兴趣的人,就能读下去。 西奥多又问道:“除此之外呢?” “除此之外……” 钱宁深吸了一口气,结果呛得满嘴泥,不由得连连咳嗽, 他过了好一阵才平复, “我算是明白陆教授为什么会用《无关紧要的1587年》做书名了。因为只有‘无关紧要’,才能展现出这本书独树一帜的历史观。这本书第一章讲的万历皇帝,却几乎没讲任何大事,反而都是以小见大、从细枝末节入手。” 陆时惊讶, “你读完第一章了?” 钱宁摇摇头, “必不可能读完。只是遇到不懂的地方,我会暂时跳过去,所以大致浏览完了第一章的内容。” 原来如此。 陆时就觉得,《万历十五年》虽然不是史学专著,但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搞定。 他说:“没想到钱宁教授对这本书的评价如此之高。” 钱宁心中苦笑, 只怕自己还是低估了这本书。 以此书的笔触来看,恐怕能为历史的研究和写作开辟一块新天地,缔造历史著作乃至文科类著作的奇迹。 他说道:“今天我就回去仔细地研读,通宵读。然后将之发表在哈佛的杂志上。” 西奥多是哈佛毕业生,对学校事务十分了解, 他皱眉道:“《深红报》吗?” 钱宁笑着回答:“不,是《哈佛杂志》。” 《哈佛杂志》是学校官方出版的一本杂志,创刊于1901年, 该杂志的内容涵盖甚广,包括学术研究、校园文化、学生生活、校友动态等,此外,杂志还刊登了一系列专栏,探讨各种社会和政治话题。 在现代,《哈佛杂志》的订阅量和影响力都非常大,被认为是美国大学杂志中的领军者之一。 西奥多皱眉, “版权的问题……” 他小心翼翼地看向陆时。 陆时说道:“在《哈佛杂志》刊登我倒是没意见,只是,这样合适吗?” 钱宁轻笑道:“当然合适!” 陆时张张嘴还想再说, 结果,他还没发声,钱宁就抢先道:“以陆教授这样的学术大牛,学校肯定会支付高额的版税的。” 陆时没想到自己就这样变成学术大牛了。 (本章完) 第179章 美国,就是大明!大明,就是美国! 两天后, 清晨。 哈佛大学某食堂。 一个学生正坐在那里读着学校的校报—— 《深红报》。 他和一般学生随意的打扮不同,头发梳理得光亮,大背头的发型也非常罕见。 这时,又一个学生在他身边坐下, “富兰克林!” 富兰克林·罗斯福回头, “戴文,怎么了?” 戴文拍了拍富兰克林的后背,低声说道:“听说你叔叔回来了。这一次也是受你邀请来演讲的吗?” 富兰克林于1900年进入堂叔西奥多的母校哈佛大学,攻读政治学、历史学, 他刚进校不久就成为了《绯红报》的助理编辑,曾邀请时任纽约州州长的西奥多到校演讲,引起巨大反响, 当然,也有一种正好相反的说法: 是因为能请到西奥多,富兰克林才被校报吸纳。 他将报纸放到一边, “这事与我无关。” 戴文点头, “也是。听说副总统先生这次是和访问学者一起来的,其中一个是中国人。” 富兰克林挑眉, “lu?” 戴文耸耸肩, “别问我。你知道的,对我们美国人来说,那些华人长得大差不差。” “啧……” 富兰克林不由咋舌,伸手准备拿起《深红报》,结果,蓦地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说道:“对了,今天是不是有《哈佛杂志》?我得买一本来看看。” 虽然《哈佛杂志》才办第一年,但作为校内媒体,《深红报》十分关注。 戴文说:“那伱快去吧,正在排队呢~” 富兰克林:??? “排队?很长?” 戴文摊手, “不长,但很粗。” 艹! 这特喵是什么诡异的笑话。 富兰克林白了对方一眼,把没吃完的沙拉推开,走出食堂,朝中央图书馆走去。 夏日已至,早晨的微风带着夜间的清凉轻轻吹过, 富兰克林穿过草坪, 他用脚踢掉那些挂在草尖儿上的露珠,心情舒畅。 然而,一靠近图书馆,这种静谧就消失了。 排队的人非常多。 正如戴文所说,大家都在往里面挤,书店大门被几层人墙圈围着,从上向下俯视,就像一个⊙。 议论声四起, “今天的《哈佛杂志》是怎么一个情况?怎么像是在卖书?” “还是一本讲中国明朝历史的书,无趣。” “无趣你还买?不要给我!” “老子当厕纸用,不行?” …… 嗡嗡嗡嗡。 就像一堆苍蝇在飞。 富兰克林挤进去,随便捉住一个同学的肩膀询问情况。 那人立即说道:“我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只是我学历史的同学说,今天《哈佛杂志》上刊登的书非常牛x,可能是近年来最就牛x的通俗类史学著作,所以我也来凑个热闹。” 富兰克林以为自己听错了, “你说,杂志里面刊登了一本书?” 对方刚准备回答, 结果,又来了更多的人,将他们往书店的方向挤。 富兰克林被硬生生地怼进了大门。 在书店里,争论的人更多, 其中有几个学历史的分成两拨人,几乎在指着对方鼻子骂, “你放屁!这个《无关紧要的1587年》一看就是歪门邪道!我们修历史的,当然要‘据事直书’,这本书的行文方式一看就有很多疏漏。” “什么疏漏?你能指出来吗?” “我……这是中国历史,我哪能指出来!但无论如何,都不能胡闹吧?” “按照你的说法,‘据事直书’,又该如何分析、概括历史?难道我们研究历史的人只能整理史料,都没有自己的思维了?” “叙事都说不清,还谈什么自己的思维?” “只叙事又哪来的分析呢?” …… 两拨人的声量越来越大。 终于,书店老板忍不住了,狠狠一拍桌子,呵斥道:“你们要讨论就给我出去讨论!走!都给我走!” 说完就把人轰了出去, 书店里瞬间安静。 富兰克林趁机买了一本杂志,结账走人。 出来的时候,他发现已经买到书的人都找了地方在读,有的甚至把衣服外套垫在屁股底下就坐在草坪上, 他便也在墙边寻了个空位,倚着墙读。 读书先看作者, 当发现果然是那个大名鼎鼎的lu时,富兰克林便愈加专注。 文章开头的序是钱宁教授所写, 钱宁认为,陆时执笔作刀,选取公元1587为切入点,劈开明朝历史的一个断面,安排了六位主角粉墨登场, 这一年看似平平无奇,却能窥探大明王朝乃至整个封建帝国衰亡的原因。 而这种研究历史的方式,正是崭新的史学观。 富兰克林不由好奇,开始阅读正文。 “ ‘公元1587年,在中国为明万历十五年,论干支则为丁亥,属猪。’ ” 这个开头就有三个注释, 年号、 天干地支纪年法、 生肖属相。 但凡缺少耐心的人,读到这儿绝对会把书扔了。 而哈佛的学生不是一般人, 富兰克林很快读了进去,同时发现刚才那两拨学生争论的没错。 比起其他史书,这本书过于浅白了。 以《罗马史》这样的大部头为例,一个自然段可能有两千词,再多的,甚至能做到整整一页不分段,稍微走神就容易找不到刚才的位置,读下来必然头晕眼花, 《无关紧要的1587年》就没有这种担心。 富兰克林细细阅读, 不知不觉,他感觉额头出了一层薄汗,下意识地抬起头,才发现已经到了中午,半天时间就这么过去了。 “呼~” 他长出一口气,又去食堂。 没想到,戴文还在早上的地方坐着,面前是摊开的《哈佛杂志》, 再远一点儿是没吃完的早餐,煎蛋软塌塌地糊在吐司上。 富兰克林过去坐下, “喂!” 戴文抖了抖,抬起头 “吓死我了你!” 富兰克林问:“你也在看啊?杂志是哪来的?” 戴文回答:“托人买的。” 富兰克林上下打量了对方一阵,说道:“你一个学化学的,竟然对历史也感兴趣?还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戴文说:“这本书不太一样。我在其中看到了其他文科书籍不具备的三个特点:逻辑、原理和效率。作者在尝试用这三个特点归纳、总结、分析历史。在我看来,这是一种近乎工科乃至理科的思维方式。” 富兰克林诧异, “文科著作,工科思维?” 戴文严肃地点点头, “而且,我能打包票,随着美国高等教育对理工科的偏重,这种思维方式会越来越有市场,甚至可能成为将来文科研究的主流。” 兼听则明, 富兰克林没想到学化学的好友还真能说出一二三四五。 他来了兴趣, “你读完第一章了?印象最深的是哪部分?” 第一章是《万历皇帝》。 戴文说:“其实,我对封建皇权不太感兴趣,我就是惊讶于中国培养皇帝的方法,感觉比我们这些大学生还累。” 十岁的万历皇帝,在张居正的重压下被迫参加经筵授课, 所谓经筵,简单来说,就是皇帝在文臣武将的簇拥下端坐御座上听讲课, 主讲人是翰林院春坊、国子监祭酒等官员,课程的内容主要是经史,左边的官员主要是讲四书五经等儒家经典,右边的官员,则是讲历史事件和史评,时间半天。 戴文把自己代入进万历,不由得抖了抖, “这种学习方式,想想就头皮发麻。” 富兰克林:“(ˉ▽ ̄~)切~~” 他吐槽:“你这个自由散漫的美国人。” 两人哈哈大笑。 戴文又说道:“不过,我觉得你应该对后面的章节更感兴趣。就明朝收不上来税的那部分,你往后翻。” 一提收税,富兰克林可就来兴趣了。 他按照指示往后翻,读到正文, “乡绅、地主?” 戴文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我怎么想到托拉斯了呢?” 托拉斯,英文trust的音译,垄断组织的高级形式之一, 就比如美孚石油,非常典型的托拉斯。 富兰克林说:“戴文,你若有所指哦~” 戴文轻笑, “你往后看就能明白了。” 富兰克林继续往后读, 在书里介绍了乡绅、地主是怎么少交税的, 这些人虽然富可敌国,但是交税的时候却一毛不拔,经常逃税,经常说先交一部分,然后用各种的理由拖欠一部分,立下字据第二年再交, 结果,到了第二年自然是照葫芦画瓢。 如此周而复始,拖欠的钱就成了天文数字。 偏偏这些个乡绅、地主除了有土地、有名望、有钱,在朝廷还有人,要么是从朝廷退下来的官员,要么是皇亲国戚,根本收不动税。 富兰克林:“……” 艹! 还真就是托拉斯! 当然,托拉斯的玩法要高级得多,因为他是以金融控制为基础而组成的, 其参加者在形式上是独立的,实际上却完全从属于总公司。 这种总公司实质上是一种持股公司,它通过持有其他公司的股票控制额,对它们进行金融上的控制。 但本质上还是只有一个—— 对生产资料的垄断。 说到底,跟土地兼并没有区别。 戴文继续说道:“封建王朝的土地兼并,在咱们美国就是托拉斯嘛~一样一样的。毕竟,能被选上总统的,谁没从大型资本集团那里拿到政治献金呢?” 这就是所谓“朝中有人”。 富兰克林很郁闷, 美国,不就是大明吗? 戴文岔开话题,道:“对了,我听说这本书的作者……我看看……” 他翻阅杂志。 富兰克林直接说:“lu。或者我们应该叫他‘陆教授’,因为他是伦敦政经的客座教授,也是此次来哈佛的访问学者。” 戴文挠头, “伦敦政经是什么学校?我怎么没听过。” 富兰克林解释道:“你学化学的,当然对这种专研政治学等人文社科类的高校不甚了解。而且,伦敦政经也才成立没多久,你没听说过,实属正常。” 戴文又问:“那你怎么知道?” 富兰克林凑了过去, “还记得之前有全球高校排名的事吗?就是陆教授提出来的。” 戴文面露震惊, “不是英国国王?” 富兰克林抿唇轻笑,一副“不可为外人道”的表情。 戴文嘀咕:“装神弄鬼!” 随后,他继续道:“我听说这个陆教授明天要在学校里做演讲,但我有个实验,不一定能准点下课。你得帮我占位置。” 按理说,富兰克林应该早知道陆时演讲的消息, 但他今天读书太入迷,没去报社,所以现在才从好友这儿听说。 他低头沉思, “演讲……一个华人在美国做演讲啊……” 戴文也沉默了。 他们都知道这件事有多难,哪怕是在开放、自由的哈佛。 过了片刻,富兰克林说:“据我所知,陆教授在伦敦刚开始也过得并不好,但还是靠……” 话还没说完,便听远处传来一阵“咣里咣当”的响声, 两人循声问去。 只见不远处的一张餐桌之上,有人的盘子被打翻了。 围在桌旁的几个学生站着,斗鸡似的看着彼此。 富兰克林认识他们,都是学历史的。 戴文问:“怎么回事?” 富兰克林心中隐约能猜到,但还是摇摇头, “先看看。” 除了他们两个,其他学生也饶有兴趣地看着八卦。 很快,那一桌有人率先开口了: “看看这个lu在书里说的什么吧!竟然想将以往历史的内在逻辑和现在作比较,再用所发生的历史与未来做比较,从而探索未来社会的走向,这不是跳大神吗!?” 富兰克林不由得叹气, 果然是为了这个。 那边也立即有人出言反驳:“用长远的、比较的思维来看待问题有什么不对?我的老师钱宁教授就很认可!” “所以我从来不上钱宁的课!” “你特么……” “听说钱宁要写《美国历史》?也会用这种方法吗?哈哈哈哈哈哈……” 伴随而来的,嘲笑声四起。 这就是20世纪初, 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 双方眼看着言语无法说服对方,就要挽起袖子来大打出手,捍卫自己的历史观。 戴文暗戳戳地调侃:“你看你看,美国大明化了。这个场面像不像《无关紧要的1587年》里提到的党争?” “嘶……” 富兰克林吸了一口气, “你这么一说,好像还真……” 话说一半,他反应过来,不由得瞪对方一眼, “一不小心差点儿叫你给带跑偏了。这也配叫党争?学术间的分歧,顶多就是学派之争,目的是捍卫心中的真理。美国就算有党争,那也得是民主党和共和党之间互掐……啊这……” 富兰克林语塞,后面的话实在是说不出口, 心里却难免自问: 美国难道真的要大明化了?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忽然产生了一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美国,就是大明! 大明,就是美国! (本章完) 第180章 针锋相对 第二天, 清晨。 陆时起床的时候,发现沃德豪斯还坐在扶手椅中,整个人团成一团, 他眼睛血红,一看就是挑灯熬油了一整晚。 陆时上前, “爵士,你这是没睡吗?” 沃德豪斯抬头,用迷茫的双眼看着陆时,渐渐聚焦,回答:“啊?现在已经是早上了吗?那我确实是没睡。” 他揉揉眼睛,关掉了小阅读灯, “能帮我拉开窗帘吗?” 陆时照做,随后道:“你还要继续读?” 沃德豪斯点点头,随后又摇摇头,打了个大大的呵欠, “你都醒了,我干脆问伱吧。” 他抖抖《哈佛杂志》,问:“这里面提到了一位姓森的宰相,关于他的事迹……” 陆时纠正:“姓申,申时行。” 沃德豪斯张嘴,犹豫半天还是放弃了, “这发音对我来说有些难。总之,你知道我说的是谁就可以了。这位宰相,是不是相当于首相啊?” 陆时挠挠头, “你这……不能类比的。” 沃德豪斯继续道:“这位宰相知道,要让国家运转,必须团结文官集团,必须搞好文官与皇帝之间的关系,只有如此,国家的施政才能推行。所以,我的理解是,文官集团是大英的事务官,而宰相是内阁大臣。” 陆时:“……” 没想到《万历十五年》还能这么理解的。 他好奇道:“所以呢?” “所以?” 沃德豪斯看着书,陷入沉思, 不知为什么,他心中有种感觉: 英国,就是大明! 大明,就是英国! 因为两者的文官制度实在有太多相似之处,都是妥协、妥协、再妥协, 最后的结局就是弄上去一堆补锅匠, 小事修修补补,得过且过, 而对于大事,从来都是视而不见,正如陆时在《是!首相》中写的那一个四阶治国论的笑话: 第一阶段,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第二阶段,说也许有事发生,但是我们最好静观其变; 第三阶段,说也许应该行动,但我们什么都做不了; 第四阶段,说也许当初能做点什么,但现在已经太迟了。 沃德豪斯忍不住嘀咕: “像!实在是太特么像了!” 陆时:??? “像什么?” 沃德豪斯摇摇头,岔开话题道:“陆,书里提到的另一位宰相,姓臧的那个……” 陆时张张嘴,忍住了,没有出言纠正对方。 沃德豪斯得以继续, “那个宰相虽然精明能干,能够解决各个问题。但是他还是失败了,就是因为他把整个文官都推到了对立面。富国强兵、实行改革,靠单打独斗谈何容易啊。” 陆时好奇, “爵士,你似乎有很多感慨。” 沃德豪斯没接茬。 陆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转而问道:“爵士,你很喜欢《无关紧要的1587年》?” 何止是喜欢! 沃德豪斯说道:“这本书啊,好就好在能找到各种的映射。” 陆时懵逼, “啊?” 他自己写书的时候可没想着映射什么。 诚然,原作者黄仁宇看似写大明,实则写近代,但目前的中国还没发展到旧民主主义革命的阶段,何来映射? 陆时说:“爵士,你到底在这本书里看到了什么?” 沃德豪斯看到了日不落帝国的日落, 但他不可能说出口,只是笑着用手指点了点对方说道:“你啊,装糊涂。” 陆时是真糊涂, 他挠挠头, “那个……” 沃德豪斯摆摆手,打断道:“你一会儿有演讲,准备得怎么样了?” 对于演讲陆时已经完全不陌生了, “在伦敦政经,我可没少教课。” 沃德豪斯叹气, “这里和伦敦不一样。整个伦敦政经,基本都视你为偶像,尤其是那一帮搞问卷调查的学生,对你的崇拜堪比邪教狂热。可是美国不同,对华人本就有偏见。而且,你的书……” 说着,压低了声音, “我听说,有很多人不满《无关紧要的1587年》的写法。他们能接受你类似《枪炮、病菌与钢铁》的跨学科写法,不赞同的是你的史学观。”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在法国,史学先锋费弗尔已经准备搞年鉴学派和兰克学派抗衡了, 而美国这边竟然相对保守。 陆时伸个懒腰,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只能这样了。” 沃德豪斯没有再劝, “走吧。” 陆时说道:“你整宿没睡觉,不如在屋里休息一下。” 沃德豪斯摇摇头, “不,我非常好奇哈佛学生的水平,想看看他们能问出怎样的问题。同时,我也想知道你准备怎么回答。再说了,我来美国之后就从来没有错过早餐。” 不只是早餐, 一日三餐加下午茶,沃德豪斯从不错过。 陆时说:“好吧,随你。” 两人一起离开了房间。 他们用过早饭,晃悠到了上午九点,之后一起前往礼堂。 老而弥坚的校长查尔斯·威廉·艾略特已经在等着了。 他看到陆时,缓缓迎上来, “陆教授,能请你来哈佛大学演讲,实在是一件我校的一件幸事。” 这无疑是一句恭维。 陆时也不可能被随意几句吹捧就弄得晕了头,笑道:“我受到邀请才是受宠若惊。” 艾略特笑笑,目光扫了眼坐在第一排的西奥多。 今天的副总统穿了正装,显得十分威严。 艾略特对陆时颔首, “开始?” 陆时回答:“我已经准备好了。” 艾略特遂走上了讲台。 他从1869年开始就是哈佛大学的校长,在学生中人望极高,站上去之后,下面乌泱泱的一片人瞬间安静。 他清清嗓子, “今天,在多方,尤其是在副总统罗斯福先生的努力下,我们有幸请到了伦敦政经的陆教授来为我们进行演讲。大家欢迎。” 下面响起了稀稀拉拉的掌声。 艾略特皱起了眉头,一字一顿道:“欢——迎——” 他朝陆时的方向抬起右手。 看校长发火,下面的掌声才变得热烈起来。 陆时走上了讲台。 看到他是如此年轻,下面的学生都不由得交头接耳起来。 戴文小声嘀咕:“这还是个学生吧?” 富兰克林说:“你说的没错,陆教授确实是清朝派往英国的留学生,但因为其能力很强,所以被伦敦政经聘请为客座教授。” 从留学生到教授,可谓一步登天, 戴文惊诧, “英国竟然也有不拘一格的时候啊?” 富兰克林哈哈大笑。 这时,讲台上的陆时开腔了:“先生们,今天我演讲的题目是《世界大学排名的得与失》,这也是我此次受邀赴美访问哈佛大学的主要目的。” 此言一出,下面的议论声更大了, “你听到他的口音了吗?” “嗯,非常标准。” “奇怪,他从英国来,为什么会如此熟悉美式发音?” …… 事实上,美式音标要到20世纪中叶才诞生, 但此刻的美国,在英语发音方面和英国已经有了很大的差别,更圆润,没有那么一板一眼、字正腔圆。 就连沃德豪斯也颇为惊讶, “没想到陆还有这一手。” 陆时无视下面的混乱,继续演讲: “毫无疑问,世界大学排名可以推动高等教育国际化。现在,越来越多的学生将留学作为促进自身发展的重要途径。在此情况下,大学排名通过使用一些指标,可以对对大学的相对水平进行评定,为学生群体提供较为全面且可比的高校信息。” 这句话半真半假, 大学参与排名是为了学生? 陆时讲出来自己都不信。 但毕竟是演讲,还是要多说些中规中矩的内容,否则就不是教授,而是政客了。 演讲内容主要分成两个部分,分别是世界大学排名的正面影响和负面影响,持续了大概四十分钟, 因为确实言之有物,下面的学生时不时给予掌声。 演讲结束后就该是提问了。 艾略特说:“同学们有什么问题,尽管问。” 随后他便回到了第一排坐下。 立即有人在下面喊道:“陆教授有没有考虑过以什么作为排名指标?各个指标之间又该如何分配权重啊?” 这人刚问完,下面就爆发出了嘘声, “尽问些没用的!” “你不会是英国人找的托吧?” “赶紧闭嘴吧!” …… 提问的学生不由得脸色一红。 陆时心知,这学生很有可能是西奥多安排的, 他严肃回答:“指标要包括学术领域的同行评价、董事会声誉、师生比例、教职的论文引用数、国际教职工比例、国际学生比例。至于权重的问题……” 他陷入了沉思, 良久, “这件事还要多多权衡。就比如,过多地追求增加总量类文献指标得分,可能导致高校为了追求文章发表、论文引用等方面的增加而急功近利,盲目地扩大学校规模,强迫教师增加学术产出。科研学术有其本身的规律,事实上,越处于行业前沿的研究,往往越是需要学校长期支持,它们在短期内很难有产出,或产出相对较少……” 陆时说完,下面陷入了诡异的安静。 艾略特惊讶道:“没想到陆教授对学术本身竟然有如此理解,实在难得。” 沃德豪斯露出笑容, “有些时候,我总感觉他是一个生而知之的人。” 艾略特目光闪烁,看向陆时,眼中透出一丝丝渴望。 沃德豪斯察觉到了不对, “校长先生,中国有句话叫做‘君子不夺人所好’,陆教授现在是伦敦政经的人,在英国既有地位、又有收入,不可能来哈佛担任教职的,你不要多想。” 艾略特歪头, “何为‘君子’?” “额……” 沃德豪斯还真被问住了, 他只能勉强解释:“君子就是有美好品德的人。” 艾略特耸耸肩, “那没事了。我不是君子,我可是美国人。” “噗!” 沃德豪斯直接笑喷。 此时,陆时已经回答完了问题,说:“总而言之,世界大学排名是一个调查项目、也是一个咨询项目,如果各指标权重不合适,那么权威性必然受损。” 他摆摆手, “下一个问题。” 刚说完,有人直接站了起来, “陆教授,我是哈佛大学《深红报》的编辑,我可以提问吗?” 陆时:“……” 他有点儿发呆,因为对方是另一个罗斯福, 大萧条、 二战、 雅尔塔会议、 …… 还有,瘸子。 富兰克林轻咳一声, “陆教授?” 陆时回过神来,说道:“好,你问吧。” 富兰克林严肃道:“陆教授,你是清朝人吧?” 陆时挑眉, “我外出留学的时候,清廷可没给我支付费用,所以我一般说自己是中国人。” 瞬间,现场弥漫起了火药味, 气氛被点燃, 有几个学生鼓掌叫好。 他们就喜欢看热闹。 艾鲁特有些无语,对沃德豪斯说:“爵士,陆教授在英国也这样吗?呛人呛得这么狠?” 沃德豪斯说:“他这已经算很收敛了。” 另一边的西奥多看自己的堂侄被陆时怼,一点儿也不着急,反而有种看戏的心态,好整以暇地探身过来,说:“据我所知,陆教授可是个不吃亏的主。在来纽约的船上,他……哼哼……” 艾略特好奇, “怎样?” 结果,西奥多说话说一半,吊起了别人的胃口不负责消火,转而道:“先不说这个。” 艾略特心里一万头草泥马狂奔而过。 而富兰克林开始提问了:“陆教授不要顾左右而言他。据我所知,清朝是一个封建国家,行世袭制,我们怎么能相信这个国家出来的人能主理世界大学排名呢?会公平吗?” 攻击性直接拉满。 下面的哈佛大学的学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开始疯狂起哄。 有人跺脚,于是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轰轰轰—— 仿佛地板要被踩塌。 陆时嘴角勾起, 呵,美国人。 他抬起双手示意众人安静, “回答这个问题很简单。我想问一下,美国是一个世袭制的国家吗?” 这话也是挑事儿的, 学生们各种反击,有的甚至吐脏字开骂了。 陆时提高音量:“安静!” 说完,他看向了富兰克林,继续道:“这位先生,你应该是姓罗斯福吧?当今美国副总统的堂侄?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你准备从政吗?” 尖锐的反击! 富兰克林不由得哑然,因为陆时的问题他根本没法回答。 下面起哄的声音更大了, “回答他!” “回答他!” “回答他!” …… 富兰克林没办法,只好圆滑地说:“对于未来,我从不给自己设限。” 小滑头! 陆时笑道:“那么,你就是有可能从政了。如果从政,那么你算不算世袭?” 富兰克林又一次回答不出。 没想到的是,陆时竟然直接给出了答案: “不算,这当然不算。” (本章完) 第181章 我预言将来的美国选民会极度分裂 美国的政治家族算不算世袭? 这确实是个有趣的问题。 西奥多轻捋胡须,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说道:“弗兰克还是太年轻了。如果想回避这个问题,角度其实很多,从立宪的角度、从法律的角度,等等。” 沃德豪斯摊手, “年轻人嘛,正常。” 西奥多说:“可陆教授也是年轻人。” “这……” 沃德豪斯不由得沉默。 和陆时相处日久,就会不自觉地忽视陆时的年龄,以平辈相交, 这便是陆时的魅力。 一旁的艾略特也加入话题,道:“泰迪,别这么悲观。我一直觉得,变老的好处就是可以看着年轻人犯我们年轻时犯下的错,而我们明知结果如何,却无能为力。” 西奥多吐槽:“校长,你这是安慰我?我怎么觉得更悲观了。” 艾略特哈哈大笑, “我总觉得看年轻人踩坑也不失为一种乐趣。” 老家伙,坏得很。 西奥多笑道:“这么说也是。看着后辈重走我的老路,不可能不欣慰。” 这话说太早了, 现在的他要是知道富兰克林后来以民主党身份步入政坛,恐怕会气得跳脚, 历史上,他说出过:“你这个卑鄙的小兔崽子!你这个叛徒!” 可即便如此,西奥多仍然给予了堂侄帮助,让其一路平步青云,从海军助理部长到纽约州州长,最后登极,成为连任四届待机超长的总统。 从叔侄俩的经历不难看出, 政治家族,其实也算某种意义上的世袭, 毕竟,以血缘、婚姻关系为纽带,构建起来的牢固同盟,连共和党跟民主党都能媾和。 西奥多眼神闪烁, “陆教授准备的真是充分。没想到他连我那个不成器的侄子都认识。” 嗯,不成器…… 沃德豪斯笑道:“陆就是这样。如果说,别人准备都是准备到100%,那么,他的准备就是120%、150%,甚至200%。” 众人一起看向讲台。 只见陆时坐正了身体,对富兰克林摆摆手, “坐下吧。” 然而,富兰克林没有动, 这个时候落座,就相当于承认了失败, 他还不习惯于失败。 陆时双手向外展,说:“好吧好吧,不坐就不坐,伱站着听我的回答好了。但是,在《深红报》写报道的时候,千万不要说我虐待学生。嘶……华人虐待美国白人,这笑话也太地狱了。” 一瞬间,礼堂内爆发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陆时双手下压, 人群渐渐恢复了安静。 陆时继续道:“所谓的‘世袭(hereditary)’,其实是有严格定义的。在英文中,hereditary又有‘遗传性的’这一意思,不难看出,他或多或少跟血缘沾点儿关系。想想也是,你不是我的儿子,我凭什么将权力移交给你?” 再一次,掌声如泰山压顶般袭来, 甚至有人忘形地吹起了口哨。 陆时等他们欢呼完,继续说道:“刚才我跟罗斯福先生开玩笑,说起政治家族跟世袭的关系,大家对此怎么看?” 这个问题刚抛出,立即有人抢着举手。 陆时点头, “你说。” 那名学生回答:“很简单的精英论原理。人容易受环境影响,父亲是会计的孩子,从小就懂得出账、入账、借方、贷方,在择业的时候也容易将会计作为排名靠前的备选,这很正常。政治家的后辈也会如此。” 陆时对他竖起大拇指, “bingo!所以我才说,政治家族不是世袭。人家只是自主择业,对吧?” 又是哄笑声。 陆时说:“回到刚才的话题。罗斯福先生说的‘清朝是一个封建国家,行世袭制’,他无法相信一个清朝人能公正、客观。我必须反问两句,我一个汉人留学生,世袭跟我有关系吗?而且,以现在的清廷,我能世袭来什么呢?” 世袭一堆战争赔款吗? 安静一阵,礼堂内响起了掌声, 学生们心悦诚服。 大部分人已经从心里接纳了陆时。 “呼~” 陆时长出了一口气,对众人道:“各位可以继续提……额……” 他忽然顿住,看向富兰克林, “罗斯福先生,坐下吧?” 富兰克林“啊?”了一声,发现自己还在站着,赶紧道歉,坐了回去。 一旁的戴文轻笑道:“你被怼了啊。” 富兰克林点点头, “这个中国人,不简单。” 他转向好友,低声道:“你之前不是通读了《无关紧要的1587年》吗?觉得如何?有什么问题要问?” 戴文环视一圈, “哪轮得到我啊?你看他们……” 富兰克林的目光寻索, 只见周围那些学历史的人纷纷举手,准备提问陆时,甚至有的已经从座位上站起来了, 这引发了内卷, 后排的人也跟着站起来,最后面还有低低的骂声。 戴文说:“富兰克林,你是学历史的,你觉得那本书怎么样?” 富兰克林说:“你是知道的,我这个大学基本等于白读。成绩烂得很,尤其是历史方面,问不出什么有学术价值的问题。更何况,那特么是中国历史。” 哈佛大学期间,他十分热衷于社会活动,还数次去欧洲旅行, 这种情况下,学习成绩不可能好。 他变得博学是在患上了脊髓灰质炎导致终生残疾之后,在康复期间阅读书籍,其中有不少传记和历史著作。 戴文说:“看别人发挥吧。” 此时,陆时已经点起了一个学生。 那人也不含糊, “陆教授,我拜读了你的史学新作,《无关紧要的1587年》,对于其中的一些观点并不认可。” 这是单刀直入了。 陆时想了想, “今天演讲的主题不是大学国际排名吗?” 现场的气氛陡然紧张了起来。 那名学生跟着脖子,用一种嘲讽的语气说道:“你是不敢回答了吗?” 陆时:“……” 20世纪初的年轻人,确实不怕事。 他刚要敷衍几句, 没想到,旁边竟然有一个戴着眼镜的学生站了起来,大声反击刚才提问的人:“陆教授的观点阐述的已经很明确了,你反对!?你算老几!?” 这句话直接引爆了现场, 两派人站起来,开始口水对轰, “怎么着?他的史学观还没有经过验证,就自成山头了?” “没错!我就是陆时学派的传人!” “你给老子滚!什么特么的‘陆时学派’!” …… 就这样,骂着骂着发现解决不了问题,竟然撸起袖子准备直接上演全武行。 陆时都懵了, 美国,这么狂野的吗? 要是可能,他倒真想看看哈佛大学的学生打架会是什么模样。 可惜下面有艾略特坐镇, 这个愿望注定是实现不了咯~ 艾略特站起身, “都安静!” 说着,他一挥手,立即有十几个安全人员涌过去,将那帮蠢蠢欲动准备干架的学生给镇压了。 陆时说:“没关系,我可以尝试回答问题。只不过,今天主要是讲全球大学排名,我不希望在自己的书上消耗太多时间,否则就成了推销作品,有违初衷。所以,你只能问一个问题。” 一听陆时要回答,两拨人都很兴奋, “陆时学派”的想求知; 反对者则是想挑刺儿。 刚开始提问的人说:“陆教授,你在书里有这么一段话,‘皇帝的励精图治或者宴安耽乐,首辅的独裁或者调和,高级将领的富于创造或者习于苟安,文官的廉洁奉公或者贪污舞弊,思想家的极端进步或者绝对保守,最后的结果,都是无分善恶,统统不能在事业上取得有意义的发展’。我可以将之理解为命定论吗?” 陆时挑眉, “你想问什么,直接说就可以了,没必要兜圈子。” 那人便问道:“陆教授,你的历史观是整体把握历史,重点说历史规律,而非详谈历史事实。这样,便能预测历史之发展。那现在的你,能否预言一下中国……” 陆时抬手, “你了解中国吗?我做出预言,你是信还是不信呢?” “啊这……” 一句反问直接将学生拿捏了。 下面的人开始起哄,笑声在人群中四起, “哈哈哈哈哈!” 学生觉得没面子,赶紧说:“那好,陆教授,你来预言一下美国好了!” 陆时:??? 看傻子似的看着对方。 下面的笑声变得更大了。 拥护陆时的人大喊:“你快坐下吧!不觉得丢脸吗?” 那个学生没退缩, “陆教授,既然你认为研究历史可以摸清规律,那么,你不妨说说看美国的未来。说不定你能说服我呢?” “唉……” 陆时深深叹气, “你哪位啊?我说服你有什么好处?” 全场再一次陷入欢乐的气氛。 陆时说:“再说了,预言有多难?就以美国的资本主义制度为例,人人都知道会有周期性的经济危机,这有什么好说的?” 那名学生道:“那是经济学,而非历史学。” 陆时沉吟片刻,说道:“那好吧,我预言将来的美国选民会极度分裂。” 瞬间,礼堂内陷入诡异的安静, “……” “……” “……”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陆时摊手, “看吧,我说了你们也不会信。毕竟是未来的事,谁能说得好?” 有人站起来, “陆教授,请你解释一下。” 陆时歪着头想了想,说:“我记得美国历史上有一位伟大的总统,亚伯拉罕·林肯。” 林肯是当之无愧的伟人, 美国南北战争爆发后,他签署了《宅地法》、颁布了《解放黑人奴隶宣言》,为北方获得南北战争的胜利奠定了基础, 是他废除了美国黑人奴隶制。 陆时说:“如果,林肯总统没有遇刺,继续参加连任竞选,黑人们会把票投给谁?” 下面传来哂笑, “陆教授,那时候的黑人还没有选举权。” 陆时耸耸肩, “是的,我当然知道。选举权的事到了1870年才在法律上解决,联邦规定,所有种族的人都可以在所在州参加投票。当然,法规到底有没有落实……哼哼……” 他冷笑了一声,继续道:“总之,我说了‘如果’,所以只是假设。刚才的问题你们该怎么回答?” 还用想吗? 哪个黑人不把票投给林肯? 对他们来说,林肯和马丁·路德·金才是真正的美国国父。 华盛顿? 不好意思,不认识。 下面的西奥多隐隐琢磨出陆时想说什么了, 他不由得喃喃自语:“分裂……” 陆时道:“所以我才说,选民有被分裂的风险。如果我是政客,面对本来是一个整体的人民,为了选票,会将之分裂成a、b、c、d,然后登高一呼,要为b、c、d争取和a一样的权利,这个时候,我能获得多少选票?” 这个假设,其实和黑人投票给林肯的本质是一样的。 在场的学生陷入沉思。 莫非,历史真的能预演未来? 坐在第一排的西奥多说道:“陆教授还真是懂行。只不过,他说的问题还轮不到我们担心。” 其实,美国不乏聪明人, 他们怎么可能看不到选票政治会带来怎样的后果? 但此事并非当务之急。 沃德豪斯好奇道:“什么叫轮不到你们担心啊?” 西奥多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他在芝加哥演讲时曾说:“我们这一代人用不着面临我们先辈所面临的那种任务,但是我们也有自己的任务,要是我们没能完成我们的任务,我们就要遭到不幸……” 这话听着就很像“一代人有一代人的任务”, 所以说,当时的美国佬确实很牛x, 他们异常团结,还个顶个的都是奋斗逼,卷得飞起,直接把欧洲卷死了。 沃德豪斯还是好奇, “副总统,你说的是?” 西奥多言简意赅, “托拉斯。” 托拉斯这种组织形式在欧洲出现得晚,沃德豪斯只是略有耳闻, 他侧目看了眼对方, “副总统阁下,你的眼光放得也太远了。” 西奥多说:“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沃德豪斯回了一句:“当不好士兵的士兵绝对当不好将军。” 两人相视一笑。 这时,讲台上的陆时也不想多说了,挥挥手道:“好了,你让我预言我也预言了,就是不知道你们信不信。但无论信不信,问题我都算已经回答过了。我们继续聊全球大学排名的事。” 他的行为,就相当于吊起了别人的胃口,却就是不供应食物, 学生们难能容许。 越来越多的人站起来,干脆不等陆时点名,直接提问, “陆教授,你真的认为历史规律可以预言未来?” “你的历史观是怎样的?” “陆教授,我喜欢你!” …… 乱成了一锅粥。 艾略特不得不再次命人维护秩序。 现场好不容易安静了下来。 陆时说道:“现在,最后一个问题。事先声明,如果你们再提到《无关紧要的1587年》或者历史,我会直接离开。所以,最后的机会你们可不要浪费了。” 即使不说历史,还是有很多人准备提问。 他指起了一个学生, “你说。” 学生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问:“陆教授,你此次来美国有什么切身感受吗?” 这是极其委婉的说法, 但只要是正常人,就能听出对方其实问的是《排华法案》。 陆时沉吟, 良久,他说:“我此来美国经历很多,甚至还写了一个剧本。只可惜,它注定不能在大舞台上演出。” 听到了这句话,所有人都好奇, 这可是《是!首相》的作者,写出来的剧本是该多优秀? 立即有学生大喊:“没事!陆教授,你的剧本可以在我们学校演出!” (本章完) 第182章 《颠倒》 演讲结束了。 陆时抹了把汗,走下台,心说这帮高材生可真难应付。 这时,第一排的几人靠了过来, “陆教授!” 艾略特与陆时握手。 与刚才相比,他热情了很多,语气中也带着敬重,显然已经把眼前的年轻华人教授当成了一个上得了台面的人物。 陆时笑道:“校长先生,看来你很满意我的演讲?” 艾略特点点头, “获益匪浅。只是,还是有几分担心。如果真的搞出全球大学排名,会不会让高等教育出现同质化的趋势?” 一针见血! 陆时不由得佩服, “校长说的是。我认为,大学,是一个复杂的系统,排名反而将这种多样化进行了数据处理。就比如我说的那些标准,其实是种单一模式,即大型综合性研究型大学。” 艾略特赞同, “是的,我也认为量化会造成单一。此外,是否有必要引入声誉调查?” 陆时陷入沉思, 声誉调查要求受访者基于自身所在地区或国家选出他们心中的世界顶尖大学, 而这些受访者所来自的地区多为欧洲,容易造成地域上的偏向,进而导致本来就处于优势地位的欧洲高校在世界大学排名中得到更多青睐。 现代,声誉调查在一定程度上使得欧美大学,尤其是大型研究型综合性大学的世界排名较高。 没办法,话语权在人家手里。 陆时说道:“这件事还须多多考虑。” 他此来美国,为的就是这件事,如有争议,应当从长计议、缓缓图之。 不过,看哈佛大学的表现,他们从上到下、从校长到学生,似乎都对排名没那么抵触,再加上副总统西奥多的推动,应该能成事。 陆时想到那个甩手掌柜爱德华七世,不由得郁闷, 这货不会真成明君了吧? 想想就挺离谱的。 一旁的艾略特有些迟疑,犹豫片刻后还是忍不住开腔了, “陆教授,你的口语真不错。” 陆时愣了愣,随即恍然, 对方说的是美式发音。 他说:“有个说法不是叫‘入乡随俗’吗?既然在美国,为了拉近和学生们的关系,我自然要做一些调整。” 艾略特嘴角勾起, “你简直就像本地人。有此水准,在哈佛教书已经不成问题。” 沃德豪斯:??? 西奥多:??? 钱宁:??? 余人都看出来了,艾略特这特喵是要挖墙脚。 沃德豪斯上前, “教书,最重要的是学识,而非发音。否则,请那些字正腔圆的演员不就行了?” 他可不想陆时被挖角。 虽然现在伦敦的生活非常优越,但美国处于高速发展期,有不少人将之作为投资的对象。 陆时如果也有这种想法就麻烦了! 沃德豪斯绝不允许! 艾略特摊手, “爵士,伱这话说的不对劲。” 沃德豪斯皱眉, “怎么不对?” 艾略特露出阴险的表情,说:“我当然知道学识远比发音重要。我之所以那么称赞陆教授,就是已经默认了陆教授过硬的学识功底。而按你的说法,似乎对此有所怀疑?” “啊这……” 沃德豪斯满头黑线,  ̄□ ̄|| 他心里狂骂, 呵,可恶的、狡诈的美国佬! 竟然当面挑拨离间? 艾略特微妙地眨眨眼,随后将视线移回陆时身上,说:“陆教授,你有兴趣来美国生活吗?哈佛大学为你敞开大门。” 陆时愕然, 没想到对方直接发出了邀请。 一旁的西奥多附和, “我也觉得,陆教授,你的性格或许更适合在美国。” 结果,陆时还没有表态,沃德豪斯就先插话道:“诸位,陆教授可不仅仅是伦敦政经的教授,还是伦敦大学联盟的教授,前景远比就职于一所大学要广阔。” 言外之意,伦敦大学联盟是多校联合,规模上的优势无可比拟。 艾略特歪歪头, “对了,说到联盟……” 他停顿半秒,随后道:“我们也准备搞一个。之前,哥大的代理校长巴特勒先生联系我,说是想搞一个联盟,同时邀请耶鲁大学、普林斯顿大学……” 陆时:“……” 这特喵不就是后世的常春藤联盟吗? 按照历史,盟校的构想应该酝酿于1956年才对,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问道:“校长先生,你们为什么想着筹办联盟啊?” 艾略特摊手, “没办法,这不是要参与全球大学排名吗?只有集中力量,才能凸显优势。” 陆时一阵无语, 没想到,这件事又是因自己而起。 看他不说话,艾略特安慰道:“陆教授不要有压力。事实上,我们四所学校在上世纪末期就有社会及运动方面的竞赛,竞赛甚至有个民间名字,叫‘常春藤’。” 早期的常春藤只有哈佛、耶鲁、哥伦比亚和普林斯顿四所大学, 四,罗马数字iv,加上一个词尾y,就成了“ivy”,英文的意思就是常春藤。 陆时只是加快了进程。 艾略特说:“所以,陆教授不用担心来我们哈佛以后的前景。未来,我们也是要走联盟这条路的。而且,别看这四所学校都是私立,但和公立大学一样,同时接受联邦政府资助和私人捐赠用于学术研究。” 把这么重要的信息抖出来,诚意非常足。 陆时有些尴尬, 他实在不知该怎么拒绝。 艾略特也看出来了,拍拍陆时的肩,说道:“陆教授,没关系。我听说你现在已经是哥大董事会的成员了,来日方长,以后有的是机会。” 能看出来,他只是想和陆时结下善缘。 正如钱宁之前说的那样, 陆时无须社交, 社交会自然而然地找上陆时。 另一边, “呼~” 沃德豪斯也松了口气。 他和陆时赴美,为的是宣传全球大学排名,如果最后事成了,却把陆时丢在了美国,那这笑话可就闹大了。 西奥多见挖角结束,便岔开话题, “陆教授,你说你根据自己的遭遇,写了一个剧本?是船上的事吗?” 艾略特吐槽:“泰迪,刚才我就问你船上发生了什么,你不说。” 西奥多看向陆时,目光中带着询问。 陆时会意,把船上的经历讲了讲, 当然,有些没必要细说的地方肯定是跳过了,比如给欧文斯脑袋开瓢的事就一笔带过。 艾略特不由得皱眉, “没想到是这样。” 他又问:“陆教授,那你的本子呢?” 陆时说道:“没有随身携带。但……说实话,我觉得那个剧本过于特殊,不可能在剧场演出。” 众人默然点头。 不能演出的原因,懂的都懂,不懂的也无须解释了。 艾略特沉吟, 片刻后, “无妨的。你可以在哈佛大学找人演出,就当是内部交流。” 如果能不面对社会演出,问题确实少很多。 陆时从善如流, “行。那我就拿出剧本来,请诸位帮忙掌掌眼。” 他们先一起吃了饭,随后到陆时宿舍,拿出剧本。 剧本的名字十分简单—— 《颠倒》。 之所以叫这个名字,是因为里面塑造了一个与现实完全颠倒的社会, 美国被亚裔统治, 他们推出了《排盎撒法案》, 此处的“盎撒”,自然是盎格鲁撒克逊人。 艾略特看到了这儿,整个人都懵了, 这是何等的狂想!? 之前,有人写过这种作品!?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你写的不能叫讽刺剧本,应该叫科幻剧本。” 其余人,包括钱宁、西奥多、沃德豪斯也是一脸惊讶。 沃德豪斯低声问:“陆,你什么时候改的剧本?” 陆时摊手, “就前几天,等待《万历十五年》在《哈佛杂志》上刊登的时间,我闲来无聊,找索尔一起研究着改的。” 牛x! 沃德豪斯对陆时竖起大拇指。 他的感觉和艾略特一致, 这部《颠倒》已经超出讽刺戏剧的范围了。 另外的人也这么想, 只是,他们不知该怎么形容。 艾略特深吸一口气,心中产生了莫名的想法: 自己正在见证历史。 他缓缓摇头,将这种想法清出脑海,说道:“接着看。” 众人继续往后看。 剧本主要两个人物, 其一,一名华人吉米·唐,因经济不景气,所在的剧院倒闭,亟需一份工作; 其二,一名盎撒人山姆,画家,正需要一个马车车夫兼保镖在全美巡展。 沃德豪斯嘀咕: “颠倒。果然全都倒过来了。” 后面的事情和之前的剧情大差不差, 山姆和吉米从相互不理解,到成为朋友, 山姆受到亚裔歧视,吉米帮忙出头; 吉米的文化素质不高,被山姆教育了,逐渐变成一个“有道德”的正经人。 剧本很快能看完。 不会过去多久, “呼~” 西奥多长长地出了一口气,低声道:“看这部戏剧,有一种十分荒诞的错配感。就好像在看现实的美国,又好像看到的不是现实的美国,真……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形容。” 所有人点头称是。 艾略特说道:“泰迪,你提到了一个很好的词——荒诞。” 他又转向陆时, “陆教授,你这是一个新的戏剧流派吧?” 陆时:“额……” 不知道该不该承认。 艾略特笑道:“或许,可以将之称为‘荒诞派戏剧’?” 陆时:!!! 他可不敢受此名声。 要知道,荒诞派戏剧的鼻祖是塞缪尔·贝克特的两幕悲喜剧《等待戈多》。 这部戏剧非常牛, 陆时初读《等待戈多》是在高中, 当时的他认为那部戏剧废话连篇,尤其是没来由地插一句“戈多来了吗?”,简直不知所云。 直到后来步入工作岗位,他才发现是神剧, 那种迷茫和虚无,不正是大多数996打工牛马的生活状态吗? 真的非常神! 陆时摆手, “校长先生,我可不敢自称一派,更加不敢自称‘荒诞派戏剧’。” 艾略特却摆了摆手, “陆教授,我觉得你把问题想得太复杂。” 陆时不解道:“此话何解?” 艾略特想了想,问道:“你觉得自己的作品,《无人生还》和《罗杰疑案》,哪一本写得更好?或者换种问法,按理说,哪一本应该更畅销?” 这个问题用膝盖想都知道答案, 肯定是前者—— 《无人生还》。 对于一般人来说,叙述性诡计还是有较高的门槛。 而且,《罗杰疑案》卖得更贵,钱也是必须考虑的因素。 但事实却与之相反。 艾略特不等陆时回答, “《罗杰疑案》卖得好,为什么?我觉得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无人生还》是连载作品,很多读者读过;其二,《罗杰疑案》连载之时,你和道尔医生在报纸上对飚,炒高了热度。” 陆时承认:“确实如此。” 艾略特继续道:“这说明,读者们其实有一种先入为主的阅读方式。他们读书,不只是为了作品本身,也为了作品之外的东西。” 众人不由得陷入沉思, 文学作品,尤其纯文学作品,在成为消费品的时候,读者对那些经典的选择,取决于知名度, 陆时最清楚这一点, 在现代,《百年孤独》比《追忆似水年华》卖得好不知道多少倍。 艾略特说:“所以我才觉得《颠倒》是一部伟大的作品。除了文字本身,作品之外的东西太多了。” 他指的是陆时的华人身份。 陆时无言以对。 艾略特又道:“说你创立了‘荒诞派戏剧’,不过分。可惜,这部《颠倒》注定无法在大规模的剧院演出,否则一定能影响世人。” 陆时说:“校长先生实在是过奖了。” 他不会知道的是,在将来某一天,塞缪尔·贝克特创作两幕悲喜剧《等待戈多》并因此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在领奖台上,贝克特自称是“陆时传人”, 因为,正是《颠倒》开辟了荒诞派戏剧的先河。 艾略特拍拍陆时的肩, “我认为,诞生一个伟大的编辑的难度不亚于诞生一个伟大的作家。幸好,陆教授你自己就是个伟大的编辑,看看你对《罗杰疑案》的营销就能知道这一点。” 陆时尴尬地摸鼻子, 对方把自己实在是捧得太高了。 这时,沃德豪斯插话道:“如果《颠倒》真的这么演,那么就需要十几个华人演员,这该怎么解决?” 艾略特想也不想, “华人在马萨诸塞州还不好找吗?这里的华工多得很。” 受排华法案的影响,很多华工从美西回到了美东, 所以艾略特才有此一说。 沃德豪斯道:“可他们不是专业演员啊!” 众人沉默, 他们都十分为难。 没想到,陆时说道:“不是专业演员不见得是坏处。” 余人好奇地看向陆时, 西奥多问:“此话怎讲?不是专业演员,连台词都说不好,如何让观众代入其中?” 陆时没有回答,反倒是艾略特说:“荒诞派戏剧的好处就在于不靠演员吸引人。泰迪,你不妨试着想象,如果舞台上塑造了一个华人统治美国、推出《排盎撒法案》的世界,你会好奇吗?” 西奥多会意, “何止是好奇!我一定会看完!” 艾略特顺着说道:“所以,这类戏剧是筛选观众的,有人会摔桌子离开、有人会因为好奇留下。无论去留,原因都不是演员、而是剧情。” 说完,艾略特转向陆时, “陆教授,我可以帮你联系马萨诸塞州的华工。” (本章完) 第183章 演员 第二天。 杰李马戏团。 后台传来咿咿呀呀的、清亮的歌声,听着像是《思凡》。 这《思凡》是昆曲《孽海记》中的一折戏曲剧目,写的是小尼姑色空,年幼时多病,被父母送入仙桃庵寄活。 “ 他把眼儿瞧着咱, 咱把眼儿觑着他。 他与咱,咱共他, 两下里多牵挂。 ” 嗓音如同百灵鸟, 但发音是吴侬软语,与昆曲有些格格不入。 唱歌的是一名中国少女, 她不过十五、六岁的年龄,皮肤白皙,双眸灵动如同一只白兔,透着机敏,头发长而黑,就像一匹丝滑的黑色绸缎,梳成端庄的高马尾。 “呼~” 她叹了一口气。 就在这时,旁边来了另一个女孩, “小黛~你爸他……” 唱《思凡》的女孩名叫李黛,父亲李杰是杰李马戏团的团长, 与她说话的则是好友周周。 李黛嘟起嘴, “不管他!” “噗~” 周周忍不住嗤笑一声,探身过来,撩撩李黛的高马尾,低声道:“你怎么又把发型弄成了这样?阿叔看了肯定要打你了~” 李黛说:“打?他才不舍得!” 周周再笑, “那就不是打咯~是说!他要絮絮叨叨地说伱。” 李黛也跟着娇笑, “这个头发多好啊,我看很多美国女鬼佬弄成这样的。不过,我估计它很快也流行不起来了。你听说了吗?现在纽约那边流行一个公主头,说是叫安妮的公主最喜欢的。” 周周好奇道:“安妮公主?我还是第一次听说!小黛,你真厉害!这都知道。” 李黛微微脸红, 其实,她也不知道公主头到底什么样,只是听客人们提起过。 当时还有些关键词, 什么记者、 什么lu、 什么罗马假日, …… 她知道罗马,是一个美丽的城市,可惜没去过。 少女不由得想入非非。 周周捏捏好友的脸,小声道:“干嘛呢?想什么呢?” 李黛不由得“啊?”一声, “没……没想。” “唉……” 周周叹气, “我知道你喜欢京剧,可是,你也知道,现在美利坚的情况,我们能混口饭吃就不容易了。” 李黛低下头, “那个不是京剧,那个是昆曲。” 周周哪懂这些? 在她看来,咿咿呀呀和呕哑嘲哳没什么区别, 反正,两者在美利坚都赚不到钱。 现在经济不太好,连马戏和杂技都开始不赚钱了,更何况是他们这种华人多的马戏团,更不招当地人待见。 幸好他们不是华工, 周周听说,有些华工被欺压得太厉害,不得不结成帮会。 华人组起战力,不容小觑, 毕竟,中国也尚武,这么大的领土是靠扩张得来的,不是买东西送的附赠品。 周周问:“那什么是京剧啊?” 说起这个,李黛可就来了兴致,笑眯眯地一甩袖子, “这叫京剧!” 周周:??? 小姑娘一脸迷惑。 李黛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唱道:“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东升。那冰轮离海岛,乾坤分外明。皓月当空,恰便似嫦娥离月宫,奴似嫦娥离月宫。” 周周更迷惑了, “这不还是那什么昆曲吗?” 《贵妃醉酒》的起源确实可能是昆曲, 但在光绪年间进京后,已经开始了独立演化,直到梅兰芳先生逐渐大成, 所以周周说的也不算错, 20世纪初,梅兰芳还是毛头小子。 李黛当然不懂京剧发展的历史,理论知识也说不出一二三四五,只知道两种是不同的戏种, 她羞恼地瞪好友一眼, “你不懂就别……” 结果,“瞎说”两个字还没有说出口,便听外面传来叫好声, “好!唱得好!” 有人挑开帘子走了进来。 周周一惊,这才想起自己来找小黛是干什么, “唔……完蛋啦!” 两个女孩慌乱地低下了头。 李黛用家乡话小声问道:“怎么回事?” 周周说:“有几个美国鬼佬来找叔叔,叔叔让我叫你过去,结果我给忘了。” 李黛头都是晕的, “啊这……” 小伙伴什么都很好,就是太不靠谱了。 她小心翼翼地抬起眼, 只见父亲李杰带着三人前来, 其中两人是白人男性,一个年老威严、一个贵气逼人, 他们正是艾略特和沃德豪斯。 还有一人最为奇怪, 那是一个极其年轻的中国男人,没有蓄须蓄发,长相英俊帅气,自有气度, 而奇怪之处在于,他竟然穿着剪裁得体的西式套装,一看就价值不菲,再加上配有红宝石的怀表,绅士味儿十足, 华人在美国能有如此打扮? 有些超出认知。 艾略特好奇, “两个小姑娘在嘀咕什么呢?” 他问的是陆时。 陆时摊手, “我也只能听个大概。没办法,她们说的是方言。” 艾略特愣了半晌,哈哈大笑, “好好好!陆教授,你英文说得流畅,甚至能自由切换英式发音、美式发音,结果,遇到了你们中国的方言,竟然说自己听不大懂,属实是没想到。” 陆时也跟着笑, “中国方言有些时候就是跨语种,没辙。” 艾略特拍拍他的肩, 气氛轻松。 李黛和周周看得更呆了, 两人都没想到,一个华人竟然能与美国人如此谈笑风生, 而且,一看那个美国人就地位不低。 这什么情况? 两个少女十分不解。 陆时好奇, “你们谁刚才唱的那段《贵妃醉酒》啊?额……是《贵妃醉酒》吧?” 他其实也不懂京剧, 对于现代人来说,传统固然可贵,但流行歌曲还是好听一些。 李黛和周周对视一眼,同时用眼角的余光瞄向李杰, 后者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于是, “是她(我)!” 周周向后退了一步。 李黛牙都咬碎了,想狠狠地咬好友一口。 陆时在旁边看得直想笑, 这都什么塑料姐妹花。 他说:“没关系,我觉得你唱的挺好。只是,我听李老哥说了,你们这是马戏团、杂技团,怎么会有人唱戏呢?这个应该不是必须要练的吧?” 李黛抬头,与陆时对视一眼, 然后就又低下了, “嗯。” 陆时挠挠头, 莫非自己说的现代普通话在20世纪初也算方言? 可辜鸿铭听得没问题啊…… 他问对方:“我说话你听不懂吗?” 李杰在旁边看得心焦,插话道:“不不不!陆先生,你说的是直隶话,很标准的,怎么会听不懂。” 说完,李杰对女儿连打眼色。 李黛这才说:“能听懂的。” 吴侬软语。 陆时“嗯”了一声,继续刚才的话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唉……” 李黛叹了口气, “陆先生……咦……” 她抬起头,懵懵地看着陆时,这才注意到父亲称呼对方的称谓十分恭敬, 这个年轻人又是什么“先生”了? 陆时问:“怎么了?” 李黛慌忙摇头, “没有没有,我只是……我……啊,对了,我为什么练京剧。陆教授,你也看到了,我十六……唔……我的年龄,练习杂技又能练习多久呢?” 她本来直接想说出自己的年龄, 江湖儿女,很正常。 但是,这在西方、东方都不符合礼仪,面对陆时这样的“先生”,还是要谨慎些。 陆时点点头, “我明白。有些时候看杂技,我都会觉得有些吃力。” 李黛摇了摇头,清醒道:“吃力?我觉得练习芭蕾也挺吃力,不知道有什么好高雅的;体育也同样如此,拳击这种互相伤害的运动,为什么要存在呢?” 陆时惊讶, “啊?” 一旁的李杰赶紧道:“小黛!别说了!” 陆时摆手道:“没关系,我也想听一听。” 李黛继续, “陆先生,你能把手指第一节轻松上折吗?就像这样……” 说着,她表演了一个弯折九十度。 陆时说:“明白了,你在说天赋的事。确实,有些人天生可以这样弯折手指,甚至比我正常方向弯曲手指还轻松和灵活。这不需要任何训练,这是天赋。” 李黛看了眼陆时,觉得陆时很敏锐, 她用右手手指在手臂上起舞, “这也是杂技哦~” 陆时点头, “是的,摆出人体极限的动作不是杂技。杂技是利用天赋来编排有观赏性的动作,比如你这样的,指间舞蹈。” 李黛放下双手,双肩耷拉下来, “可人们不喜欢这种。所以,我才想练唱戏嘛~但美国鬼佬又不喜欢。” 话音刚落,艾略特开腔了, “‘鬼佬’,这是我为数不多能听懂的中国话。” 李杰瞬间变了脸色, 周周、小黛对英语并不熟练,但从只言片语也能知道个大概,有些惊慌, 没想到,陆时回头对艾略特开玩笑:“鬼佬是可爱的昵称。” 艾略特哈哈大笑, “陆教授,所以我说你应该来美国生活。就你这脸皮,在英国实在是可惜了。当然,你要是在英国进了白厅工作,那这个脸皮的厚度可能还不太够。” 沃德豪斯满头黑线,  ̄□ ̄|| “干嘛扯上我们!?” 三人开玩笑, 瞬间,刚才紧绷的气氛缓和了。 陆时转向李黛,说道:“没关系,我现在有一出戏需要你们马戏团的人表演。” 李黛看着陆时的目光有些不信, “回国吗?” 陆时一愣,反应过来对方是觉得自己在美国没那个实力, 他说:“不是,在哈佛大学。” 李黛不知道“哈佛”,但知道“大学”, “去大学演戏?京剧吗?这个哈佛大学又在哪里?” 陆时说:“这么多问题我只能一个一个回答。首先,哈佛大学在剑桥市,就在波士顿不远,你们可以坐火车过去。” 李黛坐过火车,但只有两次, “坐火车!” 她有些兴奋。 陆时点头,指指艾略特,说道:“这个鬼佬就是哈佛大学校长。” 听到“鬼佬”一词,艾略特微微点头, “乐意效劳。” 李黛有些惊讶, 她看着陆时,开始相信眼前这个年轻人的实力了。 陆时又说:“第二,我们要眼的是戏剧,并非东方京剧,而是西方戏剧。我因为需要十几位华人演员,所以找到了你们马戏团,李老哥已经同意了。” 李黛看着陆时的表情怪怪的, “戏剧?” 陆时知道对方还有疑惑,遂解释道:“你可能不知道,我是一名剧作家。我写过《是!首相》、《罗马假日》,前者风靡英国伦敦,后者更是在欧洲空前成功。” 所以,《罗马假日》是戏剧, 盯—— 周周用如刀的目光看向了好友。 李黛脸色通红, “所以,安妮公主……” 陆时诧异, “你竟然知道《罗马假日》中女主角的名字?” 李黛:“……” “安妮公主不是真人吗?” 陆时想到了玛格丽塔,遂解释道:“是,也不是。安妮公主在现实中是有原型的。” 李黛好奇道:“那现实中的玛格丽塔也是那种头型吗?” “头型?” 陆时一脸懵逼。 他有点儿被对方的脑回路整晕头了。 李黛脸红, “不,我什么都没问。” 陆时也只能当对方什么都没问了,继续道:“总之,我们需要演员。” 李黛说:“可是,美国鬼……美国人能听懂中国话吗?” 陆时摇摇头, “你在说什么?当然不能啊!我写的《是!首相》、《罗马假日》也是英语创作啊。” 听到陆时这么说,李黛瞬间陷入低气压, 她叹了口气, “陆教授,可我的英语不好啊。而且,我只会说英语,根本读不了台本,这样的情况下该怎么表演?” 陆时露出了笑容, “无妨,英语磕磕巴巴也不妨碍你演戏。我可以指导你。” 李黛的心不由得雀跃起来, 她想成为演员, 甚至成为大明星。 毕竟,杂技是不能演一辈子的,到了年龄,很多动作必然做不出来, 她现在十六岁,已经有许多动作做着比较吃力了。 陆时说:“只不过,我们的这部戏剧注定只能在大学表演,无法登上大舞台。因为这部戏有一些……有一些不正确。” 李黛不解, “什么是不正确?” 陆时沉默不语, 这种事跟一个小女孩解释不清楚。 他回身走向李杰,说道:“李老哥,你们的马戏团看着很不错,这里的演员正是我需要的人。” 李杰不由得看了一眼女儿,心中松了口气, 也不知道自家闺女在说服对方上是起到了积极作用还是负面作用。 他说:“陆教授,那报酬的事?” 不想谈钱, 但为了生存,没有办法。 马戏团这么多人需要养活。 陆时说:“稍安勿躁。” 随后便看向艾略特, 艾略特会意,说:“一场演出100美元如何?这个价位可是不低了。” 确实,小汽车刚量产的时候,一辆也才260美元。 一旁的李杰上前, “当然!这个价码很公平!” (本章完) 第184章 同时还是一位语言学家 演员的事情敲定了。 陆时分发剧本,随后道:“诸位,明天你们就搭乘火车前往剑桥市,然后入驻哈佛大学。” 李黛和周周忍不住对视一眼, 她们两个小小的心儿膨胀起来,就像不断被吹胀的气球, 兴奋、 愉悦、 渴望, …… 种种积极情绪,不一而足。 李杰问道:“陆先生,明天我们就去哈佛吗?” 陆时点点头, “对。我接触过两个优秀的剧团,他们都要先适应场地,还要制作各种道具、布景,我相信你们也有这个需求。没关系,我的时间不赶,你们尽力而为便可。” 李杰瞬间压力山大, 他已经知道了,陆时并非在美国生活,而是作为访问学者赴美, 换句话说,过段时间陆时是要回英国的, 所以编排《颠倒》是一个限时任务。 李杰沉吟片刻, “我们……我们不一定行。” 这话一说完,立即引来了女儿的怒目而视, 李黛眼神如刀,凝视父亲,仿佛要从父亲的双眸中掏出满是罪行的灵魂洗涤一番。 李杰无语,压低声音, “丫头,干嘛啊伱?” 这话用的是方言,连陆时都听得模糊。 李黛说:“我们可以的!” 这句用的是英语, yes,wean! 艾略特不由得大笑,打趣道:“小姐的口语很地道。” 这话语速有些快,李黛听不懂了,不由脸红。 看到这样,李杰唯有叹气, 他老成持重,所思所想比女儿复杂, 陆时毫无疑问是地位很高的人,如果杰李马戏团坏了陆时的大事,那可就大大的不美了, 所谓“他乡遇故知”, 在异国,李杰不希望给这么优秀的老乡惹麻烦。 李黛想得却简单, 她想演戏! 就是这个理由。 陆时说:“看来是没什么问题了。那么,我们就先走了,明天在哈佛大学再见。” 说完,他便和艾略特、沃德豪斯率先离开了, 他要先给伦敦拍个电报,汇报全球大学排名的事,因为常青藤联盟提前出现,排名现在基本已经板上钉钉。 目送陆时的背影,周周嘀咕:“真的好英俊啊。” 李黛白她一眼, “有吗?” 周周惊讶地瞪大眼睛, “你不觉得?” 李黛歪头回想,随后说:“有吗?” 还是这两个字儿。 她因为把心思全都放在了戏剧之上,所以竟然没仔细观察陆时, 只记得那是个着装得体、气度雍容的年轻人,至于相貌,她隐约记得轮廓,好像确实帅气。 周周叹气, “小黛,你真是个小呆子。” 李黛翻了个更大的白眼,吐槽:“你就不能把心思放在剧本上吗?” 这时,李杰插话进来, “说实话,你要是能嫁给那位陆先生做姨太太,也挺好。不过,看他的样子,像是中馈乏人,说不定能成为正房夫人。唉……算了算了,这可是美国。” 李黛觉得好友和父亲都有些魔怔了, 她扬扬剧本, “还是这个重要。” 李杰其实也是开个玩笑, 他很清楚,陆时那样的文化人,最看不上的就是他们这种戏子了, 姨太太都够呛,正房自然是痴人说梦。 李杰说:“对对,你们确实该好好看看剧本。” 李黛点头, “那我回房……唔……今天没表演?” 李杰摇了摇头, “没。卖票卖得再多,也没有在哈佛大学表演一场赚得多。100美元……唉……我们还是全力研究那个吧。” 李黛对此没有多说, 她知道养活一个马戏团多难,所以不怨父亲掉进钱眼里。 她说道:“我会努力的。” 说完便径直绕出后台,回到房间,随后开始研究剧本。 然而, 理想很丰满, 事实很骨感。 翻到剧本的第一页,少女就有点儿懵了, 太多不认识的单词了!  ing、tonight、saturday、gonna…… 李黛:??? 严重低估了这个剧本的难度。 她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咬咬牙,跑出去找到父亲,问:“爹,这句话你能读吗?” 李杰看了一眼,说:“你啊,不学无术。” 李黛不满, “你会?” 李杰点点头, “我当然会啊!这话,我们每次表演几乎都会说的。” 说着,他清清嗓子, “ ‘thankyouallforomingtoseeustonight.it''''ssaturdaynight!wethinkyou''''regonnahaveagreattimetonight.’ ” 这话确实听着很耳熟, 李黛一愣, “啊,我知道了,我们周六开场的时候会这么说!” 李杰露出笑容, “没错,这句话的意思很简单,‘感谢在座各位赏光,今晚是周六之夜,希望大家今晚玩得尽兴!’懂了吗?” 李黛看父亲的眼中充满崇拜, 李杰不由得嘿嘿直笑,心说自己难得这么有用。 他说道:“有什么不懂,继续问我。” 李黛指着第二句, “后面呢?” 李杰眯起眼,嘴里念念有词, 然后, “我要去尿个尿。” 李黛:??? 尿遁!? 李杰挥手,随后一溜烟地离开了。 看着父亲的背影,李黛实在没辙,只好翻了一本字典出来,随后对着剧本,仔仔细细地查阅。 就这样,不知过去多久, 外面传来敲门声, “小黛,我们该走了。” 李黛抬起头,只觉得有些昏昏沉沉的,问道:“吃晚饭了吗?” “晚饭!?” 周周咣当一声推门冲进来, 看到李黛的黑眼圈,她不由得无语,吐槽:“别告诉我你一晚上没睡,还空了两顿饭。” 李黛看看外面的天色, “所以,我们现在要出发去哈佛大学。” 周周点头, “对!不过,在那之前你要先吃一点儿东西,垫饱肚子。然后上了火车,再好好地睡……不,指望你睡觉是不可能了,你在火车上一定会忍不住看外面的风景。” 周周将李黛强制拉了起来。 此时,李黛已经看到了第二幕,上面用铅椠写写画画, 各种线、各种圈,不会的单词都被标记了出来。 周周说道:“你这是干嘛?有些台词不是你的,你为什么还要弄懂?” 李黛打个呵欠, “你懂什么!?那些演昆曲、京剧的角儿,哪个不是对剧本倒背如流啊?演西方的戏剧肯定也是如此,否则一辈子也成不了角儿。” 周周说:“美国鬼佬不叫‘角儿’,叫‘星’。” 李黛纠正道:“其实是‘明星’。” 两人一边聊着天,一边将各种衣物丢进行李箱, 李黛囫囵吃了一点饭,随马戏团到火车站上了火车。 结果,这一路上她完全没有看风景,而是专心致志地研究剧本,直到被马车接到哈佛大学,才恍然回过神来。 与波士顿那样的大城市不同,剑桥市的环境非常好, 青草的香气弥漫,浓烈而清新,像一股清泉,沁人心脾,让人心旷神怡,舒适且宁静。 李黛通宵的疲惫仿佛都被带走了。 办事员将他们带到礼堂。 此时,陆时、艾略特、沃德豪斯已经在等着了。 陆时上前, “各位,这里就是你们要表演的舞台。” 哈佛大学校内的舞台和马戏团的舞台在规模上比不了,但设施更好,厚重的木质地板一看就造价不菲。 艾略特介绍道:“接下来这段时间,你们将在这里度过。” 他环视一圈, “好了,各位有什么问题,可以提问了。” 话音刚落,李黛立即举起手, “有!” 陆时对这个小姑娘印象颇为深刻,说道:“你还挺活泼的。有什么问题,说吧。” 李黛立即举起剧本, “这上面,很多词我不认识。” 紧接着,立即有很多人附和少女的话,也举起了手。 陆时头都大了, 他没想到,自己在伦敦教表演教的是方法派或体验派,来了美国却要教发音, 这是从表演老师退化成了语文老师。 他朝对方挥挥手, “剧本给我。” 李黛上前,剧本翻开,递了过来。 陆时看一眼,立即头疼, “这么多!?” 李黛脸色不由得通红,低下头, “昂。” 声音细弱蚊呢。 陆时没招了,随手拿来纸笔,在旁边一边写单词,一边写音标。 艾略特好奇地凑过来, “陆教授,没想到你还懂这么新潮的玩意儿。” “新潮?” 陆时愣了半晌,随即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音标。 国际音标表是西方语言学界针对当时的语言注音方案紊乱,对研究和教学都不利的情况下,由一些学校的语言教师在英国伦敦成立了“语音教师协会”, 他们共同讨论、制定的一套国际语音字母方案。 这个方案于1888年完成并发表在该协会的刊物《语音教师》上, 此即历史上第一个国际音标表。 此后,协会逐渐发展,各国语音学教师入会,1897年协会改名为国际语音协会。 陆时不由得笑了, “在中国,有句话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工’。” 这话从字面不难理解, 艾略特点头, “你的意思是,学习好了音标,再学习语文可以事半功倍。” 对此,陆时持肯定态度, “当然,掌握自然拼读的话,对日常使用英文是没有任何问题的。但如果想要无障碍地阅读、拼写,音标就非常重要了。” 陆时想了想,举例:“如果没学过音标,在最开始积累词汇的阶段便会犯很多愚蠢的错误。” 他在纸上写下三个错误的拼写, angery、 hungery、 angele、 …… “噗!” 艾略特看到三个错误,忍不住嗤笑出声。 随后,他说:“这可能吗?” 陆时说:“校长先生,你是美国人,出生于英语环境,犯错的可能性低。但如果是外国人呢?现在要搞全球大学排名了,国际生的感受总得考虑一下吧?” 艾略特陷入沉思,没有表态。 陆时便继续道:“学习过音标就不可能犯这类错误。因为会自然地先主动‘拼读’,而不是直接‘拼写’,前者注重读音,能避免很多错误。” 艾略特依然在思考, 良久, “你继续。” 他对陆时手中的纸笔点点头,示意陆时继续传授李黛单词。 陆时也没多想,奋笔疾书。 过了片刻,艾略特忽然拍了拍他的肩, “几个问题。” 陆时“啊?”了一声, “怎么?” 艾略特指着一个声调符号,问道:“陆教授,这是什么?” 陆时的笔僵住了, 国际音标表内所定的声调符号只有8种,这对研究描写声调语言是不够的, 后来,中国的语言学家赵元任提出了声调的拉丁字母,让它适用于一切声调语言,后为国际多数学者所采用。 而赵元任的那些增补,发表于1930年的《语音教师》上。 现在才1901年。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磕磕绊绊地解释。 艾略特点头, “那,这个呢?” 他又指出了一个当下的国际音标表中没有的符号。 陆时挠头,说:“半开央不圆唇元音。” 艾略特不解, “同样是无对应圆唇元音的非圆唇元音,为什么「」位于线左边,而「」、「」位于线上?” 陆时:“嘶……” 彻底给尬住了。 他也没想到对方会问这么深的问题。 自己只是一个翻译,知道如何应用音标,对音标史却是一窍不通。 陆时问:“校长先生,你不是学化学出身的吗?怎么会懂这么多?” 艾略特摊手道:“我还懂数学呢~再说了,我可是‘美国著名教育家’,懂点儿语言学不是应该的吗?还有,1889年不是已经淘汰「,,,」格局了吗?你怎么又用起来了?” 陆时还能说什么? 他只能说:“这样用着方便。音标嘛,教育工具,当然是怎么方便怎么来了。” 艾略特看着陆时,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陆教授,难怪你能在英式发音和美式发音中自由切换,原来是有一套自己的音标表。如今看来,你一个人比整个语音教师协会都要厉害。” 陆时: “啊这……” 话都不敢多说。 艾略特拿起那张纸,仔细研究片刻,忽然道:“陆教授,你应该知道牛顿和莱布尼茨之争吧?” 优先权之争在科学史上非常常见,牛顿-莱布尼茨的争执是科学史上最广为人知的优先权争执案例之一。 两人几乎同时发表了关于数学分析的论文,其中涉及微积分, 但是,因为莱布尼茨在提出微积分的时候同时给出了一套符号表达,所以占得先机,导致世人在使用积分时,都用的是莱布尼茨的那一套数学符号。 陆时愕然, “校长先生,你的意思是?” 艾略特将那张纸叠好,塞进衣服前兜,随后道:“我觉得,陆教授你的这一套音标符号就很好。” 陆时:??? “什么……什么意思?” 艾略特轻笑, “放心吧,由我们哈佛大学为陆教授背书,语音教师协会不会怎么样你的。”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 “没想到啊没想到,陆教授真是全科全才的人物。谁能想到一个家、诗人、剧作家、历史学家、科普作家、教育家,同时还是一位语言学家呢?呵呵……呵呵呵……” 艾略特缓缓朝大门口走去。 目送他的背影,李黛一脸懵, 这是怎么了? 陆教授刚才写的那些奇怪的巫术符号是什么? 为什么美国老头拿了那些巫术符号却如获至宝、呵呵怪笑? 一个个诡异的想法在少女脑海中浮现, 听说,美国西部有巫术、萨满,莫非陆教授对那些美国人下了蛊,才能让他们如此尊敬自己? 李黛看陆时的目光都变了。 (本章完) 第185章 陆教授可真是美国国父 一周后, 哈佛大学,礼堂。 已经不下千余人在这里聚集,座位不够了,学生们就站在礼堂的后面,眺望舞台。 今天,是陆时新戏剧《颠倒》初登舞台的日子。 富兰克林·罗斯福坐在第三排, 因为有《深红报》编辑的身份,他的位置非常好,正对着舞台, 在他的旁边还有一个空位,那是留给好友戴文的位置。 他手上拿着一本《哈佛杂志》, 第一页是篇论文—— 《关于国际音标表的几点补充》, 作者是陆时。 在艾略特拿走了那张纸后,陆时思前想后,最终还是决定自己执笔写文章,省得后续弄出什么麻烦事。 富兰克林仔细地阅读, 就在这时,戴文在他身边坐下了,好奇地问:“什么?” 富兰克林愕然, “你说什么‘什么’?” 戴文指了指那篇文章,说:“这论文我也读过了,但总感觉有些无用。” 无用!? 富兰克林露出“夏虫不可语冰”的表情。 他认为,这篇论文的实用性才是陆时最高水平,如果能将之推广,善莫大焉, 就是不知道语音教师协会对此的看法。 据说,协会内部法国人和英国人对半开, 英国人还好说,关键是法国人,傲慢得可以,对于外界提出的音标表改进方法不见得愿意接受。 富兰克林叹气道:“不知道陆教授在法国声望如何……” 戴文诧异, “看你的意思,这套音标很重要?” 富兰克林“嗯”了一声,问:“你看里面举的例子了吗?” 他翻到论文其中一页。 —— 只要积累一些简单的单词,再碰到生词,人们往往愿意进行比较,比较它跟以前接触的简单词有什么相似的地方, 如此拼读,正确率很高。 比如说: 伱学过“dog”这个词,再碰到“log”,无论如何也能猜出其读音。 —— 戴文挠头, “这不是自然拼读吗?” 富兰克林说:“确实是自然拼读没错,但陆教授给出的是方法。你没看后面‘baboon(狒狒)’这个词的例子吗?” 戴文继续往后看, 论文以“baboon(狒狒)”这个单词举例, 陆时认为,如果之前学习过“banana”和“food”两个词的音标,就容易念出“baboon”的正确读音—— 「bbun」。 戴文说:“那个撇是重音?” 富兰克林点头, “对,重音符号是陆教授此次对音标表的补充。他认为重音很关键,如果‘baboon’重读前面的‘ba’,那就不会发「b」了,而是会发音成「b」。” 戴文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随即点点头, “确实如此。” 富兰克林轻笑道:“若是这套音标表能推广,那么,任何外国人学英语都会变得轻松。因为它可以让外国人在没有英语环境的情况下掌握自然拼读的规律。” 他停顿了片刻,又道:“还有一点,那就是美式发音。” 戴文愣了愣,随即恍然, 音标越全,越可以区分英式发音和美式发音的不同, 这对美国是大好事! 戴文不由得打趣:“我怎么觉得陆教授对美国的功劳堪比国父华盛顿。” 富兰克林白了好友一眼, “你滚!” 两人哈哈大笑。 其实,戴文一个理工科的学生,对于语音学、语言学没什么认识, 他认为语言能用于交流就可以, 浪费那么多时间、那么多资源搞些音标、切音之类的,都属于无事生非, 如果他知道有语音教师协会,说不定会认为那帮人都是光吃饭不干活的。 但《关于国际音标表的几点补充》通俗易懂,里面举的例子也明确,让人根本挑不出刺来。 戴文沉吟道:“之前我就觉得陆教授不同。” 富兰克林问道:“怎么不……” 话音未落,他想起来了,说:“你觉得陆教授有理工科思维,写文科论文,也是注重逻辑、原理和效率?” 戴文颔首表示认同, 他仔细研究那一套音标表,随后拿出随身的纸笔,一边念叨着,一边在上面进行拼写, 「frkln」, 这就是“富兰克林”的音标。 戴文低呼:“真不错!” 富兰克林笑道:“怎么样?这个音标表很实用的吧?你一个学化学的都觉得实用,那就是真的实用。” 戴文说:“最关键的一点是,它不光对外国人有效果,对国内的识字扫盲帮助也不小。” 美国是种族融合国家, 白人识字率高,不代表其余人识字率高, “嗯……” 戴文不由得挠头。 这么一说,愈发觉得陆时像美国国父了。 富兰克林问:“怎么?” 戴文摇了摇头,没有回答。 富兰克林也不多问,继续说道:“只可惜,推广不见得能顺利。” 戴文不解, “这是为什么?” 富兰克林便详细地介绍了一下语音教师协会的职能和构成,以及其中可能牵扯的龌龊。 戴文听得直摇头, “呵,政治。” 富兰克林:“……” 这就政治了? 不过是一点点权力倾轧、话语权的争夺罢了, 真正的政治可比这个肮脏。 他心里正笑好友幼稚,戴文却说道:“但我觉得你的担心多余了。陆教授在法国的地位好像还挺高的。” 富兰克林懵逼, “啊?” 戴文说:“之前有一本科幻传到美国,名叫《乡村教师》,正是陆教授的作品。而这个短篇诞生的契机,是法国作家凡尔纳想要搞科幻奖,需要范文。” 《乡村教师》是科幻? 看到这个名字,谁特喵的能想到啊喂! 戴文补充道:“总之,陆教授在法兰西文学院好像颇受欢迎。” 富兰克林对法国有一定了解,知道法兰西文学院是研究而非教育机构,占据其中席位的都是大牛, 与之相比,语音教师协会就是个臭弟弟。 富兰克林嘀咕:“看来,这套音标很快就能推行。” 连带着哈佛大学与有荣焉。 戴文伸懒腰, “陆教授居然还是语音学和语言学专家,属实有些出乎意料了。” 他看向了舞台, “就是不知道作为剧作家,他的水平如何?” 富兰克林说:“很高。你知道的,我去过欧洲,看过《罗马假日》,剧作结构严谨、扎实,里面那个女演员,名叫菲利斯·戴尔的,给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戴文好奇, “可我听到陆教授的代表作都是《是!首相》。” 富兰克林附和道:“我也是这么听说的。只可惜,我没去伦敦,没有看过。如果《是!首相》比《罗马假日》还厉害,那陆教授的水平就高得没边了。” 两人的视线移向舞台。 只见华人场工们正在布景,让人看着有一丝丝的别扭。 戴文低声道:“为什么找华人?” 富兰克林摇头, “不清楚。” 戴文无语, “大哥,你叔叔不是副总统先生吗?你就没找他打听点儿内部情报?亏你还是《深红报》的编辑呢~” 富兰克林反驳道:“他是他,我是我。” 自己就算从政,也不可能以共和党人的身份。 戴文摊手, “行吧。” 接下来,两人没再说这些有的没的,转而继续讨论音标的事。 时间缓缓地向前流逝, 不知不觉间,礼堂内忽然安静了下来。 幕布也拉上了。 校长艾略特走上舞台,笑着说道:“各位同学,我很高兴你们能来到这里观看今天的戏剧表演。接下来的这段时间,你们会看到一个难以想象的世界,我希望……” 艾略特顿住了, “……” “……” “……” 礼堂内陷入安静, 众人都在等着校长的后文。 然而,艾略特摇摇头,说道:“不,我还是不随便希望了,因为这里是美国,一个自由的国度。” 神特喵自由的国度, 众人一愣,随即爆发出哄堂大笑。 艾略特双手下压, “安静!” 于是,礼堂再次陷入寂静。 艾略特继续道:“我本想劝你们看到戏剧中有任何让你们感到不适的情节,都尝试忍耐下来,因为如果能看完,你们一定会受益匪浅。但是,当我没说吧~呵呵……” 众人再一次哄笑。 艾略特点头, “你们当然可以在中途离开。放心,我不会拿小本子记下你们的姓名。” 说完,他缓缓走下舞台,坐到了第一排。 下一秒,一个雄浑激昂的声音响起: “感谢在座各位赏光,今晚是周六之夜,希望大家今晚玩得尽兴!” 戏剧开始了! 众人不由全神贯注。 然而,在幕布拉开的瞬间,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嘶……” 舞台上的布景是夜总会,无论是精致的装饰品还是豪华的酒吧吧台都让人眼前一亮,有许多客人坐在沙发上,小声聊天,带来一种放松而舒适的感觉。 众人之所以觉得震惊,是因为夜总会的客人, 华人, 华人, 全都是华人! …… 戴文整个人都是懵逼的状态,低声道:“这……这特喵的是什么情况!到底是什么情况!” 富兰克林也是懵的, “……” 一句话也说不出。 于是,礼堂内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舞台之上,演员们演得投入, 舞台之下,观众们不明就里。 忽然间,一道清丽的嗓音响起:“海岛冰轮初转腾,见玉兔,见玉兔又东升……” 正是《贵妃醉酒》的选段。 在舞台一侧,还贴心地立着黑板,用用于写翻译:“海岛上一轮圆月升腾,啊,又见明月东升……” 戴文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富兰克林见多识广,说:“这个我知道,好像是中国的戏剧。只不过,陆教授让一群华人做夜总会的客人,听的还是华人喜欢的戏剧,到底是为了什么?” 关键不止于此, 服、化、道三者,都跟现实是错配的。 就比如服装,那些华人穿着西服正装,但因为和白人身高有明显差距,所以这么穿显得很滑稽, 一瞬间,富兰克林想到了一个词—— 荒诞! 对!就是这个词! 这部戏剧给人的感觉就是荒诞! 富兰克林低声说道:“我终于明白这部戏剧的名字为什么叫《颠倒》了。” 戴文沉吟, “为什么啊?” 结果,富兰克林还没解释,便听后面传来嘈杂。 不知是谁说了一句, “这是什么狗屎!?” 两人回头。 只见已经有人愤而离座,朝着大门的方向走过去。 然而,只有几个人选择离开, 他们空出的座位,瞬间被站着的学生填补。 富兰克林道:“继续刚才的话题。戴文,你没看出来吗?陆教授塑造的是一个华人统治下的美国。” 戴文:!!! 现在再看舞台上的表演,好像一切都说得过去了。 他忍不住嘀咕:“真是荒诞啊……” 富兰克林轻笑道:“没错,我刚才也想到了这一个词,荒诞。地位最低下的华人在舞台上穿着华贵,摇晃着红酒杯有说有笑,实在让人……唔……来了!” 两人停下话头, 因为正式剧情开始了。 只见夜总会里的人们正在享受音乐和舞蹈,但一场争执突然爆发,并迅速演变成了一场混战, 紧接着,男主角之一出现, 他叫吉米·唐,由马戏团团长李杰饰演, 吉米在夜总会里工作,看到有人打架便立刻行动起来,试图平息事态, 尽管场面非常混乱,但吉米还是凭借自己的经验和冷静,成功地将打架的人分开了,并将打架的人丢出了夜总会大门。 在门口,吉米与客人发生争执, 两人先是对喷, 闹事者:“混账东西,敢对我动手!?” 吉米:“帮帮忙,跟你朋友回家。” 闹事者:“轮不到你来指挥我!你知道我是谁吗!?我要回夜总会。” …… 于是,事情到了这一步,不可能善了。 两人从对骂,变成肢体冲突, 吉米狠狠揍了对方。 至此,吉米丢掉工作的铺垫完成,整个打人事件将之性格刻画得一清二楚。 富兰克林低声道:“看这一段儿让我想到了《罗马假日》,陆教授写的戏剧实在是太严谨了。寥寥几笔就能把人物塑造好,刻画极其出彩。” 戴文沉默, “……” 富兰克林好奇, “怎么了?” 戴文说:“我只是觉得,这些华人演员操着蹩脚的英语来出演戏剧,让荒诞感变得更强了。” 富兰克林不由得沉思, 良久,他点点头, “确实。所以说要珍惜现在。” 戴文不解, “这是什么话?什么叫‘珍惜现在’?” 富兰克林笑着回答:“我有预感,《颠倒》虽然上不了大舞台,但是在各高校间一定非常受欢迎。将来,这些演员会有很多表演机会,英语也会越来越好,现在这种自然的荒诞感将再难遇到了。” 戴文深吸一口气, “你说,《颠倒》会在各高校间非常受欢迎?” 富兰克林颔首, “对,我相信我的判断。” 戴文“嗯”了一声,心里清楚, 如果真是这样,那陆时对美国种族融合的贡献可不小,堪比林肯, 于是,他的那个想法越来越强烈: 陆教授可真是美国国父。 刚这么想着,戴文就不由得嬉笑一声,有一丝丝自嘲的味道。 富兰克林问道:“你笑什么?” 戴文说:“我只是觉得太荒诞了!” 富兰克林赞同道: “是啊,荒诞。” (本章完) 第186章 荒诞大师 美国国父陆时坐在第一排, 同列的,还有艾略特、西奥多、沃德豪斯,以及一众院长。 “呼~” 沃德豪斯长出了一口气, “尽管知道剧情,但在现场看的感觉又不一样。” 其余人点头。 艾略特沉吟道:“陆教授的创作铺垫很多。就比如第一幕,吉米偷了客人的帽子,让我不由得想起剧情中段有一个吉米偷石头的剧情,两者其实是呼应的。能刻画人物,暗示吉米有做局的胆量和脑力。” 众人恍然, “原来如此。” 艾略特不由得笑道:“其实,好的剧作就是这样,种种铺垫不可或缺,却又不突兀,润物细无声。就比如《玩偶之家》……” 接下来是一长串的分享。 众人:“……” 将目光移向舞台。 过了一阵,西奥多好奇道:“陆教授,你为什么让吉米的岳父歧视白人……嘶……歧视白人……这话怎么说怎么怪……嗯,太特么的怪了。” 好像有一万只蚂蚁在身上爬, 实在过于荒诞。 陆时轻笑道:“很简单,我这么写可以缓解主角的道德压力。同时能给出双方冲突的原因,即白人抢了华人的饭碗。” 这不就是《排华法案》的导火索吗? 当然,在戏剧里,完全颠倒了。 剧情进行, 另一位主角,由剧场演员葛力·凯文饰演的盎撒白人画家山姆正式出场, 他需要一个马车夫兼保镖在全美巡展。 为了钱,吉米明确要做好工作,开启此次向西的巡展之旅。 第一幕到此结束。 大幕缓缓拉上。 陆时回头,看到礼堂后面还是黑压压的一片, 这部《戏剧》比想象中受欢迎。 艾略特说道:“有几个人离开了。不过,陆教授放心,我把他们的名字记在了小本子上。只是有两个学生我实在记不清名字,所以没办法。” 陆时无语, 没想到这老哥还真是个记仇的,非常美国。 他说:“这样就很不错了。” 艾略特点点头, “我也觉得。能看进去第一幕的,后面八成也不会离开。从人数上看,《颠倒》无疑是成功的。” 就是不清楚观看后学生们的评价如何。 陆时伸个懒腰, “我去一趟后台。” 艾略特拿出怀表看了眼,说道:“只有十五分钟。” 陆时说:“不用担心。” 他起身走向后台。 此时的后台正处于一片忙乱,布景的、化妆的、换戏服的,所有人都在忙自己的事。 过了一阵,才有人注意到陆时, 李黛快步走来, “陆先生!我演得好吗?” “额……” 陆时有些支支吾吾,甚至一时间忘了对方出演的什么角色。 过了好一阵,他才想起女孩在第一幕的夜总会中饰演了女歌手,唱的是《贵妃醉酒》的选段,遂说道:“很好!你演得很不错!” 盯—— 李黛看着陆时, 女生的第六感告诉她,陆时说的不尽不实。 片刻后,她嗤笑了一声, “算啦算啦~” 说完,她好奇地看着陆时,问道:“陆先生,你是怎么想到构建一个与现实完全相反的世界的?” 这个问题之前就问过,但陆时没正面回答。 事实上,这种创作方法在现代十分常见。 比如《高堡奇人》,讲述了一个替代现实故事,轴心国打赢了二战,美国被德国和日本统治,德国开始征服太阳系,而一位高堡奇人却在创作一本书讲述美国打赢二战的故事, 类似的设定常见于科幻、影视剧。 陆时摊手, “就是觉得单纯的讽刺过于温和,刺痛不了人。” 李黛盯着陆时看, 忽然,她说:“周周说的还挺对的。” 陆时不解, “什么意思?” 李黛笑着摇了摇头,推着陆时从后台往外面走,赶人道:“陆先生,伱放心吧,大家刚开始还有些紧张,但现在已经进入状态了。接下来的表演不会有任何问题的。” 陆时又看了眼忙成一锅粥的后台, “好吧,我不添乱了。” 他回到台前坐下。 这时,艾略特凑了过来,压低声音道:“陆教授,耶鲁的人说,他们也想在学校演《颠倒》。” 陆时愕然, “耶鲁?” 艾略特点点头, “之前不是跟你说过常春藤联盟的事情吗?现在有不少学校的人在哈佛。” 老爷子是个实干家,行动很快。 另一边,沃德豪斯也竖起了耳朵,笑道:“原来刚才的那个是耶鲁大学的代表。校长先生保密工作做得好啊。” 艾略特摊手, “还没敲定的事,不好声张。”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敲定已经是必然的了, 陆时沉思, 没想到自己提出全球大学排名,竟然促进了高等教育资本化、集团化的发展, 也不知道这种跃进是好是坏。 他沉吟片刻,说:“这部戏剧上不了大舞台,我也不可能靠他弄到多少收入。既然没有利益的考量,任何大学想要,我都是支持的。” 这件事就这么定了下来。 正聊着,戏剧的第二幕开始, 这一幕的主题很简单—— 冲突。 换一种说法,就是“歧视”。 在《颠倒》中,美国西部存在严重的种族隔离现象, 从进餐到住宿,盎撒人都有指定地点。 第一个展览的展厅,主办方提供的说明牌不是合同要求的型号,而且上面画满了猪头,这说明在那些人的眼中,盎撒人不配绘画艺术; 山姆去酒吧喝酒,结果被一群华人小混混围攻,就因为白皮肤而受尽嘲讽; 巡展期间,山姆上洗手间,但展厅主人却表示野外有个厕所,白人和华人不能共用厕所; 在一次试衣过程中,山姆被要求到不同的试衣间; 山姆夜晚在一家游泳馆游泳,结果被人举报,警察竟然荒唐地将之抓进牢房,因为白人游泳是有罪的; …… 内容太多了。 刚开始,礼堂内还偶有几句讨论, 但渐渐地,寂静降临,只有舞台上的华人演员操着不标准的英语表演着。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 现场却被施加了沉默诅咒,没有人说话, 所有学生都全神贯注地看着《颠倒》。 不知过去多久,第二幕结束了。 “呼~” 西奥多长出一口气, 他说:“不知为什么,刚才那一幕的观看过程,我就像在受刑。那种感觉,仿佛被钉在了十字架上,痛苦、羞愧……” 陆时看过去, 只见西奥多一脸真诚的表情, 政客能说“羞愧”,确实是比较少见了。 陆时笑, “副总统先生,你是这么想的?” 西奥多叹气, “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只可惜,现在的美国还不适合处理这些问题。这不是我们这代人的使命。” 是人就有局限性, 即使是西奥多这样有远见卓识的政客,也不可能想到美国未来会怎么样, 他只能着眼于当下的那些巨头、托拉斯。 西奥多自嘲:“而且,我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副总统。” 众人不由得笑, 西奥多所说的那句“我只是一介普普通通的副总统”算是美国独有的幽默了。 就在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陆教授。” 陆时循声望去,发现是饰演山姆的剧场演员葛力·凯文,不由得惊讶道:“凯文先生,你这是……后台不忙吗?” 凯文说:“第三幕的布置不复杂,主要是表演。” 他对陆时鞠躬道:“感谢你选中我作为《颠倒》的主演。” 陆时“啊?”了一声, “之前不是谢过我很多次了吗?” 凯文回答:“是的。谢过很多次。但是,陆教授,只有当我真正站上舞台,出演山姆,才能感受到这个角色的魅力。一个被华裔歧视的白人……对演技的提升太大了。” 无论听几次,这话还是荒诞。 陆时没有搭腔。 凯文便继续说道:“遗憾的是,这部《颠倒》无法在大剧场内演出。” 陆时摇头, “没什么好遗憾的。如果在大剧场内演出,你将来一定不好过。” 凯文好奇道:“为什么?” 陆时说:“正如你刚才自己讲的,你在剧中饰演‘一个被华裔歧视的白人’,我觉得,在《排华法案》的背景下,你出演这种角色会被视为背叛。” 所以,还是老生常谈的论调, 异端比异教徒更可恨。 凯文不由得沉默, 良久, “陆教授,难怪你能写出《颠倒》。” 陆时摆了摆手, “凯文先生,第三幕快开始了,你回去准备吧。” 凯文从善如流地回后台了。 看着他的背影,艾略特不由得叹气,说:“陆教授,对‘歧视’的本质,你比我们看得都要透彻。其本质,其实是一种区分你我,跟肤色没有关系。” 陆时耸肩, “‘区分你我’还是太温和,或许应该用‘区分敌我’。” 艾略特被逗笑了,说:“不至于~不至于~” 这时,第三幕开始了。 第三幕是戏剧的最后一幕,在这一幕中,山姆不再逆来顺受,开始反击华人对他的不公正待遇, 他与吉米成为了知心的朋友, 在最后,吉米家宴,邀请山姆坐上了他们家庭的餐桌。 戏剧到此结束, 大幕拉上。 西奥多说:“看完这部《颠倒》,就像打了一场猎,让人身心俱疲。” 这听着像是褒扬, 陆时说:“看来副总统先生非常喜欢。” 西奥多摇摇头, “不只是我。你听。” 众人侧耳细听。 几乎所有的哈佛学生都在讨论剧情, “吉米的刻画很好,世故、圆滑、爱耍小聪明、脾气暴躁,没文化,最重要的一点是,他歧视白人!” “那真的算歧视?” “怎么不算!?” “他为了赚钱,也能给白人打工;他为了拿到工资,也能跟白人交上朋友;他被惹毛了,甚至能帮白人打架……” “啊这……” …… 双方讨论剧情,比较激烈。 艾略特说:“陆教授对吉米的处理确实非常高级。” 沃德豪斯好奇道:“这话怎么说?” 艾略特解释:“这类戏剧一般要有正反面,或者按照陆教授的话说,就是‘区分敌我’。很简单的道理,比如,你在谈被施虐人的时候,必谈施虐人;在谈被侵权人的时候,也必要牵涉侵权者。” 沃德豪斯点头, “是的,这样刻画戏剧冲突才尖锐。” 艾略特问:“那吉米是真正的种族主义者吗?” 这个答案用膝盖想都知道, 不是。 艾略特继续道:“所以才说陆教授的处理高级。《颠倒》的两个主角并不是正反面。而真正的冲突,来源于《颠倒》塑造的环境,即《排盎撒法案》。” 其余人点头, 吉米的确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反面人物。 西奥多看向陆时, “陆教授,剧情中有一段,吉米和山姆被警察抓了,山姆给某个大人物拍了电报才脱身,这莫非是来源于你的亲身经历?” 陆时哈哈大笑, “副总统先生真是喜欢明知故问。” 他们正聊着,演员从后台出来,依次谢幕, 礼堂内响起轰然的掌声。 不知是谁先站了起来,带动着其他人也跟着站起鼓掌, 气氛热烈。 艾略特笑着道:“陆教授还是谦虚了,说你是‘荒诞派戏剧’的缔造者,一点儿也不夸大其词。这部《颠倒》在美国几所高校巡演,很快就能流行起来。将来,不知有多少人要受你这位荒诞大师的影响了。” 陆时刚要说什么,却听人群中有人喊了一句: “lu!” 紧接着,更多的人加入进来, “lu!” “lu!” “lu!” …… 艾略特说道:“作为剧作家,陆教授,你说几句?” 陆时只好走上舞台, 他提高音量道:“其实,我更希望你们能记住角色,而不是我、或者演员。” 于是,学生们很配合地跟着喊: “吉米!” “吉米!” “山姆!” …… 陆时双手下压示意他们安静,随后道:“在场的各位都是美国的精英,你们能喜欢我的戏剧,我十分荣幸。” 他环视一圈, “我坚信,真正能打动他人的,并非这部戏剧的荒诞,而是其中充斥着的反抗精神。当然,荒诞的形式也很重要,没有它,就无法为戏剧构成独特的魅力。” 学生们善意地笑。 陆时点点头, “感谢大家的喜欢。我就说这么多好了。” (本章完) 第187章 总统,无了 《颠倒》获得巨大成功。 在哈佛校内,一周演三场,仍然场场爆满,有不少学生二刷甚至三刷。 就连隔壁麻省理工的人也来凑热闹, 这更导致一票难求。 陆时的声望也跟着水涨船高。 在《深红报》上,富兰克林发表戏评, 他认为,《颠倒》剧情设计巧妙,通过一系列的事件,逐步展示了两位主角之间关系的变化, 从一开始的陌生和不信任,到逐渐互相了解、互相依赖,再到最后成为了彼此的朋友,这段关系的转变非常自然、真实, 同时,通过这些细节,展现了种族歧视的普遍性,令观众被深深地刺痛。 还有重要的一点,是其荒诞性。 只不过,富兰克林不是该专业学生,不敢妄下论断。 这篇戏评又引来了更多关注, 在口口相传下,《颠倒》逐渐成为了传说,愈加受学生追捧。 可惜的是,艾略特已经同意杰李马戏团在全美各高校巡演, 他们已经准备离开哈佛了。 陆时去送行,发现马戏团的驻地被学生们围得严严实实, 各种议论四起, “这就要离开了?我还没看上呢!” “唉……都是面子!都是为了校长的面子!你……咳……你靠近点儿,我小声跟你说。伱听说了吗?校长先生准备扩大常春藤,不再是单纯的社会及运动方面的竞赛,而是多校联盟!” “可恶!比起要面子,我更想要戏剧!” “走走走!我们去找校长反映情况!” …… 吵翻了天了。 不过,他们虽然说要去怼艾略特,却没有人动身,反而在彼此观望, 陆时看得直想笑, 这帮学生,面对有威望的校长,直接就怂了。 他从旁边绕进了马戏团驻地。 此时,演员们已经差不多收拾好了行李,几个大箱子堆在一起,只要马车一到,马上就能出发。 看到陆时出现,李黛立即迎了上来, 少女脸上洋溢笑容, “陆先生!” 陆时点头,问:“你们这就准备出发了吗?” 李黛回答道:“没错,去耶鲁大学。” 耶鲁大学坐落于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是世界著名的私立研究型大学、全美第三古老的高等学府, 从剑桥出发过去,直线距离不到三百公里,不算远。 陆时说:“好好表现吧。” 李黛“嗯”了一声,随即说道:“我有一个问题。” 陆时不由得笑, “你之前提问问题可都是直接说的,什么时候学会事前通知我了?” 李黛有一丝脸红, 在哈佛待了将近三周,她已经意识到了陆时在学术圈、教育圈的地位,所以很难以平常心待之了, 毕竟,“教授”这个称谓可不是白叫的。 她低声道:“陆先生,不要取笑我。” 陆时说:“好,你问吧。” 李黛歪着头想了想,似是在整理措辞, 片刻,她说:“我听哈佛的学生说,他们都觉得我们第一次登台表演最好。可是,那一回明明有很多失误,走错位置、背错词什么的,我不信他们看不出来。” 陆时解释:“第一次总归印象最深刻嘛~” 李黛摇了摇头, “那就退一步讲。我们的英文台词水平不断提高,他们为什么还是觉得第一次更好。” 陆时哑然, “这……你就理解成他们的某种行文艺术吧。” 事实上,学生们是觉得华人演员英语说得不好,反而使《颠倒》更讽刺、更荒诞, 甚至有戏剧社专门研究这种表现手法, 他们拜陆时为祖师爷。 对此,陆时只能说“行为艺术”。 李黛是想好好学习表演的,希望知其然且知其所以然,所以对陆时的回答并不满意, 但闺蜜已经在叫她了, “小黛,马车来了!” 李黛叹气, “陆先生,我们要走啦~” 说着,她对陆时深深地行了一礼。 陆时笑着挥挥手, “去吧。” 李黛看着陆时,也不知道搭错了哪根筋,竟然做了个吐舌头的鬼脸, 做完后她才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些忘形,赶紧跑走。 陆时轻笑, “小丫头~” 他伸个懒腰,离开马戏团的驻地。 只见那帮说是要找艾略特反映情况的学生还没走, “你去。” “好,我去就我去。” “你怎么不走?” “啊?你让我一个人?我还以为你要和我一起。” …… 几个人互相推诿。 就在这时,艾略特忽然出现, 在他身后还跟着西奥多、沃德豪斯。 瞬间,那几个学生的话风就变了,嘀咕着“一起去食堂”,逃窜似的离开。 艾略特扫了他们一眼, “没个正行。” 他快步走向陆时,笑着道:“陆教授,你的好友兼合作伙伴派克兄弟昨天命人送来了几副名叫《垄断》的桌面游戏,其中有两副是你个人的,已经送到你的宿舍了。剩下的分别捐给了哈佛大学各学院和图书馆。” 派克兄弟的行动力不错,《大富翁》这么快就出版了。 西奥多好奇, “就是这款游戏?” 因为陆时和欧文斯在船上的冲突,西奥多也听说过《大富翁》, 他说:“我也想见识一下。” 艾略特说:“一起去经济系吧。那款游戏已经被教授们用作教具了。” 哈佛大学的经济学专业(初始名为商业管理)一直以来是最受学生欢迎的王牌专业,学院成立于1897年,成立后便在该领域全球领先。 西奥多从善如流, “好,我们一起去看看。” 陆时、沃德豪斯也跟着同往。 四人一起到经济学院,刚到一处教室,便听里面传来争论, “你为什么不和我交易啊?明明是双赢的局面!” “我就是不想和你交易!” “你宁可不赢?” “对!宁可不赢!” …… 里面传来了一阵喧闹。 门外,几人交换了下视线,由艾略特推门而入。 一瞬间,屋内陷入安静。 三个学生有些慌乱。 陆时看向桌面, 乱糟糟的,各种物品随意散落,杂志、文件、文具等被推到一边, 一些纸张被揉皱了,隐约能看到上面的“$”符号,还有计算公式。 正中摆着的是《大富翁》的棋盘,绿色格子代表“用地”,橙色格子代表“当地公共服务”,红色格子代表“公共运输服务”,很多地块上都已经盖起了房子。 三个学生玩得十分认真,甚至自己制作了名牌,分别是: josephainsliebear,约瑟夫·安斯利·贝尔; robertstearns,罗伯特·斯特恩斯; haroldmayer,哈罗德·梅耶尔。 因为stearns这个姓氏不常见,陆时不由得多看了几眼,并仔细回想, 随后,他记起了一个著名的投资公司—— 贝尔斯登。 其名字正是“thebearstearnpanies,in.”,后来在2008年的次贷危机中被出售给摩根大通。 它的倒下导致了无数中产家庭破产。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 穿越后,真是哪儿哪儿都能遇到名人。 但想想也合理, 这里毕竟是哈佛的经济学院,出一两个金融大鳄再正常不过。 艾略特上前,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你们的争执?” 三个学生没有进行解释, 贝尔只是回答:“校长先生,是我们在游玩游戏时有一些……嗯……有一些不同意见。” 艾略特好奇, “是什么不同意见?” 贝尔看了眼斯特恩斯,说:“罗伯特,这个锅我可不想替你背。” 斯特恩斯接着就急眼了, “这怎么能叫背锅?” 贝尔冷哼, “这不叫锅?我们两个做交易,明明是双赢的……” 话音未落便被斯特恩斯打断:“狗屁的‘双赢’!你不是看我快破产了,想借机低价收购我的大农场?” 贝尔摊手道:“在商言商。我助你逃离破产的窘境,我自己则获得大农场,怎么不算双赢?你手里握着几个车站,拖延一下,说不定就把哈罗德给拖死了呢~” 斯特恩斯说道:“去你的吧!我才不要这样‘双赢’呢!不如让哈罗德替我报仇。” 贝尔:“!@%#……” 斯特恩斯:“!@%#……” 两人竟然口吐脏字,眼看着要在陆时等人面前干起来了。 沃德豪斯忍不住笑出了声, 他凑近陆时, “果然如你所说,这就是一个制造一个赢家和多个输家的游戏,《垄断》,这个名字实在是深得其精髓。” 艾略特清了清嗓子, “咳咳……” 听到咳嗽声,贝尔和斯特恩斯才回神,意识到校长还在, 两人赶紧收敛了声音,不再争吵。 艾略特问:“这个游戏很有趣?” 梅耶尔看了眼两名好友,见他们都不说话,只好自己顶上, “校长先生,这个游戏确实有趣。虽然远不如现实那般尔虞我诈,但模拟得已经足够真实,作为经济学的学生,我能从中学到很多。” 回答得中规中矩。 艾略特点点头,转头看向陆时, “陆教授,看来你设计的游戏很成功啊。” 三个学生当场震惊, “这是陆教授设计的!?”x3 他们异口同声。 斯特恩斯反应是最快的,拿起游戏包装盒子,很快就找到了设计者以栏,发现上面确实写着两个字母,“lu”。 瞬间,他懵逼了, 一个文学家、历史学家,竟然能设计出摸透了人性和商战的“垄断”游戏…… 太离谱了! 斯特恩斯狠狠瞪了好友贝尔一眼, “陆教授就在这,我要不要问问你刚才的报价是不是‘双赢’?” 贝尔也不服气, “你尽管问,我接招!” 说完,两人一齐看向陆时。 陆时无语, “别问我啊!我来这儿,就是想看看这游戏如何受欢迎。” 贝尔道:“陆教授,你是游戏的设计者,所以,我们希望你能给出裁定。” 陆时实在没招,只能举例道:“贝尔先生、斯特恩斯先生,我现在给你们两个人100块钱,让你们协商分配。其中,贝尔先生可以提分配方案,但斯特恩斯先生可以决定这个方案能否通过,一旦斯特恩斯先生拒绝了分配方案,这笔钱就会被收回,两个人一无所获。并且,你们只有一次协商机会。在这样的条件下,贝尔先生会怎么分配这笔钱呢?” 这是博弈论中典型的实验,名为《最后通牒博弈》, 但1900年没有冯·诺依曼、也没有纳什均衡, 博弈只是研究国际象棋、桥牌、赌博中的胜负问题,人们对博弈局势的把握只停留在经验上,并未向理论化发展。 陆时只能这么举例。 被问到的贝尔、斯特恩斯陷入沉思。 良久,贝尔说道:“理性上,我会自己留99美元,只给罗伯特1美元。” 斯特恩斯摊手, “那就只能不好意思了。我不是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和西斯蒙第的无脑信徒。” 他说的这三个人都是古典政治经济学家, 而古典经济学理论认为,人类是理性的计算器,受再大的委屈,只要有钱拿,也愿意忍气吞声。 陆时笑道:“大多数古典经济学可能一辈子都从未冒险进入真实的世界。大多数人,只要拿的钱太少就会拒绝,理由无它,‘不公平’罢了,他们宁愿不拿这1美元,也不想看起来像个傻瓜。” 斯特恩斯捅了捅好友的腰肋, “看到了吧?这才是世界运行的真实方式。” 说完,他把视线转向棋盘, “所以,垄断也是如此。” 陆时来了兴致, “怎么讲?” 斯特恩斯笑道:“约瑟夫作为全场最大的资本,确实应该宣扬美好的‘双赢’,但这种‘双赢’不能惨烈,而是在悄无声息中制造无数小小的输家和自己一个赢家。” 贝尔点头, “是的,所以有些时候,资本家也得给工会和工人一丝丝甜头。否则怎么形成垄断?” 陆时:??? 这帮美国人如此会举一反三的吗? 资本家研究《资本论》才是最要命的。 贝尔对陆时说道:“陆教授,感谢你的指导。这款游戏一定会风靡整个美国……不,这么说保守了。这款游戏,一定会风靡世界的。” 陆时“额……”了一声,说道:“借你吉言了。” 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好事。 斯特恩斯、贝尔、梅耶尔三人又坐回桌边,继续玩游戏了。 但是,他们再没有出现那种“按照1:99的比例来分配100美元”的情况,反而更多的是暗流汹涌, 每一笔交易看起来都十分正常,可桌面上的财富还是缓缓流动,朝贝尔一人手里聚集。 这么发展半小时,事实上的垄断就会形成。 沃德豪斯不由得嘀咕:“还是看这帮学经济的玩《垄断》有意思。” 说着,他压低声音, “这可太特么的资本主义了。” 艾略特哈哈大笑, “这不就是这款游戏的魅力所在?我也觉得,它可以在全球范围内……”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闯进了一名办事员。 紧随其后的,还有西奥多的幕僚。 幕僚靠近西奥多,窃窃私语。 蓦地,西奥多瞪大眼睛, “真的?” 幕僚严肃点头, “副……总统先生,你的悠长假期结束了,现在,你必须赶回华盛顿,在那里有一堆烂摊子等着你收拾。” 西奥多闭上双眼,似是在平复心情, 等他再度睁眼的时候,整个人的气势都变了,仿佛黄袍加身。 他环视一圈,唯独对陆时说:“陆教授,忽然有要事,不奉陪了。” 说完,他大步出门。 在场所有人都察觉到了不对劲。 艾略特目光移向办事员, “怎么回事?” 办事员嘴唇抖了抖,看陆时和沃德豪斯,似是有些犹豫。 艾略特说:“如果有什么大事,肯定瞒不了爵士和陆教授,无非就是让他们早知道还是晚知道的区别罢了。无妨,你直接说吧。” 办事员回到:“是!” 随后,他深吸一口气, “威廉·麦金莱总统在布法罗被无政府主义者刺杀,此时正在抢救。但是……情况不容乐观,命在旦夕。” 沃德豪斯恍然大悟, “原来如此。这件事确实瞒不住,我和陆教授早晚都会……等等!你说什么!?” 办事员看傻子似的看他一眼, “……” “……” “……” 诡异的安静填满了教室。 忽然,沃德豪斯直冲向大门, “我给伦敦拍个电报!” (本章完) 第188章 地狱笑话 美国总统遇刺可不是小事。 时间流逝得极缓慢,就像沙漏里的流沙被粘滞住了,如同沥青。 8月15日,清晨。 陆时起个大早,在宿舍内环视了一圈, 没想到,沃德豪斯没有像往常一样坐在窗边读报,而是看着窗外的景色, 他双目悠远,不知在沉思着什么。 陆时轻咳一声, “爵士?” 沃德豪斯回过神来,递了一份《纽约时报》过来, 头版头条—— 《美国总统威廉·麦金莱不治身亡》。 陆时:“……” 虽然不清楚麦金莱在历史上具体的遇刺日期,但是他记得当时正在举行布法罗泛美博览会, 那应该是9月的事, 而现在,无疑是提前了。 这显然又是自己引发的蝴蝶效应。 陆时问:“总统被刺杀的原因是什么?” 沃德豪斯摇摇头, “报纸没说。” 说着,他推了一份三明治过来,说:“先吃点儿东西,然后收拾行李。我们明天差不多该回去了。” 在这个当口,两人确实不宜继续留在美国。 陆时洗漱,随后吃早饭,同时阅读报道, —— 麦金莱在布法罗港口慰问工会时,一名来自波兰移民家庭的无政府主义者、失业工人乔尔戈斯,冒充粉丝挤进人群,并假借跟总统握手的机会,突然拔出藏在身上的手枪朝着总统的腹部连开两枪,导致后者身负重伤, 由于庸医误诊,加之救治的医院条件简陋,导致麦金莱不治身亡,终年58岁。 —— 陆时有些懵, “庸医?庸医误诊?” 他一度以为自己看错了。 沃德豪斯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 “这里面的事……哼哼……” 他低声道:“医生在手术过程中只发现并取出了一枚子弹,便将伤口进行了缝合。” 陆时:??? “还能这样的?” 他彻底震惊, “现场不是可以清楚地听到两声枪响吗?” 沃德豪斯摊手道:“具体情况我也不清楚。只知道从解剖结果看,两枚子弹,一枚穿透了总统的胃部,另一枚则留在体内并未被发现,但医生宣布了手术成功。” 陆时无语,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他心中狂奔而过。 难怪现代的美国人有很多反智、喜欢阴谋论, 要说这里面没点儿阴谋,实在很难说得通, 与之相比,《颠倒》都不够荒诞、《是!首相》都不够讽刺。 荒诞派戏剧,还得看美国。 陆时问:“爵士,你从哪儿听到的消息?” 沃德豪斯轻笑, “英国的事务官也不纯是只吃干饭不干活的。总之,总统的死因应该是体内的子弹造成溃烂。” 陆时沉吟, “你说‘应该’?” 沃德豪斯唯有苦笑, “对,就是‘应该’。毕竟医疗水平有限,不剖开肚子,谁都不能准确诊断出总统体内子弹的存在,死因推断就更加玄学了。但从结果推原因,这应该是最合理的解释。” 换句话说,当医生没有取出那枚子弹就完成缝合,便相当于宣判了麦金莱的死刑。 陆时又想到了西奥多, 1912年10月,在威斯康星州密尔沃基的一次促选活动中,西奥多遭行刺, 子弹击中演说稿和眼镜框后进入他的胸腔。 但西奥多拒绝入院治疗,坚持完成了90分钟的强力演说。 他的原话是: “ 不知你们听说过没有,刚才我挨了一枪,但是这不够杀死一头公鹿。 ” 医生诊治认为,取出子弹会导致更大的危险, 于是,西奥多的身体终生都携带子弹。 陆时口吐乱码:“!@*#¥%……” 沃德豪斯问:“怎么了?” 陆时说:“没怎么。我只是觉得美国有点儿太狂野了,动不动在身体里留一枚子弹。” 沃德豪斯好奇地看他一眼,却没有深究。 他岔开话题道:“伱刚才问我总统遇刺的原因,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陆时又看了眼报导, 行刺者的身份, 波兰移民、 无政府主义者、 失业工人、 …… 在1901年这个时点,buff都快叠满了。 陆时深思, 麦金莱任总统期间,正值美国垄断资本形成并开始对外大肆扩张时期, 他采取提高关税和稳定货币的政策,加上其他措施,使美国的经济有了很大起色,从而获得“繁荣总统”的美名。 陆时说:“被刺杀的原因,应该是他的改革。” 沃德豪斯点头, “我也持相同观点。总统在改革过程中过于照顾大资本家和财阀的利益,而忽略了工人、农民、城市无产者等弱势群体的利益。这让他招来了杀身之祸。” 英国佬在分析别人的时候头头是道,在自己的问题上却是一头包, 这也能算传统艺能了。 陆时忍着笑,问:“那,罗斯福先生继任总统了?” 沃德豪斯缓缓点头, “是的,他结束了他的假期。” 这话听着有一丝丝的讽刺。 沃德豪斯犹豫了片刻,低声道:“我这儿还有一个消息,不知道该不该说给你听。” 陆时好奇, “你说。” 沃德豪斯说道:“那名罪犯……额……” 陆时看了眼报纸,提示道:“刺客的名字是利昂·乔尔戈斯。” 沃德豪斯看陆时一眼, “‘刺客’……真是一个有些正义感的称谓。” 事实上,乔尔戈斯被指控犯有一级谋杀罪, 他爽快地承认了自己的罪行,并且放弃为自己辩护的权利,因为他认为刺杀总统是因为他认为这是他的责任, 既然供认不讳,审判自然不难,仅用8小时便结束了。 沃德豪斯继续道:“乔尔戈斯在失业前曾在一家棋具公司工作,公司名字好像叫‘winningmoves’,主要销售范围是美国东部沿海地区,这家公司的产品质量上乘,受到了许多玩家的好评。” winningmoves, 翻译过来就是“制胜招数”,在国际象棋中使用频繁。 陆时沉吟, “有什么问题吗?” 沃德豪斯指了指桌上的《大富翁》套盒, “自己看吧。” 陆时:“……” 一个诡异的预感在心底升起。 他将盒子翻过来, 游戏设计者:lu(第一设计者)、乔治·派克、爱德华·派克; 发行商:派克兄弟; 制造商:winningmoves。 …… 果然如此。 陆时不由得脸黑,说:“你别告诉我……嘶……” 他觉得牙疼。 沃德豪斯嘿嘿一笑, “这个嘛……我也说不好,所以只能推断。但从现有的证据来看,这个推断好像并不错。” 陆时当然也能跟着脑补剧情, 本来是码头工人的乔尔戈斯失去工作,不得不进入winningmoves的工厂当临时工,制作国际象棋。 这时,winningmoves和派克兄弟合作,或者不是合作,只是甲方和乙方的单纯委托关系, 无论如何,winningmoves接到了活,开始制作《大富翁》, 在这期间,乔尔戈斯认识到了人性的贪婪, 他发现,自己的工友明明是无产者,却喜欢在玩游戏时致他人于死地。 他陷入了绝望, 于是, bang!bang! “嘶……” 陆时的后槽牙更疼了。 联想到麦金莱被刺杀的时间提前,由不得他不多想。 沃德豪斯笑得愈加阴暗, “任何事物发展均存在定数与变数,发展过程中,其轨迹有规律可循,同时也存在不可测的‘变数’。” 这货又来了, 遇到美国的事,就干脆利落一顿分析; 英国的事,就“啊?”、“这……”、“额……”。 陆时说:“我特么的想今天下午就回伦敦。” 沃德豪斯愣了半晌, 随即, “哈哈哈哈哈哈!” 他狂笑不止。 陆时也不由得跟着大笑起来,说:“咱俩这样讲地狱笑话,还能这么笑,实在是有些损功德。” 沃德豪斯笑得更欢了, “陆,你是我这辈子认识得最有趣的人。也许我百年后的一天,后人整理我的回忆录,在里面看到你的身影,发现你跟世界上的许多大事、转折点有关,一定非常有趣。” 英女王大行, 美总统遇刺, 这种事出现在沃德豪斯的回忆录中,还跟陆时有关,只会被后人当成是阴谋论吧? 陆时轻笑, “那完蛋了。你的回忆录非得被学界一通批评。” 没想到,沃德豪斯严肃反驳:“那必不可能。你这家伙,在学界地位高得离谱,你的后继者怎么会诋毁祖师爷呢?要我看,他们绝对会寻找蛛丝马迹来印证我的回忆录。” 这马屁拍得陆时浑身舒坦。 陆时连连摆手, “不至于~不至于~” 沃德豪斯:‘(ˉ▽ ̄~)切~~’ 他伸个懒腰,说:“不过,我们也确实该早些回伦敦。当然,今天是不可能了,得明天出发。但是,你考没考虑过去一趟华盛顿.?总统先生可能想见你一面。” 陆时:“啊这……” 他这才想起没看到西奥多继任总统的具体报道。 沃德豪斯看他疑惑,便解释道:“美国……该怎么说呢……副总统继任总统,一般是突发事件,所以比较低调,不存在什么就职仪式。” 这一点确实, 无论是被“搜肠刮肚”的麦金莱,还是被“大开脑洞”的肯尼迪, 他们的继任者在宣誓时都是很秘密的。 历史上,西奥多听说麦金莱离世后便前往了安放已故总统遗体的房间,只低头默哀了几分钟, 随后,他在离麦金莱安放尸体的房子一英里远的密友安斯利·威尔科克斯家的图书馆中宣誓就任美国第26任总统。 这是相当“不正式”的。 陆时沉吟片刻, “罢了,还是不去了。我们明天直接回伦敦。” 沃德豪斯点点头, “那就先南下,从纽约州出发吧。我觉得,你有什么事可以先跟古德曼商量,委托他全权处理你在美国的各项合作事宜。那小子看着虽然鬼精鬼精的,喜欢投机,但在你这样的实力派面前,不会耍什么花招。” 陆时“嗯”了一声, “我也这么想的。” 两人遂不再讨论这些严肃话题,一边吃早餐,一边聊着《大富翁》。 派克兄弟拍来电报,说这款游戏已经风靡了马萨诸塞州,卖出超过三千份, 这是一个恐怖的数据。 最关键的是,游戏已经开始朝周边辐射, 这么发展下去,很快就能席卷美东。 沃德豪斯对此的评价是:“绝大多数人不恨资本家,只是恨资本家不是自己。” 两人聊着, 忽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陆教授?” 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陆时过去开门,发现外面站着富兰克林·罗斯福, 身后还跟着两个学生,摆弄着一台照相机。 富兰克林说:“陆教授,听说你要结束在美国的行程了。我们《深红报》想对你进行一次深度的采访,不知……” 陆时沉吟片刻, “主要采访哪些方面?” 富兰克林递出了一个清单,同时道:“陆教授,我们研究了《镜报》的访谈专栏,《深红报》也希望进行类似的改革,希望你不吝赐教。万分感谢。” 陆时瞄了眼清单, 上面的问题都不算尖锐,主要涉及全球大学排名、《万历十五年》、《大富翁》这类桌面游戏设计, 唯二麻烦的, 一是种族问题; 二是总统“驾崩”。 陆时说:“你不会问《颠倒》的事吧?” 富兰克林笑道:“当然是不会的。《颠倒》只适合在高校演出,不适合面对公众,这一点我们还是清楚的。” 陆时想了想, “行,我愿意接受采访。” 他回身对沃德豪斯使个眼色。 沃德豪斯颔首示意。 于是,陆时跟着几个《深红报》的记者离开,到了旁边的一个小储物间。 富兰克林说:“这里更安静一些。” 这之后,他开始指挥其他人帮陆时拍照,而陆时则提前熟悉问题, 大概五十分钟后,拍照结束。 采访正式开始。 富兰克林按照清单上提问:“陆教授,你马上就要回伦敦了。此次美国之行,你的感觉如何?” 陆时回答:“感觉还行,至少……额……” 他顿住了, 因为富兰克林手上的笔正字疯狂输出: 陆时,横跨世纪最伟大的家、历史学家, 与此同时,他还是受人尊敬的诗人、语言学家、教育家, 他英俊的面容让人记忆深刻。 他那漆黑的双眼…… “等等!” 陆时终究看不下去了,说:“罗斯福先生,没必要搞得这么肉麻吧?” 富兰克林嘿嘿一笑, “陆教授,你现在在哈佛大学的呼声非常高,不写得肉麻一点儿,反而不符合大部人对你的认识。” 他将写好的那一页折起,说道:“你不用管我。” 陆时:“……” 拍马屁也没这么拍的啊喂! 感觉对方不是在报道,而是在整饭圈。 陆时说道:“你……额……你控制一下。” 富兰克林点头, “好,我尽量控制。” 他看了一眼问题清单,说道:“关于美国,我们不妨先聊聊最近发生的大事吧。对于原总统——威廉·麦金莱先生,你是怎么看的?你对他有认识吗?” 陆时回答:“麦金莱先生是一位‘繁荣总统’,他对美国经济的贡献让他名留史册。” 富兰克林眨眨眼, “当然,这个‘繁荣总统’的称号也有可能是他遇刺的原因。” 陆时无奈道:“罗斯福先生,你自己的话不会见报吧?” 富兰克林点点头, “当然不会。但我不能保证你的话不见报。” 陆时自己就是做媒体的,哪能不懂? 只能说,美国人自己讲地狱笑话都毫不含糊。 (本章完) 第189章 难道西奥多也会成为美国的张居正? 在麦金莱的问题上,陆时不想多说。 他摆摆手, “罢了。” 于是,富兰克林的笔又动了起来,写道: 说起前总统先生,陆教授似乎带着一丝丝懵懂的悲伤,不愿意展开再聊…… 陆时:“……” 忍不住吐槽道:“罗斯福先生,差不多得了。” 富兰克林赶紧赔笑, “是是是。放心,这一段我会删除。” 他把那张纸撕了,然后揉成一团,丢进旁边的垃圾箱里,大概是自己也认为写得有些过于离谱了。 陆时说:“咱们还是聊聊正事。” 这是暗示、也是警告。 富兰克林意会,说:“那就聊聊全球大学排名?” 陆时点点头, “好。” 富兰克林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道:“陆教授,我很好奇,如果由你来主持,会把哈佛大学放在排名中的什么位置?” 陆时差点儿吐血, 没想到对方问的是这种很有娱乐精神的问题。 富兰克林继续, “陆教授,你可不要说那些场面话,什么‘标准未出,不好定义’之类的,那太无趣。我就是想知道,在你心目中,哈佛大学是个什么位置?与牛、剑相比如何?” 陆时沉吟, 良久,他说:“现在的哈佛还无法和剑桥相提并论。” 富兰克林来了兴致, “伱说‘现在’?” 陆时“嗯”了声,解释道:“在可以预见的未来,哈佛在学生数量上会有巨大优势,这是高等教育规模决定的。” 富兰克林说:“这是数量和质量的问题。” 陆时说:“你误会了,数量多不意味着质量差。” 富兰克林又问:“学科呢?” 陆时想了想,回答:“我认为,今后的哈佛大学在商科和法律学方面有更多的课程设置,并且会更为突出。” 富兰克林不由得诧异, “为什么?哈佛设置经济系才没几年啊!” 陆时笑, “前段时间我去经济系,遇到了几位年轻的先生,他们对垄断、交易的看法很独特。” 说到“垄断”,富兰克林的目光微变, 他眨眨眼,说道:“那件事我也听说了。你和贝尔、梅耶尔、斯特恩斯三人有过交流,还提出了一种假想模型。经济学的教授们对那个假想模型给予了很高的评价。” 陆时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对方说的是《最后通牒博弈》。 模型什么的…… 听着有些像数学建模。 陆时问:“你也听说了那个?没错,我认为并不是所有的交易都是零和的。” “零和(zero-sum)……” 富兰克林咀嚼着这个词, 从字面不难理解,它指的是一种双方收益之和为零的情形, 也就是说,当一个人获得了更多的利益,另一个人或一方的利益就会相应减少,使得双方的总收益保持为零。 简单讲,一方所得即为一方所失。 富兰克林在记忆中不断挖掘, 他说:“这是陆教授新建立的定义吧?我之前从未听过。” 陆时挠头, “只是觉得这么说挺恰当。” 富兰克林激动道:“当然恰当!说句实话,陆教授,你真心让我佩服!你刚才说那个分金币的模型不是零和的,那么,你能举一个零和的模型例子出来吗?” 这类例子还是很多的。 陆时沉吟片刻,说:“现在有两个帮派头目,他们需要玩一个关于胆量的游戏来决定话语权。两个人各驾一辆马车相向而行,在死亡越来越近的情况下,谁先坚持不住,命令马儿躲闪,谁就是胆小鬼,谁就算输;谁面对将近的死亡毫不畏惧,勇敢地冲上去,谁就被视为英雄。” 《深红报》的几个记者陷入沉思。 有人说:“现实生活中会发生这种情况吗?” 富兰克林轻蔑道:“现实?现实只会比这更荒诞。想想前总统……咳咳……” 一阵敷衍的咳嗽。 麦金莱的事可不能细说。 富兰克林尴尬地转了话题:“这种事其实完全有可能,在他人鼓动下,冲动的人非常多。” 陆时摊手, “你们可以理解为讨论所需。用爱走极端的人举例,才更容易说明问题。” 众人表示理解,随后陷入沉思。 在陆时的游戏中,谁先怕死,驱车避让,谁就算输。 但是,如果双方对抗到底,那结局将是灾难性的—— 同归于尽。 这一结果无论是对参与游戏的个人还是对参与游戏的全体都是最坏的。 但如果双方都退避让路,在身体上虽然都安然无恙,但会失去帮派中的话语权,相当于社死,也是二者皆输。 富兰克林总结道:“这个游戏确实像是零和的,赢家通吃。” 陆时说:“如果两人是意气用事、不计后果的冲动者,那么他们很可能会在‘士可杀不可辱’信念的鼓动下一直向前冲,直到同归于尽。此时,零和就变成负和了。” 负和,negativesum, 又是一个新词。 富兰克林诧异地看陆时一眼,心中愈加佩服。 陆时说:“现在的问题是,如果你是游戏当事人,你该怎么办呢?” 没人能给出答案。 富兰克林看得出来,这个游戏的妙处在于: 它似乎证明了在某种情况下,一个人越不理性就越有可能成为赢家,得到理想的结果。 但如果两人都不理性…… 嗯,还是算了。 富兰克林想了很长时间,cpu都快被干烧了,还是没能想出所谓“最优解”, 他说:“很难抉择。” 陆时说:“所以,我们最好是避免进入欲罢不能的困局中,这才是上策。” 富兰克林的笔又开始疯狂了: 讲完这个例子,陆教授的脸上露出温和的笑容,就像宽容的老师在教诲愚笨的学生时才有的那种笑容。他就是这么一个温暖的人,永远带着温暖的笑容…… 陆时:“呕!” 直接就被肉麻吐了。 他主持的《镜报》在访谈专栏中都没那么肉麻。 只能说, 不愧是哈佛的高材生,文笔太好了。 陆时吐槽道:“罗斯福先生,咱就是说,这种内容能不能……” 富兰克林摇摇头, “不能!我相信同学们喜欢这种内容。” 他小心翼翼地把纸张折起、收好,继续道:“而且,你给出的那个游戏确实有趣。哈佛的学生、教授们,一定会想方设法给出答案,甚至有可能写论文。” 如果真有论文因此诞生,那博弈论也会提前到来。 陆时叹气, “好吧~好吧~我也管不了你怎么写。” 富兰克林继续道:“咱们再聊聊种族的话题?” 这个问题肯定是绕不过去的, 20世纪初不是现代,美国对这类话题还没有到谈之色变的程度。 陆时说:“《排华法案》?” 富兰克林点头, “法案推出之时不止有华人劳工,拉美、西班牙、爱尔兰……他们干的也是苦力。所以有一个说法,《排华法案》的出现是因为华人劳工对工会活动消极参与,甚至出卖工会,引起了其他工人的不满和排斥。而1882年,投票资格扩大,给了那些人选出议员推动排华的机会,所以就有了《排华法案》。” 陆时回答:“这一套说辞并不是全无道理,但本质上还是工人互害。” 富兰克林说:“陆教授不认同?” 陆时说:“当你弱且被歧视的时候,就总有一款罪名适合你,如果自组工会的是华工,那么罪名就是格外抱团、屡次破坏正常工程工期、干得不多要得多。” 富兰克林听明白了, “所以陆教授是认为,先有果、后有因。” 陆时耸耸肩, “你认为的因,可能是我认为的果。我不习惯从种族的角度去思考问题,我喜欢的出发点是经济基础。” 富兰克林对陆时愈加佩服, 他没再纠缠这个问题, “没关系,陆教授,我们可以彼此保留观点。这不是什么大事。” 陆时笑, “对现在的美国可能确实不是什么大事。” 他说话的语气,带着预言的成分, 富兰克林听得浑身别扭。 陆时摆摆手, “罢了,聊点儿别的。说一说文学、历史,甚至可以聊一聊教育、桌面游戏设计。” 富兰克林从谏如流, 于是,接下来的问题不再尖锐,一直持续了三十分钟。 最后的笔记是: 陆教授从容而优雅地应对着一个个问题,他的知识如同海洋、天空,宽阔得仿佛看不着边际,让人为之倾倒。而且,他从来不吝惜分享自己的智慧,让人佩服…… 这牛皮都快要吹上天了。 陆时刚开始还有些不习惯,最后也适应了,听之任之。 采访结束。 记者们开始收拾东西。 富兰克林却故意放慢了动作,等到其他人离开,立即带上了门,说:“陆教授,西奥多有些话想让我替他咨询一下你。” 陆时不由得笑, “没想到美国也有‘说一些关起门来的话’这种设定。” 富兰克林看看门把手, 关得好好的。 他不由得诧异道:“陆教授,我不是很懂你的幽默。” 陆时说:“没关系,那不算什么幽默,你就当我是自言自语好了。” 富兰克林能感觉陆时的调侃没恶意,也不深究,便说道:“说实话,西奥多让我咨询陆教授的问题有些……有些……额……专业,我本以为陆教授不可能擅长,但经历刚才的采访,我的想法完全变了。” 陆时好奇, “副总……不是,总统先生想咨询什么?” 富兰克林露出神秘的笑, “《垄断》。” 陆时愣了半晌,意识到对方想说的不是桌游,而是美国现在面临的更深刻的问题—— 托拉斯。 陆时想了想,问道:“是卡耐基还是洛克菲勒?” 卡耐基是美国钢铁行业的巨头,而洛克菲勒则是标准石油公司的掌舵者。 富兰克林露出惊讶的表情, 他还是觉得难以置信,一个中国人竟然对美国的资本局势洞若观火。 “……” “……” “……” 房间内陷入严肃的寂静。 陆时说:“不必惊讶,钢铁和能源,对于蓬勃发展的工业国来说,还有比两者更重要的吗?总统先生最关心的,自然是这两家。” 被完全看穿,富兰克林也不准备隐瞒了, “是标准石油公司。” “啧……” 陆时咋舌。 西奥多一上台就要大刀阔斧,确实是天降猛男。 他说道:“美国不是有《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吗?我没记错的话,该法案旨在打击市场垄断行为,保护消费者权益。” 富兰克林叹气, “有法律就能落实?陆教授想得未必太简单了一些。” 陆时说道:“我的想法却正好相反。正是因为有法律,总统先生接下来的行为才是正义的。” 富兰克林低声道:“‘接下来的行为’?陆教授有什么想法?” 陆时说:“还能如何啊?无非就是三步走呗~” 富兰克林说:“能展开讲讲吗?” 在历史上发生一遍的事情,陆时当然能讲, 他说: “ 第一步,对标准石油公司进行详细的调查,派驻人员,审计其运营状况和财务数据; 第二步,根据反垄断法的要求,对公司进行拆分,要求所有子公司和关联公司都被要求与母公司分离,并且每个分离出来的公司都必须符合法律规定的企业规模和业务范围; 第三步,加强监管,拆分后的公司之间不能进行业务交叉和资源共享,不能进行价格协同和市场份额的划分。 ” 陆时一口气说完。 富兰克林看着他的目光,惊为天人。 这特喵的…… 这人只是教授?真的不是政治家? 陆时继续道:“当然,真正的难点在于实操。总统先生想要完成拆分托拉斯的壮举,需要斡旋多方势力,其中艰难,已经是我不可想象的了。” 富兰克林嘀咕道:“这还不可想象?你的想象力已经够可以了。” 陆时听了,哈哈大笑, “不过,这也只是治标不治本。实业托拉斯拆分,将来说不定会有金融托拉斯。这是资本主义制度决定的。” 事实也确实如此。 标准石油拆分之后,仍然是一堆巨无霸: 美孚石油、艾克森石油、雪佛龙石油、英国石油公司…… 以这些公司为基础,洛克菲勒财团虎踞鲸吞,把势力范围伸展到国民经济各部门的财团,已经逐渐与摩根财团不相上下了,成为美国实力最强的财团之一。 富兰克林皱眉, “陆教授,你对美国太没有信心了。” 陆时笑得更大声了, “没信心吗!?我分明是对美国太有信心了好不好!?” 他的自信让富兰克林很不舒服。 一瞬间,富兰克林想到了《无关紧要的1587年》,在里面有一个伟大的宰相—— 张居正。 这位宰相的改革无疑很成功, 可是,最终的结果呢? 人亡政消。 难道西奥多也会成为美国的张居正? 美国,就是大明! 大明,就是美国! 这真的不是一句玩笑话? 不知不觉间,富兰克林的前额、后背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冷汗,嘴唇抖动,不知该说什么好。 他不由得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之前不是说过,历史无法预言未来吗?” 陆时说:“是的是的,无法预言未来。” “呼~” 富兰克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又想起堂叔给自己安排的任务,说道:“陆教授,你愿意为现任美国总统做幕僚吗?” (本章完) 第190章 我这种资本家,在白宫有影响是很正常的 “所以,你拒绝了?” 沃德豪斯还是没忍住,问出了这个问题。 此时,他正和陆时坐在前往纽约港的马车内, 返程要开始了。 8月中旬的纽约,炎热的天气仿佛将城市的喧嚣与繁华都蒸腾在空气中, 建造中的时代广场周围,尚未落成的建筑宛若巨大背景,将广场上的活动衬托得生动而有趣,工地上的工人们制造着各种噪音和垃圾, 幸好靠近码头能感受丝丝微风,带来些许的凉意。 陆时掀开车窗帘, “要买吗?” 沃德豪斯:??? “买什么?” 陆时靠向一边,让出窗户,随后指了指马车路过的摊贩, 他们正在售卖廉价的旅游纪念品。 沃德豪斯:“……” “你能不能别顾左右而言他?我刚才问你的……直说好了,伱有没有答应总统先生做他的幕僚?” 陆时摇摇头, “没有。” 很明确的答案,没有模棱两可。 沃德豪斯很开心, “我就知道!在伦敦多好啊~我们大英可是人类灯塔。自由、民主……” “噗!” 陆时笑喷了。 沃德豪斯不满地说:“干嘛啊你?我认真的!” 陆时努力憋笑,将脸转开, “是是是!我知道你认真的。大英就是人类灯塔。” 任谁都能听出其中敷衍。 沃德豪斯:“(ˉ▽ ̄~)切~~” 陆时直想笑,心说大英和美国还真是共轭父子关系,连宣传攻势都可以相互继承的,动不动说自己是“人类灯塔”, 他说:“无论如何,我确实拒绝了总统先生。说起来,你怎么知道他邀请我的?” 沃德豪斯嘀咕:“因为美国人狡猾!” 陆时不解, “干嘛忽然背后说人家?” 沃德豪斯冷笑一声, “罗斯福……哼……小罗斯福在采访完了你以后,对我透露了老罗斯福邀请你做幕僚的事。我看,他八成是想玩些挑拨的伎俩,但是咱们俩情比金坚……” “停!停停停!” 陆时叫停,吐槽对方:“‘情比金坚’是这么用的吗?” 沃德豪斯嘿嘿一笑, “总之,我们俩关系好,他的挑拨失败了。陆教授,你是我们大英的老朋友~” 陆时一阵无语。 沃德豪斯说:“我就知道那些美国佬不安好心,都想把你留在美国。艾略特如此、罗斯福亦如此。” 说完,他压低声音, “小罗斯福采访你到底是为了什么?” 陆时说:“就是访谈嘛~《深红报》都已经写明了啊。” “啧……” 沃德豪斯咋舌, “就那篇拍马屁的文章啊?” 他拿出了随身带着的《深红报》,朗声读道: “ ‘我们在一个窄小的工具储藏间采访了陆教授。这里的面积不大,可随着和陆教授的交流,他仿佛将我们的灵魂带离了这里,在知识的海洋里畅游……’ ” 肉麻得读不下去了。 无论是陆时、还是沃德豪斯,都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陆时尴尬, “那个……也不能算是拍马屁吧……就是有些夸张。我听说,今天的《深红报》在哈佛大学创下了销量记录,是真的吗?” 这特么才是最离谱的! 沃德豪斯甚至不知道该怎么吐槽了,只能说:“就这样,哈佛大学怎么可能成为全球最顶尖的大学?学生们一个个的,只知道搞个人崇拜,太愚蠢了!” 陆时反问:“那伦敦大学联盟就好到哪儿去吗?” “啊这……” 沃德豪斯被一句话干沉默了。 “……” “……” “……” 诡异的寂静横亘两人之间。 良久,沃德豪斯拉开了马车帘,看着外面的天气说:“今天天儿不错。” 陆时嗤笑,随后道:“罗斯福先生找我,提到了标准石油公司。” 沃德豪斯会意, “托拉斯?” 陆时严肃地点头, “对,总统先生似乎很在意这件事。他甚至问道于盲,请我给出制约洛克菲勒和标准石油公司的方法。我哪懂这个?只能随便说几句,权当是应付公事罢了。” 他把自己的三步走计划说了出来。 沃德豪斯瞪大眼睛看着陆时, 这特么叫“问道于盲”? 如果陆时算“盲人”,那整个威斯敏斯特宫的议员都可以把自己眼珠子给挖出来了! 沃德豪斯说道:“就凭你给出的计策,洛克菲勒雇人枪杀你都不算过分。” 陆时:“……” “至于吗?” 沃德豪斯回答道:“不至于。” 陆时长出了一口气, “我就说嘛~” 没想到,沃德豪斯却说:“经过前总统麦金莱的事,枪杀风险太高,扔麻袋里、绑上石头投海的可行性更强。所以说,还是跟我回伦敦吧,美国太危险啦~” 陆时脸一黑, 原来对方在这儿等着自己呢。 沃德豪斯眨眨眼, “好了,不开玩笑。你说的三步走计划固然朴实无华,但还是不一定好用。想对付标准石油公司,总得有个由头吧?” 陆时摊手道:“西奥多·罗斯福可是美国总统,由头还不好找?” 沃德豪斯挑眉, “怎么说?” 陆时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你就看好了吧。很快,针对标准石油的垄断诉讼就会不断增加。” 历史上,西奥多也是这么操作的, 所谓“钝刀子割肉”。 沃德豪斯沉吟, “你的意思难道是……” 陆时轻笑, “我可没有什么‘意思’,我只是陈述事实。你要知道,标准石油公司现在已经是是全球最大的公司,占美国所有上市股份市值的6%。它不被起诉都说不过去。” 沃德豪斯陷入沉思, 良久, “确实。尽管美国在经济上不及大英,但6%还是太离谱了。” 陆时一阵无语,说道:“爵士,你就别往大英脸上贴金了。论经济规模,美国已经赶超了,股市也……唔……对了,这次来美国没炒两手股,实在可惜。” 沃德豪斯尴尬地摸摸鼻子, “接着说刚才的话题吧。就算面临诉讼,洛克菲勒们也可以拒不执行的吧?” 陆时说:“那不一定。如果标准石油被判定为垄断,那么公司的股票价格可能会受到影响,股东的财富可能会缩水。谁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财产缩水?更何况,公司的高层管理人员可能会面临法律责任,甚至被判刑。” 说这话的时候,陆时的语气中透着丝丝阴险。 沃德豪斯打个冷战, 隐隐约约,他明白陆时的想法了,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陆时轻笑道:“看着吧,只要诉讼达到一定的数量,标准石油公司必然会宣布破产。” 洛克菲勒兄弟也确实是这么做的。 两人被指控是标准石油公司的领导者,因此被判有罪并被处以罚款, 但是他们的罚款并没有真正执行,因为当时的标准石油公司已经宣布破产,无力支付罚款。 所以,最后的终局是,洛克菲勒们全身而退,留住资产,之后用各种金融操作东山再起,以财团之姿重新变成巨无霸,垄断比之标准石油公司犹有过之, 反而是将钱投到股市的中产资产打了水漂。 嗯,非常美国, 不是, 应该是“嗯,非常大明”。 沃德豪斯低声说道:“与总统先生接触的时候,他总说‘一代人的任务’这种话。也不知道他能不能完成好自己的任务。” 陆时好奇, “爵士,你怎么还担心美国?” 沃德豪斯摇头, “我不是担心美国。我只是在想,如果总统先生成功,大英或许可以效仿。你知道的,烟草、制盐、漂染……总之,在伦敦,托拉斯于许多行业已有苗头。” 原来是想摸着鹰酱过河。 陆时听了,觉得这个世界实在是太魔幻了。 这时,马车停了下来。 车夫的声音响起:“两位先生,到了。” 两人跳下马车,给车夫小费,让他帮忙将行李搬上船。 陆时伸个懒腰,开玩笑道:“爵士,就快回伦敦了。临行前,我们再好好吃一顿吧。” 一说到吃的,沃德豪斯就陷入低气压, 与美国比,英国确实算美食荒漠。 正准备响应陆时提议,远处忽然走来一个六十岁左右的男性白人, 他虽然年事已高,但身形高大挺拔如同铁塔,双眸刚毅而深邃,闪耀着坚韧的光芒,坚不可摧,仿佛一切困难都不是困难,令人不敢轻易直视。 陆时和沃德豪斯的脑海中同时冒出一个词—— 钢铁。 “陆教授?沃德豪斯爵士?” 男人伸出右手。 两人对视, 陆时与对方握了握手,说:“请问你是?” 男人自我介绍:“我叫安德鲁·卡耐基,是一个正在过退休生活的老头。” 安德鲁·卡耐基,出生于苏格兰,苏格兰裔美国实业家、慈善家,卡耐基钢铁公司的创始人,被世人誉为“钢铁大王”,被世人誉为“美国慈善事业之父”。 陆时惊讶, “卡耐基先生找我们何事?” 卡耐基露出了笑容,说:“两位,要不要一起共进午餐?” 有饭蹭,沃德豪斯自然是不拒绝的, 他看向陆时, “陆,你决定吧。” 陆时沉吟片刻,点头道:“那就麻烦卡耐基先生了。” 卡耐基脸上笑意更盛, “两位肯赏光是我莫大的荣幸。” 说完,他就在前面带路,领着陆时和沃德豪斯沿港口向前,带他们在一个小的登船口上了私人游艇。 神奇的是,船上竟然连服务人员都没有, 一张长桌摆在那, 桌上堆满丰富的食物, 主食、素食、海鲜、汤羹、甜点、饮料…… 一应俱全。 其中最吸引眼球的是各类甜点,蛋糕、饼干、布丁等甜点让人眼花缭乱, 能看得出来,卡耐基是一个吃甜点的行家。 他说道:“两位,请自取。” 陆时轻笑, “卡耐基先生,你这里不会有昏睡红茶之类的吧?把我弄晕,然后扔麻袋里、绑上石头投海。” 卡耐基一愣,随即哈哈大笑,说:“早就听闻陆教授是幽默的人,今日有幸得见,才知道那些传闻不及现实一二。你远比传闻中要有趣得多!” 他拿起红茶壶,给自己倒一杯,小口浅酌, “看吧,没问题。” 说着,指了指旁边的扶手椅, “两位请了。” 陆时和沃德豪斯各自落座。 卡耐基精神矍铄,戴上取餐用的手套,给陆时撕了一只鸡腿,随后道:“论吃,英国是真的很差劲。” 陆时笑道:“你是苏格兰裔,对此肯定印象深刻。” 卡耐基耸肩, “我对英国食物的恶感,还真不是来自于年少时生活在古都丹弗姆林。那时候,我们一家的生活很艰难,有的吃就不错,又怎么会在口味上挑三拣四呢?” 正是因为生活太过艰难,卡耐基和家人来到美国东海岸的纽约港,后又辗转来到匹兹堡, 而移民生活的开始,也是他赚钱经历的开始。 陆时问:“那恶感从何而来?” 卡耐基吃了一块蛋糕,吮吸手指, “1865年,我辞职之后回英国,在伦敦考察钢铁研究所。那段时间,我才意识到自己家乡的食物多难吃,有钱都买不到和心意的菜肴。” 陆时大笑, “但也正是那个时候,你买下了道茨兄弟发明的一项钢铁专利,还买下了焦炭洗涤还原法的专利。” 卡耐基露出震惊的表情, 确实是1865年,自己在宾夕法尼亚州与人合伙创办了卡内基科尔曼联合钢铁厂, 但这种事,一个中国人为什么会如数家珍? 他的目光变得严肃, “难怪……难怪陆教授会如此受总统先生青睐。” 陆时问对方:“卡耐基先生,看来,你在白宫也是有一些影响的。” 卡耐基挥挥手,说道:“‘影响’……陆教授还是说得文雅了。当然,我这种资本家,在白宫有影响是很正常的。有些时候,我甚至能控制总统先生的决策。” 语气坦诚, 说的内容也是开诚布公。 陆时说:“所以我才担心你会把我沉海。” 卡耐基再次被逗笑了, “陆教授,你留在美国吧!我可以高薪聘请你做我的顾问。” 话音刚落,就被沃德豪斯反驳:“卡耐基先生,陆教授还是留在学术界、教育界比较好,否则是全人类的损失。” 卡耐基低头想了想, “嗯,也对。陆教授有兴趣去匹兹堡吗?我在那里有一所学校。” 他说的是卡耐基技术学校, 1912年,改名为卡耐基梅隆大学。 沃德豪斯脸一黑, “你……” 卡耐基不解, “怎么了?有什么问题吗,爵士?” 沃德豪斯又不能明说,唯有生闷气,对着盘子中的牛排下狠手。 陆时便拒绝道:“卡耐基先生,我暂时没有从伦敦政经离开的打算。而且,卡耐基技术学校是工科院校,我去了也不合适。” 此言一出,沃德豪斯的表情立即由阴转晴, 切割牛排的动作都变得温柔起来。 卡耐基叹气, “我也预料到陆教授不会答应。” 他转换了话题,说:“陆教授刚才跟我那么开玩笑,应该能猜到我的来意吧?” 陆时点头, “大概是能猜到的。” 卡耐基钢铁虽然不如标准石油公司那般形成了彻底的垄断,但也大差不差, 任谁都不想看到自己一手搭建起来的产业被拆分。 卡耐基说道:“所以说,陆教授有办法吗?” 陆时好奇, “你就算问我方法,你也……额……” 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卡耐基以为陆时不认可自己的实力,遂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道:“陆教授,还是那句话:我这种资本家,在白宫有影响是很正常的。” (本章完) 第191章 慈善事业之父 游艇内的气氛有点儿怪, 卡耐基说的话,就好像白宫是他家开的一样, 非常离谱。 陆时轻咳了一声, “卡耐基先生,你……额……如果我没有记错,你已经以5亿美元的价格将卡内基钢铁公司卖给了摩根,对吧?” 卡耐基的眼神闪了闪, “没错,这是今年2月的事。不过,为了防止股权变动影响公司,此事没有大范围扩散。陆教授远在异国,竟然对此事知根知底,多少有些……哼哼……也不是,发生在你身上出乎意料的事太多了。” 沃德豪斯好奇, “卖出公司的原因呢?” 卡耐基看他一眼,笑了, “爵士,我只是柔和的卡特尔拥护者。” 卡特尔,artel, 这是一种和托拉斯不同的垄断组织形式, 它由一系列生产类似产品的独立企业所构成,通过集体行动,提高该类产品价格和控制其产量,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opec,即欧佩克(石油输出国组织)。 简单归纳, 卡特尔=同业联盟。 卡耐基说道:“卡耐基钢铁公司是世界上最大的钢铁企业,拥有2万多名员工以及世界上最先进的设备,年产量超过了英国全国的钢铁产量,年收益额达八位数。” 完了,英国成单位了…… 沃德豪斯郁闷。 陆时接过了话茬, “这个数据在《谢尔曼反托拉斯法》之后是非常危险的。” 卡耐基笑笑,剥了一个甜虾送进嘴里, 没有回答,亦是回答。 他细细地咀嚼完,说道:“总之,我不认为现在的卡耐基钢铁是托拉斯,对它动手是不合理的。” “啧……” 陆时咋舌, “卡耐基先生,玩文字游戏就没意思了吧?” 卡耐基还是没接茬。 作为大商人,他当然知道在总统先生已经举起屠刀的时候,追求定义没有意义。 陆时看着对方,陷入沉思, 在记忆中,西奥多应该没有直接对卡耐基钢铁公司采取行动,只是通过了一系列更严格的监管和限制行为, 这其中必然是有原因的。 卡耐基嘴角勾起, “陆教授,比起我,伱在白宫的影响力更甚。” 陆时:“……” “你不会是想让我左右总统先生……不,这也太不现实了!” 再说了,他也没理由帮卡耐基。 但他很快想到了卡耐基的另一个身份,心中蓦地有了些合理推断,便问道:“说起来,你为什么要建立大学?” 卡耐基尴尬地摸鼻子, “那个……卡耐基还不足以称为‘大学’,只是技术学校。至于建立的原因,单纯只是想为匹兹堡培养三年制所需的工业专门人才。” 这一点从学校的专业设置不难看出, 目前的卡耐基包含: 科学与技术学校,培养工艺师和助理工程师; 艺术学校,培养设计师和手艺人; 培养制造业和建筑业的学徒工和熟练工学校; 培训家庭主妇和秘书的玛格丽特·莫莱逊·卡耐基学校。 相当于现代的专科院校。 陆时说:“匹兹堡?卡耐基先生的第二故乡啊……” 卡耐基露出了温和的笑容,赞道:“‘第二故乡’……陆教授不愧是文人,能想出如此贴切而浪漫的形容,我非常喜欢。是的,我赚了钱,决心回馈匹兹堡。” 陆时低声道:“这也算是一种慈善了。” “慈善?” 卡耐基微微错愕, 忽然,他站起身来,兴奋地与陆时握手, “陆教授,我明白了!但是具体怎么……” 陆时被对方摸得满手是油,赶紧用桌布擦干净,随后道:“卡耐基先生,你连赚钱都会,花钱还需要别人指点吗?” 卡耐基哈哈大笑, “有陆教授在,我连花钱的脑子都不愿意动。” 陆时说:“简单得很。第一点,你可以投钱为炼钢工人设立救济和养老基金,毕竟,你能取得事业成功,这些员工们也是出了力的,你需要表示感谢。” 卡耐基抬手, “你稍等片刻。” 他站起身,在游艇内翻找,好不容易寻到了纸笔,然后像小学生一样仔细地记录。 沃德豪斯看着眼前荒诞的场景,心里忍不住直犯嘀咕, 在陆时面前,谁都得当学生。 他不由得想起了中国的一个伟人—— 孔子。 陆时如果知道沃德豪斯这么想,一定压力山大, 在中国,谁敢自比至圣先师? 他继续道:“第二点,建立……” 话还没说完,便被卡耐基给打断了:“教授,这笔钱是成立基金好,还是捐给工会好?” 陆时喝了杯果汁, “总统先生是张居正,又不是李自成。” 卡耐基:??? 没听明白。 沃德豪斯解释:“藏巨正是明朝的一个著名宰相,精明强干,靠强硬的手腕进行了改革,维系明王朝统治……至于另一个人,好像是农民起义军的领袖?” 他用的是疑问的语气。 陆时便说道:“是这样没错。” 沃德豪斯有些自得, “看来我的记忆力还是不错的。” 他转向卡耐基, “卡耐基先生,刚才提到的两位都是历史人物,在陆的著作《无关紧要的1587年》里有介绍。” 卡耐基决心回家就读, 反复读, 读懂都不行,还得读透,嚼碎了咽下去的那种。 他想了想明朝宰相和农民起义军首领的关系, 如果,美国就是大明, 那么必然能推出一个结论: 总统虽然想对付托拉斯,却不见得愿意跟工会穿一条裤子。 与此同时,陆时又叹了口气,说道:“而且,20世纪初这个当口,如果把钱捐给工会,他们会不会用在工人救济和养老就两说了,这有悖做慈善的初衷。” 卡耐基看了眼陆时, “你是真善人。” 陆时摇摇头,说:“只是力所能及罢了。” 说完,他轻笑一声道:“卡耐基先生,你是没玩过我设计的桌面游戏《垄断》。玩过那个游戏的,都有一个感慨,‘这可太资本主义了!’。” 卡耐基不由得大笑, “陆教授,你真应该留在美国。你在这里会如鱼得水的。” 陆时不想多说这个话题, 他继续道:“中国有句话,‘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少完人’,你能理解吗?” 卡耐基回答:“能。从字面上来看,意思是评价一个人的品行,应该看他的实际行为表现,而不是仅凭主观臆测或看他的内心,如果论心的话,世界上就没有完美的人了。” 陆时“嗯”了声, “所以,无论做慈善的目的如何,既然做了,我们肯定还是希望钱能到需要他的人手上,对吧?” 卡耐基轻捻着胡须, 实际上,他是想做慈善的,否则也不会在匹兹堡建立学校了。 当然,能借机解决问题更好。 他真诚道:“受教了。陆教授,你刚才只说了第一点,还有后续吗?” 陆时说:“当然。第二点,捐款兴建图书馆。” 图书馆是教育的基础, 卡耐基赞同道:“那就从匹兹堡开始吧。” 陆时说:“我的建议是纽约。从利用率的角度出发,图书馆建在纽约州要远比建在宾夕法尼亚更有性价比。” 卡耐基有点儿懵, 很难接受一个刚才还口口声声做慈善的人忽然搞教育歧视。 陆时能理解对方的诧异, 他轻咳一声, “那个……我没记错的话,总统先生在纽约州当过州长?” “噗!” 一旁的沃德豪斯直接笑喷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原来如此。 罗斯福家族确实是纽约州的执牛耳者, 他们拥有大量的地产,不仅在数量上而且在影响力上,都是家族的重要资产, 此外,他们还在纽约州有信托基金,业务广泛。 最离谱的一点,大小罗斯福都曾做过纽约州州长,说纽约州是家族的龙兴之地都不为过。 卡耐基目瞪口呆,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道:“陆教授说的是,我应该听你的。” 历史上,他总共捐资1200万美元,兴办图书馆3500座,这个图书馆建设事业持续了整整16年, 其中尤其看重纽约州, 单纽约市,就建立了68座图书馆。 这里面有没有西奥多·罗斯福的影响,很难评价。 陆时继续道:“第三点,将卡耐基专业学校发展为综合大学,并尽可能地为每位在此求学的学生提供一定比例的奖学金。” 卡耐基不由得“啊?”了一声, “这……” 他叹气, “陆教授,你知道的,扩展学科需要师资。而我的学校……唉……” 专科院校确实是鄙视链的最底层。 但陆时并不担心, 他说:“没关系的。卡耐基学校完全可以以工科专业为基础建校。现在是工业发展最狂野的时期,过不了多久,就会有大量诸如汽车制造的新专业出现。” 卡耐基迟疑, “工、商、文、理,只有工科怎么行?” 陆时道:“与你一起投资建校的不是还有另外一位合伙人吗?” 卡耐基看怪物似的看着陆时, “你这也知道?” 陆时当然是知道的, 因为卡耐基技术学校后来改名为卡耐基梅隆大学,而“梅隆”就是另一位合伙人的姓氏。 此人名叫安德鲁·梅隆,是美国著名的银行家,梅隆金融财团的老家长,并于1921年至1932年间担任美国财政部长,历三届政府而不倒。 陆时说:“我觉得,你的学校应该不缺商科资源吧?” 卡耐基有种被看透了的感觉, 对于陆时,他真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沃德豪斯插话道:“建校这一块我熟,只要改学制为四年,然后以工科为基础,创建工业研究所,就可以从技术学校升格为大学了。但综合性大学,任重而道远。” “当然……” 他微微停顿,目光瞄向陆时, “也不是一定没有捷径。” 卡耐基愣了愣,蓦地想起眼前有一位在学术圈、教育圈很牛x的人物,目光变得热切。 对此,陆时是乐见的, “正好我是哥伦比亚大学校董,在哈佛也能说上几句话,可以请教授充当讲师。但有两个前提,其一,奖学金比例要高;其二,保证华人学生的比例在10%以上。” 卡耐基满口答应, “没问题!” 他觉得这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甚至加码道:“陆教授,以后的人文和社会科学学院我想以你的名字命名。或者,你更喜欢公共政策与管理学院?” 陆时摆摆手, “虚名,虚名而已。” 卡耐基:“……” 心里下定决心,人文和社会科学学院就以陆时的名字命名了。 反正八字没一撇的事, 如果,真能请来哈佛和哥大的教授,给对方一点儿“虚名”又如何? 怎么想都不亏! 他权衡一阵,忽然想起了什么似的说:“陆教授,我依然觉得单靠慈善并不稳妥。毕竟依赖心照不宣,而非明文律法,《谢尔曼反托拉斯法》又在那里摆着……” 陆时惊讶, “美国不鼓励慈善的吗?” 卡耐基苦笑, “唉……” 他深深叹了口气,说:“鼓励当然是鼓励的,只不过……” 欲言又止。 陆时看他这样,更惊讶了,说:“没有明文法律?这不对啊……美国的税法,慈善组织或私人基金会不都能免税吗?在这种情况下,不可能受刁难和非议。” 卡耐基:??? 沃德豪斯:??? 两人都懵逼地看着陆时。 过了几秒钟,卡耐基猛地一拍桌子,说:“对啊!还可以这样!” 他一边思索着,一边在纸上写下几行文字: 宗教组织; 私人基金会; 大学和其他教育组织; 社会福利组织、公民联盟、社会俱乐部、劳工组织; …… 卡耐基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 他停下手中的笔,说道:“陆教授的想法果然天马行空。当下,美国的税法中只有联邦、州和地方政府可以免除各种类型的税,如联邦所得税、销售税。但我想……” 卡耐基扬了扬手里的清单, “这些主体应该也是可以免税的,善良的美国人不可能反对。将这些与免税关联,那样的话,愿意做慈善的大资本家会越来越多,这个世界也会越来越好,总统先生反垄断也不会太积极。” 陆时愕然, 难道说,现在的联邦税法里还没有慈善免税的说法? 他想到卡耐基的称号,“美国慈善事业之父”,不由得直想抽自己嘴巴子, 在卡耐基之前,可能还真没有系统性的慈善活动, 自然也就没有免税。 卡耐基起身, “陆教授,将来若真的成立私人基金会,我一定会为你加名。你会成为‘慈善事业之父’,美国人民……不,应该是世界人民!世界人民会感谢你在今天提出的伟大畅想。” 陆时:“……” “等等,我没有……”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打断, 卡耐基说道:“陆教授不必谦虚。‘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这话不是你刚才说的吗?” (本章完) 第192章 地球猫猫教 污污污—— 邮轮的汽笛声响起,刺破清晨的雾霭。 远处的海岸开始逐渐清晰,把天空和大海分割成两个世界, 海鸥在海风中翱翔,发出清脆的叫声,它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轻盈。 按照常理,海上的清晨应该格外宁静才对,但邮轮的俱乐部大厅内一派喧闹,都是“赢了!”、“你破产了!”、“把火车站交易给我~”这种叫嚷,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酒气,与敞开窗户送来的海风的咸味混杂在一起。 俱乐部内又是一个通宵。 在大厅一角,陆时和沃德豪斯相对而坐, 再过半个小时,他们将抵达伦敦。 沃德豪斯正在吃橘子,咀嚼时发出汁水迸溅的声音。 他问陆时:“滋吗?” 陆时:“……” “爵士,你先咽下去再说。你都喷了。” 沃德豪斯也不在意,丢个橘子过来, 这一次和陆时出公差,他是真的觉得两人“情比金坚”,因此有些事就不大避忌,也不端着伯爵的架子。 陆时好奇道:“伱不喝酒了?” 沃德豪斯摊手, “你不喝,我一个人‘吨吨吨’有什么意思?” 说着,他拿出了随身的一张纸,开始仔细地研究。 陆时瞄了眼,不由得无奈, “你都看不下一百遍了。” 那是一份电报抄本。 两周前,邮轮在布兰卡港经停,陆时收到了来自华盛顿.的电报, —— 亲爱的陆, 见字如晤。 我偶然听闻几名议员的讨论,对于托拉斯的事,似乎有了折中的新办法,我亦认为可行。 同时,你的名字也牵扯其中,我对此并不惊讶。 所以我决定给你拍一份电报讨论详则。 你忠实的t·r。 另: 标准石油公司的命运已经注定。 —— t·r,theodoreroosevelt, 西奥多·罗斯福。 沃德豪斯嘀咕:“杀鸡儆猴。” 陆时点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就算是菩萨心肠,也得有金刚怒目, 这就是西奥多仍然决心拆分标准石油公司的原因—— 立威。 正所谓“大棒在手,温言在口”,如此箴言,怎能不践行呢? 沃德豪斯将那张纸收起来,又拿出第二张, 上面是《美国联邦国内税收法典》的修订计划, 西奥多认为, 慈善组织的收入是可以免税的, 另外,对向慈善机构捐赠的组织和个人给与税收抵扣,以此来鼓励慈善捐款。 只是抵税的百分比还没定。 沃德豪斯皱着眉头, 看他思索的模样,明显是真的想“摸着鹰酱过河”,尝试在大英也推出类似的税法改革,以增加大英在全球的影响力。 美国又如何? 谁还不是个灯塔呢? 过了一阵,沃德豪斯说:“不得不承认,总统先生确实锐意进取。除了慈善组织,享受免税待遇的还有文学组织、科学组织、公共安全组织……最要命的是,竟然还有宗教组织。” 这一点不离谱, 因为没谁能收税收到上帝头上。 但也离谱, 因为宗教组织巨能挣钱, 给他们免税,等于放弃了很大一部分收入。 陆时明白沃德豪斯的想法,微妙地眨了眨眼,说:“爵士,我给你讲个笑话吧~” 沃德豪斯好奇, “你说。” 陆时说道:“一位圣公会的牧师买股票,亏了30%。于是,他找到交易所,大声呵斥,‘你们上帝的钱也敢亏?’” “……” “……” “……” 一阵诡异的安静。 忽然,沃德豪斯哈哈大笑, “噗哈哈!陆……你……你太牛了!” 陆时摆摆手, “这个笑话还没完呢。结果,交易所的员工说,‘其实,只有你的那一半是亏钱的,上帝那50%反而挣了。’” 沃德豪斯笑得更开心了,以至于发出了一连串咳嗽, “咳咳咳咳……” 他明白陆时的意思, 金融,根本不在乎你是上帝还是佛祖, 更何况是国家强制力保证的税法, 免税又怎么了? 要是宗教组织不服管,有的是办法罚你。 沃德豪斯拍拍陆时, “你说的对。美国那个地方的牧师,说不定能找出些变态来。想折腾他们,太简单了。” 陆时轻笑, “大棒在手,温言在口。” 对于西奥多这样的天降猛男和蒸蒸日上的美国来说,没有什么是摆不平的。 至于未来的美国…… 西奥多想不到会那么拉胯。 沃德豪斯沉吟片刻,说道:“我认为,英国现在应该循序渐进,不能像美国那样大刀阔斧。步子迈大了,容易扯着蛋。” 陆时问:“什么意思?” 沃德豪斯说:“我觉得应该实行名单制。就是拉一个免税白名单,然后在上面列一些特定的组织,先以此作为尝试。就比如英国红十字会,听着就挺不错的。” 陆时:“……” 大英四处开战,却免除红十字会的税,怎么看都有点儿黑色幽默的感觉。 但这确实不失为一步好棋。 再有十年,一战就要开打了,各国红十字会将会以难以想象的规模在后方提供急救队志愿者和更多支持, 提前为其解除后顾之忧,能体现英国政府的高瞻远瞩。 只不过,这种高瞻远瞩很像地狱笑话。 另外一边的沃德豪斯却越想越兴奋,一边吃橘子,一边在那儿增删清单, 完全一副忠心老臣的模样。 陆时也不打扰他,起来逛了一圈。 俱乐部内大多数人在玩《大富翁》, 这款游戏比之桥牌更加有趣,而且有更多“与人斗,其乐无穷”的氛围,因此很受欢迎, 派克兄弟给陆时的电报中说,他们已经决定将战火烧遍整个东部,争取把国际象棋和纸牌赶下所有城市居民的桌面,让家家户户都能过一把当资本家的瘾。 对此,陆时只能一笑置之, 《大富翁》畅销,无疑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想取代纸牌? 别做那个春秋大梦了。 但看它在美国东部如此畅销,陆时不担心它在欧洲的销量。 陆时在一个桌子旁站了一会儿, 忽然, 污污污—— 汽笛声又一次响起。 陆时伸个懒腰,回去找沃德豪斯, “爵士,该回家了。” 沃德豪斯这才回过神来, “对,回家。” 他小心翼翼地把那个清单折好,收入衣服内兜,随后命水手帮忙提行李, 两人走上甲板。 伦敦港的景色犹如一幅美丽的画卷, 海面上停泊着各种船只,包括大型货轮和精致的游艇,船只的桅杆和烟囱在阳光下显得格外引人注目。 时值秋季,微风中似乎带着一种沉静和优雅。 沃德豪斯说:“我还是喜欢伦敦。” 说完,看向陆时, “你呢?” 问这句话的时候,眼中满是期待。 陆时一阵无语,只能说:“是,我也更喜欢伦敦。” 沃德豪斯心满意足, 那模样,就像热恋中的少女得到了情人的肯定。 陆时不由得恶寒,悄悄离对方远了点儿, 腐国真可怕。 两人下船。 沃德豪斯说道:“咱们舟车劳顿,没必要急着回去办公,还是先各自好好休息一天,再找陛下汇报……哎呦……” 他忽然叫了一声。 刚才有一个小小的黑影从右手边窜出,撞了他的腿弯一下,随后急促跑走。 紧接着,有个不到十岁的小女孩跑过来, “对……对不起……” 她气喘吁吁的样子。 沃德豪斯比划了一下对方的头顶丈量身高,又弯腰摸了摸自己的小腿,十分疑惑。 小女孩满头黑线,  ̄□ ̄|| “先生,不是我撞的你,是我的猫。” 沃德豪斯顿时尴尬, “哦……哦哦……抱歉。啊……不是不是,我接受你的道歉,没关系。” 小女孩被逗笑了,对沃德豪斯行礼, “谢谢你!” 说完便蹦蹦跳跳地跑走了。 她的猫儿正蹲在一片墙上等着,看到小主人过来,立即欢叫一声,跳下墙跑走,似乎在和小主人玩你追我赶的游戏。 沃德豪斯轻笑, “真好。” 陆时点点头, “嗯。” 被小插曲打断,沃德豪斯继续刚才的话题:“全球大学排名的事情,我已经在电报中与陛下说过,所以也不必急着汇报。等明天整理好了细节,我驱马车到布莱雅路,接你进……” 话音未落, “喵~” 一声可爱的猫叫。 两人下意识循声望去,便发现了一只小黑猫,正好奇地看着他们。 它的眼睛是蓝色的,像两颗闪闪发光的蓝宝石,圆溜溜的,毛十分光亮,好像搽过了油似的, 打理得如此干净,一看就不是野猫。 陆时:“……” 沃德豪斯:“……” 两人一猫相顾无言。 过了几秒钟,远处走来一个打着伞的贵妇,轻轻叫着“黑莓~黑莓~”,似乎是小黑猫的名字。 小黑猫竖起的耳朵抖了抖,快速钻进贵妇蓬松的裙子里。 贵妇对陆时和沃德豪斯行礼, “抱歉。” 沃德豪斯立即回绅士礼, “没关系的,夫人。” 贵妇微笑点头,带着小黑猫朝一艘游艇走去,背影变得越来越小。 目送她离去,陆时和沃德豪斯面面相觑, “这是什么情况?”x2 两人异口同声。 “不知道。”x2 又一次异口同声,大眼瞪小眼。 蓦地,陆时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前额, “《我是猫》!” 沃德豪斯一惊, “什么?你是什么?” 陆时脸一黑,说道:“我不是说‘我是猫’,我是说《我是猫》!你难道忘了《镜报》的新连载了?咱们赴美的第二周,《我是猫》的和漫画改编一齐连载!” 沃德豪斯:!!! 他也想起了陆时那个日本室友的作品, “所以,刚才那都是《我是猫》的杰作?” 陆时严肃点头, 除了这个,他想不出别的原因了。 沃德豪斯愣了半晌,说道:“今天的日期是……唔……今天是周四吧?” 陆时挠头, “我怎么觉得不是。” 他也不敢把话说死。 海上无日月, 两人过得都有点儿糊涂了,弄不清具体日期。 幸好,一个报童快步跑来,高升叫卖:“周五的《镜报》!《我是猫》漫画火热连载!” 陆时惊讶, 漫画版不应该是周四吗? 他立即拦住报童, “给我一份今天的《镜报》!” 报童看陆时风尘仆仆,一边掏报纸,一边说:“先生刚到伦敦吧?我跟你讲,这《镜报》可是伦敦最畅销、最先锋、消息最准确……” “停!” 陆时叫住对方, “我不是‘刚到’伦敦,我是‘刚回’伦敦。《镜报》或许最畅销、最先锋,但它的消息准不准确,我能不知道吗?” 报童不由得嘿嘿直笑, 在街面上讨生活的,早就练成了厚脸皮, 他说:“《镜报》的消息可能不准确,但是够劲爆啊!” 陆时对此倒是无法反驳。 他摸出五枚硬币递给对方,多出来的两便士权作小费,随后问道:“《镜报》的漫画版不是在周四吗?” 报童笑嘻嘻, “先生有所不知。《我是猫》的漫画太畅销了,前两周只在周四有漫画版,结果,引来了读者们的强烈不满,《镜报》编辑部遂……唔……你是……” 说到《镜报》的编辑,报童的目光变得惊奇起来, 他紧盯着陆时,就像在看火星人。 片刻后, “你是lu!” 陆时点点头, “我刚从美国回来,不清楚这段时间《镜报》的运营状况。” 报童激动地说:“没想到能见到你!天哪……” 陆时笑道:“别激动。” 报童好不容易平复心情,继续刚才的话题, “总之,因为《我是猫》的漫画太成功,所以编辑们改变了策略,每个周的周四、周五、周六连续三天都有漫画连载。你是不知道,这三天,《镜报》至少能卖十二万份!” 陆时:“……” 沃德豪斯:“……” 两人都懵了。 没想到,陆时的《护戒同盟》办不到,《我是猫》却可以轻松搞定, 果然,加入地球猫猫教才是所有人类的归宿。 陆时翻到报纸漫画版, 因为《我是猫》的每个章节内容比较多,所以每章要分成上、下两部分,连载两周,所以读起来会有种网文作家断章的感觉,就像员在的《英伦文豪》。 但内容多也有好处,可以拿来当漫画的素材。 目前连载到第七章的上半部分, 开头: “最近,我开始运动了。” 这个“我”,当然指的是主人公猫咪, 而它喜欢的运动,包括捉螳螂, “这时,面对来犯的强敌,螳螂会将两只前脚高举摆好架势,它那两只脚简直和镰刀差不多。” 有如此描写,足见夏目漱石对生活观察的仔细。 他后面又写到了捉蝉, “要知道,蝉和螳螂有很大区别,它是一种会飞的昆虫。因此,如果它飞走,那我就太倒霉了,爬不爬树也就没什么意思了。除此之外,我还可能面临另一种危险,那就是被蝉尿一身。” 这么有趣的描写,当然会被漫画化。 陆时和沃德豪斯一齐看着,同时忍俊不禁,笑出了声。 沃德豪斯低声问道:“这猫……嗯……看着像你家养的那一只啊。” 陆时点头, “当然。” 他很确定就是吾辈。 夏目漱石创作的时候就是以吾辈为原型, 想来,毕加索在画漫画的时候,应该也是如此。 沃德豪斯说:“我能理解为什么伦敦养猫的人变得这么多了。看了这个漫画,我也想养。” (本章完) 第193章 磕一个? 沃德豪斯离开了。 陆时便也乘马车回布莱雅路, 一路上,他把今天连载的《我是猫》漫画看完。 不得不承认,毕加索并非只有《格尔尼卡》、《亚威农的少女》这种立体主义的高山流水,还有下里巴人,漫画中的吾辈画得非常可爱,细节上又不失真实性, 陆时看着,就像真的吾辈跃然纸上。 从港口赶回去用了半个小时, 刚拐上布莱雅路,车夫就说话了:“先生,现在这条街是‘禁区’。” 陆时:??? “足球禁区?” 外面一阵安静,车夫明显是被这句反问给整不会了。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没有,只是这条路马车根本进不去,拥堵得太厉害,实在是没办法。” 陆时诧异。 将来,布莱雅路或许会成为陆时故居、夏目漱石故居, 但现在,就是伦敦的普通居民区。 他不解地问:“这是什么……” 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外面传来尖叫声, “可爱!它好可爱!” “唔啊啊啊啊啊……我要晕了……完了……我晕了。” “快快快!拍照啊你!” …… 陆时掀开车窗帘, 只见不远处黑压压的一片,挤了一坨女士,摩肩接踵、十分热闹, 甚至还有女士专门带了拍照的人,在那里摆弄相机。 她们似乎在围着什么。 车夫无奈, “先生,你也看到了吧。” 陆时跳下马车付钱,自己拎着巨大的行李箱朝那边挤了过去,好不容易才杀出一条路来。 不出所料地,人群中间的是吾辈。 小家伙正蜷在菲利斯的怀里,时不时打个呵欠,慵懒如斯,俨然一副大明星的模样。 这时,一名女士上前,学猫叫: “喵~” 吾辈抬头,甚至都不带正眼看对方的,伸出了爪子。 女士十分激动,赶紧递出今天的《镜报》, 啪—— 伴随着一声轻响,吾辈在漫画版上留下了爪印。 陆时看得一脸懵逼, 签名会!? 这是什么奇葩的行为艺术!? 偏偏那名女士十分高兴,如获至宝,兴奋道:“我可爱死你了!让我亲亲伱~” 结果,吾辈撩起左腿,舔了舔裆,随后高冷地审视对方,眼神中带着三分凉薄、四分讥笑、七分漫不经心,骨子里透出一股寒意,让人忍不住退避三舍。 女士立即懂了,退到了一边。 陆时看完整个过程,心中疯狂吐槽, 小家伙怎么成霸总了。 他继续往里挤, “借过。借过一下。” 吾辈的耳朵一下子竖起来,目光一扫,立即发现了人群中的陆时。 “喵~” 它欢叫一声,一蹬菲利斯的胸,跳到地上,直奔陆时,随后围着陆时的腿不停转圈。 陆时放下行李,摸摸对方的大脑壳, “怎么?混成猫大王了?” 吾辈:“喵~” 它一跳,叼住陆时行李箱的把手,发现根本咬不起来,便又改成拱的,用脑袋顶行李箱的下沿, 陆时有些不解地提起行李, 结果,吾辈很狗腿地挪到行李下方,用脑袋顶着,帮忙分担重量。 再高冷,也有化身舔狗的时候。 看到这一幕,现场一阵沉默, “……” “……” “……” 气氛十分诡异。 过了片刻,人群中才传来骚动, “那个人是谁啊?怎么是个亚洲人啊?” “你不认识?那可是伦敦现在最炙手可热的作家,是《罗杰疑案》、《无人生还》的作者lu,同时还是《镜报》的负责人。” “现在最火的不是《我是猫》?” “一般般,火的分明是漫画。” …… 陆时忍不住偷笑, 让和漫画一起连载,真是无比正确的决定。 陆时环视一圈, “各位,十分抱歉,我要把吾辈抱走了。” 一众女士都相当不舍, 但知道了陆时的身份之后,又没人能说什么,只能悻悻然地离开, 过了五分钟,人群才散得差不多。 这时,菲利斯靠了过来,压抑着激动的声音低声道:“陆教授,你终于回来了!” 陆时点头, “嗯。” 往返美国确实用了太多的时间。 他好奇地问:“刚才是怎么回事?为什么她们都围着吾辈?” 菲利斯忍不住掩唇而笑, “这家伙,现在可是大明星。《我是猫》的漫画一连载就获得了巨大成功,尤其是小姐和夫人们,比之勇敢的简·爱,她们似乎更喜欢可爱的吾辈。”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 可爱即是正义。 菲利斯继续讲述:“有一天,夏目先生带着吾辈出来散步,结果被人认了出来。于是,大家都知道《我是猫》的主角原型就在布莱雅路,所以每天在这里蹲点儿。刚开始,夏目先生还觉得有趣,可后来就不堪其扰了。而且,伴随着《我是猫》的爆火,夏目先生要接受各种采访,社交也越来越多,实在没辙,就委托我每天带着吾辈出来晃一圈。” 夏目漱石这个自闭儿童也有社交了? 实在难得。 陆时愈加感受到自己对这个世界带来的变化。 他和菲利斯往布莱雅路走,同时问道:“你最近不用演《罗马假日》?” 菲利斯高兴道:“我在休假中!” 陆时“啊”了一声,这才想起对方刚在欧洲巡演了一圈, 他笑着鼓励:“看来,你也成大明星咯~” 菲利斯不由得脸色通红, “还比不了吾辈。” 说着,她又有一点儿郁闷,道:“而且,你对《罗马假日》的版权……现在,欧洲各地都有剧团在演这出戏剧,本地语言,怎么都比英语表演有优势。” 对版权的事,陆时确实没有严管,只要支付费用,都能适当改编、表演。 他安慰道:“没关系,以后如果有合适的剧本……” 话音未落,两人到了目的地。 菲利斯可爱地眨眼, “陆教授,那我先走了。” 说完,她弯下腰猛撸吾辈几手,随后又对陆时挥挥手,蹦跳着离开。 陆时敲响大门。 不多时,里面传来夏目漱石的声音:“是菲利斯小姐回来了?” 吱—— 门被拉开。 夏目漱石看到陆时,不由得一呆,随后狠狠地给了他一个拥抱 “你回来了!” 他激动得双颊泛起红晕,接着像是想起什么似的一拍前额, “来来,我给你介绍!” 说完便抢过陆时手中的行李,带陆时进屋。 陆时这才发现屋中还有三个人。 夏目漱石依次介绍: “ 岛崎藤村、 长谷川辰之助、 正冈子规。 ” 三个日本人都露出了极端惊讶的表情,因为夏目漱石在介绍的时候用的是日语,而非英语或汉语。 没想到,陆时竟然听懂了,依次与他们打招呼。 三人之中,正冈子规无疑地位最高。 作为东亚人,他难得地引人注目, 他长得非常瘦,穿一件棉质的白色短袖衬衫,配简单的棉质裤子,正襟危坐,腰杆像竹子一样笔直,能看出那种明治时期的日本人独有的气质。 他的头发已经开始有些许灰白,眼窝凹陷,这些特征无不在提醒着,此时距离他去世的1902年不算远了。 另两个日本人都在等正冈子规率先开口。 他轻咳一声, “陆教授,我们此来伦敦,是因为听说了夏目君在英吉利连载引起的轰动。” 陆时说:“消息传到日本应该用了不短的时间吧?” 正冈子规连连点头, “现在的通讯确实太不发达。不过,我们一看到了《镜报》,就坐上了来伦敦的邮轮。” 陆时哪能不懂? 就跟辜鸿铭、郑观应来寻自己是一样的, 有句俗语说得好, “一人得道,鸡犬升天。” 简单来说,这三位都是来拜码头的。 陆时说:“确实,夏目应该是伦敦市民最熟悉的日本人了。在这里,你们的明治天皇都不见得不好使。” 正冈子规愕然, 天皇被直呼,让他一时间有些难以接受。 但很快他就摆正了自己的位置,在眼前这个中国人的面前,还是应该保持谦逊和低调, 他已经听夏目漱石说过了,陆时必定或得英王爱德华七世亲授的勋章, 此等殊荣,有哪个日本人获得过? 正冈子规沉声道:“陆教授,你说的不错。我们此来寻夏目君,也是为了所谓的‘名气’。” 果然是这样。 陆时的猜测没有错—— 拜码头。 夏目漱石不由得苦笑,叹了口气,说道:“正冈君,你实在是过于抬举我了。《我是猫》能成功,跟我的固然有关系,但关系绝对不是最大的。” 正冈子规沉默, 另外两个日本人也没有搭腔。 陆时看他们不说话,便道:“《我是猫》成功的原因主要有三点,其一,夏目的创新,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的写法天马行空;其二,漫画化,毕加索先生是我认识的最年轻有为的画师;其三,连载的报刊好,《镜报》可是伦敦销量最大的报纸。” 这三点缺一不可。 三个日本人又怎么会不知道? 但是…… “难得有日本文人能受到英国绅士和女士们的认可啊。” 正冈子规喃喃自语。 哪怕1894年,《日英通商航海条约》签订,西方列强对日本的不平等条约和治外法权结束,英国在日本也一直享有特权。 所以说,日本人一直渴望得到“主流社会”、“文明社会”的认可。 陆时看了眼夏目漱石,目光中带着询问。 后者意会,凑过来低声道:“他们三人都对我有所求。” 陆时点点头, “嗯,我能猜到。” 他环视了一圈,问对方:“诉求一样?” 夏目漱石摇了摇头,目光在岛崎藤村身上停留片刻,低声道:“岛崎君的要求最简单,希望我指点他写。” 指点? 陆时嘴角勾起,觉得这个词怕是要打引号的。 岛崎藤村是日本诗人、家,其代表作《破戒》于1906年自费出版, 而这本书,是他经7年时间完成的第一部长篇, 算下来,此时已经在创作了。 这本描写一个被社会遗弃的年轻教师为自我实现所做的挣扎,是自然主义的代表作, 在历史上,虽然书中反映出受卢梭和左拉的“影响”(借鉴),却受到夏目漱石等人欣赏,让岛崎藤村成为最受瞩目的自然主义文学掌旗手。 陆时心里嘀咕书名, 《破戒》, 他想起了关于岛崎藤村的一则轶闻。 岛崎的妻子在1910年因难产去世,遂由侄女驹子照顾起居、协助扶育多年, 结果,1913年,他和侄女发生了恋情, 为了躲避家族的谴责,他躲避法国,为了替自己正名,甚至揭露了自己父亲也犯过相同的错误并认为这是无可奈何的诅咒,但社会大众认为此种行为是败坏风气且不可原谅的。 只能说,这十分的日本。 陆时问夏目漱石:“你想好了?” 夏目漱石迟疑, 他“指点”对方创作,就相当于让对方拜入自己门下,并把自己的名气借给对方, ——大英帝国都认可的夏目漱石的徒弟, 这名号在日本一定很响! 夏目漱石想到了陆时之前讲过的例子, 将“古玩”、“文玩”拿到伦敦,在伦敦的私人博物馆搞个鉴定,然后返销国内, 20世纪初的日本人崇洋媚外,很吃这一套。 夏目漱石沉思, “我得考虑一下。” 世界线似乎又发生了变化, 按照原来的历史发展,夏目漱石是愿意为岛崎藤村站台的, 但现在他在伦敦取得了巨大成功,《我是猫》俘获无数人的心,让他变得更加爱惜羽毛。 当然,也有一个原因是此刻的《破戒》还没有成书, 看不到全貌,很难置评。 陆时又瞄了眼长谷川辰之助, “这位呢?” 夏目漱石挠头, “额……你听过《浮云》这部吗?” 陆时惊讶, “那不是二叶亭四迷的作品吗?” 一旁的长谷川双目一亮,说:“陆教授竟然知道我的笔名?你读过《浮云》?” 陆时默然。 《浮云》这本书确实有些说道, 在日本,它被称为“言文一致体之首创”,也就是白话文的开山鼻祖,相当于《狂人日记》在中国文坛的地位。 通过一个正直而有学问的青年,被政府机构排挤、被情人鄙弃的命运,揭示出封建传统与西方近代文明的矛盾,塑造了日本文学史上第一个不满现实却无力反抗的“多余人”形象, 《浮云》被誉为日本近代现实主义文学的开山之作。 而这么一本,在问世时反响不大, 二叶亭四迷便决定以“文学不是大丈夫的终身事业”为由停止了的创作。 此后,他当过内阁官报局的翻译、编辑,陆军大学和东京外国语学校教师,还当过中国清朝的北京警务学堂的干部。 但他现在来找夏目漱石,只能说明“文学不是大丈夫的终身事业”不是其真实想法。 嗯,这种口不对心也很日本了。 “啧……” 陆时咋舌,看向夏目漱石, 后者露出苦笑, “我得想想。” 陆时忍不住哈哈大笑,说道:“夏目,这么多人来找你,你简直就是及时雨、呼保义嘛~” 夏目漱石愣了半秒才想到及时雨说的是宋江, 他也开起了玩笑, “那我也没见着‘纳头便拜’啊~” 《水浒》的江湖兄弟们,只要听到宋江的名号,就要纳头便拜, 三个日本人都不由得尴尬。 他们交换视线, 要不,真的给夏目漱石磕一个? (本章完) 第194章 “耻” 房间内,三个日本人都在盯着陆时, 他们已经感觉出来了,这个年轻的中国留学生对夏目漱石有着极深的影响,甚至可以一句话改变夏目漱石的决定。 但想想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陆时是谁? 《镜报》的掌舵人! 正是因为他的慧眼识珠,才能让《我是猫》在英伦取得巨大成功。 三人表现得毕恭毕敬,保持着标准坐势,双手交握在身前,显现出无比的虔诚,脸庞更是没有一丝一毫的松懈,只有敬仰和尊重。 吾辈好奇地看着, “喵呜~” 小家伙大概是觉得日本人很有趣吧。 陆时其实也觉得十分有趣, 论年龄, 岛崎藤村,1872年生人,29岁; 长谷川辰之助,1864年生人,37岁; 正冈子规,1867年生人,34岁。 跟他们相比,二十出头的陆时简直就是一个毛头小子,却被如此敬重,与日本论资排辈的现状截然相反。 陆时沉吟片刻, “长谷川先生,坦白讲,我还挺喜欢你的《浮云》。” 长谷川震惊, “啊这……” 转而露出欣喜若狂的表情。 陆时说道:“我没记错的话,主角名字是‘内海文三’,对吧?” 长谷川连连点头, “是!文三是一个正直的青年,他渴望克己奉公。然而,在官场中,这种正直和清廉却无法得到应有的认可和保护。相反,他受到了同僚的排挤和上司的打压,最终无法实现自己的理想。” 陆时“嗯”了一声,回忆内容, 在《浮云》中,长谷川对人生的虚无和飘忽不定展开了思考,的名字便是佐证。 这种无可避免的“虚无”,算是日本作家普遍的情绪了。 长谷川见陆时不说话,便问道:“陆教授,你欣赏我作品的内核吗?” 陆时笑笑,没有正面回答, 他思索几秒,说: “ ‘沧浪之水清兮,可以濯我缨; 沧浪之水浊兮,可以濯我足。’ ” 长谷川脸色变了变。 陆时引用的是《沧浪歌》,楚辞, 这是渔夫劝屈原的话,意思是当沧浪之水清的时候就洗我的冠发(缨指系在脖子上的帽带),沧浪之水浊的时候就洗我的双足,意在劝屈原审时度势。 长谷川低头, “看来,陆教授并不认可。” 陆时喝了口水,没搭腔。 长谷川遂不满道:“陆教授可记得屈原怎么说的?” 陆时不由得来了兴趣, “有意思……你竟知道《楚辞》?” 汉学在日本一直占据重要地位,持续到现代,但《楚辞》确实偏门了些。 长谷川解释:“我给伱们的朝廷工作过。” 陆时诧异, “啊,是这样?” 长谷川继续说道:“屈原说,‘安能以皓皓之白,而蒙世俗之尘埃乎?’,是这样的。” 背得倒是没错, 陆时看了对方一眼,笑道:“这话别人说来或许有些说服力。” 长谷川整个脸涨得通红, 他以“文学不是大丈夫的终身事业”为由停止了的创作,随后入世,当翻译、当编辑、当教师,甚至当清朝的北京警务学堂的干部, 所以说,屈原那句话跟他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房间内的气氛有一丝丝诡异, “……” “……” “……” 整整一分钟,没人吭声。 陆时摊手, “长谷川先生,这没什么的。你可曾听过元稹?” 长谷川点头,说道:“唐朝的大诗人,我当然听过。‘贫贱夫妻百事哀’嘛~” “额……” 陆时有点儿懵,没想到对方印象最深的是这一句, 他轻咳道:“那确实是名句,但我想说的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这句你肯定也是听过的。” 长谷川点头, “是,这句非常有名。” 或许是为缓解尴尬,一旁的正冈子规也插话进来道:“这应该是为了悼念爱人所作吧?沧海无比深广,因而使别处的水相形见绌……写得实在是好啊!” 他的语气倒也不虚伪。 陆时说:“可元稹在妻子去世二年后就纳妾了。” “噗!” 夏目漱石刚喝了一口水,直接喷了, “真的假的?” 陆时说:“真的。元稹本身体弱多病,又有幼女要照顾,纳妾的时候并不藏着掖着。” 他看向长谷川, “所以说,自己的行为和自己的作品不一致,没什么好羞耻的。” 长谷川:“……” 他觉得更加羞耻了。 几秒钟后, “轰动你私密马赛!” 竟然直接行大礼,真的磕了一个。 陆时不由得在心里咋舌,对日本人的认识更深一层,赶紧躲开对方正面,说:“别别别!你可千万别土下座!不说年龄,单单论资排辈,我可是你的晚辈。” 土下座是一种日本“礼仪”,即五体投地地谢罪或请愿。 长谷川说:“请陆先生原谅我。” 陆时只能原谅, “原谅。我原谅你。” 甚至都不知道要原谅对方什么, 难道自己刚才不是在安慰对方“行为和作品不一致,没什么好羞耻的”?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长谷川起身, “谢谢陆教授宽宏大量。” 陆时语塞,过了好一阵才说:“行吧,我接受你的谢意。” 他算是见识到日本人的厉害了,决定一会儿不再说话,遂老老实实地往后挪了挪椅子,小口喝茶。 夏目漱石低声道:“陆,这位正冈君来找我……” 陆时偏过头, “你不用咨询我啊,自己做决定吧。” 夏目漱石无语, 家乡来人,想借自己和《我是猫》的名气,其本质上借的是《镜报》的名气, 所以,陆时是有话语权的。 但看他撂挑子的模样,夏目漱石也不好再说什么。 他转向正冈子规, “正冈君,咱们继续刚才的话题吧。” 正冈子规小心翼翼地看了眼陆时,随后说道:“你我同岁,又是旧相识,便省去那些没必要的繁文缛节,直接切入正题吧。刚才,我说到了《杜鹃》杂志,你应该还愿意施援手吧?” 在日本文学史上,《杜鹃》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值得一提的是,杂志的命名是因为正冈子规于1889年患上肺病,时而咯血,取意杜鹃啼血, 正冈改号为子规也是因为这个。 而夏目漱石也确实在《杜鹃》上投过稿, 1899年4月,他于杂志上发表《英国文人与新闻杂志》一文,8月又发表《评》一文,后来才到伦敦留学, 当时的他才刚刚32岁,文学才华已势不可挡。 夏目漱石沉吟, “你说。” 正冈子规正色道:“日本亦有文学、诗歌!我辈自强,必当行山崎宗鉴、松尾芭蕉之事。你之前读过我的《芭蕉杂谈》,对那部作品,你是怎么想的?” 山崎宗鉴被后世尊为“俳谐之祖”,而松尾芭蕉则被日本人称为“俳圣”, 两人对日本俳句的发展起了举足轻重的作用。 至于正冈子规本人, 在后世评价中,他也被认为对俳句做出了巨大贡献,著有《俳谐大要》,主持开办的《杜鹃》更是大有一统整个俳句诗坛之势,产生很大影响。 夏目漱石不由得有些意动, 若真能发扬俳句,确实能后世流芳。 他看向陆时, “陆,还记得我之前与你提到过的俳谐吗?” 陆时点头,说:“嗯,我还知道一首呢,松尾芭蕉的,‘闲寂古池旁,蛙入水中央,悄然一声响。’” 别看这三句用汉语说出来显得很傻,但以日语唱来别有一番韵味。 正冈子规闭目静听, 随后,他赞道:“闲寂风雅。陆教授的日语很标准。当然,主要是芭蕉这首《古池》写得好,青蛙跳入古池的一刹那,四周闲寂的静与青蛙跃入池塘的动完美地结合,飘溢着一股微妙的余情余韵。” 陆时哑然, “班门弄斧。我会唱的就这一首。” 正冈子规好奇道:“只会一首也足够见多识广了。陆教授在何处听过俳句?” 陆时说:“毕竟是从中国传入日本的,所以不难举一反三,再加上我本就懂日语,听一遍也就记住了。” 这话没有任何虚假。 正冈子规的眉毛却跳了跳,说:“陆教授,俳句是日本的一种古典短诗,以三句十七音为一首,首句五音,次句七音,末句五音。要求严格,受‘季语’限制。” 陆时能听出来,对方并不是在科普,而是在纠正, 可能是自己刚才那句“从中国传入”有些刺人。 陆时回忆了一阵才想起“季语”是指用以表示春、夏、秋、冬及新年的季节用语, 除“骤雨”、“雪”等表现气候的用语外,还有像“樱花”、“蝉”等动物、植物名称,另外,“阳春面”这样的风俗习惯也多有应用。 这些都是中国诗词用烂了的意向,也能拿来说? 陆时看了正冈子规一眼,说:“正冈先生,松尾芭蕉是不是有一句,‘长夏草木深,武士留梦痕’?这应该是引‘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所作的。我说俳句来源于中国,似乎没什么问题。” 正冈子规懵逼, “陆先生,你不是说会唱的就《古池》那一首吗?” 陆时摊手道:“是啊,我会唱的只有一首,但会背的有很多首。再比如,‘旅途逢雨,一蓑烟雨任平生’。” 这句俳句化用自苏轼的《定风波》, 高中生都会背。 正冈子规一脸惊讶,显然没想到陆时如此熟悉俳句, 他强辩道:“日本俳句诗人大部分能写汉诗,自然有很多把中国的汉诗俳句化的现象。”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是的。俳句、和歌、汉诗形式虽异,志趣却相同、其中俳句与汉诗相似之处尤多,盖因俳句源于汉诗绝句之故。” 正冈子规:!!! 如果刚才的表情是惊讶,那么现在就是惊吓了, 他一口气没顺上,剧烈地咳嗽, “咳咳咳咳……” 一旁的岛崎藤村赶紧扶住正冈子规,呼唤道:“先生!先生!” 正冈子规抬手, “没事。我没事。” 他看向陆时,不由得为对方的博闻强识感到战栗, 因为陆时刚才说的那句话,正是正冈子规在《致歌者的书简》中的原话, 没想到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了。 只是在场之人,除了陆时和正冈子规,都不知道其中内情,所以有些懵逼,大眼瞪小眼。 夏目漱石好奇道:“正冈君,怎么了吗?” 正冈子规无法回答, 陆时不明说,已经给他留足了面子。 于是,他也…… “轰动你私密马赛!” 土下座! 陆时被整得一个头两个大,赶紧离开对方磕头的方向, 他实在是忍不住吐槽:“你说你们日本人怎么这样?一个两个的……唉,我算是明白什么叫耻感文化了。” 耻感文化出自《菊与刀》, 对那本书的核心观点,陆时并不赞同, 毕竟作者是一个根本不会说日语、一辈子没去过日本的人,靠刻板印象加脑补用不到一年时间仓促拼凑出来的“学术著作”,不是地摊垃圾就不错了。 但沧海遗珠,关于耻感文化的内容还是有可取之处的, 何况陆时确实被土下座了,由不得不信。 正冈子规低头道:“《礼记·中庸》中说,‘知耻近乎勇’,‘耻’并不见得是坏事。” 看对方碰瓷《礼记》,陆时立即纠正:“‘知耻近乎勇’的‘耻’和你们的‘耻’不一样。前者是因为做错了事而感到羞耻,后者是因为失败而感到羞耻。” 正冈子规愕然, “有什么不同的?做错了事不就会面临失败吗?两者……唔……” 蓦地,他说不出话来了。 过了一阵,他才说:“陆教授,你说的对,我们应该反思。” 陆时一阵无语,没想到自己竟然给日本人发了反思卷。 他随意地摆摆手, “没事。” 正冈子规叹了口气,像是不想在这里多待下去,对夏目漱石说道:“夏目君,给《杜鹃》投稿的事,拜托你了。” 说完,他对陆时深鞠一躬,径直离开。 长谷川和岛崎藤村对视一眼,赶紧与陆时和夏目漱石道别,快步跟上。 三人离开布莱雅路。 长谷川问道:“先生,你为什么……你怎么忽然……” 一旁的岛崎藤村也是满脸不解。 正冈子规说道:“陆教授不愧是历史学的执牛耳者,他实在是太了解我们日本人了。” 长谷川:??? 岛崎藤村:??? 两人依然不明就里。 正冈子规严肃地说道:“他刚才的话点醒了我。正如他所说,我似乎不会因做了错事而感到耻,而是……我竟然被发现了,我竟然失败了,太‘耻’了。” 长谷川一愣,随即也陷入沉思。 另一边的岛崎藤村却道:“有什么不同吗?” 长谷川低声道:“岛崎君,你还是太年轻了。我们对对错看得太轻、对失败看得太重,甚至还有一套道歉的‘仪式’以应对失败,‘仪式’执行完了,有些错就没有了。” 岛崎藤村:“……” 他保持沉默,还是不甚明白。 正冈子规看向天际,喃喃自语: “如果我们一直这样,将来会面临怎样的命运?” 他不敢想。 伦敦的秋季送来凉爽微风,但吹在他的身上却如冬日酷寒的鞭打,也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肺病所致。 他说:“岛崎君,按照你的构想,继续完成那本《破戒》吧。当你完成它的时候,你也许就会懂了。” 岛崎藤村懵懂地点点头, “好吧。可是,夏目先生那边……唉……” 正冈子规没有接茬, 夏目漱石在英国火了,对日本文坛固然重要, 但是,真正厉害的还是陆时。 短暂的接触,让正冈子规意识到,谁才是那个伯乐。 他低声道:“我之前读了《无关紧要的1587年》,觉得不过尔尔,远不如《枪炮、病菌与钢铁》综合性强。但今天和陆教授接触后,我的想法改变了,甚至想请他写一本书,分析分析咱们日本人。” 岛崎藤村惊讶, “他?一个中国人?” 正冈子规纠正道:“一个能背俳句的中国人。” (本章完) 第195章 《日本文明的天性》 第二天,午间。 陆时起床的时候,夏目漱石早已醒了,正坐在不远处的扶手椅中拆阅信件。 陆时揉眼, “这么早啊?” 刚说完,床下便传来“喵~”的一声轻叫, 吾辈跳上了床。 陆时一边撸着猫,一边说道:“我可没从美国给你带吃的。” 吾辈用大脑壳拱着陆时的手背, “呼噜呼噜~” 陆时打个呵欠,询问道:“夏目,有什么事吗?” 夏目漱石抿了抿唇, 犹豫片刻,他才说道:“我觉得还是给你看一看吧。” 说着,把信件塞回信封并递了过来。 陆时有点儿懵逼, “这封信不是寄给你的吗?” 他扫了眼信封,发现是直式信封的写法, 收信人的姓名从上到下写在信封的正中间,字迹工整、字体较大,寄信人的姓名则在偏左下方。 夏目漱石收, 正冈子规递。 陆时摘出里面的信件,开始阅读, —— 夏目君: 前日见陆教授,方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他亦为儒圣人之后继者,对日本国之了解虽有见地,也有误解,此所谓“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 然,枝丫杂乱无章不影响脉络之准确,若日本国能得陆教授之著述,便如《无关紧要的1587年》,是为一大幸事。 只是不知有此可能否? 此心中诚心所问,不吐不快,望见谅。 顺颂秋安。 —— 陆时看得无语,心里暗道日本人真是有趣, 表面上,这信是写给夏目漱石的,内容却句句不离自己,显然就是希望夏目漱石拿给自己来读, 为这点儿小心思,竟然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 陆时轻笑,忍不住嘀咕: “ ‘龙生九子,不成龙,各有所好。’ ” 这话说得太对了。 孔圣人的儒学礼教,到了日本竟然发展成了这种怪模怪样,实在离谱。 夏目漱石尴尬地摸摸鼻子, “陆,伱看这……” 陆时摆手, “无妨。” 他拿来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文字,《日本文明的天性》。 夏目漱石看了,低声道:“陆,我不认为一个文明会有其天性,人之间的差异应该以个体区分,而非以群体区分。” 这个观点十分现代,也十分犀利, 陆时说:“我也认同。比如德国人严谨、法国人浪漫……是火车经常晚点严谨?还是大街上随地小便浪漫?” 夏目漱石一呆,随即哈哈大笑, “哈哈哈!” 来了伦敦后,他确实听过太多各路欧洲人类似的吐槽了。 他摇摇头,驱散笑意, “那你?” 陆时摊手回答道:“但一个群体正是因为有共同特征,才能和别的群体出现边界,被认为是不同文明。诚然,个体有差异,但‘枝丫杂乱无章不影响脉络之准确’。” 这是正冈子规信中的原话。 夏目漱石:“……” “我还是不明白。” 陆时笑着说:“你说,所有人都是不同的存在,包含不同的意志。唯物地看,这固然正确。但人是社会关系的总和,把个体和整个社会割裂开来并不合适。” 说着,他低头沉思, “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聪明的唯心主义比愚蠢的唯物主义更接近聪明的唯物主义’。” 夏目漱石惊讶, “我怎么没听过这句话。” “啊这……” 陆时语塞,这才想起那位俄国猛男还没上位。 他摆摆手岔开话题, “退一步讲,我用这个标题,其实也是引用前人之作。” “是前人之作?” 夏目漱石陷入了回忆, 片刻后,一个名字冲入了脑海—— 小泉八云。 这位作家曾写过《日本与日本人》,而《日本文明的天性》正是该书第一章的标题。 夏目漱石惊讶, “陆,你可真是博闻强识。” 他惊讶于陆时的阅读量,更惊讶于陆时的记忆力。 在日本,《日本与日本人》可是冷门中的冷门,比二叶亭四迷的《浮云》还要冷上几分。 夏目漱石说:“你喜欢这本书?” 陆时并不否认, “我认可其中的一些观点。” 夏目漱石面露复杂,忍了许久还是没忍住,低声问道:“陆,你知道小泉八云并非日本人吧?” 小泉八云是混血,父亲是爱尔兰人,母亲是希腊人, 然而, 父另娶,母再醮; 爹不疼,妈不爱。 他七岁就成为了孤儿,左眼因为在学校和同学们打架而失明,十六岁便辍学走入社会,底层谋生,大半辈子漂泊无依。 后来他去日本工作,期间对日本的风土人情一见钟情,于是在40多岁加入日本籍并改名, 小泉八云就此获得新生。 这样的出身背景,也难怪夏目漱石不认可。 他叹气道:“据说,小泉八云为人极度情绪化,反复无常。跟谁要好时,他恨不得掏心掏肺;一旦翻脸,又会将对方置之陌路。他早年的好友都陆续疏远他,他的妹妹和他通信,他也经常是把空信封递回。” 陆时有点儿惊讶, 这一段连他都不知道,不善交际的夏目漱石为什么会清楚? 或许是感受到了陆时的疑惑,夏目漱石便说:“陆,你知道小泉八云是怪谈作者吧?” 陆时点头, “嗯,《怪谈》和《来自东方》嘛~” 夏目漱石继续解释道:“小泉八云创作的鬼怪任性、自我、喜怒无常,不愿意被道德甚至情感所束缚,先是爱人,回头就杀人、吃人,十分不合理。” 陆时明白了, “你觉得,那些鬼怪是他灵魂的写照。” 夏目漱石谨慎地说:“‘灵魂’不至于,我觉得,算是他经历和内心的反映吧。总之,我不认可……不光是我,绝大多数日本人应该不都不认可他创作的鬼怪。那些不是日本的鬼怪。” 沉默片刻,他下了结论, “小泉八云虽然在日本生活,但他不了解日本。” 陆时:“……” 莫名其妙地感觉自己竟然有一点儿被说服了。 主要是夏目漱石太有理有据了! 他尴尬地咳嗽, “鬼怪?只有这个理由?” 夏目漱石连连摇头, “怎么会?主要还是他写的内容离谱。咱们不说他对日本的描述,就说其中的一些观点,诸如,‘在将来,富足就是软弱的根源’,这怎么想怎么离谱嘛~” “噗!咳咳咳……” 陆时笑出声,赶紧用咳嗽掩盖, 估计给夏目漱石一万个脑子,也想象不出昭和男儿→平成废物→令和猛汉的变化。 只能说,小泉八云是懂的。 夏目漱石给陆时倒水, “舟车劳顿,看你咳嗽成这个样子,可别生病了。” 陆时喝了一口水,把笑意压下去。 他说:“你还记得《日本与日本人》的内容吗?第一章《日本文明的天性》写的什么?” 夏目漱石捋着胡须回忆, “我想想……好像是……嗯……诸如‘西方文明的采取’之类的内容。毕竟这本书成稿的时候,日本还在大英的控制之下,后来为了平衡俄美两国才签订《日英通商航海条约》。” 陆时“嗯”了一声,说道:“文而化之。” 夏目漱石点头, “对,就是这个‘文而化之’。小泉八云认为,大英想将日本人的思想改组非常难。在日本人看来,有些事,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文而化之代价很大,却无效。” 陆时反问:“那你认可这个观点吗?” 一句话把夏目漱石给问得愣住了。 这个问题真得好好想想。 陆时却不需要答案, 他说:“刚才讲到了小泉八云是志怪作家,那我也讲一个鬼故事?” 夏目漱石轻笑, “怕不是鬼故事,而是寓言吧?没事,你讲吧。” 陆时讲述:“一名士兵执行任务,然后平安地回到兵营,并且完成交接。在一切做完之后,他突然倒地不起。事后医生发现,原来他已经死亡了两个小时。” 夏目漱石一阵无语, 还以为陆时会讲什么寓言呢~ 没想到,真是鬼故事。 他吐槽道:“你这故事未免也太无……唔……” 结果,“无聊”一词没说完呢,他便想起了这个故事的出处—— 甲午战争。 这是当时日本在宣传战争时捏造的一个假事迹。 看着确实像胡扯,夏目漱石的第一反应便是只有脑子进水的人才会信。 然而,日本人就是相信, 因为在宣传中,军部加入了“怀着对天皇陛下的无限忠诚”、“天皇陛下交给他的神圣任务”这种字眼。 在日本人的眼中,天皇可是神子! 于是,他们显得也很神子,神经病和大傻子。 陆时说道:“小泉八云的书中有几个章节,《关于祖先崇拜的几个思想》、《忠义的宗教》、《灵魂先在的观念》,写得还是蛮好的,有可取之处。” 夏目漱石已无可反驳。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好奇道:“陆,书中有个章节,《远东的将来》,也聊到了中国。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想了想,说:“小泉八云在书中已经给出了答案,‘伊那永不变动的数百兆人民,已若干次被屈于外族,结果只像一丛芦苇,掠着了几阵微风。’” 夏目漱石本身是个反战者,因此也万分认可的。 他忍不住苦笑, “小泉八云说日本人就是东方的希腊人,若真的是这样,那中国岂不是东方的罗马?” 陆时一愣,不由得哈哈大笑, 自己这位室友确实不再是原先的一本正经了,玩笑开得贼溜。 他拍拍对方的肩, “你欧洲历史学得不错。” 夏目漱石摆手, “不如你,‘新史学的奠基人’。” 这兄弟越来越幽默了。 陆时再一次大笑。 夏目漱石没再聊中日话题,转而道:“所以,如果你真的要写,是准备借鉴……额……致敬小泉八云的《日本与日本人》,并且采取同样的写法吗?” 致敬这个词用的,好像小泉八云已经死了似的, 人家明明还能再活三年。 陆时摇头, “不。我确实会引用他的观点,但不多。” 在他心目中,写日本的优秀书籍不少,但都没有独当一面。 《菊与刀》, 这本书已经在陆时心头略过多次,缺点明显,简单来说就是两个字: 片面。 里面过程性的错误太多。 可这本书的优势也同样明显, 其作者鲁思·本尼迪克特拥有极其深厚的历史论文写作功底,文字可读性极强,甚至高于《万历十五年》, 用这种写法,能保证易读性,进而提升销量和话题度。 《日本与日本人》, 这本书已经和夏目漱石聊过了,缺点就是行文晦涩。 至于优点,则是作者本身, 小泉八云作为欧洲人却融入日本,所以其作品不胜在博学、胜在平等, 他是真正把自己放到平等的位置上去了解一个国家,并将自己切实的体验贡献了出来。 《日本史》, 作者是坂本太郎, 作为学术专著有权威性,写的也十分全面, 但因为成书于二战,近代史部分有失客观性,再加上内容非常枯燥,读起来让人想睡觉,能读完的人不多。 …… 真正想把日本写透彻、写畅销,就必须要综合多本书来考量。 有句话: “《菊与刀》浮光掠影;《武士道》知道大概;《叶隐闻书》步入佳境;《日本史》读过便知。” 这便是佐证。 陆时缓缓提起笔,沉吟片刻,觉得开头还得是《菊与刀》最吸引眼球, 他奋笔疾书。 夏目漱石在一旁阅读, “菊是日本皇室家徽,代表着温和谦逊;刀是武士道文化的象征,代表着黩武好斗。这两样东西承载着日本人的精神内核,他们彬彬有礼,却又蛮横倨傲;他们无比顽固,却又非常善变;他们忠诚且宽厚,却又心存叛逆,满腹怨恨……” 读着读着,夏目漱石的冷汗忽得一下就下来了, 菊与刀…… 这个概括实在精准。 陆时正准备往后,却听门口忽然传来敲门声, “陆!” 似乎是沃德豪斯的声音。 夏目漱石“啊?”了一声,说:“陆,爵士今早来找过你,但看你在睡,就先行离开了。说是去白金汉宫复命,他自己一个人就行。” 陆时了然道:“所以他这是从宫里回来了。” 说着,过去开门。 沃德豪斯站在门口, “陆,我刚才见了国王陛下,他对我们此次美国之行的成果很满意。他希望你尽快让《镜报》行动起来,在明年年初把全球大学排名发布出去,官方会让皇家出版局和枢密院背书。” 陆时点头, “这没问题。” 沃德豪斯压低声音,又道:“再就是授勋的事。不列颠帝国勋章已经设计好了,明年元旦你就可以授勋了。” 对此,陆时已然看淡, 就爱德华七世那个天马行空的点子王,别再整什么幺蛾子就谢天谢地了。 他问道:“还有别的事?” 沃德豪斯摸出一封电报递过来, “古德曼先生发来的。” (本章完) 第196章 这是什么天才的构想?! 放下电报,沃德豪斯就离开了。 陆时回到房间,埋头,继续研究《日本文明的天性》,想着怎么能把各本书的长处都融合进去。 他在旁边写下了一个字—— 耻, 然后旁边又打了问号。 夏目漱石好奇道:“为什么要打问号,是有什么疑惑的地方吗?” 陆时惊讶, “我昨天说到‘耻感文化’,你也认可吗?” 夏目漱石“额……”了一声, 说实话,作为文人,创作、杂文、俳句是他的工作,也是他的喜好,历史、政治则不然, 所以,日本文明到底如何? 他从未想过类似的问题。 但今天正冈子规来递信的时候,两人聊起来,难免会让人忍不住多想。 陆时若有所感, “正冈先生说了什么?” 夏目漱石低声道:“他好像还挺认可你的。” “啧……” 陆时咋舌, 日本人还挺认可制造了东京烧烤的李梅呢~ 到底是观点上的认可,还是实力上的认可, 很难说。 陆时又写下一行字:“有羞耻感,鲜有罪恶感。” 夏目漱石再次冒出冷汗, 他的理解,这话是说,做了坏事被发现,会因为被发现而羞耻,却不会因为坏事本身而感到罪恶。 那种被看穿的感觉又出现了。 陆时看过去, “怎么?” 夏目漱石摇摇头,反问道:“‘有羞耻感,鲜有罪恶感’,为什么会这样?” 他这么问了,相当于承认陆时的观点。 陆时一阵无语,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写的内容过于绝对了, 没想到,人家日本人自己认。 这还有什么好说的? 陆时回答:“你知道的,我写了《枪炮、病菌与钢铁》,所以考虑问题喜欢从多方面入手。我认为,这种文明性格出现的原因有很多,不能一两句话说清楚。” 夏目漱石好奇, “伱举个例子吧。” 陆时想了想,说道:“我听说,你们很多地方实行走婚制?” 夏目漱石不由得诧异, “你知道走婚?” 所谓走婚,指男不娶女不嫁,通过暮至朝离的走访来实现男女双方的结合, 男女双方各自在所属的母系大家户中生产和消费,承担养育后代的义务,走婚的双方互不独占, 总之,走婚是母系氏族社会的残留特征。 陆时解释道:“我知道走婚制,是因为中国西南很多民族仍有这个传统。” 夏目漱石点点头, “因为贫穷和生产能力低下,再加上交通不便,走婚一直保留。这导致,在维新之前,全国只有贵族和武士阶层有姓氏。” 陆时愣了片刻,随即露出“我懂”的表情。 只有父系社会才会通过姓氏来将血缘关系形式化, 因为母亲肯定知道孩子是自己亲生的,姓氏显得多余。 夏目漱石说:“走婚又如何了?” 陆时解释:“母系氏族社会的特点,大家世世代代居住在一个狭小的村庄里,不像中国还有地方可以迁徙。这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熟人社会,容易酝酿耻感文化。” 这确实是缘由之一。 夏目漱石之前读《枪炮、病菌与钢铁》,知道万事万物之间皆有关联,研究这些关联便是新史学的核心。 但他对此一直没有切身的体会, 直到今天,听陆时分析日本文明,他才恍然大悟。 而陆时能慧眼发现那些细微缥缈的关联,其博学与洞察力,绝非常人可比。 夏目漱石嘀咕道:“有时候,我真想撬开你的脑壳看看,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东西。唉……这世上怎么会有你这种……人比人,气死人。” 陆时哈哈大笑, 自己竟然也活成了“别人家的孩子”。 他摆摆手,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夏目漱石无奈地白了陆时一眼, “那你还能写出《万历十五年》呢,这怎么就不是当局者迷了?” 说着,忍不住叹气, “罢了,我还是不看你写这个了。看你写这个,我总有种被扒光了当众游街的感觉,不只是惊讶,还有恐惧、悚然。” 陆时接过话茬:“那我不写了。” 他本来也不想写, 倒不是担心卖不出去, 因为《我是猫》的大火,现在的伦敦人都十分好奇那个遥远的岛国,《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作者又是Lu,卖个几万册不成问题。 陆时不想写,主要是这本书写起来太麻烦, 就像《万历十五年》, 这类兼顾学术性和娱乐性的专著,要考虑的东西太多。 没想到,夏目漱石一把拉住了他, “别,你一定要写完!我还是……还是想看。” 这货现在又不怕被扒光了。 陆时无语, “好吧,那就写出来吧。正好我最近需要收入,蚊子再小也是一块肉。” 夏目漱石震惊, “你会缺钱?而且,以你的版税收入,竟然只是‘蚊子肉’?” 陆时指指桌上的电报, “你看吧。” 夏目漱石立即拿起来阅读。 电报是一名叫索尔·古德曼的美国律师拍来的, 里面说,哥伦比亚大学代理校长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即将转正,已开始筹备建设新闻学院,需要陆时兑现承诺的资金支持, 第一笔是…… “五万英镑!?” 夏目漱石眼珠子都快凸出来了。 这特么…… 版税收入跟这个天文数字比,确实是弟中弟。 夏目漱石说:“我可以给你凑一些……额……” 他有点儿不好意思。 陆时哈哈大笑, “好兄弟、讲义气。不过,杯水车薪,没有必要。” 夏目漱石尴尬地摸了摸鼻子,问道:“你实话告诉我,你需要多少英镑?” 陆时说:“没个数呢~哥大那边需要十万镑,分三次打款,五、三、二的比例。其次,我还和美国派克兄弟公司有合作,准备在欧洲这边搞一个玩具公司,也得有几千镑的缺口吧。” 夏目漱石:“……” 如此庞大的数字,他在梦里都不敢想。 他问:“你准备怎么办?” 陆时说:“要赚大钱,还得是靠商业手段,《镜报》分红最靠谱。” 夏目漱石更无语了, “《镜报》一份才三便士啊。” 陆时平静点头,一边写书,一边说:“我当然知道《镜报》一份才三便士,所以不能靠这些小利。你应该明白,媒体赚钱,靠的是广告。所以我刚才请爵士帮我给库珀先生和斯科特先生……” 话音未落,门外传来了敲门声, “陆!” 是沃德豪斯去而复返。 夏目漱石吐槽:“让一个伯爵给你跑腿,你可真行。” 陆时笑笑, “我还让公主给我跑过腿呢~运气好,将来说不定还能让国王、首相给我跑腿。” 夏目漱石撇撇嘴,表示不相信。 陆时也不多说,将稿件收进抽屉,走过去开门。 结果,他刚一拉开门, “你可算回来了!” 人未到、声先至, 库珀用拳头轻捶了陆时的肩膀一下,抢进门,随后道:“《镜报》大获成功的时候你不在,我们都不知道该找谁分享喜悦。” 斯科特随后也进入屋内, “就知道……我就知道你要卖广告位了!” 他哈哈大笑, “《镜报》现在虽然不能每天稳定十万份的销量,有所起伏,但平均下来,这个数字一定是有了。如此傲人的成绩,怎么可能不卖广告?白送的钱都不要,不合逻辑!” 说着,他拿出一份报纸底版, “你看,我都准备……”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沃德豪斯的声音:“有什么话等会儿再说!别在这儿堵着,我都进不去了!” 斯科特“啊?”了一声, “抱歉抱歉,因为能大展拳脚,我太激动了。” 他拉着库珀让开大门, 沃德豪斯入内。 几人各自在屋里找了椅子,分别落座。 斯科特将底版递给陆时,说:“这时我和库珀的杰作!哈哈哈哈……虽然自夸是‘杰作’有些过于狂妄,但我对这个广告底版,确实是十分的自信。” 库珀进一步阐述道:“陆,因为《镜报》是小报,娱乐性强,所以我们在广告上做了非常多的创新。” 两人都表现得十分自信。 陆时好奇,仔细地观看底版, 不得不承认,库珀和斯科特确实是老媒体人,竟然和陆时想到了一起, 他们决定用整版只为一个产品做广告。 沃德豪斯笑着说:“陆,他们两个也想到了卖整版的篇幅作为广告,跟你一个路数。中国不是说‘英雄所见略同’吗?我看,这就是最好的例子了。” 跟陆时接触得久了,这帮英国人都快成中国通了。 库珀说:“我们现在假想一个产品,就比如……额……啤酒?然后想一个广告词,‘世界上最好的啤酒’,以大字体印在最显著的地方,然后配以画幅。” 斯科特兴奋地抢话道:“这样一个版面,说不定能卖一千磅!” 陆时不由得笑, 斯科特和库珀是懂媒体的,但他们不懂广告。 就比如库珀说的“世界上最好的啤酒”,这其实是嘉士伯啤酒的广告词,只是因为后来有了广告法,变成了“可能是世界上最好的啤酒”, 有“可能”这个词,就不违法了。 陆时说:“你们这么做,不光是卖了版面,还卖了设计、广告词。这两样可比版面值钱。” 库珀:??? 斯科特:??? 沃德豪斯:??? 他们都理解不了。 陆时沉思片刻,说道:“你们为什么要这么改?” 库珀摊手, “现在是物资稀缺的年代,企业高高在上,打广告时宣传与威胁并用。诚然,这样能取得巨大的效果,但对比起‘世界上最好的啤酒’这种柔和的广告词,现在的广告也太烂了。” 这话没说错, 以日本的品川电灯会社为例, 其在报纸上的广告就是赤果果的PUA: “ 心忧电灯之危害的人速来我社尽解其惑。 电灯若室内布线完善器具齐全,则全无火灾之忧。 欲要完备布线,齐全器具,价廉物美,速来我社购入。 我社不拘远近,速尽所求。 不拜见一下我社的装饰品就去他社购入的人是疏于美术与经济的人。 ” 这则广告在现代日本人看来,广告语言的粗暴程度超乎想象, 但在20世纪初,这种方式就是好用, 否则,品川电灯会社也不会发展成东京电力公司的前身之一了。 陆时说:“现在的广告位……我想想……以《费加罗报》为例,一个广告位是多少钱?” 斯科特摇头, “别说它了吧?《费加罗报》都快成广告册页了,没有讨论的意义。不过,可以聊聊《泰晤士报》,据我所知,他们最贵的广告位是一百镑,卖给的是欧内斯特·沙克尔顿。” 陆时懵了, “沙克尔顿先生是不是那位南极探险家?” 斯科特说道:“是的,他们在今年7月份出发的。不过,你当时已经去美国了,怎么会知道这件事?啊,我懂了,文人不出门,便知天下事,是不是这么说的?” 这哥们也开始化身中国通了。 陆时满头黑线,  ̄□ ̄|| 他岔开话题, “你提沙克尔顿先生是因为什么?” 斯科特嘿嘿一笑,低声道:“你知道的,南极探险队是皇家地理学会组建的,由英国政府出资,在各方面的投入都很慷慨,包括打广告。” 陆时懂了, 皇家地理学会约等于公家单位, 这类单位买广告位,价格肯定是高于市场价的, 至于原因嘛…… 只能说懂的都懂,不懂的也不多解释。 斯科特微妙地眨眨眼,说:“所以,《泰晤士报》一个广告位,平均下来能有五十镑就差不多了。” 这并不是小数目。 按旧制, 1先令=12便士, 1英镑=20先令, 假设一份《泰晤士报》的利润是1便士,那一个广告位的利润便相当于卖出了上万份报纸, 更何况,现在的一份《泰晤士报》的利润不见得有1便士。 报纸这个东西,卖得越多,成本摊得越薄,所以要靠薄利多销, 而《镜报》的出现挤压了几乎所有报纸的生存空间,各报社必须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使得广告位的利润变得尤为重要。 陆时说道:“《泰晤士报》的广告位那么便宜,我们一个版面卖一千镑,能卖得出去吗?” 其余人都陷入了沉默。 以现在《镜报》的销量,单版广告肯定值那个价, 但该如何说服那些商人呢? 沃德豪斯看向陆时, “对了,你当时说过你有一个点子?” 陆时点点头, “对,我当时想的是软性广告。简单来说,就是将产品以比较隐蔽的方式融入到媒体中。” 众人面面相觑,还是不懂。 陆时只好举例道:“就比如我们刚才聊起来的啤酒,如果我们让《我是猫》漫画中的角色聚在一起的时候,不喝清酒、改喝啤酒,还时不时地在漫画格中予以体现,你们会对这种啤酒好奇吗?如果你们对这个啤酒好奇,广告不就相当于打成了吗?” 斯科特:!!! 库珀:!!! “这……这是什么天才的构想?!”×2 两人异口同声。 陆时说道:“当然,这种广告也面临同样的问题,我们还是需要说服那些商人。” 沃德豪斯问:“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低头沉思了一阵, “我们把可能的合作方聚到一起,办一个冷餐会。席间,我们推销《镜报》的广告方案,让他们出价,价高者得。” 沃德豪斯:!!! “拍卖会?广告也可以拍卖的吗?嘶……这是什么天才的构想?!” 他倒吸一口凉气,也被震惊了。 (本章完) 第197章 只因你太美 《镜报》要卖广告位了! 这个消息让英国,乃至整个欧洲的企业都陷入疯狂。 在一份日平均出售十万份的报纸上打广告,效果如何,还有什么可质疑的吗? 冲就完事了! 但这个消息放出后,《镜报》便陷入了沉寂,连标价都没有给出, 企业家们全都等得抓耳挠腮, 然而,他们派人到报社问,得到的只是统一回复: “在统筹,稍安勿躁。” 再追问,办事员却一个字也不多说。 就这样过了一周, 时间来到1901年的9月16日,周日。 《镜报》在头版角落处刊出消息,说是第二天会在朗廷酒店的商务会议中心举办一个洽谈会,讨论广告位的事,并放出100张入场券,有需要者到舰队街购买。 看到“购买”一词,所有人都有点儿懵, 明明你作为卖家,推销广告位,怎么还要买家付费? 这也太离谱了! 更离谱地,一张入场券竟然要价五十镑,这些钱甚至足够在《泰晤士报》打一次广告了。 可即便如此,入场券还是在几分钟内售罄, 愿意为此掏钱的,除了大企业主,还有伦敦报业的各位同行, 他们都想看看陆时能搞出什么花招。 …… 第二天。 朗廷酒店,商务会议中心。 陆时坐在侧边休息区,小口啜饮伯爵茶,看着一个个身着正装的绅士走进大门。 其间有几个老面孔, 《泰晤士报》的主编,乔治·厄尔·巴克尔; 《每日电讯报》的主编,约翰·勒·萨奇; …… 两人似是结伴来的。 他们靠过来, 萨奇笑着打趣:“陆教授,你作为主人,怎么不在门口迎接?” 陆时摊手, “有那个必要吗?” 萨奇不由得一阵大笑,随后道:“能跟你这样的青年才俊在报业这个战场上同台竞技,实在是我的荣幸。” 陆时听说过,《每日电讯报》也想搞小报, 但萨奇老成持重,决定先等一等, 等下来的结果是,在目睹了《泰晤士报》下辖的《每日时报》失败后,他毅然把小报的项目砍掉了。 没办法,《镜报》太强! 陆时又看向巴克尔, “巴克尔先生,伱也来了?” 巴克尔说:“《每日时报》作为你们的直接竞争对手,当然要知己知彼。” 这货是煮熟的鸭子——就剩下嘴硬了。 陆时不由得笑, “竞争?《每日时报》现在一天能卖出两千份吗?” 暴击! 巴克尔差点儿吐血。 没想到,陆时还没完, “话说回来,《泰晤士报》之前不是一直不承认和《每日时报》的关系吗?” 巴克尔脸色黝黑,憋得难受。 陆时却一本正经的样子,说道:“正好《镜报》最近的销量节节攀升,产能有些跟不上。巴克尔先生,如果你们的报纸办不下去了,可以把印刷机出给我们。” 这是真诚提议, 可是在巴克尔的眼中,跟嘲讽没有任何区别。 他十分郁闷,心说陆时怎么跟别的中国留学生完全不一样,都不知道“谦虚”这个词怎么写的。 萨奇在旁边看得努力憋笑, “好啦~好啦~” 说着,拉住巴克尔往旁边走,低声道:“别打扰人家了。” 两人别别扭扭地走开。 陆时目送他们远离, 没过多久,一个五十多岁的白人男性走向陆时,有些不确定地问:“打扰。你是陆教授?” 陆时点点头, “是。” 男人明显一怔,显然没想到陆时如此年轻。 他热切地伸出手, “你好,我是约瑟夫·菲利普,一名制表匠。” 刚才,菲利斯就听不少人想结交陆时,但他们都没往这个年轻的华人身上想, 他们觉得,这个小年轻应该是《镜报》的办事员,因为中国身份而受到了陆时的关照,谋得一份差事。 其实,在和陆时交流前,菲利普也这么想, 他仅仅是觉得应该试试运气,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 没想到,竟然还真叫自己给撞上了。 陆时听出对方的口音,问道:“我听你说英语,有德、法、意三种语言的混杂感,而且你又是制表匠人,所以你是瑞士人?” 菲利普点点头, “你说的对,我是法裔瑞士人。” 陆时听对方承认,便知道对方是何许人也了。 菲利普,Philippe, 用法语念出来,前重后轻,且“pe”发音极短促,几乎听不出来, 所以,“菲利普”听着就像“费利”。 陆时遂说道:“你是百达翡丽的经理。” 这句话用的陈述语气,十分肯定。 菲利普震惊, “你……你听过百达翡丽?” 在他看来,这是几乎不可能的。 在20世纪初的欧洲,高端钟表基本只需要考虑一个品牌—— 宝玑。 在钟表业界,宝玑有“表王”的称号,同时也有“现代制表之父”的美誉, 因为宝玑发明了业界超过70%的技术,世界上任何一个品牌的机械腕表,至少有两项技术、发明、专利、装置来自于宝玑, 如果把属于宝玑的部分拿走,没有一块腕表能够正常运行。 与之相比,当下的百达翡丽就是小透明。 陆时笑着解释:“我知道百达翡丽,是因为我听说你们刚刚转型为股份制公司。这在钟表业界可不怎么常见。” 这当然不是实话, 陆时知道百达翡丽,当然是受了现代资讯的影响。 菲利普却不疑有他,有些尴尬地说道:“额……其实我们还是家族公司。” 陆时笑, “家族公司总比家族作坊好。” 没想到能得到正面评价,菲利普十分高兴,说:“陆教授,我这次来就是想与你结交。” 陆时了然。 正如钱宁所说, “陆时无须社交,社交会找上陆时。” 他心里如同明镜一样,知道菲利普来伦敦的目的纯粹就是为了社交。 毕竟,百达翡丽的商品,从腕表到钟表,再到怀表,无论哪一款,都不会是花三便士买《镜报》看的平民老百姓承担得起的, 更何况机械表后期还有保养费用,金额也高得离谱。 在《镜报》打广告,反而会拉低百达翡丽的品牌调性,所以不如点对点地销售。 菲利普压低声音, “陆教授,我希望送你一块腕表。” 陆时不由得有些诧异, 本以为对方要卖表,没想到是白送。 他问:“是定制款的吗?” 菲利普连连点头,说:“我们已经购得了化学品蚀刻珐琅表盘专利的使用权,可以在表盘上阴刻你的名字首字母。或者,你可能更喜欢自己的笔名?我本人就觉得‘Lu’也不错。” 陆时打趣道:“化学品蚀刻珐琅表盘的专利?应该宝玑的吧?” “啊这……” 菲利普十分尴尬。 之前,他拜会过英国的前首相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想送其一块腕表, 结果人家根本看不上。 在塞西尔眼里,只有宝玑配得上前首相和索尔兹伯里伯爵的身份。 菲利普无奈, 既然政要搞不定,他便想退而求其次,于是找到了陆时身上。 陆时是《镜报》的头脑,出入各种高端场合的频率甚至可能高于一些王公贵族,见到高净值客户的可能性也高, 送他一块腕表,打广告的效果不见得比送给塞西尔差。 菲利普说:“陆教授不要小看百达翡丽。我们有精确调时装置,还有……唔……” 他左右看看, 此时,因为两人的交流,已经有不少人认出了陆时, 大家三三两两地聚团,一边聊天,一边用眼角的余光瞄过来,仿佛是在排队等候。 见此情景,菲利普不得不压低声音, “我们还有双秒追针计时的技术,只是暂时不够成熟,没能申请专利。” 说完,他又恢复了正常音量, “退一步讲,百达翡丽也同样是贵族用表,我们的第一位客户便是匈牙利女伯爵科索维茨。她的事迹,你应该清楚。” 陆时还真不清楚, 不过,一个女伯爵的事迹无关紧要。 他低头沉吟了片刻,随后说道:“菲利普先生,我必须感谢你的馈赠。” 这么说就是接受了。 菲利普顿时变得兴奋,脸色也因此涨红, “好,好的!我这就回去为你准备最好的机芯和工匠……不,我还是让贝纳西亲自为你制作吧。你想要什么蚀刻?是名字首字母还……” 陆时抬手打断, “不用。用不着那么麻烦。” 菲利斯“啊?”了一声,不明就里。 陆时说道:“菲利普先生,我怎么没发现你戴腕表?” 菲利斯在衣兜里摸索, “我带了怀表。” 他摸出一枚怀表, 金表壳上雕着卡拉特拉瓦十字星图案,正是百达翡丽的品牌标识。 陆时接过, “你把这块怀表给我就可以了。” 菲利普:??? 忽然产生了一种被抢劫的感觉。 “咕……” 他咽了口唾沫,说道:“陆教授,那个怀表的调节器一头上刻着‘J·P’,是我的名字首字母。按照品牌,应该刻‘P·P’才对。” 陆时无所谓地摆手, “无妨。” 菲利普彻底被整迷糊了,但又没办法,只好说:“里面有我孙女的照片,你能还给我吗?” “孙女的照片……” 陆时赶紧还给对方。 看着这一幕,周围的人不由得议论, “那是什么钟表品牌?我之前从来没听说过,莫非比宝玑还好?” “应该不至于比宝玑好。但陆教授这么喜欢,必然有其可取之处,想来不会相差太多。” “有机会的话我也……唔……” “怎么?” “哈哈哈哈!陆教授喜欢收礼,我正好带了公司的产品。” …… 企业家们如梦初醒,各显神通, 香肠、香水、调味料、灯泡、点火器…… 甚至还有桶装啤酒。 他们蠢蠢欲动,都等着陆时和菲利普聊完,之后就上来推销自己的产品。 没想到,陆时完全不给机会。 只见他看了眼手中的怀表,随即“啪”的一声扣上,走上讲台, “各位都停一下。” 瞬间,大厅内安静下来。 陆时提高了音量,说:“今天,我们要聊的是《镜报》的广告出售。与其他报纸不同的是,我们的报纸,广告会采取多元化的设计,有硬广告,也有软广告。” 软广告? 在场的人都没听说过。 不过,单看名字也能知道,硬软广告应该是相对概念,没有明确的定义,也没有明确的范围划分。 众人不由得议论。, 会场乱糟糟的。 陆时遂拿出了怀表,将表盘展示给众人, “你们先聊,我给你们一分钟的时间。你们讨论完我再解释。” 这话听着严厉, 但商人们看陆时竟然真在计时,不像生气,便低声与左右交流起来。 人群中的菲利普看着怀表, 隐隐地,他察觉出陆时所谓的软广告是什么了。 菲利普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弧度, 结交陆时,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百达翡丽说不定会在今天之后展翅高飞。 一分钟很快过去, 陆时晃晃怀表, “好了,时间已经到了。” 他将怀表收进衣兜,随后道:“所谓‘软广告’,是一种将产品信息融入媒介的广告形式,它的目的,是让受众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产品。” 听到这一长串的概念,现场的商人都懵了,就好像旧石器时代天空中忽然想起了“只因你太美”, 原始人哪听得明白这个!? 有人说:“陆教授,让受众不知不觉中接受?这真的能办到吗?” 陆时张嘴, 结果,他还没来得及回答,就又有人问:“广告要具有高到达率和长留存时间两个特点,你说的软广告能行吗?” 陆时又准备回答。 没想到的是,两个提问的人自己先吵起来了, “你不懂。” “我怎么就不懂了!?” “如果真像陆教授说的那样,广告以隐蔽的方式融入到报纸中,那必然可以在更长的时间内保留在受众的记忆中。” “放屁,那我还可以说,硬广告容易提高购买意愿呢!” …… 两人面红耳赤。 陆时猛咳了一声, “咳!” 随后,他拍拍桌子,让众人的注意力重新集中到自己身上,提高音量道:“各位,事实上,我刚才已经进行过一次软广告了。” 在场之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议论声再起。 忽然,有人恍然大悟, “是怀表!” 一时间,所有人都反应了过来,陷入沉思,却是越琢磨越有味道。 软广告, 有点儿东西! 陆时展颜一笑,说:“所谓‘百闻不如一见’,我已经身体力行了。各位觉得,这种软广告到底是不是如我所说,能够让受众在不知不觉中接受产品?” 在列的都是于商业大有成就的人物,哪能不懂这个? 有人嘀咕:“原来这就是软广告。这么说起来,好像有不少厂商已经在用了。就比如……唔……可口可乐!” 这话立即受到响应, “你也收藏了可口可乐的挂历?” 1891年,可口可乐公司开始用挂历做广告,并将此传统延续了一百多年之久。 这种挂历很有收藏价值,1891年出版的第1期可口可乐广告挂历,只要保存得完好,就有许多收藏家愿意出高价购买。 所以说,广告的软硬是相对的, 对于现代人来说,广告挂历是妥妥的硬广, 可在20世纪初,各种PUA广告盛行,能深入人们生活的广告挂历属于软广。 陆时摊手, “所以,各位明白了吗?” 萨奇在下面问道:“报纸也能打软广告的吗?” 陆时点点头, “当然是可以的。” 萨奇挑眉,有点儿想象不出报纸和软广告的关系。 但商人们不给他继续问的机会, 有人迫不及待地说:“陆教授就不要卖关子了,《镜报》的一个广告位多少钱啊?软广告是多少?硬广告又是多少?” 陆时伸出了一个手指, “一千镑。” 现场陷入了寂静, “……” “……” “……” 气氛诡异,仿佛落针可闻。 没想到,陆时还没说完, “一千镑是底价,价高者得。” (本章完) 第198章 有时候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 一千镑!? 还是底价!? 几乎所有人都觉得陆时疯了。 唯独菲利普认为这个价格或许合适,因为他本人刚刚见证了陆时的神奇, 那块怀表送的太值了。 陆时环顾一圈, “各位,你们似乎有疑问。” 所有人面面相觑, 但没人吱声。 陆时摊手, “其实,除了刚才那块百达翡丽的例子,你们已经见过了《镜报》……不,应该说,是我,你们已经见识过了本人打广告的能力。还记得《曼彻斯特卫报》上最成功的广告吗?” 听这话,连斯科特都有点儿呆。 一旁的库珀好奇道:“《曼彻斯特卫报》卫报最成功的广告是艾斯普瑞?还是亨利普尔?” 斯科特摇摇头, “伱记错了。艾斯普瑞与皇室建立了长期稳定的关系,号称是‘女王的礼品店’,哪用得着我们给人家打广告?我觉得,最成功的可能是巴宝莉,但那个是三年前的事,和陆没关系啊。” 库珀摊手, “连你这个创始人都不知道,那我还说什么~” 斯科特一脸郁闷, “是啊,我自己也不知道。” 除了他们俩,其余人也在议论。 陆时露出笑容, “各位,我说的广告,不在广告位上。” 众人沉默。 忽然,有人轻笑了一声,说道:“陆教授,不在广告位,那应该是在书评版吧?” 大家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萨奇。 他此时正盯着陆时。 陆时点点头, “是的。” 得到肯定的答复,众人恍然大悟,都想起了那个“开天辟地”的书评版, —— THE SCOTSMAN SOLD 20,000 COPIES! 《苏格兰人报》 售出 两万份! —— 是书评没错, 却也是《苏格兰人报》和《无人生还》的广告。 同时,它也成功地推销了Lu这个作家,让名不见经传的Lu直接和柯南·道尔对标。 陆时说道:“所以,各位放心,《镜报》并不只是售卖广告位,同时还会售卖全套的广告解决方案。你们可以问一问库珀主编,如果让他支付一千镑,他是否愿意。” 库珀当然给陆时面子,说:“一万镑我都愿意出!” 这不是虚伪的客套, 《苏格兰人报》能在伦敦报业界登堂入室,陆时居功至伟。 库珀摊手, “当然,当时的我掏不出那么多钱。” 这话引来了众人善意的笑声。 陆时等他们笑完,说道:“各位,我知道一千镑不是小数目,所以我会给你们时间充分思考。” 他指指大门, “当然,如果你们觉得这个价格太高,门就在那里。” 在场的企业主全都如梦初醒, 这场商业交流会,原来是拍卖会。 陆时定价一张票卖五十镑,目的就是为了提高拍卖会的门槛,让与会者都是财大气粗的商业巨子或者敢于放手一搏的亡命赌徒。 毕竟,吝啬五十镑的人,又怎么会愿意出一千镑买广告?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各怀心事。 陆时张开双臂, “现在,各位先请开怀畅饮,这次晚宴之后,我们再来讨论合作吧!” 说是讨论,其实就是竞价。 在场的人都心中有数。 陆时拿起一杯红酒, “请!” 他啜饮一口,随后便下了讲台。 菲利普立即凑了上来, “陆教授,今天真是太谢谢你了!如果不是……” 陆时笑着摆摆手,打断对方表达谢意,随后道:“菲利普先生不随便逛逛吗?与商人们接触一下,说不定能谈好合作呢。” 菲利普当然有此意, 但比起旁人,陆时显然更让他在意。 他说:“不不,我还是想与陆教授多聊聊。你也知道,现在的百达翡丽已经转为股份制公司了,我们不能只钻营制表技术,还得考虑很多经营的问题。” 言外之意,他想向陆时学习,多多取经。 陆时倒也无所谓, “我也不是刻意帮你,只是正好需要一个例子,而百达翡丽又合适。” 菲利普道:“那是我们的荣幸。” 他敬陆时一杯,接着道:“没想到这是一个拍卖会……” 陆时想了想, “我觉得,叫招标会或许更合适。” 招标、投标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期,当时在一些欧洲国家开始出现公共采购的招标。 菲利普哈哈大笑, “那我觉得你这个招标会有点儿不合格了,一没有发布招标公告,二没有进行资格审查,甚至连招标文件都没有,这怎么能算招标呢?” 陆时也跟着笑, “现在没有不代表以后没有。” 他取了一小块马卡龙,塞到嘴里,细细地咀嚼。 菲利普问道:“陆教授,为什么要在晚宴后再聊广告的事?” 陆时摊手, “你刚才还说今天是拍卖会呢~” 他指指周围的企业主, “想买东西,你得定一个心理价位吧?以你们百达翡丽举例,不是你一言堂吧?” 菲利普连连摇头, “当然不是了。” 陆时说:“那么就需要合伙人们一起讨论、定价。这段晚宴的时间就是给他们干这个的。更何况,拍卖也是需要策略的,得给各位商业大佬互相刺探的机会。” 菲利普看陆时一眼, “恐怕不止这一个理由吧?” 刚才,陆时说拍卖会是暂时的,未来会是投、招标的形式, 到那时候,还需要议价? 陆时嘴角勾了勾, “我在美国认识了一位名叫安德鲁·卡耐基的巨贾,他告诉我,他决心将余生用于慈善事业。” 菲利普诧异,不懂对方这话是什么意思, 思维跨度太大! 陆时也知道对方不懂,继续道:“卡耐基先生办了一个慈善性质的技术学校,准备升为综合大学。但是,局囿于师资薄弱,他始终找不到愿意授课的人文社科类教授。于是,他找到了我,请我帮忙说服哥大和哈佛提供兼职的讲师,为此,他甚至愿意将学校今后成立的人文和社会科学学院以我的名字命名。这种慈善精神深深地打动了我。” 菲利普蓦地瞪大了眼睛, “难道……唔……这不对啊……” 陆时问:“什么不对?” 菲利普蹙眉, “我本来觉得,你是想将卖出广告位的钱作为善款捐出,但又觉得不可能。” 陆时点头, “那当然不可能。《镜报》赚钱就指着广告位呢!” 菲利普愣了半晌,忽然哈哈大笑, “陆教授,你可真是……哈哈哈……你可真是太奇特了!这么直白地承认想要赚钱,实在少见。好了,那你告诉我,你刚才提到慈善的目的是什么呢?” 陆时回答道:“我准备把这次商业交流会的门票钱捐出去。” 菲利普:!!! 现在算是看出来了,谁才是真正的商业奇才。 “这算是给《镜报》打广告吧?” 陆时点头, “对,而且还是软广。” 他环视了一圈,看着那些低声交流的企业主,说:“而且,我相信,他们很愿意出这个钱的。因为这也是给他们打广告。” 菲利普低头沉思, 他觉得,不止于此。 陆时搞的这个商业交流会,聚集了这么多商界的大人物,说是峰会都不为过。 参加这个会议,就算是拍不下《镜报》的广告位也无所谓, 以慈善的名义为企业打广告,同时,各家还可以跨领域互通有无、社交,绝对值回票价。 商业的本质,就是信息差! 菲利普掏那五十镑,目的不就在于此吗? 他甚至觉得,这些门票将来也会变成拍卖的形式, 因为五十镑实在是太少了! 至于那些掏不起这钱的小企业…… 只能说,不好意思。 一张票才几个钱? 做慈善很难的,资本家们有时候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了,利润涨没涨,有没有认真赚钱? 菲利普低声问道:“陆教授,这个商业交流会,《镜报》准备多久办一次?” 陆时回答:“一年……不,还是半年吧。每半年一次交流会,其余时间,《镜报》出售广告位都会变成公事公办的招标。” 经济、政治…… 20世纪的变化太快, 一年一次的频率显然太低了些。 “半年啊……” 菲利普喃喃自语,似是在心中计算什么。 陆时洞若观火,摆摆手, “菲利普先生,你准备让百达翡丽流转于商贾的手腕吗?” 菲利普震惊, 随后,他露出苦笑, “陆教授,你还真是什么都看得出。” 陆时说:“你想要给下一次参加商业交流会的人提供腕表,我当然能看得出来。但据我所知,机械表机芯的打磨需要精雕细琢,半年时间提供上百支手表,品控难免出问题,有损百达翡丽的声誉。而且……” 菲利普叹气, “我明白。” 把表供给商人,会增加品牌的铜臭气,降低调性。 菲利普也想像宝玑那样,让自家产品成为贵族、皇室、政要的心头好, 搞定那些人,商人们自会追逐。 可现在的问题是…… “我们要存活。” 菲利普无奈。 陆时没想到后世人人追求的奢华腕表在20世纪初混得这么惨。 他想了想,说:“你知道诺贝尔奖明年要落地了吗?获奖者也就几个人,从时间上算,够你们慢工出细……” 话还没说完,他忽然被撞了一下。 是库珀。 这老哥像是在躲什么人,四处乱瞄,贼眉鼠眼的模样。 陆时露出诧异的表情, “怎么了?” 库珀无奈道:“我把朋友请来撑场面。结果,他刚才找我抱怨,说《镜报》的广告卖得太贵,白瞎了那五十镑的门票……唔……他来了,你帮我挡一挡。” 说完,一溜烟跑了。 只见一个极其壮硕的白人男性走来,左右看看, 大概是没有见着库珀,就不满地小声嘟囔:“这个狡猾的查尔斯。” 他肩膀宽阔,胸膛厚实,手臂肌肉紧实有力,甚至能看到凸起粗大的指节和手掌上的老茧。 陆时说道:“先生,背后说人可不好。” 白人明显惊讶, “你……额……陆教授,你好。” 陆时看出对方的疑惑,解释道:“我虽然是中国人,但是和库珀主编非常熟悉,所以能听明白苏格兰口音。” 白人伸出了右手, “珀西·卡罗,卖香肠的。” 卡罗食品算是很著名的肉类生产加工供应商了,以猪肉为主,牛肉其次。 陆时与之捂手, “你好。” 卡罗不由得叹气,说:“坦白讲,我很佩服你的能力。但是,我实在想不出你们会怎么给我的香肠打广告,单纯靠口儿吗?” 菲利普皱眉, 心说,难怪伦敦人管苏格兰人叫乡巴佬,说话确实太粗野了。 陆时对此却不以为忤, 他想了想,问对方:“卡罗先生,我在美国的时候,见识了一种非常新的东西,你或许有兴趣。” 卡罗好奇道:“你能讲讲?” 陆时说:“据我所知,牛的出肉率只有55%。为了应对这个低比率,美国人将牛的内脏封进锡制的盒子,摆上货架。” 卡罗露出嫌恶的表情, “陆教授,别看我是个屠夫,但对这种东西,我也不能接受。你是中国……额……总之,英国人是不吃内脏的,而且这种东西的防腐也很成问题吧?” 陆时说:“不是给人吃,给猫吃。” 卡罗露出震惊的表情, “啊?” 陆时说的其实是猫罐头。 猫罐头的发展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末期,美国人开始制作罐装猫食,但目的不是解决猫的饮食问题,而是处理供肉动物的下脚料。 卡罗陷入沉思, 忽然,他说:“陆教授刚才说的软广,而现在最受欢迎的《我是猫》……唔……” 他显然是联想到了什么, 别看是个粗人,却粗中有细。 陆时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看了眼怀表, “时间差不多了。” 他重新站回了讲台之上。 结果,他还没有说话,下面便有人高声道:“终于开始了!陆教授,你不用多说什么,我们巴德斯充分相信你,巴德斯出价,1000镑!” 直接进入正题。 陆时倒也乐见当下这种不说废话的气氛, 做生意就该真实。 他说道:“感谢巴德斯先生。我很喜欢你们家的银器。” 话音刚落,立即有人出价:“巴伯尔,1200镑。” 这是一家服饰品牌。 陆时刚要说话表示感谢,却没想到其他人根本不给这个机会, 价位猪突猛进, “1500镑!” “1650镑!” “2000镑!” …… 突破两千大关,会场为之一静。 忽然,有人说道:“3126镑7先令5便士。” 这个有零有整的数目引得众人纷纷侧目。 那人严肃道:“这是我们福劳瑞斯账目上所记的所有余额。各位朋友,希望你们能够给个面子,我可不想卖房子。” 他的意思显然是势在必得,以此吓退对手, 但是,用这种示弱的方式说出来,攻击性就低了很多。 其余人露出佩服的表情, “让给他吧。” “3000镑打一个广告确实太贵了。虽然我很信任陆教授和《镜报》,但还是先观察一下。” “有道理,我们可以缓一缓。” …… 众人安静下来。 菲利普看向卡罗, 只见卡罗手臂上青筋暴起,脸也涨成了绛紫色, 显然,他的资金不够。 对于企业来讲,动起来的钱才是钱, 尤其活畜养殖和肉类加工,现金流的变化以牲畜出栏的时间为周期,不是时时刻刻账上都趴着几千上万英镑的。 菲利普叹气, 陆时已经讲明了赚钱的路数,但给你机会你不中用,有什么办法? 只能说,还是那句老话: 资本家们有时候要多找找自己的原因,这么多年了,利润涨没涨,有没有认真赚钱? 正在大家都以为这次《镜报》的广告位会花落福劳瑞斯,卡罗忽然举起了手。 陆时诧异, “卡罗先生?” 卡罗紧紧盯着陆时,说道:“我出的不是具体数目,而是卡罗食品接下来五年利润的35%。” “嘶……” 在场几乎所有人都倒吸一口凉气。 疯了! 他们脑海里冒出的是这个词。 但很快,他们的眼神中又充满了敬佩。 敢下重注,正是这个时代的底色, 不成功便成仁。 福劳瑞斯神色复杂地看了卡罗一眼,随后道:“这已经不是出价了,而是商业合作。我……唉……我们退出。” (本章完) 第199章 陆时,我的父亲! 五天后, 9月22日,周六。 威斯敏斯特宫,沃德豪斯办公室。 此时,他的手里正摊开着一份学术著作的稿件——《日本文明的天性》,同时嘴里啧啧有声, “一本奇书。” 丘吉尔不由得诧异, “什么?” 他靠了过来。 结果,沃德豪斯直接抢过丘吉尔嘴里的雪茄,摁灭, “别把稿件点了。” 丘吉尔不满道:“又不是原稿。再说了,你见过哪个雪茄的烟灰能把稿纸点了的?” 沃德豪斯瞄了眼地毯, “你说呢?” 那里还残留着被烫出的洞。 丘吉尔尴尬地摸摸鼻子,岔开话题:“你说这本书不错?” 沃德豪斯点头, “嗯,应该会成为学术类畅销书。当然,比不了《无人生还》和《罗杰疑案》,更比不了现在火得不能再火的《我是猫》,但卖个几千本肯定不成问题。” 丘吉尔不由得好奇, “我看看。” 正好沃德豪斯看完第一章了,随手递过去。 丘吉尔一目十行, 但很快,他放慢速度,又一次从头看起,似乎是想把每个字嚼碎了咽进肚子里。 良久,他说:“我想看原稿。” 沃德豪斯摊手, “那伱得找陆教授。而且,印刷稿有什么问题吗?” 丘吉尔说:“成书和原稿肯定有差别。更何况是伦敦大学联盟印刷,陆教授八成有所保留。” 他会这么说,是因为日英关系, 在《日英通商航海条约》签署之后,英国和日本进入蜜月期 至于其中原因,凡是懂国际政治的都懂, 无非就是“龙与毛熊”。 英国在华商业利益份额最多,自然想对抗俄国在华扩张,要趁俄国在立足未稳之际及时遏止住其势头,因此扶正了日本。 在这种背景下,陆时想在英国发行分析日本的专著,不可能尽言。 沃德豪斯压低声音, “说到这个,你听说了吗?首相先生正准备……哼哼……” 他笑着,双手伸出食指,勾在一起, 这是“勾结”的意思。 丘吉尔点点头,用略带着嘲讽的语气道:“阿瑟确实有和日本结盟的想法。不过,我觉得这不能怪他,说到底,还是在给他的罗伯特叔叔的‘大陆均势政策’擦屁股。” 阿瑟是阿瑟·詹姆斯·贝尔福,现任首相; 罗伯特是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前任首相。 两人是叔侄关系。 按本来历史,1902年初,英日两国正式缔约,英日同盟形成。 但实际上,英国首先考虑的是与德国结盟, 可惜两国在欧洲本就是竞争关系,德国对此反应冷淡,转而要求英国加入以德国为首的“三国同盟”, 这显然是奉行“均势政策”,强调行动自由的英国无法接受的。 于是,英国便把目光投向了远东, 即使当时的日本还是不受列强重视的二流国家,但英国若要寻找盟友,已经别无选择。 丘吉尔看看手中的稿子, “不过,有这本书,说不定会影响阿瑟对日本的判断。” 沃德豪斯诧异, “你觉得贝尔福比塞西尔更开明?” 丘吉尔笑了, “如果听劝就等于开明,那你这话说的不错。但我只是觉得,阿瑟这个人更善于权衡利弊,如果日本人真的如这本书所说,‘他们彬彬有礼,却又蛮横倨傲;他们无比顽固,却又非常善变;他们忠诚且宽厚,却又心存叛逆,满腹怨恨……’,那到底要不要结盟,确实得仔细思量。毕竟,谁都不想被反捅一刀。” “啧……” 沃德豪斯咋舌,十分佩服, “你倒是背过了。” 丘吉尔能过目不忘,好像也就陆时有这个能力。 这时,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爵士,报纸到了。” 沃德豪斯应门:“来了。” 他过去开门,接过办事员递来的报纸,迫不及待地抽出其中的《镜报》。 丘吉尔不解地问:“怎么这么猴急?” 沃德豪斯解释:“陆教授之前就知会过我了,说是今天的报纸会有给卡罗食品做的广告。” 丘吉尔摊手, “他家的香肠味道一般。” 沃德豪斯白对方一眼,一边看报,一边吐槽道:“你只是吃不惯苏格兰风……咦?怎么回事?” 话说一半,他对报纸露出疑惑的表情。 丘吉尔凑过去, 只见《镜报》头版的文章是《慈善!孩子们,我们等着你们回家……》。 这标题的味儿也太冲了。 人家都是《慈善聚大爱·情暖利物浦》、《聚合同心,献爱助困》之类的, 《镜报》倒好,报道慈善新闻都有种独特的花边气质。 丘吉尔忍不住笑, “嗯,是小报没错了。” 沃德豪斯却是没有接茬,仍皱眉看着报纸。 丘吉尔不解, 搁以往,沃德豪斯早就开始吐槽了。 他问:“怎么了?” 沃德豪斯把头版递了过来,说:“你看一看吧。” 丘吉尔阅读, —— 迄今为止,布尔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两个年头。 在马弗京和金伯利、在莱迪史密斯和邓迪、在斯威士兰边境、在卡利登河谷的巴苏陀边界…… 我们损失了七千多人。 然而,死亡真的是最恐怖的吗? 永远纠缠的疾病、重伤,还有挥之不去的梦魇时刻束缚着士兵们。 英勇的议员丘吉尔先生曾在战线上采访过一位军医,军医大倒苦水,说:“我连做梦都在截肢、截肢、截肢……” …… —— 丘吉尔有点儿头疼, “我真特么……怎么还有我的事啊?” 沃德豪斯笑道:“那不是你在下议院演讲时的原话吗?很煽情,我印象非常深。” 丘吉尔一阵无语, 得了,继续往下看吧。 —— 这个时候,本报想到了一个组织—— 英国红十字会。 于是,我们便组织了一次国际商业峰会,同时,也是慈善会,希望善人长翁们慷慨解囊, 而他们也确实不是吝啬之人。 —— 接下来是很长的名单,格式是“企业——涉足领域——企业主”, 就比如: 百达翡丽,钟表,约瑟夫·菲利普。 在文章的最后是一句煽情的话:“孩子们,我们等着你们回家……” 这话,给伦敦的城市居民看不见得会有什么, 但是对军人群体是暴杀。 就连已经练就了铁石心肠的丘吉尔都不由得微微叹气,说:“广告打得确实好。这些企业赚到了。” 他转向沃德豪斯, “爵士,你说……阿瑟看了这篇文章,会不会觉得陆教授在利用《镜报》针对保守党或者针对他本人?现在的他啊,手里握着锤子,看谁都像钉子。” 沃德豪斯倒不担心这个, 英国深陷泥沼,布尔地区已经成了帝国的伤口,不断失血, 这件事明眼人都看得出来。 而且,贝尔福在塞西尔下台时还对陆时主动示好过,应该不至于多想。 甚至于,要是这篇文章能让内阁借坡下驴,与布尔人签订和约,贝尔福说不定还要对陆时说声谢谢。 沃德豪斯说:“这是广告吗?” 丘吉尔有点儿懵, “怎么不是广告啊?你看这些企业,艾斯普瑞、巴伯尔……唔……这是按首字母排序的啊。” 沃德豪斯接过了话茬:“而且,我已经被明确告知过了,《镜报》第一次卖广告是卖给了卡罗食品啊。” 两人都很诧异, 广告在哪? …… “广告在哪?” 《泰晤士报》的主编巴克尔看着《镜报》头版,眼中写满迷惑。 在他桌前,办事员低着头,没吭声。 巴克尔十分无奈, “算了,问了也白问。” 他走向窗边,视线扫过舰队街的车水马龙,落在不远处的一栋建筑物上。 那正是《镜报》的报馆, 此刻,正有一堆报童和送报夫怼在门口等着拿货。 毫无疑问,《镜报》已经是宇宙第一大报了。 巴克尔重新坐了回去,继续往后翻阅报纸,从民生版一直读到两性版,再读到漫画版,始终没看到卡罗食品的广告, 没有“香肠”、 没有“屠宰场”、 没有“卡罗食品”、 …… 这些字眼都没有出现! 巴克尔不由得失去了耐心, 以往,他是会第一时间读完《我是猫》的漫画的,可今天却有些沉不下心, 他将报纸丢到一边, “这个陆时,不会是摆了我们一道吧?” 刚自言自语完,他又觉得不可能, 卡罗那个莽汉可是把身家性命都赌进去了,如果不成功,恐怕会扛着刀把陆时当猪给灾了, 就陆时那个亚洲人的身板,出肉率一定不高。 “唉……” 巴克尔叹气。 他又看向办事员,说:“你有没有……你……我问你话,你特么在这儿给我看《我是猫》!?” 因为注意到办事员正紧盯着漫画,巴克尔不由得暴跳如雷。 办事员吓了一大跳,连连摆手道:“没有!我没有……啊……我是在看,但我看的不是漫画的内容……啊这……我看的是漫画的内容,但今天的内容很特殊。” 他伦无语次,说都不会话了。 巴克尔眉头皱起, “神经!” 他重新拿起了今天的《镜报》,阅读漫画版。 现在已经连载到了《我是猫》的第八章, 这一章主要围绕落云馆的学生对主人公苦沙弥的“捉弄”事件展开,起因、发展、冲突、高潮、余波和结局,一应俱全,是极其标准的短篇叙事结构, 因此,《镜报》的编辑非常良心得没有选择断章。 这种完备的结构也让漫画化更容易。 巴克尔读了几格, 蓦地,他瞪大了眼睛,喃喃自语:“广告……真的有广告……” 在漫画中,主猫公说:“食用涩柿子会导致便秘,一便秘,火气自然就上去了。” 它对此嗤之以鼻,因为它有自己的独到美味—— 猫罐头。 神奇的是,漫画里不存在任何广告内容, 没有介绍成分, 没有介绍味道, 甚至没有介绍厂家。 《镜报》所做的,只是在漫画格里不时地出现猫罐头,而猫罐头上卡罗食品的标识甚至都不甚清晰。 可即便如此,巴克尔还是不由得浑身战栗, 他知道,这就是广告, 但, 这怎么能是广告!? 他感觉自己的脑子里有两个声音在拔河,似乎要把大脑扯成两半。 这时,一旁的办事员说话了:“主编,那个东西应该是给猫吃的吧?现在伦敦这么多人养猫,而且还都是有钱人,他们的生意肯定非常好做。” 巴克尔白了办事员一眼, “用你说?” 最关键的一点是,这个广告的投放还十分精准, 在《我是猫》的那些读者中,消费者转化率肯定很高。 巴克尔闭上双眼回想, 他这才发现,漫画版虽然完全没有对卡罗食品的猫罐头的介绍,却是每时每刻都在加强读者对其的印象。 一般广告,读者看完也就过去了, 软广告则不同,竟然能给人留下如此深刻的“余韵”。 房间内一派安静, “……” “……” “……” 巴克尔看着窗外的眼睛几近无神, 显然,他的思绪已经飘走了。 不知过去多久,他走向了窗边,又一次看向《镜报》报馆的方向, “厉害。” 办事员有些诧异, 自家主编每次说到《镜报》和陆时,都恨得咬牙启齿。 可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种心服口服的感觉, 那股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淡然态度,就好像进入贤者时间的男人,将红粉视作骷髅一般,毫无波澜。 办事员忍不住问道:“主编,这个广告真有那么厉害?” “何止是厉害?” 巴克尔苦笑, “如果这篇广告成功了,那么,它一定会在报业上留下浓墨重彩的一笔。甚至于,以后媒体想要挣钱,都得学习这一套打广告的方法。” 办事员又问道:“那,它会成功吗?” 巴克尔神色复杂, “我希望它能成功。而且,理智和经验都告诉我,它能成功。” 办事员沉默, 他能看得出来,自家主编这是被陆时彻底给干服了。 巴克尔说:“陆时他……唉……他简直就是在手把手地给我们这些从业者喂饭,甚至可以说是拿着碗往我们喉咙里灌饭。从今天以后,但凡进入这个行业的,都要拜他为老师。不,所谓‘衣食父母’,应该拜他为爹。” 当爹的喂饭,当儿子的哪有不拜的道理? 不拜? 那是逆子! 要是现场有一张陆时的照片,巴克尔绝对会深鞠一躬,然后说:“陆时,我的父亲!” 办事员问道:“主编,那我们也……” 巴克尔摆摆手, “不急,先学习。” 当时火急火燎地弄出了《每日时报》,结果被《镜报》按在地上摩擦, 所以,他也学会像《每日电讯报》的萨奇那样先耐住性子了。 巴克尔沉吟片刻,又看了一眼漫画版,说道:“这个给猫吃的食物应该是新商品。你去商场……算了,我亲自去吧。” 说着,他走到门边, “我要亲眼见证这个广告的成功。” (本章完) 第200章 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注意保暖 “爆了!” “卖爆了!” 《镜报》主编室, 坐在陆时对面的卡罗十分激动, 他手臂上的肌肉青筋暴起,使整个人都带着一股狰狞屠夫的硬汉气质。 “吓!” 旁边的吾辈吓了一跳,想躲到桌子底下, 结果, 咚! 小家伙磕到了脑壳。 它自己还一脸晕乎乎的样子,看着桌子腿,表情十分迷惑。 卡罗哈哈大笑, “你最近吃得太多了!” 他过去把吾辈直接给抱了起来。 吾辈:“喵~” 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正所谓“一物降一物”,吾辈刚跟卡罗接触的时候,非常反感这个满身腱子肉的大块头,直接亮出爪子招呼, 谁曾想卡罗的皮肤硬得像砂纸,都能当猫抓板来用了。 吾辈几次尝试后就放弃了,听之任之。 陆时无奈道:“那个……卡罗先生,我觉得,你就别再喂它了。” 前段时间,卡罗食品研究猫罐头,吾辈正是试吃员, 所以它胖了很多。 当然,猫是只知道吃,不知道胖的动物,所以小家伙刚才撞到桌子腿才会迷茫, 它完全不知道现在的自己已经成球了。 卡罗把吾辈放到了桌上, “陆教授,真的……我真的要谢谢你。” 这一周,他赫然发现生意原来可以这么好做。 以往,牛内脏都是要算入损耗成本的,因为几乎没有肉店会进货,只能当垃圾处理, 而现在的卡罗食品竟然要从其他屠宰场那儿进内脏, 非常离谱! 陆时笑了笑, “各取所需罢了。” 《镜报》需要一个极其成功的开门红, 这样,以后的广告招标才好做。 就像央视,从1995年起开始为黄金时段的广告位招标, 第一年,孔府宴酒用3100万拿下标王,当年就实现了销售收入9.18亿,比前一年增长了近3.5亿, 于是,第二年,秦池酒出了6700万, 直接翻了一番还多。 卡罗食品相当于《镜报》的孔府宴酒。 陆时笑着说:“卡罗先生,伱觉得下次招标,《镜报》的广告位能卖出多少钱?” 卡罗低头沉吟, “单是广告位吗?” 他认为,现在的成功不只在广告位,更在全套广告方案, 软广告的点子是无价的。 陆时笑笑,没有接茬。 卡罗也不纠缠, “我觉得,下次招标恐怕会来很多大鳄……巨鳄,五千镑乃至上万镑恐怕都有可能。毕竟那些人更看重企业的独立,不会像我这样用未来的预期搏现在的可能。” 千金买马骨, 这不是钱的问题,但也是钱的问题。 因为从现在卡罗食品的发展势头判断,接下来五年利润的35%绝对是要超过一万镑的。 卡罗说:“说到这个,陆教授,我们还没签合同呢。” 陆时摆了摆手, “稍安勿躁。” 卡罗不由得惊讶, “那你……”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一个低沉的男声响起, “陆。” 是沃德豪斯的声音。 陆时过去开门。 只见门外除了沃德豪斯,还有玛格丽塔。 许久不见,公主殿下依然光彩照人,只是因为深秋的女士大衣装束,显得愈加成熟了一些。 她对陆时行礼道:“教授。” 陆时点点头, “殿下。” 听到这个称呼,卡罗不由得吓了一跳,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了。 他赶紧说:“殿下,我是乡野村夫……我……” “噗!” 玛格丽塔掩唇轻笑,心说这个苏格兰人也太紧张了,竟然还拽“乡野村夫”这种文绉绉的词。 她对对方摆摆手, “不必多礼。” 说完她便和沃德豪斯缓步进屋,寻了个位置坐下。 卡罗看向陆时,目光中满是探寻。 陆时笑道:“这就是我让你稍安勿躁的原因。我们已经决定,将广告业务从《镜报》中拆出来,形成独立的公司,而这位玛格丽塔公主就是经理。” 《镜报》有伦敦大学联盟的大量股权,算是官方背景了, 陆时不可能一言堂,说拆就拆。 但广告业务和传媒业务如果不拆分,将来必然会带来极大的限制, 就比如, 如果一个企业想打广告却没计划或者没实力在《镜报》投放,那么,能不能接它的广告策划案? 挣不挣钱倒是在其次, 最重要地,还是传媒业和广告业具有强关联性,《镜报》不能故步自封,否则会被超越。 陆时思前想后,引入了新股东—— 王室地产。 前不久,爱德华七世决定将王室地产的所得和资金收益付税, 国王陛下正肉疼得不行,听到有挣钱的门路,也不管是否会与民争利了,直接让王室地产拨了五万英镑出来掺一脚,拿下广告公司和《镜报》各一成股份。 伦敦大学联盟这个“民”只能忍痛割爱。 当然,沃德豪斯对此是高兴的, 和国王拉近关系可是大好事! 铁打的王室, 流水的首相。 玛格丽塔与陆时相熟,同时又是王室成员,还是伦敦政经的学生, 这三重身份将她推到了经理的位置上。 陆时也很高兴, 一方面,成功拆分了广告业务和传媒业务; 另一方面,国王陛下大笔一挥就是整整五万英镑,却只占一成干股,陆时手中股份的价值膨胀,几乎等于白嫖。 不得不承认,金融可比实业赚钱, 主要也是爱德华七世好忽悠。 总之,这是一个多赢局面。 卡罗虽然是肉贩子出身,但在商海沉浮多年,心细如发,立即就把其中关节想得通透。 他缓缓道:“这就跟我为猫罐头成立了单独的下属公司是一个道理。” 猫罐头是给猫吃的, 香肠是给人吃的, 如果都是卡罗食品的产品,想想就会让人别扭。 陆时认可地点了点头, “坦白讲,我之前还想提醒你来着,没想到……呵呵……卡罗先生是有经验的商人,看来是我多虑了。” 卡罗赶紧摇头, “不,陆教授你还是多教教我吧。” 他是真的诚恳求教。 陆时心虚, 说实话,他不懂商业,能有那么些说道,纯粹是因为穿越者的先知先觉。 他挠了挠头,说:“我觉得,最重要的还是产品质量吧。” 这就是一句大白话, 哪个做商业的不知道产品质量最重要? 但此刻的卡罗已经是陆时脑残粉了,陆时说什么、是什么。 卡罗沉思, “陆教授说的是保质期的问题吧?诚然,镀锡铁皮可以让罐头具有更好的密封性,便于运输、不易破碎,但猫罐头不一样,有个调味问题,不能靠加盐防腐,否则狗都不吃……额……猫都不吃。” 镀锡铁皮就是所谓的“马口铁”。 陆时没想到对方迪化严重,尴尬地摸摸鼻子, “其实,镀锡铁皮本身就是问题。锡这玩意儿是战争物资,说不定哪天就不能民用了。” 卡罗点头, “感谢陆教授指点。接下来,我们的重点放在两处,一方面研究防腐,一方面研究镀锡铁皮的替代品。” 这两方面确实是核心痛点, 后者可以降成本, 前者更不必说,如果不是保质期跟不上,猫罐头早就摆满货架了。 卡罗队陆时愈加佩服, 他说:“陆教授,我们现在签合同……唔……我是跟《镜报》签合同还是跟广告公司签合同?” 陆时笑道:“三方合同。” 卡罗从胸前的口袋抽出钢笔, “那我们现在开始?” 陆时摆摆手, “你先等一等。” 他对吾辈勾勾手指, 小家伙立即窜过来跳上陆时的肩膀。 陆时吐槽:“你这也太重了吧?” 吾辈:“喵~” 从左肩跳到了右肩,脚步沉重,威风凛凛。 陆时无奈,看向卡罗, “卡罗先生,你觉得吾辈怎么样?” 卡罗诧异, “陆教授准备把吾辈送给我?正好,我们缺少试吃员。” 这话一说出口,另外三人都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 “……” “……” 诡异的寂静。 忽然,玛格丽塔发出清脆的笑声,说道:“卡罗先生,你可真是……可真是……” 她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沃德豪斯替她说:“‘不解风情’。” 陆时叹气, “卡罗先生,我明显没有这个意思。我只是想问你,你觉得吾辈适不适合做你们品牌的代言猫……额……形象大使?” “代言”这个词在英文中语义太多,他不想多解释。 卡罗不由得一脸懵, “什么……什么‘形象大使’?” 这个词他是第一次听。 近现代第一个代言广告来自美国的贝蒂·戴维斯, 戴维斯是一位著名的演员,在20世纪20年代,她开始为一家化妆品公司代言广告,成为了该公司的品牌形象代言人。 所以,20世纪初还没有类似的概念。 陆时沉吟片刻,想到了一个例子, “在中国,有个《马价十倍》的故事。讲的是一个商人接连三天待在集市上卖马,但人们不了解这匹马,没有人愿意出价。于是,它便去找了伯乐……额……” 陆时准备解释伯乐是谁, 结果,一旁的沃德豪斯先发话了:“这个伯乐是相马专家。‘千里马常有,而伯乐不常有’,对吧?” 他得意地看着陆时, 陆时:??? 心说这老哥也太猛了,最近不知读了多少中国典籍。 他继续道:“对,伯乐是相马专家。商人找他,希望他帮帮忙,去看看商人的马,绕着商人的马转几圈,临走时再回过头看一眼。为此,商人愿意奉送给伯乐一天的花费。伯乐接受了这个请求,于是就去绕着马转几圈,看了一看,临走时又回过头去再看一眼,那匹马的价钱立刻就涨了十倍。” 刚讲完,沃德豪斯便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这是发生在伯乐身上的事?” 陆时点点头, “没错。” “嘶……” 沃德豪斯倒吸一口凉气,说:“这个伯乐不是五千年前的人吗?” 陆时:“……” “没有没有!伯乐是春秋时期的秦国人……额……没法跟你细说,总之,距今大概只有两千多年吧。” 神特喵的“只有”…… 沃德豪斯脸色复杂,嘀咕道:“陆,我算是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聪明了。原来,现在的很多伎俩,都是你们中国人玩剩下的。” 一旁的卡罗说:“陆教授,那天你拿了百达翡丽的怀表,所以,你就是它的伯乐。” 倒是能举一反三。 陆时赞同道:“这么想也没错。但说实话,我当时的主要目的是证明软广告效果奇佳,没想着给百达翡丽当形象大使什么的。” 卡罗沉思一阵, “那么,陆教授,吾辈成为猫罐头的形象大使,该如何打广告呢?” 陆时回答:“方法很多嘛~就比如,将吾辈的形象印在猫罐头的包装上;再比如,用《镜报》的整版来打广告,请毕加索先生作画,画中有猫罐头,吾辈吃得津津有味。” 卡罗不由得双眼一亮, “那肯定可以!” 理由很多,最重要的一点就是《我是猫》太火了! 接着,他又有些犹豫,不确定地问道:“可那样不就成硬广了吗?” 陆时点点头, “对的。但现在,软广已经进入瓶颈期了,该发动攻势进行轰炸了。” 有这句话,卡罗不再迟疑。 他思考了一阵,又说:“既如此,干脆请两个形象大使。在伦敦养猫的多为女性,如果可能,不如找一位优雅美丽的女性同时出现在画中,广告的效果会更好。” 说着,他竟然看向了一旁的玛格丽塔。 玛格丽塔脸红了, 如果当这个劳什子形象大使,她的父亲黑森大公一定会炸。 她连连摆手,准备拒绝。 没想到,陆时竟然先她一步说道:“英雄所见略同。卡罗先生,我早就已经想到这点了,所以请了一位在伦敦很多人熟知的女性。” 说着,拿出怀表看看时间, “彩排应该已经结束了,她马上就过来。” 玛格丽塔放下手,有点儿郁闷。 就在这时,门再一次被敲响, 公主殿下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不顾皇家威仪,直接站起来代替陆时去开门, 她倒要看看,那个“伦敦很多人熟知的女性”是谁。 吱呀—— 门被拉开。 只见门口站着一个年轻活泼的女孩子, 女孩身材苗条,一头乌黑的短发,留着刘海,给人一种活力四射的感觉, 她的脸庞轮廓清晰,皮肤白皙,眼睛大而明亮,充满了好奇和灵动。 玛格丽塔愣了愣, 她想起来了,眼前的是《罗马假日》里的安妮公主。 难怪她会留那个发型! 菲利斯也愣在原地, 女人的第六感清楚地告诉她,这个出现在陆教授办公室气质极佳的女子可能就是安妮公主的原型。 菲利斯和玛格丽塔对视着, “公主殿下。”×2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只一个照面,就各自确定了心中的猜测。 她们又对视片刻, “陆教授常与我说起你。”×2 再次异口同声。 屋里的卡罗搓搓胳膊,有些疑惑,为什么房间里变得有点儿冷? 他看向陆时。 陆时却没有多想, “卡罗先生,怎么了吗?” 卡罗迷惑地摇摇头,走到窗边关上窗,说道:“现在已经是秋天了,注意保暖。” 陆时:??? 这都什么跟什么!? 他对屋外的菲利斯招招手,说:“菲利……戴尔小姐,请进,这里有一笔生意要和你聊聊。” 菲利斯立即轻巧地跳进屋内, “什么生意?” 结果,是旁边的玛格丽塔回答的, 其实也不算回答,因为她是对陆时说的。 她笑着说:“教授,现在我是广告公司的经理,不如直接由我与戴尔小姐谈?” 陆时当然是乐得清闲了, 他连连点头, “好,好好好。我也难得休息。” 玛格丽塔转向菲利斯,说道:“戴尔小姐,随我来吧?我的临时办公地点就在隔壁。” 菲利斯十分干脆, “当然。” 她对屋内的三个男人行礼,又朝吾辈扮了个鬼脸。 两个女人离开房间。 她们一出门,卡罗就有些诧异地撸起袖子, “奇怪,怎么又不冷了……” (本章完) 第201章 《合作中的少女》 金匠工艺和娱乐学院,校内河畔。 巴勃罗·毕加索正面向画纸紧皱着眉头,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 画纸之上是各种奇怪的图形。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所以,你又有新工作了?” 毕加索回过头。 来人是彼埃·蒙德里安。 蒙德里安拿着一个单手能掌握的油纸包,里面装着大英国民美食—— 炸鱼薯条。 毕加索一阵无语, “这玩意儿我都快吃腻了。” 虽然在吐槽,但他还是拣了一块炸鱼,大快朵颐, 炸鱼的外皮酥脆,内里却鲜嫩多汁,搭配上特制的黑椒盐,能让人回味无穷。 蒙德里安白了对方一眼, “吃腻了你别吃啊!” 说着,将右手往回后方尽量伸直,远离对方。 两人在河边闹起来, 有路过的女生擦肩而过,看到毕加索,立即掩唇而笑,三三两两地窃窃私语着从他们身边跑开。 蒙德里安顿时心态不平衡了, “你个秃头,怎么这么惹女生喜欢啊?” 毕加索瞬间破防, “滚!伱才是秃头!” 其实两人的发际线都不怎么样,只不过是互相伤害罢了。 闲扯一阵,话题绕了回去, 蒙德里安问:“听说你又接到《镜报》的新工作了?” 毕加索点点头, “嗯,说是广告。” 他看看头顶的太阳,估摸着差不多了,便将画纸窝成一团,准备丢进随身的垃圾袋。 蒙德里安阻止, “别丢!” 说着将画纸抢了过来。 两人对艺术的态度都很严肃,但方式不同, 毕加索选择直接将不满意的作品处理掉; 蒙德里安则会保留,以此举一反三,见证自己的进步。 他展开画纸,面露诧异, “非洲土著雕塑?” 只见纸上的图形和线条全都有一种简练朴素、怪异粗犷的感觉。 毕加索不想聊自己的失败作, “不说这个。” 他招招手, “来,我们一起去《镜报》报馆。” 蒙德里安立即跟上。 以往他们从学校去舰队街,都会先坐马车到轮渡,坐船后改步行, 但现在,因为《简·爱》和《我是猫》的成功,两人都赚了不少钱,所以生活有了很大改观,可以直接坐马车走伦敦桥,直达目的地。 一路用了大概四十分钟。 两人跳下马车。 迎接他们的不是报馆的办事员,而是一个满身腱子肉的壮汉。 壮汉似乎认识他们, “毕加索先生?蒙德里安先生?你们好,我是卡罗食品的珀西·卡罗。” 卡罗伸出右手。 毕加索一听卡罗食品便知道对方的身份了, 他脱帽行礼,与对方握手, “卡罗先生,你怎么会认出我们的?” 卡罗的嘴角勾了勾,没吱声,眼神却不由自主地瞄向毕加索有一丝丝反光的额头, 此时无声胜有声。 毕加索与对方握手的手臂僵住了,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戴上帽子。 蒙德里安在旁边努力憋笑,轻轻拽了拽毕加索正装外套手肘处的衣料,让好友把手抽回来,随即岔开话题道:“卡罗先生,这次需要巴勃罗画全版面广告,是吗?” 卡罗连连点头, “对!想来毕加索先生一定见过单幅漫画,那种我觉得就很不错。” 毕加索有些生硬道:“卡罗先生,我自有判断。” 卡罗回答:“我当然相信你。那我们现在……额……” 话只说半截, 他的表情变得有些微妙。 蒙德里安诧异道:“有什么问题吗?” “嘶……” 卡罗发出像是牙疼的呻吟,脸上也是便秘的表情,说:“应该没关系,跟我来吧。” 什么叫“应该”? 毕加索和蒙德里安云里雾里。 两人跟上卡罗。 进入大门后,他们没有向右拐去主编室,而是径直往前走,来到一个房间前。 厚重的房门紧闭着,但并不妨碍里面的声音传出, “戴尔小姐,我认为你应该请你的父亲过来。” “不,不需要。我自己能做决定。” “这个广告牵扯上万英镑,你本人也能拿到数量可观的报酬,所以,请你务必请戴尔先生过来。他才是那个能负责的人。” …… 似乎是两个女性在争吵。 毕加索看向卡罗, 卡罗撇撇嘴, “呵,女人……”×2 两人几乎是异口同声。 蒙德里安尽量压低声音问道:“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卡罗回答:“雇佣合同。” 毕加索是知道形象大使这个事的,因为陆时在把工作交给他的时候就说过了。 他不由得诧异, “合同?是没谈拢吗?” 卡罗严肃地摇摇头,说道:“有陆教授牵头,玛格丽塔公主和戴尔小姐不可能谈不拢。现在的问题是,谁在合同乙方的位置上签字。” 毕加索摊手, “让戴尔小姐自己签字就是了。” 卡罗叹了口气, “戴尔小姐才十五岁,而那个合同……” 他凑上前,说了一个数字。 “什么?” 毕加索倒吸一口凉气。 卡罗说:“你没有听错,报酬就是那么多。” 毕加索点头, “所以公主殿下才希望戴尔小姐找她的父亲来代签。嗯,我赞同。” 卡罗摊手, “但是,你也知道的,戴尔小姐在整个欧洲巡演,独当一面,上至王公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受无数人追捧,不能单纯地当成普通少女看待。她认为自己能为自己负责。” 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 这件事掰扯不清。 毕加索不由得头大。 在他的印象里,玛格丽塔公主不是一个咄咄逼人的女性,怎么会坚决不让步? 太奇怪了! 他问道:“现在怎么办?” 卡罗挠挠头, “要不然,你进去劝一劝?” 毕加索:“……” 要不是看对方强壮如牛,他真想给对方来一拳。 蒙德里安说道:“要不我去找……” 话音未落, 吱呀—— 门忽然被打开了。 玛格丽塔站在门口,回头道:“戴尔小姐,你如此不理智,那我只能……咦……你们……” 她注意到了三个男人。 蒙德里安是他们中最有情商的,急中生智道:“殿下,我听说陆教授又牵头搞出了新广告,由他提议合作,必定能成功。所以,我特意过来学习学习。” 提到陆时,玛格丽塔的眼神微微柔和, “‘必定能成功’……” 她重复了一遍,回过头。 刹那,两名女性的目光在空中交汇,如同参议两院就联合统治达成共识,决定暂时搁置争议、求同存异, 无论如何得先把活干好了, 不能让陆时失望! 菲利斯深吸了一口气,抱起吾辈, “三位,请进。” 玛格丽塔配合着让开大门。 卡罗犹豫片刻,率先走进了办公室。 和陆时办公室的杂乱无章不同,玛格丽塔将自己的办公环境收拾得井井有条,各类用品整齐排列,每样都有固定的位置,方便随时取用。 玛格丽塔说:“毕加索先生,我已经想好了一个方案。” 说着,她拿出草图, “你觉得如何?” 毕加索看了一眼,不知该怎么评价。 只能说,公主殿下还是老老实实地当管理者吧,具体业务什么的就别参与了,否则容易外行领导内行。 而菲利斯也有自己的设想, “你就是毕加索先生?很高兴认识你!” 打完招呼,她也递上了画稿, “这个如何?” 毕加索看完,心中感慨, 艺术之间果然有内在联系,演员在舞台上站得多了,对构图的理解确实有些门道。 但是,这话能如实说吗? 毕加索抬起头, 只见玛格丽塔和菲利斯都在盯着自己, 屋内的气氛变得焦灼了起来。 “咳咳……” 毕加索尴尬地咳嗽,支起画架,铺上画纸, “公主殿下、戴尔小姐,我觉得你们不用在这件事上纠结。因为我才是专业的,构图就交给我吧。” 然而,这话并不能起到一锤定音的作用。 菲利斯和玛格丽塔又对上了, “公主殿下,我认为你的构图毫无美感!” “我知道!但这是广告,不是作画!我们要的是突出猫罐头这个商品。在广告里的重要性,猫罐头>吾辈>你。” “可是,毫无美感根本吸引不到消费者啊!” …… 又是这种各有其理的情况。 卡罗看向吾辈, 结果,吾辈也老实地缩在那儿,瑟瑟发抖。 毕加索看着两个女人, 只见她们的嘴唇快速抖动着,就像烧开水的水壶不断被顶起的壶盖, 奇怪的是,她们明明在说话,毕加索却听不懂, 反而,在心底,似乎《欢乐颂》的声音响起。 一瞬间,创作的冲动涌了上来, 毕加索拿起铅笔, 伴随“沙沙沙”的声音,一些奇妙的线条开始形成,仿佛将玛格丽塔和菲利斯的声音可视化了。 蒙德里安看了过来, “巴勃罗。巴勃罗!?” 毕加索已经失去了对声音的概念, 他的世界只有画。 蒙德里安无奈,迅速冲出房间,几分钟后就带着陆时赶回来了。 房间立即安静了下来, “……” “……” “……” 玛格丽塔和菲利斯低着头,就像做错事的小孩。 陆时左右看看,一脸的无奈。 他对菲利斯说道:“今天画完广告原稿,叫你父亲过来签合同。” 菲利斯不由得委屈, 她撇撇嘴, “好。” 心中万千想法,却不反驳陆时。 陆时嘴角勾了勾,有理有据地说道:“你爸是你的经纪人,你当然需要他了。” 艺人经纪人这个职业是随着好莱坞电影产业的兴起而出现的,20世纪初连商业电影都没有,更不用说经纪人了。 菲利斯不解, “代理?代理什么?” 陆时笑道:“简单来说,就是中间人。经纪人收取佣金,代表演员进行谈判,为演员争取更好的薪酬和角色,同时,他们也帮助演员在职业生涯中做出正确的决策。” 菲利斯诧异道:“为什么不能自己来啊?” 陆时说:“人的精力有限,演员的主业是钻研演技、站上舞台。” 这话菲利斯爱听, 她被说服了。 陆时又转向玛格丽塔,说道:“公主殿下,我刚才的话也适用于你。经理做好企业管理就可以了,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玛格丽塔低低地“嗯”了一声。 于是,众人看向了那个专业的人。 令人感到莫名其妙的是,毕加索正一脸陶醉地看着自己的画纸,仿佛在享受某种快感的余韵。 几人好奇地凑过去, 那是一份铅笔稿, 尽管没有上色,但没人能反对它的创意十足。 毕加索采用了灵活多变且层层分解的、雄浑有力的平面造型手法,把形体的结构随心所欲地组合起来,画出了两名少女, 这些平面甚至超越单个的物象,囊括周围的全部空间。 毫无疑问,毕加索彻底否定了文艺复兴时期以来视三度空间为主要目的的传统绘画。 陆时不由得想到了《亚威农的少女》, “这个……这个是立体主义!” 毕加索如梦初醒, 他回头,双眸渐渐恢复了神采,看着陆时, “好!这个名字好!就是立体主义!” 事实上,在蓝色时期和立体主义之间,毕加索还有一段经历—— 玫瑰时期。 从这个名字就不难看出,它跟恋爱有关。 当时,毕加索在巴黎蒙马尔特区永久地定居下来,并与菲尔南德·奥里威尔的同居, 柔和的粉红色调开始渗透到他的画布上, 没用几个月,那种暖洋洋的、娇滴滴的玫瑰红色便代替了空洞抽象、沉重抑郁的一片蓝色。 而现在,因为陆时这只“扇动翅膀的蝴蝶”,立体主义竟然提前诞生了! 陆时又看向那幅画, 画中所绘,显然是玛格丽塔和菲利斯, 尽管五官已经面目全非,甚至“错综复杂”,但任谁都能看出两人在争吵。 这就是立体主义的神奇之处, 它能清晰地传达出两人争吵的氛围。 陆时问:“这幅画叫什么?” 毕加索沉吟, 叫《吵得面红耳赤的少女》? 或者…… 《修罗场中的少女》? 毕加索觉得这两个名字都十分贴切。 但他看了眼玛格丽塔,视线又在菲利斯的脸上停留片刻,到嘴边的话瞬间就咽了回去。 他说:“要不就叫……争执……《争执中的少女》?” 这名字起得不错, 陆时又想到《亚威农少女》, 那幅画的主题是把放纵和死亡联系在一起,因为当时的法国有很多人因纵欲而染病,并在痛苦中死去。 所以,在画中,五个女性都赤裸裸露出病态的身体, 她们的身躯被病魔缠绕,呈现出恐惧的憔悴脸色,甚至有一张脸上的五官全都错了位置,呈现出拉长或延展的状态。 而《争执中的少女》也是类似的手法, 当然,两个女孩的五官和身体给人的感觉与病态无关,而是不屈和倔强。 陆时刚要表达肯定, 没想到,一旁的玛格丽塔先发话了:“那不是‘争执’。” 她的声音异常平稳,甚至听不出感情。 “咕……” 毕加索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那是……那是什么?” 玛格丽塔用手撑着下巴,陷入沉思,似是在寻找合适的措辞。 一旁的菲利斯说道:“我觉得,‘据理力争’更合适。” 陈述的语气,不容置疑。 神奇的是,玛格丽塔竟然赞同地点点头,低声道:“是的,这个世界上并非只有对和错,经常会有两种正确碰撞的时候,这种时候就要据理力争。” 毕加索看向陆时,轻轻眨眼,发出求救信号。 “啧……” 陆时咋舌, 他思前想后,说道:“《据理力争的少女》名字太长。不如就叫……嗯……我想想……” 忽然,一道闪电劈下来,直击天灵盖, 陆时猛然开窍了, “《合作中的少女》!怎么样?这个不错吧?” 听到这个名字,在场其余所有男性, 卡罗、蒙德里安、毕加索, 他们震惊无比。 并且,一个想法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女人合作是这样的吗? “嘶……” 卡罗倒吸一口凉气,悄悄对陆时竖起大拇指。 这就叫情商! 高,实在是高。 另一边,毕加索赶紧收起那幅画,换了一张新画纸,同时像是甩脱烫手山芋似的迫不及待地对陆时说:“陆教授,这幅画我拿回去完成,之后送给你吧。” 陆时:??? 立体主义的开山之作送给自己? 没记错的话,毕加索的《亚威农的少女》在1937年就达到了240万美元的转让价, 这幅《合作中的少女》也应该一样。 他摆手道:“不行!这怎么……” 毕加索立即打断, “当然可以!你是东方画派的先驱,是我的引路人,收幅画有什么问题?” 陆时张了张嘴, 结果,不待他开口,毕加索就又说道:“陆教授,你明明收了莫奈先生的一幅《睡莲》,却不收我的画,莫非是看不上我?” 连这种直球激将法都用上了。 陆时无语, “你这……唉…” 自己有《女史箴图》、有《睡莲》, 再有一幅《亚威农的少女》的青春版似乎也没什么了。 “好吧,我收下。” 陆时从善如流。 毕加索不由得欣喜,又偷瞄了眼玛格丽塔和菲利斯的方向, 幸好送出去了! 他说:“既然两位已经达成了和解……额……达成了一致,那我们就开始吧。” 他指挥菲利斯道:“戴尔小姐请把吾辈抱起来。” (本章完) 第202章 不进去 陆时出面,两个妹子精诚合作, 没多久,毕加索就定稿了,被工作人员拿去制作版面。 “呼~” 在场的男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卡罗看看玛格丽塔,又看看菲利斯,隐隐有些后知后觉, 他对陆时又竖起大拇指。 陆时:??? “怎么?” 卡罗摇摇头, “没什么。” 他岔开话题问道:“陆教授,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在周几刊登广告?” 陆时灿然, “周几?当然是周日到周六咯~” “啊?” 卡罗一脸懵, 怎么也想不到会整整一周。 陆时哈哈大笑,说:“硬广,就要铺天盖地!” 他要让《泰晤士河》的巴克尔和《每日电讯报》的萨奇看看,广告到底应该怎么打。 卡罗挠头, “不会被反感吗?” 20世纪初和现代不同, 在现代,使用手机动不动就要面对5秒的开屏广告,甚至不小心摇一下还会打开其它APP, 所以,现代人的免疫力非常强,能做到视而不见。 而20世纪初,人们虽然生活环境恶劣,但这方面的权益还是有的,对整版的广告心生恶感实属正常。 否则,《费加罗报》也不会成为“厕纸报”了。 陆时当然也明白这一点, 要进行饱和式轰炸的前提,得是广告不会引人反感, 他笑道:“去年,在巴黎举行世界博览会,里面有一个热气球项目,你知道吗?” 因为儒勒·凡尔纳的畅销作《气球上的五星期》,在欧洲几乎人人都知道热气球, 卡罗沉吟片刻, “啊,你说那个广告啊……” 当时,著名的酒水供应商酩悦用热气球派发过传单。 真正的从天而降、广告骑脸。 但没人反感这个行为, 一是因为时期特殊, 当时的巴黎市民因为世博会充满了国家荣誉感,哪怕是看到热气球撒广告的行为,也会产生“我们国家真强大”这种想法。 二是因为方式特殊, 对这种崭新的广告形式,大家都好奇, 被传单洗头,下意识地仰望热气球,仿佛见着了奇景,自然不会生气。 陆时说:“我们的广告,不会引人反感。” 卡罗看了眼菲利斯,又看了眼吾辈, “那确实。” 美女演员+可爱猫咪, 谁会不喜欢呢? 卡罗放心了, “我们会赚得盆满钵满的。” 大争之世,万物竞发, 尽管屠宰场、罐头工厂都需要人工,是纯纯的手工业,而操作环境破烂,厂房甚至难以立足, 但卡罗已然确信,成功唾手可得。 这便是《镜报》和陆时给予他的底气。 “呼~” 他长出一口气, “没想到,我一个苏格兰乡巴佬也能赚伦敦人的钱。”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准备说点儿什么,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陆主编,戴尔先生到了,就在主编室。” 陆时想了想, 本来,合同的签署用不到他,让代表品牌方的卡罗和代表广告公司的玛格丽塔出面就行, 但考虑到和戴尔一家的信任关系,自己还是应该出面。 他应门道:“这就来。” 毕加索一看没自己的事了,赶紧收拾画架, “陆教授,那幅画完成我就给伱送过去。” 说完,一溜烟地跑了。 蒙德里安也心照不宣地紧跟着开溜, 有两位“合作中的少女”在现场,还是走为上策,把烂摊子留给陆时收拾吧。 谁让某人是始作俑者呢~ “啧……” 陆时咋舌,带着卡罗和两个女孩回到了主编室。 戴尔见到他,立即起身与他握手, “陆教授,感谢你又为菲利斯谋得了一份新工作。” 说着,还瞪了菲利斯一眼。 菲利斯可爱地眨眨眼,试图躲到陆时身后,却不小心踢到了什么, 她低下头,发现是玛格丽塔的右脚。 这个可恶的女人! 竟然也悄无声息地靠了过来! 两个少女对视。 卡罗“咦?”了一声, “陆教授,我关一下窗户,不介意吧?” 走过去关窗。 玛格丽塔好奇道:“戴尔先生,莫非,戴尔小姐之前没告诉你形象大使的事?” 戴尔诧异, “形象大使?” 看那副不理解的样子,明显是没有被事先告知。 但是,他很快反应了过来, 他的视线在陆时、玛格丽塔、菲利斯构成的等腰三角形上稍作停留,立即琢磨出味儿来了,冷静道:“哪用告诉我?无论是我还是菲利斯,都对陆教授无条件信任。” 菲利斯“嘿嘿”一笑,对父亲偷偷竖起大拇指, 戴尔先生也会意地一笑, 父女哪有互相拆台的道理? 陆时说道:“那不行,戴尔先生,你还是得看看合同。” 几人依次落座。 玛格丽塔拿出合同,放到桌上, 戴尔也不看前面那些条款,直接往后翻,随即便露出了震惊的表情, “这……这么多?” 他又仔细看了一遍,发现竟然真的是四位数, 无法理解! 陆时笑, “这是十年期的合同,上千英镑是非常合理的出价。当然,卡罗先生和玛格丽塔公主也是这么认为的。” 戴尔:“……” 这不是卖身契吧? 大英帝国的三角贸易都不带这么赚钱的。 他翻到前面,开始仔细看条款了。 神奇的是,合同十分正常,没有任何要拿捏菲利斯的意思。 戴尔十分无语, “我怎么感觉这是做慈善啊……” 陆时说:“互相成就,不存在什么做慈善。” 戴尔沉思一阵,又看看陆时,随后翻到最后一页,签下了菲利斯的名字,然后留下“德怀特·戴尔代签”的字样。 合同的事就这么搞定了。 戴尔站前身来,紧紧握住陆时的手, “陆教授,菲利斯这丫头就交给你了。” 陆时懵, “啊?” 他觉得对方这话说得怪怪的。 一旁的玛格丽塔却道:“没错,交给我们公司吧,没问题的。” 戴尔立即行礼, “当然,公主殿下。” 瞬间,房间的气氛变得异常轻松, 言笑晏晏、一团和气。 卡罗摸摸手臂,测量体感温度,视线停留在紧闭的窗户上片刻,一副无法理解的模样,目光清澈且愚蠢。 他挠了挠头, “陆教授,那广告从明天开始投放?” 陆时“嗯”了一声, “我现在去说。” …… 五天后, 1901年10月3日,清晨。 布莱雅路。 陆时正睡得迷糊,忽然觉得胸口一闷,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压了, 他咕哝一句, “吾~辈~” 吾辈:“喵~” 然后又跳了跳。 陆时被彻底折腾醒了,将小家伙抱起来,放回地面,说:“你知不知道你比之前胖了很多?” 以往被踩奶,他能轻松应付, 现在已经有种被泰山压顶的感觉了。 陆时起床。 夏目漱石也已经醒了,正坐在那边儿啃香肠, 他含混地说:“卡罗先生送来的。” 陆时随手拿起报纸, 广告版上,猫罐头的巨幅单页迎面而来, 在画的左下方,吾辈探出大大的脑袋,好奇地张望,仿佛要打破第四面墙,和报纸前的读者交流, 后面,菲利斯抱着一堆猫罐头,摇摇晃晃,眼看着要倾倒, 广告画得动态十足。 大大的广告词是花体字: “让你的猫咪享受美味时光!” 不得不承认,毕加索确实是天才, 他从未系统地学习广告设计,却无师自通地知道该如何构图,重突出主题,将重点信息放在视觉中心,同时保持整体的协调性和平衡感,并配以合理的字体吸引受众的注意力。 这一周,《镜报》彻底露出了獠牙, 它开足马力告诉全世界,软广告走得通,硬广告当然也可以。 猫罐头销量翻了两番。 而沉寂一段时间的《罗马假日》也重新开始演出, 结果,一售票就被扫空, 票贩子坐地起价,竟然将所有票提价50%对公众出售, 可即便如此,还是一票难求。 正如陆时所说, 菲利斯和卡罗食品互相成就。 夏目漱石好奇问道:“我听说,毕加索先生要送你一幅画?叫什……” 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 “陆教授?” 说曹操曹操到,正是毕加索的声音。 陆时走过去开门, 毕加索小心翼翼地提着一个罩着保护套的画框,缓缓进门,不敢有丝毫怠慢。 陆时上前搭把手, “放那儿。” 在房间远离窗户的那面墙,有什么东西被一块白布遮着,贴墙斜放,似乎也是画框。 毕加索有点儿懵, “那个……那个不会是《睡莲》吧?” 陆时回答:“是啊。” 毕加索:“……” 一时语塞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陆时解释道:“放心,有画框和玻璃保护,还有纸壳包裹、海绵垫角,保护得非常好。自打我从法国回来,那幅《睡莲》就没拆过封,一直放在那儿呢。” 这就更离谱了…… 那可是《睡莲》! 哪个收藏家不是视若珍宝,放在柜子里,时不时欣赏? 陆时倒好,直接封存。 毕加索心说这一趟过来,还想看看莫奈先生最近的作品,结果啥也没看着。 他说:“那这幅《合作中的少女》看来也要封起来。” 陆时说:“当然了。得好好保护啊。” 毕加索无语。 一旁的夏目漱石却开口了, “我听说是陆起的名字,原来叫《合作中的少女》吗?我看一眼。真等着他封起来,可就见不着咯~” 有人欣赏作品,毕加索当然不反对, 他拉下外罩, “请。” 夏目漱石看了眼画, “是陆的风格,没错了。《合作中的少女》,这个和《是!首相》有异曲同工之妙。” 陆时不解, “这话怎么说的?” 他一问,夏目漱石反倒有点儿懵, “啊?难道不是《是!首相》那样的反讽吗?” 说着,又看了一眼画, “这明明是两个正在争吵的女性啊!跟合作有哪怕一点点关系吗?” 房间内陷入了安静, “……” “……” “……” 气氛十分诡异。 过了几秒,空气中忽然传来极压抑的笑声, 只见陆时和毕加索都偏过了头去,努力板着脸,下颌一点一点地憋着那口气,不让自己笑出来。 夏目漱石:??? “怎么?我说的不对吗?” 毕加索赶紧说:“对对对!怎么不对?!夏目先生能看懂这幅画传达的隐藏的情绪,我都快激动地落泪了。” 夏目漱石有点儿懵, “那你笑什么?” 毕加索“额……”了好一阵,觉得还是别扯玛格丽塔和菲利斯的事, “我想起开心的事情。” 接着,他又摇头, “我没笑。” 夏目漱石不满, “你明明在笑我,你都没停过。” 陆时总感觉两人的对话有种既视感,赶紧打断道:“总之,谢谢毕加索先生的作品了,我会好好保存。你放心,这幅《合作中的少女》作为立体主义开山作,一定会名震寰宇。” 毕加索说:“陆教授,画也是需要打广告的。” 陆时愣了愣, 是的,画也是需要营销的, 无论是梵高还是毕加索,他们的作品能卖出令人瞠目结舌的高价,除了其本身的艺术性,也跟营销有极大的关系。 《女史箴图》和《睡莲》无所谓,因为两者已经是名画, 而《合作中的少女》呢? 落在自己手里,会不会明珠蒙尘? 陆时思索了一阵, “我一直以保护者的身份来对待这些画,看来是错的。我应该将自己视为收藏家。” 有这句话,毕加索就不担心了。 他笑着站起身, “如此甚好。陆教授,没什么事我就……啊,对了,马尔科爵士让我给你带一份论文的节选,还有一份报道。” 马蒂·马尔科是金匠学院的院长, 陆时诧异,接过一份论文, —— 最近,一个漫画中的广告印证了我的假说, 人,存在潜意识。 人的心理结构中隐藏着未被意识到的部分,包括人的本能、冲动、欲望等, 潜意识对人的行为有很大的影响,但它通常被忽视。 整个过程,不是用粗浅的所谓“广告心理学”、“广告论”能解释的,必须用更深度的理论进行剖析。 而我们都知道,梦是潜意识的反应…… —— 论文作者: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陆时:??? “我被蹭了?” 最要命的是,这种蹭还是那种“只蹭蹭,不进去”的蹭, 在论文中,没有明确提出《镜报》上的猫罐头软广告,却无时无刻不拿其作为论据。 “嘶……” 陆时不由得郁闷, 连大学者都这么没底线的吗? 学术碰瓷还不明着来。 他又问对方:“那篇报道呢?” 毕加索又递过来一篇文章,是《苏格兰人报》的第九版,讲了一位美国学者在爱丁堡大学访问发表的演讲, —— 最近,一个漫画中的广告印证了我的假说, …… —— 连开头都和弗洛伊德的开头一样。 演讲主体: —— 心理学不是跳大神,应专注于应用层面, 而那个广告,便是最好的应用,几乎涉及心理学的所有研究专题:注意、联想、理解、记忆、情绪、动机、个性…… 这些,与梦又有什么关系? —— 学者的名字叫哈洛·盖尔,是《广告心理学》一书的作者。 该书强调商品广告的内容应该使消费者容易了解,并应适当运用心理学原理以引起消费者的注意和兴趣, 是应用心理学的典范。 库珀没跟陆时说这个事,大概是觉得这件事太小,甚至没有提一嘴的必要。 陆时嘀咕:“又一个不负责的蹭子……好好好!这么玩是吧?他们……唔……等一等,他们两者的理论是不是有些冲突?” 毕加索点头, “嗯。马尔科爵士说,一个重视分析,一个重视应用。” 陆时眼皮跳了跳, “他们会不会干起来啊?” 毕加索摇摇头, “我不清楚。我只是如实传达马尔科爵士的原话。” 陆时无语, 自己现在名气大了,不需要蹭别人,反而被别人蹭, 而要命的是,蹭的这两位竟然观点相悖。 可笑的是,他们引用的还是同一论据。 陆时现在担心,弗洛伊德和盖尔蹭流量的时候,线上互喷不过瘾,还要线下约架,把自己这个非当事人给蹭进去。 隐隐地,他有不好的预感, “真特么麻烦!” (本章完) 第203章 一个真正有国际主义精神的学者 因为《我是猫》太火,出版界和报业的所有风头几乎都被抢走, 伦敦的普通市民们并没有注意到,Lu有一部新的通俗历史学的著作印发了—— 《日本文明的天性》。 但对于政客、教授们来说,陆时的一举一动都值得注意。 前有《枪炮、病菌与钢铁》, 后有《万历十五年》, 哪个不是革新之作? 唐宁街, 首相办公室。 阿瑟·詹姆斯·贝尔福出任首相几个月了,局面已然稳住。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垂垂老者, 老者的头发已经稀疏而斑白,岁月在他的脸上刻下了深深的皱纹,像田地里的沟壑, 如果不提示,没人能猜出来此人正是前任首相塞西尔, 权力的遗失好像抽走了他的力量, 精明强干、老当益壮…… 这些词都与现在的塞西尔无关了。 幸好,他微微凹陷的双眼仍然闪烁着智慧的光,说明他仍是值得信任的前辈,就像《是!首相》中的阿诺德·罗宾逊爵士。 “这本书你看了吗?” 贝尔福晃了晃手里的《日本文明的天性》。 塞西尔点头, “嗯,看完了。” 说着,哈哈一笑, “这就是提早退休的好处,有大把的时间用来看书和钓鱼。怎么?你对这本书有什么看法吗?莫非你因为一本书而……嘶……伱不会是真的被左右了思想吧?” 贝尔福不由得陷入沉默。 必须承认,《日本文明的天性》确实很有煽动性, 他得考虑日本忽然背后捅刀子的可能。 所谓“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捅刀子那种事,只有大英才能做。 塞西尔挑眉, “你有没有想过,那是陆时的离间计呢?” 这话说得就很离谱。 贝尔福忍住讪笑的冲动,说:“罗伯特叔叔,用写历史学专著来离间日英两国关系,这未免也太……效率太低啊……” 塞西尔顿时语塞, “……” 贝尔福继续道:“而且,哪个政客会被一本书左右判断呢?” 塞西尔撇嘴, “你。” “噗!咳咳咳……” 贝尔福被打了个措手不及,赶紧说:“我觉得,陆教授是真为了大英好。” 他压低声音, “你应该知道的,国王陛下准备授予他一枚勋章。当然,这不是我说他为了大英好最主要的原因,毕竟不是每个学者都会被虚名收买。我觉得他为了大英好,是因为他真的……唔……” 似乎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塞西尔不解, “怎么?” 贝尔福指指自己的太阳穴,把声音压得更低,说道:“你没觉得国王陛下忽然正常了?” 以往,爱德华七世思想懒散,左右多轻浮之辈, 但被陆时一通操作,把他忽悠得励精图治,大有成为一代明君的趋势, 这还不能说明陆时对大英好吗? 塞西尔嘀咕:“这一点,确实如此。” 他沉吟了片刻,问:“对于日本,你是怎么判断的?” 贝尔福“哗啦啦”地翻着书,一边思考一边回答:“看过这本书,我产生的第一个问题就是,日本的野心到底在何处?” 用膝盖想都知道答案, 塞西尔说: “中国。” 从历史上看,每一个能统一日本的政治领袖,都会把视线放到朝鲜半岛, 之后,再放到中国。 贝尔福笑了笑, “没错,那同样也是我的答案。但日本如果有那般野心,必然会和北方的俄国产生矛盾。” 这个判断无疑是正确的, 在1904年~1905年,日本和俄国发生日俄战争,为的就是争夺半岛和东北的利益。 儿大不由娘, 日本要是真打了,还打赢了,怎么可能不捅英国人的刀子? 想想就不可能! 更何况,美国新任总统西奥多又是个臭不要脸的双标男,刚上台就曲解门罗主义,在国会走了个形式主义的草案,便把手伸到拉美,准备开挖巴拿马运河, 这货很可能也会在日本问题上掺一脚。 贝尔福叹气, “国际政治就是这么复杂。” 塞西尔看了眼侄子,却洞若观火, “借口。” 被当面如此评价,贝尔福面子挂不住,尴尬道:“罗伯特叔叔,为什么这么说?” 塞西尔道:“你想和日本降温,主要原因在张伯伦。” 因为英国正逐渐失去自工业革命以来所享有的贸易方面的领先地位,约瑟夫·张伯伦便开始把“帝国优惠关税”的问题提到前台,让保守党很是吃瘪, 为此,贝尔福不得不想办法反制, 日本就是很好的切入口。 贝尔福耸肩, “我不否认。” 塞西尔无奈道:“我想,你应该还看过《无关紧要的1587年》,里面有个词,‘党争’,是否还记得?” 他明显是在暗示目前的保守党和自由党之争, 愈演愈烈,对大英无半点益处。 但是,这话由塞西尔来说,就显得很没有说服力, 为了对付自由党,他一意孤行的事更多, 布尔战争、 大陆均势政策、 反对爱尔兰自治、 …… 这可比贝尔福要倔。 贝尔福叹气, “罗伯特叔叔,如果我现在想停止在布尔的……” 话音未落, “为什么要停止!?” 塞西尔显得异常激动,甚至连连咳嗽。 贝尔福赶紧绕到了办公桌前,给对方倒了一杯水,随后道:“你看,我话都还没说完呢~” 塞西尔好不容易平复了, “你……我……” 他脸色涨红, 显然,他已经知道侄子提到布尔战争的原因了。 只见贝尔福踱步到窗前,双手撑住窗台,看着外面的车水马龙, “听说中国有一句话,‘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多亏了陆教授的这些史学著作,我们才能从中获得反省、改进的空间。” 塞西尔瞬间脸色黯淡下来, 能听出来,贝尔福想尽快将布尔战争的问题解决掉。 一朝天子一朝臣, 还能说什么呢? 塞西尔叹气, “是啊,那里确实已经变成了大英的伤口。” 他只能说出迎合的话。 贝尔福不由得勾起嘴角, 混乱的党争是内耗,有序的党争是阶梯, 自己不会让英国变成大明的。 这么想着,他的目光扫过《日本文明的天性》,又想起了“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那句话,遂缓缓道:“说句实话,我们真的要感谢陆教授。” 塞西尔“额……”了一声, 良久,他承认道:“确实该感谢。” “他是真为了我们好啊!”×2 两人异口同声。 …… 布莱雅路。 长谷川辰之助、岛崎藤村、正冈子规, 三个日本人聚集于此。 他们也已经读完了《日本文明的天性》,对书中的洞见奉若神明。 只是里面有一些个观点,还是让三人有些别扭。 岛崎藤村询问道:“陆教授,不知为什么,我感觉你的书里带着一些对日本国的敌意和矮化。” 另一边的夏目漱石正在逗弄吾辈, 他有些不满地说:“岛崎君,我劝你想好了再说话,陆可是著名历史学者,怎么可能不客观?” 陆时听了,在心里咋舌, 自己对日本怎么可能不带有一丝丝敌意呢? 尽管他已努力保持了客观,但有些情绪还是无法完全剔除。 他耸耸肩道:“岛崎先生可曾读过我的《万历十五年》?你有没有在其中读出我的惋惜?” 岛崎藤村挠挠头, “坦白讲,并没有。” 他好奇地问:“陆教授,为什么这么问?” 陆时笑着回答:“可我当时确实抱着极度惋惜的心情来写大明历史的。当然,更多的是一种无奈。申时行、张居正、万历……对大明,他们都无能为力。” 一旁的正冈子规点头, “确实,代入到中国人的身份,很难不惋惜。” 陆时继续问:“那,岛崎先生为什么没有读出来呢?” 岛崎藤村说道:“我又不是中国……唔……” 他明白陆时想说什么了, 读《万历十五年》,读不出其中的惋惜; 读《日本文明的天性》,却能读出其中的敌意和厌恶。 两者为什么有区别? 说到底,是屁股决定脑袋的问题。 岛崎藤村说:“陆教授,你莫非想说是我太敏感了?” 陆时笑笑,没有接茬, 这种问题最好还是别正面回答。 岛崎藤村叹了口气, “ ‘日本人的宗教观念是一个矛盾体。一个日本人,可以无障碍地利用多种宗教,如孩子出生去神社、结婚去教堂、死亡时找和尚超度。日本的国教神道教实际上多神教,原则上谁都可以成神。’ ” 这么长一段,张口就来。 陆时惊讶,没想到对方甚至都背过了。 他说:“这段不对吗?” 岛崎藤村摇摇头,解释道:“没什么不对。但我觉得陆教授的写法有问题。你的文字难免让人产生‘日本人对宗教的信奉是功利的’这一想法,甚至会让人想,‘日本人没有强烈的善恶观’。” 陆时:“……” 自己写这段的时候可没有那些想法, 乐观描述而已,确实是对方敏感了。 但想想也对,日本虽然受到中华文化的很大影响,但并不特别强调圣人的教诲、道德的基准, 信奉儒家,似乎只是因为它实用? 如果真是如此,那“功利”一词并没有错。 陆时看了眼岛崎藤村,心说,还是日本人自己了解自己。 他轻咳一声, “那,岛崎先生,你觉得应该怎么写?” 岛崎藤村立即来了精神,回答:“陆教授,你可曾听说过浅草寺?” 陆时点头, “当然,传说是渔民在隅田川中发现了一尊观音像,于是建造了浅草寺来供奉这尊神像。” 岛崎藤村不由得得意, 他说:“看来,浅草寺的大名连陆教授都知道。不过,你一定不知道浅草寺旁边还有一座浅草神社。” 陆时微微感到尴尬, “我知道。” 岛崎藤村呆住, “啊?” 陆时说道:“浅草神社里供奉的神就是在河里捞出了佛像的渔夫。岛崎先生,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好了。” 岛崎藤村看陆时真的对日本非常熟知,难免有一丝丝心虚, 他小心翼翼地说道:“陆教授,谁都可以成为神,并不是鼓励大家功利地信奉神明,而是鼓励大家虔诚,只要虔诚、忍耐、认真,就有上升的空间。” 神特喵的“上升空间”! 陆时看了眼对方, “岛崎先生,这话放在幕府的统治下来考虑,你自己相信吗?” “啊这……” 岛崎藤村说不出话来了。 陆时倒是也无所谓, “当然,你可以和我持有不同观点,求同存异嘛~” 这话说得很大度。 岛崎藤村说:“可是……” 话音未落,便被正冈子规呵斥: “岛崎!” 岛崎藤村不由得脸色一变,忽然双手放在膝盖上,对陆时深深地鞠躬, “轰动你私密马赛!” 陆时无语, “没事,没事,正常的学术交流而已。” 一旁的长谷川说:“陆教授,让他道歉吧。你愿意为了日本写书,不吝才学、指点迷津,我们怎能对你如此不敬?这本书……” 话还没说完,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陆教授。” 听着有几分耳熟。 陆时回忆了几秒钟,这才想起是剑桥大学的校监斯宾塞·卡文迪许的声音。 他过去开门。 卡文迪许与他打个照面,立即说道:“陆教授,好久不见。” 陆时让开大门, “校长请进。你找我有什么事?” 卡文迪许闪身进屋,同时说:“之前有两位学者,分别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哈洛·盖尔,两人的学术观点有极大分歧,所以便想借剑桥的地方,给他们开一个辩论会。” 陆时头疼, 果然,两个老哥发现线上互喷不过瘾,改成线下约架了。 就知道自己的预感不会错。 就像写、戏剧,有个契科夫之枪原理: 如果在第一幕中看到枪,那么在遵循传统的三幕结构的故事中,它应该在第三幕中使用。反之亦然,在第三幕中开枪的行为应在更早的时候完成铺垫。 简单讲,只要立下了flag,就要回收。 陆时的预感就是契科夫之枪。 他问:“所以?” 卡文迪许露出笑容, “我这不是来请你出山‘当裁判’的吗?你或许知道,他们两个虽然都没有明说,却都把你在《镜报》上打的广告当成……唔……” 卡文迪许停住了话头, “有客人?” 三个日本人赶紧站起身来。 正冈子规道:“陆教授,我们此来就是想表达对你的感谢,同时与你和夏目君道别。我们要回日本了。” 陆时点头, “好,那后会有期。” 夏目漱石起身, “我去送一送你们吧。” 正冈子规连连摇头,说着“不用不用”,拉长谷川辰之助、岛崎藤村离开布莱雅路。 出得大门,长谷川回头看了一眼, “刚才……刚才那个是剑桥的校长?” 正冈子规点头, “似乎是。我刚才听到了‘校长’、‘剑桥’这些词,但我的英文一向很弱,隔得又远,不能确定。” 他转头问岛崎藤村:“你听到了吗?” 岛崎藤村正想着心事, 被问到,他才恍然回过神来,点点头, “是剑桥的校长,没错。没想到陆教授的交游竟然如此广阔,连剑桥校长都是其座上宾,他能抽出时间来撰写《日本文明的天性》,真是给足了面子。” 正冈子规说:“最重要地,书里有很多对日本文明的批判和鞭策,我们要知耻而后勇。” 如果陆时在场,恐怕很难绷得住, 这帮日本人怎么越被吐槽越是来劲? 受虐倾向? 正冈子规低声道:“陆教授,一个真正有国际主义精神的学者,呕心沥血创作《日本文明的天性》。他是真的为了我们好!” 长谷川、岛崎藤村跟着大点其头, 三人视线交流,忽然,一起转向布莱雅路的大门,深深鞠躬,、 “阿里嘎多够咋衣麻斯!” 声音不小,吓到了过路人。 有一个喝醉了的船员恰好路过,看到三个矮小的日本人弓着腰,对着布莱雅路鞠躬,好奇地舔了舔嘴唇, 于是,无数个类似“陆时高义助他人”的故事在脑海中酝酿而生。 (本章完) 第204章 蹭子的自我修养 第二天。 前往剑桥的火车上,陆时和夏目漱石相对而坐。 吾辈没有跟来,交给菲利斯照顾了。 越靠近剑桥,窗外的景色越贴近自然, 铁轨两旁的树林稀疏,叶子被染成了火红色,与蓝天白云形成鲜明的对比, 树叶飘落,给地面铺上了一层稀疏的地毯。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 “偶尔来剑桥出一次公差挺好的,总比窝在伦敦舒服。我都受够泰晤士河那股若有若无的臭味儿了。” 夏目漱石听了,疑惑地挠头, “有吗?” 陆时无语,心说这老哥的嗅觉系统已经被伦敦同化了, 自己又是去法国、又是去美国的,才能感受到不同。 他岔开话题, “《我是猫》连载结束后,你还准备写吗?” 夏目漱石点了点头, “我准备写一部现实主义作品。我是这么想的,刻画一个正直的主人公,从东京毕业后到一个初级中学担任教师,但受到了排挤,最后忍无可忍,奋起反抗。” 陆时一听就知道,应该是夏目漱石的另一部代表作—— 《哥儿》。 鲁迅评价这部,认为它“轻快洒脱,富于机智”,是“明治文坛上新江户艺术的主流,当世无与匹者”。 陆时评价道:“现实主义作品……想来肯定是有亲身经历作为基础的。如此说来,你以前在松山中学等地从事过教育工作吧?写这个题材,你应该能得心应手。” 夏目漱石愕然, “我说过那段经历?” 陆时“啊”了一声,赶紧岔开话题, “但这书恐怕很难在伦敦畅销了。” 现实主义,欧洲、俄国的文豪写得实在太多了,《哥儿》再怎么幽默讽刺,也比不了, 而且这种题材本身就缺少作为畅销书的基础。 夏目漱石沉吟, “有《我是猫》就够了。” 陆时能理解, 这个时代的作家普遍有一种使命感, 就比如夏目漱石,1906年的时候,他的好友狩野亨吉请他去京都大学文学院做教授,他立即写信谢绝。 信中说: “人生是一大修罗场,充满了不停息的争斗,因此他决心打败敌人甚至壮烈地牺牲也在所不辞。立身在这个酷苛的人世上,倒是想试一试人们到底能够接受多大的感化。” 仁人志士,哪个国家都有。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 “我支持伱。” 夏目漱石:??? “陆,你这……其实,我写这本书确实受了你的鼓舞。” 陆时有点儿懵, “什么?我说过什么吗?” 夏目漱石道:“你没说什么,但是你写了!《日本文明的天性》,还有比那更深刻的书吗?读完它,我深刻地意识到,看见腐朽污浊的东西不能抽身离去,而要迎难而上,用文学与思想的武器来除恶。” 陆时:“……” 没想到又是自己的影响。 夏目漱石缓缓背诵: “ ‘他们彬彬有礼,却又蛮横倨傲;他们无比顽固,却又非常善变;他们忠诚且宽厚,却又心存叛逆,满腹怨恨……’ ” 他郑重其事道:“陆,我决心改变国民们。” 陆时:“……” 要是真那么容易就好了。 他摆摆手, “不说这个。” 夏目漱石也觉得话题有些沉重,遂换上了轻快的语气,问:“这次去剑桥,事件的两位主人公你有了解吗?” 说着,拿出一本书, “这书可难买了。” 陆时看过去, 书的标题正是《梦的解析》。 他不由得有些惊讶, 在印象里,弗洛伊德的《梦的解析》出版于1899年11月,由维也纳精神分析学会发行, 奥地利出的书,第一语言自然是德语, 《Die Traumdeutung》。 而这本书因为在学界不被认可,卖得非常差,再加上行文诘屈聱牙,没道理被翻译成英文才对。 这也是弗洛伊德要做蹭子的原因, 先赚流量再卖书。 学术碰瓷,不寒掺。 陆时说:“你读过这本书?” 夏目漱石点头, “我好奇嘛~说起来,我觉得这本书……该怎么说呢……就是有点儿……嗯……感觉有点儿像神学著作。” 陆时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好个‘神学著作’。就是跳大神呗?” 夏目漱石尴尬地挠挠头, “嗯。” 陆时说:“正常。我不也经常跳大神吗?预言这个、预言那个……” 夏目漱石撇嘴,吐槽:“那怎么能一样?一语中的的跳大神,就是洞若观火、先见之明。” 陆时忍不住笑得更加开怀, “行吧行吧。” 他伸手, “给我看看那本书。” 夏目漱石将《梦的解析》递了过来,说:“里面的内容玄而又玄,总之,我是觉得不太靠谱。” 陆时翻开,发现果然是英文, 他直接翻到最后一页, 没有出版信息,也没有作者信息,显然是盗版书。 陆时心说,今天算是小刀拉屁股——开了眼儿了, 穿越这么久,头一回见到盗版书籍。 不过,《梦的解析》在伦敦能被盗版,说明在群众中还是有基础的。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也是。” 夏目漱石不解地问:“是什么?” 陆时说道:“预测啊、算命啊之类的,普通老百姓最是喜欢,就像《镜报》的两性版,突出一个八卦嘛~” 星座、塔罗牌, 这些在现代就非常火爆。 但《梦的解析》主要还是一本学术著作,没道理会受欢迎才对。 陆时有些诧异,翻开书的第一章, —— 人的身体情况与梦有关, 肾虚弱,会梦见站在深渊边沿或浸泡水中; 胃虚弱,会梦见食物; 大肠虚弱,会梦见田野; 小肠虚弱,会梦见许多人聚集在广场或要塞; 胆虚弱,会梦见同人争斗、诉讼或自杀; …… —— 陆时:??? 这都什么跟什么? 《梦的解析》什么时候还给人看病了? 正百思不得其解,陆时忽然拍了一下额头,说道:“看病……我就说嘛,这分明是《黄帝内经》!应该是第四十三卷,《灵枢·淫邪发梦》。” 这一段的原文: “客于肾,则梦临渊,没居水中;客于胃,则梦饮食;客于大肠,则梦田野;客于小肠,则梦聚邑冲衢;客于胆,则梦斗讼自刳……” 夏目漱石也读了不少汉学著作,但《黄帝内经》还是有些过于偏门了。 他问道:“我倒是知道中国的黄帝,可《黄帝内经》是什么?” 陆时解释道:“《黄帝内经》是中国最早的医学典籍,你肯定看过汉方医,应该知道‘脉象’、‘经络’这些词吧?都是从《黄帝内经》里出来的。” 夏目漱石有点儿懵, “所以,这本书不是《梦的解析》?” 陆时“嗯”了声,继续往后看, 没想到,这本书竟然是个大杂烩,除了《黄帝内经》,还有《周礼》,将梦分为六种: 正梦、噩梦、思梦、寝梦、喜梦、惧梦。 在此基础上引入了大量《周公解梦》的内容。 但这还不是最离谱的。 更离谱地,这本书里面竟然真有《梦的解析》的内容,但剔除了其中理论论证部分,只说结论,将一步学术著作变成了纯纯的跳大神。 陆时唯有沉默, 他心中,已经能勾勒出这本盗版书籍的作者形象了, 首先,他一定是中国人,否则不可能这么熟悉《黄帝内经》、《周礼》、《庄子》、《周公解梦》。 其次,他还要懂德语和英语。 这么一划范围,好像备选人物就没有几个了。 辜鸿铭? 应该不是。 那老哥在欧洲比较火,没必要这么搞钱。 陆时思前想后,一个名字在脑海里冒了出来—— 康有为。 他主张“远法德国,近采日本,以定学制”,尤其是1898年的《请废八股试帖楷法试士改用策论折》,他力陈科举考试注重八股、试帖和楷法的危害,请求光绪帝“今乡会重试,请改试策论”。 在这前后,他多次赴德国考察教育,对德语必然是熟知的, 再加上时间也对得上,接触到《梦的解析》很正常。 最重要的是,这个人很爱钱,搞一本缝合怪出来赚钱,并不算太意外。 公款出差,顺便整盗版…… 牛X! 陆时只能在心里竖大拇指。 难怪辜鸿铭一提康党就直摇头, 确实太离谱了。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夏目漱石问:“怎么了吗?” 陆时当然不会说出自己的猜测了,摇头道:“总之,这本书肯定不是《梦的解析》原文,我极度怀疑它还没有英文版。” 夏目漱石十分郁闷, 没想到,在伦敦竟然买到了盗版书。 陆时笑笑, “不过这书也不是不能看,就当图一乐。” 两人继续翻阅。 就这样,火车一路到了剑桥市。 这次不是卡文迪许来接,而是国王学院的学院长蒙塔古·罗兹·詹姆斯。 他一见陆时,立即迎上来, “陆教授,许久不见!” 说完,便和陆时、夏目漱石依次握手。 陆时有些好奇, “詹姆斯先生,校长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会邀请两个外国学者在剑桥展开辩论?” 剑桥自带流量,能让弗洛伊德和哈洛·盖尔在剑桥登堂入室,相当于变相认可了两人学说的价值, 即使错误,也值得讨论。 没想到,詹姆斯幽怨得看了陆时一眼, “当然是因为你咯~” 陆时:??? “因为我?” 詹姆斯低声道:“哥伦比亚大学紧锣密鼓地筹办新闻学院,哈佛似乎也有异动,我们这边再不跟上,恐怕就要落后了。而广告属于新闻的重要分支,所以校长十分重视。” 陆时说:“广告学应该分两支,其一,偏设计;其二,偏传播。但无论是哪一支,剑桥如果想要赶上,也就分分钟的事。” 詹姆斯不由得笑, “这一点我并不否认。” 作为大英最好的两座高等学府之一,剑桥确实有如此底气。 三人坐上马车。 陆时继续刚才的话题道:“不过,我觉得这一次的讨论可能更偏重心理学,而不是广告学。” 19世纪末,心理学成为一门独立的学科, 但到了20世纪中期,它才有相对统一的定义。 现在,它有个更直接的名字—— 精神病研究。 詹姆斯熟悉各类语言,询问道:“心理学……这个词来源是古希腊语吧?” 陆时赶紧解释:“其实是德国的冯特教授最先提出这个词的,并不是我创造的。冯特教授在莱比锡大学建立第一个心理实验室,标志着科学心理学的诞生。” 詹姆斯看他一眼, “陆教授,你真是博闻强识。” 陆时打个哈哈, “在中国有句话叫‘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我被请来当裁判,肯定要做好准备啊。” 詹姆斯的表情有些复杂, “说起这件事,盖尔教授还没从爱丁堡赶过来,不过,弗洛伊德教授已经到了,他……额……他非常擅长社交。” 这话说得很含蓄, 陆时却秒懂,不由得想起那本盗版书, 康有为蹭, 弗洛伊德也蹭, 学术圈本来就如此。 马车缓缓向前行驶着,车轮发出有规律的轻响。 剑桥市的秋天景色十分美丽, 天气逐渐变凉,但阳光仍然明媚,只要不遇到绵绵细雨,就非常适合出游。 很快,马车到了目的地。 三人跳下来, 远远地,能看到校内河中的金色落叶,随着河水缓缓地飘荡。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再次感慨:“这里可比伦敦的空气要好。” 詹姆斯借机道:“陆教授,你可以来剑桥教学。” 这是在挖角。 陆时正准备婉拒对方, 这时,一个身材魁梧、脸颊丰满的白人男性快步走了过来, 他看着四十多岁,下巴上长着浓密的棕灰色胡须,但神态并不威严,反而笑脸盈盈,十分平易近人。 “陆教授!” 他远远地叫道:“你就是陆教授吧?” 一边打招呼,一边加快脚步,变成了碎步小跑。 陆时有点儿没反应过来, “你……” 才说了这一个词, 啪—— 对方一把拉住他的手,紧紧握住就不松开了,说道:“陆教授,我早就听闻你的大名了。我对你的敬仰犹如滔滔江水绵绵不绝,又有如泰晤士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嘶……” 陆时倒抽一口冷气, 知道对方是蹭子,但没想到竟然狗腿到了这个程度。 一时间,他都不知道说什么了, 如果客气几句,说些“我也听过你的大名,神交已久”的话,对方绝对顺杆子往上爬, 现在还只是握手,爬完之后,说不定会变成秉烛夜谈。 这种情况,陆时哪敢表态, 以往能说会道的他,此时显得十分纯真, “嗯……啊……是……谢谢。” 弗洛伊德的攻势却没有停下的迹象,疾风骤雨一般袭来, 他从怀里摸出一本书, “陆教授,这是拙作《梦的解析》。你不会德语吧?我可以给你翻译。” 真要秉烛夜谈?! 陆时赶紧打断对方施法,说道:“不!不不不!我懂德语!《Die Traumdeutung》。” 弗洛伊德明显愣了, 陆时德语说得字正腔圆,敬一点儿不比母语者差。 但很快,弗洛伊德就调整好了表情,继续说道:“那陆教授,希望你能对我的作品多多指点、多多斧正。” “这……我会看看的。” 陆时接过了书。 翻开书的第一页,上面竟然签着弗洛伊德的名字, 顿时,他满头黑线,  ̄□ ̄|| 见过脸皮厚的,没见过脸皮这么厚的。 这就是蹭子的自我修养吗? (本章完) 第205章 须当雅量 弗洛伊德离开了。 詹姆斯耸耸肩, “你看,是这样的吧?在他之前,我一直觉得日耳曼人严谨刻板,但他……” 陆时打断:“他是犹太裔。” 詹姆斯:“……” 沉默了一阵,他说:“原来如此,那就说得通了。” 陆时嘴唇抖了抖,没接茬。 詹姆斯又道:“说起来,犹太裔的事,你是怎么看出……啊,对了,姓氏。‘弗洛伊德’这个姓在欧洲确实非常少见,再加上他的口音也与众不同。” 就像一个人叫买买提,一个人叫王小美,不难猜族裔。 陆时看向《梦的解析》, 德语,对他来说阅读无障碍。 一旁的夏目漱石凑过来,好奇地问:“这书总归是正版了吧?” 陆时摊手, “他都送我签名书了,还能是盗版吗?” 一边说,一边翻开。 这本书引入“本我”的概念,描述了弗洛伊德的潜意识理论,适用于解析梦,进而引申到心理学,解读潜意识在梦中的表象。 《梦的解析》与达尔文的《物种起源》、哥白尼的《天体运行论》并称为导致人类三大思想革命的经典之作。 可以这么说,陆时手里拿着的,就是历史的一部分。 他的手指顺着书脊轻抚, 自己穿越前接触的《梦的解析》都是修订版,读一读德语初版,说不定会有新收获。 他说道:“我们走吧。去房间。” 詹姆斯说:“我给你们安排了教职工宿舍。” 说完便开始带路。 两人的居住地在学院角落,僻静幽谧,仿佛与世隔绝, 建筑融合了传统与现代、历史与当下的美妙,外立面保留砖石结构,显得古朴而庄重,周围是郁郁葱葱的草坪和精心修剪的花园,让人感到宁静且放松。 詹姆斯道别后,两人进入房间。 夏目漱石颇为感慨, “剑桥教授的待遇可真好。在这里,可以静下心来读书、写作、思考,也可以和朋友们一起讨论、思想碰撞。‘谈笑有鸿儒,往来无白丁’,对吧?” 陆时笑, “一般教授的待遇不见得会有这么好。詹姆斯先生八成是想挖我到剑桥。” 这话听着就很凡尔赛, 夏目漱石无语。 陆时坐进扶手椅里,开始阅读《梦的解析》。 夏目漱石“额……”了一声, “那个……德语……” 陆时反应过来, “没关系,我可以翻译。” 穿越后就没再干老本行了,正好拿这本书练手,找找感觉。 他找到了打字机, 噼里啪啦—— 字迹在白纸上出现。 因为是雷明顿的老款,每打完一行,陆时还要手动重置拖板和横格器, 但即便如此,速度仍然很快。 夏目漱石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 他不是没见过陆时工作,狂暴打字模式下的陆时,一天写出上万字都是没问题的。 可那是写,一个直接输出的过程。 翻译却不同,需要先输入,再转换,最后输出。 而有的人,转换甚至要媒介。 比如夏目漱石自己, 他刚到伦敦时,说英语需要一个“英语→日语→英语”的过程,这导致他说出来的话经常符合日语语序,而不符合英语语序,因此遭到了很多的白眼。 再说回陆时, 他翻译的速度这么快,只能说明一点, 那就是他对英语、德语都能像母语一般熟练,能够完成“德语→英语”的直接转换。 这尼玛,还是人吗? “嘶……” 夏目漱石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时回过头, “怎么了?” 夏目漱石赶紧摇摇头,说道:“没什么,没什么。伱不接着翻译了?” 陆时摊手, “机器过热,先等一等。而且有点儿卡纸。” 说着,拉动旁边的操纵杆,开始调整纸张放入的位置,严格对齐。 夏目漱石更无语了, 真是不能轻易拿自己跟陆时比,容易打击自信, 人比人,气死人。 他说:“那我先读读看?” 陆时点点头, “读吧,第一章也差不多了。” 夏目漱石便拿起了第一章的译稿阅读, “弗洛伊德认为,梦是通往无意识的捷径,是欲望的满足。梦不是偶然的,而是有意义的,可以通过分析梦的内容来揭示梦者的内心世界。啧……这么一看,确实比那本盗版书正经。” 正说着,外面传来敲门声, “陆教授。” 陆时过去开门, 只见门外除了詹姆斯,还站着一个青年白人, 他长得颇为高大,皮肤带着一丝健康的小麦色,略带晒斑,说明喜欢打猎之类的户外活动, 这模样,一看就是美国人。 陆时问道:“盖尔先生?” 果然,对方应道:“我是哈洛·盖尔。陆教授,你好。” 两人立即握手。 詹姆斯说道:“盖尔教授刚到剑桥就想要登门拜访,我便把他带来了。既如此,你们聊吧。我还要准备明天的交流会。” 说完便离开了房间。 陆时引盖尔进屋,给对方倒了杯水, 盖尔眼尖,立即注意到了桌子上正在翻译的《梦的解析》,笑道:“陆教授,这种书有什么好看的?还说什么尿道、直肠虚弱,就会梦见如厕解手,这不是瞎扯淡吗?” 陆时:“……” 不知道说什么好。 盖尔不解, “怎么?我说的不对?” 一旁的夏目漱石说:“盖尔先生,你可能买到了盗版。《梦的解析》目前只有德语版。” 他指指桌上的《Die Traumdeutung》, 翻开扉页,上面还有弗洛伊德龙飞凤舞的签名。 盖尔:??? “啊?” 他一脸懵。 陆时摆摆手,岔开话题道:“盖尔先生,你为什么来英国交流。” 盖尔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坦白讲,我就是为了见一见你。去年年底,我实施了一项邮件问卷调查,并根据结果发表了消费者广告心理的研究报告。当时,我很自得,认为自己开创了民调之先河,没想到……哼哼……” 他瞄了陆时一眼, “有人比我早。” 不知为什么,有种“天下英雄,唯使君与操耳”的感觉。 陆时尴尬,喝一口水掩饰。 一旁的夏目漱石凑了过来,低声道:“陆,我怎么感觉蹭子也有不同?” 确实, 弗洛伊德显得很狗腿, 而盖尔非常自信,像是“我蹭你是你的荣幸”。 所以说,蹭也分软蹭和硬蹭。 陆时问道:“那民调的结果如何?” 盖尔面露难色, 良久, “唉……” 他叹了口气。 陆时大概能猜到了, “现在,大学内广告研究的目的是梳理广告行业的规范性形象、提高行业地位。这会导致‘学’与‘术’不能很好地结合,所以,研究终究会被实务掩盖。” 盖尔蓦地瞪大了眼睛,对陆时十分佩服。 他说:“陆教授,你让我想到了社会心理学家、西北大学的校长——瓦尔特·狄尔·斯科特,他系统地提出了心理学该如何应用于广告宣传的诸多要点。” 斯科特是《广告论》的作者, 正是他于1903年在西北大学建立了世界上的第一个广告学系。 盖尔叹气, “现在的广告,还集中在‘说什么’这一议题,只有《镜报》划时代地提出软广告的概念,思考‘怎么说’。从结果看,软广告无疑是成功的。先人一步,自然能赚得盆满钵满。” 陆时“嘿嘿”一笑, “所以,你在演讲中一次次引用《我是猫》中的软广告?” “这……” 盖尔语塞, 随后,他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我从来不引用具体的例子。” 这小子,脸皮果然够厚, 不愧是美国人。 陆时对此却看得开, 连诺委会都要放下身段蹭流量,遑论盖尔这样名不见经传的人物。 而且,有句话说得好,“出来混,终归是要还的”,自己当年可没少薅福尔摩斯的羊毛,都快把柯南·道尔给薅秃瓢了,现在被人反薅也正常。 陆时笑道:“盖尔先生,没关系的。” 看他真的大度,盖尔松了口气。 要知道,陆时的身份在美国是相当高的, 总统的密友、 哥大校董、 常春藤联盟顾问、 美国人民的老朋友、 …… 有这些身份,在学术界,想封杀谁全家就能封杀谁全家。 盖尔彻底拜服, “谢谢,陆教授。” 语气中满是郑重。 陆时问道:“明天你就要和弗洛伊德先生面对面交流,有什么策略吗?” 盖尔看了眼桌上的《梦的解析》, “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 第二天。 陆时起床的时候,天气有一点儿阴, 天空呈现深蓝色到灰色的渐变,让人有一种沉闷压抑的感觉。 空气有些潮湿, 幸好长期生活在伦敦,陆时已然习惯,衣服黏着在皮肤上也不会觉得不适。 他和夏目漱石用过早餐,前往礼堂。 出乎意料地,人竟然意外得多。 到门口的时候,有议论声从四面八方袭来, …… “你听说了吗?今天陆教授会来!” “我当然听说了。要不,你以为我为什么会起个大早,连实验都不做就过来听两个都不知道是谁的人交流学术观点?” “唉……好久没见到陆教授了。我想他。” “我也想他。” …… 陆时听得满身大汉, 要是可能,剑桥的学生说不定会给他立个碑,上面写: 陆教授永垂不朽。 夏目漱石轻笑, “看来,弗洛伊德先生和盖尔先生还真是蹭对了人。” 确实,在当下的英国,除了爱德华七世、吾辈、菲利斯、少数网红议员(例如丘吉尔),估计就没人比陆时流量大了。 陆时走进礼堂, 一瞬间,空气安静了一下,接着变得异常焦灼。 有人大喊:“陆教授,我用两个月省下来的钱买了《罗杰疑案》,你能给我签个名吗?” 在这一声的带动下,礼堂内变得哄闹起来。 幸好有卡文迪许维持秩序, “安静!” 校长的威严还是有用的, 学生们冷静了下来。 只是,他们看陆时的眼神依然热烈。 陆时如芒在背,赶紧在第一排卡文迪许的旁边坐下,生怕又闹出什么幺蛾子。 不多时,弗洛伊德和盖尔入场, 两人在礼堂讲台上东西两侧各有一个位置, 这个针锋相对的布置,让陆时想到了后世美国总统在竞选时进行电视辩论的场景,戏剧性和流量同时拉满。 卡文迪许起身,清清嗓子, “咳咳咳……” 众人的注意力集中到了他的身上。 他提高音量,说道:“因为经济的繁荣,商品市场日益丰富,城市人口急剧增长带来消费需求高涨。广告,无疑已经成为了随处可见的存在。而广告的内容应该怎么写呢?” 抛出问题,他停顿了几秒, “这就需要心理研究了。心理研究,并不是单纯的治疗精神疾病,它有应用的一面。我想,凡是看过《我是猫》的,都对其中的猫罐头印象深刻吧?” 全场善意地笑, 众人的眼睛落到了陆时身上。 卡文迪许继续道:“那么,心理到底有没有学术的一面?今天,我们请来两位,哈洛·盖尔教授和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医师,他们要聊的,就是广告和心理,到底能不能成为广告学和心理学。” 他转向讲台, “两位,学术交流,须当雅量。” 台上两人点头, “是。” 卡文迪许便说道:“好,那么你们可以开始了。不如先从广告心理学开始?” 盖尔立即接过了话头, “广告心理学,就是研究广告对于潜在消费者的作用和普遍意义上购买决策的动机。这是典型的应用心理学,与玄之又玄的梦境相去甚远。” 群情哗然, 没想到,盖尔刚一开口就把攻击性拉满。 弗洛伊德从容道:“应用?不知盖尔先生可否举例?” 盖尔立即回答:“当然!其实刚才校长先生已经讲过了。” 他面向台下的学生们,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 “各位可曾读过《镜报》?” 下面开始议论, “果然,他要把陆教授搬出来。” “这不是很正常吗?换我也会这么做。我毕业论文还写了呢,‘感谢陆教授的指点’这类话。” “哈,也是。” …… 对学术碰瓷,剑桥的学生们一点儿也不陌生。 盖尔说:“在《我是猫》的漫画中,里面遍布着猫罐头的软广告,至于其销量,我相信大家都是清楚的。这正是心理学应用的明证。” 弗洛伊德摸了摸胡须, “你说《镜报》啊……说起来,陆教授那里还有一本我的签名书呢~正是《梦的解析》。” 陆时:??? “嘶……” 他觉得牙疼。 没想到,盖尔也跟着说话了:“陆教授亦是我的挚友,我们关于民意调查有着几乎相同的观点。” 陆时:??? 这特喵的…… 他觉得牙更疼了。 弗洛伊德冷哼, “盖尔先生,你好好研究自己的广告得了。心理学,你是外行。” 盖尔说:“我可去你的吧!我写《广告心理学》的时候,你的书出版了吗?厕纸文学,也配登大雅之堂?” 打蛇打七寸, 骂人要揭短。 弗洛伊德不由得脸色大变, “你……你特么……!@*#¥%……” 后面一段乱码。 陆时懂德语,听得一清二楚,是标准的“德式问候”。 盖尔虽然听不懂,但也能猜个大概,立即回击:“你自己的书在奥地利都卖不出100本,好意思在我面前叫嚣?连英文版都没有的货色,不值一提!” 弗洛伊德涨红了脸, “600本!《梦的解析》卖了600本!” 他绕过了讲台, “你休想诋毁我!” 盖尔竟然也绕了出来,说道:“怎么着,想跟我动武?” 陆时:“……” 说好的“须当雅量”呢? 这俩老哥怎么突出一个线下真实? 他看向卡文迪许, “校长先生,你不管管吗?” 没想到,卡文迪许一脸兴奋,说道:“好啊!打打打!为了自己心中的真理,与对手大打出手,这不正是学者们捍卫思想的表现吗?有这一打,我们剑桥必然……嘿嘿……嘿嘿嘿……” 笑声逐渐变得诡异。 陆时看在眼里,心中想明白了一个事实, 剑桥大学原来也是蹭子。 (本章完) 第206章 科学的本质 场上两人的争吵愈演愈烈, 幸好,没动手。 卡文迪许: 我要看血流成河! 陆时:“……” 这么搞下去,要是弗洛伊德和盖尔真的大打出手,那就麻烦了。 他轻咳了一声, “两位。” 这句话好像带着魔力,对全场施加了静默诅咒。 瞬间,所有人的目光落到陆时身上。 陆时摊手, “须当雅量。” 弗洛伊德立即说:“可问题是,盖尔先生并不愿意反驳我的观点,反而胡搅蛮缠,这种情况下,我实在不知道有什么好交流的。” 盖尔抱起手臂, “是,我也想反驳你,我甚至还买了一本《梦的解析》。结果,谁能想到是盗版呢?” 这话说了,弗洛伊德还挺高兴, “盗版!?我的书有盗版!?” 盖尔“嗯”了一声, “是有盗版。” 弗洛伊德脸上的肌肉抖动着,终究还是没忍住,哈哈大笑,嘴里念念有词:“我的书竟然有盗版!好!《梦的解析》终于被大众认可了!哈哈哈哈……” 盖尔:“……” 陆时:“……” 卡文迪许:“……” 现场陷入寂静,气氛诡异得可怕。 过了好一阵,盖尔反应过来, “那个……要不……我把盗版的《梦的解析》借给你看看?” 说着,他走下讲台, 公文包放在旁边,里面躺着那本缝合怪。 盖尔犹豫片刻,还是递了过去。 弗洛伊德欣喜若狂地接过,结果,刚翻到目录,脸色就变了,越往后翻越不对,因为大笑而红润的脸颊甚至变成了绛紫色,就像从死猪身上切下来的猪肺。 卡文迪许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陆时叹气,把盗版书的事说了。 “噗!” 卡文迪许没忍住,全然不顾贵族的仪态,直接笑喷出来。 他撇过脸去, “这哥们实在是太惨了。” 陆时也是这么想的。 众人的目光集中在弗洛伊德身上,低声讨论, “那包装,看着确实像盗版。” “他为什么不说话?” “嗯,可能是太高兴了。我了个去!你看!他高兴得都快哭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呢~” …… 男儿有泪不轻弹, 只是未到开心处。 忽然,有一名学生开始鼓掌, “弗洛伊德医生,好样的!著作能得到认可是每个做学术的人源自内心的渴望。” 人们站了起来, 掌声山呼海啸一般淹没了礼堂。 而讲台上,弗洛伊德和盖尔对视着,气氛变得更诡异了。 半分钟过后,掌声退去, 盖尔叹了口气,没有揭穿对方的秘密,但还是补刀道:“弗洛伊德医生,伱也看到了,情况就是这么个情况。我确实想反驳你,可是,我不懂德语啊……” 弗洛伊德的脸由紫变黑, “我……唔……” 在盖尔拿出那本盗版书的时候,输赢便已见分晓, 《梦的解析》要和《周礼》、《庄子》、《周公解梦》、《黄帝内经》同列一处,说明普罗大众默认它为跳大神的作品, 这还有什么好辩解的? 泪,终究绷不住了。 水珠顺着脸颊缓缓滑落,进入盘虬的胡子,随后沿胡须淌了下来,砸在地上,碎成几瓣。 卡文迪许看得直摇头, “唉……” 他转向陆时, “人家一个奥地利来的学者,被折腾成这样,不是剑桥的待客之道。” 陆时意会, 校长先生想蹭就直说呗,还搞得那么大义凛然。 他站起身来,双手下压, “安静。” 学生们又安静下来,都看着陆时。 陆时问道:“各位同学可曾有读过《梦的解析》一书?” 没有人吱声。 心理学到底是不是科学尚未有一个定论, 建立在这之上的学术著作,剑桥的学生自然不会认为它有阅读的价值, 更何况还是德语! 陆时说:“这本书,我读过。” 说着,他看向弗洛伊德, “医生,我可以用自己的话概括一下你的书吗?” 弗洛伊德受宠若惊道:“当然,当然当然!” 裁判亲自下场偏袒, 还有这种好事? 陆时说道:“《梦的解析》,描述了弗洛伊德医生的潜意识理论,适用于解析梦,进而引申到心理学,解读潜意识在梦中的表象。” 众人交头接耳, “陆教授刚才是用了‘心理学’这个词,对吗?” “看来,陆教授持积极态度。” “咱们不能迷信权威,因为陆教授并不是万能的,但话又说回来,没有陆教授的观点是万万不能的。” …… 学生们都屏息静听。 陆时低声道:“弗洛伊德医生认为,‘梦是欲望的满足’。对此,同学们是否赞同?” 众人沉默, 没人能明确回答。 陆时说:“在书中,弗洛伊德医生给出了两个例子,第一个,某晚,他梦见自己在用灵龛喝水,水的味道使得他醒来;第二个,他的女儿梦见自己在湖上玩了一整天。有人能尝试着解释吗?” 弗洛伊德不由得瞪大眼睛, 他赫然发现,陆时竟然读完了自己的书。 有人问道:“陆教授,你说的那个‘灵龛’,是真的‘灵龛’吗?” 陆时点了点头, “对,就是骨灰盒。” 学生们面面相觑,心说可真够重口味的。 就在这时,台上的盖尔说话了:“陆教授,关于第二个梦,我是这么想的。会不会是他的女儿想游泳?或者玩水?或者划船、钓鱼之类的?” 陆时笑了笑, “钓鱼未免太老派了些。” 学生们善意地笑。 气氛变得轻松了不少。 陆时对弗洛伊德点了点头,说道:“医生,你自己解释一下吧。” 弗洛伊德立即说道:“先说第二个梦。其实,盖尔先生猜得大差不差,那天,我们一家乘船渡湖,我的女儿很想在船上逗留,但是欲望没有得到满足,所以就产生了湖中仙女的那个梦。至于第一个……其实是我太口渴了。” 盖尔:??? “口渴?” 弗洛伊德点头, “因为用灵龛喝水的时候,水太咸了,我就醒了。” “嘶……咸的?” 盖尔倒退了一步,看对方的目光都变了, 这老哥莫非真用骨灰盒喝过水? 是个狠人! 陆时笑着道:“各位都看见了,这就是弗洛伊德医生所说的‘梦是欲望的满足’。但是,这必然会带来一个问题,大家应该都能想到。” 在场的剑桥学生都是人尖子,当然能想到。 有人举起手来。 陆时对他点点头, “说。” 学生说:“有很多梦跟欲望是相反的,不是吗?就比如我,最怕数学分析,我的欲望就是不考试,可我做梦的时候经常梦到,答不完题,或者拿到不及格。” 陆时打个响指, “Bingo!” 他转向弗洛伊德, “看,是不是有点儿交流会的模样了?医生,你可以回答他吗?” 弗洛伊德此时已经恢复了自信, “当然。在书中,我用一个同窗八年的好友举了例子。他是一名律师,但他梦到自己输了所有的官司,因此对我的理论嗤之以鼻。我避其话中的锋芒,说,‘人不能总是赢’。所以,人打心眼里都有一个欲望,不能一直优秀,总归希望自己犯一次傻的。” 这话似乎有理, 但是…… “这不科学!” 立即有学生站了出来。 弗洛伊德微微挑眉, “不科学?你的证据呢?没有论据的结论不容接受。” 学生挠挠头,总感觉对方的话有问题, 他说:“给我一小时,我一定能找出问题来,证明你的说法不科学。” 一小时就太长了。 陆时说道:“还是我来吧。” 他深吸一口气,对弗洛伊德说道:“心理想要成为心理学,其实是一种从结论升格为科学的过程。那么,科学的本质是什么呢?” 这话说得可太大了, 有哪个人敢说自己触及了科学的本质? 连摸到边的人恐怕都没有。 卡文迪许轻咳道:“陆教授,谨言慎行。” 陆时说道:“当然,我说的不过是一家之言。在我心中,科学,并不是什么‘真理’,而是一种不断的‘被证实’,当然,它也必须有被证伪的可能。” 这是著名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观点,基本被后世的科学家认可。 有趣的是, 波普尔也是奥地利出生,也是犹太裔。 现场无一人说话, 安静降临了,仿佛落针可闻。 几乎所有学生都在思考、咀嚼陆时的那句“科学,并不是什么‘真理’,而是一种不断的‘被证实’,当然,它也必须有被证伪的可能”。 这句话,震撼太大! 也许,这句才是本次交流会最值得记录的观点。 陆时轻咳一声, “各位同学,我们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们发现了什么吗?” 众人被拉回了刚才的讨论。 盖尔最先反应了过来, “诡辩。弗洛伊德医生的说法,实质上是一种不能被证伪的诡辩。他同学拿出的明明是反例,他却直接否认了被证伪的可能性,而是说自己的话便是‘真理’。” 陆时接过话头, “是,如果心理学是这样,那么它便只是结论,而不是科学。” 弗洛伊德想了想,说道:“陆教授,《梦的解析》这本书,你觉得是什么?” 他似乎还不想死心。 陆时笑道:“不能被证伪……你想说,《梦的解析》一书近乎哲学?” 弗洛伊德听了,不由得悚然, 自己的心思竟然被对方完全猜透,简直恐怖。 陆时耸耸肩, “不过,我在这本书里还是读出了一些科学追求的,弗洛伊德医生,你难道想自己否认自己?” 弗洛伊德顿时语塞, 他是蹭子, 但蹭子也是有追求的—— 让心理或者精神病研究发展成为心理学。 他沉吟片刻,说:“陆教授,你只反驳了一处,还有别的吗?” “一处?” 陆时嘴角勾起, “坦白讲,你书中的很多例子都无关科学。比如,你讲了一个叫莫里的男人的梦,他梦见自己处于法国大革命时期,结果被勒死……” 弗洛伊德立即纠正道:“不是勒死,是斩首。” 陆时“啊?”了声, 他记得是勒死,应该没错, 如此看来,初版跟现代发行的版本确实有不同, 当然,也有可能是弗洛伊德的后继者们对书的内容进行过修改,在不同的出版社发表。 很多作家喜欢这么搞, 就比如《人类简史》的作家尤瓦尔·赫拉利,在不同国家出版不同的版本时会使用不同的例子作论据,就比如中国版,里面有很多春秋战国的例子, 这样确实能说服当地读者,但同样地,也会对科学性有一定影响。 好在《人类简史》是科普读物,要求不严。 有趣的是,赫拉利也是犹太人。 陆时说:“那么,弗洛伊德医生,在你给出的例子中,你是怎么解释的呢?” 弗洛伊德笑道:“其实,原因很简单。莫里梦到自己被斩首,是因为在睡觉时,脖子被一块木板砸到了。他产生了搬开木板的欲望,于是,潜意识做了噩梦,被迫醒来。” 听完这一段,陆时没有回答, 他转过身,看着学生们,脸上的笑容温暖洒脱, 那个笑容仿佛在说:“看你们的了。” 果然,有人举手, “我有问题。” 陆时用手指点了点他, “说吧。” 学生站起身,一边整理思路,一边说道:“人在做梦的时候,应该不会未卜先知吧?” 弗洛伊德反问:“那不成跳大神了?当然不会未卜先知!” 学生便顺着往下问:“那,木板掉下来砸到脖子,应该是一瞬间的事吧?” “啊这……” 弗洛伊德再一次被问住了。 在场之人都明白了问题所在, 正如学生所说,木板砸到脖子是瞬时完成的,而梦却很长,甚至从法国大革命的背景开始, 不能未卜先知的情况下,总不能说,为了最后的被斩首,前面先要进行很长一段时间的铺垫吧? 就算饺子醋再好吃,也没道理为了吃醋包饺子。 除非, “梦境中,人的思想是加速的?” 学生得出结论。 弗洛伊德有些尴尬, 在《梦的解析》中的原文,确实有类似的说法: “我们只能说,必须承认造梦机制那神出鬼没的优势,它加速思想活动的进程可以达到惊人的速度。” 这话只是结论,同样没有论据。 在当下的氛围中,说出此观点就等着被盖尔和学生们围攻好了。 所以不能说。 见弗洛伊德沉默着应对,陆时知道是时候进行总结发言了。 他说道:“同学们应该知道,我虽然研究历史,但我本人认为科学研究是趋同的,所以对理科、工科的思维十分推崇。我认为,根据受访者的主观陈述,没有分析证明过程,直接用理论去解决既定的问题,这个过程不严谨。” 学生们点头, 即使结论是对的,用错误的方法得出正确的结论,也不行, 这有违科学的精神。 陆时继续道:“而且,《梦的解析》中的受访者多为奥地利犹太裔这一特定群体,是否有普世性的规律呢?” 他顿了顿, “我这里可以直接给出答案,不普世。我能如此笃定的原因……哼哼……你们如果知道我在伦敦大学联盟的民调项目是怎么运作的,也一定是这个结论。” 所有人愣住了, 随即,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哄堂大笑。 陆时看向弗洛伊德, 只见他低着头,犹如斗败的公鸡。 陆时说:“但是,这并不意味着《梦的解析》没有可取之处。我甚至认为,它有开山之功。” (本章完) 第207章 那就谢谢我好了 “《梦的解析》不是漏洞百出吗?怎么会有开山之功?” “这我哪懂?我学物理的。” “陆教授什么都好,就是喜欢说话说一半。” …… 礼堂内,学生们不由得议论。 陆时说道:“这本书,开了精神分析之先河,弗洛伊德医生已经明确地提出了这一理论。” 他看向弗洛伊德, “医生,你能说一说吗?” 弗洛伊德点头, “人的心理包含着两个主要的部分,即意识和无意识。意识,是能够觉察得到的心理活动;无意识,则包含人的本能冲动及出生后被压抑的人的欲望。” 陆时轻咳, “说得更明确一些。” 弗洛伊德挑眉, 沉吟了一阵,他才说:“如果硬要归纳,我认为,精神分析是一种人与人之间的对话。” 这话说得依然让人费解。 弗洛伊德挠挠头, “这其实是从我自己的医疗实践中发展起来的治疗方法。通过与受咨询者沟通,建立联系,进而分析受咨询者的无意识。” 礼堂内陷入了安静。 片刻过后,盖尔忽然笑道:“这不就是心理学的应用吗?” 弗洛伊德的嘴角抽了抽,显得有些尴尬。 这时,有学生举手, “我有问题。” 现在越来越像正常的交流会了。 陆时点头, “你说。” 那个学生站起身,说道:“弗洛伊德医生,假设我患有精神疾病,接受了你的精神分析,那么,我该如何判断自己到底是治好了还是没治好?” 这又是一个科学问题—— 量化。 只要牵扯到了治疗,“量化”一词是永远绕不开的。 就比如发烧,温度降到37℃以下,就算治好了, 而精神分析呢? 有指标吗? 众人的目光落在弗洛伊德身上。 弗洛伊德用手指捻着胡须, “这是一个好问题。坦白讲,我之前思考过,但随之而来的又会是另一个疑惑,精神分析的对象是人,而人是否可以量化?” 没人能回答。 现场再一次安静了下来。 忽然,盖尔开腔了:“弗洛伊德医生,真的不能量化吗?” 弗洛伊德诧异, “人能量化?” 盖尔轻笑, “这就不得不聊一聊陆教授在《镜报》上做的那个软广告了。我想,同学们应该都看过《我是猫》的漫画吧?对于里面的猫罐头,伱们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太笼统,学生们面面相觑。 盖尔嘴角勾起, “我换一个问法好了。如果,你们养猫,当你们想要购买猫罐头的时候,你们最先想到的是?” 显而易见,用膝盖都能想到答案。 弗洛伊德立即反驳, “这个例子不太合适吧?盖尔教授,现在猫罐头的品牌就一个啊!” 盖尔顿时哈哈大笑道:“医生,你还在自欺欺人!就算有十个、百个品牌又如何?当铲屎官们决定购买猫罐头的时候,最先想到的品牌必然是唯一的!” 事实胜于雄辩! 弗洛伊德嘴唇轻轻抖动, 终究,他没再继续胡搅蛮缠下去,保持了风度。 盖尔说:“所以,人的心理是可以量化的,庸俗地讲,甚至可以用金钱、利润、销售额来量化。” 有《我是猫》这个现成的例子,此番观点似乎无可辩驳。 弗洛伊德叹气, 他忽然觉得,自己的《梦的解析》还有很多可以完善的地方, 也许,精神分析根本就不是治疗方法, 它工作的维度更高、更难,并且不能做具体的处理,比如“治疗失眠症”、“杀死胆小怯弱的自己”之流,而是应该去寻找一个关于受咨询者的内心的真相, 治疗精神疾病只是顺便完成的任务、是意外之喜。 弗洛伊德低头陷入沉思, 本以为,此次剑桥之行不过是蹭一蹭陆时、剑桥的名气,现在看来,却是真正的交流会,可以完善自己的理论。 他忍不住说:“来这儿真是值了。” 盖尔:??? “弗洛伊德医生,你说什么?” 弗洛伊德连连摇头,岔开了话题道:“盖尔教授,听你刚才说的那些,你认为心理学是应用的、统计的?” 盖尔看向陆时,目光中带着询问。 陆时笑道:“聊聊广告学。” 听到这句话,学生们又低声议论了起来, “啧……陆教授又说了‘广告学’,对吧?” “也是积极态度呢~” “说不定,今天之后,校长先生就会考虑增设这两个学系了。” “放下心理学不谈,我觉得广告学是真的有钱途。想想吧,如果能搞出《我是猫》里面的那种软广,还担心挣不到钱吗?” …… 议论声渐熄, 礼堂内重新陷入了安静。 盖尔清了清嗓子,说:“我写了一本《广告心理学》,坦白讲,里面也没有严格的‘证实’、‘证伪’。但是,书中有大量的案例和数据作为佐证。”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觉得广告的黄金法则是什么?” 陆时“额……”了一声, “那个……盖尔教授,我没看过你的书。如果我的回答和你书中的理论相悖……” 两人面面相觑, “……” “……” 气氛诡异。 盖尔有点儿心虚地摸摸前额,说:“没关系,陆教授,你就畅所欲言吧。” 这老哥倒也实诚。 陆时配合着说出一个英文单词:“Drink!(喝)” 学生们全都陷入懵逼。 反倒是盖尔,最先反应过来,接话道:“Drink Coca-Cola!(请喝可口可乐!)” 所有人恍然大悟。 因为可口可乐是美国产品,难怪盖尔能想到。 陆时笑道:“我认为,广告的黄金法则是重复。就比如这句‘Drink Coca-Cola!’,在《纽约时报》上连续买下了十四天通版,想不火爆美国都难。禁酒令时期,有哪个美国人没喝过可口可乐呢?” 这当然是夸大其词, 但这也确实是陆时的观点,重复是广告的黄金法则。 比如, 找工作,__________; 买二手车,__________; 今年过节不收礼呀,__________; …… 喜欢刷视频的,大部分人应该能对这些广告词完形填空。 这就是重复的力量。 或者说,洗脑的力量。 陆时解释道:“《镜报》的广告向来是将重复奉为圭臬的,无论软广、硬广,都是如此。盖尔教授,你是怎么想的?” 说着,看向讲台, 谁曾想,盖尔正埋着头,拿着纸笔奋笔疾书,就像一个听课的小学生在记笔记。 陆时无语, “咳咳……” 他咳嗽几声,重复道:“盖尔教授?” 盖尔这才抬头, “啊?啊……对对对对!陆教授说的都对!太对了!我也是这么想的。你继续,我在听着呢~” 陆时:“……” 第一排的卡文迪许忍不住笑出声, 由他带头,学生们也跟着笑。 陆时摆了摆手, “盖尔教授,还是由你来讲吧。” 盖尔“啊?”了一声,看那遗憾的模样,明显是听课还没听过瘾。 他将纸笔收了起来, “同学们,我认为广告学是统计的,那么就必须拿出实例。既然如此,我干脆在现场做一个调查,就比如……以肥皂举例,你们能想到一共多少个品牌?能想到且只能想到三个的,举手。” 学生们稀稀拉拉地举手。 接下来,盖尔依次进行统计,到数字七的时候,举手者只有一人。 盖尔点头, “看来英国人和美国人的大脑构造差不多。” 学生们笑了起来。 比起弗洛伊德,盖尔明显是更好的讲师,更长于调动学生们的情绪。 盖尔说:“一般来说,关于某件产品,人能记忆的品牌有限,到了三个之后就要搜肠刮肚。这可能与人脑的构造有关,当然,我不学医、不学生物,所以只是猜测。但无论如何,从统计的结果看,一个品牌希望被购买,就需要广告。” 因为之前举手的互动,学生们很容易就被说服了。 陆时却知道,这是纸媒时代的结论,不适用于现代。 盖尔环视一圈, “我们不如再考虑刚才的例子。可口可乐的广告词,‘Drink Coca-Cola!’,大家不觉得奇怪吗?” 众人诧异,被这个没头没脑的问题弄得有点儿晕。 陆时却懂了, “这个广告词的奇怪之处就在于,它传递的只是一种感觉。” 盖尔双眼亮了亮,又掏出纸笔, 他默默念叨着“传递感觉”,继续记录。 陆时眼看着要抓狂了,忍不住抱怨:“盖尔教授,你能不能集中注意力!?现在是你在参加交流会!不是我!” 盖尔:“诶嘿~” 收起纸笔。 他继续说道:“陆教授说的没错。这个广告,传递的其实是一种感觉,甚至是一种欲望。看到‘Drink Coca-Cola!’,你就会产生冲动,想要喝喝看。” 学生们不由得点头, 可口可乐的广告确实有煽动性。 盖尔询问众人:“哪位同学能想到原因吗?” 这个问题难度相对较低, 立即有学生站起身,回答:“因为买饮料不需要消费者仔细思考、精心挑选。就像是啤酒,用量化指标做广告,例如度数,‘XX度啤酒’,铁定卖不出去。” 陆时立即纠正道:“关于量化的观点,对,也不对。就以你说的啤酒举例,现在一瓶是350毫升,如果厂家将其提升为400毫升,并将广告词定为‘加量不加价’,销量会没有提升吗?” “啊这……” 学生发现自己无从反驳。 陆时摊手, “明白了吗?问题不在量化与否,而在于消费者关注的产品细节。” 说着,他看向盖尔。 不出所料地,这哥们又在记笔记了。 陆时彻底没辙,只好等对方写完才开口:“盖尔教授,你继续。” 盖尔看了眼弗洛伊德, 心说,难怪这老哥刚才说什么“来这儿真是值了”,自己在记了那么多笔记后,现在也有这种想法。 盖尔继续道:“既如此,我就来说一个产品细节的例子,De Dion-Bouton,这个品牌,大家应该听过吧?” 学生们都跟着点头, De Dion-Bouton,迪迪昂巴顿,一个电动三轮车的品牌, 放现代,满大街小电驴,人们自然不喜, 可在20世纪初,电动三轮车就是“拉风”的代名词,年轻人的梦中情车。 学生们甚至能准确地背出广告词: “承重75公斤,用13km/h的速度探索新世界,舒适出行!借助先进的电动技术,我们的电动三轮车带您畅游城市与乡间,感受无与伦比的驾驶体验。” 盖尔满意地点点头, “看到了吗?买三轮车,大家更关注其产品细节,想要更大的承重,还有更快的速度。” 学生们有些困惑, 他们对盖尔的观点持保留态度。 陆时说:“各位同学,如果我现在推出一款电动三轮车,承重是75.1公斤,速度是13.1km/h,你们在购买的时候会考虑吗?” 一语点醒梦中人。 学生们不由得低声交流起来, “奇怪奇怪,明明只是0.1的提升,可我却不想买De Dion-Bouton了。” “是,总觉得买了De Dion-Bouton会很亏。” “这说明盖尔教授说的对。有些广告,要注重产品细节;有些广告,要注重传播感受、欲望。” …… 很显然,广告学已经开始深入人心了。 盖尔十分满意, 于是,他顺着自己的《广告心理学》侃侃而谈,一直往下聊。 学生们也积极互动, 现场气氛很不错。 “呼~” 陆时终于长出了一口气,坐回自己的位置。 他对卡文迪许打趣道:“校长先生,不好意思,这次没有你渴望看到的‘血流成河’~” 卡文迪许微妙地眨了眨眼, “我什么时候说过自己想要‘血流成河’了?你别误会我。” 陆时当然不信,无聊地伸个懒腰, “随你怎么说。” 卡文迪许见他不信,换上严肃的表情,郑重其事道:“陆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正经人、剑桥大学也是正经大学。请弗洛伊德医生和盖尔教授过来,最主要的目的在于蹭……咳咳咳……在于论证心理和广告成为心理学和广告学的可行性。” 这货明明说“蹭”了, 陆时满头黑线,  ̄□ ̄||。 他问道:“那么,校长先生有答案了吗?心理和广告成为心理学和广告学了吗?” 卡文迪许听了,不由得哈哈大笑, “哈哈哈……” 于是,全场的视线都聚焦在了他身上。 他站起身, “盖尔教授,不知道你是否分享完了自己的观点?” 盖尔其实是有些意犹未尽的, 但卡文迪许既然这么问了,他也只能适可而止,回答:“《广告心理学》的理论部分不多,以例子和数据为主,没必要事无巨细地给大家分享。” 盖尔退后一步, “就讲到这里好了。” 卡文迪许点点头,缓步走上讲台,面向在场的学生们, “能参加今天的交流会,是我的荣幸,也是你们的荣幸。因为,在今天,在剑桥,你们见证了两个新学科的诞生!” 瞬间,礼堂内安静了下来。 卡文迪许深吸一口气, “这两个学科,其一叫心理学!其二叫广告学!” 学科的建立,绝不是一夕间完成, 在弗洛伊德之前,有笛卡尔的“双重实体论”,有康德的“先验认识”,还有冯特和威廉德, 至于盖尔之前,更不必说, 因为广告的实践本就是新闻、传播、营销和心理活动的综合。 但无论是弗洛伊德,还是盖尔,都不会否认卡文迪许的这个说法, 在今天,两个新学科诞生了! 卡文迪许继续道:“我们当然要感谢弗洛伊德医生、盖尔教授。但我们最应该感谢的,是这场交流会的顾问——陆时,陆教授!” 片刻的安静, 随后, 欢呼声、 鼓掌声、 笑声、 讨论声、 …… 这些声音从四面八方响起。 渐渐地,他们汇聚成了相同的音节:“Lu!Lu!Lu!” 陆时苦笑,心里吐槽卡文迪许, 老哥不愧是政治家出身,演讲功底深厚,竟然如此容易地便煽动起了学生们的情绪。 卡文迪许笑道:“说两句吧?” “行吧。” 陆时还有可能谢绝? 他站起身,轻巧地跳上了讲台,看着下面无不兴奋的学生们, 良久,他说:“那你们就谢谢我好了。” (本章完) 第208章 忠诚!坚定!永不背刺! 陆时表现出的自信折服了所有人。 掌声袭来,山呼海啸一般,仿佛能掀掉屋顶。 陆时看向卡文迪许, 后者点头,用口型无声地说:“结束吧。” 陆时便双手虚握着下压,示意学生们安静。 随后他道:“各位,我希望今天有幸见证历史的人,将来都能成为书写历史的人,甚至成为历史的一部分。” 至此,交流会结束了。 学生们依次离场,聊天的时候仍在回味, “我准备修个双学位。唉……可惜,广告学还没有开设,要不然我一定试试。” “嗯,那个听着就挣钱。” “动不动提钱,想法忒俗了!广告学的目的,是把好的产品推给需要的人,你明白吗?” “切~” …… 礼堂内的人越来越少。 “呼~” 陆时伸个懒腰。 弗洛伊德靠过来,低声道:“陆教授,我要谢谢你。如果不是你,剑桥的学生们绝不可能认可心理学,甚至说不定还把我当成骗子。” 陆时摊手, “哈,一次交流会改变不了什么。” 弗洛伊德沉默以对。 一旁的盖尔也走上前,耸耸肩, “弗洛伊德医生,伱觉得《梦的解析》不受欢迎的原因在哪?” 医者不自医, 弗洛伊德也说不清,不由得陷入了沉思, 良久, “原因有很多。比如,我在书中提到了‘惧阴情结’,很多人不认可。” 盖尔挠头, “那是什么?” 陆时在旁边解释道:“其实就是字面意思。女性生理结构和男性不同嘛~你懂的。” 盖尔愣了一下,随即哈哈大笑,说道:“不不,我觉得‘惧阴情结’反而有积极影响,因为,现在仍然普遍存在性别歧视,而学术界又被男人们把持着,所以……” 弗洛伊德愕然,又不确定地问:“那就是遗传学?我的学说中,没有考虑遗传学的问题。” 这确实重要, 事实上,基因对心理的影响是显著的。 但盖尔依然摇头, “不对不对。” 弗洛伊德“啊?”了一声,又问:“那就是我的一些理论和常识冲突了?” 盖尔来了兴致, “什么理论?举例说说。” 弗洛伊德歪着头想了想,回答:“陆教授刚才其实已经提到过了。不过,我最被人诟病的观点其实是,‘人生中重要的一切心理事件都发生在三岁之前,三岁之后的所有经历,都是对三岁前主要创伤经历的强迫性重复’。” 盖尔皱眉,品味着这句话, “啧……” 他轻轻咋舌,嘀咕:“我竟然还挺认可的。” 弗洛伊德兴奋, “那你愿不愿意让我给你精神分析?” 盖尔摇头, “不不,我又不是精神病。” 弗洛伊德摊手道:“理论上,人人都有精神疾病,只是或轻或重罢了。” 盖尔差点儿引火烧身,便也不卖关子了, 他说:“关于《梦的解析》,我是这么想的。你其实……唔……我干脆直接说好了,你觉得精神分析能影响多少人?” 弗洛伊德:??? 什么叫“影响多少人”? 他不太理解。 卡文迪许却说话了:“弗洛伊德医生,这其实是一个现实问题,可以让我来解释。作为剑桥校长,我要考虑学校管理,那么,我要问你,如果有一百个学生学了心理学,他们该如何就业?” “啊这……” 一句话就给弗洛伊德问懵了。 盖尔轻笑, “我确实是这个意思。就比如广告升格为广告学,可以预见,这个专业能创造大量就业岗位,产生几百万镑的价值。而心理学呢?” 弗洛伊德无法回答。 陆时也知道,这是目前的死结, 从历史的角度看,心理学发展最快的时期是两次世界大战的战后, 战争,缔造了一大心理疾病患者。 陆时沉吟, “弗洛伊德医生,你有没有考虑过去美国?” 弗洛伊德惊讶, 20世纪初的美国是学术洼地, 为此,美国制定了移民、留学、撒币三大战略。 移民就是《落地生根法》和《外来移民法》,吸引大量外籍人士赴美,其中包括许多工程师、医生、艺术家,为美国的科技、文化和社会发展做出了重要贡献; 留学就是派留学生前往欧洲学习,特别是在科学、工程和医学领域; 至于撒币, 其实就是通过高薪聘请顶尖科学家赴美任教,哈佛大学、麻省理工学院都这么干过, 三流的教授给一流的钱、 二流的教授给顶流的钱、 一流的教授不光给钱,还帮忙组建实验室、 而像陆时这种顶流,各校校长、美国总统高规格接待都是有可能的,突出一个瑞思拜。 有钱能使鬼推磨, 也难怪美国后来成为了高等教育的天堂。 弗洛伊德能明白陆时的意思, 去美国,被奉为座上宾,有钱拿、有工作环境,确实很诱人。 但是, “会变成混日子啊……” 弗洛伊德担心。 一旁的美国人盖尔不开心了,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弗洛伊德尴尬地摸摸鼻子,解释道:“盖尔教授,你有所不知。如果你读过《梦的解析》,应该会知道一个经典案例——安娜·欧,当时,与我一起研究的好友是约瑟夫·布洛伊尔。如果离开了欧洲,我孤身一人,很多事无法进行。” 学心理学,一定绕不开安娜·欧案例, 这是一位健康的女孩,但她深爱着的父亲患病以后,她也出现了诸多症状,如虚弱、贫血、厌食、睡眠紊乱…… 布洛伊尔对其进行“谈话治疗”, 这便是精神分析的前身。 所以说,弗洛伊德能创立理论,和布洛伊尔是分不开的。 盖尔挠头, “那让你的好友一起来美国就是了,明尼苏达,天气好得很。” 神特么“天气好得很”, 明尼苏达再往北就是加拿大,冬天相当冷,当地人甚至不敢在户外上大号,生怕黏住。 陆时偏过头,把笑憋回去。 随后他说:“医生,你应该听过我最近在搞全球高校排名的事吧?放心吧,美国很多大学会榜上有名的。去那儿不算埋没人才。” 有他的这句话,弗洛伊德就放心了, 他又问:“那明尼苏达大学的排名会如何?” 陆时:!!! “今天天气不错?” 他看向窗外。 似乎什么都没有说,但什么又都说了。 弗洛伊德秒懂, 就算去美国,也绝对不能去明尼苏达大学。 一旁的盖尔十分郁闷, “陆教授,也没那么差吧?” 陆时尬笑了一声,岔开话题问道:“盖尔教授今后作何打算?” 盖尔想了想, “回去,把广告学发展起来。” 陆时笑问:“你有没有考虑过留在英国?” 盖尔:??? 弗洛伊德:??? 两人都有点儿懵。 陆时忽悠欧洲人去美国、美国人来欧洲,这种换家,莫非是有什么NTR的喜好? 盖尔问:“为什么?” 陆时解释道:“广告学想要建立,必须要倚靠商品经济发展。因为只有商品经济腾飞,才会对广告业有更大的需求。现在,美国比之欧洲尚有不足之处。” 盖尔追问:“就这个?” 陆时压低声音, “你也得考虑一下学校背景的问题。” 盖尔不由得哑然, 确实,明尼苏达大学不太可能新开广告学专业。 陆时说:“我听闻,西北大学的校长斯科特先生进行了一系列演讲,并整理成册,准备以《广告论》为名出版。其中的心理学应用十分广泛,不仅在广告业范围,各种产业莫不可行。” 盖尔的脸色有一丢丢难看, 学术也是圈子, 斯科特贵为校长,有背景、有人脉,自然能依靠《广告论》成为广告学之父, 而自己这个明尼苏达的小透明,写出《广告心理学》也上不了台面。 没办法,话语权争夺不过人家啊…… 盖尔撇撇嘴, “陆教授,对这种事,你倒是看得透彻。” 陆时笑,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谁不是为了利益蜂拥而至,又为了利益各奔东西?所以我才劝你留在欧洲。让斯科特先生做牛顿好了。” 盖尔不解, “牛顿?” 这时,卡文迪许插话道:“牛顿和莱布尼茨。” 盖尔这才明白陆时是在用两人的优先权之争进行暗示, 而且从结果来看,莱布尼茨是事实上的胜利者,因为他在提出微积分的时候同时给出了一套符号表达,导致世人在使用积分时都用的这一套数学符号。 盖尔大笑道:“陆教授真会说话。” 他内心已经被说服了。 陆时也跟着笑, “伦敦大学联盟随时为盖尔教授敞开大门。当然,伦敦的吸引力不一定强就是了。” 说着,他看向卡文迪许, 后者会意了,说:“盖尔先生,你可以在剑桥任教。” 从明尼苏达大学到剑桥大学, 绝对是质的飞跃! 盖尔瞬间因为兴奋涨红了脸, “校长先生……” 卡文迪许摆了摆手,又指向陆时, “谢他。” 盖尔立即从善如流地对陆时连连道谢, 一旁的弗洛伊德也这么做了。 两人都觉得,这次交流会参加得非常值,不光蹭到了流量、完善了理论,甚至还对未来有了更明晰的规划。 “呼~” 陆时伸个懒腰, “那今天就到这儿了。” 他跟卡文迪许与两人道别,离开礼堂。 到了下午,阴云早就已经散去, 夕阳洒落下来,让整个天地之间都变得明亮。 校内河缓缓流过,在枯黄的草叶上沾了几滴水珠,被阳光映衬得闪闪发光,仿佛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 国王学院的景色给人一种愉悦舒适的感觉。 夏目漱石和詹姆斯站在河边, 两人聊着天, “我觉得,《我是猫》是一部充满智慧和幽默的长篇,是日本文学中的经典之作。” “詹姆斯教授过奖,你对《圣经》的研究才是深刻。” “夏目先生也看《圣经》?这着实有点儿出乎意料了。” …… 他们聊得很开。 卡文迪许不由得笑道:“陆教授,走走?” 陆时点头, “好。” 两人沿着河向食堂的方向走。 没走出几步,卡文迪许低声道:“陆教授,我听说你已经是哥大的校董了,准备筹办新闻学院?” 陆时诧异, “怎么忽然说起这个?” 卡文迪许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问道:“广告学应该也是新闻学的专业之一吧?” 陆时谨慎摇头, “应该分为两类,一个是与市场和新闻结合、偏重于商科的广告学,另一个是与艺术设计相结合的广告设计制作。” 卡文迪许说:“但无论怎么讲,都该成立新闻学院。而且,这对全球大学排名也大有裨益。因为现在正处于学科独立大潮,尤其是社会科学,学科都在分化。” 陆时点头, “这确实是个发展的方向。” 卡文迪许哈哈大笑,说:“陆教授,你手里握着全球大学排名,先在哥大兴办新闻学院并成为校董,又在英国大肆怂恿广告学为独立学科,再加上刚才对盖尔教授说了牛顿和莱布尼茨的隐喻……嘶……这不是背刺美国吗?” “噗!” 陆时当场笑喷, “校长先生,你个英国人就别在我面前说什么‘背刺’了。最擅长‘背刺’的,不就是大英。” 卡文迪许笑得更开心了, “对,对对对!《是!首相》怎么说的来着,‘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这句话就写在剧本的扉页,开宗明义。 想想大英以“大陆均势政策”干的那些搅屎棍的事,这么说,没有半点儿冤枉。 陆时摊手, “实话实说而已。” 卡文迪许点头, “大英擅长背刺,又没什么好不承认的。嘿嘿……我们脸皮还很厚。” 这话无疑是一句自黑的玩笑。 但陆时隐约琢磨出了一点儿味来,询问对方:“校长先生,你不会是想请我在剑桥大学当教授吧?” 卡文迪许“嗯”了一声, “没错,我就是要背刺伦敦大学联盟、背刺金伯利伯爵。” 沃德豪斯要是在场,一定和对方真人PK。 陆时看向河面, “秋天了。” 卡文迪许:??? 不明白陆时为什么忽然聊到季节。 陆时忽然站定了下来,说道: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卡文迪许立即就听出来了,这是陆时之前在剑桥做的现代诗。 他有些无奈, 就算拒绝,也多少来点儿新意吧。 “啧……” 他不由得咋舌, 正准备说些什么,却没想到陆时没有吟诵完。 “ 那榆荫下的一潭, 不是清泉,是天上虹; …… 秋虫也为我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康桥! …… 悄悄的我走了, 正如我悄悄的来; 我挥一挥衣袖, 不带走一片云彩。 ” 现在是秋季,陆时自然不会说“金柳”、“青荇”,连“夏虫”也改成了“秋虫”。 有趣的是,他的吟诵在时间节点上和原诗作者徐志摩有些像。 当时,徐志摩重游剑桥后,因为行程安排很赶,立即便动身前往达廷顿庄去会见另一位英国朋友了,故未把这次感情的活动记录下来, 直到他乘船离开马赛的归国途中,才展纸执笔记下了这次重返剑桥的感受。 所以,徐志摩也是秋天作诗,写夏天。 卡文迪许神情有些复杂, “陆教授,你真是一个奇特的人啊。” 陆时说:“怎么?” 卡文迪许轻笑, “你口口声声说什么要学大英的‘背刺’,结果到了自己身上,却变成了忠诚、坚定。说句实话,我实在理解不了,怎么会有人拒绝剑桥,留在伦敦政经。” 说着,卡文迪许在心里默默加了一句, 这就是中国人吗? “不带走一片云彩”,当真洒脱。 陆时觉得对方吹捧得有些过了, 他说道:“校长先生,我执掌的产业都在伦敦,搬来剑桥生活上很不方便啊……再说了,我也不是不背刺。全球大学排名的事,我再厚脸皮,也不可能把伦敦政经排到剑桥前面。” 卡文迪许一瞪眼, “你要是真这么排,剑桥的学生说不定会暗杀你。” (本章完) 第209章 弱国无外交 时光飞逝,9月过去。 1901年10月3日,周四。 陆时起个大早, “哈~” 他一边打呵欠,一边从床上爬起来。 夏目漱石也刚起床,说道: “我开窗了。” 窗户打开,外面传来淅沥沥的雨声。 尽管已经进入10月了,伦敦的天气却依然温和,就是偶有降雨,出行须随时准备雨具,还要防风保暖。 陆时看向窗外, 雨帘如丝,细密而连续,把空气中的尘埃洗涤干净, 不过,这场雨似乎下不了多久,因为街道上的水洼逐渐被阳光照亮,倒映出周围的建筑。 陆时不由得伸个懒腰, “一会出去逛逛。” 夏目漱石问:“怎么忽然有心情散步?你不是一向不喜欢雨后的泥泞吗?” 陆时笑, “今天是周四,《我是猫》要连载结束了。” 他是想上街看看大家的反应。 夏目漱石又问道:“《我是猫》之后,你准备发《魔戒》第二部吗?” 陆时点头, 似乎没有别的选择。 第二部名叫《双塔奇兵》,“双塔”分别指要塞巴拉多和欧散克塔,两者都盘踞着邪恶力量,它们结盟并决定要让人类从中土世界彻底消失。 故事分两方面, 一方面,讲联军战胜强兽人和半兽人; 一方面,讲佛罗多和山姆前往魔多。 夏目漱石打趣道:“那帮幻想迷,等得都快疯了,这本书肯定比《我是猫》卖得好。还有重要的一点……” 他微妙地眨了眨眼, “人气角色,甘道夫。” 在第一部《护戒联盟》里,甘道夫毅然与炎魔决斗,和炎魔一起坠入深渊, 而在《双塔奇兵》中,他会复活回归,甚至升格为了白袍巫师。 和福尔摩斯系列的《归来记》不同,这种复活并非受读者影响,反而是托尔·金老爷子在做大纲时就定好了的, 这一点从出版时间不难看出来, 《护戒联盟》,1954年7月29日; 《双塔奇兵》,1954年11月11日; 《王者归来》,1955年10月20日。 考虑到托尔·金写书速度极慢,又有拖稿的习惯,在这么短的间隔期内,他是不可能根据读者反馈来修改内容的。 让懒癌患者改稿?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但陆时不一样, 他的三部曲是报纸连载,且《护戒联盟》和《双塔奇兵》之间还隔了一个《我是猫》,难免会因为写死了甘道夫被读者狂怼,报馆的仓库眼看着要被各种骂娘的信件堆满了。 夏目漱石叹气道:“幸好你之前去美国了,否则,被狂热读者暗杀都有可能。” 陆时摊手, “库珀先生不是已经把这件事解决了吗?” 夏目漱石忍不住笑, “被逼着剧透也算解决?” 陆时在美国出公差的时候,读者们经常堵报馆大门, 库珀和斯科特没办法,只能在《镜报》中公开,甘道夫会在第二部复活。 他们给出的理由冠冕堂皇: —— 甘道夫的复活可以为故事增加奇幻元素。 作为巫师,甘道夫具有超凡的力量和智慧,他的复活不仅体现了这种奇幻元素,同时也为故事注入了更多的神秘感和想象力。 而且,甘道夫的复活也是能更好地展现《魔戒》的主题和思想, 勇气、友谊、牺牲和荣誉。 甘道夫的复活为这些主题增添了更多的深度和内涵。 …… —— 这些话听着就离谱。 读者们只会相信,是他们的施压有了效果。 陆时无所谓, 夏目漱石因为之前就读过《双塔奇兵》,知道甘道夫复活确实是计划内的,倒是有些鸣不平的意思,说道:“说真话却不被相信,实在是……” 陆时摆手, “之前咱们就讨论过,一部作品完成后,它可能已经不属于作者本人了,读者也是创作的参与者。所以,没必要聊这些。” 夏目漱石无奈称是, 《我是猫》的爆火已经让他有此深刻体会了。 陆时看向窗外, 雨停了,周围的景色变得明亮而清新。 行人渐渐多了起来,马蹄声和溅起的水花配合,相得益彰。 陆时随便吃了几块面包,披上外套, “走,咱们出去逛逛。” 两人牵上吾辈,出门。 雨后,伦敦的街道透着肮脏, 陆时和夏目漱石在前面走着,吾辈跟在后面,轻巧地蹦蹦跳跳,躲避地上的小水坑, 它十分注意自己的毛发整洁。 渐渐地,后面跟了一堆大姑娘、小媳妇, 她们追星一般地跟着吾辈,窃窃私语, “这猫真聪明,还知道躲地上的水坑。” “伱不知道那只猫的身份?它是吾辈!” “啊?《我是猫》里的主角?没想到这么可爱啊~我想抱抱它~” …… 陆时: ̄□ ̄|| 夏目漱石: ̄□ ̄|| 两人满头黑线地回过头。 只见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正想摸摸吾辈的毛, 没想到,吾辈忽然变成了流体,滑不溜丢地躲开了小女孩的手,脸上是无比高冷的表情。 这货真成大明星了。 可惜菲利斯这个“经纪人”不在,否则一定带着吾辈给他们用爪子“签名”。 陆时没心思管那些女粉丝,拦住一个报童, “孩子,给我来一份《镜报》。” 说着便排出了三枚便士。 报童无奈地把钱推了回来,说道:“先生,《镜报》咱就卖完了。” 陆时:??? “这就卖完了?” 考虑到《我是猫》的最后一章连载,《镜报》规划了加印,在伦敦地区超量投放二十万份, 何况刚才下雨,路上的行人都没几个,怎么会卖完? 报童说道:“先生,有人一下子买十份、二十份,我也没办法。总不可能有生意不做吧?” 陆时一听就懂了, 大量买报的,必然是想着收藏或升值。 他和夏目漱石对视一眼, “走吧,我们往舰队街溜达一下。” 他们牵着吾辈, 后面则跟了一坨女粉丝。 ……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传入车厢内。 沃德豪斯和丘吉尔正相对而坐,往布莱雅路赶去。 丘吉尔夹着雪茄,深深地吸了一口, “呼~” 露出满足的表情。 沃德豪斯手里则是一份当天的《镜报》,版敞开着,正是《我是猫》最后一章的内容。 他看得很投入, 良久, “唉……” 他叹了口气,满满的怅然若失。 丘吉尔笑着问对方:“怎么?看完了?” 沃德豪斯点点头, “每当看完一本好书,就像完成了一次旅行。而且,这本《我是猫》……哼哼……还是跨国旅行。没想到日本的风貌是这样的。” 丘吉尔说:“最主要的是,以猫的第一人称视角来写。” 因为是一只猫,所以能理所当然地对人类最日常不过的活动感到好奇,也会有奇思妙想一般的理解。 沃德豪斯好奇道:“你最喜欢哪个角色?” 丘吉尔:“……” 沉默以对,不知该怎么回答。 沃德豪斯诧异,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丘吉尔心中叹气, 或许是因为当了政客,他发现自己读书的时候再不像之前那般简单,没有了“单纯图一乐”的情绪,反而要抱着“我能学到什么”这种功利的目的, 其结果就是,连“你最喜欢哪个角色?”这种问题都无法找到发自真心的答案。 “啧……” 沃德豪斯咋舌, “你读书的要求这么高?连《我是猫》都入不了法眼?” 丘吉尔摇头,岔开话题道:“我只是有一点……话说回来,这本书对日本人的复杂情感和社交行为有非常直观的描写。” 沃德豪斯一阵无语,忍不住吐槽对方:“你啊,总喜欢上升到整个群体。书里统共几个人?苦沙弥、迷亭、东风、独仙……到你嘴里,就成全体日本人了。” 丘吉尔撇撇嘴, “总有共性。你忘了《日本文明的天性》了?” “啊这……” 说起这个,沃德豪斯还真无法反驳。 学界、政界对《日本文明的天性》的认可度都很高, 书中无论是结论还是研究方法,都是独一份的。 丘吉尔嘴角勾起一个阴险的弧度, “而且,那本书真的影响到了某些人的判断。” 沃德豪斯会意, “你说的是……” 话音未落,前面忽然传来车夫骂骂咧咧的声音, 马车的速度骤然降低。 丘吉尔没坐稳,身体前倾,不小心用雪茄把沃德豪斯的《镜报》烫了一个焦黄的洞。 他不由得有些恼火,拉开车窗帘, “怎么回事!?” 车夫赶紧解释道:“先生,前面的路堵了。” 丘吉尔提气收腹,努力让自己苗条一些,随后将上半身探出车窗。 只见不远处有一个女性堆起来的人球,似乎正围着什么,朝前方以每小时0.5公里的速度蠕动。 在人球之重,正是两人一猫—— 陆时、夏目漱石、吾辈。 “啧……” 丘吉尔咋舌。 好消息:找到陆时了; 坏消息:陆时被一帮狂热的女人给围了。 他清了清嗓子,提高音量喊道:“陆教授!” 人群中的陆时抬头,双眼顿时亮了,赶紧破开一帮女人的重围,抱着吾辈,和夏目漱石一起冲上了马车。 车夫赶紧催动马儿前进, 好不容易,马车和女人们拉开了距离。 后面传来恸哭声, “还会再见吗?吾辈,再见的时候你要幸福,好不好?” “吾辈,你要开心,你要幸福。” “吾辈!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 马车上,四个男人面面相觑。 “……” “……” “……” 一派安静,气氛诡异。 陆时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早知如此,就不带吾辈出来了,至少要等《我是猫》的风头过去再说。 吾辈看看四个男人, “喵?” 这一声猫叫虽然没有意义,却能打破沉默。 丘吉尔摸摸吾辈的头, “这就是《我是猫》的原型吗?真的非常可……唔……” 话说了一半,吾辈跳上了他的大肚子,还颇为欢快地跳了跳。 丘吉尔穿的是黑色正装,精心裁剪的领口略微张开一个小角度,展示出领带和衬衫的精美细节, 结果,现在多了四个猫爪印。 丘吉尔哭笑不得, “这家伙……” 他搓了搓吾辈的脸颊,让吾辈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陆时表达感谢:“爵士,丘吉尔先生,多亏你们帮忙解了围。” 沃德豪斯摇摇头, “也不单纯只是解围。我们本就是来找你的。” 陆时也是有所预料, “什么事?” 沃德豪斯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首先,作为《镜报》在威斯敏斯特宫的消息人士,我要透给你这个《镜报》主编一个消息。” 说着,他深吸一口气, “布尔战争马上就要结束了。” 陆时:??? 按照历史,英布战争结束的标志是1902年5月31日签署的《弗里尼欣合约》, 英国人宣称控制了布尔人的全部领土。 可当下的时间节点…… “仗不是还没有打完吗?” 陆时有些懵。 丘吉尔结果话茬:“是的,仗还没有打完,尤其是德兰士瓦和奥兰治。布尔游击队发动多次偷袭,并屡屡得手,俘获大量军火、给养和大炮。最要命的是,他们一直推进到了大西洋沿岸和开普敦近郊,迫使大英在开普地区宣布了戒严。” 陆时沉吟, “在战场上拿不到的,在谈判桌上也别想拿到。大英这是准备‘丧权辱国’了?” 丘吉尔和沃德豪斯对视片刻, 忽然,丘吉尔大笑, “好!好好好!好一个‘在战场上拿不到的,在谈判桌上也别想拿到’!陆教授,你果然是伟大的学者,甚至可以说是‘20世纪初最伟大的学者’。” 这帽子可就大了。 陆时摇头, “丘吉尔先生,你别忘了我来自哪里。” 丘吉尔愕然,随后叹气道:“抱歉。” 陆时“嗯”了一声, “每一个有智识的中国人都应该明白,弱国无外交。实力相等,外交就是实力;实力不等,实力就是外交。” 这话其实还是有些超前, 直到1919年,巴黎和会,顾维钧无论怎么抗争都难改结果,弱国无外交才成为共识。 丘吉尔说:“‘弱国无外交’,陆教授有些极端了。” 没想到,不用陆时反驳, 一旁的夏目漱石便说:“弱国当然有外交的权利,但是,弱国能通过外交活动来达成本国需要实现的目标吗?” 丘吉尔拿起雪茄,缓缓地抽了一口。 “呼~” 长出一口气, 随后,他整个人气势都变了, “你说的对。外交,永远都是先把自己的枪放在桌上,然后和对方说,‘来吧,咱们可以谈了’。” 陆时轻笑, “所以,大英是被布尔人打败了?” 丘吉尔摊手道:“战败倒是不至于,就是打仗打得浑身难受。毕竟大英的投送能力有限,而布尔太远、补给线太长,贝尔福首相支撑起来十分吃力。而且,我们在面对游击战的时候明显缺乏应对经验,被他们搞得焦头烂额。” 他压低声音, “当然,还有一个主要原因,那就是战争对国际关系产生了影响,大英在非洲的殖民统治受到了诸多质疑。” 这些陆时都是知道的,因为历史也是如此。 他唯一好奇的是大英放弃布尔的契机,是什么加快了历史进程。 陆时问:“现在的大英仍控制布尔全境,贝尔福首相为什么忽然下定了决心?” 沃德豪斯大笑, “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你!” 陆时:??? “我!?” 沃德豪斯解释道:“读了你的《无关紧要的1587年》,贝尔福首相觉得,大英不能向明朝党争的方向发展,自由党和保守党应在布尔的问题上达成一致。还有《日本文明的天性》一书,他读过后,认为应该收缩在非洲的投资,考虑被日本……咳咳……” 话没说完,沃德豪斯看了眼夏目漱石。 陆时却是懂了, 贝尔福竟然因为看了自己的书而担心被日本背刺。 英国害怕被背刺? 这个笑话也太特么无厘头了。 (本章完) 第210章 微操大师 丘吉尔一向是看不惯布尔战争的, 尤其是上了前线被俘以后。 至于后来的事…… 一个年轻人、一个记者,英勇无畏,独自一人逃脱困境, 全英国的报纸竞相报道这个年轻人的传奇故事。 理所当然地,丘吉尔回国后就开始在国会上一而再、再而三地开喷,甚至对保守党疯狂输出。 他缓缓道:“这两次布尔战争,是大英几百年殖民历史里,出兵最多、拖延时间最长、最残酷与开销最大的战争。算下来,国库至少掏了1.5亿英镑。” 20世纪初,1.5亿英镑是一个极其恐怖的数字。 其他人不知说什么好。 车厢里陷入安静。 陆时掀开车帘, 他注意到,马车正朝威斯敏斯特的方向赶去,遂好奇地问:“你们找我还有事?” 沃德豪斯点了点头, “这个。” 他从大衣内侧口袋摸出一张纸。 陆时接过, 那是一个表格,全球大学排名的初步结果, 剑桥、牛津,理所当然地在最前面,分列一、二名; 再往后,巴黎大学排在第三位、慕尼黑大学排在第四位; 后面则又是英国的统治, 伦敦大学学院、 爱丁堡大学、 国王学院、 ……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伦敦政经没有进前五十,“公平”这个词还没被彻底踩到泥土里。 陆时:“……” 怎么感觉排名像是专门给英国排的。 这结果,有权威性吗? 他看向沃德豪斯, 后者大笑, “陆,我不得不佩服你。你弄出的这个世界大学排名,确实能给大英带来无与伦比的名望,进而网罗天下人才。国王陛下看了,对这个结果非常满意。” 陆时十分无语, “这个……” 沃德豪斯看他犹豫,便说道:“我知道伱的想法。但事实是,你的弟子所罗门对国际生发过问卷,他们对结果普遍认可。” 那还用说? 目前的英国是世界高等教育的中心之一。 另一个中心则是法国, 而奇葩的是,法国“只有”一个大学—— 巴黎大学。 这看似是玩笑,但实际确实如此。 巴黎大学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创建于1200年,后于1968年因法国学生革命,被拆分成了十三所, 索邦大学、巴黎西岱大学、巴黎文理研究大学…… 还都是世界一流。 这相当于多个顶尖大学占了一个坑位。 陆时一阵苦笑, “哥大、哈佛看了这个排名,怕是要找我来算账。” 沃德豪斯也陷入沉思, 搞全球大学排名的目的是为了提高大英的文化软实力,如果只有自己吃肉,连汤都不给其他人喝,人家是肯定不愿意的。 纵观历史,被小弟们干翻的武林盟主还少吗? 沃德豪斯说:“那怎么办?” 一旁的丘吉尔笑道:“这还用问?当然是在保证英国大学排名相对考前的情况下,让其他国家也有机会入局咯~” 话是这么说的, 但国王陛下那边该如何交代呢? 爱德华七世现在还在做着“天下英雄尽入吾彀中矣”的美梦呢~ “嘶……” 沃德豪斯头疼得要命。 这时,车夫的声音响起:“先生们,到了。” 沃德豪斯最先下去,安排车夫去伦敦政经把尼加提·尼科利奇和蒂里·所罗门叫来。 四人一齐进入威斯敏斯特宫。 陆时和夏目漱石第一次造访,难免有些好奇,左右观察, 威斯敏斯特宫的内部装饰充满了历史气息,高耸的穹顶上镶嵌着金色的装饰,庄重而华丽。 丘吉尔笑问:“第一次来?” 陆时点头, “对。” 丘吉尔指指前面的大厅,说道:“里面有圣爱德华宝座。爱德华……哼哼……真是巧合。” 陆时听得满头黑线,  ̄□ ̄|| 这有什么巧合? 皇室之中叫爱德华非常多,这都七世了。 几人路过上议院, 陆时好奇探头看了眼,发现里面的桌椅都很古典,墙壁上还绘制着壁画,描绘英国历史上的重要事件和人物。 丘吉尔介绍:“你要是喜欢艺术品,不如去‘画廊’看看。” 宫殿南侧确实有一个没有正式名称的房间, 因为里面摆放着诸如达芬奇的《最后的晚餐》、米开朗基罗的《圣母像》这种艺术品,而被称为“画廊”。 陆时遂想到了自己的珍藏, “对了,丘吉尔先生,大英允许开设私人博物馆吗?” “啊这……” 丘吉尔还真的被问住了。 他看向沃德豪斯, 沃德豪斯摊手, “我不记得有相关的法规。当然,在英国也确实没人干那些,反倒是西班牙、意大利、法国有很多。尤其是去年的世博会之后,巴黎的……唔……说起来,蜡像算不算展品?” 丘吉尔沉吟, 杜莎夫人蜡像馆算不算博物馆确实是个问题。 他们聊着,来到沃德豪斯办公室。 这里似乎刚装修过, 一张崭新的波斯地毯铺满地面, 地毯的质地细腻,踩上去就像走在云朵上。 在地毯的边缘,一个巨大的鱼缸矗立在那儿,只是里面养的不是鱼,而是几只乌龟。 吾辈:“喵~” 欢腾地跳到了鱼缸边。 但鱼缸摆得高了,小家伙看不到,便从旁边找了个椅子,用大脑袋拱啊拱。 椅子是木制的,它哪儿拱得动? 椅子腿在地板上蹭出皱纹。 丘吉尔大笑, “这猫真是神了!难怪能成为《我是猫》的主角。” 他过去,帮吾辈搬椅子。 吾辈立即跳了上去,好奇地看着鱼缸里的乌龟。 陆时好奇, “爵士,你怎么养这个啊?” 沃德豪斯笑道:“我最近一直研究你们中国的历史文化,看书的时候发现,中国的皇帝有御花园,会在园子里的水池养鱼。所以,我便托人从中国弄了几条。” 陆时:“……” “鱼呢?” 沃德豪斯无奈叹气, “在海上就死了。所以,我改成了养乌龟。” 槽点太多, 陆时对这神奇的脑回路不知该如何评价。 这时, “喵!!!!” 忽然传来吾辈炸毛的声音。 循声望去,只见小家伙趴在鱼缸上,后腿抽筋一般疯狂地扒拉着。 下一秒, 扑通—— 吾辈掉进了鱼缸里。 它吓得四处乱“喵~”,但发现好像没什么危险,便又恢复了本性,猫大王一样地按住乌龟的龟壳。 乌龟动了几下腿,随后就缩壳了。 众人沉默。 过了好一阵,丘吉尔才说:“它是自由的。” 另外三人听了狂笑不止。 他们又聊起了《我是猫》的内容,等了一个多小时,外面才传来办事员的声音, “爵士,外面有两个学生,说……” 话音未落便被沃德豪斯打断:“让他们进来。” 很快,尼科利奇和所罗门进入房间。 两个小伙子显然是没想到能进到帝国核心——威斯敏斯特宫,都显得有些小心翼翼、战战兢兢。 陆时招手, “坐吧。难道要我们给搬椅子?” 听了这话,所罗门赶紧拉着尼科利奇分别落座。 沃德豪斯说道:“我托人给你们带话,你们知道此来是为了什么事吧?” 所罗门从口袋中摸出一张纸, “老师,请看吧。” 说着,递到陆时手中。 那是一张有关大学排名的评分标准的表格。 学术声誉:40%; 雇主声誉:10%; 单位教员论文引文:30%; 师生比例:10%; 国际教师比例:5%; 国际学生比例:5%。 一共六项。 这是陆时在美国时提出来的, 回国后,沃德豪斯便将之交给了伦敦政经的民调项目,让他们给各大学发电报进行统计,然后通过权重来评分,满分10分。 所罗门压低声音, “老师,我们没作弊。最后就是那个结果。” 陆时问道:“首先是学术声誉,你们是怎么做的?” 所罗门看向尼科利奇, 后者说:“老师,我们整理了世界高等教育领域,超过一万人对全世界大学教学和研究质量的专家意见,没问题的。” 陆时问道:“美国那边呢?” 尼科利奇回答:“我们征求意见的有1377人,这个数量不少。” 以现在美国教育洼地的地位,1377这个数字确实很可以了。 陆时不由得嘀咕, “那怎么没有麻省理工?” 在现代,麻省理工可是连年霸榜的。 结果,所罗门懵逼道:“什么……什么理工?美国的马萨诸塞州有理工学院吗?麻省大学?” 竟然连听都没听过。 旁边的尼科利奇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说:“麻省大学和麻省理工不是一所学校。麻省理工就在剑桥市、哈佛旁边,但成立得非常晚,好像是1861年。” 听到这个年代,陆时才想起麻省理工的发展轨迹, 这所学校早期侧重应用科学及工程学,在第二次世界大战爆发后,才倚靠美国国防科技的研发需要而崛起。 现在的麻省理工确实没存在感, 甚至于,哈佛曾多次要求麻省理工并入麾下的劳伦斯科学院。 想明白这些,陆时才意识到事情很麻烦, 当下,确实是英、法独大。 像什么斯坦福、伯克利、康奈尔、加州理工…… 这些现代一个个屌炸天的学校,在1901年,本科招生都没有超过30届,根本就上不了榜。 甚至连苏黎世理工的排名都在前十开外, 因为爱因斯坦、冯·诺依曼都还没有成名,也就伦琴快要获得认可了,会在1901年获得诺贝尔物理学奖, 不过,伦琴获奖时在慕尼黑大学工作。 陆时头疼, “我真是给自己整了个烂活。” 其余人窃笑, 难得看陆时也有被难住的时候。 过了一阵,陆时问道:“雇主声誉和单位教员论文引文这两个指标你们是怎么算的?” 所罗门解释:“雇主声誉很好解释,学生毕业后要工作,雇主对他们的评价,便是雇主声誉。至于单位教员论文引文,我们是通过一年内大学研究论文的引用总数除以大学的教师数量得出的。” 陆时双眼一亮, “终于让我给找到漏洞……咳咳……我的意思是,单位教员论文引文的权重应该降低。” 尼科利奇问:“为什么降低?这可是衡量学术影响力的重点。” 陆时笑, “首先第一点,自引文你们能排除吗?” “啊这……” 尼科利奇无话可说。 论文引文分为自引和他引两种, 一般来讲,献被除作者及合作者以外其他的引就是他引, 而自引则是他引的补集。 陆时说:“我们以剑桥为例讨论,因为容易出现学术扎堆的情况,自引太多,根本就无法衡量学术影响力。而且,你们的算法对数据收集的要求太高,很难做到准确。” 毕竟不是互联网时代, 没有网络,全靠人工统计,误差很大。 尼科利奇被说服了, “确实应该降低单位教员论文引文的占比。” 陆时点点头, “就降低10%好了。” 尼科利奇立即追问道:“那多出来的这10%该怎么办?” 陆时早就想好了, “其中,5%加在雇主声誉上;另外5%单独列一项,叫革命性。” 尼科利奇问:“‘革命性’是说,学术研究在某领域做出了突破,让该领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就比如牛顿爵士的《自然哲学的数学原理》那种?” 陆时没有说话, 反倒是一旁的所罗门明白了,低声道:“‘革命’,字面意思。” “啊?” 尼科利奇有点儿懵。 丘吉尔大笑, “学生们都朝气蓬勃,当然会怀揣着正义,想要把那些腐朽的老爷踢下历史舞台。这个‘革命性’,换个说法就是学生运动。” 尼科利奇:“……” 这种改法是对注重学术的剑桥、牛津的极大削弱。 陆时说:“另外,国际教师比例的权重上调,国际学生比例的权重下调。” 之前还是削弱大英, 现在则开始赤果果地加强美国了。 尼科利奇说:“老师,要不先不急?我先粗算一下最后的结果?” 陆时点头, “好。” 尼科利奇拿出纸笔,开始计算。 他写写画画了好一阵,忽然问道:“蒂里,巴黎大学去年一共发生了多少次学生运动?” 所罗门挠头, “这我哪记得住?不过,法国人嘛~懂的都懂。再加上巴黎大学本来规模就大,还招了因为女权运动频繁闹事的女学生,一年的游行肯定不下百次。” 尼科利奇皱眉, “如果一百次算0.5分的话,那剑桥只能拿不到0.05分。” 他又写了好一阵,随后道:“陆教授,按照这种算法,耶鲁、哈佛应该能进前十。因为美国现在处于高速发展期,用工环境好,雇主声誉自然也偏好。” “呼~” 陆时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美国有两所学校进前十就行。 谁曾想, “不过,剑桥和牛津掉下来了,巴黎大学上去了。” 陆时:!!! 沃德豪斯:!!! 丘吉尔:!!! 三人都懵了。 沃德豪斯最先反应过来,大声道:“那可不行,我们搞全球大学排名的目的,可不是让法国佬上去坐享其成的。” 陆时走到尼科利奇的身边, “给我看看算分的公式。” 尼科利奇“哦~”了一声,把纸笔递过去。 陆时面对的虽然只是简单的加权平均数,但还是一个头两个大, 数据太多了! 他一边喃喃自语,一边写写画画。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 “好了!” 陆时将最后的表格递了过去。 众人凑上来看, 学术声誉:41%; 雇主声誉:16%; 单位教员论文引文:22%; 师生比例:10%; 国际教师比例:6%; 国际学生比例:2%; 革命性:3%。 最后看下来,竟然只有师生比例是10个点的整倍数。 “……” “……” “……” 沉默席卷, 办公室内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陆时说:“尼加提,你按照我给的权重重新算一次,看看排名情况。” 尼科利奇便开始埋头苦算。 最后的结果不出所料, 剑桥、牛津仍然分列前两名,巴黎大学重新回到了第三的位置。 陆时抹了把汗, 心说,幸好自己是微操大师。 (本章完) 第211章 全球大学排名 瑞士,伯尔尼, 专利局。 “电势差或电位差,是衡量单位电荷在静电场中由于电势不同所产生的能量差的物理量。在某点至另一点的大小……” 小会议室内,一个年轻人正侃侃而谈, 每每说到关键处,他便会不由自主地皱眉,让额头出现几道横向的沟壑。 但舒展的时候,他的额头又大又光,像堵光滑的墙。 “停一下!” 坐在年轻人对面的面试官抬起手,打断道:“爱因斯坦先生,请先停一停。”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啊?”了一声,有些无奈, “先生,从今年的5月到7月,我的精力都集中在完成这篇电势差的热力学理论的论文上,它是我这段时间的工作结果,我认为将它阐明还是很重要的。” 面试官展颜而笑, “我明白。当然重要。我们专利局就需要你这样的人才。” 爱因斯坦沉默。 伯尔尼专利局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836年,是世界上历史最悠久的专利局之一,也是世界上最大的专利局之一, 在这里工作,能见识到全球最前沿的技术和科研成果。 这是他寻求在这里工作的原因。 面试官露出温和的笑容, “我对你的履历有一些疑问,不知你能否解答?” 爱因斯坦点头, “请讲。” 面试官扫了一眼手中的纸质材料,说道:“首先第一点,我注意到,伱考过两次瑞士联邦理工学院的入学考试?” 瑞士联邦理工学院(苏黎世),其实就是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 没想到是问这个, 爱因斯坦露出尴尬的表情。 他点点头, “是的。” 这个答案明显无法让人满意, 面试官表情不变,继续看着爱因斯坦。 此时无声胜有声。 爱因斯坦无奈, “不得不承认的是,瑞士联邦理工学院的入学考试非常难,我曾经失败过。当时,我刚刚自学微积分,在应用上尚不熟练……这里的‘应用’,指的是做题,而非科研。” 面试官“嗯”了一声, 他的身体后仰,陷在扶手椅里,面孔也隐匿于阴影中,看不清表情, 他的双手以五指指尖相抵,虚虚地对着。 爱因斯坦心中惴惴, “先生?” 面试官沉思, 片刻后,说道:“这不是一个优良的记录。” 爱因斯坦赶紧解释道:“先生,我在次年从阿劳州立中学毕业,然后又考了一次瑞士联邦理工学院,成功了。” 面试官没有接茬,似乎是在斟酌。 过了片刻,他说道:“你无须紧张,就像我刚才所说,我只是有些疑惑。” 爱因斯坦无语, “……” 能不紧张吗? 再喜欢科研的人,也不能靠喝露水过活, 他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 面试官似乎也注意到了这个年轻人还没有放下紧张的情绪,遂安慰道:“不是什么大事。我看了你的记录,你的毕业论文很成功,发表在了莱比锡《物理年鉴》期刊上。” 说起这个,爱因斯坦就有些得意, “《由毛细管现象得到的推论》是一篇好文章。” 面试官轻笑, “哈哈,我研究化学的。” 爱因斯坦摸摸鼻子,暗骂自己得意忘形了。 面试官又换上了严肃的声线,说道:“下面是第二个问题。你似乎是今年才正式取得的联邦籍?” 爱因斯坦说:“3月份的事情。” 面试官“嗯”了一声, “聊聊吧。” 爱因斯坦咽了一口唾沫,低声道:“首先,我是犹太裔。我出生于德国乌尔姆,后随父母迁居慕尼黑,因为对数学感到狂热的喜爱,开始自学高等数学。” 面试官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你还得等等。你入籍的时间太短了。” 这相当于一个承诺, 爱因斯坦惊讶, “也就是说……” 面试官摆了摆手,说道:“我给你一个条子,明年3月份之后再来申请吧。” 说着,他撕了一张纸,在上面写下自己的姓氏。 “呼~” 爱因斯坦长出了一口气, “谢谢。” 面试官摇头,说道:“不用谢我,我又没承诺什么。” 说着,摆了摆手,示意爱因斯坦离开。 爱因斯坦赶紧把纸条揣进兜里,与对方道别后,推门离开小会议室,随后快步出了专利局的大门。 10月的伯尔尼,天气逐渐转凉,清新的空气中弥漫着秋天的气息, 阳光透过蓝天白云,洒在城市的大街小巷上,给人一种温暖而宁静的感觉。 不远处,一个女人迎了上来, “阿尔伯特,怎么样?” 女人名叫米列娃·玛丽克,是爱因斯坦的大学同学, 爱因斯坦隐隐有感觉,两人会结婚。 他摇摇头, “现在还不行。” 玛丽克不由得叹气,低声道:“之前就跟你说了,没必要把自己的事情写得太清楚,瑞士人都很刻板的。” 爱因斯坦嘴角勾起弧度, 事实上,他不是不懂变通的人, 在履历上,他只说自己是犹太裔,德国出生,今年3月加入瑞士籍,却隐去了很重要的一段经历—— 1894年,爱因斯坦一家人曾移居意大利的米兰。 最近这几年,因为阿尔卑斯和提契诺地区,意大利和瑞士多少闹得有些不愉快, 爱因斯坦不会傻到实话实说。 当然,德国和瑞士也有些龃龉,但德国是爱因斯坦出生的国家,根本瞒不住, 既如此,不如大大方方地说出来, 这样还能给人留下真诚的第一印象。 从历史的角度看,真正的大科学家很少有情商低的, 爱因斯坦也不例外。 他摊手道:“我只说‘现在还不行’,没说‘将来也不行’。专利局的人叫我来年3月份再来,到时候应该就没问题了。” 玛丽克露出惊喜的表情, “真的?我早就知道你没问题了。” 爱因斯坦耸肩, “你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玛丽克被逗得直笑,随后想起了什么似的张了张嘴, “啊,对了!你看这个!” 她递过来了一份《镜报》。 爱因斯坦无语, “《我是猫》不是已经连载完了吗?” 因为那个漫画实在是太火了,整个欧洲都受到了影响, 尤其是女士们,无不对《镜报》翘首以盼,以至于在瑞士、意大利、德国、法国等地,《镜报》都卖出了十倍于原价的天价, 可即便如此,仍然一报难求。 对此,爱因斯坦心中是有些不屑的, 他也喜欢《我是猫》,但让他用远超实际价值的金钱购买报纸,他无法接受。 没想到,玛丽克竟然摇头说道:“不是版和漫画版,你看头版!” 爱因斯坦看过去, 出乎意料地,这次的头版竟然是一个大大的表格, 表头—— 《全球大学排名》。 “啧……” 爱因斯坦不由得咋舌,低声道:“这个《镜报》的主编多少有些狂妄了,竟然自以为能给全球大学排名?他当真……” 话音未落,玛丽克便立即打断道:“《镜报》的主编可是Lu。” 爱因斯坦:??? “什么?什么‘Lu’?” 他有点儿不懂。 玛丽克无奈地提示对方:“你最喜欢的那部,忘了?” 爱因斯坦最喜欢的自然是《乡村教师》, 而它的作者…… “Lu!?那个Lu!?” 爱因斯坦瞪大眼睛。 玛丽克点点头,说道:“就是那个Lu。同时,他还是《无人生还》、《罗杰疑案》、《罗马假日》、《魔戒》的作家。” 爱因斯坦:“……” 心中不由得暗暗嘀咕,人和人的品味差距真的很大, 就比如Lu的作品, 他最喜欢《乡村教师》,因为里面对于太空、文明的幻想,才当得起“科幻”一词; 其次,他喜欢《是!首相》,讽刺得实在是太深刻了; 再次,他喜欢《枪炮、病菌与钢铁》,明明是文科著作,却用了大量工科、理科的思维来编纂。 而玛丽克喜欢的确却是那些幻想的东西, 尤其是《罗马假日》, 公主和贫民恋爱? 怎么可能! 爱因斯坦轻咳了一声,说道:“我倒要看看全球大学排名的评判标准。” 他看向表格上面的说明, “学术声誉、雇主声誉、单位教员论文引文、师生比例、国际教师比例、国际学生比例、革命性……” 玛丽克问:“怎么样?” 爱因斯坦点头, “倒是不错。尤其是这个‘单位教员论文引文’,通过一年内大学研究论文的引用总数除以大学的教师数量得出,确实是很有开创性的指标。只不过,这种数据统计起来很麻烦,自引的情况也要排除掉……” 玛丽克笑道:“那你是觉得有权威性咯?” 爱因斯坦露出笑容, “嗯,我觉得还是可以的。” 玛丽克无奈道:“那完蛋了,咱们瑞士联邦理工学院排的很靠后。” 爱因斯坦倒是看得开, “正常。咱们学校现在还不能授博士学位,引用量自然上不去。而且,咱们学院数也少,比起剑桥、牛津根本不够看,连伦敦大学学院也不是对手。” 坦白讲,爱因斯坦甚至觉得这个排名有些高了。 玛丽克却不这么想, “咱们学校也没这么差吧?好歹是‘欧陆第一名校’呢~” 爱因斯坦笑, “自封的。” 不得不承认的是,很多事,信就有, 现在的“欧陆第一名校”虽然是苏黎世联邦理工学院自封的,但随着巴黎大学的拆分、德国战败导致各大学地位下降,“欧陆第一名校”竟然成真了。 爱因斯坦审视表格, “总体来看,这个排名还是相对客观的,英国人也没有不要脸地大包大揽。唯一的问题就是美国的大学整体有些过于靠前了。嗯……也不知道各指标的权重是如何算的。” 玛丽克问:“你好奇?” 爱因斯坦摇头, “算啦~我还是看吧。” 玛丽克立即兴奋地叽叽喳喳起来:“今天没有版!不过,我听说,Lu要开始更新《魔戒》第二部了,甘道夫会复活……” 爱因斯坦不由得头疼, 自己就不该提。 …… 德国,柏林, 柏林大学。 食堂内,马克斯·普朗克正和自己的学生海因里希·卡斯滕斯坐在一起, 卡斯滕斯就要毕业了, 他自然继承了恩师普朗克的衣钵,毕业论文是研究黑体辐射。 现在的问题是,因为普朗克在《物理年刊》上发表了《论正常光谱能量分布定律》的论文,提出物质的辐射能量并不是无限可分的,而是由最小的、不可分的能量单元组成, 这个“量子论”过于超前,导致普朗克在很多人眼中成了跳大神的, 即使在物理组,不认可的声音也居多。 师徒俩现在都不太好过。 两人低着头,各自对着面包和脆皮猪肘发起攻势,埋头干饭。 就在这时,身后忽然传来哗然, “教授!” “蒙森教授!我买了你的书,你能帮我签一个名吗?” “《罗马史》真是伟大的著作!” …… “又来了!” 卡斯滕斯一脸无语。 普朗克回头瞄了眼, 进食堂的是一位走起路来颤巍巍的老者,尽管年事已高,但仍保持着自己的风度和庄重,举止表现出无比的沉稳。 他正是克里斯蒂安·蒙森,《罗马史》的作者, 按照原历史,蒙森会在1902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但是现在被陆时一通搅合,肯定是没戏了。 卡斯滕斯露出贱贱的小表情,对普朗克微妙地眨眨眼,低声道:“教授,你说蒙森教授从夏特内回柏林的原因是什么?我怎么觉得……” 普朗克眉头皱起, “别说了。” 正所谓“祸从口出”,在量子论饱受诟病的当下,他可不想再生事端。 卡斯滕斯却是年轻气盛,暗暗嘀咕一句:“我看啊,蒙森教授是有些拿不住面子咯~” 本来,诺贝尔文学奖想蹭蒙森的热度, 但最后的结果,反而被全欧洲的文学家们抵触,让给了真正名至实归的托翁, 这对蒙森声望的打击是无比巨大的,甚至可能让他沦为笑柄。 蒙森结束退休生活,重新回归柏林大学,肯定有一个原因是拉帮结派、再立山头,否则,名声有可能就臭了。 学术是个圈,总归逃不脱。 普朗克又瞪了学生一眼,说道:“赶紧吃饭,一会儿回实验室去。” 卡斯滕斯叹气, “教授,你怎么就是……唉……” 他觉得普朗克什么都挺好的,唯一的问题就是不争。 量子论,多么先进的学说? 结果…… “唉……” 卡斯滕斯又叹了口气。 普朗克无奈道:“超人一步是天才,超人百步就是疯子了。等你真正开始做自己的项目,你自会明白我如此行事……” 话音未落,蒙森那边又传来了吵闹声。 普朗克回头。 只听蒙森在那边说道:“可笑!可笑至极!这什么全球大学排名?我们柏林大学怎么可能比不过慕尼黑大学?我看,这个《镜报》的主编是脑子进水了。” 普朗克有点儿懵, “什么全球大学排名?” 他看向学生, “你知道?” 卡斯滕斯不由得一脸尴尬。 这个表情就等于是回答了。 普朗克说:“你知道。” 卡斯滕斯点点头,环视一圈,问旁边桌上的人:“朋友,你的这份《镜报》还看吗?我老师想看一眼。” 如果只是卡斯滕斯自己,那人肯定不答应, 但搬出了教授可就不一样了。 他递过了报纸, “行,给你。” 卡斯滕斯双手接过,随后将头版展开,放到普朗克的旁边。 普朗克扫了一眼, “嗯,倒也……嘶……” 他没再说。 这里可是柏林大学,说排名公平,相当于承认慕尼黑大学比柏林大学强。 卡斯滕斯低声说道:“教授,我不给你看,就是怕你觉得尴尬。” 普朗克意会, 他于1874年进入慕尼黑大学攻读数学专业,后改读物理, 1878年,他转学到柏林大学,在物理学家冯·亥姆霍兹和基尔霍夫以及数学家卡尔·魏尔施特拉斯门下学习。 所以,他算是两个学校的人。 哪怕他于1894年被选为普鲁士科学院院士,在这种问题上还是要谨慎发言。 学校名誉大于一切, 院士也不好使! 量子论出现以后,普朗克对这些“人情世故”有了更深的了解。 “啧……” 他咋舌,觉得此地不宜久留,也不管没吃完的猪肘了,赶紧起身收拾餐具。 卡斯滕斯把报纸还了, “现在就走?” 普朗克瞪他一眼,说:“你还得回去做实验呢。” 说完就要开溜。 结果,有人从背后叫住他:“普朗克教授,你看今天的《镜报》了吗?” (本章完) 第212章 捣陆派和挺陆派 美国,康涅狄格州,纽黑文, 耶鲁大学。 在大礼堂内,正上演着一部名为《颠倒》的戏剧,时不时有热烈的掌声迸发而出。 最后一排的座位正中坐着一个白人男性, 他四十岁上下,五官分明、轮廓清晰,一件干净整洁的白色衬衫配黑色西裤,普普通通的装扮,却自有一种从容的力量。 此人名叫亚瑟·哈德利,是耶鲁大学的校长。 恰好《颠倒》演到精彩处, “好!” 哈德利不忘鼓掌。 就在这时,一个办事员快步跑进来,将一份电报递到哈德利手中,并低声耳语了几句。 哈德利皱眉, “我们的排名不如哈佛?” 办事员低着头,没敢接茬。 “啧……” 哈德利不满地咋舌,有些迟疑地嘀咕:“这个陆时,果然还是任人唯亲,因为和哈佛的关系好,就把那边儿排在我们前面。哼……哼哼哼哼……” 说着,发出一连串冷笑, 连舞台上精彩的《颠倒》似乎都变得没什么滋味了。 办事员更不敢说话了, 但他心想, 陆时还是哥大的校董呢,怎么也不见哥大进前二十呢? 当然,校长在气头上,还是老实闭嘴为妙。 哈德利又问:“各院教授知道了?” 没想到,不等办事员回答,他便笑着摇摇头,低声道:“我也是多余一问。” 耶鲁最重要的管理特色就是教授治校, 建校初期,经过3代校长的努力,耶鲁逐渐形成了董事会不具体参与校务管理、而由教授会治校的法规。 在美国流传着这样一句话: “ 普林斯顿董事掌权、 哈佛校长当家、 耶鲁教授做主。 ” 其他学校的教授治校,都是学的耶鲁。 所以,哈德利知道消息应该比教授们更晚一些。 “呼~” 他长出一口气,看向舞台。 《颠倒》已经演到了最后一幕,但不知什么原因,给他留下深刻印象的不是两个主角,而是一个颇为灵动的华人女孩, 总感觉这个女孩将来会有所发展。 大概又过了十五分钟, 表演结束。 学生中响起了雷动的掌声。 这其实已经是《颠倒》在耶鲁上演的第三场了,仍能座无虚席,获得海量好评,确实有些出乎意料。 即使是最挑三拣四的戏剧评论家也得承认,Lu是当下最杰出的编剧,甚至没有之一。 哈德利将电报塞进衣服内兜,走出礼堂。 纽黑文十月的天气充满了“惊喜”, 早晨,天空中还是云层稀疏,阳光热烈而炽热, 结果到了中午,冷空气忽然从北方袭来,气温骤然下降,让只穿一件单衣的哈德利瑟瑟发抖。 他哼哼着,快步前往行政楼会议室。 不出所料地,这里已经聚集了一大批教授会成员,正在讨论全球大学排名的事, “不如牛、剑二校也就算了,凭什么说我们不如哈佛?” “呵……这叫历史底蕴!哈佛在哪里建的校?马萨诸塞的剑桥市!人家以前名叫‘新市民学院”’,这是大英的恩赐,是无上的历史沉淀和荣光!” “你这是在讽刺吧?” “当然是讽刺!我想说的是陆时,这个中国人坏得很呐~” …… 都快吵翻了天了。 显然,教授们不认可哈佛排在耶鲁前面。 这种事也正常, 哈佛最初是模仿英国模式办学的,清教徒的哲学思想获得保留,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学院的领导者都由神职人员担任,直到1708年第一个非清教成员的校长上任,哈佛才从清教思想的管制中独立出来。 而耶鲁作为“美洲人自己的大学”,向来和哈佛处于激烈的竞争。 哈德利拍拍手, “各位,你们稍安勿躁。” 教授们注意到了校长,安静下来。 哈德利说:“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该如何回应这份全球大学排名?诚然,我们排在哈佛后面,但好歹也进了前十,这个荣誉,你们是认可还是不认可呢?” 教授们面面相觑, 可以辩证地认可吗? 前十,耶鲁有那个实力; 排在哈佛之后,耶鲁拒不接受。 一时间,众人又开始了交流。 哈德利听着他们叽叽喳喳,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说:“我知道伱们各有各的想法,但现在的问题是,我们要统一意见。教务处得回应啊!” 教授们又一次讨论, 终于,有人说:“现在,我们只知道全球大学排名的标准,却不知道每个指标具体的权重,这很麻烦。” 旁人附和:“对,最重要的是知道分数怎么算出来的!” 哈德利又看了一电报, 剑桥,10分; 牛津,9.92分; 巴黎大学,9.89分; …… 这特么都精确到小数点后两位了! 就在这时,有人发话了:“要不说你们这些研究法学和语言学的啥也不是。简单的加权平均数,一个多元一次方程组就能解决的问题,竟然在这逼逼赖赖了那么久。我的中国学生都能解决。” 说话的是一个女人,名叫夏玛拉·罗索。 旁人讥笑道:“你那学生是叫藏天佑?他可比你厉害,人家现在在中国都主持修铁路了。” 罗索瞬间涨红脸, “你!他叫詹天佑!” 哈德利赶紧打圆场道:“罗索夫人不要生气。你说你能算出来?” 罗索点点头, “嗯,难度不大。” 她从旁边扯来纸笔,不屑地看了其余人,嘀咕一句:“就是因为对理工科不重视,我们才不是哈佛的对手。怎么着?只重视文科,还想培养总统啊?” 说完便开始埋头计算起来。 不多时, “搞定了。” 她在黑板上写下了最后的结果, —— 学术声誉:41%; 雇主声誉:16%; 单位教员论文引文:22%; 师生比例:10%; 国际教师比例:6%; 国际学生比例:2%; 革命性:3%。 —— 看完,所有人都懵逼了。 有人嘀咕:“这有零有整的是怎么个情况?为什么要弄成这样?” 罗索很男性化地耸了耸肩, “原因不清楚。我只能说,这个权重比例明显是凑出来的。” 凑出来的? 所有人闷头沉思。 忽然,一名教授开口了:“陆教授果然是一个公正的学者。我支持全球大学排名最后的结果。能进前十,很不错。” 态度变得未免也太快了吧!? 罗索一脸懵。 没想到,竟然有人附和:“就算现在比哈佛排名靠后又如何?我们耻于人后,一定要更加努力,争取早日超越。” 又有人跟着说道:“再说了,很多东西也不是能靠数据衡量的。就比如我们耶鲁提出的‘教授治校’理念,至今影响了多少高校?一次排名的落后决定不了什么。要把目光放长远。” 罗索:??? 对风向的忽然转变不知所措。 其余人却是欢欣鼓舞, 他们一边聊着,一边和哈德利告别,离开了会议室。 目送他们的背影,罗索如坠云里雾里, 她转向哈德利, “校长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哈德利无奈看她一眼,说:“你怎么这都想不到?既然刚才说了这个数据是陆时刻意‘做’出来的,那么,你觉得,他抬高了哪个地区的高校?又压低了哪些地区呢?” “啊这……” 罗索终于懂了。 一时间,她竟然觉得那些文科教授也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在这些弯弯绕上,他们比工科教授反应快。 哈德利深吸一口气, “陆教授,为美国操碎了心啊~” 说着,露出了“他真的,我哭死”的表情, 不用多言, 满满的感恩就完事了。 …… 英国,伦敦, 布莱雅路。 陆时正坐办公桌旁,看着吾辈逗弄乌龟。 乌龟是从沃德豪斯那儿要过来的, 一猫一龟似乎成了好朋友,乌龟一看到吾辈,就自愿缩壳,任由吾辈将自己当成毛线球,从左爪滚到右爪、再从右爪滚到左爪,玩得不亦乐乎。 几个来回过后, “喵~” 吾辈发出满足的声音。 陆时直想笑, 幸好乌龟寿命长,要不然铁定被玩死了。 一旁的夏目漱石吐槽道:“陆,你就这么任由吾辈玩小懒啊?” 这个“小懒”是乌龟的名字,沃德豪斯给起的—— Lazy。 陆时摊手, “吾辈玩球还挺好看的。要不,咱多养几只猫,让他们把小懒当球,踢一场五人……五猫制足球赛?” 这特喵的什么地狱笑话? 夏目漱石彻底无语。 没多久,吾辈似乎是玩腻了,用两个爪子把小懒捧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回鱼缸。 小懒早已习惯了这种“蹂躏”, 回到鱼缸后,它伸出了四肢和脑袋,在鱼缸底部爬行,来来回回,四处碰壁。 吾辈:“喵喵喵~” 它似乎是在吐槽小懒傻。 陆时见这对小伙伴不玩了,便伸个懒腰,说:“夏目,买今天的报纸了吗?” 夏目漱石摊手, “你想要看的可能得靠电报。” 在桌子上,有伦敦、爱丁堡、曼彻斯特等地的报纸, 再远一些的, 巴黎、慕尼黑、柏林…… 除了这些个报纸,则是大量电报,都是从大西洋彼岸的美国拍来的。 陆时随手拿起一份, 电报的内容是《纽约时报》的节选, —— 近日,在全球大学排名中,哥大获得第二十六位的佳绩, 这一荣誉,不仅彰显了哥大在学术研究和教学质量方面的卓越表现,同时也再次证明了其在全球范围内的卓越声誉和影响力。 毫无疑问地,哥大获得此名次名至实归, 对于想要深造的同学来说,哥大无疑是一个非常值得考虑的选择。 哥大感谢全球大学排名机构的公正,以及其领导者——陆时陆教授的辛勤付出, 陆教授将是哥大永远的伙伴。 哥大将继续致力于在全球范围内推动学术研究、创新和创业精神的发展,为人类进步做出更大的贡献。 —— 在这段时间,陆时获得了大量的称号, 哥大永远的伙伴、 哈佛之友、 耶鲁的老朋友、 …… 总之,美国的大学基本都成了挺陆派。 英国这边就更不用说了, 因为全球大学排名的后面站着国王和首相,哪个大学敢对排名的结果有微词? 那就是老寿星上吊——不想活了。 陆时现在被英国的所有大学统称为“公正的良心”, 它们更是挺陆派。 现在,对这个排名有些不满的,只有欧陆少部分高校, 作为捣陆派,他们的声音小得可怜, 只有《罗马史》的作者特奥多尔·蒙森因为史学界的地位,拉起了一些反对者,说是第二年将不再提供柏林大学的相关数据。 为此,他还公布了各指标的权重,说是普朗克算出来的,竟然有零有整,进而暗示排名不公正。 夏目漱石说道:“陆,你可真够厉害的。” 陆时诧异, “怎么?干嘛忽然这么说我?” 夏目漱石笑着解释:“你能平衡多方利益,让这么多大学服服帖帖,难道不厉害吗?” 陆时摆摆手, “只是做蛋糕让大家分,没什么大不了。至于那些反对者,由得他们去,几年后他们就会重新参加排名的。因为是他们需要排名,而不是……” 话音未落,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随即有低沉的说话声响起:“陆教授,你在家吧。” 似乎是冷溪近卫团的团长弗雷德里克·冯·斯蒂芬森, 他来了,证明国王也在。 陆时赶紧过去开门。 果不其然,爱德华七世就在门口, 他还是和以往一样高调,穿金色和红色的大衣,从正面看,简直就是一个圣诞老人。 陆时说:“陛下,你怎么……唔……哈……” 爱德华七世忽然来了一记熊抱,闷得陆时喘不过气来。 如此不顾皇家仪态,斯蒂芬森在旁边想死的心都有了, “陛下!” 爱德华七世松开陆时, “干得好!现在,全天下的高等教育以英伦共主,只要一提到大学,大家首先想到的就是大英。陆,这都是你的功劳!” 说完,又是熊抱。 陆时赶紧挣脱, 总算是明白塞西尔和贝尔福觉得国王陛下轻浮的原因了。 爱德华七世闪身进了房间,也不劳烦别人,自己随手搬了个椅子落座,说道:“陆,这次的事多亏了你。你对大英的贡献,已经不能以可量化的指标来衡量了。” 说着,国王陛下对斯蒂芬森点点头。 后者意会,拿出一张纸, “请看。” 纸张展开了, 上面是一系列徽章的设计草稿,共有五个款式。 爵级大十字勋章,Knight/Dame Grand Cross,男女皆简称“GBE”; 爵级司令勋章,Knight/Damemander,男性简称“KBE”,女性简称“DBE”; 司令勋章mander,简称“CBE”; 官佐勋章,Officer,简称“OBE”; 员佐勋章,Member,简称“MBE”。 爱德华七世笑笑, “陆,明年元旦后,你就可以被称为‘陆时爵士’了。” 陆时有些诧异, 理论上,只有英国或英联邦王国公民才能取得骑士爵位,可以在名字上加头衔, 外国公民获得勋衔,只可当作名誉性质,并不能冠上头衔。 或许察觉到了陆时的惊讶,爱德华七世笑道:“陆,没关系的,我们英国人可比德国人、瑞士人懂变通,没那么死板。” 陆时:“……” 总感觉对方做这种承诺,一定是没安好心。 后面八成有坑。 不出所料,爱德华七世又说起了全球大学排名的事情, “陆,我听说了,有些学校对全球大学排名似乎有些不满?就比如柏林大学,那个考古学教授竟然……” 陆时纠正道:“不是考古,是历史教授,蒙森。” 爱德华脸皮厚得很,竟然一点儿也不尴尬,继续说:“我刚才说的不是历史教授吗?总之,就是那个蒙森,竟然把全球大学排名比作‘赎罪券’。” 赎罪券, 这是一个很有欧洲色彩的比喻, 尤其是出自蒙森之口,历史韵味很足。 蒙森将全球大学排名项目称作是“贩卖赎罪券的诈骗”, 英国搞排名,全球大学交隐私数据、交钱,随后听排名机构摆布座次。 这是赤果果的交钱受辱! 必须承认,这种说法并不是完全错误, 在现代,很多亚洲大学尤其是东亚大学,从日本的东京大学,到南朝鲜的首尔大学,再到中国的清、北,参加类似排名确实像在买赎罪券。 而且,以20世纪初的英德关系,德国人觉得大英是在搞事也不足为奇。 德国崛起后,扩展不了殖民地和海外市场就算了, 连高等教育都要受摆布? 不是赎罪券是什么? 蒙森也是很好地利用了德国人的这个心理。 当然,最主要的还是私人恩怨,因为现在的各国对文化软实力还不是非常重视,并不知道大学排名能带来多高的话语权。 陆时摊手, “你不会是想让我搞定柏林大学吧?那不如由大英出面,搞定德国算了。” 爱德华七世嘿嘿一笑, “搞不定问题本身,还搞不定提出问题的人吗?” 陆时:“……” 听一个英国的国王这么说,让他觉得世界过于魔幻。 他无奈道:“你让我怎么搞定蒙森?” 爱德华七世笑得更坏了, “诺贝尔文学奖的事,你忘了?当时你是怎么把蒙森拉下马的,这次就怎么来呗~” 陆时: ̄□ ̄|| 当场石化。 爱德华七世见陆时不吭声,便继续道:“陆,你大可以放心,大英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当然,还有我,我也永远是你坚实的后盾。” 原来,国王老哥才是挺陆派的头子。 只不过,看他遇事就甩锅的不靠谱的样子,“后盾”会不会一碰就碎啊? 陆时坚决摇头, “不不不,我不去柏林。” 爱德华七世“啊?”了一声,说:“用不着去柏林吧?诺贝尔奖会在下个月的第一周公布,你和蒙森肯定会受邀列席。到时候,就算你不主动找事,人家也会找你啊。” 艹! 一万匹草泥马从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本章完) 第213章 鉴定为:看《魔戒》看的 污污污—— 邮轮的烟囱发出震耳欲聋的响声,意味着即将靠岸。 俱乐部的绅士们起身离开, 他们要回去收拾行李了。 “快到了。” 乔治·派克低声提醒。 很可惜,他的弟弟爱德华·派克像是没听见,仍然紧盯着手里的《镜报》。 《魔戒之双塔骑兵》开始连载了, 爱德华这个书迷,一旦开始看,就会陷进去拔不出来。 乔治嘀咕:“早知道就不该给你买报纸。” 有两份《镜报》是他们在中途港口靠岸的时候买的,因为不是刊登版的周四,所以花了大价钱。 幸好《大富翁》让他们赚了盆满钵满,买报的钱不过是毛毛雨。 过了好一阵,爱德华才从报纸中抬起头来, “读完了。” 一旁的乔治撇撇嘴, “嗯,你确实读完了,第七遍。” 说完,他指指旁边的窗户,吐槽道:“老弟,你快照照镜子,看看自己邋遢成什么鬼样子了。” 人一旦沉溺于某件事,就容易变得不修边幅, 此时的爱德华头发油腻,杂乱的胡须如同野草般肆意生长,一双眼神虽然明亮,却微微凹陷,看起来有些憔悴和疲惫。 爱德华摆手, “一有空闲我就忍不住读。” 乔治无语, 统共连载了四个章节,每个章节最少读七遍,但凡是正常人,都该觉得无聊了。 自家弟弟倒好,越读越痴迷。 乔治说:“赶紧走,我们还得回去拿行李呢。” 为了在英国打开市场,两人带了一百盒《大富翁》, 有趣的是,桌面游戏明明和书籍一样从属于出版物大类,出美国海关的时候却异常轻松, 大概是工作人员觉得这是小孩子才喜欢的东西吧。 两人回去扛了行李, 搬着走下舷梯的时候,乔治嘀咕道:“不知道英国海关好不好说话,听说伦敦查得很严。” “啧……” 爱德华咋舌, “伱别贼眉鼠眼地东瞧西看就行。本来没问题,心虚反而容易变得有问题。再说了,实在不行咱们可以联系陆教授,或者沃德豪斯爵士。有他们在,不会有问题的。” 乔治翻个白眼, “你这是享受特权习惯了?上次是美国的副总统拍电报,这次你想让英国首相出马?” 爱德华嘿嘿一笑, 心说,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两人下了舷梯。 旅客们自觉地开始排队,过海关。 爱德华把报纸小心地收拾好,环视一圈,很快就注意到了三个“形迹可疑”的棕肤色的男人, 他们呈“品”字型走向关口。 这一看就是干走私的, 前面那个看着大模大样,非常扎眼,目的是吸引火力,实际带的都是些衣料之类的东西, 后面两人才是大头。 爱德华凑过去,把自己的推断跟哥哥说了。 乔治不由得微笑, “你小子,总有这么些鬼灵精的想法。” 两人不动声色,悄悄挪到了“品”字型的后面, 无论前面的人是否被查,他们都好过关。 队伍缓缓地移动着, 乔治小声道:“你说,他们会不会被查啊?” 爱德华沉吟道:“我觉得会。咱们这艘邮轮路过了哈瓦那港,那里是雪茄、化学品的集散地,再加上金条之类的东西,不被查都不可能。” 这是其中一个原因, 另一个原因,爱德华没有明说—— 肤色。 20世纪初,干走私的,棕肤色的人确实多。 过了片刻,几人到了关口。 出乎意料的是,海关的工作人员正低头看着什么,视线在桌子下面,完全不拿他们当回事,手一边挥舞,嘴里一边念叨着:“走……走……排队过关。” 前面的“品”字三人组有点儿懵,面面相觑。 乔治嘿嘿一笑,瞄爱德华一眼, “看吧~” 随后,他推了前面的人一把,低声喝斥:“还不快走?!想被检查吗!?” 那人才反应过来,推着同伙往外冲。 没想到,因为步伐太快, 当—— 有什么东西从衣服内衬掉了出来,砸在地上。 瞬间,现场一片寂静, “……” “……” “……”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个黄灿灿的东西上。 毫无疑问,那是一枚金块。 爱德华低低地“嘁——”了一声,看向乔治,用口型说道:“看,我说他会被查,他就会被查。” 乔治一脸的无语, “我又不能未卜先知。谁能想到会这……” 才说了半句,便听到那名海关的工作人员发话了:“走……走……别在这堵着。有序过关。” 爱德华:??? 乔治:??? 两人下意识地看过去, 只见那个工作人员和刚才一样,还是低着头,全神贯注地看着什么,心思全然不在工作上, 如果不是他的右手岿然不动,爱德华一定怀疑这老哥在下面干相位猛冲的勾当。 前面的“品”字三人组反应了过来, 为首的捡起金条,和两个同伙一溜烟地冲了出去, 徒留派克兄弟俩风中凌乱。 那个海关的工作人员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一边咂嘴一边抬头,双瞳倏地缩了缩,视线停留在两人扛着的大行李箱上,下意识地说:“里面装的什么东……额……” 他噎住了,低头看了看桌下, 犹豫的气氛蔓延。 良久,他摆了摆手,说:“还不快点儿过关?” 爱德华“啊?”了一声。 旁边的乔治踢了他的小腿一下,说:“还不快点儿走?别打扰人家。” 爱德华这才回神。 兄弟俩火急火燎地冲出海关。 站上伦敦港的大街,他们还是有种莫名其妙的感觉。 “怎么回事?”×2 两人异口同声。 “不知道。”×2 又一次异口同声。 爱德华不由得挠挠头,说:“赶紧走吧,我们先找人问问,布莱雅路怎么……啊……是叫布莱雅路吧?” 乔治点头, “嗯,索尔律师是这么说的。” 两人拎着箱子走上大街。 伦敦还是那个伦敦,景色未变, 但不知为什么,他们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疑惑, 那是种非常难以形容的感觉,就好像,整座城市宿醉未醒,所有人仍泡在酒缸中,行事如同半梦半醒,全都心不在焉的样子。 往前走几步,他们便看到了一个“车祸”现场: 一辆精心打造的马车,车身装饰着金黄色的流苏和闪亮的金属装饰,此时已经散架了, 几个流浪汉懒散地收拾着木料,准备拿去卖钱, 肇事的马车夫在旁边抹眼泪:“我真傻。真的。我为什么要一边驾车,一边看书?” 再往前,兄弟俩又看到了奇景, 正在建设的亨廷顿酒店,外面的工人有一搭、没一搭地刷着墙, 旁边有个识字的,正对着《镜报》查字典,查完之后便会支离破碎地读上几句,然后被工友们一致吐槽。 都这么干活,监工却没有出现。 乔治压低声音, “老弟,伦敦什么时候变成这样了?这么下去,要不了二十年,大英就不如美国了。” 爱德华没有回答, 他摸着下巴,像是在沉思。 过了片刻,他忽然道:“今天是不是周四?” 海上无日月, 从美国一路赶过来,两人都过得有些迷迷糊糊的。 乔治只有在写日记的时候才明确时间, 他歪着头想了想, “对,就是周四没错。” 爱德华心中隐隐诞生了一个猜想,说道:“乔治,咱们找个书报店看……那里,前面就是。” 英国的书报店布置得十分有趣,除了能步入书报店的大门,还有一个类似报亭的窗口,不用进门就可以快速找老板购买杂志和报纸。 兄弟俩走过去。 在他们前面的一个客人拿起一份《镜报》,随手丢了一张纸币在旁边的小纸盒里,然后再从里面拣出几枚硬币,自助完成了购买、付钱、找零的工作, 整个过程,老板连头都没有抬一下,维持专心读报的姿势。 “嘶……” 乔治倒吸一口气, “伦敦这是变成大同世界了?” 一旁的爱德华哂笑道:“什么大同世界?绝对是《镜报》的原因,鉴定为:读《魔戒》读的。” 他也有样学样,买了一份报纸,翻到版仔细读了起来。 乔治说:“喂喂!还问不问路了?” 爱德华沉默,屏息凝神地读着今天的连载。 乔治没辙,只好自己询问书报店老板,低声道:“老板,请问布莱雅路怎么走?是不是在市中心?” 他记得沃德豪斯说过,布莱雅路去伦敦各地方都近。 结果,老板根本没搭腔。 他的手指按在今天的《镜报》版上,缓缓地移动,眯着眼睛阅读。 乔治挠挠头, “这样吧,老板,我买你一份伦敦地图。” 他以为,老板读报再认真,也不至于不做生意。 结果,老板偏偏一声不吭,还是在那儿读着报纸,认真的模样,仿佛与外界切断了联系。 “啧……” 乔治不由得咋舌,寻思着也买一份读读看。 就在这时, “活了!” 爱德华猛地拉住了乔治的胳膊,激动地说道:“甘道夫,他活了!他活了!!!!!!!!!!” 声音奇大无比。 一旁的行人纷纷侧目。 就连书报店的老板都从报纸上抬起头,笑着说:“看来你也是《魔戒》的读者。没错,甘道夫复活了,即便《镜报》的编辑已经提前透露过,但我看的时候依然觉得备受鼓舞。” 爱德华连连摇头, “不不不,甘道夫并不是真正意义上的复活,而是他的灵魂被重新送回他的躯体,并得到了治愈和力量的提升。这是一种象征,代表着更新和重生。” 老板听了顿时急眼, “你不懂就别给我乱说!你看……我找找原文。” 他找了一阵, “ ‘他从岩石上走下来,捡起地上的灰斗篷,再度将它披起;众人有一种太阳再度被云雾遮掩的感觉。‘是的,你们还是可以叫我甘道夫!’他的声音又再度恢复成他们的老友和向导。’ ” 乔治听了,觉得确实是复活没错。 没想到,爱德华并不认可, “我也有原文。” 说着,抖了抖报纸, “ ‘‘甘道夫……’那老人覆颂着,仿佛在回想记忆中一个极少使用的字眼:‘没错,就是这个名字,我以前叫作甘道夫。’’ ” 记忆暂时性的缺失和回归,听着确实不像传统意义的“复活”。 乔治又改换门庭,变得认可自家弟弟了。 于是,店老板和爱德华开始了辩论,不断从原文中找论据, 看他们争得面红耳赤,乔治终于明白了那句话: 读《魔戒》读的。 他一把将弟弟扯走, “走走走,正事要紧。我们先去布莱雅路拜会陆教授。” 爱德华不爽, “不,我还没有说服他!我不能走!这是属于《魔戒》读者的决斗!” 书报店的老板叉腰道:“有意思……我会怕你吗!?” 爱德华:“!@#*¥%……” 老板:“!@#*¥%……” 两人口吐乱码,互相嘴臭。 乔治一边踢着箱子,一边将弟弟拽走了。 …… 布莱雅路。 陆时手里拎着前往斯德哥尔摩参加诺奖晚宴的行李, 他站在门口,却迟迟没有出去。 没办法,外面全都是书友, 布莱雅路被重重包围。 夏目漱石嘿嘿一笑, “我就觉得在今天发《双塔奇兵》的第五章会出大问题。你看吧,果不其然!” 陆时看了眼怀表, “完了,再不走我就要赶不上邮轮了。唉……虽然那个不着调的国王陛下关照过船长一定要等我,但也不至于让整整一船的人赔上时间,那多不好意思啊……” 夏目漱石的小胡子抖了抖, 结果,还是没有忍住吐槽的欲望,说道:“你知不知道你这话听着像炫……” 话音未落,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陆教授在吗?” 典型的美式英语带着一丝丝法国口音, 陆时瞬间听出来了, 是派克兄弟。 他走过去开门,拉着两人进屋,然后立刻关门。 尽管只是一瞬间的事,外面的尖叫仍然传了进来, “Lu,请给我签名!” “感谢你,感谢你让甘道夫复活!” “Lu,我爱你!” …… 最后一句让陆时不由得恶寒,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乔治看到陆时的行李,好奇道:“陆教授,你这是准备远行吗?我们请索尔先生给你拍了电报,难道你没收到?” 陆时摊手, “我看过电报,但是这次出行有些……计划外。我要去斯德哥尔摩,参加诺奖晚宴。” 正如爱德华七世所预测的那样,瑞典那边确实邀请了他参加晚宴,并作为1901年第一届诺奖的见证人, 托翁也拍了电报,盛情邀约, 陆时无法拒绝。 他只能说道:“抱歉,我没想到会这样。但我已经交代过了,爵士会带你们寻找合作商。” 乔治点头, “对了,我和爱德华带了一百份《大富翁》过来,准备免费送给英国的高校。” 在美国就是这样, 《大富翁》是先在高校传播开的。 陆时对此不甚在意, “无妨,大乔,我相信你们兄弟……额……ED,你怎么不说话啊?” 他转向了爱德华。 只见爱德华手里捧着《镜报》,正津津有味地读着,嘴里还念念有词, “ 甘道夫活了,中土太平了; 甘道夫活了,胜算就有了。 ” 爱德华俨然一个魔怔人。 陆时轻咳一声, “ED?” 爱德华猛然回神,看向陆时,严肃道:“陆教授,我认为《魔戒》真的应该搬上桌面,成为桌面游戏。” 陆时对此不置可否, DND,即《龙与地下城》, 这款游戏的诞生要追溯到1974年,加里·吉盖克斯和戴夫·阿涅森创造了这个角色扮演游戏, 而吉盖克斯正是因为对《魔戒》的宏大设定非常着迷,才选择整合了中土世界许多标志性元素,加上自己的想法,DND得以问世。 现在,前置条件已经有了—— 《魔戒》出现。 而问题在于成本。 从本质上,DND是角色扮演,但因为元素过多,其道具数量甚至超过兵棋推演, 更不用说那些复杂的规则了,门槛太高。 陆时挑眉, “这游戏做出来,注定小众。” 爱德华说道:“陆教授,即使小众,也能卖得好。就像《大富翁》,我们有两个版本,典藏版和标准版,前者用的是金属棋子、骰子、房屋,售价是标准版的十二倍,照样卖出了三千多份。” 陆时沉吟片刻, “好吧,放手去做吧。” 说完,他转向乔治,问道:“大乔,你们是不是坐马车来的?马车还没走吧?” 乔治回答:“外面被你的读者堵成这样,肯定没走。” 他走到窗户旁确认, “嗯,没走呢~” 陆时松了口气,说道:“幸好幸好,要不然我真得叫一船人等了。” 乔治听得有点儿懵, “什么一船人啊?” 陆时摆摆手, “不说这个了。我走了,再见,大乔。再见……” 他看向爱德华那边。 只见爱德华已经拿出了纸笔,疯狂地画着什么,应该是中土世界的地图。 乔治尴尬地摸摸鼻子, “读《魔戒》读的。你别管他。” 说着,他从箱子里拿出几份《大富翁》, “陆教授,带上这个吧,给其他教授看看,帮忙推销一下。” 陆时笑, “你倒是会做生意。不过,我也是股东,应该的。” (本章完) 第214章 微不足道的作家和微不足道的工程师 陆时坐上马车的时候,行李箱内塞了两套《大富翁》。 他拿出五先令,对车夫道: “去伦敦港,尽快。” 看到出手如此阔气的人,车夫十分满意,立即策马“突出重围”。 然而,事情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 周围的读者围上来, “Lu,让《镜报》多更新一些内容吧!” “没有《魔戒》看的我就要死了!” “我爱你,Lu!” …… 确定了! 人群中真特喵有个铁南铜! 不愧是未来的腐国,在这方面历史悠久。 “嘶……” 马车夫抖了抖,斜眼往后用余光瞄着车厢,低声道:“这……不太好过啊……” 陆时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他用手指挑起车窗帘,漏了一个缝, 外面的人层层叠叠,涌向马车,看着就像是现代影视剧里丧尸围城的场景。 马车夫再问:“这怎么办?” 陆时满头黑线,  ̄□ ̄|| 蓦地,他灵机一动,清了清嗓子,高声道: “ ‘夕阳西下,黄昏渐逝,夜色四合,他们奔驰如故。当他们终于止步下马,连阿拉贡都浑身僵硬,疲惫不堪。’ ” 这是《双塔奇兵》下一章的原文开头。 一瞬间,人群安静下来, 他们凝神静听,呆立当场的模样,更像丧尸了。 马车夫暗道一声牛X, “走!” 马儿长嘶,终于借机冲了出来,从布莱雅路拐上了主干道,直奔伦敦港。 “总算是摆脱了。” 车夫不由得长出一口气,好奇道:“先生,你是作家?听他们的意思,是你写的《魔戒》?” 陆时“嗯”了一声, “是我。” “啧……” 车夫咋舌, 没想到,那么鲜明的西方幻想类文学题材的作者竟然是亚洲人。 他心血来潮, “那伱一会儿能帮我签个……” 话才说了一半,便听右手边传来一阵骂骂咧咧的吵闹, “你不看路的啊?!” “我特么……是……我没看路,我在看《魔戒》。” “赔钱!赶紧给我赔钱!我要看医生!” …… 车夫刚才还想问陆时要签名, 现在想想,还是算了, 凡是跟《魔戒》挂钩的,似乎都会遭遇不幸,就如同魔戒在里的诅咒设定。 陆时笑着问:“怎么?你也是《魔戒》的读者吗?” 车夫回答:“我虽然认识字,但那本书有些过于复杂了,读得吃力,还是漫画版看得舒坦。我妻子喜欢《我是猫》,甚至在家里养了一只短毛猫,还一定要喂猫罐头,唉……” 只有跟普通市民聊,才能知道《镜报》有多深入人心, 现在的陆时无疑已经是报业大亨了。 两人又聊一阵, 终于,马车到了伦敦港。 陆时跳下来。 伦敦港位于英国东南沿海的泰晤士河下游的南北两岸。 10月底,已经进入了深秋, 河水变得平静,没有了夏季的波涛汹涌,雾气在河面上弥漫,给这个古老的港口增添了几分神秘和浪漫。 车夫帮忙拎起行李, “先生,你坐的船是哪一艘?” 陆时环视一圈, 在提尔伯里港区,码头上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 不时有货船进出港口,繁忙的装卸工人忙着将货物从船上卸下,或者装上新的货物。 就在这时, 污污污—— 震耳欲聋的汽笛声响起,似乎有邮轮要出发了。 陆时循声望去, “那边!” 说完便带着车夫狂奔。 在舷梯口,船长正在那儿等着,看到飞驰来的亚洲面孔,松了口气, “是陆教授吧?” 他快步迎上来,压低声音说道:“你可算是到了……唉……船上的乘客们都快闹起来了。来,快上船!” 车夫:??? 看陆时的目光都变了。 这个中国人,让全船人等? 过于离谱! 没想到,陆时后面的话更离谱:“代我感谢国王陛下。” 船长点了点头, “到法国我会拍电报的。” 说着便从车夫手里接过行李,然后对车夫颔首示意,让他远离舷梯。 车夫看着空空如也的双手,有些后悔, 刚才要一份签名就好了。 …… 20世纪初,邮轮是最主要的环球交通方式,没有之一。 人们动不动要在船上待十天半个月,所以,邮轮上提供日常活动的公共区域已经基本定型,与现代大差不差, 游泳池、健身房、俱乐部、酒吧和餐厅…… 一应俱全。 陆时住海景阳台房,价格高昂。 他放下行李,前往俱乐部。 刚开门,不满的议论声便从四面八方袭来, “今天是怎么一回事?为什么晚了半个多小时?” “这可是英国,半个小时也算晚?” “啊,你这么一说,好像也对。” “哈哈哈!还是喝酒好了。” …… 陆时不由得冒冷汗,心里提醒自己低调,赶紧找个地方坐下。 就在这时,有一个老态龙钟的声音从身后想起, “这位先生,刚才是你吧?” “额……” 陆时回过头。 眼前是一位老者, 他的面容苍老,皮肤像干枯的树皮一样布满了皱纹,头发已经变得稀疏而灰白,几缕发丝无力地搭在他的额头上, 神奇的是,他明明看着睡眼朦胧,眼中却有精明的光彩。 老者手中端着两个酒杯,里面是琥珀色的液体。 他问:“威士忌?” 陆时连连摆手, “不,不了。” 对方笑笑,将两杯酒都放在自己面前,随后舒服地瘫在扶手椅里,说道:“我刚才从窗户上看到了,你和车夫拎着行李急匆匆地赶来。所以,整船人等的是你。” 陆时下意识地看向窗外, 但俱乐部的窗户只能看到越来越远的港口,却无法形成俯视角, 按这个角度,俱乐部里的人是看不到舷梯的。 老者似乎明白陆时的疑惑,解释道:“我也住最上层。” 最上层就是头等舱—— 海景阳台房。 那里的视野确实开阔。 老者喝了一口酒,笑眯眯地说道:“在伦敦能有如此地位的亚洲人,还不是前倨后恭、随从成群,说明不是政客。那么,你八成是……” 陆时没作声,等着对方猜测。 谁曾想…… “你是辜鸿铭?” “噗!” 陆时喷了。 老者抹了一把脸,嘀咕道:“幸好你没喝酒。” 陆时连连道歉,随后说:“我叫陆时。” 老者眼中闪过一丝丝的茫然,随后,蓦地反应过来,忍不住大叫:“你是……” 陆时赶紧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请小点儿声。” 老者意识到自己的失态,有些不好意思, “我没想到……唔……也是,之前诺贝尔文学奖的事闹得满城风雨,瑞典文学院和诺委会不可能不请你列席晚宴。唉……我怎么能想到辜鸿铭身上去呢~” 只能说,辜鸿铭在欧洲确实出名。 陆时谦虚地摆摆手, “我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作家罢了。” 他转而问对方:“你呢?” 老者便自我介绍:“我叫威廉·汤姆森,一个微不足道的工程师。” 神特喵的“微不足道”…… 陆时觉得对方的名字听着有几分熟悉, 他想了良久, “工程师能住头等舱?” 汤姆森捻着胡须,回答道:“我有幸主持过一些大项目,收入比较丰厚。所以,长途旅行的时候,我倾向于让自己少受委屈。毕竟已经不再年轻了。” 大项目…… 陆时愈发觉得眼前这个人的名字一定在哪里看到过, 而且,非常有可能是教科书。 汤姆森岔开了话题, “陆教授,我非常喜欢你的那部科幻。如果凡尔纳先生写的是软科幻,那《乡村教师》无疑就是硬科幻了。” 事实上,《乡村教师》也不怎么硬, 大刘在中弱化了技术细节的描写,将重点放在了营造意境和传达情感上, 这种写作风格使得读者更容易被故事所感染,而不是被繁琐的技术描写所困扰。 当然,软硬也是比出来的, 和凡尔纳的作品比,《乡村教师》确实要更硬一些,大概是刚摘下来的青香蕉对即将坏掉的烂香蕉的不同。 当然,真正的硬科幻,跟香蕉没关系,应该是法棍才对。 陆时笑着问:“你喜欢《乡村教师》的前半部分还是后半部分?” 汤姆森立即回答:“当然是后半部分了!” 他稍微停顿了一下, “那个……我不是不喜欢前面,只是对后面那种恢弘的史诗感更感兴趣。” 陆时点头, “我懂你的意思。” 汤姆森犹豫了几秒钟,最终还是没有憋住,低声道:“不过,我觉得里还是有些问题的。就比如物理规律的应用,有些过于天马行空。” 陆时挠挠头, “这……嘛,难免。” 汤姆森立即道:“有些还是能纠正的。例如,你描述物体在真空中以无限速度下落的情况,这显然与现实中的物理规律相矛盾。除非,你不认可经典力学。但是你又重点使用了牛顿三定律……” 后面长篇大论上千字。 以太啊、 黑体辐射啊、 热烈学啊、 …… 各种物理学的词汇,陆时刚开始还能勉强听进去,但后来就变成看着对方的嘴一开一合了。 完全不知所云。 终于, “好了。这就是我的观点。” 汤姆森十分满意。 陆时“啊?”了一声,连连点头道:“汤姆森先生,你对经典力学的……唔……” 他露出惊讶的表情,似是想到了什么, “你是……开尔文勋爵?” 威廉·汤姆森, 更被世人所熟知的称号是第一代开尔文男爵,又称开尔文勋爵。 他是英国的数学物理学家、工程师,热力学温标(绝对温标)的发明人,被称为“现代热力学之父”。 至于刚才说的那个“大项目”,便是在大西洋电报公司筹划装设横跨大西洋的海底电缆,被任命为公司董事和工程顾问, 正是因为此功绩,英国政府于1866年封他为爵士,并于1892年晋升为开尔文勋爵, 开尔文这个名字就是从此开始的。 陆时哑然, “这叫‘微不足道的工程师’?” 开尔文大笑,浅浅地啄了一口威士忌,说:“你也不是‘微不足道的作家’啊。” “啊这……” 陆时一阵无语。 学过物理的人应该都听说过开尔文的两朵乌云之说: “十九世纪末,物理学的大厦已经建成,晴朗天空中的远处飘浮着两朵的令人不安的乌云……” 这是1900年4月27日,开尔文在英国皇家学会发表的演讲,题为《在热和光动力理论上空的十九世纪的乌云》。 没想到,这两朵乌云还真掀起了狂风暴雨,催生出了二十世界现代物理学的两大支柱—— 相对论和量子论。 在普朗克发表论文后,开尔文成了被历史无情打脸的典型之一,在大众心里,是一个骄傲自大、要被打倒的学术权威形象。 但陆时看着眼前的老者,全然没有那种感觉。 察觉到了陆时的目光,开尔文勾起了嘴角, “陆教授,我跟你想象的不一样?” 陆时尴尬, “抱歉。” 开尔文喝了一口酒,说道:“我要是外界说的那种人,我早就把普朗克、迈克耳逊、威廉姆斯那一票年轻人掐死了。但你看,他们不都还活得好好的吗?” 他提到的三个人里,普朗克确实算年轻, 至于迈克耳逊和威廉姆斯,尤其是1838年生人的威廉姆斯,也就开尔文能说是年轻人了, 开尔文是真正的老资格。 陆时沉吟片刻,低声问道:“爵士,你可曾听过亚里士多德?” 开尔文理所当然地点头, “听过。” 陆时便说:“亚里士多德是伟大的哲学家、科学家和教育家。但后来由于各种‘反形而上学’的学说兴起,他在大众眼里,似乎也成了被打倒的对象。” 开尔文怔住,随即拍拍陆时的肩膀, “陆教授,谢谢你。” 他把那杯没喝过的威士忌塞进陆时手中,说道:“咱们交浅而言深,不喝上一口,气氛烘不到位。” 这劝酒词让人生不出半分反感, 陆时啜饮一口, “陪你。” “呼~” 开尔文满足地长出一口气,沉声说道:“陆教授,我不敢和先贤亚里士多德比。但必须要说,树大招风,我的名气让我……额……” 大概想说“被蹭流量”、“招黑”之类的词,但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于是,他举例道:“你可能听过一段话,‘物理学没有什么新的可以发现的事物了,所有剩下的只是更多和更精确的测量’。这其实并不是我说的。” 陆时好奇道:“那是谁说的?” 开尔文耸耸肩, “迈克耳逊。他的原话是,‘物理学宏大的基本原则已经牢固确立,一个著名的物理学家说,未来物理科学的真理应当从六位小数中寻找’。不知为什么,他口中的‘著名的物理学家’就被传成了我。” 说这句话的时候,开尔文一脸无奈。 陆时大笑, 开尔文是首位进入英国上议院的科学家,地位相当高, 难怪被碰瓷。 陆时说:“爵士,我也算在大学里混的,我明白你为什么会说‘两朵乌云’。面对一群学生、组员讲话的时候,吹吹牛实属正常。哪个教授不对学生吹牛打气才叫奇怪呢~” 开尔文像是找到了知己,连连点头, “对对对,你果然懂。学术交流会就是那样,肯定得有人上去分享,总不能都在下面坐着干瞪眼吧?” 他举起了酒杯, “再喝。” 两人碰杯。 陆时遂拿出《大富翁》,说:“不聊那些腌臜事。咱们玩一玩桌面游戏。” 他开始介绍规则。 开尔文听完,忍不住赞叹:“这游戏设计得好!各种决策都需要玩家进行深入的思考和分析。玩家需要根据地图上的情况和对手的动态,灵活制定策略……” 陆时抬手打断, “咱们不过是微不足道的作家和微不足道的工程师,玩游戏就放空大脑,别想那么复杂。” 开尔文笑得满脸褶子, “好好好!咱们只管玩,不想那么复杂。” 他捻起一枚棋子, “现在要进行的事二人游戏,从策略上讲,先行者的优势……” 一边说,一边认真研究起了地图。 (本章完) 第215章 朝闻道 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邮轮抵达了法国加来。 “呼~” 开尔文长出一口气,用手指轻轻捋着前额的皮肤,低声道:“没想到一个桌面游戏能让我这么痴迷~可惜,现在只有我们两个人,如果再来两个,一定更加有趣。” 他已经察觉出了《大富翁》的社交属性, 多人参与,博弈更广,能增加互动性和趣味性。 陆时笑着说:“连大名鼎鼎的开尔文勋爵都如此喜欢这款游戏,那它在欧洲的销路就不用担心了。” 开尔文有些诧异, “你……听你的意思是……《大富翁》是你出版的?” 陆时遂介绍了派克兄弟公司。 开尔文不由得啧啧称奇,又拿起游戏外包装,发现设计者果然是“Lu”,感慨道:“伱真是天才啊。” 陆时摇头, 在开尔文面前,他可不敢托大。 开尔文一笑, “走,去甲板吹吹风,从加来出发还得有一个小时呢。” 两人一齐上了甲板。 午后,阳光透过云层洒在海面上,波光粼粼的海面映照出金色的光芒, 海风吹过,带来了一份宁静与舒适。 向远处眺望,能看到加来城堡坐落在城市中心的制高点上,显得威武而庄严, 石墙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沧桑与厚重让人心生敬畏。 开尔文嘴角勾起, “陆教授,这次去斯德哥尔摩,有没有想过创作作品?我可是听说蒙森教授……哼哼哼……他可没我这么大度。” 陆时有些惊讶, 对方是研究物理学的科学家,怎么会熟悉蒙森? 开尔文继续说道:“工科比试,成果说话;文科衡量,作品为王。蒙森教授的《罗马史》在学界的地位非常高,再加上瑞典文学院也被你大闹了一通,陆教授,你这一去怕是不好应付。” 说起这个,陆时就头疼, 跟诺委会和瑞典文学院大战的回旋镖来得太快了, 或许真如开尔文所说, “文科衡量,作品为王。” 得写点儿什么,堵对方的嘴。 陆时面向大海陷入了沉思。 开尔文摊手, “我也只是建议,你不想写就不写,反正蒙森教授又不能拿你怎么样~” 陆时无语, 对方要是知道自己还背着爱德华七世的委托,肯定不会如此表态。 两人在海风中又站了一会儿。 开尔文毕竟年纪大了,受不得寒,拉着陆时回俱乐部。 出乎意料地,他们刚才的位置新来了两个人。 这两位似乎对《大富翁》很感兴趣,但表现得非常守礼,没有坐下占位,只是杵在那儿低头看着游戏地图,小声讨论, “感觉最先行动的玩家优势会比较大。” “是,参与游戏的人越多,先行动的优势越大。所以,这个游戏设计得不合理,得给后发者多一些钱。” “你看这游戏,名字叫《垄断》,资本先行,有优势也不算错。” “啊这……” …… 两人对《大富翁》品头论足。 开尔文清清嗓子, “咳咳咳……” 那两人赶紧回过头, “抱歉。” 陆时:!!! 露出了无比震惊的表情。 眼前这两位,自己在物理学的教科书上可没少看他们的照片, 阿尔伯特·爱因斯坦,相对论创始人; 马克斯·普朗克,量子论重要创始人之一。 他们就是开尔文所谓的“晴朗天空中的远处飘浮着两朵的令人不安的乌云”。 当然,现在的爱因斯坦还没有完成那些惊世骇俗的论文,只是物理学界的小角色,靠《物理年鉴》上的论文获得了诺委会的邀请。 开尔文嘴角抽了抽, “普朗克先生。” 普朗克的表情也十分僵硬,光溜溜的前额浮起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额……汤姆森……开尔文勋爵。” 两人认识。 陆时左看右看,总觉得气氛有些不对劲。 他轻咳一声, “既然大家互相认识,那不如坐下来玩一局《昆特牌》……啊,不对,是玩一局《大富翁》。” 开尔文:“……” 普朗克:“……” 两人还是没表态。 他们在物理学领域的观点有所不同,但并非有矛盾,坐下一起玩游戏也不是不行。 爱因斯坦轻咳, “那正好,我也对……唔……” 他盯着陆时, “你是……你是不是《乡村教师》的作者,Lu?法语版的版权页有你的介绍和照片。” 听到《乡村教师》,普朗克也投来视线, “你是Lu?” 陆时尴尬地摸摸鼻子,点头道:“对,我是《乡村教师》的作者。” 一旁的开尔文也说话了, “那款桌面游戏也是他设计的杰作。” 他终于开口,气氛立即轻松不少。 陆时便顺势招呼几人落座,一起围坐在《大富翁》的地图旁,介绍游戏规则。 四人开了一局新游戏。 普朗克运气最好,投骰子胜出,先行一步。 开尔文轻笑, “看来,这局是你要赢了。先行动的玩家能优先购买地产,更容易根据游戏局势制定更好的策略。” 普朗克一边交钱给银行,一边打趣:“爵士,没想到你也有和我观点相同的时候。” 此话一出,桌面上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 “……” “……” 异常的沉默。 开尔文不动声色地拿起骰子, 好巧不巧,投出的数字和普朗克一样,导致第一轮没买到地产,还要交过路费。 气氛变得更诡异了。 过了几秒钟,爱因斯坦才反应过来,说道:“其实,开尔文勋爵并不是完全反对波动论。他认为,旧的以太观念让人无法接受。” 普朗克嘴角勾起, “是啊。开尔文勋爵呼唤新的以太观。” 这话听着有点儿讽刺意味。 陆时不懂, 但开尔文十分明了,挑眉反驳道:“听你的意思是,你觉得我是在缝缝补补?你认为物理学应该在菲涅耳和托马斯·杨的研究之后,不管不顾,完全抛弃以太?” 爱因斯坦的嘴唇抖了抖,终究没说话, 他拿起骰子,掷了一个6,悄默声地拿下了大农场。 那边剑拔弩张地都快干起来了,老哥还有心思玩? 真的牛X! 陆时小声地问:“怎么办?” 爱因斯坦耸耸肩, “正常。” 完全是一副看热闹不怕事儿大的表情。 而且,爱因斯坦在进入苏黎世理工的时候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 当人以光速运动时会看到什么现象。 所以说,他对经典理论的内在矛盾也抱有困惑,能有幸看到普朗克和开尔文辩论,可谓大有裨益。 爱因斯坦嘀咕: “这次去斯德哥尔摩,真是赚翻了!” 陆时:“……” 彻底无语。 爱因斯坦笑了笑,继续道:“陆教授,你要明白,学者向来是不惮于辩论的。真理不怕辩论。” 陆时看了眼开尔文, 老爷子一大把年纪了,如果有个好歹,那才叫麻烦。 没想到,刚才还很激动的开尔文平顺了呼吸, 他坐正身体,气势一变,目光凌然,就像随时准备与敌人决斗的骑士。 陆时的担忧纯属多余。 普朗克继续进攻, “既如此,那开尔文勋爵能否回答我一个问题。” 开尔文立即应战道:“你说。” 普朗克轻捻胡须, “地球,如何能够通过本质上是光以太这样的弹性固体运动呢?” “这……” 开尔文麻了。 他在讲述“两朵乌云”的时候,说过类似的话: “‘当原子相对于它们周围的以太运动时,原子就要排除它们前面空间中的以太’。这种说法不可接受。” 没想到被普朗克以子之矛、攻子之盾。 爱因斯坦嘀咕:“就是回答不了,所以才要讨论嘛~普朗克先生,你这样胜之不武。” 普朗克顿时尴尬, 自己一个年轻人不讲武德,去骗、去偷袭人家七十七岁老同志, 这好吗? 这不好。 他耗子尾汁地说道:“我主要是研究能量均分的矛盾,波动论我不擅长。” 神特喵的“不擅长”…… 陆时这么谦虚的人都听得直摇头。 开尔文说道:“那你要说量子论。怎么?玻尔兹曼教授认可你的工作了?” 普朗克心里吐槽,对方这老爷子也不讲武德。 玻尔兹曼和普朗克之前其实有过矛盾, 普朗克的学生泽尔梅罗曾写文章,指出玻尔兹曼的H函数中的一个严重缺陷,让玻尔兹曼恼羞成怒, 这种愤怒持续很久,直到普朗克报告自己以量子论为基础来推衍黑体辐射,玻尔兹曼才转怒为喜,视普朗克为量子论的干将。 学术圈里山头林立,算是公开的秘密。 开尔文说:“黑体辐射问题的研究动摇了能量均分学说,对吧?” 普朗克点头, “解决矛盾最简单途径就是否认能量均分这一结论。” 开尔文“哼”了一声, “用那套不完善的量子论吗?假设,一个分子的热运动随机且复杂,而且任一原子的能量起伏都可以很大,那么他的能量该如何计算?比如,动能、振动态的势能,靠量子论能算出来吗?” 爱因斯坦在旁边听得津津有味,还时不时点头、摇头。 但陆时懵了, 他看着开尔文和普朗克, 两人明明在说话,自己却听不到任何英文单词, 《欢乐颂》的BGM在心底响起。 于是,陆时的双眼渐渐失神,喃喃道:“你们科学家真是厉害,玩个游戏都能掐起来。” 爱因斯坦无意识地回答:“追求真理嘛~百死不悔。” 陆时轻笑道:“‘虽九死其尤未悔’?可惜不是很恰当,因为前一句是‘亦余心之所善兮’。要我说,你们这叫‘朝闻道,夕死可矣’。” 这话从字面意思不难理解。 爱因斯坦“嗯”了声, “如果真让我窥探到宇宙的奥秘,死也就死了。话说回来,那句话出自中国的典籍吗?” 陆时:“……” 并没有回答。 爱因斯坦看过来,发现陆时正皱眉沉思,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好奇道:“陆教授,怎么了吗?” 陆时又安静了几秒,随后道:“我知道写什么了。” 《朝闻道》。 除了这本书,还有比之更适合第一届诺贝尔奖的吗? 而且,作为短篇,篇幅也合适。 他从箱子里翻出纸笔。 这个行为立即吸引了三个物理学家的注意, 他们都是《乡村教师》的书迷,看到陆时这么做,不由得充满期待。 爱因斯坦问:“陆教授,你要写的是‘朝闻道,夕死可矣’?” 普朗克有点儿懵, “什么?什么‘朝闻道’?” 爱因斯坦解释了一遍。 普朗克和开尔文不由得对视,忽然哈哈大笑。 开尔文说:“没想到啊没想到,我们随口吵架,却能激发陆教授的创作灵感。若成书经典,将来也是一段佳话。” 在两位科学家看来,他们只是在“吵架”, 但在陆时眼中,是“朝闻道,夕死可矣”的讨论。 普朗克挠头, “能不死还是不死比较好。” 这话又引得开尔文和爱因斯坦大笑。 随后,三人凑近陆时,看陆时是怎么创作的。 《朝闻道》这本书也是电工大刘的短篇。 背景是世界上最大的粒子加速器即将启动探寻宇宙大一统模型, 这导致宇宙的排险者出现,并把加速器蒸发。 排险者告诉科学家们,大一统模型的证明会带来宇宙的毁灭,却因为“知识密封准则”没有将大一统模型告诉科学家们。 于是,科学家们便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排险者把宇宙的奥秘告诉自己,然后再让排险者毁灭掉自己。 排险者遂在沙漠上制造了一个“真理祭坛”…… 书如其名, 朝闻道! 陆时随手写了个开头,又觉得有点儿不对劲, 粒子加速器的名字叫作“爱因斯坦赤道”, 会如此命名,是因为根据狭义相对论,由于地球在自转,赤道的钟存在一个跟随地球自转的速度,从而在时间上比极点的钟走得慢。 但现在是1901年,狭义相对论甚至连影子都没有呢。 更何况,粒子加速器…… 这玩意儿出现的时间肯定更晚。 陆时挠头, “嘶……” 人麻了。 一旁的开尔文问道:“有什么问题吗,陆教授?” 陆时试探道:“你们刚才在讨论中提到了原子和分子吗?” 开尔文上下扫视陆时, “我解释,你能听得懂吗?” 陆时连连摆手, “不,不用。你还是别说了吧。” 他闷头回顾以前学过的物理教材。 关于原子的重大发现,距离1901年最近的应该是1897年,在关于阴极射线的工作中,物理学家约瑟夫·汤姆生发现了电子以及它的亚原子特性,粉碎了一直以来认为原子不可再分的设想。 就以这个为背景来写吧。 陆时提笔,直接将粒子加速器的背景改了,而是探索粒子或能量的最小单位,寻找宇宙大一统模型。 结果,刚写了几个词, “不对。” 开尔文说话了。 另一边的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却连连点头, 普朗克说:“没想到陆教授是量子论的信徒,说不定这部会成为预言呢~” 双方的观点又不同了。 他们视线交汇,在空气中无声地交锋。 良久,开尔文说:“我认为,即使是,也要遵照科学的基本法。” 普朗克摇头, “正因为是,才更应该大胆畅想,站到科学前沿。” 开尔文立即火力全开地反驳:“普朗克先生怎么又是这套先锋论的腔调?新的就一定是对的?奥斯特瓦尔德教授的‘唯能论’也很新,但它和量子论是矛盾的,孰对孰错啊?再说了,量子论能解决我刚才提出来的那一系列问题吗?” 普朗克回答道:“看来开尔文勋爵没有看过我最近的论文。我对奥斯特瓦尔德教授的观点进行了一一驳斥。” 开尔文摊手, “你还没正面回答我。量子论能解决我刚才提出来的那一系列问题吗?” 普朗克说:“黑体辐射不是回答?” 两人又开始吵吵了。 爱因斯坦继续看热闹, 要是有瓜子、汽水、小板凳,他能在旁边坐着看一天。 陆时举手, “停!你们都停一下!” 没有任何作用。 开尔文:“!@*#¥%……” 普朗克:“!@*#¥%……” 乱码并不是脏话。 因为两人的语速极快,再加上专业术语太多,导致陆时听起来像乱码。 这种情况,根本不能创作, 但又没法回舱房,因为写《朝闻道》需要物理专家提供咨询。 他眼珠一转, “声明,我这部会出现真实的科学家,尤其是物理学家。” 瞬间,开尔文和普朗克安静下来, 他们看向陆时。 陆时笑笑, “希望你们保持安静,否则,我有可能被吵得心浮气躁,说不定会漏掉谁。那可就大大的不美了。” (本章完) 第216章 主不在乎 第二天,清晨。 顶层海景阳台舱房,陆时的房间。 家具被柔和的晨光包围, 阳光透过窗户的缝隙,斑驳地洒在各个角落。 室内的空气还带着夜晚的凉意,与温暖的阳光形成了微妙的对比,给人一种安静且舒适的感觉。 房内有两张桌子, 其中一张是小圆桌,上面摆着威士忌、扑克牌, 圆桌旁围放三把椅子,分别坐着开尔文、普朗克、爱因斯坦。 此时,他们都已经睡着了, 普朗克的右手中还拿着一把牌,嘴里喃喃自语道:“我的运气也太差了,一晚上,被你们炸了四次。” 没错,三位科学家也被斗地主给征服了。 在房间一侧,贴墙摆着一张长桌, 陆时坐在那儿,奋笔疾书。 他手边放着一盏老旧的油灯,正悄无声息地燃烧着, 微弱的火光与晨光交织、摇曳。 透过灯罩,可以清晰地看到里面残留的灯油,浅浅的一层,就像即将干涸的墨池。 忽然,一阵风吹过, 油灯熄灭了。 与此同时,陆时也放下手中的笔, “终于……” 他不由得长出一口气,随手拿了一个木架当镇纸,压住被风吹得起翘的纸张。 《朝闻道》完成了。 这一晚,他可被三个科学家折腾得不行, 老哥们过于严谨,看到任何不合适的科学设定,就要跳出来指导陆时,导致一部本来能两、三个小时搞定的短篇,硬是修修改改,写了一整晚。 陆时站起身,看向阳台, 海浪冲刷船舷,声音规律且轻柔,编织成一首美妙的交响乐。 他喜欢这种宁静和谐。 只是,越靠近瑞典,纬度越高,温度越低,海风也变得愈加冷冽。 陆时过去关上窗,顺便拿出毯子给开尔文盖上。 “唔嗯……” 开尔文咂嘴,从睡梦中转醒。 他朦胧着眼睛,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真是发明游戏的天才,这个斗地主,是我玩过的最刺激、最快速的纸牌游戏。” 若说趣味、益智,斗地主比不了桥牌, 但不知为什么,这个纸牌游戏很容易让人上瘾, 三人昨天一边喝酒、一边玩了通宵。 陆时说:“爵士,你冷吗?需不需要我让船员送一份早餐?” 开尔文刚醒,还有点儿迷迷糊糊,随口道:“宿醉,早晨不宜饱食。我喝一杯咖啡就能……唔……伱这是……” 他想起了什么,看向长桌桌面, “写完了?” 陆时点头, “多亏了你们的指导,我一晚上才能写完。” 不是“我才能一晚上写完”,而是“我一晚上才能写完”, 难怪语气有些咬牙切齿。 开尔文尴尬地轻咳, “不好意思。唉……我知道不应该干涉作家的写作,可是看到你写的那些内容,还是忍不住想多说那么几句。” 可不只是几句, 昨天,三个科学家一起指导陆时, 开尔文和普朗克动不动在观点上有冲突,吵得翻了天。 陆时不得不一次次威胁他们,再吵就把他们在中的角色替换成别人,这才勉强维持住局面。 开尔文道:“我能看看吗?” 陆时点点头, “当然,请吧。” 这篇《朝闻道》写出来,就是受了开尔文和普朗克辩论的启发。 他把稿子排好序,递给开尔文。 开尔文看开头, “唔……你改了开头?这个开头的科幻味不浓啊。” 事实是,陆时没改, 他用的还是电工大刘的开头。 原版中,以丁仪一家三口为开端展开故事。 丁仪这个角色,频繁出现于大刘的, 《宇宙坍缩》、《微观尽头》、《朝闻道》、《三体:地球往事》、《三体:黑暗森林》、《球状闪电》, 算下来,一共六本,因此被书友戏称“六分仪”。 但《朝闻道》中的丁仪略有不同, 在这部短篇中,丁仪并非符号式的科学家,而是有血有肉的人,对妻女亦有责任。 当然,物理还是丁仪的全部, 陪伴妻女的时间,他用了“挤”这个字。 开尔文看得深有同感, “陆教授,写得好。” 陆时有点儿懵, 对方还没看到后面科学幻想的部分,怎么就觉得写得好了。 开尔文笑, “ ‘我心中的位置大部分都被物理学占据了,只是努力挤出了一个小角落给你们’。 ” 这是中丁仪的原话。 开尔文说道:“一句话就勾勒出一个角色,这才是真正的科幻。别的那些个作家,絮絮叨叨几大段,传递出神髓的却一句没有,实在是不知所谓啊。” 说着,他眨眨眼, “连凡尔纳先生也是那样。” 陆时满头黑线,  ̄□ ̄|| “爵士,你可别害我。” 开尔文狡黠地一笑,低声道:“当然,我知道你在巴黎受欢迎的程度。” “啊这……” 陆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对方是个老小孩,自己实在没什么办法。 开尔文说道:“我欣赏你这么写,是因为科幻这个题材相对特殊。我认为,人物没有必要有丰富的层次和内涵,越是具备生命力的人物,越可能冲淡科幻成分。” 陆时哑然, 没想到物理学家也懂文学。 大刘曾发表过观点: “科幻文学并没有抛弃人物,但人物的形象和地位与主流文学相比已大大降低。” 开尔文和大刘说的倒是相去不远。 他继续往后阅读, 很快,丁仪一家的事情结束, 他一觉醒来,爱因斯坦告诉了他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 用于探索粒子或能量的最小单位的大型射线发射器凭空消失。 开尔文不由得笑, “阿尔伯特在这里客串啊。” 因为阿尔伯特是后辈,又没有建立自己的学说,所以开尔文直呼其名完全没压力, 陆时和普朗克就不一样, 两人一个是“陆教授”、一个是“普朗克教授”。 开尔文继续往后看。 第二章,排险者出现了。 开尔文嘴里念叨: “ ‘他的五官太端正了,端正得有些不现实,像某些公共标志上表示人类的一个图符。’ ” 这一段是对排险者的描写。 开尔文反复咀嚼着词句,随后缓缓道:“这是我心目中神明的形象。” 陆时好奇, “为什么?” 开尔文解释道:“这里的排险者,明显是为了便于与地球人沟通,所以用了一个人类的形象。但这个形象十分冰冷,所以,即使能感觉到排险者的友善,也体会不出他的情绪。” 这个观点倒是新颖, 陆时重复道:“只是人类符号,而不是人类?” 开尔文点点头, “你在刻画的时候就是这么想的吧?” 陆时:“……” 那得问大刘。 虽然《朝闻道》已经被陆时改了很多内容,但框架没变, 所以说,在面对高考那样的阅读理解题的时候,他也不敢妄下论断。 当然,就算给原作者大刘,也不一定能得到答案。 他八成只会抽一颗烟,然后说: “主不在乎。” 创作就是这个样子,写的时候激情澎湃,回头再看,作家本人也不一定能想到自己当初那么刻画的原因。 陆时沉思片刻,低声道:“中的神明不尽相同。道尔医生塑造的福尔摩斯、我塑造的波洛,在各自的故事中也比肩神明呢~” 开尔文哑然失笑, “确实,侦探是神。” 以福尔摩斯为例,很多案件中,他会放走犯人或自己惩戒犯人,而不将之交给警察、诉诸法律, 对于逐渐适应现代法治的大英百姓来说,这理应不可接受, 可读时,几乎无人反对。 原因就在于福尔摩斯在中是全知全能的神, 他放走的犯人,一定是值得怜悯的; 他惩戒的犯人,一定是穷凶极恶的。 开尔文看了眼陆时, “陆教授,跟你聊聊我真的能收获很多。不得不承认,纯粹的理科思维有局限性。” 陆时摆摆手, “还是继续读吧。” 开尔文从谏如流。 排险者出现后,告诉科学家们,继续探知宇宙的终极奥秘会导致宇宙毁灭,但因为知识密封准则,不能将细节透露给人类。 紧接着,另一个客串的人物出现了。 开尔文缓缓读了出来, “ ‘普朗克瘫坐在地,说了一句后来成为名言的话,‘在一个不可知的宇宙里,我的心脏都懒得跳动了。’’ ” 在这之后,丁仪提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 让排险者把宇宙的奥秘告诉自己,然后再让排险者毁灭掉自己。 其余科学家响应。 排险者遂在沙漠上制造了一个祭坛,名为“真理祭坛”,然后让一批批科学家慷慨赴死。 数学家们,想知道哥德巴赫猜想的最后证明; 古生物学家们,想知道地球上恐龙灭绝的真正原因; 物理学家们,想知道宇宙大统一模型; …… 开尔文看得热血沸腾。 他甚至产生了一个奇妙的想法, 如果,自己能是那些得以窥探宇宙奥秘的人中的一员该多好。 反正一个七十七岁的老头子,行将就木、半截身子入土,若能在最后一抔黄土盖在头顶之前窃得天机,既不失理智、又不失浪漫。 只可惜,这种事不存在, 陆时的描写也很含混, 比如数学家们在得到哥德巴赫猜想的证明过程后,只能从他们的只言片语进行侧面描写: “……这完全是全新的……” “……怎么可能……” “……我以前在直觉上……” “……天啊,真是……” …… 类似这种。 毕竟,哥德巴赫猜想还没有被证明。 开尔文甚至感觉,即使陆时晚出生一百年,也不可能写出真正的证明过程来。 他怀着激荡的心情继续往后阅读, 在最后,登上祭坛的科学家也是客串者,正是开尔文自己。 他看着里的自己,总有种奇奇怪怪的感觉, 说不上来,但就是很奇怪。 开尔文问道:“为什么将我安排在最后一个?” 陆时笑着回答:“这部,总需要一个人类科学金字塔顶端的人,对吧?” 开尔文嘴都快笑裂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我哪有你说的那么伟大啊?不至于~不至于~你啊,完全可以安排别人嘛~对不对?哈哈哈哈哈哈哈!” 陆时:“……” 他决定不说话。 一旁的普朗克和爱因斯坦被笑声惊醒。 普朗克问:“爵士,你怎么了?” 开尔文努力憋住得意,说:“普朗克教授,陆教授的写完了。你们一起来看啊!” “写完了?”×2 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异口同声, 两人凑了上去。 短篇阅读用不了多长时间,更何况他们是顶尖科学家,甚至是这部的顾问,是以对里面晦涩的概念没有任何理解不了的地方。 他们很快就追上了进度。 看到开尔文最后一个走上祭坛,普朗克嘀咕:“难怪会笑。” 换成是他,也会笑。 任谁都能看出来陆时这部《朝闻道》的水平之高,将来必然是要大火的, 其中的“人类科学金字塔顶端”,必然获得巨大名望。 他们三个读完了。 开尔文瘫回自己的座位,心力交瘁, 那种感觉,就像经历了一场精神上的马拉松,思想被剥离,空留一具疲惫的躯壳。 另一边的普朗克也思绪混乱, 他揉着前额说:“我怎么感觉自己要被书里深刻的内涵击垮了?” 爱因斯坦“嗯”了一声, “同感。” 他们从来没想过,文学性的会有这种效果。 过了好一阵,开尔文才说:“会有这种感觉,情节精彩当然是原因之一。但我觉得,真正的问题在于其中涉及的科学哲学问题。昨天,陆教授说的那句……唔……什么来着?” 普朗克提示道:“‘朝闻道,夕死可矣’。” 开尔文点头, “对,就是这句话。你们认可这种观念吗?” 普朗克和爱因斯坦对视, 不真正面对真理祭坛,只靠想象,他们很难给出准确地答案。 但是, “应该会。”×2 两人还是给出了不确定的回答。 开尔文点点头,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三人沉默了, “……” “……” “……” 现场的气氛变得有些沉重。 爱因斯坦最先从这种情绪中抽离出来,问陆时:“陆教授,你是哪一边的?” 陆时笑笑, “我?我是文科学者。只不过,昨天看了普朗克教授和开尔文勋爵争论,这才有了写《朝闻道》的想法。至于我站哪一边……书写出来,就不再纯粹是我的所有物了,由得读者们发挥、想象。” 这个回答有些油滑。 开尔文笑道:“别忘了的标题。会那么写,就说明陆教授也认可‘朝闻道,夕死可矣’。” 普朗克摇摇头, “不尽然。” 两人又一次观点不同,要开杠了。 开尔文裹了裹身上的毯子,挑眉问道:“你的观点是?” 普朗克指了指原文, “科学家为真理赴死时的举动震撼人心,如果主旨就是‘朝闻道,夕死可矣’,那么,在这里结束就可以了,为什么还要有最后一段?” “啊这……” 开尔文被问住了。 因为,中的他在上台后,问了一个问题:“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而排险者对此也回答不了。 从结构上讲, 这可以说是人类在排险者这种高等文明前搬回了一城; 也可以说是对前文某种程度上的否定—— 道是求不完的。 普朗克说:“里,丁仪的女儿最后问,‘人生的目的是什么?’。我认为这个问题余韵很足。是求知求道吗?应该为了求知放弃一切吗?是开放性的问题啊……” 开尔文无言以对, 他感觉自己要被说服了。 结果,爱因斯坦却不同意,说:“可陆教授前面写了啊……” 他指出原文, “ ‘当生存问题完全解决,当爱情因个体的异化和融合而消失,当艺术因过分的精致和晦涩而最终死亡,对宇宙终极美的追求便成为文明存在的唯一寄托,他们的这种行为方式也就符合了整个世界的基本价值观。’ ” “啊这……” 普朗克又被怼住了。 于是,三人一齐看向陆时,眼中满是求知若渴, 他们希望陆时能明确给出答案。 陆时哪知道啊? “我是真佩服你们这帮物理学家了!读又不是做科研、解题,如此这般按图索骥,反而落了下乘啊!” 三名科学家不由得交流视线。 片刻后,开尔文说:“陆教授,你这么讲也对。因为这篇《朝闻道》既是文学的、也是哲学的,而你作为抛出问题的人,自然不会给我们答案。我们要自己寻找。” 普朗克摇摇头, “不,我们三个还不够。这次去斯德哥尔摩,一定要听听各位同仁的看法。” 陆时:“……” 他不是不给答案, 他是真不知道答案啊! 但事已至此,也只能听之任之了。 陆时摆手, “行,那就让各位大能都读读这部,听听他们的思考。” 至于最后的结论,陆时已经没有心思去想了,直接扑上床, 困意瞬间袭来。 他迷迷糊糊地喃喃自语:“罢了,主不在乎。” 普朗克:??? 爱因斯坦:??? 两人有些懵。 开尔文呵呵一笑,说:“陆教授刚才说,里的‘神’各式各样……” 他开始帮陆时“传教”。 (本章完) 第217章 他凭什么跟托翁比!? 污污污—— 汽笛声响起,邮轮即将靠岸。 “呼~” 爱因斯坦长出一口气, “真是好书啊。” 他已经阅读《朝闻道》三遍了,每一遍都有不同的感受, 此为“常看常新”。 另一边的普朗克说:“再给我扫一眼。” 开尔文抬手, “我也……” 三人此时正聚在陆时的房间里,都是一副形容枯槁的颓废模样,明显没有休息好。 陆时崩溃, “我说,你们不是都有各自的舱房吗?干嘛怼在我这儿不回去啊!” 答案自然是: “看书。”×3 《朝闻道》的后劲太足,让三名科学家忍不住多看。 陆时彻底无语,走向阳台。 前面就是目的地—— 哥德堡。 哥德堡港位于瑞典的西海岸,是斯堪的纳维亚最重要的港口城市, 因为受北大西洋暖流影响,所以,即使处于高纬度地区,海水温度也能够保持在零上,终年不冻。 陆时吸吸鼻子, 海风以其独特的韵味席卷而来,带着咸鲜的味道,夹杂着湿润的海洋气息。 邮轮缓缓靠近岸边, 下面传来水手的号子声,还有船长的大喊:“你急个屁!等会儿再放舷梯!” 甲板正一片忙乱。 陆时回过头, “三位,我们到了。接下来就该转陆路前往斯德哥尔摩了。” 房间里传来开尔文的声音:“哦,好。看完这一段。” 陆时:“……” 他回到了房间,将稿子抽走。 三人不由得怅然若失。 过了片刻,爱因斯坦才回过神,嘀咕道:“必须承认,我以前只有在读论文的时候才会读得如此投入。” 普朗克和开尔文一齐点头。 陆时将他们推出去, “都回舱房整理行李去,马上行动起来。” 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老妈子,正在照顾三个生活不能自理的小孩。 没想到,普朗克还真像一个小孩子似的回答:“我们现在回去,你可不能丢下我们不管。” 陆时满头黑线,  ̄□ ̄|| “好吧~好吧~我在舷梯等伱们。” 得到这个答复,开尔文、普朗克、爱因斯坦才离开。 等到他们背影消失,陆时长出一口气: “呼~” 他出房间,下楼招呼水手帮忙搬运行李。 同时,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和他一样提出了相同的诉求:“哥达尔戈船员,我的行李有些重,劳驾搭把手。谢谢了。” 陆时循声望去, 只见那是一个上了年龄的老者, 他看着比开尔文还老,有一头银灰色的披肩长发,乱蓬蓬的模样, 但更加令人印象深刻的,是他锋利的鹰钩鼻,还有那对厚如玻璃酒瓶底的眼镜镜片。 陆时顺手拎起对方的箱子, “我来吧。” 老者点点头, “感谢。” 陆时闲来搭话:“德国人吗?你刚才说‘thanks’的时候,发音比较独特,在我的印象中,在发‘th’音时,德国人通常会用‘s’或‘z’来代替。” 老者不由得诧异, “我才说了几句英文,你就知道我的族裔?” 说着,上下打量起了陆时。 他总觉得这个年轻小伙子有几分熟悉, 但对于欧洲人来说,亚裔长得大差不差,属实是难区分,再加上眼镜的滤镜,所以最终并没有认出来。 老者好奇, “你是日本人?” 陆时连连摇头道:“不不,中国人。” 老者“哦”了一声,说:“中国是一个历史悠久的国家啊,哈哈哈。” 这个说法让陆时有一些诧异, 20世纪初,中国在欧洲的形象并不好, 孱弱、 落后、 愚昧、 …… 而对方的第一反应是“历史悠久”,难免让人多看一眼。 陆时顺口回答:“确实悠久,上下五千年呢~” 老者:??? 他一脸懵, “上下五千年?算下来是一万年吗?” “啊这……” 陆时没想到对方是个数学小天才。 他赶紧解释:“‘上下’,指的其实是‘公元前后’,加起来有五千年。” 老者不由得皱眉, “小伙子,五千年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你对其恐怕没有什么概念吧?我承认中国文明古老,但要说历史,就不能道听途说,而要有史料、证据,你觉得呢?” 陆时耸了耸肩, 他不准备跟对方掰扯。 原因有二: 一,当下的中国还没有完善的考古,即使有,也是欧美主导的, 当然,那是往好了说, 实际上,考古是真,抢劫也是真。 在大英博物馆的那几页《永乐大典》就是最好的例子。 二,欧洲人有几个真了解中国历史的? 说了也是白费一番唇舌。 既然如此,不如“对对对”、“是是是”,就完了。 没想到老爷子并不罢休, “你想说的是商朝?” 陆时愈加震惊, “你知道商?夏、商、周,这三朝都知道吗?” 老者一脸的得色, “我当然知道。呵呵呵……” 笑的时候,脸部因为衰老而松弛的皮肤跟着抖动,有种皮笑肉不笑的感觉,显得很像冷笑。 陆时挠挠头, “所以?” 老者重复了一遍自己刚才的话: “ ‘要说历史,就不能道听途说,而要有史料、证据,你觉得呢?’ ” 对此,陆时也不否认, 他点头道:“记载与考古相互印证,才能被证实。这一点我是认可的。但这又会带来另一个问题,历史研究,应不应该以证实作为前提。” “啊这……” 老者有些被问住了。 陆时继续道:“大胆假设、小心求证嘛~如果全都抱着证实才能被记载的信条进行研究,那历史就无法指导考古了。而应该反过来,让考古来指导历史。就比如亚里士多德,总不至于没有出土他的有关文献,就认为他不存在吧?” 如果开尔文在这,一定听得大为郁闷, 前几天,陆时还将开尔文比作亚里士多德,称其是伟大的哲学家, 现在倒好, 直接就不存在了? 老者再一次上下打量起了陆时, 那种熟悉感愈加清晰。 可是,他确实对眼前的亚洲面孔没有明确印象,不知道对方是谁。 他沉吟道:“看来你是对‘上下五千年’之说深信不疑了。” 陆时摊手道:“两千多年前,中国的历史学家就开始编撰‘国家历史’,当然,叫‘朝代史’更合适。一代又一代的历史学家编著了具有五千年历史之长的中国历史——二十四史。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 事实上,在明末清初,他的说法反而不是主流。 当时有一个“疑古派”, 他们认为,中国可考的记载只能追溯到公元前841年,之前的记载均不可靠, 所谓“宁可疑古而失之,不可信古而失之”。 但随着甲骨文的出土,疑古派惨败,甲骨文记载的商王世系几乎完全吻合《史记·殷本纪》记载的世系,只少记载了一位商王。 会出现“疑古派”,也算符合当时的国情。 但陆时是从未来穿越来的,当然知道真实情况,是以非常自信。 老者看着他, “二十四史?” 陆时点头, “嗯,都是纪传体通史。” 老者陷入回忆,良久才说道:“纪传体……你说《史记》?” 看来他只知道史记。 陆时点头, “《史记》确实是二十四史之受。” 老者不由得大笑,说:“《史记》的史料来源包括民间传说,里面那些活灵活现的细节,我看更像是文学作品!” 陆时有点儿懵, “德国竟然有完整翻译的《史记》?” 他无法理解。 结果,对方回答道:“不完整。我只是好奇,让懂汉语的学生翻译过。” 陆时了然, “我就说了嘛~看来他翻译的不甚完全。在《史记》最后的篇章《太史公自序》中明确说了,史料来源包括民间传说、官方档案、前代史书、实地走访、对当事人的访谈及作者自己的见闻。” 老者一脸尴尬, 本以为抓到了漏洞,没想到人家作者大大方方地承认了,反倒显得自己过分。 陆时继续道:“再说了,一部好的史书必然也是一部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在不影响历史记述的情况下,文学修辞必不可少。” 大众对二十四史前四史的评价更高,正因如此。 此时,两人已经下了舷梯, 水手走来, “先生,你的行李……” 陆时摆摆手, “放这儿就好了。我要等朋友。” 随后,他将行李递给老爷子,说道:“抱歉,只能帮你到这儿。” 老者环顾一圈, 码头一片繁忙的景象, 装卸货物的工人在不停地穿梭,搬运着一个个沉重的货箱, 在微寒的空气中,汗水甚至打湿了他们的背心。 更远处,货运码头的繁忙程度更胜一筹,船只进进出出,摇摇晃晃地靠岸,发出轰鸣声。 老者摇头, “不,我还不是很急。” 他似乎和陆时聊上瘾了,继续道:“你刚才说‘一部好的史书必然也是一部优秀的文学艺术作品’,这个观点倒是很新颖。” 陆时摊手道: “就说《日本文明的天性》……额……” 拿自己的书举例似乎不太合适, 他改了口风道:“就说《罗马史》好了。” 骤然听到《罗马史》,老者的双瞳不由得一缩,目光中满是复杂,透着丝丝的期待,但又带有一丝不屑。 陆时顿时感觉诧异, 在欧洲,说到《罗马史》及其作者特奥多尔·蒙森,谁敢不屑? 要知道,蒙森在史学界地位极高,门生遍布各大学的历史系, 更要命的是,蒙森还是一位杰出的政治家,在出任普鲁士和德国的国会会员时,其对罗马法和债法的研究对德国民法典有着重大影响。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你似乎有些看不上《罗马史》啊?” 老者表情愈加复杂, “你说的是谁的《罗马史》?” 陆时摊手道:“当然是蒙森教授咯~我现在就可以给你举例……额……我想想……” 沉吟片刻,他想到了例子: “ ‘他们现在有了现役部队,有后备军,有护卫军,无论是在市政组织还是军事组织中,君主制都已初见雏形:万事俱备,唯缺君主。当有12只鹰围绕帕拉庭山飞过的时候,民众都对其行君臣之礼,马略授予军团的新鹰旗昭示着帝制即将来临。’ ” 老者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你倒是背得熟。” 陆时:“……” 穿越后,他背绝大多数看过的作品都很熟, 哪怕穷极无聊,前世连看都看得打瞌睡的那种,也有浅浅的印象。 老者继续道:“这一段写的是盖乌斯·马略。他在战场上蔑视法律,我……我记得,蒙森教授的《罗马史》用你背的那一段收的尾。” 陆时笑道:“看来你是历史老师?” 老者没有接茬,岔开话题:“你为什么拿这一段举例?” 陆时回答道:“一般的历史著作,或许只会写‘马略的军事改革最终导致了帝制的诞生’,绝不会引入‘鹰’和‘鹰旗’这样的具象,也不会有这样的表现力。而在《史记》中,也有大量类似的描写。” 老者“嗯”了一声, “是的。你这么一说,我似乎能接受你的观点了。如此说来,一部优秀的历史著作,文学性也得有。” 陆时点点头, “那是当然的。很多人认为蒙森教授的《罗马史》并非严格的历史著作,毕竟,那么长的篇幅,写出来洋洋洒洒,成文中甚至不见古代的片纸只字。但我对此持否认态度。历史和文学又不是不能相互成就。” 老者又问:“那你觉得,《罗马史》能得诺贝尔文学奖吗?” 陆时愣了半秒钟,随后大笑, “先生,你是在跟我开玩笑吗?《罗马史》确实有一定的文学性,但是在全世界的文学大家面前,它什么也不是啊。” 老者:“……” 胸口似乎出现了一些不太寻常的起伏,幅度较大。 但陆时没有说完, 他掰着指头说:“爱弥尔·左拉、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亨利克·易卜生、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马克·吐温……” 这些作家,哪个不是鼎鼎大名? 陆时继续说:“尤其是托尔斯泰先生。蒙森教授在他面前……哼哼……蒙森,他凭什么跟托翁比!?” 老者整个脸都涨红了, “你……我……” 说都不会话了。 就在这时,不远处传来普朗克的声音:“陆教授!幸好你没走!来来,在给我看看你的那部……唔……” 普朗克的目光落在老者身上,呆若木鸡。 老者则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是……你就是陆时!?” 隐隐地,陆时觉得有些不对劲。 普朗克认识的历史教授,八成也是从柏林大学出来的, 再考虑对方的年龄…… 身份呼之欲出。 特奥多尔·蒙森的视线紧紧锁在陆时的身上,仿佛发现了仇人, “陆教授,看来你对我的《罗马史》不是很认可。” 陆时早就该想到普朗克和蒙森坐的是同一班船,却疏忽大意,竟然说出了“他凭什么跟托翁比!?”这种话。 这不是相当于当面扇人家的耳光吗? 现在,他总算明白蒙森刚才的目光为什么有期待和不屑了, 期待,是期待得到评价, 不屑,是觉得小年轻不够格,没资格评价。 两种情绪十分矛盾。 “那个……” 陆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蒙森冷哼了一声,用仿若冰块的语气冷冷说道:“陆教授,你我同为历史学科的研究者,我不希望出现互相倾轧的情况。” 这是一句赤果果的威胁, 按史学界地位,只有他倾轧陆时的份,没有陆时倾轧他的份。 只可惜,陆时不只混一个圈子, 他可不吃对方那套动辄威胁的调调,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道:“蒙森教授年纪大了,是不是有些耳背。难道我刚才说的你没听见?我认为,《罗马史》不失为一部优秀的文学作品。” 蒙森不由得笑, 小混球,看来你骨头也不硬啊! 他说:“那你刚才……” 陆时直接抬手打断道:“当然咯~那是站在史学著作的角度去评论,如果看文学性……我还是那句话,‘他凭什么跟托翁比!?’。” 蒙森的表情僵住了, 那副模样,就像王司徒遇到了诸葛孔明,被一席话语弄得倒戈卸甲、以礼来降。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狠狠瞪了陆时一眼, “我们斯德哥尔摩再见。” 说完便拎起行李箱,离开了。 普朗克凑过来,压低声音说道:“陆教授,我支持你。若论作品的文学性,不要说跟托翁比,他连你都比不过。” 陆时自认确实比不了托翁, 但普朗克这话听着实在是太奇怪了。 (本章完) 第218章 怎么哪都有他!? 1900年11月3日,周六。 瑞典,斯德哥尔摩。 瑞典文学院。 常务秘书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正坐在那里看着一份名单,上面是一长串的受邀者, 科学家、 作家、 医生、 …… 诺奖晚宴,致力于将世界上智商最高的人“一网打尽”。 这上面,有一个人的名字很刺眼—— 陆时。 原因无他,他的名字写出来,Lu Shi,比之其他人短了太多。 每次想到那个中国人,威尔森就难受得要命,就好像有无数的蚂蚁在皮肤上爬,窸窸窣窣的,造成大面积的红肿过敏。 但他又没有办法, 不请陆时的话,整个欧洲文坛都不会认的。 “呼~” 威尔森长出了一口气,将积郁在心中的压抑排掉。 与此同时,门被打开了, “卡尔。” 文学院的第一席汉斯·路德维希·福塞尔从外面走了进来。 他在桌上放下一张写满文字的纸,文字之间还偶有插图, “你看看吧。” 威尔森看过去, 那是一份精美的菜单,外观和设计都充满了艺术感和创意。 最上面是一些开胃菜的选择, 芝士拼盘、冷盘、沙拉…… 威尔森:??? 他有点儿懵逼, “怎么了?我又不是美食鉴赏家,更不是大厨,你给我看这个干嘛?而且,有必要搞得这么隆重吗?” 福塞尔解释:“对外售票,当然要让美食值回票价咯~” 威尔森一拍前额, “对,我都忘了这茬了。” 晚宴对外售票是诺委会那边的意思,但威尔森和福塞尔都是认可的。 现在的诺贝尔奖太需要流量了! 而且,能在菜品上整出一些花活,不见得是坏事, 美食也是民族文化的一环嘛~ 福塞尔犹豫了一阵,最终还是没能忍住, “你知不……额……伱绝对猜不到诺委会的点子是从哪儿来的。” 这话的语气有些怪异, 威尔森挑眉, “你有话直说。” 福塞尔说:“你听说过《镜报》为广告位招标的事吗?” “……” “……” “……” 沉默弥漫在屋内。 威尔森只觉得像吞了一只苍蝇般恶心, 他说:“那不能叫招标。” 福塞尔摊手, “总之,诺委会就是从那次冷餐会想到的主意。” “馊主意。” 随着诺贝尔奖的公布越来越近,瑞典文学院已经到了谈“陆”色变的程度, 都快成PTSD了! 事实上,仪式性质的诺奖晚宴并不是从第一年就有的。 1901年,晚宴还只是普通的自助餐,由获奖者和他们的家人、朋友以及来自各行各业的客人共同享用,算是一种社交场合。 从1904年开始,晚宴才固定改到每年的12月10日,这是诺贝尔去世的纪念日。 再到1945年,地点也固定下来—— 斯德哥尔摩市政厅。 也是那一年,晚宴不再只是邀请制,也对外放出门票, 至此,社交变成仪式, 晚宴成为了诺贝尔奖不可或缺的一环。 陆时和《镜报》让整个进程加速了四十多年。 “啧……” 威尔森大致扫一眼菜单, “挺不错的,至少有瑞典肉丸。就是这个冷鲜鲱鱼最好删掉。” 福塞尔“额……”了一声,点点头, “我反映一下吧。” 必须承认,瑞典鲱鱼连本国人都有些受不了, 用现代的比喻, 那道菜,臭得就像是用微波炉加热榴莲,最后炸裂开的感觉。 威尔森将菜单放下了, “对了,刚才说到陆时,你知不知道他和蒙森教授在哥德堡碰上了。陆时甚至还说出了‘蒙森凭什么跟托尔斯泰比!?’这种话。” 福塞尔点头, “我当然知道这件事。” 威尔森撇撇嘴, “当面说的。” 福塞尔:??? 彻底懵了, “你说什么?陆时当着蒙森教授的面说那种话吗?” 这跟直接扇耳光有什么不同? 知道姓陆的小子猛, 但没想到这么猛。 福塞尔好奇道:“这么细节的事情,你是怎么知道的?” 威尔森不由得哈哈大笑, “他们坐的那艘船,从伦敦出发,中转加来,到哥德堡。单看这个路线就不难猜到船上有多少各个大学的教授了。你知道的,科学家们也是人,也喜欢八卦。” 这话算是说对了,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福塞尔露出一个阴险的表情, “因为文学奖,蒙森教授本就和陆时有些龃龉。现在倒好,矛盾直接公开化了。” 他八卦道:“你跟我说说具体情况呗~” 威尔森摊手, “我也是道听途说。” 虽然话是这么讲,但还是添油加醋地把故事说了一遍。 福塞尔听完便陷入沉思, 良久, “坦白讲,陆时拿来和蒙森教授对比而举例的那几位文豪,确实都……唉……” 陆时一共提到了五人: 爱弥尔·左拉、 安东·巴甫洛维奇·契诃夫、 亨利克·易卜生、 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马克·吐温。 契科夫和马克·吐温自不必说, 因为两人都以短篇闻名于世,而诺贝尔文学奖更偏重于长篇,所以就没考虑过他们。 至于左拉, 里的艳情描写实在是太多了,不合适, 主流也不认可。 而易卜生是最让瑞典文学院觉得可惜的, 因为易卜生是挪威人,而斯堪的纳维亚三国,即瑞典、挪威、芬兰,向来比较抱团,甚至于诺委会都是在挪威成立的, 把诺贝尔文学奖给易卜生,算是给自己人。 可谁能想到,易卜生1900年中风,导致长期卧病。 这五个人,只有托尔斯泰…… 实在没话说。 威尔森拍了拍福塞尔的肩膀, “我们不是已经把奖项颁给托尔斯泰了吗?再说了,评委不是具有非凡远见的圣人,可能受成见的影响导致一些最有声望的作家与诺贝尔奖失之交臂。这很正常。” 属于是自己给自己找借口了。 福塞尔“嗯”了一声, “那你觉得,陆时和蒙森教授会不会……” 后面的话没说完, 不言自明。 威尔森不置可否地摆了摆手, “这谁会知道?只是事情传开了,双方都抹不开面子,难免还会有冲突。我们可以适当帮一下……不,不不不,还是算了。” 本来,他想着借蒙森压一压陆时的嚣张气焰。 因为这次的文学奖,基本上相当于被陆时和萧伯纳架在脖子上颁给的托尔斯泰, 脸都被打肿了。 但威尔森最终还是缩了, 他苦笑, “咱们就像阴沟里的老鼠,还是得有自知之明。如果这次蒙森教授搞不定陆时,那我们还是老老实实和人家交好吧。” 福塞尔自嘲, “你说,‘自知之明’?” 但凡能压得住陆时,瑞典文学院也不会如此, 现在压不住了,倒是有自知之明了。 福塞尔说:“我们挺虚伪的。” 威尔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道:“你说自己虚伪,这话也很虚伪。但凡能不反思,你也不会反思啊~” 福塞尔也跟着大笑起来。 这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先生?” 威尔森收住笑声, “进来吧。” 一名办事员走了进来,将一个精致的木盒放在了桌上, 木盒上是烫金的艺术字—— Patek Philippe。 在两个词之间,画着百达翡丽的Calatrava十字星图案作为品牌标识。 威尔森问:“这是什么东西?” 办事员回答:“诺委会送来的。说是一家瑞士制表商赞助的怀表,送给本次诺贝尔奖得主。” 威尔森嘴角勾起, 诺奖才办第一年就开始被蹭流量了, 这是个好消息。 他打开表盒, 一块精致的怀表映入眼帘,艺术美感涌动着迷人的魅力, 将怀表的后盖打开,能看到作为灵魂的机芯跳动着,宛若强壮有力的脉搏。 “真是一块好表啊……” 威尔森将表还了回去,随后拿起旁边的礼品卡, 上面是一些老生常谈的内容, 但最后多了两行字: 谨以此系列,致敬崇高的科学家。 另感谢陆时教授,是他的点拨让百达翡丽意识到了科学之美。 —— 威尔森:“……” 福塞尔:“……” “怎么哪都有他!?”×2 两人异口同声。 …… 咔哒咔哒—— 马车车轮发出轻响。 车夫提醒道:“先生们,马上就到目的地了。” 车内的蒙森没有回话, 他拉开车窗帘,深吸一口冷冽的空气。 在他对面,坐着一个身材壮硕的德国学者,四十岁上下, 尽管戴眼镜,但遮不住其眼中的精明。 学者名叫弗里德里希·梅尼克,在柏林大学求学时是蒙森的学生,现在则就职于德国国家档案局,同时出任《历史杂志》的编辑。 梅尼克压低音量, “老师?” 蒙森扫他一眼,仍不开腔。 这种态度肯定让人不爽。 梅尼克心说,自己已经担纲要职,学术上亦有成就,凭什么被如此对待? 就算被陆时怼了,也不能拿别人发泄啊! 但他很好地藏起了这一股不满,用瑞典语与车夫沟通:“还有多久?” 车夫说:“十几分钟。” 他紧了紧马缰,继续没话找话道:“话说,最近去斯德哥尔摩大酒店的人特别多,还都是一些西装革履的绅士,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梅尼克在瑞典语方面是个二把刀, 他只能简单归纳:“诺贝尔奖。” 车夫迷糊, “那是什么?” 梅尼克回答道:“做炸药的。” 这就驴唇不对马嘴了。 蒙森白了弟子一眼,说:“诺贝尔奖就是一个国际奖项,旨在表彰在物理学、化学、和平、生理学或医学以及文学上作出贡献的人士。” 他的瑞典语倒是标准不少。 车夫说:“我第一次听说啊。” 蒙森附和道:“当然,目前的诺贝尔奖还看不到含金量,尤其是文学奖。” 梅尼克:“……” 在心里直摇头。 车夫大概也觉察到了车厢里弥漫的怨气,赶紧说:“先生们,现在天气冷了,到了大酒店,你们一定要试试瑞典传统的热酒和肉桂面包。” 梅尼克也跟着配合, “那景点呢?” 他可不想蒙森再聊起诺奖或者陆时。 车夫道:“斯德哥尔摩的建筑都非常壮丽,不过,最好玩的还是各种冬季运动比赛,例如滑雪、滑冰和雪橇……啊……” 啪啪—— 马鞭抽打的声音响起, “先生们,到了。” 马车停住了。 梅尼克先跳下马车,随后扶着蒙森下来。 这一路舟车劳顿, 船坐了三天半,从哥德堡到斯德哥尔摩的火车又是七个小时, 蒙森都快有些站不住了。 他拄着拐杖, “走,我们进去喝一口酒暖暖身子。” 梅尼克附和道:“北欧确实冷。” 这个季节,斯德哥尔摩的街头巷尾弥漫着浓郁的秋意,又不时透露出冬日的清冷, 当下的温度,随时可能下雪。 唯一的好处是空气好,比柏林和伦敦好得多。 两人进入大酒店。 因为不是饭点,餐厅不供应餐食,酒吧反而开着。 他们将行李交给侍者,随后便进了酒吧。 一瞬间,各种喧嚣、嘈杂袭来。 太多人了! 还都是科学家,三三两两地聚在一起,聊着各自领域的研究成果,好不热闹。 蒙森环视了一圈, 因为他本质上是历史学者,所以在这里认识的人不多。 他对梅尼克点点头, “来一杯热酒。就刚才车夫说的那个。” 梅尼克虽被使唤惯了,但周围这么多学界的人物,还是让他感到微微尴尬。 他无奈道:“老师,你先坐。” 说完,便去要了两杯热酒。 瑞典的热酒是一种传统的饮品,通常在冬季饮用, 这种酒采用红酒为基底,加上丁香、豆蔻、肉桂、柠檬皮等香料一起熬煮而成,口感浓郁芳香,是圣诞节必不可少的饮品。 梅尼克端了两杯,在角落的一张桌子旁找到了蒙森, 他放下酒杯, “老师,你快趁热喝,这酒……老师?” 话说半截,才注意到蒙森歪头看着旁边的桌子,表情有点儿难堪。 梅尼克便也顺着蒙森的视线看过去。 那似乎是一桌作家, 梅尼克认识其中一位,是法国人,名叫苏利·普吕多姆。 只听普吕多姆说:“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必定属于托尔斯泰先生了,无可辩驳。” 旁边的作家他那里口气, “苏利,你不觉得……唉……我有消息,说是今年本来是要颁给一位诗人的,理由牵扯到了文学性。你真不遗憾?我特别喜欢你的诗,尤其那首《破碎的花瓶》。” 梅尼克也喜欢那一首, 原因很简单, 他经营婚姻失败,而那首诗将人在风雨飘摇的婚姻之后的悲哀与苦痛描写得淋漓尽致。 “ 马鞭草枯死在花瓶中, 花瓶碰到扇子裂痕暗生, 扇子只是轻轻一碰, 裂痕在悄无声息间生成。 ” 写得太好了! 普吕多姆摇头道:“若论文学性,我凭什么跟托尔斯泰比?而且,正如我刚才所说的那样,这届诺贝尔文学奖之前还提名了历史学者蒙森,我都羞于和他……算了,不聊这个。” 说完便“吨吨吨”地喝酒。 梅尼克不由得看了一眼身旁的蒙森,终于知道他脸色难看的原因了。 他低声道:“老师,换个地方?” 蒙森点点头, “好。” 两人换了座位。 没想到,这次刚落座便又听到了关于陆时的讨论, 隔壁桌是两个英伦风打扮的老绅士。 其中一人说道:“说起来,陆教授搞出来的全球大学排名似乎并不公平啊。” 另一人点头, “当然,但也能理解。毕竟是咱们大英主持的,还是国王陛下点名的项目,不能……哼哼哼……总而言之,我们曼大对那个排名比较满意。” 之前一人连连点头, “我们格拉斯哥也很满意。不过,听说有些学校觉得有问题,就比如柏林大学。” 排了一百名,不满意的学校却有四、五十所, 有的觉得排名低,离谱; 有的觉得没上榜,离谱。 那人说:“这东西,本就没法让所有人都满意。但柏林大学可能是因为……算了,还是聊聊陆教授的《镜报》吧,那份报纸简直神了。” 他们转移话题,不再聊排名的事。 梅尼克看向蒙森, “老师……” 蒙森也不知道是因为喝酒还是别的什么原因,脸色红得厉害, 他紧捏着酒杯握把, “这个陆时,怎么哪都有他!?” 说完, 砰—— 酒杯被重重放在了桌子上。 酒水四溢,缓缓流淌,然后顺着桌边低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了过来。 蒙森缓缓站起身, “这酒没什么好喝。” 他走向了门口。 梅尼克尴尬得脚指头都扣紧了,赶紧低着头紧紧跟上, 两人从大门离开。 一时间,酒吧被诡异的气氛所覆盖, “……” “……” “……” 沉默不知持续了多久,议论声才从四处响起, “刚才走的那个,是蒙森教授吧?” “蒙森?写《罗马史》的那个蒙森吗?” “哈哈哈,我们现在都不叫他‘写《罗马史》的蒙森’,而叫他‘和诺贝尔文学奖失之交臂的蒙森’。听说陆教授这次也会来,两人说不定能干一架呢~” “你用不着‘听说’,陆教授确定会来。他和蒙森坐的还是同一班船呢~两人已经战过一轮了。” “好!打打打!我要看血流成河。” “你这也太阴损了。不过,我喜欢。” “哈哈哈哈!” …… 酒馆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本章完) 第219章 易卜生 咈哧—— 马儿嘶鸣。 晚了蒙森一步,陆时等人的马车抵达斯德哥尔摩大酒店。 陆时先下车,交给车夫一枚瑞典克朗, “劳驾,帮忙搬行李。” 他只会简单几句瑞典语。 车夫立即闷头帮忙。 陆时回身,扶开尔文下来。 “真冷啊……” 开尔文跺了跺脚,环顾一圈,又说:“真黑啊……” 从时间上算,现在只是下午,但斯德哥尔摩处于高纬度地区,天黑得特别早,12月到5月甚至有极夜。 陆时看了一眼天空, 漆黑如同巨幕般降临,将万物全部收入其翼下,似乎要吞噬万物。 寒风吹来,缠绕着周身,无声无息地渗透进肌肤。 还好斯德哥尔摩相对繁华, 城市的灯光如同篝火,照亮一片又一片的黑暗。 此时,车夫已经搬完了行李, 他指指酒店大门,又对几人打个喝酒的手势, “Go!Drink!吨吨吨——” 老哥也是有够热情的,竟然又用英语、又用拟声词。 普朗克大笑, “Good!Very good!” 德国人装英国人。 陆时:“……” 被整得无语。 他又塞给车夫一枚瑞典克朗,随后与三名科学家进入大门。 没想到,迎面撞上了熟人—— 亨利·庞加莱。 “陆教授!” 他怔了怔,立即热情地打招呼。 庞加莱虽然也写文学性作品,但本职工作是研究数学、天体力学、数学物理,所以一眼就认出了开尔文, “开尔文勋爵!你也受到邀请了?” 他又转向普朗克, “啊……你是……研究黑体辐射的‘天才的普朗克’,对吧?” 三人握手。 紧接着,庞加莱看向爱因斯坦,发现不认识, “……” “……” “……” 沉默让气氛变得有点儿尴尬。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拍拍爱因斯坦的后背,压低声音道:“阿尔伯特,学术交流会最重要的时段是茶歇,对吧?拿出你的社交功力来嘛~” 顶尖科学家都是人精, 爱因斯坦这种天之骄子更不必说,很自然地自我介绍。 气氛缓和不少。 开尔文觉得有些冷,往手掌哈气, “各位,咱们别在这儿聊天了。进去吧,喝口酒、吃些热食。” 说完便准备进门。 庞加莱嘴唇嗫喏了片刻,对陆时说:“陆教授,最好等等。刚才蒙森教授在酒吧有些……” 话虽然没说完,但众人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普朗克问:“里面气氛很冷?” 庞加莱大笑, “冷?一点儿也不!里面现在正讨论得热火朝天呢~他们都想看‘血流成河’。” 瞬间的安静, 紧接着,普朗克、爱因斯坦、开尔文都不由得大笑, “我也很想看‘血流成河’!”×3 他们竟然异口同声。 这帮人也是够无聊的。 陆时心中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艹! 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庞加莱拍拍陆时的右肩, “里面八卦之火燃烧得正旺,所以,伱这个当事人最好还是别进去火上浇油了。” “嗯,我也是这么想的。” 陆时还能怎么回答? 只有郁闷地接受现实。 庞加莱又说:“既然如此,那我们一起去拜会亨利克·易卜生先生吧。罗曼过会儿也要跟来。” 陆时晕了, “易卜生大师不是挪威人吗?” 在他的印象里,易卜生自从中风后就一直在奥斯陆卧床,直到逝世。 这也是诺贝尔奖没颁发给易卜生的原因—— 无法到现场领奖。 可现在是个什么情况? 自己这只蝴蝶扇动翅膀,又引发了怎样的风暴? 庞加莱耸耸肩, “具体原因我也不甚清楚。” 陆时也好奇, “好,我陪你和罗兰先生一起。” 三名科学家虽然对文学作品感兴趣,但不多, 普朗克说:“那我们就暂时分别,晚上再……唔……对了,陆教授,你能把《朝闻道》的原稿借给我吗?我想请各位同仁一阅。” 开尔文和爱因斯坦跟着点头。 陆时无可无不可, 他在行李箱翻找一阵,将原稿递过去,嘱托道:“务必要好好保管。” 自从上次和毕加索聊过,他已经决定开一家私人博物馆, 原稿无疑是重要展品。 普朗克虔诚地接过, “请放心。大家都是知轻重的。” 三人离开了。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庞加莱才说:“陆教授,那个‘朝闻道’是你们中国的古言吧?” 他研究美文和铭文,又懂哲学,所以听说过。 陆时点头, “‘朝闻道,夕死可矣’。不过,普朗克先生说的《朝闻道》是科学幻想。” 见证过《乡村教师》诞生的庞加莱兴趣大增, “讲的什么故事?” 陆时刚准备说,却想到罗兰来了还要重复,遂回道:“等等罗兰先生。” “啧……” 庞加莱不由得咋舌。 接下来这几分钟,他等得抓耳挠腮, 就像心里住了一只吾辈,时不时地撩拨一下,难受得紧。 幸好,罗兰没有让他们久等。 三人坐了马车, 一路上,陆时都是在讲《朝闻道》第一章的大致内容, 结果,刚准备往后进行,罗兰便叫停:“停,停停!陆教授,你还是别讲了,我不想被剧透。” 陆时了然, “那我就不……” 话还没说完,罗兰又道:“陆教授,可我心痒痒得厉害,你能不能在不剧透的前提下讲一讲。” 陆时白了对方一眼, “你当我是神仙?” 罗兰和庞加莱不由得对视, 他们心想, 陆时可不就是神仙? 前有《乡村教师》、后有《朝闻道》,哪个不是开先河之作? 罗兰忍不住说:“同为作家,我不得不说,陆教授,你是不知道自己有多牛X。” 一旁的庞加莱被逗得大笑。 就在这时,马车夫的声音响起: “到了,先生们。” 三人下了马车。 夜色又深了, 行人在寒冷的夜色中匆匆而过,面孔被冷风咬噬,或者泛红、或者发白,眼神里透着丝丝疲惫。 庞加莱忍不住嘀咕:“这鬼地方真不是人待的。” 陆时笑, “是,这里肯定比不了地中海气候宜人。” 三人走向一幢建筑。 庞加莱敲门。 很快,一个中年女性打开门,发现外面站着三个人,其中还有亚洲面孔,不由得疑惑。 庞加莱赶紧依次介绍。 女人一听陆时, “Lu!?写《是!首相》的Lu吗?!快!快请进!” 她将三人引进屋的同时自我介绍。 她叫索菲亚·易卜生, 是亨利克·易卜生的女儿。 陆时注意到,索菲娅的神态透着疲倦,行动甚至有一丝迟缓, 那是一种与年龄不符的老态,就好像十分操劳。 但是,这间房子并没有被打扫的痕迹, 四周的墙壁灰暗而沉闷,就像一幅失去了色彩的画,尤其是厨房的瓷砖上,油渍和食物残渣形成不和谐的图案, 家具的角落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灰尘, 书桌上的书籍堆叠,杂乱无章,宛若小山。 索菲娅注意到了陆时的目光, 她看向厨房, 在水池里,锅碗瓢盆随意堆放,洗刷过的和未洗刷的甚至混在了一起。 她不由得大为尴尬, “抱歉,我……我有些……” 说着,竟然开始掉眼泪了。 陆时:??? 庞加莱:??? 罗兰:??? 三个大老爷们哪见过这个阵仗,直接被整懵逼了。 还好索菲娅擦干了脸颊, “抱歉,我有些失态。” 看到这个场景,陆时其实已经想走了, 君子不立危墙之下。 可偏偏跟他来的是两个法国佬,别的特点没有,就一个字—— 浪。 庞加莱连连摆手, “没有~没有~” 声音轻轻的,异常温柔。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没话找话道:“夫人,你们不是久居奥斯陆吗?怎么搬到斯德哥尔摩来了?” 索菲娅直勾勾地看陆时一眼, “先生,你便是原因之一。” 陆时:??? 索菲娅回答:“你与凡尔纳先生曾对瑞典文学院的第十一席奥德纳先生说过,应当提名我的父亲作为诺贝尔文学奖候补。他来了兴致,便想着来这边看看。” 有这回事? 陆时回忆良久,才隐隐约约地想起来。 他不由得更尴尬了,岔开话题:“夫人刚才说‘原因之一’,意思是还有别的原因吗?” 索菲娅点头, “极夜。因为斯德哥尔摩有极夜。” 庞加莱忍不住称赞道:“浪漫。” 索菲娅叹了口气, “浪漫吗?唉……” 一股类似祥林嫂的怨气冲天而起。 不好的预感升腾, 陆时对庞加莱和罗兰连打眼色,示意他们千万别追问。 结果,索菲娅自己竹筒倒豆子一般往外说:“我的父亲因中风卧床,各位想必是知道的吧?” 庞加莱点头, “知道。” 索菲娅便继续道:“我不知该怎么形容……我的父亲自从中风,就变得……变得自尊心异常的重。” 陆时、庞加莱、罗兰沉默了。 索菲娅将脸偏向一边, “他明明中风了,却似乎想要万事不求人。就比如如厕,他不会说‘谁来帮我把尿’,反而躺在那里不停地扭,非要我去问,他才肯说话。那种感觉,就好像是他不求人、是我自己主动过去问的。” 如此鲜活、具体的事例,只有长期陪伴缠绵病榻的病人才能描述出这种切身感受。 陆时看索菲娅一眼, 所谓“交浅言深”,一般不是什么好词, 除非喝了二两小酒,或者心里憋了天大的委屈,才会抓住任何机会倾诉。 压力太大,不倾诉是会得心理疾病的。 索菲娅又说道:“还有吃饭。我问他吃什么,他从来不吭声,做出来以后却这不吃、那不吃。而且,他从来不说自己不喜欢,只说一句话,‘太甜了’。好像这样就不是提要求……唔……唉……我都说了什么。” 索菲娅露出苦恼的表情。 她刚才说极夜也是原因之一,道理很简单, 天黑着,病人睡眠多; 看护的人受的折磨也会少很多。 此时此刻,陆时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他看向庞加莱和罗兰, 结果,两个法国人也“浪”不起来了,保持着沉默。 索菲娅摇头, “瞧我这……罢了,你们进去吧。” 她将三人引到一间屋子前,随后敲敲门,低声道:“父亲,他们来了。还带来了《是!首相》、《罗马假日》的作者Lu。” 屋里立即响起一个老迈的声音, “快请!” 索菲娅对三人点点头。 陆时他们进屋。 这个房间已经被改成病房了, 在昏暗的灯光下,能看到墙壁上挂着几幅温馨的画作,让冷清的空间多了一份生活的气息。 易卜生半卧在床上,后背支起来, “陆教授!” 庞加莱和罗兰对视一眼,都没说话。 如果以往,他们一定自我介绍, 但现在…… 顶包,还是让陆时来好了! 陆时看他们一眼, 呵,法国人,关键时刻就行军礼。 他在床边的椅子上坐下,环视了一圈,说道:“这间房子,就像一个沉默的受害者,被家务的疏忽和遗忘所困扰。” 虽然说的是房子,但实则指谁,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易卜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白了一分, 他的身体弯曲成一种不自然的姿势,右手臂弯曲在身前,左手臂无力地垂在床边, 手指轻轻敲打着床沿, 哒哒哒—— 良久,他说:“陆教授是一个浪漫的诗人。‘沉默的受害者’……你的比喻,让人惊叹。” 陆时缓缓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 易卜生的嘴唇勾了勾,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我喜欢你的戏剧。” 陆时点头, “我也喜欢你的,尤其是《培尔·金特》。” 会这么说是有原因的, 他和萧伯纳是好友,而萧伯纳就是受了《培尔·金特》影响才开始进行戏剧创新的, 这是一则美谈,戏剧圈无人不知。 易卜生说:“是这样啊……陆教授,你喜欢《培尔·金特》哪一点?” 在《培尔·金特》中,他创造了一个富于幻想、终日懒散生活的青年培尔·金特流浪闯世界的经历, 培尔·金特遇到过妖魔,后来又贩卖奴隶(黑的)发财致富,干了不少坏事,最终破产潦倒,回到了家乡。 陆时沉吟片刻, “我喜欢里面的象征意义。” 易卜生又笑, “哦?” 陆时道:“在戏剧结尾,舞台上的培尔·金特剥了一只洋葱,一层又一层,最后却什么也没有。这个具有强烈象征性的情节突出了全剧的哲理:自私、专横地向生活索取的人,最终会一无所有。” 有首流行歌曲《洋葱》也是取自于此。 易卜生似乎很开心, “我也喜欢陆教授的作品,《是!首相》的辛辣讽刺,纵观整个戏剧史都没有先例。” “……” “……” “……” 接下来的两个多小时,他们聊了很多, 直到易卜生累了,安然睡下。 如果没有索菲娅刚才说的那些话,这番讨论一定让陆时、罗兰、庞加莱觉得受益匪浅, 可现在,他们却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滋味萦绕在心头。 三人退出房间。 出乎意料地,外面已经被打扫干净了, 房间的家具布置得有条不紊,没有一丝杂乱,灰尘也被一扫而光, 书桌上的书籍整齐排列,笔筒里插着笔,笔记本放在一旁,显得很有秩序。 陆时:“……” 心里更不是滋味了。 他看向索菲娅。 没想到,索菲娅一脸感激,说道:“陆教授,多亏了你。我已经很少见父亲能情绪稳定地与人交流这么长时间了。” 陆时哑然。 他心里清楚,易卜生的平静只是一时的, 老人难免认知功能退化,有的甚至部分脑区开始萎缩。 尤其是中风患者, 老人中风之后,突然暴怒的情况非常多见,因为中风可以使大脑受到损伤,如果恰好是管理情绪控制功能的额叶,就容易出现脾气怪异的现象。 只可惜,认知障碍要到1962年才被精神疾病学家提出, 20世纪初的人对此没概念。 陆时低声道:“夫人,那我们就……” 索菲娅说:“当然,我送你们。” 说完便主动在前面引路,将三人送出了房子。 寒夜的清冷袭来, 陆时、罗兰、庞加莱三人不约而同地打了个哆嗦,脑子也变得清醒。 沉默一阵,罗兰说:“没想到会这样。” 庞加莱拍拍他的肩膀, “罗曼,不是每个老人都会变得睿智而柔和,偏执者、暴躁者、贪婪者……倒不如说,后面这些反而是多数。” 陆时看他一眼, “其实是受了生理影响。” 庞加莱诧异, “生理吗?” 陆时没有详细解释, 以当下的脑科学的发展水平,容不得他多说。 就没有脑科学! 陆时摊手, “我现在想的是蒙森教授的事。” 罗兰点点头,说道:“之前我一直疑惑,总奇怪地位如此之高的史学家为什么会那么在乎浮名,今天见了易卜生先生,我才意识到……唉……也许我将来也会那样。” 这话倒是一个准确的预言。 陆时思考, 爱德华七世说, “搞不定问题本身,还搞不定提出问题的人吗?” 可蒙森…… 自己如果真的按“解决提出问题的人”这个思路来办事,把蒙森搞成一个偏执狂,事情会很麻烦。 被一个有地位的史学家隔三差五地在期刊杂志上狂喷,想想就头大。 对于绝大多数学者,这不是坏事, 就比如民国时期,哪个文人没被骂过啊? 不被骂,反而说明上不了台面! 但陆时不同, 他不是一般文人, 从传媒到娱乐、 从大学校董到民调主控, 产业做得非常大。 这哪有时间跟人打口水仗? 陆时嘀咕: “我还没那么想不开……” 因为声音比较小,庞加莱和罗兰没有听清。 庞加莱问道:“陆教授,你说什么?” 陆时摆手,看看天色, “走,先坐马车回去。” 被这么一提醒,庞加莱又觉出冷来了,环抱双臂道:“对对,先回去喝一杯暖暖身子,顺便看看你的新书。” (本章完) 第220章 睡不着了! 陆时拉开车窗帘, 斯德哥尔摩的傍晚便如伦敦的午夜, 寒风凛冽, 静默无声。 这座城市仿佛被冰块填满,一切都变得沉寂而神秘。 陆时的手指节都被冻得发白了, 刷—— 他拉上车窗帘, “真冷。” 旁边的庞加莱附和道:“幸好托翁选择待在酒店,以他七十岁的高龄,肯定受不了这个温度。对了,陆教授,怎么不见萧先生?” 陆时撇撇嘴, “之前我和老萧联合起来怼了瑞典文学院,他肯定不愿意来触霉头。再说了,蒙森教授也……哼哼……” 总之,萧伯纳溜得很快,或许也有法国人血统。 庞加莱不由得笑, “说起这件事,你准备怎么解决?” 陆时沉吟,没有回答。 旁边的罗兰却说道:“陆教授本就和蒙森教授一样,是历史学者。既如此,当然要拿成果说话。” 庞加莱:“……” 小老弟可真敢说。 跟蒙森比成果? 那得多难啊…… 要知道,蒙森写《罗马史》时有个梦想,就是以后的罗马历史研究者看他这书就够了,不需要看前人的史料。 敢以此为目标的学者,能没几把刷子? 庞加莱问陆时:“陆教授,你觉得《罗马史》有缺点吗?或者说,你是怎么看待那一系列作品的?” 陆时摊手, “缺点肯定还是有的。就比如,他只写了罗马共和国,却不写罗马帝国。” 有一本书叫《罗马帝国衰亡史》,成于1788年,作家是英国人爱德华·吉本。 这本书从哈德良时代开始写起,与《罗马史》的时间轴非但没有重合,之间甚至还空了150年的间隙。 由此不难看出,《罗马史》确实不全。 当然,也是罗马跨度长所致, 长得离谱。 罗兰说:“这个不算吧?蒙森教授自己说,他认为凯撒之后的罗马已经变味了,凯撒是罗马最后的卫道士。这是他不往后写的原因。” 这一点确实, 在《罗马史》第五卷,蒙森写道: “ 那真是一个陈旧的世界了,即使凯撒那般得天独厚的爱国心都无法使它回春。黎明必待黑暗过去始得回返。但凯撒至少在酷热的正午后,带给疲困的地中海人一个尚可忍受的黄昏。 ” 史诗感扑面而来。 陆时轻笑, “蒙森教授笔下的罗马是分裂的,我想,这跟他善于描写战争场面有关。” 罗兰点头道:“《罗马史》最精彩的两部分,分别是汉尼拔战争时期和凯撒时期,着于兵事笔墨极多。但‘分裂’一说从何而来?” 陆时回答:“汉尼拔战争,就以第二次布匿战争为例,现在普遍认为的英雄是谁?” 罗兰:“大西庇阿?” 庞加莱:“马塞卢斯?” 两人说了两个名字。 陆时“嗯”了声,肯定地说:“他们都是。而且,蒙森也很客观地进行了表述。从这一点不难看出,他是赞扬罗马元老院的,他笔下的罗马人民充满激情和活力。” “啊这……” 罗兰反应过来, “这么说来,蒙森教授写第五卷的时候,画风一转,开始夸赞凯撒、诋毁元老院,有些奇怪啊……” 从人民史观到英雄史观, 态度变化非常大。 也难怪历史学界对《罗马史》存在两种观点: 一、罗马人民和元老院的奋斗史; 二、凯撒传记。 罗兰倒吸了一口凉气, “陆教授,伱难道觉得是抄……嘶……” 陆时白了他一眼, “那怎么可能!?” 罗兰尴尬, “我刚才什么也没说。你们什么也没听见。” 庞加莱插话进来:“史学观点骤变有两种可能。其一,《罗马史》共分五卷,从1854年写到1885年……三十多年,什么事情是不能变的?” 罗兰问:“其二呢?” 庞加莱解释:“第二种可能是个人喜恶。坦白讲,我读第五卷时,感觉蒙森教授对凯撒抱着极深的感情。而且我相信,但凡读过那些文字的,应该都会有和我一样的想法。” “……” “……” “……” 车厢内陷入沉默。 外面传来轻响,是马蹄踩在地面上发出的声音,于空寂中回荡。 罗兰叹气, “个人喜恶?这样写作还能保持客观吗?” 庞加莱耸耸肩, “不能。” 说完,他看向陆时,投去询问的目光。 但陆时只是摇了摇头, 他很清楚,在学术上跟蒙森掰扯,属于出力不讨好的行为。 到底要怎么办,还得从长计议。 这时,外面传来马车夫的声音:“先生们,到了。” 三人交了车费,进入酒店。 大堂里冷冷清清,全然看不到科学家的身影,只有两个服务人员杵在那儿,倚靠着身后的墙壁,时不时打个呵欠。 庞加莱看了眼时钟, “这个时间,大家应该都在餐厅。” 他转向陆时, “我中午就在这儿吃的。你真应该试试瑞典肉丸,相当不错。” 说完便在前面带路。 奇怪的是,靠近餐厅仍然听不到半点儿喧闹声。 三人疑惑地推开门, 一瞬间,凡尔纳的声音撞入耳中, “ ‘科学家们声称为全人类的利益而研究,其实只是拿社会的财富满足自己的欲望,满足他们对那种玄虚的宇宙和谐美的欲望,这和拿公款去红灯区消费有什么区别?!’ ” 陆时:??? 这特么…… 是《朝闻道》的内容啊喂! 他环顾一圈, 餐厅里的装潢极尽奢华,吊灯的光辉和壁画的色彩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高贵而舒适的用餐氛围。 在一排排餐桌尽头,是一个临时搭起来的小台子。 材料是八把椅子, 它们两两相对,用椅面拼出三平米左右的平台。 凡尔纳站在上面朗读: “ ‘科学发展到今天,终于有人对它的本质进行了比较准确的定义。’ ” 至此,《朝闻道》第三章结束。 房间内先是安静, 紧接着,震耳欲聋的掌声掀翻了屋顶。 讨论从四面八方响起, “科学研究等于用公款嫖娼?这个说法实在是……哈哈哈!贴切!太贴切了!” “渐入佳境啊……” “是的,这部越来越精彩了。” …… 陆时不由得满头黑线,  ̄□ ̄|| 他怎么也想不到,普朗克说要把分享给各位同仁一阅,现在却变成了公开处刑。 庞加莱懵逼, “我们这是错过了什么?” 他下意识左右看看,发现了一个叫得上名字的物理学家—— 亨得里克·安顿·洛伦兹。 他光溜溜的前额和经典大背头的辨识度极高。 庞加莱试探, “请问,你是洛伦兹教授?” 洛伦兹仍沉醉于中, 蓦地有人叫他,把他吓了一跳,投来视线, “啊?” 他的目光中满是迷茫。 庞加莱知道,那是过于集中注意力在一件事情上留下的后遗症, 自己研究艰深的数学题的时候就是这样。 他又说:“洛伦兹教授?” 洛伦兹终于回神, “你……唔……庞加莱教授?” 庞加莱小声询问道:“刚才那是怎么回事?听着像儒勒的即兴演讲。” 洛伦兹摇头, “不不,那是一部新的科幻,你没注意到凡尔纳先生手里拿着的稿件吗?” 科幻。 听到这个词,庞加莱浑身就像触电一般, 他不由得转向陆时。 陆时无奈, “是。” 只此一字便胜过了千言万语。 洛伦兹也注意到了陆时, 看到这个年轻的华人,他第一反应便是提高音量:“你是……唔……!@*#¥%……” 后面的话变成乱码,因为被捂住了嘴。 陆时低声道:“请你小声一些。” 洛伦兹拼命眨眼, “!@*#¥%……” 陆时这才松手。 洛伦兹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人, 良久,他说:“陆教授,你当真是厉害,文笔好、立意高。最重要的是,写科幻题材能深入结合各理工类学科,还没有明显硬伤,这属实难得。” 陆时说:“你过奖。” 眼前这位科学家可是经典电子论的创立者,自己还是谦虚一些好。 没想到的是,对方根本不允许他谦虚。 只见洛伦兹拿出一个笔记本, “你能帮我签个名吗?” 他翻开其中一页, 上面有些潦草的数学符号,陆时能看到电子的振动、负电子的荷质比等等概念。 都不是什么新东西, 1896年,洛伦兹便发表论文阐述了这些。 他有些尴尬, “这个……对不起,我都写满了。只有这一页相对干净。” 陆时摆手,拿出自己的笔记本,签上名字, “没关系的,我们交换吧。” 洛伦兹:!!! “谢谢陆教授!” 他把自己的笔记本塞给陆时,又抢过对方的, 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好像是怕某人反悔。 陆时轻笑, “感谢。” 他与洛伦兹道别,随后便和罗兰、庞加莱去寻托尔斯泰和凡尔纳, 普朗克、爱因斯坦也在那儿, 科学家与文学家同坐一桌,属实比较少见。 另外,还有一个人, 那是一位高大的男子,有浓密的胡须和深邃的眼睛, 他的面部线条分明,戴一副金丝边眼镜,文质彬彬的模样,增加了几分学者气质。 但他此刻的行为并不“学者”, 只见他紧紧地握着餐叉,正杀气腾腾地攻击着眼前的小牛肋排, 肉汁顺着胡须滴落,他每次吞咽,喉结上下滚动,眼睛便会眯成一条缝,充满了满足和野性。 普朗克用德语说:“你吃得慢点儿,威廉。” 陆时哑然, 没想到这个人是威廉·康拉德·伦琴, 伦琴于1895年发现了X射线,后在医学实践中大量应用, 救人无数,善莫大焉。 只听伦琴回答:“慢不了。一会儿就是第四章了,我可不想边吃边听,那是对陆教授和《朝闻道》的不尊重。” “啧……” 普朗克咋舌。 这时,他发现了陆时, “陆教授。” 同一桌的几人都投来视线。 陆时打过招呼,随后一屁股坐在普朗克身边,低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普朗克一脸无奈, “我也……唉……刚开始,我把分享给费米尔和阿尔布雷希特,结果,他们读到妙处竟然拍手叫绝,吸引来了欧内斯特和约瑟夫这对师徒。紧接着,约瑟夫又叫来了赫尔曼,赫尔曼之后是加布里埃尔,加布里……” 陆时赶紧抬手打断对方, “停!停停停!” 他听这些名字都快听晕了, “普朗克教授,请尽量挑重点说。” 普朗克从善如流,说道:“当时的情况是,你的稿子被围了里三层、外三层,大家排着队上。” 这说法听着也太奇怪了! 陆时问:“然后呢?” 普朗克朝托尔斯泰的方向微微颔首, “托翁出了主意,让凡尔纳先生搭个小讲台,把《朝闻道》朗读出来,最后变成这样了。” 陆时:“……” 不知该说什么好。 就在这时,凡尔纳站起身,跳上台子。 第三章和第四章之间的休息结束, 一瞬间,餐厅安静下来。 凡尔纳朗声读道: “ ‘第一批八位数学家沿着长长的坡道向真理祭坛上走去……‘请提出问题。’……‘我们想看到哥德巴赫猜想的最后证明。’’ ” 几段读完,下面忽然传来了议论声, “蠢!真特么蠢!为什么是哥德巴赫猜想?!怎么能是哥德巴赫猜想!?” “哥德巴赫猜想可是数学皇冠上的明珠!有什么问题?!我看,有问题的是你才对!” “扯淡!明明是黎曼假设更重要!” “你什么意思?觉得数论不如你研究的领域呗?” “我就是实事求是!” …… 争吵越来越激烈。 而且,不只是那两个人,各桌都出现了不同的观点。 陆时直挠头, 他看了看桌上几人, “要不,我们……庞加莱先生?” 只见庞加莱倏地站了起来,说道:“我一直有一个拓扑学的猜想,任何一个单连通的,闭的三维流形一定同胚于一个三维的球面。我想知道这个猜想能不能证明。” 陆时:!!! 没想到本该在1904年出现的庞加莱猜想,因为《朝闻道》而提前了。 他站起身, “各位,想听,就请保持安静!” 这句话几乎是用吼的。 所有人的目光被吸引了过来, “那是Lu吗?” “华人啊……应该只能是陆教授了吧?” “没想到这么年轻。” …… 餐厅渐渐归于了平静。 陆时说道:“各位如果继续争吵,那就别怪我把原稿收走了。” 这句威胁非常有用, 整个餐厅立即安静了下来。 凡尔纳对陆时悄悄竖起大拇指,随后继续朗读, 结果,到了考古学家登上真理祭坛献祭的时候,科学家们又吵吵起来了, 他们这次讨论的内容: A、恐龙灭绝的原因; B、图坦卡蒙存不存在; C、拉帕努伊岛(又称复活节岛)是怎么回事。 三者到底哪个更加重要? 陆时没辙,再一次用威胁的方法维持秩序。 结果,凡尔纳每读到一次献祭,便要让陆时站出来说几句,以平息餐厅里的混乱。 最要命的是,参加诺贝尔的物理学家尤其多, 这导致到了第四章最后,一帮人差点儿抡圆了拳头大打出手。 就他们这样,还想看陆时和蒙森血流成河? 自己先别血流成河就行了。 陆时借机收走了原稿, “各位,不好意思,我刚才说过,你们如果不能保持安静,我便会……哼哼……这就是惩罚。” 此言一出,全场被施加了静默诅咒, 安静得可怕,仿佛落针可闻。 有人发出溺水一般窒息的声音,请求陆时:“陆教授,请你……我真的……我们真的很想听完这部的内容。” 其他人跟着附和, “是啊!” “陆教授,拜托~拜托了~” “我求你了,陆教授。” …… 陆时怎么可能答应? 《朝闻道》第四章讲的还只是各学科的知识,还算好应付。 而第五章则是科学哲学命题—— “朝闻道,夕死可矣”,这种科学观到底值不值得认同? 这是牵扯到本质的内容,必然引起争论, 如果真的有几个倔牛科学家想不开,现场表演一个身死证道,那事情可就大条了。 还是先让他们冷静一下吧。 陆时收走了原稿, “抱歉,我说到做到。” 他一溜烟地跑了,直奔自己的房间,锁上门。 餐厅里的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 过了良久,有人说道:“唉……我们对陆教授的不尊重激怒了他……” 声音极其虚弱,就像丢了魂。 众人一齐投去视线,发现是荷兰理论物理学家洛伦兹。 只见他瘫在椅子里面,仿佛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气。 又不知过了多久, “走也。” 他缓缓站起身。 其余人叹气,也跟着站起身,鱼贯离开餐厅。 洛伦兹回到房间,坐到书桌前, 他翻开笔记本,想着做一些推算,却赫然发现那是陆时的笔记本,上面只有龙飞凤舞的两个汉字签名—— 陆,时。 “呼~” 洛伦兹长出一口气,《朝闻道》前几章的内容又冲入了脑海。 他摇摇头,将纷乱的思绪驱散, “罢了,今天就睡下吧。” 他换上睡衣,钻入被窝,喃喃自语:“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是休息重要……睡吧……睡吧……” …… …… …… 两个小时后, “Fxxk!” 洛伦兹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 “尾声到底是什么啊!?” 艹! 睡不着了! (本章完) 第221章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第二天。 日出时分,屋内的一切都沉浸在晨曦的微光中,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地板上,投射出金黄色的光芒,给整个房间带来生机。 “唔嗯……” 蒙森从睡梦中苏醒。 因为斯德哥尔摩的日出时间比柏林早,头脑还有点儿发晕。 他闭目养神,暗自思忖, 要调时差,那帮科学家应该都还没醒呢吧? 过了一阵,外面传来敲门声, “先生?” 服务员在叫早。 这是蒙森昨天提的要求,担心自己睡过头。 他瓮声瓮气地说:“好了,知道了。” 服务员又问:“需要餐食吗?” 蒙森回答:“我自己去餐厅就可以了,不劳你帮忙。” 服务员应声后离开。 蒙森站到镜子前,慢腾腾地穿衣服,尽量保持衣服熨帖,使自己显得更有精气神, 今天,他要和陆时好好“聊聊”, 面对年轻人,形象和仪态上不能落了下风。 就这样又墨迹了不知多久,再次有敲门声响起, “老师?” 这次是费里德里希·梅尼克,蒙森的学生。 蒙森过去开门, “进。” 梅尼克刚踏过房门一步,看到老师身上的着装便不由得呆住。 只见蒙森穿一套棕色西装,因为时间久远,棕色被漂洗得浅了些,看着很像鸡屎黄。 最灾难的是,蒙森还带了一条红领带, 鲜红和鸡屎黄交相辉映,犹如一道美丽的风景线。 此时的蒙森还在梳头, 他正试图压平乱蓬蓬的头发, “弗里,你喜欢用什么头油啊?” 梅尼克一愣, “司丹康。” “啧……” 蒙森微微咋舌,心说自己还是跟得上潮流的,笑道:“哦,我用的也是斯丹康。” 梅尼克难受得像吃了一只苍蝇, 回头一定把司丹康扔了! 他问道:“老师,你今天为何如此盛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伱得了诺贝……咳咳咳……” 蒙森皱眉, “怎么咳嗽了?瑞典这么冷,早叫你多穿一些,着凉了吧?” 梅尼克“嗯嗯啊啊”,硬生生把后面的话给咽了回去。 少说少错, 不说不错。 蒙森摇摇头, “你还真是和以前一样,不善言辞。罢了,我们去餐厅吧。现在时间还早着,那些法国人、英国人的时差调整不好,应该都没起床,我们可以清静地用餐。” 两人一齐离开,前往餐厅。 出乎意料,餐厅里竟然异常嘈杂, 推开门,便能看到里面满是人,大概得有两百个。 他们都有一个共同点—— 睡眼惺忪。 蒙森迎面撞上了柏林大学的同僚埃米尔·费歇尔。 费歇尔的双眼周边带有明显的黑眼圈,像是经过一夜的辗转反侧,没有得到充分休息, 他的脸上少了平时的活力和神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郁和疲倦。 蒙森:??? “埃米尔?你肿么了?” 费歇尔正在思考人生,竟然没听见, 他用大勺往碗里舀汤,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双眼失神,心思根本不在食物上, 结果,洒了一手。 蒙森上前, “埃米尔!” 费歇尔还是失魂落魄的样子,双眸空洞,看向蒙森:“为什么……为什么不把念完……” 简直像魔怔了。 蒙森扶住对方双肩,准备通过摇晃让其清醒过来。 这时,不远处传来议论, “是普朗克!他可算来了!” “啊?陆教授呢?没来吗?” “我要看《朝闻道》!” …… 循声望去。 在闹哄哄的人群中,普朗克正被团团围住。 有人说:“普朗克教授,你是读过《朝闻道》的,最后一章尾声到底如何?” 他话音刚落,就被旁人呵斥: “你想被剧透!?” “啊这……” 前者顿时无话可说。 于是,他们又寄希望于普朗克身上,投去满是希冀的目光。 普朗克看着科学家们丧尸一般围上来,顿时满身大汉。 就像一叶扁舟在海浪中,他被推搡着脚不沾地地“偏移”,只好提高音量喊道:“陆教授在花园!他正和百达翡丽的经理约瑟夫·菲利普先生聊天呢~” 就这么把陆时给卖了。 轰隆隆—— 科学家们冲向大门, 蒙森和梅尼克也被人流裹挟着朝花园而去。 …… 斯德哥尔摩大酒店, 花园。 天气寒冷,花园里的景色变得枯萎而萧条, 树木已经失去了大部分的叶子,风吹拂着枝丫,带走了它们最后的生机。 陆时和菲利普站在阳光下, 两人正在聊天。 菲利普的眼中满是感激, “陆教授,之前的事情真是谢谢你了。那次冷餐会后,有很多与会的商人购买了百达翡丽时计,不过……” 他换上了苦恼的表情, “大部分是座钟。” 陆时哈哈大笑, “嗯,正常。” 座钟的主要功能除了看时间,还可以作为装饰摆在店铺中, 商人们买东西,多少还是有些功利心的。 菲利普说:“那次软广是世界上最成功的广告。” 陆时摆摆手, “不至于。” 他毕竟是穿越来的,见过大世面, 像什么“农夫山泉有点甜”、“恒源祥,羊羊羊”、“收礼只收脑白金”,那才算得上成功。 当然,能成功的也不全是这种洗脑的广告, 就比如希望工程, 那张黑白照片中小女孩的大眼睛,强烈的视觉冲击不但让人们记住深刻,而且还触发及内心深处最柔软的部分。 有这么多例子在前,陆时不会妄断自己的广告“最成功”。 菲利普却觉得陆时是在谦虚, 他压低声音, “陆教授,你能为百达翡丽想一个广告词吗?” 这段时间飙升的营业额让他明白了一个道理—— 酒香也怕巷子深。 不只要产品好,营销还得跟上。 陆时诧异, “怎么这么突然?” 菲利普回答:“我听了你的指点,准备了六块怀表,用以赠送这次的诺贝尔奖得主。” 陆时诧异, “六块?” 物理学奖、化学奖、生理学或医学奖、文学奖、和平奖, 加起来明明只有五个门类。 菲利普微笑, “还有一个是给你的,诺贝尔奖的无冕之主。” 他递出了一个表盒。 陆时无语, “这……” 菲利普压低声音, “陆教授,你这块和别人的不一样,是金表。而且在表盖上,我们刻了你的名字首字母,‘L·S’。且背透处,我们还刻上了诺贝尔先生的侧面肖像。” 全世界仅此一块, 这东西的纪念意义非凡。 至于价格嘛…… 陆时笑笑,看向对方。 只这一个眼神,菲利普便知道自己的小算盘背看破了。 以陆时现在的名望,写广告词的报价恐怕要从一千磅起报, 而百达翡丽的怀表就算再怎么值钱,也不可能卖出四位数的天价。 但菲利普从制表匠到商人,早就练成了厚脸皮, “陆教授,拜托~” 说着,把表塞给陆时。 陆时倒也不反感,沉吟片刻,道: “ ‘没有人能真正拥有百达翡丽,只不过为下一代保管而已。’ ” 菲利普震惊, 这广告词…… 乍一听,他就觉得逼格拉满, 细细品味,这句话既展示了品牌的高贵,又表现出产品可以安度百年而历久弥新,完美表达了品牌传承的底色。 菲利普大声道:“实在是太贴切了!” 原本就是百达翡丽的广告文案,能不贴切吗? 陆时不过是借花献佛。 他拍拍对方的肩, “你还没说完急着要广告词的具体原因呢~” 菲利普回过神,笑着说:“我准备在送给各诺贝尔奖得主的表盒里放一张礼品卡,上面加广告词,所以才……唔……” 身侧有凌乱的脚步声响起。 两人偏头看去, 只见一大坨人如潮水般涌来。 渐行渐近,每一个人的面孔都逐渐清晰可见,正是“嗷嗷待哺”的科学家们。 “嘶……” 菲利普吸了口凉气, “陆教授,我还有急事,先走了!” 说完便一溜烟地绕过百草凋敝的花坛,眨眼间消失不见。 科学家们将陆时围了, “陆教授,断章可耻啊!” “就差尾声了,你怎么能……我昨天都没睡着……” “我们要听《朝闻道》的后续内容!” …… 群起而攻, 仿佛要将某人生吞活剥。 陆时虽然早有预料会被追更,却没想到这能达到如此规模。 “咕……” 他咽了口唾沫, “各位,我昨天之所以那么做,原因已经说得足够清楚明了了。所以,如果你们想听尾声,就一定要答应我,要保持秩序。” “当然!”×n 所有人异口同声。 有人说道:“陆教授,我陪你回去拿原稿吧。” 话是这么讲的,但看那气势,简直就像准备押解犯人,生怕陆时跑了。 陆时摇摇头, “不用,我可以脱稿。” 如果是一般人,一定会觉得这话离谱, 《朝闻道》虽然是短篇,但尾声也得有一千词,谁能保证一字不差地背下来? 但在场的科学家都是天才, 自己写的东西能背诵,那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不用大惊小怪。 陆时讲述《朝闻道》的尾声, 丁仪的女儿文文最终走了父亲的老路,攻读物理学博士学位, 文文的妈妈哀求女儿,不要学爸爸那样,为了真理献祭自己,走上自我毁灭的终途, 而文文则问出了那句话, “ ‘妈妈,宇宙的目的是什么?’ ” 听到这里,在场的科学家仿佛受到了灵魂的拷打。 宇宙的目的…… 在陆时的里,开尔文勋爵(电工大刘的原文中是霍金)走向真理祭坛,询问排险者的便是这个问题, 而排险者无法回答。 有人嘀咕:“陆教授的视野,比我们要……” 话还没说完,便被旁人做了个禁声的手势, “嘘!陆教授还没讲完。” 陆时确实没讲完, 因为文文又问出了第二个问题, “ ‘‘那么,妈妈,人生的目的是什么?’微风吹来,草海上涌起道道波纹,仿佛是星空下无际的骚动的人海,向整个宇宙无声地歌唱着。’ ” 一时间,花园里陷入了安静, 只有寒风吹来,偶尔发出呜呜咽咽的凄啸。 过了良久, “‘宇宙的目的’、‘人生的目的’,我觉得这两个问题是一个问题。” 终于有人开口说话了。 陆时看过去,好像是约翰·威廉·斯特拉特, 之所以有印象,是因为在剑桥大学看过其画像,好像是接替的麦克斯韦成为的卡文迪许实验室主任。 一旁的普朗克问:“斯特拉特教授,为什么这么说?” 斯特拉特沉吟片刻, “我昨天通宵思考了一个问题,在第四章中,为什么开尔文勋爵向排险者问宇宙的目的是什么时,排险者会感到恐惧?” 众人点头, 他们也都思考过。 斯特拉特便继续说道:“今天,听完尾声,我有了想法。排险者作为高等文明,解开无数谜题,早已习惯无所不知。这时,他们遇到一个无法解答的问题,会怎么样呢?” 沉默片刻, 忽然, “呵呵呵……” 科学家们发出默契的笑声。 欧内斯特·卢瑟福笑道:“恐惧。排险者感到了恐惧。他们意识到,自己并非无所不知。他们不是宇宙主宰,反而是宇宙主宰的‘成果’。” 这个说法引得部分人皱起眉头。 卢瑟福似乎早知会变成这样, 他转向陆时, “陆教授,你写的是恐惧。” 用的陈述语气,极具说服力,仿佛无可辩驳。 陆时感觉自己上了高考考场,正在做阅读理解题,而题目所引用的文章竟然是他自己写的, 没错,就是这么离谱。 他说道:“啊……原来我是这么想的……咳咳……我的意思是……懂的人自然懂,不懂的人无需解释。” 话音刚落, “当然无需解释!” 说话的是约瑟夫·汤姆生,卢瑟福的老师。 他看向自己的学生, “你的意思是,陆教授认为,‘宇宙的目的’这个终极问题,答案在宇宙之外?是上帝还是外神?怎么?你也想学习牛顿爵士,不做实验,改玩炼金术?” 师徒俩竟然怼起来了! 众人一脸的兴奋, 打打打! 我要看血流成河! 卢瑟福也有“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的觉悟,说道:“可陆教授就是那个意思!他在里讲得很清楚了!” 陆时:“……” 说实话,他现在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意思了。 汤姆生挑眉道:“你读过陆教授几本书?” “啊这……” 卢瑟福无语。 老师有时间看闲书,学生可没有。 汤姆生说:“我看了很多陆教授的、戏剧、诗歌,我认为,陆教授从来没有真正地绝对推崇或绝对反对某件事物。换句话说,角色的价值观并非作者本人的价值观。” 汤姆生看向陆时, “是吗?” 陆时:“是……是吧……” 汤姆生点头, “谢谢陆教授解惑。” 他转向卢瑟福,摆出老师的架子, “所以,你明白了吗?‘宇宙的目的’、‘人生的目的’,如果真的默认两者等价,就意味着人生就应该朝‘朝闻道,夕死可矣’的方向努力。可陆教授如果真这么想,又何必安排一个尾声?让在真理祭坛迎来终结不好吗?” 卢瑟福没有回答, 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是不服气。 另一边的斯特拉特却不怕汤姆生这个后生,冷笑道:“刚才谁说过‘陆教授从来没有真正地绝对推崇或绝对反对某件事物’来着?怎么转眼就自己打自己脸啊?” 没想到,汤姆生还没反驳,费歇尔就开口了, “我认同汤姆生教授。” “你!*@¥#%……” “!*@¥#%……” 越来越多的人加入战团。 人群中的蒙森看着眼前的场景,静静地矗立着, 许久, “呼~” 吐出一口浊气。 梅尼克在旁边若有所感, 不知是不是错觉,他认为蒙森那种“人争一口气”的心气散掉了。 他看过去, “老师,你这是……” 蒙森笑了笑,说道:“弗里德,一个文人写出的,能引得这么多科学家讨论,甚至大打出手……” 梅尼克赶紧打断, “没打没打,他们还没动手。” 蒙森撇嘴, “你觉得没打。其实,他们在心里已经赤膊上阵了。就像我对陆时,每次想到他,都会在心里狠揍他一顿。” 这特么不是精神胜利法吗? 梅尼克:“……” 无话可说。 蒙森缓缓道:“之前是我幼稚了。我确实不该找陆时的麻烦。” 对此,梅尼克依然不发表意见, “……” 蒙森年纪大了,反复无常, 今天说要放过陆时,谁知道明天会如何? 蒙森叹气, “怎么?你觉得我不是心悦诚服,而是因为打不过陆时才那么说的?” 梅尼克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反问: “那……能打过?” 一句话给蒙森干沉默了。 “……” “……” “……” 气氛异常诡异。 梅尼克挪开视线,轻松道:“今天天气不错。” 不错个锤子! 蒙森感觉骨头缝都快被寒风吹透了。 他说道:“我饿了,咱们回餐厅吧。” 梅尼克点点头, “好。” 他作为一个文科生,在这儿待着也挺无聊的。 两人朝餐厅走去。 结果,没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传来了一阵喧闹的声音, “爱德华!冷静!打肩膀是伤不到人的!”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朝闻道,夕死可矣’!” …… 蒙森耸肩, “看吧,真动起手来了吧~” (本章完) 第222章 我平生最讨厌两种人 斯德哥尔摩大酒店门前, 一架马车缓缓停下。 马车的车轮、车轴和车辕通常由高质量的金属材料制成,闪闪发光,给人一种豪华而高贵的感觉。 车厢内部装饰得也非常精美, 座椅上配有细致的刺绣,地板铺着羊毛地毯,车顶则装饰有华丽的挂毯。 “陛下……额……两位陛下,我们到了。” 说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年轻人,一头淡金色短发,自然地卷曲,双眼闪烁着精明的光芒,透露出他的敏锐和果断。 他叫朗纳·索尔曼,是诺贝尔遗嘱的执行人。 至于那“两位陛下”, 其一,瑞典国王奥斯卡二世,法语名:约瑟夫·弗朗索瓦·奥斯卡·贝纳多特; 其二,德国皇帝威廉二世,弗里德里希·威廉·维克托·阿尔贝特·冯·霍亨索伦。 奥斯卡二世颔首示意, “威廉皇帝,请。” 马车夫有两人,都是精干的卫兵, 他们扶三人下了马车。 威廉二世仰头看着眼前的建筑, “奥斯卡国王,明天的晚宴是在这里举行吗?” 奥斯卡二世点头, “是,为此,我们还翻修了整座酒店。” 说着,朝索尔曼的方向微微点头,介绍道:“诺贝尔奖的所有事宜都是这位年轻的索尔曼负责的。他是诺贝尔基金会的行政主管。” 威廉二世好奇, “行政主管?那就是执行理事咯~” 奥斯卡二世“啊?”了一声, 看那尴尬的模样,似是才想起基金会可以设置执行理事这一职位。 威廉二世不由得撇撇嘴, 眼神中,透着不屑。 哼,北欧…… 奥斯卡二世却没察觉,在前面引路, “请。” 三人进入大酒店。 奇怪的是,大堂里竟然一个迎接的服务员都没有, 四周静悄悄的, “……” “……” “……” 气氛透着丝丝诡异。 威廉二世皱眉, “这是怎么回事?” 他回头瞄了一眼大门口, 此时,在华贵马车后,又停下了几驾马车,更多瑞典和德国的士兵拱卫着大门。 “啧……” 威廉二世咋舌, 看这气氛,不像是有刺杀啊…… 奥斯卡二世也懵了,压低声音问索尔曼:“怎么回事?” 索尔曼想死的心都有了, 自己统筹安排,接驾二位陛下,结果竟然整了这么一个大活出来。 他有些晕, “这……我去看一看。” 说完便准备离开。 但威廉二世叫住了他:“等等!” 他听奥斯卡二世和索尔曼的对话,知道当下是遇到了突发情况,不由得来了兴致, “我们一起。” 索尔曼遂看向自家国王,用眼神询问。 奥斯卡二世头疼, “威廉皇帝,索尔曼精明强干,我们可以充分信任……” 话音未落,威廉二世便打断道:“既然如此,那就劳烦国王陛下在路上给我讲讲索尔曼先生的事迹了。” 说完,一马当先穿过大堂。 奥斯卡二世:“……” 索尔曼:“……” 两人眼神交流,这才无奈地快步跟上。 他们默默地跟着, 没想到,威廉二世说:“刚才不是要聊索尔曼先生的事迹吗?怎么不说了?” 奥斯卡二世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聊天, “皇帝陛下,你应该知道诺贝尔奖的金钱奖励是从哪来的吧?” “当然。” 威廉二世回答:“遗产嘛~” 他像是想起什么, “说起来,当时在巴黎是不是有过诉讼啊?” 诺贝尔生前在专利诉讼上与律师打交道时曾有过不愉快的经历, 因此,他讽刺律师是挑剔的寄生虫。 这直接导致他在起草遗嘱时没有咨询律师,而是从朋友那儿拿了一份模板来照猫画虎。 于是,后面的诉讼就来了。 索尔曼说道:“确实有遗嘱效力问题。” 威廉二世点点头, “不分钱给亲属的话,被起诉实属正常。” 索尔曼苦笑, “事实上,诺贝尔先生在遗赠里给侄子、侄女、友人、仆人赠予了大笔金钱。但是,人心贪婪,那些亲戚们在巴黎向法院起诉,试图否定遗嘱的有效性。” 奥斯卡二世好奇, “威廉皇帝,你是怎么知道这事的?” 威廉二世有些不耐烦, 心说,谁都像你这么不学无术? 他解释道:“我们德国有个伟大的法学家——萨维尼,他的法律关系本座理论对这类国际私法难题有很强的指导性。” 奥斯卡二世:??? 眼神中满是清澈和智慧, 听不懂。 威廉二世更无语, “不说这个。” 他转向索尔曼,好奇地说:“咱们继续八卦。” 索尔曼道:“因为诉讼,不可能大张旗鼓地让银行把资金汇到瑞典的银行。被逼无奈,我只好遍访巴黎各个银行,取回属于诺贝尔先生的资金、股票、债券和其他凭证。” 威廉二世问:“怎么出境的?难道……” 砰—— 一声巨响! 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朝声源的方向投去视线, 只见通往花园的大门关着,但此时正不知被什么冲击, 哐当—— 又一声闷响。 与此同时,里面还传出了争吵声, “我昨天就看伱不爽了!凭什么是哥德巴赫猜想!?数论比拓扑学牛逼是不!?” “你不服怎么着?数论就是最牛逼的!” “我去你的!” “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 这特么都什么跟什么!? 三人听得懵逼。 索尔曼过去开门。 结果,刚开一条缝,便有两条纠缠在一起的人滚了出来, 那模样,像两只野兽在争夺地盘,互不相让。 他们的衣服被扯得乱七八糟,脸上都充满了愤怒,呼吸也十分急促, 汗水滴落在地上,形成一个个小水洼。 但两人明显不是在真打, 抱在一起,扭啊扭…… 画面太美不敢看。 索尔曼震惊, “阿累尼乌斯教授?罗斯教授!你们在干什么?” 回答他的是异口同声: “为观点而战!”×2 索尔曼:??? 威廉二世:??? 奥斯卡二世:??? 三人都给整不会了。 他们下意识地往花园看去,发现里面的战场更加混乱, 上了年纪的科学家争得面红耳赤; 而那些四五十岁年轻的,直接就上手了,用真理说服对方。 服务员们手忙脚乱地分开他们, 但被分开的双方还是不服,依然会用各种乱码攻击对方, “!@*#¥%……” “%#!*@¥……” 于是,嘴炮又变回之前的肢体推脱, 手臂犬牙交错地交织在一起,都快拧成麻花了。 奥斯卡二世摊手, “难怪大堂里一个服务员都没有,原来全都在这里维持秩序。唉……” 说着,转向威廉二世, “威廉皇帝,我们要不要……唔……” 奥斯卡二世的话语被截在了嗓子里。 因为他注意到威廉二世的目光中满是兴奋,双眸炯炯,就像两团燃烧着的熊熊火焰。 “咕……” 奥斯卡二世咽了口唾沫, “皇帝……陛下?” 威廉二世仿佛没听见,嘴角勾起弧度,喃喃自语:“打打打!我要看血流成河!” 奥斯卡二世听了,满头的黑线,  ̄□ ̄|| 结果,威廉二世绕过搂抱在一起的阿累尼乌斯和罗斯,一猫腰闪进了花园。 奥斯卡二世头都大了, 他快步跟上, “尊敬的威廉皇帝陛下,这里多危险啊……” 威廉二世环视一圈, “危险?” 他只看到了打架斗殴,但是没有看到受伤。 危险个锤子…… 就在这时,人群中传来威严的声音:“统!统!停!手!” 威廉二世诧异, 他总感觉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而且,这声音似乎有一种魔力,竟然真的将缠在一起交尾的科学家们分开了。 四周都是粗重的喘气声, “哈……哈……” 花园中的气氛很怪。 这时,那个声音又发话了:“有人受伤吗?” 这一回,威廉二世想起来了, 是那个中国人! 陆时! 在维多利亚女王病逝时,威廉二世曾和陆时见过。 只见陆时排开人群,轻轻一跃,站上了花园中心枯涸的水池中的雕塑上, 他俯视着,再次确认, “有人受伤吗?” 没人回答。 “呼~” 陆时长出了一口气, 心说,这帮科学家也是没谁了,打得热火朝天,结果连个挂彩的都没, 还真是“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他无语道:“你说你们,怎么一个个……唉……” 不知道该如何评价。 那些科学家也任由他数落,低着头,就像是小孩子。 看到这一幕,奥斯卡二世惊呆了, 他小声问:“那是谁?” 索尔曼脸黑道:“来自伦敦政经的陆时教授。之前文学院的事,主谋就是他。” 奥斯卡二世挑眉, “什么‘主谋’?这话说得太难听了。” “啊?” 索尔曼懵了, 之前,自家国王陛下可不是这么说的, 当时骂得可难听了。 像什么, “区区中国人”、 “竟然招惹瑞典文学院”、 “狂傲自大的蠢货”、 …… 攻击性拉满。 可现在,怎么变得如此和颜悦色了? 索尔曼思索半天才反应过来, 想来是奥斯卡二世看到陆时在科学家中有极高名望,觉得惹不起,才转了口风。 简直就是变色龙嘛…… 索尔曼在心中疯狂吐槽。 而另一边,陆时已经确认没人受伤,遂问道:“刚才是谁先动的手?” 现场没人吱声。 陆时的视线落在谁的身上,谁就低下头或者看向旁边, 如此表现,更像是小孩子了。 这一刻,陆时知道了老师说的都是真的: 下面谁做小动作,在讲台上看得一清二楚。 陆时又问一遍, “刚才是谁先动的手?” 他看向一人, “是不是你?比希纳教授?” 爱德华·比希纳,德国人, 1896年,由于他把酵母菌细胞的生命活力和酶的化学作用紧密结合,大大推动了微生物学、生物化学、发酵生理学和酶化学的发展,使微生物的代谢作用开创了新的一页。 当然,他也是1907年获诺贝尔化学奖得主。 比希纳叹气, “是我。可莫瓦桑那家伙……” “我怎么了?” 亨利·莫瓦桑站了出来,不满道:“比希纳,还想跟我打?” 这位也是未来的诺奖得主,法国人, 他的成果是制备出了单质氟。 陆时摊手, “得了,你们打完,身上连个淤青都没有,这打个什么劲儿啊喂!” 一句话说得两人都十分尴尬。 比希纳说道:“陆教授,你的主旨,最后一定是……” 陆时摊手, “我只是写出作品,至于你们能从中看出来什么,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对不对?何必非此即彼呢?” 比希纳有些不服, 但陆时这个原作者都这么说了,他实在不好再纠缠。 另一边的莫瓦桑笑道:“你个讲德语的,懂什么文学?” 这话有些刺人, 连后面的威廉二世都不由得皱眉。 不过,确实普遍存在一种说法: 法语是说给情人听的语言,德语是说给敌人听的语言。 这说明,很多人觉得德语太硬、太铿锵、太有力。 比希纳相当不爽, 他出身一个世代务农的家庭,他的父亲是农民,但看儿子酷爱学习,便努力为其创造条件学习, 所以,比希纳被誉为“农民出身的天才化学家”。 这种出身,让他有很强的反抗精神, “呵……莫瓦桑教授说的法语就好到哪儿去?我坐火车去法国的时候,听列车员报站,简直就像咳痰,还带着心律不齐、呼吸不畅等并发症。我连想跳车的心都有了。” 听他这么说,莫瓦桑差点儿背过气去,脸色涨得通红, “你……我……” 半天说不完整一个词。 陆时看得直摇头, 这帮科学家明明可以用言语攻击,刚才却偏偏要大打出手, 哪能打得死人吗? 还不如没有心理负担地对喷,什么难听骂什么,效果说不定更好。 过了一阵,莫瓦桑才说:“不管你怎么说,铁一样的事实摆在眼前,陆教授用法语写的《乡村教师》。他怎么不用德语呢?” 事实胜于雄辩, 比希纳没话说了。 他看向陆时。 陆时本身就懂德语,当然不会高看、低看某种语言, 他说:“语言,并不存在优劣,也不存在粗鲁、优雅的说法。觉得一种语言好不好听,其实和心理预期、生理感知有关。简单来说,就是对不同发音的接受程度不同。” 有人说道:“可德语单词普遍较长,结构重心也不太一样,这是怎么回事?” 陆时不是语言学家, 但因为懂得外语种类多,应用也很多,所以能说道说道。 他思忖片刻, “我想,这跟德语的严谨有关。说德语的人应该能注意到,德语在发音上存在公式般的规律,这种规律有时候是生硬的,尤其是坑爹的小舌音,懂的都懂。” 众人沉默。 陆时继续说道:“总之,语言各有特色,没什么优劣、高低之分。” 比希纳问道:“那,陆教授为什么用英语和法语创作呢?你好像也会德语啊……” 莫瓦桑说:“肯定是因为对这两种语言更熟悉,使用得心应手。” 陆时不置可否地笑笑, 对此,他不想多说。 没想到,凡尔纳却开腔了, “不是因为熟悉。如果因为熟悉,陆教授肯定会用汉语创作。选择英语、法语,是因为市场需求。说白了,讲这两门语言的人多。” 这才是核心, 书,总归要卖出去的。 陆时笑道:“英雄惜英雄。凡尔纳先生,你也是畅销作家,所以你懂。” 凡尔纳哈哈大笑, “我可不敢和你相提并论啊。” 话是这么说的,但他笑得嘴都快咧到后脑勺去了。 陆时拍拍手, “好了,各位不要再互相攻讦了。我写《朝闻道》的契机,是看了普朗克教授、开尔文勋爵、爱因斯坦先生讨论物理,我希望大家的讨论都是和谐……” 话音未落,有人打断道:“陆教授,既然你觉得语言没有高低贵贱、浪漫粗鲁之分,那为什么说德语的人少?” 众人循声望去。 比希纳瞪大了眼睛, “皇帝陛下!” 陆时也注意到了威廉二世, 他说:“陛下,德语人口不光比不了英语、法语,甚至还比不了西语、葡语,你觉得是为什么呢?” 威廉二世嘴角勾起, “这是一个考验我的问题吗?” 当然不是。 陆时所问的,其实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的原因, 而威廉二世作为一战主要策划者和闪电战计划的创始人,又怎么会不懂这些。 诚然,现在的他还没有具体的想法,只是有隐约的感觉, 但这种感觉已经足以让他和陆时心照不宣了。 他笑道:“陆教授,我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说话说一半的人……” 众人沉默,都等着下文。 结果,威廉二世却什么也没再多说, 他摆了摆手,轻快地走向花园大门。 索尔曼和奥斯卡二世跟着离开。 目送他们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科学家们不由得低声讨论起来, “你们说,威廉皇帝讨厌的第二种人是什么人?” “我不知道。想来,应该是研究数论的人吧。” “你特么想死?” “开玩笑!开玩笑的!” …… 看着他们这样,陆时长出一口气, “好了好了,各位有什么讨论,都回去私下解决吧。可别再大打出手了。” 科学家们一哄而散, 听到《朝闻道》的全文,他们都满足了。 凡尔纳凑上来, “陆,你说,威廉皇帝讨厌的第二种人是什么人?” 陆时大笑, “一个简单的文字游戏而已。” …… 另一边, 奥斯卡二世问道:“威廉皇帝,你到底讨厌……” 威廉二世摊手, “我平生最讨厌两种人,一种,是说话说一半的人……” “……” “……” 长久的沉默。 奥斯卡二世抓狂道:“然后呢?” 威廉二世笑了, “你现在知道说话说一半的人有多可恶了吧?” 奥斯卡二世:“……” 觉得自己就是个傻子。 威廉二世则看向索尔曼,询问道:“颁奖结束后,能帮我约一下陆教授吗?” (本章完) 第223章 两个邀请 PS: 上一章写“奥斯卡一世”实为“奥斯卡二世”,已修改。 —— 科学家们离开了。 “呼~” 陆时不由得长出一口气, “总算……” 这场闹剧终于结束了。 托尔斯泰拄着拐杖走过来,笑吟吟地, “陆,你是一个伟大的作家。” 大概是因为诺贝尔文学奖的事尘埃落定,托翁最近过得比较舒心,整个人看着都年轻了不少。 而且,他的身体似乎也硬朗了些, 陆时不由得想到维多利亚, 因为自己,女王多活了一段时间, 但愿这个规律也同样适用于托尔斯泰。 陆时摆摆手, “托翁,别人夸我,我也就应承下来了,但是你那么说,我可不敢应。” 托尔斯塔大笑,拍拍陆时的肩,眼中满是对后辈的提携和喜爱, 他说:“陆,我说你伟大,是因为伱能影响的读者群体特殊。看看刚才那些科学家吧~他们有那般反应,说明你的《朝闻道》真正有打动人心的力量。” 陆时哑然, “沾了题材的光。” 在20世纪初,科幻这一题材还是蛮荒之地,人们看个新鲜, 再之后,想写出轰动的作品就不容易了。 托尔斯泰沉吟片刻, “陆,你想过写一些严肃作品吗?” 陆时沉默, 在托翁眼里,自己写那么多畅销书,什么通俗就写什么,或多或少会显得有一丢丢市侩吧。 托尔斯泰看透了他的想法, “你啊……我是觉得有些可惜。我希望将来的某一天,你也能得诺贝尔文学奖。” 说完,他摆摆手, “算了算了,我说这些也是多余。看你的态度,八成看不上诺奖。哈哈哈……” 托翁再次大笑。 就在这时,有人靠过来, “托翁,这话可不兴说啊。” 众人看过去。 说话的是朗纳·索尔曼。 他与陆时热情地握手, “陆教授。” 陆时回应:“索尔曼先生。” 周围人识相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两人。 索尔曼露出苦笑:“陆教授,你可害得我好惨。因为之前的事,我们第一届诺贝尔奖差点儿没能顺利颁发。” 陆时摆摆手, “过去的就让他过去吧。” 在这件事上他实在不愿意多费唇舌。 两人缓步穿过花园, 百草凋敝, 那些曾经鲜艳夺目的花朵,现在只剩下光秃秃的枝干,无力地立在寒风中。 索尔曼低声道:“那件事你真不能怨诺委会,我们不得不考虑一些实际……唔……对了,之前,你与蒙森教授‘闲聊’时曾提到过一些文豪,其中有法国作家爱弥尔·左拉先生,对吗?” 陆时点点头, “是。” 索尔曼解释:“其实,我们是考虑过他的。” 陆时问:“然后?” 索尔曼叹了口气, “你应该知道,左拉先生目前在美国逃亡……额……我的意思是,旅居。他在美国旅居,考虑到地理因素,我们艰难地将之从候选名单中划去了。” 陆时沉吟, 印象里,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 1898年,左拉投身为受冤屈的犹太血统军官德雷福斯伸张正义的斗争,招致迫害,流亡美国。 索尔曼表面以左拉为例,实则说的却是托尔斯泰, 他的意思是, 托翁远在俄国,人身自由又受沙皇制约,所以诺贝尔文学奖才没有考虑他。 这个解释倒也合理。 这时,两人来到门前, 索尔曼很狗腿地帮陆时开门, “请。” 陆时打量对方,低声道:“索尔曼先生,这话你应该对托翁说。” 索尔曼尴尬, “当然,当然……” 他们聊着天进入餐厅。 因为《朝闻道》的事,大家几乎都没吃早饭,而时间已近中午,所以各自拿了热食,大吃特吃。 索尔曼又一次发挥狗腿特质, “陆教授,还没用餐吧?” 他先帮陆时舀了一碗玉米浓汤,随后又在餐盘里堆满食物。 陆时满头黑线,  ̄□ ̄|| 因为对方竟然给自己拿了瑞典鲱鱼。 浓郁的气味弥漫。 陆时说:“索尔曼先生,有什么事你就直说吧。” 对方又是解释、又是服侍, 如此低姿态,明显有求于自己。 索尔曼嘿嘿一笑, “坐下聊。” 他们来到一处角落的餐桌旁,各自落座。 陆时说:“请开诚布公。” 索尔曼点点头, “陆教授,你似乎认识威廉皇帝?” 陆时“嗯”了一声, “在怀特岛,我和尊贵的皇帝陛下有过一面之缘。” 这是真话,也是假话, 陆时最早知道威廉二世,其实是因为此人的著名观点—— Gelbe Gefahr。 这个是德文,翻译过来就是“黄祸”。 所以,陆时对这个皇帝没有任何好印象。 看陆时表现冷淡,索尔曼就不由得一阵头大,心里把威廉二世骂了一百遍。 但他只能硬着头皮上, “陆教授,皇帝陛下想与你……额……想与你在晚宴后见一面。” 陆时挑了挑眉, “没记错的话,斯德哥尔摩是奥斯卡国王治下吧?” 这话说得前言不搭后语, 索尔曼懵逼, “什……什么?” 陆时说:“你只管回答便是了。” 索尔曼无奈地回答:“是,斯德哥尔摩当然是奥斯卡国王治下,同时,他也是挪威国王。他是整个斯堪的纳维亚最有权力的人,说一不二。” 陆时笑笑, “最有权力……既如此,那为什么会允许威廉皇帝在斯德哥尔摩发号施令?” 气氛降到冰点。 陆时表面上平静,实则就像寒冷的冬夜中结冰的湖面,寒冷刺骨。 旁人看不出,但坐在他对面的索尔曼最有体会, 那种无形的压力让他倍感无措。 他说:“不……我的意思……那个……我没有说那是命令。” 陆时露出恍然的表情, “那就是邀请咯~” 索尔曼点头, “对!对对对!是邀请!就是邀请!” 陆时说:“那我拒绝。” “……” “……” “……” 诡异的安静横亘在两人之间。 索尔曼欲哭无泪, 陆时这个人,要不要这么难搞啊喂!? 他劝道:“陆教授,我知道你在反感什么,但皇帝陛下确实是诚心相邀,所以,请你看在我的……” 本来想说, “请你看在我的面子上”。 但是仔细想想,自己在陆时面前,好像根本就没有面子一说。 索尔曼又道:“你看在托尔斯泰先生的面子上……” 陆时打断, “你跟托翁很熟吗?” “啊这……” 索尔曼又被怼得无语了。 陆时继续说道:“再说了,如果将托翁换成我,他肯定也是不会接受邀约的。” 托尔斯泰一直受到沙皇尼古拉斯二世的压迫, 而尼古拉斯二世和威廉二世本就是一条臭水沟里的老鼠,从1895年起,就开始关于所谓的“黄祸”问题不断通信、交流。 索尔曼在内心深处抽了自己一个嘴巴子, 说谁不好? 偏偏说托尔斯泰! 人家老爷子最看不上的就是某些混蛋皇帝了…… 陆时摆摆手, “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 他为了不再与对方多说什么,用叉子随手叉起一块食物送入嘴中, 没想到是鲱鱼,顿时脸都绿了。 索尔曼无奈, “那,打扰你了。” 他起身,离开餐厅,心里思忖着怎么跟威廉二世交差。 令人意外的是,威廉二世和奥斯卡二世都没有走,就在外面等着, 威廉二世问道:“结果如何?” “吓!” 索尔曼吓了一跳。 威廉二世眉头皱起,说:“怎么一惊一乍的?到底结果如何?” 索尔曼嗫喏着不知该如何回答。 看他支支吾吾,威廉二世哪还不知道结果。 他看向餐厅, 目光锁在陆时身上,眼神中满是复杂。 奥斯卡二世说道:“威廉皇帝,有些事,不可强求。” 这是忠告, 当然,也有训诫的意思。 威廉二世皱眉,看向身边“整个斯堪的纳维亚最有权力的人”。 奥斯卡二世似乎变了, 他之前看着就像一个单纯无害的人,但此时,却显露出了上位者的气质。 在这位国王的治下,瑞典实现工业化,科技迅速发展, 哪怕平时看着好好先生,又怎么可能是弱者呢? 威廉二世沉吟, “奥斯卡国王的意思是……” 奥斯卡二世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顾左右而言他道:“威廉皇帝,你知道诺贝尔奖也有和平奖吧?在颁奖期间,我不希望有违背诺贝尔先生遗愿的事情发生。” 顿了顿,他补充道:“别的地方,我管不到。但是在瑞典、在斯德哥尔摩……哼哼……” 后面的话已然不用再说。 “嗯……” 威廉二世深吸一口气, 再次,他看向餐厅中的陆时,良久才说:“奥斯卡国王说的没错,在颁奖期间,不应该出现违背诺贝尔先生遗愿的事情,这是对逝者的尊重。” 他伸个懒腰, “邀请,还是应该拿出诚意。我知道该如何处理。” 索尔曼和奥斯卡二世对视一眼, 两人的心都放松了下来。 这次诺贝尔奖,还真是有够一波三折的。 索尔曼小声道:“两位陛下,那我们现在离开?” 威廉二世下榻的地方不在斯德哥尔摩大酒店,而是斯德哥尔摩王宫, 欧陆的国王大部分有血缘关系,所以,威廉二世到访算是走亲戚,住在奥斯卡二世的家里属于正常现象。 三人朝大门走去。 威廉二世说:“刚才好像提到了和平奖?” 索尔曼介绍道:“对,这次我们拟将奖项颁给法国的弗雷德里克·帕西先生,他是各国议会争取仲裁与和平联盟的创始人。” 威廉二世眉头皱起, “议联?” 这个国际组织虽然只成立了三年不到的时间,但是给德国制造过不少麻烦。 索尔曼赶紧岔开话题, “还有就是瑞士的亨利·杜南先生。” 威廉二世点头, “那人我是知道的,红十字国际委员会创办人,对吧?” …… 餐厅内, 陆时正对着眼前的鲱鱼发愁。 这时,有人的声音传来:“瑞典鲱鱼的气味非常独特。但是,一旦你习惯了这种气味,你就会发现它有一种迷人的魅力。” 陆时回过头, 眼前是两个大胡子, 其中一人苍老些,大胡子如同瀑布,盖过脖颈,一直垂到了胸口处。 陆时一眼就认出了他, 在瑞士苏黎世某处的苍松翠柏间,耸立着一座白色的大理石纪念碑, 碑上正面的浮雕是一位战士,正跪下给一个濒于死亡的伤兵喂水, 碑的背面刻着几行字: 让·亨利·杜南, 1828~1910, 红十字会创始人。 陆时伸手, “杜南先生。” 杜南露出笑容与他握手,说:“陆教授果然认识我。” 至于另一个胡子短一点儿的,陆时也有些印象,但想不起来具体是谁。 对方自我介绍:“弗雷德里克·帕西。” 陆时恍然, 帕西是国际和平联盟的创始人, 而国联,就是二战后成立的联合国的前身。 当然,国联是一战的“成果”,帕西现在的身份是各国议会争取仲裁与和平联盟的三位主席之一。 这两人都是第一届诺贝尔和平奖得住。 陆时不由得想到菲利普, 百达翡丽少准备了一块怀表,菲利普怕是要头疼了。 帕西询问:“陆教授,我们可以坐下吗?” 陆时连连点头, “当然。” 他非常尊重这些有人道主义精神的先驱者, 尤其是杜南,虽为商人出身,却开辟了一项誉满全球、造福全人类的伟大事业,被尊称为“红十字会之父”。 帕西和杜南分别落座。 杜南看了眼鲱鱼, “陆教授,你可以将它搭配着酸奶或者燕麦粥一起食用,这样可以减轻它的气味。” 这个梗算是绕不过去了。 陆时将餐盘推到一边,岔开话题, “杜南先生,你刚才说到我认识你,是为什么?” 杜南轻笑, “你忘了这个?” 他拿出一份《镜报》的剪报递过来。 —— 迄今为止,布尔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两个年头。 在马弗京和金伯利、在莱迪史密斯和邓迪、在斯威士兰边境、在卡利登河谷的巴苏陀边界…… 我们损失了七千多人。 …… 这个时候,本报想到了一个组织—— 英国红十字会。 于是,我们便组织了一次国际商业峰会,同时,也是慈善会,希望善人长翁们慷慨解囊, 而他们也确实不是吝啬之人。 —— 陆时恍然。 这是《镜报》第一次举办广告位“招标”时的报道。 杜南说:“陆教授,上千英镑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陆时摆摆手, “中国的儒家经典——《孟子》,其中《尽心章句》一篇中说,‘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印度亦有古谚,‘赠人玫瑰之手,经久犹有余香’。能帮助他人,我也很开心。” 杜南反复咀嚼着这两句话, 心说, 不愧是大作家,开口便能引经据典。 他笑道:“陆教授,你太谦虚了。” 陆时摇头, “论谦虚哪比得过你?” 杜南为躲避世间的纷扰,把自己关入了与世隔绝的生活中, 直到1895年,杜南在海登所住的一个疗养院附近被记者发现,世界各地迟来的褒奖才纷纷而至,包括提名他为诺贝尔和平奖的候选人。 杜南被年轻人赞扬,十分开心, “哈哈哈……我也没你说的那么好了。” 他掩饰似的喝了口水, 水顺着胡子流下,在胸口阴湿了一小片。 良久,他收敛笑意, “陆教授,这次我来找你,主要是为了表达感谢。只是刚才你被那些‘狂人’围住,我实在插不上话。” “狂人”指的是科学家们。 在诺贝尔奖中,和平奖和其它奖项略有不同, 其它奖项的评选机构, 瑞典皇家科学院、 卡罗林斯卡学院、 瑞典文学院。 三者都是专业机构。 只有和平奖是挪威诺委会评选,所以候选者和其他人多少有些格格不入。 杜南从怀中摸出一个盒子, “这是对陆教授的褒奖。” 说着,将盒子正面朝陆时,缓缓打开。 里面躺着一枚勋章, 章体是白色珐琅金边等臂十字,十字中心是一个小圆盘,圆盘中间则是白底红色珐琅十字, 徽章顶部有一个金环、挂环和固定在绶带上的扁三角形横棱挂件。 陆时沉吟, “这不属于我个人,它是《镜报》的勋章。” 杜南摆摆手, “陆教授,《镜报》即是你,你即是《镜报》,这是世人皆知的事情。” 说着,将盒子的盖盖上,塞入陆时手中, “收下!务必收下!” 再推脱就不礼貌了。 陆时收下。 之后,他看向旁边的帕西,询问道:“帕西先生,你找我是?” 帕西深吸一口气, “陆教授,你是否愿意在各国议会争取仲裁与和平联盟中‘兼职’?” 陆时听得有点儿懵, 没想到,竟然是工作邀请。 忘了设置定时更新了,直接发布了… 明天白天没有了 (本章完) 第224章 创始人陆教授 餐厅内,气氛热闹非凡。 觥筹交错, 科学家们都在热切地交谈着,笑声和谈话声交织在一起。 偶有人想过来和陆时攀攀关系,但看到杜南和帕西,便识趣地对陆时点点头,混个脸熟之后离开。 帕西奉承道:“陆教授如此受欢迎,这就是我想请你的原因了。” 说得非常真诚,不似作伪。 陆时沉吟, 良久, “我没记错的话,议联的成员都是各国议员吧?而我的国家……” 清政府可是封建帝制,哪来的议员? 就算有,也轮不到陆时啊。 帕西多少有些惊讶, “陆教授,你之前就听过议联?” 议联的第一届大会在1889年6月29日,召开地点是巴黎,来自3个大洲、9个国家的96名议员参加了会议。 它的年龄比红十字会都要短。 陆时没在历史问题上纠缠,岔开话题道:“帕西先生,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帕西“啊……”了一声,解释道:“是这样,议联确实由各国议会团组成,但机构除了大会、理事会、执行委员会,还有秘书处。” 陆时听懂了, 对方是想让自己进秘书处。 不要觉得有“秘书”二字就是端茶倒水的, 就像上市企业,“总裁助理”、“董事会秘书”这两个职位并非真的助理、秘书,反而是高管。 陆时诧异道:“秘书处的职位任命不应该由理事会定夺吗?” 言外之意, 帕西能说的算? 帕西微微有些尴尬, “啊……嗯……” 一副支支吾吾的模样。 旁边的杜南老怀大乐,吐槽道:“帕西先生,伱们这组织好意思叫‘各国议会争取仲裁与和平联盟’吗?在职位任命上,分明是你一言堂嘛~这很不‘议会’哦~” 帕西老脸一红,更尴尬了。 杜南继续逗弄他, “独裁。” 帕西争辩:“什么独裁?这叫便宜行事!” 这个反应又引得杜南哈哈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路过的人纷纷侧目,好奇地看这一桌是什么情况。 帕西无奈,不再说人事的问题, 他转向陆时, “陆教授,你愿意吗?” 陆时知道自己现在的身份比较特殊, 英国王室的座上宾、 美国总统的顾问、 法兰西学院的老朋友、 …… 帕西看上自己,正因为这些。 所以,陆时需要保持谨慎,不能轻易帮人站台。 他问道:“议联的主要职责是?” 帕西解释道:“议联,旨在通过各国议员团成员之间的个人接触并联合他们的行动,促进他们所属国家增强国际和平、合作的各项事宜。” 这话说得很绕, 也多亏了陆时的经验足,能听懂对方的法式英语。 他轻轻摸了摸下巴, “和平……” 帕西点头, “就在最近,大英不是结束了布尔战争吗?议联也是起到了作用的。” “噗!” 陆时当场笑喷。 他赶紧偏过头去,努力憋住,说:“抱歉,我……抱歉。” 一旁的杜南跟着说道:“帕西先生,‘英国结束布尔战争是因为议联’,这话说出来,你自己信吗?” “唉……” 帕西叹气,实在无言以对。 陆时看这老哥一眼, 之前,白厅有个传言,说是贝尔福首相看了《日本文明的天性》,决定将重点放在东亚,从而暂时收缩在非洲的战线, 这个传言都比帕西往自己脸上贴金的话有可信度。 至于议联到底起没起到效果…… 陆时觉得,很可能没有。 在布尔战争中,德国总参谋部向德兰士瓦和奥兰治派出了军事顾问, 瑞士、荷兰、法国等国也派出军事观察员前往南非。 面对英军借助铁路进行的大规模快速兵团调动,以及占压倒优势的大兵团正面作战,德国总参谋部加深了对“总体战”学说的信赖, 而瑞士则根据布尔人“全民皆兵”的思想,建立了自己独具一格的国防体系。 从这些实例看,国际上说不定希望大英能大打特打,打得越久越好, 一方面,可以在军事上偷师、针对; 一方面,可以制造国际舆论压力,打击大英威望。 帕西显然也知道这些, “唉……” 他又叹了口气,喃喃自语:“为了和平,总要试一试。” 陆时问:“帕西先生,你创建议联的最初目的是为了和平?” 帕西摇头,又点头, “目的很多,但和平无疑是最重要、最梦寐以求的那个。” “难!”×2 杜南和陆时竟然异口同声。 两人互看一眼, “你先说。”×2 又一次异口同声。 陆时摆摆手,做了个“请”的姿势。 杜南便不再谦让, 他捋着胡须,用有些低沉压抑的声音问道:“帕西先生,你上过战场吗?” 帕西摇头, “不,我从未上过战场。” 杜南说:“当年,我路过苏法利诺,正好遇上法国、萨丁尼亚联军和奥地利作战,双方死伤惨重。我看到那些伤兵乏人照顾、辗转致死,深深地感到震撼。因此,我组织了一支平民队伍,在近四万具尸体中抢救伤患,为受伤士兵给予基本医疗。” 他没有说,这些都是自费。 陆时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没有开口打断。 杜南继续道:“那之后,我便考虑设立一个民间中立的救援组织,以便在战争发生时,能及时救助在战场上受伤的伤兵。” 这便是红十字会了。 帕西听得直摇头, “为何不一劳永逸呢?救治伤兵,远不如不出现伤兵。” 杜南摊手, “你以为我不想?要知道,你们国家的大作家雨果,甚至连皇帝拿破仑三世都赞同我。可是,依然阻止不了战争。” 帕西陷入沉默, 那封《就英法联军远征中国给巴特勒上尉的信》大部分法国人都读过, 巴黎的市民们义愤填膺, 但是,有什么用? 杜南说得口干舌燥,喝了口水,之后紧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他似乎是又想到了那些凄惨的景象,眼皮直跳。 帕西转向陆时, “陆教授,你的理由呢?” 陆时说:“帕西先生,你知道我是做历史研究的学者。你知道,‘各国增强国际和平、合作’这种情况,一般会出现在什么时期?” 帕西不解, “这个也有历史规律的吗?” 陆时点点头, “当然。对和平的构想与渴求,往往在战争之后最旺盛。换句话说,是战争促使人们寻求和平。” 帕西:??? 杜南:??? 两人都懵了。 他们面面相觑, 陆教授的观点也太荒谬了! 难道说,人类社会要长期处于弱肉强食的法则之下,强者能够任意压制和欺凌弱者、强国可以随意征服和附庸弱国? 杜南说道:“陆教授,你……额……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陆时早料到会如此, 他举例道:“1618~1648年,欧洲发生了规模空前巨大的三十年战争,它促成了奠定当下国际关系的威斯特伐利亚体系的建立。当然,还有1815年……” 1815年是拿破仑战争, 之后,维也纳体系诞生,推动了国际法的形成发展。 “呼~” 帕西缓缓地吐出一口浊气, “或许,历史就是这么反直觉吧。” 他又问陆时:“陆教授,你的意思是……” 陆时耸肩, “将来有一天,一定会出现一场‘停止所有战争的战争’。” 这个说法听着像褒义词, 可不知为何,杜南和帕西的后背都不由自主地冒冷汗, 汗珠粘在皮肤上,像是经历了一场暴风雨。 停止所有战争的战争? 如果按照陆时以战争催生和平的想法,那得是多大的规模? 又会有多少死伤? 不敢想! 帕西问道:“会有那一天吗?” 陆时看他一眼, 其实,“停止所有战争的战争”说的就是第一次世界大战。 在法德两国的索姆河战役中,仅5个月双方就伤亡了130万人,是任何一个欧洲列强都无法承受的战争代价。 之前没有哪个国家能想到,20世纪的战争会残酷到如此地步。 各国被吓坏了, 于是,国联随之诞生,尽量维护相对稳定和平的国际秩序,直到二战开打。 战争真的短暂地催生了和平, 世界就是这么荒诞。 陆时说道:“帕西先生,你问我会不会有那一天?我只能说,刚才,在大酒店的花园里,德国的威廉皇帝问了我一个问题,‘语言没有高低贵贱、浪漫粗鲁之分,那为什么说德语的人少?’” 这不是回答,却也是回答。 帕西和杜南都觉得陆时像一个神棍,正在跳大神, 毕竟没人能预言战争。 可是,他们又下意识地对陆时的话深信不疑。 但凡有点儿敏感度的人都能察觉, 现在的欧陆就像是火药桶,稍微来一丢丢火星,都会剧烈地爆炸。 帕西看着陆时, 眼前这个年轻的中国教授实在是太独特了。 他之前只是想聘请陆时,现在却产生了一股“拜师”的冲动。 他问:“陆教授,你是怎么想的?” 这话没头没尾, 陆时有些懵, “额……我是怎么想的?你问的是哪方面?” 帕西便具体地说道:“陆教授,你觉得议联应该如何改进?” 陆时满头黑线,  ̄□ ̄||, “帕西先生,你这可是问道于盲了。我又不是政客。” 结果,帕西没说话,一旁的杜南反而先开口了, “陆教授,你比政客懂得多,多得多!我对《是!首相》里的很多观点至今……啊……例如,四阶治国论,第一阶段,我们宣称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陆时赶紧打断道:“别说了!影响不好!” 杜南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看吧?我没说错!你比政客还政客!” 这可不是什么好帽子。 陆时连连摆手, “政治戏剧的剧本,本质是剧本,不是政治。剑桥大学的詹姆斯教授写了那么多鬼故事,也没真见过鬼啊……” 杜南和帕西听得哈哈大笑。 过了好一阵, 帕西说:“陆教授啊,你腹有经纬,就简单聊一聊呗~” 说着,竟然开始放赖了, 直接把椅子搬到陆时的身边,不让陆时轻易离席。 “啊这……” 陆时一阵无语。 他实在没招,只好说:“坦白讲,以现在议联的情况,很难实现你说的目的,和平、合作……难如登天。” 帕西说:“是的,你和杜南先生刚才已经说过了。但原因呢?” 陆时苦笑, “不说别的,就说沙俄好了。人家有议会吗?” 俄国的议会发展历史比较悠久, 19世纪初,沙皇统治时期就有了国家委员会,但其成员是贵族和富商。 直到1917年,俄国才有真正的全民选举。 帕西对此也很挠头, “算……有吧?” 陆时遂道:“说人家有,那议联怎么没召集人家与会呢?” 帕西低声嘀咕:“可是民主……” 陆时摇摇头, “尽说些没用的。人家美国也有议会、日本也有议会,怎么不见议联邀请啊?” 帕西说:“日本还有天皇呢~至于美国……距离太远。” 陆时忍不住吐槽道:“你怎么不说大英还有英明神武、尊贵无比的国王陛下?据我所知,议联就是由你和英国下议院议员威廉·兰德尔·克里默先生联名发起成立的。” 民主什么的,都是幌子。 历史书上写得好, 20世纪初,资本主义国家向帝国主义过渡, 法国和大英同意搞什么议联,无非也是积累政治资本,以期瓜分世界、争夺全球霸权。 帕西想明白了, 议联如果真想玩得转,起到维护世界和平的作用,就得把俄、德、美、日,甚至大清、巴西都拉进来, 人越多,达成共识涉及的范围越广。 帕西低声道:“确实,光靠英、法是无法左右这么多强权的,而游离在议联之外的强权,无疑会对议联的权威和执行力形成巨大威胁。” 说着,他拿出小本子, 窸窸窣窣—— 记录的时候,纸张与笔尖摩擦,发出轻响。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 没想到对方真把自己的话当成了《葵花宝典》那样的绝世神功在记录。 这老哥,不会练着练着挥刀自宫吧? 帕西又问:“还有呢?” 完全是一副虚心求教的态度。 陆时低声道:“议联缺乏强制性的武装力量,只能采取经济和外交制裁。” 一旁的杜南附和, “这话我赞同,有些事不靠武力没法解决。但是……” 陆时“嗯”了一声, “我明白。现在的议联,不可能组建自己的军队。”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在当下的环境,议联这条路走不通。 但帕西并不气馁, “陆教授说,‘现在的议联’,那么,将来或许能行,对吧?在那场‘停止所有战争的战争’之后。” 陆时:“……” 事实上,一战之后还不行,得是二战。 但这话他不可能说, 否则真成跳大神的了。 见陆时不说话,帕西便当成了默认,又记了几笔之后问道:“还有吗?” 陆时知道,对方已经是吃了秤砣铁了心, 他无奈地说:“议联要设置足够的事务机构,不然,对国际事务的处理反应缓慢,肯定什么也干不成。总不能每次到了需要处理争端的时候才临时成立一个调查委员会,那得多费事……” 帕西安静地记录, 在跟陆时聊过之后,他才意识到议联有这样那样的问题。 或者说,他之前就意识到了,但那是隐约的感觉,没有被人逐条明明白白地点出来。 三人陷入沉默, “……” “……” “……” 他们这一张桌子,与餐厅内热闹的气氛形成鲜明对比。 啪—— 帕西合上了笔记本, 但想了想,他又重新翻开,拟定一个标题—— 《初稿》。 随后在下面写下两行字: —— 拟稿人:陆时; 记录人:弗雷德里克·帕西。 —— 陆时说话说得太多,刚喝一口水润润嗓子, 看到这些字,他直接就喷了, “宪章?拟稿人?” 啪—— 帕西重新合上笔记本,说:“我这么写没有任何问题。陆教授,你就是未来的《议联宪章》初稿拟定者。作为社会活动家,若将来真的能建立这种国际和平组织,你便是当之无愧的创始人。” 陆时:“我……你……我没有……” 说都不会话了。 帕西继续道:“我坚信,这样的组织必然会有被建立的一天。” 说着,他拍拍陆时的肩膀, “陆教授,我明白你不愿意在议联中工作的原因,想来,你是觉得议联过于弱小、无力,只是大国的玩物,对吧?” 他默默叹口气, “我有时也会这么觉得。但是,陆教授,你还年轻,能看得更多、更长、更远。所以一定要保持希望。” 陆时:“……” 作为穿越者,怎么可能丧失希望? 他只是知道历史进程罢了。 但帕西不清楚陆时心中所想,继续自顾自地说:“从斯德哥尔摩回去之后,我便会努力向这个方向发展。” 他扬了扬笔记本, “陆教授,下次我再邀请你时,你一定不要推脱。” 陆时心态崩了, “帕西先生,有没有……不是……能不能……” 阿巴阿巴, 不知道说什么好。 帕西却是大笑着伸个懒腰, “世界,一定会记得这一天的。在1901年11月3日、在斯德哥尔摩,有一个伟大的设想诞生。你说是吧,创始人陆教授?” (本章完) 第225章 这颁奖典礼到底是给谁开的!? 第二天, 1901年11月4日, 首届诺贝尔奖公布的日子。 在后世,诺奖颁布的周期很长, 以2023年为例, 10月2日,生理学或医学奖; 10月3日,物理学奖; 10月4日,化学奖; 10月5日,文学奖; 10月6日,和平奖; 10月9日,经济学奖。 中间甚至断开了一个周末休息,突出一个拒绝加班。 之后再到12月10日,在瑞典斯德哥尔摩音乐厅举行颁奖典礼。 整个战线拉得非常长。 但在20世纪初,刚开始的诺贝尔基金会并未设置执行理事这一职务,所以请来了瑞典国王奥斯卡二世颁奖, 而国王陛下日理万机,自然不可能陪着玩这么久, 从颁奖到晚宴,一天搞定。 陆时一直睡到了中午, 如果不是有人叫门,甚至可能要更晚才醒。 他爬起来穿衣服,随后开门。 是凡尔纳。 他站在门口,看到陆时极为明显的眼袋,不由得大为诧异, “陆,你没睡好?” “呵啊……” 陆时打个呵欠,无奈道:“我时差还没调好。而且,昨晚被帕西先生纠缠了一晚上,他非要我帮忙编写什么《议联宪章》,我……唉……能睡好才怪。” 凡尔纳哈哈大笑, “叫你断章!总算轮到你被人弄得睡不好了。” 他好奇地问:“那伱写了吗?” 陆时摊手, “写了。” 反正议联不过是各个列强的吉祥物, 写与不写,有什么所谓? 凡尔纳点点头, “如果真能制造和平,哪怕只是一时的,哪怕只有十几年、二十几年,也是天大的好事。” 二十几年…… 真能想好事。 只能说,梦里什么都有。 “但愿吧。” 陆时还能说什么呢? 他伸个懒腰,顶着蓬乱的头发, “走,去吃饭。” 凡尔纳吐槽:“你还想吃饭?颁奖仪式都快开始了。” 他掰着指头算, “颁奖,需要时间吧?之后还有致辞、拍照等等……按照每个奖项九十分钟,全弄完也到晚宴的饭点了。这样吧,你先洗漱,我去给你拿一些面包和香肠,垫垫肚子。” 陆时摆摆手, “饿半天而已,没必要。” 说完便把平时的常服脱了,换上正装。 这套西服完美贴合身体线条, 布料的光泽随着光线的变化而微妙地流转,低调却耀眼,流露出无与伦比的优雅,就像一首诗,诉说着精致与品质。 凡尔纳在旁边看着, “陆,你是个年轻帅气的小伙子,如果愿意定居巴黎,肯定能勾搭……咳……我什么都没说。” 法国人,还真是“浪”。 陆时说道:“人靠衣装。” 凡尔纳好奇, “这套是定做的吧?” 陆时“嗯”了一声,回答:“伦敦的服装一个品牌,名叫巴伯尔。他家经理送的。” 凡尔纳诧异, “送的?” 陆时解释:“《镜报》那次广告位的拍卖之后,几乎所有有野心的伦敦品牌都开始对我献殷勤。我又不是什么道德标兵,自然照单全收了。” 坦白讲, 衣、食、住、行, 只要他开口要,就可以不花一分钱,还都是品质上乘的好货。 “啧……” 凡尔纳咋舌, “我更确信你如果定居巴黎,能勾搭贵妇了。” 陆时大笑, “你啊,纯纯的嫉妒。” 他整理好仪容仪表,随后和凡尔纳一起前往斯德哥尔摩大酒店的餐厅。 此时,餐厅的布置已然大变, 中央是一座巨大的舞台,两侧摆放着花篮,假花簇拥着纯金花瓶,晃的人眼疼。 舞台前方是一张张的圆桌, 科学家们穿着各式各样的礼服,围坐着聊天。 看到陆时,他们一齐打招呼, “Lu!” “陆教授。” …… 凡尔纳轻笑, “陆,你的声望真高。” 陆时环视一圈,发现因为年轻,自己的位置在最角落, 旁边是同样年轻的爱因斯坦。 他与凡尔纳道别,走过去坐下了。 爱因斯坦笑, “陆教授,没想到在这种场合还能和你同坐一桌,是我的荣幸。” 刚说完,便有人走了过来, 他与陆时打招呼道:“陆教授,我叫弗里德里希·梅尼克,在柏林大学求学时是蒙森教授的学生,现在则就职于德国国家档案局,同时出任《历史杂志》的编辑。” 陆时回忆, “唔……我和你……啊,想起来了。《历史杂志》有过关于《枪炮、病菌与钢铁》的评价,非常正面。” 梅尼克点头, 随后,他压低声音, “陆教授,以你现在的声望,实在不应该坐这一桌。” 陆时听得大笑, “怎么,我坐到二号桌去,到蒙森教授旁边?” 这无疑是一句玩笑话。 梅尼克没想到陆时如此健谈,也跟着笑,随后顺着这个话题聊下去:“陆教授,蒙森教授已经对你心服口服了。” 陆时哑然, 他看看梅尼克,又扫了眼二号桌, 只见,蒙森似乎在时不时地瞄自己这边儿。 这老头,爱面子得紧。 陆时摆摆手, “之前我也对蒙森教授有些……” 话音未落,舞台的方向传来朗纳·索尔曼的声音: “诸位!” 瞬间,餐厅内安静下来。 梅尼克对陆时轻微地颔首示意,随后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索尔曼沉声道:“大家已经等很久了。而且,诸位都知道来此的目的,那么,我们便不多废话,直接进行颁奖仪式。有请……” 他深吸了一口气, “ 东约特兰公爵、挪威国王、瑞典国王…… 奥斯卡国王为我们颁奖。 ” 伴随一长串的头衔,奥斯卡二世登上舞台, 他拿起一张卡纸,低声念道:“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先生,他的作品《战争与和平》是高尚的理想、完美的艺术和罕有的心灵与智惠的实证。” 话音刚落,现场爆发热烈的掌声。 没有人不服。 托尔斯泰拄着拐杖,缓缓走上舞台,对四周小幅度地欠身行礼。 今天的他换上了俄国民族服饰,那一顶护耳帽(乌山卡),显得有点儿滑稽。 众人再一次鼓掌。 “咳咳……” 托尔斯泰清清嗓子, 现场安静下来。 他说:“亲爱的朋友们,你们好。能够万分荣幸和喜悦地站在这里,接受如此崇高的荣誉,我本应该感谢诺委会对俄国文学的认可、对我个人的肯定。但是……” “但是”之前的话,都是毫无意义的。 众人却并不惊讶, 因为大家都知道托尔斯泰要感谢谁。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餐厅的角落处,看着陆时。 沉默席卷, “……” “……” “……” 气氛浓烈而热情。 托尔斯泰下面的话也印证了诸人的猜想。 他说:“是的是的。没错。大家肯定已经知道了,我最想感谢的,其实是伦敦政经的陆教授和萧先生。” 他微微停顿, 众人侧耳倾听。 没想到,托尔斯泰竟然说:“各位为什么不为陆教授献上掌声?” 所有人愣了半秒, 随后,掌声如潮水一般卷来,一浪高过一浪,眼看着要将屋顶掀翻。 陆时无语, “……” 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他只能站起身,对四周连连鞠躬, 好不容易等掌声褪去,这才重新坐下。 结果,托尔斯泰还没完, “陆教授,你不说几句吗?” 此言一出,又是热烈的掌声。 坐在第五桌的瑞典文学院的人全都脸黑如墨, 常务秘书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嘀咕:“这个奖到底特么是颁给谁的!?” 福塞尔无奈, “忍着吧。” 谁让他们之前忽略托尔斯泰呢? 现在被人当众打脸,还打得“啪啪”响,属实是活该了。 陆时被托尔斯泰架起来, 没办法,他只好起身说道:“托尔斯泰先生,不要感谢我。你应该感谢的是俄国文化。当然,你更应该感谢你自己,你的作品揭示了人性的光辉和阴暗、世界的复杂和多样。” 托尔斯泰缓缓点头, “是这样没错。我要感谢那一片土地,以及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人民。创作,是基于对生活的观察与体验……” 致辞总算是变得正常了。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赶紧坐下。 旁边的爱因斯坦偷偷竖起大拇指, “陆教授,你真行。” 陆时有些头疼, “可别。” 他实在是不想再被折腾了。 舞台上,托尔斯泰或许是年纪大了,说话有些絮絮叨叨,讲了很多关于创作的认识, 在场的科学家听不懂, 但作家们受益匪浅。 直到致辞结束,不少人主动站起来表达对托尔斯泰的感谢, “托翁,《安娜·卡列尼娜》是我迄今为止读到过最经典的作品。” “这次得奖,托翁实至名归。” “《战争与和平》绝非‘老爷式的游戏’,里面呼吁了自由,揭示各种罪恶。” …… 陆时闭目沉思, 良久,他说:“一个伟大的作家,不会因为他没得诺贝尔文学奖就不再伟大,而一个蹩脚的作家,也不会因为得奖而改变其蹩脚的事实。” 爱因斯坦在旁边听了,问道:“陆教授,那你认为,给托翁颁奖,是增加了诺贝尔文学奖的含金量?” 陆时点头。 爱因斯坦又问:“那,这类作家多吗?” 根本不用多作思考,陆时回答:“我在和蒙森教授辩论时便举过例子。左拉、易卜生、契科夫……任何一个对文学抱有兴趣的人都不可能完全绕开他们。” 爱因斯坦露出一抹坏笑, “那后者呢?” 陆时不解, “什么后者?” 爱因斯坦进一步解释:“当然是你说的‘蹩脚的作家’。” 这小子,憋着一肚子坏水呢~ 陆时白对方一眼, “关于后者我不想举例。” 爱因斯坦大笑,随即真诚地说:“把文学奖颁给托翁,调子定得太高。我敢预言,在未来的获奖者当中,找出根本不能和托翁相提并论的人,哪怕以我有限的阅读,也并非难事。” 陆时摊手, “有几个人比得了托翁啊?” 两人聊着天。 舞台上,致辞环节结束。 接下来便是一长串的剩余流程, 菲利普赠送怀表、 奥斯卡二世颁发诺贝尔金奖牌并给予支票、 合照、 …… 一套流程下来,确实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 托尔斯泰一把年纪了,竟然也不累,精神矍铄地由得他们折腾, 现场的气氛被推高。 这之后,奥斯卡二世登上舞台, “接下来,是和平奖。” 说着,他拿出卡纸,做作地展露出一个惊讶的表情, “获得奖项的竟然有两位。他们分别是,各国议会争取仲裁与和平联盟的创始人,弗雷德里克·帕西先生;以及,国际红十字会创始人让·亨利·杜南先生。” 两人登上舞台。 杜南秉持一贯谦虚低调的姿态,请帕西先致辞。 帕西也不谦让了, 他干脆道:“我也不多废话,直接开始感谢。首先要感谢的,当然是伦敦政经的陆教授……” 奥斯卡二世:??? 索尔曼:??? 现场众人:??? 怎么又是陆时? 他们全都是懵逼的状态。 帕西沉声道:“大家可能会好奇原因。我要感谢陆教授,是因为他给予了我实现梦想的可能。他拟稿的《议联宪章》,让国际和平的构想不再是空中楼阁。” “咳咳……” 他清了清嗓子,拿出随身的一张纸,念道: —— 我议联同兹决心, 欲免后世再遭今代人类身历惨不堪言之战祸, 重申基本人权,人格尊严与价值,以及大小各国平等权利之信念, 创造适当环境,俾克维持正义,尊重由条约与国际法其他渊源而起之义务,久而弗懈, 促成大自由中之社会进步及较善之民生。 …… —— 有些东西,就是能引起人们共鸣。 在场之人无不讨论, “这是谁写的?” “不清楚。但是刚才帕西先生提到《议联宪章》,如果这是《议联宪章》的序言,那必然是陆教授所拟。” “既然是陆教授写的,那就不奇怪了。” “是啊,他的水平,有目共睹。” …… 众人的目光又一次看向陆时。 陆时头都大了, 他这个《议联宪章》,根本就是从后世的文件中抄来的。 过了一阵, “至此,结束。” 帕西缓缓地深吸一口气。 “……” “……” “……” 现场陷入安静。 随后,热烈的掌声响彻餐厅,声量之大,比刚才为托尔斯泰鼓掌的时候更甚。 帕西双手下压示意众人安静下来, “各位,这是陆教授所写。” 他看向陆时, “你来说两句吧。” 又是这样。 陆时无奈地站起身,说:“诺贝尔先生在遗嘱中设立奖项,表彰在物理学、化学、和平、生理学或医学以及文学上对人类作出最大贡献的人士,其中最难评判的,恐怕就是和平奖。” 所有人深以为然, 有的叹气、有的点头。 陆时说:“个人力量渺小,所以才需要国际组织,集中力量,以维持国际和平及安全。” 说完,他就坐下了。 舞台上的帕西明显是不满意,还希望陆时多说几句, 但他看陆时无声地摇头,便不再强求,干脆进行了致辞最后的陈述,说道:“我深深地感谢陆教授,希望,和平能够永恒地到来。” 又是一阵掌声。 帕西后退,将位置让给了杜南。 谁曾想,杜南一开口便也提到了辣个男人—— 陆时。 只听他说道:“很凑巧,我最先要感谢的也是陆时陆教授。” 常言道:“再一再二不再三。” 这次诺贝尔奖倒好, 托尔斯泰、 帕西、 杜南, 三个获奖者首先都要感谢陆时。 这颁奖典礼到底是给谁开的!? 下面的索尔曼坐不住了, 他环视一圈,目光锁在了威廉·康拉德·伦琴身上,悄无声息地挪过去, “伦琴教授?” 伦琴正全神贯注地听着杜南致辞,被吓了一跳, 他回过头, “索尔曼先生,有什么问题?” 索尔曼谨慎地整理措辞,问道:“伦琴教授,你致辞,会说什么?” 伦琴嘴角勾了勾, “你的意思是,我是这次诺贝尔物理学奖的得主咯?” “啊这……” 索尔曼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回答。 一股恶作剧的心思从伦琴心中升起, 他说:“如果是我,肯定也会感谢陆教授。他写的那部短篇科幻《朝闻道》,让我对科学的本质、科学的追求有了更深入的思考。” 索尔曼差点儿当场哭出来, 第一届诺贝尔奖的颁奖典礼,竟然是给陆时举办的! 他准备劝说对方, “伦琴教授,你看这……” 伦琴抬手打断, “等等!致辞还没结束呢~” 索尔曼“啊?”了一声,看向舞台,发现杜南明明没有在说话。 但是,周围的掌声异常热烈。 他回过头, 不知什么时候,陆时又站了起来, 今天的第三次了。 只听他说道:“首先,对国际红十字会捐赠的并非我个人,而是《镜报》。其次,我认为这是《镜报》应该做的,因为国际红十字会致力于在战争和冲突中救助受难者,提供医疗援助,促进全球公共卫生,以及为弱势群体提供人道主义援助……” 后面又是很长一串的发言。 掌声愈加热烈了。 伦琴说:“陆教授说得真好啊。我看,接下来的致辞都让他发言好了。” 索尔曼:“……” 沉默片刻,回到自己的位置坐下了。 第一届诺贝尔奖就这样了, 他决定放弃挣扎。 (本章完) 第226章 德语是一门……那什么的语言 “好!” “陆教授讲得太好了!” “我爱你,Lu!” …… 掌声雷动。 陆时满头大汗,瞄一眼坐在下面直乐的埃米尔·阿道夫·冯·贝林,十分无奈。 也不知道这帮诺奖得主是怎么回事, 托尔斯泰、杜南、帕西, 这三人就算了, 他们和陆时有交情。 物理学奖的伦琴、化学奖的范托夫、生理学或医学奖贝林也跟着凑热闹, 每次致辞,必点陆时说几句, 弄得他仿佛回到了高中,被老师叫起来爬黑板的感觉。 “呼~” 他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重新坐下了。 一旁的爱因斯坦努力憋笑,说:“陆教授,如果诺贝尔先生还活着,绝对会亲手给你颁一个荣誉奖~” 陆时无语, “快得了吧~这么严肃的场合搞成这样,诺贝尔先生肯定生气。” 爱因斯坦大笑,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诺贝尔奖成为科学家、文学家、社会活动家沟通的平台,他本人只会感到高兴。” 逝者如斯夫, 现在,谁也说不清诺贝尔的想法了。 陆时摆手, “罢了,不说这个。” 他看向舞台。 奥斯卡二世将奖牌和支票赠与贝林,随后众人合影。 贝林说:“大家等这么久,应该早就饿得肚子咕咕叫了,先开饭吧。” 奥斯卡二世从谏如流,对索尔曼点点头, 后者登台,宣布颁奖典礼结束, 晚宴开始了。 陆时从早上就没吃,又饿了一下午,赶紧盛了一份法式海鲜汤。 这时,伦琴走了过来, “陆教授,刚才谢谢你。伱是知道的,我这个人,一向不擅长当众演讲。” 陆时知道个锤子。 他忍不住吐槽:“伦琴教授,你在慕尼黑大学担任物理学教授,同时是物理研究所主任,怎么可能不擅长当众演讲?” 伦琴轻笑, “诶嘿~” 陆时:“……” 实在是懒得说对方了。 伦琴在陆时对面坐了下来,随后看向文学家那几桌, 眼神游移间,似是在寻找什么人。 陆时有些诧异, “伦琴教授,你在找谁?” 伦琴说:“我在找凡尔纳先生。听说……” 话音未落,他忽然提高音量, “凡尔纳先生!” 凡尔纳循声望来,随后也端着餐盘靠近,在陆时身边坐下。 他问:“伦琴先生,怎么?” 伦琴沉吟片刻, “陆教授、凡尔纳先生,你们有没有想过发扬科幻题材?” 凡尔纳轻笑, “当然。你看过《乡村教师》吧?那其实是我出给陆教授的命题作文。” 伦琴说:“科幻征文的事,我知道。” 他的视线扫过两人, “我想说的是,有没有可能创办科幻杂志,主要内容是科幻和科普。” 凡尔纳哑然, “杂志?伦琴教授,你为什么这么想?” 伦琴一边思考,一边回答:“科普的重要性自不必说。而……凡尔纳先生,你当时是怎么构思出《海底两万里》的?” “额……” 凡尔纳愣了片刻, “我可能……只是……忽然灵光一现?” 他用的是疑问语气,说明他自己也讲不清楚。 伦琴说:“科幻这个题材十分新颖,在《乡村教师》之前,我甚少接触。但现在看,科幻或许对科学研究有指导意义。比如,《海底两万里》就预言了潜水机械。” 说着,伦琴又看向陆时, “陆教授的作品就更不用说了。《朝闻道》中很多关于基本粒子的思考,即使在学界也是十分超前的。再比如那个大一统理论,我觉得也是必然存在的。” 陆时差点儿笑喷, 科学顾问是普朗克,能不超前吗? 必须承认,有些科幻能对科学研究产生影响, 比如克拉克的克拉克轨道。 但是基本上,几千上万甚至更多的科幻,才能有一本真正对科学进步起作用。 新闻里,某某科学家说科幻启发了自己的思考, 这种报道看看就好,都是吹牛的。 凡尔纳显然也觉得伦琴有些异想天开, “伦琴教授可能对写作不了解。事实上,没有一个作家的创作可以超越自己的现实。,哪怕是科幻,也只能是基于现实的幻想。” 他掰着指头数, “战争问题、科技问题、宗教问题、伦理问题、哲学问题、历史问题……总之,针对不同问题,有不同的意义。” 伦琴沉默, 隔行如隔山, 看来这件事是自己想的简单了。 凡尔纳看向陆时, “陆,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有些犹豫。 按照历史,世界上最早的科幻杂志是《惊奇故事(Amazing Stories)》, 它创办于1926年,创办人就是大名鼎鼎的雨果·根斯巴克, 科幻届最高荣誉雨果奖就以他命名。 也正是在《惊奇故事》,雨果第一次提出了“科学幻想(Science Fiction)”这个词。 而现在,因为陆时的出现,这个概念提前诞生了二十多年。 那么,科幻杂志是否也能提前诞生呢? 陆时喃喃道:“任何文化产品诞生的背景都与社会和文化环境密不可分。只有科技飞跃、工业发展,人们对未来充满憧憬和想象,科幻才有生根发芽的土壤。” 凡尔纳摇摇头, “不止这些。” 陆时“嗯”了一声,说:“还有通俗文化的发展,也是重中之重。” 凡尔纳沉吟片刻, “或许,可以试一试?有爱伦·坡、玛丽·雪莱的珠玉在前,再加上我、陆教授、威尔斯先生,放开让人借鉴……额……模仿,应该能孵化一批科幻作者。” 陆时差点儿笑喷, 这老哥,刚才说了“抄袭”是吧? 凡尔纳可不是什么道德先生, 当年,大仲马去世,他模仿《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故事结构,结合19世纪60年代匈牙利人摆脱奥地利统治的自治运动背景,迅速创作了《桑道夫伯爵》。 幸好法国文坛素来开放,没有“鉴抄”的说法, 小仲马甚至在致凡尔纳的信中称,从文学风格上说,凡尔纳比小仲马更接近大仲马。 能山寨到这个地步,也是厉害。 陆时思忖片刻, “还是等科幻征文的事过去吧。” “也是。” 凡尔纳没再多说。 但看他低头思考的样子,显然是在考虑这件事是否可行。 陆时伸个懒腰,继续喝汤。 瑞典的海鲜确实不错, 新鲜的虾、蟹、海螺和贝类,搭配上适量的香料和清淡的蔬菜,让汤汁口感极度丰富。 他准备再去盛一碗, 这时,周围忽然安静下来,旁边桌的人都投来视线。 陆时抬起头, 眼前是德国皇帝—— 威廉二世。 在皇帝陛下的身边,还站着梅尼克、蒙森。 陆时与威廉二世对视, 相顾无言, “……” “……” “……” 气氛有些诡异。 伦琴作为德国人,自然是知情识趣的, 他立即起身, “失陪。” 旁边的爱因斯坦和凡尔纳却不惧,待看到陆时对自己颔首示意,这才留下一个担心的眼神,缓步离开。 威廉二世伸出右手, “陆教授,可有时间一叙?” 说着,他竟然很绅士地微微鞠了一躬。 一时间,群情哗然, “那是怎么回事?” “德国的皇帝对陆时鞠躬?” “这……嘶……” …… 议论声四起。 陆时不由得皱眉,说道:“陛下,你何必如此行礼?” 被架在火上烤,让他愈发抗拒,心里已经在思考着该怎么拒绝对方了。 然而,威廉二世出乎意料地真诚, “陆教授,你受得此礼。” 他环视一圈, “这么多的科学家、作家、社会活动家尊重你,又遑论一届小小的皇帝。而且,外祖母的事……” 陆时愣了半晌,才想起对方说的外祖母是谁: 仙逝的维多利亚女王。 威廉二世说:“陆教授是女王近臣,单凭这一点,作为晚辈的我也应该予以尊重。” 他的表情认真,不似作伪。 陆时多少有些惊讶, 据他所知,威廉二世是一个傲慢暴躁的人, 将身段放得如此之低,难免让人感到出乎意料。 梅尼克环视一圈, “陆教授,这里恐怕不是说话的地方。” 陆时犹豫片刻,缓缓点头, “好,我们换地方。” 既然威廉二世可以沟通,那就不妨和对方聊上几句。 威廉二世躬身道: “请了。” 他们一起离开热闹的餐厅,从楼梯前往斯德哥尔摩的最顶层。 几人停在一扇门前。 威廉二世说:“我包了一个房间。” 他推开门。 这是一个套房,布置非常考究, 家具都是定制款,沙发、茶几、地毯,无一不精美, 茶几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和果篮,篮子里装满新鲜水果,在十一月的斯德哥尔摩,非常少见。 陆时环顾一圈, 显然,这里没人住过, 皇帝陛下订房的目的就是为了会见自己。 威廉二世指了指扶手椅, “请坐。” 陆时落座。 随后,其余三人才依次坐下。 梅尼克拿出笔记本, “陆教授,不介意我做一下简单的记录吧?” “啧……” 陆时咋舌,心中愈加诧异。 他看向威廉二世, 后者展颜而笑,说道:“陆教授,我是《镜报》的忠实读者,其中的访谈版更是期期不落。和你交流,如果能碰撞出火花,那就再好不过了。” 陆时耸耸肩, “当然,悉听陛下尊便。” 梅尼克便拿起笔,做好了记录的准备。 一时间,房内陷入安静。 威廉二世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没有开腔的打算,反而将目光扫向客厅的墙壁。 墙壁上挂着名贵油画,每一幅都在讲述一个故事。 过了片刻, “你看,陆教授。” 威廉二世指着其中一幅。 陆时投去视线, 那是瑞典国王卡尔十三世加冕为挪威国王的场景, 这次加冕,意味着挪威-瑞典联盟的成立。 下面写着一句瑞典语: 兄弟人民的福祉。 威廉二世说:“多么神圣……” 陆时摊手, “武力征服的‘神圣’。” 14世纪末,挪威丧失主权被丹麦统治, 到1812年,拿破仑被俄国打败,瑞典趁机战胜拿破仑的盟友丹麦,逼迫丹麦割让挪威。 挪威人民反对,并宣布挪威是自由、独立和不可分割的君主立宪国家, 于是,瑞典悍然发动战争。 威廉二世看向陆时, “是的,是的。这件事并不光彩。” 他岔开话题, “陆教授,之前我们聊到了德语的问题,还记得吗?作为世界上最优雅的语言……” 陆时说:“优雅尚且不论,‘最’我无法苟同。” 他信手念道: “ ‘Light of my life,fire of my loins. My sin,my soul(我生命中的光芒,我热情的火焰,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 这段出自《洛丽塔》,应该算史上最著名的开场白之一。 蒙森咀嚼着这句话,随后道: “通篇几乎只由「l」,「s」两个音开头的单词组成,这种头韵的运用,是英文中最典雅的写作方式之一。” 陆时点头, “对,你说到了关键,‘写作’。” 他又用汉语吟诵一段: “ ‘读书足以怡情,足以傅彩,足以长才。’ ” 这段出自王佐良先生翻译的《谈读书》。 即使不懂汉语,在场的三个德国人也能听出其中的合辙押韵,着实优雅。 就像剑桥大学的学生听陆时吟诵汉语版的《当你老了》。 陆时总结道:“所以,语言的优雅,体现在落笔后的文字,而不在语言本身。我说‘Fxxk!’、‘Shiit!’这种词,无论如何都很难优雅得起来吧?” 威廉二世为难地看向蒙森, 后者暗暗摇头, 他反驳不了陆时。 于是,威廉二世当即改了说辞:“德语作为历史悠久的语言……” 陆时直接打断道:“德语的历史并不悠久。” “啊?” 威廉二世语塞。 一旁的蒙森毕竟是历史学家,不满道:“陆教授,德语的历史可以追溯到墨洛温王朝。这还不算悠久吗?” 陆时挠头, “我没记错的话,墨洛温王朝只是在扩张的过程中,‘不小心’吞并了一些小的日耳曼部落,包括莱茵河以东的日耳曼部落。” 蒙森的说法,就像南朝鲜的历史课本, 朝鲜被大元吞并,然后,大元的版图就变成了朝鲜的版图? 脸都不要了! 蒙森微微尴尬, “这……” 陆时说:“当然,你说的没错,古高地德语确实是在那个时期形成的。日耳曼人由于强大的古罗马文化以及天主教的影响,日耳曼语受拉丁语和法语影响,逐渐变化而来。” 蒙森摊手, “你看你看。” 陆时无奈地说:“但是,要说德语历史悠久,这就有点儿……毕竟,欧洲的主要语言是法语、英语,跟这两者比,实在捉襟见肘。就算西语、葡语、意大利语,也是……咳咳……” 说着,陆时又看了眼油画, “不得不说,连瑞典语也比德语要早。” “嘶……” 蒙森捂着腮帮子。 梅尼克看过去,问道:“老师,你肿么了?” 蒙森白了弟子一眼, “没事,牙疼。” 威廉二世见德国最德高望重的历史学者再次被陆时驳倒,只能又一次改口风,说道:“德语作为简单易学、容易传播……” 陆时又打断:“皇帝陛下,德语,学习难度蛮高的。” “啊?” 威廉二世头都晕了。 一旁的蒙森说:“陆教授,德语再难,也比汉语和俄语容易吧?” 陆时摊手, “当然比汉语容易,因为汉字属于象形文字,拿德语跟汉语比较,好意思吗?” 蒙森:“……” 老脸不由得一红。 他又说:“那俄语呢?” 陆时摇摇头, “事实上,德语应该是比俄语难的。马克·吐温就说,‘学习了几门语言后,我确信一个有天赋的人三十个小时学会英语(除去拼写读音部分),三十天学会法语,三十年学会德语。’” 这句话,出自《可怕的德语》, 马克·吐温专门写一篇文章来吐槽德语,可见一斑。 蒙森皱眉道:“马克·吐温又不是语言学家。” 陆时点了点头, “是的。退一步讲,哪怕他真是语言学家,评价也不见得客观。真正想知道语言的难易,最直接的便是统计学方法。” 蒙森好奇, “那,有统计吗?” 在一旁的梅尼克和威廉二世听得直摇头, 两人心里吐槽, 蒙森这老头,怎么如此单纯? 被陆时牵着鼻子走,真要去搞什么统计学的方法,那不是相当于承认德语难学了吗? 这种情况下赢了俄语又能如何? 而且, 万一要是输了呢!? 威廉二世赶紧插入话题道:“德语是一门……那什么的语言。” “噗!” 陆时笑喷。 他摇了摇头,说道:“皇帝陛下,咱们不妨开门见山。你想跟我聊的,真的是德语本身吗?” (本章完) 第227章 “气度和胸襟” “你想跟我聊的,真的是德语本身吗?” “……” 威廉二世被干得懵逼。 问题太直接了! 不是都说中国人含蓄吗? 他看向陆时, “那个……嗯……额……” 支支吾吾,竟然一点儿没有上位者的干脆利索,显然没想到谈话的进度会如此之快。 陆时展颜而笑, “皇帝陛下,你不是喜欢看《镜报》的访谈版吗?” “当然!” 威廉二世没有犹豫, “那种方式非常新颖。” 陆时解释道:“看过访谈版便应该知道,辛辣、直接的提问是重中之重。打一些无关痛痒的擦边球,不是《镜报》的风格。” 威廉二世低头,似是在思考。 一旁的梅尼克轻咳一声, “陆教授,你似乎忘了《镜报》的两性版。《一位公主的13年:一杖一冠封锁心扉的门》,这种,算擦边球吧?” 陆时:“嘶……” 没想到被回旋镖打了。 他看向梅尼克, 后者轻咳, “抱歉,我也是做媒体的,所以一直关注着《镜报》。毕竟它现在是行业标杆嘛~” 《历史杂志》这种严肃向媒体也学《镜报》? 陆时属实没想到。 此时,威廉二世已经调整好状态, 他沉吟片刻, “陆教授,我确实想聊德语普及率的问题。伱觉得,是什么导致德语不及英语、法语、西语、葡语普及?” 醉翁之意不在酒, 在乎山水之间也。 陆时也不藏着掖着,直接说:“市场和殖民地。” 一语道破天机。 他耸耸肩, “当然,本质上,这两者其实是一回事。” 对于公开的秘密,威廉二世、蒙森、梅尼克都不觉得多惊讶。 作为德国人,当然是懂的。 梅尼克继续埋头记录, 笔尖与纸张摩擦,让房间中弥漫着轻微的“沙沙”声。 四人沉默着。 蓦地,梅尼克放下了笔,“沙沙”声随之消失,安静的空气显得异常刺耳。 威廉二世说道:“有类似问题的不止德国。” 他沉吟片刻, “美国……” 陆时摇头, “美国有南美作为后花园。” 威廉二世诧异道:“不是有‘门罗主义’吗?你就那么确定……唔……” 说着,他猛地怔住,想起那个关于陆时的传言—— 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的挚友。 陆时如果了解西奥多,就一定了解美国。 更何况,已经有确切消息,罗斯福准备通过释经曲解门罗主义的原本意思, 之前的门罗主义是: 美国认为欧洲列强不应再殖民美洲,或涉足美国与拉美等国家的主权相关事务, 而对于欧洲各国之间的争端,或各国与其美洲殖民地之间的战事,美国保持中立。 而罗斯福释经后的门罗主义是: 欧洲不能插手美洲, 美国却能对全球辐射影响力。 一句话概括: 双标就完事了! 威廉二世摇摇头,转换话题:“同样遭遇的还有日本。” 陆时叹气, “皇帝陛下,我是中国人。” 这话看似没头没尾,却是最好的回答。 中国用切身的遭遇道破了事实: 日本有心心念念的亚洲大陆。 相继说完了美国和日本,威廉二世自然而然会想到德国, 德国呢? 处在强敌环伺下的德国该怎么办? 德国,也需要给未来的德国人留下一点阳光下的土地。 威廉二世叹气, “我……德国会如何?” 似是一句喃喃自语。 陆时摊手, “皇帝陛下不用谦虚,德意志‘帝’国,你即是德国、德国即是你。所以说,问德国会如何,就是问你会如何。我觉得,二者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 这话并没有让威廉二世难堪, 他又看了眼墙上的油画, 那句箴言,“兄弟人民的福祉”,显得异常刺眼。 关于卡尔十三世征服挪威的丰功伟绩,威廉二世是怎么想的,历史课本上写得清清楚楚。 当然,距离战争开打还早,几人现在的讨论也不过是跳大神似的“狂想”。 “呼~” 威廉二世吐出一口浊气, “陆教授,主动找你相谈真是一个无比正确的决定。” 他的语气没变,还是无比真诚。 陆时没接茬,反而看了一眼蒙森,说道:“蒙森教授,你觉得皇帝陛下将来会如何行动?” 蒙森:??? 怎么也没想到烫手山芋会抛给自己。 他无奈道:“这……我又不是预言家,哪说得准?” 陆时笑, “在中国有句古话,‘夫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蒙森陷入回忆, “这句话我倒是听过……唔……等等!不应该是‘君子不镜于水而镜于人’吗?” 陆时惊讶, 心道, 蒙森不愧是历史大家,不仅仅了解罗马,竟然对《墨子》都有了解。 他解释道:“我说的那句,是唐太宗李世民的名言。” 蒙森恍然大悟, “唐太宗?他是懂化用掌故的。他说的话很有道理。” 陆时听得大笑,随后说:“蒙森教授觉得有道理?既如此,那你为何说自己不是预言家呢?写就《罗马史》的人物,总不会是空有虚名之辈。” 这是赤果果的激将, 偏偏蒙森这老头十分单纯,就吃这一套。 他微微挑眉, “哼,那当然。纵观整个欧陆历史,与现在的德意志对应的王朝找不出十个,七、八个总归是有的。它们为了生存空间,最终都走向了一条相同的道路——对外战争。” “……” “……” “……” 现场一片安静,落针可闻。 梅尼克、威廉二世看向蒙森,眼神中满是复杂。 某人未免也太好忽悠了! 陆时摊手, “我什么也没说。” 此言一出口,立即引来了蒙森的凝视, 盯—— 极度的幽怨。 陆时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赶紧道:“不过,有这种想法也正常。而且,我相信皇帝陛下也坚信自己会是胜利的一方。” 威廉二世谨慎地看陆时一眼, “为什么?” 陆时说:“鲁尔山谷里冒出的滚滚浓烟便是底气。你一定……不,应该是所有德国人都认为,德国更具现代化、组织性更强的军队将会轻松粉碎法国和比利时的抵抗。而……” 威廉二世抬手打断, “比利时?为什么有比利时?” 陆时:“……” “你倒是不否认法国啊……” 威廉二世尴尬, 没想到陆时挖了个坑,让自己的想法无意间暴露出来。 陆时继续道: “ ‘奥匈帝国只为我们提供侧翼掩护就够了。在击败西方盟国之后,我会转过身来,横扫老旧的罗斯帝国;之后我们就和战败国缔结和约……’ ” 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是威廉二世的语气。 皇帝陛下头都是晕的, 自己确实考虑过跟奥匈合作, 因为逐渐高涨的民族主义正催生奥匈对战争的渴望,巴尔干便是其泻火的方向所在。 但陆时怎么会知道? 更惊人的是,他还前进了一步,连横扫俄国、和战败国缔约都想好了。 这特么…… “我要横扫俄国?” 威廉二世陷入了沉思, 结果,越想越觉得就应该这么搞。 他已经能想象到那些反对者被派到西伯利亚挖土豆的场景了。 但幸好,他还没被冲昏头脑, “英国呢?” 陆时叹了口气, “皇帝陛下觉得呢?” 威廉二世总觉得陆时的话语中包含着某种情绪, 他说:“是了。陆教授是对的。英国不会迫使我们把注意力从法国转移开……” 自己给自己催眠倒是快,都不用陆时说什么。 “啧……” 陆时咋舌。 历史是唯物的, 他或许能改变一些小的细节, 但是,在积少成多之前,某些大事件肯定阻止不了。 他换上法语说道: “ ‘德国人要来就来吧。战争将会很容易,我们庞大的世界性殖民帝国会以压倒性的物资优势阻止德国的攻势,然后摧毁德国的军事力量。德国人还没有强大到能够深入我国领土和挡住我们所有的进攻。’ ” 这是站在法国的角度说的。 威廉二世有点儿懵,询问蒙森弄明白了陆时的意思,随后眉头紧锁, “陆教授,你模仿法国人的自大倒是惟妙惟肖。” 陆时说:“皇帝陛下,难道你不认为,我模仿德国人的自大也是惟妙惟肖的?” 威廉二世神色变冷, “不,不会。” 他又一次看向墙上的油画,说道:“我觉得,你在形容德国人的时候,应该用‘自信’一词,而非‘自大’。” 陆时看向蒙森, “蒙森教授,看到了吗?” 蒙森无言以对, 以铜为镜,可以正衣冠; 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 以人为镜,可以明得失。 似乎真的是哲理。 威廉二世有些反感地摆摆手,低声道:“陆教授,我知道你是《议联宪章》的撰写人,希望世界有永恒的和平。但是,我认为那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而且……哼哼……议联……” 皇帝陛下当然看不上议联。 陆时叹了口气, “欧洲的‘黄金年代’让人们忘记了战争的可怕,两个自大到极致的军事集团一旦在战场上发生碰撞,很快就会发现,在战前所做的预测都是白费。” 威廉二世没有接茬。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呵呵呵”地笑了出来, “陆教授,德国也不一定会走上你预言的那条路,世事难料嘛~” 陆时指指蒙森, “是蒙森教授预言的,不是我预言的。我不过是顺着他的话往外说而已。” 蒙森想死的心都有了, “陆教授,你别再搞我了,好吗?” 陆时嘿嘿一笑, “其实,蒙森教授的预言也不过是拾人牙慧,对吧?” “呼~” 蒙森长出一口气,连连点头, “正是如此。” 威廉二世问道:“之前还有谁持有相同观点?” 他看向蒙森, 蒙森看向陆时。 陆时沉吟片刻,引用了一个人的话: “ ‘腓特烈大帝去世20年后,普鲁士便在耶拿战役被拿破仑击败了;我去世20年后,威廉二世的皇冠也将保不住了。’ ” 威廉二世面色骤变。 因为陆时引用的,是铁血宰相俾斯麦去世前的预言。 俾斯麦可是三朝元老,辅佐了三代德国皇帝,长达半个世纪, 在他任内,完成了德国统一。 同时,俾斯麦在1870年的普法战争中击败法国,让德国成为欧洲大陆的霸主。 按照其构想,德国从此应避免对外战争,在和平的环境下专注发展。 至于结果…… 世人都知道了。 威廉二世登上皇位,和宰相的政见严重不合,俾斯麦在1890年被迫下野。 那句“我去世20年后,威廉二世的皇冠也将保不住了”,让皇帝陛下有种头顶阴云久久不散的感觉。 他皱眉道:“陆教授似乎对我有偏见?” 对提出黄祸论的人,陆时能没偏见? 虽然近代中国任人宰割,但明文搞这种大规模歧视的,也就是美国和德国。 (当然还有日本。) 在陆时的努力下,美国的情况逐渐缓解, 还剩下德国。 但这话是不能明说的。 陆时低声道:“之前我认识了一位来自奥地利的犹太裔心理学家,名叫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威廉二世有些懵, “心理……心理学?” 他不记得在大学有这个专业。 一旁的梅尼克低声道:“陛下,心理学就是一门研究人类心理现象及其影响下的精神功能和行为活动的科学。” “啧……” 威廉二世咋舌, 在他听来,这个心理学有点儿像精神病研究。 如果他知道弗洛伊德确实是精神病医师,不知会怎么想。 他问:“忽然提一个不相干的人是为什么?” 陆时摇摇头, “并非是不相干的。皇帝陛下,我刚才说,你即是德国、德国即是你。所以可以断言,你个人的心理便是影响德国决策变化的内因之一,甚至是主因。” 威廉二世下意识地伸出右手,握住左臂。 由于出生时发生臀位生产,他患有厄尔布氏麻痹,左臂萎缩。 医疗的和体育治疗措施没有取得理想效果,反倒给他留下多年后仍然无法忘怀的的痛苦和折磨, 为弥补生理缺陷,他自幼接受严格的军事训练,尤擅马术。 他也喜欢用左手倚着佩剑或拐杖,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体面一些。 但体面终究只是体面, 外界许多人说,他因为出生时受到伤害,可能患有严重疾病,导致脑功能有问题,使他的性格变得充满野心而且冲动鲁莽,待人接物方面也表现得十分骄横。 但威廉二世自己很清楚, 绝不是脑部损伤, 反而可能是陆时所提到的“心理学”。 他缓缓道:“那位弗洛伊德,仍然在奥匈吗?” 陆时摇摇头, “我也不清楚。可能,他去了美国吧?” 威廉二世有些诧异, “美国?为什么要去那个学术蛮荒之地?” 他实在无法理解, 既然心理学是一个刚建立或者即将建立的新学科,那就应该留在世界学术的中心—— 欧洲。 陆时笑笑,看了眼蒙森, “或许,是因为某些人际关系的因素。” 威廉二世哑然失笑, 他听说了陆时和蒙森之前的龃龉, 学术圈互相倾轧,常见得很。 看来,弗洛伊德也是相同状况。 威廉二世看向蒙森, 后者尴尬,看向窗外, “今天天儿不错。” 陆时:“……” 梅尼克:“……” 威廉二世:“……” 天黑得都快变成一团墨汁了,哪来的“天儿不错”? 蒙森老头也太可爱了。 威廉二世叹气, “罢了,既然那位心理学教授已经不在欧洲,我也没必要把他从美国揪回来。” 他一偏头,又看向了墙上的油画。 四人一时间无话, 房内陷入安静。 “……” “……” “……” 大概一分钟,威廉二世从自己的内心世界中挣扎着醒来, 他缓缓道:“陆教授,无论如何我都要谢谢你。你刚才说的那些,让我有了许多深刻的思考,同时也是崭新的思考。” 陆时“嗯”了一声,没有表态。 他心里清楚得很, 无论是德国还是德国的皇帝陛下本人,将来的路都是注定了的。 威廉二世沉吟, “陆教授,你想要什么?我要表示感谢。” 陆时等的就是这句话, 他也不含蓄,指了指墙壁上的油画, “皇帝陛下似乎很喜欢油画?” 威廉二世摇摇头, “油画、壁画、铅笔画……有什么所谓呢?我在乎的是画中的内容。” 陆时便顺着对方的话说道:“原来如此。难怪我听说皇帝陛下曾经构思过一幅画,画面上,象征日耳曼民族的天使手执闪光宝剑,正告诫着欧洲列强的各保护神。” 威廉二世的脸色阴沉, 他知道对方说的是什么油画了—— 《黄祸图》。 天使告诫的内容是: 黄祸已经降临。 在天使手指的方向上,象征黄祸的佛祖骑着一条巨大的火龙正向欧洲逼近。 陆时说:“我记得,那幅油画也有题词。” 威廉二世不由得闷哼一声, “是。” 题词是他写的: 欧洲各民族联合起来,保卫你们的信仰和家园。 陆时的目光锁在墙壁上, “与这句‘兄弟人民的福祉’相比,谁更有气度和胸襟呢?” 这话对傲慢的威廉二世造成了巨额暴击。 他脸色涨红, 软弱无力的左手甚至青筋暴起。 过了片刻,他说:“陆教授说的是。一国之皇帝,确实要有与地位匹配的气度和胸襟。而不是造谣、重伤。” 陆时要的就是这个表态, 也不枉之前又是战争、又是心理学的那一番铺垫了。 威廉二世想了想,觉得自己也不是不能改变观点, 1900年6月,德国公使克林德被义和团杀害, 威廉二世报复中国,于是派遣2万多人的对华远征军。 当然,德国取胜。 既然已经占了实质性便宜,那就不妨学习英、法,拿出“气度和胸襟”, 动动嘴皮子,反正又不会损失什么。 威廉二世看向梅尼克, “你是《历史杂志》的编辑?” 梅尼克立即会意, “皇帝陛下,我知道该怎么做了。” (本章完) 第228章 一介学者 五天之后。 污污污—— 加来前往巴黎的火车即将到站。 陆时、托尔斯泰、凡尔纳、庞加莱、罗兰, 五人坐在一个包厢内,游玩《大富翁》。 托尔斯泰啧啧称奇, “不知为什么,我明明是最讨厌地主、资本家的,可是一旦玩起这个游戏,就忍不住想要置其他玩家于死地,太让人上头了。” 罗兰轻笑, “托翁,你想置人于死地,却从没成功过啊。” “啊这……” 托尔斯泰不由得尴尬。 陆时适时地岔开话题道:“托翁,你觉得《大富翁》上头,还是斗地主上头?” 托尔斯泰想了想, “斗地主。” 果然,短、平、快在每个时代、每个国家都讨喜, 也难歪嘴龙王的短剧能在欧美爆火了。 过了几分钟, 污污污—— 火车汽笛再一次响起。 托尔斯泰一扬手,把手里仅剩的几片纸币丢回《大富翁》银行,说道:“马上就要到站了。不玩啦~不玩啦~” 他放赖,甚至把自己的地产卡也丢了。 另外四人面面相觑。 托尔斯泰摆摆手,说道:“你们别这么看着我。到了巴黎,我还要转车,所以现在想闭目养神一下。” “噗!” 陆时笑喷,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他把自己的纸币和地产卡也丢了,说道:“我认个第一,没人反对吧?” 众人听得狂笑, “哈哈哈哈!” 良久,托尔斯泰才收敛笑意,低声道:“陆,伱这次来巴黎,是做儒勒·凡尔纳奖的评委的。科幻这个题材刚刚登堂入室,所以,你们一定要慎重慎重再慎重。” 陆时和凡尔纳一齐点头。 托尔斯泰放心了, 他不怀疑,将来的科幻会成为一个大品类。 这时,火车开始减速。 托尔斯泰起身, “我们整理……” 话音未落,便被罗兰打断, “托翁,你……你能让我看看奖牌吗?诺贝尔奖牌。” 众人这才想起罗兰是托尔斯泰的小迷弟,之前甚至以粉丝的身份给托尔斯泰写过信。 庞加莱善意地笑, “是啊,拿出来让我们近距离看看吧。” 托尔斯泰自不会反对。 他从行李箱拿出一个蓝羽绒的盒子,缓缓将之打开。 在柔和的阳光下,奖牌熠熠生辉,仿佛有种神秘的力量, 奖牌的正面雕刻着诺贝尔的侧面像,雕工精致,目光深邃而坚定,就连皱纹、胡须都显得栩栩如生。 罗兰喃喃道: “诺贝尔先生的面容,即使经过时光洗礼,依旧鲜明。” 凡尔纳说:“真是有魅力啊。” 陆时嘴角勾起, “奖牌的魅力一般,关键是其象征的庄重与荣誉。” 尤其是第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这个背景, 托尔斯泰几乎是被整个文学圈“捧”上的领奖台,荣誉更重。 罗兰又将奖牌反过来, 背面印着橄榄枝,象征着和平与知识, 每一片叶子都细腻入微,仿佛能传递出大自然的气息。 罗兰将奖牌还回去, “谢谢你,托翁。” 托尔斯泰点头,手指轻轻触摸奖牌, “我能感受到它的冰凉和细腻。这种触感,仿佛能让我和它产生一种奇妙的连接。” 说着,他抬起头, “将来,诺贝尔奖会成为世界上最重要的奖项之一。” 庞加莱问:“为什么这么说?奖金多的原因吗?” 托尔斯泰摊手, “奖金多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是宣传。别看这次瑞典文学院被陆狠狠地打了脸,但也变相地将整个文学圈框了进来,让大家都认可了这个奖项。” 其余人点头,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 用西方的说法是,“If it does not kill you,it will make you stronger.” 托尔斯泰将奖牌放回行李箱, 等着火车停下,几人依次下车,走到车站。 托尔斯泰要去买一份《镜报》,准备转车的时候看, 罗兰自告奋勇跑腿。 结果,他没多久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 “你们看……快看这个!” 他手里拿的不是《镜报》,而是德国的《历史杂志》。 因为巴黎站是国际中转最多的火车站之一,所以能买到外国杂志、报刊,倒也不稀奇。 托尔斯泰接过, 看了眼封面,他不由得“咦?”了一声,十分疑惑。 “怎么?” 其余三人凑了上去看封面。 第一反应,他们都以为看到了《黄祸图》, 因为封面上的画片在构图上与之几乎一模一样。 可再看第二眼,便会发现不同之处, 在《黄祸图》中,象征日耳曼民族的天使手执闪光宝剑,告诫欧洲列强的各保护神: “黄祸”已经降临。 而欧洲(法国、德国、意大利等)则面露不安。 整幅油画的背景很压抑, 乌云密布、 城市燃烧、 浩劫就要降临。 而这幅封面截然不同, 德意志的天使张开双臂,呈拥抱的姿态,其它欧洲国家的拟人化形象也是面露笑意,开放、欢迎的意味无须用语言阐述。 画面上还有威廉二世的题词: “拥抱文明。” 从“黄祸论”到“拥抱文明”,这转向未免也太快了! 几人沉默, “……” “……” “……” 不知过了多久,凡尔纳忍不住低声说道:“牛X!太特么牛X了!”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这是你的杰作吧?” 陆时笑着点了点头, “嗯。” 众人肃然起敬。 在美国,陆时能尽量消除《排华法案》的影响; 在德国,陆时能让《黄祸图》转向。 如此影响力,真不是一般文人能办到的。 而且,不只是影响力, 还得会忽悠才行, 特别能忽悠的那种。 陆时提议:“别看封面了,我们往后翻一翻,看看这个封面对应的正文吧。” 凡尔纳说道:“好像叫《上下五千年》。” 他“哗啦啦——”翻了几页,之后轻轻嗓子,念道: —— 上下五千年? 看到这个短语,大家的第一反应可能是,“算下来得有一万年。” 但实际上,“上下”指的是“公元前、公元后”, 加起来一共五千年。 而这个时间,是中国文明存在的时间。 —— 陆时嘀咕:“看来,这是蒙森教授写的了。” 托尔斯泰好奇, “你怎么知道是他所写?” 陆时回答道:“我和他坐同一班邮轮,在哥德堡相遇的时候讨论过。” 托尔斯泰恍然大悟, “就是‘他凭什么跟托翁比!?’那天?” 陆时一愣,随即大笑, 没想到托尔斯泰这老头也会开玩笑。 他摆了摆手, “咱们继续往后看。” 凡尔纳接着读, —— 在世界各文明古国中,中国文明发展的连续性是十分突出的。 其最直接的证据,便是汉字。 要说汉字,须先说拉丁文, 发明文字概念的族群,一般都使用直接通达意义概念的文字, 而周边族群一旦理解了文字的概念,就很少会自力更生地发明它,而是利用已发明文字记录自己族群的语言。 …… —— 接下来的内容很专业。 陆时看了,都觉得蒙森比自己还能忽悠。 蒙森先讲历史, 随后,从悠久且没有断代的文明入手,证明中国人并非“黄祸”。 在文章最后,他甚至引用了拿破仑的名言: “一头雄狮睡着了,苍蝇都敢去它头上叫几声,可当雄狮被惊醒后,那世界将为之颤抖。” 陆时听凡尔纳读完,不由得心中感慨, 历史进程当真是有趣, “拿破仑大帝尝以雄狮譬中国,谓睡狮醒时,世界应为惊悚。” 这话其实是出自近代文学大师胡适的《藏珲室札记》。 至于拿破仑的原话到底是不是描述中国…… 只能说,狮子是百兽之王,而法国恰巧曾经是欧洲的霸主,拿破仑又是法兰西第一帝国的皇帝。 嗯,一切都是巧合。 没想到的是, 因为陆时搅乱,都不用胡适先引用,蒙森就开始了。 托尔斯泰拍拍陆时的肩, “陆,你比我成功。” 陆时摇头, “托翁,你这……” 话没说完便被托尔斯泰打断, “我写一本,只能得个诺贝尔文学奖。而你呢?竟然让威廉皇帝改口风,这实在是……实在是……” 托尔斯泰有些磕巴,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庞加莱替他说: “伟大。” 托尔斯泰连连点头道:“是的。用‘伟大’这个词确实合适。能在海外为自己的同胞争取生存空间的人,都是伟大的人。” 陆时:“……” 无法反驳。 坦白讲,他只是尽力而为,当时也没想名留青史。 或许,这就是作为穿越者的自觉。 庞加莱问道:“这个‘黄祸论’,是威廉皇帝提出来的吗?” 陆时摇头,看了眼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却神色如常道:“不是威廉皇帝。一般认为,‘黄祸论’的始作俑者是俄国人巴枯宁。他写了一本书鼓吹‘黄祸论’,书名叫《国家制度和无政府状态》。” 罗兰咀嚼着这个书名, “是那个巴枯宁?米哈伊尔·巴枯宁?无政府主义的创始人?” 托尔斯泰点头, “沙皇将之称为‘巴枯宁主义’。” 罗兰有些无法理解, 毫无疑问,在封建的俄国,提倡无政府主义的人肯定是先进的, 可是,巴枯宁又怎么会以民族取人呢? 陆时看出了罗兰的疑惑, 他笑道:“人,都是矛盾体。” 罗兰叹气,又问:“巴枯宁之后呢?” 托尔斯泰只是听过巴枯宁,细节知道的就不多了。 他看向陆时。 陆时会意,继续道:“巴枯宁根据他逃亡期间在中国的见闻进行创作,他认为,中国是‘巨大危险’。我甚至能背一些原文……” 另外四人露出佩服的表情, 不过,陆时的博闻强识已经不能让他们感到多么惊讶了。 他们静静等待。 陆时便背了一段, “ ‘中国有四亿人口。他们十分拥挤地居住在帝国境内,于是现在越来越多的人以不可阻挡之势大批向外移民……这就是来自东方的几乎是不可避免地威胁着我们的危险。轻视中国人是错误的。’ ” 庞加莱说:“单看这段,逻辑似乎是通顺的。” 确实,这一段听着顶多算“中国威胁论”, 和“黄祸论”差得远。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那这一段呢?” 他继续背诵: “ ‘把这种纪律和对新武器、新战术的熟悉掌握同中国人的野蛮、没有人道观念、没有爱好自由的本能、奴隶般服从的习惯等特点结合起来,再考虑到中国的庞大人口不得不寻找一条出路……’ ” 话音未落,凡尔纳就低骂了一句:“扯淡!” 陆时看过去, “怎么?” 凡尔纳看了眼托尔斯泰,随后小声道:“讲什么‘没有爱好自由的本能、奴隶般服从的习惯’,他怎么不说俄国之前还是封建农奴制呢?” 俄国农奴制改革就在不久前—— 1861年。 历史课本上说得非常清楚。 陆时看了眼凡尔纳, 心说, 这老哥,怎么看着比自己还生气。 凡尔纳继续道:“而且,‘没有人道观念’这一点也很离谱。你们中国不是说‘粮仓装满了,人们自然会遵纪守法’吗?” 陆时听得有点儿懵, 良久,他才反应过来,说道:“‘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 凡尔纳点头, “对对对!就是这句话!” 陆时无语, 和自己熟识的外国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一个两个的,全都喜欢引用中国的古训, 但是,引用正确的没几个。 他继续解释道:“这句话的意思是说,当仓库充实时,人民会明白什么是礼节;当衣食丰裕时,人民会认识到光荣和耻辱。” 凡尔纳点头, “这话才是真的符合哲理。我们法国人以前吃不饱的时候,甚至还在壁炉里拉屎呢。” 这个例子举得也太有味儿了。 陆时说:“那个,凡尔纳先生,大可不必。” 罗兰和庞加莱附和, “大可不必。” 凡尔纳尴尬道:“我就是那个意思。巴枯宁让一堆吃不饱饭的农民谈什么人道主义,那不是扯吗?甚至以此得出‘黄祸论’,更是可笑至极!” 凡尔纳十分激动, 罗兰赶紧拍拍他的后背,说:“凡尔纳先生,你别把自己气得背过气去。毕竟七十多的人了……” 凡尔纳白了罗兰一眼, 随后,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看向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先生,说起来,俄国民间似乎不盛行‘黄祸论’。” 托尔斯泰点头, “就像陆刚才说的,‘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虽然‘黄祸论’不是什么礼节,但作为一种思潮、一种主义,只有吃饱饭的人才配接受。俄国一堆农民饿着肚子,哪有功夫管外国人?” 这话说得对。 陆时摊手, “所以,从某种角度上讲,‘黄祸论’的根源确实在威廉皇帝。” 威廉二世给沙皇尼古拉二世写信, 什么“着手征服东方”、 什么“如果真的要从事征服,为什么不从中国开始呢?”、 什么“广袤的土地在那里等待”、 …… 让人想想就来气。 托尔斯泰问道:“陆,你为什么会这么觉得?” 陆时摊手, “说到底,巴枯宁不过一介学者,手里没权、没钱、没势,能起到什么至关重要的作用?” 没想到,此言一出,另外四人都用极其诡异的眼光看着陆时, 盯——×4 搞得陆时浑身起鸡皮疙瘩。 “咕……” 他僵硬地咽了口唾沫,问道:“那个……我说错了什么吗?” 托尔斯泰直勾勾地看他, “陆,你难道就不是一介学者了?” “啊这……” 陆时被整不会了。 一旁的庞加莱开玩笑:“陆教授确实是一介学者没错,但是他有权、有钱、有势啊!” 陆时连连摆手, “不,我可没权啊!” 庞加莱又笑, “你看吧,你都不否认自己有钱、有势的。” 陆时:“……” 决定还是不说话了。 托尔斯泰拍拍陆时的肩,说:“如果某一天,我也能成为你这样的‘一介学者’就好了。” 说完,他深吸一口气,看向巴黎火车站的大钟楼, “我得走了。” 罗兰“啊?”了一声, “托翁,我还没给你买《镜报》呢~等等……我帮你拿行李。” 他正要行动, 托尔斯泰阻止了他, “我自己来就好。” 说完便挥挥手,与几人道别,随后拎起行李朝候车厅走去。 没过多久,托尔斯泰的背影消失了。 另外四人站在那,久久地没动弹。 终于,罗兰率先开腔了, “我觉得,托翁已经是伟大的学……伟大的作家了。他的文字虽然很难让农民理解,却可以鼓舞、启发整个欧洲的作家,尤其是俄国作家。” 这话让陆时想到了有过一面之缘的高尔基, 那位“人民的作家”,就是深受托尔斯泰的影响。 陆时深吸一口气, “走吧。” 他转向凡尔纳, “我还是住在法兰西学院?” 凡尔纳点头, “是的,‘一介学者’。” 陆时:“……” “凡尔纳先生,你能不能别那么叫我。” 凡尔纳还是点头, “好的,‘一介学者’。知道了,‘一介学者’。” 陆时暴躁, “可恶的法国人!” (本章完) 第229章 致敬 法兰西学院。 马车缓缓在门前停下。 陆时最先跳下来,伸个懒腰: “呵……” 十一月,相比起斯德哥尔摩,巴黎的气候要宜人得多, 平均气温在6°C到10°C之间,天空像被细腻的灰蓝色绒布覆盖,透出一种沉静而优雅的美,散发着迷人的魅力。 陆时环顾一圈, “没什么变化啊……” 凡尔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也不是没有。” 说着,他朝学院中央的花园广场点点头。 双目所及的范围,百草凋敝、百花枯萎,只有一个个庄重的名人半身像矗立在那儿。 陆时不免好奇, “这段时间,法兰西学院的席位有增补吗?” 凡尔纳摇头, “距离你上次来才半年时间。没有增补。不过,我们法国人是懂变通的,那些雕像并非全是学院成员。” 说完,他一马当先, “走,我带你过去看看。” 庞加莱和罗兰也跟着附和:“对,陆教授过去看看吧。” 总感觉他们的态度透着莫名的热切。 陆时挠头, “好吧。” 几人一齐走过去。 进入花园后,陆时看到了许多法国名人的半身像, 没多久,他就找到了庞加莱。 雕像面部神态坚毅而深邃,仿佛在向世人宣告着他的发现与贡献。 其基座是花岗岩石碑,上面刻着庞加莱的名言: “对于人们来说,怀疑一切和全盘信任是同样轻松的事,因为两者都不需要反思。” 字迹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啧……” 陆时咋舌, “庞加莱先生,你的名言警句很有前瞻性嘛~” “是吗?” 庞加莱嘴角勾起, “其实,我当时想让他们刻另一句,‘数学家不是造就的,是天生的’。但是被否决了,说我过于傲慢。” 陆时不由得哈哈大笑, “法国人嘛~傲慢也正常。更何况是数学家咯~” 庞加莱瞪他一眼, “伱这话,一黑黑了两个身份——法国人和数学家。” 四人继续往前。 陆时左右看,不解道:“话说回来,这里和我上次造访时到底有什么……唔……” 他顿住了,目光有些呆滞, “那是……那特么是什么啊喂!?” 在花园的最东侧,竖立着一个半身像, 它是崭新的,尚未受到风雨洗礼,黑色的石面光洁如初。 而雕像的主角,正是陆时。 罗兰“嘿嘿”一笑, “陆教授,你虽然不是学院成员,但凡尔纳先生刚才怎么说的来着?咱们法国人,最懂变通。” 陆时无语。 他急步走过去,看到了石碑的名言: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到这儿已经很不正常了, 其一,这不是陆时的名言,而是至圣先师孔子的; 其二,石碑上的拓印,用的是陆时之前的题字,七弯八拐、杂乱无章,毫无美感可言。 但下面还有更不正常的, 在孔圣的名言后,是一篇法文的小诗: ——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你的感觉会欺骗你; 你的经验会欺骗你; 但数学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 Fxxk!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 要知道,未来会有很多中国伟人来法国留学, 他们看到这句话会作何反应? “嘶……” 陆时倒抽一口凉气。 庞加莱看他这样,便赔着小心说道:“陆教授,这尊雕像可是莫奈先生自告奋勇设计的,耗尽心血。无论是他自己,还是学院这边,都很满意。” 陆时叹气, “唉……那个……这句话是孔圣人说的。” 庞加莱点头, “我们当然知道。” 陆时彻底懵了,问道:“那怎么还……” 庞加莱有些神秘地眨眨眼, “陆教授,你自己说过,翻译要注重信、达、雅,将那首关于数学的小诗翻成孔圣人的名言,我觉得就很雅~” 陆时:“……” 雅倒是不算错, 信和达呢? 但事已至此,实在无法再说。 他又看了眼自己的雕像,心里要多别扭有多别扭,索性眼不见为净,挪开了视线, “走吧。” 凡尔纳点点头, “好,那我直接带你去宿舍好了,还是上次的那个别墅。” 陆时摆摆手,说道:“不用。还有半天时间,我不准备休息。直接去审阅这次儒勒·凡尔纳奖投递的稿件吧,早点儿搞定,我好尽快赶回伦敦。” 和派克兄弟合作的事尚未办完, 而且,来年元旦陆时就要接受爱德华七世的授勋, 这么多事赶在一起,时间太紧迫了。 凡尔纳从善如流, “那好,我们现在过去。另一位评审威尔斯先生已经开始工作了。” 几人遂前往学院主楼, 进入小会议室,屋内大量纸张木浆的清香、以及淡淡的松香气味扑面而来。 稿件散落在会议桌、地板、甚至是窗台上, 陆时的脚边便放着一整摞,最上面的稿件第一页画着图表和数据,不像科幻,反而像论文或者报告。 在会议桌旁,坐着一个头发稀疏的男人, 他身材高大、浓眉大眼,右手食指和拇指间夹着一颗未点燃的烟卷,烟瘾犯了,便将之夹在人中处嗅一口,解解馋。 此人正是赫伯特·乔治·威尔斯, 他创作的科幻影响深远,如“时间旅行”、“外星人入侵”、“反乌托邦”等,都是20世纪科幻中的主流话题。 听到开门声,他头也不抬, “餐食就放在门外吧。我暂时还不饿。” 凡尔纳听得笑出了声, “你当然不饿,现在才不到下午两点钟。” 威尔斯的目光恋恋不舍地从手中文稿收回,缓缓抬头,说道:“凡尔纳先生,你可算是……唔……陆教授!?你是陆教授吧!?太好了,终于让我给逮到了。” 他站起身,冲过来与陆时握手, 因为过于热情,甚至踢倒了陆时脚边的那摞投稿, “陆教授,我太喜欢你的作品了。之前在读《乡村教师》的时候我便惊为天人,最近的《朝闻道》更是令人震撼。” 由于受到科学家们的追捧,《朝闻道》的影响力迅速蔓延, 巴黎、伦敦、柏林…… 通过电报,欧洲的主要城市都已经传播开了。 陆时看向地上的稿件, 上面被踩了鞋印。 他说:“那个……没关系吗?” 威尔斯摆手, “没关系。这些稿件,有几篇的内容确实新颖、值得一看。但作者投错了地方,明明投给期刊会更好,却偏偏要参加奖。” 说着,用脚将稿件拨到一边, “别管它们。” 他遂将目光锁在陆时身上, 盯—— 眼神温柔而深邃,如同温暖的阳光洒下,就像看着梦中情人。 陆时不动声色地后退两步, “威尔斯先生?” 威尔斯这才回过神, 他也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表现有些过,赶紧解释:“陆教授,之前,我多次请求乔治将你引见给我,但你一直很忙,又是怀特岛、又是美国、又是斯德哥尔摩……” 陆时诧异, “你认识萧先生?” 威尔斯点头, “乔治一直想将我带入费边社。” 陆时这才想起确实有这么一段历史, 1903年,威尔斯成为费边社社员, 但对于费边社温和的、改良主义的社会主义思想,他仍然认为过于激进,最终和萧伯纳等前辈产生分歧,最后退出组织。 陆时说道:“我们坐下聊。” 几人互相打过了招呼,各自落座。 威尔斯继续刚才的话题, “我之所以想见你,就是希望能和你聊聊科幻的创作。” 威尔斯一生创作了一百多部作品,内容涉及科学、文学、历史、社会及政治等各个领域,是最多产的作家之一, 对他来说,创作即是延续生命。 也难怪他会如此狂热。 陆时问:“威尔斯先生有什么想法吗?” 他刚一问完,威尔斯就出人意料地从怀中摸出一张纸, 上面是很小的字体, 密密麻麻,一共有二十多个问题。 “啊这……” 陆时人都懵了。 威尔斯却是不耻下问, “第一个问题,在《朝闻道》中,你塑造了排险者这个外星人。你为什么会将之描绘成,‘他的五官太端正了,端正得有些不现实,像某些公共标志上表示人类的一个图符’?” 陆时愕然, “这是……这个问题怎么理解?” 威尔斯解释:“陆教授,我只是好奇,你心目中的外星人为什么会那样?” 这叫什么问题!? 恐怕拿它问电工大刘,大刘都得斟酌个一分钟才能给出答案。 一旁的凡尔纳笑了, “陆,你没读过赫伯特的作品?” 陆时恍然。 威尔斯在许多中对“大脑袋”的外星人的描述,一直是后世科幻中对外星人的“标准形象”, 甚至,可以说是“刻板形象”。 陆时摇摇头, “说实话,关于外星人的形象问题,我没有多想。不过,仔细想想,远高于人类智能的外星人,为了兼容人类的理解力,将自己的形象变得‘平易近人’一些,并非不能理解。” 威尔斯应和道:“嗯嗯……原来如此……” 陆时看过去, 没想到,对方正埋头记笔记。 他不由得满头黑线,  ̄□ ̄|| 自己最近遇到类似的事实在太多了。 威尔斯记完了,继续提问:“第二个问题,在《乡村教师》……” 陆时打断:“等等!” 他指指桌上的那些投稿, “我们一边看稿、一边聊吧?” 威尔斯这才想起自己不是来求学的,而是来当评委的,不由得有些尴尬。 他转入正题, “此次的投稿,有几篇还算不错。” 说着,拿起一摞, “例如这个叫马塞尔·普鲁斯特的小伙子……额……好吧,我就比他大五岁,叫人家‘小伙子’好像不合适。总之,他的这篇……陆教授,你怎么了?” 威尔斯看到陆时正在发呆,不免诧异。 陆时“啊?”了一声, “没有。没怎么。” 他确认道:“你刚才说,作者的名字是……” 威尔斯重复: “马塞尔·普鲁斯特。” 陆时:“……” 未来的诺奖获得者、意识流的开山鼻祖、《追忆似水年华》的作者—— 马塞尔·普鲁斯特。 这样的人物,竟然投稿科幻奖。 陆时接过稿件,快速浏览。 出乎意料地,普鲁斯特明显是在模仿《乡村教师》。 书名叫《典狱长》, 讲的是一个监狱的典狱长,因为有变态嗜好,强制要求所有犯人每三个月必须读透一本教科书,然后进行考试,考不过的犯人将承受极严酷的惩罚…… “啧……” 陆时咋舌, 后面故事的构思,甚至能猜个大概。 一旁的凡尔纳也在读, 他忍不住笑, “陆,看来有人在致敬你哦~你不介意吧?” 陆时自己就是文抄公,怎么可能介意? 他摇了摇头, “当然不。” 凡尔纳“嗯”了一声, “文学创作应该是开放的,题材、结构相近完全没关系,只要别在情节上嵌套就可以了。” 这老哥模仿《基督山伯爵》写出了《桑道夫伯爵》,当然会这么说。 另一边的威尔斯继续道: “这里还有致敬作。的作者叫路易……” 陆时抬手, “别说名字了,容易影响作为评委的判断。” “啊这……” 威尔斯一脸懵, 过了几秒钟,他才问道:“刚才那个马塞尔·普鲁斯特,你认识?” 陆时:“……” 不知该怎么回答。 反倒是旁边的罗兰一拍额头,说道:“这么说来,这位普鲁斯特先生好像确实是作家,他出版过……出版过……” 罗兰沉思, 但死活就是想不起来。 陆时道:“《欢乐与时光》,是一部纪事、随笔、故事汇编而成的作品。” 其实,他只读过其中几个短篇, 对普鲁斯特的了解,主要还是那部鸿篇巨制—— 《追忆似水年华》。 威尔斯懵逼, “陆教授,这么冷门的作品你都知道?” 结果,陆时还没说话,旁边的庞加莱就开始替他吹牛皮了:“那可不!?陆教授博闻强识,我甚至怀疑他有过目不忘的本事。” 威尔斯下意识地反复打量陆时, 那模样,就像看到了外星人。 陆时摆摆手, “只是恰好读到过罢了。” 威尔斯不再纠结, “你说的对,评委确实不宜知道这些投稿者的真实身份。” 说着,他将稿件递了过来, “这部也还不错,叫《新法国》。” 庞加莱诧异, “书名听着像是政治。” 凡尔纳说:“亨利,这话你可说对了,政治和科幻本就是有重叠的。例如爱德华·贝拉米的《回顾》,讲的是一位波斯尼亚青年在沉睡了113年之后,终于在2000年醒过来,发现理想的社会主义已经建立。与之相似的,还有威尔斯……额……” 凡尔纳看向威尔斯,不知当讲不当讲, 毕竟,“致敬”这个词,有时候也能作“抄袭”讲。 威尔斯神色如常, “是的,还有《当睡者醒来时》,我在1899年发表的,异星球上的主人公在冬眠了200年后醒来,发现未来世界的大都市比过去的时代更为糟糕。” 庞加莱沉吟, “和《回顾》正好反过来了。一个是理想世界、一个是更加邪恶的人类社会。” 正是这个原因,《当睡者醒来时》才被认为是“反乌托邦”鼻祖, 亚米扎京的《我们》、 赫胥黎的《美丽新世界》、 乔治·奥威尔的《一九八四》、 …… 如此之多的作品,都能看到《当睡者醒来时》的影子, 而《回顾》则成了历史的眼泪。 庞加莱问道:“对于这类‘致敬’,你们怎么看?” 文抄公陆时当然无所谓, “我觉得,写得好就可以了。” 而另外两位评委,威尔斯和萧伯纳本身也干过“致敬”的事,自然不会自己打自己的脸, “我也认可。”×2 庞加莱问:“既如此,这一部《新法国》怎么样?” 陆时正在阅读。 里,作者将未来的法国塑造成了庞然大物, 脚踢美洲、拳打欧亚, 政治、经济、文化,全面领先。 国民极度自信,对很多事情持开放包容的态度,甚至允许一个娶了比自己年长二十四岁的女子为妻的人当首相,而且,这个女子还曾经是首相的高中老师。 陆时被整无语了, 这本名叫《新法国》的属实牛X, 在大方向上,一点儿都没预言对, 反倒是关于首相私生活的细枝末节,准确得离谱。 也亏着就对了这一点, 否则,陆时都得以为作者也是穿越者了。 他摇摇头, “我觉得一般。” 威尔斯附和:“嗯,写得还行,但也仅仅是‘还行’罢了。” 一旁的凡尔纳说:“我怎么觉得挺不错的?在未来,法国脚踢美洲、拳打欧亚,怎么想怎么合理。” 陆时:“……” 威尔斯:“……” 两人无言地看着凡尔纳。 就连庞加莱都忍不住吐槽:“儒勒,骗哥们可以,别把你自己也骗了就行,哥们被你骗了真无所谓,打个哈哈就过去了。” 凡尔纳嘀咕:“好吧~好吧~” 他摊手道:“站在的角度,这部《新法国》确实一般般。” 三名评委达成一致。 威尔斯继续道:“后面还有……也没几部了。感觉今、明两天就能审完。” (本章完) 第230章 评委下场 三天后。 法国东部,弗朗什-孔泰区,杜省,贝桑松。 杜河环绕城市,阳光洒在河面上,就像钻石反射出的光芒一样璀璨。 市民们在河边散步, 他们远远地眺望,能看到沧桑的沃旁堡,高大的石墙和尖尖的塔楼斑驳而古老。 沃旁堡俯视着一座校园—— 贝桑松师范学校。 这所学校的历史可以追溯到19世纪初, 自那以来,它便一直是法国教育领域的重要支柱,坚若磐石。 即使是十一月,冷风扑面,学生们却依然忙碌, 他们裹紧了大衣,往图书馆冲, “嘶……真特么冷……” “叫你臭美,里面就一件薄羊毛衫,你不冷谁冷?” “嘿嘿~那是阿梅丽给我定制的~” “艹!再秀恩爱直接打死!” …… 学生们的活力给冬日增添了一丝丝生气。 几人推开图书馆大门,接着就注意到了坐在右手边角落处的大文豪—— 路易斯·佩尔高。 19岁的他英俊潇洒,面部线条清晰而坚毅,有种说一不二的气质。 此时,他正捧着一叠小纸片, 纸片上的铅印字密密麻麻,如同蝌蚪。 几人走过去, “大文豪!” 佩尔高的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回头说道:“请在前面加上‘未来的’这个词。‘未来的大文豪’。” 众人无语着面面相觑, 心说, 这小子,倒是一点儿不谦虚。 “是是是,未来的大文豪,佩尔高先生。” 他们在桌边坐下了, 有人问道:“你觉得有希望吗?” 佩尔高心不在焉, “伱们说什么?什么有希望?” “啧……” 那人咋舌,吐槽道:“你倒是会装,我就不信你一点儿不担心儒勒·凡尔纳奖的最终结果。你知道评委会的核心成员是哪三个人吧?” 佩尔高“嗯”了一声, “我当然知道。” 众人有点儿懵, “那你表现得如此淡定?难道真的不担心?” 佩尔高摊手, “我不是不担心……唉……你们看这个。” 他将小纸片在桌子上按照章节顺序摊开。 其余几人凑了上去, 有人嘀咕:“怎么是英文啊?” 他清清嗓子,用一种拿腔拿调的语气朗诵: “ 我是法国人, 怎可学英语? 交张空白卷, 表我法国心。 ” 他刚吟完诗,图书馆里就炸了, “好!” “垃圾英语,狗都不学!” “说得好!” “这一首小诗,有都德先生《最后一课》的骨气!” …… 众多法国学生热烈地响应。 佩尔高吐槽:“真离谱!连《最后一课》都给整出来了……” 《最后一课》是法国作家阿尔丰斯·都德所创作的一部短篇,讲的是法国在普法战争失败后,部分领土被割让,割让地区的小学被迫放弃法语, 通过孩子的视角,描述了告别自己母语的最后一堂课。 佩尔高说:“咱学英语,是为了文化交流。” 刚才吟诗的人“嘿嘿”一笑,说道:“我能不知道文化交流吗?我就是单纯不想考试。” 佩尔高忍不住翻个白眼, “算了,不说这个。” 他指指那些纸片, “这是陆教授的新作,电报发过来的。” 电报…… 成本未免也太高了。 有人低声道:“有一个共和党校长的老爹真是好。” 佩尔高捶了对方肩膀一拳, “别提这事儿!” 他出生于贝尔蒙特,是一位校长的儿子, 但他并未靠父亲庇荫,而是倚仗学业为自己赢得了奖学金,一路升学,并打算追随父亲的脚步,从事教育事业。 裙带关系这个话题算是他的逆鳞。 开玩笑的同学也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岔开话题:“我记得,陆教授的《乡村教师》用的是法语啊……” 佩尔高耸肩, “人家英语写作更多。而且,据说这部作品是为了致敬第一届诺贝尔奖。” 众人恍然。 那就怪不得了, 英语毕竟是世界上普及范围最广的语言,更适合这种写作目的。 几个学生没辙了, 就算真的“我是法国人,怎可学英语?”,也只能硬着头皮啃。 他们沉下心来阅读, 没想到,这部《朝闻道》异常精彩,竟然让所有人都看了进去, 尤其是的核心思想—— 科学家们为了求知前赴后继慷慨赴死,让人深受震撼。 也不知过了多久, “呼~” 有人率先松了一口气。 就好像,他是憋着那口气,一门心思读到的最后。 其余人也从沉溺中苏醒, “真精彩啊……” 他们无不感慨,心中升起一种淡淡的、怅然若失的情感, 这是只有读完一本好书才会有的深刻体会。 有人低声问:“现在几点了?” 佩尔高看了眼表, “五点半。” 几个同学听了,不由得露出苦笑, 本来到图书馆是为了学习,现在倒好,读了一下午的科幻。 有人提议:“吃晚饭去吧~” 余者立即响应, “好!” 看书的时候过于集中,都饿了。 他们看向佩尔高。 佩尔高摇头, “我不急,我想再好好研究研究这部作品。” 同学们也不劝阻,跟他告别,低声交流着内容,走出图书馆的大门。 结果,他们刚出去半分钟,就又冲回来了, “路易斯,有信!法兰西学院来的!” 佩尔高:!!! 倏地站起身,接过信件,手颤巍巍地撕开信封。 其余人凑上来, “怎么样?怎么样?” 佩尔高无声阅读, —— 尊敬的先生: 遗憾地通知你,你未能通过儒勒·凡尔纳奖的初选。 文学是一种创造性的艺术,每个人都有自己独特的风格,落选并不代表作品没有价值,而是可能与奖项的主题、风格或标准不太相符。 所以,希望你对自己的创作仍充满信心, 我们相信,在未来的日子里,你会创作出更多能够引起读者共鸣的作品。 我们在此保证,儒勒·凡尔纳奖组委会将继续关注科幻文学的发展,并为推动其繁荣做出贡献。 谢谢你的理解和支持。 —— 这是一封落选信。 众人沉默, “……” “……” “……” 一种难言的气氛在周围弥漫开来。 几人看着佩尔高,脸上是小心翼翼的表情。 “咕……” 不知是谁,甚至咽了口唾沫。 只听佩尔高喃喃自语:“难道,儒勒·凡尔纳奖的科幻水平很高?《新法国》连初选都过不了吗?” 说着,摇摇头, “不应该啊……这种新题材,涉足的人应该不多啊……” 他如同陷入魔怔,整个人显得呆愣愣的。 几个同学赶紧七嘴八舌地安慰, “路易斯,科幻也就那么回事,没评上就没评上吧。” “被否掉也是好事。从另一方面来说,路易斯是备战1902年儒勒·凡尔纳奖最早的作家……” “你特么闭嘴!不会安慰人就别说话了!” “路易斯,要不咱们多写写散文?诗歌也行啊!” “我也喜欢你写的诗歌!” …… 叽叽喳喳, 惹得佩尔高一脸烦躁。 他说:“法国的诗人还不够多?” 一句话给几个同学干沉默了。 佩尔高看向他们, “你们是不是觉得,我写科幻这件事本来就挺科幻的?” 有人轻笑, “哈哈,你这笑话讲得……额……” 他注意到了佩尔高的表情,立即一转口风道:“一点儿也不好笑。” 佩尔高又说:“你们刚才都叫我‘大文豪’,现在想来,实在是有些刺耳了。我总感觉有种说不出的讽刺意味。” 同学们面面相觑, 佩尔高背景硬、学习好,自幼没受过什么大挫折, 结果,现在遇到一点儿事,钻牛角尖了。 有人说:“路易斯,你还是先别想这件事了。走吧,我们一起去吃晚饭。” 他发出邀请, 但佩尔高纹丝不动,仍在苦苦思索, “以《新法国》的优秀,不至于落了初选,除非是哪个评委……” 蓦地,他双眸亮了亮, “就是评委!” 听到这话,同学们都懵了。 三个核心评委, 凡尔纳,七十多岁的老同志,还是法国人,不可能搞事; 陆时,创作涉猎广,没必要堵旁人的路; 威尔斯,《当睡者醒来时》的作者,《新法国》就是仿照着写的,也没道理把佩尔高搞掉。 怎么看都不像有黑幕。 但佩尔高并不觉得, 他精致分析道:“应该是威尔斯,他反感我对《当睡者醒来时》的致敬。” 这话很离谱。 有人说:“那照你这么说,还有可能是陆教授。你比陆教授年轻,他看到你的才华,心生嫉妒,决定将你扼杀在摇篮里。” 这明明是一句阴阳怪气的反话, 佩尔高却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 “对!很对!非常对!这么说也有道理!当然,也有可能是凡尔纳,他希望一直把持法国文坛。但无论是谁,这个儒勒·凡尔纳奖,一定是有内幕的。” 其余人视线交流, “……” 他们知道,现在说什么,佩尔高都听不进去了。 有人问:“那你准备怎么做?” 佩尔高缓缓道:“既然有人搞黑幕,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会让他们知道,什么叫残忍!” 他走向大门, “我这就给父亲拍电报!” …… 巴黎, 法兰西学院, 主楼小会议室。 “呵~” 威尔斯打了一个大大的呵欠, 连续几天的宵衣旰食、通宵达旦,让他有些精神不济。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们初选筛掉这么多作品,是不是有些太严苛了?这样操作,很容易让人诟病的,说不定还会有人觉得我们搞内幕,最后的得奖者是内定的呢。” 陆时无所谓道:“速战速决嘛~” 一旁的凡尔纳也赞同, “科幻毕竟是刚兴起的类别,不是良莠不齐,而是‘良莠莠莠莠莠莠莠不齐’,筛掉大量作品也是应该。我们的评价是客观的。” 对此,威尔斯也不能否认。 他又说:“那我们的落选信写得也太敷衍了吧?” 确实敷衍, 因为落选信都是按照模板直接发的,甚至没提到投稿人的名字所以所有人都是相同的内容。 陆时又一次说:“速战速决嘛~” 威尔斯:“……” 凡尔纳:“……” 两人忽然大笑出声, 凡尔纳吐槽:“陆啊,你还真是永不加班。除了‘速战速决’,你没别的词了是吧?” 陆时摊手, “兵贵神速。” “噗!”×2 另外两人直接笑喷。 凡尔纳说道:“行了行了,知道你忙,急着回伦敦。既如此,咱们继续推进工作进度吧。最后这三部,你们最看好哪一本?” 陆时说:“你问的问题,自己先表态吧。” 凡尔纳也不含糊,说道:“那我就直说了。这里面,我最喜欢的是《典狱长》。” 陆时露出笑容, 他早知道凡尔纳会那么说。 读过普鲁斯特的文字,绝大多数作家都会被其优秀而迷幻的写作方式所折服。 但出乎意料的事,凡尔纳给出的理由不是文笔上的。 他说:“陆,在你的《乡村教师》中,你觉得是什么促使老师要给学生们强行灌输知识,哪怕学生们不理解,也要让他们对经典力学三定律死记硬背?” 陆时沉吟, “主要还是出于教书育人的想法吧。” 凡尔纳嘴角勾起, “‘主要’?换句话说,你在创作的时候还隐含了‘次要’,对吧?” 陆时点点头, “次要原因是某种对‘知识改变命运’的执念。当然,教书育人是正向的,而执念是负向的。” 威尔斯和凡尔纳点头, 人是复杂的动物, 哪怕是老师,动机也不总是正能量的。 陆时说:“那我大概知道凡尔纳先生为什么推崇《典狱长》了。” 凡尔纳鼓励道:“你继续。” 陆时摸了摸下巴, “那我一边想一边说了。在中,典狱长无疑是变态的存在,强迫犯人学习是为了满足他自己施虐的黑暗欲望。但同时,这里面又有一丝丝正面的东西。” 威尔斯也明白过来了, “原来如此!典狱长的职责是引导犯人洗心革面,对吧?要不然,也不用设置劳动改造了。所以,他的目的跟职责有关,他自己可能都没意识到。” 凡尔纳说:“对,这就是我看好《典狱长》的原因。施虐的理由要多少有多少,偏偏选了……”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敲门声, “凡尔纳先生!” 听着像是办事员。 凡尔纳走过去开门, “有急事?” 办事员火急火燎地将一个条子递过来,随后附在凡尔纳耳边窃窃私语一阵。 凡尔纳的眉头越来越皱, 最后,竟然成了一个“川”字。 过了片刻, “我知道了。你先……你在外面待命。” 他挥手,让办事员出去等,随后“砰!”地一声关上门,走回会议桌旁,说道:“威尔斯先生的预言应验了,确实有人不服。” 说着,将那张纸条递了过来, —— 儒勒·凡尔纳奖投稿人路易斯·佩尔高对初选结果不服。 明天的《费加罗报》第七版,只会有一句话:“关于儒勒·凡尔纳奖,我并不知道是哪位评审刷掉了我的作品,但无论是谁,都注定后悔。” 之后,他会将自己的参赛作品《新法国》见报。 —— 纸条的落款—— 加斯顿·卡梅特, 陆时有些印象,此人应该是《费加罗报》的编辑,在一战期间,因为公正的报道而遭到暗杀。 至于路易斯·佩尔高, “嘶……” 陆时托着腮回忆,觉得这名字有几分熟悉。 旁边的威尔斯却会错了意,以为陆时的冥思苦想是感到烦恼,遂笑道:“陆教授,我早就说了,可能出问题~” 陆时还在回忆, “佩尔高……佩尔高……唔……” 他想起来了! 这位竟然是1910年龚古尔文学奖得主。 一战期间,佩尔高毅然上了战场,负伤后被德军俘虏,转移到了一家野战医院, 然后,离谱的事就来了, 法国使用炮火覆盖,炸死了这个前途无量的年轻人。 自己人炸自己人,算是典中典了。 陆时叹气, “难怪他会出来反对。” 威尔斯附和:“是嘛是嘛~我之前就说了的。” 陆时被噎了一下, 他说“难怪”,是因为知道佩尔高的生平, 作为一个富家子弟,且是收入可观的作家,佩尔高正直、勇敢,完全不逃避兵役,是个不怕事的主, 更何况1901年,还是大学生的时候,更是铁头娃。 对这种为国捐躯的人,陆时很佩服, 但愣头青终究是愣头青,需要处理, “该怎么消除影响呢?” 几人沉思。 片刻后,威尔斯说道:“公道自在人心。我们只需把获奖作品也发到《费加罗报》,大家必然能看出孰优孰劣。” 凡尔纳摇摇头, “恐怕不行。” 威尔斯叹了口气,说道:“儒勒,人家都已经骑到咱们头上作威作福了,咱们还不正面应战吗?” 凡尔纳说:“正面应战当然是必要的。可是……” 他视线一扫, “假设,你听好了,是假设。假设《典狱长》获奖,登上《费加罗报》,就一定能稳压《新法国》一头吗?” 威尔斯被问住了。 良久,他才说:“应该能行吧。” 凡尔纳苦笑, “这里可是巴黎。” 威尔斯挠头道:“巴黎?巴黎怎么了?” 凡尔纳说:“巴黎的市民们最喜欢的,就是挑战权威的戏码。这导致在《新法国》有加成,而《典狱长》有削弱,此消彼长,结果难料。而且,你也不能指望普通人跟我们的口味相同……” “呼~” 凡尔纳呼出一口气, “我明说了吧。《新法国》这本书里有民族主义的元素,也是普通人最喜欢的。” 威尔斯沉默, 他已经无法反驳。 凡尔纳道:“我们要正面应战的思路没问题,但是,拿出手的作品一定要有压倒性的优势。” 威尔斯摊手, “压倒性的优势?谈何容易?总不能我们这些评委下场……” “……” “……” “……” 突如其来的安静降临。 蓦地,凡尔纳和威尔斯看向陆时, “评委下场,好像也不是不行。”×2 他们异口同声。 陆时:??? “你们这就把我卖了?” 凡尔纳“嘿嘿”一笑,说道:“我倒是想被卖呢~只可惜,我写作向来慢得很,来不及。” 陆时吐槽:“你还慢啊?” 凡尔纳大笑, “那得看跟谁比。跟你比,我就是一只乌龟。” 说完,他凑过去拍拍陆时的肩, “评委,快下场吧?” 陆时无语, “这……这不合适啊。我写出来,如果真的有巨大优势,那人家又会奇怪,与我的作品比,《典狱长》和《新法国》同样是小儿科,凭什么一个晋级、一个被刷掉?” 凡尔纳说道:“这简单。你写《新法国》同题材的作品呗~珠玉在前,自然就有了高标准、严要求的理由咯~” 老哥连这方面都想好了。 陆时无奈, “好吧。” 没想到,自己第二次来法国还是命题作文。 而且,这次的命题范围更小, 上次是科幻, 这次则是科幻分支—— 反乌托邦。 (本章完) 第231章 快枪手又神枪手 20世纪初,描述未来的幻想已经非常多了,甚至在现代文学发展较晚的中国都有萌芽, 例如,《新中国未来记》, 这是任公1902年发布的作品,构思奇巧、非常有趣。 但里面的科幻太少、政治太多, 而且在欧洲必然水土不服。 “麻烦啊……” 陆时伸个懒腰, 早知道就不来巴黎当这个劳什子评委了。 凡尔纳笑呵呵的, “陆,我们相信你。” 陆时吐槽:“你把工作丢给我,自己当甩手掌柜,能不相信我吗?” 凡尔纳摊手, “谁说我要当甩手掌柜了?你有任何问题都可以咨询我嘛~” 这老哥,脸皮也忒厚了。 陆时无语, “……” 一旁的威尔斯沉吟, “首先第一点,我们要明确《新法国》的类型。” 陆时说:“反乌托邦呗。” 威尔斯眼前一亮, “这个归纳很到位。” 乌托邦是人类思想意识中最美好的社会, 在那里,人人平等、没有压迫、美好得就像世外桃源。 凡尔纳托着下巴,回忆道:“我没记错的话,是不是有一本虚构的游记,就叫《乌托邦》?” 威尔斯点头, “作者是托马斯·莫尔,英格兰人。” “啧……” 凡尔纳咋舌道:“难怪伱记得这么清楚。书的内容是什么?” 威尔斯摊手, “那你得问陆教授了。具体的我也记不清。” 于是,两人一齐看向陆时。 陆时恰好看过,介绍道:“在一个名叫‘乌托邦’的海岛上,有54座城市均匀分布,所有城市都具有共同的风格、语言、习俗和法律。每座城市分成……” 他微微停顿, “后面还用讲吗?” 威尔斯和凡尔纳短暂地视线交流, 两人同时说: “不用。” 凭“所有城市都具有共同的风格、语言、习俗和法律”这句话,加上《乌托邦》这一书名,后面的内容便能猜个大概。 而且他们都读过这本书,多少保有印象。 凡尔纳说:“如果乌托邦是理想化和建构性的,那么,反乌托邦就是批判、否定和解构的。《新法国》确实属于后者,但只是浅尝辄止,并不深刻。” 陆时有些好奇, “为什么觉得不深刻?” 凡尔纳耸肩, “在《新法国》里,法国公民允许一个娶了比自己年长二十四岁的女子为妻的人当首相,而且,这个女子还曾经是首相的高中老师。这不是瞎胡闹吗?如此大力度的否定,反而使缺少说服力。” 陆时:“……” 他懂了: 在20世纪初,《新法国》是反乌托邦; 在21世纪初,《新法国》是现实主义批判。 真是有够离谱的。 陆时轻咳了一声,问道:“凡尔纳先生,你不觉得,里面把法国人描述得都很无私,他们让法国再次伟大的过程更胡闹吗?” 凡尔纳听得直摇头, “胡闹?不,不不不。我认为佩尔高先生是抱着严肃的态度创作的。也正是因为这种严肃,我们才将《新法国》定义为反乌托邦题材,而不是荒诞。” 呵,法国人。 陆时无话可说。 凡尔纳却意犹未尽,继续评价: “但佩尔高先生终究还是年轻。他写的那些个桥段,甚至不如180年前的《格列佛游记》值得推敲。” 陆时哑然, 经对方提醒,他才意识到格列佛游历的大人国、小人国、飞岛、巫人国、马国等离奇的国度,都带有强烈的乌托邦或反乌托邦色彩。 威尔斯轻咳一声, “咳……两位,现在不是文学评论的时候。”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既然已经确定了题材,那你准备怎么创作?” 陆时的弹药库充足, 最著名的,当属反乌托邦三部曲: 《我们》、 《1984》、 《美丽新世界》。 随便一本拿出来,都能将佩尔高的《新法国》暴杀。 但这些书放在20世纪初合适吗? 先说《我们》,作者扎米亚京采用书信体,将用40篇日记构筑而成, 这种方式并不适合登报。 再说《1984》,奥威尔描绘了一个极权主义社会的形象,人民生活在普遍的监视中。 沙皇尼古拉二世:??? 陆时真写这个,反乌托邦说不定会被当成现实主义批判。 最后说《美丽新世界》, 这本倒是真科幻了,但作为1932年的作品,赫胥黎使用了大量在当时有迹可循却在20世纪初还见不着影的黑科技, 例如, 电器控制智力、 化学药物调节情绪、 …… 太多了! 改倒是能改,但过于耗时耗力。 而且, “三部都是十多万字的长篇啊……” 陆时生无可恋。 凡尔纳诧异, “什么?你刚才说的‘十多万字的长篇’是什么东西?莫非是有想法了?” 陆时摇头, “没,没什么。” 他可不是什么勤快人儿,长篇抄起来实在是太要命了。 凡尔纳“嗯”了一声,总感觉自己错过了什么。 陆时继续思考,将篇幅锁定在中篇, 很快,一个书名浮现在脑海—— 《动物庄园》。 同是奥威尔的作品, 然而,它甚至不能算科幻,而是政治寓言。 它讲述农庄中的动物们成功地进行了一场“革命”,将压榨他们的人类东家赶出农庄,建立起一个平等的动物社会, 然而,动物领袖——猪,最终篡夺了革命果实,成为比人类东家更加极权的统治者…… 《动物庄园》与《1984》实际上是同一部的两个版本: 前者是(暗黑)童话版; 后者是现实版。 当然,《动物庄园》改起来也非常麻烦, 因为它把某些历史人物动物化了,好像他们的行为如牲畜一般,极度讽刺,一针见血。 陆时当然不能这么写, 但好就好在,《动物庄园》是中篇。 一切以字数为前提! 字数少,就是神! 现在需要考虑的只剩一点: 如何在这则寓言中减少政治因素并适量加入科幻元素? 陆时陷入沉思, 良久,他拿定主意,认为《美丽新世界》中的一些设定可以抽过来用,遂在会议桌上四处翻找起来。 凡尔纳问:“你在找纸笔吗?” 陆时说:“笔我有。现在需要的是一张空白的稿纸。” 他这么说就是有思路了。 凡尔纳和威尔斯对视一眼,随即也疯了般寻找, 能现场看到陆时创作,真是太幸运了! 半分钟后, “在我这儿……我找到了!” 威尔斯大喊。 陆时抬头,看到凡尔纳和威尔斯脸红燥热、满身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不由得十分震惊, “你们两个刚才……” 威尔斯将纸塞过去, “别管我们!你快写!赶快!” 陆时有点儿懵, “你们……” 话音未落, “快!”×2 另外两人几乎是用吼的,异口同声。 陆时满头黑线,  ̄□ ̄|| 心里念叨着,“这俩老哥未免也太奇怪了”,低头将自己的构思记录在纸上。 威尔斯和凡尔纳凑了上来, 几秒种后,威尔斯问:“陆教授,这个‘唆麻’是什么?” 陆时说:“你可以将它理解为一种无副作用的致幻剂……嗯……该怎么解释呢?总之就是类似尼古……额……我想想……” 他正在思考该如何解释, 一旁的凡尔纳说道:“陆,你只管自己创作,没必要搭理他!” 陆时耸耸肩, “好吧。” 他继续埋头构思。 不到一分钟,凡尔纳开腔了, “陆,这个‘出胎即杀’是什么……” 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威尔斯打断:“儒勒,你跟我玩双标是吧!?怎么跟美国人一个鸟样?!” 凡尔纳涨红了脸, “我没有双标!” “那为什么你能问、我不能问?” “你问的,是科学定义上的东西!我问的,是整部的基础设定!能一样吗?” “有什么不一样?” “有什么一样?” …… 两人竟然像小孩一样吵了起来。 陆时:“……” 哗啦—— 他将椅子推开,站起身, “我回去了!” 威尔斯和凡尔纳瞬间停止了争吵,异口同声道:“我们送你!” 陆时赶紧抬手阻止, “别!你们就让我清净一下吧!” 他一溜烟地离开了会议室。 …… 第二天, 清晨。 法兰西学院,某幢宿舍别墅内。 “Shiit!” 威尔斯猛然从床上坐了起来, “根本睡不着。” 他看了眼外面蒙蒙亮的天,索性不再回床上辗转反侧,甚至没有洗漱,直接穿上衣服就出了门。 由于法兰西学院是研究机构,人数甚少,所以在这个时间点有一种美好的宁静。 微风轻轻吹过,带走了一夜的寒意,同时带来冬天的气息。 威尔斯裹裹身上的大衣。 这时,一架送奶的马车缓缓驶过, 马车后面有个布兜,里面装着一摞摞报纸。 威尔斯立即想到了佩尔高的事, 他提高音量, “老伙计,请给我一份报纸。” 车夫明显是听到了, 他勒停了马车,回过头,疑惑地看过来。 威尔斯恍然,改用法语磕磕巴巴地说:“报纸。我要《费加罗报》。” 车夫在车座上欠欠身, “抱歉,先生。这些报纸都是学院里的先生们订的,没有多余。我不能给你。” 威尔斯没办法, “那好吧。” 车夫又道了一次歉,随后催动马儿离开。 威尔斯看着马车的影子消失, 他有些犹豫, 一方面,他想去陆时的宿舍,第一时间阅读新作品; 一方面,评委的职责催促他出学院买一份《费加罗报》,看看佩尔高到底会如何出招。 最终,责任心占据了上风。 威尔斯快步跑出大门。 刚离开学院,外面的喧闹声便冲入耳朵, 同时,临街店铺散发出淡淡的咖啡香,混杂着新鲜出炉的面包香和清晨的露水气息,让人舒适。 威尔斯喃喃自语: “这儿可比伦敦好闻多了。” 他跑到附近的书报店, “老板,来一份《费加罗报》。” 老板瞧他一眼, “伦敦人?” 威尔斯诧异, “你是怎么知道的?” 老板笑道:“你这种口音的法语,实在是太好辨认了。” 说着,递过来一份报纸, “看看第三版吧。大丑闻。” “丑闻?” 威尔斯眯了眯眼睛。 他翻到第三版,发现了佩尔高的那句话: “关于儒勒·凡尔纳奖,我并不知道是哪位评审刷掉了我的作品,但无论是谁,都注定后悔。” 用了极大的字号,甚至还是花体字。 在下面,则是几行小字: —— 以上,来自一位参赛者的说辞。 《费加罗报》承诺,将全程跟踪报道整个事件,监督儒勒·凡尔纳奖,确保他们做到公平、公正、公开, 我们将会刊登该参赛者的作品, 同时,我们也欢迎其他初选不过的参赛者积极公开作品。 —— 威尔斯脸一黑,低低地骂了一句: “Fxxk!” 就在昨天,凡尔纳的内部人士传来消息,说这件事只会上第七版, 结果,今天就成了第三版。 甚至还欢迎其他人公开作品…… 这不是挑事儿吗? 威尔斯叹气, “全球的报纸都没节操。” 书报店的老板附和道:“那当然!节操又不能当饭吃!更何况是整版印刷广告的《费加罗报》,本来就不要脸。” 但他话风一转, “不过,这件事我还是支持《费加罗报》的。评奖这种事,最有可能有内幕。” “啧……” 威尔斯咋舌。 凡尔纳估计得果然没有错, 在革命老区,市民们最喜欢的茶余饭后的活动就是反权威, 哪怕是捕风捉影,也要反特么的。 威尔斯说:“毕竟没证据,别急着下结论吧?” 书报店老板呆了呆, “也是。” 他换上神秘的、八卦的表情, “你知不知道诺贝尔奖?据说,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就是内定的,给了俄国的托尔斯泰。他的作品我欣赏不来,所以他拿奖,我也不是很服气……” 后面省略两百字。 威尔斯:“……” 赶紧付了钱,快步走回法兰西学院,直奔陆时的宿舍。 他刚进门,就说道:“陆教授,不好了,今天的……!@*#¥%……” 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因为凡尔纳捂住了他的嘴。 凡尔纳右手捂嘴,左手指指书桌的方向, “你小声点儿。” 威尔斯投去视线, 只见陆时静静地趴在书桌上,身上盖着被子,轻微的鼾声响起,沉睡得如同一座石雕。 他头枕着左臂,右手则握着笔,手指偶尔无意识地抽搐。 那种抽搐,威尔斯也曾经历过, 写作握笔太久所致。 他对凡尔纳高频地眨眨眼。 后者会意,将捂嘴的手抽回, “怎么?” 威尔斯震惊地问:“陆教授没用打字机?” 凡尔纳回答:“用了。坏了。” 一共就两个词,却能构造出让人无限遐想的故事, 威尔斯不由得苦笑, “也就是陆教授这样的‘快枪手’,其他人根本不可能把打字机敲坏。” 凡尔纳感慨, “陆可不只是‘快枪手’。” 说着,把稿件递过去,严肃地评价道:“还是‘神枪手’。” 威尔斯问:“陆教授又写了一部佳作吗?” 凡尔纳“嗯”了一声,想想又觉得不太对,进而纠正对方道:“神作。你读读看就知道了。” 威尔斯愕然, “神作?” 这个评价出自科幻大师凡尔纳之口,可不是开玩笑的。 他丢掉《费加罗报》,怀着朝圣的心情接过稿件。 书名: 《动物庄园》。 威尔斯开始阅读, —— “革命”发生在曼纳庄园。 这天晚上,喝得烂醉的琼斯先生在饲料里混好了唆麻,遂摇摇晃晃地穿过院子,朝农舍走去。 …… —— 威尔斯读稿的速度很快, 没多久,他就明白了“唆麻”是一种化学药品,可以调节动物的情绪,让动物的喜、怒、哀、乐消失殆尽。 除了唆麻,还有各种工具, 例如凡尔纳昨天所提到的“出胎即杀”, 人类通过仪器,测算动物的出肉率,低的将被直接捣碎做成饲料, 这种“竞争”无疑是残酷的, 所以是“出胎即杀”。 类似提高生产力的方法还有几个。 威尔斯有些疑惑, 这种方式,难道不正应该是站在食物链顶端的人类作为万物之主的权利吗? 但是,当他往后读,看到一头名叫“老少校”的猪开口说话,称呼其它动物同伴为“同志们”时,他不由得悚然而惊, “这写得……写得真是动物吗?” 凡尔纳轻笑, “你觉得呢?” “咕……” 威尔斯咽了口唾沫,视线已经离不开稿件了。 随着故事的发展,动物们“革命”成功,赶走了人类, 但是,领导者——猪,掌握了人类的那些高科技,反而将之利用在“同志们”身上。 威尔斯懵了, “神作……真正的神作……” 陆教授写的哪是《动物庄园》? 这分明是《人类社会》! 而且,这个人类社会已经成为集权和严密科学控制下,一群命运注定的奴隶。 威尔斯低声道:“用唆麻泯灭人性,人类可不就成了动物吗?” 凡尔纳问:“你觉得如何?” 威尔斯感慨, “不要说《新法国》了。就算是我的作品,在陆教授的面前也不堪一击。” 他低头,看到自己随手丢弃的报纸, 自己之前还在大惊小怪, 属实是没见过世面。 (本章完) 第232章 《动物庄园》 三天后,清晨。 巴黎火车站,站前广场。 哒哒哒—— 一架马车缓缓停下, 从上面走下来一个身着大衣、头戴圆顶礼帽的中年人。 他长相颇为英俊,看着就是个老帅哥。 此人是佩尔高的父亲—— 卡特里纳·佩尔高。 马车夫低声问:“先生,要不要我现在就去帮你买一份《费加罗报》?” 老佩尔高拿出怀表扫了一眼, “不用。小路易的火车很快就要到站了,我还是在这里等着吧,省得不巧错过。再说了,《费加罗报》那种‘厕纸’,也不用担心买不到,不必急于一时。” 马车夫点头, “我去那边儿等?” 老佩尔高摆手,说道:“去吧。” 车夫遂催促马儿到广场旁的马棚停下,之后便跑回来,等着给少爷搬行李。 日头渐高, 阳光透过古老的玻璃窗,洒在石板路上,照亮了车站的内部。 老佩尔高眯起眼,看着那些匆匆忙忙的旅客, 终于, “来了!” 他看到了自家那个能闯祸的儿子—— 路易斯·佩尔高。 他踮脚挥手,高喊道:“小路易!快过来!” 小佩尔高的耳廓肉眼可见地变成驼红色,甚至愈演愈烈,到最后红得发亮,下一秒就会从耳洞中冒出蒸汽也不奇怪。 他明显是听到了父亲对自己的昵称, “别叫我‘小路易’!” 年轻人,自我意识强得很,最受不了的就是这个。 老佩尔高撇撇嘴, “那我叫你‘小混球’!?” 小佩尔高嘀咕:“我宁可你叫我这个,听着还多少正常点儿。至少,不像个女人。” 老佩尔高“哼~”了一声, “那伱该跟你妈说,她取的名字。不过,话说回来,你这次的事做得确实挺混球的。当时你给我拍电报是怎么说的?现在为什么变成了这种不可收拾的局面?” 之前,儿子说得好好的,只是借助报纸渠道发声, 现在倒好,成了和奖项评委会公开打擂。 看看那三个人吧: 陆时、威尔斯、凡尔纳, 哪个是能惹得起的? 小佩尔高露出无奈的表情,无辜道:“我也没辙。这是阿尔法罗叔叔出的点子,我也是赶鸭子上架,被迫的。” 赛尼奥尔·阿尔法罗,《费加罗报》主编, 当然,也是老佩尔高的好友。 “啧……” 老佩尔高咋舌, 他用严厉的视线盯着儿子,仿佛能将其看透。 知子莫若父, 他心里明镜似的,阿尔法罗或许真的以强硬的态度提出了要求,但小路易绝不是他自己所谓的“赶鸭子上架”,而是顺水推舟。 这小子,肯定在心里期待和儒勒·凡尔纳奖的三个核心评委掰掰手腕。 老佩尔高拿出烟斗,吸了一口, “你不服吧?” 小佩尔高点头, “初选就被刷掉,我当然不会服气了。” “呼~” 老佩尔高呼出一口气, 结果,喷在儿子的脸上,搞得小佩尔高连连咳嗽, “咳咳……你别搞……不礼貌!” 老佩尔高大笑, “你还好意思说‘礼貌’这个词?对评委会空穴来风、无端指控就是有礼貌了?” 他一边说,一边把烟斗塞到儿子嘴里, “你吸一口。像个大人那样。” 抽烟就算大人了? 小佩尔高一个头两个大,觉得父亲荒谬至极。 他取出烟斗,塞回父亲嘴里,辩解道:“我的就是证据!父亲,你不是看过《新法国》吗?以那本书的水平,过不了初选?这不是黑幕是什么?” 这一点,老佩尔高是认可的。 诚然,自家小子老辣不足,行文亦不成熟,但不至于过不了初选。 那帮评委的口味过于刁钻了。 老佩尔高叹气, “但也没必要把事情做得这么难看。不说陆教授和威尔斯先生,只说凡尔纳大师,你知道的,他是法兰西学院……啊,对了,他不是院士,但他被称为学术院的‘第四十一席’。你搞得难以收场,以后……唉……” 当爹的为儿子操碎了心,深深地叹气。 小佩尔高却不领情, “父亲,这里可是法国巴黎。我这次放下毕业论文特意赶过来,就是为了‘砸碎一切该砸碎的’!” 老佩尔高无语, “做事如此毛躁,所以我才说你还不是‘大人’。罢了,现在说什么都为时已晚,我们去买一份《费加罗报》吧,看看你的《新法国》见报的效果如何。” 说完,他对车夫点点头, 后者会意,把少爷的行李扛上车厢。 父子俩则沿着街,朝最近的书报店踱步过去。 很快,他们就到了目的地。 但奇怪的是,敞开的窗口并不见书报店的老板,只有一个不到十岁的女孩坐在那儿,埋头看着报纸。 老佩尔高敲敲玻璃, “孩子?” “啊……” 女孩抬起头, 看到一老一小两个帅哥,她展颜一笑, “买书吗?” 老佩尔高用牙齿叼掉右手手套,随后伸手进口袋里,拣出几枚硬币, “来份《费加罗报》。” 女孩摊手, “不好意思,暂时没货。卖完了。” 父子俩:??? 他们都有点儿懵逼。 自从《费加罗报》开始使用整版投放广告,他们就再没遇到过报纸脱销的情况。 今天这是怎么一回事?! 女孩看出了两人的疑惑,继续道:“我之所以在这里看店,就是因为我爸去进货了。他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你们要不要等等?” 小佩尔高不想等, 他看向父亲, “要不,我们先去……” 话音未落,老佩尔高便用眼神打断儿子的话,随后对女孩的方向挑挑眉, “她在看报纸。” 小佩尔高恍然大悟,转向女孩, “我们可以跟你一起看吗?” 女孩“啊?”了一声,仔仔细细上下打量父子俩, 那模样,似乎是在掂量两人是不是坏蛋。 过了片刻,她说:“我叫梅里~” 小佩尔高不解, “你忽然告诉我名字是……嘶……” 他倒抽一口凉气儿,因为父亲在后面踹了他的小腿肚一下。 只见老佩尔高对女孩露出灿烂的笑容, “谢谢你,梅里小姐。” 梅里脆生生地“嗯”了一声, “都进来吧。” 她跳下椅子, 从书报店对外敞开的窗口传来“吧嗒吧嗒”的脚步声, 不多时, 吱呀—— 大门打开了。 梅里探出头来,对他们招招手, “来啊。” 老佩尔高点点头, “这就来。” 随后,他拉了儿子一把,忍不住吐槽道:“我和你妈都是纯正的法国人,浪漫热烈,怎么生出你这么个木头疙瘩!?难怪你从小到大都没交到过女朋友。” 小佩尔高:“……” 感觉受到了人身攻击。 老佩尔高摇摇头, “唉……说起这个我就要批评你。你那《新法国》什么都好,从科幻到政治寓言,都有见地。但是让法兰西领导人娶自己的女老师……” 小佩尔高都快被说哭了, “父亲,我知道……我真的知道错了!写得荒诞不经,是我的错!” 老佩尔高拍拍儿子的肩膀, “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两人聊着,梅里又一次探出头来, “怎么还不进来?” 父子俩赶紧说:“这就来了!” 他们一起进了书报店。 小佩尔高探头看去,发现梅里正在读的正是《新法国》。 阿尔法罗非常给面子,将之放在第五版。 即便是短篇,想要一版排完也很困难,所以那些字看着就像密密麻麻的佛教经书,字迹如同纠缠在一起的梵文。 小佩尔高低声道:“写得好吗?” 梅里小大人似的叹气道: “字太密集。我啊,看得吃力,还没看完。不过也快了……” 说着,她坐了回去, “你们也读啊。” 父子俩当然都已经读过了, 小佩尔高说:“没事~没事~我们迁就你。” 梅里点头, “这才像法国男人该说的话嘛~” 小佩尔高当场裂开, 没想到,小丫头片子都敢当面打趣,明显是刚才听到了父亲吐槽自己是“木头疙瘩”的话。 “噗~” 老佩尔高忍不住嗤笑一生,但注意到儿子的表情,赶紧低下头,似乎对自己的脚面产生了浓厚兴趣。 梅里摆摆手, “先不说话了。我要读完它。” 她埋头继续阅读。 就这样过了十分钟,她终于抬起头来,嫩声嫩气地说:“真不错。《费加罗报》好久没有这么有趣的版面啦~” 小佩尔高纠正: “这不是‘版面’,这是‘’。” 梅里撇撇嘴, “你现在又不像法国男人啦~” 小佩尔高顿时吃瘪,老老实实地闭上嘴。 老佩尔高便替儿子问道:“梅里小姐,你觉得这部怎么样?好看吗?” 梅里点头, “好看啊。不过,看完又觉得不舒服。” 老佩尔高问道:“是不是因为未来首相娶了……啊……” 他停下话头。 只见梅里摇头摇得像拨浪鼓,说道:“不不不。我觉得那很浪漫、很炽热。” 父子俩面面相觑, 没想到,在女孩的眼中,离谱的婚姻并不是缺点。 小佩尔高问:“那你觉得为什么不舒服?是写的不好吗?” 梅里摊手, “不,当然不是。应该反过来说,正是因为写得太好,所以才会有种让人不舒服的感觉。” 她看向《新法国》,陷入沉思, “未来的法国人全都有着统一的思想,为国吃苦、为国牺牲,使法国再次伟大……这明明是好结局,可我总觉得不寒而栗。那种事,真的能办到吗?” 小佩尔高欣喜若狂, 自己要的就是这种效果! 连小女孩都若有所感…… 他已经能可以想象出儒勒·凡尔纳评委会对自己鞠躬致歉的情景了。 梅里说:“在那个‘新法国’,市民们连说话的权利都没有,实在是让人害怕呀~” 小佩尔高严肃道:“请记住这种恐惧。” 梅里无奈, “你怎么还教育起我来了?你是作者啊?” 小佩尔高当即就想承认, 但是,他又觉得在一个小女孩面前炫耀十分尴尬,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他道别道:“文章读完了,那我们就走咯~” 一旁的老佩尔高甚至还递出了硬币, “这是读报的钱。” “啊这……” 梅里有些诧异, “你们不继续读了吗?我父亲说,后面那篇文章才是今天的《费加罗报》脱销的原因。” 老佩尔高:!!! 小佩尔高:!!! 一种不祥的感觉在心中猛然升腾而起。 两人异口同声: “后面的文章?”×2 梅里点头,往后翻了一页,随即露出大大的笑容,说:“这个排版才对嘛~看得不累眼。” 小佩尔高看过去, 文章的标题是《动物庄园》, 下面一行小字则是作者的名字—— Lu。 仅仅两个英文字母,就像是对小佩尔高施了定身咒,让他呆立当场。 梅里却没察觉,继续在小佩尔高的心窝扎刀子, “《费加罗报》真会欺负人呐~为什么这个‘Lu’的文章就能正常排版?这篇的字数看着肯定比《新法国》多,反而行间距、字间距更大,用了五个版面。” 小佩尔高听得差点儿吐血。 他看向父亲, “这……” 老佩尔高脸色铁青, 他此时已经认定,自己被老友赛尼奥尔·阿尔法罗摆了一道, 那个混蛋,竟然拿自己的儿子做进身之阶, “该死!!!” 老佩尔高忍不住骂了一句。 梅里抬起头, “额……这有什么好惊讶的?《费加罗报》没节操又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了。” 老佩尔高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小女孩面前很没风度地说了过分的话, 他露出笑容, “没事。我们好好读一读这部吧~” 梅里点头, “好。” 她将注意力集中到了文章上,没多久就看进去了。 毕竟是个小女孩, 比起娶了自己老师的法国领导人,她更喜欢一只能说会道的猪做“革命”的领导者, 后者比前者要有意思得多。 而且,在剧情设定上,《动物庄园》有太多出人意料的地方, 刚开始,梅里觉得主角是农场主琼斯先生,但很快她就发现并非如此, 真正的主角是动物们, 那句“同志们,我们究竟是如何生活的呢?还是正视这个问题吧”揭露了一切。 而让变得愈加有趣的,是第二章中由动物们提出的戒律, —— 《七诫》: 凡靠两条腿行走者皆为仇敌。 凡靠四肢行走者,或者长翅膀者,皆为亲友。 任何动物不得着衣。 任何动物不得卧床。 任何动物不得饮酒。 任何动物不得伤害其他动物。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 —— 当最后一条,“所有动物一律平等”,出现的时候, 这部已经成了艺术品。 《七诫》由庄园里年龄最老、脾气最糟的猪提出,并由动物们共同讨论, 当然,有动物不认可, 猪便使用了唆麻,用药物使反对者表态同意。 梅里低声道:“看《新法国》,我觉得失去说话的权利已经很可怕了;看《动物庄园》,我发现,失去不说话的权利更可怕。” 佩尔高父子俩听得愕然, 他们都没想到,一个小女孩的书评竟可以如此辛辣尖锐。 或许,这正是稚童的优势, 就像是《皇帝的新装》,孩子们看不到大人能看到的, 反过来自然也成立, 孩子们能看到大人们看不到的。 尽管已经能猜到结论了,小佩尔高还是忍不住问:“梅里,你觉得这两本书哪本更好?” 梅里又像小大人一样叹气, “虽然只读了两章,但我真心觉得,《动物庄园》比《新法国》要好。因为读《动物庄园》会让我有种更深的害怕。就像我刚才说的那样,你觉得呢?” 小佩尔高不能给出答案, 在心里承认陆时的文章更好,这没什么大不了的, 但要让他亲口说出来,确实有些办不到。 梅里好奇, “话说,你们好像很关注我的评论啊?” 老佩尔高笑道:“梅里小姐冰雪聪明,你的评论当然值得我们静心聆听。” 梅里:“(ˉ▽ ̄~)切~~” 她当然不信, “你们还是别拍我的马屁啦。我只是喜欢读报,读得多了,自然……” 就在这时,外面忽然传来了一个男人的声音:“梅里,我回来了,你读没读完……唔……” 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你们是谁?” 他看着那对可疑的父子。 老佩尔高说道:“你就是店主吧?先生,你好。我们想买《费加罗报》,但发现脱销了。好心的梅里小姐请我们进来,和她一起阅读。当然,我们也是会付钱的。” 说着,他指指桌上的硬币。 梅里不满地咂咂嘴, “你们什么时候把硬币放在那儿的?” 她不想收钱。 她的父亲也是一个正直的人,见佩尔高父子俩不是坏人,便收起了敌意,说道:“不好意思,我刚才走了十几条街,都没能进到货,《费加罗报》卖得太好了。” 说着,店主把硬币塞回给老佩尔高手里, “钱不能收你们的。” 老佩尔高无语, 沉吟片刻,他拉拉儿子的胳膊,随后与店主父女告别, “既然如此,我们只能去别处碰碰运气了。” 梅里听到这话表现得更不开心了。 难得遇到两个愿意听自己书评的书友,小姑娘自然想和他们多待一会儿。 但老佩尔高有眼力见儿,不可能留下来打扰这对父女, 他拉着儿子出门,一边偷偷将硬币放在窗口附近,一边说道:“现在我们有两件事:第一,买到今天的《费加罗报》,把《动物庄园》读完;第二……” 老佩尔高深吸一口气, “我得找我的那个好朋友算算账!” 他说“那个好朋友”这个词的时候,几乎是一个音节一顿,咬牙切齿吐出来的。 (本章完) 第233章 文学引路人 巴黎大学。 在一间独栋宿舍内,马塞尔·普鲁斯特正坐在书桌前。 《费加罗报》摊开着, 他低声念叨: “ ‘所有动物生而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 啪嗒—— 门口处传来了一声轻响。 普鲁斯特回头, “高凡太太,我之前跟你说过多少次了……” 门口处站着一位矮胖的中年女性, 她戴着围裙,手上拿的托盘装着一块热气腾腾的面包,正散发出清甜的麦香。 除此之外,还有一壶热牛奶。 普鲁斯特继续道:“你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啊?” 高凡太太前倾身体, “你说什么?” 普鲁斯特无奈地重复:“伱,不,要,随,便,进,我,的,房,间。” 高凡太太还是那副模样, “什么?” 普鲁斯特:“……” 心里十分清楚,房东夫人并不是耳背,只是在装傻。 但他没办法, 因为对方是父亲指定的他在巴黎的“监护人”。 普鲁斯特出生于一个非常富有的家庭,可偏偏自幼体质孱弱,被严重的哮喘病纠缠,幸而富于幻想,疾病反倒促进了文学天赋的挖掘。 他说:“好吧~好吧~我吃饭。” “这才对。” 高凡太太将食物放在桌上,随后道:“你刚才说什么平等不平等的?” 普鲁斯特撇撇嘴, “你听力怎么变好了?” 高凡太太耸肩, “我听力本来就没问题,我只是会过滤掉无用的信息。” 普鲁斯特:“……” 彻底没辙了。 只能说,一物降一物。 他将文章推给对方, “就是这部,名叫《动物庄园》,写得很精彩。” 高凡太太好奇地扫了一眼,随后问道:“作者是你之前经常提起的那个‘Lu’啊?你不是很崇拜他吗?” 普鲁斯特有点儿脸红, “我只是……咳……咳咳咳……” 高凡太太慌乱, “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急性?是不是哮喘病又犯了?” 说着,四处翻找药瓶。 普鲁斯特拍拍胸口, “没有没有,犯哮喘是喘不上气,‘哈……哈……’这样的,刚才只是单纯呛到了,咳嗽。” 他将话题绕回去, “是的,作者就是我之前提到的‘Lu’。” 高凡太太问:“对了,你之前写的《典狱长》,是不是受了他的影响?” “这……” 普鲁斯特不知该怎么回答。 与其他文人不同,他知道陆时,是因为一个“中间人”—— 西格蒙德·弗洛伊德 1900年,普鲁斯特开始在巴黎大学和巴黎政治学院钻研修辞和哲学,同时翻译英国艺术评论家约翰·拉斯金的作品, 拉斯金的思想对他的影响很大, 他相信,写作中的直觉胜于对客观事实的分析。 于是,不可避免地,普鲁斯特接触到了一些弗洛伊德关于潜意识的研究。 这一点在《追忆似水年华》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中的角色,往往会在熟睡状态中呈现出所谓的“本能深度”和“原始状态”, 也难怪会被称为“意识流”了。 这之后,陆时在剑桥引领了那场广告学和心理学的论战, 普鲁斯特遂开始阅读陆时的作品。 倏一开始,他并不喜欢, 尤其是《枪炮、病菌与钢铁》,书中论证的方法理工科思维太重,简直不像历史类著作。 这种反感持续了好几本书,直到《乡村教师》的出现, 明明是科幻, 冰冷、理性,甚至不近人情…… 可普鲁斯特在里面读到了一种难言的浪漫,瞬间被点燃创作激情,《典狱长》便随之诞生。 普鲁斯特伸个懒腰, “吃饭。” 他拿起面包,大嚼特嚼、狼吞虎咽。 以往,高凡太太看他恶鬼投胎的吃相肯定会批评,但今天却一句话没说, 因为她正在读报。 她的眉头紧锁,犹如学者研究复杂文献一般,手指轻轻滑过每一个字,不忽视任何细节。 普鲁斯特忍不住笑, “高凡太太,原来你也喜欢读书?” 高凡太太:“……” 全神贯注,都懒得搭理他。 普鲁斯特撇撇嘴,继续吃面包,顺便凑过去阅读。 《动物庄园》原文不长,陆时又精简过,现在只有不到四万词, 读得快的,两小时差不多了。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忽然, “呵啊……” 高凡太太伸个懒腰。 普鲁斯特问道:“读完了?” 高凡太太摇摇头, “怎么可能那么快?我只是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说。” 这个反应算得上典型, 绝大多数普通人在读完政治寓言后,会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却又说不出具体在哪儿。 普鲁斯特沉吟, “我觉得,这本书最讽刺的是‘所有动物生而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你是怎么想的?” 高凡太太说:“你总不能说,‘所有动物生而不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不平等’吧?就像‘我比你漂亮’,这和‘你比我难看’有什么不同?但后者就是更难听。” 普鲁斯特:!!! “你……你怎么……” 他十分震惊。 高凡太太不满地瞪他一眼, “你啊,不会觉得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主妇吧?” 普鲁斯特尴尬, 确实,之前没想过房东夫人能一针见血。 他岔开话题, “那么,按照你的说法,你觉得人生而……不对,应该是动物,你觉得所有动物生而不平等?” 高凡太太抿唇一笑, “没错~没错~我们说的就是动物,跟人类完全无关。” 她陷入沉思, 良久,她解释道:“平等,应该是挺难做到的。现在还是要致力于消除人的异化、消除人对人的压榨,让人们有更大的发展空间、更小的生存压力。” 普鲁斯特懵了, “……” 自己一个研究修辞和哲学的人要说出这种水平的话,都得先构思一阵。 他问道:“高凡太太,你是怎么……额……” 不知该如何措辞。 高凡太太笑了, “你可别忘了这是哪儿。” 普鲁斯特不由得哑然, 法国, 巴黎, 革命老区。 更何况,巴黎大学和巴黎师高向来是女性运动的前线, 高凡太太接触到那些再正常不过。 她往后翻了翻报纸,说道:“这后面还有一篇评论,也是Lu所写。他将《新法国》、《动物庄园》这类作品定义为‘反乌托邦’。还将之进行了剖析。” 普鲁斯特倒是不惊讶,因为陆教授之前就干过类似的事, 那篇《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已经被推理作家们奉为圭臬了。 他说道:“我扫一眼。” 高凡太太将报纸递还回来, “跟论文似的,看着就让人头疼。” 普鲁斯特不解道:“啊?有吗?我觉得很好理解啊。” 他指出其中的一段, “ ‘人们对‘乌托邦’和‘反乌托邦’的定义会随时代的不断前进而改变。去读读柏拉图的作品,当时的理想国,现在大多数人都会觉得那根本是‘反乌托邦’而非‘乌托邦’。’ ” 很简单的道理, 让一个每天工作20小时、见过一个月猝死10个工友的19世纪工人,看描写未来社会每天工作12小时、主角身边每个月猝死1个员工的,他会认为这是乌托邦, 谁说不是,他跟谁急。 但是, 高凡太太:??? 表示没听懂那一番长篇大论。 普鲁斯特摊手, “好吧,你把这篇文章理解成一个教学就可以了。陆教授在教我们怎么创作‘反乌托邦’作品。” 高凡太太不由得诧异, “你说什么?教学?一个作家会把自己吃饭的本事教给别人?” “是的。” 普鲁斯特点头,又看一眼文章, “而且,我看不出陆教授有任何的保留。他甚至将反乌托邦题材进行了归类:其一,描写可怕的未来社会;其二,描写虚假的理想社会。” 高凡太太理解不能, “为什么要这样?” 普鲁斯特说:“或许是因为陆教授真的很无私,或许是因为《新法国》的作者搞事,陆教授要代表评委会反击。谁知道呢?” 高凡太太叹气, “这种事就只有问他本人了。” 说到本人…… 蓦地,普鲁斯特站起身, “有道理!我得去一趟法兰西学院!” 高凡太太嗤笑一声,打趣道:“你还说你不崇拜Lu?” 普鲁斯特“啊?”了一声,辩解:“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崇拜……额……什么崇拜不崇拜的,有什么关系吗?” 高凡太太笑容愈加灿烂, “啊对对对……” 普鲁斯特实在是待不下去了,夺门而出。 …… 法兰西学院。 中央公园。 在陆时半身像前,一个男人正静静等待着, 男人名叫赛尼奥尔·阿尔法罗,《费加罗报》的主编。 他是来登门道歉的。 千不该、万不该,最不该的就是招惹陆时, 现在搞出这么大的事,如果真让法兰西学院几位大佬不高兴,那阿尔法罗在报社,乃至整个传媒业的前途就毁了。 就在这时, “赛尼!” 有人从背后叫他的名字。 阿尔法罗欣喜回头, 结果,出现在眼前的并不是苦苦等待的人,反而是愤怒得如同公牛的老佩尔高。 “你个混蛋!” 老佩尔高轰出了一拳。 阿尔法罗赶紧躲闪,求饶道:“等等!你等等!” 然而, “我等你X!” 又是一拳。 阿尔法罗长得偏瘦小一些,再次敏捷地躲过。 老佩尔高连续扑空两次,有些气恼,遂看向自家那个傻儿子,说道:“小路易,过来帮忙!” 人家家里都是“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 自己家倒好: 老子好汉、儿看戏, 属实是让老佩尔高有些绷不住。 小佩尔高愣了愣, “哦……好……” 他靠过来,眼神闪烁不定,显然缺乏战斗经验。 阿尔法罗借此机会说道:“你们别急!这件事,我也是受害者!” 此言一出,父子俩的动作都停了。 老佩尔高皱眉,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见他不在用拳头打招呼,阿尔法罗不由得松了一口气,之后说道:“我让小路……我让路易斯在《费加罗报》发表《新法国》,目的是想帮他扬名,同时借机制造热点。” 老佩尔高冷哼, “只怕后者才是主要目的吧?” 阿尔法罗也不尴尬, 作为报业人,他的脸皮早就比城墙拐弯还要厚了。 他说:“没错!弄出热点,《费加罗报》的销量说不定能重回巅峰。而且,事情也在朝我预期的方向发展,巴黎的市民们都怀疑儒勒·凡尔纳奖有黑幕。” 老佩尔高挑挑眉, 自己对老友的了解还是深刻的, 这货,天天就想着搞大新闻。 他问道:“然后呢?” “然后?” 阿尔法罗挤出一抹苦笑,低声道:“今天的报纸,你也看到了。” 老佩尔高皱眉, “我当然看到了!所以才要收拾你!难道不是儒勒·凡尔纳奖的组委会找到了你们做局,为了博眼球,结果把我儿子坑了?” 阿尔法罗说:“正常来讲,这确实像做局。但……”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陆教授根本就不是正常人啊喂!你能想到吗?那篇《动物庄园》是昨天投稿的。” 小佩尔高:!!! 老佩尔高:!!! 两人都懵了。 如果阿尔法罗没有撒谎,确实不存在任何阴谋论,那就意味着,陆时写这部中篇,纯粹是为了应对公关危机。 按此推算, 《动物庄园》创作的时间只有不到四天!? “不!这不可能!” 小佩尔高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怎么可能?” 阿尔法罗说:“我也觉得不可能。说句实话,我之前甚至怀疑过,这是一盘大棋。陆教授早就已经写好了《动物庄园》,通过刷掉路易斯的《新法国》,让他找媒体曝光黑幕,以此增加奖项的热度。” 老佩尔高连连摇头, “这未免也太离奇了!除非真有什么‘唆麻’,能控制小路易的思想。” 小佩尔高纠正道:“情绪。父亲,是情绪。” 老佩尔高不解, “你说什么?什么情绪?” 小佩尔高回答:“‘唆麻’控制的是动物的情绪,而不是思想。” 老佩尔高被整无语了, “你也不是动物啊!唉……” 他转向阿尔法罗,说道:“那你可以利用主编的权力,压住陆教授的投稿啊。” 阿尔法罗看向陆时的半身像,深深叹气, “拖得了一时,拖得了一世吗?” “这个……” 老佩尔高被问得语塞。 阿尔法罗继续道:“再说了,我要是压着《动物庄园》的稿子,我那帮手下肯定是要造反的。尤其是卡梅特那小子,我特么……!@*#¥%……” 越说越恨,最后甚至口吐芬芳。 老佩尔高问:“这个卡梅特又是谁?” 阿尔法罗解释:“加斯顿·卡梅特,我手底下的一个编辑,跟凡尔纳先生有私交。我和路易斯的事,他偷偷透给了评委会。” 老佩尔高恍然大悟, “原来是有消息偷跑啊……唔……” 他顿住了,似乎是想到了什么。 阿尔法路没好气地说:“看来你也注意到了。没错,就算陆教授提前知道了这件事,也不过是早一天而已。” 《动物庄园》的创作时间从不到四天变成不到五天, 还是很离谱。 老佩尔高思前想后,唯一的解释便是: “看来,他之前就写好了。这次的事件不过是恰逢其会。” 话音刚落,身后传来一个声音: “不,并非如此。” 三人回过头。 只见凡尔纳缓缓走来,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人。 凡尔纳介绍道:“这位是马塞尔·普鲁斯特,他将靠《典狱长》获得此次的儒勒·凡尔纳奖。” 普鲁斯特有些惊慌, “凡尔纳先生,我怎么……唔……我来这儿只是想见见陆教授,我没有……” 凡尔纳摆手, “评委的工作结束,他昨天就已经启程回伦敦了。” 老佩尔高惊讶, “昨天?《动物庄园》不是今天才见报吗?” 凡尔纳看他一眼, “那又如何?” 一句话给老佩尔高问懵了。 哪个作家不想看自己的作品刊载时,读者们的反应? 陆时自信到这个地步了? 不,这不是“自信”,而是“自傲”! 凡尔纳轻笑一声, “你是卡特里纳·佩尔高先生?你或许不了解陆教授吧?他的作品多入繁星,《罗杰疑案》、《枪炮、病菌与钢铁》、《是!首相》、《乡村教师》……你觉得,他会担心自己的作品不受欢迎吗?” 老佩尔高无言以对, 是啊…… 陆教授的作品怎么可能不受欢迎呢? 一旁的阿尔法罗插入话题:“凡尔纳先生,陆教授回伦敦了,那我该怎么……你知道的,我是来登门道歉的。关于儒勒·凡尔纳奖的评选,《费加罗报》有些误会。” 凡尔纳挑眉, “不是《费加罗报》有误会,而是你,我亲爱的朋友。” 阿尔法罗赶紧辩解道:“可是……” 凡尔纳抬起右手, “据我所知,贵报的加斯顿·卡梅特先生就没有这种误会。” 阿尔法罗牙都快咬碎了, 他说道:“抱歉!万分抱歉!是我工作的疏忽才导致双方闹了那么大的不愉快。还有陆教授,如果我可以对他当面道歉就好了。” 凡尔纳摆摆手, “没那个必要。他要是想听你道歉,就不会急着离开巴黎了。” 阿尔法路脸色一阵红、一阵白, 他之前一直觉得,摆低姿态、真诚道歉是很丢面子的事。 但是,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比起道歉,更丢面子的事是被直接无视。 在人家陆时的眼里,甚至没有那个闲情雅致来听他说“对不起”,这才是最伤自尊的。 凡尔纳看出了阿尔法罗的想法, 他说:“阿尔法罗先生,前段时间,陆教授写了一本科幻,名叫《朝闻道》,你听说过吧?” 阿尔法罗点头, “听说过。莫非,《动物庄园》也是那段时间所创作的?” 他希望听到凡尔纳肯定的回答, 否则,陆时就太神了! 但凡尔纳只是干脆地摇摇头, “我要说的不是这个。” 他继续自己的话题, “当时,有三位科学家做了《朝闻道》的顾问。他们看完,对其中的科学伦理问题发生分歧,遂请求陆教授将在诺奖颁奖期间公之于与会的科学家。他们担心陆教授会拒绝,结果,你猜陆教授是怎么说的?” 阿尔法罗没吱声。 旁边的小佩尔高却好奇道:“怎么说的?” 凡尔纳轻笑, “陆教授的回答是,‘主不在乎’。” 阿尔法罗愕然, 随即,他露出释然的笑, 对陆时这种天才来说,凡夫俗子的想法,确实没什么值得在乎的。 说“对不起”? 人家根本就不在乎。 凡尔纳拍拍手道:“阿尔法罗先生,这一次,儒勒·凡尔纳奖的评选也确实存在流程上的问题。例如初选……” 说着,他看了眼小佩尔高, “你是路易斯·佩尔高先生吧?我们刷掉的作品确实太多了,难免让人诟病。” 小佩尔高连连摇头, “没有。看过陆教授的作品,我才意识到自己的稚嫩。更何况他还写文章让世人关注反乌托邦这一题材,是我之前狂妄了。” 凡尔纳“嗯”了一声, “有他的文章指点,应该会有更多人创作类似的作品吧?” 一旁的普鲁斯特低声问道:“凡尔纳先生,陆教授将自己的写作理论公之于众,到底是为了什么?” 凡尔纳笑笑, “等你著作等身,自然就会明白了。” 多年后,当普鲁斯特凭《追忆似水年华》一书站上文坛顶点, 他站在诺奖的领奖台上想起今时今日,终于有所感怀,临时改变致辞,说:“首先,我要感谢我的文学引路人,陆教授……” 这可能就是陆时想要的。 (本章完) 第234章 无所不能的神仙 邮轮摇曳, 海浪有规律地冲刷着船体,发出“哗——哗——”的声响。 海鸥绕船飞翔,身姿轻盈而优美, 它们的羽毛洁白如雪,在阳光的照射下闪耀着柔和光芒。 陆时站在甲板上瞭望远处, 已经能看见多佛白崖了, 用不多久,邮轮便将抵达伦敦港。 他深吸一口气, 十一月的海风随之窜入肺腑,带来深深的凉意, “阿嚏!” 他忍不住打了个喷嚏。 这时,有人从后面叫住他:“这位先生,需要纸吗?” 陆时吸吸鼻子: “嘶……” 总感觉自己打喷嚏不是因为冷,而是因为有人在背后议论自己,像什么“主不在乎”之类的。 陆时回过头, 眼前是一个典型的美国人,头戴牛仔帽、胸前系领巾,西装也偏休闲风,给人一种平易近人的感觉。 有趣的是,他前襟口袋处插着一支笔, 这种装扮很少见。 陆时笑着点头, “感谢。” 美国人“嗯”了一声,说道:“看你是从亚洲来的,应该很不擅长坐船吧?” 大概是把陆时当留学生了。 陆时摆手, “我挺好的,你不必担心。” 谁曾想,这老美是个热心肠,竟然拿出随身的手绢递过来, 他还自说自话道:“必须得承认,我也不喜欢坐船。你听说过坏血病吗?” 陆时:“……” 对方这么健谈,让他多少有些不适应。 他好奇地打量对方, “坏血病?伱不像是船员。” 美国人点头, “当然。” 他右手食指戳了戳胸前的笔,说道:“你应该是从这儿看出来的吧?没错,我是一个记者,同时也是作家。” 作家? 陆时来了兴致,比刚才更加仔细地观察对方, 嗯,确实有几分眼熟。 看来又是未来有名有姓的人物。 他不由得有些想笑, 自己坐船怎么老是遇到名人? 高尔基、开尔文、普朗克、爱因斯坦…… 十分离谱。 但想想又觉得合理, 20世纪初,能住在邮轮上层、时不时到甲板上走动、去俱乐部喝几杯的,谁还没点儿背景? 陆时只因为熟悉那几位,才能认出他们, 他如果是政客,说不定就会认识这个伯爵、那个亲王了。 此种现象类似幸存者偏差。 美国人不知道陆时心中所想,仍在大讲特讲他和伙伴们驾船用19天走完1900英里的航程,从白令海峡回到加利福尼亚的故事。 陆时听了,在心中直摇头, 感觉对方在吹牛X。 他轻咳了一声, “这位先生,前面就要到多佛白崖了,你不去看看吗?” 美国人“啊!”了一声,投去视线。 远处,白崖如同一片巨大的屏障,与天空相接, 表面覆盖着的厚厚“白雪”,就像已经逝去的维多利亚的王,静静地守望着日不落帝国。 美国人看向陆时, “感谢提醒!我上次来的时候路遇大雾,没见着。” 说完便准备向船头的方向走去。 这老哥总算是走了。 陆时撇撇嘴,裹紧了身上的大衣,准备回俱乐部。 就在这时,那个美国人又跑回来了, “等等!” 他目光锁在陆时身上, 盯—— 那模样,似乎就像在研究外星人。 陆时有些不自在, “怎么了?” 美国人不确定地说道:“你是……陆时?你是陆教授,对吧?” 最终还是被认出来了。 陆时缓缓点头, “是。” 对方立即变得热情,伸出手来, “陆教授,你好,我是受聘于美国新闻社的记者,约翰·格利菲斯·伦敦。” 陆时哑然失笑, 没想到还真遇到了名人, 约翰·格利菲斯·伦敦的另一个名字—— 杰克·伦敦。 他是非常著名的短篇家,在20世纪中期,甚至被拿出来和卡夫卡、茨威格相提并论, 但随着文学以及文学评论的发展,卡夫卡的《变形记》和茨威格的《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成为文学史上的高峰,杰克·伦敦才开始掉队。 当然,杰克·伦敦也有这个时代文人的普遍问题—— 种族歧视。 有一篇1908年发表的《中国佬》,其文读来十分让人作呕。 就像凡尔纳写过《一个中国人在中国的遭遇》, 这种事很难避免。 陆时好奇道:“伦敦先生……额……这么叫你太奇怪了。” 杰克·伦敦大笑, “很多人这么说过,尤其是在我在伦敦出公差的时候。你叫我全名,或者干脆叫我名字吧。” 陆时点头, “杰克,你这次为什么要去伦……” 话还没说完,邮轮前端的甲板处忽然传来一阵欢呼。 两人循声望去, 只见巨大的石灰岩从悬崖上剥离,坠入海中, 整个过程异常震撼。 陆时说道:“你错过了好戏,杰克。” 杰克·伦敦摊手, “你也错过了。” 陆时笑着摇了摇手指,说:“我在半年前去法国的路上就看到过。” 他将话题绕回去, “我们刚才聊到你去伦敦的目的。” 杰克·伦敦点点头, “这件事要从去年说起。当时,我的第一本集《狼子》出版,立即为我获得了巨大的声誉和相当优厚的收入。” 不愧是记者。 这哥们是懂得自卖自夸的。 陆时轻咳, “重点。说重点。” 杰克·伦敦嘿嘿一笑, “有名气了,各种工作自然就来了。我应美国新闻社的委派,去非洲采访布尔战争,结果,在伦敦转航的时候,新闻社中途改变计划,拍来电报让我不要去了。” 陆时抓住了重点—— 布尔战争。 他问:“然后?” 杰克·伦敦耸耸肩, “我在伦敦无事可做,就以水手身份到伦敦贫民窟中住了三个月,作了详细的调查,取得第一手资料,回国后出版了《深渊里的人们》。这本书让我在美国名声大振。” 又开始吹牛了。 陆时问道:“那是一部报告文学吧?你的观察和描绘确实细致入微。” 杰克·伦敦诧异, “你连那本书都读过?莫非,你是社会主义者?” “噗!咳咳咳……” 陆时被这个问题弄得呛着了。 但也不怪对方会这么想, 《深渊里的人们》描绘了那个时期伦敦东区贫困、饥饿、肮脏和疾病的惨景。 陆时对其中一个细节印象深刻, 爱德华七世的加冕日里,在粘滑的人行道上,几个年老体衰的车夫慌乱地从地上拾起豆粒大的面包渣塞进嘴里。 加冕与拾荒, 两者的对比十分真实。 对《深渊里的人们》抱有高评价,杰克·伦敦难免会有遐想。 他看陆时不说话,遂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陆教授,你为慈善赋税法案的推动出谋划策,同时和卡耐基先生合作,致力于美国的慈善事业。所以说,你只是天性善良、悲天悯人。” 陆时不想被戴高帽子, 他低声道:“杰克,如果你读过我最近写的一部科幻《动物庄园》,就不会瞎猜了。” 杰克·伦敦第一次听说这本书, 他默默记下书名,问道:“那本书里有你的‘主义’?” 陆时回答道:“你还是不懂。角色的立场不代表作者的立场。所以说,我赞扬你的书写得好,不代表认可书中透露出的倾向。” 杰克·伦敦下意识地摸出口袋中的笔, “那你是反对?” 一边说,一边在身上摸索, 看那样子,似乎是在找笔记本。 陆时:“……” “杰克,你职业病犯了?” 杰克·伦敦这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笔收回去, “抱歉~抱歉~” 但很快他又说道:“但我这么做也没什么不对,这次来伦敦,陆教授,你是我努力要采访到的人之一。” 陆时诧异, “什么意思?” 杰克·伦敦继续说道:“咱们接着刚才的话往下聊。因为《深渊里的人们》,我端上了美国新闻社的铁饭碗。而且,你知道的,布尔战争最近结束了。” “啧……” 陆时咋舌,全都想通了。 显然又是世界线变动导致的蝴蝶效应。 按照正常历史,此时的杰克·伦敦本应在加利福尼亚的家里完成长篇《海狼》, 但布尔战争提前以大英在非洲的全线收缩为结束,这明显出乎了诸列强的意料, 而杰克·伦敦作为写出《深渊里的人们》的“对英事物专家”,受美国新闻社聘请前来采访,再正常不过。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听说,贝尔福首相是受了你的影响?好像是一本书,名叫《日本文明的天性》。” 这话可不能乱认。 陆时说:“有哪个国家的政要会因为一本书而改弦更张?” 他一脸笑呵呵的表情, “杰克小同志,不要听风就是雨嘛~” 杰克·伦敦懵逼脸, 不知道刚才还很直接的陆时,为什么忽然打起了官腔。 陆时继续道:“我相信,白厅、白金汉宫、威斯敏斯特宫的决策,都是经过‘大人们’深思熟虑制定的,不会儿戏。” 杰克·伦敦挠头, “陆教授,关于儿戏,你知道英国下议院被称为‘动物园’吗?” 陆时:“……” 无言以对。 杰克·伦敦又问道:“还有,你知道英国上议院被称为‘植物园’吗?” 陆时:“……” 还是无言以对。 杰克·伦敦越说越自信,继续追问:“还有,你知道一部名叫《是!首相》的戏剧吗?戏剧海报上有一句讽刺度拉满的话,‘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陆时终于开口了: “那特么是我写的!” 杰克·伦敦不由得大为尴尬,说:“额……我给忘了。”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没有再说。 他知道,杰克·伦敦说的一点儿错没有。 议会制国家,确实“偶尔”会有那么一丢丢荒谬的情况出现。 现代英国最著名的标志,当属脱欧公投, 艺术家班克斯甚至为此创作了名画《权力下放的议会》, 整幅画以灯光昏暗的英国议会为布景,只不过,议会席上衣冠楚楚的议员们被大猩猩代替。 那幅画创作于2009年, 十年过去,博物馆又把这幅画拿出来展出,时间选在2019年3月28日,为了“纪念”原定的3月29日脱欧日。 但令人讽刺的是,英国在3月29日没能如期脱欧。 “动物园”,描述得十分准确, 只有起错的名字,没有叫错的外号。 陆时摆摆手, “别讲了~别讲了~” 杰克·伦敦嘴角勾起,低声道:“陆教授,你还真是小心谨慎。” 他迎着海风伸了个懒腰, “好吧,那就不讲这些了。反正我接下来会在伦敦待很长一段时间,有的是机会采访你。” 陆时展颜一笑, “聊文学、聊学术,甚至聊商业,我来者不拒。至于其它的,请允许我谨慎。” 杰克·伦敦心中对陆时不由得佩服, 人的名、树的影, 难怪陆时在欧洲、美国有如此之高的声望, 这人确实是聪明绝顶。 杰克·伦敦遂换了话题,说道:“既然如此,那我们就聊聊文学。你知道的,我也是作家,所以……” 他摸出一个笔记本,从后往前翻, “请你斧正。” 陆时点头, “这个没问题。” 他接过笔记本,看了眼标题,之后便露出震惊的表情, 《The China Hero(中国英雄)》。 不应该是《The Chinago(中国佬)》吗? 陆时喃喃自语: “我记错了?” 在印象里,杰克·伦敦创造出了“Chinago”这一蔑称,因为本身就充满歧视。 可现在怎么变成了“Hero”? 一旁的杰克·伦敦担忧, “陆教授,我知道我用词可能不精确。不应该用‘Hero’,可我实在是找不到合适的词来形容‘薅’……‘薅’……哎呀,好难念!” 他想说的是某个汉语词汇。 陆时说:“你用英语描述一下。” 杰克·伦敦提示道:“就是你们中国有本讲造反的,里面有一百零八个星星。” 神特喵的“一百零八个星星”…… 《水浒》被说成这样,也是有够离谱的。 陆时用汉语道: “‘好汉’?” 杰克·伦敦大点其头, “对对对!‘好憨’!我要说的就是这个。感觉‘Hero’不是很准确。” 陆时摆摆手, “大差不差吧。” 他将视线转向了笔记本,问道:“你跟我讲讲这本书的思路。” 杰克·伦敦深吸了一口气, “是真实事件给予了我灵感。1869年6月,法国殖民当局在南太平洋塔希提岛上阿蒂茅傩制造冤案,错斩棉花种植园的华人苦力詹秀公。种植园的华工为詹氏在当地华人的‘永安坟园’修了一座马蹄形墓,并在关帝庙里为他设了一个祭台,寄托哀思。” 陆时皱眉, 看来自己的记忆没错, 那本《中国佬》的灵感就来自这个事件。 的主人公名叫阿秋,因法庭书记员将被判处极刑者阿楚的“楚”字错写成“秋”而代人受过,绑赴刑场处决。 阿秋曾目睹真凶杀人,知其逃逸,此时却一无怨言,二不反抗,倒是在断头机的铡刀朝自己脖颈急剧落下那一瞬间,幻想起自己种植园合约期满衣锦还乡。 奴性、 愚昧、 冥顽不化、 不可理谕、 …… 完全就是“劣等人”的典型。 伴随着出版,“Chinago”一词开始普及, 到现代,仍有脱口秀表演者会在节目中使用这一词语,可见流毒之深。 陆时看向杰克·伦敦, 只见这哥们正低头沉思,嘀咕着:“要不要创造一个词汇啊……‘薅韩’……‘豪翰’……” 陆时问:“为什么执意要用‘好汉’这个词?” 杰克·伦敦说道:“你看了我的就知道了。我塑造的主人公是一个自学法文的中国人,他为了帮好友洗刷冤屈,甚至研究了律法并上庭辩护,这种侠义心肠,不正是中国人口中的‘浩瀚’吗?” 陆时无语, “……” 对方说了四次“好汉”,就没有一次说对的。 他有些无奈, “我看,你还是专门造一个词吧。” 杰克·伦敦大喜,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我没学过铭文、美文,不敢随便造词,现在有陆教授背书,我就不怕了。” 陆时不解地问:“杰克,你创作这个《The China Hero》的动机是什么?” 杰克·伦敦露出有些羞耻的表情, “以前,我一直觉得东亚人懦弱麻木、生性愚鲁,同时,还是任人宰割的奴隶。但是,最近我改变了想法,我不能做丛林法则的卫道士。” 陆时好奇, “契机是什么呢?这种转变,总有个契机吧?” 杰克·伦敦说:“你。契机就是你。” 陆时:??? “啊?” 他更懵逼了。 杰克·伦敦低声道:“陆教授,你就是中国人,但你能改变布尔战争的走向、能消解黄祸论、能降低《排华法案》的影响,这让我意识到了,之前自己的想法是多么的浅薄。” 陆时听得心里直犯嘀咕, 原来自己在外界人的眼中是那种无所不能的神仙。 杰克·伦敦说:“而且你还热衷于慈善事业,致力于国际和平……” 陆时抬手, “打住!这些话就没必要重复了。” 杰克·伦敦感慨, “你甚至还如此的谦虚。” 陆时:“……” 纵使最近老被别人拍马屁,但面对杰克·伦敦的狂风骤雨,难免还是有些飘飘然了。 他轻咳一声, “杰克小同志,我看好你。继续努力。” (本章完) 第235章 看,这是本宫为你打下的天下! 污污污—— 邮轮的汽笛声直冲云霄。 海鸥们受到惊吓,纷纷展翅,在空中盘旋,叫声和翅膀拍打声四起。 陆时伸个懒腰, “总算到了。” 他看向身边的杰克·伦敦,好奇道:“你准备住在哪儿?” 杰克·伦敦没有犹豫地回答:“朗廷酒店。” 陆时诧异, “住在那儿不便宜吧?” 《镜报》广告位的第一次招标就在朗廷酒店的商务会议中心,场地租赁费相当高。 杰克·伦敦淡定道:“没关系,反正美国新闻社给我报销。” 陆时十分好奇, “能报这么高的房费吗?” 杰克·伦敦露出神秘的微笑, “关于报销的问题,陆教授有所不知。如果,一个财务系统从上到下漏洞百出,那么,价值12.8美元的咖啡杯都可能存在。” “啧……” 陆时咋舌, 不得不承认,有些优良传统确实历史悠久。 当然,在20世纪初,类似问题更严重的其实是大英,否则塞西尔也不会下台了。 杰克·伦敦继续道:“而且,我上次住伦敦东区,也算省钱了。这回就不能享受享受吗?” 正说着,汽笛声再次响起, 污污污—— 邮轮开始靠岸。 两人拖着行李朝舷梯的方向走去, 下船后,跟着旅客的队伍过海关。 工作人员挨个筛查, “全都站好,有序过……” 话音未落,便听到头顶传来轰隆隆的巨响, 他不由得皱起眉头, “特么的又来了!” 众人抬起头,循声望去。 只见空中缓缓地飘过一个飞艇,因为飞行高度较低,显得声势颇为浩大。 杰克·伦敦说:“那是软式飞艇吧?” 陆时对这些没有了解, “软式飞艇?听你这说法,还有硬式飞艇吗?” 杰克·伦敦以前做过船员,所以比较关注这些事,遂解释道:“最早的飞艇类似热气球,需要人力驱动。” 他做了一个赛艇划桨的动作, “像这样。” 陆时了然, 难怪会叫飞“艇”。 杰克·伦敦继续说道:“后来,蒸汽机出现,飞艇的动力系统得以改进,逐渐成为设计成熟的飞行器。至于硬式飞艇,我也是道听途说。一个姓齐柏林的德国人好像在法国世博会上展出过……唔……” 只见他凝望着天空,一脸迷惑, “Monopoly(垄断)?” 陆时顺着对方的视线望去。 飞艇的高度又降低了, 不知何时,吊舱的窗口垂下左、中、右三面巨大的条幅,分别写: —— 派克兄弟公司! 《大富翁》! 大奖赛! —— 这什么情况!? 陆时看完头都是晕的。 一旁的杰克·伦敦却是恍然大悟,说道:“我想起来了,那是已经风靡整个美国东部的桌面游戏,没想到都发展到伦敦来了,甚至还在搞什么大奖赛。” 恰好,海关的工作人员路过,检查二人护照, “你是美国人?” 杰克·伦敦点头, “是的。” 工作人员角度很微小地撇撇嘴,嘀咕:“别是又来开公司的吧~” 这话听着有点儿敌对意味。 杰克·伦敦眉头皱起, “伱什么意思?” 工作人员这才察觉自己多嘴, 他指指头顶,说道:“那玩意儿都已经在我们头顶盘旋三天了,烦人得很。” 陆时沉吟, “三天?” 他在心里估算租用飞艇得花多少钱, 派克兄弟这次是下血本了。 工作人员挑眉, “嗯,整整三天。据说今天是第一个比赛日,可惜我公务繁忙,无法拨冗莅临。” 神特喵的“拨冗莅临”, 感情这哥们觉得烦躁是因为工作在身,不能去凑热闹。 工作人员又看了眼陆时的护照,总觉得这个中国人有几分熟悉,遂抬头上下打量一番,最终却还是没认出来。 他又问:“行李没问题吧?” 说着,拎起陆时的箱子上下晃动, 试重量就知道,没什么值得注意的违禁品。 他又拎杰克·伦敦的箱子,不知道是故意还是逞心,摇晃的幅度非常大, 晃完之后,还给了杰克·伦敦一个挑衅的眼神, “嗯,你也没问题。” 说完便去查下一排了。 杰克·伦敦咬牙, “Fxxk!” 他打开箱子检查,看到墨水瓶和鞋油都没洒,这才松了口气,压低声音骂道:“那个蠢货英国佬,在海关赚几个破硬币,真当自己是日不落本落啊?!” 陆时还在看着飞艇,有些心不在焉,随口道: “ ‘即使是伦敦东区最贫穷的人,一想到英国的财富和工业,也会不由自主地挺起胸膛。’ ” 杰克·伦敦:!!! 自己写的《深渊里的人们》,整整196页,愣是没有陆时一句话总结得精辟。 他赶紧摸出了纸笔记录。 陆时却没多想, “走吧,我们快过关。我还有事。” 杰克·伦敦嘴里叼着笔帽,手上不停,含糊地问道:“怎么?” 陆时说道:“你没看过《大富翁》套盒背面的详细信息吧。游戏设计者那一栏,写有我的笔名——Lu,而且,我还是第一设计者。” 说完便拖着行李加快了步伐。 杰克·伦敦呆在当场, 过了几秒钟他才反应过来,跟上了陆时,死皮赖脸地挤上同一驾马车。 记者的本能告诉他, 跟紧了陆时,就会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题材。 陆时询问车夫:“《大富翁》比赛的会场在哪儿?” 车夫最近总被问这个问题, 他“嘿嘿”一笑, “白金汉宫。” 陆时:??? “你说……白金汉宫?” 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车夫回头,从车厢开在前面的小窗看陆时, “这位先生,我可没诓你。大奖赛就在白金汉宫的前院草坪上举办,冠军将会在女王雕像庄严的注视下诞生。” 陆时:“……”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他说道:“算了!不管那些了!你带我去白金汉宫,边走边说。” 车夫立即催动马儿出发,同时介绍:“《大富翁》是一种多人策略图版游戏。参与者凭运气及交易策略买地、建楼以赚取租金,最终目的是让其他人破产。” 陆时挠头, “我知道这个。我好奇的是,大奖赛为什么会定在白金汉宫的前院草坪?” 车夫回答道:“因为国王陛下喜欢那个游戏。” 陆时顿时满头黑线,  ̄□ ̄|| 想想也是,还有可能存在别的原因吗? 爱德华七世这个半吊子,干出什么荒唐事都不出人意料。 只是,这种可能损害皇家威仪的事,白厅的那帮事务官为什么会同意? 未免也太离谱了! 陆时百思不得其解。 马车一路朝伦敦中心狂奔, 行至宫殿街时,一名冷溪卫队的士兵拦下了他们,用警棍挑开车帘, “前面封路,只能步行。” 说着,他面露怀疑, “你们有票吗?” 杰克·伦敦“啊?”了一声,问道:“我们就是想凑个热闹,还要票?” 他懒散的美国口音很明显, 士兵立即听出来了, “美国人?” 杰克·伦敦点头, “怎么?有什么问题?” 因为刚才在海关不愉快的遭遇,这话的语气听着就很冲。 士兵上下打量杰克·伦敦,又看了眼放在角落处的行李箱,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这两个外国人,不会要搞什么袭击吧? 他对身边的弟兄使了个眼色, 冷溪卫队有巡逻的工作,所以每一班都是固定的,早已培养出了默契,一个眼神足以意会。 立即有人向后隐去,找上峰汇报此事。 前面的士兵负责拖延, “从美国来,路程应该挺远吧?” 说着,毕恭毕敬地做了个请的动作。 这种态度让杰克·伦敦十分受用,率先跳下了马车。 陆时提醒:“你没拿箱子。” 谁曾想,话音刚落,那名士兵便立即说道:“没关系,我可以帮忙。” 陆时看对方一眼, 这么好的态度,总感觉有问题。 他眺望白金汉宫的大门, 在那里排着一条长龙, 因为检票效率低下,队伍像乌龟一样慢慢向前, “下一个。” “下一个。” “下一个。” …… 简直就像生猪出栏时的检疫流程。 陆时低头沉思,琢磨到底是谁想出了卖票的点子。 他正在愣神,士兵看不下去了, “先生,请你远离行李箱,从马车上下来。” 说这话时,已经换上了如临大敌的严肃语气。 陆时大概能猜到对方八成是误会了,便准备报上自己的名号。 但有人先他一步, “陆教授!?” 斯蒂芬森气喘吁吁地跑来。 他拍拍陆时的肩膀,哈哈大笑, “我还说有哪个不开眼的敢刺王杀驾呢,没想到是你。” 陆时:“……” “我也不敢。” 斯蒂芬森笑得更开了,对着冷溪卫队的那一班士兵说:“你们都看好了,这位,可是大名鼎鼎的陆时陆教授,怎么可能在行李中偷藏火药、袭击白金汉宫呢?” 说完便把陆时拉下了车,带着两人朝皇宫大门走去。 前院草坪上,比赛已经开始, 每一桌都有四名参赛者,战况异常激烈, “骰子之神在上!我要6!” “你想拿一个垃圾车站换我的大农场?脑子进水了?” “我拼了!都盖上房子!盖满!” …… 现场气氛好不热闹! 陆时询问:“斯蒂芬森爵士,白厅怎么会同意在白金汉宫举办这种活动的?” 斯蒂芬森摇摇头, “这是公主殿下一手操持的,具体细节,我也不清楚。” 陆时这才想起《镜报》的广告业务已经独立,正是由玛格丽塔在管理。 没想到,公主殿下一出手就是大手笔, 竟然飞艇都用上了! 他们聊着,朝女王的雕像走去, 大奖赛组委会在那里搭了一个临时的棚子,工作人员全都忙得焦头烂额。 而玛格丽塔正是他们的核心, 只见公主殿下穿着一件藏蓝色的粗花呢套装,剪裁得体、线条流畅,微微敞开的领口露出米白色衬衣, 一条黑色的长裤包裹在她修长的双腿上,干练而利落, 脚下是一双精致的小皮鞋,光泽闪烁。 这俨然已经非常接近现代职场女性的打扮了。 杰克·伦敦惊讶, “女款西服?” 他被前所未见的女装深深地震惊了。 斯蒂芬森轻咳一声, “咳咳……非礼勿视。” 杰克·伦敦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紧盯着玛格丽塔观察的动作是一种对女性的冒犯, 更何况对方还是王室成员。 他赶紧收回视线, “万分抱歉。” 斯蒂芬森摇头, “这话你应该对公主殿下说。但我觉得,她没空搭理你。现在,恐怕就连国王陛下在她面前都说不上话。” 确实,玛格丽塔正处于忙得脚不沾地的状态。 但斯蒂芬森看向陆时, “不过,陆教授是例外。” 这话听着有一丝丝粉红色的暧昧。 杰克·伦敦嗅到了新闻的气息,悄默声地摸出笔记本, 他后退半步,尽量保持低调,甚至连呼吸都努力压轻了几分,不希望任何人注意到自己的记者身份。 只见陆时走向棚子,笑呵呵地打趣:“这里谁负责?” 玛格丽塔蓦地抬起头, 下一秒,公主殿下的双眸中溢满惊喜, “陆教授,你回……” 她摇了摇头,优雅地转一圈, “这套衣服好看吗?” 杰克·伦敦:!!! 大英的公主竟然用这种语气在大庭广众对一个男子说话? 且这个男子还是中国人! 杰克·伦敦感觉,自己今天一天受到的震撼比一年加起来都多。 “咕……” 他咽了口唾沫,咬下笔帽,准备记录。 同时,他心里暗自嘀咕, 果然没错,跟着陆教授就能遇到大新闻。 但事与愿违, 斯蒂芬森拦住了他, “先生,你没忘了我刚才的话吧?非礼勿视。现在还要多加一条,非礼勿听。” 一边说着,一边抽走笔和本子。 杰克·伦敦深深叹气, “不记就不记吧,能远远地八卦一下也好。” 斯蒂芬森没辙, “随你。别做出格的事就行。” 另一边,玛格丽塔还在兴奋地对着陆时叽叽喳喳, “陆教授,这是巴宝莉为我特别设计的款式。他们听说我要摈弃‘女性应该穿裙子’的旧观念,便模仿男士正装,放松腰部束缚,增加了硬朗的线条感……” “啧……”×2 斯蒂芬森和杰克·伦敦咋舌, 他们都察觉出了公主殿下隐含的少女心。 陆时也有所觉, 他露出微笑,真诚赞扬:“是的,公主殿下,投身于工作,这才是女性力量。” 如果只称赞衣服,玛格丽塔反而不会特别开心, 而“女性力量”一词,狠狠地戳中了她。 她脸上的幸福洋溢而出, “陆教授,我就知道你会认同我的。” 陆时说:“在白金汉宫的前院草坪举办桌面游戏大奖赛,这种点子,也就你能想得出来。不过,你是怎么说服白厅和枢密院的?我实在想不到那帮老顽固同意的理由。” 玛格丽塔掩唇偷笑, “你难道忘了?不久之前,国王陛下同意为王室地产(Crown Estate)的资金收益付税。白金汉宫也是王室地产所属嘛~” 陆时:“……” 那帮政客和事务官突出一个现实, 王室威严? 那是什么? 收上来的税金才是实打实的。 陆时指指天上的飞艇, “那个一天多少钱?” 玛格丽塔说:“其实没怎么花钱。英军正好有飞艇要试飞,所以我借机占了个便宜。” 陆时哑然, “你啊……厉害!一般人还真没有这个广告资源。” 他又扫了眼正如火如荼进行地大奖赛,问道:“所以,这些都是你的主意?” 玛格丽塔点头, “没错。但我是跟你学的。你说过,广告,传递的是一种感觉,甚至是一种欲望。那我干脆便用最直接的方式,把这种感觉或欲望植入人们的脑海。” 她从口袋摸出一个折了几折的传单,小心展开, 上面用超大体字写着: —— 第一名,1人,奖品为100英镑; 第二名,并列3人,奖品为50英镑; 第三名,并列12人,奖品为10英镑; 参与奖48名,奖品为《魔戒》桌面游戏典藏版。 —— 广告套广告。 陆时看了都不由得心生佩服。 他又一次真诚赞扬道:“公主殿下,将广告业务交给你真是一个正确的选择。” 玛格丽塔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陆教授,请放心,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信心满满, “我会将广告公司打造成全英……不,应该是全世界,我会将广告公司打造成全世界最成功的公司,然后交还给你。” 陆时:“……” 感觉自己产生了幻听, 就好像有人在耳畔霸气侧漏地说:“看,这是本宫为你打下的天下!” 这…… 谁听了不犯迷糊啊喂! (本章完) 第236章 这三天,你不用想睡了 下午三点钟, 阳光斜斜地洒在草坪上, 世界被温暖地染成金黄色,仿佛披上了一层明悦的轻纱。 场地中央,最后一桌的胜者即将决出。 周围尽是围观群众, “我觉得应该把车站全抵押了,建房子。” “车站不能卖,细水长流,有退路。” “已经有两个人破产了,地图上空出大量无主之地,难免夜长梦多。所以有优势的一方要速战速决,不能寄托于运气。” …… 陆时听得直想笑, 这帮英国人,全然没有“观棋不语真君子”的觉悟。 玛格丽塔凑了上来, “陆教授,要不你进宫去?国王陛下在书房。” 陆时点点头, “好。” 斯蒂芬森带路,将他领到书房门前,轻轻敲门。 里面传来爱德华七世的声音, “进吧。” 陆时遂推门而入。 比起维多利亚时代,书房的布置变化不大, 书架林立、墨香扑鼻, 典雅而庄重。 墙壁上挂着历代君主的画像和勋章,昭示王室的历史和荣耀。 屋子中央是一张红木书桌, 此时,爱德华七世正和派克兄弟隔桌而坐,摆弄着桌上的小人儿, 他胡子拉碴,双眼血红的模样,怎么看怎么像原始人。 忽然,他说道:“斩击!快!我要使用斩击!啊哈哈哈哈哈!我要削掉你的脑袋!” “额……” 乔治·派克有些迟疑, “陛下,我必须提醒你,伱正在使用……扮演的角色是甘道夫。” 爱德华七世一愣, “Shiit!” 他很不顾形象地骂了一句脏字儿。 旁边的爱德华·派克忍不住笑,但想到对方的身份,赶紧偏过头去,努力绷住脸。 国王陛下脸一黑, “ED,你小子,竟然笑我!?” 爱德华摆手, “没……好吧,抱歉,陛下,我没忍住。” 说完,他赶紧解释:“你是知道我的。我经过专业训练,无论多好笑,我都不会笑……除非忍不住。” 爱德华七世当场裂开,口吐乱码: “!@#*¥%……” 陆时走上前, “陛下。” 爱德华七世回头看他一眼,说道:“陆,你总算是……来来来,你给我评评理!在里,甘道夫明明是近战法师,棍棒抡得虎虎生风,怎么进游戏里就弱了那么多?” 这话说的, 不知道的人,还以为甘道夫是卢俊义西方分义呢~ 陆时看向派克兄弟。 两人露出苦笑, 乔治说:“陛下,这剧本就不是你能单通的啊。需要分工。” 爱德华七世十分不满, “凭什么?我前一个剧本不就单通了?我用大步佬一阵砍瓜切菜。” 所谓“大步佬”,就是《魔戒》中的角色阿拉贡。 没想到爱德华七世也是书迷。 乔治解释:“陛下,理由我之前也与你说过的。那是新手教学剧本,用来让游戏参与者熟悉规则的,所以能单通。而且,你要考虑第一个剧本守关boss的难度啊。” 陆时好奇道:“boss是什么?” 乔治说:“座狼。” 座狼曾出现在《魔戒:双塔奇兵》的圣盔谷之战, 在洛汗王国的撤退过程中,遭到狼骑士偷袭,座狼便是坐骑, 它的撕咬力强劲,冲锋凶残,但战力一般,确实适合做新手剧本的守关boss。 陆时说道:“阿拉贡单挑座狼,很合理。” 爱德华七世仍然不爽, “我通宵三天了,愣是没能研究出炎魔这个本……额……也不对。” 他扫了眼乔治, “之前我研究的通关路线,你不同意。” “啊这……” 乔治尴尬。 爱德华七世“哼”了声,将剧本拿给陆时,随后道:“你自己看吧。” 陆时扫了一眼, 只见剧本上有涂改的痕迹, 本来的印刷字写的是: “岩石墙壁的洞穴中喷出硫磺气味儿,让人闻着几欲作呕。” 现在却变成了: “ 硫磺味的气体似乎有毒! 众人无法靠近。 ” 显然,这是兄弟俩临场修的bug。 陆时大笑, “陛下,你干的是内部测试的活啊。” 爱德华七世一脸不解, “什么是‘内部测试’?” “额……” 陆时微微停顿,回答对方:“一款桌面游戏,不可能刚做出来就是完全合理的。以《大富翁》为例,每个玩家初始有多少资金、建一幢房子要花多少钱……” 各种设定,他如数家珍。 旁边的派克兄弟听着,不由得露出复杂的神色, 《大富翁》,他们确实内测过,就在伦敦到美国的游轮上,俱乐部的绅士们轮番上阵, 但并没有陆时说的那些问题。 所以,“一款桌面游戏,不可能刚做出来就是完全合理的”是妥妥的假话, 某位姓陆的变态就能做到。 爱德华七世不知这些, 他有些得意, “这么说,在某种角度上,我也是《魔戒》的设计师?” 陆时:“……” 沉默了一小会儿,他连连点头, “啊对对对!” 国王陛下更得意了,对派克兄弟使了个眼色,说:“大乔、ED,你们还得付我工资呢~” 乔治:“……” 爱德华:“……” 两人也沉默了一小会儿,随后说道:“啊对对对!” 爱德华七世: “哈哈哈哈哈!” 笑得像个一百八十斤的孩子。 看那模样,终于是被哄开心了。 他站起身伸个懒腰,带起一阵风, 接着,他像是闻到了什么似的抽抽鼻子,遂用右手食指、拇指捏起随身的红色羊绒披风凑到鼻子下面嗅了嗅, “唔呕……” 差点儿吐出来。 大概是因为天天研究剧本,好久没洗过澡了。 现场的气氛有些尴尬, “……” “……” “……” 四人面面相觑,没人说话。 半分钟后,爱德华七世开腔了:“陆,我已经听说了,这次你去斯德哥尔摩,不光搞定了蒙森,还写了一部科幻?” 严肃地聊着正事,就像刚才的尴尬从未发生过。 陆时点点头, “名叫《朝闻道》。事实上,我在法国又写了一个中篇——《动物庄园》。” 爱德华七世叹气, “我发现,你写科幻喜欢在法国发表啊。” 陆时有些诧异, “陛下,你也读科幻吗?你看得懂……我的意思是,你不用担心,我已经委托法国的出版商艾利克斯·赫泽尔先生,他会将《朝闻道》、《动物庄园》编在一本,翻译成各国语言出版。” 爱德华七世点头, “非常好。” 之后,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陆时轻咳一声, “陛下,《大富翁》大奖赛第一天的角逐就要结束了。要不你去现场露个脸?” 爱德华七世要的就是这个台阶, “好,与民同乐,我这就去。” 他快步走出了书房。 “呼~” 派克兄弟同时长出一口气。 乔治大倒苦水, “陆教授,国王陛下未免也太爱玩了!刚开始,他先是缠着我们一起《大富翁》,后来听说有《魔戒》,便又试玩上瘾了,甚至大半夜地把我们召进白金汉宫研究如何通剧本。” 陆时也没想到爱德华七世是个宅男。 他摆了摆手, “算了,不说这个。” 乔治“嗯”了声,将游戏的套盒递过来,说:“陆教授,你帮忙看一看?” 盒子里躺着五个剧本,纵贯《护戒联盟》、《双塔奇兵》两本书的剧情, 突出一个量大管饱。 陆时摊手, “咱们做生意这么实诚的吗?” 爱德华嘀咕:“我还觉得这样不够呢~” 陆时:??? “不够?这内容量已经很大了。” 大致估算,剧本的文本少说得有五万字。 乔治赶紧解释:“爱德华并不是说内容量不够,而是说,这样的《魔戒》不足以在每个家庭的圣诞聚会时占领客厅。” 爱德华附和:“我们希望,派克兄弟的桌面游戏比纸牌更普及。” 他们倒是有志气,理想简直跟索尼推出PS主机一样远大。 陆时说:“这非常难。” 乔治无奈, “是啊,哪怕是《大富翁》,都无法做到。” 陆时陷入沉思, 良久,他问:“你们觉得,这套《魔戒》的弱点是什么?” 爱德华说:“复玩性差。” 他拿起剧本晃了晃, “就比如爱德华国王刚才玩的炎魔本,通关条件固定、玩家们可扮演的角色也固定。这样,只要玩过了一遍,还会再玩吗?” 陆时赞同地点头, 这是角色扮演的特性,就像罐头,开封即食、食完即弃。 当然,在20世纪初,喜欢反反复复玩的人肯定不少,就像爱德华七世那样, 毕竟这年头的娱乐少得可怜。 但这批死忠不足以支撑派克兄弟“占领客厅”的梦想。 陆时说:“那这次的《魔戒》需要比《大富翁》有更多变化。” 爱德华说:“我和大乔考虑过。每一盘《大富翁》之所以不同,主要有两个原因,其一、骰子,也就是运气;其二、对抗,也就是每局的参与者不同。” 说着,他看向剧本, “可《魔戒》很难实现这两点。先说骰子,剧本是固定的,运气又该怎么影响游戏进程呢?” 陆时拿起新手本, 在最后的boss座狼那里,写着各种通关条件, 例如: 阿拉贡使用三次斩击。 换句话说,派克兄弟将游戏进行了数值化,但并不彻底, 如数。 陆时点点头, “你接着说第二点。” 爱德华继续道:“再就是游戏参与者的问题,角色互换并不能使游戏更有趣。就以我和乔治为例,第一次,我扮演阿拉贡、他扮演甘道夫;第二次,他扮演阿拉贡、我扮演甘道夫,但因为剧本固定,我们的行动也基本可以预见,所以并不能提高游玩的乐趣,甚至会有所降低。” 乔治接过了话题, “陆教授,这套游戏的成本很高,售价自然也高。如果不能给玩家们提供超过十五小时的游戏体验,那么,对玩家来说,还不如买一本《罗杰疑案》来读。” 陆时满头黑线,  ̄□ ̄|| “《罗杰疑案》本来就很有趣。” 乔治尴尬, “抱歉。” 陆时继续道:“而且,你这么算也有问题。游玩桌面游戏是多人活动,而读书呢?就算去图书馆,也是单人啊。” 乔治被说服了, “陆教授的意思是,这款《魔戒》能行?” 陆时不置可否地耸耸肩, “挣钱肯定是没问题。但如果想要大面积铺开,那就必须进行改造。” 他拿起新手本, “这里。” 派克兄弟投去视线,发现陆时指的是boss座狼, 爱德华不解, “有什么问题吗?” 陆时念道: “ ‘阿拉贡使用三次斩击。’ ” 爱德华“啊”了一声,说道:“这是通关条件。是我们的表述有问题吗?” 陆时露出笑容, “我给你们一个提示好了。” 他四处寻找,看了眼墨水瓶里插着的鹅毛笔,心知那是爱德华七世签署文件用的,没敢用。 乔治在身上摸索, “这里!我带笔了!” 陆时接过,直接在剧本上写了一个式子: 30=10×3。 乔治和爱德华交流视线, 隐隐地,他们觉得抓到了什么。 陆时笑道:“其实,你们自己的桌游《古巴战争》里已经用到了这个思想。你们对大英和西班牙的战舰设置了不同的护甲,对吧?” 爱德华恍然大悟, “我……懂了!血量……你说的是血量!假设,座狼有30血,那么,斩击的每次攻击便是10血。” 乔治补充:“12血也可以,因为24血打不死,36血才能溢出。如此设定,便让战斗过程有了优化的可能,像爱德华国王那样的狂热游戏爱好者,会不停地研究。” 陆时伸出手指, “Bingo!但这不是最重要的。” 他在纸上又写了一行: 6~12。 乔治双眼一亮, “这个……这是运气成分!” 陆时说道:“没错,数值是可以波动的。如果一个阿拉贡的运气很差,那么,可能要使用五次斩击才能打败座狼。” 乔治和爱德华对视一眼,打心眼里佩服陆时。 这个人,神了! 爱德华追问:“那第二点呢?关于角色扮演的问题……” 陆时沉吟片刻,说:“可以角色扮演,但不要扮演得那么彻底。” 爱德华听得一脸懵, “什……什么?” 陆时举例: “比如,你扮演阿拉贡、大乔扮演甘道夫,这就是彻底的角色扮演。如果你扮演的是战士,他扮演的是法师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爱德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乔治却不解, “这……什么意思?我怎么觉得没有任何不同?阿拉贡不就是战士吗?” 陆时大笑, “那么,‘甘道夫明明是近战法师,棍棒抡得虎虎生风,怎么进游戏里就弱了那么多?’” 这是爱德华七世的原话, 刚才,乔治觉得挺蠢, 但是由陆时说出来,味道就不一样了,似乎若有所指。 爱德华叹气, “哥哥,你也太笨了吧?陆教授已经说得很明显了。” 他将陆时面前的纸拖过来,写下三行字: 斩击:6~12; 盾击:2~16; 鼓舞:让所有队友的下两次攻击+5。 爱德华说:“假设,我们给战士开局三个技能,让其选择。喜欢稳定的,会选择斩击;喜欢高风险、高收益的,会选择盾击;喜欢辅助的,会选择鼓舞。” 乔治也懂了, “所以,虽然都是阿拉贡,却是完全不同的阿拉贡。” 爱德华挠头道:“你这说法有点儿怪,在我看来,只是战斗风格不同罢了。” 陆时说道:“这还只是职业和技能,设定可以多种多样。” 爱德华震惊, “还有?” 陆时“嗯”了一声, “你别忘了,《魔戒》的中土世界还有许多种族。比如阿拉贡,人族、战士,对吧?是不是可以给人族一个特性呢?这样,职业和种族结合,又能增加多少可能性呢?” 爱德华:“……” 乔治:“……” 他们都说不出话来了。 兄弟俩明明是做了多年桌面游戏的老手,可是在陆时面前,却稚嫩得如同小学生, 人家随便一个点子,都堪比千金。 结果,陆时还没说完, 他继续道:“除此之外,还有很多可以做文章的地方。例如战斗奖励。你的角色在新手本里战胜了座狼,没有奖励吗?” 爱德华皱眉,用手指轻轻捋着, “奖励?” 陆时说:“比如装备。《古巴战争》里也有啊。” 爱德华:!!! “你的意思是,可以像给舰船加强火炮以增进穿甲能力那样,通过给角色配发装备来增强角色的战斗能力?” 陆时说道:“就算没有装备,也可以有战斗经验啊。” 爱德华:“……” 他发现自己永远跟不上陆时的思路,已经绝望了, “战斗经验?那又是什么?” 陆时启发道:“最简单的道理,在战场上,越有经验的老兵越知道如何杀人,而生瓜蛋出去就尿了。当然,有经验的逃跑也快,这未尝不是一种设定方向。” 乔治和爱德华自动将关于逃跑的后半句给过滤掉了。 乔治说:“你的意思是,随着战斗经验的增加,角色的战斗能力也增强?” 陆时点拨对方:“或者可以学习新技能嘛~例如,你刚开始只会斩击,升级之后就能从盾击、鼓舞里领悟一个。” 升级…… 又是一个新概念。 但从字面不是不难理解,有点儿类似军队的军衔。 爱德华低头,在纸上疯狂写写画画。 陆时说:“ED、大乔,你们的时间不多,如果想大改《魔戒》,一定要尽快。” 乔治沉吟, “将游戏数值化不难又难。设置血量、伤害,谁不会?重点在于如何让这些数字合理,让游戏不至于太难或太容易。难道真要内部测……” 话还没说完, 吱呀—— 大门忽然被拉开了。 爱德华七世明显是刚洗完澡,神清气爽地走进来,身上甚至还带着淡淡的香水气息。 他说道:“怎样,我不在的时候你们有没有……” 爱德华一下站起身, “陛下!” 说话间猛地拽住国王陛下的右臂。 爱德华七世:??? “干……干嘛?” 爱德华说:“陛下,做好准备。这三天,你不用想睡了。” 国王陛下懵了, “喂喂喂!你不……你不要过来啊!” 一旁的乔治赶紧说道:“陛下,你不是喜欢做《魔戒》的内部测试玩家吗?现在,大好的机会就在眼前啊!” 听说是玩桌面游戏,爱德华七世松了口气, “行,大不了三天不洗……咳咳……” 他理理头发, “咱们开始吧。” 可不能亲口承认不洗澡的事。 (本章完) 第237章 咱们大英有平民娶公主的先例吗? 1901年12月1日。 对于西方基督教国家,12月几乎可以算是一年中最重要的月份, 原因很简单—— 圣诞节。 白金汉宫周边,几条核心街道都多了些节日气氛, 圣诞树、礼物箱、彩灯…… 各种各样的节日装饰渐渐铺开。 商铺也开始为节日做准备, 空气中弥漫着烤饼干和热可可的味道,甚至连弥漫在伦敦终日不散的工业污染的淡淡臭味都被遮蔽掉了。 哒哒哒—— 一架从舰队街赶来的马车缓缓驶向白金汉宫。 很快,它停下了, 陆时跳下来,随后绅士地扶玛格丽塔下车。 两人一齐走在温馨祥和的气氛中。 公主殿下低声道:“感觉今年的节日氛围比往年来得都要早。” 陆时说:“只要不打仗,以后会越来越早的。” 玛格丽塔不由得好奇, “为什么?” 陆时搓搓手,往手心里呵气, “阖家团圆嘛~一年到头了,家家户户都希望能有个机会团聚一下,好好休息。” 他将手伸进口袋里,转而介绍道:“中国也有个类似的节日,叫春节。举国上下,从皇帝到官老爷、再到百姓,都非常重视。” 玛格丽塔轻轻地“嗯”了一声, “我听说过,春节比圣诞节还要隆重。陆教授,你想家吗?” 这个问题有些突兀, 蓦地,陆时甚至恍惚了一下,才摇摇头, “远离家乡,孤身在外。哪个留学生不是这样?” 这不能算正面回答。 玛格丽塔叹气, “陆教授……” 陆时没有在这件事上多纠缠,岔开话题道:“刚才说到圣诞的节日气氛一年比一年浓,有个很大的原因是伦敦市民的生活……嗯……” 他顿住了,因为感觉口袋里伸进了一只柔软的小手。 玛格丽塔似乎有一些脸红,对陆时俏皮地眨眨眼,随后在陆时的口袋里暗箱操作一番。 如此, 这般, …… 陆时右手除大拇指以外的四根手指被对方握住了, 温暖从手心传递。 “嘶……” 陆时抽抽鼻子。 公主殿下这么主动,自己怎样都得有点儿表示。 他翻转右手,转而握住对方。 玛格丽塔:!!! “干嘛啊你?” 她的脸比刚才更红了。 陆时看玛格丽塔脸红得可爱,似乎在想着什么,遂问道:“殿下,你在想……” 话还没问完,便被玛格丽塔打断, 只听她用细若蚊蝇的声音说:“丽……塔……” 一个字一个字蹦出来的。 陆时:“啊?” 声音太小,他没听清。 玛格丽塔有些不满,瞪了陆时一眼,但看陆时还是懵懵懂懂的样子,更是有些不爽,用指甲抠陆时的掌心, 但因为她现在已经是纯粹的职场女性了,所以指甲很短,抠人并不疼。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拿出手帕,塞到陆时手心, 生怕弄疼了某个榆木疙瘩。 陆时不由得懵逼, “这是怎么啦?” 玛格丽塔叹气,说道:“之前不是约定过吗?私下只有我们两个人的时候,伱得叫我‘丽塔’。” “啊这……” 陆时环顾了一圈, 周围还是有不少行人的, 甚至有家长带着孩子们兴高采烈地在圣诞树下玩耍。 这能算“私下”吗?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说道:“丽塔。” 玛格丽塔撇开脸去, “听到了。” 这一次不是因为不满,而是因为害羞。 陆时有些挠头, “那个……你在想什么?” 玛格丽塔嘴角勾起,给出了一个有些玄学的回答:“我正在和你想一样的事情。” 陆时无语, “……” 女孩的心思不要猜,猜来猜去也不明白。 玛格丽塔看他这样,不由得嗤笑出声,随后将话题绕了回去,说道:“刚才,咱们聊起圣诞节的事,你说伦敦的市民们怎么了?” 陆时说道:“伦敦市民的生活越来越好,日子过得舒心,肯定会挖空心思想如何娱乐的,圣诞节是个很好的爆发点。” 两人聊着天,靠近白金汉宫大门。 此时,这里聚集着一堆人, 他们来此不为游行,而是索要《大富翁》大奖赛参与奖的奖品—— 《魔戒》桌游典藏版。 “我好不容易杀过第一轮,结果,你告诉我没礼物?!” “早知道我就不参加了。” “Fxxk!我是《魔戒》的书迷,亏我还故意在第二轮输掉,结果就这?” …… 吵吵嚷嚷。 大概有30几个人,也算有些声势。 斯蒂芬森正在维护秩序,面无表情道:“大家的诉求我们已经知道了。放心,我们会尽快解决。都回去等消息吧,不要冲撞了白金汉宫。” 车轱辘话来回说,十分敷衍。 到这个态度已经算不错了, 遥想维多利亚时期,市民们敢堵白金汉宫,早就被皇家卫队收拾了。 但爱德华七世不同, 他努力打造亲民人设,对待百姓并不高高在上,以此表现出与女王的差异。 玛格丽塔将手从陆时的衣兜中抽回, “我们绕过去。” 陆时从谏如流, “好。” 两人调头。 白金汉宫的东、西两边各有一个侧门,门口分别有卫兵站岗。 玛格丽塔在维多利亚时期就住在白金汉宫, 她甚至不用报身份,就把陆时带进去了。 两人一起来到书房。 此时,爱德华七世和派克兄弟还是围坐桌边,正玩着改良后的《魔戒》典藏版。 国王陛下又是那个如狂似癫的痴迷状态, “只要在这里赚够经验,让甘道夫升级就行了。” “不不不,还需要一点儿运气,斩击要打出最高伤害才可以。” “Shiit!炎魔的血量到底是多少?” …… 竟然还在试图一人通关。 陆时无奈, “陛下……” 爱德华七世抬手, “先不要打断我的思路。快了……很快了……” 陆时:“……” 只能老老实实地沉默。 另一边,乔治对爱德华使个眼色,示意弟弟继续哄着爱德华七世,自己则凑到陆时身边, “陆教授,” 他声音压得很低, “《魔戒》的数据化已经基本没什么问题了。你别看我们用了十几天的时间,但已经非常快了。不得不承认,这多亏了国王陛下的通宵达旦、夜以继日。” 陆时直想笑, 要是那老哥在面对公务时有这个兀兀穷年的作派,哪还用自己东奔西跑地擦屁股。 他问对方:“大乔,还有什么问题吗?” 乔治说:“造价。这一套游戏的制作成本太高,大概在13镑左右,以此为基础,标价要在20镑。” 陆时有些不解, 既然是精品,卖贵点儿又如何? 但很快他就想到了问题所在。 之前《大富翁》比赛的各个奖项设置, 第三名才给10镑, 参与奖却是造价13镑、标价20镑的桌面游戏, 奖金倒挂未免也太严重了。 更何况,这还是不考虑首版《魔戒》的纪念意义的情况, 若考虑后续升值,那么,连第一名的100镑都是亏的。 一旁的玛格丽塔却不认为这是问题, 她沉吟道:“现金和实物奖品各有优劣,短视的人毕竟是多数,在落袋为安和未来收益之间,选择前者的人才是绝大部分,所以不必担心。” 陆时想了想,觉得对方说得有理, “而且,《魔戒》只是桌面游戏,没什么实用价值,应该不会引起麻烦。” 乔治听到这话,放心了, “既如此,那我们明天便可以开始售卖了。刨去参与奖,再给市场供应一千套应该没什么问题。但愿过高的定价不会让人望而却步。” 陆时正准备安慰对方, 这时,门被打开了。 斯蒂芬森走进来,朝陆时、玛格丽塔、派克兄弟颔首示意,随后对爱德华七世说:“陛下,外面的人……” 爱德华七世不耐烦地摇摇头, “等一分钟。” 他将注意力全都集中在了自己的角色上。 一如陆时的, 这次他所构筑的甘道夫是魔武双修的近战法师, 只可惜,他的运气不好,最后一个斩击打出了伤害的下限,被炎魔反杀。 单通再次失败。 乔治劝道:“陛下,你完全可以找队友啊。” 爱德华七世愣是不服, “不,我一定要……” 他握紧拳头,前额上甚至浮起了一层细细密密的汗珠。 陆时下意识地从衣兜里摸出手帕, 结果,他刚要递过去,手便像被开水烫了一样缩回去。 这个动作引得几人侧目, 斯蒂芬森眼尖,发现了手帕上绣着的三个字母—— . 他立即想到了公主殿下的全名, 玛格丽塔·维多利亚·费奥多尔·莱奥波尔迪娜, Margarita Victoria Fyodorovna Leopoldina, .,只是少了中间名维多利亚。 另一边的派克兄弟对英国王室了解不深,可跟玛格丽塔共事日久,也很快想通了其中关节。 三人看向陆时,目光都变了, 一起工作,还私赠信物…… 接下来,是不是就该暗通款曲、未婚先孕了? 陆时胆子也忒大了! 而玛格丽塔又怎么会没注意到书房内气氛的变化, 她心中嘀咕, 陆教授也真是的, 手帕揣在身上就算了,怎么还掏出来啊?! 幸好陛下没有看见…… 玛格丽塔思前想后,觉得此地实在不宜久留,遂凑到爱德华七世身边说:“爱德华叔叔,我和陆教授出去安抚那些人,让他们尽快离开。” 爱德华七世说:“咱还没说上话呢,你们就要走了?反正《魔戒》明天发布,何必多此一举?” 玛格丽塔眼珠转了转, “正是因为要发布,所以才要通知他们嘛~” “这……” 感觉哪里不对, 但又感觉好像没有问题。 爱德华七世刚玩完炎魔本,还有点儿头昏脑涨,实在懒得多想, “行,那你们去吧。” 玛格丽塔对陆时悄悄使个眼色, 两人走向书房大门。 就在这时,爱德华七世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脑袋,叫道:“陆,你等等!” 陆时:!!! 他动作僵硬地回过头, “有什么吩咐吗,陛下?” 没想到,爱德华七世说的还是桌游的事:“最近我不是一直在研究游戏吗?通关的方法,可不可以见报?” 竟然是想在报纸上发游戏攻略。 国王愿意给《魔戒》打广告,陆时当然来者不拒, “陛下投稿,《镜报》怎么会拒绝?” 爱德华七世很满意, “那就好。你们有事就先去忙吧。” 陆时和玛格丽塔对视一眼,赶紧麻溜地出门。 爱德华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不由得啧啧称奇, 陆教授真乃神人也,竟然能泡到公主。 他对乔治挤挤眼, “你看到了吗?那个手帕……” 话音未落,便被乔治用咳嗽声打断: “咳!” 陆时可是派克兄弟公司在欧陆的合作伙伴,而且背景特别硬, 这样的参天大树,千万不能倒下。 再说了,他们第一次进白金汉宫的时候,斯蒂芬森就交代过与王室接触的三不原则: 不该看的不看; 不该听的不听; 不该说的不说。 王室家事,少掺和为妙。 爱德华七世没注意到现场气氛的诡异,不满地一瞪眼, “大乔,生病了?怎么咳嗽得那么大声?” 乔治摆手道:“没有~没有~” 他忽闪着真诚的大眼睛,紧盯国王陛下。 爱德华七世被看得浑身别扭, “嗯嗯,没事就好。” 他站起身,伸了个懒腰,往大门的方向走去, “我要睡上几个小时。一会儿醒了,还得写给《镜报》的稿子。” 说完便推门而出。 斯蒂芬森在后面亦步亦趋地跟着。 爱德华七世回到房间便先进了浴室,一边给浴缸放热水,一边将自己剥光。 眼前的窗户开着, 白金汉宫的景色很美,广场、花园、草坪等形成了一幅壮丽的画卷。 远远地,还能看到大门处的人群, 偶尔有零星的吵闹传来, 侧耳倾听,发现是“《魔戒》”、“参与奖”之类的关键词。 爱德华七世微笑, “等明天见到了实物,你们绝对会大吃……唔……那是……” 他看到了陆时和玛格丽塔的身影, 两人一起工作,没什么奇怪, 可问题在于, “他们靠得未免也太近了……” 国王陛下喃喃自语。 就这么愣了半晌,再回神的时候,却发现陆时和玛格丽塔已经消失在了视野中。 他赶紧趴到了窗台上, “人呢?” 左看右看、上看下看,却是怎么也找不到。 这种时候就只能依靠工具了。 爱德华七世叫道:“爵士!?你在外面吗!?” 门外的斯蒂芬森本来已经准备离开了,听到召唤,赶紧推门而入,直冲浴室。 然后,他就看到了终生难忘的一幕。 只见国王陛下光着身子贴在窗台,因为上半身向前探出窗外,导致后方曲线显得凹凸有致、异常圆润。 斯蒂芬斯的第一反应: 不该看的不看! 第二反应: 快速跑过去,抱住爱德华七世, “陛下,别想不开!不就是暂时无法通关吗?咱们来日方长啊……” 爱德华七世满头黑线,  ̄□ ̄|| 他双腿猛踢着挣扎, “别!你别抱我!我没想跳楼啊喂!” “啊这……” 斯蒂芬森听出对方的语气中有些恼羞成怒的意味,哪还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他赶紧后退一步,低下头, 全神贯注,就好像对自己蒲扇大的脚面产生了莫大的兴趣。 爱德华七世的脸变成了绛紫色, “我特么……” 砍人的心思都有了。 斯蒂芬森继续低着头,研究鹿皮军靴上的天然花纹。 这副小媳妇儿委屈巴巴的样子,爱德华七世肯定是没法申斥了。 他无奈地叹气, “你就不能……唔……被你这一折腾,差点儿忘了正事!你有望远镜吗?” 斯蒂芬森“啊?”了一声, “陛下,房间里有啊。” 这句话说完,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变得诡异, “……” “……” “……”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整整半分钟,爱德华七世才尴尬地舔舔嘴唇, “我都住这么久了,怎么不知道?在哪儿?” 斯蒂芬森说:“我去取!” 说完就快步离开浴室。 很快,他带着一个精致的单筒望远镜回来了,同时说道:“女王在世时,很喜欢用望远镜眺望城市的边缘,看着越来越多的建筑落成,她说自己有种自豪感。” 爱德华七世接过, “我懂。” 说着便又凑到了窗边,举起望远镜,沿陆时和玛格丽塔刚才移动的方向缓缓寻找, 终于,他锁住了两个人影。 那是白金汉宫东侧的一块草坪,落在建筑的阴影中,与院墙的夹角很近, 草坪上,遮阳伞像一座小型的山丘,为下方的餐桌和座椅提供保护, 餐桌上几只精致的瓷碗和银餐具摆放整齐。 那是女王生前偶尔会和玛格丽塔同去的茶歇地,爱德华七世继位以后就逐渐弃用了。 “果然是他们。” 国王陛下心中的八卦之火熊熊燃起, 他屏气凝神,静静观察。 只见陆时很没有规矩地凑到玛格丽塔耳边,低声说了一句什么。 后者遂涨红了脸,轻踢陆时小腿。 两人的表现和热恋中的情侣没有任何差别。 “咕……” 爱德华七世咽口唾沫,嘀咕: “好啊……好啊……” 斯蒂芬森在旁边,也不知道国王陛下吃错了哪门子药, 什么好不好的? 就很奇怪。 而爱德华七世还在观察, 庭院中,陆时从口袋里摸出了什么,高举着摇晃, 玛格丽塔似乎很羞恼,上前踮着脚抢夺。 两人闹作一团。 爱德华七世问道:“这个怎么放大?” 斯蒂芬森说:“陛下请往右拧……不是,是望远镜的前套筒往右……哎……对对。能看清了吗?” 结果,爱德华七世没回答, 只见他左眼紧闭,右眼睁得浑圆,都快贴上目镜了,嘴里念念有词:“M……F……L……嘶……那是玛格丽塔的手帕啊……” 斯蒂芬森:!!! 心里头不由得咯噔一下, 没想到,还是让国王陛下发现了。 正惴惴不安之际,爱德华七世放下了望远镜,回过身,说道:“爵士,我有个严肃的问题想跟你讨论。” 斯蒂芬森看着对方的果体, “额……陛下,要不你先披一件浴袍?” “唔嗯……” 爱德华七世不动声色地“莲步”轻移,踱到衣柜旁,抽出一件浴袍罩住身体。 随后,他问:“爵士,咱们大英有平民娶公主的先例吗?” 斯蒂芬森立即回忆, 但他毕竟不是专门为王室服务的枢密院成员, “这个需要翻一翻旧例。不过,公主殿下是黑森大公的女儿,她的婚姻事涉多国,尤其是德国,陛下无法独断。更何况,她的结姻对象还是中国人陆教授。” 爱德华七世轻笑, “这个应该不用担心。陆能让威廉皇帝收回黄祸……等等!” 他皱起眉头, “爵士,我刚才有提到玛格丽塔吗?” 斯蒂芬森点头, “提到过。” 爱德华七世露出了然的表情,随后又有些疑惑, “那我刚才提到过陆?” “啊这……” 斯蒂芬森低下头,似乎对自己的鞋面纹理又一次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爱德华七世一脸狐疑, “爵士,他们的事,你不会早就知道了吧?” 斯蒂芬森赶紧澄清:“没有没有,我也是今天……” 话音未落便被国王陛下打断: “得了吧~你现在说这些,我还会相信?” 这回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斯蒂芬森欲哭无泪。 爱德华七世却在意这些细节, 他沉吟道:“没想到啊……现在又多了一个给陆爵位的理由。” 说着,转向斯蒂芬森, “你去找枢密院、白厅咨询,眼看着要到一月了,必须把授勋的事办妥。” 斯蒂芬森询问:“那公主殿下的事也要问吗?” “啧……” 爱德华七世难免有些犹豫, 这件事太特殊了,旧例都不一定能找得到。 他迟疑片刻,最终还是嘱托道:“枢密院那边可以问一问,白厅就算了。王朝的家事,我们有一套自己的流程和标准,白厅负责善后即可。” 所谓的“善后”,其实就是擦屁股, 懂的都懂。 不过,以陆时声望之隆,只要解决了爵位,迎娶公主的阻力不大。 斯蒂芬森退向大门, “我这就去办。” 爱德华七世“嗯”了一声,又拿起单筒望远镜,站到窗边看外面的八卦去了。 (本章完) 第238章 小说被封了 第二天,傍晚。 白星航运公司伦敦分厂。 叮铃铃铃—— 一阵刺耳的铃声过后,工头克莱内尔伸个懒腰, “都别干了!下工!” “好嘞~” 工人们一股脑丢下手里的活计。 有人问道:“老大,咱们今晚要不要去哪儿喝一杯?RUDDER(船舵)?” 克莱内尔沉思, 作为小酒馆,船舵的酒水相当不错, 再加上其常客群体是健谈且海量的船员,因此,是个放松饮酒、吹牛打屁的好去处。 但因为开在布莱雅路,算得上是伦敦的核心地段,所以消费并不低。 克莱内尔环视一圈, “南森那小子呢?” 南森是工厂的会计,识字多,却没什么“读书人”的架子,和这帮大老粗也能打成一片,所以颇受克莱内尔器重。 船舵这个酒馆便是南森介绍的, 说是距离《魔戒》的作者Lu非常近,说不定能有幸见到真人。 结果,去了几次也没见着,反倒认识了一帮船员。 既然都是穷哥们儿,没多久便混熟了。 克莱内尔说:“等等那小子。” 说完便打开了饭盒, 里面还有中午吃剩的几块饼干, 因为烤了三四遍,如果不兑水吃,硬得能硌掉牙。 他问:“你们谁来点儿?” 工人们全都移开视线,装作没听见。 克莱内尔无奈, “你们就帮帮忙呗~要是不吃完,我老婆能锤死我!” 此言一出,众人哄堂大笑。 其实,他夫人厨艺很好,之所以做黑暗料理,就是为了惩罚老公这几天后半夜才回家, 没办法,《大富翁》实在是太好玩了! 克莱内尔嚼一口饼干,含混道:“不行了,再这么折腾几天,我的胃铁定顶不住。今晚无论如何我都要早点儿回去。” 工人们窃笑, 老大这话昨天说过、前天说过、大前天也说过,一副信誓旦旦的模样。 至于结果, 当然是无一兑现。 克莱内尔发现这帮混小子都在看自己的笑话,不满道:“Fxxk!我今天一定说到做……” 话还没说完,便听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南森气喘吁吁地跑来, “我……呼……抱歉,我来晚了。” 克莱内尔拍拍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同时吐槽道:“下班不积极,思想有问题。” 南森抬手, “别……别拍了,我都要吐了。” 他让对方收手,随后扶着墙喘了一会儿,说:“老大,你真误会我了。伱知道我最喜欢上班的哪一部分吗?” 克莱内尔懵逼, “你说啥?” 其余人也是不解, 有人问道:“正常人应该是哪一部分都不喜欢吧?” 南森此时已经顺气了,摇摇手指, “告诉你们,我最喜欢上班的部分是,下班。” 众人听得大笑。 克莱内尔说:“你可真是个天才!行了,别扯这些了,你到底怎么回事?” 南森回答:“我这次来得晚,是因为下午去白金汉宫领了个东西。” 工人们瞪大眼睛, “是那个吗?《魔戒》的典藏版?” 南森嘿嘿一笑,眼中满是得意的神色,甚至没大没小地顺手从克莱内尔的饭盒中拣出一块饼干,送进嘴里。 结果,他刚嚼一口,立即捂住了腮帮子, “谁特么在老大饭盒里放砖头?” 工人们再次大笑。 克莱内尔尴尬, “废话少说,东西呢?” 南森“呸!”了几口,把渣子吐掉,随后道:“不枉我故意在《大富翁》比赛的第二轮输掉,这次真是赚了!赚麻了!” 其余人都表示不信, 放着现成的十英镑不要,要桌游? 怎么可能!? 克莱内尔吐槽:“你就吹吧!” 南森不服道:“老大,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我可没吹牛!《魔戒》的忠实书迷故意输掉比赛不是很合理吗?” 说着,他从随身的包里拿出一个木盒。 木盒设计得简洁而大气,外包装以深蓝色为主色调,给人一种沉稳高贵的感觉。 上面印着: —— 《魔戒》 发行商:(英国)派克兄弟 游戏设计者:Lu(第一设计者)、乔治·派克、爱德华·派克 —— 设计阵容和《大富翁》一致。 南森说:“兄弟们,典藏版共有100套,48套用作《大富翁》比赛的参与奖,剩下52套则对外出售。每套典藏版里面的角色棋子,随机有一枚是镀金的。” 在场的工人都知道金子的延展性强,镀金的成本不高。 但这并不意味着纪念价值低。 众人不由得讨论, “阿拉贡!我想要金色阿拉贡!” “艹!你傻啊?怎么想都是甘道夫更合适吧?” “我也觉得是甘道夫好……” “肯定是阿拉贡!想想吧,拿到金色大步佬的话,我们在船舵可就是人上人了!” “确实,那帮水鬼会羡慕死的。” …… 气氛十分热烈。 克莱内尔轻推南森一把, “快开吧!” 南森早就急不可耐了,小心翼翼地打开木盒,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份精美的说明书,每一页都用了六色彩印,配上清晰的插图和文字,详细介绍游戏的玩法和规则。 有它在,游戏可以轻松上手, 但想要精通,就必须自己摸索了。 南森将说明书放到一边,看向装有棋子的分格, 其余人也一同看过去, “啧……还真是阿拉贡啊……” 克莱内尔笑道:“既然如此,那就不得不去船舵了!小伙子们,收拾好东西,咱们让那帮水鬼看看我们的宝贝!” 工人们轰然应是,涌出了船厂。 …… 舰队街,《镜报》总部。 陆时正在听派克兄弟和玛格丽塔的汇报, “卖完了?1000套?” 他有些惊讶, 典藏版30镑; 普通版20镑, 无论前者还是后者,都不是一般家庭能承担得起的小数目。 乔治激动地回答:“对!都卖完了!” 爱德华说:“甚至包括典藏版,全都卖完了!就是不知道国王陛下在《镜报》的投稿有没有起到作用……” 这话把另外三人干沉默了, 良久,陆时说:“应该……可能……或许……大概……起到作用了。” “噗!” 玛格丽塔嗤笑出声, “这么不确定啊?” 陆时尴尬, “……” 关于爱德华七世的事,实在是没法接茬。 乔治解围道:“不管怎么说,才一天,我们已经赚得盆满钵满了。” 对此,玛格丽塔倒是相当冷静, “目前的销量虽高,却还不足以说明问题。今天的购买者多为酒馆、咖啡馆老板,他们是看到了《大富翁》的强社交属性能让生意变好,便也对《魔戒》充满信心。” 在现代,酒馆会提供飞镖、纸牌,甚至摆放街机,目的都在于此, 当然,最好用的招数是请性感小姐姐跳舞,或者摆放一台转播世界杯的大电视。 陆时说道:“早知如此,应该做一下预售统计。” 他沉吟片刻,站起身, “走吧,我们找一家酒馆逛逛。” 玛格丽塔说道:“舰队街附近有很多咖啡馆,我们没必要……” 话音未落,她注意到三个男人都在摇头, “怎么?咖啡馆不可以吗?” 爱德华解释:“殿下,《魔戒》里面是要用到骰子的,拼运气的场合,如果不配上几杯酒水,怎么够劲儿?” 陆时和乔治亦点头附和。 玛格丽塔有些迟疑, 酒馆,尤其是气氛热烈的酒馆,淑女不该踏足。 这么想着,她看向陆时, 没关系,有陆教授在,有什么好怕的!? “那就去酒馆好了。” 玛格丽塔歪着头想了想, “说起来,我记得布莱雅路有一个酒馆,名叫‘RUDDER’,气氛好像非常不错。每次拜访陆教授的时候路过,总能听到里面传来掰手腕的助威声。” 派克兄弟俩对视一眼, 公主这话说得, 什么叫“每次拜访陆教授”? 听着好像两人经常私下幽会似的。 乔治清了清嗓子,说道:“既如此,那就去船舵吧。” 三人遂离开《镜报》总部。 坐马车从舰队街到布莱雅路用不了多长时间,他们很快就停在了船舵门口。 船舵的招牌正如其名,是一个老旧的木质船舵,像是从某艘饱经风霜的船上直接卸下来的。 两侧立着招牌: 一边写: “内有超级烈酒!有种的就来挑战!” 另一边写: “内有《魔戒》!” 看着就很吸引人。 隔着厚实的木制大门,能听到里面的吵嚷,十分粗野。 玛格丽塔本来已经做好了心理建设,可事到临头,还是有些担心, “里面是在打架吗?” 乔治笑道:“殿下不妨问一问你身边的陆教授,他可是真打过架的,就在从伦敦去往纽约的邮轮上,直接给人脑壳开了瓢。” 一句话,瞬间让玛格丽塔压下了担忧, 她不由得看向陆时, “陆教授居然还会打架?” 公主殿下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 陆时瞪乔治一眼, 随后,他说:“不是什么愉快的经历,不提也罢。走,我们进去看看。” 说完便一马当先地推门而入。 酒馆内格外嘈杂, 人们的谈话声、欢笑声、争吵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了混乱的噪音。 玛格丽塔皱皱小鼻子, “臭味好重。” 陆时说:“因为混合着各种酒味和烟味,肯定难闻。而且,空气不流通嘛~但对于那些醉鬼来说,这种气味却是熟悉的刺激和诱惑。” 乔治环视一圈, “我们离人群远一点儿。” 四人在角落处入座。 爱德华招手, “老板!给我们来三大杯孤星!” 女老板下意识地回答道:“马上就……等等!孤星?不好意思,我们没有美国啤酒!” 她忙得脚不沾地,所以语气显得很冲, “我们这里的外国酒,只有德国和比利时……唔……” 她顿住了,目光疑惑地看着陆时, “你是……” 布莱雅路的居民几乎都认识Lu。 陆时做了个“嘘~”的动作。 这相当于承认了身份。 女老板激动地凑上前来,风情万种道:“陆教授,你的酒水我全包了。包你一辈子都没问题!” 这话有歧义。 玛格丽塔清清嗓子, “咳咳……” 女老板看过来,不由得掩唇而笑, “这位淑女,你真好看~” 突如其来的恭维让公主殿下有些措手不及。 憋了几秒钟,脸都涨红了,她才瓮声瓮气地说:“就算你这么夸奖我,我也是不会感激你的~而且,陆教授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你就不要做无用功了。” 女老板微微一愣,没想到对方这么一本正经,遂有心逗弄道:“那,陆教授是哪种人?” 玛格丽塔:“……” 不知该怎么回答。 陆时低声道:“老板,别开玩笑了。” 说着,他环视一圈, “看来,今天的生意很好?” “何止是好!” 女老板十分开心地说:“上次忙得这么焦头烂额,还是工人们大罢工,把塞西尔那个老乌龟搞下台的时候。但那种机会可不常有,总不能天天赶首相下台吧?又不是过了保质期的生菜,说丢就丢。” 陆时问:“今天生意好是因为《魔戒》?” 女老板连连点头, “这正是我想包你一辈子的原因。首相不能天天下台,但《魔戒》可以天天……” 话音未落, 砰—— 伴随一声巨响,大门被撞开。 进来了一票船厂工人, “老板,把啤酒桶都搬上来吧!我们要让这群水鬼见识见识纯金阿拉贡的厉害!” 顿时,酒吧陷入安静。 半秒钟后,叫骂声袭来, “Fxxk!你们这帮造船的凭什么敢跟开船的叫板啊?” “去你的纯金阿拉贡!” “想死就直说!先出去把胃吐干净!” …… 双方剑拔弩张。 陆时看向派克兄弟,低声道:“纯金?你之前说是镀金啊……” 乔治摆手, “怎么可能纯金?那几个工人吹牛X呢~” 陆时轻笑道:“这么能吹,倒也符合酒馆的氛围。” 玛格丽塔看着双方叫阵,有些担心, “打不起来吧?” 女老板大咧咧地说:“没关系的。这帮男人就嘴上功夫厉害。但也亏了如此,他们喝得多,我生意才好做。” 坦白讲,她之前也没想到《魔戒》有如此神奇的魔力, 但现实摆在眼前, 船舵的啤酒,无论是本地产还是进口货,今晚肯定是要被一扫而光了。 陆时笑道:“老板,既然生意好,你就去忙吧。” 女老板“啊?”了一声, “那你们……” 陆时回答道:“我来这儿就是想看看《魔戒》的效果,不劳你费心关照。” 女老板点点头,快步离开了。 目送她忙碌的背影,陆时站起身, “我四处看一看。” 他先是凑到旁边的一桌, 这一桌的几个船员正在游玩新手教学本,没想到却遇到了难题—— 不团结。 有人觉得应该让法师先输出; 有人认为应该战士开怪; 有人认为应该让盗贼上去先偷一手比较稳妥; …… 三个人三个想法, 最后,谁也说服不了谁,内讧了。 法师对盗贼释放了火球术, “抱歉!” 将队友轰杀之后,甚至还说了一句“打得不错~”,以示嘲讽。 陆时在旁边看得一脸懵, 不得不承认,人类的创新性很强,竟然硬生生将一个合作游戏玩成了对抗。 他问道:“你们不是应该打座狼吗?” 这话立即引来众怒, “你懂什么!?在船上,必须要先解决内部矛盾,才能一致对外!” “怎么玩游戏,我们用不着别人教。” “哼……你特么谁啊?!凭什么多嘴!?” …… 几句话便把陆时给呛了回去。 他赶紧退开。 在酒馆里,最受关注的自然是船厂工人和船员们竞逐的那桌, 代表工人们出战的是一个叫南森的小伙子, 他似乎没有游玩新手本,直接就被赶鸭子上架了。 旁边,一旁狗头军师在那儿瞎指挥, 为首的工头克莱内尔提示道:“南森,我觉得你应该让阿拉贡先学斩击,那个技能比盾击要稳定得多。” 南森耸耸肩, “学盾击可以博取高伤害,我可不想输给水鬼的甘道夫。” 他语气中的对抗情绪非常明显。 克莱内尔压低声音, “你不是跟我说过吗?国王陛下在今天的《镜报》投了稿,分享单通心得,他就是先学的斩击。” 南森多少有些不耐烦了, “国王陛下治理国家可以,玩游戏恐怕不行吧?” 陆时:“……” 努力绷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克莱内尔又劝道:“但那是《镜报》啊,主编是Lu。国王陛下不懂《魔戒》,这说得通,但Lu总不至于不懂《魔戒》吧?” “啧……” 南森咋舌, “Lu不过是《魔戒》的原作作者、桌游的第一设计者。他懂个锤子的《魔戒》!?” 这一回,陆时是真绷不住了, “噗!” 当场笑喷出来。 围在那一桌的工人和船员投来视线, 他们的目光中都有些迟疑,似乎是认出了陆时,但又无法百分之百确定。 陆时的嘴角抽了抽, “抱歉~抱歉~,我不该笑的。” 说完,他一溜烟地冲出了船舵大门。 身后传来那桌人的议论声, “在布莱雅路,亚洲面孔应该不算常见吧?” “也还好。Lu和他的室友都是亚洲人。” “那,刚才的人是Lu吗?” “好像是。可恶啊……我的心思全都放在了游戏上,脑子转得慢,没注意。” …… 陆时长出一口气, 幸好没有被认出来。 他正准备回去,却忽然有一架马车停在了面前。 夏目漱石从车窗探出头来, “陆?” 他有些惊讶道:“你怎么在这儿?我正准备去舰队街找你。” 陆时回答:“今天是《魔戒》……算了,不说这个。你找我什么事?” 夏目漱石脸色有些难看, “巴黎拍来电报,艾利克斯·赫泽尔先生说,你的被封了。” 陆时:??? “没道理啊,法兰西学院是儒勒·凡尔纳奖背后的支持者,怎么会随便封书?” 夏目漱石摇头, “跟法国没关系。是俄国。” (本章完) 第239章 《动物庄园》影射的不会是大英吧? 俄国,圣彼得堡, 叶卡捷琳娜宫,主卧室。 壁炉里燃着柴火, 毕毕剥剥—— 房间被炙烤得暖烘烘,抵御户外不断浸入墙体的寒冷。 在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豪华大床,四柱由高光泽度的金属制成,覆盖着精致的金色装饰,犹如点点繁星, 床品是最高品质的丝绸,光滑而柔软,仿佛能把人包裹在云朵中。 在大床中央的尼古拉二世从睡梦中醒来, “呼~” 他缓缓地呵出一口气。 比起莫斯科,圣彼得堡的纬度其实更高,但因为靠近海,冬天反而煎熬得要少一些, 这就是他常住叶卡捷琳娜宫而非克里姆林的原因。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还是这里的建造更奢华, 宫殿格局精巧,外立面清新柔和,弥漫着女性的柔美、娇媚的风韵,让人联想到叶卡捷琳娜女皇生前的声色犬马、骄奢淫逸。 与之相比,克里姆林就显得太刚硬了。 尼古拉二世将手臂伸出床幔招了招,无声地下达指令。 宫女靠近,缓缓弯下腰, “陛下?” 只有这一个称呼,让尼古拉二世着实恼火, “叫我做什么?水!给我水!” 宫女不由得吓了一跳, “我现在去!” 她提着裙摆小跑着到旁边接了一壶水,掺上蜂蜜,随后小心地放到沙皇手中。 尼古拉二世撑起身子啜饮, “怎么这么烫!?简单的事都做不好,你是猪吗!?” 话音刚落,他的面色就变了, 砰—— 水杯被丢了出去。 宫女赶紧跪下擦拭地面,不发一言, “……” 沙皇生气的时候,求饶告罪反而会增加存在感,惹来雷霆怒火, 唯有沉默才是最好的自保。 其实,宫女知道尼古拉二世发飙的原因,无非就是那个词—— 猪。 很不幸地,《动物庄园》的主角团,全都是猪。 宫女下意识地扫了眼床头, 那里放着一本书—— 《朝闻道》。 实际上,里面共有三部科幻, 《乡村教师》、 《朝闻道》、 《动物庄园》。 或短篇、或中篇, 都十分精彩。 宫女之所以知道这些,是因为前两篇是她为尼古拉二世读的, 沙皇坐在扶手椅上,或闭眼听书、或吃水果。 对于《乡村教师》,尼古拉二世的评价十分冷淡, 他的原话是:“这本书是黄祸的狂想。中国人靠现代教育拯救地球?怎么可能?我宁可相信克里姆林被哥萨克骑兵给冲了。” 对东亚,沙皇和德皇的态度人所共知, 不过,德皇威廉最近有了变化,不再提起黄祸论,这让尼古拉二世很恼火。 中国人说:“德不孤,必有邻。” 沙皇感觉现在的自己有点儿“孤家寡人”的味道了。 至于《朝闻道》,尼古拉二世的评价却让宫女感到一丝丝惊讶, 一方面,他认为那些科学家很自私, 为了追求自己的兴趣和理想,忽略其他人的需要、忽略国家和民族的高昂投入,是彻头彻尾的叛徒; 另一方面,他认为科学家们就该为国家奉献,以个人的牺牲推动发展,是理所当然的。 宫女打心眼里觉得, 皇帝陛下,又当又立。 当然,这种态度绝对不能表现出来, 她仍小心地跪着收拾杯子的碎片,并不抬头。 尼古拉二世生了一阵气,却不知怎么想的,鬼使神差地拿起了案头的书,翻到《动物庄园》的部分再次阅读, 他已经下令将书封禁了, 原因很简单,他感觉《动物庄园》存在某种影射。 就在这时,寝室的门被敲响, 外面传来通报:“陛下,维特大人求见。” 谢尔盖·维特。 尼古拉二世听到这个名字就头疼, 某种角度上,维特是个改革家,认为应该实行君主立宪,赋予各阶层权利。 这与皇权天然相冲。 但是,维特又没有其他改革者那么讨厌, 因为他十分保守、温和,甚至可以被评价为“忠心耿耿”。 就比如,每年冬天,维特都会劝谏尼古拉二世不要移驾圣彼得堡,因为待在莫斯科可以加强对帝国东方的控制,不至于弱化皇权。 如此谏言,简直像保皇派。 可尼古拉二世对此嗤之以鼻, 帝国的东方? 不就是流放者的“乐园”西伯利亚吗? 加强对那里的控制,顶多就是让土豆的年产量多个几十吨,什么用都没有。 那片贫瘠的土地甚至生长不出反帝、反封建的反贼。 尼古拉二世觉得,还是叶卡捷琳娜宫住得舒服。 他坐起来, “帮我穿衣服。” 宫女赶紧起身,擦干净手,伺候着沙皇穿上居家常服。 随后,尼古拉二世说:“让他进来。” 大门立即被推开, 门口站着一个络腮胡子的中年人,五十岁上下, 他西装革履,戴领夹、领结,右胸前配着一枚闪闪发光的勋章,显得十分正式。 此人正是维特。 尼古拉二世挥挥手,让宫女退下。 维特进屋,看到地上的水渍微微皱眉,不动声色地绕过去, “陛下。” 他躬身行礼。 尼古拉二世“嗯”了一声,问道:“完事了?” 维特点头, “是,该查封的都已经查封了。” 两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落在那本书上。 房间里陷入安静, “……” “……” “……” 气氛有些怪异。 过了一阵,尼古拉二世才开口道:“别看这本书像模像样,其实…前两篇都是幌子,《动物庄园》才是核心。把它抽出来单独印刷,也就两三万词,跟街上那些反贼的小册子没什么不同。” 维特:“……” 对此不发表评论。 尼古拉二世轻哼了一声, “这个Lu,是写《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吧?之前,他对我们的态度明明很不错,现在为什么变了?” 维特摸摸鼻子, 心说, 沙皇是真会给自己脸上贴金。 在那部书里,陆时对俄国确实有正面评价,但笔墨着重于彼得一世、叶卡捷琳娜女皇, 尼古拉二世凭什么跟那两位相提并论? 维特低声说道:“其实,《动物庄园》不见得……” 话说了一半,便被尼古拉二世抬手打断:“写的是谁,我能看不出来?” “啊这……” 维特又无言以对了, 坦白讲,他真觉得沙皇看不出来。 尼古拉二世问:“翻译是谁?” 维特回答:“是列夫·尼古拉耶维奇·托尔斯泰。” “啧……” 尼古拉二世咋舌, “原来如此。是写《复活》的那个托尔斯泰啊……” 他看向《朝闻道》的封面, 上面只有原作,没有翻译的名字。 之前还觉得奇怪, 因为对于一本外文,翻译是很重要的,甚至可以算创作的一环, 有此功劳,没道理不署名。 但现在回头看,托尔斯泰的操作很正常。 因为他写的《复活》也被尼古拉二世列为禁书,所以会在翻译《朝闻道》的时候不署名,尽量保持低调,以求安全过关。 但这是痴心妄想, 跟《动物庄园》一比,连《复活》都变得和蔼可亲了起来。 尼古拉二世低声说:“那老头就该去西伯利亚挖土豆。” 他看向维特, “你已经处理好了吗?” 维特“额……”了一声,随后道:“托尔斯泰刚得了诺贝尔文学奖,声望正隆,现在对他动手有碍国际观瞻。” 尼古拉二世脸黑, “真恶心啊……” 维特继续道:“而且,陛下可能误会了。” 尼古拉二世诧异道:“误会?我能误会什么?” 维特回答:“《朝闻道》一书,不只是俄语版,德语、法语、西语、葡语、瑞典语……这些所有版本,都没有译者署名。” 尼古拉二世懵了, “什么!?” 他百思不得其解道:“你的意思是,全都是Lu自己翻译……唔……这不可能啊!伱刚才说了,俄语版是托尔斯泰那个老头翻译的。而且,哪个作家能懂那么多种语言?” 维特苦笑道:“好像是译者们自愿的。他们觉得自己署名,反而拉低了《朝闻道》一书的含金量。” 尼古拉二世听得更懵了, 托尔斯泰不是刚得的诺奖吗? 这也拉低? 而且,那帮作家可是把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认定为泰山北斗的! 尼古拉二世沉思, “所以说,Lu在文坛有如此地位?” 维特无奈点头, “对。” 沙皇听了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他清楚这帮用笔作刀、软刀子杀人的作家的尿性, 封禁《朝闻道》,后面不知道有多少口水在等着自己,一人一口唾沫也能淹死人。 恶心! 太特么恶心了! 但尼古拉二世也没什么所谓,毕竟虱子多了不怕咬,干封书这种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可即便如此,他还是有些不爽, “若论骄奢淫……咳咳……总之,我比起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女皇,都算十分节制的,为什么会被如此丑化?” 彼得一世有老婆1人、情妇39人, 和他发生过关系且有据可查的宫女多达425人。 而叶卡捷琳娜女皇更是传说面首过千。 在他们面前,尼古拉二世觉得自己简直就是纯情少男。 维特轻咳一声, “陛下,说不定,《动物庄园》讽刺的不是你呢?” 言外之意,是说沙皇对号入座、自作多情了。 尼古拉二世眉头皱起, “啊?那讽刺的是德皇威廉二世?不对啊,我没听说德意志封了这本书啊……” 维特听了满头黑线,  ̄□ ̄|| 感情沙皇知道,封书的操作属于不打自招。 维特低声道:“陛下,书里有一些重要角色。就比如‘Napoleon(拿破仑)’,你觉得它象征的是谁?” 里,拿破仑是一只猪, 作为革命的领导者之一,他巧夺革命果实,成为庄园的领袖。 沙皇脸黑, “我。” 维特“额……”了声,隐晦地道:“说句实话,陛下,我觉得你还不配和里的拿破仑……我的意思是,你可能更像刚开场就出现的配角——琼斯先生。” 琼斯是庄园农场的旧主人。 沙皇双眸一亮, “啊?那我是人?” 维特:“……” 艹!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他没想到尼古拉二世的代入感这么强,便干脆不做引导式提问了,而是直接给出结论, “陛下,我觉得,《动物庄园》影射的不是俄国。” 尼古拉二世一脸懵, “那……那是哪个国家?” 维特说道:“人类被赶出去,象征旧势利陨落;猪上位,象征新的权力者;追随猪的马,象征相信权力者的普通……” “等等!” 尼古拉二世打断道:“你先等等!” 他恍然大悟, “我懂了!” 维特叹了口气, “陛下,你又懂了?” 尼古拉二世点头, “《动物庄园》里的人类是温莎王朝;猪是两院;《七诫》是《权利法案》;马是广大百姓……嘶……你这么一说还真是,马最后被拿破仑卖给宰马商,和百姓被卖……这特么也太真实了。” 维特没接茬, 事实上,《动物庄园》在欧洲可以象征很多国家, 因为大家的流程都差不多。 而最最讽刺的,反而是俄国,因为沙俄甚至还处于琼斯先生统治的阶段呢~ 尼古拉二世头疼, “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我们把《朝闻道》封掉,会怎么样?” 维特没接茬, 书是沙皇封的,跟自己无关。 …… “书被封了?” 丘吉尔一脸懵逼。 此时,他正在沃德豪斯的办公室,另外还有陆时、沃德豪斯两人。 陆时摊手, “是的,封了。” 丘吉尔脸都快笑裂开了。 封书,几乎等于官方认证,相当于承认俄国就是动物庄园。 如此操作,不可能压住书籍的传播,反而会适得其反,激起人们阅读的好奇心,从地上转入地下,传播更快、更隐蔽。 最要命的是,《朝闻道》不是《复活》, 它是陆时的作品,在欧陆以多种语言出版, 想象一下,在其它国家出版时,书腰上写一句: —— 俄国十大禁书之首,沙皇尼古拉二世心中一个永远拔不掉的钉子。 我国文豪XXX亲情翻译并力荐。 —— “嘶……” 丘吉尔倒吸一口凉气, 未免也太炸裂了! 他忍不住拍拍陆时的肩, “陆教授,你的书一直畅销海外。比如《罗杰疑案》、《无人生还》,都卖得不错,两三万本肯定是有了。可是跟《朝闻道》比,啧……根本不够看啊。” 沃德豪斯点头, “若论营销,还得看伟大的尼古拉皇帝。他也太会打广告了,公主殿下的广告公司都得靠边站。” 他们找皇家出版局估算过, 现在的《朝闻道》,在全球轻轻松松就能卖出二十万册。 这都亏了尼古拉二世。 他真的, 我哭死。 丘吉尔左手拿雪茄,右手抚摸愈加圆滚滚的肚子,说道:“当然,还有些细节需要确认。”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俄语版的翻译是谁?” 陆时说:“托翁。” 丘吉尔刚抽了一口雪茄,被呛到了, “你说托尔斯泰先生?” 陆时点头, “嗯,他自愿帮忙。法语版是庞加莱先生和凡尔纳先生、德语版是蒙森教授、西语版是埃切加赖先生、波兰语版是显克微支先生……” 这一长串名字,听着就离谱。 丘吉尔无语, “我本来以为你能靠《朝闻道》赚个盆满钵满,现在看却是想多了。你要为这些人支付的翻译费不低吧?” 陆时摊手, “免费。他们都没收钱,或者只象征性地收个几英镑。” 丘吉尔:“……” 说不出话来了, 心想,陆时真特么是个怪物! 一旁的沃德豪斯却说:“温斯顿,你很吃惊吧?” 丘吉尔白他一眼, “你不吃惊?” 沃德豪斯点头, “不吃惊。跟陆教授认识日久,这种事见多了,早就习以为常了。” 原来是已经麻木了。 丘吉尔无语。 他将话题绕回去, “我们要排除的风险就在翻译。你的《动物庄园》充满讽刺、象征、隐喻、暗讽,而托尔斯泰先生是一个悲天悯人、有革命思想的人,他会不会借机……” 后面的话没有明说。 但陆时知道,对方担心的是托尔斯泰夹带私货, 这样,沙皇封书就不算无理无据了。 陆时陷入回忆, 过了一阵,他说:“肯定还是做了一些本地化处理的。” 这种事在出版界很常见, 比如《人类简史》,作者尤瓦尔·赫拉利在中国版里提到了诸如孔子、儒教之类的例子, 在欧洲国家,这些例子则变成了亚里士多德。 如此做,有助于推广。 丘吉尔沉吟, “托尔斯泰先生的翻译不会出什么问题吧?” 陆时摊手, “你知道的,我一直推崇信、达、雅。但放在俄国……” 说实话,他也不能打包票, 毕竟,尼古拉二世已经搞过十几年的文字狱了,吹毛求疵、鸡蛋里挑骨头是基本功。 丘吉尔眉头皱起, “既如此,那就只能……唔……” 他忽然一停顿,像是想起了什么,说道:“陆教授,你那本《动物庄园》影射的不会是大英吧?” “啊这……” 陆时尴尬, “没有~没有~不存在具体的影射对象。” 丘吉尔依然心存怀疑, “真的是这样吗?” 陆时连连摆手, “真的啊!你想嘛~我已经写过《是!首相》了,又何必再火上浇油呢?” 丘吉尔:“……” 沃德豪斯:“……” 两人面面相觑。 陆时不提《是!首相》还好, 一提,他们就不由得想起那句经典的话: “大英在不当人这方面,向来是不当人的。” 如果《动物庄园》影射的是大英,那确实已经不当人了, 都特么是动物! 这就是政治寓言的特殊性, 所有人,都能在其中看到自己的影子。 丘吉尔嘀咕:“下议院的名声向来差劲,被称为‘动物园’,难免不让人联想啊。不过,如果大英合适,那法国也合适,还有西、比、荷……类似的国家多了去了。” 陆时赶紧顺着话头往下, “对啊!我都不知道尼古拉皇帝凑什么热闹!关俄国什么事儿啊?” 丘吉尔不由得大笑, “他这一封书,就必然关他的事了。不打自招嘛~” 书里那些邪恶的当权者是猪, 结果,沙皇竟然主动认领。 这谁能想到? 丘吉尔又吸一口雪茄,说:“无论如何,《动物庄园》说的就是俄国,此观点必将成为共识。” (本章完) 第240章 保护文学自由! 德国,柏林, 柏林大学。 这是一座风格独特的校园,各个时期的建筑都有保留,使得厚重的历史感扑面而来。 阳光倾泻而下, 透过树叶,在地上留下片片斑驳。 一只小猫蜷缩着晒太阳,偶尔懒洋洋地“喵~”上一声。 几个学生快步走来,低声讨论, “你们看过书腰了吗?《朝闻道》在俄国被封禁了。” “啊?整本书?” “当然是整本书咯~难道把《动物庄园》单拎出来删掉吗?那岂不是不打自招?” “现在也是不打自招啊喂!” “你这么说也对。之前,我还觉得那本书讽刺的是威廉陛下呢~” …… 几人聊着路过。 猫咪抬起头, “喵~” 它对路过的学生摇尾巴。 这是狗的生存技能, 但寄人篱下,难免要博采众长多学习,否则,人类铲屎官都不给饭吃的。 它的摇尾巴攻击果然起到了效果, 有学生跑过来, “给你~” 那是一块带肉的大棒骨,吃德式烤猪肘剩下的。 小猫舔了舔,觉得味道不错, “喵~” 它又叫了一声,直勾勾地看着学生怀里的油纸包。 学生挠头, “不行,这可不能给伱~而且,里面也不是吃的。” 小猫似乎听懂了,又摇了摇尾巴,把那块大棒骨拖走了,细细地嗦食。 有个学生说:“真羡慕它,可以没烦恼。” 另外的同伴拆台:“你不是猫,怎么知道猫没烦恼?” “啊这……” 最先说话的人被问住了。 显然,德国的学生们没接触过《庄子》中“鱼之乐”的辩论。 但他们确实有烦恼,因为接下来的差事不好办。 几人商议着,走到一幢独栋的宿舍, 咚咚咚—— 敲响大门。 里面没多久便传来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来了。” 开门的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者, 他几乎已经秃了,但胡须浓密而杂乱,却挡不住因为肥胖而突出的双下巴。 他问:“有什么事吗?” 立即有学生说:“海塞爵士……” 老者的名字—— 保尔·约翰·路德维希·冯·海塞。 他摆摆手, “我可不是什么爵士。再说了,我已经辞去马克西米连(又作‘马克西米利安’)奖金评审职务二十多年了。” 1854年~1863年,海塞曾作为马克西米利安二世的御用文人, 在此期间,他还创办了一个鳄鱼俱乐部,俱乐部成员受到国王的保护,生活十分悠闲。 但同时,他们的创作也会被打上“半官方”的标签。 海塞觉得不能这样, 对于文学的追求,让他放弃了普鲁士政府的俸禄。 学生只好改了称呼道:“海塞先生,我们刚才路过食堂,看到有你的邮件,便顺手拿过来了。” 海塞诧异, “邮件?” 他接过对方手里的油纸包。 上面没有发件人,也没有寄件人, 看着就非常不可靠。 海塞皱眉道:“这真是邮件?” 虽然这么问了,但心中已然下了否定的结论。 学生“额……”了一阵,似乎有些尴尬, “那个……海塞先生,里面其实就是一本书,没什么危险的。” 海塞愣了半晌, 随后,他的态度转为冷淡, “是蒙森让你们给我送来的吧?我说过多少遍了,他的《罗马史》写得很好,但我十分反感那种偏的写法,文不文、史不史的……哼!改编不是瞎编、戏说不是胡说。” 几个学生十分无奈, 海塞明明是诗人、家,却反感史学家用戏说的方式著史, 只能说,有名望的作家都有自己的美学。 有学生解释:“那不是《罗马史》。” 海塞挑眉, “看来还真是蒙森送来的。” 学生们:“……” 说得越多越错,还是老老实实闭嘴吧。 海塞看他们一眼, 心想, 自己和蒙森有些不和,但何必为难学生? 再说了,只是创作理念有冲突,此为君子之争,不能小肚鸡肠。 他摆摆手, “行,你们把书留下吧。” 学生们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海塞关上门,回屋坐下,打开油纸包, 里面是一部书—— 《朝闻道》。 他十分诧异, “嗯……‘朝闻道,夕死可矣’?这是中国人写的?又或者,作者是个中国通?” 之所以知道这句话,是因为他在鳄鱼俱乐部接触过一个东方学学家—— 布登·史塔特。 两人的关系一直非常好,所以常常彼此交换观点。 海塞继续研究着书的外封, 书腰上写着: —— 俄国十大禁书之首,沙皇尼古拉二世心中一个永远拔不掉的钉子。 大作家特奥多尔·蒙森亲情翻译并力荐。 —— 海塞:“……” 心里忍不住开始吐槽了, 神特么的“大作家”! 蒙森把这书送给自己,不会是为了装逼吧? 这手段,真幼稚! 海塞笑着摇头,将书翻到扉页,发现作者是Lu,觉得这个笔名有些熟悉,遂陷入了回忆, 几秒钟后,他想起来了, 原来是《枪炮、病菌与钢铁》的作者。 即使在德国,陆时的也以英语直接出版,所以海塞不甚清楚其家的身份, 反倒是学术著作,他有些印象。 他又看了眼作者简介, “原来,他最早是家、剧作家出身啊……” 海塞的兴趣被勾起来了, 自己倒要看看,一个在学术上颇有所成的人是怎么写的。 海塞喝了口水,开始阅读, 第一个故事—— 《乡村教师》。 很快他就读进去了。 刚开始,他以为这只是一部中国“乡土”,里面塑造的教师形象先进又愚昧, 然而,当镜头拉到太空,整本书的高度瞬间拉升。 “这是……” 海塞震惊, 蓦地,他想到了作者简介的那部分,里面提到了陆时是“科幻”的中坚力量。 “所以,这也是科幻?” 他不由得想到了《弗兰肯斯坦》、《时间机器》, 跟《乡村教师》一比,那些书在想象力、立意上都要鶸, 鶸爆了! 海塞迫不及待准备继续读下一个短篇—— 《朝闻道》。 集以这篇命名, 可见,这篇应该是整本书中最最精彩的部分。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叫门声, “保尔。” 声音低沉且苍老。 海塞一听就知道对方是谁, 他过去开门,果然看到了蒙森那标志性的、厚如玻璃啤酒瓶底的眼镜。 蒙森露出笑容, “保尔,我送你的书,你已经看过了吗?” 对方叫得这么亲切,着实让海塞有些不知所措。 他让开大门, “进来说。” 蒙森脸上的笑容更盛,侧身闪进屋。 海塞左右看看,确定没人,这才关上门。 蒙森好笑道:“你搞得这么神秘,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俩在幽会呢~” 海塞:“……” 想骂人的心思都有了, 但伸手不打笑脸人,他只能抱着双臂,防卫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蒙森摊手, “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 他对《朝闻道》点点头, “读过了吗?” 海塞回答道:“读了第一篇,写得非常好!我正准备读第二篇。既然集以《朝闻道》命名,想来第二篇是最精彩的。” 蒙森不由得想到了在斯德哥尔摩的遭遇, 那些大打出手的科学家们,说不定会认可海塞的观点。 但他觉得…… “如果你是有理想的文学家,你一定更喜欢第三篇。” 海塞看看目录, “你说,《动物庄园》?” 说着,他翻到了目录指示的页码。 蒙森劝说道: “读读看吧。暂时跳过第二篇。” 他郑重其事的语气不免让人感到好奇, 海塞说:“好吧。” 他埋头阅读,几秒种后便沉浸在了之中, 于是,那些文字开始如同海浪般冲击他的心灵,一波又一波,连续不断、高潮迭起, “所有动物一律平等,但有些动物比其他动物更平等。” “动物们一会儿听拿破仑讲他的道理,一会儿又听雪球发表他的理论,无法决定谁是谁非。他们总是听谁讲话的时候就觉得谁有道理。” “不管受了什么气,不管日子多么难熬,只要一想到现在活得比从前体面,大家也就觉得还可以说得过去。” …… 每句话都极生动、又极深刻。 海塞一口气读到最后, 终于,如他所料想的那样,窃取革命胜利果实的猪们穿上了西装,开始模仿人类,用两个后蹄走路。 这个结局,无疑让故事得到了升华。 海塞不由得回看《七诫》第一条: 凡靠两条腿行走者皆为仇敌。 讽刺意味拉满。 海塞放下书, “写得真好啊!” 除了这句,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评价《动物庄园》。 算是童话吗? 有一说一,确实偏向于童话或者寓言, 海塞甚至觉得,作者Lu在创作的时候,没想把事情搞得太复杂,甚至有可能,Lu就是想尽量减少那些有的没的。 可话又说回来了, 如果真的将之以童话和寓言对待,孩子们能看得懂吗? 反而是成年人看了才会不寒而栗吧? 那么,算是科幻吗? 里确实有大量未来科技的描绘,比如“唆麻”,可以控制动物的情绪, 但这些科技无疑是辅助, 核心绝非科幻! 海塞忍不住嘀咕:“这部确实有种与众不同的气质。” 蒙森点头, “果然,你也是这么想的。” 海塞不由得陷入沉默, 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德国文坛享有盛名, 但随着时间的流逝,局面发生变化。 19世纪90年代兴起的自然主义把反传统的攻击矛头首先指向了他,并对他提出了尖锐的指责,认为他太希腊化、过于注重形式美。 这让海塞很痛苦, 他不得不愈加小心地创作,保卫艺术的自由,使之免受片面的唯美主义的侵蚀,又反对自然主义照搬生活的幼稚。 而《动物庄园》的写法…… 海塞坚定地摇摇头, “这个时候,不应该有什么门户之见。” 蒙森点头, “好!等的就是你这句话!” 海塞不由得诧异, “怎么?你这么激动,吓我一跳!” 蒙森轻笑道:“你看了书腰吧?” 海塞没好气地点头, “我看了,这本《朝闻道》是你翻译的,所以你很得意。” 蒙森哈哈大笑, “我当然得意咯~但这不是重点。重点是前面,‘俄国十大禁书之首,沙皇尼古拉二世心中一个永远拔不掉的钉子。’” 这话很扯, 沙俄封禁的书没有上万、也有八千, 比《动物庄园》言辞激烈的不在少数,“十大禁书之首”绝无道理。 海塞吐槽道:“这种夸大其词的话就别说了吧?” 多亏现在没有《广告法》, 不然,这本书的出版商铁定要被罚款。 蒙森摆手, “相比其他禁书,《朝闻道》有两大优势。其一,英文写作、多国语言翻译,在欧陆广泛传播;其二,作者Lu是知名度极高的作家,受众人爱戴,甚至包括托翁。” 海塞“嗯”了一声, “确实,那本《枪炮、病菌与钢铁》方法独到、观点深刻。” 蒙森叹气, “听你这么说,我就知道你对Lu了解不深。算了,我给你讲一讲吧。” 他说了很长一段, 最后总结道:“无论怎么看,Lu都可以竞争‘20世纪初最伟大的作家’这一头衔。” 海塞挑眉, “你个研究历史的,对家的评价客观吗?” 蒙森立即反驳:“看过我《罗马史》的人,都不会否认我有的写作功底。我的评价还是可信的。” 海塞听了差点儿气得鼻子冒烟, 他吐槽道:“用写的方法著史书,这算文学?你怎么没得诺贝尔文学奖呢?” 一句话把蒙森干沉默了, 最要命的一点,诺奖的事就是被陆时给搅黄的, 想想就头疼。 瞬间,蒙森仿佛苍老了二十岁。 这老哥本就年纪大,苍老二十岁,看着像是要马上入土了一样。 海塞生怕对方真在自己的宿舍翘辫子,赶紧说道:“你别……别激动!是我说错话了!我不该说起诺贝尔文学奖的事……” 话音未落,蒙森的脸愈加灰败。 海塞:!!! “不说!我不说了!” 他赶紧将话题绕了回去,说:“咱们接着聊《朝闻道》被封的事!” 蒙森这才恢复, “一般俄国作家的书被封,也就在本土引发争议。可是,《朝闻道》不同,至于原因,我刚才已经讲过了。” 对此,海塞也是认可的, 书腰上写“沙皇尼古拉二世心中一个永远拔不掉的钉子”,还真不一定是虚言。 他问道:“所以呢?” 蒙森提点道:“保尔,同为作家,难道不应该急公好义,为《朝闻道》说上几句吗?” 海塞摸摸下巴,用胡须缠绕着手指,无意识地玩弄, 这是他正在思考的表现。 过了一阵,他问:“这是你的想法吗?” 蒙森嘿嘿一笑, 他用手指指了指柏林市中心的方向,没有明确回答。 在那里,有菩提树下大街、有柏林城市宫、有太子宫…… 一切尽在不言中。 海塞懂了, “原来如此,看来,陛下是准备外宣转内宣了。大肆宣扬《朝闻道》被封禁的事,就算Lu在写《动物庄园》时映射的不是俄国,也必然得是俄国了。市民们看到了这个,难免会想……” 他看向《动物庄园》的一行, 那里有个句子: “不管受了什么气,不管日子多么难熬,只要一想到现在活得比从前体面,大家也就觉得还可以说得过去。” 中间改成,“只要一想到德国活得比沙俄体面”, 怎能不让人泪流满面? 海塞说:“没想到,时隔三十年,我又要做一回‘御用文人’。” 蒙森高兴道:“你同意了吗?” 海塞浅浅地点头, “正如你所说,同为作家,不为《朝闻道》发声,实在不合适。而且,各国抱有同样想法的肯定有很多人。” 说着,他看向对方, “我好奇的是,为什么会选中我呢?” 蒙森摊手, “现在的德国,除了你,还有谁?” 这话有些拍马屁的意味, 但海塞十分受用。 他连连摆手,谦虚道:“怎么?我是歌德?还是海涅?又或者是席勒?” 这三位,都是德国最著名的作家。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蒙森也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比起他们,你一点儿也不差。” “哈哈哈……” 海塞大笑着说:“不至于~不至于嘛~” 蒙森不由得满头黑线,  ̄□ ̄|| 心里下定决心,说了这么多违心的话,回去一定要好好漱漱口。 另一边,海塞已经拿起了笔, 他问:“以什么形式?” 蒙森想了想, “陛下没有明确……咳咳……我的意思是,由得你发挥。但最合适的,应该是书评吧?” 海塞确实擅长写书评。 他的思绪顺着《动物庄园》的内容捋了一遍, 片刻后,他下笔了: 《 没有什么比拳击手仍然很多更欣慰的 没有什么比拳击手居然很多更悲哀的 没有什么比拳击手永远很多更绝望的 》 拳击手,Boxer, 是《动物庄园》中的一匹马,它头脑简单、四肢发达、任劳任怨,是动物主义的忠实拥护者, 结果,被榨取完价值后被卖给宰马商。 海塞的标题是排比长句,用德语写出来尤其有力量。 蒙森想了想, “改一改吧,没必要从拳击手的视角出发。” 海塞耸肩, “那是从拿破仑入手?” 蒙森觉得没问题, “可以。” 于是,海塞开始奋笔疾书。 不仅仅是他, 在欧洲,有无数作家投入了这次运动, 有的是自发行动; 有的是御用文人。 但无论哪一种,他们都用极锋利的言辞或反面讽刺、或正面批判,朝着俄国一阵猛怼。 他们管这叫“保护文学自由!”。 (本章完) 第241章 《海燕》,作者:高尔基、Lu 清晨。 圣彼得堡。 哒哒哒—— 清脆的马蹄声刺破了寂静。 空气中弥漫着寒意,像刀片轻轻划过马儿的皮肤, 马儿抖了抖脑袋,打个喷嚏,鬃毛随之颤栗。 马车内坐着两个老朋友—— 马克西姆·高尔基和列夫·托尔斯泰。 两人似乎都很疲惫, 尤其是托尔斯泰,毕竟年纪大了,半闭着眼睛,长时间的赶路让他仿佛经历了一场无尽的战斗。 “托翁……” 高尔基压低声音, “托翁?” 托尔斯泰缓缓睁开眼睛, 他的脸上布满岁月的痕迹,颧骨更加凸出,皮肤也变得松弛, “怎么了?” 出乎意料地,他明明看着很累,可双眼炯炯有神。 高尔基松了一口气, “咱们一路赶来,舟车劳顿,你没问题吧?” 托尔斯泰摆手, “我能有什么问题?亚斯纳亚离莫斯科近得很,坐火车也很方便嘛~” 亚斯纳亚-博利尔纳, 这其实不是一个标准的地名, 在俄语中,它的意思是“空旷的林间空地”,但因为是作家托尔斯泰出世、生活的地方而闻名于世。 托尔斯泰摊手, “反倒是你,从西伯利亚赶来,才是真的舟车劳顿。” “啊这……” 高尔基有些尴尬。 托尔斯泰哈哈大笑,拍拍对方的肩膀,满是欣赏。 高尔基叹气, “我应该听陆教授的劝说,低调行事的。” 当时,他从法国回程后,因头脑发热,参加了圣彼得堡的示威游行,结果被捕, 出狱后,他又秘密组建印刷所,没想到事情败露,理所当然地第二次被捕, 俄国可没有“再一再二不再三”的说法, 第二次被捕的结果就是流放, 发配西伯利亚种土豆,没得商量。 幸好西伯利亚的监管漏得就像得了痔疮的菊花, 身强力壮的囚犯,趁着看守撒尿,找个雪窝熬一阵就能脱身; 有钱的更简单,贿赂就行。 总之,高尔基逃出来了。 托尔斯泰轻轻掀开车窗帘的一个缝隙, 冷风灌进来, 他不由得缩缩脖子, “阿列克赛,你能感觉到一股期待正在酝酿吗?” 高尔基:“啊?” 有些跟不上老爷子的思路。 托尔斯泰低声道:“随着太阳的升起,寒冷将会慢慢消退,温暖重回大地。所以,寒冷能带来冷冽的清新,也能带来对温暖的期待。” 高尔基:“……” 心里吐槽, 托翁未免也太浪漫了,直说要打倒沙皇,那多干脆。 这时,外面忽然跑过几个孩童。 托尔斯泰赶紧叫停马车, “等一等!停车!” 车夫一勒缰绳,气冲冲地问:“干嘛?这么冷的天!” 隔着大老远,伏特加的酒气便飘了过来,甚至连车厢里的高尔基都能闻到。 托尔斯泰却没回答车夫, 他对那几个孩子招手, “过来。” 孩子们面面相觑,低声交流,似乎是在评估风险。 车夫大为恼火,猛灌了一口酒,捋着大舌头呵斥道:“伱们几个别在那儿磨磨唧唧的,赶紧过来!车上的老头都一大把年纪了,还能是秘密警察啊!?” 如此直接,正是俄族特色。 但车夫说得确实有道理, 孩子们商量一阵,还是靠近了马车。 车夫对托尔斯泰说道:“动作麻利点儿!” 他跳下马车,在附近找了个墙根,用嘴叼着酒瓶,解开裤腰带撒尿。 高尔基嘿嘿一笑, “这车夫,倒是聪明得很。” 其实,圣彼得堡和莫斯科的底层人都非常聪明,知道“不该说的不说、不该看的不看”。 托尔斯泰扫他一眼, “你不是最近在构思戏剧吗?主题就是劳苦大众吧?” 高尔基点头, “所以我才那么说的。” 他构思的剧本叫《在底层》,是通过20年时间观察流浪汉生活的总结, 而他本人也是底层出身,知道底层生存的智慧。 托尔斯泰对那几个孩子点了点头, “你们卖报纸吧?” 此言一出,孩子们立即变得紧张起来, 年龄最大的那一个问:“你是怎么知道的?” 托尔斯泰摆手, “我怎么知道的无所谓,关键是看你们都卖什么。让我见识见识吧。” 说着,从怀中拣出几枚硬币, “这是瑞典克朗。” 孩子们立即瞪大眼睛。 1900年,俄国因为外债过高难以偿还,经济增长开始出现放缓甚至停滞的情况,物价飞涨, 到后来的日俄战争时期,通货膨胀甚至导致铁路线都无法正常运作,经济之差可见一斑。 有个孩子说:“我们有报纸!有很多!” 说着,他左右看了看,随后将上衣从下摆处掀开,露出里面厚厚的一叠。 托尔斯泰扫了一眼, “我不要这些。” 他晃了晃手中的硬币,说道:“我既然给你外国钱,那么,买外国报纸应该是非常合理的要求吧?” 高尔基在旁边附和, “孩子们,该拿的都拿出来吧,我知道你们有。” 为首的孩子回答:“外国报纸可不便宜。” 他从屁股侧后方拨拉出一个小邮差包,把里面皱皱巴巴的报纸展示给托尔斯泰。 托尔斯泰点头, “都给我。” 他将硬币收了回去,改用纸币。 为首的孩子嘀咕:“这个是……是真钱吧?” 托尔斯泰笑,又收回纸币,转而将衣兜里的硬币全都翻出来,塞进对方手中。 孩子们不认识瑞典克朗,但硬币上的阿拉伯数字总归是认识的, 况且,金属看着就比那些纸片可靠。 他们连装报纸的邮差包都不要了,直接丢进马车,转身跑走。 “啧……” 高尔基咋舌, “这搞的,简直像买卖违禁品的人在接头。” 托尔斯泰大笑, “这么说也没错啊。现在,某些报纸肯定是违禁品了。” 这时,马车夫也回来了,也不废话,催动马儿重新出发。 托尔斯泰打开第一份报纸,赫然就是《费加罗报》。 高尔基问道:“怎么样?” “唉……” 托尔斯泰叹了口气, “还能怎么样?当然是头版头条咯~这一次,咱们俄国人的脸是丢到全欧洲去了。” 高尔基十分好奇, 两人本是相对而坐的,他赶紧坐到了托尔斯泰身边。 他们一齐看报。 文章名叫《请不要僭越!》, 作者是本届儒勒·凡尔纳奖的获得者—— 马赛尔·普鲁斯特。 —— 文学的土壤本该是自由、开放、平等且包容。 作为阅读者,可以为自己喜欢的作品叫好,去鼓掌、去传播、去发扬光大, 当然,也可以选择无视那些反感的作品,默默将其过滤掉。 凭借个人喜恶和手中的权力铲除异己, 这是恐惧的表现! —— 就差点名尼古拉二世了。 高尔基说道:“这小伙子名不见经传啊……” 托尔斯泰摊手, “法国人嘛~” 高尔基愣了半晌,随即大笑, 法国人确实很滑头,让普鲁斯特这种年轻人出来吹进攻号, 不过,放在《费加罗报》的头版,态度也算明显了。 托尔斯泰继续翻看另一份报纸, “这是德国的……先说好,我德语只能看个大概,不精通的。总体读下来,德国的报纸几乎没有留退路,甚至请了海塞大师出山。嘶……他的言辞比那个姓普鲁斯特的小伙子可激烈多了。” 高尔基窃笑。 想想这也是必然的, 在欧陆,还称得上封建帝制且有影响力的国家: 德国、 奥匈、 俄国。 …… 这三个国家,最怕的就是国内舆情出问题。 谁能想到,尼古拉二世脑子抽了,主动跳出来认领《动物庄园》, 另外两国哪有不拼命往对方身上扣屎盆子的道理? 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 这么做,还能显得自家更自由呢~ 高尔基低声道:“我听说中国有句话,叫‘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说的就是这个吧?” 托尔斯泰有些惊讶, “西伯利亚还有中国人?” 高尔基摊手, “什么都学点儿,有好处。” 托尔斯泰:“……” 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高尔基摆摆手,岔开话题道:“最关键的是英国。英国的反应如何?” 孩子们卖给两人的报纸中, 《泰晤士报》、《每日电讯报》、《曼彻斯特卫报》、《镜报》, 英国的主流报纸一应俱全。 他们依次阅读。 结果,任何特殊的文章都没有, 《朝闻道》被尼古拉二世封禁的事,各报只在一些角落进行了报道,连批评都显得很敷衍,如同例行公事。 《镜报》的头版头条甚至是一种名为“游戏攻略”的新题材, 更离谱地,作者竟然是爱德华七世。 国王陛下在文章里分享了一款名叫《魔戒》的桌面游戏的游玩经验,重点介绍各种职业该如何构筑,并以新手副本进行了举例。 高尔基:“……” 托尔斯泰:“……” 两人都很懵逼。 托尔斯泰低声道:“‘构筑’、‘新手副本’……是我们和这个世界脱离了吗?里面这么多词,我怎么都看不懂?” 高尔基摊手, “我也……嘶……” 他想到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 托尔斯泰不解, “怎么了?” 高尔基说道:“比起普鲁斯特和海塞,爱德华国王的地位如何?” 一语惊醒梦中人! 托尔斯泰恍然大悟, 《镜报》用头版头条分享国王陛下玩游戏的心得, 还有比这更文学自由的创作吗? 这才是真正的与民同乐! 托尔斯泰苦笑, “陆教授的想法实在是太超前了!” 高尔基缓缓点头, 陆时的想法如天马行空,就连打脸的方式都与众不同。 而且,这种方式肯定是最好的, 无论德、法,那两篇文章读起来总有一种刻意,远不如润物细无声来得有效果。 托尔斯泰嘀咕:“这才是搞舆论的手腕,沙皇真该好好学学。” 高尔基连连摆手, “他还是别学了吧。否则,我们该怎么推翻……” 话音未落,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到了!” 他刚说完就暴躁地敲了敲车厢的木板, “赶紧下车!” 俄国人可没什么服务精神。 高尔基跳下马车,然后扶托尔斯泰下来。 他对车夫道:“能帮忙搬下行李吗?” 一边请求,一边掏小费。 车夫吮一口酒,白了高尔基一眼,说:“把你的钱好好揣兜里吧!车费你之前已经付过了。” 说完,三下五除二地卸完行李,架着马车扬长而去。 高尔基和托尔斯泰回过头, 眼前是一幢老旧的建筑,外立面已然斑驳,布满岁月的痕迹, 门牌肮脏不堪,内容早已模糊不清。 托尔斯泰问:“这儿?” 高尔基点了点头, 随后,他一边念叨着“三、五、一、二”这串数字,一边有规律的敲门。 不多时,门被打开。 一个精明强干的光头站在门口处, “阿列克赛,你总算是……咦……你怎么带了人?” 光头看向托尔斯泰,用审视的目光上下打量, 蓦地,他瞪大了眼睛, “你是……” 托尔斯泰摇摇头, “进去说。” 说完,他和高尔基便闪身进了屋。 屋内打扫得十分干净, 家具陈设亦是简洁,几乎看不到多余的东西。 光头对托尔斯泰伸出右手, “我是米哈伊尔·格林金,以前在圣彼得堡有一家印刷厂。你是托翁吧?出版界的人,不可能认不出你。” 托尔斯泰点头。 结果,他刚要说话,却被高尔基率先插入话题, 他打趣格林金:“你现在也有一家印刷厂。” 格林金挑眉, “我现在只拥有一台印刷机,而不是一家印刷厂。” 他招招手, “你们跟我来。” 说完便朝屋内的一个衣橱走去, 吱呀—— 橱门被打开。 成排的衣服挂在那儿,后面有一张垂到地面的挂毯。 “来。” 格林金将挂毯掀开。 瞬间,浓厚的油墨气息扑面而来,充斥了三人的鼻腔。 在衣橱后是一个小房间, 老旧的印刷机正由两个工人操作着,不停地运转,发出低沉而规律的噪音。 高尔基问:“《朝闻道》怎么样?” 格林金回答:“供不应求。” 他不由得叹气, “一台机器的效率太低,我考虑过不印刷《乡村教师》、《朝闻道》,只印刷《动物庄园》,然后制作成小册子。但是……唉……你知道的,那两篇也很好,我实在不忍舍弃。” 高尔基“嗯”了一声, “我明白你的想法。陆教授的作品实在是……” 他没有给出准确的形容词,而是从怀中摸出一个笔记本。 笔记本的封面磨损严重,应该是跟着主人在西伯利亚吃了不少苦头。 格林金问道:“这就是你找我的原因?” 他接过了本子。 高尔基提示:“从后往前翻,那里有陆教授的一首长诗……诗其实是我写的,但陆教授画上了点睛之笔。” 格林金按对方的要求翻阅, “这篇《海燕》吗?” 高尔基点头, “你读读看吧。” 格林金遂沉下心来仔细阅读,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这首诗写得极好。 开头,极力渲染恶浪腾空、雷电交加、狂风怒吼、波澜壮阔的紧张气氛, 连带着格林金也跟着紧张起来。 诗歌能调动读者情绪,无疑是成功的。 他读着读着,声音渐渐大了起来:“——暴风雨!暴风雨就要来啦!” 高尔基伸出手,帮对方又翻了一页, 瞬间,格林金瞪大眼睛, —— 这是勇敢的海燕,在怒吼的大海上,在闪电中间,高傲地飞翔;这是胜利的预言家在叫喊: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 这两句让整首诗的高度又上了一个层级。 格林金甚至吼了出来:“——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太强劲了! 太炽烈了! 他的手甚至都在微微颤抖, “这是……这是一个中国人写出来的?用俄语……他能用俄语创作?” 托尔斯泰笑道:“你可能想象不到,《乡村教师》的第一语言其实是法语。” “嘶……” 格林金倒吸一口凉气, 确实想象不到。 他转向高尔基, “我大概能猜到你来找我是想做什么了。不过……” 他指指身后正在运转的印刷机, “你也看到了,现在只是印刷《朝闻道》里的三篇,就已经忙不过来了,再加上一篇散文诗,实在是……唉……我怕机器冒烟。” 高尔基说:“那就按你之前的想法,删掉《乡村教师》和《朝闻道》。” 格林金“啊?”了一声, “这……” 他看向托尔斯泰。 托翁毕竟是《朝闻道》的翻译,当着翻译的面大声密谋这种事,总感觉怪怪的。 没想到,托尔斯泰竟然说:“我赞成。” 他叹了口气, “现在的问题不在出版,而在战斗。只有在战斗中取胜,Lu的作品才能见于阳光之下。” 格林金挠挠头, “可是,这么做不就成了……Lu不可能同意啊!” 他虽然没把话说完,但高尔基和托尔斯泰都听懂了, 对方是觉得,这么搞属于夹带私货。 《朝闻道》是Lu的作品,在里面放一首《海燕》,那不是开玩笑吗? 有职业操守的人都干不出这种事! 高尔基展颜而笑, “米哈伊尔,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忘了我刚才说的话了吗?这首诗的点睛之笔是Lu画上的。” 格林金摇摇头, “那也不合适的吧?毕竟《海燕》的主要作家是你,你怎么能将它强行安在Lu的身上?” 这是另一种方式的夹带私货。 高尔基笑, “谁说我要将它安在Lu的身上了?咱们就不能实事求是吗?” 他拿出笔在笔记本的空白处写了两行: 《海燕》, 作者:高尔基、Lu。 高尔基反问:“这总归是实事求是了吧?而且,Lu对此也是不介意的。我和他以及萧伯纳先生在船上聊起文学、历史,他们二人的态度都相当开放。” 格林金无言以对。 过了片刻,他才说道:“那好,就这么办吧。反正这么做的也不止我们。” 尼古拉二世一时脑抽,封禁《朝闻道》,反而给那些“反贼”递了刀子。 “反贼”们大张旗鼓地印刷《动物庄园》,制成小册子。 但重点不在,而在夹带的私货, 他们或者对内容稍作修改,比如将主要角色拿破仑变成彼得大帝; 或者,在后加印各种“主义”。 与之相比,高尔基这种实事求是的行为根本不算什么。 格林金又看了一遍《海燕》, 随后,他露出一个看笑话的表情,说道:“托翁、阿列克赛,你们知道这件事最荒诞的点在哪吗?” 托尔斯泰和高尔基摇头, “在哪?”×2 两人不解。 格林金说道:“《朝闻道》作为科幻短篇合集,在俄国本没有多少传播的土壤。结果,因为尼古拉沙皇的封禁,反而让它传播得比任何书都快。就连那些不识字的都要让人帮读……” 托尔斯泰轻笑, “Lu在美国创造了荒诞派戏剧,据说正逐渐流行。也许,将来某一天,这次的事件也会被以荒诞派戏剧的形式记录下来呢?” (本章完) 第242章 壮士高位截肢 英国,伦敦。 距离圣诞越来越近了,街上的节日气氛逐渐浓郁。 尤其是布莱雅路, 陆时和夏目漱石经常被RUDDER(船舵)酒馆的女老板送食物, 烤火鸡、烤肉、蔬菜沙拉、布丁…… 一应俱全。 当然,更多的还是酒水, 女老板似乎特别想看陆时撒酒疯的样子,送来的都是烈酒,诸如白兰地和威士忌,喝一口便能呛得人直咳嗽。 12月19日, 清晨。 陆时正在睡着,忽然感觉胸口被压了一块石头,喘气都困难。 他睁开眼, 只见吾辈正用脸颊蹭自己, “喵~” 它发出饥饿的叫声。 小家伙的体重最近好像稳定了,这段时间没再变胖。 陆时揉揉对方的脑壳, “饿了?” “喵~” 吾辈欢叫一声。 陆时把它从胸口“搬”走,坐起身子。 夏目漱石早已出门, 他最近正在准备毕业的诸项事宜,早出晚归,整天也见不着个人影。 陆时看了眼桌子,问吾辈:“还有剩下的火鸡肉,吃不吃?” 吾辈立即露出嫌恶的表情,向后退了退。 火鸡肉很柴,它不喜欢。 陆时哈哈大笑, “你个小家伙竟然还挑起嘴来了。那好吧,我给你弄。” 他灵巧地滑下床, 刚穿好衣服,一阵敲门声传来, 咚咚咚—— 玛格丽塔的声音跟着响起:“陆教授,你在家吗?” “来了!” 陆时过去开门。 公主殿下亭亭玉立地站在门外。 她今天没有穿干练简洁的女士西装,而是一条加绒的长裙, 裙子的设计充满了艺术感, 腰部收紧,凸显出完美的线条,而裙摆则如瀑布般展开,优雅且飘逸。 陆时上下打量, “好看。” 玛格丽塔嗤笑一声, 巧笑倩兮, “大作家只会这种简单的词汇吗?” 她猫腰闪进屋里。 吾辈和她早就混熟了,扑上来亮出肚皮。 玛格丽塔弯腰,轻车熟路的撸猫。 吾辈:“呼噜呼噜~” 一人一猫玩得不亦乐乎。 陆时问:“丽塔,伱今天怎么来了?” 玛格丽塔抬头, “你的短篇科幻集《朝闻道》……唔……” 她有些疑惑地看着桌上吃剩下的半只火鸡,不解道:“陆教授,离着平安夜还远,哪有现在就吃火鸡的?而且,火鸡也不怎么好吃啊……” 陆时听得直想笑, 没想到西方人也知道火鸡不好吃。 火鸡是在16世纪被从北美带到英国的, 在那之前,英国人的圣诞餐桌其实要丰富得多: 北方人吃烤牛肉; 南方则更常见烤鹅、熏猪肉。 可见,英国并非一开始就是美食荒漠。 但物以稀为贵,在亨利八世把火鸡作为圣诞大餐的主菜之后,烤火鸡才开始推广, 以至于到了现代,每年的圣诞季,英国人都要吃掉将近一千万只火鸡。 陆时摊手道:“不是我们做的,是船舵的老板娘送的。” 玛格丽塔:!!! “你说……那个女人?!” 陆时抽了抽鼻子, 隐隐地,他嗅到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酸溜溜的醋味,顿时恶作剧心起,说道:“除了火鸡,还有烤肉、沙拉……” 直接玩了一手报菜名。 “啧……” 玛格丽塔咋舌,危险地眯起眼, “火鸡可不便宜。” 因为冷藏技术不成熟,对于普罗大众来说,吃火鸡的确是一件非常奢侈的事, 也就是酒馆、饭店这种对外经营的才会早早开始供应。 陆时努力憋笑,顺着对方话头, “嗯,确实不便宜。” 玛格丽塔:“……” 聪明如她已经看出某人是在逗弄自己了。 她伸腿,准备轻轻地、轻轻地踢对方一脚,结果却忘了今天没穿方便行动的裤子,脚下拌蒜,一头扎进了陆时怀里。 瞬间,屋里的气氛变得暧昧, “……” “……” “……” 两人对视着。 过了片刻,玛格丽塔说:“你……你转过身去。” 陆时“啊?”了一声,被这个要求弄得有点儿迷糊。 公主殿下撇开脸, “害羞。” (ω) 对这个理由,陆时当然没法说什么。 结果,他刚转身,对方就从身后抱了上来,用脸颊紧贴住他的后心。 听着那有力的心跳,玛格丽塔脸红如血, “陆教授,国王陛下找我谈过。” 陆时没有搭腔, “……” 事实上,他已经若有所感了。 见他不吱声,玛格丽塔低声问道:“你已经知道了吗?关于……唔……关于授勋的事。” 表面上在说授勋, 其实,说的是婚姻。 公主殿下不明说当然也是因为害羞。 陆时笑着打趣:“丽塔,我都已经转过身来了,你怎么还是害羞啊?” 刚说完这话, 咚—— 身后传来一声闷响。 玛格丽塔不满地用脑门顶了陆时一下,随后又将脸埋进陆时后背,深深地吸气,将那股可以“魅惑女人”的气味吸了个满心满肺。 一时间,公主殿下晕淘淘的,说不出话。 房间里再次安静, “……” “……” “……” 终于,有人……有猫看不下去了, 吾辈:“喵唔~” 玛格丽塔瞬间惊醒,推开陆时,只留丝丝温暖残存在背后。 陆时不爽地瞪吾辈一眼, “小混球,今天减肥!不要想吃饭了!” 吾辈:“喵~” 蔫儿得耳朵都耷拉了下去。 玛格丽塔掩唇轻笑道:“陆教授,干嘛欺负吾辈啊~” 她将桌上盛火鸡的盘子搬下来, “吾辈,吃饭。” 吾辈幽怨地瞄玛格丽塔一眼,含泪撕扯火鸡。 陆时见这次是没办法再跟玛格丽塔亲密了,遂问起正事:“丽塔,你来找我是什么事?” 谈起工作,玛格丽塔也变得严肃, “首先是关于《魔戒》的连载,《双塔奇兵》结束后,直接继续第三部吗?” 这没什么好犹豫的, 陆时说:“我们现在是、漫画、桌游相互促进、三管齐下,当然要趁热打铁。从利润的角度出发,又或者考虑影响力,继续连载第三部都是应有之义。” 玛格丽塔对此也是赞同的, “那这件事就说定了。” 随后,她摸出随身的一张纸, “就在刚才,艾利克斯·赫泽尔先生从巴黎拍来了一封电报。” 陆时大致扫一眼,懵逼了, “《朝闻道》卖出十三万册?!” 这个销量也过于离谱! 即便如此,赫泽尔依然断定当下的数据严重滞后,因为《朝闻道》尚没有发挥出全部潜力。 刚开始,他认为科幻集顶多能卖五万册, 这个预计其实并不保守。 可谁能想到,尼古拉二世竟然跳出来打广告! 《朝闻道》立即变得供不应求。 全欧洲的印刷机马力全开,印的速度硬是赶不上卖的速度, 那些如饥似渴的读者等在书架旁,只要《朝闻道》一摆上去,就会像饿久了的狼见到鲜肉似的蜂拥而上, 无论什么价位,他们都要见识见识被沙皇封禁的书有多牛X。 陆时嘀咕:“尼古拉二世未免也太惨了。” 玛格丽塔问:“为什么这么说?” 陆时耸了耸肩, “其实,我在写《动物庄园》的时候并没有想着具体要讽刺谁。谁曾想沙皇如此敏感,这下好了,黄泥巴掉裤裆里——不是屎也是屎了。” “噗!” 玛格丽塔当场笑喷, 随后红着脸白了陆时一眼,数落道:“粗俗!” 陆时摊手, “我没开玩笑。” 他抖了抖手中的电报, 赫泽尔认为《朝闻道》的销量存在误差还有一个重要原因—— 俄国的数据没有统计途径。 无疑,《朝闻道》在俄国一定“卖”得最好,但那些书在某种程度上属于盗版,既贡献不了销量、也贡献不了版税。 陆时拉开抽屉, “你看这些。” 玛格丽塔凑上前去, 只见抽屉里放着各式各样的俄语小册子。 她拿起最上面的一本, 出乎意料地,竟然印刷得还算精致,封面甚至是彩色的。 那上面画着一只直立行走、身着红色军服的猪,军服上还挂着蓝色礼仪绶带,三枚勋章垂了下来。 玛格丽塔仔细辨认, “白鹰勋章、沙皇加冕纪念奖章……唔……” 第三枚她不认识。 陆时说:“那是中亚军事行动奖章,其目的是表彰在1853年至1895年间对中亚的征服战中立下战功的俄国官兵。” 玛格丽塔意会, “所以说,这只猪是尼古……咳咳咳……我什么都没说。” 懂得都懂。 陆时叹气道:“让我郁闷的是这些小册子的内容。某种程度上,它们是《动物庄园》,但又不完全是《动物庄园》。只能说是‘如是’。” 玛格丽塔“额……”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他们进行了亿点点改编?抱歉,我俄语不是很好,你能举例吗?” 陆时了然地点头,翻开其中一页, “比如这里。” 他指着其中一行翻译道: “ ‘拿破仑受过严格的教育。他会说一口流利的德语、英语和法语,也受过一定的军事训练。’ ” 玛格丽塔有点儿懵, “拿破仑不是一只猪吗?德语、英语和法语……什么情况!?” 很明显,这段设定是硬加进去的。 在《动物庄园》里的动物,只会一种动物间的通用语,所以在题材上才会被认为是幻想的童话和寓言。 陆时摊手, “你也看出来了?那么,掌握德语、英语和法语的人是谁呢?” 这个问题用屁股都能想明白—— 尼古拉二世。 陆时指指抽屉, “我的《动物庄园》在俄国已经至少有两百个版本了,这些小册子只是一部分。” 玛格丽塔好奇地问:“你读完了?” 陆时摇头, “那怎么可能!?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读自己的书可以这么累。” 看他一脸无奈的模样,玛格丽塔不由得笑, “我帮你整理吧。” 说着,将小册子一本本拿出来。 就在这时,陆时忽然拉住了她的手。 玛格丽塔脸红, “你……你干嘛?不不不……你不准干!现在还不是时候,我们还没有……你还没有被授勋呢~” 陆时:“……” 没想到公主殿下也这么恋爱脑。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 “你别误会,我就是看到了一本书,有些诧异。” 玛格丽塔这才知道自己会错了意。 她努力装得平静, “这本吗?” “对。” 陆时接过对方手里的小册子。 —— 《海燕》, 作者:高尔基、Lu —— 他翻开了第一页, 映入眼帘的,果然是那句熟悉的散文诗的开头:“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 陆时满头黑线,  ̄□ ̄|| 说实话,自己穿越过来,抄的书何其多? 但跟原作者共同署名还是头一遭。 这感觉实在太奇怪了! 玛格丽塔见陆时陷入沉默,难免好奇, “陆教授,这诗有问题?你可不可以给我翻译一下?” 陆时点点头,用英语吟诵一遍。 “呼~” 玛格丽塔长出一口气。 这诗写得真好! 如果在巴黎,民众们说不定已经走上街头游行了。 她低声道:“尼古拉沙皇看了这么多的《动物庄园》,恐怕会气得疯掉吧?” …… 俄国,圣彼得堡, 叶卡捷琳娜宫,主卧室。 砰—— 伴随着一声巨响,精致的瓷杯在地上摔得粉碎。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尼古拉二世双眼血红,喃喃念叨着,就像陷入了魔怔。 半秒钟后, 砰—— 又是一声巨响。 这次是装饰用的金餐盘,摔在地上后滚远,一直滚到了谢尔盖·维特的脚边才停下。 尼古拉二世暴怒, “暴风雨?我可去你!@*#¥%……” 后面一串标准的俄语国骂。 本来,封禁《朝闻道》是为了控制舆论, 现在倒好,越封越多, 这谁受得了? 维特看了眼尼古拉二世,没有吱声。 他心知,当今的沙皇继承了巴维尔一世和亚历山大一世个人品性中最坏的部分: 毫无个性、 摇摆不定、 睚眦必报、 …… 如果陆时在俄国,现在肯定已经被发配西伯利亚了, 可惜,人家在伦敦, 尼古拉二世只能干瞪眼。 他又摔了几件精美的装饰,终于发泄完,渐渐恢复平静,看向一旁的维特, “维特卿。” 维特恭敬地欠身, “陛下。” 尼古拉二世的嘴唇微微抖动,说道:“找出这个高尔基,给他挪挪窝。” 维特低着头,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弹。 这个行为当然让沙皇感到了不满, 他说道:“你怎么还不出去?” 维特面无表情, “陛下已经决定了?好,那我现在就去办。” 这话说得很奇怪。 尼古拉二世愣了半晌,赶紧叫停道:“你先别乱来!” 维特努力把脸绷紧, 心里吐槽:“分明是你在乱来啊喂!” 此时,沙皇也回过味儿来了, 《朝闻道》似乎和别的书不同, 其它书封了也就封了,刚开始虽然会引发轩然大波,但时间一久,什么波都能自然而然地平息, 就连《复活》也是如此, 托尔斯泰为了出版,甚至要对内容进行删减。 可《朝闻道》呢? 这书就像是噶不完的韭菜,刚割了一茬,接着又会长出一茬,甚至比之前愈加繁茂茁壮。 若税收是这样,尼古拉二世做梦都能笑醒, 可现在是一本讽刺。 “!@#*¥%……” 他再一次口吐乱码, “如果把这个混蛋垃圾高尔基送到西伯利亚,只怕后面的事会变得更麻烦。” 维特挑眉,多少有些差异, 沙皇竟然开始长脑子了!? 没想到《朝闻道》还是一本益智读物,能塑造这样的医学奇迹。 或许,这就是科幻吧…… 尼古拉二世问:“维特卿,那本《动物庄园》到底是不是讽刺的英国?” 维特沉吟, “若想得到真实的答案,那就得询问原著作者Lu了。” 尼古拉二世一脸不解地询问:“你在说什么呢?什么叫‘真实的答案’?难道还有‘虚假的答案’不成?” 维特低声道:“并不存在‘虚假的答案’,存在的是‘比真实更真实的答案’。” 后面的话根本用不着明说, 所谓“比真实更真实的答案”,指的当然是俄国, 《动物庄园》讽刺的俄国,已经快成为欧洲所有人的共识了。 一百万匹草泥马在尼古拉二世心中狂奔而过。 他无奈道:“那现在怎么办?” 维特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请陛下壮士断腕,将《朝闻道》解封。” 神特么的“壮士断腕”! 如果现在解封《朝闻道》,那应该叫“壮士高位截肢”,头以下的部位一股脑剁下来, 病治好, 人没了。 尼古拉二世脸黑, “你说的对!我不光要解封《朝闻道》,还要给Lu发一个文学奖。” 这明显是反话。 维特却瞪大了眼睛, “不愧是陛下啊!思虑深远,竟然能想到这种休克疗法。” 尼古拉二世差点儿当场喷出一口老血, “我……你……艹!” 伦无语次,说都不会话了。 维特继续装傻道:“将《朝闻道》解封,相当于承认了其正版版权。那么,那些胡乱印发的小册子就都成了盗版,传播它是一种不法、不义之行为。” 尼古拉二世十分震惊, 他属实没想到,对方竟然真的在考虑解封《朝闻道》的事。 而且,破题思路意外得有说服力。 他喃喃道:“莫非,真要解封?不……不行!我们的目的是让俄国摆脱《动物庄园》的影响……唔……似乎可以摆脱啊……” 沙皇陛下整个人陷入混乱, CPU被干烧了。 维特循循善诱道:“陛下,你别忘了《朝闻道》是集,我们完全可以对外宣称,当初封禁它不是因为《动物庄园》,而是因为另外两篇中存在的问题。” 尼古拉二世仿佛被雷劈了天灵盖,豁然开朗, “对啊!还可以这样!” 他对维特下令: “维特卿,你现在就去查封这些小册……这些盗版书籍!我们俄国向来是作家之友。无论谁胆敢阻拦他们自由创作、或者窃取他们的成果,俄国必将当仁不让,对宵小之徒进行严厉打击。” 维特这次是真绷不住了, 他硬是憋着不让自己笑出声,喉咙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过了好一阵,他才说:“我这就去办。” 尼古拉二世点点头, “去吧。” 维特走向大门, 结果,刚刚握住门把手,尼古拉二世又发话了:“对了,维特卿,关于文学奖的事……” 他摆摆手, “罢了,那件事之后再说。” (本章完) 第243章 他们不配! 伦敦。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就到了圣诞节。 寒冷的空气中弥漫着节日气氛, 白金汉宫门口的圣诞树挂满了装饰品,犹如天空中闪烁的星星,树下堆满各种礼物,包裹在漂亮的彩纸和闪亮的丝带中。 一辆华贵的双驾马车驶过, 马蹄轻扬,溅起纷纷乱乱的灰色积雪。 车上坐着两个人—— 斯蒂芬森和爱德华七世。 君臣相对而坐, 斯蒂芬森的脸上写满无奈, “陛下,讨论授勋的流程不过是一件小事,你真没必要亲自前往。” 今天毕竟是圣诞节,西方世界阖家团圆的日子, 国王陛下偷偷溜出来,实在说不过去。 爱德华七世伸个懒腰, “该做的我都做了。演讲啊、聚餐啊……一切麻烦我都忍了,外出透透气也无可厚非嘛~” 他嘿嘿一笑,压低声音说:“我去布莱雅路,主要是想找陆时聊聊《魔戒》第三部的内容。听说书名叫《王者归来》,连名字都这么霸气,内容肯定有趣。” 斯蒂芬森无语, “……” 自家国王什么时候能靠点儿谱啊喂! 爱德华七世反而警告道:“这件事你可不能透露给枢密院,白厅那边儿也不行。” 斯蒂芬森问:“那我怎么打报告?” 王室成员身兼职责,尤其国王,每年要参加的活动非常多,不能随意行动,所以行程必须有规划和记录, 这点类似中国皇帝的起居注。 爱德华七世摊手, “就说我体察民情呗~” 他掀开车窗帘,对街边的行人招手, “你们好吗?Merry Christmas and a Happy New Year(圣诞快乐并恭贺新禧)!” 斯蒂芬森:??? 当场被国王陛下整懵了。 结果,爱德华七世迅速拉上窗帘, “这不就行了?” 行个锤子! 斯蒂芬森差点儿没哭出来, “陛下,伱想让我死就直说。明天我铁定要被弹劾……” 爱德华七世大咧咧摆手, “你有爵位,有什么好担心的?话说回来,之前,陆教授的短篇科幻集《朝闻道》在俄国被封,听说最近又解封了?” 话题转换得十分生硬, 斯蒂芬森人麻了。 但他又没办法,只能有气无力地回答:“一周之前的事,已经不是什么新闻了。” 爱德华七世好奇地询问:“解释封禁的原因了?” 斯蒂芬森说:“俄国官方给出的理由是,集中的《乡村教师》是用法语为第一语言进行创作的,而托尔斯泰先生在翻译时对照的是英文版,不能保证准确。” “啧……” 爱德华七世咋舌, “我这种不要……咳咳……尼古拉沙皇竟然用如此牵强的理由?脸都不要了!” 他又问:“然后呢?” 斯蒂芬森摊手道:“然后就是清理盗版的行动,秘密警察倾巢而出、犁庭扫穴,将上百号人送到西伯利亚种土豆。行动甚至还有代号,叫‘大扫除’。” 爱德华七世不由得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打击盗版,倒也是个办法。” 斯蒂芬森挠头, “在行动中,他们甚至还抓捕了托尔斯泰先生。” 爱德华七世听得有点儿晕, “你等等,让我捋一捋。” 他百思不得其解, “刚才不是说,托尔斯泰先生是正版的翻译吗?他自己盗版自己?” 斯蒂芬森嘿嘿一笑, “谁说不是呢?托尔斯泰先生也是这么为自己辩解的。再加上他刚获得诺贝尔文学奖,在整个欧洲文坛都有很高的声望,尼古拉沙皇最终没能拿他和他的那几个手下怎么样。” 爱德华七世嘀咕:“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斯蒂芬森说:“陛下不妨猜猜看,六天功夫,《朝闻道》在俄国卖了多少本?” 爱德华七世摊手, “不猜了,你直接说吧。” 斯蒂芬森说:“整整十七万册。比欧陆其它国家的销量加起来都要多!” “噗!” 爱德华七世当场笑喷。 尼古拉二世这次真是亏大了!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动物庄园》讽刺的其实是英国, 王室尾大不掉、 上议院种了几盆植物、 下议院养了一群动物、 …… 但因为有《是!首相》的“珠玉在前”,爱德华七世和威斯敏斯特宫早就看开了, 虱子多了不怕咬, 反正大英本来就挺不当人的,躺平任嘲便是。 谁曾想…… 爱德华七世笑着说:“真得感谢那位陛下。” 称呼尼古拉二世为“那位陛下”,讽刺意味拉满。 就在这时,马车抵达布莱雅路,缓缓地停下了。 斯蒂芬森率先跳下车, 随后,他扶爱德华七世下来。 两人过去敲门。 不多时,陆时开了门,有些惊讶地看着君臣二人,说道:“我还在想谁会在圣诞节……嘶……” 他搓搓手, “外面太冷,请陛下和爵士先进屋吧。” 三人一起进入屋内。 爱德华七世环视一圈。 屋内的布置几乎没有节日氛围, 角落处有一小堆礼物,外包装不怎么花哨,甚至还印着各品牌的名字, 百达翡丽、 巴伯、 卡罗、 …… 在暖水壶附近,一个装松饼的饼干罐敞开着,但里面是十二支印尼制雪茄,价格应该不菲。 夏目漱石正拿着雪茄剪研究, 看到国王,他立即起身, “陛下。” 爱德华七世摆摆手, “坐。” 他早就已经轻车熟路了,随手拉个椅子坐下。 陆时好奇道:“今天是圣诞节,陛下不在白金汉宫与家人团聚,何故来见我?” 爱德华七世本来想说为了《魔戒》, 但那样就显得太不务正业了。 他笑道:“授勋仪式的规程非常多,你都已经看过了吗?” 陆时沉吟, “关于这件事,陛下已经想好了?” 爱德华七世拍拍他的肩,说:“陆,你为大英四处奔走、劳苦功高,给你勋章是应该的。当然,枢密院、白厅对外不是这么说的。” 他回头扫了一眼斯蒂芬森, 后者会意,解释道:“陆教授,当下的英国,授勋及嘉奖制度是有缺漏的。” 他掰着指头历数:“巴斯勋章只授予高级军官和公职人员;圣乔治大十字勋章只授予外交官;维多利亚皇家勋章只授予服侍英国王室的人……” 爱德华七世接过话茬, “恰好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布尔战争结束。很多人参与其中,却没有上过战场,而这些人又应该受到嘉奖,因此,我们决定设立不列颠帝国勋章。” 说着,国王陛下神秘地眨眨眼, “才不是因为你呢~” 竟然傲娇起来了…… 陆时不由得想到一句经典的电影台词,“为了这点儿醋才包的饺子”, 自己可能就是那碟醋。 他说道:“之前就说过不列颠帝国勋章的设计,共有五个级别。陛下准备授予我哪个级别?” 爱德华七世大笑, “你要被称为‘Sir Lu(陆爵士)’,必须得是上两级了。当然,这并非真正意义上的封爵。” 不列颠帝国勋章本质是一种骑士勋章, 上两级分别是: 爵级大十字勋章,简称“GBE”; 爵级司令勋章,男性简称“KBE”,女性简称“DBE”。 陆时了然, “我懂。” 爱德华七世说:“考虑到你将来的婚姻问题,级别还是应该尽量高一些。不过……” 他露出为难的表情, “GBE勋衔授予的对象最好有行政或司法职位,再或者有议员之类的政治身份。陆教授,你该知道,大英在清朝有殖民地,只要你开口,这件事不难……” 陆时摇摇头, “不,对此我坚决反对。” 爱德华七世哑然, 紧接着,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一拍额头, “或者说,宗教身份?‘圣人’之类的也不是不行。” 陆时:??? 如此展开属实是有些没想到。 他指一圈周围,笑着道:“陛下,今天可是圣诞节,但你看我这儿有半分节日的感觉吗?” 言外之意,他不会皈依。 爱德华七世撇撇嘴, “说实话,你和夏目先生也太不入乡随俗了,好歹在窗户上贴些圣诞袜和圣诞蜡烛装装样子嘛~也是,中国人甚至没有类似的信仰,更不要说什么‘圣人’了。” 这话听着就让人不爽。 无论是陆时,还是夏目漱石,都挑了挑眉。 陆时说:“陛下,中国并非没有信仰。” 爱德华七世诧异道:“你想说佛教?那个应该不算吧?而且,你写的书里不是也否认了吗?” 陆时懵了, “除了,陛下竟然还读我的学术专著啊?” 爱德华七世有些自得, “我可是吕蒙。” 这哥们甚至连典故都会用了。 陆时说:“你应该是看了《无关紧要的1587年》中关于李贽的一章,才会产生那种想法的吧?既如此,你肯定对‘敬天法祖’这个词有印象,能理解吗?” 字面意思, 天,就是上天, 祖,就是祖先。 爱德华七世“嗯”了一声,又有些疑惑, “这个能叫信仰吗?” 陆时点头, “中国历朝历代都以农为本。百姓们认为,先祖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凭自己的双手开垦土地并将之传给后人。因此才有‘敬天法祖’之说,亦是一种信仰。” 对农耕社会来说,土地即是一切, 先祖带来土地,土地带来传承、财富和权力,进而带来崇拜。 这个信仰的链条是很清晰的。 爱德华七世低声道:“确实是我想简单了。” 国王陛下纵有千般不好,真诚认错这一点总归值得肯定。 他叹了口气, “如果一个神明没给出过实惠就不值得被信奉……这种宗教观难免让人觉得过于功利了。” 陆时也不否认, “长期稳定的农耕文明都有这种特点。” 他看了眼夏目漱石, “夏目,对吧?” 夏目漱石颔首表示赞同,说道:“日本更加功利。这边刚给佛像磕了头,出了寺门,转头就能拐进神道教的神社参拜,半点儿不带犹豫的。” 爱德华七世简直像在听天方夜谭, 今天算是小刀划屁股—— 开了眼了。 陆时说:“至于陛下所谓的‘圣人’,哼哼哼……在中国,‘圣人’是指有智慧、品德高尚的人,亦或是思想可以影响一个国家甚至全世界的大善人。” 爱德华七世说道:“在教会,‘圣人’的定义也是如此。” 陆时摇了摇头, “据我所知,有一位‘圣人’在传教时非常粗暴,竟然强迫他人改信。” “啊这……” 爱德华七世不由得尴尬, “陆教授,我知道你是学历史的,但十字军东征未免也太久远了吧?” 陆时严肃道:“不。我并不是在讲历史。” 爱德华七世沉吟, “那是……” 陆时接着说道:“那位‘圣人’甚至还利用传教的机会来凌辱女性。” 听到这话,爱德华七世和斯蒂芬森都露出了嫌恶的表情。 爱德华七世低声说道: “《十戒》之六,毋行邪淫。怎么会有那种……唔……” 他忽然想到了一人—— 奥古斯特·沙普德莱纳,中文名马赖。 此人出生在法国,少年时进入修道院学习,学成后在当地负责传教, 之后他晋升为神父,过几年又被派往中国进行传教。 当时,清政府明确规定外国人只能在五个通商口岸传教,禁止私入内地, 但马赖仗着法国身份,不拿禁令当回事,先后在贵阳、广西、湖南传教,最终的落脚于广西西林县。 就这样,著名的西林教案发生了。 爱德华七世会想到马赖,就是因为刚才和陆时讨论“敬天法祖”。 如陆时所说,中国人有祭拜祖先的风俗, 但马赖不允许,甚至禁止教徒上坟祭拜祖先并下令拆除教徒家中供奉的祖先牌位, 此举导致很多家庭、宗族的纠纷,闹得鸡犬不宁。 至于凌辱女性的罪状,必然也是真的。 爱德华七世叹气, “既如此,那就不考虑GBE勋衔了。” 一旁的斯蒂芬森适时地插入话题道:“如果只是KBE,陆教授肯定没问题。著名学者、杰出作家、商业巨子……任何一个身份都没问题。” 陆时摆摆手, “不,商业巨子还是算了。我也没挣多少钱。” 神特么“没挣多少钱”…… 另外三人都不由得大翻白眼,同时明白了“过度的谦虚就是装X”这句真理。 陆时无奈, “真的不多。” 爱德华七世鄙视地看他一眼, “实话实说,你赚得还真不多。但是……你特么赚得快啊!累积个十年不就多了?!” 陆时说:“十年之后的事,谁知道呢?” 爱德华七世无奈, “行吧行吧~还有什么?” 陆时沉吟道:“感觉杰出作家的说法也不太靠谱。我的书销量确实还行,但终究偏娱乐,文学性不够硬。” 对此,爱德华七世也是认可的, 因为畅销就给人授勋,显得不列颠帝国勋章水分很大。 陆时又说:“我觉得著名学者也该摘掉。” 爱德华七世问:“为什么?” 陆时耸耸肩, “就以《枪炮、病菌与钢铁》举例,过于创新,虽然受万千追捧,但也有许多人反对,至今在学界仍有争议。以此为理由授勋,实在容易被人诟病啊。” 斯蒂芬森:“……” 夏目漱石:“……” 爱德华七世:“……” 三人都被陆时干得沉默了。 过去大概半分钟,国王陛下才开口道:“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陆时说:“万分抱歉,陛下。但我真不是得了便宜卖乖。” 爱德华七世怎能不懂? “我明白,授勋的事牵扯重大。第一,你是中国人,想被称为‘Sir Lu’,理由一定要服众,不能被人挑出毛病;第二,玛格丽塔黑森大公的女儿……” 后面的话已经没必要明说了。 斯蒂芬森提议:“陛下,陆教授还是传媒大亨。《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镜报》、民调,都是非常成功的项目。” 爱德华七世回答:“可以,但是不够好。” 夏目漱石说:“那教育方面呢?陆还投资了哥伦比亚大学和卡耐基大学。” 结果,刚说完就自己否定了, “在美国,也不行。” 几人都有些犯愁。 又思考一阵,爱德华七世忽然说道:“陆,我没记错的话,你给英国红十字会捐了不少钱吧?” 夏目漱石“啊!”了一声, “我这儿还有当时的报纸呢!” 他从床下拖出一个纸箱,在里面翻了一阵,拿出一张泛黄的报纸。 那里有一篇捐赠报道: —— 迄今为止,布尔战争已经进行了整整两个年头。 在马弗京和金伯利、在莱迪史密斯和邓迪、在斯威士兰边境、在卡利登河谷的巴苏陀边界…… 我们损失了七千多人。 …… 这个时候,本报想到了一个组织—— 英国红十字会。 于是,我们便组织了一次国际商业峰会,同时,也是慈善会,希望善长仁翁们慷慨解囊, 而他们也确实不是吝啬之人。 —— 所谓的“国际商业峰会”其实就是《镜报》首个广告位拍卖会。 虽然对红十字会的捐赠并非陆时个人所为, 但人人都知道,陆时即《镜报》。 爱德华七世接着询问陆时:“我还听闻一个消息,你是不是在斯德哥尔摩草拟过一份文件?” 陆时不解, “《朝闻道》是啊。” 爱德华七世摇头, “文件!我说的是文件!是《议联宪章》啊喂!” 陆时:“……” 自己都把这事儿给忘了。 议联改革,他必然是创始人之一。 爱德华七世嘴角勾起, “所以,KBE勋衔最终并不是授予学者陆时或作家陆时,更不是商人陆时,而是人道主义者和国际主义者陆时。这样,无论是谁都挑不出毛病了吧?” 甫一开始,他准备给陆时授勋是为了替女王履行遗言; 后来,他觉得可以靠授勋拉拢陆时,让陆时像老黄牛一样帮自己干活。 总体上,确实是“为了这点儿醋才包的饺子”, 但现在再看, 世上还有谁比陆时配得上这枚勋章? 更何况,设计不列颠帝国勋章在明面上的理由是褒奖那些为结束布尔战争做出杰出贡献却无法上战场的人, 陆时给英国红十字会破纪录地捐款,肯定够格了! 爱德华七世拍拍陆时的肩, “没人可以反对你。” 他深吸一口气, “他们不配!” 陆时被这么吹捧,多少有些不适应, “用不用把我说得这么高尚啊?” 爱德华七世大笑道:“我这是在拍你马屁呢~要不,你看在我拍你拍得很舒服的面子上,把《魔戒3:王者归来》的原稿给我看看?” (本章完) 第244章 大英竟然也有丹书铁券?! 时光流逝, 终于,1902年在无声无息中到来。 元旦的清晨,小雪降临伦敦,给人行道盖上洁白的被子,之后又留下了人们一串串的脚印。 晨曦中,几架直奔城外的马车驶过,又为被子增添几道车辙。 为首的马车装饰华贵, 车上,陆时和玛格丽塔相对而坐。 他们的目的地是温莎古堡。 陆时掀开车帘, 出城后,景致变得宜人, 雪花轻轻地飘落在周遭树杈上,使它们变成了毛茸茸的琼枝,仿佛黑白的五线谱。 “哈啊……” 陆时打了个呵欠, 因为今天有授勋仪式,起得实在是太早了。 他看向后面的马车, 只见那架车的车窗帘也被掀开了,吾辈探出身子,正对着雪景喵喵叫, 夏目漱石则在后面用力,试图将小家伙抱回去。 一人一猫,激战正酣。 “啧……” 陆时咋舌。 玛格丽塔问道:“怎么了吗?” 陆时摆摆手, “没什么。” 他抽回手指,让车帘自然垂下,随后道:“丽塔,陛下为什么把地点定在温莎古堡?” 玛格丽塔也有些没睡醒, 她伸个懒腰,没精打采地说:“我也不清楚具体原因,但嘉德勋章不一直在温莎古堡的圣乔治厅吗?而且有些风闻,似乎跟王朝更迭有关。” 很多人凭经验以为,英国历代,汉诺威王朝之后便直接是温莎王朝了。 但事实并非如此, 汉诺威王朝结束于1901年、维多利亚女王离世; 温莎王朝则始于1917年、乔治五世改宗。 中间这短暂的十几年,实行统治的是萨克森-科堡-哥达王朝, 其源头为德国,后来在比利时、葡萄牙、保加利亚、英国开枝散叶,在欧陆有极强的血缘控制力。 而乔治五世改宗的原因很好理解—— 一战。 由于经历多年复杂的联姻,欧洲各国君主多是表兄弟关系, 在英国王室带有德国姓氏的情况下,国王自然要站出来安抚民心,所以直接把祖宗牌位给扔了。 可这跟爱德华七世有什么关系? 陆时轻轻摸了摸下巴, “不懂。” 玛格丽塔轻笑, “我也不懂。只是听斯蒂芬森爵士说,陛下最近老念叨一个奇怪的词汇,好像是……嗯……” 她歪着头回忆片刻, “啊!是‘敬天法祖’这个词!” “噗!” 陆时措手不及,喷了对面的玛格丽塔一脸。 公主殿下白了陆时一眼,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擦拭,尽量不影响自己脸上精致的妆容。 她继续说道:“其实,叔叔有改宗的想法也正常。” 陆时了然, “为了摆脱过去嘛~” “过去”自然指的是维多利亚女王。 玛格丽塔点点头,没再多说。 此时,雪下得小了, 车窗外的景色渐渐清晰,原本被覆盖的树木露出了轮廓, 更远处,一个圆塔出现在视野中。 玛格丽塔介绍:“陆教授,那便是温莎古堡了。” 陆时摊手, “我之前来过的,你忘了吗?” 他指指那幢宏伟的建筑,说道:“女王落葬之时,我在西区的阿尔伯特纪念教堂观礼。你当时也在。” 玛格丽塔想了过来, 阿尔伯特纪念教堂于1863年竣工,是阿尔伯特亲王安息的地方, 维多利亚女王与其合葬一处。 陆时说:“不过,这次我们的目的地是滑铁卢厅。” 滑铁卢厅其实就是宴会厅,也是此次授勋仪式的地点。 马车朝城堡急速驶去,很快就到了护城河, 河水没有上冻,但流速缓慢。 在河道上,一座古朴的石桥通往城堡大门。 马车又走了几分钟,外面终于传来冷溪卫队士兵的声音:“陆先生、玛格丽塔殿下,我们到了。” 陆时跳下车, 随后扶玛格丽塔下来。 温莎古堡巍峨耸立, 它的外墙由巨大的灰色石块砌成,每一块石头都经过精心打磨,光滑而坚实, 石墙间有一座巨型圆塔,塔尖直指天空,象征威严和力量。 这时,斯蒂芬森的身影出现, 他一边擦汗一边说:“陆教授,你总算是到了。快!赶紧跟我来!” 他甚至都没跟玛格丽塔问好,径直拉起了陆时的手。 陆时诧异, “怎么这么急?” 斯蒂芬森说:“因为伱是今天的第一个啊!” 陆时:??? 他一脸懵逼地问:“我昨天都快把会典规程给翻烂了,上面说得很明白,KBE不是应该排在GBE之后吗?” 斯蒂芬森也是一副想哭的表情, “我哪儿知道陛下这是唱的哪一出?就在今早,他颁布了一道枢密院内部御令,要求无论如何,都要先给你颁发勋章,谁劝都不好使。我们只能由得他去。” “啊这……” 陆时挠头, “点我的名?” 斯蒂芬森苦笑道:“没错,就是点名要你。” 他拉着陆时就往里冲, “来!我还得让人帮你整理衣服、准备花束、领结……事儿多着呢!” 玛格丽塔掩唇轻笑, “陆教授,加油!” …… 温莎古堡, 准备室。 爱德华七世的妻子亚历山德拉王后盛装打扮。 在她面前是一面梳妆镜,映出她的容貌, 身后的侍女们忙碌着, 有的为她梳理头发,并将珠光宝气的冠冕固定住, 有的则匍匐着,用细小的胶带粘贴着长裙内部,以防王后在单膝下跪时滑落。 今天,亚历山德拉将被丈夫授予荣誉—— 爵级大十字勋章。 就在这时,准备室的门被推开了, 一个三十多岁的中年人走进来,对那些侍女摆摆手, “你们先去外面等。” 侍女们行礼, “是。” 随后便迈着小碎步离开房间。 中年人恭声道:“母亲。” 他正是未来的大英国王及印度皇帝—— 乔治五世。 当然,现在他还只是获封康沃尔公爵、威尔士亲王,约等于“太子爷”。 亚历山德拉诧异, “你怎么没在外面随你父亲……罢了,先不说这个。” 她看了眼挂钟,语气焦急地说道:“我是第一个要接受勋章的,时间紧迫,你先让她们帮我把头发弄弄好。” 但乔治五世没有行动, “……” “……” “……” 房间里诡异的沉默。 亚历山德拉皱眉, “怎么了?” 乔治五世微微咳嗽一声,说:“父亲下令,你的授勋仪式要稍作顺延。” “啊这……” 亚历山德拉有些担忧, “国王陛下又犯阑尾炎了?” 爱德华七世在加冕典礼的前几天忽然患上阑尾炎, 王后只能赶鸭子上架,代表国王出席阅兵, 但为了不让民众过分担心,加冕典礼不得不推迟举行,一直拖到现在都没个着落。 乔治五世差点儿笑喷, “没有。不是阑尾炎。” 他努力绷住脸,说:“今天的授勋,陆教授排第一个。” 就像是一道晴天霹雳,亚历山德拉被雷了个外焦里嫩。 她十分抓狂, 这股莫名的被戴帽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啊喂! “他不是KBE吗?” 乔治五世耸了耸肩,没接茬。 此时无声胜有声, 即使不说话,他也算回答过母亲的提问了。 亚历山德拉扶住前额, “怎么会这样……” 举手投足间幽怨的气息怎么也盖不住。 她皱眉沉思一阵,说道:“不行,我得找陛下说清楚!这件事绝对……” 话音未落,乔治五世开口了: “请不要任性!母亲!” 亚历山德拉看过去,眼中满是难以置信地问道:“乔治,你觉得这属于任性吗?明明是合理的要求啊。” 乔治五世却面无表情, “母亲,关于对陆教授的褒奖,我和父亲持相同观点。他为大英立过功、他为大英流过血,所以,第一个授勋也是他应得的,你不应对此有任何怨言。” 亚历山德拉:??? “流过血?你说的是鼻血吗?” 乔治五世满头黑线,  ̄□ ̄|| “我就那么一说。母亲能明白意思就好。” 亚历山德拉不由得叹气, “呵,男人。” 她已经看懂了, 自家儿子肯定是认定陆时对大英有用,所以要给足面子、施以拉拢。 至于丈夫是怎么想的…… 知夫莫若妻, 亚历山德拉觉得,爱德华七世纯粹就是脑抽了,想到哪儿算哪儿。 她无奈道:“好吧,我接受。” 儿子城府深、丈夫不着调, 不接受也不行。 乔治五世点点头,准备给母亲一个拥抱, 结果,亚历山德拉制止道:“你和你父亲一样粗心,别过来,小心踩了我的裙子。” 乔治五世:“……” “好吧~好吧~不过去。” 他岔开话题:“再过几分钟,陆教授会过来,跟你共用一个准备室。” 亚历山德拉惊讶, “和我共用一个准备室?这合适吗?” 乔治五世叹气, “母亲,我知道这么安排于礼不合。但实在没办法,陆教授也是临时接到的通知,才听说自己会被第一个授勋,什么都没准备,只能出此下策。你莫要冲撞了他。” 亚历山德拉彻底无语, 明明应该是自己担心被平民冲撞才对吧? 自家这对父子,都快成陆时的舔狗了…… 她无奈地说:“知道啦~” 乔治五世满意点头,随后离开。 那些侍女也重新回屋,继续帮王后整理仪容仪表。 没多久,门被敲响, “我进来了。” 史蒂芬森火急火燎地推门而入,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年轻的亚洲人,自然是陆时。 亚历山德拉眯起眼观察, 小伙子很帅气,年纪虽轻,却已经散发出一种令人难以抗拒的魅力, 尤其是那对眼睛, 王后甚至想到了家乡丹麦的阿勒湖,深邃、犀利、充满智慧。 她对斯蒂芬森点点头, “爵士,你出去吧,这里不适合男士久呆。” 斯蒂芬森:“啊?” 他看了眼陆时,犹豫片刻,终究没有反驳,而是凑到陆时耳畔,低声道:“你只有十五分钟,务必抓紧。” 随后便退出了准备间。 亚历山德拉对侍女们招招手, “你们先去帮助陆教授。” 于是,侍女们一股脑地围住陆时,上下其手, 弄发型的弄发型、整理衣服的整理衣服。 陆时第一次被如此对待,有些不适应。 亚历山德拉看他左右为难,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弧度,笑着说道:“陆教授,听说你要被授予KBE勋衔?陛下甚至还特意提前了你的授勋仪式,让你做第一个佩戴不列颠帝国勋章的人。”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感觉王后的语气中透着亿丝丝的幽怨, 他背后的寒毛都竖起来了, “抱歉,我……” 话音未落,对方便干脆打断道:“有什么好抱歉的?” 陆时感觉怨气更重了。 他本就不擅长应付女人,现在唯一能做的便是老老实实闭嘴, 少说少错, 不说不错。 亚历山德拉笑道:“陛下一直便是那样嘛~” 确实,爱德华七世向来不着调, 这点集中体现在私生活上。 他还在做王储时,便在外面搞东搞西,和各种款式的女人私通,其中竟然包括温斯顿·丘吉尔的老妈。 甚至还有一个很离谱的轶闻: 1876年,爱德华七世的随从艾利福斯特勋爵的妻子提出离婚,并且声言要与布兰特福德侯爵私奔, 艾利福斯特遂请求爱德华七世主持公道。 谁能想到,大的来了! 爱德华七世因为与艾利福斯特勋爵的妻子私通,只能拒绝介入此事。 多亏了维多利亚女王给爱德华七世擦屁股,对艾利福斯特勋爵施加压力,此事才不了了之。 当然,即使不考虑女人的问题,国王陛下干过的离谱事也很多, 就说他以国王身份发游戏攻略,恐怕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但虱子多了不怕咬, 爱德华七世现在已经准备将离谱进行到底了! 陆时看向亚历山德拉, “王后,感谢你的谅解。” 亚历山德拉大度地摆了摆手,正准备说什么,房间门又一次被敲响, 斯蒂芬森在门外说:“滑铁卢厅那边已经在催了。” 王后轻笑, “看来不能继续聊下去了。” 陆时站起身,朝对方行绅士礼,随后出门。 斯蒂芬森领他前往滑铁卢厅。 大厅极其宽敞, 穹顶悬挂着巨大的花形水银吊灯,雍容华贵, 穹顶之下是一排高窗,窗幔飘逸,阳光随之洒下,让整个空间显得明亮而宽敞。 四周墙壁上悬挂着油画, 其中最引人瞩目的,是击败拿破仑的英国将领威灵顿公爵的肖像。 此时,爱德华七世就站在画像之下, 他身穿一套红色军装, 鲜艳的颜色让他显得精神焕发、充满活力。 在他的腰间系着一条宽大的皮带,皮带的扣环由金属制成,上挂一只精致的长剑,剑鞘上镶嵌纯金装饰。 一时间,陆时想到了一个词—— 宝相庄严。 他躬身行礼, “陛下。” 爱德华七世拔出剑,剑尖轻轻地戳击地面, 嗡—— 蜂鸣声随之响起。 他声如洪钟道:“陆时先生,请上前。” 显然,他的声音被放大了。 陆时抬头看了眼穹顶。 必须得承认,滑铁卢厅的设计者很聪明, 他妥善利用光影、透视、穹顶声聚焦等原理,让站在威灵顿公爵肖像前的任何人都能显得异常伟岸, 哪怕这个人是某德华七世一样的逗比。 陆时上前,再次行礼, “陛下。” 随后,他将右膝放在前面铺了红色软垫的凳子上, 这就算单腿下跪了。 事实上,不列颠帝国勋章设立之初并没有凳子的设定, 但随着被授勋的人越来越多,老头子和病秧子也在增多,再加上还有文化不同的外籍人士,才加了这么一个小凳子,真跪还是假跪,都可以。 陆时让这一设定更早地出现了。 他垂下头,静静等待。 爱德华七世将长剑放在他的左肩, 接着, “……” “……” “……” 长久的沉默。 陆时有点儿懵了。 按流程,不应该是这样的啊! 正诧异间,忽然听到又一阵蜂鸣, 嗡—— 爱德华七世竟然将长剑插回了剑鞘。 随后,他扶住了陆时双臂,微微用力,让陆时站了起来。 陆时:??? 他更懵了, “陛下,你不会是要收回……嘶……别是耍我吧?” 此言一出,参与观礼的人全都交头接耳, “我就知道是这样。国王怎么可能把初设的勋章首先赠与外籍人士呢?” “不,我觉得陆先生值得。” “他当然值得,但就是授勋顺序的问题……” “你这么说也对,确实不合适。” …… 众人已经忘记了礼仪, 他们从窃窃私语变成了大声讨论。 爱德华七世皱眉, “安!静!” 穹顶建筑的声聚焦效果很强,让他的声音震耳欲聋, 瞬间,大厅安静了下来。 爱德华七世对旁边的紫杖传令官招招手,说道:“将勋章取来!对陆时先生,不需要那些繁文缛节!” 所有人一愣, 过了半秒,紫杖传令官才急匆匆地跑去找纹章院长,取来一个小盒子,递给爱德华七世。 国王陛下将盒子打开, KBE勋章静静地躺在里面, 它正中是一个圆环,环内则绘有不列颠尼亚的人像, 圆环以外,上、下、左、右都有一块未端开三叉的页,使勋章呈十字形, 上方的页,顶上置有一枚皇冠。 爱德华七世将它佩戴在陆时的胸前。 随后,他说道:“陆教授,你可曾听说过,在温莎宫有一个圣乔治厅?” 陆时点头, “圣乔治厅一直与嘉德骑士勋章联系在一起。” 爱德华七世露出笑容, “是的,古往今来,所有嘉德骑士的名字以及授勋日期和相应的纹章编号,均雕刻在大厅四周的镶嵌板上。但天花板有些不同,那里有一些空白的盾形图案。” 陆时不解, “盾形图案不是嘉德骑士的纹章吗?” 爱德华七世摇头, “对,也不对。天花板上空白的盾形图案,是因为撤销犯了错误、‘有失身份’的骑士的嘉德勋位,随后在这里涂掉他们的纹章而留下的。” 陆时不明白对方为什么会说这个。 他保持沉默,等着解释。 爱德华七世说道:“但我认为,这种‘保险’并不适用于所有人……” 说着,他转向在场的观礼人, “我在此承诺,永不收回授予陆时先生的勋衔!” 一时间,现场沉入寂静。 过了几秒钟, “好!” 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响彻滑铁卢厅,仿佛能将穹顶掀飞。 爱德华七世转向旁边的注册官和纹章院长,问道:“你们都听到了吗?如果听到了,就快些记录吧。” 不列颠帝国勋章共设6位职员: 高级教士、司祭长、秘书、注册官、纹章院长、紫杖传令官, 职责各不相同。 注册官和纹章院长点头如捣蒜,提笔记录。 陆时震惊了, 这特喵的什么情况!? 大英竟然也有丹书铁券?! 爱德华七世伸手,帮陆时调正胸口的KBE勋章,随后道:“陆教授,谢谢你。” 陆时打个寒颤, “陛下,你谢我做什么?” 对方只要一谢自己,八成又要安排什么差事。 没想到爱德华七世只是展颜一笑, “感谢你接受大英的授勋。” “啊这……” 陆时觉得脑子都转不过弯来了,发呆十几秒钟,才想起按照流程,现在应该行谢礼,然后退下。 他走到夏目漱石和玛格丽塔身边,吐槽: “这跟会典规程完全不一样啊,我差点儿……额……” 话说到一半,他注意到夏目漱石竟然大着肚子, “夏目,你怀孕了?” “噗!” 玛格丽塔笑喷。 夏目漱石嘴角抽了抽,解开西装上面的一枚钮扣, 吾辈立即探出头, “喵~” 好奇地乱看。 陆时见到胖乎乎的吾辈,才对这个世界有了一种真实感, 他嘀咕:“刚才的感觉简直像在做梦。” 夏目漱石摊手, “很正常。无论是谁,都会觉得这是做梦。都不敢这么写。” 陆时伸手摸摸吾辈的头, 吾辈则伸出爪子,想要触碰陆时的胸口,似乎是把KBE勋章当成了玩具。 就在这时,斯蒂芬森挤过人群,靠了过来, 他将一张纸塞到陆时手中, “巴黎拍到伦敦政经的电报,萧先生又转发了过来。” 陆时看过去, 只见上面写着: 佐拉逝世,文坛震动。 (本章完) 第245章 《狩猎》 1902年1月2日, 即陆时被授勋的第二天。 伦敦政经, 校监办公室。 萧伯纳坐在扶手椅里,依次看着报纸, 《费加罗报》、 《世界报》、 《曙光报》、 …… 因为都是法语,所以读得速度不快。 在萧伯纳对面坐着一个英国老绅士, 他几乎是个光头, 从前额开始,中间部位的头发逐渐稀疏,绝大多数头皮裸露在外,而两侧的头发则稍显浓密,与中间形成了鲜明对比, 那模样,就像是一颗卤蛋旁边贴了两撮毛。 此人名叫威廉·兰德尔·克里默, 作为大名鼎鼎的社会活动家,他是第一国际的成员,并且和弗雷德里克·帕西一样,也是各国议会争取仲裁与和平联盟的创始人。 再过两年,他将因此获得诺贝尔和平奖。 “呼~” 萧伯纳长出一口气。 “我觉得不太乐观。” 克里默“嗯”了一声,说:“没想到左拉先生的身后名也会引起这么大范围的讨论。” 两人相对苦笑。 过了片刻,克里默问道:“陆爵士今天会来吗?” 萧伯纳好奇, “你是怎么认识他的?” 还用认识? 就现在的大英,无论是学术圈、文学圈,又或者政治界,哪个不认识陆时? 但在某种程度上,克里默确实有自己的“门路”, “弗雷德里克曾与我说过他。” 萧伯纳回忆, “啊……我想起来了,帕西先生是今年的和平奖得主。” 克里默点头道:“弗雷德里克说起陆爵士的时候,重点讲了他的两个身份:其一、国际主义者;其二、人道主义者。说来也巧,他的KBE就是因此而获封的。” 萧伯纳勾勾嘴唇, 一千个人眼中,有一千个陆时, 这“一千个陆时”,或是正面形象,或是负面形象,但无一不令人印象深刻。 萧伯纳说:“听你的意思,陆和帕西先生是在斯德哥尔摩认识的?” 克里默点头, “陆爵士还帮忙撰写了《议联宪章》,当真是文采斐然,让人听了热血澎湃。” 他甚至开始背诵: “ ‘我议联同兹决心, 欲免后世再遭今代人类身历惨不堪言之战祸……’ ” 萧伯纳听得摇头晃脑, 同为社会活动家,他支持妇女权利、倡导收入平等、主张废除私有财产,所以对陆时的《议联宪章》深感认同。 等克里默背完,他甚至拿出了一瓶酒, “陆这宪章写得好!竟让我有喝一杯的冲动!” 他扬扬杯子, “威廉,来不来?” 克里默摆摆手,低声道:“我年纪大了,早戒咯~” 他将话题扯回爱弥尔·左拉身上,问对方:“萧先生,你认为左拉先生应不应该享有荣誉?” 文学圈的山头主义虽然不比学术圈,更比不了政坛,但相互倾轧古来有之。 就比如海塞, 因为关于自然主义的讨论,他曾和左拉在报纸上隔空对骂, 但两人一个是德语、一个是法语,再加上报纸传递消息又慢,伱来我往几个回合之后也就结束了。 同样地,萧伯纳也不见得喜欢自然主义。 幸好,他点头道:“左拉先生理应埋葬在拉雪兹神父公墓或蒙马特公墓,受到高规格的待遇。” 克里默这才放了心, “本该如此,我也这么认为。” 萧伯纳嘴角勾起, “怎么,你先探我的口风,是担心我在陆那儿‘进谗言’?” 克里默确实担心这个, 之前就听说萧伯纳和陆时是忘年交,彼此关系非常近, 若萧伯纳真的有心破坏,那肯定有影响。 当然,这话是不能明说的。 克里默大笑, “我只是担心你和左拉先生理念不合。” 萧伯纳一脸无所谓, “你说自然主义?确实,我觉得那种照猫画虎的写法有些幼稚,毫无美感。但那是创作理念之争,不会影响我对一个人品格的判断。” 克里默回答:“我想说的不是那个。你支持消灭私有制。而左拉先生在《劳动》这本书中预言,如果那么做,未来会出现很滑稽的情况。他举了个例子:有时,商店里根本买不到肥皂;有时,货架上又摆满肥皂,求不应供。” 要不都说左拉是大师, 他的预言,确实会在未来接替沙皇俄国的那个政权应验。 但萧伯纳看不到那么远,正准备反驳, 这时,门被敲响, 咚咚咚—— 同时还有陆时的声音:“老萧,是我。” 萧伯纳过去开门, “陆……” 他咂咂嘴,打趣道:“Sir Lu。” 陆时白对方一眼, “大哥,咱们认识这么久,你就别开我的玩笑了吧?” 萧伯纳摊手, “就是因为认识得久才跟你开玩笑。” 他将陆时引进办公室, “如果这位克里默先生叫你‘Sir Lu’,那可真就是诚心实意的了。” 陆时认识帕西,自然知道克里默, 他上前与对方握手,随后便直入正题地问道:“左拉先生这样的文豪,身后事为什么会有争议?法国人是脑子抽了吗?” 克里默无奈, “脑抽倒也不至……好吧,确实是有一部分人脑子抽了。” 他指指桌上摊开的报纸, “当然,也有一部分人是清醒且坚定的。” 言外之意,法国人对左拉的看法被分成了两派。 萧伯纳提示道:“陆,你先看《世界报》吧,那是正方观点。” 陆时从谏如流地拿起报纸, 他低声读道: “ ‘爱弥尔冒尽风险,不顾自身的安危、名誉,甚至生命,运用自己的天分,执笔为真理服务。 他是一位杰出的文坛健将,伦理道德的捍卫者, 当别人保持缄默时,他表达己见。’ …… ” 十分流畅。 克里默在旁边都懵了, 虽然知道陆时能用法语写作,可是真看到本人能一目十行的读报,感觉还是不同。 难怪弗雷德里克说陆时是天才, 确实牛X。 陆时放下报纸, “这是法朗士先生的文章,评价非常客观。不,应该说,他用的溢美之词还不够丰富,左拉先生当得更高的夸赞。” 他叹了口气, “说起来,左拉先生是怎么死的?” 在他的印象中,左拉于1902年9月28日,在巴黎的寓所因煤气中毒逝世。 现在竟然提前了,实在是文学的损失。 克里默小心翼翼地看了陆时一眼, 诡异的沉默, “……” 隐隐地,陆时心中升起一股奇怪的感觉。 他也没有吱声,静静等待答案。 良久,克里默才吐出一个词:“海难。” 陆时懵逼, “什么?” 克里默无奈道:“陆爵士,你在斯德哥尔摩对左拉先生的评级很高,让他十分自豪。所以,他想回英国看看……当然,这些都只是推测,没有证据的。” 之所以说“回英国”,是因为左拉流亡的第一站便在伦敦, 后来,辗转才去的美国。 陆时摆摆手, “这不会是道听途说。我知道的,所谓‘推测’,一定存在着什么理由。” 克里默轻轻“嗯”了一声, “是的。在整理左拉先生的遗物时,船员们发现了他的笔记,其中有心路历程。他选择回英国主要有两个原因:一是想与你面对面地交流;二是故地重游。” 陆时还是不明白, 左拉刚刚出狱,没道理在听说一个陌生人的评价后就心潮澎湃。 正百思不得其解间,他想到了一部作品—— 《颠倒》。 那是讲述平等的戏剧,此刻正火遍全美高校, 而左拉一生便致力于平等, 再加上他曾在美国流亡,有所耳闻实属正常。 陆时无奈, “竟然是这样……” 萧伯纳拍拍他的肩, “陆,你别多想,此事不怪你。” 陆时不是什么道德卫士,当然不会因此自责, 但想到远方的一位大文豪如此欣赏自己,心里不可能没有想法,情绪上更不可能没有波动。 穿越之初,他想的是自保、能苟就苟, 但现在,他的想法变了, 既然已经融入,那么有些事就应该站出来。 何况,他现在有能力、有地位、有金钱,很多事不过举手之劳而已。 陆时说道:“我们具体聊聊?” 克里默摇了摇头, “陆爵士,你还是先看看反方的观点吧。就看《费加罗报》。” 陆时露出笑容, “克里默先生有所不知。左拉先生被流放的始末我很清楚,所以大可不必……” 克里默打断:“还是先看看再下定论。” “啊这……” 陆时诧异,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那好吧。” 他翻开《费加罗报》,找到对左拉评价的版面, 出乎意料地,文章名竟然叫《保护童真》, —— 童真,是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部分,它代表着纯真、无邪、善良和快乐。 孩子们总是以最真实的方式表达自己的情感和想法,他们不会掩饰自己的喜怒哀乐,也不会欺骗他人。 …… 只可惜,在左拉先生笔下,童真好像是污秽的。 那个著名的女角色—— 娜娜, 在她六岁时,“已经显得像个女无赖”; 十岁时,“坏孩子竟像一个妇人,一摇三摆地在朗第耶的跟前走路,并且斜眼瞅着他,眼光里充满了邪气”; 十五岁时,“长得像一只小牛似的丰腴,皮肤十分洁白,嘴唇很红,两眼像两盏明灯,所有的男子都希望在她这盏明灯上点烟斗”。 很快,她开始为身体收费。 …… —— 陆时懵了, “怎么会这样?” 左拉被流放是因为一起间谍案—— 德雷福斯案。 德雷福斯是犹太裔,在法军中服役,授上尉军衔, 他被定罪,并很快锒铛入狱。 左拉站了出来,发表《舍雷尔·德雷福斯》一文, 之后,他又写了《我控诉:致共和国总统的信》,揭露军方的恶行,并指名道姓地控诉几位法军的高层为主谋。 (PS:《我控诉》一文十分出名。) 围绕德雷福斯案,法国出现了分裂: 一方主张重审,呼吁公开真相、纠正错误,; 一方反对重审,认为叛国者必须处死。 双方竟然都有名字,前者被称为“人权同盟”、后者被称为“法兰西祖国同盟”, 此事对社会的影响可见一斑。 甚至还普及了一个新词—— 知识分子。 它作为一个阶层,被赋予了特殊的意义, 知识分子们有自己的专业知识,但同时关注公共事务、维护公平正义,并努力把真相告诉民众。 但直言是有代价的,报复如期而至, 军方以诽谤罪判处左拉一年监禁并与3000法郎的罚款, 左拉被迫流亡。 后来,军事法庭虽然重审此案,但维持了原判,宣布德雷福斯有罪,只是附加了一句:“犯罪环境特殊,情有可原。” 可即便如此,仍然让很多人觉得被驳了面子。 但这也让左拉得以回到法国,继续斗争。 陆时挠头, “我还以为他们会在德雷福斯案上做文章,从爱国这个着力点入手~” 一旁的萧伯纳抽了口烟斗, “在《朝闻道》被封事件之前,他们可能会那么做。” 陆时哑然失笑, 因为尼古拉二世的二傻子一样的操作,全世界的媒体都明白了一个道理: 想要下热搜,双方你来我往地打擂是绝对不行的, 那样只会把事情炒得更热。 降低热度的办法,就是找到新热点盖住之前的热点,或者从别的地方下手对当事人进行抹黑。 而左拉的问题恰恰是明摆着的, 他的,艳情描写实在是太多了! 诚然,法国人写那事儿的本来就很多,露骨者亦不在少数, 但正如报道所说的,左拉所刻画的娜娜,是六岁就作为配角出现在《小酒馆》中的,到了《娜娜》,则成了艳丽绝伦、让所有男人拜倒在石榴裙下的主角。 法国人哪怕对此接受度再高,可如果告诉他们, “三岁看小、七岁看老,这个女孩将来注定要出来卖。” 他们必然不同意。 这就是《保护童真》一文的逻辑。 陆时冷哼, “这帮人倒是挺聪明的。不敢从正面下手,反而要玩什么道德抹黑。” 萧伯纳的表情也很冷,说道:“法国文坛都站在左拉先生一边,那些人,玩笔杆子玩得过?而且不只是笔杆子,当年为德雷福斯求公道的,还有莫奈先生。” 莫奈在世博会上展出成套《睡莲》,已经成了法国的文化符号,没人惹得起。 陆时陷入沉思, 蓦地,他想起什么似的问克里默:“克里默先生,你是怎么牵扯进这件事来的?” 克里默耸耸肩, “哪里需要人道主义,哪里就有我。” 陆时听得一阵恶寒, 这老哥,不会觉得自己这么说话很帅吧? 他和萧伯纳面面相觑, 视线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克里默满头黑线,  ̄□ ̄||, “喂喂!你们别不说话啊!我这样超级尴尬的!” 他无奈地说:“其实,我刚才讲的也没什么错。但这件事主要是弗雷德里克的想法,作为法国人,他认为军方对左拉先生的报复行为非常过分,因此四处奔走。” 陆时了然, “原来,法院让步是帕西先生的功劳。” “这……” 克里默好像变得更尴尬了, 良久,他说道:“不是,他奔走是试图为左拉先生减刑。之前,法国军方不是指控左拉先生诽谤,要关他一年的监禁吗?” “啧……” 陆时咋舌,没说话。 旁边的萧伯纳却很没眼力见儿地问:“左拉先生最后在外面流亡了四、五年,这算减了还是没减?” 老哥确实是聊天鬼才,一句话就给聊死了。 房间内又陷入寂静, “……” “……” “……” 没人说话。 萧伯纳若有所觉,看向陆时, “陆,那个……你抽烟斗吗?” 陆时:“……” “老萧,你知道我不抽烟的。再说了,为了缓解气氛,你也别祸害我啊!” 萧伯纳嘀咕:“陆,你可真是不会聊天。” 陆时: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心中狂奔而过。 克里默说:“陆教授,对这件事,你有什么办法吗?” 陆时陷入沉思, 事实上,法国作为革命老区,一年一个样。 在1902年初,民族主义者还能在报纸上大放厥词,诋毁左拉。 可按照原来的时间线,如果左拉在1902年9月28日去世,那么他下葬蒙马特公墓将没有任何问题, 尽管民族主义分子组织骚扰,但送葬队伍仍然达到两万多人,甚至连德雷福斯也在其中。 而到了1906年,法国高院会宣布,不利于德雷福斯的指控已不成立, 之后不久,他恢复军阶,并提拔他为少校。 所以,陆时完全可以什么都不做,历史的车轮会为左拉正名,而且用不了几年。 但既然事情到了眼前,自己断然没有置身事外的道理, 他说道:“我会用文学回应。” “呼~” 克里默长出一口气, “你答应了就好。要不然,弗雷德里克恐怕要从法国赶来,想方设法地说服你了。当然,编纂《议联宪章》的人,怎么可能会对这种事袖手旁观呢?” 旁边的萧伯纳则更实际, 他问:“陆,你准备从哪个方面进行创作?” 陆时沉思, “既然对方想聊童真,那我就陪他们耍一耍。” 他扫视两人, “老萧、克里默先生,你们认为,孩子们的童真该如何理解?” 这个命题太大了。 萧伯纳皱眉道:“陆,这个题材很危险。” 克里默却大摇其头, “萧先生,我觉得说这话为时尚早。现在的世界,变化非常快,各种题材百花齐放。就在一年前,你能想到《乡村教师》、《是!首相》、《动物庄园》这样的作品?” 萧伯纳沉吟, 随后,他露出心服口服的笑容, “说到底,还是要看作品的质量。写得好,危险的题材也能变安全;写得不好,安全的题材也能变危险。” 这话算是说到点子上了。 陆时找出纸笔, 一瞬间,在他的脑海里有无数作品划过。 克里默好奇, “陆爵士,你也准备写少女主题吗?” 陆时不由得笑了, “克里默先生为什么会这么问?” 克里默耸耸肩, “人性虚伪。纵使现在有很多女孩十二、三岁就开始出卖身体,但成年人还是喜欢装看不见,刺破这种虚伪,是很好的立意。” 被他这么一提醒,陆时瞬间想到了《洛丽塔》, 但犹豫片刻,他还是摇摇头, 那本书不应该直接拿出来。 “既然如此……” 他喃喃着,在纸上写下了新书的标题—— 《狩猎》。 (本章完) 第246章 代入感 布莱雅路。 陆时推门而入的时候,夏目漱石正在用逗猫棒和吾辈玩耍。 他们闹得正欢,听到开门声,一齐投来视线。 夏目漱石打招呼:“陆,你可算是回来了。公主殿下一直在等你。” 陆时诧异, “怎么?” 他环视一圈,没发现玛格丽塔的人影。 夏目漱石摊手, “别找了。我又不是你,她怎么会和我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其实之前是有过的, 玛格丽塔毕竟已经是职业女性了,这种事在所难免。 但自从和陆时确定心意之后,她就开始注意避讳,尽量减少不必要的麻烦。 陆时点点头, “那她人呢?” 夏目漱石伸了个懒腰,看向窗外, “刚才马车还在。咱先等等吧,她可能是去舰队街了。我觉得伱也可以去那边儿扎一头,看看《魔戒3:王者归来》读者们的回信,《镜报》的销量好像又上一层楼了。” 作为系列最后一部,《王者归来》的大场面很多, 开始便是点燃烽火台: “天空燃起一团光亮,有一团黄色的火焰在黑暗的屏障后燃烧。” 大战随之到来。 读者们不由得大呼过瘾。 当然,最开心的还是派克兄弟,想到又可以发布新的桌游,两人就不由得兴奋, 又能赚钱了! 陆时轻笑, “我一直知道《魔戒》没问题的。” 托老的怎么可能不行? 夏目漱石接着道:“还有漫画,你要不要看看?我听说毕加索先生收到的读者来信一点儿也不比你少。不过,他的作品风格……” 陆时大笑, “我懂。” 两人一齐看向角落处, 在那里立着一幅画,包裹得很严实,名叫《合作中的少女》,是这个世界线立体主义的开山之作。 夏目漱石说道:“这种画怎么可能比漫画好卖?但毕加索先生有自己的艺术追求,除了跟《镜报》合作,几乎不画漫画,这就导致他被很多人不理解。” 陆时多少是有些惊讶的, 据他所知,毕加索可是营销大师。 世人总是拿他和梵高相比,其实他比梵高会做生意多了。 他刚到法国的时候,完全没有名气,所以一幅画都卖不出去, 于是,他想了一个妙招,雇几个学生每天到巴黎的画廊问老板:“请问,你们这里有毕加索的画吗?” 老板当场懵逼, “谁是毕加索?” 就这么持续了一段时间后,画廊的老板开始相互询问哪里能买到毕加索的画。 陆时问道:“毕加索先生没利用《镜报》的名气?” 夏目漱石耸耸肩, “当然用了。但大家都想要漫画嘛~” 用了,但是没完全用, 如用。 陆时不由得笑, 这对毕加索来说,应该算是幸福的烦恼吧? 他沉吟道:“等着有机会我想想办法。毕竟人家送了一幅那么好的画。” 夏目漱石没有表态, 心说, 画确实是好画,看着就很“高级”,但欣赏门槛太高了。 他问道:“那你接下来要过去?说不定在路上能和公主殿下碰上呢~” 陆时摇摇头, “不,我要写书。” 听说陆时要动笔创作,夏目漱石顿时猜到了什么, “是左拉先生的事?” 陆时“嗯”了一声,坐到打字机前, 但思索片刻后,又把凳子往旁边挪了挪,拿出纸笔。 《狩猎》其实是一部丹麦电影, 要将之转化为,属于妥妥的二次创作,所以不能像抄其它书那样提笔就来。 改编成电影很难, 失败的例子太多,不胜枚举。 同样地,电影,尤其是剧情片,改编成也不容易, 因为里面有很多表达是含而不发的,需要倚靠演员表演、镜头语言,有些时候还需要新奇的技术、特效, 将这些转变成文字,对作家的写作功力是一种考验。 且《狩猎》发生在丹麦, 整部影片充满了北欧那种独有的荒芜与压抑,又该如何落于纸面? 陆时只看过电影,没看过剧本,难度更大。 他叼着笔,陷入沉思。 良久, “呼~” 他长出一口气, “有些难办。” 旁边的夏目漱石不由得诧异, 印象中,陆时写作从来都是快枪手,无论是学术专著还是娱乐,几乎没有卡文的时候, 不像那些作者,几千字都要磨三四个小时。 夏目漱石若有所感, “陆,难道你要碰严肃题材了?” 陆时点头, “你的第六感还挺准的。” 夏目漱石不由得兴致更盛,焦急道:“快!快给我讲讲你要写什么题材!” 声音有点儿大,吓了吾辈一跳。 吾辈:“吓!” 灵巧地跳上桌子,拿尾巴扫了夏目漱石一脸。 陆时说道:“你别激动,我告诉你就是了。” 他把和萧伯纳、克里默的交流和盘托出。 “啧……” 夏目漱石不由得咋舌, “没想到法国人也一个德性。诚然,‘爱国’具有天然的正义性,他们想对付德雷福斯也不是不能理解。但如此抹黑、污蔑一个本民族的文豪,实在让人无法接受。” 陆时说:“你这是想到了母国啊……” 夏目漱石尴尬, 确实,他想到了甲午战争。 但他一定想不到,未来的日本“爱国”盛行,甚至不惜为此发动侵略战争,犯下滔天大罪。 陆时摆摆手, “还是集中注意力到上来吧。” 夏目漱石问道:“看你的样子,剧情已经想好了?” 陆时点头, “对。” 《狩猎》共91分钟,不长, 所以故事也不复杂: —— 卢卡斯在一家托儿所工作,心地善良、个性温和的他很快就受到了同事和孩子们的喜爱, 其中,一个名叫卡拉的早熟女孩对卢卡斯尤为亲近。 面对女孩幼稚而单纯的示好,卢卡斯只能婉拒, 卡拉遂展开报复,宣称卢卡斯是进行骚扰的变态,让卢卡斯背负起了侵犯女童的罪名。 一时间,他成为整个小镇排挤和压迫的对象, 好友的愤怒、 前妻的不信任、 爱犬的死亡、 陌生人的恶意、 …… 如此种种,让卢卡斯几近崩溃, 尽管卡拉后来吐露了真相,恶意却并没有随着卢卡斯的重获清白而划下句点。 他将会被所有人唾弃。 —— 陆时准备大概给夏目漱石讲一讲。 谁曾想,对方直接捂住耳朵, “不听不听。” 陆时无奈, “夏目,我的绝大多数作品你都是第一个读者,如今这是怎么了?” 夏目漱石撇撇嘴, “你刚也说了,我是‘第一个读者’。你现在书还没写出来就告诉我剧情,那岂不是成了剧透?” 陆时:“……” 竟无言以对。 夏目漱石转而说道:“既然已经把内容想好了,那差的就是一些细枝末节。” 剧情,永远是的核心,所以才会将其它称为“细枝末节”, 这是一种夸大的说法。 陆时思索片刻, “夏目,你读过左拉先生的《娜娜》吧?” 夏目漱石“额……”了一声,有些脸红地回答:“我在很年轻的时候就读过。” 陆时有些懵, 这哥们脸红个什么劲!? 他不由得左思右想,好不容易才明白, 因为《娜娜》里面有艳情描写,夏目漱石怕是将那本书当成启蒙读物了。 陆时轻笑, “我说,你们日本不是有浮世绘吗?” 夏目漱石的脸更红了,头摇得像拨浪鼓, “别问了~别问了~” 他岔开话题:“咱们接着聊。你为什么忽然提起了《娜娜》?” 陆时说:“我还想提你的《我是猫》呢。” 一语点醒梦中人。 夏目漱石不笨,立即明白了陆时想说的是视角问题, 《娜娜》是第三人称视角,所以,读起来是一个直叙的故事, 这也算自然主义的特点之一。 但是,如果以娜娜为主视角进行创作呢? 是会看到邪恶女性的内心? 还是会看到忏悔、自卑? 再或者,以那些和娜娜发生过关系的男性为主视角创作, 他们会觉得自己是被欺骗感情的受害者吗? 夏目漱石说道:“《我是猫》以猫为第一人称视角,就是为了增加趣味性,再加上猫眼看世界,有更多讽刺、调侃,也属正常。” 陆时点头, 运用这种方法的文章很多, 中国人最最熟悉的,应该便是鲁迅先生的《狂人日记》了。 还有, 《秦腔》,叙事主人公是个疯子; 《尘埃落定》,傻子。 但要说最变态的,还得是日本作家,太宰治的《人间失格》,主人公简直将自己和人类分割成了两个物种。 这种写法可以增加代入感, 读《狂人日记》的时候,读者难免背后直冒冷汗,觉得自己会被“吃人”的社会“吃掉”,因为谁都不能保证自己不是那个狂人, 尤其是鲁迅在序中就介绍了狂人结局—— 疯病被治愈。 这让代入感变得更加突出。 夏目漱石说道:“陆,不同的视角能提供不同的角度,主要看你想让读者们代入谁。当然,最稳妥的还是第三视角,只要把故事讲好,总归不会错。” 陆时肯定也是懂的, 思索一阵,在纸上写下了一个带引号的“我”。 他当然需要读者们代入卢卡斯。 夏目漱石一看这个就来劲了,摆出一副老前辈的模样介绍道:“陆,根据我创作《我是猫》的经验,这种写法还是有难度的。” 陆时接过话头, “是的。很多环境的变化,必须依靠次要人物反应;对人物的感受、评论,也要从次要人物的嘴里说出来。经过次要人物的见闻,把故事相关的情节自然地交融在一起,推进情节开展。” 夏目漱石:“……” 沉默了。 陆时有些疑惑道:“怎么了?为什么忽然不说话了?” 夏目漱石轻咳, “啊哈哈……你说的对!在一部中,主人公如果是红花,次要人物和配角就是绿叶。” 陆时说:“这是一种烘托的手法。经过次要人物的活动来烘托主人公的活动,从而到达塑造人物的效果。” 夏目漱石:“……” 他终于发现了,自己想教陆时,简直是自讨没趣。 陆时哪用得着别人来教啊? 所谓的“好为人师”,就是指自己。 夏目漱石拿起了逗猫棒, “吾辈,过来。” 自己教不了陆时,还教不了一只猫!? 吾辈:“喵~” 不屑地扫了眼夏目漱石,跑到陆时脚边蜷成一个大肉球,满足地“呼噜~呼噜~” 夏目漱石满头黑线,  ̄□ ̄|| 陆时没有管这耍活宝的一人一猫, 他在纸上大致写了写梗概,随后便搬动椅子,重新坐到打字机前, 噼里啪啦—— 一行行的文字出现。 夏目漱石不想被剧透,又忍不住想读,索性决定眼不见为净,给吾辈拴上遛猫绳,牵着它出门了。 转眼,陆时敲了一个多小时,故事的铺垫完成。 恰好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夏目先生,陆教授回来了吗?” 是玛格丽塔。 陆时一边活动腰肢,一边走过去开门。 公主殿下就站在门口, 或许是因为今天去了舰队街办公,所以她穿着一套女性西装, 尽管裤腿下沿溅上了一些污雪,仍然显得精明强干。 玛格丽塔探头看了眼屋里, “陆教授,只有你?” 陆时点点头, “嗯,夏目带着吾辈出去遛弯儿了。” 他闪身将对方引进屋。 玛格丽塔轻快地跳进来,随后可爱地白陆时一眼,说道:“陆教授,你也真是的,怎么能顾头不顾尾呢?” 一边说着,一边摸出一个礼盒。 陆时问:“这是什么?” 玛格丽塔撇撇嘴, “勋章盒。” “啊这……” 陆时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自己戴着勋章直接就走了,竟然没带走“产品外包装”。 玛格丽塔有些无奈, “不列颠帝国勋章的秘书、注册官、纹章院长疯了一样找你,谁曾想,你直接走了。” 陆时尴尬, “主要是想着左拉先生的事。再说了,我也对会典规程不是很熟悉。” 他将视线移到勋章盒上, 盒子精致且华丽,代表着无上荣誉, 它用优质胡桃木制成,天然的纹理尽显高贵,边缘光滑,镶有金边,给人一种优雅而庄重的感觉。 盒子的正面雕刻着王冠, 王冠下方则是一排镀金浮雕,描绘着各种象征性图案。 陆时嘀咕:“这玩意儿肯定很值钱。” “噗!” 玛格丽塔笑喷, “你还指望卖掉它啊?” 陆时摇摇头,打开了盒子, 里面有一层柔软的蓝色丝绒覆盖,用于保护勋章, 在盒盖的内侧,刻着不列颠帝国勋章的格言: For God and the Empire, 为了上帝和帝国。 陆时拉开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份叠成小包的《镜报》,小心地打开, 里面露出了KBE勋章。 玛格丽塔都看懵了, “陆教授,这么贵重的东西,你就这么放啊?” 陆时摊手道:“这不是之前没有勋章盒吗?” 玛格丽塔无语。 她不再和陆时说这个事,转而汇报工作:“因为《魔戒3:王者归来》空前地受欢迎,《镜报》的销量又创新高。不过,还是没有《朝闻道》在欧陆卖得多。” 说着,她忍不住吐槽:“陆教授,你可真是个怪物。书比报纸卖得好,前无古人。” 陆时说:“这不也卖不过《圣经》吗?” 玛格丽塔瞪他一眼, “和《圣经》比销量,这件事本来就很怪物。” 她继续道:“再就是毕加索先生的事。他现在很受欢迎,但也非常苦恼。” 陆时听得直想笑, 这个世界线发展得太有趣了,连营销狂魔都没辙。 玛格丽塔说:“毕加索先生想和我们的广告公司谈一笔合作。” 陆时哑然, “他有钱吗?” 毕加索的稿费很高, 但是,和他竞争的都是商界巨鳄,能比得了吗? 玛格丽塔解释道:“毕加索先生的意思是,如果和广告公司合作。他今后二十五年售出的每一幅画,都会给我们支付10%的广告费。” 陆时:??? 竟然还有这种离谱的事!? 玛格丽塔却错会了陆时的震惊,说道:“是,我也觉得这比投资不好说。艺术品的价格……唉……就算是懂画的,也不一定能判断准啊。要不,你去找毕加索先生谈谈?”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 “这件事还是你自己定夺。我既然已经将广告公司交给你管理,就会对你充分信任。” 玛格丽塔说:“那我答应了。毕加索先生的声望越来越高,将来的画作应该不难卖。” 说着,她捏了陆时的小臂一下, “什么‘充分信任’?我看你就是想当甩手掌柜!” 陆时摇头, “我现在确实没时间。” 他指指打字机,说:“因为左拉先生的事,我要创作一本。” 玛格丽塔好奇心顿起, 她凑过去,仔细阅读内容。 的开场,是镇上几个中年男子在湖边游泳的场景,一副北欧国度典型的苍凉冰冷却其乐融融景象。 “我”,也就是主人公卢卡斯,在此时便登场了。 遭到失业的卢卡斯暂时在附近的女校帮忙,经常与小朋友们玩猎人袭击猎物的游戏,亲切与热情的性格受到了学生们的欢迎。 其中,卢卡斯的好友席欧五岁的女儿卡拉因经常迷路,而对顺路接送她上下学的卢卡斯产生了崇拜和好感,甚至开始有了一些似有似无的亲密举动。 察觉到其举止怪异的卢卡斯婉拒了好意。 结果,强烈的挫败情绪让卡拉向园长撒下弥天大谎…… 行文至此,故事的铺垫结束了。 玛格丽塔看得背后寒毛直竖, “这个故事……” 她感觉自己被一股深深的绝望攥住了。 如果自己是卢卡斯,该如何应对如此局面? 好像…… 没有任何办法? 玛格丽塔不由得看向陆时, “后面呢?” 陆时摊手道:“还没写。” “唔咕……” 玛格丽塔瞬间被更深的绝望攥住了, 今晚铁定睡不着了! (本章完) 第247章 真特么艹蛋! 巴黎。 法兰西学院,会议室。 窗户紧闭,室内光线昏暗,让人感到一种沉闷和压抑, 桌上的灯光苍白而刺眼,照在每个人的脸上,让他们的表情更加僵硬。 一个男人坐在桌边, 他留着山羊胡,给人成熟稳重的感觉,黑西装、蓝领带,展现出他的专业和严肃。 此人名叫阿纳托尔·法朗士,作家, 20年后,他将获得诺贝尔文学奖。 除他以外,都是老熟人了, 亨利·庞加莱、 罗曼·罗兰、 儒勒·凡尔纳、 弗雷德里克·帕西、 …… 法郎士给窗帘拉开了一条缝, 外面,冬日肃杀,仿佛在对天地万物进行一场审判。 他叹了口气, “弗雷德,陆教授真的答应了吗?” “弗雷德”是“弗雷德里克”的昵称。 帕西无奈地摊手, “法郎士,这个问题我已经回答过很多遍了。威廉四天前便拍来电报,陆教授确实答应了。而且,书已经在写了,写完之后就将稿子发过来。只要我们都觉得没问题,就可以联系出版商。” 凡尔纳补充, “就是艾利克斯·赫泽尔,这家伙和他老爹一样,不怕事儿,也爱凑热闹。” 庞加莱打趣道:“那些都是次要的。小赫泽尔看重的还是陆教授的实力,你们别忘了《朝闻道》的销量。” 确实,《朝闻道》让赫泽尔赚得盆满钵满, 他甚至想找陆时谋求长期合作。 只可惜,英国皇家出版局不同意, 开什么玩笑? 陆时可是住在伦敦的! 更何况人家现在是“陆爵士”,是大不列颠的“自家人”, 这要是让法国人给挖了角,皇家出版局的人可以集体递辞职信了。 法郎士无奈, “那陆教授为什么还不把书发过来?” 罗兰问:“你说发电报?法郎士,听说陆教授这次会写到五万字以上,发电报得多少钱啊……” 法郎士说:“正因为篇幅长,才应该用电报。” 这是哪门子逻辑? 在场的几人都有点儿懵。 法郎士说道:“陆教授完全可以两千字发一次嘛~十几个长电文而已,我们又不是负担不起。” 罗兰摊手, “可这样有什么意义?” 一旁的庞加莱倒是明白了, 他替法郎士解释道:“这样,我们可以提前开始审稿,然后送到莫奈先生那儿,让他绘制插画。” 莫奈已经买好了汽车, 他本来准备和爱人出发去西班牙,但因为左拉的事情选择了留下。 当然,这一次也是无偿的。 法郎士叹气, “所以,我都不知道你们说的是真是假了。天天吆喝什么‘陆教授是神枪手、快枪手’,可是到现在,几千字的影儿都没有,唉……时间不等人啊。” 按照常理,求人不应该是这个态度, 但众人却都理解法郎士,因为并不是“时间不等人”,而是“尸体不等人”。 最迟拖延一周半,左拉就该下葬了, 生前,他希望能与陆时会面,最终没能如愿,但若在下葬前就能“看到”陆时的作品,也算完成心愿。 凡尔纳叹气, “法郎士,伱别这样,陆教授本没有义务做什么的。” 法郎士不由得语塞, 良久,他说道:“如果有幸见面,我得给他道歉。” 他的情绪非常低落, 在之前,左拉发表《我控诉》,便是法郎士和莫奈最先响应,签名要求还德雷福斯一个公道。 两人不只是友谊深厚,同时也是志同道合。 凡尔纳问:“是不是最近那些诋毁影响了你?” 法郎士苦笑, “大概。” 他的本名其实是蒂波·法朗索瓦,生于巴黎的一个书商家庭, 而“法朗士(France,英语、法语都这么拼)”这个名字,是他本来姓氏的缩写,又是法兰西之名, 因为爱国,法郎士故以祖国的名字作笔名。 这也是他的朋友们不叫他“阿纳托尔”而叫他“法郎士”的原因。 可也正是因为这个名字给他惹来了祸端。 随着左拉的死,那些势力蠢蠢欲动, 他们不断抹黑左拉,以《娜娜》为逻辑基点说左拉私德有亏,进而图穷匕见,将之为德雷福斯案奔走的行为污蔑为“叛徒之举”、“卖国贼的阴谋”。 于是,同左拉站在一起的法郎士自然也受攻击, 有一个观点认为,法郎士不配叫这个笔名,因为是对法兰西的侮辱。 爱国者被打成叛国者, 这心情能好就怪了。 法郎士用拇指按了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说:“没想到,这种事会发生在我的挚爱故土。明明是最先进、最具革命活力的国家……唉……” 革命老区的人确实傲慢,但这种傲慢并不是没来由的: 法兰西,永远走在进步的前沿。 英国,老东西罢了; 美国,土包子、暴发户; 德国,还在搞封建呢,就别拎出来搞笑了; …… 法国之先进深入人心。 就比如法郎士为左拉撰写的悼词, 里面有一段: “ ‘千百年来向欧洲和全世界教导真理和正义的法国的灵魂,又是多么美丽啊!法国今天又是一个明智和仁爱的国家,因为她的一个儿子通过伟大的著作和高尚的行为,建立了以全人类所共有的真理和正义为基础的新秩序。’ ” 法郎士坚信法兰西的先进,所以理解不了人们对左拉的诋毁。 帕西拍拍他, “市民们的想法是单纯且朴素的。” 言外之意: 容易被带节奏。 帕西说这话就非常有说服力, 因为他搞出了议联,接触过各国议员,自然明白那些弯弯绕。 凡尔纳说道:“法郎士,你要不要休息会儿?你都已经四十多个小时没合眼了。” 法郎士摆摆手, “不,我还是再看看悼词。” 他的目光移向桌上, 那里摆着一份手写稿,正是悼词的原稿。 他说道:“我觉得我写的还不够有冲击力。你们是怎么想的?” 凡尔纳轻笑, “法郎士,你写的无疑是最好的。我们都很敬佩爱弥尔,但你才是爱弥尔的同志,你们的个人情谊让你能够把悼词写得炽烈、深刻,我们凭什么提建议呢?” 法郎士摇摇头, “可是……” 后面的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了敲门声, 有办事员在门后, “庞加莱院士?” 庞加莱示意屋内几人先安静,随后走过去开门,眉头皱起道:“不会是又有人在文学院门口说三道四吧?” 办事员摇头, “不,是邮局送来的信件。” 说着,将信封递到庞加莱手中。 信件是从伦敦政经来的。 庞加莱掂掂厚度, 里面确实有很多纸, 想来正如法郎士所说,陆时写完了一部分,将之切分成十几乃至几十个长电文发报。 只不过,现在才几千字,这样的创作速度能赶上吗? 他对办事员说:“你先在这儿等……不,半个小时后你过来吧,我可能需要你帮忙往伦敦拍电报。” 办事员点头, “没问题。” 离开前顺手带上了门。 庞加莱说:“陆教授的电报拍过来了。” 他拆开信件,从里面抽出纸张。 于是,看着那些纸,在场所有人懵逼, “……” “……” “……” 安静降临。 “咕……” 法郎士咽了口唾沫,下意识地左右看看,说道:“咱们巴黎邮局改电报模式了?怎么……这……这一页怎么那么多字啊喂!?” 没人能回答。 过了几秒,罗兰才开腔道:“庞加莱先生,后面的电报都这么多字吗?” 庞加莱忍不住吐槽:“这特喵还能是电报啊?” 他开始往后翻看, 每一页的字数都非常多, 更离谱的是,除英语以外,还自带法语版本。 这让罗兰、庞加莱、凡尔纳不由得想到了陆时创作《乡村教师》时的场景, 瞬间,那时的震撼又一次袭来, 三人都有点儿晕。 法郎士说道:“所以,这不是电报,而是一封信。” 何止是信? 简直就是邮包! 庞加莱翻到了最后一页,念道: “ ‘惊闻‘人类的良心’左拉先生逝世,特以此文,与之切磋、交流。望左拉先生安息。’ ” 听完这句话, “好!” 法郎士忍不住拍手, “好一个‘人类的良心’!还有比此句更适合爱弥尔的称呼吗?我必须将之加在悼词的最后!” 说完便坐回去,准备修改悼词。 凡尔纳却说:“你之前不是一直在等陆教授的书吗?” “啊这……” 法郎士反应了过来, 他又看看那些纸,露出后知后觉的难以置信的表情,问道:“也就是说,陆教授已经完成了创作?他才用了四天……不对,三天……他才用了三天时间?” 凡尔纳摇摇头, “更少。” 法郎士一惊,随即醒悟过来, 是的,肯定比三天短。 因为这不是电报,而是从伦敦漂洋而来的信,加急也得一整天的时间。 这特么…… 陆时还是人吗!? 法郎士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你们说陆教授是‘快枪手’,甚至还保守了。‘超级快枪手’还差不多。” 作家们一旦有了思路,写起来确实快, 但像陆时这样的,属实少见。 庞加莱轻笑, “一般人,我会羡慕、会嫉妒,但是对陆教授我就没那种感觉。一是因为在文学方面,相差太大;二是因为陆教授太有魅力。这两点都让人嫉妒不起来。” 其余人点点头,都有同感。 帕西没有这帮作家多愁善感,提醒道:“各位,我们还是先读书吧?” 几人这才如梦初醒, “好。” 他们凑到了一起。 的名字叫《狩猎》, 铺垫并不长,很快就能读到女童卡拉诬告卢卡斯的部分。 在场的都是男人, 比之玛格丽塔,他们更能感同身受,也更后怕。 恶寒从心底升腾而起, 几人对视,随后不约而同地打个冷战,下意识往瓦斯加热器的方向靠近。 庞加莱脸色发青, “这……” 他看看几人, “你们……你们是怎么想的?” 因为陆时用的第一人称“我”,让他们都代入了,不约而同地去想该如何脱身, 结果,答案是: 不!可!能! 一般案件,控告他人是需要证据的。 但是,女童需要吗? 成年男性,尤其还是男教师,在这件事上反而成了弱势方, 所谓的“百口莫辩”,说的不就是这个状况? 罗兰低声道:“我没办法。” 其他人默默点头, 他们不自觉地又靠近了瓦斯加热器一点儿。 就在这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庞加莱院士?” 是刚才那个办事员。 庞加莱过去开门,说道:“不需要你拍电报了。回去休息吧。” 办事员点头, 临走时,下意识地瞄了眼房间内, “啧……” 他不由得咂舌。 巴黎的冬天明明挺宜人的,几个大男人用得着在瓦斯加热器边上扎堆烤火吗? 实在百思不得其解。 庞加莱等办事员离开了,才回到其余人中间, “继续?” 他左右看看, “还是说,先缓缓?” 其实几人都想缓缓, 因为《狩猎》的开头实在劲爆,后面的内容肯定如同狂风骤雨,接连不断地高潮。 可已经开始读了,就由不得他们缓, 太精彩,一刻也等不了。 他们继续往后阅读。 卢卡斯被诬告, 为慎重起见,校长请来了修道院的修女进行“鉴定”,并帮助卡拉从阴影中“走出来”。 然而,因为成年人们的过度保护,让一切都变成了诱导。 谎言一传十、十传百,让卢卡斯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罪无可赦的全民公敌,所有小镇居民,包括卢卡斯的挚友,都开始对他唾弃、羞辱、暴力等方式进行审判, 更匪夷所思地,又有几个女童也像受到催眠一样,站出来指控卢卡斯。 …… “怎么会变成这样?” 罗兰无法理解。 庞加莱看他一眼,说道:“你还没孩子吧?” 罗兰尴尬, 他有一段失败的婚姻,结婚对象是一位千金小姐, 交际花爱上穷书生本是社交界的佳话,但好景不长,一介寒士的罗兰终究无法满足阔小姐出身的妻子的心意,两人最终离了婚。 离婚以后,罗兰的创作改变了方向,这才有了长篇巨著《约翰·克利斯朵夫》。 他说:“我确实暂无子女。” 庞加莱叹气, “和幼童沟通,一不能诱导;二不能假设前提;三不能代入。” 罗兰问:“为什么?” “为什么?” 庞加莱苦笑道:“我也不知道其中的教育学原理。但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如果你用那些方式和幼童沟通,圆明园都能是他们烧的、埃菲尔铁塔都能是他们造的。” 罗兰:“……” 他听不懂,但是大受震撼。 庞加莱叹气, “我可吃过这方面的苦。我堂弟雷蒙很小的时候,有一次,他跟我说学校的伙食很丰盛,我问他吃的什么,他说吃的屎。” “噗!” 其余人都笑喷了。 庞加莱继续道:“当时我就觉得不对了,于是问他,‘吃的哪个老师的屎?’结果,他还真就绘声绘色地描述出来了,甚至说是稀的,有股橘子味儿。” 这个例子可太有味道了。 众人全都错开视线,努力憋笑。 庞加莱说:“孩子就是这样。其实,我们仔细想想童年,也总是分不清幻想和现实,对吧?” 几人默默点头。 罗兰说:“所以,小孩子们不会撒谎……” 庞加莱不由得挑眉, “罗曼啊,你怎么还是不明白呢?” 罗兰摆摆手, “庞加莱先生听我说完。小孩子们确实不会撒谎,但是会乱讲。” 庞加莱都被整无语了。 旁边的帕西吐槽:“乱讲跟撒谎有任何的区别吗?” “好吧。” 罗兰摊手, “你说的对,帕西先生。这就是撒谎。我想表达的是,撒谎不见得出于恶意。” 对此,几人都是比较认同的。 就比如《狩猎》中的那几个孩子, 可能只是想显得特立独行; 或者是和卡拉感情好,姐妹遭受了什么,她们也要遭受什么; 再或者,她们觉得这样很酷; …… 可尽管没有恶意,恶行却是实打实的, 当然,也必定带来恶果, 只不过,恶果不由这几个说谎的孩子承担罢了。 几人继续阅读。 女童们的诬告并不只是影响了卢卡斯,他唯一的儿子也遭受了排挤。 好在,卡拉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向父母承认谎言, 卢卡斯得以洗刷冤屈。 他没有改变,还是那个好人,从不怨恨镇上的居民,甚至说谎的卡拉再次迷路时,他依然愿意施以援手。 在这种坚持不懈下,一切开始好转。 时间流逝, 在卢卡斯儿子的成人仪式上,他再度与友邻欢聚一堂。 …… 在这段描写中,陆时用了大量温馨、和睦的辞藻,让一切都看起来那么美好。 庞加莱等人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 他们也站得里瓦斯加热器远了点儿,就好像书里的温暖通过文字也传递到了房间。 几人心里都有点儿庆幸, “还好~还好~” “好人还是应该有好报的嘛~陆教授写得真好。” “陆教授厉害啊。” …… 他们都很佩服陆时。 这部,代入感实在是太强了, 卢卡斯遭受那些冤屈时,他们不由得朝瓦斯加热器靠近; 冤屈被洗刷,他们又远离瓦斯加热器。 这便是代入感强的最好证明。 帕西说:“还有尾声吧?” 庞加莱点点头, “剩最后一页,肯定没什么变化了。我们赶紧读完,之后好给莫奈先生送去,还要给陆教授拍电报。” 他们开始阅读尾声。 卢卡斯又融入了小镇的生活, 有一天,他和几个朋友出去打猎,却突然有一支弩箭从他身侧飞过,命中旁边的树干。 庞加莱低声读出了的最后三句话: “ ‘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他,站在高坡上。 站在阳光下。’ ” 几人又不约而同地往瓦斯加热器靠了靠。 “真特么艹蛋!” 不知是谁骂了一句。 (本章完) 第248章 你不干,有的是人干 伦敦, 戴尔宅邸, 小女儿泽娜·戴尔的房间。 屋里的墙壁重新刷过,换了粉色的涂料, 在角落处摆放着可爱的玩偶,一只小熊和一只兔子,面对着面,像亲密的伙伴。 菲利斯和泽娜姐妹正隔着桌子相对而坐, 两人的表情异常严肃。 桌面上端正地摆放了一部—— 《狩猎》。 当然,并非正式版,是皇家出版局刚刚试印的版本。 她们都已经读过了, 但是内容…… 菲利斯轻咬嘴唇,低声道:“泽娜,你喜欢这部?” 这个问题有些突然, 泽娜“啊?”了一声,低下头, “我……我不知道。” 坦白讲,这样的对于一个刚开始上学的小女孩来说还是过于阴暗了。 如此也正常, 成年人都读得遍体生寒,何况孩子? 菲利斯叹气道:“是啊,陆教授的这本书,就不该用‘喜欢’、‘不喜欢’这样简单的标准来衡量。不要说我们,那些大文豪恐怕都给不出答案吧?” 泽娜点点头, “嗯,我理解不了。” 菲利斯问:“你理解不了什么?” 泽娜摸了摸额头, “我无法理解,‘我’,也就是卢卡斯,为什么不申辩?” 菲利斯说:“他申辩过的,但有用吗?” 泽娜被问住了, 确实,卢卡斯尝试过申辩, 其中最经典的便是那一段对话: ——“她甚至能清楚地描述出你家地下室的地毯和墙壁的样子!” ——“可是我家根本没有地下室……” 但即便如此,女校的校长和家长们仍然相信孩子们没有说谎,反而认为那是一种过度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 泽娜觉得很离谱。 她又问:“我不能理解,卡拉为什么会喜欢上卢卡斯。” 小姑娘觉得两人的年纪相差实在是太大了, 喜欢? 实在是太没道理了。 菲利斯无奈道:“或许是因为崇拜吧~” 泽娜窃笑, “就像伱对陆教授那样吗?” 菲利斯狠狠一瞪眼, “你别瞎说!” 到底是不是瞎说,泽娜有自己的判断。 她决定不再逗自家老姐,而是换上愁眉苦脸的表情,又一次将视线挪到《狩猎》上,显得有些迟疑不定。 菲利斯耸耸肩, “所以说,你自己还没下定决心?” 泽娜没有给出答案,像个小大人似的叹气。 昨晚,玛格丽塔公主拿来了这本书,并且跟泽娜承诺,可以让她成为里面的女主角, 可谁能想到是这么个女主角? 若要饰演卡拉,泽娜即使拿出全部勇气,依然会犯怵。 菲利斯说道:“如果你自己都无法坚定信念,那肯定无法说服父亲。而且,你也不可能演好!更何况陆教授还要求你顺便学会法语和意大利语……” 说服家长、 演戏剧、 学习语言、 …… 无论哪一样,心存半点儿迟疑都会影响效率。 泽娜嘀咕道:“陆教授让我学习法语和意语,是不是说明他把这部戏剧看得比《罗马假日》还要重?” 菲利斯满头黑线,  ̄□ ̄|| 她有些不爽道:“作品是作家的孩子,哪有偏心这、偏心那的说法?” 泽娜不明白姐姐为什么生气, 她想了一阵,忽然“噗!”地嗤笑出声, “你嫉妒。” 用的甚至是陈述语气,而非问句。 菲利斯不由脸黑, “你……” 作为姐姐,她选择不用语言沟通,而是伸出双手,扯对方腮帮子。 泽娜求饶道:“我错了!@*#¥%……” 因为脸被各种揉捏,吐字不清,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菲利斯“哼!”了一声, “饶你这次。” 她松开妹妹,随后变得一脸严肃, “你既然把自己当演员看待,就不要考虑那些有的没的。确实,陆教授可能更看重《狩猎》,它会比《罗马假日》更成功,但如果将名、利作为首先考虑的目标,是绝对演不好戏的!” 这个说法十分正统。 当然,并不现实, 泽娜摊手, “我看剧团就有很多老油子嘛~演戏就像白厅的那些事务官上班,出工不出力,不照样演得挺好?” 菲利斯白了妹妹一眼, “你也说是‘老油子’咯,人家经验足得很,你行吗?” “啊这……” 泽娜无言以对。 其实,她心里觉得,名、利还是蛮重要的。 就比如自己的这个小房间, 能重新粉刷,还买了那么多可爱的装饰,姐姐挣钱多绝对是很重要的因素。 但泽娜心里知道,自己还不到考虑那些的时候, 一是经验不足、需要多看多学习; 二是她真心热爱表演。 所以说,要不要出演卡拉这个角色就成了很严重的问题。 泽娜陷入沉思, 良久,她说:“在《狩猎》中,卡拉没有恶意,却是绝对的‘恶人’,是中彻头彻尾的反派。我如果出演……唉……那些在《白雪公主》中出演王后的,还能接到正面角色吗?” 这正是戴尔一家担心的, 演了特别“恶”的角色,难免戏路变窄。 菲利斯不由得苦笑, “泽娜,你必须明白一点,卡拉比一般的反派可恨得多。” 泽娜诧异, “为什么啊?” 菲利斯摊手道:“因为无力感。在《白雪公主》中,王后最后怎么样了呢?” 泽娜脱口回答道:“当然是被制裁……唔……” 她想明白了。 卡拉因为是一个小女孩,所以,即使是加害者,也不会受到与之恶行相匹配的责罚, 而《狩猎》作为第一人称的叙事,代入感都爆表了,读者和观众们面对一个“纯真善良”、无法报复的反派,能不恨得牙痒痒吗? 与之相比,《白雪公主》中的王后都变得可爱起来了呢~ 泽娜纠结得小脸都扭曲了, 她心中十分郁闷,抱着玩偶到床上, 滚啊滚…… 嘴里还大声地吵吵:“啊!!!烦死了!!!” 大厅立即传来戴尔先生的警告:“小丫头,你不要想了!我不同意!打死我都不会同意的!” 泽娜翻个白眼儿, “又不会真‘打死你’,那就是同意咯~” “噗!” 旁边的菲利斯笑喷了, 她戳戳妹妹的脸颊,小声说道:“古灵精怪。” 泽娜却趁机握住姐姐的手指, “菲利斯,如果你是我,你会同意吗?” 菲利斯陷入沉默, 蓦地,她想到了陆时,遂低声道:“我当然会……” 话说了一半,她恍然惊觉,又开始捏妹妹的脸颊,同时说道:“这是你自己的事情,干嘛问我?我和你的情况不一样。” 泽娜露出一个“我懂”的表情, “只要是陆教授的召唤,你随叫随到嘛~” 菲利斯不由得脸红, “又来了你!” 泽娜说:“那你也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就回答我同意还是不同意好了。” 言外之意是刨除掉陆时的因素。 菲利斯思索片刻,坚定道:“我会答应的。” 泽娜也变得轻松了些, “果然是这样。” 她认真地看着姐姐,说:“你答应,那我也答应。” 菲利斯一愣, “泽娜,你不要因为我……” 话音未落,泽娜立即打断道:“不是因为你。” 她的嘴角勾起了一个弧度, “我刚才确实有些犹豫,但经过无数次探寻内心的想法,已经确定答案了。我要出演卡拉这个角色。” 菲利斯哑然, “那你还问我干嘛?” 泽娜说:“当然是为了说服你。咱们姐妹俩,肯定要枪口一致对外的。” 菲利斯不由得愣住, 她这才意识到妹妹的想法十分成熟。 刚才那些提问,可以让泽娜通过自己这个姐姐的回答来坚定信念, 同时,又何尝不是一个说服姐姐的过程呢? 菲利斯搂住妹妹, “你啊,尽是些小心思。如果我是那种‘我自己可以做,但你不能做’的姐姐,你岂不是白给我下套了?” 泽娜惊讶, “你不会像父亲一样双标吧?再说了,那能算下套?” “噗!” 菲利斯又一次笑喷。 妹妹学会“双标”这个词,肯定是陆教授的功劳。 她说:“你刚才说什么‘一致对外’,父亲要是听说咱们把他当外人,他铁定会哭的。” 泽娜眨眨眼, “你会帮我的,对吧?” 菲利斯点了点头,看了眼时间,低声说道:“陆教授今天出发去法国参加左拉先生的葬礼,我们要尽快赶到码头。一会儿,咱们互相打掩护,找个机会直接开溜。” 泽娜诧异, “直接去找公主殿下不行吗?哦哦……对了,你跟她有过节。” 菲利斯脸黑, “没有。” 这个反驳显得有气无力,泽娜直接无视掉了, 她又说:“话说回来,咱们不是可以去伦敦政经找萧先生吗?公主殿下说过,陆教授把剧本改编的事情委托给萧先生了。” 菲利斯道:“我觉得还是找原作者沟通比较好。” 泽娜不动声色地撇撇嘴, 自家老姐就是想见陆教授了! 她无奈摊手, “好,那我们去码头。” 两人如此这般地商量好了计划,离开房间。 只见戴尔先生端坐在大厅中的椅子上,宛若门神, 他一脸严肃的神情,如同寒冬里的冰霜,给人一种冷峻而深沉的感觉。 姐妹俩上前,一左一右落座。 菲利斯说:“父亲……” 刚开口,戴尔先生便转过身来,径直看着菲利斯,说道:“卡拉那个角色,我是不会同意的。这是一场豪赌,赌输了,泽娜将再也无法演戏,所以还是应该保守……” 话还没说完, 砰—— 背后忽然传来了关门声。 戴尔先生:??? 他一脸懵逼, “这……这就走了?” 菲利斯也很懵, 姐妹俩刚才明明已经计划好了的,互相打掩护,两人一起溜, 结果倒好,泽娜直接当了叛徒。 戴尔先生看向菲利斯,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你们还真是姊妹情深啊……” 菲利斯十分无语, 分明是塑料姐妹花,跟情深没有一毛钱的关系。 但此刻,不想承认都不行, 这一瞬间,她仿佛体会到了《狩猎》中卢卡斯的感受,无奈道:“父亲,你就让她出演吧。她都已经下定决心了。” 戴尔先生叹气,缓缓站了起来, “行吧。我就知道拦不住那个小丫头。” 说着,他取下衣架上的帽子和围巾,分别戴好。 菲利斯这才注意到,父亲早就穿好了外出的大衣,连皮手套都戴上了。 她诧异道:“你要出门?” 戴尔先生说:“我得去剧院代替泽娜签合同。” 菲利斯愣了愣, “父亲,你真好。” 戴尔先生得意地摆摆手, “行了行了,你快去找泽娜去吧。” 父女俩先后出门。 …… 伦敦,伦敦港。 污污污—— 轮船的汽笛声响起,提示人们要上船了。 萧伯纳正在为陆时送行, 他说:“如果不是要改剧本,这次我一定会跟着去。左拉先生的离世,是整个文坛的损失。” 陆时点点头, “我认可这种说法。” 萧伯纳左右看看, 登船的人们按照顺序排队,犹如一条蜿蜒的长龙,缓缓地向舷梯移动, 每一个人的脸上都写满了期待和激动。 没人注意他们。 萧伯纳遂压低声音道:“陆,说实在话,你这本《狩猎》能够在大英出版,真的很不容易。如果不是你现在被称为‘陆爵士’,又是国王陛下的密友……” 陆时了然, 对于大众来说,《动物庄园》都比《狩猎》要更容易接受。 某些人是衣冠禽兽,属于共识, 就连那些人自己都这么觉得,甚至可能还为此沾沾自喜。 而《狩猎》中有些观点, 比如, “孩子们经常胡编乱造一些不存在的细节,我不知道是他们的想象力还是从同学那里知道的,我们一向以为孩子们不会撒谎,但可惜,他们经常撒谎。” 对于保守的英国来说,实在是太过了。 这就像《西游记》和《水浒》, 前者在封建时期被封禁,是因为那句“皇帝轮流做,明年到我家”,戳到人的肺管子了。 而后者明明讲的是造反,却为什么没被封禁? “好就好在投降”罢了。 萧伯纳苦笑, “你啊,是真的给我安排了一个苦差事。都已经那么有冲击力了,这剧本该怎么改啊喂!?” 以文字呈现,终究需要依靠读者的想象力。 戏剧不同, 它是一种直观的艺术,给人营造的代入感更强。 陆时嘿嘿一笑,给对方一个拥抱, 同时,他的双手在萧伯纳背后虚空地拖了拖,帮对方把锅给背好。 萧伯纳却不知道, 他感激地说:“行了行了,就凭你这个满怀热情的拥抱,我都得给你把剧本搞定。咱们都是创作者,你的感受,我懂。我都懂!” 陆时:“……” 又不由得拍拍对方的肩,帮忙把黑锅上的灰抖掉。 萧伯纳看了眼舷梯,估计队伍还得排一阵,便又将话题转了回去, “先说好,我不一定能完全尊重原著。” 陆时了然地点头, “嗯,明白。有些事不能强求。” 萧伯纳不由得叹气道:“也许将来的某一天,社会能发展到那种可以一字不删地将《狩猎》呈现在舞台上的地步。你年轻,说不定能看到。” 陆时大笑, “别这么悲观……唔……” 他眯起眼睛, “我们有两个小客人来了。” 萧伯纳顺着陆时的目光望过去, 不远处,戴尔姐妹正气喘吁吁地跑过来,在陆时和萧伯纳面前刹停。 泽娜“哈……哈……”地深呼吸, “总算是赶上了。” 她对陆时行礼, “谢谢教授……谢谢陆爵士愿意给我这次出演主角的机会。” 陆时摆手, “你接着叫我‘教授’或者‘老师’就好。” 随后,他说道:“小泽娜,你可想好了。从某种程度上,《狩猎》其实是男主角的独角戏,卡拉只是名义上的女主角,戏份不多,但压力可不小。” 一旁的萧伯纳点头, “而且,陆刚才还跟我说了,戏剧中要将卡拉的发音确定为‘克拉拉’。这样,可以保持其名在英语、法语、意语的一致性。” 泽娜不由得有些激动, 按萧伯纳所说,陆时的确准备将《狩猎》的戏剧改得更国际化, 对戏剧本身,这无疑是好事。 但对卡拉这个角色呢? 臭名远扬,恐怕就没那么好熬了。 泽娜心中早有定夺, “没事。大不了以后我都演坏孩子嘛~等着长大了,就演《白雪公主》里的王后。” 小姑娘一边说,一边挤出夸张的表情, “ ‘魔镜,魔镜,谁是这个世界上最美的女人?’ ” 逗得其余人不由得莞尔。 陆时笑过了,又换上一脸严肃,继续道:“你想简单了。演一个招人恨的角色,影响是深远的,让戏路变窄只是其中之一。” 泽娜和菲利斯对视, 两人不懂。 陆时说:“记得《狩猎》中的马库斯吗?” 马库斯是卢卡斯的儿子, 因为父亲被污蔑,他也在学校承受了莫大的压力,甚至被排挤、奚落。 陆时蹲下来,直视泽娜的双眼, “出演卡拉这一角色,你可能也会被学校的小伙伴们不理解。” 这并非危言耸听。 穿越前,他看过一部老电视剧—— 《不要和陌生人说话》。 里面的主角安嘉和是个家暴男,但因为有心理障碍,每次打完妻子后都会后悔、又情不自禁地拥抱妻子。 如此行为,让这个角色显得异常虚伪,所以特别招人恨。 结果,在《不要和陌生人说话》播出后,饰演安嘉和的冯老师遭了殃, 背后指指点点、 扎车胎、 上前辱骂、 …… 这些都稀松平常, 甚至有的观众直接动手,要为安嘉和的爱人报仇。 事情听着离谱,但恰恰证明演员演得好、剧本写得好、角色塑造得好。 泽娜与陆时对视片刻, “没问题。我是一个戏剧演员,我没问题。” 菲利斯也说:“陆教授,让泽娜演吧。她一定没问题的。” 萧伯纳在旁边看着,低声道:“陆,我敢断言,这姐妹俩将来都能成大明星,红遍欧洲的那种。说不定还能红遍全球。” 陆时看向萧伯纳, “老萧啊,剧本你可要好好改啊。” 萧伯纳诧异, “怎么?” 陆时说道:“你改好了,才能保护泽娜嘛~” 又一大口锅给对方背好了。 萧伯纳:“……” “fxxk!我特么就不该接你这破差事。” 他转向泽娜, “小丫头,咱不演了。我也不改什么剧本了,让他自己来。” 一听萧伯纳要撂挑子,戴尔姐妹就有些急, “萧先生~” “校监先生~” “萧老师~” …… 两人轮番求情。 萧伯纳看了眼陆时,说道:“怎么,你不求我?” 陆时摊手, “《狩猎》这么好的底子改剧本,你不干,有的是人干。对了,我可以请比昂松先生帮忙,他是挪威人,了解斯堪的纳维亚,正好《狩猎》的背景在丹麦。” 萧伯纳赶紧道:“别别!我肯定给你好好改!” 《狩猎》这本书,注定是要名留史册的, 谁不想蹭蹭? 陆时一笑, “好,那就拜托你了。” 说完,他对几人点头致意,登上舷梯。 (本章完) 第249章 领先一百步 巴黎, 巴黎大学。 对于地中海气候来说,冬天仍然是一个富有诗意的季节, 虽然天气寒冷,但阳光明媚的日子仍然很多,给这里增添了一份独特的魅力。 保罗·朗之万走在去实验室的路上。 他戴着眼镜, 风刮过来,吹得镜腿发出“咔哒咔哒”的轻响。 路过的学生们三五成群, 他们的脚步很快,方向也一致,似乎是朝着图书馆那边去的。 有议论声传来, “《狩猎》……这名字听着就不像科幻作品啊……” “《乡村教师》像吗?” “这么说也是。谁知道陆教授能写出什么惊世骇俗的作品呢~” “不,我老师有确切消息,这次的《狩猎》确实不是科幻,而是严肃文学。而且,《狩猎》是英、法两国同一天开售,比《朝闻道》还受重视。” …… 几人匆匆路过。 朗之万的脚步停下了,回过头。 最近一直忙于博士学位,竟然没听说Lu发新书的事儿。 他非常喜欢《乡村教师》中的那些狂想, 准确来讲,学物理的恐怕就没有不喜欢的。 朗之万稍一犹豫,最终还是没有改变方向,继续往实验室走。 冲学位最关键的时期,绝不能分心, 更不能让老师抓到小辫子! 没多久,他到了目的地。 老师皮埃尔·居里已经在等着了, 但是,他没有做实验的先期准备,而是用屁股倚住窗台,眯着眼睛看书, 书名正是《狩猎》。 朗之万打招呼:“老师?” 皮埃尔的眉毛跳了跳, 他看向朗之万,只是浅浅地“嗯”了一声,又继续将视线埋在书中,似乎对自己的学生完全没兴趣。 瓦斯加热器明明开得很大,房间内的气氛却异常冰冷。 朗之万低头, “老师,我现在做准备?” 皮埃尔还是那副冷冰冰的模样, “嗯。” 两个男人心照不宣。 1911年11月4日,法国的《新闻报》发布了一篇文章:《爱情故事:居里夫人与朗之万教授》, 文章称,皮埃尔在世时,朗之万就和居里夫人过从甚密。 爱因斯坦甚至还支持此事,在给居里夫人的信中安慰:“如果他们相爱,谁也管不着。” 当然,1902年初,朗之万还没获得博士学位,不可能真跟导师的老婆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否则还要不要证书了!? 但有些隐秘,哪怕皮埃尔与妻子感情冷淡,也不可能感觉不出来。 他知道,自己的学生和妻子并没有发生什么, 可他就是不爽。 朗之万也确实心虚, “咕……” 他咽了口唾沫,埋头调试仪器。 别的实验室都配有操作员,就居里实验室没有,要自己这个博士生亲力亲为,甚至瓶子、试管都得自己洗。 其中原因,朗之万清楚得很, 而且他心里有鬼,就算不清楚,也不敢出言相问。 两人就这么一句话不说, “……” “……” “……” 实验室里的气氛诡异到了极点。 不知过了多久,朗之万说道:“老师,都已经调试好了。” 皮埃尔:“哼嗯……” 这一声不大不小的鼻音表示听见了。 朗之万无奈, “那我就……” 啪—— 合上书本的声音打断了朗之万的请示。 皮埃尔一脸严肃, “你的学位……” 微微停顿。 朗之万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心说, 要杀要剐能不能来句痛快的? 搞什么大喘气啊喂! 也太折磨人了! 但皮埃尔还是能做到公私分明的, 更何况,帽子不是没扣上吗? 他说:“朗之万先生,你之前在剑桥的卡文迪许实验室,受约瑟夫的指导,对于射线、放射性的理解已经很深刻了,自己做实验,应该没问题吧?” 言外之意是半点儿也不准备指导了。 朗之万却早就已经习惯了, 最早的时候,皮埃尔倒是挺热心, 直到玛丽·居里出现,哪怕朗之万极力掩饰,还是不可避免地被察觉到情绪波动。 没办法,男人也是有第六感的。 朗之万恭声道:“我没问题。” 皮埃尔点头, “那你忙吧。” 他自己找了个地方坐下,继续看书。 另一边的朗之万开始做实验前的书面整理工作,主要就是制作表格, 就这样,两人又默不作声了一段时间。 忽然, “咳咳咳……” 皮埃尔咳嗽一声。 朗之万抬头, “老师?” 皮埃尔似是有些迟疑, 片刻后,他扬扬手里的《狩猎》,说道:“这本书伱看了吗?” 朗之万回答道:“还没看。” 皮埃尔点头, “也正常。陆教授的书,在外面的书店或许还能淘到,大学里可就难咯~喜欢他的学生和老师太多。我这本还是亨利送来的试印版,有些错印和格式问题。” 朗之万反应了一阵,才知道对方说的亨利·庞加莱。 皮埃尔将书放在桌上, “你看看吧。” 朗之万:??? 一脸懵逼,脑子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皮埃尔却还在絮絮叨叨:“据说,应陆教授要求,正式版的扉页印了两句中国古人的话,‘性善’、‘性恶’什么的。” 朗之万作为法国人,当然不懂。 他缓缓拿起书, “老师,你已经读完了吗?” 皮埃尔嘲笑道:“你还知道为我考虑啊?” 他摆摆手, “那本书我反复读的,刚才是第三遍。现在,我要让你读。” 朗之万有些磕巴,不解地问道:“那你希望……那我要读什么?” 皮埃尔瞄了学生一眼, “还能读什么?当然是读书啊。” “哦哦。” 尽管还是非常懵,但朗之万是明事理的—— 为了学位证,导师说什么就是什么。 他慢吞吞地翻开了书, 刚开始,他还小心谨慎,时不时地抬眼偷瞄皮埃尔的反应, 但这种状态没能持续多久。 《狩猎》的代入感实在是太强了! 他很快就读了进去。 再抬头时,外面已是一律斜阳, 夕阳的余晖洒满整个天空,将世界染成了一片金黄色。 不知不觉间,已经读了四个多小时。 看着外面的阳光,朗之万下意识地又扫了一眼的结尾, “ ‘我看不清那个人是谁。 他,站在高坡上。 站在阳光下。’ ” 朗之万抖了抖,猛地把书扔开了,心里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压迫感。 皮埃尔问:“怎么扔书?你觉得Lu写得不好?” 朗之万苦笑, “哪里是写得不好?反而是写得太好了!这书读着,我就感觉有种寒气萦绕在后背,仿佛要将我吞没。又像是有无数双眼睛紧在盯着自己,实在是吓人。” 皮埃尔冷笑一声, “你又不是书中的那个‘我’,干嘛这么害怕?” 这问题带着很强的攻击性。 朗之万哪里听不出来? 他不由得反驳:“听老师的意思是,你对卢卡斯一点儿也不怜悯?” 说完,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如果是以往,面对掌握生杀大权的老师,自己绝对不会说出反讽的话, 哪怕要说,也不会用如此欠揍的语气。 但看完《狩猎》后,自己竟然不知不觉间上头了, 这书到底哪来的魔力? 皮埃尔沉吟, “当然。我当然是怜悯卢卡斯的。但是,如果你是卢卡斯的邻居或朋友、是那所女校学生的家长,你会怎么办?” 朗之万激动道:“当然是查清真相了!总不能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就默认卢卡斯有罪吧?这也太不合理了!” 皮埃尔轻蔑地撇撇嘴, “不合理,但合情。” 他反问:“你刚才说要查清真相,如果,查不清呢?就说《狩猎》中的那种情况,你忍心查清吗?让女孩们一遍遍地回忆自己被欺侮的场景、不断想起那些细节吗?” 朗之万说:“可结局是,那些绘声绘色的细节是她们编造的。” 皮埃尔摊手, “中的真相到底如何,全在陆教授的一念之间。那呢,如果不是读,而是现实,你又怎么能未卜先知?” 此言一出,两人对视, 整个实验室内的气氛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朗之万此刻已经明白了, 导师想聊的,根本就不是《狩猎》的内容,而是自己和居里夫人的关系, 发生还是没发生? 要不要防患于未然? …… 理智告诉朗之万,老老实实闭嘴就好。 但看过了《狩猎》,他忍不住, “我不能苟同。” 皮埃尔摆手, “你还没有娶过老婆……咳……我的意思是,你还没有孩子,你不懂。如果恰好,你也有一个卡拉那般年纪的女儿在那所学校,你会怎么做?你还‘高尚’得起来吗?” 朗之万耸耸肩, “老师,你这说法就很可笑。我完全可以问一个相同的问题,你怎么就觉得自己不会是卢卡斯呢?” 皮埃尔说:“你这是代入卢卡斯了。” 朗之万回答:“反正卢卡斯又没做恶事,我代入一下似乎也没什么问题。反倒那些真正做了恶的人、那些没有证据就道德审判的人,我代入不了。” 沉默再一次降临, “……” “……” “……” 皮埃尔看着朗之万,拳头握紧,鼓出的青筋突突直跳。 他说:“《狩猎》……这个名字起得真好。” 朗之万没接茬, 说实话,他心里是有点儿后悔的, 但气氛已经到位了,必须顶住。 反正两人讨论的是,又不是绿帽子。 皮埃尔说道:“小镇的居民们不知道卢卡斯究竟有没有伤害那些女孩,可是,怀疑既然已经存在,就无法抹除。你觉得他们该怎么办?” “啧……” 朗之万微微咋舌, “老师,你这话说得可一点儿也不像科学家,反而像诡辩师。” 皮埃尔问:“怎么?” 朗之万低声道:“你说,‘怀疑既然已经存在,就无法抹除’,这话是公理吗?写论文的时候,你能直接引用这句吗?” 皮埃尔竟然笑了, “看来,我们心中的公理并不一样。我觉得,当身边存在一个可能的罪犯,首先要做的便是远离他、孤立他,甚至消灭他,这是对孩子们最安全的做法。” 朗之万叹气, “老师,你还是没回答我的问题。如果你……” 皮埃尔摆摆手, “如果我是那个可能的罪犯,那么,我认栽。因为我认为自私是人类的天性,也是几千年以来人类能够生存下来的优秀本能。” 朗之万心里不屑, 他觉得皮埃尔适合做《动物庄园》里的拿破仑,就告诉那些驴子和骡马: “你们被迫害也别怪旁人,要怪就怪人类的自私本性。” 这是刀子没砍到脖子上,不知道疼。 当然,两人都知道彼此当下的观点掺杂了太多不客观的因素,所以实在没什么好继续讨论的。 皮埃尔说道:“既然如此,那就明天发书评吧。” 朗之万也赞同, “是的,让大家来评判。” …… 污污污—— 火车的汽笛声在身后响起, 陆时走出巴黎站大门。 周围的旅人拖着行李箱、背着背包,匆匆忙忙地路过,脸上或期待欣喜、或疲惫焦虑。 两旁的街道有很多小商贩,零食、饮料一应俱全, 叫卖声此起彼伏。 陆时环视一圈, 他想找个书报店买一本正式版的法文本《狩猎》看看。 这时,罗曼·罗兰跑来, “陆教授,你可算是到了!” 说着,接过陆时手中的行李。 陆时赶紧抢回来, “罗兰先生,我可比你年轻,哪有让你当‘苦力’的道理。” 罗兰大笑, “这叫一尽地主之谊嘛~” 话是这么说的,但也没再在行李的事上和陆时客气。 他说:“走,我带了学院的马车。” 两人一齐上了马车。 陆时拉开车窗帘,看着外面的街景,心中感慨, 穿越还不到一年半的时间,自己就已经三次造访法国,也算是渊源颇深了。 罗兰却不知陆时心中的感触, “陆教授,你这是在找书报店吗?” 他抬起屁股,将坐垫掀开,从里面的储物空间拿出了一本法文版《狩猎》,说道:“在这儿呢,我已经帮你准备好了。” 陆时道谢: “多谢。” 随后便快速翻阅,看有没有什么问题,同时问道:“卖得怎么样?” 罗兰说:“赫泽尔先生还没跟我们联系。不过,我们自己统计,感觉销量应该是极好的。尤其是各大学院,学生们都认准了Lu,是你的书就无脑购入。” 这是《朝闻道》留下的后遗症, 因为尼古拉二世的助攻,《朝闻道》有段时间曾长期处于脱销状态,一摆上货架就被扫光, 学生们担心当时的情况再现,所以争先恐后地买入。 陆时将书放下, “销量还在其次,关键是评价。” 《狩猎》是严肃文学,叫好的优先级比叫座高。 罗兰有些迟疑, “额……” 似是在思考该如何措辞。 过了片刻,他才说:“讨论非常多。很多观点彼此截然相反、针锋相对,矛盾异常尖锐。有的人说你看问题透彻,为社会惩前毖后;有的人则说你妖言惑众、为了创作而创作。” 对此,陆时早就有所预料了, 《狩猎》放在20世纪初,确实过于超前。 他说道:“具体讲讲。” 罗兰翻开书,指着扉页, “首先是这个。” 扉页上写着两句话, 其一,“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这句话出自《孟子·告子上》, 简单来说就是“人之初,性本善”; 其二,“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这句话出自《荀子·性恶》,翻译过来是“人的本性是邪恶的,他们那些善良的行为是人为的”, 此为性恶论的起源。 性恶还是性善, 这个哲学问题从古至今、从东到西都在讨论。 陆时轻笑, “据我所知,在信仰资本的欧洲,人性本恶是客观描述不是假设。” 罗兰不由得尴尬, “我们不是‘信仰资本’。” 陆时了然点头, “好好,你说不是就不是了。但我说的没错吧?在这边儿,性恶论是所有人的共识。” 罗兰对此无法反驳, 当然,也没有反驳的必要。 他低声道:“陆教授,如果不是《狩猎》写得太好,又怎么会引起这么大的讨论?让大家接受人性本恶,这没什么困难,可你偏偏写了一个孩子……” 陆时不由得大笑, “左拉先生的《娜娜》不也如此吗?” 罗兰翻个白眼, 心说, 那能一样吗? 娜娜真正走上恶途,是十五岁; 而卡拉在诬告卢卡斯的时候可是彻头彻尾的小屁孩,毛都没长的那种。 两本书给读者造成的冲击力根本不在一个量级! 那帮想抹黑左拉的人,看到陆时的文章,Cpu肯定被当场干烧了。 陆时笑, “一方面坚定认为人性本恶;一方面又觉得小孩是天使、不会说谎。这不是虚伪吗?” 罗兰举手行法国军礼, “陆教授,我说不过你。但你也没必要跟我说这些啊,又不是我在惹事。”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没说话。 罗兰继续道:“除此之外,声量最大的是那些法律人。他们整个圈子也裂开了,讨论是否应该过度注重孩童的保护。” 陆时“哼!”了一声, 他感觉自己被当枪使了。 那些真正接触过实务的法律从业者不可能不知道,20世纪初,连童工的问题都没解决呢,谈什么“过度保护”? 没有“保护”,哪来的“过度”? 纯属吃饱了撑的。 陆时说:“现在还不是讨论这个的时候,至少得过个百八十年吧。” 罗兰撇撇嘴, “领先半步叫天才,领先一步叫疯子。陆教授,你领先一百步,知道叫什么吗?” 陆时不解, “应该叫什么?” 罗兰回答:“叫伟人。” 神特喵伟人。 陆时满头黑线,  ̄□ ̄|| 吐槽道:“你想把我弄死在法国就直说。” 罗兰不由得嘿嘿一笑, “陆教授,引发这样大规模讨论,《狩猎》绝对已经是经典作品了。在参加完左拉先生的葬礼后,我觉得你应该去一趟巴黎大学,简单地讲上一个小时。” 陆时说:“我去了也只能忽悠。” 这个是实话。 罗兰也赞同地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狩猎》抛出的那些问题,你就算给出回答,也很难说服一个反对者。但我觉得你还是应该去。” 陆时问道:“为什么?” 罗兰说:“巴黎大学可是法国规模最大、科研最强的大学。你这样的著名学者三过巴黎而不入,说不过去啊。小心他们说你地域歧视。” 没想到是这种理由。 陆时差点儿笑喷, “说我一个黄种人搞歧视是吧?行吧行吧,我去。” (本章完) 第250章 惊世骇俗的悼词 第二天。 拉雪兹神父公墓。 送葬的队伍移动得十分缓慢,一步一步穿过大门。 进入公墓,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片草坪。 草坪上散布着许多纪念碑, 它们形态各异,或简单朴素、或装饰精美,代表着不同时代、不同社会背景的人们。 陆时看着那些碑文,心里感慨, 本来,左拉是要葬在蒙马特公墓的, 现在算是一种“升格”。 拉雪兹神父公墓、 蒙帕纳斯公墓、 蒙马特公墓, 三者并列为巴黎的三大公墓, 但拉雪兹神父公墓是地角最好的,便于人们的祭拜、瞻仰。 队伍继续向前, 在草坪边缘,有一条小路蜿蜒曲折地通向公墓深处。 队伍拐上去不久,便能看到一座高大的教堂,是拉雪兹神父公墓的标志性建筑。 在那里走完宗教流程,左拉将会长眠。 陆时正走着, 这时,身后传来庞加莱的声音:“陆教授。” 他气喘吁吁地跟上, “我有……” 陆时抬手打断对方,随后看了眼前方左拉的棺椁, 古今中外,对死者的尊重是一致的。 庞加莱赶紧平复呼吸, 喘气太粗的话,他会忍不住加大音量。 过了好一阵,他才低声说:“左拉先生一定会谢谢你的。” 陆时诧异, “这话怎么讲?” 庞加莱用眼神往公墓外面瞄了瞄, 那里的围墙有铁栅栏,从栅栏的缝隙看出去,能发现不少巴黎市民正在虔诚地祷告, 时不时有人将手中的鲜花放下。 他们进不了公墓,却也是送葬的队伍。 陆时哑然, “何必谢我?这不是大家自发的吗?” 20世纪初的巴黎跟现代截然不同,市民们有傲气、有尊严,应该不至于有人为了面包、饮料,或者每小时7的价码聚集游行。 庞加莱捏捏陆时的肩, “是。也不是。” 陆时懵逼, “我刚才问的问题竟然能模棱两可地回答?” 他无法理解。 庞加莱露出一丝丝笑意,随后快速收敛, “我说他们是自发的,是因为没有人雇佣;又说他们不是,是因为他们知道左拉的事迹,有很大一部分是读了你的《狩猎》,进而好奇,主动了解左拉先生的生平。” 言外之意,陆时为左拉打了广告。 陆时看了眼队伍的最前面。 此时,棺椁已然放下, 神父站在诵经台前,虔诚地在胸口比划着十字,嘴唇蠕动着, 看口型,似乎是:“尘土归回尘土,从今以后万世过去了。” 这是《圣经》的经文。 神父大概是知道左拉身份特殊,提前预演,生怕一会儿真正诵经时出了岔子。 陆时不信神明, 但既然已经穿越了,必定有些东西说不清, 他环视一圈,见其他人还是相对放松的状态,这才缓缓向后退了两步, “我没做什么。” 庞加莱也跟着后退两步, “陆教授,因为你,左拉先生在祂的国,必然平安喜乐。他肯定是欣慰的。” 陆时长出一口气, “那些极端分子怎么样了?” 按照历史正轨,左拉的葬礼确实受到了那些人的袭扰。 庞加莱说:“不用担心。” 说着,凑到陆时耳边, “今天早上,在拉雪兹神父公墓前,有人制造了一起马车车祸。” 陆时注意到了对方的关键词, “‘制造’?” 庞加莱的眼中闪过一丝丝冷峻,随后道:“是的。他们试图用车祸封锁整条街道,不让民众进来。只可惜,这里是巴黎,不要以为他们戴着钢盔就能欺压良善。” 陆时感受到了来自革命老区的自信。 “啧……” 他微微咋舌, “不会有流血冲突吧?” 据他所知,欧洲人虽然和亚洲人同样尊重逝者,但不到“死者为大”的程度, 巴黎的百姓要是不爽了,是真有可能撸起袖子开干的。 庞加莱摆摆手, “不,市民们都维持了理智。他们知道,一旦真的爆发流血冲突,街道被封闭的话,左拉先生的葬礼肯定是无法持续下去的,所以只是默不作声地清理了车祸现场。” 陆时长出一口气, “万幸万幸。” 庞加莱“嗯”了一声,随后换上略显轻松的表情, “既然说起冲突,伱可知……罢了,我还是直接拿出来给你看看吧~” 陆时下意识看向讲经台, 神父还没准备完, 这次的口型是:“我正在两难之间,情愿离世与基督同在。因为这是好得无比的。” 也不知道要准备多久。 幸好西方的丧葬风俗是简丧薄葬,不至于让左拉等太久。 陆时见葬礼没开始,便询问庞加莱:“你刚才说,有什么东西要给我看?” “这个。” 庞加莱摸出了一本杂志。 陆时看了眼标题, 封面的印刷言简意赅—— 《物理》。 就这一个词。 陆时视线下移,确定出版单位,发现是巴黎大学,不由得懵逼道:“庞加莱先生,这种理科校刊我看不懂啊。” 庞加莱叹了口气, “我要你看的不是物理方面的文章。” 他帮陆时翻到要找寻的页码, 文章名叫:《浅谈,人可以失去自私的权利吗?》。 陆时:??? 这特么是应该发在物理刊物上的文章吗!? 他一目十行地阅读, 文章作者认为,所谓的文明社会,温情脉脉不过是一层薄薄的面纱,只要轻微用力,面纱就会被扯掉,露出人类的自私和丑陋, 而正是这种自私和丑陋,是人类进步的根源之一。 陆时看完后,将之归纳为一个词: 老成持重。 当然,这是往好了说, 如果往坏了说,则应该是“保守”。 庞加莱问:“你看完了?” 陆时点头道:“看是看完了,可你给我……” 庞加莱用翻页的动作打断陆时的询问, “你再看这篇。” 陆时无奈地投去视线, 这一篇明显也跟《狩猎》有关,名叫《道德,不能作为审判的工具,而应作为约束审判的工具》。 文章作者认为,人类中最为可怕的一类是,自认为掌握事实、真理或占据道德高地的人们,以正义的名义无所畏惧地行动。 两篇文章明显是在打擂。 陆时看向作者一栏, 保罗·朗之万。 他嘀咕:“这不是那个物理学家吗?” 庞加莱诧异, “陆教授,你认识朗之万先生?他确实是研究物理的,但还不能称为‘科学家’。反倒是前面那篇文章的作者,皮埃尔·居里先生是物理学家、化学家,同时也是朗之万先生的博导。” 陆时:“……” 半秒钟就懂了。 他当然听说过居里夫妇和朗之万的三角关系。 居里夫人最大的争议,就是与朗之万的不伦恋情。 当时,各种报纸将这段绯闻炒得沸沸扬扬,出于排外情绪,也因“女性科学家小三”这种争议十足的噱头,原本浪漫多情的法兰西民众容不得居里夫人,将她描述为“波兰荡妇”。 为了躲避关注,居里夫人竟要带着孩子去朋友家避难。 至于朗之万…… 这老哥竟然和曝光的记者进行了决斗。 真够虎的! 但从另一个侧面也说明了,朗之万对居里夫人确实用情至深。 因为外界压力巨大,这段恋情不了了之。 好在居里夫人得到了第二个诺奖,流言蜚语才渐渐平息, 毕竟她是“法国人的骄傲”嘛~ 再骂就不识趣了。 到后来,居里夫人的孙女嫁给了朗之万的孙子, 要说这两人只是绯闻而没发生什么,脑子正常的人都不可能相信。 陆时苦笑, 也难怪皮埃尔保守、朗之万激进, 感情这两人是在打擂呢~ 更离谱地,两人打擂也就算了,还发到《物理》校刊上,把争风吃醋搞成了公开斗争。 只能说, “不愧是法国人。” 陆时嘀咕。 庞加莱白了陆时一眼,说:“法国人怎么你了?” 陆时说:“法国人普遍比较‘浪’,这我没说错吧?” 结果,庞加莱非但不反驳,还带着一丝丝小得意,低声道:“‘浪’又怎么了?正是因为这种开放、自由,法国才能成为世界文化的中心,你的《狩猎》才能有这么大规模的讨论。” 这话竟然毫无漏洞, 陆时无法反驳。 庞加莱说:“幸好你准备去一趟巴黎大学,这件事正好……” 话还没说完,他换上了严肃的表情。 神父的声音响起:“尘土归回尘土,从今以后万世过去了。” 陆时也赶紧低下头。 葬礼正式开始,再在下面窃窃私语就不礼貌了。 阳光照在教堂的彩色玻璃上,反射下来, 青石上、 地面上、 棺椁上、 …… 斑驳的光影透出神圣的气氛。 神父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在四周回荡,每个字都充满了威严。 《圣经》祭奠死者, 同时也表达了对死者家属的慰问和祝福。 人们的脸上都写满了哀思。 不知过去多久, “阿门。” 神父在胸前画了个十字,随后退下诵经台。 然后,法郎士走上去,开始阅读悼词: —— 我们与其为他悲伤,还不如向他那光辉的精神致敬。 这种精神将永垂不朽,像火炬一样,照亮青年一代跟随他前进。 …… 让我们嫉妒他,因为他那伟大的人格为他赢得了最可骄傲的命运。 他,是人类的良心! —— 这句“人类的良心”一出,现场全都陷入了安静。 紧接着,热烈的掌声响了起来, 一浪高过一浪! 最后,甚至变得震耳欲聋。 这种气氛本应与“葬礼”一词格格不入,所以引得外面的市民踮起脚,好奇地看着这边的情况。 只可惜距离有些远,看不清。 法郎士心中感慨, 陆教授确实是非凡之人,以这句“人类的良心”为左拉定性,无疑是极高的褒奖。 在祂的国,左拉必然欣慰。 法郎士看向了陆时, “陆教授。” 陆时:??? 没想到参加葬礼还要被点名,有些疑惑地问:“法郎士先生,有什么问题吗?” 法郎士侧身,做了一个恭请的动作, “请你上来说两句。” “啊这……” 陆时有点儿头晕,问道:“法郎士先生,西方的葬礼没有流程么?” 法郎士回答道:“当然是有流程的。但是……”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今天的葬礼本就不合流程。因为一般情况下,在神父念完悼词、做完祈祷后,棺椁就该送入地下室了。可你也看到了,我演讲完,之后还有德雷福斯先生要演讲。所以,这场葬礼没有明确流程。” 陆时无语, “可是……” 他十分郁闷地左右看看。 结果, “陆教授,你就讲几句吧。左拉先生生前相当敬佩你。” “你能写出《狩猎》,为的不就是让左拉先生能够享受平静的葬礼吗?现在,你做到了,应该说说感受。” “陆教授,大家都在等着你啊。” …… 所有人都催陆时上去说几句。 庞加莱欣慰地笑, “陆教授,你若愿意聊聊自己现在的感受,左拉先生定然会开心。” 说着,轻轻推了陆时一把。 陆时没辙, “既然如此,那好吧……” 他走了上去,随后,看向远方, 众人的目光随着他一起看过去,发现那里隐约可见奥斯卡·王尔德的墓碑。 有人下意识地吟诵: “ ‘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证, 高尚是高尚者的墓志铭。’ ” 这正是《回答》中最前面的两句, 也是最经典的两句。 陆时轻声道:“亲爱的朋友们,其实我与左拉先生从未见过面。我不知他的形貌,生平亦知之甚少。所以,坦白讲,我站在这里的心情是无比忐忑的。” 罗兰轻笑, “陆教授谦虚了。你以《狩猎》为左拉先生辩护,只此一条,便可说是亲密无间的挚友了。” 其他人都不由得点头。 见众人如此,陆时也难免心怀激荡。 他看着左拉的棺椁, “他是一匹被钉入马刺的马。” 马刺,一种较短的尖状物或者带刺的轮, 一般来讲,马刺连在骑马者的靴子后根处,用来刺激马儿快跑。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陆时说左拉是马? 这应该是一种赞扬,因为马象征着牺牲和胜利。 甚至在西方的童话故事中,王子总是骑着马出现,给人一种自由奔放、精力旺盛的感觉。 如果某人具有这些性格,那么他一定是引人注目的。 可是, “被钉入马刺的马”,这听着就有那么一丝丝不吉利了。 众人看向陆时。 陆时说道:“他是一匹被钉入马刺的马。他拼命嘶鸣,叫了几十年,终于把人类叫醒。” 瞬间,现场陷入了绝对的安静。 “……” “……” “……” 没有人说话。 他们都在咀嚼着这句话, 马, 以及马刺。 在西方,马刺是骑士精神的象征,卑劣的人不配使用马刺。 许多文学作品在描写漂亮男子,尤其是军人,时总少不了对马刺的描写, 《唐吉坷德》和《罗宾汉》自不必说, 他们讲的就是骑士精神。 而在一些爱情中, 例如, 《巴黎圣母院》,艾丝美拉达以想听弗比斯身上的马刺响来表现相思和爱慕; 《包法利夫人》写老包法利年轻时“身上的马刺叮当作响”。 可陆时说左拉,“他是一匹被钉入马刺的马”, 显然,这是对传统进行了颠倒,马刺成了不好的象征。 众人恍然, 左拉所做的,不就是反封建、反保守吗? 而后面那一句,“他拼命嘶鸣,叫了几十年,终于把人类叫醒”,更是无比传神。 大家一齐看向公墓外。 透过栅栏的缝隙,仍能看到自愿前来缅怀左拉的市民, 尽管看不清他们脸上的表情,却不难想象,一定满是悲恸。 陆时沉吟, “各位,我想问一句,左拉先生成功了吗?” 一时间,沉默笼罩了周围。 忽然,有人说道:“他成功了。” 循声望去,发现说话的人是德雷福斯,那个因左拉抗争而得以获得公正的德雷福斯案的主角。 他的眼睛已经满含泪水, “他成功了。” 陆时心情有些复杂。 历史总是充满了各种冷笑话和回旋镖。 因为德雷福斯案,西奥多·赫茨尔受其影响,催生了其族裔的复国主义,并在接下来的半个世纪愈演愈烈,导演无数血案,甚至流毒至今,撕扯着人类社会的文明底线。 但是,这不能怨左拉, 他的事业是正义的,且抗争取得了不可争辩的战果。 陆时点头, “是的,左拉先生成功了。” 其余人重复:“左拉先生成功了。” 陆时缓缓走了下来。 庞加莱露出笑容,说道:“陆教授,你为左拉先生准备的悼词,可谓惊世骇俗、空前绝后。” 说完,他忍不住重复: “ ‘他是一匹被钉入马刺的马。他拼命嘶鸣,叫了几十年,终于把人类叫醒。’ ” 这句话实在是太有冲击力了。 陆时摆摆手, “并不是我的功劳,而是左拉先生自己。” 庞加莱道:“我明白。但是嘛……” 他不由得环视一圈, 周边,林立的墓碑和纪念碑在诉说着它们主人的故事。 庞加莱低声道:“或许,该为左拉先生树一个雕塑。内容是一只奔放自由的马,即使被马刺所伤,依然昂扬积极。” 陆时听得一阵无语, 他想到了自己在法兰西学院里的半身像, 还有那首关于数学的诗, ——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你的感觉会欺骗你; 你的经验会欺骗你; 但数学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 碑文是这首诗就够离谱的了, 更离谱的是,甚至还将它翻译成了“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一并刻在碑文中。 后世的学者赴法访问, 或者,留学生们在巴黎求学, 看到这首诗,他们会怎么想陆时? 陆时忍不住吐槽:“你们这帮法国人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这么喜欢树雕塑。” 庞加莱问:“有什么不好?” 陆时撇撇嘴, “没有,当我没说。” (本章完) 第251章 革命老区,真有你的! 葬礼结束。 庞加莱拉着陆时往学院街赶。 巴黎大学是欧洲最古老的大学之一,创建于1200年,后于1968年因学生革命,被拆分成13所独立大学。 马车上, 陆时问庞加莱:“我们去哪个学院啊?” 庞加莱回答:“当然是索邦。” 说着,他眨眨眼, “居里教授就在索邦嘛~” 陆时无语,心里吐槽老哥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非得让师徒当面干仗才行。 他又把《狩猎》拿出来翻了翻, 莫奈的插画非常好, 他的印象派风格能近乎完美地表现北欧的肃杀,与主角卢卡斯的遭遇呼应,让人印象深刻。 陆时好奇道:“说起来,《狩猎》不是今天发售的吗?” 庞加莱“嗯”了一声, “有什么问题?” 陆时撇嘴, “那居里教授和他的弟子朗之万先生怎么会昨天就读到?” 庞加莱似乎很尴尬,摸摸前额,低声回答:“我和皮埃尔是朋友。之前的试印本我给他看过。陆教授,你不会怪我的吧?我知道,你不会怪我的。” 陆时:“……” 表面上不说话,心里其实已经开始疯狂吐槽了。 他换了话题:“这对师徒为什么会公开发表截然相反的意见?很不合理啊……” 庞加莱一脸高深莫测, “你不知道?” 陆时怎么会不知道? 后世对那段道德败坏的恋情的剖析非常多。 他这是好奇,好奇朗之万难道如此胆大,在学生时代、导师还没去世的时候就敢搞师娘? 这特喵是十几年前网文才会出现的复古套路。 当然,现实比网文更荒诞, 所以陆时才忍不住八卦,想弄清楚是怎么回事。 庞加莱拍拍陆时的右肩,面露得色, “所以说,伱们这些文科教授……呵呵,我没别的意思啊。” 陆时:“……” “大哥,你装个锤子?你就是那个意思。” 庞加莱哈哈大笑,低声道:“你知道工科导师最讨厌什么样的学生?” 陆时摸着下巴沉思, “平时不拼,到了快毕业的时候抱佛脚,靠师兄师姐、师弟师妹甚至导师帮忙做数据的;再就是报账的时候动手脚,明明1镑的器材报5镑;或者,做导师的项目的时候偷数据,那肯定也不行。” 庞加莱:!!! “你这不是很懂吗?伦敦政经设置理工科了?” 陆时虽然学文,但是见过猪跑的。 他嘿嘿一笑, “那庞加莱先生觉得,学生最讨厌什么样的导师?” “这……” 庞加莱低头思考, 他小心地问:“莫非是,不给人毕业的那种?” 陆时摆手, “那样的当然很讨厌。不过嘛……” 说着,一个大喘气,继续道:“之前,牛津有个教授立规矩,做完一个项目给3镑10先令,有个头铁的学生找到教授说,‘给你4英镑,我不做行不行?’” 车厢里一阵安静, 片刻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庞加莱狂笑。 陆时看他这没心没肺的反应,就知道此时的朗之万还没跟师娘搞在一起, 想来,应该是无实质关系,却有些眉来眼去、瓜田李下的勾搭,被皮埃尔给察觉了,师徒俩这才不对付。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庞加莱好奇, “怎么?” 陆时摆了摆手,不动声色地将话题聊回《狩猎》。 就这样,两人一路到了巴黎大学。 一直以来,学术交流、名人讲座就十分流行,而且报酬很高, 尤其是给政要的, 比如丘吉尔,本身就是作家、演说家,在竞选失败后不断演讲,赚得比当首相还要多。 陆时这种算是特例,三次到访巴黎却没有去大学演讲,也难怪罗兰连“歧视”的借口都找出来了。 他和庞加莱进入校园。 巴黎大学受拿破仑教育改革影响,于1793年被撤销,直至1896年才获得重建, 所以,能明显看出来校内的“泾渭分明”, 有少部分建筑(主要是学生宿舍)十分破败,墙壁上布满斑驳的痕迹,窗户甚至有破损,用木板封住,风一吹便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而行政楼、图书馆则刚刚维护修缮过, 还有很多实验室是新建的,玻璃反射着阳光,显得熠熠生辉。 陆时说:“你们不怕学生闹啊?” 庞加莱嘿嘿一笑, “现在的我在巴黎大学可没有担纲具体职务。” 他低声道:“但我觉得你说的对,他们肯定是要闹的。” 闹,这是法国人的长项, 而精力旺盛的大学生们更是其中翘楚。 20世纪初,巴黎大学尚且保存着训导制度的“优良传统”,但经过学生们的抗争,一切都在朝平等的方向发展, 到最后,就连上、下课铃都取消了, 更离谱的是, 过了上课时间还不见老师,学生们可以自动退席; 而老师讲得兴起,超过时间,学生也可以鼓噪。 迟到、早退、旁听, 一切悉听尊便。 前提是可以如计划地拿到学位。 在这个地方演讲,陆时压力山大。 他随庞加莱来到一间大教室,诧异地发现屋内早已人山人海, 座位全都被占满了, 更多的学生杵在教室后面,或者过道上,乌泱泱一片、人头攒动。 吵嚷声四起, “你个学化学的,干嘛来听文科教授的演讲?” “没看今天的《物理》?连居里教授都点名评价了陆教授的《狩猎》,我当然要来凑这个热闹!” “我又不是理工科,看那个干嘛?” “不学无术!” “你特么!@*#¥%……” …… 教室内一片嘈杂。 陆时大汗, “这么多人啊?” 庞加莱正准备回答,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人走了过来, 他与陆时握手, “陆先生,我是安东尼·杜马斯,索邦的院长。” 陆时上下观察对方, 杜马斯年纪不小,看起来却像一个中年人,皮肤虽然有些松弛,但并没有出现明显的皱纹,双眼依然明亮有神,充满活力和好奇心。 他继续道:“早就想请你来演讲了。” 陆时谦虚道:“院长客气了。” 杜马斯连连摇头, “这怎么会是客气?” 他环视一圈,笑着说道:“你看他们,都等得饥渴难耐了。如果可能,我们明天换到礼堂去,让更多的学生参与进来。” 没想到明天还有。 陆时倒也不介意被薅羊毛,笑道:“我尽力而为。” 说完便径直走上讲台, 现场变得安静。 陆时清了清嗓子,扫视下面的与会者,除了老友,还包括: 居里夫妇、 郎之万、 莫桑、 里切特、 …… 这些还是看过照片或画像,能叫得出名字的,叫不出名字的人更多。 但陆时做过的演讲可不少了,也不犯怵。 他张开双臂, “各位,上午好。我叫陆时,身份有很多,就不在这里一一列举了。我想,大家最感兴趣的便是《狩猎》的作者这一身份,对吗?” 没有废话、直入正题, 这一点很讨喜。 下面的学生都面带笑意。 陆时说:“我知道,大家最好奇的一点是什么。” 他拿起随身的《狩猎》,翻到扉页, “你们想说这个。” 扉页上, “人性之善也,犹水之就下也。人无有不善,水无有不下。” “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 孟子、荀子的观点。 陆时轻笑, “不知道大家有谁了解中国,知道中国的一些古训?” 巴黎大学的学生果然有很多精英, 一阵忙乱后, 刷—— 许多人举起了手。 陆时看着林立的手臂十分惊讶,点起其中一人说道:“你来举个例子。用法语、用自己的语言就可以,翻译得不准也无妨。” 那名学生十分激动, “谢谢陆教授。” 他深吸了一口气,念道:“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噗!” 陆时当场喷了, “停一停!” 学生诧异道:“陆教授,这不是你引用的中国的先贤之言吗?” 陆时不由得满头黑线,  ̄□ ̄|| “同学,我这个人一向谦虚恭谨,你就别拿我举例了。” 说完,也不给对方再讲的机会,直接询问其他人:“有谁还能举例吗?” 话音刚落, 刷—— 所有人把手放下了。 陆时一阵无语,心说巴黎大学根本就没有精英! 他轻咳一声, “既如此,那就不做发散性的思考了。我们接着聊扉页上的两句话。关于性善、性恶,大家是怎么想的?” 这个问题都不用点起人来回答,下面就吵得不可开交了, “肯定是性恶啊!” “那你怎么解释那些国际主义者、人道主义者?” “个例!个例罢了!” “上个世纪确实是个例,而现在呢?警惕海量个例?” …… 诚然有不同的声音, 但是,性恶的观点毕竟在欧洲有宗教加持,根深蒂固,所以渐渐占据上风。 陆时双手虚握着下压, “各位,安静。” 学生们对陆教授还是比较有耐心的, 现场安静不少。 陆时说道:“之前我曾觉得,东、西方的文学创作存在巨大差异,是因为文笔的问题。可只要学习过俄语就会发现,陀翁(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文笔一般,但这并不妨碍许多西方文人将之推崇为世界上最伟大的作家。” 怎么聊起文学了? 众人一脸懵。 陆时则安逸地顺着话题继续聊:“如果差异不在文笔,那又在哪儿呢?这个问题的答案,其实在《圣经》中。” 此言一出,下面的人不由得沉思。 有人忽然说道:“‘罪感’。” 陆时点头, “是的,就是‘罪感’。如果不考虑古希腊和罗马,则不难发现,《新约》之后的欧洲文学拥有一个相同的观点,那就是认为我们生活在一个正快速腐朽的、罪恶的世界上。” 对这个观点,大家还是能接受的。 《浮士德》、《人间喜剧》、《罪与罚》…… 对人性之恶的批判不要太多。 陆时说:“但东方文学却不同,因为性善、性恶之辩中性善更‘得宠’,所以文学家在创作时往往会带着一种悲天悯人。比如,‘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进而,这种悲天悯人又会发展为逆天改命。” 立即有人反驳:“陆教授这话不对!” 陆时看过去, “你是朗之万先生吧?” 朗之万诧异于陆时认识自己,但并没有在这件事上被桎梏,而是继续追打道:“陆教授,你不是也写过《是!首相》吗?” 陆时笑, “批判社会和批判人性一样吗?” “这……” 朗之万语塞,随后道:“那《动物庄园》呢?” 陆时点头, “没错,《动物庄园》是有些不同。一会儿我要聊文学创作的问题,你应该能找到答案。” 朗之万有些无奈地坐下了, 随后,他又站起身,激烈地说:“陆教授,我必须要提醒你,‘悲天悯人’还有一个常常如影随形的词,叫‘居高临下’,进一步讲,就是没有感同身受的‘罪感’。” 陆时听了不由得哑然失笑, “朗之万先生,你到底是支持性善还是性恶啊?你攻击的点和你在《物理》上发表文章的观点截然相反啊。” “啊这……” 朗之万憨憨的,不知该说什么。 陆时大笑, “再说,我又不信基督,没有所谓的‘罪感’不是很正常吗?你们犯下的罪可别让我来帮着偿还。” 朗之万灰溜溜坐下了。 陆时继续道:“性善和性恶其实是一个哲学问题,很难说谁对谁错。” 这回轮到皮埃尔·居里反驳了, “陆教授,你的心里一定不认为‘很难说谁对谁错’。否则,你写《狩猎》的目的是什么呢?” 陆时问:“你是居里先生?” 皮埃尔很有风度地躬身, “你预测我的爱人玛丽能获得诺贝尔奖,我对此表示感谢。借你吉言,但愿能拿到那笔钱。毕竟,几千瑞典克朗也不是小数目嘛~” 这无疑是一句玩笑, 现场哄笑。 刚才还有点儿剑拔弩张的气氛得到了缓解。 皮埃尔继续道:“我们接着说《狩猎》。陆教授,我很好奇,你想借这本书表达的是什么观点?你是站哪一边的?” 他问完,朗之万也挺直身板。 目光炯炯,两人焦灼的视线锁在了陆时身上。 居里夫人看着两人, 看那副模样,似乎在说:“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这个三角关系,谁看了不头疼? 陆时不由得一阵恶寒, 他说:“居里教授,你一定听说过一句话,‘一千个读者心中,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作者的工作是表达,而读者的工作是理解,我不应该明确地给出答案。” 这并非陆时瞎扯。 以博纳科夫的《洛丽塔》为例, 最后,男主角亨伯特在狱中忏悔,大段大段的自白, 有的读者认为那是对洛丽塔坚定不移的爱; 而有的读者则认为那一段忏悔充满了虚伪和占有,是自我洗白的过程。 至于博纳科夫本人怎么想? 或许,他在创作时都没有定论。 陆时说道:“一部严肃的、现实的作品,在创作过程中,当作家赋予角色血肉和性格,赋予事件起因和逻辑,那么,故事就会不受控地运转、发展。” 皮埃尔皱眉, “照你这么说的话,作者很容易被误解啊。” 陆时摊手, “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当然,很多情况下,作者本人也不一定能理解自己的真实内心。他们……不,我还是只说自己吧,我的想法很简单,既然看到了,那就写出来呗~” 皮埃尔有些震惊, “这么简单吗?” 陆时说:“我还能给出更简单的创作原因——赚钱。你知道的,我一直是畅销书作家,将销量和版税看得很重,就连严肃文学也会请人帮忙打广告,例如,俄国的尼古拉沙皇。” 听听! 这是人话吗? 如果尼古拉二世在场,一定被气得翻白眼儿。 学生们哈哈大笑。 陆时说道:“所以,朗之万先生,关于《动物庄园》的问题你有答案了?” 朗之万点头, “看到了就创作,然后让角色和剧情自行发展。” 这哥们是懂举一反三的。 当然,陆时也不纯是忽悠,毕竟下面坐着的都是巴黎大学的学霸,很难忽悠得住。 他沉吟道:“所以说,我并不想讨论性善、性恶的问题,那对我来说太深奥、太哲学,已经超出了能力范围。我只是抛出来,希望大家能够充分地思考。” 学生们缓缓点头。 过了一会儿,有人站起来道:“陆教授,你刚才说到了表达。那么,我想问你,如果你的表达,对方不听该怎么办呢?” 陆时好奇, “你为什么会这么问。” 那个学生明显愣了片刻,随后眼珠子转了一下,说道:“陆教授,我听说你创作《狩猎》是为了给左拉先生辩护?” 陆时不由得恍然, “你说那些极端主义者啊……是的,他们确实听不进去。我还考虑过再写一本类似题材的书呢~” 一听他要接着创作,下面的人不由得交头接耳。 但提问者还在纠结那个问题, “是的,是的。他们听不进去。那该怎么办?” 陆时沉吟, 他想到了米歇尔·福柯的一本书—— 《规训与惩罚:监狱的诞生》。 里面有一句名言。 陆时道:“尝试对那些不知悔改的人进行表达,我们想做的,是去证明那些个体的、特别的、人类特有的经历不过是一些庞大的形式系统下面极其表面化的闪烁而己。” 这话有些拗口, 所有人都思索了一阵,才将其嚼碎了、咽下去,然后消化掉。 提问者叹气, “这样说也太乐观了吧?” 陆时轻笑, “当然。如果不行,我们未尝不可以换一种表达方式。就比如,‘老子艹你!你听到了吗?老子艹你!’” 现场一片寂静。 随后,现场爆发出热烈的掌声,仿佛能将屋顶震塌。 陆时赶紧连连摆手, “好了~好了~我不过是开个玩笑。” 学生们可不觉得这是玩笑。 鼓掌的声音变得更大了。 陆时无奈, 就这么静静等待了一分钟,掌声才渐渐稀疏。 他问提问的学生, “有些时候,你是得调高音量,才能让某些人注意你的表达。” 那名学生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陆教授,我还有一个问题。不过,不是问你的,而是问杜马斯院长的。” 杜马斯撇撇嘴, 隐隐地,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 “咕……” 他咽了口唾沫, “这位同学,有什么问题,你问。” 学生“嗯”了一声,一边思考一边说道:“索邦学院由拿破仑皇帝于1806年5月1日重建。从那时起,法律、医学、文学/人文、科学和神学,五个院系出现。伴随着一个世纪的发展,学院的建筑逐渐进行了翻新……” 现场一片沉默, “……” “……” “……” 安静。 绝对的安静! 就连陆时都知道,这名学生想说什么。 果不其然, 只听他厉声斥问道:“那么,我想请问院长大人,为什么学生使用最频繁的教学楼和宿舍反而是翻新面积最小的?” “嘶……” 陆时倒抽了一口凉气,看向旁边的庞加莱, 后者苦笑,用嘴型说道:“看,果然闹起来了吧?” 陆时也用口型道:“这可不怪我啊。” 两人正在用电波交流,一旁的杜马斯却是连肠子都悔青了, 早知道就不请陆时来了! 这位奇人能写出《动物庄园》、《是!首相》,肯定会让学生们往那些方面联想啊喂! 可惜,世界没有后悔药吃。 杜马斯说:“你这个问题问得很好!非常好!对此,我们已经……额……我们开会讨论过了,抓……抓谋划进行……额……抓谋划高位部署,之后再……额……再抓目标紧盯落实。” 刚开始,院长大人还有些磕磕巴巴的, 但很快他就找到了节奏, “我们会做到,抓谋划高位部署,抓目标紧盯落实,抓重点全力推进,抓巩固防止回潮,抓典型强化宣传。从感知度入手,找到方法论,点、线、面地……” 以下省略五百字。 终于,提问的学生忍不了了, “院长,你在说什么?” 杜马斯轻咳, “我知道你们听不懂,但是没关系,陆教授刚才也说了,‘被误解是表达者的宿命’,所以,你们只要充分信赖……” 话音未落,下面忽然有人喊道:“老子艹你!” 接着,越来越多的人加入了进来, “老子艹你!” “老子艹你!” “老子艹你!” …… “噗!” 陆时当场笑喷了。 他悄悄退后,拍拍庞加莱的肩膀,低声道:“我这次来巴黎大学演讲,果然是没白来。” 庞加莱愁眉苦脸, 虽然他已经不在巴黎大学任教,但毕竟是自己的母校,看着现场还是不免头疼, “你就说风凉话吧!” 陆时努力不让自己笑得太大声, “这不挺好吗?你看这些学生们,多有精神!” 说着,又扫视一眼屋内, 学生们已经开始围攻杜马斯了。 革命老区,真有你的! (本章完) 第252章 陆教授,求你教我! 索邦的院长,安东尼·杜马斯正被围攻。 他对四周的学生们陪着笑, “哎呀~明白明白,宿舍的事我一定……” “哈哈哈!要说大家最常用的,不应该是食堂吗?学院翻新得不是很好吗?说明我们院方还是关注着大家的切身需求的嘛~” “落实!一定会落实!有困难又如何?就算是咬碎了牙,我也嚼一嚼,咽下去!” …… 这院长当得也忒惨了点儿。 不过,他说话倒是专业,领导风范让人折服。 陆时低声吐槽:“怎么感觉和伦敦那边儿也差不多啊。” 庞加莱叹了口气, “何止伦敦?美国那些高校不也这样?更别提沙俄和德国了。” 整个欧洲,教育资金的缺口都不小, 所谓“新三年旧三年,缝缝补补又三年”,描述的就是现状了。 陆时轻笑, “美国才不这样呢~” 庞加莱诧异, “啊?不一样……唔……” 他想起来了什么似的看陆时一眼,说:“我记起来了。美国新总统上台才几个月,一方面对标准石油下手,另一方面,对税法增加了关于慈善的补充条款。” 陆时点头, “人家老美的资本家看得明白,交税也是出血,做慈善搞教育也是出血,两害相权,谁不想干脆博个好名声呢?” “啧……” 庞加莱不由得咋舌。 陆时继续道:“而且,伦敦方面也动了。王室地产最近可没少在教育业扩展业务。” 庞加莱摊手道:“那能一样?” 在《全球高校排名》之后,任谁都能看得出来投资英国的大学是一笔好买卖, 当然,收益不见得马上就能入手, 但从长期看,肯定稳赚。 庞加莱看陆时一眼, “你啊,真不像一个纯粹的文学家。” 陆时回答:“我问心无愧。只要能让这个世界变得更好、让我的民族同胞在海外有更广阔的生存空间,我不介意掏钱或者奔走。” 庞加莱看了眼杜马斯, “那你也别祸害咱巴黎大学啊。” “噗!” 陆时没忍住,笑喷。 他好不容易平复了笑意, “我也没想到啊喂!谁知道你们法国人这么能搞事?以前那些道听途说,我只当是夸张,结果……” 陆时环视一圈, 只见杜马斯仍然被学生们围着,焦头烂额地辩解, “明白!我明白大家的难处,但学校也没钱啊!双方互相谅解嘛~” “我都懂!但流程总归要走吧?没有没有,我不是要拿流程卡翻新的项目,我可没那个意思!” “大家放心,我们很快就会布局。” …… 车轱辘话来回说, 只可惜,压不住学生们的革命之情。 庞加莱拍拍陆时的肩, “确实也不能怪伱。你不了解法国的情况。” 陆时忍着笑, “嗯,我现在算是了解了。” 庞加莱默默叹气, “我看你这演讲今天是铁定没戏了。算了,咱们不在这儿待了,出去转转。” 他们悄无声息地离开。 巴黎大学的校舍和宿舍虽然不怎么样,但自然环境不错, 树木的枝丫在寒冷的空气中显得更加挺拔,风吹得它们摇曳,仿佛在向人们展示坚韧的生命力。 落叶早已被冷风吹得干干净净,两排树之间形成了一条整洁的走廊。 两人漫步于此。 庞加莱说:“你刚才说,还想创作一部同类型的?” 陆时不置可否地眨眨眼, 他并不是一时嘴快, 主要的原因,还是相关题材的作品不多,以此为基础创作是个不错的方向。 庞加莱露出笑容,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啊……” 他拍拍陆时的手臂, “怎么着?对今年的诺贝尔文学奖有想法?” 按照当下的趋势发展,陆时得奖是板上钉钉的事, 但今年不太可能。 陆时笑, “经典作品,需要经过时间的沉淀才能看到影响力。” “影响力?” 庞加莱不由得大笑, “也不一定需要时间的沉淀。就比如《动物庄园》,我可以明确地说,接下来十年……十年太长,我还是保守点儿吧。接下来三年,都不会有比《动物庄园》还受关注的。” 陆时无言以对。 他摆摆手, “文学奖不是这么评的。” 庞加莱笑道:“你啊,就是典型的装糊涂。诺贝尔文学奖刚开始还想给蒙森教授来着,你怎么不说?退一步讲,你自己就是儒勒·凡尔纳奖的评委会成员,其中那些弯弯绕,你能不懂?” 陆时有些尴尬, 正如对方所说的,文学奖,从来不只是关乎文学。 庞加莱说:“你不愿意聊这个也无妨,反正早几年、晚几年的事。” 这是已经默认陆时能得诺奖了。 他换了话题, “其实,我还有个问题。刚才聊起性善、性恶的问题,你自己真的没有想法吗?” 陆时沉吟片刻,问道:“关于《狩猎》扉页上的那两句话,你能理解吗?” 庞加莱说:“你翻译得很好,我当然能理解。” 陆时想了想,说:“前段时间,剑桥请了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医生做讲座。在讲座上,他提到了‘心理动力’的相关理论。” “弗洛伊德……弗洛伊德……” 庞加莱不由得念叨, 这个名字,他记得在报纸上看到过, 过了半分钟,他露出恍然的表情,说道:“超我、本我、自我?” 陆时有些好奇, “你也听说过他?” 庞加莱摊手, “《镜报》畅销欧洲,我当然也是会看的。弗洛伊德医生和盖尔教授的论战我觉得挺有趣。” 陆时说:“若要建立一一对应的关系,性善就是超我;性恶就是本我。而超我与本我共同作用于认知,形成与现实世界联系最为紧密的自我。” 庞加莱听明白了, “你觉得,性善和性恶都是人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陆时点点头, “是。” 庞加莱追问道:“如果必须选一边站呢?” 陆时沉思, “我大概会站到性恶一边去吧。” 庞加莱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毕竟是写出了《狩猎》的作家,潜意识里的想法还是相对明晰的。 陆时摊手, “不过,这种二极管思维,我实在觉得没必要。” 庞加莱听得莞尔, “那当然,我也觉得……” 话还没说完,身后传来脚步声。 两人循声望去, 是杜马斯! 这老哥也是够惨的,像是跟人刚刚干过架,大衣上甚至有撕裂的口子,裤腿也脏兮兮的,有多处磨损, 整个人显得狼狈不堪。 他快步上前, “陆教授,你可把我害得好惨!” 陆时“额……”了一声,安慰道:“院长先生,你应该感到欣慰。看那帮学生,多有精神。” 就是太有精神了! 杜马斯差点儿哭出来。 庞加莱问道:“安东尼,最后是怎么解决的?” 杜马斯生无可恋, “还能怎么解决?当然是承诺翻新了。可即便如此,学生们仍然不满意,竟然要求建立新的学区。我特么!@*#¥%……” 后面一串标准法语国骂的乱码。 陆时和庞加莱对视,都没敢吱声,怕触了杜马斯的霉头。 杜马斯吐槽一阵便也觉得没意思了, 他转向陆时, “陆教授,明天演讲的事恐怕不能兑现了。” 一次演讲就整出革命戏码, 如果再来一次,学生们还不得把学校理事会集体挂路灯啊? 陆时倒也无所谓, “反正也没有酬金,没关系。” 杜马斯:“……” 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他沉吟片刻,低声道:“陆教授,其实还有一件事。你应该也听说了很多关于《狩猎》的评价。其中,性善、性恶讨论的范围最广,再次就是法律相关。” 陆时点头, “是的,我确实有所耳闻。” 杜马斯继续道:“那你愿意去法学系看看吗?” “啊?” 陆时一脸懵,问道:“演讲?” 杜马斯听到这个词,甚至打了个寒颤,说:“可不敢!可不敢……我的意思是,不是演讲,就是一些简单的讨论。” 刚才闹了那么大的事出来,这老哥还愿意让陆时和本校的师生接触,真是给面子。 陆时沉吟, 总感觉对方似乎有隐含的目的。 杜马斯轻咳一声, “陆教授,请。” 陆时瞄了眼庞加莱, 后者也明显有些迟疑,拿不定主意。 沉默了一阵, 陆时说:“好,请院长带路了。” 杜马斯便带着两人一起前往行政楼的方向,进入大门后,又上了两层,拐进一个小会议室。 行政楼里的当然不是法学系。 房间里坐着几个人,都是西装革履的正式打扮。 杜马斯依次介绍过来, 在场的都是法国法律圈的人物,有研究理论的、也有处理实务的, 同时,他们也都是巴黎大学的毕业生。 陆时与他们依次握手, 直到最后一位,杜马斯介绍:“这位是乔治·克里孟梭,是《集团》周刊的创始人,同时也为《震旦报》撰写社论。” 《集团》,陆时没听过, 但《震旦报》在法国也算鼎鼎大名,典型的左翼报纸,《我控诉》便是在其上发表的。 陆时总觉得乔治·克里孟梭这个名字有些熟悉, 他打量对方。 克里孟梭是一个年过半百的男人,穿着黑色西装,白色衬衫,戴着黑色蝴蝶结,为数不多的几根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陆时仔细回忆, 蓦地,他想起来了, 法国有一艘航母,就叫“克里孟梭”号。 能被如此纪念,可见其地位之高。 有此线索,陆时很快便在脑海里检索到了克里孟梭的生平, 这位猛男是未来的法国总理,1906年当选, 作为法国近代史上最负盛名的政治家之一,他属于左翼,在争取民主、社会改革等问题上十分激进。 他算是中国的老朋友,在1883年中法战争时强烈反对对华作战,驳斥所谓优等民族开化劣等民族的托词,指出开化是掩盖暴力的伪善。 当然,他本质上是法国人, 1919年,他代表法国出席了巴黎和会,力主肢解德国,最大限度地削弱德国,其目的是让法国称霸欧陆,时人称之为“胜利之父”、“法兰西之虎”。 由此可见,《凡尔赛条约》无疑是他的杰作, 而条约对中国的伤害,克里孟梭虽然心痛,却仍以法国利益为先,此举无可厚非。 陆时上前与对方握了握手, “克里孟梭先生,你是《我控诉》一文的缔造者。” 克里孟梭哑然, “那是爱弥尔所写。” 陆时摇头, “我很清楚,能以头版整个篇幅发表文章,不,准确地讲,《我控诉》是写给总统的公开信。它能在头版发表,你有不可磨灭的贡献,更何况,醒目的通栏标题也是你所加。” 克里孟梭露出震惊的表情, 世人皆知爱弥尔写了《我控诉》,却不知道这个标题其实是自己的杰作。 他与陆时握手, “陆教授,你果然是博闻强识之人。” 其余几人跟着点头。 陆时不免疑惑道:“诸位找我所谓何事?总不至于是因为《费里法案》吧?” 此言一出,在场的法国人面面相觑。 一个非法学专业的外国人竟然会知道《费里法案》…… 实在难以理解。 陆时却没想那么多,继续道:“各位未免想得太复杂了。我只是创作一本书而已,也改变不了什么现状啊。” 杜马斯摊手, “陆教授,你有点儿小看自己了。” 克里孟梭接过了话头,说道:“你进行创作,对舆情的影响之大,远超其他作家。” “啊这……” 陆时无法反驳。 没办法,谁叫尼古拉沙皇给他塑了个金身呢? 克里孟梭询问道:“陆教授,你知道《费里法案》?” 该法案定制时间为1881~1882年,是当时的法国教育部部长费里提出的两项教育法令, 第一项: 实施普及、义务、免费和世俗的初等教育。 该项规定了,母亲学校,即幼儿园,和公立小学一律免收学费,且公立学校不允许装饰宗教标识,不开设宗教课程。 这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不收费还能忍, 可宗教…… 于是,群情激奋,无数学校的老师罢课。 费里不得不做出妥协,在每年的例行检查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对各校的宗教标识视而不见。 各校便欣然接受了《费里法案》的第一条款。 可他们没想到,费里的方针是一步步蚕食, 今天借故删掉一节宗教课; 明天拿下一枚十字架; 后天将驻校的修女、神父赶走; …… 到了20世纪初,所有的义务教育学校才发现自己中招了。 陆时轻笑, “费里先生是一个聪明人。他的根本目的其实是免除学费,却故意竖了一个宗教的靶子吸引注意力。就好比说,‘这屋子太暗,须在这里开一个窗,大家一定不允许的。但如果你主张拆掉屋顶,他们就会来调和,愿意开窗了’。” 众人双眼一亮, 心中暗道, 好一个开窗的理论! 陆教授不愧是研究广告学和心理学的,人性算是被他摸透了,难怪能写出《狩猎》那样的作品。 克里孟梭轻笑, “是啊,费里先生确实聪明。” 至于《费里法案》的第二项, 该项规定,对所有 6岁~13岁的儿童实施强迫、义务的初等教育,让他们进公立或私立小学,或在家庭私塾接受教育; 对不送孩子入学的父母处以罚款、监禁。 该项还强制要求了小学课程, 法语、历史、地理、生物、自然、法政常识…… 有趣的是, 法案第一项在1881年落地,第二项则等到了1882年。 这也能体现费里聪明, 法条颁布亦须循序渐进,只有第一款被人们接受,更激烈的第二款才能进入大众视野。 陆时平静地说:“实行《费里法案》虽然有迎合国际政治观瞻的原因,但它确定了国民教育的义务、免费和世俗性三条原则,为法国国民教育的发展奠定了基础。” 在场之人面面相觑, 随后,不知是谁鼓起了掌。 有人带头,其他人也跟着鼓掌。 他们都是法律从业者,自然知道陆时的归纳多么准确, 刚才那一席话放到教科书上都没问题,甚至不用做任何的删改。 杜马斯嘿嘿一笑, “看吧,我就说必须得请陆教授来。” 这老哥好了伤疤忘了疼,转眼就把刚才因为陆时被学生们围攻“老子艹你!”的事抛在了脑后。 陆时忍着笑, “你们找我到底是?” 他的视线扫过众人的脸庞,露出询问之意。 克里孟梭摊手, “陆教授,因为《狩猎》,现在有不少人借题发挥,想把《费里法案》给推翻掉。” 陆时低头沉思一阵,这才反应过来, 克里孟梭是左翼, 那么,在他的字典里排在最前面的几个词一定是: 自由、平等、民主…… 所以说,他必然是《费里法案》的坚定支持者。 陆时不由得笑, “要我看,那帮人也是闲的。现在有多少孩子在工厂里打螺丝呢,他们还想搞东搞西,这不是故意曲解《狩猎》的意思吗?” 众人不约而同地拿出笔记本, 沙沙沙—— 屋内传来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陆时郁闷, 自己还真是走到哪,讲课讲到哪了。 他说道:“之所以会有《狩猎》,不就是默认了孩子们需要保护这一前提吗?只有承认这一前提,中的那些煎熬、冲突才立得住、才震撼人心。” 庞加莱听着差点儿没笑出声, 陆教授这张嘴,真是正说、反说总有道理, 偏偏别人还无法反驳, 因为他是《狩猎》的作者,对内容、中心思想有第一解释权。 总不至于说:“陆时就个破写的,懂个屁的《狩猎》!” 在场之人记录完, 克里孟梭抬头, “陆教授,你愿意公开发表这一观点吗?我想,你作为《议联宪章》的编纂……” 陆时抬手打断对方, “没必要给我戴高帽。如果是我认为正确的,我一定会做。” 这话不算客气,但克里孟梭并不觉得被冒犯, “当然。” 陆时叹了口气,吐槽道:“那帮极端分子、保守人士的水平实在不怎么样。《狩猎》里面最主干的法律冲突明明是疑罪从无,他们却抓着分叉的树枝不放。” 话音刚落,房间里不由得陷入安静, “……” “……” “……” 所有人看着陆时, 盯—— 视线极焦灼。 “咕……” 克里孟梭咽了口唾沫,问道:“陆教授,你刚才说……‘疑罪从无’?那是什么?” 说着,他一把抱住陆时的胳膊, “陆教授,求你教我!” (本章完) 第253章 遥遥领先 会议室内有些议论, 少数人觉得陆时随口一说,并不当真; 但大数多人看他竟然如此了解《费里法案》,不像是不懂装懂。 他们都带着请教的神色。 陆时有点儿懵, 疑罪从无,20世纪初的欧洲还没有吗? 他左右看看, “我刚才讲的东西,难道不是你们已经在实行的了吗?1789年,《人权宣言》里就有啊。” 这句说得很真诚,不是拍马屁, 但在场的法国人都不自觉地挺直了胸膛,面露得色。 有人回答:“陆教授,《人权宣言》上确立的原则是无罪推定。你刚才说‘疑罪从无’,单听表述,就能明显察觉出两者存在差异,后者的先进性更甚。” “啧……” 陆时听得咋舌, 真佩服这帮法国人,动辄“先进性”之类的词。 他摆了摆手, “这个,跟先进有关?” 克里孟梭点头道:“当然有关!我先说无罪推定,这一原则,要求在默认一个人无罪的情况下,由控方承担举证责任。” 陆时附和, “对,所谓的‘无罪免证权’嘛~” 现场之人又是一阵沉默, 然后, 沙沙沙—— 他们又开始拿出纸笔进行记录了, 同时还不忘窃窃私语, “陆教授说话真是言简意赅。还有比‘无罪免证权’更确切的词汇吗?” “但我觉得这个词的强度不如‘无罪推定’。” “为什么?” “很简单的道理。‘无证免罪权’,无非就是不得强迫任何人证实自己有罪,相当于‘在判决前不得确定有罪’,和‘在判决前确定无罪’,明显后者强度更大。” “但我觉得陆教授才是对的。你别忘了现在的法国是什么情况,能一步到位吗?” “啊这……明白了!不愧是陆教授啊……” “咱们还差得远,学着点儿吧!” …… 他们表现得心悦诚服。 陆时满头黑线,  ̄□ ̄|| 对于法学,他只是个半吊子,仅仅知道那么几个大原则而已, 谁能想到这帮法学大神全都迪化了…… 克里孟梭惭愧道:“我刚才讲完无罪推定,还想试着聊一聊自己理解的‘疑罪从无’,现在看来……陆教授,还是伱说吧。” 陆时无语, 这哪能随随便便忽悠? 讲多了,铁定是要露馅的! 他摊手解释:“事实上,我对法学知之甚少。” 庞加莱嘴角勾起, “陆教授,你还是这么谦虚。不过,‘疑罪从无’这个词不可能是凭空冒出来的吧?要么,有其出处;要么,就是你对罪刑法定原则有更深刻的思考。” 这话起到了提示的作用。 陆时灵机一动,说:“我之所以说那个词跟先进无关,主要是从时间的维度上进行了考量。” 时间的维度? 众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连杜马斯都不免有些好奇地问:“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 “嘶……” 他倒吸一口气, “更早就有人提出过那个观点?” 话音刚落,其他人也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各表观点, 什么天赋人权、 什么意大利的刑法学家贝卡利亚、 什么梅因的《古代法》、 …… 看法不尽相同。 陆时也乐见这个状况,能不发表意见就不发表意见。 只可惜,他前面装X太成功,已经不能隐身了。 众人争不出个所以然来,便又一齐看向陆时,露出求知若渴的表情,眼睛甚至还忽闪忽闪的。 克里孟梭说:“陆教授,还是你来讲吧。” 陆时便接过了话茬,说道:“我研究历史,所以就从历史的角度切入吧。在古罗马,法规明确规定,‘有疑,为被告人之利益’,简单来说,就是有利被告的原则。” 庞加莱听得轻笑, “难怪能战胜蒙森教授。你们中国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了解对方、了解自己……” 陆时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庞加莱点点头, “对对对,蒙森教授输给你,不冤。” 克里孟梭记着笔记,嘀咕:“没想到啊,相关原则最早竟然能追溯到古罗马。是我们自以为是了。” 陆时纠正道:“最早并非源自古罗马。” “啊?” 众人懵逼。 陆时说:“中国有《尚书》一书,存在‘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五刑之疑有赦,五罚之疑有赦,其审克之’这类文字;《礼记》有‘疑狱,汜与众共之。众疑,赦之’的记载。” 将这些文言文翻译成法语不难, 其余人都听懂了。 房间内陷入一片寂静, “……” “……” “……” 气氛诡异。 陆时左右看看, “怎么?有什么问题吗?” 克里孟梭露出苦笑,低声问道:“陆教授,这《尚书》成于何时?《礼记》又成于何时?” 陆时回答:“我先解释《尚书》是什么。它又被称为《书》,是中国第一部上古历史文件和部分追述古代事迹著作的汇编。” 在场的法国人都长出一口气, 原来是汇编, 所以,每个时间段的都有。 陆时继续说道:“总之,成书的时间只能估算。如果要画一个最晚时间线,那应该是公元前10世纪左右。” 才说完, “噗!!!” 有人刚喝完一口水,当场喷了。 克里孟梭问:“陆教授,你的意思是,公元前10世纪,中国人就在讨论无罪推定了?” 陆时疑惑, “有什么问题吗?” 房间内又陷入了沉默, “……” “……” “……” 如果沉默可以比较,那这一次比上一次“更”沉默。 过了一阵,才有人苦笑道:“咱们刚才还说什么‘先进性’、‘走在前列’,结果,人家比咱们早三千年。” 陆时摆摆手, “三千年不至于。格劳秀士大师提出天赋人权不是在十六世纪吗?也就两千五百年而已。” 神特喵的“也就两千五百年而已”, 这话说得太扎心了! 在场其余人根本没法接茬。 克里孟梭将话题绕回去, “陆教授,你刚才还说到了《礼记》,那本书是……算了,我还是不问了。” 估计也是公元前10世纪这样的老怪物, 不如不问。 也难怪陆时说跟先进无关, 都是人家玩剩下的东西,还有什么好先进的? 克里孟梭叹气, “陆教授,既然如此,你的‘疑罪从无’理论也是来自典籍吗?” 陆时说:“西汉时的贾谊著有《大政》一书,‘故与其杀无辜也,宁失于有罪也。故夫罪也者,疑则附之去已;夫功也者,疑则附之与已。’,在此原则的指导下,皇帝进行了废肉刑的改革。” 有人问道:“这个西汉时什么时候的国家?” 不用陆时说,旁人就解释了, “那不是国家,是中国文明的朝代系统。我没记错的话,西汉也在公元前。” 这帮法国人又郁闷了, 废除肉刑,怎么还是中国人更早? 这国家过于离谱。 克里孟梭冷哼一声, “之前发动中法战争的借口是什么来着?可笑!对世界了解得越深,越不会认为有什么文明和野蛮,不过是时间的错位。” 杜马斯附和道:“人家文明的时候,咱们还野蛮着呢~某些人怎么就是想不明白?” 克里孟梭嘴角抽了抽, “唉……” 似乎是欲言又止。 杜马斯说:“怎么?有什么话不能直说?”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克里孟梭先生不是不能直说,而是觉得说了也没用。院长先生,你说他们想不明白,那我想问你,拿钱翻新校舍、宿舍可以改善学生们的学习环境,这事你也想不明白?” 杜马斯尴尬, “懂了。” 不是想不明白, 而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叹气道:“现实所累,实在是……唉……我也是没办法啊。” 在场的法国人大部分是左翼, 你跟他们说现实,他们就要跟你谈理想了。 一时间,房间内变得嘈杂起来, “有错不认,算什么现实?” “在陆教授面前就别谈那些有的没的了,他可是《议联宪章》的编撰者,实打实地掏钱出来做慈善、搞教育的。” “就是!说多了,人家觉得可笑。” …… 陆时:“……” 听了别人评论,他才觉得自己好像确实挺牛X的。 他摆摆手, “咱们不说这个了吧?” 其余人这才回神。 克里孟梭“嗯”了一声,说道:“确实,还是不要发散得太远了。我们接着聊‘疑罪从无’的事。陆教授,刚才讲了那么多历史,那你觉得,它应该怎么理解?” 陆时陷入沉思, “正如你说的那样,无罪推定,要求在默认一个人无罪的情况下,由控方承担举证责任。而‘疑罪从无’,则是在未尽举证责任的情况下,要以证据不足宣告无罪。” 房间内又响起记笔记的声音, 沙沙沙—— 过了一阵,克里孟梭抬头, “所以,无罪推定是因,疑罪从无是果。这也说明了不存在先进与否的问题。” 陆时笑了笑, “我也不太懂。” 他说得非常真诚,能看出来,是真的对法学一知半解。 偏偏这种真诚最有说服力, 克里孟梭点头, “陆教授,你不愧是现代史学的缔造者,能举一反三,以史入法。” 一旁的庞加莱帮着说道:“陆教授曾说过一句话,‘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博古而通今,无外如是。” 陆时咳了咳, “那是中国一位皇帝说的话,我也是引用。” 庞加莱露出笑容, 心道, 说陆教授谦虚还真是一点儿没错。 克里孟梭问道:“陆教授,在中国的古籍中,只粗提了那些原则,没有具体法条吗?” 陆时回答:“没。” 当然是不可能有的, 因为疑罪从无要等到1948年联合国大会通过的《世界人权宣言》,之后才为在世界范围内贯彻该原则提供了法律依据。 克里孟梭无奈道:“抱着空泛的原则而没有法条,还是不行。就像《人权宣言》里面已经规定无罪推定了,但现实又如何呢?德雷福斯案还历历在目呢。” 陆时有些不解, “有原则,法条还不简单吗?” 他这么一说,确实像是法律实践的门外汉。 有人好心地提示道:“陆教授,事情远没有那么容易。你在伦敦生活,又写出了《是!首相》那样的讽刺佳作,应该比我们懂啊。” 旁人附和道:“对对对!那一段怎么说的来着?就四阶治国论那段……” 陆时哑然, “原来是这样。” 他不由得笑着摇摇头, 看来,全球的公务人士都一个德性, 能不变就不变, 以不变应万变。 就连革命老区也不例外。 陆时沉吟, “还说,我们刚才不是说到了《费里法案》吗?完全可以效仿啊。” 这句话让所有人眼前一亮。 克里孟梭喃喃自语:“声东击西、循序渐进、步步蚕食。” 他再次看向陆时, “陆教授,求你教我!” 这老哥又来了。 陆时没辙道:“也不是什么教不教的,关于‘疑罪从无’,你们刚才不都已经完全理解了吗?” 克里孟梭皱着眉头, “确实是理解了,可问题在于……唔……” 他似乎还是没想明白。 陆时遂启发对方:“克里孟梭先生,‘疑罪从无’的最终目的是?” 克里孟梭一边思考、一边回答:“最终目的是一个证据规则,简单来说,就是要让证明被告人有罪的责任由控诉方承担,被告人不负担证明自己无罪的义务。” 有人插话, “可是,这很难实现啊。” 陆时肯定地说:“确实很难一步实现。但可以……就比如,古罗马就有有利被告原则啊。”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哪还不明白? 杜马斯恍然大悟, “明白了。在对被告人是否有罪或罪行轻重有怀疑时,应当从有利被告人的方面做出解释。这一点连古罗马人都能做到,我们法国人不至于做不到吧?” 克里孟梭点头, “确实,想要推行这条法案似乎并不难。但是,还是不能跳到最终目的上。” 陆时摊手, “那就再加几步呗。比如,沉默权、免证权……” 已经不需要说得更加透彻了。 克里孟梭低头,奋笔疾书,写下了三步走计划, —— 一、在对被告人是否有罪或罪行轻重有怀疑时,应当从有利被告人的方面做出解释; 二、被告人有权拒绝陈述,不能强迫被告人自证其罪,也不能以其沉默作为有罪的根据; 三、在刑事诉讼中,证明被告人有罪的责任由控诉方承担,被告人不负证明自己无罪的义务。 —— 按照强度排序,应该是: 三→二→一。 但因为是推行新法案,那就必须学习费里,以几年为一个大的周期,从弱到强推行, 也就是: 一→二→三。 “呼~” 克里孟梭长出了一口气, 对于这个方案,他十分满意。 没想到跟陆时见面竟然能聊到这么有益的话题。 他抬起头环视一圈, 其余法律从业者也都是如获新生、神清气爽的模样,犹如刚刚相位猛冲过那般轻松自在。 克里孟梭伸了个懒腰, “安东尼?” 杜马斯还在沉思,愣了半晌才回神, “啊?怎么?” 克里孟梭问:“我听你和陆教授刚才聊起,学生们想翻新校舍、宿舍?” 说起这个杜马斯就郁闷, 他一脸的生无可恋, “何止是翻新,他们都想建新校区了!” 说着还不忘抖抖自己的衣服, “你看看,我这被他们撕扯的,好好的大衣都快变成女士晚礼服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有什么特殊癖好呢~” 众人听得大笑。 会议室内的气氛变得明快。 克里孟梭走到窗前,眺望远处的校舍, “确实该修了。” 众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校舍的墙壁和屋顶都出现了裂缝和破洞,给人一种不安感, 此外,设施也十分老旧,很多窗户连窗帘都没有。 克里孟梭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觉得呢?” 这个问题问得就很没有必要。 陆时有些诧异, “问我?” 他打着官腔回答:“翻新校舍、宿舍是一项重要工程,不仅可以改善学校环境,还能提高学生的学习体验。同时,它也是一项令人兴奋的工程,能为学校注入新的活力,为学生们带来富有启发性的学习环境。” 克里孟梭嗤笑出声, “陆教授,原来你也会说这种话。” “啊这……” 陆时摸摸鼻子, “你知道的,我现在在伦敦政经挂着名呢,偶尔还要上课。” 克里孟梭笑得更开心了, 他转向杜马斯, “安东尼,听到了吗?我也觉得陆教授说的很有道理,所以,愿意以《集团》和《震旦报》的名义捐赠一笔钱。” 话音刚落,其余人立即响应, “我也可以出钱!” “我也!” “还有我!” …… 杜马斯一脸懵, 这是…… 好起来了? 克里孟梭继续道:“当然,捐赠也是有名目的。我觉得今天的事就很值得纪念。新校舍叫‘疑罪从无楼’?” 他转向陆时,眼中带着咨询。 陆时:“……” “克里孟梭先生,我觉得这名字略荒诞啊。” 克里孟梭露出笑容, “那叫‘陆时楼’?” 陆时:??? “我又没说要捐赠啊……” 虽然《镜报》在卖广告位后变身成为了印钞机,但钱也不能这么个花法, 毕竟,哥大的10万镑缺口还在那边等着呢。 克里孟梭说:“陆教授,不需要你出钱。就凭刚才那些讨论,我们都觉得刚才的事值得纪念,而你是最重要的一……啊!还是说,给你在索邦学院树立雕像?” 陆时摇头, “别了。” 庞加莱在旁边说:“我有个折中的办法。” 众人看向他, 杜马斯说:“亨利,你说吧。” 庞加莱露出笑容, “陆教授的毛笔字写得非常好,让他为新楼提名便是。这样,索邦学院既借了陆教授的名气,又不用显得那么舔狗……咳咳……我的意思是……懂的都懂。” 陆时想起自己确实在庞加莱面前写过毛笔字——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也不知道这老哥的审美体系是怎么建立的,为什么会觉得那些字写得好。 但是,事已至此,他只能应承了下来, “要不,叫‘明法楼’?” 克里孟梭立即点头, “这个名字好!而且,陆教授提字也是够格的。因为你是中国人,而中国在法学上的领先地位不容辩驳,可谓‘遥遥领先’,这还是你给我们普及的知识呢~” 这个马屁拍得有点儿露骨。 陆时倒也习惯了, “行吧,那就叫‘明法楼’好了,我……唉……我还是意思意思吧,捐个5000法郎。” 他的毛笔字写得好也就算了, 写得不好,还是捐点儿,就当给人家巴黎大学的补偿了。 于是,在未来一百年,明法楼饱经风霜,翻新甚至重建过多次,其门牌都没有换过,一直是三个汉字, 而法语名则被挤在了下面,只有小小的一行。 (本章完) 第254章 好字!真儿真儿的好字! 巴黎, 火车站,站前广场。 污污污—— 人们能清晰地听到火车汽笛声渐行渐远。 阳光透过厚厚的云层洒在火车站的屋顶上,形成一片金色的光晕,雪花在微风中飘落,平添几分浪漫和神秘。 三个东亚人拎着行李走出来, 为首的,是许久未见的辜鸿铭。 他回过头,皱眉, “鹤卿,动作麻利点儿。” “啊……来了。” 答话的是一个三十岁出头的男性,一身长袍、一副眼镜,个子不高、声音不大,透着温和儒雅、文质彬彬。 此人正是蔡元培,字鹤卿。 他小跑着跟了上来。 “啧……” 辜鸿铭微微咋舌, 对蔡元培,他总是有一股子别扭的情绪,原因无非是两个字—— 康党。 老先生看不上康有为,自然看不上其门下走狗。 还有一点,这个蔡元培很喜欢套近乎、联络感情,硬是用热脸上来贴冷屁股, 如此滑不溜丢,很难不给人一种有求于自己的感觉。 但辜鸿铭也没办法, 伸手不打笑脸人。 反倒是另一个同来的年轻人,叫蒋国亮的,经常跟辜鸿铭顶牛,给人一种正直不阿的观感。 蔡元培对蒋国亮招招手, “观云,还不快来!” 蒋国亮叹气, “我实在不明白为什么要来法国。直接去伦敦不好吗?” 说着,还不忘斜辜鸿铭一眼,吐槽道:“搞什么‘重走一遍游学路’,纯纯的浪费钱。” 虽然压低了声音,却还是能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辜鸿铭:“……” 心里暗道, 小伙子真是一点儿面子都不给。 他打个哈哈, “好了,我们走吧,去巴黎大学看看。我法语很好,日常交流完全没问题。” 蒋国亮撇撇嘴,微微不爽, 辜老头太能装了,动不动就说自己精通英、法、德、拉丁、希腊、马来西亚、俄等多国语言,显摆得很。 蔡元培注意到好友的态度,出言提醒:“观云!” 蒋国亮无奈, “知道了。” 其实,清廷的读书人普遍不认可辜鸿铭的治学能力, 那句所谓的“到中国可以不看三大殿,不可不看辜鸿铭”,不过是忽悠,欺负人家外国佬不懂行罢了。 蔡元培经受八股洗礼,25岁中进士,心中也是这么想的, 但他就没有在明面上表现出来。 他说:“先生,您不是毕业于爱丁堡吗?” 辜鸿铭得意一笑, “爱丁堡?我可不止如此。” 他招招手拦下马车, 马车缓缓调头, 蒋国亮便准备将行李搬上去。 辜鸿铭却拦住了,塞了三法郎给车夫, “在加来的时候我就说过,欧洲,这种服务不用自己动手,但必须花钱购买,懂不懂?” “啧……” 蒋国亮咋舌, 他转过脸,当没听见。 蔡元培瞪好友一眼,看那边的车夫在忙活着,便岔开话题, “先生,刚才的事还没说完呢~” 辜鸿铭露出笑容, “我在莱比锡大学读过,毕业后,又到巴黎进修法文。当时,布朗先生为我联系了巴黎大学,让我学一些法学、政治学。” 他的表情中满是怀念的神色, “当时,我才22岁啊。真是好年华。” 蔡元培哄长辈似的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辜鸿铭叹气, “那时候会读书、能读书,我以极快的速度读完了巴黎大学整学期的讲义和参考书。哪像现在,记忆就跟……唉……当时,我已遍学科学、文学、哲学,并熟谙各国语言。” 又开始装X了。 蒋国亮实在是听不下去,岔开话题道:“既然学得很快,那课余时间做什么?” 辜鸿铭回答:“我每天都抽出时间教授房东希腊文。其实,我哪懂授课?除了希腊字母,就只能教房东背诵几句《伊利昂记》、《浮士德》,还有莎翁的戏剧。我的房东在希腊文方面进展神速,许多人见到我教授的方法,都大为惊讶。” 蒋国亮:“……” 《伊利昂记》就是《伊利亚特》,希腊语; 《浮士德》,德语; 莎翁戏剧,英语。 所以,必然牵扯到翻译。 辜老头还真是,生命不息、卖弄不止。 一旁的蔡元培却发现了华点,好奇地问:“先生,那个房东是……是男的……吗?” “啊这……” 辜鸿铭尴尬。 蔡元培也撇过了脸, “今天天气不错。” 都下雪了,还天气不错呢! 其实,他在问出来之后就后悔了。 幸好车夫在这时搬完了行李,好奇道:“你们是中国人吗?” 虽然当下的蔡元培、蒋国亮对法语知之甚少,但“中国”这个词还是懂的。 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一路赶来,他们数次被人误认是日本人, 唯独一次被认对,还是一个美国佬在邮轮上喝大了,借着酒劲儿说什么“中国佬,猪尾巴,蠢猪”,把三人好一阵气。 辜鸿铭诧异道:“你为何觉得我们是中国人?” 车夫挠头, “啊……我就是随口一猜。” 这个理由可不过关。 辜鸿铭问道:“随口?那也得有个理由才是。” 车夫“额……”了一阵, 看那模样,似乎连自己都有点儿疑惑。 他反应了好一阵,忽然拍了下前额,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说道:“我知道了!最近,老听那些坐车的客人说到一位中国作家,笔名是‘Lu’,所以我才……” 话还没说完,辜鸿铭便瞪大眼睛,上前一步, “陆时又出新作了?” 车夫吓了一跳, “啊……是……是又出新书了。” 辜鸿铭嘀咕:“我就知道。” 三人此次欧洲行的目的便是拜见陆时。 他们启程前,读到的最后一部作品是《日本文明的天性》,但看现在这个样子,短短不到两个月的时间,肯定是又有新作了。 蔡元培当年中第,是殿试成绩二甲三十四名,相当于全国统考第三十七名, 这也导致他表面上圆滑世故,实则心气很高, 可是跟陆时比…… 他不由得露出一丝丝苦笑, “真是怪物。” 一旁的蒋国亮没听清, “什么?” 蔡元培摇摇头,看向辜鸿铭,问道:“先生,我们要不要先去书店看看?你擅长法语,可以翻给我们听一听。” 辜鸿铭点头, “好。” 他询问车夫附近书报店的地址。 车夫上下打量辜鸿铭一阵,说道:“看伱能叫出Lu的本名,想来是认识他?要不,你们去法兰西学院碰碰运气,他现在就住在那儿。” 辜鸿铭有些惊讶,喃喃自语:“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听他这么说,蒋国亮问:“陆先生在巴黎?” 辜鸿铭“嗯”了一声, “对,他目前住在法兰西学院。” 蒋国亮:??? “他住在法兰西学院?那不是研究机构吗?” 辜鸿铭很西式地耸了耸肩, “人家有这个水平。” 蒋国亮没有反驳, 陆时竟然能让辜鸿铭暂停装X,那就说明,水平确实很高。 蔡元培说:“走吧,先去书报店。” 中国人重礼仪, 一般情况下,拜见大师是要写拜帖的, 即使在异国他乡没那个条件,也至少得把人家的作品读一读,做好功课。 三人让车夫带他们到附近最大的书报店。 如同图书馆于大学,书店是一个城市的文化符号, 店内的氛围非常宁静,只有偶尔传来的翻书声和低声交谈的声音, 一排排书架间,墨香弥漫。 辜鸿铭压低声音, “一般来讲,外国人的书会被放在……” “嘶……” 他忽然眯起了眼睛,倒吸一口凉气。 蔡元培和蒋国亮顺着辜鸿铭的视线看过去,随后也露出震惊的表情, “那是……” 三人看到了陆时的巨幅照片! 在照片旁,各种书堆叠在一起,形成了几座金字塔, 书的封面被精心设计过,英、法双语, 《无人生还》、《罗杰疑案》、《魔戒》两部曲、《枪炮、病菌与钢铁》、《万历十五年》、《日本文明的天性》、《朝闻道》、《狩猎》…… 全都是陆时的作品。 “咕……” 蔡元培不由得咽了口唾沫, “欧洲是这么卖书的?” 辜鸿铭摇摇头, “当然不!只有最畅销的作家才有这个待遇!” 蔡元培:“……” 蒋国亮:“……” 两人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从余量判断,卖得极好,而学术著作则要差上不少,但销量也过得去。 他们凑到书堆旁, 只见所有书的封面上都写着: 作者:Lu; 翻译:Lu。 离谱的妈给离谱开门—— 离谱到家了! 蔡元培扫了眼《朝闻道》和《狩猎》,说:“这两部应该是陆先生的新作了。” 辜鸿铭却是把所有书都拿了一本, “法语版,有收藏的价值。” 他们结过账,坐上马车直奔法兰西学院。 哒哒哒—— 马儿每一步都印在雪地上,溅起片片雾气,留下一串清晰的蹄印。 车上,辜鸿铭在啃书,顺便进行翻译, 但很快,目的地就到了。 车夫敲敲车门,催促道:“三位,我们到了。” 辜鸿铭开门,又塞了一张纸币给对方,同时嘱咐道:“先借我们车厢用一用。如果可以,能不能给我们生个柴火?在这里读书有点儿冷。” 车夫:??? “大哥……大爷,你还想干什么?” 辜鸿铭尴尬, “当我没说。” 他“咣当”一声关上了车门。 此时,他们已经读完了短篇集《朝闻道》中的三篇。 蔡元培摸着下巴,沉声发表看法:“没想到还能这么写……这个《动物庄园》,实在是我这辈子读过的最神鬼的一篇。” 蒋国亮沉吟, “神鬼?比之《聊斋志异》如何啊?” 蔡元培说:“那怎么能比得了?《聊斋志异》的内容都是些什么?善恶有报、男女爱情、山水见闻……大部分以个体为主。而《动物庄园》作为寓言,影射的可是……哼哼……” 后面的话就不方便说了。 辜鸿铭却轻笑一声, “影射的沙俄。” “啊?”×2 蔡元培和蒋国亮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辜鸿铭晃晃手里的书,说道:“有篇后记,是一个叫凡尔纳的作家所写。他在里面讲述了事情的始末。” 说完,他把俄国封书的事讲了讲, 随后便不由得大笑, “尼古拉沙皇还真是有些可爱。这书明显是在暗示我朝……” 话音未落, “咳咳!” 一旁的蒋国亮做作地清嗓子。 辜鸿铭却早已对清廷失望,无所谓地叹气道:“好吧好吧,我不说了。” 三人又开始看《狩猎》, 结果,才读到大概四分之一的部分,他们就不由得脊背生寒。 蔡元培嘀咕:“巴黎的冬天未免也太冷了吧……” 辜鸿铭接过话茬, “所以说,刚才我让车夫帮忙生个柴火,但他不同意。”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但他们心里都非常清楚,这股寒意跟气温无关, 真实原因是《狩猎》的内容,透露出来的肃杀和压迫感,仿佛巨石压在胸口,让读者无从呼吸。 “不读了!” 辜鸿铭将书合上, “这书读着,心里面揪揪着,实在难受得紧。” 蔡元培和蒋国亮跟着点头, 他们都想打开陆时的脑壳看看,里面到底装了什么东西,能想出这种题材。 三人下了马车,走进法兰西学院。 雪下得小了一些, 雪花纷纷扬扬地落下, 不远处,中心广场的名人半身像们被白色覆盖了浅浅的一层,反倒让五官显得更加立体。 有办事员走上前, “你们是?” 这种时候就该最有名望的人出场了。 蔡元培和蒋国亮各自后退一步。 辜鸿铭很满意他们的自觉,傲然挺直身板,说道:“我是辜鸿铭。” 话音落下, “……” “……” “……” 现场诡异的安静。 办事员一脸疑惑地看着辜鸿铭。 后者的脸似乎有一丝涨红,但想到两个后辈都不懂法语,便努力保持岿然不动,淡定道:“我,辜鸿铭,此次前来法兰西学院,为的是拜会陆时陆教授。” 办事员叹气, “找陆教授你不早说?他最近几天都在巴黎大学演讲。” 说完便摆摆手,准备回去烤暖炉了。 辜鸿铭赶紧叫住他:“我,辜鸿铭,刚才听到你说……” 话音未落,便被对方打断, “你是法语不好吗?在我们的语法中,不需要每次都自我介绍的。” “……” “……” “……” 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辜鸿铭轻咳一声, “那个,刚才听你说陆教授最近都在演讲,难道是已经持续几天了吗?” 办事员点头, “嗯,三天了。你们要不然去找他,要不然在这儿等也行。他回来估计得晚上。” 说完便径自离开了。 辜鸿铭转过身, “陆先生现在在巴黎大学做演讲,我们可以现在过去。” 蒋国亮点头, “结果还是要去巴黎大学。” 两人看向蔡元培。 没想到,蔡元培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对话上,而是紧盯着中心花园的一个雕像,面露疑惑, “那个是不是……我感觉跟图书馆看到的照片很像啊。” 顺着他的目光看去。 那是花园最东侧,竖立着一个半身像, 雪花落在半身像的顶部,就像为其戴上了洁白的假发。 辜鸿铭眯起眼, “那个是……陆时?” 他们下意识地靠过去。 蒋国亮弯腰,用手拂去底座石碑上的浮雪, 只见上面写着孔圣的言论: “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 三人懵逼。 蔡元培轻声问道:“这个是什么字体?草书吗?” 旁边的蒋国亮忍不住毒舌道:“草字不合格,神仙难认得。草书是有规律的,每个笔画在不同的字中有不同的草法。你再看这些字,有章法吗?‘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一共有五个‘知’,这里面哪个一样了?” 一句话给蔡元培干沉默了。 良久,他才说:“或许,陆先生正在研发一种新字体,犹未可知。” 蒋国亮翻个白眼, “这话你信?” 他摇摇头,继续擦拭着碑文, 下面露出了一首法文小诗。 蔡元培和蒋国亮不约而同地看向辜鸿铭,等待翻译。 辜鸿铭遂翻译道: ——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你的感觉会欺骗你; 你的经验会欺骗你; 但数学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 这首诗念完,三个人都沉默了。 忽然,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蒋国亮狂笑不止,说:“陆教授当真是个妙人。这诗的内涵,不正是‘知之为知之,不知为不知,是知也’吗?不愧是能在法国畅销的作家,竟还是一位哲人。” 因为笑声很大,引得刚才那个办事员又回来了。 他看三人竟然还在,便催促道:“你们怎么还没走?这么冷的天……唔……” 他顿了顿, “你们这是在瞻仰陆教授的墨宝啊?” 辜鸿铭连连点头, “对对!就是在瞻仰墨宝。” 说着便要拉蔡元培和蒋国亮离开。 没想到的是,办事员说:“那你们更应该去巴黎大学看一看了。陆教授和巴黎法律界、传媒界、出版界的人合作,出资为索邦学院翻新校舍和宿舍,他还给校舍题了名,叫作‘明法楼’。” 三人一听,都惊呆了, 竟然还有高手!? 他们迫不及待地跟办事员道别,随后便叫了马车,直奔巴黎大学。 刚进入校园就能注意到,学校的行政楼、图书馆、食堂、实验室很新,校舍、宿舍则颇为老旧。 而最大的建筑便是校舍。 他们快步走过去, 只见楼房还没有开始翻新,但新的名牌已经挂上了, 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三个汉字—— 明法楼。 蒋国亮忍不住评价:“这字,真是烂得让人叹为观止。笔画粗细不一,像毛虫蠕动,缺乏流畅感和力度。字的架构更是随意涂鸦,比例不当,偏旁随意摆放,看着像数学符号……” 还没评价完,旁边的蔡元培便开始拉他的衣袖, “观云,别说了。” 蒋国亮正气凛然, “别拦着我!今天,就算陆先生本人在这儿,我也要如实说!他写的字,起笔和收笔处草率而混乱,有的笔画头重脚轻,有的笔画又过于冗长,缺乏规范……” 蔡元培满头黑线,  ̄□ ̄|| “观云!” 蒋国亮仍不为所动, “最要命的是,‘明法楼’,只有三个字,字的排列却没有章法,仿佛在纸上漫步的鸭子,看不出秩序。这字写得……” 蔡元培终于忍不了了, “别说了!你也不看看谁来了!” “啊?” 蒋国亮还有些懵懂, “今天不管谁来,也改变不了这幅字是……唔……” 他顿住了。 只见一个年轻的中国人正快步走出明法楼, 不是陆时还能是谁? 在他身边,还跟着几个法国人, 庞加莱、杜马斯、赫泽尔、克里孟梭…… 他们低声交流着什么。 于是,蒋国亮瞬间变了口风,用汉语高声说道:“今天不管谁来,也改变不了这幅字是……好字!真儿真儿的好字!” (本章完) 第255章 先生见地、学识之高,世所罕见! 陆时正和几人走出校舍。 克里孟梭说道:“陆教授讲的太好了!” 他清清嗓子, “ ‘文学就像炉中的火一样,我们从人家借得火来,把自己点燃,而后传给别人,以致为大家所共同。’ ” 声情并茂的模仿。 陆时轻咳一声,说道:“那个……其实,这是福楼拜先生的名言。” 克里孟梭立即尬住, 福楼拜可是根正苗红的法国文豪,自己竟然不知道。 陆时摆摆手,正准备安慰几句, 这时, “好字!真儿真儿的好字!” 竟然有汉语传入耳中。 最神奇地,还是掺杂着儿化音的京片子。 陆时循声望去,瞬间就认出了辜鸿铭和蔡元培,还有一个不到四十岁的中年人,不认识。 三个中国人正在瞻仰明法楼的名牌, “草书之难,在于点划与点划、结体与结体,而陆教授做得很好。” “连绵不绝而紧密呼应嘛~” “绝了又有何妨?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这才是最高境界。” …… 他们把牛皮吹得震天响。 陆时自己听了都不免害臊,赶紧走上前, “辜老先生!” 辜鸿铭夸张地“啊!”了一声,脸上写满做作的惊讶,说道:“陆时,你怎么会在巴黎大学?” “啧……” 陆时咋舌, 傻子都能看得出来,对方这是在演戏。 他说道:“我过来参加爱弥尔·左拉先生的葬礼,顺便在巴黎大学做交流。” 蔡元培震惊, “左拉大师竟然去世了?” 说完,他才发现还没有做自我介绍,赶紧道:“陆教授,在下蔡元培,草字鹤卿。光绪十八年进士,目前在代理澄衷学堂的校长,同时被聘为南洋公学经济特科班的总教习。” 他拉来陆时不认识的那个中年人,又说:“这一位是蒋国亮,能诗善文,工书法。” 陆时有点儿懵, “工书法?” 他抬头看看自己的字,又看看蒋国亮, 写成这样都能算“好字!真儿真儿的好字!”,清廷的书法水平怎么拉胯到了如此地步? 这么想着,陆时忍不住打量对方。 蒋国亮也觉得刚才的马屁拍得有些过火,微微脸红, “在下蒋国亮,草字观云。” 陆时恍然, “原来是观云兄。” 他知道这个表字,是因为《光宣诗坛点将录》,作者汪国垣将蒋观云冠以“天慧星拼命三郎石秀”的名号。 事实上,蒋国亮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蒋智由, 他是一位先进的、革命的爱国诗人。 比如,光绪二十六年,自立军起义失败后唐才常被捕身死,他悲痛地写下了: 丈夫义气重,生死何足奇! 同志皆抛散,骨肉长别离。 保民心未遂,忠君志岂移! 身死魂不散,天地为我遗。 当真荡气回肠。 只可惜,蒋智由晚年思想巨变,尽删早期的新派诗,诗作也转向守旧,变成了自己最讨厌的模样。 蒋国亮十分诧异, “陆先生,您认识我?” 陆时点点头, “当然。你写的诗,比如‘芥蒂万川谷,异族人经营’……” “噗!” 蒋国亮喷了, “这……这可不兴说。我当时也是年轻。” 陆时听得直想笑。 蒋国亮早期作品中蕴含着反清排满的思想, 但现在看,应该是变得圆滑世故了。 不过这也正常, 按照正常的历史算,蒋国亮马上要和蔡元培等人建立中国教育会,之后还会出任爱国女校的经理, 这种情况下,就算要排满,也只能默默地排、在心里排。 陆时又看向蔡元培, “鹤卿兄。” 这位在近代历史上是怎么都绕不过去的名人, 首任教育总长,开学术与自由之风,对中国教育的贡献不在何子渊、厉麟似之下。 当然,蔡元培的争议也非常大, 他可不是什么好人。 庞加莱靠近, “陆教授,这是你的朋友?” 陆时摇了摇头, “辜老先生算是朋友,其他两位只能算同胞。他们的食宿,我来想办法。” 朋友和同胞, 两者之间的差距可不小。 庞加莱顿时意会, “明白。那我就不在法兰西学院给他们安排食宿了。” 既然陆教授要避嫌,他自然会配合。 其实,陆时也是不清楚辜鸿铭三人的来意,所以才会如此行事。 两人低声交流。 蒋国亮诧异,压低声音道:“辜先生,感觉陆先生的法语比伱好啊。你听听,人家多流利呀……” 辜鸿铭差点儿背过气去, “你说你这人……哪儿哪儿都好,怎么就是长了一张嘴!?” 蒋国亮撇撇嘴, “好好好,不说了。” 这边,陆时和庞加莱聊完了,随后转向三人,说道:“走吧,我带你们去下榻的地方。” 他们一齐走出校园,叫了一辆马车。 马车直奔巴黎丽兹酒店。 辜鸿铭有些担心, “不会很贵吗?” 陆时摆摆手, “无妨。” 旁边的蔡元培不由得好奇,问道:“辜先生,您为什么觉得这个丽兹酒店会很贵?” 辜鸿铭露出回忆的表情, “那座酒店是1898年落成的。当年,日本的首相恰好晤访我朝,我负责接待,与他天南海北地聊天,知道了丽兹酒店的事。据说,开业当天,包括俄国沙皇在内的欧洲贵族、富豪齐聚,背景之深可见一斑。” 蒋国亮好奇, “是那个封禁《朝闻道》,却反而让销量节节攀升的尼古拉沙皇吗?” “啊这……” 辜鸿铭不由得语塞。 他搬出尼古拉二世是为了凸显丽兹酒店的含金量, 现在倒好,总感觉有点儿冒傻气。 陆时看出老先生有些尴尬,遂插入话题:“三位这次来欧洲是所谓何事?” 一谈起正事,车内的气氛就变得严肃了不少。 辜鸿铭压低声音, “陆时,还记得那本书吗?《万历十五年》。” 陆时失笑, “辜老先生,这本书都已经出版了啊!最先是美国,现在已经到了欧……啊,对了,你可能不知道,那本书的外文名是《1587,Ayearofnosignificance:themingdynastyindecline》。” 辜鸿铭苦笑着回答:“我一直关注着,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他捻捻胡须, “但是,毕竟讲的是明史,作为大学堂的教材确实有些……唉……” 深深地叹气。 陆时也很无奈, 事实证明,出口转内销的路子不靠谱, “之前,咱们觉得这本书只要在海外取得反响,在中国普及的难度便能降下来。可现在看,还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辜鸿铭的胡子抖了抖, 他犹豫片刻,最终还是没忍住, “还不是因为你?” 陆时:??? 一脸懵, “怎么就因为我了?我都不在国内啊喂!” 辜鸿铭无比郁闷地说:“你说你,写一本《万历十五年》不就得了,干嘛还要写《日本文明的天性》?现在完了,那些人都觉得后者更适合用来当教材。” “啊这……” 陆时确实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甲午战争,无疑给了清廷一记响亮的耳光, 他们想得很简单, 远的英、法,他们够不着也打不过, 那么近的小日子呢? 总不至于真的打不过吧? 只要好好研究下敌人,不再轻敌,随后重振旗鼓,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恰在此时,《日本文明的天性》横空出世, 里面讲了太多日本的弱点, 尤其是耻感文化,在清廷的那些人眼中,简直就是重振信心的最好的强心针。 至于《万历十五年》这种反思类的书,还是靠边站吧。 陆时好奇道:“所以,他们现在的想法是,用《日本文明的天性》作为大学堂的历史教材吗?” 辜鸿铭的胡子又开始抖了, 看那样子,似乎不知该怎么开口。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有什么话就直说呗~咱俩谁跟谁啊……” 辜鸿铭无奈, “不说了。我不说了。” 他在座位上缩了缩,把自己当成闷葫芦似的挂起来。 陆时不得不看向另外两人。 蔡元培轻咳一声, “观云,你说。” 他油滑得很,是懂明哲保身的。 蒋国亮倒是非常直接,说道:“陆先生,他们的想法是,您能不能写一套书出来?什么英吉利、法兰西、美利坚,大家都是人,在民族性上,谁还没有弱点了?” 陆时:!!! 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蒋国亮说,“大家都是人,在民族性上,谁还没有弱点了?”,这话没错, 但现在分析民族性的弱点有个锤子用啊喂! 人家是物理上占据优势, 总不至于用精神冲击波和火枪、大炮对轰吧? 陆时十分无语。 他问蒋国亮:“观云兄,咱不提他们。你也是那么想的?” 蒋国亮“额……”了一声,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决定坦诚相告, “陆先生,今年,我想和鹤卿成立中国教育会。分设教育、出版和实业三部,编印新式教科书,倡导宣传新学,推动教育改革。你写的《乡村教师》里面,那位先生教授的不就是物理学吗?” 陆时听明白了, “所以,你也觉得在历史学上需要新教材?” 蒋国亮点头, “正所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研究好了洋人,才能学习洋人。” 他的想法倒还正常一点儿, 不是研究什么所谓的“民族性上的弱点”,而是师夷长技。 陆时又看向蔡元培, “鹤卿兄已经想好了吗?” 蔡元培有些弄不清陆时的想法,心中惴惴不安,遂说道:“把学社和女校办好还是很重要的。当然,此事须得从长计议,不可急功近利,否则容易起到反效果。” 滑头!x3 蒋国亮、辜鸿铭、陆时三人心中同时吐槽。 陆时皱眉思考了一阵, 随后,他露出笑容, “你们也是有趣。辜老爷子,你代表清廷过来找……” 话音未落,辜鸿铭直接打断道:“陆时,我必须纠正你。我代替的是京师大学堂,而非清廷。我觉得,《万历十五年》、《日本文明的天性》都是极好的教材之选。你放心,我会顶住压力的。” 陆时哈哈大笑, “怎么?你还真想冒着砍头的风险,让大学堂教授《万历十五年》?” 辜鸿铭微妙地眨眨眼, “放心吧,不会砍头的。” 看那样子,明显是心中有想法了。 陆时又看向蔡元培和蒋国亮, “你们是代表你们自己……” 蒋国亮张张嘴,准备插话。 陆时抬手, “啊,知道了知道了,你们是代表即将成立的中国教育会,对吧?” 蒋国亮点头, “没错。我们需要新的外国史学教材。当然,如果陆先生愿意回国授课,我们肯定是无比欢迎的。” 他刚说完,旁边的蔡元培便压低声音提醒:“观云,别瞎出主意。你刚才没听说吗,陆先生现在是英吉利的大贵族,荣宠至极,何必回去呢?” 蒋国亮白好友一眼, “你这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蔡元培也忍不住翻白眼。 陆时在旁边看着,心里暗自摇头, 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混到一起去的。 他说:“我确实不会回去。” 蒋国亮叹气, 其实自己也没抱希望。 他继续道:“那,关于教材的事情……陆先生,不需要挖空心思构思,只要和《日本文明的天性》一个结构就可以了,让我们可以学习、效仿各国。” 陆时闭上双眼,后仰着身体, “学习……效仿……” 他念叨着闭目养神。 车厢内安静下来, 众人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长到辜鸿铭三人甚至以为陆时睡着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马车夫的声音, “先生们,到了。” 陆时睁开眼, “走,我先安排你们住下。” 四人依次下了马车。 巴黎丽兹酒店映入眼帘, 其主体,是一座典型的巴洛克宫廷式建筑, 外观非常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和繁琐的设计,以白色为主色调,与周围的建筑形成鲜明的对比。 建筑的线条流畅而优雅,给人一种高贵而典雅的感觉。 等车夫搬完行李,四人进入大门。 酒店的大堂是一个宽敞而明亮的空间, 地面铺设着精致的大理石,光滑而亮丽,反射出璀璨的光芒, 大堂中央是一座巨大的水晶吊灯,它散发出柔和的光线,照亮了整个空间。 两侧是精致的雕花玻璃门,通向各个客房和餐厅, 门上的金色装饰与大堂内的金色元素相呼应,营造出一种金碧辉煌的氛围。 陆时说:“观云兄、鹤卿兄,你们这是第一次来欧洲吧?感觉如何?” 蔡元培感慨, “富丽堂皇、叹为观止。” 一旁的蒋国亮叹气道:“只是跟想象中有太多的不一样。我总感觉这里也充斥着不平等、不自由,平民百姓的自由平等浮于表面,只有那些资本家才算真正的人。” 老哥确实够左的, 在清廷,喷满人、喷封建帝制; 到了欧洲,又喷资本家。 陆时伸个懒腰, “在这个世界上,想做真正的‘人’何其难也?” 说着,他看向大门外。 街道被薄薄的积雪覆盖着,银装素裹, 行人们穿着厚大衣,裹得严严实实,全副武装地走在雪中,显得异常笨拙。 蒋国亮皱眉, “陆先生,你这话说得未免也太奇怪了。” 陆时嘴角勾起一丝弧度, “观云兄,在欧洲,有钱人会雇佣专职车夫为自己驾车,你觉得是什么原因?” 蒋国亮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道:“当然是为了享受。” 他想到了刚才的马车, “就比如我们,可以在车厢里谈天说地,甚至可以吟诗作对、品酒放歌。” 陆时点点头, “这确实是原因之一,还有别的。” 蒋国亮有点儿懵。 旁边的蔡元培开口了:“我听说,欧洲的绅士们会在车厢里处理工作,看文件、跟合伙人商议、与合作方彼此试探……啊!我们在马车上不就是在谈工作的事吗?” 陆时回答:“是的。有些时候,甚至绝大多数时候,有钱人在马车上也需要工作。” 这个说法让蒋国亮的面色有些难看, “陆先生是在充当辩护人的角色?” 此言一出,酒店大堂内的气氛瞬间变得像是冻住了, “……” “……” “……” 沉默横亘着。 大概过了半分钟,蔡元培才低喝一声:“国亮!注意你的言辞!” 他甚至没称呼蒋国亮的表字。 另一边,辜鸿铭也说:“陆能研究出斗地主那样的游戏,据说还有《垄断》,怎么可能为资本家辩护?观云,你把话说得太过了!” 但蒋国亮紧盯陆时, 他的眼神中,没有一丝丝准备退缩的意思。 陆时觉得有趣, 一个清朝人竟然大批特批资本家, 与之相比,封建不是更落后吗? 但这也反应了时代的特色,仁人志士们看到不合理就喷,不管是哪个国家、哪个民族,一视同仁。 蒋国亮显然就是这种人, 自由、平等、民主…… 这些他是真的信。 陆时展颜一笑, “观云兄,资本家必须是可恨的。可你有没有想过,真正可怕的是资本制度本身呢?” 蒋国亮眉头皱起,说道:“有钱人雇佣马车夫,说明,经过权衡,他们认为自己的时间价值远大于雇佣的价格,这难道不是剥削吗?” 陆时耸耸肩, “可从另一个层面讲,有钱人在车上办公,也在被资本榨取着价值。” 蒋国亮:!!! 一语点醒梦中人。 “陆先生,你的意思是……” 陆时笑着解释:“资本异化的是每个环节上的每个人。所以说,并不是简简单单把人吊路灯……你们真该玩玩《垄断》,玩过后你们就能明白,在那套规则下,谁都逃不脱。” 其实,读过政治经济学的书籍,便能明白这个道理, 但这世上又有几人会想得那么深刻? 包括陆时自己,也是俗人。 而刚刚开眼看世界的蒋国亮却对他惊为天人, “陆先生,你实在是……” 说着,他竟然正了正衣冠,对陆时深深地行礼,声如洪钟道:“先生见地、学识之高,世所罕见!请受学生一拜!” 他声音本来就大,再加上还有行大礼的动作。 说话间, 刷—— 旁边的酒店住客齐刷刷地把目光投了过来。 很快,有人认出了陆时, “那个是Lu吧?写《狩猎》、《朝闻道》的作家?” “是他没错。坦白讲,那两本是好书,但读着太累了。我更喜欢他的《罗杰疑案》,最后的反转让人印象深刻。” “他最厉害的是具有人道主义精神和国际主义精神。巴黎大学最近要搞翻新,就是他牵的头。” “这是真的吗?Lu,我喜欢你!” …… 陆时脸黑, 怎么法兰西也有南桐? 他赶紧把蒋国亮扶了起来,低声说道:“观云兄,我举那个例子只是想说明,很多东西不能一味地效仿、学习,要知其然,更要知其所以然,对吧?” 蒋国亮已经被完全折服, “当然,先生说的……唔……先生,听您的意思是,准备编写教材了?” (本章完) 第256章 没有人,比陆时,更懂,法国 第二天。 法兰西学院。 陆时起床的时候,天色已经大亮。 他拉开窗帘, 雪在昨天傍晚已经停了,尽管如此,世界仍像静止了一般,洁白无瑕的景象铺开在眼前。 树枝上堆满了积雪, 阳光从云层中照下来,映照在雪地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外面有人敲门, “陆先生。” 说的是汉语。 陆时走过去开门,发现是蔡元培,有些好奇道:“鹤卿兄,怎么就你一个?” 蔡元培“额……”了一声, “辜先生舟车劳顿,正在马车车厢闭目养神。至于观云……观云他……” 有些吞吞吐吐的样子,似乎正在犹豫要不要如实相告。 陆时不免好奇, “有什么话,直说便是。” 蔡元培咬牙下定决心,随后道:“好,那我可就直说了。今天早上,我本和观云在酒店大堂一起等着辜先生,谁能想到,看到三个法国男人被送医……呕!” 怎么还吐上了? 陆时赶紧后退半步,却发现对方只是干呕,似乎已经吐无可吐了。 他问道:“到底怎么回事?” 蔡元培好不容易才平复,随后用手指在掌心写下一个汉字—— 州。 陆时:??? “什么意思?” 蔡元培说:“那三个男人被送医的时候,正是这个彼此连接的状态。观云实在接受不了,当场就吐了。刚才,在路上经过马车颠簸,现在又跑去吐了。” 陆时反应了两秒钟, 随后, “我艹!” 他十分震惊。 果然,法兰西是有南桐的! 亏了蔡元培的想象力,竟然能把“州”字这么用,也是厉害。 陆时忽然觉得有点儿冷,打个寒颤, “不行,我再演讲个两三天,就得回去了。” 蔡元培有些诧异, 心说, 陆先生不愧是在欧洲待了这么久的大师,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只是稍微打哆嗦, 一般人,听到这么变态的事不都得吐吗? 不知不觉间,蔡元培看陆时的目光中带上了崇敬, 眼睛甚至忽闪忽闪的。 陆时:“……” 又往后退了半步, “鹤卿兄,干嘛这么看我?” 蔡元培掩饰性地拱手,说道:“没有~没有~我只是对陆先生愈加欣赏,如黄河泛滥般一发不可收拾。” 陆时谨慎地看对方一眼, 在“州”的奇妙用法之后,他总感觉蔡元培话里有话, 就比如, “一发不可收拾”, 说什么“一发”,听着就很怪。 幸好,蒋国亮这时候出现了,缓解了现场的尴尬。 他看看两人的状态,顿时察觉出异样, “鹤卿,你……你说了……伱跟先生说了?唉……不是不让你说的吗?那种罪,我们两个人受也就算了,何必拉上先生。” 说着,转向陆时, “先生,你没吐吧?” 陆时这才恍然, 原来正常反应是要吐的,难怪蔡元培刚才看自己的眼神那么奇怪。 他摆摆手, “我很幸运,没吃早饭呢还。” 蒋国亮有君子之风,不疑有他,说道:“那还好。” 他不再说八卦,转入正题, “先生,昨天关于编写教材的请求,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回头瞄了眼书桌, 那里其实已经有部分成稿了,但是到底要不要给出去,还需要做一些考量。 清廷和欧洲,毕竟不同。 “唉……” 陆时叹气, “不是什么都能发表、出版的。” 蒋国亮有些急了, “先生,我和鹤卿都会尽力而为的!” 蔡元培不由得皱眉,但最终还是没说反驳的话,对陆时躬身道:“正如观云所说,陆先生,我们会尽力而为。” 他虽然油滑、明哲保身,但于教育一事还是有追求的, 当然,追求的实现必须有个前提—— 不危及人身安全。 陆时点头, “好吧,既然你们这么说……” 他回去拿上了稿子, “走。我们去巴黎大学,你们听完我今天的演讲,如果觉得没问题,那就给你们看看。” 三人一齐出门,走向马车。 辜鸿铭正在车上等着,看到他们,打了招呼之后问道:“已经说好了吗?” 蒋国亮点头, “先生已然动笔。不过,我远远地瞄了一眼,似乎是英文。而且,看那些字母好像不是手写的,反而像印刷。” 辜鸿铭勾起嘴角, “那个啊,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蒋国亮诧异, “‘打字’!?字要怎么打?” 辜鸿铭露出了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表情,对陆时说道:“你看看他们,少见多怪!” 随后,他摆出长辈的架子,数落蔡元培和蒋国亮, “你们两个人……唉……都不知道怎么说你们!年纪轻轻的,怎么身体还比不上我一个老人家。住那么好的酒店还能水土不服,从早上起来就吐个不停。” 陆时听着,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 他赶紧撇开视线。 蔡、蒋二人则是大大地翻白眼,心里疯狂吐槽辜老头。 辜鸿铭不爽, “你看,你们还不听教。” 于是,接下来这一路都在辜老先生语重心长的教育之下, “!@#¥%……” 好不容易苦捱到了巴黎大学, 四人下了马车便直奔明法楼的大教室。 屋内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学生们或坐或站,有的聚在一起热烈讨论,有的独自坐在角落专注地整理笔记。 出乎意料地,克里孟梭竟然不在, 以往,他和几个法律圈的同伴都会坐在最后一排。 杜马斯迎上来, “陆教授,你的演讲很受文学院的欢迎,来的学生是一天比一天多啦。” 陆时打趣道:“主要功劳还是翻新校舍和宿舍,没有这事,同学们也不会这么给面子。” 随后,他询问道:“克里孟梭先生呢?” 杜马斯压低了声音, “你知道的,乔治是《震旦报》的当家人,所以有些时候不得不到新闻现场。今早,在丽兹酒店爆出了一桩大丑闻,说是跟德拉库尔女公爵的丈夫有关。” 陆时:“……” 不知道该如何搭腔,干脆保持沉默。 杜马斯却是会错了意, “要不,我们等一等他?那边处理完应该不会很久。” 陆时连连摆手, “那倒不用。演讲按原计划进行就可以。” 说完,他走上讲台。 教室内瞬间便安静了下来,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汇聚于陆时身上。 陆时吸了口气, “今天,我们不讲文学、不讲翻译,而讲历史。” 此言一出,下面传来微微的骚动, 甚至有人遗憾地叹气。 没办法,到场的人大部分不是研究历史的,不知道陆时这个“现代史学奠基人”的含金量, 至于那些研究历史的法国人…… “呵呵。” 不知是谁一声轻笑, “陆教授的历史观点非常有趣,竟然觉得法兰西的崛起跟卡佩和波旁家族的生育能力有关。” 陆时愣了半晌, 随即想起,自己第一次到访法国时,曾被吕西安·费弗尔在车站外拦下, 当时,两人有过交流。 陆时给出过一个另辟蹊径的观点: 卡佩和波旁家族比较能生,而且很容易生男丁, 这让法兰西成为欧洲主要王国中唯一一个长期有正统继承人、几乎没有出现绝嗣的国家。 这一点,对欧洲的贵族参议制度很重要。 当然,该观点对一般人来说,接受起来还是有些难度的, 能生孩子,这也算优点的吗? 不满的气氛在周遭蔓延。 下面有人说道:“陆教授,还是聊文学吧。你说历史,我们也听不懂啊!” 陆时轻笑, “既然如此……” 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一串法语: Larevolutionfranaise, 法国大革命。 陆时丢下粉笔,随后道:“关于这个历史事件,我想,在座的各位应该不至于没有任何感触吧?” 一时间,学生们议论纷纷。 终于有人忍不住, “陆教授,你不会想说‘没有人,比你,更懂,法国’吧?” 陆时摆摆手, “我还不至于这么狂妄。但我认为,对历史事件的分析,方式是多样的,不能只从史料入手。据事直书,不见得百分之百正确。” 法国人听中国人讲解法国大革命, 这事儿怎么想怎么离谱。 有人开始离席。 巴黎大学就是这样,学生们是自由的。 但更多的人选择留了下来, 他们不全是想听演讲,也有很多是准备反驳陆时的。 陆时在伦敦政经也没少讲课,面对这种情况,自有一套应对的办法, 他说: “ ‘法国大革命摧毁了西方的风俗和道德,可能把整个欧洲引向暴政。因此,英国宁可不改革也不要法国大革命。’ ” 一听这话,学生们哪能坐得住。 骂骂咧咧声四起。 陆时嘴角勾起, 年轻人就是这点好,满腔的热血,最是容易被利用……咳咳……激将。 他双手下压, “诸位!刚才那话不是我说的,而是英国的史学家伯克先生在《法国大革命》一书中写的。当然,我并不赞同他的观……额……” 说着,忽然微微停顿。 他想到早上的“州”字事件, “我也不是完全不赞同吧。关于‘摧毁了西方的风俗和道德’这一点,还是部分正确的。” 下面的学生又开始骂骂咧咧起来了。 陆时赶紧绕回正题, “今天要说的,是关于法国大革命的综合分析。” 说完回头继续爬黑板,写下两个大字: 起因。 他问道:“有谁能聊聊吗?” 在场的都是法国人,还是大学生,自然能讲个一二三四五。 立即有人起身, “因为路易十六调集军队企图解散议会。” 结果,他刚说完,都不用陆时反驳,旁边便有人吐槽:“你说得也太笼统了!路易十六为什么要解散议会?这才是最重要的!” 那人立即说:“还不是因为……额……” 陆时轻咳一声, “好了,还是听我来说吧。关于这一点,首先要说的是三级会议,以及三级会议这个制度是怎么运行不下去的。” 所谓“三级”, 天主教教士组成第一等级; 贵族组成第二等级; 其他公民,如农民和城市平民组成第三等级。 无疑,前两者是居于统治地位的特权阶级,而后者处于被统治地位。 但随着经济发展,第三等级愈加壮大, 而法国的贵族头衔是开放的,让一些有能力及有钱的第三等级向上一步,再加上贵族本身也可以投资商业、矿业、地产,导致第二、第三等级间的界限变得模糊。 陆时介绍完,把手一摊, “所以,路易十六发现,他周围全是叛徒。” 这话说得有趣, 学生们不由得哈哈大笑。 下面,辜鸿铭正给两个年轻人吃力地翻译, 蒋国亮忽然说道:“说起来,前朝的时候是不是也出现了第三等级壮大的情况?” 辜鸿铭和蔡元培俱是一愣, 随后,蔡元培苦笑, “这个观点,《万历十五年》中不是提到了吗?” 辜鸿铭低声附和:“所以我才说,那本书才是最适合的教材。” 蒋国亮皱眉, “反思固然重要。但师夷长技又有什么不好?” 蔡元培点点头, “就比如学习法兰西的君主立宪制。” 辜鸿铭冷笑, “哼!又是康党的观点!要我说,他就是雅各宾派的鼓吹者罢了!” 有趣的是,雅各宾派正是法国大革命中的一个派别。 蔡元培有些不满,但没有直接表达。 反倒是蒋国亮直言道:“辜先生,你这话说的就不对了。如果没有甲午战争,我们还能闷着头装自己很强大,可事实呢?不维新不行啊……” 辜鸿铭又准备反驳, 蔡元培赶紧道:“先别说了!听陆教授演讲。” 三人中就辜鸿铭一个懂法语的, 结果,这一讨论,再回神时,却发现陆时已经在做总结性的发言了。 辜鸿铭不满地瞪了瞪两个年轻人,这才继续翻译。 只听陆时说:“总之,国王认为第二等级还是听话的,遂把加税的提案放到三级会议讨论。结果呢?第三等级以十七票的微弱优势取胜,加税法案没能通过。” 后面的事,众人都知道了。 路易十六出尔反尔,强行要求加税, 第三等级代表遂宣布成立国民议会作为回击,之后将国民议会改称制宪议会。 路易十六还没有愚蠢透顶,意识到第三等级此举将危及自己的统治,遂调集军队企图强制解散, 于是,轰轰烈烈的大革命开始了。 陆时耸耸肩, “现在,大家明白了吗?” 下面的学生懵逼, 虽然学过历史,但教材里不是这么说的啊! 他们是听了陆时的讲解,才意识到原来各个看似孤立的事中暗藏着联系。 有人说:“这就是现代史学吗?” 陆时无所谓道:“那是别人起的名字。我只是将我研究历史的方法分享出来了而已。” 他继续道:“当然,除了经济,还有文化上的因素。17世纪及18世纪,伴随着启蒙运动,人们开始认为这个宇宙的秩序是可以透过理性来掌握的。这让君权神授……” 此时,有个学生举起了手。 陆时轻笑, “不错,有长进。刚才还是直接站起来发言,现在知道该举手了。” 现场再一次哄堂大笑, “哈哈哈哈!” 陆时说道:“那行,你起来说吧。” 那个学生站起身, “陆教授,为什么第二等级会背叛路易十六?” 陆时回答:“很简单的道理,因为他们的阶级……我给你一个数据吧。你们知道,当时的法兰西是可以卖官鬻爵的吧?” 学生点点头, “知道。而且,随着财政陷入危机,封爵的价格越来越高。” 陆时说:“说的没错。1700年至1789年间,法兰西增加了约5万个新贵族。你觉得,这些新贵族是第二等级,还是第三等级?” 此言一出,在场的学生们陷入了沉默, 随后,议论声四起, “按理说,贵族肯定是第二等级。” “可陆教授说了,他们是第三等级通过卖官鬻爵上去的。” “我还是觉得,贵族就是贵族。” …… 他们的意见不一致。 但大部分人认为,新贵族应该属于第三等级。 陆时没想到如此简单的问题还能讨论这么久, 这帮文学院的,是真的一点儿政治经济学不研究。 这时,下面又有人开腔了, “当然是第三等级。” 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克里孟梭不知何时到了现场。 只不过,他的脸色不是很好,透着一股莫名的铁青,似乎是刚刚呕吐过。 陆时打招呼, “克里孟梭先生,你来了。” 在场的学生们也都认知这个带头捐款翻新校舍和宿舍的大善人,主动问好。 克里孟梭说道:“要看一个人的等级,不应该看他的头衔,‘贵族’、‘市民’、‘国王’……这些都不重要。应该要看的是,他的钱财和权力从何而来。” 学生们这才恍然大悟, 一个贵族可以背叛国王,但很难背叛自己的钱袋子。 当然,背叛钱袋子的人也有, 但是很少。 “所以是第三等级啊……” 学生们恍然大悟。 陆时继续道:“好了,我们接着刚才的话题讲。关于启蒙运动,涌现出了伏尔泰、孟德斯鸠、卢梭、狄德罗等一大批思想开明的人物,天赋人权等思想也应运而生,并且日益深入人心……” 他一点点地把法国大革命的背景讲完。 台下的人面面相觑, 虽然知道陆时的历史研究方法是综合的、分析的、跨学科的, 可是,当他们真的在现场,被陆时一点点抽丝剥茧、掰开了揉碎了讲解,还是不免震撼。 更何况,陆时讲的是法国大革命! 法国人自己都讲不了那么透彻! 这下真的一语成谶了, 没有人, 比陆时, 更懂, 法国! 陆时继续道:“我们接下来讲事件的经过、结局,当然还有后续影响。先说经过……” 话音未落, 啪啪啪—— 下面忽然想起了如潮般的掌声, 震耳欲聋,仿佛能将破旧的校舍的房顶掀飞。 一个学生站了起来…… 两个学生站了起来…… 所有学生站了起来。 忽然,不知是谁大喊一句:“陆教授,我喜欢你!”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 (本章完) 第257章 《大国崛起》 “陆教授,我喜欢你!” “陆教授,我喜欢你!” “陆教授,我喜欢你!” …… 呼声不断。 陆时满头黑线,  ̄□ ̄|| 南桐实在太可怕了! 他双手虚虚地握着向下压,示意众人安静, “感谢,感谢大家的……喜爱。不过,我们还是先把法国大革命说透。” 随后便将该讲完的讲完。 幸好,中途再没人说什么“陆教授,我喜欢伱!”之类的怪话,全都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结尾。 陆时深吸一口气, “好,现在该做总结了。” 他回身在黑板上写下“对国内”这个词,同时说道: “法国大革命,从巴黎人民攻占巴士底狱到热月政变,经历了五年时间,其势如暴风骤雨,迅猛异常。它彻底结束了法国一千多年的君主专制,传播了自由、民主、平等的思想。” 屋内只有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沙沙沙—— 在静谧中并不刺耳,反而显得相当和谐。 陆时等他们记完,又写下“对世界”,继续道: “法国大革命震撼了整个欧洲大陆的封建秩序,其间所颁布的《人权宣言》和拿破仑帝国时期颁布的《民法典》,被称为新社会的出生证书,在世界历史上产生了深远影响。” 至此,法国大革命算是讲完了。 陆时说:“就到这儿吧。” 现场又响起阵阵震耳欲聋的掌声。 杜马斯起身, “陆教授,那现在可以让同学们加入讨论吗?” 自由提问是这几天演讲的惯例。 陆时说:“当然。” 话音刚落,便有许多学生举起了手。 他随便点起最前排的一人, “你来问吧。” 那个学生有些激动, “陆教授,其实我准备的是文学方面的问题,但没想到你今天忽然改讲历史……唔……我想想……” 陆时也不着急,静静等待。 学生思考了一阵, 忽然,他拍了下前额,说道:“陆教授,你觉得创作是否可以融入历史呢?就比如《动物庄园》,其中有很多事件,明显指代沙俄。” 此言一出,现场立即变成欢乐的海洋, 学生们大笑, “哈哈哈哈哈!” 陆时无奈地吐槽:“同学,你可真敢说。” 他皱着眉沉吟片刻, “一般来讲,历史是相对客观的具体存在,而是作者根据自身经验的人为虚构。就比如,《是!首相》中,我写到了四段治国论,真实情况是那样吗?” 刚问完,下面的学生便疯狂点头, “是!肯定是啊!而且不只有英国那样,全欧洲都是!” 他们异口同声。 陆时:“……” 心中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这帮学生,要不要对欧洲的体制如此悲观啊喂! 他尴尬地咳嗽一声, “我给大家讲一个金锄头的故事吧。中国有两个农民,畅想皇帝的奢华生活,一个说,‘皇帝肯定天天吃米饭吃到饱!’另一个说,‘绝对不只如此,皇帝连种地都会用金锄头!’” 众人默契地笑。 那个提问的学生不解, “陆教授,你这是在暗示自己认知有局限,进而否认自己的四段治国论吗?” 陆时摇摇头, “不,我没有否认。我只是想告诉各位,和历史是要区分开的。农民不是皇帝,所以无法想象皇帝的生活;同样,我也不是历史人物,我的作品只能讽刺,却不……额……我没有明确说我在讽刺沙俄吧?” 现场再一次传出爆笑声。 陆时摊手, “而且,关于皇帝用不用锄头的问题……如果你们读过《无关紧要的1587年》便会发现,明朝的皇帝每年都会举行‘亲耕’,所使用的犁雕全部漆金。” 一瞬间,所有人都笑不出来了。 学生们窃窃私语, “所以说,皇帝真的用金锄头啊?” “可那是一种祭祀或礼仪行为,而农民们耕地,为的是糊口,两者不可同日而语。” “那陆教授是什么意思?” “陆教授刚才说,‘是作者根据自身经验的人为虚构’。我们觉得金锄头的故事可笑,是因为那些农民见识短浅,可我们自己又何尝不是见识短浅?” “啊这……我想我懂了!陆教授这是在用实例证明自身经验不可靠,历史背景的和历史本身不能混淆。” …… 所有人肃然起敬。 现场安静片刻,再次掀起滔天巨浪一般的掌声, “陆教授,我喜欢你!” 他们都被彻彻底底地征服了。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他转头看向窗外的天色。 已经到了中午,天空呈现出一片蔚蓝,如同平静的海面, 太阳高悬,残存的积雪逐渐融化, 屋顶上,雪水从积雪边缘滴落,被风吹到窗户上,留下一条条浅浅的痕迹。 陆时清了清嗓子, “各位同学,该吃饭啦~” 学生们还是意犹未尽, 许多人在举手, 更多的人仍在高喊:“陆教授,我喜欢你!” 这法国, 陆时是一刻也待不下去了! 他差点儿没忍住喊出“我不喜欢你!”,赶紧摆摆手,示意演讲结束,随后麻溜地下了讲台。 看到这副光景,学生们也只能有序地离开教室。 “呼~” 陆时终于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结束了。” 这时,他看杜马斯迎了上来,赶紧说道:“院长先生,我明天就准备启程回伦敦了。” 杜马斯“啊?”了一声, “陆教授怎么这么急?不是说好持续一周吗?” 陆时哪还敢继续待在法国? 他正犹豫该找什么借口的时候,克里孟梭走了过来,心驰神往道:“陆教授,你讲的实在是太好了!正如你所说,法国大革命是一次广泛而深刻的革命!” 左翼会这么想也属正常。 老哥说不定正在做重生大革命时代的梦,用断头台给人做开颅手术呢。 他继续道:“当然,还有一点你也说对了。” 陆时不免好奇, “哪一点?” 克里孟梭的表情有些呆滞,似乎在回忆某个不堪回首的画面, 随后,他阴沉道:“你刚才讲,‘法国大革命摧毁了西方的风俗和道德’,无比正确。” “噗!” 陆时笑喷, 心里明镜似的,知道对方说的是“州”事件。 他努力将笑意憋回去, “那是英国史学家伯克先生的观点,雨我无瓜。” 克里孟梭愈加郁闷。 坦白讲,法国人是非常开放的,否则也不会允许奥斯卡·王尔德以高规格在拉雪兹神父公墓下葬, 可是,“州”事件是三个人,中间那个还是德拉库尔女公爵的丈夫, 这就超出绝大多数法国人的接受范围了。 “唉……” 克里孟梭叹气, “丑闻,太麻烦了。” 陆时好奇, “克里孟梭先生,你们《震旦报》平时都是怎么应对丑闻的?” 这里的“丑闻”并非指德雷福斯案那种可以曝光的, 懂的都懂。 克里孟梭低声回答:“当然是采访当事人,然后让其公开道歉,将事件的影响压到最小。否则,法兰西真就成欧洲风俗和道德的下限了。” 陆时:“……” “就这?” 克里孟梭有些烦躁地说道:“你不懂……唔……” 他蓦地想起,陆时是传媒界的大鳄,遂虚心求教道:“陆教授会怎么做?” 陆时摊手, “其实挺简单的。不断报道其它热点就可以了。” 克里孟梭皱眉沉思, “不回应、不道歉吗?” 陆时嘴角勾起,低声提示对方:“尼古拉沙皇的例子就在那儿摆着呢~” 克里孟梭瞬间就明白了, 对于想要压制的新闻,永远不要做火上浇油的事情。 反正市民们只想要八卦填补茶余饭后的时间, 哪个热点办不到? 克里孟梭说:“我这就去安排!” 说完便快步跑出了教室。 陆时看着他的背影,心中忍不住想笑, 哪怕是最支持自由的左翼,也得筛选言论, 德雷福斯案可以曝光; “州”事件就不行。 但这种双标也不是不能理解, 20世纪初不是魔幻的现代,哪个国家都不想被当成欧陆的道德洼地、南桐高地。 这时,杜马斯又凑上前来,继续刚才被打断的话题, “陆教授,你史学、文学功底很深。最关键的是,你还有一套与众不同的教学方法,轻描淡写地点拨便能让学生们茅塞顿开……” 以下省略大量拍马屁。 纵使陆时的脸皮已经很厚了,还是被拍得有些老脸发热, 他谦虚道:“院长先生过奖了。” 杜马斯诚挚邀请, “陆教授要不要留在巴黎?我们索邦学院愿意为你支付高薪!而且,我想,法兰西学院也愿意为你留一个席位。” 和瑞典文学院不同,法兰西学院的席位可以授予外籍学者。 杜马斯深知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的道理, 陆时在英国都被称为“陆爵士”了,法国如果扣扣搜搜,必将毫无吸引力。 陆时“额……”了一声, “那个……” 他脑子飞速运转,继续想拒绝的借口。 幸好又有人来解围了。 蒋国亮大步流星地走来, “先生,真正在现场听您讲课,才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原来,历史研究是这个样子!” 在他身后,蔡元培搀着辜鸿铭慢吞吞地跟着。 杜马斯撇撇嘴,又退到一边去了。 蒋国亮的眼中满是热切, “您在演讲前承诺,我们听完演讲,如果觉得没问题,就给我们看成稿。” 陆时点头, “那你们觉得有问题吗?” 蒋国亮摇头, “怎么会有问题!?没有!当然没有!” 身后的两人也跟着一齐附和。 辜鸿铭说:“陆时啊,你就给我们看看吧。” “既然如此……” 陆时将稿件递过去, 只见标题写着:《法兰西的崛起》。 辜鸿铭捻着胡须笑道:“我就知道会是这样。他们想让你效仿《rB文明的天性》,写法兰西、英吉利等国民族性中的弱点,实在是过于异想天开了。” 他转向两个年轻人, “我说的对吧?” 然而,蒋国亮和蔡元培没有回应。 他们法语虽然不行,但英文的读写能力还是在线的, 两人正在贪婪地阅读。 文章开头和陆时的演讲一样,着眼于法国大革命, 但落于文字,分析得更加系统,把起因、经过、结果极其清晰地陈述出来,让人仿佛置身于那场波澜壮阔的革命。 缓缓地,蒋国亮吐出了一口浊气, “写得太好了。” 蔡元培“嗯”了一声,说:“最关键的是陆先生以史为鉴的研究方法。或许,以此为基础,可行经世济民之变革。只是不知后世会把哪个事件设为一切的源头。” 蒋国亮沉吟, 有哪个事件能成为中国的“法国大革命”呢? 洋务运动? 百日维新? 他想破了脑袋,最后还是觉得, “大概是甲午战争吧。” 被英吉利和法兰西痛揍海扁,那都不算什么, 可是,rB小老弟忽然翻身农奴把歌唱,骑在老大哥头上作威作福,这事儿就离谱了。 也正是在那之后,才有大量的仁人志士痛定思痛,求新求变。 蔡元培轻笑, “那如果用陆先生研究历史的方法,你会怎么认识甲午战争呢?” 蒋国亮再一次沉思, 良久,他说道:“我觉得,我们看待甲午战争有一个根本的错误,那就是,交战的双方是中国和rB,然后中国战败了。” 蔡元培:??? 辜鸿铭:??? 两人都懵了。 甲午战争,难道不是中国输了? 就连陆时都有些诧异,好奇对方会怎么说。 蒋国亮叹了口气, “事实上,交战的双方是清廷和rB。” 蔡元培脸一黑, “观云,你怎么又来了?” 蒋国亮一直有排满反清的思想,只是后来要做一些社会活动,不得不低头, 今天,他听了演讲,那些心思又复活了。 他继续道:“我说的有错吗?” 蔡元培沉默, “……” 无言以对。 蒋国亮厌恶地说道:“鹤卿,你肯定也知道,甲午战争并没有走到全局战败的最后关头!所以,是清廷出卖了中国。在那些人看来,rB只是想来分割名为‘中国’的宝物,自己打不过,那就分吧,总比一个子儿不剩要好。他们选择不战而败的草草收场,只是不想再出现第二次太平天国,或者湘军、淮军夺权。” 这个观点,就连陆时都没法一时半会想到, 因为他作为现代人,接受的教育便是“南北朝并立,隋唐五代传;宋元明清后,皇朝至此完”。 反倒是晚清民初的蒋国亮,认为清廷不等于中国, 他甚至可能觉得两者是对立关系。 也难怪后来会有“驱除鞑虏、恢复中华”了。 蔡元培被好友说得哑口无言。 辜鸿铭眉头皱起,呵斥道:“观云!你冷静一点!” 蒋国亮似乎还沉浸在某种情绪中, “我很冷静。” 辜鸿铭说:“你冷静?刚才,你说要用陆时分析法国大革命的方法分析甲午战争,而现在呢?我看你只是在抒发自己的不满罢了!” 这话说得十分严厉。 蒋国亮如梦初醒, “我……” 他有些羞愧,嘴唇抖动着,不知该说什么好。 陆时上前拍拍他的肩, “观云兄,做好眼前的事吧。” 蒋国亮这才回神,看向手中的稿件, “《法兰西的崛起》无疑是极好的历史教材。从史料的角度,又或者从分析的角度,它都挑不出毛病。而且,这篇文章读下来,我热血沸腾,它定能唤起民志、引人向上。” 蔡元培无奈, “只是篇幅太短了些。” 陆时回道:“这不是还没写完呢吗?而且,除了它,我还有《英吉利的崛起》、《德意志的崛起》、《西班牙的崛起》……” 辜鸿铭听了大笑, “这才对嘛!短小精悍可不是你陆时的风格。” 陆时摊手, “我又不是没写过短篇。” 辜鸿铭又道:“还有,这名字起得太繁琐。全都是‘某某的崛起’,不如编成一册,叫《大国崛起》,这《法兰西的崛起》就叫《大国崛起·法兰西篇》,如何?” 陆时:“……” 实在是没想到, 自己千躲万躲还是没躲过这本穿越者的必抄经典。 在现代,《大国崛起》其实是一系列纪录片,讲了九个不同的国家: 葡、西、荷、英、法、德、日、俄、美。 该片记录了这些国家相继崛起的过程,并尝试性地总结了国家崛起的历史规律。 陆时当然不能照抄, 毕竟,现在是20世纪初, 美国正在憋大招; 俄国的百姓也在憋大招; 小日子会在未来的日俄战争中取胜,帮俄国的百姓憋大招; …… 在写每一个国家的时候,陆时要想好该如何修改。 尤其是俄国, 陆时若如实去写,考虑到那个伟大的政权尚未出现,自己必然要把彼得大帝、叶卡捷琳娜二世,以及两人之间的沙皇拿出来深度剖析, 这恐怕会让尼古拉二世觉得自己在挟私报复, 那位沙皇陛下太敏感了。 所以,还是删了吧。 陆时拿出随身的铅笔,把原来的标题划掉,改成《大国崛起·法兰西篇》, “这种写法可以吗?” “当然可以!” 蒋国亮对稿件爱不释手,和蔡元培、辜鸿铭到旁边继续阅读去了。 杜马斯又趁机凑上来, “陆教授,关于你留在巴黎的事,我真心建议……” 还话没说完,忽然听到旁边传来克里孟梭的声音:“《大国崛起》?这是陆教授的新作吗?” 循声望去,便见他凑在辜鸿铭三人之间, “怎么用的是英语?” 说着,便要伸手拿稿子。 蒋国亮当然不给, “你干什么!?” 这句警告用的是英语。 克里孟梭便也用英语回复道:“陆教授在法国进行的创作,当然还是要用法语。” 蒋国亮一愣, “不!应该用汉语!这是给中国大学的教材!” 克里孟梭诧异道:“中国有大学?” 一句话顶得蒋国亮差点儿吐血, 偏偏对方并非恶意嘲讽,而是真不知道,自己没办法发火。 双方的气氛有些紧张。 陆时对杜马斯说:“我得过去安抚他们一下。” 杜马斯点头, “好。” 他其实只是表面平静,实则内心已经在用各种法国乱码骂娘了: 怎么邀请陆教授的事总被打断!? 另一边,陆时走过去, “克里孟梭先生,这确实是给中国大学编写的历史教材。” 克里孟梭说:“可问题是,你看这篇的标题,《大国崛起·法兰西篇》,没有法语未免不合适吧?” 陆时无奈, “我后面还要介绍很多国家,总不至于各种语言都要有吧?” 克里孟梭竟然放赖道:“陆教授,你就答应我吧~” 这个肉麻的说话方式让陆时想到了那个字—— 州。 陆时后退半步, “好!好好!我会写法语版的。跟英语版、汉语版一同发布。” 克里孟梭满意了, “哈哈哈!感谢陆教授,我请你们吃饭!” 说完便带着陆时四人出去了。 看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杜马斯差点儿没哭出来, “陆教授!你……我求你留下来啊!没有你,索邦学院可怎么活啊!陆教授,你留下来吧,陆教授!” 远处,陆时抖了抖, 随后加快脚步。 (本章完) 第258章 他什么都没说,才等于什么都说了! 为创作《大国崛起》,陆时又在巴黎待了一周。 当然,这段时间他没敢再去巴黎大学演讲,生怕被那帮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给冲了。 就这样捱到1月中旬,初刊首发。 …… 巴黎火车站。 污污污——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 陆时正拎着行李,和一众法国好友道别。 在他身边,辜鸿铭也在。 至于蔡元培和蒋国亮, 两人已经带着《大国崛起》的汉语稿率先回国了。 按原本历史,他们会在今年牵头,于上海建立中国教育会, 蔡元培出任会长, 蒋国亮则是爱国女校的理事。 但因为受《大国崛起》的启发,蒋国亮决定直奔rB,参加《新民丛报》的编辑工作,并尝试进行针砭时弊的写作。 离开前,他还说自己已经有了腹稿,连名字都已经想好了—— 《中国兴亡问题论》。 这在历史中也确有其事,只是被提前了。 因为《新民丛报》是1902年2月由梁启超在rB横滨创办的,蒋国亮本来只是主编, 现在过去,竟是成了创办人之一。 陆时与众人道别, “各位,不要再送了。” 好友们都有些不舍。 尤其杜马斯, “陆教授,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留在巴黎多好啊……” 陆时拼命摇头, “不了不了。” “唉……” 杜马斯郁闷地连连叹气。 他虽然遗憾,却也明白巴黎和伦敦的差别, 巴黎大学确实很牛, 可再牛牛得过剑桥和牛津吗? 这两所大学都邀请过陆时,不还是被严词拒绝的命运? 杜马斯说:“可惜。” 庞加莱想了想,问道:“陆教授,既然如此,你来担任法兰西学院的通讯院士吧?不用常驻,只要书信、电报往来即可。” 通讯院士的含金量一点儿不低, 直到1997年,法兰西学院才出现第一名华裔院士,获得难度可见一斑。 陆时点头, “这倒是没问题。” 庞加莱欣喜, “院士的增补在每年12月,到时候我们会提前通知你。” 陆时行了一礼, “多谢。” 庞加莱微微有些尴尬, 他本心觉得,真正应该说谢的是法兰西学院, 招纳陆时,其实有蹭流量的嫌疑。 当然,这不寒掺, 从诺贝尔文学奖到儒勒·凡尔纳奖,大家都是这么干的, 该蹭就得蹭。 陆时当然也明白其中的门道,心照不宣。 他转换了话题, “关于《大国崛起》,赫泽尔先生与我预测过,销量恐怕不会高,一年内应该卖不出五万册。” 几个法国人不由得面面相觑, 听听! 这是人话吗? 如果年销五万册都不算高,那别的作家干脆不用活了。 事实上,《大国崛起》属于比较好卖的历史读物, 它通俗与专业并存: 不研究历史的人,买来权当凑热闹,也能有所收获; 历史学者则可以将之当成专著。 但毕竟是一本历史读物,卖不过属实正常。 陆时对销量也不执着, “没关系,反正我现在的主要收入来源不在版税。” 这更不像人话了。 在场的人都觉得他在凡尔赛。 凡尔纳挥挥手, “行了,伱赶紧走吧!再不走,我们这帮作家都好被你羞辱得无地自容了。” 话音刚落, “哈哈哈哈哈哈!” 其余人大笑。 笑声在四周回荡着, 就连树枝上的积雪也受到影响,坠落下来, 阳光下,雪地闪烁着柔和的光芒,行人踩在上面,脚下传来咯吱咯吱的声音。 他们被笑声吸引了注意力,好奇地投来视线, 很快,有人认出了陆时, “是Lu吗?” “我想要他的签名。” “啊,被你这么一说,我也……” …… 行人们蠢蠢欲动。 凡尔纳对陆时挤了挤眼,打趣道:“你看你看,我就说你该走了吧?” 陆时也怕被粉丝围堵,导致赶不上火车, “那,诸位,就此别过。” 说完便拎上行李,和辜鸿铭走进车站大门。 出乎意料地,克里孟梭跟了上来, 他欲言又止的模样,显得十分犹豫。 陆时轻笑, “克里孟梭先生,刚才我就看你有些神不守舍,莫不是有事要跟我沟通?无妨,有什么话就直说吧,我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克里孟梭便不再迟疑,问道:“陆,关于《大国崛起》,里面的事情都是真的吗?” 陆时有些诧异, “为什么会这么问?” 克里孟梭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关于《美国篇》,看到西进运动那一段,我有些直冒冷汗。” 西进运动,goLdrush,淘金热。 表面上,它是民间的自发行为, 淘金先锋约翰·萨特在发现金矿后,加利福尼亚的企业开始与顾客用金沙交换商品,并从中捕获商机。 但真正的推手是美国政府, 其最终目的,是在淘金热兴起后彻底消化“野蛮”横行的加利福尼亚, 为达成这一目的,美国政府通过支持和引导,让牛仔们向西部披荆斩棘,甚至实行了一定程度的计划经济,在加利福尼亚商品匮乏之时设法调剂和统筹商品货源。 当然,这种手段是有上限的, 还是有无数人死在路上,或者堕入破产的地狱。 陆时不解, “西进运动有什么问题吗?” 克里孟梭无奈, “在淘金的过程中,有无数人毫无尊严地死去,这便是大国崛起的必然吗?” 陆时:??? 心里吐槽, 这老哥也是有趣, 怎么不说那些棉花田里的奴隶呢? 明明更没尊严啊喂! 或许是察觉到了陆时的想法,克里孟梭说:“我的意思是,国家崛起真的需要升斗小民做炮灰吗?” “啧……” 陆时咋舌。 对方不愧是革命老区的左翼,确实颇有远见,所思所想即使放到现代也是一个十分流行的课题。 陆时沉吟道:“两者并非对立,只是困难重重。” “是啊……” 克里孟梭感慨。 在《大国崛起》中,陆时说: “ ‘财富像潮水一般涌来,又像潮水一般退去,贵族们的挥霍并没有给普通百姓带来什么益处。’ ” 算上殖民地,英国无疑是人类历史上地盘最大的国家,可谓“大国”, 第259章 如何演好一个讨厌的人 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陆时下了船。 伦敦虽然没有飘洒的雪花,但远比巴黎寒冷, 空气凝固了一般,仿佛把整个城市包裹在一层冰壳里。 行人们穿着厚重的冬装,步履匆匆,呼出的气息在冷空气中化作一缕缕白烟。 陆时招手叫停一架马车。 车夫立即认出了他, “你是……你是陆教授?” 陆时点点头, “怎么了?” 车夫嘿嘿一笑,说道:“我接到你,倒是可以给那些好友吹牛了!来,快上车!我不收伱钱。” 说完便开始帮陆时搬行李。 陆时诧异, 自己在伦敦确实是名人,但还不至于到刷脸的程度。 他不免好奇, “为什么免费啊?” 车夫是个壮硕的汉子,一边搬行李、一边回答,大气都不带喘的。 他说:“我看……额……我听别人念《大国崛起·英吉利篇》,书里对咱们大英的分析十分透彻。那帮贵族老爷吃肉,却不给我们喝汤,实在是过分!” 陆时多少有些惊讶, 诚然,英语版的原稿比他本人更早回伦敦,但算上校对和印刷的时间,摆上书架的肯定不足五千本, 数量这么少,却率先在底层市民中传播开来,属实让人意外。 “啧……” 陆时咋舌, 或许,《大国崛起》比自己想象的还要通俗。 车夫搬完了行李,嘴上不停, “我印象最深的是‘羊吃人’的那段。” 陆时明白了, “你说的是圈地运动。” “对对对!” 车夫点头如捣蒜,说道:“别的书都是含含糊糊、一笔带过。作者会说,贵族的手段‘比较和平’,但也确实造成了一些农民‘被迫’离开。而你只用了一个词,就让我隔着书页也能闻到血腥味。” 那个词自然指的是“羊吃人”。 在现代,凡是接触过初中历史的,对此应该都有印象,见多不怪, 而20世纪初,这个词却极其吸引眼球。 陆时轻笑, “《动物庄园》明明更辛辣啊。” 车夫无奈地叹气, “那本书我也听人读过,当时只觉得心中郁闷,却不清楚到底为什么郁闷。陆教授,还是《大国崛起》直观啊!而且……” 他微微停顿, “《动物庄园》讽刺的不是俄国吗?” 陆时差点儿笑喷, 看来,尼古拉二世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他刚要说什么,却听车夫又说:“但话又说回来了,《大国崛起》也在讽刺俄国啊。” 陆时懵逼, “有……有吗?” 车夫也懵了, “没有吗?书里甚至讲了rB都没讲俄国,这不是讽刺是什么?” “啊这……” 陆时无言以对。 一个单纯的无心之举,却让尼古拉二世不仅要在黄河里泡澡,还要狗刨, 这娃未免太可怜了。 车夫见陆时沉默,遂有些不好意思, “抱歉。我说的太多了。” 陆时摆摆手, “没关系。” 说完便坐上了马车。 哒哒哒—— 马蹄踩着街面,发出清脆的声音,拉着车朝布莱雅路而去。 很快,目的地到了。 陆时跳下来,裹紧大衣。 冷风嗖嗖地穿过空荡荡的街道, 街道两旁,店铺或关门闭户、或灯光昏暗,仿佛也感受到了冬夜的寒冷,早早进入休眠状态。 只有酒馆rudder里面人声鼎沸, “斩击!我要用斩击!” “你个笨蛋,骰子拿错了啊喂!” “啊……甘道夫……” …… 《魔戒》桌游依然火爆。 陆时笑笑,掏钱塞给车夫,说:“车钱你还是要收的。中国有句话,‘亲兄弟,明算账’。” 车夫犹豫片刻, “好吧。” 虽然收了钱,但他仍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时问:“还有问题?” 车夫“嗯”了一声,低声道:“陆教授,你在书里预言,英国的形势会逐渐变差,这是真的吗?” 陆时听了不由得一怔,随即打趣道:“你刚才不还……” 不等他说完,车夫便红了脸反驳:“我没有!我只是……只是……”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 “我懂。” 无论如何厌恶、憎恨那些放任“羊吃人”的混蛋,车夫还是担忧着英国的未来, 这是最最朴素的情感。 陆时摊手, “那些预言恐怕会渐渐变成现实。而且,已经有一部分在变成现实了。加拿大、澳大利亚都已成为自治领,后面还有新西兰、布尔,甚至连爱尔兰都……哼哼……” 自治领是大英帝国殖民地制度下的一种特殊的国家体制。 表面上,自治领依然是殖民地, 但实际上呢? 内政自治、贸易政策自治、有限的自主外交政策、自己的军队(但英国政府才有宣战权)…… 任谁都看得出来,自治领是殖民地迈向独立的最后一步。 车夫听明白了, “陆教授在《大国崛起》中说,大英的繁荣来自殖民和国际贸易。所以……” 陆时再一次拍拍对方的肩膀, “没有永远不落的太阳。” 车夫叹气, “谢谢陆教授。” 陆时摆摆手,拎着行李回了布莱雅路。 他进屋时,夏目漱石正在换外出的衣服。 吾辈则趴在桌子上,对着玻璃鱼缸“喵喵”叫着,时不时围着转一圈。 鱼缸里,乌龟小懒慢悠悠地爬行, 背上坚硬的壳和缓慢的动作让它显得有一丝憨厚。 夏目漱石回头, “陆,你回来了?正好,萧先生约我今天去皇家歌剧院,说是《狩猎》正在彩排,让我也给点儿建议。” 因为《我是猫》大火,夏目漱石在伦敦已经是有名有姓的作家了, 这也是萧伯纳愿意邀请他的原因。 陆时挠头, “行,我也一起。” 他放下行李。 这时,吾辈蹦了过来,对陆时可爱地眨眨眼, “喵~” 陆时哪还不懂? 他从行李箱中拿出法式烟熏鸡肉, “法鸡,你不是喜欢吃吗?” 吾辈大满足, “喵~” 它挪了挪屁股,然后用爪子扒拉了几下,再献宝似的将缩壳的小懒推到陆时面前, 看那样子,似乎是想和陆时等价交换。 陆时无语, “……” 旁边的夏目漱石吐槽道:“幸亏小懒是生命力顽强的乌龟,换成别的宠物,早就被吾辈给折腾死了。” 陆时将小懒放回鱼缸, “所以说,生命在于静止。咱们多学学小懒,能活得久。” 夏目漱石大笑, “我也觉得。” 陆时想了想,觉得还是带上吾辈,遂将它放入猫笼, 两人一猫一齐出发。 马车上,夏目漱石自然也聊起了《大国崛起》的话题。 他似是有些感慨, “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在《大国崛起》中提到rB。毕竟已经有了《rB文明的天性》,你在书里对rB进行了深刻的剖析,尤其是‘耻’文化,入木三分。” 陆时摊手, “客观地记述而已。” 夏目漱石点点头, 坦白讲,他觉得陆时比自己这个日本人都了解rB, 尤其是那场轰轰烈烈的改革—— 明治维新。 陆时对其的概括为:“自上而下。” 这个评价不可谓不高。 因为无论是法国大革命,还是英国的光荣革命,都是中下阶层为了获得与自己相匹配的政治权益而发起的, 但明治维新由精英阶层推动,在变革当中,国家政权起到了异乎寻常的作用。 夏目漱石沉吟, “陆,你说日本人是一个‘识时务者为俊杰’的民族,像学生一样热衷于学习。” 陆时点头, “没错。” 不提现代的那些奇葩操作, 至少在《广场协议》前,rB确实乐于学习。 夏目漱石又道:“但你又在《rB文明的天性》中说了,日本人具有优越性与危机意识,这也是‘耻’文化的根源。” 陆时的嘴角不由得勾起一个弧度, “ ‘其兴也勃焉,其亡也忽焉。’ ” 这是《左传》中的句子, 原文是:“禹、汤罪己,其兴也悖焉,桀、纣罪人,其亡也忽焉。” 翻译如字面: 禹和汤怪罪自己,他们的兴盛很迅速,势不可挡; 桀和纣怪罪他人,他们的灭亡也很迅速,突如其来。 夏目漱石当然明白陆时的意思, rB变革成功固然是好事, 可民族骨子里的优越性与危机意识矛盾地结合,恐怕会让人们集体迷失方向,打破维持目的与手段平衡的理性思维,从而走向歧途。 夏目漱石沉默片刻, “但愿不会变成那副光景。” 或许是自己都觉得过于乐观了,他不等陆时发表观点,便抢先一步说道:“陆,《rB文明的天性》在rB已经火了,很多大学想邀请你过去交流。” 陆时沉吟, “这……” 夏目漱石摇头, “你也不用急着做决定。如果真要去,不妨等我拿到学位,我们一齐出发。” 陆时在心里默算, 那就是还有一个多月的时间了, 确实不急。 此后,两人又聊了一阵文学和历史, 马车到了皇家歌剧院。 剧院坐落于考文特花园, 在花园的中心,一个小喷泉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给人一种明快的感觉,仿佛驱散了冬日的寒冷。 吾辈在猫笼里好奇地四处观察,时不时地叫一声。 两人一猫进入剧院, 经过长长地甬道,他们来到了剧场。 在舞台上,排练已经开始了。 由亨利·欧文饰演主角的卢卡斯此时正在大声地质问: “ ‘看着我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你看见了什么?看见了吗?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什么都没有。’ ” 这一段爆发非常到位。 无奈、绝望、伤心、孤独…… 所有的情绪都蕴含其中。 陆时不由得想到欧文之前演过《是!首相》里的汉弗莱, 那个精明的角色和卢卡斯几乎没有共同点,欧文偏偏能做到演什么像什么,不愧是后世在表演课本上出现过的大师。 陆时不由得鼓掌, “好!” 众人投来视线。 欧文立即翻身下了舞台,和萧伯纳一起走过来, “陆教授!” “陆!” 两人同时打招呼。 随后,欧文迫不及待地说:“感谢你愿意相信我们。之前,我一直觉得《是!首相》会是我表演事业的巅峰,但现在看,《狩猎》才是!” 萧伯纳开玩笑, “那不一定。谁知道陆还能不能写出更惊世骇俗的作品?” 两人似乎都非常开心。 陆时说:“看来,你们的排演很成功啊。” 没想到的是,欧文和萧伯纳都露出为难的表情, “唉……”x2 连叹气都异口同声。 陆时挑眉, “怎么回事?” 萧伯纳用眼角的余光往旁边斜了斜。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便能发现菲利斯和泽娜姐妹俩猫在角落处用功。 隐隐地,两人的对话声传来, “跟我念,‘我只是胡说了些蠢话,他什么都没做过。’” “唔……额……” “泽娜,保持专注。” “菲利斯,这好难啊……我没想到会这么难。” …… 欧文压低声音, “陆教授,说实话,连我都觉得克拉拉那个角色难演。对孩子来说,演好一个坏人太难了。菲利斯教不了、我教不了、老萧教不了……” 陆时了然地点点头, 他在准备将《狩猎》搬上舞台的时候就已经意识到了难点,就是小演员该如何诠释。 没办法,这年头的戏剧,反派非常脸谱化, 更何况小孩子们演的剧目本就是《国王的新衣》、《豌豆公主》之流,以天真烂漫为主,跟《狩猎》中的克拉拉不可同日而语。 欧文挠头想了想, “陆教授,要不你去教教看?” 陆时:??? “我去?” 欧文一脸认真地说:“陆教授,你不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的信徒吗?或许,你有办法。” 陆时无语, 没想到对方还记得那么久之前的事。 他说:“我真不懂表演啊……” 欧文仍然严肃, “可你是《狩猎》的原著作者,总归对剧本有深刻的了解吧?就算不教表演,也可以跟泽娜聊聊你心目中的克拉拉是个什么形象,权当是侧面参考嘛~” 这话倒是没什么问题。 陆时想了想, “好吧。” 他带着吾辈走向戴尔姐妹俩。 菲利斯听到了脚步声,回过头来,惊喜道:“老师!” 泽娜却是有些怯怯的模样, “陆教授。” 显然,她害怕因为自己表现得不好,让陆时失望。 陆时笑着问:“遇到困难了?” 泽娜看了姐姐一眼,没敢吱声。 菲利斯恨铁不成钢道:“你还不如实说?能被老师指点演技,那是多幸运的事!” “唔……” 泽娜的情绪似乎有些低落, 她小声道:“陆教授,我演不好坏人。” 陆时将吾辈放过去, 小家伙有灵性,知道主人带自己来这里的目的,遂伸出舌头舔泽娜的掌心, 泽娜被逗得咯咯直笑。 一时间,气氛轻松了不少。 陆时借机问:“泽娜,你是怎么诠释克拉拉这个角色的?” 泽娜用手指轻点着下巴, “欧文叔叔教我,演员应该主动感受角色,把自己的情感化成艺术的一部分,而不应只是冷静地表现。可我没感受过坏人,所以只能采用相反的思路。” 小孩子的语言逻辑性不强, 陆时没听懂。 看他懵懵懂懂的样子,泽娜更不紧张了, 她忍不住嗤笑, “陆教授偶尔也会笨笨的嘛~” 话音刚落,便被旁边的菲利斯赏了一记脑瓜崩, “不准这么说老师。” “唔……” 泽娜捂着脑壳,可怜兮兮地说道:“陆教授学过负数吧?” 陆时更懵了, “负数?数学里的负数?” 泽娜循循善诱道:“负数嘛~有1,自然就有-1。我觉得人类也是如此,平时善良、平和、稳定,但在愤怒的时候,脑海里也难免闪过血腥暴虐的念头。” 陆时总算懂了, “所以说,你的做法是把恶当成善的‘负数’,打开想象之门?” “对!” 泽娜兴奋地点头道:“陆教授,你不是也很懂嘛~” 刚说完, 咚—— 菲利斯又给了妹妹一记脑瓜崩, “别没大没小的。” 泽娜偷偷翻个白眼, 心说, 自家老姐在陆教授面前不也总是没大没小吗? 哼! 双标的英国人! 另一边,陆时不知道泽娜的心里所想,笑眯眯地说:“泽娜,你这样演恐怕不行。因为,克拉拉虽然作恶,但她本身不一定觉得自己是恶人。就比如刚才那句台词……” 他拿过剧本, “这句,‘我只是胡说了些蠢话,他什么都没做过’,你不觉得,这话应该是很委屈、很无辜的语气吗?” “这……” 泽娜不解。 明知自己冤枉了人,为什么会觉得无辜? 委屈就更离谱了! 她看着陆时,眼睛忽闪忽闪的。 陆时只好继续道:“其实,克拉拉不是一个恶人,而是一个讨厌的人。这一点,你在接戏的时候就想明白了,不是吗?所以,关键是如何演好一个讨厌的人。” 泽娜点头, “对。” “……” “……” “……” 诡异的沉默。 陆时挠头, “你一个‘对’就完了?没别的感想?” 泽娜也很无奈, “我演不出来啊……” 陆时:“……” 实在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就在两人大眼瞪小眼地时候,萧伯纳走过来,低声说道:“陆,学校那边收到了两封电报,从彼得堡拍来的。” 陆时接过。 第一封是托尔斯泰的, —— 陆时吾友惠鉴: 大作《大国崛起》文辞飘逸超凡、思想深邃,精妙剖析了世界文明之起伏跌宕,对于历史、文化、社会等方面都有着深刻的见解和独到的思考。 读之如饮清泉,沁人心脾,令吾沉醉其中,难以自拔。 只是有一处不解: 为何没有记述俄国之篇章呢? 可惜! 实在可惜! 诚挚的列夫·托尔斯泰。 —— 言辞诚挚恳切。 虽然托尔斯泰没有明说这封电报的目的,但陆时已经懂了。 他默默叹气,心中暗自吐槽, 如果不是沙皇陛下,自己肯定会写《沙俄篇》。 只可惜…… 他无奈地看向第二封电报, 没想到地,落款竟然是很长的一串: 尼古拉二世·亚历山德罗维奇。 —— 陆时: 《大国崛起》虽然通篇荒唐,却仍不乏可取之处, 所以,希望你谨慎对待自己的作品,不要让其因为不完善、不严谨而蒙羞。 若补上《俄国篇》,它一定会趋于完美。 当然,书不会让你白写的, 一百枚金条,如何? 罗曼诺夫王朝最伟大的沙皇,尼古拉二世·亚历山德罗维奇。 —— 陆时:??? 有这么求人办事的吗? 他身边的戴尔两姐妹凑了过来, 泽娜扛着吾辈,问道:“陆教授是有什么事吗?如果有急事,你就先去处理,我们没问题的。” 陆时摆手, “没有,我只是没想到会有这么讨厌……唔……” 他灵机一动,把两封电报塞给泽娜,同时抱回吾辈。 泽娜“啊……”了一声, “我可以看吗?” 陆时点头, “嗯,看了之后你就知道如何演好一个讨厌的人了。” 泽娜十分震惊, “还有这种好事?” 她低头,逐字逐句地研究两封电报。 过了半分钟,她抬起头, “陆教授,这……我想我明白了。坏人,是知道自己在做恶事;而讨厌的人,是做恶事而不知,而你又拿他没有办法。” 小姑娘在心里已经把尼古拉二世和克拉拉划了等号。 第一, 尼古拉二世:强迫他人写作,恶事; 克拉拉:冤枉他人,恶事。 第二, 尼古拉二世:认为陆时补上《俄国篇》是为了陆时本人好,作恶而不自知; 克拉拉:认为质控卢卡斯是随口一说,作恶而不自知。 第三, 尼古拉二世:沙皇,无法惩罚; 克拉拉:年龄幼小的女孩,无法惩罚。 无论怎么看, 尼古拉二世就是克拉拉; 克拉拉就是尼古拉二世。 泽娜说道:“我现在应该可以试一试了。” (本章完) 第260章 能不能别照镜子啊喂! 泽娜知道该怎么演就好办了。 接下来的一周,剧团紧锣密鼓地排练,《狩猎》终于可以正式登上舞台。 …… 1902年2月1日,傍晚。 夏目漱石正在收拾东西,准备出门, “陆,咱们最好快些。别忘了《罗马假日》在皇家歌剧院演出的时候,大门被围得水泄不通,咱们差点儿没挤进去。” 陆时正在用打字机敲字, 他头也没抬, “稍等。” 夏目漱石凑过来,看了眼稿件, —— 彼得一世无疑是罗曼诺夫王朝历史上最伟大的沙皇, 在他的带领下,国家开始转向: 告别东方,走向西方; 告别中古,走向近代; 告别愚昧与落后,走进现代化。 同时,他也不断地强化国家的军事力量,建立军事学校,大力加强军官素质,强化军队装备,建立起一支强劲的军队。 …… —— “噗!” 夏目漱石忍不住笑喷, “‘彼得一世无疑是罗曼诺夫王朝历史上最伟大的沙皇’。看到这句话,尼古拉二世可能会吐血。” 陆时耸肩, “我想,即使是最具革命性的俄族人,也反驳不了这句话。他们憎恨沙皇,却也得承认彼得一世的丰功伟绩。” 这是必然的。 在类似《文明6》的游戏里,俄国的领袖永远只有两个: 彼得一世和叶卡捷琳娜二世。 世界公认,谁能反驳? 当然,这是沙俄,后面那些巨人不在讨论之列。 夏目漱石轻笑, “不过,你这么写,我总感觉尼古拉二世不会同意《大国崛起·俄国篇》出版。” 陆时无所谓, “在沙俄的环境,我也没指望它能出版。” 夏目漱石暗自佩服, 陆时就是这样, 永远热烈、永远仗义执言,不会为了区区黄金而折腰。 夏目漱石又读了几段,随后问道:“那你写完之后,准备差人送往莫斯科或者彼得堡吗?” 陆时“嗯”了一声, “送去试试呗~说不定尼古拉二世脑抽同意出版了呢~一百根金条可不是小数目。” 夏目漱石:“……” 心说, 刚才那些想法是自己唐突了。 陆时伸个懒腰,将稿件放到旁边整理好, “走吧。” 他在鱼缸上倒扣一个木制餐盘,防止吾辈又折腾小懒。 随后,两人出门。 天气寒冷, 太阳已经落山,天空呈现出深邃的蓝色,点缀着几颗早亮的星星。 rudder的窗户却开着, 里面飘出酒臭和香辛料的混杂气味。 夏目漱石说:“看,酒馆大门旁有《狩猎》的海报。” 海报是请康定斯基设计的, 中心部分是戏剧名称,采用了醒目的白色字体,简洁大方,没有过多的装饰,给人留下深刻印象。 名称下方则是一幅精美的插画, 画中,一只鹿在树林中奔跑,形象生动而逼真。 神奇的是,鹿的身上散发出柔和的光芒,给人一种神秘而梦幻的感觉。 夏目漱石沉吟, “在《狩猎》中,鹿有象征意吧?” 他读的书多,知道其中必定有些门道。 陆时说:“你听说过一个病症……准确地讲,应该算是一种症状,叫作‘雄鹿热’。” 夏目漱石有点儿晕, “动物造成的传染病吗?” 陆时大笑, “不不,我刚才说了,那不是病症。‘雄鹿热’这个词其实最早在北美兴起,意思是猎人看到漂亮的雄鹿后,身体会出现发热病人的症状,简单来说,就是太激动。” 夏目漱石挠头, 作为宅男,他是不懂户外狩猎的乐趣的。 这时,一架马车驶来, 车夫探出头, “陆爵士?” 夏目漱石用胳膊肘捅捅陆时的腰眼,低声打趣道:“伱现在可是名人。” 陆时却不觉得有压力,跟车夫说了目的地, 两人登上马车。 之后,他继续刚才的话题:“你为什么会注意到鹿?” 夏目漱石被问得一愣,随即回答:“我也不……我想,应该是看到海报之后产生的联想吧。图片总是比文字更直观的。” 这正是文字和画面的区别所在。 以电影为例, 很多导演会用特殊的动物来进行象征, 羔羊代表受难或赎罪; 黑猫代表不祥; 蛇代表再生、变化、智慧; …… 导演们通过特写、引导等电影镜头技巧,引起观影者的注意。 但在这方面就难了, 单靠文字,营造的联想是羸弱不堪的。 陆时说:“鹿,其实就是卢卡斯的化身。鹿是完美的猎物,体型大,不会显得狩猎太简单;气质安静又优雅,不会让狩猎没有成就感;没有攻击性,不会拔高狩猎门槛;同时,鹿头可以作为装饰、鹿肉食用美味、皮草很漂亮,可以当地毯……这些都保证了狩猎不是滥杀,而是充分利用了猎物的一切资源。” “不是滥杀……” 夏目漱石咀嚼着这句话, “而是充分利用了猎物的一切资源。” 他不寒而栗地说:“你刚是不是说过,鹿是卢卡斯的化身?” 陆时没有正面回答, “这正是《狩猎》需要被搬上舞台的原因。某些时候,文字的力量是有限的。” 夏目漱石深有同感, 他想到了《是!首相》, 汉弗莱落于纸面,会是一个只会耍嘴皮子的、极其讨人厌的家伙, 但是演出来,则变成最受欢迎的角色。 夏目漱石的眼中满是敬佩, “陆,你对戏剧和的认识远比一般作家要深刻。也难怪你能指点毕加索先生的画技,是因为你知道画面、文字和想象的关联。” 这突如其来的迪化让人措手不及。 陆时轻咳, “不至于~不至于~” 两人又聊了一阵,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前面人太多,有些走不动了。” 夏目漱石耸肩, “看吧。我就说咱们得早走。” 两人下车。 皇家歌剧院前人头攒动,热闹非凡。 但神奇的是,门卫并没有检票,只是指挥着人们有序排队,等待入场。 陆时和夏目漱石挤过人群, 门卫立即认出他们, “快请进。” 两人遂走进剧院。 和彩排时不同,剧场被重新打扫过,光滑的大理石地面甚至能反射出璀璨的光泽, 天花板上的水晶吊灯也熠熠生辉,照亮整个空间。 这时,有人走了过来, “陆爵士。” 来人正是斯蒂芬森。 陆时立即明白了外面还没有开始检票的原因, “陛下来了?” 斯蒂芬森点点头, “本来,陛下想和你们,还有萧先生,共用一号包厢,但因为有客人……” 陆时摆摆手, “没关系,让给陛下便是。” 斯蒂芬森愣了半秒,随即笑道:“他已经和大主教去二号包厢了。” 爱德华七世就这点好—— 与民同乐时不使用特权。 陆时“嗯”了声,刚准备赞几句陛下,忽然露出疑惑的表情, “你刚才说大主教?坎特伯雷圣座?” 坎特伯雷圣座, 全英国教会的主教长、全世界圣公会的主教长、普世圣公宗精神领袖, 因首任主教是圣奥斯定·坎特伯雷而得名。 陆时说:“大主教也看戏?” “那当然!” 斯蒂芬森微妙地眨眨眼,回答:“我还听说,他特别喜欢你的《是!首相》,看了好几遍呢。” “啊这……” 陆时无语。 斯蒂芬森又说:“但安立甘宗(即圣公会)向来教务繁忙,所以大主教一向不喜欢在戏剧首次登上舞台的时候就凑热闹。今天是因为威尼斯教区的宗主教恰好到访伦敦……额……你知道这个称谓吗?” 陆时:“……” “懂又不懂。如懂。” 斯蒂芬森不由得哈哈大笑, “其实我也不太知道。我只知道,所谓‘宗主教’比枢机主教的地位略高。” 陆时好奇, “那威尼斯教区的宗主教为什么想看《狩猎》?” 斯蒂芬森回答:“因为《罗马假日》嘛~你在里面用了很多罗马的宗教地标,比如真理之口的那个经典桥段,意大利的教会人士便都对你的戏剧抱有期待了。” 原来是这样。 “啧……” 陆时咋舌,正想说什么,却被一阵嘈杂打断。 只见人们如潮水般涌入剧场。 再过十几分钟,戏剧就要开始了。 陆时对斯蒂芬森颔首示意, “我先走了。” 他和夏目漱石上楼,进入一号包厢。 萧伯纳此时已经在等着了, 他招呼两人落座。 没多久, 轰—— 剧场内响起鼓声。 众人下意识地看向舞台,只见大幕被缓缓拉起。 通过布景,能看出那是一片树林, 几个中年男性出场, 他们或者拿弩、或者拿弓,正在进行一场狩猎比赛。 夏目漱石沉吟道:“萧先生改得不错。” 版的开场,是镇上几个中年男子在湖边游泳的场景,现在却改成了狩猎。 但效果是一样的,引出主角卢卡斯, 再就是介绍卢卡斯和小镇居民们的融洽关系。 而戏剧版本的开头还有一个好处—— 暗合剧名。 陆时嘴角勾起, “这就是我相信萧先生的原因。” 不大不小的马屁把萧伯纳拍得很舒服, 他一边摇头晃脑,一边“谦虚”地说道:“应该的~应该的~主要还是原作的水平高。我只是做了一些微小的工作,当不得如此夸奖啊!” 说这老哥胖,还真就喘上了。 陆时努力憋着笑, “先看吧。” 戏剧第一幕主要介绍事情起因, 从卢卡斯善待克拉拉开始,一直到克拉拉因为表白不成而恼羞成怒,诬告卢卡斯为结束。 大幕拉上。 隐隐地,一层观众席传来小声议论, “也不知道Lu的脑子是怎么长的,能写出如此离谱的剧情,让人后怕。” “这情况好像很绝望啊……” “确实绝望。换谁是卢卡斯,应该都无可辩驳吧。” …… 萧伯纳怕拍陆时的肩, “看来,这部戏剧也会像《是!首相》、《罗马假日》一样成功。” 他又想到了什么, “还有那部《颠倒》,你怎么只让它在美国的高校巡演啊?” 陆时摊手, “戏剧也得考虑演出的土壤。” 萧伯纳微微叹气, “也是。” …… 二号包厢。 屋内一共四个人, 两张熟面孔分别是爱德华七世和玛格丽塔。 至于另外两人, 弗雷德里克·坦普尔,坎特伯雷圣座。 他身着一件华丽的红色长袍,长袍上镶嵌着金色图案, 长袍的领口和袖口都装饰着精致的花边,增添了一份细腻和柔美。 可即便如此华贵,老人家毕竟已经八十岁了,终究难掩老态。 还有一人, 朱塞佩·梅尔基奥雷·萨尔托,威尼斯教区宗主教。 他身穿一件深色的长袍,十分朴素,但因为年轻,反而显得更有教派领袖的权威。 两名大佬的关系似乎并不好, 他们的座椅虽然以一个轻微的斜角相对,但不知是有意还是无心,两人都刻意将身体像远离对方的方向偏转。 包厢内,一片沉默, “……” “……” “……” 气氛有些怪异。 忽然,坦普尔开口了, “萨尔托枢机,刚才你说,你是1893年被任命为威尼斯教区宗主教的?” 萨尔托点头, “是的。” 坦普尔浅浅地“嗯”了一声, “奇也怪哉,那你为什么1894年初才到任呢?” 萨尔托的右眼皮跳了跳, 他很清楚,对方这是明知故问。 自己之所以延迟赴任,正是因为教廷与意大利政府关系紧张,搞得面子上有些难看。 当然,这话肯定不能明说。 萨尔托沉吟片刻, “主要是因为我做了些背景调查。你知道的,我在威尼斯教区一直关心社会和经济问题,支持社会运动,还参加了威尼斯工人协会,反对政治干涉宗教事务。” 包厢内再次陷入安静, “……” “……” “……” 坦普尔脸色黝黑。 16世纪宗教改革时期,英格兰希望加强王权、削弱教会,摆脱教宗的控制, 于是,亨利八世禁止英格兰教会向教廷缴纳岁贡,《至尊法案》更是规定了英格兰教会以国王为最高首脑。 偏偏萨尔托说什么“反对政治干涉宗教事务”, 这不是赤果果地打脸吗? 两人对视着, 视线交锋之处,仿佛传出了“噼噼啪啪”的电火花的声音。 “咕……” 爱德华七世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 他的目光在两人间游弋,频率极快,就像在看一场激烈的乒乓球赛,差点儿把脖子扭了。 他看向玛格丽塔,用口型说:“怎么办?” 玛格丽塔也无声回答:“不知道。” 两人都没辙,大眼瞪小眼。 就在这时, 轰—— 第二幕的鼓声响起。 萨尔托正视舞台,喃喃自语道:“从戏剧的结构考虑,第二幕肯定是最压抑的一幕。卢卡斯会被全小镇的人排挤、辱骂,甚至殴打。” 坦普尔说:“萨尔托枢机,看来,你之前就读过《狩猎》的了?” 萨尔托抿唇, “当然。” 当下欧洲最火的作者便是陆时,没有之一, 只要喜欢文学,肯定绕不开他的作品。 坦普尔轻咳, “你觉得……” 两人眼看着又要交上锋了。 爱德华七世挑眉, “两位,看戏剧的时候最好不要说话,这是礼仪,对吧?” 被国王怼了,两人只能老老实实地闭嘴。 正如之前预料的那样, 第二幕完全可以叫《卢卡斯受难记》。 可不知为什么,萨尔托和坦普尔越看越觉得浑身别扭, 尤其是卢卡斯被好友背叛、殴打,这种别扭达到了顶峰,就好像有无数只蚂蚁在身上爬,让他们坐立难安。 之前,还不觉得有什么, 可是戏剧不同, 它是那么的生动、那么的让人身临其境。 舞台上,小镇的氛围被营造得恐怖而压抑,居民们对卢卡斯的审判,让萨尔托和坦普尔的脑海出现了一个中世纪的历史事件—— 猎巫行动。 瞬间,两人感觉像是有一盆冰水从头顶淋了下来。 联想到陆时之前的作品, 《是!首相》、 《颠倒》、 《动物庄园》、 …… 哪个没有讽刺? 哪个没有暗喻? 这个陆时,不会那么大胆,竟然敢抓着教会来黑吧? 可是…… “嘶……”x2 萨尔托和坦普尔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猎巫行动还用黑? 只是把历史原封不动地讲出来,就已经够讽刺了! 爱德华七世看过去, “萨尔托枢机、圣座,你们是哪里不舒服吗?” 萨尔托:“没有~没有~” 坦普尔:“哈哈哈!舒服着呢~舒服得很!” 爱德华七世:“……” 老哥俩的额头上都已经开始冒冷汗了,肯定是有什么问题。 而且,两人刚才还唇枪舌剑呢, 怎么现在变和谐了? 国王陛下又看向玛格丽塔,用口型说道:“他们到底是什么情况?” 玛格丽塔当然也不知道, 她轻咳一声, “圣座,你们似乎不喜欢这部作品?” 萨尔托:“没有~没有~” 坦普尔:“哈哈哈!喜欢着呢~喜欢得很!” 两人连说话的结构都没变, 肯定有问题! 玛格丽塔多少有些着急, 虽然教会在欧洲的势力日趋式微,但在很多方面还是有极深的影响力, 若他们不喜欢陆教授,那婚事会不会也受影响? 公主殿下低头思考该如何试探。 没想到,坦普尔却先说话了:“没记错的话,《狩猎》的,背景是在丹麦?” 这虽然是问句,但更像是一句陈述, 所以,没人回答。 坦普尔果然继续说下去了:“从丹麦语发音的角度考虑,‘Lucas’(卢卡斯)的‘L’会有变化,有些类似‘wicca’,对吧?” 这个问题让爱德华七世和玛格丽塔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愣了几秒,玛格丽塔忽然想到, wicca,是‘witchcraft’的缩写,也就是巫术, 这种巫术偏向巫毒、灵气治疗等。 想到这儿,公主殿下就什么都明白了, 有人看乐子; 有人照镜子。 坦普尔和萨尔托这是在照镜子呢! 而爱德华七世还懵懵懂懂, “什……什么意思?wicca?威卡?” 玛格丽塔瞪他一眼, “陛下,看戏剧时请保持安静,这是礼仪。” “唔……” 爱德华七世被回旋镖打了后脑勺,瞬间就蔫儿了, “好吧好吧。” 见国王陛下被治得服服帖帖,玛格丽塔又对坦普尔说道:“圣座无须多想。这部戏剧……” 话音未落, “咳咳……” 爱德华七世清清嗓子, “ ‘看戏剧时请保持安静,这是礼仪。’ ” 然而,玛格丽塔根本不搭理他,只是继续道:“圣座难道忘了,《狩猎》中最有见地的一句话便是神职人员说的。” 坦普尔皱眉, 明显是一时半会儿想不起来。 反倒是萨尔托看书看得比较仔细,引用道: “ ‘我们一向以为,孩子们不会撒谎,但可惜,他们经常撒谎。’ ” 玛格丽塔举这个例子,就是想证明教会在《狩猎》中是伟光正的形象。 可谁能想到, “唉……” 萨尔托无奈叹气, “看来,在陆爵士眼中,我们的神职人员总是怀疑这、怀疑那,甚至连小孩子都……唉……” 又是一声深深的叹息。 玛格丽塔顿时一个头两个大, 这两个老头子,能不能别照镜子啊喂! (本章完) 第261章 陆教授说的对! 一号包厢。 “阿嚏!” “阿嚏!” 陆时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萧伯纳看过来, “最近天冷,你这是感冒了?” 陆时摸了摸鼻尖,摇头道:“没有,就是觉得鼻子有点儿痒。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萧伯纳笑, “我看,你就是感冒了。” 他起身走到门边,让外面的服务人员给陆时上一杯热茶。 回来的时候,他说:“隔壁是国王陛下?我看到斯蒂芬森爵士和他手下的士兵了。” 陆时“嗯”了一声, “坎特伯雷圣座好像也在。再就是威尼斯教区的宗主教,萨尔托枢机。” “啊这……” 萧伯纳显得有些惊讶, “萨尔托枢机?我可是听说了,他是下届教宗的有力竞争者。” 陆时一愣,随即也想起来了, 朱塞佩·梅尔基奥雷·萨尔托不就是后来的庇护十世吗? 以此为名号,是表示对于先教皇庇护九世传统主义和对于世俗坚强不屈性格的推崇。 萧伯纳耸耸肩, “不过嘛,萨尔托枢机不是最热门的人选。呼声最高的,肯定还是拉姆波拉枢机,他曾促进改善教廷与法国的关系。” 陆时笑, “那恐怕难咯~奥匈帝国和法国一向不对付。” 之所以说到奥匈,是因为其皇帝弗朗茨·约瑟夫一世作为哈布斯堡家族首领,身具神圣罗马帝国的法统,而帝国皇帝对教皇选举的结果拥有否决权。 萧伯纳诧异, “枢机团在西斯廷教堂的选举仪式不都是秘密进行的吗?外人怎么会知道?” 陆时撇了撇嘴, 对方的问题问得有点儿蠢,他都懒得回答。 萧伯纳也察觉到了, “也是。皇帝又不是什么正经人,在教廷内部怎么会没有眼线呢?” 这话引得陆时和夏目漱石大笑。 就在这时, 咚—— 又是敲鼓声。 舞台的大幕缓缓拉上, 戏剧的第三幕,即最后一幕,开始。 克拉拉说出了真相, 但是,大人们都不相信,觉得那是克拉拉迫于压力说出的谎言。 就这样,卢卡斯一直饱受镇民们的排挤, 苦捱了半个月,警察的调查结束, 他终于得到了清白。 演到这里,剧场内的气氛轻松了不少, 一层又传来议论, “幸好Lu还是个人。” “怎么?你想开除他的人籍啊?” “他要是让卢卡斯始终蒙冤,那就真的太不当人了。” “说的是。我这心脏,一会放下,一会又悬起来。还好,最后是个相对美好的结局。” …… 萧伯纳和夏目漱石也在竖着耳朵听。 两人都忍不住笑喷了。 萧伯纳挤挤眼, “陆,伱马上就不是人了~” 陆时满头黑线,  ̄□ ̄|| 此时,戏剧已经演到了结尾。 重新融入小镇的卢卡斯和几个朋友出去打猎, 正行进间,一支弩箭突然从他身侧飞过,命中了旁边的树干。 接下来的一段表演相当考验功力,而亨利·欧文很好地进行了诠释。 弩箭飞来时,他首先躲避, 这个反应,说明他认为是意外。 随后,他转过身,直视观众,表情震惊,似乎不明白为什么有人会朝自己射箭, 他希望得到一个解释。 萧伯纳很得意, “如何,这个打破第四堵墙的设计?” 第四堵墙属于戏剧术语,是指一面在舞台中虚构的“墙”, 它可以让观众看见戏剧中的自己。 很多人认为,此概念是在电影、电视流行后才出现的, 实则不然, 第四堵墙源于传统三壁镜框式舞台,因为观众心中认定戏剧和现实是有隔阂的,所以通过想象,在位于舞台台口的地方搭建了一道实际上并不存在的墙。 欧文直视观众,相当于混淆了戏剧与现实,打破了墙。 “嘶……” 下面传来清晰的吸凉气的声音。 紧接着,欧文的表情从震惊转向愤怒, 随后,他的眼睛里失去了所有光芒,只剩下绝望。 最后的旁白响起: “ ‘我看不清那个射箭的人是谁。 他,站在高坡上。 站在阳光下。’ ” 至此,卢卡斯意识到自己在和无法战胜的敌人作战,永远无法获得清白和认同。 戏剧结束。 大幕缓缓地拉上。 现场没有任何一个发出声音,就像被施放了全领域沉默, “……” “……” “……” 寂静在剧场中咆哮。 萧伯纳嘀咕:“怎么回事?” 他站起身,扶着包厢的栏杆向下看。 没有观众离场, 他们依然坐在位置上,或者身体紧绷、僵硬如同僵尸,或者瘫软在座椅里、宛若被抽走魂魄。 现场气氛十分诡异。 萧伯纳懵逼, “这部《狩猎》成功了吗?” 本来还自信满满,现在却是不敢下定论了。 陆时也站起身,走到他身边说道:“你最后那个打破第四堵墙的设计是不是过……” 话音未落,大幕再一次拉开。 演员们向台下鞠躬、致谢。 于是,现场的观众终于回了神,掌声如潮水般汹涌澎湃、震耳欲聋,仿佛要把整个剧场的空气点燃。 赞扬声四起, “完美……完美的戏剧!” “就连萧伯纳的《鳏夫的房产》都远远不如!” “何止啊!萧伯纳的所有戏剧加起来,都比不上这部《狩猎》。” …… 萧伯纳:“fxxk!”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陆时安慰他, “没事~没事~这部《狩猎》不也是你写的吗?” 萧伯纳忍不住吐槽道:“你不会安慰人可以不说话。我这心已经在滴血了,你倒好,还要拿刀子在上面扎窟窿。” 陆时大笑, “哈哈哈哈哈哈哈!” 萧伯纳无奈, “shiit!你还笑!?” 他坐回去,郁闷地灌了口茶。 这时,夏目漱石开口了, “校监先生,其实,我觉得陆说的没错。在这部戏剧中,你的改编和他的原作都至关重要,当然,欧文爵士的表演也不可或缺。就比如……” 他陷入了沉思, 片刻后,他说道:“在看了戏剧后,我会想一个问题,最后那一箭到底是谁射的?” 萧伯纳惊讶, “你读书的时候没想过吗?” 夏目漱石回答:“刚读完第一遍,我觉得可能是卢卡斯的好友,西奥。因为他仍然担心卢卡斯是犯人、是变态,会继续伤害卡拉……额……克拉拉。” 萧伯纳轻捋着胡须, 看那样子,他似乎并不认同夏目漱石的观点。 他问:“你后来的想法变了?” 夏目漱石叹了一口气, “后来,我又觉得可能是卢卡斯的儿子……” 话还没说完,就被萧伯纳打断:“不!不可能!马库斯是最支持他父亲的!” 夏目漱石点头, “当然。但是,不可否认,马库斯在学校的那些遭遇,正是因为卢卡斯……不,这么说太不公平了,应该说,是因为卢卡斯遭到了诬告。” 萧伯纳叹气, “儿子伤害父亲?我觉得你的想法太阴暗了些。” 蓦地,他想到陆时就在现场,遂问道:“陆,书是你写的,你来说。” 陆时摊手, “在创作的时候,我没有假想过某个具体的人做出了这件事。” 夏目漱石点头, “没错!这就是我现在的想法。在饰演卢卡斯的欧文爵士做出如此精彩的表演后,我认为,最后射出那一箭的不是具体的某人。” 萧伯纳露出孺子可教的表情, 有识之士,果然能察觉自己打破第四堵墙的目的。 在改编之前,他和陆时就讨论过: 中的恶人是谁? 表面上是卡拉。 但在仔细读过陆时的文字后不难发现,陆时把卡拉塑造得十分“单纯”, 这种“单纯”是小孩子独有, 他们对谎言没有概念, 反倒是长大以后,深刻地了解了道德和法律,午夜梦回,想起小时候做的那些事,翻来覆去睡不着,会恶狠狠地骂自己一句:“我特么可真不是个东西!” 所以,萧伯纳最后认为,《狩猎》的反派可能是某种共通的人性。 人性轻信,认为孩子不会说谎; 人性险恶,卢卡斯在某些镇民的眼中,并非可怜人,而是一个证明他们曾犯下愚蠢错误的铁证。 这个“铁证”招摇过市,不断在人群中散播负罪感, 人们没有忏悔,而是决定“销毁证据”。 这就是那一箭的逻辑。 夏目漱石轻声道:“所以说,校监先生,你的改编至关重要。戏剧和终归有所不同。更进一步来说,所以文艺创作,形式不同,效果也不相同。” 萧伯纳好奇, “你是因为《我是猫》的漫画版而产生了这种想法吗?” 夏目漱石摇头, “是因为我和陆看了《狩猎》的海报,我们聊起了动物在创作中的象征义。” 萧伯纳也非常感兴趣, “是吗?跟我说说。” …… 二号包厢。 “这戏剧编的,真特么好!” 爱德华七世疯狂鼓掌,甚至都蹦出脏字来了。 然而,其余三人都没有说话, 和逗比国王不同,他们想得比较多,所以还沉浸在最后一幕的震撼之中。 爱德华七世左右看看, “怎么?不好看吗?” 玛格丽塔叹气, “当然好看。不过,陛下,你觉得好看在哪儿?” 爱德华七世“啊?”了一声,随即清清嗓子,说道:“演得好,剧情也精彩,让人印象深刻。” 显然,说不出个一二三四五来。 旁边的萨尔托低声道:“我觉得陆爵士确实是在隐喻。还记得那个古老的寓言吗?shootthemessenger(射杀信使)。” 据野史记载,中亚古国花剌子模有一古怪的风俗: 凡是给君王带来好消息的信使,就会得到晋升; 给君王带来坏消息的人则会被喂老虎。 简单来说,就是迁怒他人。 坦普尔点头, “是啊。人们知道自己错了又如何?愿意深刻地反省和改正吗?那一箭,就是答案。卢卡斯的清白反而成了一种罪过,使他成为被迁怒的对象。” 爱德华七世瞪大眼睛, 圣座和枢机不吵架,这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他低声道:“原来这部戏剧如此复杂啊……” 另外三人无奈, 对国王,他们无话可说。 没想到的是,爱德华七世竟然语不惊人死不休道:“既然大家不会真心忏悔,也难怪赦罪符能卖出去了。” “噗!” 萨尔托刚喝一口水,喷了。 一旁的坦普尔年纪大了,疯狂地咳嗽:“咳咳咳咳咳……” 看着要把肺咳出来了似的。 所谓“赦罪符”,其实就是赎罪券。 赎罪券出自十字军运动, 为了让战士们加强宗教信仰,教皇宣布所有参军的人可以减免罪罚,并为每一位十字军人发放赎罪券。 到后来,赎罪券不再是军人专属,信徒们可以花钱购买, 于是,必然演变成教会聚敛财富的手段。 这玩意儿的存在,本身就是对教义的亵渎,所以后来被废除了。 坦普尔和萨尔托对视, 陆时这小子,不会真的在暗示什么吧? 他们俩又开始照镜子了。 玛格丽塔无语凝噎,对向爱德华七世说道:“陛下,你能不能……能不能……” 实在不知该如何措辞。 爱德华七世:??? “能不能什么?” “算了。” 玛格丽塔摆摆手, “没什么。” 爱德华七世说:“丽塔,你怎么变得奇奇怪怪的?” 玛格丽塔在内心疯狂吐槽: 奇怪的分明是国王! 有哪个教徒会在坎特伯雷圣座和枢机主教面前提赎罪券啊喂! 另一边,爱德华七世却不觉得自己有问题, 他热情地说:“坦普尔大主教、萨尔托枢机,原作者陆时爵士和剧作家萧先生就在隔壁一号包厢,你们要不要去见见?” 坦普尔和萨尔托对视, 瞬间, “我们去!” 两人异口同声。 玛格丽塔:“……” 还能说什么呢? 由爱德华七世带头,四人出门,走向一号包厢。 屋内传来说话声, 因为隔音好,所以只能隐约听到零散的句子, “比如羊……宗教祭品……神性与奴性……替罪者象征……弱者……奉献者象征……” “暗喻、讽刺……我喜欢……很正常……” “在……这种……很多……” …… “咕……” 坦普尔咽了口唾沫。 果然没错! 陆时就是在暗戳戳地讽刺教会! 他看向旁边的萨尔托, 却见萨尔托的脸色也不好看,像是被狠狠地揍了一拳。 爱德华七世没注意到两个宗教大佬的情绪不对劲,径直敲门, “陆。” 等了一会儿,门被打卡了。 陆时站在门口,看着坦普尔和萨尔托,微微有些惊讶。 坦普尔和萨尔托也在打量陆时, 一个帅气的东亚人,面庞年轻而有活力,眉宇间流露出勃勃英姿,深邃的双眸充满智慧。 他们同时想: 不简单! 这个小伙子绝对不简单! 陆时让出一条路, “请进吧。” 几人依次进门。 玛格丽塔在路过陆时身边时,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提醒道:“小心应付大主教和萨尔托枢机,他们的想象力超级丰富。” 陆时懵了, “想象力丰富?” 玛格丽塔十分郁闷, 她正准备解释,爱德华七世的声音响起:“陆,你的《狩猎》写得太好了!萧先生的改编也很好!圣座和萨尔托枢机大受震撼,特意过来交流一二。” 玛格丽塔撇撇嘴,用口型道:“千万小心应付!” 说完便落座了。 陆时依然是摸不着头脑的状态,懵懵懂懂地回到自己的位置, “承蒙厚爱,万分感谢。” 不清楚对方想什么的情况下,只能说点儿场面话。 萨尔托“嗯”了一声, 犹豫片刻,他说:“陆爵士的《罗马假日》在意大利很火,所以我对你早有耳闻。听说,你不只是作家,同时也是历史学者?不知你对宗教的历史有没有了解?” 陆时如实回答:“我不懂宗教和神学。但若说历史,多多少少算知道一点儿吧。” 萨尔托又问:“那你对猎巫行动是怎么看的?” 刚问完,坦普尔便低声咳嗽, “咳咳咳……” 他插入话题说道:“陆爵士不要误会,萨尔托枢机说的猎巫行动,不是指单纯的宗教历史事件。” 经此提醒,萨尔托也意识到自己问得过于直接了, 他赶紧纠正道:“对!对对对!我问的是寓意、象征。” 陆时听得有点儿晕, 寓意和象征…… 这是什么莫名其妙的话题!? 他看向玛格丽塔, 却见公主殿下正处于放空自己的状态,眼观鼻、鼻观心,似乎放弃了思考。 陆时没辙,又看向爱德华七世。 爱德华七世露出善意的笑, “看我干嘛?” 他双眸清澈,透出一种淡淡的愚蠢。 陆时唯有叹气,回答道:“猎巫行动比喻的是一种道德上的失败。在历史上,有很多个案例表明,猎巫行动往往都是基于无根据的指控和过度疑心的基础……” 说到这儿,萨尔托蹭的一下站了起来, “……” “……” “……” 屋内气氛诡异。 陆时问:“萨尔托枢机,有什么问题吗?” 萨尔托摇头, “没有。” 没有才怪! 陆时看看对方的表情,再联想自己刚才说过的话,哪还不明白? 原来坦普尔和萨尔托得了“尼古拉二世综合征”—— 对号入座。 陆时嘴角抽了抽, 这种情况下,只能发挥自己的专业知识和忽悠功底了。 他说:“当然,猎巫行动这件事还是要分开来看的。” 萨尔托诧异道:“这是什么意思?” 陆时摊手, “总体上看,猎巫有两个阶段。首先是中世纪,那个时候的猎巫由教会引导,烈度较低;到了15~18世纪,民间的女巫狩猎开始抬头,表面上的动机是宗教热忱,其实多为世俗动机,如政治冲突、财产争端、个人恩怨……” 这句话可以总结为: 教会的想法很好,但下面的教士执行坏了。 萨尔托的表情终于舒缓, “确实是这样没错。但原因呢?” 陆时继续道:“从地理分布来看,民间女巫狩猎多发生在存在宗教冲突或内战的地区,不同团体间信仰冲突激烈……” 话音未落, 又是蹭的一下,坦普尔站起来了, 萨尔托反倒坐下了。 陆时这才想起, 圣公会,即安立甘宗,是新教的三个原始宗派之一, 自己刚才提到的“不同团体间信仰冲突”,说的不叫事新教崛起、天主教式微吗? 他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当然,英格兰地区没有这种困扰。因为安立甘宗设立之初,认为自己是神圣大公及使徒所传的教会的一部分,很多会教友相信本教是新旧教会的混合。” 坦普尔附和道:“你这话算是说对了。英格兰地区的教派冲突确实不大,否则,一定会有马丁·路德、加尔文那样的人物。” 这话就比较扯了, 比如约翰·诺克斯, 玛丽一世登上英格兰王位并重新确立天主教时,他被迫辞去职务并离开,跑去投奔加尔文了; 再比如约翰·卫斯理, 他所建立的循道会跨英格兰、苏格兰、威尔士和爱尔兰四个地区。 新教崛起的时候,英格兰可一点儿不太平。 当然,陆时是不会傻到去拆穿的, 他连连点头, “大主教说的对!” 坦普尔也满意了,缓缓坐下。 陆时长出一口气,总结道:“总之,猎巫行动并不是大部分人想象的那样。” 坦普尔和托尔萨都露出了笑容, “陆教授说的对!” 现场沉浸在一股心照不宣的气氛之中。 只有爱德华七世还是一脸不解, “这就完了?陆才讲了几句话啊,怎么……怎么就说的对了?” 然而,没人搭理他。 坦普尔与陆时握了握手,说道:“陆爵士,如果遇到了什么难事需要安立甘宗施以援手,我们一定尽力而为。” 这只是单纯释放善意, 他知道,陆时是不会提什么要求的。 爱德华七世提到过,之前想给陆时一个宗教身份,以助其获得gBe, 但陆时拒绝了,最后只是kBe。 由此可见,他对宗教的看法相对消极,自然也不太可能求安立甘宗办事。 另一边,托尔萨说道:“我也是。” 陆时摆摆手, “不……唔……”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说道:“大主教,或许真的需要你帮个小忙。我听说,学校都有教会的神职人员?女校也是如此吗?” (本章完) 第262章 特别授课 第二天。 戴尔宅邸。 泽娜缓缓睁开眼,看着被粉色包围的房间,有些迷糊。 她喃喃自语: “我……成功了?” 语气中带着一丝丝不确定,仿佛昨晚只是一场美梦。 她仍能记得鲜花和掌声, 还有观众们的笑脸,众星捧月地环绕着自己,询问下一场《狩猎》何时上演,态度热烈而期盼。 这一切,太不真实了。 泽娜翻身下床,拉开窗帘, 冬日的清晨,阳光透过稀薄的云层洒在街道上,为地面增添一抹淡淡的金黄, 醉汉们勾肩搭背地走着, 有人摔倒了,大声骂几句脏话。 街景还是一如往常,似乎什么都没变。 “呼~” 泽娜叹气,心里浮现一股难以言说的失落。 这时,有人在外面敲门, “吃早饭啦~” 是菲利斯的声音。 泽娜“嗯”了一声, “听到了!我这就来!” 话是这么说的,但她只是去换了衣服,随后又回到窗边,继续呆愣愣地看着外面,心思不知飘到哪儿去了。 几分钟后,菲利斯又回来了, “泽娜!?” 泽娜无奈叹气, “唉……” 她郁闷地过去打开门。 菲利斯看到妹妹,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我就知道你会有黑眼圈。《罗马假日》首演的第二天,我也是这个状态。” 泽娜用右手食指无意识地玩着头发, “这种感觉好奇怪。我明知道什么都变了,又好像什么都没变。” “噗!” 菲利斯嗤笑道:“你啊,才多大?小姑娘一个,怎么如此多愁善感?” 她伸个懒腰,半倚在门框上, “说说吧。” 泽娜问:“说什么?” 菲利斯伸出手,捏捏对方的小鼻子,说:“当然是跟我这个温柔、可敬、善解人意的姐姐一诉衷肠,讲讲心中的烦恼咯~” 泽娜白了自家老姐一眼,做作地干呕, “呕!” 菲利斯恼火, “怎么?我还恶心到你了?” 泽娜吐槽:“谈心倒是没问题。可伱能不能别给自己加那些修饰语,‘温柔’、‘可敬’、‘善解人意’,平心而论,你跟这些词有关系吗?还是公主殿下更符合……” 话才说了一半,菲利斯的双眸便失去了神采,就像从纸壳上硬生生抠出来的两个窟窿。 泽娜:!!! “菲利斯!” 她扶住姐姐的双臂,前后摇晃, “喂!你醒醒啊!我……我说错了!你比公主殿下温柔得多!” 菲利斯抬头, “是吗?” 泽娜小鸡啄米似的点头, “是是是!” 随后,赶紧将话题绕回去,说道:“菲利斯,第一次演完《罗马假日》,你的心情是怎样的?” 菲利斯陷入沉思, 片刻后,她说:“最初当然是兴奋、愉快。但很快,我就产生了一种不真实感。” 泽娜叹气, “我跟你完全一致。” 菲利斯轻笑, 心说, 姐妹俩,不一致才不正常呢~ 她继续道:“我问亨利叔叔该怎么消解这种令人困惑的感觉,亨利叔叔告诉我,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充实起来就可以了。” 泽娜不太相信, “能行吗?” 菲利斯拉着妹妹的手往外走, “当然能行!来,咱们赶紧吃早饭,然后送你去学校。你都两周没去了。” 泽娜无奈, “懂了,你就是想让我去上学。” 两人一齐进入大厅。 戴尔先生已经坐在餐桌旁等着了, 他的右手边放着餐盘,金黄的煎蛋散发诱人的香气,伴着一块新鲜出炉的面包,让人食欲大增。 左手边则是一排铺开的报纸, 《镜报》、《泰晤士报》、《曼彻斯特卫报》…… 有名头的都在。 菲利斯附到妹妹耳边, “你不是要找真实感吗?那些报纸都是。” 泽娜诧异, 正准备询问,却听戴尔先生说道:“这么多戏剧批评家,还是陆教授写得好。” 他缓缓读了出来: “ ‘泽娜·戴尔小姐演技细腻,成功地塑造了克拉拉这一角色。 她的表演很自然,没有过多刻意的痕迹,在面对不同情境时的表情和动作都拿捏得恰到好处,能够准确地传达出角色的情感和心理状态,当得起一切赞誉。 身怀如此才华和潜力,让人们对她未来的表演事业充满了期待。’ ” 啪—— 戴尔先生合上了报纸, “泽娜,干得好!” 泽娜被父亲夸奖,难免有些脸红,低着头坐到椅子上,蚊子哼哼似的“嗯”了一声,随后便掩饰性地往嘴里塞食物, 小姑娘的两腮鼓了起来,活像一只仓鼠。 戴尔先生笑了, “别急着吃。你妈妈还在煎香肠呢~而且,她也想好好夸夸你。” “唔咕……” 泽娜吃得更快了,含混道:“我还得上学呢~” 说到上学,戴尔先生的目光变得有些严肃,试探着问道:“要不要先缓几天?” 泽娜呆了呆, 但很快,她就想到了父亲担心的原因, 克拉拉这个角色太特殊了。 她也有些迟疑, “应该没什么问题吧?毕竟才演了一场。” 戴尔先生指指手边那些报纸,说:“《狩猎》的成功难免会让问题放大。我还是有些担心你在学校……唉……” 他深深地叹气, 本想说“女人多的地方是非多”, 但家里毕竟是两个女儿,这话实在说不出口。 泽娜沉吟, “我还是去上学吧。” 戴尔先生知道女儿做出决定便不会轻易改变,遂不再劝说。 泽娜狼吞虎咽了一阵,很快就把盘子一扫而光,随后便要出门。 菲利斯跟上来,低声道:“泽娜,不用担心,没问题。” 泽娜:??? “什么不用担心?” 菲利斯笑道:“就是你和父亲刚才讨论的事啊。放心吧,我已经找人帮忙解决了。” “啧啧……” 泽娜一边咋舌,一边围着姐姐转了一圈, “你找的不会是陆教授吧?” 菲利斯有点儿懵, “你怎么知道?他跟你说了?” 泽娜吐槽:“还用得着说?你能如此相信那个人能解决问题,除了陆教授,还能是谁?” 菲利斯被怼得无话可说, “……” 泽娜嘿嘿一笑, “果然是陆教授啊。那确实没什么好担心了。” 说完,她便一溜烟地出了门。 菲利斯目送妹妹的背影,有些无奈地摸摸鼻子,嘀咕道:“我表现得真有那么明显吗?” …… 伦敦,阿德尔菲女校。 哒哒哒—— 一架马车缓缓在大门口停下。 泽娜跳下马车, “呼~真冷。” 她环视一圈。 门口的梧桐树挂着正在融化的冰凌,在阳光的映照下发着光, 寒风吹来,树枝摇曳间发出沙沙的声响。 同学们穿着厚重的冬装,脚步匆匆地路过, 奇怪的是,她们都看到了泽娜,却有意无意地避过,就好像泽娜周身有一堵看不见的气墙。 泽娜不由得皱眉,裹紧围巾,快步冲进教学楼,直奔教室而去。 结果,她刚站到门口,本来还吵吵嚷嚷的教室瞬间安静下来, 所有人都在对她行注目礼。 几秒钟后,低低的讨论声响起, “她真的演了啊……” “你说‘演’?这个词用得不太对吧?毕竟克拉拉那个角色那么讨厌,正常人哪能演得惟妙惟肖呢?” “你这么说确实有道理。” …… 泽娜挑眉, “恶心。” 她的声音不大,却足以让所有人都听见。 瞬间,教室安静了下来。 泽娜从鼻子里轻蔑地“哼”了一声,随后坐到自己的位置上,开始收拾桌面。 她的同桌探过身来, “好一句‘恶心’!说得好!瑞思拜~” “噗!” 一句话把泽娜逗得笑喷了出来。 这个耍宝的同桌叫芭儿·谢洛托,是泽娜的闺蜜。 泽娜小声道:“你怎么回事?昨天晚上我在剧场门口送别观众的时候没看到你人啊……喂喂喂!你不会没来吧?” 芭儿小大人似的耸了耸肩, “你被那么多贵族围着,我挤不进去。” “啊这……” 泽娜有些小尴尬。 芭儿左右看看,用近乎耳语的声音说道:“你不光没看见我,也没看见她们吧?” 泽娜惊讶, “她们?你的意思是,还有别的同学?” 芭儿无奈地回答:“嗯,她们全都……几乎全都去了。” 泽娜:??? 实在不理解这帮同学都是怎么想的。 《狩猎》是戏剧大家Lu和萧伯纳合作的新戏,有《是!首相》、《罗马假日》珠玉在前,一票难求的情况可想而知, 所以,泽娜曾出于好意,承诺帮同学原价购票, 但她们都拒绝了啊! 拒绝的理由也各式各样, “《狩猎》的原作过于深奥,我都看不下去。想来,改编的戏剧也是如此吧?” “我去不了。家里不让在外面待到太晚。” “老男人受难记有什么意思?我只看爱情戏剧。” …… 现在倒好,拒绝之后又自己跑去买票, 这是什么脑回路!? 泽娜说:“她们有病吗?” 芭儿忍不住笑, “嗯,我也觉得。不过……” 她收敛笑意,似是想说什么,但千言万语最后汇成了一句话:“呵,女人。” 泽娜百思不得其解,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芭儿眼儿弯弯,恶作剧似的笑道:“泽那,她们如果靠你买票,便相当于受了你的恩惠,还能像现在这样肆无忌惮地评价你吗?” 这话听着很奇怪,有种本末倒置的感觉, 仿佛在说,同学们看《狩猎》,就是奔着批评去的,看戏享受却在其次。 泽娜忍不住瞪了芭儿一眼, “乱讲!” 芭儿摊手道:“你是了解我的,看到什么说什么是我的一贯作风。” 泽娜捏住对方的脸, “你才多大年纪?好意思说‘一贯作风’?” 芭儿:“!@#¥%……” 被捏得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泽娜松手,随后说道:“而且,就像你说的,‘看到什么说什么’,我又不会在意那些批评。批评也是一种鼓励嘛~” 芭儿揉着腮帮子, “你真这么想?” 泽娜反问:“我还能怎么想?” 芭儿轻轻“哼~”了一声,说道:“还蛮自信的嘛~既然如此,那不妨试着想象一下,你帮她们买了票,结果,她们看完之后说你演得很垃圾,你还能笑得出来吗?” “啊这……” 泽娜被问住了,内心确实有些犹豫。 如果是以前,她敢断言, 但演了《狩猎》后,她深深地意识到人心易变, 谁能真正了解自己的内心呢? 芭儿摊手, “你看你看,我没说错吧?而且,她们本来就对你有些嫉妒呢~你越是释放善意,她们越觉得你是在显摆。” 泽娜:“……” 无言以对。 芭儿看看周围,打趣道:“我说不定也得跟着你倒霉。咱俩,你是大恶人,我是小跟班,像极了老巫婆和黑猫的组合。” 泽娜又伸手捏住对方的脸颊, “你又瞎说!” 但随后,她有些情绪低落地说道:“抱歉,连累你了。” 芭儿撇撇嘴, “你说你,道什么歉啊?!在《狩猎》里,卢卡斯都没给马库斯道歉。” 泽娜愣了半晌,随即笑出声来,问道:“你的意思是,我是卢卡斯、你是马库斯?” 芭儿说:“对啊。” 泽娜笑得更开心了, “那你应该叫我‘爸爸’。快,叫‘爸爸’。” 芭儿恼火, “你……” 话才起了个头,教室的门被推开了。 只见教会的韦斯特嬷嬷快步进屋, 以往,她永远板着一张脸,今天却不知道为什么喜笑颜开,笑呵呵的模样就像一朵久旱逢甘霖而绽放的老菊花。 芭儿用手指戳了戳泽娜的胳膊, “今天上午是编织课?” 泽娜摇头道:“我哪知道?你也不想想,我都三周没来学校了。不过,我看她没带顶针、毛线,不像是要讲针织技法。说不定是……哼哼……姐姐派救兵来了。” 芭儿不解, “救兵?救你的吗?” 两人正低声交流,又有一个人进来了。 是校长,西普里亚诺·詹吉。 瞬间,下面的学生都变得正襟危坐起来。 詹吉走上讲台,满面春风道:“你们非常幸运。今天上午是特别授课,讲课的老师是来自伦敦政治经济学院的著名作家、学者,陆时教授。” 此言一出,学生们的目光齐刷刷地落到泽娜身上, 嫉妒、羡慕…… 此类情绪不一而足。 大家都知道陆时为什么会出现在这儿。 没想到,詹吉还没有说完, “除了陆教授,还有另一位老师,坎特伯雷圣座,坦普尔大主教。” 此言一出,教室内陷入寂静, “……” “……” “……” 同学们看泽娜的目光变了, 之前的种种情绪,全都变成了无与伦比的敬畏。 “咕……” 芭儿咽了口唾沫, “泽娜,你姐这么厉害?” 泽娜也很懵,低声道:“跟她生活也有几年时间了,我完全没看出来啊。” 芭儿无语, “这说话的,显得你姐像个陌生人。” 泽娜说:“嗯,她变了,一切都变得好陌生。” 两人正在窃窃私语, 这时,韦斯特嬷嬷跑了出去,没多久便扶着坦普尔走进教室。 坦普尔今天的衣着很正式,甚至带出了那顶金色的主教冠, 冠冕上镶嵌着宝石,闪烁着耀眼的光芒, 主教冠的两侧垂下金色流苏,随着他的步伐摇晃。 韦斯特嬷嬷看坦普尔的目光如胶似漆,仿佛随时可以匍匐在坦普尔身前,亲吻他的长袍下摆甚至脚尖。 在两人身后,陆时闲庭信步地跟着。 詹吉带头鼓掌, 下面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 于是,教室被掌声淹没,似乎连空气都被带着震动。 坦普尔抬手, “我今天的身份并不是坎特伯雷圣座,而是一个演讲者。所以,那些繁文缛节都没必要。” 韦斯特嬷嬷肉麻道:“大主教说得太好了~” 眼里甚至出现了桃心。 坦普尔将自己被对方扶着的手不动声色地抽回来, “姐妹,谢谢你。” 这声“姐妹”差点儿让韦斯特嬷嬷晕厥, 她发出了莫名的叫声:“啊~~~啊~~~~~~~~~~~~~” 看到这幕,学生们都知道韦斯特小姐更年期都快结束却还没嫁出去的原因了。 坦普尔轻咳一声, “姐妹,请你退后。” 韦斯特嬷嬷赶紧退下去,在旁边肃穆站立,如同一个门神。 坦普尔这才松了口气, 他看向陆时, “陆教授,我先来吗?” 众人震惊, 大主教竟然要听陆时的安排? 只见陆时展颜而笑,说:“按照计划来吧,大主教。” 坦普尔点头,随后对讲台下说道:“今天的主题跟谎言有关。大家觉得,说谎是不是一种无意识行为?” 女校的学生们回答问题普遍比较积极, 可提问的事坎特伯雷圣座,那就不同了。 “……” “……” “……” 没有人吱声。 坦普尔似乎早就料到会这样,并不受影响, “大家或许听说过安立甘宗有赈济会,建立了许多儿童教养院。昨天晚上,我下令让各个教养院进行了实验。负责保育的教友趁年龄小于五岁的孩子们熟睡,在他们身体的不同部位贴了纱布。等孩子们醒来后,教友询问孩子们受伤的原因。你们猜,结果如何?” 今天第二个问题,还是无人响应。 坦普尔:“……” 两次冷场,面子多少有些挂不住。 这时,泽娜举起了手。 坦普尔很满意, “你说。” 泽娜起身道:“应该有一部孩子胡编了自己受伤的原因吧?” 坦普尔不动声色, “你说,‘一部分’?” 这明显是提示,泽娜当然能听出来, 她立即变了口风, “我刚才说的‘一部分’,应该指的是……额……不超过三成。” 话音刚落,教室的氛围有些变了, “戴尔想的肯定不止三成。” “嗯,她变得很快。” “变也没变对啊……怎么会有人在这种事上说谎呢?” …… 学生们不敢回应大主教,但议论泽娜的勇气还是有的。 坦普尔抬手,缓缓道:“安静。” 所有人立即闭嘴。 坦普尔继续道:“戴尔小姐,你说的确实有问题。‘一部分’的用词相当不准确,应该是‘大部分’,或者说‘绝大部分’。” 教室里安静得落针可闻, 学生们都以为自己听错了。 坦普尔说:“超过九成的孩子进行了编造,各种受伤的原因都有,五花八门。有的孩子甚至能从起因开始讲,之后的经过和结果也一并奉上,绘声绘色。” 话说到这儿,终于有学生忍不住了, “这……可能吗?” (本章完) 第263章 他们发生了吗? 在好奇心的驱使下,学生们已经顾不得坦普尔的身份了。 她们议论纷纷, “为什么要在这种莫名其妙的事上说谎?” “想不通。” “是啊!明显会被拆穿啊!” …… 与刚才形成鲜明对比,教室里乱哄哄一片。 韦斯特嬷嬷皱眉, “都给我安静!” 然而,她刚刚威风凛凛地发号施令完,坦普尔就说道:“姐妹,没关系的,让她们讨论下又没什么不好。” 嬷嬷顿时露出笑容, “你说的对。” 这个态度变化,学生们看得直咋舌。 过了一阵,坦普尔抬手, “好,大家安静。我来讲一讲具体的情况。” 他从怀中摸出一张纸,眯眼看了好一阵,随后无奈地叹气,嘀咕道:“我这眼也不知是怎么了,看远清晰得很,看近却是一塌糊涂。” 韦斯特嬷嬷凑上前, “大主教,让我……我可以帮你。” 坦普尔悄悄后退了半步,对陆时说道:“陆爵士,劳驾。” 陆时遂在韦斯特嫉妒的眼光中走上讲台, 他接过纸张, “要不我把表格誊在黑板上?” 坦普尔点点头, “那当然再好不过。” 陆时回头,开始在黑板上写写画画, 粉笔与黑板之间的摩擦声细微而尖锐,就像是低低的耳语,悄然在教室里扩散。 学生们都被吸引了注意力, 只见陆时写道: —— 能清楚说出受伤原因,4%; 跟风“受伤”,86%; 感到疼痛,27%; …… 认为自己没有受伤,9% —— 坦普尔低声道:“一百个孩子里面,只有9个如实地说出自己没有受伤。我想,这跟大家的想象不同吧?” 学生们还是无法相信, 有人举起手, “大主教,这里提到‘跟风’,指的是那种……‘啊!我也受伤了!’,但是却说不出受伤细节的情况吗?” 坦普尔点点头, “是的。” 学生又问:“说不出受伤细节,他们还是会坚持说自己受伤了吗?” 坦普尔嘴角勾起弧度, 笑容相当于回答。 学生们不由得面面相觑,实在无法理解。 终于,有人反驳道:“大主教,那可是赈济会的儿童教养院,孩子们日日祷告,为什么会说谎呢?” 陆时在旁边差点儿笑出声, 学生们果然没受过社会毒打,还以为安立甘宗和道德底线正相关呢~ 而事实上,两者的关系没那么大, 神职人员中有圣人; 当然也有人渣。 就比如西林教案里的马赖神父, 放到罪犯群体中,穷凶极恶他排不上号,道德洼地却是实打实的。 坦普尔叹气, “孩子,你不妨想一想自己的童年,尤其是关于谎言的部分。” 提问的学生瞬间愣住,似是沉溺于回忆之中。 又有人站起来, “大主教,我认为实验有些不公平。用撒谎的方式来鉴别撒谎的人,到底是谁撒了谎?” 这个说法并非没有道理, 但陆时总觉得有种“抛开事实不谈”的味道。 坦普尔摊手, “首先第一点,谎言是什么?” 学生立即回答道:“谎言就是假话。” 坦普尔笑了笑,说道:“当伱的同学穿了一件你认为很丑的衣服,她询问你的意见,你会如实相告吗?” “啊这……” 学生沉吟, “这应该不是撒谎,而是交朋友时一些必要的牺牲。” 坦普尔笑道:“你看吧,同样是说假话,有些时候就是撒谎,而有些时候则是社交技巧。” 学生无言以对。 没想到,又有人站了起来, “ ‘说谎言的嘴,为耶和华所憎恶;行事诚实的,为他所喜悦。’ ” 这不是观点表达,而是直接背《圣经》。 坦普尔虽然被反驳,依然喜上眉梢, “好!” 他转头对韦斯特嬷嬷说道:“亲爱的姐妹,你教得不错。她们都是好孩子。” 嬷嬷激动得无以言表, “!@*#¥%……” 说都不会话了。 没想到,那个以《圣经》反驳的学生说:“这是母亲教我的。她一直教育我要做不说谎的孩子。” 韦斯特的表情僵住了, 尴尬萦绕。 那个学生却没察觉到气氛有异,继续一本正经道:“如果我早上醒来,发现自己被无缘无故绑了纱布,我绝不会说自己受伤。” 初生牛犊不怕虎, 这话相当于直接将坦普尔的军了。 只可惜,用《圣经》是驳不倒坦普尔的, 坎特伯雷圣座,最擅长的就是搞政治和辩经, 后者只比前者弱一点点。 坦普尔笑道:“《创世纪》中,约瑟在初见哥哥们时所说的话都是假的。然而,读过约瑟一生事迹的人应该知道,在当时的情况下,他的谎言是为了试验哥哥们是否对以前所犯的罪抱有悔意,是否仍旧对小兄弟心怀嫉妒。再比如《撒母耳记》,撒母耳去耶西家的目的是膏立新王,嘴上却说是献祭,这不是‘说谎’又是什么?而且,还是神亲自教人‘说谎’。” 说到这儿,坦普尔默默画了个十字, “求主赦免我这样说话。” 他知道,神绝不至于说谎! 就像猎巫行动, 不是教会的政策有问题,而是下面的神父执行坏了。 学生们也开始讨论, “《圣经》里,这种例子好像蛮多的。” “收生婆应对埃及王也算。” “还有约书亚第二次攻打艾城时,神亲自教授约书亚在城后设伏兵、诈败的战术。” “哈哈哈哈,那不算‘谎言’,应该是‘阴谋’。” …… 坦普尔赞许地对韦斯特嬷嬷点点头, 同时,他又在疯狂画十字, 童言无忌, 学生们虽然信教,但《圣经》讨论得多了,难免有不敬之语。 过了一分钟,坦普尔清清嗓子, “咳咳……” 教室内再一次安静。 他说:“所以,谎言不只是假话,还要有目的性,并且具有主观意识,一方面要意识到自己在说谎;另一方面,要意识到自己的谎言会造成什么后果。” 学生们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她们想通了。 在教养院的实验中,孩子们受到暗示,不自觉地接受某种观点、信念或态度, 换位思考, 自己在不到五岁的时候,当睁开双眼看到身上、手上,甚至别人脸上被缠了纱布,还被问到“你怎么受伤了”,自己还会思考吗? 恐怕会不过脑子地说出一个过往自己经历过或者看到过的受伤场景, 是什么、 为什么、 怎么做, …… 描述得绘声绘色。 坦普尔继续道:“还有一种情况。” 他环视一圈, “我刚才听到有人说‘收生婆应对埃及王’,是哪一位?” 顿时,几个学生的视线看向一个女生, 那个女生满头黑线,  ̄□ ̄|| 以后上课再也不随便讲话了。 她无奈地站起身,说道:“在《出埃及记》中,埃及王决意要收生婆杀害神的选民——以民所有刚出生的男婴。收生婆没有从命,巧妙地编织了一个情境用以回避王对她们的质问。” (收生婆是以旧法接生为业的妇女。) 说完,女生赶紧坐下。 坦普尔很满意, “是的,收生婆说谎的原因有三,其一、敬畏真正的神,而不是所谓的‘神王’埃及王;其二、爱护生命;其三、自保。对于自保的谎言,神亦认可。” 学生们陷入沉思,不懂坦普尔为什么说这个。 坦普尔轻笑, “在教养院的那些孩子们,说谎也有出于‘自保’的原因。当前一个孩子被问为什么受伤的时候,他们会感到焦虑,从而产生‘神父接下来问到我了,我说什么?’、“我不能说不知道吧?’、‘说不知道是不是更不好意思?”这种想法。” 有人不解, “为什么会焦虑啊?” 坦普尔反问道:“你幼时受伤,会不会被父母批评,诸如‘怎么这么不小心?’、‘不要和坏孩子玩耍’……” “嘶……” 学生们倒吸一口凉气, 应该是想到了那些不堪回首的过去。 坦普尔摊手, “当然,这并不是真的自保。但因为这个理由而下意识地说谎,好像也不是不能宽恕。” 学生们感同身受,没人再反驳。 坦普尔不由得得意, 看来自己还挺适合当老师的。 他说道:“那,下面该让陆爵士讲一讲文学方面的事了。” 说完,对陆时颔首示意。 学生们一齐鼓掌, 就连陆时也忍不住跟着鼓起了掌,心悦诚服, 不愧是大忽悠……大主教,如此生动形象、引经据典,讲课也是一把好手。 韦斯特嬷嬷冲上讲台, “大主教,我扶你。” 坦普尔摆手, “我自己可以。” 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成功的授课比做十次弥撒还要让人有成就感, 讲完课后,自己仿佛年轻了十岁。 陆时和坦普尔交换, 他看了看下面的女生,低声道:“我也不绕圈子,干脆明说算了。我这次来,就是帮戴尔小姐站台。你们看,我甚至连大主教都请来了。” 此言一出,教室内一派安静, “……” “……” “……” 所有人都懵了。 陆时继续道:“所以,你们可要小心了。要是让我听说谁欺负戴尔小姐,小心我让大主教革除她的教籍。” 坦普尔:??? “陆教授,你别瞎说啊!我个人可没有革除教籍的权力!” 学生们视线交流, 忽然,有人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这一带动,所有人都跟着大笑起来,甚至包括坦普尔。 他伸手点了点陆时, “这种玩笑,也就你这个无信者敢开了。” 革除教籍是教会制裁的一种形式,是神职人员和教徒所受的重大处分, 意即,将某人从信徒团契中排除出去,不许他参加教会的圣礼,剥夺他作为教会成员的权利。 陆时双手虚握着下压, “好了,玩笑开过,我们继续今天的特别授课。” 学生们顿时抑制住了笑声, 这种打直球的反而没那么讨厌,因为不做作,比遮遮掩掩要好。 陆时说道:“你们中应该有不少人看了昨天在皇家歌剧院上演的《狩猎》吧?对于克拉拉撒谎的行为,你们是怎么想的?” 学生们有点儿懵, 陆时说的是“撒谎”,一上来就给克拉拉的行为定性, 大主教刚才的话岂不是白说了? 没人吭声。 陆时用手指轻轻点着下巴, “没人说一说吗?” 这时,泽娜的小闺蜜芭儿举起了手。 陆时说:“直接讲。” 芭儿回答道:“首先必须承认,克拉拉撒谎的行为怀有恶意。因为她对卢卡斯表白不成,所以,她想要惩罚卢卡斯。她隐约间知道,自己的行为会伤害卢卡斯。” 陆时点头, “说得非常正确。单凭‘恶意’这一点,任何试图为克拉拉辩护的言语都会显得苍白且虚伪。但这不是克拉拉的全部动机。” 芭儿低头沉思,一时半会儿想不出来。 其余人又开始了讨论, “我觉得是恼羞成怒吧?女孩表白失败,肯定会感到羞耻。” “怎么,你表白过?” “没有没有~我才……唔……韦斯特小姐看过来了。” …… 陆时继续道:“其实,刚才大主教谈起过。” 一语点醒梦中人。 芭儿说:“克拉拉也是在‘保护’自己?” 陆时顺着对方的话继续, “一个幼稚的女孩,还不懂得怎么处理‘失恋’这件事。所以,她将卢卡斯的拒绝视为一种攻击。既然如此,她就必须进行回击以求自保,否则该如何自处呢?” 得不到就毁掉…… 这是一个极其自私的行为。 但仔细想想,好像又非常合理。 陆时说:“我在书中写,‘我们一向以为,孩子们不会撒谎,但可惜,他们经常撒谎’。你们有没有觉得,年纪越大,说谎的几率反而更小?” 他一边说,一边回过身在黑板上写下两个词: 后果; 道德。 旁边的坦普尔轻咳一声, “还有宗教引导。” 陆时:“……” “当然当然,这一点在欧洲国家尤其重要。但我们现在讨论的是和戏剧里面的塑造,所以就先不聊了。” 坦普尔“嗯”了一声, “你继续。” 陆时用粉笔在“后果”这个词下划了几条线,说道:“随着年龄增长,人们逐渐清楚说谎会带来后果,所以会非常谨慎,至少,不会说那种很容易被戳破的谎言。” 有学生问:“成年人不喜欢说谎吗?” 陆时耸耸肩, “对于一些人来说,说谎无所谓喜欢还是不喜欢,只看收益和风险。” 那个学生又问:“陆教授,按照你的说法,克拉拉本人是不知道说谎会带来什么后果的?这可能吗?” 陆时用手指点点对方, “你没认真看书,也没认真看戏剧。” “啊这……” 学生很无辜, “陆爵士,书是你写的,所以由得你怎么说咯~” 陆时摇了摇头, “作品在出版后,就不完全属于作者自己了。的阅读体验,需要作者和读者一同构筑。这也是文学批评在文学中占重要地位的原因。” 说得很坦诚。 那个学生被说服了, “抱歉,我确实没注意到。” 陆时笑道:“没有关系,那是很细节的地方。在故事最后,卢卡斯参加西奥家的家庭聚会,克拉拉在与他聊过后,两人相视一笑。你们觉得,克拉拉的那种轻松自在、毫无负罪感是装出来的吗?” 所有人都明白了, 克拉拉或许知道说谎会带来后果,但是不清楚严重程度, 她能表现得轻描淡写,说明她只是单纯地认为一件糟糕的事结束了。 陆时回身,又在“道德”一词下画了几条线, “这个就很好理解了。一个人如果没有道德自觉,确实是很容易说谎的。而幼年时期正是形成道德自觉的时期,所以很麻烦。” 芭儿举手道:“以此为题材创作,会被人质疑的吧?” 陆时倒是无所谓, “这才哪到哪?《狩猎》的道德风险并不高。你们看,不是能轻轻松松地出版吗?” 话音刚落,学生们便发出了咋舌声, “啧……” 《狩猎》能出版,陆时的名气绝对是重要因素。 陆时挑眉。 要说道德风险,还得是《洛丽塔》, 他说道:“据说,一个成年男人爱上了房东之女,遂与房东结婚,结为夫妻。之后,男人妻子去世,便对女孩……总之,最后没能得逞。谁曾想,第二天清晨,女孩主动接近男人,之后两人开始旅行……” 话音未落, 忽然有一个女生提问:“他们发生了什么?” 陆时:!!! “你们的关注点在这儿吗?!” 又有人说道:“对!我们的关注点就在这!他们到底有没有?” 陆时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说,女孩确实早熟。 他摆摆手, “我怎么会知道?都说了是‘据说’了,道听途说来的故事,我也不好随便编排。” 谁曾想,这次带头反对的是泽娜。 小丫头站起来,说:“陆教授,继父和继女这么私密的事你都能‘据说’?谁会跟你讲呢?这明明是你的故事构思嘛!所以,你下本书准备写这个吗?” 其余学生立即跟着起哄, “真的要写这么刺激的内容?” “哇!我想看!” “嘿嘿……谁不想呢?” …… 陆时:“……” “好了,我们将话题绕回去。” 他强行推进课程。 之后的时间,再没有任何发散内容,就连最后的自由提问环节也是应付了事。 就这样捱到了中午, 特别授课结束。 孩子们要吃午餐,陆时便和坦普尔一齐离开。 走在去大门的路上,坦普尔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陆时说道:“大主教,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坦普尔如蒙大赦, “那我就问了。先说好,你不能生气。” 陆时:??? “那你还是别问了。” 一句话把坦普尔给怼了回去。 只可惜,这个沉默术的效果没能持续太久,坦普尔最终还是没忍住, 他左右看看,确定没人在附近,随后凑到陆时身边, “他们发生了吗?” 陆时一懵, “什么发生……唔……大主教!怎么连你也这样?” 坦普尔嘿嘿一笑, “我也是关心你下本书的道德风险嘛~要是写出来真的出版不了,那岂不是白费功夫?” 陆时都快被整无语了, “谁说我要写了?” 坦普尔却一副“我懂你”的表情,拍拍陆时的肩, 那眼神,就像在看闷骚男。 他鼓励道:“陆爵士,我期待你的新作。另外,他们到底发生了吗?” 陆时:“我特么!@*#¥%……” (本章完) 第264章 《洛丽塔》 求一下月票。 这个月始终在战力榜(即更新榜)前五百待着,应该配吧~ ¥¥¥¥¥¥¥¥¥¥¥¥ 第二天。 陆时醒来的时候,夏目漱石已经出门了。 房间内只剩吾辈和小懒, 吾辈的饭盆放在鱼缸旁边,自己对着法式烟熏鸡和猫罐头大快朵颐,时不时地抬头,对鱼缸里的小懒喵喵叫,像是在炫耀。 小懒却是不为所动,一如既往地在鱼缸里宅着。 “呵~” 陆时打个哈欠。 吾辈抬头,看到主人起床了,遂用大脸盘在鱼缸上蹭了蹭,把油蹭掉, 小懒吓得立即缩了壳。 吾辈跑到床边, “喵~” 用脸颊拱陆时睡裤的裤腿, 可惜,油没擦干净,留下了浅浅的痕迹。 陆时捏捏它的脸,随后探身把窗户开了一道小缝。 二月的伦敦,天气逐渐转暖, 但风依然较大,天空呈现出铅灰色,被厚厚的云层覆盖,阳光难以穿透。 街道两旁的树木枝叶凋零,只有光秃秃的枝干在寒风中摇曳。 陆时洗漱过后,在桌边坐了下来。 吾辈靠近, “喵~” 它把一盒饼干叼到桌上。 陆时笑, “小家伙还真成精了。” 他拆开饼干吃着,随后将视线放到《大国崛起·俄国篇》的稿件上。 文章写完了, 在结尾,陆时或多或少地进行了预测。 夏目漱石昨天看过后,觉得内容多少有些超前了, 就比如所谓的“公共管理”, 在他看来,感觉跟现在的沙皇专制似乎没有什么太大的差别,只不过是将皇帝换成政党而已。 这种革命有什么用? 陆时还预言了日俄冲突, 自康熙时期起,沙俄就表现出了极强的侵略性, 但当时大清的国力正值鼎盛,没花多少功夫就击败了沙俄, 不过,康熙为了息事宁人,把眼中的不毛之地让了出去。 这让沙俄尝到了甜头, 随着清廷衰弱,它愈发将东北大片的土地视作囊中物。 而另一边, 甲午海战后,通过不平等条约,日本逼迫清廷割地,拥有了对那片领土的强宣称, 但刚刚经历了战争的日本已经没有能力再发动另一场战争了,不得不认怂退让,逼迫清廷交出3000万两白银草草了事。 也就是说,日俄双方存在严重的利益冲突。 这种情况下不打起来才怪。 当然,这并不是简单的两家博弈, 就比如小透明—— 清廷。 以俄国在东北的掌控力,若是放其壮大,清廷以后肯定没有机会收回; 日本就更不用说了,已经在“合同”上逼迫清廷进行了割让。 清廷的无奈在于,两方它都打不过, 既如此,那就不如火上浇油,让日本跟沙俄干起来,说不定还有火中取栗的机会, 哪怕一丝丝的可能呢? 所以最后分析来、分析去,必然会有那种预言。 但陆时写的“日俄冲突”,而非“日俄战争”,原因就在于英国, 贝尔福也不知道哪根筋搭错了,在看完《日本文明的天性》之后,硬是把贸易网络中对日本的优惠政策打了折,大幅削弱日本的发展速度。 所以,真要是打起仗来,结果会不会改变? “嘶……” 陆时一个头两个大, 想到自己真可能改变重大历史,谁能不头疼? 不过,话说回来, 从工业产出以及陆军、海军的实力考虑,日本似乎还是赢面更大。 毕竟数据不会骗人。 但昨天晚上,夏目漱石看完后便背后直冒冷汗, 他本就极度反感战争,在看了《俄国篇》后,愈加觉得日本靠武力对外扩张的决策是错的。 陆时将稿件收起, 也不知道尼古拉二世看过文章后,会不会像夏目漱石一样产生类似的想法。 《大国崛起》系列搞定,陆时喝了口水,吃着饼干,开始考虑《洛丽塔》的事。 其实,他本来想抄的是《蝇王》。 原因无他, 《洛丽塔》这本书很难改。 首先是地理和时代背景, 20世纪50年代的美国,正是发展最快的阶段,主人公洛丽塔能去参加夏令营,亨伯特甚至有小轿车,可以载着两人旅行。 但20世纪初的欧洲, 夏令营? 不好意思,1885年发源于美国的新玩意儿并没有推广开。 汽车更是如此。 诸如此类的例子不胜枚举。 其二则是原著作者纳博科夫深厚的文学功底, 陆时在跟蒙森交流时曾举过例子: “ ‘Lolita,Light of my life,fire of my loins. My sin,my soul(洛丽塔,我生命中的光芒,我热情的火焰,我的罪恶,我的灵魂).’ ” 蒙森当时的评价是: “通篇几乎只由「l」,「s」两个音开头的单词组成,这种头韵的运用,是英文中最典雅的写作方式之一。” 最离谱的是,纳博科夫居然是个俄裔作家,英语不是他的第一语言。 这种文字,让陆时翻译没问题, 可如果改编…… 嗯,一时半会儿是没戏了,得好好打磨。 但想想也不是不能理解, 纳博科夫的母校是剑桥三一学院,攻读的法国和俄罗斯文学, 之后18年,他始终在柏林和巴黎从事创作。 再之后,他移居美国教书,而聘用过他的大学分别是: 威尔斯理、 斯坦福、 康奈尔、 哈佛、 …… 全都是重量级高校。 这么一个牛人的作品,陆时即使读过再多书、翻译过再多书,想要改编也要大费周章。 更难能可贵的是,纳博科夫并不是单纯的卖弄文字, 那个开场白,三两句话就把亨伯特那种深陷自以为是的感动和深情的扭曲感说出来了。 除背景和文字,《洛丽塔》第三难改的地方昨天在授课时提到过—— 道德风险。 不提继父和继女的关系,就算把《洛丽塔》当成恋爱,也很麻烦, 刚完稿的时候,纳博科夫在出版社屡屡碰壁, 用他自己的话说: “对几个上了年纪且阅读能力差的人来说,《洛丽塔》是一部令人憎恶的。” 简单来说,艳情描写太多了, 若论开放程度,左拉的《娜娜》在《洛丽塔》面前,简直就是臭弟弟。 于是,在美国被封禁, 有意思的是,英国也是如此。 前者有评论家说: “衰老的欧洲诱惑年少的美国。” 后者有评论家说: “年少的美国诱惑衰老的欧洲。” 双方互怼。 但这件事放在20世纪初应该不算严重, 英国毕竟还是全球第一的霸主。 陆时陷入沉思, 如果真要写,那么对于艳情部分,标尺就应该是同样也引起了世界性争议的《查泰莱夫人的情人》和《尤利西斯》, 两本书都能顺利出版,就说明还不至于在读者的敏感线下。 他不由得喃喃自语: “有些内容该删还是得删啊……唉……怎么搞得跟网文似的~” 吾辈:“喵~” 好奇地看陆时。 小家伙从没见过主人在写书的时候露出如此为难的表情。 陆时摸摸它的脑袋, “吃饭去。” 吾辈又用脸颊蹭了蹭陆时的手肘,随后又蹦又跳地挪到了鱼缸旁,用掌心的肉球拍拍玻璃, 噗噗—— 小懒缓慢地探头出来,与吾辈对视。 陆时不由得笑, 这一猫一龟真绝了。 他将注意力重新转移到书上,陷入沉思, 要写《洛丽塔》,首先得考虑把背景安排在哪。 陆时嘀咕: “或许,法国?” 法国比之其它国家,相对开放, 原本的历史上,《洛丽塔》便是在巴黎得到奥林匹亚出版社的认可,得以出版。 但法国也有问题—— 宗教。 即使五十年后,在一个以传统天主教占绝大多数的国家出版继父和继女的故事,难度都很大, 何况是当下这个时点? 但话又说回来了,天主教的丑闻也不老少, 神父们自诩道德的守护者、信仰的支柱,却几百年都管不好下半身,总是出现海量个例,好像也没什么立场批判别人。 陆时沉吟, 又考虑了美国、英国,甚至沙俄和德国, 最后的结果,还是觉得就要逮着法兰西这一只羊薅羊毛,薅到秃为止。 但语言还是要选择英语。 别的,陆时还能改一改,《洛丽塔》可改不动。 他双手放在打字机上,但迟迟按不下去,最后还是从旁边拖了几张稿纸,改用手写。 沙沙沙—— 房内充斥着笔尖与纸张摩擦的声音。 吾辈吃完饭,小心翼翼地跳到陆时桌子上,好奇地看了几眼, 随后,它跳下去, 暖乎乎的身子裹住陆时的脚腕。 就这样,陆时一直写, 不知过去多长时间,有人打开了布莱雅路的门, 寒风吹过, 桌上的纸张被吹得翘起一角,发出轻响。 夏目漱石的声音响起:“陆,《大国崛起·俄国篇》你已经寄出去了吗?要不要我帮……唔……你在写信?” 他本已靠近桌边,但看到陆时在用纸笔书写,遂赶紧躲开,避嫌。 陆时摇头, “不是写信,是。” 夏目漱石懵了, 以往,陆时创作的时候都是用打字机,“噼里啪啦”一阵敲,因为速度太快,动不动就卡纸, 今天这是怎么了? 夏目漱石怔了半晌,担忧道:“你指关节痛了?唉……我早就跟伱说过,别敲字那么快!我当时写《我是猫》的时候就意识到了,那玩意儿不能久用!” 目前的打字机都是纯机械式的,没有电磁辅助,按键硬度可想而知。 陆时摆手, “跟那个无关。” 他虽然在回答对方,但目光并没有离开面前的稿纸。 迟疑了一阵, 刷—— 整整两行被划掉, 重写! 夏目漱石看到这一幕,惊呆了, 陆时创作的时候也会改文? 当然,他之前也做不到一次定稿,用打字机打出来后,会再用铅笔校一遍。 但那都是小修小改。 像这种划去两行,说明是句子甚至段落的结构有问题,或者不符合预期, 这在陆时的创作中极少见, 也就《魔戒》偶尔会有,哪怕是作为第一本书的《无人生还》,都决计没出现过这种情况。 夏目漱石难免好奇, “什么类型?” 陆时摊手, “昨天我已经跟你讲过了啊,就那个继父和继女的事。那帮小女学生觉得我要写,大主教觉得我要写,泽娜甚至还说,如果改编剧本,可以让菲利斯演主角……” 夏目漱石哑然失笑, “有些时候是会变成这样。大家都觉得你要写,你就没办法了。” 陆时耸了耸肩, “倒也不是。现在没人能强迫我。” 以他在文坛、传媒界、教育界的地位极高,再加上又是KBE,恐怕爱德华七世亲自来了,都得好声好气地求书。 夏目漱石更好奇了, “我能看看吗?” 陆时诧异, “你不是一直害怕被剧透吗?” 夏目漱石摊手, “我当然怕被剧透,但现在看你这样,我不读一读,铁定要睡不着觉。” 不用打字机而用手写,说明陆时对这部极其重视,也表明心中仍存在不确定,要时不时修改, 这样的必须先睹为快。 陆时点点头, “行吧。” 夏目漱石接过稿纸,开始阅读, “ ‘ Lolita,Light of my life,fire of my loins. My sin,my soul. Lo-lee-ta:the tip of the tongue taking a trip of three steps down the palate to tap, at three,on the teeth. Lo. Lee. Ta.’ ” 话音刚落, 陆时“噗!”地一声笑喷。 事实上,夏目漱石还没有读完,他就已经在笑了,只是没发出声音。 他忘了夏目漱石是个日本人, 日式英语有很多特别怪异的地方, 比如, 把“R”发成“L”; 把“tion”发成“熊”,“congratulation”变成“congratula熊”; 把“er”发成“ar”,“center”变成“centar”; …… 本来就韵律感极强的一段话,夏目漱石读完,韵律感更强了,简直就像《植物大战僵尸》里的豌豆射手,在“突突突”地发射。 夏目漱石尴尬, “我的问题。” 陆时没接茬, 总不能说《洛丽塔》晦涩拗口吧? 夏目漱石沉声道:“陆,你不用愧疚。我很清楚,这就是我的问题。你别忘了我来伦敦的目的……” “研究英文。”×2 两人异口同声,随后相视而笑。 夏目漱石说:“坦白讲,我读了很多英文、诗歌。其中,卖弄文字者不在少数,但是能在开头就卖弄……不,这不应该被当成卖弄。” 陆时摆手, “无妨,你继续往后读吧,说出你对这几千字的感受,我也好作为参考。” 夏目漱石不由得“啊?”了一声, “你不写了?” 陆时点头, “暂时先不写,我也正好休息一下。用纸笔写作有些累手。” “嘶……” 夏目漱石吸了口气, “陆,我觉得你还是写吧。你的从来就没有让人失望过,所以,我读到最后肯定还想继续,如果到时候没得看……” 听他这意思,竟然想让陆时996。 陆时满头黑线,  ̄□ ̄|| “你有点儿混蛋了啊!资本家都没你这么黑。” 夏目漱石嘿嘿一笑, “那不至于。资本家还是比我黑的。你没去船舵吗?听听那些工人的遭遇……” 陆时瞪对方一眼,打断道:“赶紧的,别磨蹭!” 夏目漱石举手投降道:“好好好!” 行完军礼,他继续阅读。 结果,他越读越心惊,隐隐地感到,自己或许正在见证一部真正的名著的诞生。 《罗杰疑案》、《魔戒》,不好看吗? 当然好看! 可毕竟是以畅销为目的的下里巴人,纵使也能被称为“名著”,但其思想、内涵终究还是略逊一筹。 那么,《朝闻道》、《动物庄园》、《狩猎》呢? 无疑足够深刻,却始终差了那么一口气。 而这部《洛丽塔》,单就前面这几千字来看,或许可以让陆时和那些巨人比肩。 “呼~” 夏目漱石长出了一口气,喃喃道:“写得真好啊。” 他转向陆时, “这是一部长篇吧?单有一个开头,我无法对剧情做出评判。毕竟,继父和继女的故事太难写了。” 陆时了然, “无妨。你继续说吧。” 夏目漱石又道:“文字方面,我就不多置喙了,我日语写作还成,英语就算了。” 陆时说:“那就聊聊情绪、聊聊人物塑造。” 夏目漱石沉吟片刻, “亨伯特,也就是中的‘我’,似乎对洛丽塔爱得很深。但不知为什么,我总感觉……嗯……我说不好。” 陆时替对方说了, “别扭?是不是觉得别扭?” 夏目漱石“嗯”了一声, “我确实感觉那种爱处处透出不协调。” 陆时笑, “这就对了!你还记得《是!首相》吗?一共三个主角,汉弗莱、吉姆、伯纳,当时我们是怎么评价伯纳的?” 夏目漱石恍然大悟, “是视角问题!” 按理说,伯纳作为首相的私人秘书,也应该是颇有手腕的人物, 但在《是!首相》中,他显得几乎没有性格。 原因无他,整部《是!首相》不能简单地看成剧本,而应该看成伯纳的回忆录, 他在回忆录里将自己润色过了! 陆时嘴角勾起, “所以说,亨伯特到底对洛丽塔是不是真爱……” 话还没说完,外面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玛格丽塔在外面叫道:“陆教授。” 听到她的声音,夏目漱石猛然拍了一下额头, “忘了跟你说了!今天,我在学校遇到公主殿下和康定斯基先生、毕加索先生讨论打广告的事,她托我给你带个话,说是下午会来拜访。” 说着,夏目漱石又恋恋不舍地看了眼手稿, “我本来还想读第二遍的。” 这家伙就是个书痴, 也难怪看了,便把玛格丽塔的事抛在脑后。 陆时收拾稿件,拿起《大国崛起·俄国篇》的时候,犹豫了一下, 最终,他还是说道:“寄到彼得堡去吧。” 夏目漱石问:“我帮你?” 陆时摆手, “不用,我自己来。先把毕加索先生的事处理好。” 说完,他过去开门。 (本章完) 第265章 帽子戏法 三位画家, 巴勃罗·毕加索、 瓦西里·康定斯基、 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 他们带着一幅画,跟随玛格丽塔进屋。 每每看到如此豪华的阵容,陆时都觉得离谱。 只是三人现在都还没有成名,如果放到21世纪,一幅画卖几千万英镑都不成问题。 众人依次落座。 玛格丽塔拿出两份合同, “陆教授,请你看下。” 她递过来的时候,用合同作为遮挡,调皮地用食指和拇指捏了捏陆时的大鱼际,有种恶作剧的意味。 陆时瞪了对方一眼, 小丫头片子! 他也不看合同, “广告公司的商业运作,你自己定夺就行。” 没想到,玛格丽塔继续道:“你看看~” 她的语气听着像是在邀功。 陆时哪儿还不懂? 合同里肯定有什么。 他大致翻了翻,多少有些惊讶,问道:“不是说好10%的吗?怎么变成17.5%了?而且,时间也拉长到99年了……” 之前,毕加索提议和广告公司合作, 他今后25年售出的每一幅画,都会支付10%的广告费。 现在这两个数字变成了, 99年、17.5%, 相当离谱。 毕加索苦笑, “公主殿下太会做生意,我只能被拿捏咯~” 玛格丽塔得意地扬起小鼻子,对陆时微妙地眨眨眼。 陆时说:“伱啊,跟人签卖身契算了。” 玛格丽塔摊手, “那不至于。美国南方的种植园可比我们的合同黑心得多。” 毕加索听了大无语, 公主殿下还真拿自己跟奴隶比,属实是没想到。 不过,他对合同的条款并不反感, 虽然他已经靠漫画成名,但在正统绘画艺术方面反而愈加受阻, 换句话说,他在潜在卖家的心中定型了, 是漫画家而非画家。 也因为如此,当玛格丽塔锱铢必较的时候,毕加索反而觉得对方看好自己的未来。 这也是毕加索这个人的特殊之处, 他有一句名言: “重要的不是一位艺术家在做什么,而在于他是什么样的人。” 可见,对于卖画,他没有什么艺术家的高冷架子, 能轻松绝不端着,能躺下绝不站着。 毕加索摊手, “在商言商嘛~公主殿下在乎年份和比例,说明她对广告公司的营销手段很有自信,认定能帮我高价卖画。” 陆时点头, “也是。” 一幅画卖10镑,那17.5%和10%确实没什么区别, 但如果卖1000镑呢? 只有卖高价,这些数字才有意义。 陆时又拿起另一份合同,问道:“这是……” 玛格丽塔说:“我和蒙德里安先生草拟的合同,但双方暂时都没有签字。” 陆时翻了几页, 这份更狠, 同样是99年,但抽成高达25%, 只是后面甲乙双方的签名都还暂时空着。 想来,蒙德里安是还有疑惑,想听听广告公司的营销计划,之后再做打算。 陆时又看向康定斯基, 后者摆手, “陆教授,之前我与你说过的,准备游历欧洲及北非,实地考察各国现代艺术运动的发展状况。尤其是在看了巴勃罗最近的几幅作品之后……” 陆时不由得好奇, “毕加索先生,你又有新作?” 毕加索点头, “有几幅……对了,我们今天带的这个就是。” 他把画布掀开。 “啧……” 陆时咋舌。 眼前这幅画,比之前的《合作中的少女》又有进步,跟毕加索的名作《亚威农少女》神似。 他自己观摩了一阵, “这是4个少女。” 毕加索点点头, “陆教授,你当真厉害,很多人在第一眼看到这幅画的时候,以为是3个。” 陆时:“……” 感觉对方马屁拍得有几分生硬。 他说道:“这幅画,让你和‘绘画艺术’彻底决裂咯~” 之所以这么说,是因为这幅画呈现出单一的平面性,所有的背景和人物都通过色彩完成,给人很强的视觉冲击力。 毕加索大笑, “没关系。我只是放弃了立体和透视。” 这话出自画家之口,约等于网文作家说:“我只是放弃了心理描写。” 搞好了能成神, 搞不好…… (PS:我什么都没写。) (PS:就算写了,也是陆时的想法。) 陆时问道:“这幅画画的是?” 毕加索轻咳一声, “我的一些女性朋友……额……模特,模特而已……” 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翻了个白眼。 蒙德里安吐槽:“你个混蛋,比法国人都离谱。” 毕加索摊手, “我就当这是表扬了。” 众人:“……” 陆时想到毕加索的那些风流韵事,不由得想笑。 他看向康定斯基, “刚才你说,受到了毕加索先生的启发?” 康定斯基回答:“是的,我认为可以更进一步,干脆摆脱具体物象的限制,来表达情感或者思想的艺术形式。” 这就是后来的抽象主义了。 蒙德里安附和道:“我也觉得可行。通过精准运用点、线、面,以及形式与色彩的协调共鸣。” 陆时挠头, 两位大师对抽象主义的认知似乎提前萌芽了。 他轻咳一声,把话题绕回来, “这幅画叫什么名字?” 毕加索说:“《金匠学院的少女们》。” 陆时有点儿懵,问道:“金匠学院什么时候开始收女学生了?” 毕加索轻咳, “不是……不是女学生。” 艹! 众人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心里暗道, 什么“少女”?明明是“少妇”! 陆时不由得沉思,考虑要不要将毕加索的这幅画买下来, 但迟疑片刻,决定还是算了。 同类作品如果全都由某人单独收藏,价格反而不一定能炒上去, 自己有《合作中的少女》就已经够了。 陆时问玛格丽塔:“关于广告,你是怎么考虑的?” 三位画家立即坐直身体,全神贯注地倾听, 这才是他们关心的。 玛格丽塔出来工作后,早就习惯了面对这种场面,从容道:“陆教授,我觉得可以制造竞争,类似之前《镜报》广告位的拍卖。” 陆时沉吟, “详细说说看。” 玛格丽塔继续道:“拍卖,可以利用画商的竞争心理,抬高艺术品的售价。《镜报》广告位现在的天价是有目共睹的。” 陆时摇摇头, “不一样。” 他指了指那幅《金匠学院的少女们》,说:“广告位就摆在那儿,人人都能理解。可这幅画呢?” 言外之意,一般人理解不了。 毕加索赶紧插话道:“我画的不是事物的表象,而是不能用肉眼看出的本质。” 陆时摊手, “你看你看,你自己也承认吧?” 毕加索:“……” “好吧,我承认。” 陆时继续说道:“既然一般人无法用肉眼看出画的本质,那么,就得通过忽悠……额……我的意思是,通过故事来让大家亲近画作。” 玛格丽塔陷入沉思, “那,在拍卖时进行宣讲?” 陆时想了想, “拍卖确实可行,但是得暗拍。” 玛格丽塔露出迷惑的表情。 蒙德里安轻笑, “公主殿下可能不懂什么是暗拍。我举一个例子,当一船新鲜的螃蟹靠岸,这时,码头的会计就会进行暗拍,要求购买者将手缩在袖子里,用手势出价。” 玛格丽塔冰雪聪明,立即懂了, 这种方式,只有会计知道各方出价,而参拍者彼此之间不知道, 他们一定会迟疑, “他到底有没有出价?” “如果我不开高价一点,这些螃蟹会不会被他买走?” …… 如此一来一往,彼此互相猜疑,就有了抬高价钱的空间。 陆时说道:“这就是信息不对称造成的囚徒困境。” 毕加索有些好奇, “什么是‘囚徒困境’?” 陆时解释道:“两个共谋犯罪的人被关入监狱,不能互相沟通。如果两人都不揭发对方,则会被释放;若一人揭发,而另一人沉默,则揭发者因为立功开释,沉默者入狱;若互相揭发,则两人同时入狱。” 蒙德里安想了想,惊喜道:“这个‘囚徒困境’总结得好。” 画商们只要私下通气,就能低价购画, 但因为彼此不信任,反而会愈加地将价格推至高点。 玛格丽塔用手指轻点着下巴, “我们可以为毕加索先生办画展。多找几位画商过来,但是,每次只让几位画商进入会面室,其他画商必须在外面等。这时,毕加索先生一一忽悠……咳咳……解说画中的故事。当人们对故事感兴趣的时候,画的价值就会攀升。” 毕加索双眼发光, “好!实在是太好了!” 陆时无语, 实际上,这一招毕加索自己就用过, 他的情人之一弗朗索瓦·吉洛甚至对此评价道:“来自西班牙的毕加索待人处事有斗牛士的风范,尤其在涉及买卖时。” 说的就是毕加索擅长利用画商的竞争心理。 所以,陆时算是盗用了毕加索的策略,之后又回馈毕加索, 不知道为什么, 他有种给对方戴了绿帽子的感觉。 他继续说道:“但这样做需要一个前提,那就是毕加索先生不能只作为漫画家。作为画家,也必须要积累名气。” 众人沉思,一时也没什么办法。 绘画这个圈子,谁不是苦哈哈一年一年熬出来的? 就连莫奈也是如此。 当然,莫奈算运气好的,活着的时候就赚得盆满钵满, 多少人要等到人没了才成名呢~ 陆时说道:“我们完全可以用之前的办法,雇几个金匠学院的学生,每天到画店绕来绕去,离开画店之前,故意问老板店里有没有毕加索先生的画。” 毕加索惊讶, “‘之前的办法’?陆教授以前这么做过吗?” 陆时有点儿懵, 自己说的,不正是毕加索在巴黎自我营销时的策略? 但他很快想起来了, 蓝色时期的毕加索正忙于体验底层生活,还没有一门心思放在卖画上, 结果,他被莫奈推荐来了伦敦,就没有展现商业方面的才华。 陆时无语, 没想到又给对方戴了顶帽子。 他含糊其辞地岔开话题:“总之,这么做肯定会给画商种下印象,原来,毕加索先生不画漫画,其它作品也能卖得出去。一段时间过后,时机成熟就可以开画展了。” 玛格丽塔十分佩服, “到时候,画商们肯定已经被这种广告方式磨成了饥饿的老虎,看到猎物,肯定会毫不犹豫地扑上来。” 夏目漱石沉吟, “但这样会有风险吧?如果画作一般,日后会被识破的。” 蒙德里安摆摆手, “夏目先生,这一点你不用担心。巴勃罗有这个实力,那种广告方式只是‘预支’了知名度而已,只要能兑现就没关系的。” 康定斯基也跟着频频点头。 以夏目漱石相对保守的性格,不会冒这个险, 但看三个画家都有信心,遂不再说煞风景的话了,只是点点头道:“我不懂绘画。你们别在意我刚才说的。” 三个画家听了,都表示没关系。 陆时又说:“我再想想啊……还有,毕加索先生,以后你去买画具、买颜料,或者在餐厅吃饭……总之,日常开销就别付现金了,能开支票就开支票。” 毕加索诧异, “那么点儿小钱也开支票?银行兑付起来会很麻烦吧?没必要啊。” 陆时嘴角勾起, “就是因为兑付麻烦,所以才更要这么做。” 毕加索:“……” 想不明白。 陆时解释道:“中国有句话,‘麻雀虽小,五脏俱全’。画家的签名,在某种程度上也是画作吧?何况这种画作还有签名保证,保真的!我想,很多人愿意买个画框,把支票挂在自家店面的墙上当作宣传。” 毕加索对此倒是很有信心, 《魔戒》漫画版连载后,他在不同的店铺消费,经常会被人要签名,有些时候甚至还能靠此获得免单, 这给他赚足了面子, 尤其是在和“女性朋友”们出去约会的时候,简直不要太爽。 换成支票,确实更合适, 一方面,店铺凭借支票可以证明毕加索在店内有过消费记录,进而打广告; 另一方面,只要支票不兑付,相当于让毕加索享受了实质性免单; 最重要的是,签了支票,还能在“女性朋友”面前证明自己是守礼的绅士,该付钱就付钱,绝不白嫖。 三赢! 唯一的问题在于…… “这不成了我给店铺宣传了吗?” 毕加索不解。 这个问题都不用陆时回答, 玛格丽塔说道:“毕加索先生,一个商铺挂你的支票,为的是宣传自己;但成千上百个商铺挂你的支票,就成了他们在为你宣传。” 毕加索:!!! “啊!是这个道理!” 他露出极其震惊的表情,看着陆时,就像见到了商业之神。 陆时没敢与对方直视,撇开视线, 原因无他,刚才说的其实也是毕加索自己的营销策略, 所以,又是一顶绿帽子。 接连给对方戴了三顶帽子,都成帽子戏法了。 陆时沉吟片刻,看向玛格丽塔, “公主殿下,之前我与你讨论过,准备搞一个私人博物馆,舰队街周边还有没有出租的……” 话音未落,玛格丽塔便回答:“陆教授,你现在是KBE,为什么不找王室地产呢?我其实与陛下讨论过的,他甚至愿意给你在白金汉宫划出几个房间来。” 顿时,房间内陷入安静, “……” “……” “……” 其余人默默地看陆时,就像在看一个怪物。 事实上,玛格丽塔还有一个原因没说, 爱德华七世是认定了陆时会和玛格丽塔成婚,可以算作王室成员,动用王室地产也符合身份。 “咕……” 陆时咽了口唾沫, “白金汉宫就算了吧。” 玛格丽塔点头, “我也是这么对陛下说的,觉得他有些异想天开了。虽然,白金汉宫确实有博物馆,但都是女王画廊或王室收藏,不合适。” 陆时点头, “对对,不合适。” 而且,他也担心把私藏放到白金汉宫,以后不一定能轻易拿回来。 玛格丽塔又说:“陛下又提议,宫殿街,皇家马厩对面,那里有两栋闲置的房子,你可以在那里办私人博物馆。而且,等夏目先生回国,你也可以搬过去住。” 陆时不由得好奇, 总感觉对方好像很热衷于让自己独居。 他探寻地看向玛格丽塔, 结果,公主殿下的脸瞬间红了,错开视线,不敢与陆时对视。 陆时哪还不懂? 原来对方是觉得自己独居以后,私下见面更方便。 他想了想,觉得宫殿街的选址确实可行, 大不了以后把产权买到自己个人名下。 他对毕加索说道:“我会在那里展出你的《合作中的少女》。” 毕加索好奇, “还有别的展品吗?” 在陆时心目中,最重量级的肯定是《女史箴图》, 但他已决心将其封存,遂说道:“首先,有KBE勋章。文艺方面的,包括莫奈先生的《睡莲》,我自己的一些手稿;科学方面,洛伦兹先生的笔记本我也有,再就是工艺品、工业品,百达翡丽的手表这种……” 仔细想想,他可以展出的东西太多了。 “咕……” 毕加索咽了口唾沫, 想到自己的作品可以跟《睡莲》同列一处,那是何等的荣幸。 他赶紧说道:“可以,我可以……啊!对了!我将《金匠学院的少女们》卖给你吧!低价!我只要1英镑……啊不……1先令就可以。我就收回颜料和画布的成本。” 陆时:??? “你这是干嘛?” 毕加索似乎在做白日梦,嘿嘿直笑, “只要能让我的作品在《睡莲》旁边展出就可以。左边是《合作中的少女》,右边是《金匠学院的少女们》,两面包夹芝士,嘿嘿……嘿嘿嘿嘿嘿……” 陆时有点儿懵, 自己明明不想买的。 他正准备说什么,蒙德里安却忽然道:“陆教授,你能不能把那份合同给我,我现在就签!啊……你顺便递一支笔给我。” 陆时当然同意, “好。” 他回头找笔。 结果,一旁的康定斯基也说话了:“陆教授,我也想跟广告公司拟一个合同。你看,跟皮特一样如何?99年,25%。” “啊这……” 陆时有点儿晕,问道:“你不是要去旅行的吗?” 其实他只是单纯一问, 康定斯基却是会错了意,咬咬牙道:“99年,30%。” 他心里清楚,像巴勃罗那种刚革命就加入队伍的,能获得更好的抽成条件, 皮特半路加入,条件也可以, 自己最后才投入《镜报》广告公司的怀抱,理应让出更多利益。 陆时郁闷, 自己真没有坐地起价的心思啊喂! 但事已至此,也由不得他再拒绝了,遂说道:“99年,30%,我认为是很‘公平’的合同。不过,还是那个问题,你不是要旅行吗?” 康定斯基生怕陆时误会,赶紧道:“我确实有计划,也不准备临时更改。但是,请你放心,即使旅行期间,我也会不断磨练画技,不断产出优秀作品。” 陆时:“……” 现在算是看明白了,自己说什么都会被误会, 那就不说了。 他对玛格丽塔点点头, “后面的事就交给你了。” 玛格丽塔暗暗佩服,偷偷对陆时竖起大拇指,用口型说道:“厉害!竟然能谈下这么高的抽成!” 公主殿下发现,要学的地方实在是太多了, 在商业上,自己不及心上人之万一。 陆时很郁闷, 他也用口型回复:“我没想那么多啊。” 结果,玛格丽塔更佩服了,继续无声道:“无意间就能赚钱,不愧是大资本家!” (本章完) 第268章 一本在词典旁边卖的书 第二天。 陆时起床,简单地洗漱,用完早餐,随后便准备前往宫殿街。 夏目漱石去学校了, 所以,陆时要带上吾辈一起。 小家伙十分自觉,“喵呜~”一声,跳进了猫笼里,随后打个呵欠,安心地趴了。 陆时轻笑道:“大老爷,咱们现在出发?” 吾辈:“喵~” 竟然还真有几分派头。 陆时给小懒喂完食,提起猫笼出发。 没想到,刚推开门就跟外面的人撞了个满怀。 他抬眼观察来人, “伍德先生?你怎么来了?” 贾丝明·伍德,皇家出版局的总编。 伍德推着陆时回屋,说:“万幸万幸,陆爵士,让我堵到你了!” 陆时诧异, “发生什么事了吗?” 他放下猫笼, 吾辈从里面钻出,在陆时脚边绕了一圈,随后跑到桌子底下猫着,明亮的大眼睛忽闪忽闪。 伍德说:“我可是听说了,你有新作,但是准备让巴黎的小赫泽尔最先出版。那怎么行?伟大的作品不能让那帮法国佬独享。” 陆时:“……” 心里暗暗吐槽丘吉尔和沃德豪斯是大嘴巴。 他点点头, “也不是独享,就是准备先试试水,像《狩猎》那样。” 伍德安抚道:“陆爵士何须担心?皇家出版局连映射大英的《动物庄园》都能做到一字不改,别的还能……” 陆时赶紧打断对方, “不是映射大英。” 伍德点头, “哈哈,对,对对对,不是大英。但当时俄国不是还没出那档子事嘛~我是真没少顶压力。” 这也不能怪他, 当下的世界,确实一堆卧龙凤雏。 伍德视线扫过桌面, 打字机已经不知去向,稿件却堆叠着,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那些潦草的字迹上,似乎要给故事赋予生机和活力。 他不免好奇, “陆爵士,伱现在改用手写了?” 陆时说:“这本书有些……算了,你看看吧。看完自然会懂。” 他将稿件递过去,顺便倒了一杯水。 伍德也不客气,径自阅读。 很快,他就被吸引了,完完全全沉溺其中。 再抬头时,已经过去两个小时,读完了前四章的内容。 陆时又给对方倒了杯水, “如何?” 伍德激动道:“当然要出版!这本有个别具一格的特点,可以帮助读者成为真正的‘假想的人’。在‘成为他人’这方面,它是绝对颠覆性的!” 这句话在一般人听来十分玄乎, 但陆时是懂的。 受文化和道德影响,人类的思想和行为仿佛被放在一个框架中,受到约束。 以角色扮演类的电子游戏为例, 像《博德之门3》、《侠客风云传》这种,会设置恶线和善线,玩家可以做昭彰的匪类,也能做无我的侠圣, 但根据统计,选择恶线的人少之又少, 这便是无形框架的约束。 此类影响也同样适用于作家的创作, 无论是福楼拜的《包法利夫人》,还是左拉的《娜娜》,其视角都属于“正常人”。 而《洛丽塔》不同, 第一人称是个彻头彻尾的变态,还写得十分真实。 陆时轻笑, “每个人都与众不同,但又存在着共性。遇到恶事,该不该愤怒、该怎么愤怒;遇到喜事,该不该开心、该怎么开心……这些甚至都被无形地约束着。” 伍德愈加佩服, “陆爵士,你真是神了。” 他这么说并非拍马屁。 因为《洛丽塔》便是那种打破共性的作品, 主角亨伯特在人类社会中是异类, 而以他为第一人称进行记叙,最后的结果便如《洛丽塔》, 文字极其华丽; 内心极其虚伪; 道德极其堕落。 陆时摊手, “其实,类似的尝试已经很多了。那些伟大的画家放着不提,就说文学,福楼拜先生的《包法利夫人》把想象中的骗子、流氓、野蛮人组成的肮脏世界作为现实基础来创作。” “额……” 伍德尴尬地挠了挠头, “那个……陆爵士,那不是真实的巴黎吗?” 陆时:“……” “巴黎再烂,也不至于那样啊喂!” 伍德更尴尬了, “好吧。” 之前还一直觉得《包法利夫人》挺写实的。 他赶紧把话题绕回来, “但《洛丽塔》更进了一步,以亨伯特的第一人称视角,试图创造记忆,进而操纵现实。陆爵士,你写得过于真实,如果不是我知道你是正常人,我甚至会怀疑你……咳咳……” 伍德掩饰性地咳嗽。 陆时无语, “……” 鲁迅先生写《狂人日记》写得好,本人也不是疯子啊。 伍德又瞄了一眼稿子,随后道:“这个亨伯特,还真是有够可耻的。他懦弱无能,自负又自大……唔……我甚至觉得他有点儿像小孩。” 陆时也有同感, 初读《洛丽塔》的时候,他在上初中, 当时看到亨伯特把日记锁在柜子里,就觉得这老混球怎么跟个初哥似的,不敢明目张胆,只敢偷偷摸摸, 里面甚至有一句话: “ ‘只想一直能够看着她,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 脑子里得有多大的坑,才会把这种想法写进日记里, 更离谱的是,还被女孩的妈妈发现了。 再比如,亨伯特对前妻冷暴力,导致前妻惧怕他,在得知前妻下场悲惨,他甚至非常兴奋, 这种思想也十分幼稚。 伍德诚恳地说:“陆爵士,我认为这本书应该在伦敦出版,毕竟是英文创作嘛~当然,背景不用改,还是安排在法国比较好。因为法国佬出这种渣子的概率比较高。” 陆时摊手, “可我之前已经跟赫泽尔先生说好了。” 伍德不由得皱眉, “这样吗?没关系,我们皇家出版局不介意和他分享你。” 神特喵的“分享”。 陆时满头黑线,  ̄□ ̄||, 没吱声。 伍德却是会错了意,赶紧说道:“陆爵士,报酬的方面你不用担心,我们可以给你更好的版税分成。你看是不是……” 陆时摆摆手, “好吧~好吧~我答应你了。” …… 一周后。 阿德尔菲女校。 泽娜哼着不成调子的小曲儿走进教室,在闺蜜芭儿身边坐下。 芭儿正闷头看着一本书, 她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有什么事这么开心?还哼上歌了~” 泽娜嘴角勾起, 因为陆教授请来了坎特伯雷圣座帮忙,小姑娘在学校的风评急转直上, 再加上《狩猎》爆火,她着实狠赚了一笔。 这样能不开心吗? 但泽娜还是有点儿小绿茶地摇头, “没有。”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她却继续哼着歌,还时不时地甩几下头发, 啪啪—— 头发击打着桌面发出响声。 芭儿抬起头, “干嘛啊?打扰我看书。” 泽娜不由得嘟起嘴,委屈巴巴地说:“你变了。” 芭儿做作地干呕, “呕!” 随后,她吐槽:“大姐,你不就是换了个发卡吗?我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再说了,你也用不着这么炫耀吧。” 泽娜嘿嘿笑, “好芭儿,我就知道你没变。” 芭儿翻了个白眼儿,说道:“得了~得了~你能不能别说这种话恶心人啊?再这么下去,真快变成克拉拉那个小碧池了。” 泽娜凑上前去, “看什么呢?” 芭儿听得有些懵,反问:“你不知道?” 说着,她晃了晃手里的新书, 《Lolita》。 看着像个意大利人名。 泽娜诧异, “我应该知道吗?” 芭儿连连点头, “当然!这可是陆爵士的新书啊!” 泽娜“啊?”了一声, 最近这段时间,她始终忙于《狩猎》的彩排和演出, 家——学校——剧院, 三点一线。 竟然把陆教授的新作的事抛在了脑后。 小丫头在心里暗道:“罪过罪过。” 随后,她一把抱住芭儿,摇摇晃晃地说:“好芭儿,给我看看嘛~” 芭儿无语, “不给。我自己都还没看完呢~” 她一边说着,一边快速地翻书,仿佛有一目十行的能力。 泽娜脸上满是不解, “你这是干什么?” 芭儿摊手, “大姐,你难道忘了陆爵士上次在咱们这边特殊授课的时候讲的那个故事吗?我要看看,那个男人和继女到底发生了没有。” “噗!” 泽娜当场笑喷,随即拍手道:“好好好!我也要看!” 两人开始一齐寻找。 而且,教室里除她们之外,别的买了《洛丽塔》的女生也在做相同的动作。 孩子们就是这样,对成人世界充满了好奇。 只可惜,这本《洛丽塔》不是成人读物,不该有的一概没有。 “唉……”×2 异口同声地叹气, 两个女孩都有些怅然若失。 芭儿嘀咕:“什么都不敢写,陆爵士分明是胆小鬼嘛~” 泽娜摇摇头, “不,陆教授如此创作肯定有他的深刻用意。我觉得我们还是认真看看正文吧。” 芭儿从善如流, “也好。” 其实,她不太喜欢陆时的书, 历史类专著就不说了, 《无人生还》、《罗杰疑案》有点儿惊悚, 《朝闻道》、《狩猎》之流则过于深刻,让人看得背后冒冷汗。 芭儿唯独喜欢的是《罗马假日》, 虽然记者和公主最后没在一起,但过程是甜甜蜜蜜的, 陆爵士写一写爱情不很好吗? 不过,这本《洛丽塔》好像也是爱情,应该蛮值得一看的。 抱着这种想法,芭儿开始阅读, 没想到,才第一句就遇到了难点。 她捅了捅闺蜜的腰眼, “小泽那,这个‘loin’不是‘腰部’的意思吗?陆爵士为什么加了‘s’?是复数吗?那‘fire of my loins(欲望的火焰)’应该怎么理解?” 泽娜因为阅读剧本,单词量确实比一般同学高, 但这种细节,她也不太懂, “这个……我觉得只能意会了。‘fire of my loins’估计应该翻译成‘尿意’吧。” 芭儿沉吟, “确实。憋尿憋久了,是会火烧火燎的。” 她说完这句话,两人一阵沉默, “……” “……” “……” 芭儿忽然道:“这明显不对啊喂!里的‘我’是得多讨厌这个叫‘洛丽塔’的女孩,才会把她比作‘尿意’啊?” 泽娜微微有些脸红, “说不定,这正是这本书成人的部分呢?我们理解不了也正常的。” 芭儿:盯—— 视线如刀。 泽娜唯有举双手行军礼,说道:“好吧~好吧~我刚才是胡说的。” 芭儿便跟着吐槽:“这才对。做人不能太克拉拉。” 这句话已经成阿德尔菲女校的流行语了。 泽娜低声道:“要是有词典就好了。” 芭儿“嗯”了一声, “没事。咱们就当这是考试,不会的先空着,往下看看。” “好。” 两人一起往下看。 但她们很快就发现,如果真把读《洛丽塔》当考试,那两人铁定不及格, 她们眼中,书中的句子是这样: My ____ lay against the child''s blue jeans. She was ____; Her ____ showed ____ of cherry-red ____ and there was ____ …… 比完形填空都支离破碎。 泽娜:“……” 芭儿:“……” 两人懵了。 这年头,能上学的女孩子不多,所以她们自诩文化人, 谁能想到真正的文化竟然如此离谱。 芭儿放弃了, “怎么办?” 泽娜说:“还能怎么办?当然是等着下课去图书馆……唔……直接去书店吧。” 芭儿也觉得有道理, 学校很多人有《洛丽塔》,图书馆的词典她们根本不可能抢到。 啪—— 她把书合上, “我还就不信了!我一定能读懂它!” 两人说着,教室的门被推开。 韦斯特嬷嬷走进来, 瞬间,屋内响起一片忙乱的声音,全都是女学生们在收拾书桌。 韦斯特撇撇嘴, “好了,你们不用装了。” 说着,她拿出一本书,正是《洛丽塔》,并沉声解释:“我已经大致浏览过了,里面没有那种内容,你们可以放心大胆地阅读。” 此言一出,下面的学生面面相觑。 忽然有人道:“韦斯特女士,你第一时间拿到书,竟然是找那些内容吗?” “啊这……” 嬷嬷一阵尴尬。 八卦之心,人皆有之, 她其实也很好奇故事里的男人和女孩到底有没有发生什么, 只可惜…… 不是“可惜”,是“幸好”, 幸好书里并没有什么露骨的描写。 但结合前后文,也能猜个大概。 韦斯特嬷嬷响亮地清清嗓子,沉声道:“你们干嘛用那种眼神看我?我那么做,还不是为了你们好?唉……多少孩子受到成人书籍的荼毒,我怎能不防患于未然?” 这个说法并没有得到学生们的认可, 甚至有人“啧……”了一声。 韦斯特恼火, “好了,现在都给我拿出编织课本来!马上开始上课!” 泽娜和芭儿对视一眼,暗暗窃笑。 …… 伦敦最早建立的独立书店—— 沃特金斯书店。 书店装修古朴典雅, 黑色的木质书架和铜质铭牌散发出一种沉稳的气息。 淡淡的墨香扑鼻而来,让人心旷神怡。 最显眼的位置是一座书山, 《洛丽塔》山。 书的封面朴素而简洁,没有过多的装饰和图案,材质带着微妙的磨砂感, 书名用白色字体印刷在封面中央,简洁明了,毫无花哨。 旁边还摆着整摞整摞的《牛津词典》。 神奇的是,阅读《洛丽塔》的人们并没有聚集在书山前,而是在旁边一手抱书,一手抱词典,边查边看。 有的人烦了,或者抱不动了,便干脆两者一起买单。 夏目漱石和他的老师威廉·亚历山大·史密斯也在现场。 当然,两人是不需要词典的。 史密斯感慨:“真是一部伟大的作品啊。陆爵士的用词已臻完美,让人感到无比华丽。只不过……” 他闷笑了一声, “一个罪犯的自述,越华丽反而越显得虚伪。” 夏目漱石深以为然地点头。 史密斯说:“这本书,你之前就看过吧?” 夏目漱石回答:“因为之前读过,所以再看时反而可以脱离情节。” 史密斯沉吟, “脱离情节吗?” 他说道:“既如此,那你就来聊一聊陆爵士在这部中的化用好了。就比如,你能不能读出来,《洛丽塔》在文本上有调侃卢梭《忏悔录》的意思。” 夏目漱石沉吟, “是有的。” 史密斯“嗯”了一声,说:“那你再举例。” 夏目漱石低声道:“我认为,亨伯特的初恋安娜贝尔来自于埃德加·爱伦·坡的作品。” 史密斯赞同, “继续。” 夏目漱石便接着回答:“还有,洛丽塔借口戏剧排练,实则私会奎尔蒂,这部分有《包法利夫人》的影子。” 史密斯非常满意, “很好。继续。” “啊这……” 夏目漱石懵了, “还有吗?” 史密斯说道:“可太多了!奎尔蒂和亨伯特的关系,似乎在挪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分身者》,或者坡的《威廉·威尔逊》。当然,歌德在自传中提到他在路上看见了自己的身影……” 絮絮叨叨说了一大堆。 渐渐地,有读者聚拢过来, “原来如此。” “所以说,陆爵士的设计都是有目的的。” “难怪有些晦涩。” …… 史密斯环视了一圈,觉得在这里公开讲课并不合适。 他对夏目漱石使个眼色。 后者会意, 两人一齐挤出了人群。 走向柜台结账时,史密斯问道:“夏目,你对亨伯特和洛丽塔的关系是怎么看的?算爱情吗?” 夏目漱石沉吟, “应该算吧。” 即使是文豪,也逃不脱历史局限性, 毕竟,在这个年代,不要说东亚,就连欧洲都童妻盛行。 夏目漱石补充道:“当然,陆本人不是这个观点。” 史密斯好奇, “他是怎么说的?” 夏目漱石摇头, “他没说。但是,我拿类似的问题问他,他只是摇摇头,不表态。有这种反应,不难猜出他的真实想法。” 史密斯“嗯”了一声,附和道:“从陆爵士的字里行间,确实能隐约看出他的观点。” 说着,两人来到了柜台。 老板看看两人, “一起付?” 夏目漱石说:“我来。” 倚靠《我是猫》的畅销,他早已不是那个拮据的穷学生了,当然也有钱“社交”讨好教授了。 史密斯问:“老板,《洛丽塔》卖得好吗?” 老板说:“怎么可能不好?Lu可是金字招牌!还有啊……”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可笑的事情,哈哈大笑。 史密斯好奇, “怎么?” 老板说:“今天销量第二好的竟然是《牛津词典》,你们敢信?” 史密斯和夏目漱石对视, 一本好书,确实有宣扬某种语言的能量, 有理由相信,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欧洲各地的《牛津词典》都会卖得非常好。 史密斯看向窗外,思绪飘远。 一年半以前,是他引见了陆时和道尔见面, 没想到才这么短的时间,两人已经完全不是同一个水平线上的作家了。 老板说:“话说回来,陆爵士好像开了一家博物馆,三天后开业。据说会展出《洛丽塔》的原稿,你们如果有兴趣,可以去看看。” 史密斯问:“老板也会去吗?” 老板耸耸肩, “有时间肯定去。那本《洛丽塔》我大概读了,明显有删减嘛~” 要看,还得是原稿。 (本章完) 第270章 侮辱性极强 两天后。 陆氏博物馆。 天气转暖,万物复苏, 人们逐渐脱下厚重的衣服,换上稍微轻便的春装。 白教堂美术馆的负责人兰伯特走向大门,将手中的门票递给安保人员。 对方检票的方式颇有些奇怪, 只见他拿起票,顶在阳光下观察,又用手指沿着票面的三分之一处从上向下细细摸索,随后点点头, “没问题。” 兰伯特被放了进去。 他不免好奇,也按安保人员的手法走了一遍,这才发现门票上有轻微的“浮雕”。 如此复杂的制作工艺,难怪一天只放八百张票。 兰伯特觉得门票有纪念意义, 他将其收好,进入博物馆。 首先是原稿区。 只见一坨人怼在去往画廊的连接处,手里拿着本子和笔,如痴如醉的模样, 同时还有议论声, “Lu的水平太高了。换我可写不出来。” “男女之间那点儿事,你不行?” “我行!谁特么不行了?但是你能用如此优雅的文字进行描述吗?Lu的文字落于纸面,叫情到浓处;你的文字落于纸面,叫放浪形骸。” …… 显然,他们在讨论《洛丽塔》的原稿。 兰伯特也听说了, 相比起出版社的版本,原稿有更多原始、直接的描写,用词也更华丽些。 难怪会有这么多人现场抄录。 他挤过人群,进入画廊。 这里的气氛明显要比外面严肃,弥漫着紧张和期待的气息。 几个画商各自占据一个角落,眉头沉思策略,又不时地抬头用眼神交锋,似乎是在彼此试探。 有人注意到了兰伯特, “吉雷!伱怎么来了?” 打招呼的人是亨利·泰特,国立艺术美术馆的创始人。 同时,他也是伦敦的糖业大亨,富商巨贾,买画动辄会出到四位数的价格,乃至五位数的高价。 这种用钱砸的方式让收藏界和艺术圈的人很反感。 兰伯特挑眉, “亨利,你又来溢价买画了?” 泰特摊手说道:“吉雷,艺术品都是无价之宝,又何来‘溢价’之说。买画的时候,是我们在挑选画作,但反过来讲,画作也在挑选它们的主人啊。” 如果是普通人说这话,兰伯特一定觉得很有哲理, 但泰特说出来就显得略微奇怪, 谁给钱多就选谁是吧? 兰伯特翻个白眼,懒得搭理对方。 泰特不以为忤, “吉雷,你还没回答我刚才的问题呢~你过来是想买画?看来,白教堂的美术馆财务状况不错嘛~我之前还想着要不要资助来着。” 兰伯特脸黑, 被人拿住了七寸,没法反驳。 泰特得意, “我看,你要不就买那个雕像算了?” 他随手一指。 兰伯特顺着看去,接着就发现了陆时的雕像,心里疯狂吐槽, Lu是不是有点儿自恋? 这么想着,他好奇地上前观察,很快便露出震惊的表情, 这竟然是莫奈大师的作品! 莫奈在吉维尼花园的水池中有一组雕塑—— 《睡莲花园》。 该作具有现代主义和印象派的风格,形象抽象、简化,强调形式和对比。 其手法和陆时的雕塑如出一辙。 兰伯特拿出放大镜观察细节。 设计肯定是莫奈的设计,但应该不是大师亲自雕刻, 毕竟年纪大了,凿大理石能要他半条命去。 可即便如此,雕像的价值也绝对低不了, 因为艺术品市场最讲物以稀为贵,莫奈在市面上流传的大多为画作,雕塑作品少之又少,所以每一件都值得收藏。 “啧……” 兰伯特不由得咋舌, 没想到,陆氏博物馆随便挑出来一件都是珍品中的珍品。 泰特凑了上来, “怎么着?你还真的看好了?咬咬牙说不定可以硬上。” 兰伯特不动声色地回答:“我倒是想买。只可惜,这么珍贵的雕塑,陆爵士铁定是不会卖的。” 泰特不屑地撇撇嘴, “哼哼……” 心里觉得对方是在打肿脸充胖子,遂有些无聊地走到了一边。 “呼~” 兰伯特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把那个满身铜臭的商人应付走了。 他正准备在画廊里四处看看,却听到有人说:“年轻人,我看你一直盯着雕塑,是看出什么来了吗?” 兰伯特挑眉, 自己一大把年纪了,还被称为“年轻人”。 他十分恼火,侧目看去, 结果,眼前确实是个真正意义上的“老头子”。 老人穿着很朴实,夹克配加绒的鸭舌帽,再加上那张其貌不扬的脸,活像一个马车夫,与周围的艺术气息格格不入。 兰伯特却总觉得对方有几分熟悉, “你是……” 磕磕巴巴,说不上来。 老人呵呵一笑, “你或许看过我那些橙色、黄色、红色的画像。” 兰伯特:!!! “橙色?你是高更先生?” 保罗·高更,法国后印象派画家、雕塑家,代表作品有《我们从何处来?我们是谁?我们向何处去?》。 这种名人,混艺术圈的人没道理认不出。 但高更远离主流社会实在是太久了, 1886年,他离开巴黎来到布列塔尼的蓬塔旺小镇,随后,日益厌倦文明社会而一心遁迹蛮荒,在太平洋上的塔希提岛定居,其后又迁往马克萨斯群岛。 (《月亮与六便士》有一部分的原型便是高更。) 他与世隔绝,卖画基本只联系代理商。 兰伯特懵了, “你不是病得很重吗?” “是的。” 高更苦恼地拍了拍胸口, “我的心脏跳动得越来越无力。而且,我想你也不会愿意看到我双腿的惨状,那里已经长满湿疹了。” 兰伯特心中不由得叹气, 眼前站着世界上最伟大的画家之一,却要马上不久于人世。 高更说道:“不过,我很满足。” 他的视线移向画廊的中心, 在那里,《银河·睡莲》正静静地被世人瞻仰。 他说:“能看到这种杰出的画作,我此生无憾了。” 兰伯特也看过去, 坦白讲,那幅画他有些欣赏不了, 而且不只那幅,周围的那些奇形怪状的画都有些超出他的欣赏水平。 高更说道:“你喜欢哪一幅?” 兰伯特最喜欢的还是那幅普通印象派画法的《睡莲》, 可惜,那幅画不卖, 就算卖他也不可能买得起。 他说道:“高更先生知道现在有位很火的漫画家吗?” 高更轻笑道:“来自西班牙的毕加索先生。他漫画画得好,还有那篇《漫画创作中的镜头设计》,堪称艺术理论的典范。至于他的油画……” 后面一个大喘气。 兰伯特忍不住问道:“不好吗?” 高更一瘸一拐地走到那幅《合作中的少女》前, “我认真地看了,深受震撼。我想,大多数画家,包括我在内,没想过这么画、没敢这么画,因为从内心深处就没有想过这是画。” 他转向兰伯特, “你觉得,人为什么绘画?” 兰伯特回答:“睹物有感是绘画的原始冲动。比如看见一个美景,感到美就想画下来。” 高更说:“没错,睹物有感。如果这个‘物’不是真实存在呢?” 兰伯特有点儿懵了, “啊?” 高更解释:“毕加索先生的画所表达的,是自身认识的冲突。他看见了完美事物内的堕落、扭曲、矛盾和对抗。” 能得到大师这么高的评价,毕加索的画绝对有投资价值, 无脑冲就完了! 这时,旁边一个小房间的门打开了。 毕加索、陆时和几个画商走出来,其中还有兰伯特前几天见过的两个年轻人。 他们的对话声隐隐传来, “毕加索先生,1500镑,你考虑一下吧。” “我能出得更多!只要给我时间……” “还是给我。虽然我和我的好友尼科利奇只能出得起1300镑,但我们可以带着画在法国、西班牙的美术馆巡展。从长远看,这绝对是最赚的一笔买卖。” …… “嘶……” 兰伯特倒吸一口凉气。 没想到,最少就是1300镑了, 白教堂美术馆得拿出全部家当、砸锅卖铁才能买下一幅。 可即便如此,毕加索还是没有给出明确答复, 他打着哈哈道:“各位不要着急。1000镑怎么看都不是小数目,所以,还是要多看、多学习,斟酌之后再做决定。” 众画商面面相觑, “……” 他们不想再看,只想买画。 可毕加索死活不松口,只摇头、不定价。 陆时招手, “好了,再来五位。让毕加索先生亲自给你们说说。” 哗啦—— 所有的画商挤作一团。 兰伯特本来也想挤过去,但转念一想,不如先探探那两个年轻人的口风。 他向高更告罪,随后走向所罗门和尼科利奇, “两位,毕加索先生讲的什么画?” 所罗门故作惊讶, “兰伯特馆长也在?你的票应该是赠送的吧?我们是买的。” 嫉妒的语气表现得恰到好处, 兰伯特小小满足了一下虚荣心,继续道:“大家来此都是为了追逐艺术,买的票和赠的票有什么不同?” 他将话题绕回去, “我们还是再聊聊画作。” 所罗门对尼科利奇使个眼色。 后者会意,介绍道:“毕加索先生率先聊起了《合作中的少女》。他将扭曲,矛盾和对抗……” 兰伯特双眼一亮, 这话和高更所说不谋而合。 果然,毕加索的油画也是有东西的。 尼科利奇又说了一阵,遗憾道:“可惜,《合作中的少女》是毕加索先生赠与陆爵士的,而陆教授不可能对外出售。之后,我们又咨询了其它几幅画作,并看好了其中一幅,但报价……” 话音未落,所罗门连连咳嗽, “咳咳……” 尼科利奇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馆长先生,抱歉。此时我们已经是竞争关系了,我不能告诉你我们的报价。” 不就是1300镑? 兰伯特刚才都听到了! 他默算自己的钱袋,心里多少有底了, 比这两个外国来的穷学生,白教堂美术馆的预算还是够的。 他安慰地拍拍两人的肩, “没关系,你们一定能买到心仪的……” 忽然,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 还有女人突兀的尖叫。 兰伯特皱眉, “这是什么情况?” 他投去好奇的视线, 便见一个安保人员冲进来,进入小屋, 不多时,陆时出来了, 他对四周道歉:“各位,不好意思,原稿展厅出了点儿状况,我去处理一下。画廊的事宜,毕加索先生会继续推进,你们稍安勿躁。” 说完便径直离开了。 …… 原稿展厅。 斯蒂芬森分开众人,皱眉走到手下面前, “怎么回事?让你们过来客串安保,你们倒好,直接表演现场拿人。幸亏没给你们配枪,否则不得翻了天啊?” 副手赶紧靠近, “长官,是前几天,你和陆爵士吩咐过我们盯紧的那个人。” 斯蒂芬森立即看过去, 只见潘克赫斯特被两人锁拿着,头发凌乱地垂下,简直就像一个疯婆子。 副手低声道:“她带了油漆,还有一柄很小的鹤嘴锄。” “啧……” 斯蒂芬森咋舌。 这个女人准备做什么,用膝盖想也能猜到。 潘克赫斯特大喊:“放开我!” 斯蒂芬森“哼……”了声,挥挥手, 女人遂被放掉, 当然,作案工具没有归还。 潘克赫斯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说道:“你们干什么?凭什么将我无故按倒?” 斯蒂芬森冷笑道:“无故?不知道哪个正常人会带鹤嘴锄和油漆来博物馆。被我们发现了,凭什么不能拿你?” 众人无不点头, 鹤嘴锄,听着就像用来破坏玻璃的; 油漆则是泼画或者原稿。 但如果让潘克赫斯特得逞,好像还真没什么办法, 她是敢在大街上丢燃烧瓶的狠人,根本就不在意坐牢,甚至像革命老区的人一样,以此为荣。 还有一点,就是画作和原稿不好估值, 真被油漆泼了,该怎么索赔? 没法说。 斯蒂芬森头疼, 他拿这种滚刀肉也没什么办法。 放又不能放; 抓又不能抓。 总不至于给人砍了吧? 随便弄死女权主义带头人,而且还是伦敦女性市民们一票一票投出来的《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第三名,引起的后遗症肯定更麻烦。 斯蒂芬森问:“联系陆爵士了吗?” 副手点头, “已经派人去了。” 斯蒂芬森心里有底了, 拖延呗~ 等着陆时来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此时,潘克赫斯特已经平复呼吸, 她在政党内干过,脑子灵活,很快就找到了反驳的空间,说:“爵士,你刚才的话说得可不对。” 斯蒂芬森:??? “哪句?” 他感觉自己都没说什么话。 潘克赫斯特冷笑, “你说,因为我带了油漆和鹤嘴锄,所以要拿下我?换句话说,你们在拿我之前,就发现我身上带了那些东西?” “这……” 斯蒂芬森挠头, 被对方发现了华点。 但从现场情况看,潘克赫斯特的说法反而让她更加被动, 所谓“巧言令色”, 事实上,她就是带了那两样东西,而且明显怀揣恶意,用巧舌让自己脱罪,图惹人反感。 众人窃窃私语, “她这辩解听着就很无力。” “啧啧啧……” “但这件事从程序上确实挺麻烦的。” …… 潘克赫斯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心里暗骂, 男人之间果然都相互维护。 斯蒂芬森清清嗓子,准备多少说点儿什么。 这时,陆时的声音响起: “潘克赫斯特女士,看来你忘了之前我跟你说过的话了。” 他缓步走来, “既如此,那我就再重申一遍,‘这里不是法庭,这里不需要证据’。如果需要审判,那么,不好意思,我的话就是证据。我是陪审员、是检察官、是法官。” 这话说得相当霸气,现场为之一静, “……” “……” “……” 忽然,有人喊了一句:“说得好!” 紧随其后的,便是欢呼、掌声,甚至还有吹口哨的声音。 潘克赫斯特的额头青筋暴起, “你……” 陆时直接抬手打断, “如果你看过我的作品、听过我的演讲,知道我对居里夫人、玛丽·雪莱女士有多高的评价。那么你应该知道,我本人其实是看好女性通过工作来获取权益的。所以,我刚才的话并不是针对这一群体,而是针对你个人。” 他吸了一口气, “现在,请你滚出我的博物馆!” 斯蒂芬森暗暗竖起大拇指, 怼人还得看陆时。 随后,他侧身让出空间, “潘克赫斯特女士,请滚吧。” 其它安保人员也排成了“护送”的两队,造出一条直通大门的小路。 但潘克赫斯特没有动, 她梗着脖子,就站在原地,用满是怒火的双眼看着陆时, “我是买了票的!” 众人都无语了, “……” 斯蒂芬森有些为难, 没有证据的猜测,让他不能强行把人架出去。 陆时叹气道:“潘大姐,非得让我揭你的老底儿是不是?” 他看了看左右, “这位女士的票呢?给我看看。” 潘克赫斯特嘴角勾了勾, 之前,她被安保人员发现门票造假,便一直在旁边观察,注意到安保人员会把门票举到阳光下观察,遂发现门票的印刷是渐变的。 这之后,她回去请人帮忙,做了张足够以假乱真的票。 没想到的是,陆时根本就没用阳光鉴定, 只见他的手指仔细在票上摸索, “陆氏博物馆的门票一共有三重防伪:其一、渐变印刷;其二、一号一票;其三、隐藏纹理。大家可以拿出自己的门票,摸摸票面从右往左的三分之一处。” 众人立即尝试, 果然,有些细微凸起的、类似浮雕的质感。 陆时说:“但这张票没有。” 他将票丢了回去, “潘大姐,你制造假票,是妥妥的违法行为。斯蒂芬森爵士拿你有什么问题?” 潘克赫斯特心态崩了, 谁能想到一个门票上竟然有这么多文章? 她说:“你们明知我拿着假票,还让我进来?” 陆时耸耸肩, 没错,自己确实是在钓鱼。 前几天,丘吉尔跟他说了潘克赫斯特的事,他便多了个心眼,让安保人员盯紧了。 陆时说道:“我要是不放你进来,你以后不得层层精进制假技术啊?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所以,不如……” 他清了清嗓子, “潘克赫斯特女士用假票入场,以后都不得进入博物馆。” 这话让潘克赫斯特彻彻底底地破防了, “你特么!*#¥%……” 陆时权当没听见,转向斯蒂芬森, “爵士,使用假票属于违法,关上几天没问题吧?” 斯蒂芬森听得直点头, “那当然。” 说完便挥了挥手,让手下拿人。 潘克赫斯特用力挣扎, “刚才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们抓我,说是因为我带了油漆和……” 话音未落,陆时直接打断:“斯蒂芬森爵士说错了。你如果想听道歉的话,他应该不介意。” 斯蒂芬森一愣, 心说, 陆爵士的脸皮厚起来,可一点儿不比英国人差。 他也跟着说:“对,是我说错了。抱歉。” 这个“抱歉”的杀伤力不大, 侮辱性却很强。 潘克赫斯特整张脸都扭曲了起来, “你们……” 斯蒂芬森直接无视,对手下们颔首示意。 潘克赫斯特立即被架着往外走, 都这样了,她依然歇斯底里地大喊:“《洛丽塔》这本书就不应该出现!” 陆时眉头皱起。 斯蒂芬森看了他一眼,赶紧对手下说:“还不加快动作把她带走?别影响了博物馆的营业!” 安保人员们这才如梦初醒,七手八脚地齐上。 潘克赫斯特继续喊:“它会毁掉女性的!毁掉所有女性!” (本章完) 第271章 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现场闹哄哄的。 潘克赫斯特的话相当于打了那些誊抄《洛丽塔》原稿的人的脸, 什么叫“毁掉所有女性”? 这帽子扣得太大了。 斯蒂芬森听得脸都黑了, “快!带她出去!动作快!” 从他的语气中可以听出来,他十分恼火。 毕竟是侍奉两代王室的冷溪卫队长,还从来没被人这么搞过,今天帮陆时看场子,算是破了例。 没想到,陆时阻止了, “等一等。” 斯蒂芬森有点儿懵,凑到近前,说:“陆爵士,现在最主要的是赶她走啊!” 其实,陆时也不想和那种极端人士多费口舌, 这种人是永远说不通的。 更何况以现在的历史大背景,“矫枉必须过正”不见得是错, 潘克赫斯特的极端也是使命使然。 陆时压低声音, “爵士,你应该清楚《洛丽塔》的性质,肯定会面临各种声音。所以,我不如今天一并解决。” 说着,对潘克赫斯特的方向点点头。 斯蒂芬森听懂了, 但他还是疑惑, “陆爵士,你手握《镜报》,又有知名度极高的访谈版,为什么不好好利用呢?没必要跟这个疯婆娘打口水仗啊!而且,刚才咱也见识了,她是有些诡辩才能的。” 陆时笑了笑, “除了一些公共事件,我可没接受过《镜报》的访谈。” “啊这……” 斯蒂芬森明白了, 世人皆知陆时是《镜报》的老大,所以有必要避嫌。 陆时继续道:“再说,辩论我输过吗?更何况,《洛丽塔》到底是什么书,我这个作家还说了不算?” 斯蒂芬森没有回答, 他尴尬地轻轻捋着胡须, 之前,爱德华七世和派克兄弟研究《魔戒》桌游该怎么制定规则, 国王陛下经常说的一句话:“陆时就是个写的,懂个锤子的《魔戒》桌游。” 嗯, 十分真实。 陆时:??? “我说错了吗?” 斯蒂芬森连连摇头, “没有!没说错!没问题!” 陆时:“……” 总感觉对方心里装着什么事儿。 他摇摇头,将疑惑驱出脑海,随后看向潘克赫斯特的方向, “好了,把她放了吧。” 安保人员看向斯蒂芬森, 后者附和道:“放了。” 于是,潘克赫斯特便恢复了自由。 她将头发捋顺, “陆爵士,你不会又想用什么阴谋诡计来玩弄我吧?” 神特喵玩弄…… 陆时差点儿当场吐出来。 他说道:“潘大姐……额……潘克赫斯特女士,我很好奇,伱凭什么说《洛丽塔》会毁掉所有女性?” 潘克赫斯特冷哼一声, “书是你写的,你自己怎么会不知道?” 陆时皱眉, “有话直说。” 潘克赫斯特低头沉吟, 面对诡计多端的Lu,她必须好好斟酌语言,因为之前在《简·爱》漫画版上吃败仗的事还历历在目。 过了一阵,她说:“那本书,将亨伯特塑造成受害者形象,难道不是在鼓励男人们做变态吗?” 陆时叹了口气, “不要做一个心脏(zāng)的人,否则,看什么都脏。” 这话对潘克赫斯特造成了多倍暴击伤害, 她又开始了, “!@*#¥%……” 陆时摇头,说道:“你要搞清楚,我并没有把亨伯特塑造成受害者。” 潘克赫斯特激烈道:“可你的遣词造句就是这样!整部,无不体现是洛丽塔勾引了亨伯特,亨伯特只是被动接受!” “啧……” 陆时微微咋舌, 本以为对方会有什么高论, 没想到,只是摇唇鼓舌,问题过于初级。 他好奇道:“潘克赫斯特女士,你认真读了吗?” 潘克赫斯特点头, “那肯定的!” 陆时问:“那你能告诉我,这本书是什么吗?或者说,这本书是亨伯特在什么情况下以第一人称‘我’来写的?” 潘克赫斯特思考一阵,随后面色就变了, 看那模样,是不准备自己说了。 陆时遂替她道:“想一想序言最后一段话,‘陪审团的女士们、先生们,第一件证物正是……且看这段纠缠不清的痛苦心史吧’。明白了吗?这是一段辩解。” 现场的人低声讨论着, 毕竟现在仍是纸媒时代,没有互联网的辅助,读者和作者的交流无法实时进行, 所以,能现场听作者的心路历程是一次难得的经历。 陆时摊手, “潘克赫斯特女士,你的表现让我很得意。因为,我的文字……或者说,亨伯特的文字确实欺骗到了你。要知道,这本可是他花费了56天写就,将要用于庭审面向陪审团的自辩书。” 有人忍不住问:“所以,陆爵士,你的意思是,亨伯特在把犯罪过程编织成爱情故事?” 陆时说:“是这样。文字再如何煽情、诗意,也无法掩饰亨伯特违反人伦,触犯刑法的行为。说来,我甚至在里面加入了一点儿对骑士精神的讽刺。” 众人会心一笑, 在亨伯特杀死自己的情敌奎尔蒂时,他确实将自身塑造成了一个上了年纪、为爱不顾一切的男性形象。 这不就是骑士里的主角吗? 但是,洛丽塔并不需要这种骑士,所以一切都成了强迫、犯罪。 潘克赫斯特说道:“陆爵士,你说得太好听了!想想最后的部分吧,亨伯特的那些忏悔,你写出来,难道不是要为他辩解?” 陆时哈哈大笑, “这就牵扯到写作技巧了。首先第一点,塑造人物,要学会利用反差……” 众人懵懂。 人群中夏目漱石的导师史密斯最先反应过来, “快记!夏目,快记笔记!陆爵士正在传授技巧!” 听到这句话,人们才恍然大悟。 那些本来在摘抄《洛丽塔》原文的,也不管了,直接将本子倒过来,从后往前写,记笔记。 陆时问道:“如何利用反差呢?” 他环视一圈, “不考虑最后一部分的忏悔,你们觉得亨伯特对洛丽塔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 他们想到的词是:“引诱、多疑、控制……” “Bingo!” 陆时点头, “但是,当亨伯特开始忏悔、开始反思自己的罪恶,人性的弧光便出现了。这就能营造极强的反差感,让人不自觉地去原谅他,认为他对洛丽塔所做的一切都是出于‘爱’这一前提,从而一定程度上消解他毁了洛丽塔一生的事实。” 这话确实有说服力。 从《洛丽塔》诞生之初,无数人读过它, 原则不坚者,读到最后的忏悔都容易忍不住站在亨伯特的角度想问题。 所以,博纳科夫才说自己“调侃了《忏悔录》”。 众人闷头记笔记。 陆时看向潘克赫斯特, “女士,还有什么想问的吗?” 潘克赫斯特:“……” 无言以对。 陆时笑, “你不问的话,那我来替你问好了。你肯定疑惑,为什么明明厌恶亨伯特的行为,却仍要让洛丽塔难产而死。一次新生、一个好的结局,不是更好吗?” 潘克赫斯特根本没想那么多, 她下意识地点头, 之后,又反应过来,担心这是陆时的陷阱,遂连连摇头。 陆时看得想笑, “女士,你不必如此谨小慎微。反正你已经在博物馆是过街老鼠了,对吧?” 潘克赫斯特脸色阴沉, 心里很不爽, 但又不得不承认,陆时的优势太大了,掌握绝对主动, 现在不过是猫逗老鼠的游戏罢了。 她沉声道:“陆爵士,这种话就不要讲了吧?无非情绪的宣泄,有任何实质内容吗?” 陆时耸耸肩, “也不知道是谁先宣泄情绪的?” 一句话怼得对方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其他人又开始起哄, 喝彩声、笑声、嘘声四起。 陆时摆摆手, “我们说回刚才的问题。各位,有读过尼采的吗?” 参观原稿展厅的人中,文艺青年不在少数,但对于尼采大多是走马观花, 没办法,哲学和美学研究起来都很枯燥。 这时,夏目漱石的导师史密斯开口了:“陆教授,没想到你是非理性美学的拥趸啊。想想也是,《狩猎》、《朝闻道》这些,某种程度上也算悲剧。” 对于他的话,懂的人自然懂。 但现场大部分人不明白, 有人问:“老绅士,能不能解释一下?” 史密斯清清嗓子, “尼采的非理性美学中有一个很重要的论点——悲剧,是快感的源泉。” 此言一出,现场大部分人心里是不认可的, 但又没人反驳, 谁叫这是人家尼采说的呢~ 史密斯轻笑, “我知道大家不理解。一般来说,悲剧的主角是英雄,或者让人动恻隐之心的人,悲剧的故事便是他们受难的过程。” 有人说:“我不太明白。” 史密斯沉吟片刻, “人在现实中,会被各种联结所牵绊,无法跳脱。而看悲剧的时候,则能站在旁观者的角度去看人物命运的起承转合,仿佛成了上帝,从而获得某种愉悦。” 这话很难理解, 但史密斯已经尽力了, 如果面对的是自家学生,他可能已经扯到叔本华的唯意志论美学上了。 众人还是懵。 陆时摊手, “史密斯教授,你这说的,我都听不懂。” 史密斯一愣,随即大笑, “你谦虚。” 他心知陆时不是真的听不懂,只是为了让其他人不至于下不来台。 陆时说:“我举个简单的例子吧……嗯……” 他看向潘克赫斯特, “女士,当你看到洛丽塔对亨伯特主动的时候,你怎么想?” 还能怎么想? 当然是…… “快!跑!” 潘克赫斯特回答:“我想把她打晕了,装进麻袋里跑,逃离亨伯特的身边。” 陆时点头, “明白了吗?这就是你站在上帝视角上看书才会产生的想法。你别忘了,洛丽塔是个小女孩,她没有意识到自己正被亨伯特控制,即使后来意识到两人的关系不健康,她仍然因为无法自立而被迫依附亨伯特,直到忍无可忍才决定摆脱。你站在上帝视角,觉得自己比洛丽塔更聪明、能更好地处理那种局面,你便获得了优越感和快感。” 其实,现代有很多电视剧便是类似的情况, 甚至连春晚也如此, 观众们越吐槽,越爱看,其本质便是那些古老的美学理论, 而且因为跟人的意志有关,所以也属于心理学范畴。 潘克赫斯特皱眉, “可《洛丽塔》不是第三人称,而是第一人称。” 陆时问:“第一人称是谁?” 潘克赫斯特回答道:“是亨伯特。” 陆时摊手, “你看,不是悲剧的主角啊。” 潘克赫斯特:“……” 总感觉自己被对方的智商给完爆了。 陆时环视一圈, “我解释得足够通俗易懂吧?” 众人小学生似的点头, 沙沙沙—— 屋里又响起记笔记的声音。 陆时伸个懒腰,继续道:“再说第三点,那就是文学语言。” 史密斯说:“陆教授,这点其实不用多说。凡是读过《洛丽塔》的,没有人不被其文辞之华丽所震撼。就比如开头,有难以言表的强度,让人着迷。” 陆时摇摇头, “我要说的不只是华丽不华丽。其实,开头便已经对亨伯特进行了直观的塑造。” 所有人陷入沉思, 随后,议论声从各处响起, “确实,读过那一段便能发现亨伯特的精神处于极端状态。” “他把‘lolita’每一个音素拆出来,絮叨、重复、押韵,确实是极端,一般人都能看出是亨伯特本人的情感发泄。” “如此说来,开头是形式和内容的高度结合。” …… 文辞越是华丽,反而越证明亨伯特的虚伪。 陆时摊手, “关于这本书的写作技法,我就不再多说了。” 现场的“学生们”频频点头, 就像做阅读理解,不用听老师说标准答案,而是听作者直接传授。 陆时转向潘克赫斯特, “女士,其实我一直不明白的是,你怎么跟那些批评家一样,只关注《洛丽塔》的道德寓意、合理性、谴责或解释……” 潘克赫斯特冷哼, “这叫什么话?读者各有各的视角,很正常。” 陆时“额……”了一声, “可你说自己是为了女性,站在女性一边。那你不应该关注的是书中对洛丽塔无助窘境的描述吗?” 一击暴杀! “咕……” 潘克赫斯特想辩解,可根本没办法, 她说不出一句话。 陆时又说道:“洛丽塔不得不依附于变态的亨伯特,非常可怜;洛丽塔长大后,在婚姻中勇敢、担当,非常坚强;洛丽塔历经如此多的磨难,仍想过有自由的生活……” 潘克赫斯特抬手说道:“够了!” 陆时当然不会听, 他继续道:“其实,你心中是鄙视洛丽塔的吧?否则你不可能说出……” 话还没说完, “够了!你不要再说了!” 潘克赫斯特又喊。 陆时无所谓地撇撇嘴,见好就收, 差不多得了。 这时,斯蒂芬森靠过来,低声吐槽:“这婆娘,口口声声说什么‘女性’、‘女性’,却只讲群体,不讲个体。哪个群体不是由活生生的人组成的呢?” 陆时:??? “爵士,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深刻了?” 斯蒂芬森轻咳, “我学历也不错的嘛~只是现在的理论翻新太快,跟不上你们年轻人咯~” 陆时听得直想笑, “别别别!你还年轻得很。” 这句奉承让斯蒂芬森十分开心,嘿嘿直笑。 他们正聊着, 忽然,有人说:“陆爵士……额……陆教授,关于写书的技巧,你能不能再多讲一讲?我更感兴趣科幻的创作,之前你只在报纸上讨论了侦探,所以……” 话音未落,又有人说:“那算什么?还是学术著作重要!比如《枪炮、病菌与钢铁》,陆教授是怎么搜集到那么多资料的?” 一拥而上, 问什么问题的都有。 在人群外面的夏目漱石轻笑, “陆就是这样,在哪里都能变成老师。” 史密斯看着闹腾的人群,低声道:“夏目,你的论文不是一直进度不好吗?” 一说这事,夏目漱石就头大, “唉……” 郁闷地叹气。 史密斯笑了笑, “文学理论、比较文学、文学史这三个领域可以作为基本的理论基础,研究单个作品、某位作者、某个流派;或者把多个作品、作者、流派结合起来比较异同,容易写出东西。” 这话史密斯天天说,但又谈何容易? 夏目漱石感慨道:“文学研究有自己一套语言。” 史密斯“嗯”了一声, “你没发现自己身边就有很好的研究对象吗?” 夏目漱石:!!! 一语惊醒梦中人。 他的目光落在了陆时身上,瞬间懂了。 史密斯拍拍他的肩, “唯一的问题是,距离初审的时间没几天了,你来得及吗?” 夏目漱石说:“写Lu的话,我有把握。” 史密斯摆摆手, “不只是内容。夏目,你别忘了,论文是很看重格式的,而英语不是你的第一语言,你能行吗?” “这……” 夏目漱石又迟疑了。 史密斯嘴角勾起一个微妙的弧度,随后对陆时的方向挤挤眼, “你的室友不是用英语如同母语吗?” 有《洛丽塔》为证,这么说没有任何问题。 夏目漱石苦笑, “可我写的内容就是Lu啊。让他帮忙校稿的话,岂不成了‘他写他自己’,自吹自擂……这不合规矩啊!” 史密斯说:“你要写的是大作家Lu,关你的室友陆时什么事?” 艹! 还可以这样!? 夏目漱石听得一脸懵。 而人群中的陆时还不知道自己要成为夏目漱石毕业论文的主角。 他正回答众人关于文学创作的提问,眼角的余光注意到,潘克赫斯特正准备离开博物馆。 他清清嗓子, “咳咳……各位稍安勿躁。” 尊师重道的“学生们”立即安静了下来,静静等待。 陆时轻声叫道:“潘克赫斯特女士。” 潘克赫斯特的身体僵住, 她黯然地回头, “陆爵士,你已经彻底击败了我,还要继续耀武扬威吗?” 陆时:??? “大姐,你在说什么?什么‘耀武扬威’?” 潘克赫斯特也懵了, “那你什么意思?” 陆时摊手, “额……你刚才不是用的假票入场吗?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一瞬间,现场陷入绝对的安静, “……” “……” “……” 大家似乎都在努力憋笑。 史蒂芬森命人将潘克赫斯特拿住,也说了句:“你犯法了你,知道吗?” 说完就将人带走了。 (本章完) 第272章 光明的未来 三天后。 宫殿街,陆氏博物馆。 白教堂美术馆的负责人兰伯特又来了,在大门口找安保人员求情, “求你让我进去,麻烦了。” 安保人员不为所动,始终就一个词: “门票。” 兰伯特无语。 这段时间,他天天来,嘴皮子都快磨出血了,硬是进不了门, 更别说买画的事了。 这时,身边传来一声轻笑, “吉雷,你又来了啊?” 兰伯特额头上青筋暴起, 不用回头,他都能听出说风凉话的这个人是国立艺术美术馆的创始人——亨利·泰特。 偏偏泰特是个显眼包,见兰伯特不搭理自己,还要踱步过来, “吉雷,这是没弄到票?” 兰伯特:“……” 博物馆试运营,每天就800张票,其中还有一部分是不对外销售的, 根本买不到! 泰特脸上笑意更盛, “买门票嘛~你就花点儿钱,多少花点儿~” 兰伯特没搭腔。 他知道,泰特必然是高价问别人收购的。 有钱人能这么搞, 白教堂美术馆的小门小庙可没这种折腾的资本。 兰伯特反击:“伱来这几天买到画了吗?别是连那尊你不屑一顾的雕像都没混到手吧?” 这无疑是一句讽刺。 泰特现在已经知道了,那尊雕像出自莫奈大师的设计,博物馆当然不可能卖。 他轻咳一声, “算了,不和你说这些。我还是先进去再说。” 说着,还故意抖了抖手里的门票。 兰伯特又被整无语了, 在绝对的实力面前,一切言语都是徒劳。 泰特昂首阔步地过去检票。 就在这时,保罗·高更出现了, 他缓步走到大门前,对安保人员说:“麻烦进去通报一声,就说有人想找馆长换一幅画。” 这个要求过于奇特, 瞬间,其他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安保人员上下打量起了高更, 看这大叔打扮十分朴素,不知道该怎么处置。 兰伯特上前,低声道:“这位是保罗·高更先生,是很有名的画家。” 安保人员诧异, 对方的名头,自己并没有听说过。 高更前期的画作还是能卖上价钱的, 但住到塔希提岛之后,他的画风发生巨大改变,再加上远离圈子,逐渐被人们遗忘, 尤其是1885年的那场作品拍卖,结局悲惨,让高更陷入贫困、失望、精疲力竭的严重心灵打击,甚至曾服毒自杀未遂,痛苦不堪。 兰伯特挠了挠头,只好搬出自己的身份为高更背书, “我是白教堂美术馆的馆长。请相信我的判断。” 安保人员这才进屋。 不多时,他就回来了,请高更进门,顺便连兰伯特也请了进去。 兰伯特回头,对泰特咧嘴一笑。 泰特:“!@#¥%……” 口吐乱码。 高更和兰伯特进入博物馆,直奔画廊。 陆时和毕加索已经在等着了, 他们依次握手。 高更不是个喜欢废话的人,跳过寒暄,直接摘下自己背着的画作, “陆爵士,毕加索先生,实在是不好意思。我现在的作品价值不高,远远不及二十年前。而且,我已将大部分的精力都放在巨幅油画的创作上,所以……” 说着,缓缓将遮罩画框的布掀开。 陆时看得一懵, 眼前这幅画名叫《两位塔希提妇女》,描绘塔希提岛上的妇女劳动生活场景。 画面中,两位少女站在暗绿的树荫前,全身沐浴阳光,使本已丰富的色彩关系更添一笔艳亮,显得格外鲜明。 毫无疑问,这是不朽的名作。 只是…… “这幅画怎么没卖出去?” 陆时十分诧异。 高更好奇地看他一眼,因为陆时的语气听着就像知道这幅画的创作、出售时间一样。 陆时也意识到自己的语病, “我是想说,这幅画没在巴黎出售吗?” 高更无奈摊手, “本来已经约好了乔治,在勃艮第完成交易。后来,他听说莫奈先生要给一部画插画,便放了我的鸽子,跑到巴黎凑热闹去了。” 他说完,看陆时发呆,便补充道:“乔治就是先锋派画家乔治·蒙弗里德。” 陆时:“……” 没想到又是因为自己。 他沉吟片刻,说:“高更先生,这幅画我可以高价收购。” 高更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陆时绝对能给出无法拒绝的数字,自己再用现金去购买毕加索的作品,还能结余。 但作为《月亮与六便士》的原型,高更有自己的坚持。 他摆摆手, “感谢陆爵士的好意。” 说着,目光落在周遭的作品上,欣赏道:“画作交换,是画家之间的彼此认可。” 言外之意是, 他认可毕加索,就是不知道毕加索是否认可他。 毕加索“额……”了一声, 其实,立体主义大大否定了以往古典派的比例法和印象派的自然法,肯定与高更的作品有些不对路。 但毕加索除了是画家,还是懂炒作的商人, 跟高更交换,怎么看都不亏。 毕加索说:“当然,当然。” 他走到一幅画前, “你看,这幅《哭泣的少女》如何?” 高更跟着靠近,趴在玻璃上仔细地观察,呼出的气体甚至在玻璃上形成一团水雾, 他用衣袖把玻璃擦干净,眼神中满是喜爱, “这幅画非常好。” 毕加索点头, “那就选它了。不过,高更先生,取走这幅画就意味着博物馆会少一件展品,所以我想将《两位塔希提妇女》暂时放在这。你的作品也当得此殊荣。” 这是顺手卖陆时一个人情。 高跟说:“那幅画已属于你,如何处置,我无权置喙。” 陆时立即命人取出《哭泣的少女》,换上《两位塔希提妇女》,同时心里直犯嘀咕, 自己这里有: 莫奈、毕加索、蒙德里安、康定斯基、高更…… 如果放在现代,想都不敢想。 高更满足地呼出一口气, 他不喜寒暄,便只与毕加索聊了聊创作理念,随后干脆地离开。 目送他的背影,毕加索转向兰伯特, “你是白教堂美术馆的馆长?” 兰伯特连连点头, “对对!毕加索先生,我一直很欣赏你的作品,还将《镜报》的漫画版制作成剪报,在美术馆内展出。只可惜,缺少一幅镇馆之宝啊。” 语气中满是真挚和殷切。 毕加索怎么会不懂? 他“和善”地笑, “兰伯特先生,我要感谢你将高更先生带了进来。其实,刚才那幅画我已想好了价位,只是……” 说到这儿,一个大喘气。 “咕……” 兰伯特咽了口唾沫。 毕加索却没再继续往后说, “哈哈哈!考虑那些干什么?正如高更先生所说的那样,‘画作交换,是画家之间的彼此认可’。那幅画能流入高更先生之手,远比卖出高价更值得庆幸。” 兰伯特心态崩了, 心说, 我求你!你就卖吧! 要不我快给你磕一个得了! 他赔着小心道:“毕加索先生,那幅画你准备……我的意思是,如果不交换的话,你准备以多少钱成交。” 毕加索回答:“1300镑。” 兰伯特瞬间瞪大了眼, 1570镑是白教堂美术馆出得起的上限,现在少了270镑,甚至觉得有点儿小赚。 毕加索继续道:“其实,这个价位有些低了。” 此言一出,兰伯特的心开始下沉, 他的表情也有些阴郁, “你说的对。1300镑确实低了,或许,1500镑比较合适?” 都开始主动报价了。 陆时在旁边看着,直摇头, 要不说毕加索是渣男,这拉拉扯扯的手段,已臻化境, 一句话让你开心; 一句话又让你难过。 看把人家馆长给忽悠的,都瘸了。 毕加索摊手, “不是钱的问题。兰伯特先生,如果我把画卖了,那博物馆的画廊还有什么作品可以展出呢?所以,我低价出售,就是希望买家同意画作能暂存在这,等到试运营结束。” 简单来说,做不到一手交钱、一手交货,所以会便宜些。 兰伯特赞道:“毕加索先生答应了陆爵士便说到做到,真是有契约精神。1300镑,确实低了太多。” 老哥已经开始自己PUA自己了。 毕加索大喜过望, “你能接受吗?” 兰伯特点点头, “当然。我今天就可以给你开支票。你能卖我哪幅……无论哪一幅,我都可以接受。” 毕加索赶紧招招手,命人在《歌唱家和吉他手》前立个牌子, 之后在上面写道: —— 已售。 该作目前属于白教堂美术馆。 —— 看到那两行字,兰伯特的内心极度愉悦, 心想, 让泰特那个铜臭佬看到,肯定能气得鼻子冒烟。 毕加索也很开心, 苦心经营,自己终于不再只是漫画家了。 至于陆时就更不用说了…… 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毕加索凑到陆时身边,低声道:“现在看,是不是可以让那些画商、美术馆馆长入场?” 陆时也觉得水温差不多了,嘱咐对方:“按照计划行事。” 说完便进了原稿展厅。 他让安保人员放等在外面的收藏家入场。 瞬间,人们潮水般涌入。 经过陆时时,议论声传来, “白教堂的兰伯特好像进去了。” “你说吉雷?莫非他说动了毕加索先生,买到了画?” “嘶……吉雷都能买得起,那我们更能了!” “不行,我一定要弄到手一幅!” …… 他们冲入画廊, 甚至有人被踩掉鞋都顾不得了,踢踏着破洞的袜子一个劲儿地往里冲。 很快,里面就传来了惊呼, “竟然真的买到了!”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跟着进入画廊。 只见众人正围在兰伯特身边,各种献殷勤,询问他是怎么得手的,又给出了多高的价位。 毕加索走到众人中间, “首先,我要感谢兰伯特先生对我作品的支持。更要感谢他能够接受如此苛刻的交易条件。说句实话,我自己都觉得生意没有那么谈的,有些像霸王条款。” 听到这话,画商们都不由得面露疑惑。 兰伯特摆摆手, “毕加索先生重信义,我那点儿小损失由算得了什么?而且,你已经让利了,没有什么好道歉的。” 众人开始窃窃私语, 终于,有人忍不住问道:“吉雷,这幅《歌唱家和吉他手》你是多少钱入手的?” 兰伯特轻“哼”一声,没回答。 提问的人哪还不懂? 他赶紧换个说法:“不想说具体的数字也没关系,你大致说个区间。” 兰伯特看向毕加索, 毕加索耸耸肩, “艺术品不是商业投资,所以不存在什么商业机密。你随意。” 此言除了“正确”,其它都是错误。 兰伯特当然不可能如实说,沉吟片刻道:“不到2000镑。” 这么说也是为了抬价。 一瞬间,画廊内陷入了安静, “……” “……” “……” 气氛十分诡异。 连毕加索都有些慌了,心里埋怨兰伯特说话不靠谱。 结果,不知是谁说了句: “这么便宜?” 这话盘活了众人, “是啊,2000镑,比我想的要少得多。” “我手提箱里的现金都够。” “啧……看来我们要竞争一下了。” …… 陆时懵逼, 收藏家都那么有钱吗? 知道艺术品暴利,但谁能想到这么暴利。 即使是莫奈,在20世纪初,除去《银河·睡莲》这种特殊情况,一幅画的价格也绝对到不了5000镑, 毕加索的起点不可谓不高。 现场又有人说:“你们都清醒一点。刚才,毕加索先生说‘霸王条款’,你们忘了?” 像是一盆凉水浇下,现场的气氛多少冷却了一点。 毕加索对四周行礼道:“我刚要说这点。各位朋友,你们应该知道,我是借用了陆爵士的博物馆办画展,所以,在试运营期间,我绝对不能卖出画作。” 现场之人无不点头, 毕加索的画受人追捧却没有过河拆桥, 如此重情重义,令人佩服。 毕加索摊手, “我想,大家应该都不习惯先交钱、几周后再来拿货吧?所以我……” 话音未落, “我能接受!” 国立艺术美术馆的创始人泰特挤开众人,从怀中掏出支票簿,说道:“毕加索先生,我看好了7幅画,你报价吧。” 他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过要收购的作品。 毕加索摇摇头, “抱歉,只能卖你一幅……额……两幅。我的画,你可以买走一幅。你刚才还点过皮特·科内利斯·蒙德里安的《灰色城堡》,那幅也是可以出售的。” 现场静了静, 随后,众人爆发出哄笑声。 早就看泰特拿钱砸艺术品的行为不爽,现在踢到钢板了吧? 真特么爽! 泰特脸黑如墨,问:“为什么?” 毕加索还没回答,便有人抢道:“还能是为什么?毕加索先生是艺术家,看你这种投机客不顺眼呗~人家能赏你一幅,就是给天大的面子了!” 顿时,人群中又爆发出更大的哄笑。 泰特说:“我不是投机客!我也有美术馆!” 兰伯特上前,拍拍他的肩膀, “美术馆,那得看跟谁比。一般家庭没有收藏,你那幢楼算美术馆;但如果跟陆氏博物馆比呢?你的美术馆就是个茅草屋。” 泰特:“……” 对方的话他确确实实无法反驳。 陆氏博物馆将来说不定会成为伦敦仅次于大英博物馆的存在。 兰伯特嘿嘿一笑, 心里更爽了。 毕加索清了清嗓子,将众人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说:“各位先生,大家都知道,我之前靠画漫画赚钱。所以,我对艺术投资甚至投机都不反感。赚钱嘛,不寒掺。” 泰特的脸色立即好看了, “呼~” 他呼出一口浊气。 被渣男降服,心里如同坐过山车,是这样的。 毕加索继续道:“其实,我想的很简单,就是为了艺术的传播。” 他指指众人, “大家来自欧洲各国,我希望,你们每人都能买到画,将我的艺术理念宣扬出去。当然,我还是希望大家不要欺负我。请给出合理的报价。” 在场的人立即懂了。 立体主义是全新的画派,前无古人, 毕加索作为其创始人,当然希望它能开枝散叶,被世人接受, 如果立体主义的作品全被一个美术馆独占,反而不好。 泰特说:“毕加索先生想得周全。这样,我也从国立艺术美术馆挑一幅画,以成本价卖给陆氏博物馆。” 瞬间,格局打开。 现场的其他人无不响应。 泰特冷哼一声,斜眼看向兰伯特,说道:“怎么?白教堂美术馆最先买到毕加索先生的画作,不表示表示吗?” 兰伯特满头黑线,  ̄□ ̄|| 白教堂美术馆里都是什么档次的展品,他心里最清楚, 拿来卖给陆时,图惹人笑。 泰特在言语上报复完,心情也爽利不少,拍拍对方的肩,说:“吉雷,好好干。白教堂美术馆地理位置好,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名作。” 兰伯特:“你特么!@*#¥%……” 口吐乱码。 陆时看这个现场的气氛,知道画廊的画不愁卖, 于是,他对毕加索点点头,用口型说:“这里就交给你了。” 说完便进了原稿展厅。 这里一如既往, 大多数人聚在《洛丽塔》的原稿前,拼命记录。 夏目漱石也在, 看到陆时,他走了过来,低声道:“陆,你和潘克赫斯特女士前几天的那番争执见报了。” 因为要避嫌,《镜报》没有进行详细报道, 只有豆腐块一般大小的文章,讲了《最伟大的20名英国人》第三名,潘克赫斯特,因为制造假门票,被拘留10天。 陆时笑, “我还想别的报纸怎么那么慢呢~几天没个动静。” 夏目漱石无奈道:“没办法,那天你讲了很多写作技法的事情,一般人没法总结成足以见报的文章。” 他一边说,一边从口袋里摸出一份《泰晤士报》, “这里有我导师的投稿。” “史密斯教授?” 陆时接过报纸,大致读了一段, —— 完全站在主人公亨伯特的角度描写洛丽塔, 和他一样,读者无法窥见洛丽塔的内心。 正如末尾亨伯特所承认的那样,他对洛丽塔其实一无所知。 …… —— 总结得十分到位。 陆时整篇看下来,评价道:“史密斯教授写得好。唯一的问题就是不太通俗。不过也不能怪他,因为《洛丽塔》这本书本身就带一些阅读门槛,很难畅销。” 夏目漱石没接茬, 他似是有一丝紧张,又拿出一份文章, “陆,这里还有。” 陆时接过,发现不是报纸, 但因为刚看过《泰晤士报》的文章,再加上是信任的夏目漱石递过来的,所以也没多想。 他开始阅读。 结果,文章的第一部分便离谱出了天际。 —— Lu,一个英俊帅气的小伙子。 他来自遥远的中国,所以,你对他的第一印象一定是,他的双瞳是分明的黑白,仿佛能看破一切虚假。 他的童年…… —— 陆时:??? 怎么连童年都出来了? 正疑惑间,蓦地注意到“他的双瞳是分明的黑白”这句话,非常具有东方风格,立即便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他看向夏目漱石, “这是你写的?” 夏目漱石尴尬地摸摸鼻子, “额……被发现了。” 陆时:“……” “你别告诉我,你准备将它投稿到《镜报》。” 夏目漱石摆摆手, “那怎么会?我知道的,你要避嫌嘛~” 一种不好的预感在陆时心头升起, 他问:“所以,这是什么?” 夏目漱石有些不安地用手指玩弄着小胡子,说道:“这是我的毕业论文。” 陆时瞬间石化, 嘴巴张大,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论!文?” 夏目漱石赶紧解释:“你放心,我写的所有内容真实可查,没有任何扭曲、抹黑、诋毁。而且,这篇文章是史密斯教授同意了的,它有光明的未来。” (本章完) 第273章 ——Lu 原稿展厅内,有一小撮人将视线离开展品,投向陆时和夏目漱石, 他们都有些好奇。 而两人还在大眼瞪小眼, 气氛变得多少有点儿奇怪。 陆时指指对方, “你,” 然后又指指自己,再一次不确定地问道:“写论文,写的是我?” 夏目漱石说:“应该是很好的选题吧?毕竟你现在是全欧洲最知名的作家,从下里巴人到阳春白雪,从到戏剧再到学术,在各领域都非常受欢迎。而且,我可以断定,会有很多人写你。” 最后这句倒是没错, 牛、剑已经有不少分析陆时作品的论文了, 有趣的是,讨论《是!首相》的最多,甚至超过了三位数。 他摊手, “我创作不到两年,虽然高产,但作品积累得不多。伱刚才说有很多人写我的作品,那你能写出新意来吗?” 夏目漱石很自信, “怎么不行?他们跟你是舍友吗?” “啊这……” 一句话给陆时整无语了。 夏目漱石继续道:“当然,我还是要尊重你的意见的,所以请你帮忙看看。” 陆时问:“只是单纯地看看?” 此言一出,寂静降临, “……” “……” “……” 两人又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阵,夏目漱石才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 “陆,你是知道我的。我英语写作的水平很一般,创作《我是猫》的时候,经常七天憋不出八个词来,还经常带出日语的使用习惯,导致语法错误……” 陆时抬手打断:“重点。说重点。” 夏目漱石继续道:“所以,我需要你帮忙进行一点点润色。” 陆时“啊?”了一声, “写我的论文。我自己润色?” 夏目漱石嘿嘿一笑,用史密斯教授的话回复:“我写的是作家Lu,和你陆时有什么关系?” “噗!咳咳咳……” 陆时喷了,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没想到夏目漱石这个浓眉大眼的也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夏目漱石说:“你先好好看看吧。放心,我一定写出了新意。” 他又把论文朝陆时眼皮底下送。 陆时:“……” 还能说什么呢? “好吧。” 他认命似的接过,往下看。 —— Lu的学习环境并不好。 在中国,学生要写毛笔字。 因砚台和毛笔的费用高,Lu不得不琢磨该如何改进, 经过反复试验,他发现用细软的毛笔蘸着米醋在瓷板上写字,等到米醋干了以后,再用毛笔蘸少量墨汁,就可以把字写得又多又快。 后来,他又用薄铜板代替了粗糙的瓷板,发现这样写出来的字更清晰…… —— 陆时懵了, 心想, 我这么练过字? 感觉自己完全没有相关的记忆。 他吐槽对方:“大哥,这就是你说的‘所有内容真实可查,没有任何扭曲、抹黑、诋毁’?” 夏目漱石点头, “首先,‘没有任何扭曲、抹黑、诋毁’,这没错吧?” 陆时“额……”了一声,无法否认。 这一段都快写成歌功颂德了,怎么可能有错? 夏目漱石又说道:“第二点,这‘醋水字’、‘铜板字’的故事,真实可查吧?” “啧……” 陆时咋舌。 醋水字、铜板字确实是很多穷人家读书郎的一个招数, 但不知道为什么,总感觉不太对, 又说不上哪里不对。 他想了半天才发现华点,说道:“这不是发生在我身上的事啊……” 夏目漱石诧异, “那为什么你写的汉字总是‘缺斤少两’,显得很怪。明显就是以硬笔、硬纸练习所致嘛~” 陆时轻咳, “也不是的,我是习惯了那么写。” 夏目漱石挠挠头,好奇道:“就说‘愛’这个字,你写的是‘爱’。无心何以成爱?” 这话听着颇有道理, 陆时摊手, “那我还说,爱无需多心呢~再说了,现在是20世纪,一个崭新的时代,爱因友存,不能盯着‘心’不‘心’的,那不会显得很狭隘吗?” 夏目漱石显得很惊讶, 良久,他回答:“确实,咱俩有亲友之爱。” 陆时轻咳,默默地后退了半步, 在法国的遭遇让他有一些PTSD了。 他继续说道:“文字游戏、语言拉踩,这种东西,说得越多越没意思。” 夏目漱石“嗯”了一声,拿出笔, 沙沙沙—— 传来记笔记的声音。 只见他在笔记本上写下那句: “ 文字游戏、语言拉踩,这种东西,说得越多越没意思。 ——Lu ” 一边记录一边说:“我回去改论文,一定把这句也加上。” 陆时感觉十分整蛊, “这也写?” 夏目漱石连连点头, “当然要写!现在的欧洲分裂严重,各国都以自己的语言为尊,尤其是法国、德国。反倒英国因为文化强势,不太宣传这些。把这句话写出来,可以支撑我的论点。” 陆时:??? “什么论点?” 夏目漱石拿着论文往后翻了一阵, “这儿。你是国际主义者、人道主义者嘛~之前的《议联宪章》便是你编写的,虽然是文件,但文采亦是斐然。” 陆时发现自己竟然无法反驳。 结果,夏目漱石还没说完, “还有一点,你是语音、语言学大家,对俄语书写、英语音标都有自己一套成熟的理论。”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 脸皮厚如他,都不由得老脸一红。 他轻咳了一声, “我觉得……” 说着,环视一圈,发现周围的人都好奇地关注着这边。 他便揽着夏目漱石的肩往外走, “回布莱雅路再说。” 两人很快坐上了马车。 车厢内,夏目漱石好奇道:“陆,我写你不好吗?你受全欧洲瞩目,但接受的采访很少,正好以此机会让大家深入了解一下。” 了解也不是不行, 但没必要过于离谱。 像什么醋水字、铜板字, 听着就有种“赤光绕室,异香经宿不散;体有金色,三日不变”的感觉, 太假了! 当下还好, 等到了21世纪,铁定被文学史的研究者嘲笑。 虽然夏目漱石说:“我写的是作家Lu,和你陆时有什么关系?” 可是, Lu就是陆时; 陆时就是Lu。 人家搞研究的又不是傻子,看到陆时借用室友的毕业论文自吹自擂,还不笑掉了大牙? 陆时说:“夏目,你不懂欧洲人。” 对此,夏目漱石唯有承认, 因为确实不懂。 陆时看对方虚心听教的模样,遂继续忽悠道:“绝大多数的欧洲文明崛起于海权和贸易,所以,他们信奉实力和拳头。你这论文的开头属于倒苦水、卖惨,水土不服的。” 夏目漱石恍然大悟, “好像是这样。”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 总算是…… 结果,夏目漱石说道:“那我换一种写法就好了。你在艰苦的条件下还能随随便便把字练好,甚至自己简化汉字,这是妥妥的强者啊!欧洲人就喜欢这种!”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万万没想到,对方是那种“有困难要上,没有困难制造困难也要上”的类型。 他决定放弃了, “行,你爱怎么写就怎么写吧。” 正说着,外面传来马车夫的声音:“两位先生,到了。” 他们跳下了马车。 刚一进屋,吾辈便滚动着小懒跑了过来。 陆时看向鱼缸, 也不知道小家伙是怎么搞的,竟然掀掉了鱼缸上的木板,把乌龟小伙伴“拯救”了出来。 吾辈:“喵~” 陆时弯腰摸摸它的头, “你还真成精了。” 他捡起小懒,放回鱼缸。 另一边,夏目漱石将稿件在桌面上依次整理好,对陆时说:“陆,继续看看吧?啊……还是说,我读给你?这段时间,你在博物馆盯着,应该挺累的。” 吾辈也凑热闹, “喵~” 夏目漱石说:“看!它也想听!” 陆时脸黑, “你快得了吧!” 说着,坐到了桌边,开始阅读论文。 夏目漱石的论文条理清晰, 那段不太靠谱的童年只是进行了简短介绍,练字、习文什么的,都能找到掌故, 就比如西汉匡衡的凿壁偷光。 陆时也没法说什么, 因为是穿越者,根本就没有幼时求学的记忆。 说不定原主真干过这种事。 童年之后,内容就变得正经不少, 第二部分是《论Lu的侦探的悬念构成与种类》。 —— 传统侦探就是讲故事,无论用什么手段总是先提出问题,然后通过延缓提供答案的时间来吸引读者, 而这种提出问题、延缓答案公布的叙事方法就是悬念。 在侦探中这一手法比比皆是。 …… —— 陆时说:“这倒是我的原话。” 夏目漱石摊手, “你看你看,‘所有内容真实可查,没有任何扭曲、抹黑、诋毁’。” 陆时听得满头黑线,  ̄□ ̄|| 他说:“兄弟,咱就别说这话了。” 夏目漱石尬笑了一声,没接茬。 陆时继续往后读, —— 悬念越是欲藏不露,就越能满足读者的心理需求,最终揭开谜底时就越是令人惊喜快乐。 所以,要尽量达到一种“道破”而又“不破”的局面。 这一点,《猩红习作(血字的研究)》做的就不好。 开篇就写了一座无人居住的宅院孤零零地矗立在潮湿花园一条黄土小径的尽头,一名死者躺在火光摇曳的红色蜡烛下, …… —— “啊这……” 陆时又头大了, “夏目老哥,我的亲大哥!你干嘛要拉踩啊?写我就写我呗,还把道尔医生拉出来鞭尸干嘛?” 夏目漱石诧异道:“鞭尸?” 陆时说:“别跟我装糊涂。你能不知道伍子胥?” 鞭尸是一项古老的行为,以侮辱死者为目的, 中国历史上最有名的鞭尸者是伍子胥。 夏目漱石摊手, “我明白‘鞭尸’的意思。不过,你说我拿道尔医生和你作比较属于鞭尸,那你的意思是,他的作品已经死了?” 陆时:“……” 真想狠狠抽自己两个嘴巴子。 夏目漱石继续道:“这么说也没问题。毕竟,和你的《无人生还》、《罗杰疑案》比。福尔摩斯系列确实显得老态龙钟,就差坐进棺材里,被盖上土了。” 他又拿出了笔记本, “ 用《无人生还》、《罗杰疑案》与福尔摩斯系列比,属于鞭尸。 ——Lu ” 陆时口吐乱码:“!@*#¥%……” 他说道:“夏目,拿我和道尔医生比较,也是史密斯教授教你写的?” 没想到的事,夏目漱石竟然点头, “对。” 陆时不得不再确定, “真是他教的?” 夏目漱石说:“是啊!这方面的论文一般有三个方向文学理论、比较文学、文学史,对我这种在伦敦只待了两年的留学生来说,肯定是比较文学最能言之有物。” 这个理由又挑不出任何毛病。 陆时无奈,继续往下看, 第三部分是《以“信、达、雅”为圭臬的翻译家——Lu》。 —— 翻译是将一种语言文化承载的意义转换到另一种语言文化中的跨语言、跨文化的交际活动, 语言与文化的共性使翻译成为可能,语言与文化的个性给翻译带来重重障碍。 Lu曾批评辜鸿铭先生:“一句一翻译极为不妥。” —— 读到这儿,陆时是真被整懵了, “我批评过辜老爷子?” 他和辜鸿铭的关系不错,还帮对方解决了很多问题, 比如京师大学堂的历史教材。 夏目漱石摊手, “陆,你还真是转头就忘啊?也不知道是谁在见第一面的时候就把辜老先生给气晕过去了。” 陆时这才想起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但那是两人因为对清廷看法不同而产生的冲突,属于政见上的, 跟文学有什么关系? 陆时问:“我批评过他的翻译?” 夏目漱石点头, “批评过。当时,辜老先生被你气倒,你叫着我每天去看望,陪他斗地主,玩的时候你便批评过。说他翻译给欧洲人看的四书五经有问题,容易引起歧义。” 陆时听得直挠头, “我是真没什么印象了。你能仔细讲讲吗?” 夏目漱石说:“你当时举过例,就‘贵宾们、朋友们’的那个。” 陆时不由得陷入沉思, 过了大概半分钟,他才恍然大悟道:“那分明是个笑话啊喂!是笑话!” 辜鸿铭将《论语》翻译成英语,确实有不结合上下文,一句一翻的情况,导致翻译出现歧义。 所以,陆时就开了个玩笑, —— 主持人:贵宾们,朋友们, 翻译:Ladies and gentlemen, 主持人:女士们,先生们, 翻译:……Good evening! 主持人:大家晚上好! 翻译:…… —— 诚然,闹这样的笑话确实有问题, 但也得考虑时代。 20世纪初,东西方急需交流,尤其是落后的国家,需要了解外界,也要让外界了解自己, 所以,哪怕翻译有一点点毛病,也没必要吹毛求疵。 陆时重申:“那确实是个玩笑。” 夏目漱石沉吟, “玩笑吗?陆,你说实话,辜老先生的英文版《论语》是不是真的有问题。” 陆时说:“确实有问题。” 这种事必须得承认,没法睁着眼说瞎话。 夏目漱石摊手, “那不得了?” 他又拿起笔记本记录, “ 有些时候,批评是可以用玩笑的方式进行的。 ——Lu ” 陆时彻底裂开, “夏目老哥!你还让不让人说话了!我现在说的任何内容都会被当作呈堂证供是不是?” 夏目漱石连连摆手, “那怎么可能?我又不起诉你。” 他说完,旁边的吾辈也跟着“喵~”了一声。 夏目漱石诧异, “小家伙,难得有一次你跟我一边。” 吾辈继续“喵喵喵”,对陆时摆出得意的表情,大概是看到主人吃瘪,比较新奇。 这一人一猫也是够可以的。 陆时想起了自己在美国被小罗斯福采访时的场景,倒也看开了。 还有什么好在乎的呢? 直接一个躺平。 他说道:“行吧~行吧~你爱怎么吹我就怎么吹我好了。我已经无所谓了。” 没想到,夏目漱石一脸严肃道:“这怎么是吹呢?我都是如实写的。‘所有内容真实可查,没有任何扭曲、抹黑、诋毁’。” 如实的确是如实了,但如实的方向明显有很大的问题。 陆时懒得纠正,继续往下看, 后面的内容很长, 《论Lu的科幻里的科技观》; 《该如何看待文学作品和道德风险》; 《,关于人道主义和国际主义的观点》; …… 章节相当多。 而且,也不知道夏目漱石是怎么办到的,每个章节都能举出实例, “Lu曾经评价……” “Lu认为……” “Lu的批评十分犀利……” …… 尤其是牵扯到尼古拉二世的部分,突出一个不留情面。 陆时都在心里为那位沙皇感到可怜。 他说:“夏目,要不你稍微润色一下,别那么尖锐?尼古拉沙皇毕竟浪子回头了嘛~你看,《大国崛起·俄国篇》不是已经在印发了吗?” 夏目漱石耸耸肩, “只在俄国境内印发,而且还限量发售。” 陆时说:“以发展的眼光看问题,会越来越好的。” 夏目漱石陷入沉思, 良久,他点点头, “你说的对。没必要把批评写得如此……等等……那些批评不是你的原话吗?” 陆时说:“这……好吧。我自己说过的,也不能不承认。但那也是有背景的嘛~毕竟,当时是他封了《朝闻道》短篇集,现在他改正了。” 夏目漱石觉得有道理, “好,那我适当修改一下。保持主旨不变。” 陆时把文章看完。 不得不承认,夏目漱石在文学研究上确实有东西, 再加上他对陆时来自一百年后的观点进行了总结,让论文章显得愈加言之有物。 这就导致陆时对其产生了割裂感, 论点,因为引用了陆时,所以非常好; 论据,因为引用了陆时,所以很离谱。 这种感觉十分微妙。 陆时无语, “不知道的,还以为我是皇帝。这篇论文是我的起居注呢~” 夏目漱石哈哈大笑, “没有,我只记录了你的观点和你的言论,又没说你……唔……其实也可以写写。比如你是如何对待吾辈、小懒的,写出来的话,会写得很生动。” 陆时摆摆手, “又不是,没必要。你将这一段放到最后的感谢致辞里吧。” 夏目漱石“嗯”了声, “那,你觉得文章写得如何?” 陆时既没法说好,又没法说不好,只能道:“确实有一些语法错误,再就是日语用语习惯套入英语的问题。我可以帮你修改。” 夏目漱石又问:“那,关于你的观点的引用,你认可吗?” 陆时倒是想不认, 能行吗!? 他说:“我现在算是明白了,‘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崩溃’,这话果然没错。” 夏目漱石双眼一亮, “陆,你果然是个哲人。《大国崛起·法国篇》没有这话,实在可惜。” 他又拿出笔记本, “ 最坚固的堡垒,往往从内部崩溃。 ——Lu ” 陆时双眼一闭, 累了, 毁灭吧。 (本章完) 第274章 永垂不朽 通过试运营,陆氏博物馆成了全伦敦的焦点, 权贵们趋之若鹜。 可惜,因为票数限制,真正能进入馆内,窥得展品全貌的只在少数。 就这样,时间匆匆流逝。 …… 2月底。 随着天气转暖,降雨变得愈发常见, 天空好像总是阴着,时不时地便会开始下雨,像细细的银丝,在空中轻盈地飘洒。 剑桥大学国王学院的小会议室内, 十几个文学院的教授正焦急地聚在一起,等待着伦敦送来的信件。 忽然, 咚—— 大门被撞开。 “来了!” 办事人员跌跌撞撞地进来。 蒙塔古·罗兹·詹姆斯冲上前,接过对方手里的信封, 他立即皱眉, “这……怎么是湿的?” 办事人员无奈道:“没办法,一直在下雨。” 确实,外面正传来细微的、淅淅沥沥的声音,听得教授们都有些心烦意乱。 詹姆斯嘀咕道:“就应该拍电报嘛~” 听到这话,众人呵呵轻笑起来, 有人说:“把《洛丽塔》的整本原稿用电报拍过来?别做梦啦~” 不是说剑桥没有这个财力。 但这次拿到陆氏博物馆票的,只有荣誉校长卡文迪许, 他们这些教授“打工仔”,怎么可能对校长说:“那个谁,你高价收购别人抄好的原稿,用电报拍回来就行。通讯费可以报销的嘛~” 活着不好吗? 没必要自寻死路。 詹姆斯叹了口气道:“也是。就是不知道校长先生会不会抄错什么。” 同事们翻白眼, “你就别挑三拣四了,好不好?有得看就不错了。” 詹姆斯无奈, “好吧~好吧~” 他将稿件平摊展开,在旁边的壁炉旁小心翼翼地烤干,直到纸张变得有些脆才重新收好。 其他教授凑过来, “啧……墨迹都被雨水冲得晕开了。” 又有人说:“手抄本,有什么好挑的?单词能勉强辨认就行。” 他们开始仔细阅读。 这是的最后一部分了,和出版书籍相比,多出很多内容。 不知过去多久, “呼~” 有人长出一口气。 接着,其他人也看完了,脸上都有些怅然若失的表情。 每读完一本书,就像是经历了他人的人生, 但教授们见多识广,这种新奇早已被“过尽千帆”的阅历消磨殆尽, 而《洛丽塔》的出现,又让他们找回了那种新奇感,尤其是原稿,比之出版书籍,给人的感觉尤为如此,让人心潮澎湃、起伏不定。 詹姆斯叹气, “这本书,可以研究的地方太多了。” 他吟诵道: “ ‘啊,别打扰我,让我呆在这充满青春气息的公园,在这长着苔藓的花园里,让她们永远在我周围戏耍,永远不要长大!’ 这就是文字营造的张力。 ” 一边戏剧般地演讲,一边不动声色地收拾桌面,将散落的稿件归拢,然后装进手提包。 其余人:??? “老詹,你感慨就感慨,手上的那些动作是在干嘛?为什么把稿件收起来?” “咳……” 詹姆斯轻咳一声, “当然是拿回去研究。今晚我会通宵……” 话音未落,他就被人按住了双手。 教授们都开始七嘴八舌, “谁同意伱独占了?” “怎么着?你还挣扎?还要肘击我们?” “老詹,想玩阴的是不是?” …… 就这样,詹姆斯眼看着自己的手提包被扣下了。 他没有办法,只能耍耍嘴皮子, “我一直坚持做文学研究,又和陆教授相熟,理应交由我来处理。” 旁边的人不屑“哼!”了一声, “你还好意思说自己跟陆教授熟?当时不是你和校长先生联合起来给人使绊子……” 话音未落, 砰—— 伴随着一声闷响,会议室的门又被撞开了。 办事人员冲进屋内, “先生们,伦敦大学学院那边……唔……你们这是?” 眼前是一幅奇怪的景象, 只见詹姆斯教授的双手被两名同事给按住了,上半身前倾趴在桌子上, 其他人在旁边围着, 画面十分和谐。 一时间,房间内陷入了安静, “……” “……” “……” 大概过去两秒钟,教授们体面地整理好因打闹而凌乱的衣衫,或坐或站,各自归位。 詹姆斯说:“怎么了?” 办事员因为看到奇葩场面,有点儿没反应过来,愣神了好一阵, 他说:“伦敦那边有篇论文,希望各位教授过目。” 众人听得有些疑惑, 伦敦大学学院的论文,直接发刊就是了,没必要送来给剑桥的人挑刺, 这不是自己找不痛快吗? 詹姆斯看了眼标题—— 《Lu,永不消逝的文学巨匠》。 他有点儿懵, “陆教授应该年纪不大吧?这就‘永不消逝’了?” 有人说:“老詹,这话可不对。人家写的是陆教授的文学地位,又不是说年龄。Lu在欧洲何止‘永不消逝(Never Dead)’,简直就是‘永垂不朽(Immortal)’嘛~” 这话立即获得了众人的认同。 詹姆斯怀疑, “写陆时的论文那么多,不知道这篇会不会有什么新意。” 有人说:“伦敦大学学院敢送来,应该有真东西。” 他们凑上前阅读。 第一部分,《坚定的童年》。 里面讲述了陆时是如何在艰苦的环境下脱颖而出的, 整个历程就像修仙网文, 从外门杂役,一直到内门弟子之首,竟然看得让人有些热血沸腾。 大家心中同时产生了一个想法: 不愧是陆教授! 小小年纪就表现出了天赋! 有人低声道:“这种论文写作方式倒也常见。作家首先是人类的一员,人生经历塑造其创作思路。” 像这篇论文的例子很多, 斯蒂芬·茨威格的《三位大师》; 罗曼·罗兰的大量名人传记。 它们不能算论文,但作为文学研究和文学史的补充,已经够格了。 詹姆斯沉吟, “不过,陆教授从未在公开场合谈论这些吧?” 这么想着,他将论文翻到最后一页。 作者:Natsume Soseki(夏目漱石). 明显是个日本名字。 有人说:“我对他有些印象……唔……对了!陆教授的室友是不是那个写《我是猫》的日本人啊?如果是他,那论文的可信度肯定没问题。” 詹姆斯摊手, “何止是室友。” 他指指文章最后鸣谢的部分, 感谢了史密斯教授的悉心指导; 感谢了宠物猫吾辈和宠物乌龟小懒的贴心陪伴与鼓励; 感谢了室友陆时对文章最后的润色、修改; …… 教授们全部傻眼。 陆时润色也就罢了, 还修改? 换句话说,这篇论文的第二作者不就是陆时本人吗? 詹姆斯喃喃道:“我写我自己……” 他双眼蓦地一亮, “那这里面应该有关于《洛丽塔》的解释!” 说完便开始仔细翻找。 果然,在《Lu,精于文字的伟大作家》一章中找到了相关内容: —— 的开头用了四个概念, 生命之光、欲念之火、罪恶、灵魂, 它们都是极抽象的,但唇齿之间却充满欲望。 而结尾亦有四个意向, 野牛壁画、天使、颜料、十四行诗, 都十分具体,且与时间和永恒有所关联,与开头形成呼应。 …… —— 沙沙沙—— 屋里响起了记笔记的声音。 如果这篇文章只是夏目漱石所写,在场的教授们绝不可能有此动作。 但现在的问题是,论文还有个第二作者—— 陆时本人。 这就相当于做阅读理解的时候,作者跳出来告诉考生中心思想, 那能有错吗!? 大家闷声不吭地记笔记。 又过一段时间,詹姆斯才想起正事,问道:“伦敦大学学院把这篇论文送来,应该是想炫耀吧?” 其余人面面相觑, “……” 无法反驳。 詹姆斯又问:“那我们该如何回复呢?” 这虽是一个问句,但大家心里对答案一清二楚。 把本尊都请出来了,还能怎么回复? 有人搭腔道:“当然要说,‘所有内容真实可查,没有任何扭曲、抹黑、诋毁的成分。作为文学研究的论文,可树为典范,当得各高校文学院的学生学习。’” 大家附和着点头, “这篇论文也会永垂不朽的。” 永垂不朽是因为写对了主人公。 懂的都懂。 …… 彼得堡。 叶卡捷琳娜宫,主卧室。 这里的家具布置已经完全变了。 宽阔的大床被放到了角落处,取而代之的是一张长桌,桌上摆放着陆时全集。 在四周墙壁竖立着大量的木质书架, 放眼望去, 作者:Lu; 作者:Lu; 作者:Lu; …… 全都是陆时的作品,只是语言或版本有所不同。 此时,太阳正缓缓落下, 斜阳照入屋内, 余晖洒在屋内的每一个角落,让每本书仿佛都多了鎏金的工艺。 “呼~” 尼古拉二世长出了一口气。 刚才,他一直在读书,坐直后发现身体僵硬得厉害,骨头缝甚至发出轻微的响动。 他伸个懒腰, “几点了?” 旁边的宫女回答:“陛下,该用晚膳了。” 尼古拉二世眉头皱起,恼火道:“我问几点了,你回答时间就是,干嘛说那些有的没的?” “啊这……” 宫女赶紧跪下。 她发现沙皇陛下最近变得越来越难伺候了, 以往,尼古拉二世问什么问题,只要往享乐的方向回答就可以, 早上问几点,就是要吃早饭; 晚上问几点,就是找人侍寝。 现在忽然变得实事求是了,反而让宫女很不适应。 更要命地,尼古拉二世的情绪也变得不稳定, 就比如当下的情况, 刚才他还很恼火的样子,现在却换上和颜悦色的表情,说:“你又没说错什么,现在确实该用晚膳了。干嘛下跪啊?” 宫女“啊?”了一声, “那我跪……还是不跪呢?” 问出来她就后悔了, 这回答好蠢! 没想到,尼古拉二世竟然被逗笑了,说道:“当然是不跪啦。” 宫女懵懵懂懂地站起身,甚至忘了谢恩。 她赔着一万分的小心,又问出了一个蠢问题:“陛下,那要不要用膳?” 尼古拉二世顿时满头黑线,  ̄□ ̄|| “你!@#¥%……” 宫女吓了一跳,又准备跪下。 没想到, “不准跪!你不准跪!” 尼古拉二世下令。 宫女原地做一个深蹲,又站直了。 事实上,沙皇陛下心里还是那个傲慢、贪婪、淫邪的人,但因为《大国崛起·俄国篇》,决定有所改变, 至少,表面功夫要做足。 他看向桌面, 《大国崛起》展开着,上面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笔记。 这段时间,他甚至推掉了去奥匈的外事活动,闷头研究这本书, 只因为《俄国篇》预言的未来太恐怖了。 外界不清楚, 可沙皇手握帝国的所有数据、资料,怎么会不清楚? 俄国不过是摇摇欲坠的破房子,一脚就能踢倒。 也正因为《俄国篇》在陈述史实、数据的正确性,尼古拉二世才愈加相信后面的预言有可能实现。 陆时这个人…… 艹! 他还是正常人类吗? 尼古拉二世想想就觉得头大。 他又坐回书桌旁,一边读书、一边呢喃道:“这些事会成真吗?” 宫女低着头,装没听见。 沙皇陛下最近天天问这个问题,所以并不需要给出答案。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通报声: “陛下,维特大人求见。” 尼古拉二世回答:“嗯,让他进来吧。” 大门被打开。 谢尔盖·维特小跑着进入房间,随后便要对沙皇陛下行礼。 尼古拉二世头也没抬, “直接说正事吧。到底是《大国崛起·俄国篇》里面的数据正确,还是捷列金那对傻X父子给我的数据正确?” 维特有些无语。 沙皇在书中看到一组关于俄国通货膨胀的数据,发现与下面人的统计对不上, 按理说,正常帝王都会一笑置之。 偏偏尼古拉二世对陆时的信任入脑,要一查究竟。 这事儿已经相当离谱了, 然而,更离谱的是,书里的数据竟然更接近真实情况, 让人很难绷得住。 维特说道:“陛下请放心,捷列金父子已经在发配往西伯利亚的路上了。我会命人重点关照他们的。” 尼古拉二世“哼!”了一声, “我就知道Lu不会骗我。” 维特:“……” 心情极度微妙,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一时间,房间内陷入寂静。 “……” “……” “……” 过了片刻,尼古拉二世说道:“维特卿,还有事吗?” 维特躬身道:“陛下,伦敦大学学院往国立大学送来了一篇论文,名叫《Lu,永不消逝的文学巨匠》,你可能希望过目。” 尼古拉二世叹气, “我记得已经嘱咐过你了。” 之前,他命令维特,凡是有关陆时的文章都要送入宫。 但后来发现,学术圈蹭子太多,再加上《全球高校排名》的出现,大家都渴望文章被引用,所以文学院写陆时的人非常多, 如此多的论文,根本就读不过来。 维特说:“陛下,不妨先看看这篇文章的鸣谢部分。” 说着,将论文递了过去。 尼古拉二世扫了眼,发现是英文写的,愈加不耐烦起来, 英语世界,蹭子最多。 他翻到最后,只过了几秒钟,视线就变得无比犀利,说道:“这一篇论文,陆时进行了修改?那岂不成了‘我写我自己’?” 维特苦笑点头, “是的。刚看到的时候,我还觉得神奇。怎么会有这么厚脸皮……” 话音未落, 啪—— 尼古拉二世一拍桌子, “你说什么!?” “嘶……” 维特倒吸一口凉气, “抱歉,陛下。” 尼古拉二世冷哼了一声, “别人写自己,那是厚脸皮。可陆教授不同,以他的成就,别人写他都会变成吹捧、变成歌功颂德,只有他写自己,才能保持足够的客观以及真实。” 维特懵逼, 心说, “客观”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 当然,这话肯定说不出口。 他轻咳一声, “陛下,文章里有大段的篇幅提到了《大国崛起·俄国篇》,也提到了你,就在第五部分——《历史研究总是充满挑战》。” “提到了我?” 尼古拉二世的呼吸频率都加快了。 他迅速翻到那一页,开始阅读, —— 陆时认为,尼古拉二世或许会成为承上启下的皇帝。 这种观点在欧洲很常见, 但是《大国崛起·俄国篇》给出了确切的证据。 这里的“确切”,指的是大量的数据,而非对史料的言之凿凿。 …… —— 尼古拉二世读完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给陆时那么多金条到底有没有用, 不过,“承上启下”这个词好像看着还挺像那么回事的,虽然比不了彼得大帝和叶卡捷琳娜二世,但总归比开口就骂要好得多。 维特说道:“陛下觉得,这篇论文如何?” 尼古拉二世说:“我都没看完呢~” 刚说完,他又转了口风, “但是仅从读过的部分判断,这篇论文言之有物,所有内容真实可查,没有任何扭曲、抹黑、诋毁的成分。” 维特早料到会是这个答案,并不惊讶。 他躬身到:“那我把消息传到瓦西里岛去。” 圣彼得堡国立大学就在瓦西里岛。 尼古拉二世挥手, “好,你去吧。” 维特便倒退着往大门走去。 结果,他刚握住门把手,就被尼古拉二世给叫住了:“维特卿,之前我让你拟订的名单,你已经搞出来了吗?” 维特点点头, “已经拟订好了。不过,陛下,你真的要将那些被流放的作家赦免吗?” 他觉得,现在对那些泥腿子示好已经没什么用了。 列夫·托尔斯泰甚至说过:“人们认为沙皇是圣人,但只有成为一个笨蛋,或者成为一个恶棍,或者是一个疯子,才能做出所做的一切事情。” 都已经这样了,还不如把那些不服管的刺头文人砍头了事。 但尼古拉二世不这么想。 他晃晃手中那本《大国崛起》,说:“维特卿,做事要考虑后果,要知道轻重。懂吗?” 维特听得吐血, 心说, 还用你教!? 也不知道是谁之前干了那么多脑残的事,把局面搞成现在这副模样。 也就亏了维特不能预见未来, 他要是知道尼古拉二世后来那些脑溢血操作,铁定能晕过去。 尼古拉二世摆摆手, “好了,你就按我说的去做吧。这一轮先赦免10%的人。” “这……” 维特还是有一些犹豫, 因为一本书而改变政策,总觉得不太对劲。 但他转念一想,英国首相贝尔福好像也因为陆时的《日本文明的天性》而坑了日本,顿时又觉得尼古拉二世的所作所为好像不是不能接受。 不就是和英国当卧龙凤雏吗? 维特行礼, “陛下,那我先走了。” 尼古拉二世点头, “嗯。去吧。” 维特遂出了主卧室的大门。 尼古拉二世深吸一口气,将目光移向论文,嘀咕道:“有些人就是运气好,因为是室友,便能让自己的文章永垂不朽。” 他摇摇头,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转而问宫女:“现在几点了?” 宫女这次长记性了, “下午五点。” 尼古拉二世挑眉, “我在乎的是准确时间吗?怎么还不传晚膳?” 宫女:“……” 就知道这个皇帝没有变。 (本章完) 第275章 做学阀,还得看陆教授啊 3月1日。 布莱雅路,清晨。 陆时刚起床便打开了窗户, 连续的阴雨天结束,空气中弥漫着清新的气息,让人心情愉悦。 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大地上, 万物复苏,生机勃勃。 夏目漱石吐槽道:“也是有意思。博物馆试运营刚结束,伦敦的天一下子就放晴了。” 陆时倒无所谓, 都说“刮风减半,下雨全完”, 但这项经验对陆氏博物馆一点儿效果没有,每天接待将近八百人,雷打不动。 以后的生意必然很好。 夏目漱石笑着说:“昨天晚上就统计过,画廊售出的画作价值64000镑。毕加索先生他们高兴得不行,在RUDDER请全场喝酒,结果被人家好一顿灌。” 这才几天就卖了64000镑, 只能说,艺术品的生意确实暴利。 但那些画商也不会亏, 康定斯基、毕加索、蒙德里安, 哪个不是猛男? 陆时摊手, “幸好昨晚我没去。不然,以我的酒量,哼哼……” 如果被灌醉,指不定会发生什么呢~ 夏目漱石说道:“估计他们酒醒后就会过来了,肯定要找你道谢的。” 陆时沉吟, “其实,再过几年,我就不准备收博物馆的门票钱了。” 夏目漱石不由得诧异, “这是为什么?” 陆时摊手道:“做成非营利性的,向公众提供学习和欣赏的机会,让更多人接触和了解文化遗产和艺术作品。” “噗!” 夏目漱石笑喷。 他和陆时接触一年多,深知陆时并非那种穷酸腐儒, 该挣的钱,总是来者不拒。 尤其是尼古拉二世送金条事件后,夏目漱石愈加意识到陆时的与众不同, 什么叫站着把钱挣了? 《大国崛起·俄国篇》就是。 再比如免费开放博物馆, 这样可以增加观众的数量,带来热度, 门票才赚几个钱? 让更多人知道那些前无古人的画作,才是真正赚大钱的途径。 当然,陆时也必然存了推广艺术和文化的想法, 这一点毋庸置疑。 夏目漱石说:“你啊……还真是……” 陆时嘿嘿一笑。 两人对视,一切尽在不言中。 夏目漱石继续说道:“你常说,‘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博物馆免费开放,伱就是真正的国际主义者、艺术传播者。” 旁边的吾辈:“喵~” 也跟着凑热闹。 陆时摸摸小家伙的头,没有接茬。 夏目漱石继续道:“我这可不是给你戴高帽。你听说了吗?俄国皇帝尼古拉二世最近好像赦免了很多人,就是因为受你文章的影响。” 陆时当然知道此事。 但他觉得,沙皇陛下顶多是做做样子, 因为对封建统治者来说,和底层的矛盾是阶级的、是系统的,很难妥协, 毕竟,没谁会革自己的命。 再联想到尼古拉二世后期统治的残暴无道, 陆时叹了口气,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夏目漱石想了想, “额……江山好像也没改吧?” 陆时一愣,随即大笑道:“行啊,难得听你讲笑话。” 夏目漱石眨眨眼,将话题引了回去,小心询问:“你的意思是,尼古拉二世会像查理一世、路易十六那样吗?” 陆时挠挠头, 因为蝴蝶效应,类似的问题他不太敢下定论,只能推测。 他沉思道:“其实,路易十六算是一个相对比较‘正常’的国王,他行事专横,但特别大的恶事没怎么做过。硬要矬子里面拔将军的话,他都能被称为‘仁厚之君’了。” 夏目漱石了然地点点头, 就像陆时之前说的那个词,“比烂”, 路易十六没那么烂,所以挺好。 陆时继续道:“但是,从被处决的合法度来说,路易十六死得不算冤。” 夏目漱石“嗯”了一声, “他是被投票投死的。” 在当时的背景下,对路易十六审判的整个流程没有丝毫问题, 这一点,从最后的票数统计就能看出来—— 处刑比不处刑只多一票。 路易十六的“叛国罪”甚至有书面文件作为证据, 突出一个公平、公正、公开。 夏目漱石忍不住笑, “照你这么说,从合法度来看的话,相对昏聩的查理一世死得反而比较冤。” 查理一世也是被一票一票投死的。 但当时的掌权者是克伦威尔, 其势力是用武力强迫议员投票,有大量不愿意投死刑票的议会成员被驱逐了。 陆时摊手, “所以,历史就是这么有趣。若论当国王,路易十六可比查理一世要正经得多,但死得更合法。” 之后,他又补充道:“当时的法。” 夏目漱石哑然, 借古喻今, 两人虽然没说尼古拉二世,但已经相当于说了。 沙皇陛下可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再考虑到包括陆时在内的史学家对俄国革命的预言,甚至可以想象尼古拉二世的结局—— 不经审判便被处死。 这很不合法,但很解气。 夏目漱石说道:“我理解。我看过屠格涅夫大师的《白菜汤》。那可真是……唉……” 深深地叹气。 那个短篇给陆时也留下了很深刻的印象, 短短几百字,就能让人大受震撼,连续很长一段时间不停地回想。 他说:“是的,伟大的文学。” 话音刚落, 咚咚咚—— 外面传来敲门声。 夏目漱石一边嘀咕着“应该是毕加索先生他们来了”,一边走过去开门。 没想到,门外站着的是剑桥大学的校监斯宾塞·卡文迪许。 “校监先生?” 夏目漱石诧异,让开了门。 卡文迪许微微行礼,踱入屋内,与两人打过招呼后,掸掉衣服上的灰尘,落座。 陆时好奇, “你怎么一副风尘仆仆的模样啊?” “还能因为谁?!” 卡文迪许瞪了他一眼, “你是不知道,我拿了你博物馆的票过来参观,好心抄几页《洛丽塔》的原稿送回剑桥。谁曾想,他们得寸进尺,让我把原稿的手抄本买全了再回去,这特么!@#¥%……” 后面全是乱码。 陆时摊手, “你早说啊,我给你一份便是。” 卡文迪许吐槽道:“得了吧你。整天见不着个人影,还好心帮我呢~” 陆时努力憋笑, “抱歉~抱歉~” 他岔开话题:“校监先生,这次来找我是什么事?” 卡文迪许也不废话,直接道:“事关那篇论文,《Lu,永不消逝的文学巨匠》。学校那边想让我……” 话音未落, “噗!” 陆时喷了他一身。 卡文迪许嫌弃地拿毛巾擦衣服,说:“干嘛那么大的反应?” 陆时却没看他,而是问夏目漱石:“咱们当时拟的标题是这个?‘永不消逝’?还‘文学巨匠’?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夏目漱石:“有问题吗?” 卡文迪许:“有问题吗?” 两人竟然异口同声。 陆时:“……” “这不是问题不问题的问题,它就是很难描述的那种问题,你们懂吧?” 卡文迪许摇头, “不懂。” 夏目漱石跟陆时相处久了,却是知道原因, 他呵呵笑道:“这个标题是我的导师史密斯教授改的。他觉得之前的标题太低调,体现不了你在欧洲的地位。” 卡文迪许恍然大悟, “哈哈,说的对。老詹他们都觉得‘永垂不朽’这个词更合适呢~” 陆时心里吐槽, 自己明明活得好好的,现在却永不消逝了。 但他又没辙,只能行法国军礼, “好好,我投降。” 之后,问卡文迪许:“校监先生,你接着说吧。” 卡文迪许说道:“是关于论文写作的问题。剑桥的师生普遍认为,《Lu,永不消逝的文学巨匠》有极高的研究价值,可树为典型。所以,希望你去学校进行指导性质的演讲。” 陆时感到十分疑惑, 如果真要说,明显是自己的《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更符合论文规范。 而且, “那个不是夏目的毕业论文吗?” 卡文迪许吐槽:“你就揣着明白装糊涂吧。论文最后的鸣谢是怎么写的,有史密斯教授、吾辈……” 话音未落,吾辈“喵~”了一声。 卡文迪许被逗得大笑, “对对,还有你。再就是小懒。” 吾辈跳到桌上,用爪子碰碰鱼缸,随后指了指卡文迪许, 结果,愚蠢的小懒直接缩壳。 卡文迪许说:“这一猫一龟实在有趣。” 他又将话题绕回去, “最重要地,论文鸣谢的还有你,陆教授。” 陆时意识到卡文迪许可能是想岔了,便解释道:“校监先生,那篇文章我确实只是润色,修改少之又少。所以,它的工作量95%集中在夏目身上。” 卡文迪许一愣, 这点还真有些出乎意料。 之前还以为是陆时“我写我自己”呢~ 但他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所以不甚在意真实情况, “陆教授,说是想让你聊《Lu,永不消逝的文学巨匠》,但实际上……啧……我干脆直说吧。这篇论文一定会被大量引用,这你能想到吧?” 陆时“嗯”了一声, 说“想不到”就有点儿讨人嫌了, 过度的谦虚实则是装X。 卡文迪许继续道:“还有,你别忘了全球高校排名的事,论文引用占比的问题。” 陆时恍然大悟, 对方所谓的“指导论文写作”,要讲的并非该如何写好论文,而是如何写出一篇高影响因子的论文。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 学术注水,向来有之, 可真正意义上的大水漫灌是在信息技术普及之后。 而现在,卡文迪许竟想让自己通过演讲指导大家如何注水,大跨步迈向注水时代。 陆时连连摇头, “不行!不行不行!” 摆烂可以,但必须大家一起摆烂,绝对不能由自己带头开摆。 他可不想做学术史上的罪人。 脑海里,甚至响起了纪录片的男声:“自陆时的演讲后,学术注水开始成为一个人人接受、人人效仿的行为……” 想想就头大。 卡文迪许拍拍陆时的肩, “陆教授,你还是那一套老思想。《镜报》现在都开始主持《全球高校排名》了,你就出一个‘如何提升排名’的攻略呗~连国王陛下都能发表攻略,你还有什么负担?” 陆时摊手, “我能和咱们那位正事儿不干的国王比……咳咳……总之,我还是爱惜名声的。” 卡文迪许嘴角抽了抽,装没听见陆时对国王的吐槽。 他眼珠一转, “那好,你说说该如何写好一篇论文。” 陆时撇了撇嘴, “论文要想写得好,第一步是当然是确定选题。选题必须是一个明确的、没有得到充分解决的问题……” 以下省略五百字。 卡文迪许想听的不是这个, 心里暗道, 陆时真是装糊涂的高手! 他沉吟片刻,忽然又想到了办法,说道:“陆教授,在《全球高校排名》中有一个重要指标——单位教员论文引文,这个是怎么算出来的?” 陆时说:“算法是公开的。通过一年内大学研究论文的引用总数除以大学的教师数量得出。” 卡文迪许摊手, “现在的问题是,大家都想被引用,论文发得越来越多了,你的统计还有效吗?我们剑桥校刊上的一篇文章,和彼得堡国立大学上的一篇文章,真的能用相同的计算方法?” “这个……” 陆时迟疑。 卡文迪许做作地叹气, “所以,你得搞好善后啊。” 这话说得不是没有道理。 陆时想了想,从旁边拿来一张纸,开始在上面书写。 夏目漱石和卡文迪许都凑上前, 第一段: —— 期刊的影响因子, 某期刊前两年发表的论文,在报告年份中被引用总次数除以该期刊在这两年内发表的论文总数。 以此划分期刊的等级。 …… —— 卡文迪许诧异, “这不是和刚才提到的指标很接近吗?” 陆时摆手, “不,影响因子的主体是期刊,而非高校,要考虑的因素很多。首先,论文本身的因素。就比如时滞性,不是所有论文都像夏目的文章,能在十天以内发表、刊登,对吧?” 卡文迪许虽然不管学校的具体业务,但这些还是清楚的。 论文有出版时滞, 所以,按照陆时提供的算法,出版时滞较短的刊物更容易获得较高的影响因子; 相反地,若刊物的出版周期较长,则相当一部分的引文会因为文献老化而不被统计,从而没有参与影响因子的计算。 卡文迪许说:“除了时滞性,还有很多因素,例如篇幅、类型……甚至还有合作者数!” 作者越多,被引用得可能越大, 因为学术是个圈, 既然要混圈子,那总归会有各种利益交换。 陆时说:“其实影响因素最大的是篇幅。一般情况下,篇幅越长,研究的完整性越强,影响因子的升高会比较持久。” 卡文迪许又想了想, “那蹭热度呢?会不会不公平?” 陆时摊手, “因为热门课题都有实效性,所以,蹭热度必须要尽快。这样的论文往往篇幅较短,被引率将很快达到高峰,进而使期刊的影响因子上升很快,然后又迅速下降。” 所以,这是一个短期收益和长期收益的问题。 卡文迪许说:“那不对。夏目先生的论文就是蹭热度,但我觉得,他会被一直引用。” “啊这……” 陆时不知该怎么反驳。 夏目漱石摊手, “不一样的,校监先生。《Lu,永不消逝的文学巨匠》是开宗立派之作。” 陆时:??? 卡文迪许:??? 两人都很懵。 只见夏目漱石展颜一笑道:“开的是陆学研究派。” 神特么“陆学研究”…… 陆时直接裂开。 卡文迪许却很赞同, “对对对!开宗立派,被引用得多才属正常。” 陆时懒得搭理一唱一和的两人,继续道:“除论文本身,还有期刊因素。很简单的道理,论文量多且创刊年代久的期刊,往往容易得到较高的总被引频次。” 卡文迪许说:“或者,小而精悍的期刊也可以。走精品化路线嘛~” 陆时继续, “再就是学科因素,不同学科的期刊平均参考文献数不同。还有检索因素……唔……对了,名人效应也得考虑。” 卡文迪许大笑, “确实。” 搞研究的也懂人情世故,喜欢引用名人的文章来增加权威性,哪怕还有别的更适合引用的文献时也是这样; 更何况,署有名人的文章或被名人所推荐的文章更容易在权威期刊上发表。 这本身就是个闭环。 里面的弯弯绕,懂的都懂。 陆时把该写的都写完, 之后,他将纸张推给卡文迪许,说道:“计算影响因子之后,把所有因素考虑在内,再对期刊进行排序,划分等级。” 卡文迪许懂了, “这样,我就知道该如何写好一篇论文了。” 陆时:??? “我没有……” 卡文迪许打断道:“不!你有!你说的已经很明确了!” 他挥舞那张纸, “想判断一篇文章的质量,首先,看论文发表的期刊等级;其次,看期刊的影响因子;最后,看论文的引用次数。” 陆时摇头, “等一等!你先听我说……看论文当然要看质量。一篇好的文章能把解决的问题描述地特别清楚,让人读起来就很舒服,所以,只看其摘要和简介就能略知一二。之后再……” 卡文迪许拍拍陆时的肩, “陆教授,你看你,又开始谦虚了。你这不是很会写论文吗?” 陆时:“……” 他知道对方说的“会写论文”,指的是“会给论文注水”、或者“会提高影响因子”, 就十分离谱。 卡文迪许继续说道:“陆教授啊,我很佩服你。之前,你靠《全球高校排名》,让所有大学对你青睐有加;现在又弄出了《全球期刊排序》,攥住各大期刊的命门。这样,谁还不看你脸色?” 这话听着就有些“号令天下,莫敢不从”的味道。 陆时还能说什么呢? 他只能说:“我只是做了分内工作而已。” 卡文迪许对夏目漱石说:“看,什么是学阀?这就是学阀!做学阀,还得看陆教授啊。” 陆时十分无奈, 兜兜又转转,自己最终还是成了学术圈的大恶人。 这个命运算是逃不掉了。 卡文迪许又说道:“陆教授,你会写论文,那不如来剑桥讲一讲。大家都很期待你能莅临指导。” 陆时沉思, 影响因子搞出来以后,其实是利大于弊的, 固然,学术注水不可避免,学阀化、山头化也会更加严重; 但真正搞研究的,在索引文献时也有了重要的参考因素,对学术的贡献不可谓不大。 可如果真让陆时去剑桥讲怎么提高影响因子,那味道肯定就不对了。 这种事,只能意会、不能言传。 所以,还是交给《镜报》的人去处理吧, 苦一苦员工们, 骂名他来担。 陆时找了个借口推脱:“校监先生,恐怕不行。我和夏目已经商量好了,最近几天便启程去日本一趟。” 夏目漱石:!!! “陆,你这是答应了?!” 陆时说:“嗯,刚刚答应的。” (本章完) 第276章 名副其实 五天后。 宫殿街陆氏博物馆旁,一幢空旷的宅邸,许多人正在搬运家具。 在现场指挥的是玛格丽塔, “动作小心些,别磕碰了。” “柜子放那。” “不对!那个是猫笼,你们别当成垃圾箱了。” …… 有趣的是,搬运的不是工人,而是白金汉宫的卫兵。 他们穿着红色军服,忙得满头大汗。 斯蒂芬森挠头, “殿下,这……真的能行吗?” 玛格丽塔摊手道:“你以为我想?之前,我就是简单跟陛下提了一嘴,结果他就自告奋勇,让我从宫里的客卧挑选家具。我已经拒绝过很多次了,你猜陛下是怎么说的?” 斯蒂芬森摇头, “伱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玛格丽塔叹气道:“陛下竟然说,‘我把家具给陆爵士,你以什么身份替他拒绝?’” 事实上,后面还缀了一句: “你还不是房子的女主人呢~” 当然,这话公主殿下实在不好意思说出口。 但看她现在张罗新房的种种举动,和女主人又有什么区别了? 斯蒂芬森满头黑线,  ̄□ ̄|| 爱德华七世未免过于离谱。 但想到那位国王之前就喜欢胡搞八搞,又有些释然。 家具而已,给就给吧, 反正全世界都知道陆时是大英王室的座上宾。 斯蒂芬森环视一圈, “不过,除了那些家具,怎么还有别的各种器具。银质的餐叉和餐刀、陶瓷餐盘、水晶杯……” 不知道的,还以为王宫被洗劫了。 玛格丽塔脸红, “这些就是顺带的。” 顺带? 斯蒂芬森在心里吐槽, 只粗略一算,几千英镑肯定是有了, 何况上面还有汉诺威王朝的徽记,象征意义非凡, 公主殿下也太急着嫁了吧~ 玛格丽塔尴尬,挪开了视线,小声道:“中国有句俗语,‘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反正都已经给家具了,别的也不能缺吧?” 斯蒂芬森:“……” 沉默,表示自己没听过那句俗语。 现场的气氛十分怪异。 幸好有人用敲门声打破了平静, “请问,这是陆爵士的新宅邸吗?” 两人循声望去。 那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绅士,左手拄着拐,右手放在敞开的白色木门上,正好奇地看着大厅。 他的皮肤像秋叶一样充满岁月的痕迹,宛若粗糙的羊皮纸。 一名卫兵放下手里的活计, “你是?” 老绅士行礼,开始在身上摸索,似是在找名片。 玛格丽塔快步走来,对卫兵使个眼色, “你去忙。” 卫兵便接着干活去了。 公主殿下之所以要亲自接待老人家,是因为对方带着一股智慧的贵气,很像学者。 没想到,老绅士拿出的并非名片,而是一本卷起的杂志—— 《Nature》。 玛格丽塔做传媒和广告,又接触上流社会,立即知道来人是谁了—— 约瑟夫·诺尔曼·洛克耶。 著名天文学家,同时是氦的发现者之一, 最重要地,也是《自然》杂志的创办者兼主编。 玛格丽塔侧身让路, “洛克耶爵士!快请!” 他缓缓行礼, “谢谢你,夫人。” 玛格丽塔“啊?”了一声,慌乱地摆手道:“不……我是……我不是……” 洛克耶:??? 下意识地打量对方,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 在女王的葬礼和元旦授勋仪式上,他都见过这位来自黑森的公主殿下,赶紧躬身道:“抱歉,殿下,我一时没有认出你。” 虽然道歉了,但不知为什么,他总感觉对方听到“夫人”这个称呼的时候好像还挺高兴。 嗯, 大概是老年人的错觉? 洛克耶缓步进门,解释道:“刚才我去了一趟布莱雅路,发现陆爵士正在搬家。本想明天再来拜访,却听说他下午就要启程去日本,所以不得不前来叨扰。” 玛格丽塔了然, “原来如此。他现在就在楼上,我找人通报。” 洛克耶绅士地摆手, “想来,陆爵士正在和行李们‘搏斗’吧?我就在这儿等……” 话音未落, 咚咚咚—— 又有敲门声响起。 这一次来的是个年轻的小伙子,长相十分帅气。 而且,他的衣着颇为随性,看着就有种美国人的风格。 玛格丽塔认出了对方, “杰克·伦敦先生。” 陆时上上次从法国回伦敦的时候,这个年轻的记者便是随行人, 他还写了一篇Lu的人物小传在美国发表。 杰克·伦敦点头, “听说,陆爵士要去日本?我17岁时曾在捕猎船上做过水手,经过朝鲜、日本,到白令海一带去猎海豹,还写了一篇散文,名叫《日本海口的台风》,想和陆爵士聊聊。” 玛格丽塔微微挑眉, 醉翁之意不在酒, 如果,她还是那个在温室里的花朵,恐怕会把对方来的意图真当成叙旧, 但在经营广告公司以后,她已经明白了无事不登三宝殿的道理。 她笑道:“杰克·伦敦先生,你也知道陆爵士下午要启程。而且,他现在已经有一位客人了。” 这话指的当然是洛克耶。 后者也很配合,对杰克·伦敦报以微笑, “你好。” 杰克·伦敦没办法,只好从怀中摸出一本杂志,用极低的声音说道:“夫人,确实有要事。请通融一下。” 玛格丽塔脸红。 刚才,洛克耶说“夫人”确实是误会。 可杰克·伦敦不同, 他是见过玛格丽塔对陆时撒娇的,所以这一句“夫人”多少有些遂人心愿的意思。 这个美国人的嘴真甜~ 玛格丽塔十分满意,看向那本杂志,露出诧异的表情, “《科学》?这也是期刊吧?” 洛克耶立即投来了视线。 他和杰克·伦敦的目光在空中交错,就像是两柄锋利的武士刀交锋,擦出誓要夺取性命的火花。 两人都清楚对方来此的目的了。 洛克耶清清嗓子, “殿下,可以找人上去通报一声吗?” 已经顾不得绅士的礼仪了。 杰克·伦敦撇撇嘴,跟着说:“那我也要麻烦殿下了。” 玛格丽塔偷笑, 陆教授可真抢手。 …… 宅邸二层。 主卧。 陆时和夏目漱石正在收拾衣物, 要带的装进行李箱; 不需要的,则从旧衣柜挪到新衣柜。 夏目漱石说:“你什么时候买的家具?我怎么一点儿动静都没听到?” 旁边的吾辈也歪着头, “喵~” 表示它也不知道。 陆时摊手, “国王陛下从王宫里给我搬的~” “还能这样!?” 夏目漱石震惊。 他环视一圈,也不知道该怎么评论,只能没话找话地说:“我就说吾辈怎么忽然老实了。这家伙,以前总喜欢拿木桌磨爪子,在这里却坐得端端正正,知道保护家具。” 陆时摊手, “我觉得你误会了。它现在只是有了更好的猫抓板。” 说着,指指旁边的鱼缸。 吾辈跳上去,把小懒捞出来,用爪子滚着玩, 画面异常和谐。 陆时:“……” 夏目漱石:“……” 两人都决定不再聊这件事,否则就显得小懒太可怜了。 这时,外面有人敲门, “陆教授。” 是玛格丽塔。 陆时开门,立即注意到对方手里的两本期刊, 《自然》和《科学》, 都是学术界的权威。 “啧……” 他不由得咋舌。 早料定伦敦会有期刊的编辑找上门,却没想到远隔重洋的美国也能听到消息, 要说灯塔在伦敦没有间谍,任谁都不会相信。 陆时小声问:“谁?” 玛格丽塔和他已经心有灵犀,一个单词就能意会,回答:“《自然》这边是主编洛克耶爵士;《科学》则遣来了杰克·伦敦先生打头阵。” 原来是杰克·伦敦, 这小哥应美国新闻社的委派到伦敦,顺便收集一些情报也不是多么出乎意料的事。 陆时说:“让他们上来。” 玛格丽塔点头, “好,我这就去……唔……等等!你的意思是,让他们一起?” 陆时笑笑, “去吧。我能应付。” 玛格丽塔对他无条件信任,立即下楼。 不多时,两人上来了。 他们同时热情地伸出手, “陆爵士!”×2 异口同声。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好像先跟谁握手都不太合适, 瞬间,觉得自己有点儿像渣男。 他左右看看, “先坐。你们先坐。” 洛克耶和杰克·伦敦又对视一眼,相看两厌,随后才落座。 陆时说道:“我能猜到你们来访的目的。只不过,美国那边的动作快得有些出乎意料。” 即使拍电报,也是远渡重洋, 肯定加急再加急了。 杰克·伦敦说:“美国科学促进会对影响因子的事十分重视。” 他直接把话给挑明了。 洛克耶轻笑, “我们也非常重视。” 陆时头大。 两者都是科学界普遍关注的、国际性、跨学科的周刊类科学杂志, 很难回答到底谁更权威。 当然,因为现在的高等教育中心仍在欧洲,《自然》必定占据几个身位的优势, 但从发展的角度看,《科学》会蹿升得很快。 陆时想了想, 没别的招,还是先画饼吧~ 他说:“影响因子只是暂时的构想,到底要何时搞、怎么搞,还是要经过深刻而广泛的讨论的。两位,办期刊就像搞学术,急不得。” 这话说了等于没说。 洛克耶心里明镜似的,知道陆时不会明确表态,便决定旁敲侧击, 他问道:“陆爵士毕竟提出了《全球高校排名》,对学术肯定是有见解的。你认为,期刊该如何树立在学术界的权威地位?” 陆时沉吟, 从现代回看,《自然》和《科学》确实是有区别的, 它们代表的是大科学,而非分支科学,并包含科技伦理、政策偏向等等领域。 但前者有个特点—— 可读性。 而后者则更专注于发表最好的原始研究论文、以及综述和分析当前研究。 这本就是两个办刊思路。 陆时回答道:“我曾读过《自然》,但没读过《科学》。” 洛克耶嘴角勾起,甚至得意地看了眼旁边的杰克·伦敦, 随后,他说:“陆爵士是认为《自然》的可读性和跨学科性更强吧?毕竟……恕我直言,你是文科学者。” 陆时对此并不否认, “没错。但是,《自然》和《科学》的共性大于不同。” 杰克·伦敦说道:“那就先聊聊共性?” 陆时回答:“首先一点,两者创立之初,供稿者都是有一定学术地位的科学家,这让它们的起点很高。” 学术期刊永远如此, 创刊人是谁? 头几期发表的文章都来源于谁? 这两个问题很大程度上决定了期刊未来的走向。 陆时继续说道:“第二,两者都很严谨,甚至严谨得让人头疼。我听说,一篇文章改个十几稿都是常有的事吧?” 杰克·伦敦摊手, 他其实算是一个传话的中间人, 对期刊,他懂得不多。 洛克耶却很激动, “陆爵士,你果然是真的懂!难怪你能提出影响因子的概念。” 能听得出来,他的话并非恭维,而是发自真心。 陆时说:“第三点,两者都有些传奇色彩。” 洛克耶愣了愣,随即大笑, “是这样。毕竟,现在的学术圈规模还很小,虽然不好以此推断现在刊出的都是精华,但至少可以预言,一些文章将引领时代,即所谓的‘传奇色彩’。” 陆时也附和, “小小的附加值而已。” 杰克·伦敦说:“那关于可读性的问题……” 陆时回答:“我没记错的话,《自然》会刊登一些访谈,甚至教授们的往来信件吧?对了,偶尔还有书目推荐、毕业生求职,其趣味性和准确性能扩大读者群。” 这就是为什么很多文科院系会订《自然》, 《科学》则稍逊一筹。 两人陷入沉思。 过了好一阵,杰克·伦敦说:“我想我明白了。” 洛克耶看他一眼, “怎么?准备效仿《自然》?” 杰克·伦敦自信地摇摇头,回答:“那不是美国人的行事风格。我们的手段,会更加狂野、更加出乎意料。” 洛克耶皱眉, “你什么意思?” 杰克·伦敦轻笑道:“我不是《科学》的负责人,所以没法断言。但我有种预感……哼哼……” 他反过来问对方:“爵士,你听说过《泰晤士报》的副刊吗?” 洛克耶皱眉, “《每日时报》不是已经被《镜报》整死了吗?” 陆时尴尬, “还没死呢~据说每天卖个几百份。” 杰克·伦敦摊手, “有些东西,不一定非得都登在一本期刊上嘛~就比如,《科学》只强调科学价值,再弄一个副刊,具备‘学术社区小报’的服务特性,不是很好吗?” 陆时看着这个美国人,不由得想到了百年后。 中国摸着鹰酱过河,无法点亮某些被封锁的科技树,便想办法弯道超车。 这和20世纪初的灯塔十分相似, 摸着英酱过河, 既然《科学》在正面暂时不是《自然》的对手,那就整点儿“歪门邪道”,创办副刊,弄个小报出来。 上升期的国家是有相同点的。 洛克耶看着杰克·伦敦, 忽然,他笑了, “既如此,那就拭目以待。” 杰克·伦敦耸耸肩, “我无所谓哦~反正我又不是《科学》的编辑。” 话是这么说的没问题, 但陆时总感觉,杰克·伦敦替《科学》跑这一趟,肯定有什么利益交换。 至于到底谁更有权威性? 陆时是不会给出明确答复的。 他说道:“其实,刚才我扯的那些都跟影响因子无关。因为,计算的主要因素还是引用数嘛~” 洛克耶严肃地摇摇头, “陆爵士,这说法不对。期刊,只有树立权威地位,并且接纳更多的读者群,才会被越来越多的学者关注、引用。你说的这些,反而比影响因子重要,不只指标,还治本。” “啊这……” 陆时挠挠头, “也就还好吧。” 洛克耶沉思片刻,问:“陆爵士,你有考虑过成立出版集团吗?如果你不嫌弃,《自然》愿意交给你来出版。” 这话没有任何谦虚的意思, 因为从盈利的角度讲,《自然》几乎不赚钱。 它带来的只有名声。 洛克耶提出请求,是真心觉得陆时懂如何办好期刊,能把《自然》做大做强。 陆时却知道《自然》之后会变得多牛X。 他想了想,琢磨着《镜报》一直挂靠在伦敦大学联盟的学校出版社旗下也不是个事,遂点点头, “好,我从日本回来就着手建立出版公司。” 洛克耶很开心, “既如此,那就说定了!” 他站起身,与陆时紧紧握手,并开了一个玩笑道:“但你在评判影响因子的时候可不能关照自己人。否则,美国的期刊是要急得跳脚的。” 陆时哈哈大笑, “当然!” 之后,他又看向杰克·伦敦, 后者嘴唇动了动,似是有话想说。 洛克耶道:“那我先出去。” 说完便率先一步离开。 杰克·伦敦又瞄了眼夏目漱石,见陆时没有让其出去,便知道那是陆时绝对信任的人。 他不再多想,直言道:“陆爵士,我会替美国科学促进会跑腿,是因为他们承诺了我一个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的学位。” 这话已经推心置腹了。 陆时哑然, “我没法现在就确定《科学》的影响因子。但我或许可以帮你在哥伦比亚大学取得学位,甚至哈佛大学……” 杰克·伦敦摇摇头, “我对学位没有执念的。” 对学位没执念, 那就是对学校有执念了。 陆时沉思,遂想到对方的生平, 1897年,21岁的杰克·伦敦进入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但之后由于资金短缺而从伯克利辍学。 “啧……” 陆时咋舌, “你好像说过,你从那儿退学了。” 杰克·伦敦苦笑, “是肄业。当时的我很幼稚,希望靠劳动为生,继续读书。但很快我就发现那几乎是个幻想。我在一家洗衣作坊工作,累得半死,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 陆时拍拍他的肩, 心想, 难怪这人年纪轻轻就会参加从旧金山到华盛顿去请愿的失业者队伍, 原来是有经历、有生活。 他安慰道:“这不是你的问题。苦役是干不完的。而且,无论你如何身强力壮,十年、二十年之后总会有更年轻力壮的人来接替你,把你扔到垃圾堆里去。” 杰克·伦敦双眼一亮,反复咀嚼着这句话。 他曾在奥克兰电车公司工作, 经理让他一天干活十三个小时,把他累得死去活来。 后来他才知道,实际上有两个工人被他顶掉工作, 那两人每月各40美元工资,而他一个月才30美元,相当于帮经理节省了50美元的成本, 最要命的是,有一个被他顶去工作的人,有一妻三子要养活,因无法为生自杀了。 陆时的话启发了他, 他郑重地说道:“感谢你,万分感谢,陆爵士。” 陆时懵了, “谢我?我什么都没做啊?” 杰克·伦敦笑道:“不,你教会了我很多东西。” 陆时:“……”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巴黎的克里孟梭。 杰克·伦敦不会也在脑补吧? 过于离谱了。 陆时一脸无奈, “好吧……” 杰克·伦敦对陆时行礼,说道:“陆爵士还要出发去日本,我就不叨扰……唔……对了。” 他想起什么似的说:“《科学》在欧洲的出版事宜,也可以拜托你吗?” 陆时笑, “你决定不了吧?” 杰克·伦敦耸耸肩, “我不认为那些老学究有拒绝你的理由。” 陆爵士现在可是名副其实的学阀, 他们跪舔还来不及呢~ (本章完) 第277章 知道我是谁吗? 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陆时和夏目漱石登上最后一级舷梯。 接下来将是长达一个多月的航行。 他们刚走上甲板,身后就传来了水手们的号子声。 随后, 一阵轰鸣, 在夕阳的微妙色彩中,邮轮缓缓驶离港口。 它庞大的身躯在水面上淌出一条白线,仿佛鲸鱼在海中翻腾留下的痕迹。 港口码头上,人群逐渐散去, 淡淡的告别声和挥舞的手臂都渐行渐远。 “呼~” 夏目漱石长出一口气。 陆时看去, “怎么?哭了?” 夏目漱石撇开视线,没有搭腔。 陆时笑了笑, “我说把吾辈交给你,你不愿意。现在倒好,开始哭鼻子了。” 就在五分钟前,夏目漱石和吾辈在码头上深情道别, 一人一猫久久相望,竟无语凝噎。 当然,吾辈是不懂那些的, 但小家伙有灵性,能隐约察觉到是怎么一回事,所以连“喵~喵~”的声音都显得微微有气无力。 夏目漱石就更不用说了, 能写出《我是猫》,吾辈是立了大功的,当然会不舍。 所以他们告别了很久,以至于两人登船都是卡着点儿完成的。 夏目漱石叹气, “爱,不一定要长相厮守。把它交给你,对它更好。‘两情若是长久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对吧?” 这话听着就很沸羊羊,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两个男人在争女友呢~ 陆时满头黑线,  ̄□ ̄|| “人家秦观写的《鹊桥仙》是歌颂男女之情,伱倒好,搞起人猫恋来了。” 一句玩笑话冲淡了些离愁。 夏目漱石被逗乐了, “你说的对。” 说完,他环视了一圈, 这艘邮轮有四分之一是东亚面孔,目光中既有对回归家乡的期待,也有对西方世界的眷恋。 夏目漱石伸个懒腰, “没想到,两年时间弹指一挥,我马上要回家了。” 之后,他用手肘捅捅陆时的腰肋,说道:“这艘邮轮经过佛山,你不顺便回去一趟?” 陆时摇头, “不了。” 夏目漱石虽然理解不了陆时富贵不还乡、锦衣夜行的原因, 但心知陆时所虑甚深,向来有自己的打算,便没再继续出言劝说。 可能是近乡情怯吧? 夏目漱石又看向港口, 海鸥在空中盘旋,发出欢快的叫声。 他说:“看,他们还没走。” 陆时也跟着看了过去, 果不其然,公主殿下正艰难地一手抱着吾辈,另一只手对邮轮挥舞, 时不时,她还得换一下手臂。 夏目漱石不由得笑, “对女性来说,吾辈确实太重……唔……那个家伙!” 只见吾辈跳上了玛格丽塔的头顶,对邮轮挥爪。 幸好公主殿下戴了圆顶礼帽,不然头发肯定变成鸡窝。 远远看着,公主和猫的显得异常和谐,足以入画。 在玛格丽塔的身边,戴尔姐妹和萧伯纳也在。 菲利斯正对着邮轮高喊着什么, 风隐约送来几个单词, “谢谢!” “女主角……” “剧本……” …… 夏目漱石说:“陆,你也真是的。薅羊毛就算了,怎么逮着人家姐妹俩硬薅,也不知道换个目标。” 陆时:??? “我怎么薅羊毛了?” 夏目漱石摊手, “让妹妹演克拉拉那种不讨喜的角色就算了;这次又让姐姐演洛丽塔。” 陆时无奈道:“我本来没想找菲利斯的。” 原因无他—— 菲利斯演过《罗马假日》。 有谁能想象奥黛丽·赫本去出演一个洛丽塔那样的女性呢? 总感觉不太搭。 但陆时又想到了那部美法合拍的著名电影, 女主演多米尼克·斯万1980年出生,1995年就参与了《洛丽塔》的拍摄, 从年龄的角度出发,菲利斯好像没什么问题。 更何况她对出演十分坚持, 陆时没理由拒绝。 毕竟,菲利斯现在是全欧洲最红的女演员之一。 他对港口的方向摆手, “回!去!吧!” 玛格丽塔几人似乎是听到了,又招招手,随后便钻入斯蒂芬森安排的巨大王室马车, 车夫催动马儿, 没多久,马车变成了一个模糊的点。 夏目漱石问:“萧伯纳先生是怎么说的?” 陆时回答:“痛并快乐着。《洛丽塔》可比《狩猎》难改得多,甚至可能比《包法利夫人》都难。同时,他又很有动力,把自己比作一头看到红布的公牛。” 参与名垂青史的作品的戏剧改编,肯定有动力。 夏目漱石摊手, “他应该是‘看到公牛的红布’。” “噗!” 陆时笑喷。 两人的行李都已经由船员送到了最上层,所以一边聊着天,一边往俱乐部走。 进门的时候,欢笑声瞬间席卷而来, “出来混,要讲信誉,说让你破产,就让你破产!” “抱歉,打得不错。” “还得是战斗法师甘道夫啊!哈哈哈哈!” …… 俱乐部俨然被改造成了桌游吧。 吧台后摆放着各种游戏,从经典的国际象棋到《魔戒》、《大富翁》, 墙壁上还挂了一排各种色彩鲜艳的海报。 两人找个位置坐下, 就像在布莱雅路。 夏目漱石说:“如果,《我是猫》能改编成戏剧就好了。” 陆时摇头, “难。” 夏目漱石遗憾道:“刚才我们提到《包法利夫人》,我觉得明明只要完全按照编排就可以,但是……” 陆时说:“你这是对有执念,觉得一定比戏剧好。而且,‘完全按照编排’,这件事本身的可行性很低。” 他让酒保端来一杯水, 之后用手指蘸水,在桌面上写下两个词: 、剧本。 陆时说道:“里可以为了情节或者画面感,极尽描写之能事,写得越详尽越容易让读者在脑海中更好地把这些文字具象化。而剧本呢?编剧如果写,‘树上站着一只鸟’,剧组可能真要去训练一只鸟。” 夏目漱石了然, 确实有客观原因,导致无法复刻原著的情况。 两人正聊着, 忽然,有一个日本人走了过来,恭声道:“请问,你是《我是猫》的作者,夏目君?” 之所以知道是日本人,因为他的英语口音很重。 陆时好奇地看去, 对方长得很矮,甚至比夏目漱石都矮, 但他的身姿异常挺拔,宛如一株山中的松树,双眸犀利,带着丝丝的攻击性,十分符合明治时期日本人的气质。 夏目漱石说:“请问你是……” 对方笑了, “夏目君,我们是校友。” 夏目漱石脑筋急转,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 “总长?您是……菊池总长?” 菊池大麓,明治至大正时期的政治家、教育家、数学家、地震学家、启蒙思想家、教育行政官。 至于“总长”,指的是东京帝国大学总长, 他是在1898年上任的。 而他自称夏目漱石的校友,则是因为他曾两度两度留学英国,分别就读伦敦大学学院、剑桥大学。 菊池大麓看向陆时, “不介意我入座吧?” 看似是问句, 但他根本不等答复就直接准备落座了,没把陆时放在眼里, 显然是看出来了,陆时是中国人。 世界就是这么奇妙, 无论长相多相似,不同的民族之间就是能发现彼此间存在着差异。 更何况,连长相也不相似, 陆时长得高。 他微微挑了挑眉, “不行。” 一瞬间,整张桌子安静下来, “……” “……” “……” 外界的一切喧嚣好像与这里无关。 菊池大麓吃了瘪,才知道好好说话:“这位先生,不好意思。打扰到你实在是抱歉。只是,我有要事与夏目君相叙,所以,能否请你暂时回避一下?” 这才像句话。 陆时倒也没什么所谓,跟夏目漱石点点头,随后起身,走到旁边桌看一帮英国人玩《大富翁》。 不知过去多久, “陆。” 夏目漱石的声音在身侧响起。 陆时回头,发现对方正有些忧虑的模样。 而在刚才两人所坐的桌子,菊池大麓板板正正地坐着,眼神犀利。 看来是谈崩了。 陆时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夏目漱石低声道:“菊池总长想让我帮忙将《教育敕语》翻译成英文。可是,你知道的,我的英文水平……唉……不提也罢。” 这完全是托词。 诚然,夏目漱石的英文有待提高, 但只要时间给得够,翻译文件肯定是没问题的。 他的毕业论文需要润色,主要是因为时间紧、任务重,没法慢工出细活。 陆时意会, “你拒绝了?” 夏目漱石点点头,又摇摇头, “拒绝确实是拒绝了。但菊池总长他……唉……” 又是叹气。 陆时“嗯”了一声, 他怎么会不懂? 这年头,日本就喜欢搞绑架那一套,强人所难。 夏目漱石说:“走吧。” 陆时点头, 两人准备离开。 谁曾想,路过菊池大麓的时候,他竟然也站起了身,用颇有些强硬的语气说道:“夏目君,我认为你应该再考虑一下。” 夏目漱石:“……” 他在伦敦已经是家喻户晓的作家,自有傲气, “菊池总长,我想我刚才已经拒绝过了。” 菊池大麓低沉道:“夏目君,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效忠的机……唔……” 他顿住了。 因为,陆时不声不响地在对面坐了下来, 只见他倚靠着扶手椅,翘起二郎腿,身体十分舒展, 这个姿势虽然看着不带有攻击性,可那种随性和慵懒,斜睨着的雍容气度,却刺得身为日本人的菊池大麓分外不爽, 神奇的是,连他自己都说不出这种不爽来自于哪儿。 菊池大麓也跟着坐下了, 但他的坐姿还是刚才那副样子—— 端端正正。 甚至于,他只有后半屁股是贴在椅子上的,前半屁股和大腿悬空着, 这种故意吃苦的状态,与陆时形成了鲜明对比。 双方不用对话, 仅仅是坐姿,就能看出他们之间不对付。 夏目漱石看着两人, 不知是什么原因,哪怕陆时表现得更松弛、更不在意,可他还是认为,陆时稳稳压制住了菊池总长。 这种感觉,实在很难用言语形容, 恐怕只有毕加索先生的画笔才能画出这种无形的缠斗吧。 陆时轻笑道:“夏目。” 夏目漱石“啊?”了一声,这才回神, “怎么?” 陆时摊手,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喜欢福尔摩斯了。这种坐姿,双手在大腿上交握,再加上叼在嘴里的烟斗,实在是很有架子。英国人,就喜欢端着这种架子吧~” 夏目漱石一愣,随即哈哈大笑, 也就陆时能在这种情况下还开得出玩笑了。 而且,还是拿对手道尔医生的笔下人物作为开玩笑的谈资。 菊池大麓眼神凶悍, 虽然听说过福尔摩斯,但没有具体读过,自然也不知道什么坐姿、什么烟斗, 他知道的,只是陆时调侃的态度。 他说:“这位先生,你知道我是谁吗?” 陆时:“……” 甚至不想搭话。 因为对方这个发言实在是太像网文的炮灰反派的发言了。 菊池大麓皱眉道:“我是明治天皇御下,依功勋叙男爵。” 之所以这么说,而不是东京帝国大学总长、桂太郎内阁文相之类的职务,是因为在他的认知里,中国人最惧怕的是贵族爵位, 何况清廷刚刚战败不久,日本的爵位更显唬人。 而且,话又说回来, 内阁文相的官职,中国人听得懂? “啊这……” 陆时有点儿懵, 属实没想到对方说的话如此没水平, 就这?! 菊池大麓却以为陆时怕了,冷哼一声,说道:“这位先生,还请你给我和夏目君留出一些空间。” 听到这话,陆时才反应过来, 对方自我感觉过于良好。 他沉吟片刻, “原来是华族。” 菊池大麓:!!! “你竟然知道华族?” 1869年,日本各地方诸侯版籍奉还,废除原来的“公家”、“大名”, 1871年,取消旧身份制度,将国民分为四等: 皇族、 华族、 士族、 平民。 由此可见,华族是仅次于皇族的贵族阶层,享有许多政治、经济特权。 按伊藤博文的设想,华族应当成为“皇室之藩屏”、维持现行制度的基石,因此赋予华族以特权,从而保证其社会地位就成为必要。 这个阶层的出现时间不长, 菊池大麓实在没想到,一个中国人竟然会知道。 陆时继续道:“我当然知道华族。这个词本就源于中国……额……你汉语的水平如何?” 菊池大麓懵逼摇头, “不太行。” 陆时摊手, “那我说日语好了。《晋书·外戚传·王遐》,‘少以华族,仕至光禄勋’;《祭崔君敏文》,‘公以令望,显于华族’。说白了,就是‘高门贵族’。” 菊池大麓毕竟学的理科, 在这方面,哪里是陆时的对手? 更离谱的是,陆时日语说得相当流畅,比之母语者也不遑多让。 隐隐地,菊池大麓感到不妙。 陆时伸个懒腰,继续道:“另外,你现在已经是男爵了吗?” 菊池大麓听得一阵剧烈的咳嗽, “咳咳咳……” 这次急着回国,就是因为,2月27日,他被特旨列入华族,依功勋叙爵为男爵。 本来,他在英国是要展开政治游说的, 因为那本《日本文明的天性》,大英忽然转向,对日本进行全面遏制,连教育上的支援也大打折扣, 从金钱到师资,都有大量的削减。 谁曾想,忽然的叙爵逼得菊池大麓只能回国。 他一共在伦敦待了几天, 要人,没成功; 要钱,没成功; 甚至连见一见《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作者,也没成功。 听说这个作者Lu和夏目漱石相熟, 也许可以由他来引见。 菊池大麓说:“这位先生,你……” 陆时摆了摆手,径自打断对方道:“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菊池大麓:??? 没想到一个中国人会这样对自己说话。 他懵了, “你……我……” 长久的伦无语次。 陆时挑眉道:“不好意思,我也是一位‘爵士’。Knightmander,爵级司令勋章的获勋者。不知道,英国的爵士比起你们日本的爵士,哪个更高?” 菊池大麓更懵逼了, 外籍人士在英国也能被称为“Sir(爵士)”的吗? 他离谱了! 太特么离谱了! 他看向夏目漱石。 后者点点头, “菊池总长,陆确实是KBE,在英伦有极高的地位。” 菊池大麓从未想过会是这个展开。 他又愣了好几秒,蓦地,察觉到了不对劲,问道:“你刚才说,‘Lu’?《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作者?竟然是中国人?” 夏目漱石挠头, “我说的‘陆’和你说的……额……” 他有点儿不知该怎么解释。 陆时说:“我叫陆时,我的笔名是两个英文字母,L——u——。当然,这和我姓氏的发音相同。” 一边说,一边在蘸水在桌子上写了写。 之后,他露出感兴趣的表情, “你既然知道《日本文明的天性》,却为何不知道作者是中国人?” 菊池大麓沉默了, “……” 无法回答。 难道说,是因为自己傲慢,从来没想过作者可能是中国人? 但是,他可以断定,绝对有人曾在自己面前提到过Lu的国籍身份,甚至不止一次, 但也许是出于傲慢的疏忽,或者疏忽的傲慢,他直接将那种话当成垃圾信息过滤掉了。 陆时看对方的表情便猜了个大概。 他摆了摆手,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谁了?” 菊池大麓想点头, 可是,他的脖颈的肌肉完全僵住了,怎么也无法动弹。 陆时又说:“看来你还是不知道。” 他又换了个更舒服的坐姿, “菊池先生,我不仅仅是作家、学者,同时也是著名的翻译家,精通多国语言。所以,你与其拜托夏目翻译《教育敕语》,不如拜托我。只是,你敢吗?” (本章完) 第278章 我们向来实事求是、虚心求教 你敢吗? 这句话就像在菊池大麓心里开启了愤怒的深渊,让他紧紧地盯着陆时, “你什么意思?” 一旁的夏目漱石也微微摇头, “陆,没有必要。” 夹在中间,他非常难做。 陆时耸耸肩, “好吧。” 他转向菊池大麓,说:“菊池先生,你对我不了解,那我不妨说得详细一些。首先,我是伦敦大学联盟旗下,伦敦政经的讲师,同时,我在剑桥大学举行过多次讲座。” 菊池大麓脸色有些难看, 他的母校, 伦敦大学学院,从属于伦敦大学联盟; 剑桥大学又是陆时开讲坛的地方。 从身份上看,陆时这个年轻人竟然能压住他。 陆时继续说道:“而且,我在剑桥大学进行的演讲跟翻译有关,题目是《Faithfulness,Expressiveness and Elegance(信、达、雅)》,此为译事三难。” 没有吹牛,确实是翻译大师。 菊池大麓叹了口气, “我在知道伱是《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作者时,便知道你的能力了。” 很简单的道理, 那本书里面引用了大量日语的参考文献,而且以英语写就, 其作者必然精通双语的大拿。 只是,没想到是一个中国人。 陆时问道:“那,就这样?” 菊池大麓“嗯”了一声,没有多说。 陆时起身准备和夏目漱石离开。 没想到,才走出几步,菊池大麓还是不甘心地开腔了:“陆爵士,刚才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唉……” 夏目漱石叹气。 陆时回过头, “菊池先生,你指哪句话?” 菊池大麓没有回答,只是直视着陆时的双眼。 一切尽在不言中。 看来,还是不太服气。 陆时说:“你在伦敦修习数学、物理学,对于《教育敕语》,你是怎么看的?它是先进的吗?是符合当代教育理念的吗?” 菊池大麓露出了一丝奇怪的表情, 能写出《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作者,必然是深刻且广泛地了解日本的, 可是,当他意识到陆时知道《教育敕语》的内容时,仍觉得神奇。 难怪能写出那种开头: “菊是日本皇室家徽,代表着温和谦逊;刀是武士道文化的象征,代表着黩武好斗。这两样东西承载着日本人的精神内核,他们彬彬有礼,却又蛮横倨傲;他们无比顽固,却又非常善变;他们忠诚且宽厚,却又心存叛逆,满腹怨恨……” 剖析得如此透彻,必然以深刻调研为前提。 菊池大麓说:“你凭什么说它不符合当代教育理念?” 陆时指指自己, “因为我的另一个身份。我是哥伦比亚大学校董,同时是多所大学的捐赠者、通讯讲师。” 所以,眼前这个中国人还是教育家? 菊池大麓彻底无语。 他喃喃自语:“没什么好怕的……有什么不敢的呢……” 像是在自我催眠。 良久,他说道:“陆爵士,请吧。” 陆时抱起了双臂, 他确实很想“教育教育”眼前这个日本人,遂说道:“你以什么身份请我翻译?” 经历刚才的事件,他不可能不讨厌对方。 菊池大麓起身, 然后, “轰动你私密马赛!” 咚—— 老哥竟然直接在陆时面前土下座了。 一瞬间,周围人的目光全都被吸引了过来。 窃窃私语四起, “那是怎么回事?” “好像是亚洲人的神秘仪式。” “仪式?” “对!刚才那一句‘宏大拿似妈咪似’明显是咒语嘛~” “不对不对!那是日语!” …… 夏目漱石痛苦地捂住额头,嘀咕道:“真特么……我终于知道自己以前有多惹人嫌了。” 陆时听得直想笑。 他说:“菊池先生,起来吧。” 菊池大麓起身, “陆爵士,我请你翻译,是希望能证明……” 陆时摆摆手,说道:“我可管不着你希望什么,该给的报酬给到位就可以了。” 菊池大麓恭声道:“感谢。” 之后,他开始翻找随身物品, “我这有《教育敕语》的稿件,你先看过,之后再翻译。” 陆时说:“不用。一共两百多字,我能背下来。” 菊池大麓:??? 彻底懵逼了。 陆时却并不在意对方的目光,问酒保要了铅笔和纸,直接开工, “翻译,首先要读懂原文。” 一边说着,一边开始默写。 —— 朕惟我皇祖皇宗肇国宏远,树德深厚, 我臣民克忠克孝、亿兆一心,世济其美,此我国体之精华,而教育之渊源亦实存乎此。 …… —— 竟然真的一个字不差! 菊池大麓头都晕了。 旁边的夏目漱石却说道:“菊池总长,陆是绝顶天才,你质疑不了他。” 菊池大麓:“……” 老老实实闭嘴。 陆时说:“我认为,《教育敕语》可以分成四个部分来理解。第一部分,提纲挈领地阐明日本‘国体之精华’乃忠孝二字,国家道德之本就是教育之本。” 之后,陆时微微停顿, “这里其实还隐含了一层意思——教育,应以培养忠臣孝子为出发点。” 菊池大麓说:“原文没说。” 陆时笑了, “没说?为什么我觉得不只是说了,还说得尤其大声呢?” 他也不给对方反驳的机会,继续道:“第二部分,列举了十大德行。即孝、友、和、信、恭俭、博爱、学习、成德、公益世务、重宪遵法。” 菊池大麓和夏目漱石一齐点头, “这没什么好解释的。” 陆时说:“最有意思的是第三部分了。” 他在纸上写道: —— 一旦缓急则义勇奉公以扶翼天壤无穷之皇运, 如是者不独为朕忠良臣民,又足以显彰尔祖先之遗风矣。 …… —— 仍是原文, 一字不差。 菊池大麓眯起眼,没有说话。 陆时看他不敢吱声,心里“哼”了一声,说道:“这里说的,德育的结果仍归于造就‘义勇奉公’的‘忠良臣民’,以‘扶翼’天皇,我说的没错吧?” 菊池大麓撇开了视线。 陆时挑眉道:“事实上,这话暗含让人做盲目听从的工具之意。单凭这点,它就不配被称为当代教育的指导思想。” 这话能直击到痛处。 菊池大麓反驳:“陆爵士,说话要有根据。” 陆时摇头, “根据?菊池先生,你告诉我,这篇《教育敕语》一共才多长,有什么难翻译的?还不是因为里面隐含的那些思想,一般人已经无法做到妥善的润色了吗?” 他晃晃手里的纸, “你真以为,英国人不知道这玩意儿的风险有多大吗?” 《教育敕语》是明治天皇1890年10月颁发的关于国民精神和各级学校教育的诏书。 当时的背景是,教育理念分成两派: 一方,以伊藤博文为首,认为教育应当文明开化; 另一方,以元田永孚为首,鼓吹封建道德,灌输皇室利益高于一切的思想,用以维护天皇制国体。 双方互相撕咬、搏斗, 最后的结果,元田永孚为首的复古派取得胜利, 他还将之称为是“儒学复古”的胜利。 菊池大麓凝视陆时, “陆爵士,《教育敕语》好歹有句话‘朕庶几与尔臣民俱拳拳服膺咸一其德’。这可比贵国要先进得多。” 这正是陆时要说的第四部分, 由《教育敕语》规定,上至天皇自己、下至黎民百姓,均要一体遵守, 这与大多数国家绝对专制君主制下皇帝自外于命令的情况有别。 简单来说, 日本天皇制定规则,自己也要遵守; 别国皇帝的规则,对自己无约束,只对臣民有效。 “啧……” 陆时咋舌道:“菊池先生,说出那种话,你自己信吗?你可别忘了,贵国还有一篇《军人敕谕》,上面也有类似的文字。贵国的天皇说到做到了吗?” 菊池大麓:“……” 半天说不出一句话。 陆时作为穿越者,十分清楚《教育敕语》是一株怎样的毒草, 到了昭和年间,它被绝对化、神圣化,并且强制学生背诵,学校还要兴建特别的奉安殿进行安置, 而且,在日本通过《国家总动员法》后,地位更是上了一层楼。 陆时说道:“亏你没想着翻译、润色《军人敕谕》。” “呼~” 菊池大麓呼出一口浊气, “连《教育敕语》都骗不了英国人,更不用说《军人敕谕》了。” 感情这老哥自己也能意识到问题所在。 终究受过现代教育,还是懂最基本的孰是孰非的。 陆时撇撇嘴, “你看过《我是猫》吧?” 夏目漱石“啊?”了一声,嘀咕:“干嘛说到我?” 菊池大麓说:“那是一本很不错的闲杂读物。没有连贯的情节,只由一段一段自由散漫的闲聊组成,随便翻到哪一页,都可以毫无障碍地进行阅读。” 陆时问:“除了吾辈,的主角有什么特点?” 菊池大麓陷入沉思, 良久,他回答:“是五个知识分子。” 夏目漱石用“就知道会这样”的目光扫了眼陆时,说道: “我自己就是作家,深知自己的软弱。虽然有着发达的头脑和满腹的经纶,心里积聚了苦恼,却只能发发牢骚而已。无权无势,过着清贫的生活,自以为这是与世无争,保持清高个性的方式,却不知道,这实际上是受到了排挤,逐渐被边缘化的结果。” “啊这……” 菊池大麓尴尬, “夏目君,你真在说你自己吗?” 夏目漱石摇摇头, “没啊,我说的是中的主要人物,苦沙弥。” 菊池大麓:“……” 不知道为何,有一种被对方耍了的感觉。 其实,他觉得那些描述说的是自己。 他是伊藤博文文明开化派的一员,可随着《教育敕语》的颁布,又无力抗争,最后只能想那种可笑的“翻译”的方法自欺欺人。 玩一些文字游戏有用吗? 人家Lu的作品,《日本文明的天性》,已经把那些阴暗着的、隐藏着的,说得很清楚了。 根本藏不住! 陆时笑笑, “不知道我的翻译能不能让你们满意。” 用的是陈述语气。 菊池大麓有种被人完全看透,扒光了游街的感觉。 他苦笑了一声, “我满意又有什么用呢?” 陆时早知道会这样。 他说道:“信、达、雅,信排在第一,就是说,准确才是翻译的第一要务。我想,你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当然,越是准确,越有可能不符合客户需求就是了。” 菊池大麓又被干沉默了, “……” 无言以对。 过了好一阵,他说:“陆爵士,我很好奇,你是怎么看待《教育敕语》的呢?” 陆时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说道:“我没记错的话,《教育敕语》的前身是《教学大旨》,对吧?” “这个……” 菊池大麓也有些说不准。 天皇侍讲元田永孚起草的《教学大旨》是在1879年完成的, 而那个时候,菊池大麓才从英国回日本第二年, 当时的他,还处于适应官场的阶段。 他说道:“那篇文章,在教育界颇有影响,具有全民性质,是非常重要的文献。” 这属于车轱辘话来回说。 陆时也不追究, 他眯起眼回忆着,缓缓背诵原文的一些片段, “教育之要,在于明仁义忠孝。” “徒以洋风是竞,恐将招至不明君臣父子之大义亦不可测。” “是故自今以往,应基于祖宗训典,专一于阐明仁义忠孝,道德之学以孔子为主,使人人崇尚诚实品行。” …… 菊池大麓有一丝迷茫。 旁边的夏目漱石却十分震惊, 他是文科生,对《教学大旨》印象颇深, 可是,即便如此,他仍不能像陆时那样做到信手拈来、说背就背。 陆时继续说道:“可见,在日本,很多思想是一脉相承的。伊藤博文一派所对抗的力量,一点儿也不比任公所对抗的力量要弱。” 菊池大麓不知道任公是谁。 夏目漱石却很清楚, “陆,梁先生似乎也在日本。” 陆时点头, “是的。我会去拜访。” 看两人把话题扯远,菊池大麓赶紧道:“陆爵士,其实,日本宣扬传统儒教又没什么不好。毕竟中国已经……咳咳咳……” 他大概是察觉到自己说的话容易激怒对方,赶紧用咳嗽掩饰。 陆时不由得“哼”了一声, “所谓的宣扬儒教,难道是要在小学校内悬挂古今忠臣、义士、孝子、节妇的画像?” “这……” 菊池大麓尴尬。 接受现代教育的理科生,确实有些看不惯那些。 所以,他也觉得自己是个矛盾的人。 陆时继续道:“话说回来,你跟我聊儒学,那我倒要问问,孟子所言的‘民为贵,社稷次之,君为轻’,你们学去了吗?” 菊池大麓被一直追击,多少有些恼火, “中国就做得好?” 可以说,“民贵君轻”的理念在所有封建国家都没得到实行。 但陆时很清楚,菊池大麓说的不是反对封建的意思。 日本人顶着天皇反封建? 想想就搞笑。 菊池大麓所指的,其实是一个思潮: 日本人认为,他们才是华夏文明的正统继承者,而中国的文明已经在崖山后消失了。 这个思潮一直暗流涌动, 直到一名叫内藤虎次郎(即内藤湖南)的学者出现,实现了理论上的“大一统”。 他在中国历史的宏观方面有两大见解: 一、空间上的“文化中心移动说”; 二、时间上的“唐宋变革说”。 内藤湖南在文章中说,“中日文化同一体”, 此观点没什么新颖之处,因为基本是共识。 无论古今,日本学术界都认同日本文化源于中国文化, 历史上,明朝灭亡后,甚至还出现过朝鲜和日本互相争执谁才是华夏文明的正统继承者的事。 而“文化中心移动说”的观点就比较“新颖”了, 内藤湖南认为,文化中心是可以移动的, 华夏文明最早发源于冀、豫二州,以洛阳为中心,西汉至唐,中心移到长安,宋以后则形成政治中心在北,文化中心在南的分离现象。 由此,他推出了一个十分离谱的结论: 华夏文化的中心将来会移到日本。 这脑回路着实让人难以理解。 更离谱的是,内藤湖南在此基础上受到感召,推导出了日本的天职: 由日本来实现中国文化的复兴! 这是近代日本的国家使命! 再之后,这些理论进一步发酵酝酿,成了后来臭名昭著的“共荣圈”理念,为侵略战争提供了重要的理由和借口。 陆时看向菊池大麓, “菊池先生,那些理念,你觉得可信?” 一句话问得菊池大麓有些懵, 良久,他说道:“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我也……我也……” 陆时撇撇嘴, “你也个屁!?数学、物理学,你是牛人。但那些诡辩,你还是离远点儿比较好,省得变成蠢蛋。” 此言一出, “噗!” 夏目漱石笑喷了。 菊池大麓脸黑, “陆爵士,你这种说话方式……哼……我觉得,你确实没学好儒学。” 陆时说:“你跟我扯啥呢?刚才也不知道谁先开始,‘你知道我是谁吗?’,那种拙劣的表演。” “唔……” 菊池大麓气得吐血。 这时,一旁的夏目漱石低声道:“菊池总长,陆说话确实不客气。毕竟,他在爱德华国王面前也是这个风格。” 菊池大麓:??? 竟然在大英的国王面前也是这个风格? 他不理解,但是大受震撼。 陆时摆了摆手, 实在是懒得再和对方说什么了。 他对夏目漱石点点头, “我们走吧?” 说完,便站了起来。 菊池大麓看两人马上要离开,犹豫片刻,忽然道:“陆爵士,此去日本,你有考虑到大学进行交流吗?我相信,很多学生会愿意跟你讨论刚才的问题。” 陆时回过头, “这是邀请吗?” 菊池大麓郑重地点头, “是!这是邀请。” 陆时笑笑, “希望你们的人别再搞出让我翻译《教育敕语》,却不用最后的成稿的事。” 言外之意是在暗讽对方输不起。 菊池大麓的脸色有些暗红, 不过,他考虑到东京大学那么多师生,对陆时群起而攻,应当没问题,遂说道:“我们向来实事求是、虚心求教的。” 陆时点点头, “那我就勉为其难地同意了。” 答应对方的同时,他在心里想, 有必要想办法保证自己的人身安全, 以日本人的那种性格…… 不是谁都像菊池大麓这么文明的。 (本章完) 第279章 人家陆爵士可是住在皇居旁边的 污污污—— 邮轮的行进放缓,变成了龟速。 马上要靠岸了。 陆时和夏目漱石站在甲板上,看着东京码头的方向。 人来人往,不同肤色的人在一起忙碌, 传统与现代、西方与东方,文化在这里交融,展现出独特的魅力。 夏目漱石紧盯着码头, “呼~” 他闭目冥思,三秒后才重新张开了双眼,低声道:“东京是一个充满活力和文化多元的地方,它正在见证这个时代的变迁和日本的发展。” 陆时点了点头, 吞吐量上,东京不一定比得了佛山、广州, 但文化交流,这里确实是东亚第一。 夏目漱石好奇道:“陆,你之前不是说不回国吗?怎么在佛山的时候还是下了一次船?” 陆时说:“我拍了几封电报。” 他只是在抵达日本前做好了必要的准备。 夏目漱石不傻,了然道:“也是。” 陆时左右看了看,没见到菊池大麓的身影, 也不知道那老哥哪儿去了。 正在这时,水手们呼喝的号子声忽然在身后响起, 一截极粗的绳索被扔了下去。 随后,伴随着金属摩擦的声音,下放的舷梯搭到了码头的石质地面上。 热烈的欢呼声随之响起, “到家了!” 日本人都十分兴奋。 经过这一路航行,船上的白人变得越来越少,尤其是在经停中国的几站,基本都下去了。 陆时伸个懒腰, “走吧。” 结果,夏目漱石拦住他,朝舷梯的方向挑了挑眉。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 只见几个日本的海关人员点头哈腰,正率先把白人迎下船,举止间溢满了崇敬。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夏目漱石亦是苦笑的表情,却没有办法。 他又看了一阵,嘀咕道:“奇也怪哉,之前虽然也是外籍优先,但感觉没这么过分啊。” 陆时不解, “怎么过分?” 夏目漱石低声说道:“你看那里。海关竟然在帮白人拎箱子,这不离谱吗?之前可做不到如此程度。” 陆时不由得沉吟, 想来想去,唯一合理的解释大概是英国对日本进行了遏制, 日本官方不得不匍匐得更低,试图给人家舔舒服了。 可是,当舔狗就能换回以往的“真情”吗? 这个解决问题的思路非常日本风。 陆时也不在意, “那就等等。” 夏目漱石尴尬地摸摸小胡子,说:“陆,让你见笑了。” 他们又闲聊片刻, 终于,船上的白人都走了,其余人开始下船。 隐隐地,周围有隐约的议论声传来, “那像什么样子?真是丢脸!” “嘘!伱说什么呢?我们能发展起来,受了英国极大的恩惠,对人家的国民好一点儿不应该吗?” “哼哼哼……将来早晚有一天……” “不准瞎说!” …… 如此表里不一,让陆时听得差点儿笑出声。 夏目漱石更尴尬了,默默地叹气, 在《日本文明的天性》中,陆时曾经给出过分析, 在亚洲,日本发展最快; 在世界,日本还不够看。 这种地位,让很多人处于莫名的状态—— 自大又自卑。 从下船的顺序和日本人对该顺序的吐槽就不难看出,书里的评价可谓一针见血。 两人从舷梯下船。 过海关的时候,面对东亚面孔,办事人员可就开始公事公办了,要求所有人依次打开箱子检查。 很快到了陆时和夏目漱石, 海关皱眉, “你们俩的箱子在哪儿?” 夏目漱石赶紧上前低声道:“我们乘坐了邮轮的头等舱,行李由船员负责搬运,所以箱子不在手上。” 他一边解释,一边拿出身份证明。 海关只粗略浏览, “看你的样子,应该是前几年出国的留学生吧?去的大英?” 夏目漱石回答:“是的。” 海关从鼻子里“哼”了一声出来,说道:“难怪。你用的这个是‘日本帝国海外旅券’,两年前的玩意儿。海关现在已经不发这种东西了。我们学习大英,改用护照了。” 说完,他将海外旅券甩回来。 海外旅券打在行李箱上, 啪—— 发出一声轻响。 海关教育道:“天皇派你出去留学,不是让你享受的。你倒好,竟然坐头等舱,实在是辱没我国之教育。” 夏目漱石脸一红, “是,是……” 事实上,如果是自己买票,他确实不会买头等舱。 但船票是爱德华七世送给陆时的,他的票只是顺带,情况就另说了。 海关又转向了陆时, 一瞬间,他的眼底闪过了疑惑,上下打量陆时。 准确地讲,因为陆时长得高,他在凝视陆时肩部以上的区域时,是“上上打量”,而非“上下打量”。 海关对这种状态似乎感到十分不满, 对白人这样就算了, 一个“本国同胞”,凭什么也要让人仰视? 现在的年轻人,真是不知礼数! 海关说:“别以为我刚才教育他就不是在说你!留学生,要专注学习!少享受!知道不知道?” 陆时:“……” 艹!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他转向夏目漱石,吐槽:“我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也没见你这么上纲上线啊。” 夏目漱石无语,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日本变成了当下这个氛围, 动辄“天皇”如何如何…… 听着就让人难受。 海关皱眉, “你……拿出你的文牒。” 他听两人对话便已经发现了,陆时不是日本人,而是中国人或朝鲜人, 所以他才会说“文牒”这个词。 陆时摇摇头, “我没有文牒。” 说着,便伸手到衣服内兜,准备摸出英国签发的对应KBE的特殊身份护照。 海关却变得愈加严厉, “你别动!你的行李是哪个?” 一瞬间,周围人的视线都被吸引了过来。 议论声四起, “哼,他在装咱们大和族。” “一点儿也不像啊。” “哈哈哈!那是当然不像的,骨子里就不同。” …… 陆时:??? 这帮人的脑回路也不知道是怎么长的, 太奇葩了! 他险些没绷住,憋着笑说道:“这位先生,我没有文牒。但是,我有护照。” 说完便将护照夹递了过去。 海关有点儿懵, 一般人的护照都是裸装,而眼前这个亚洲人的护照竟然单独匹配了皮质的夹子。 皮料很好, 而且,缝线和鞣制的工艺也十分高端, 一看就不是便宜货。 海关说:“这东西非常贵。” 陆时没回话。 护照夹确实不便宜,因为是巴宝莉赠与的全套小皮具,每一款都独一无二。 海关翻开护照夹,之后更懵了, 他实在是无法理解,这么好的皮具内部为什么要用颜料画上一只大胖猫, 暴殄天物! 陆时看对方发呆,便催促道:“先生,请你快一些。” 海关这才回神,看向护照本体。 英文原件, 签发地在伦敦,签发机构还不是一般的大使馆、领事馆, 而是…… “白金汉宫?” 海关的脸上有点儿懵,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他向旁边的同事发出求助信号。 同事走过来, “怎么?” 海关将护照递给对方,随后用右手食指闭着那串小字浅浅地划了一道。 同事也懵了, “……” “……” “……” 沉默降临。 两人面面相觑。 这护照的含金量,可比一般英国白人还要高了。 他们不可能不担心是假的, 但是反过来想,什么精神病会造这种假? 实在是离谱! 陆时也有些无奈, 原则上,他不喜欢用英国护照,但清廷的文牒无法复用,也不具备他国认可的权威性, 所以,他出行从来都用英国护照,也算畅通。 没想到在日本会遇到这种事。 他低声道:“早知如此,我就不让爱德华国王在授勋仪式后给我换护照了。” 夏目漱石摇头, “不关护照的事。你在法国不是成功入关了吗?” 陆时说:“话不能这么说。我都去过三次法国了,轻车熟路。而且,我的书在那边很畅销,海关有不少人看过书封上的照片,能认出我。” 两人正说着,忽然有人跑了过来, “陆爵士!夏目君!” 来人是菊池大麓。 他走到那些工作人员的身边,掏出自己内阁文相的身份证明,随后低声训斥:“你们都是猪脑子吗!?还不快放行!?” 海关们立即开始道歉, “轰动你私密马赛!” 又一波传统艺能。 于是,周围的议论声再起, “看到了?我就说那个人很有气度吧?” “我看他像学者。” “或者是伟大的革命家?嗯,也有可能。” …… 陆时甚至连吐槽的欲望都没有。 他没再多说,转头离开,先是去拿了行李,随后准备叫人力车夫。 菊池大麓跟上, “陆爵士,万分抱歉。你知道的,我们民族一向严谨,所以对待外国人士都要进行彻查。刚才他们冲撞了你,是他们不对。我再次替他们向你诚挚地道歉。” 说完,深深地鞠了一躬, “轰动你私密马赛!” 陆时对此已经免疫了,没搭腔, 而且,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评价那一句“我们民族一向严谨”。 菊池大麓见他不说话,便又追问:“陆爵士,你可否联系好了住处?听说你在法国、美国交流时,都是住在文学研究院或大学宿舍的,东京帝国大学亦扫榻相迎。” 陆时摆手, 正准备说什么时,又快步跑来了几人。 他们都穿着日本传统服饰—— 羽织。 腰间甚至还各自别着一长一短两把武士刀, 看打扮便能认出是浪人、武士之流。 为首一人不到五十岁,戴眼镜、留长须。 他缓步走来, “刚才是哪个中国人在过海关的时候引起了骚乱?” 语气很冲,像是兴师问罪。 而且,他的眼睛就钉在陆时身上,明显是已经认出了这个异族。 菊池大麓眉头皱起,凑过去叽叽咕咕。 穿羽织的男人微微惊讶, 他再次看向陆时,目光从审视变成了掂量,同时嘴上说道:“菊池君,你知道我是谁吗?” 这话听着有几分耳熟。 菊池大麓没想到回旋镖会命中自己后脑勺两次, 他气急败坏道:“我不管你是……” 话音未落,就被对方打断, “菊池先生,你最好斟酌过措辞再发言。要知道,连伊藤先生和桂先生都很敬重我,不会乱说。” 菊池大麓的表情跟吃了苍蝇一样。 男人斜看他一眼,随后缓步走向陆时,伸出手, “陆爵士,我是玄洋社的头山满。” 玄洋社…… 陆时的双眼缩了缩。 他已经想起对方是谁了, 瞬间的表情变化仿佛让周边的气温都降低了10℃。 头山满也有察觉,却没有当回事,继续道:“玄洋社和贵国的许多仁人志士有些私交。” 陆时点头, “我有所耳闻,玄洋社支援了很多革命者。从朝鲜到中国,都有。” 头山满露出满意的笑容, 胡须抖动着,看着竟有一丝像托尔斯泰,只是少了托尔斯泰的和善亲切。 他继续道:“陆爵士,我知道你写的文章,《日本文明的天性》和《大国崛起·日本篇》,观点颇为独到。只是感觉两本书在某些方面似乎存在着矛盾。” 这话听着似乎有些暗戳戳的指责意味。 陆时并不接招, “一家之言罢了。” 头山满笑道:“陆君果然谦虚,我……” 陆时直接打断, “头山先生,我有爵位。” 什么“陆君”不“陆君”的,他可不想被套近乎。 头山满眼中闪过一丝愤怒,随后又换上了之前的笑容, “陆爵士,抱歉,刚才是我僭越了。像您这样博学多识的作家能访日,是我等之荣幸。不知你是否愿意给玄洋社的社刊写上几篇文章,分析分析日俄局势?” 夏目漱石和菊池大麓的表情都有些不对, 陆时一路舟车劳顿,哪有这样堵着人家约稿的? 但头山满自认陆时不会拒绝。 一是因为刚才说的,玄洋社确实支援了许多革命志士, 道1905年,玄洋社甚至牵线将兴中会、华中会、光复会等聚集在一齐,筹划成立了同盟会,并且提供资金、武器、技术等,积极支持革命。 陆时这样的进步人士,没道理不喜欢。 至于另一个原因, “我们希望贵国能赶走盘踞在东北的俄国鬼佬。” 头山满一脸严肃的表情。 他相信,这更是无法拒绝的理由。 谁不想赶走侵略者呢? 陆时看了对方一眼,说道:“头山先生,我有些好奇,贵社的社刊名叫什么?” “啊这……” 头山满一愣, 那模样,似是有些难言之隐。 陆时又道:“投稿可以,但我总不至于连刊载自己文章的杂志名字都不知道吧?那也太糊涂了。” 这话确实无法反驳。 头山满低声道:“社刊的名字叫《黑龙》。” 陆时心里不由得冷笑, 自己果然没记错。 他说:“是我理解的那个‘黑龙’吗?好像和中国东北的一条江的名字有几分相像。” 头山满也不再隐瞒, “是的。陆爵士,刚才我已经说过,我们玄洋社的首要目标是帮助贵国击退1900年庚子之变中出兵侵占东北的俄国势力。那片地区有著名的黑龙江,所以,我们定会名为‘黑龙会’。” 这话并不完整, 在赶走俄国势力之后呢? 用膝盖想也能知道。 “黑龙”之名看着十分中二,实则透着无比巨大的野心。 也正是因为黑龙会的特性,头山满才会在得知海关被中国人搞了之后,第一时间赶到现场, 黑龙会是了解朝鲜和中国的专家嘛~ 陆时用手指轻点下巴,询问道:“所以,按照你的说法,‘黑龙会’才是本名,‘玄洋社’是别名,对吗?” 头山满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隐隐地,他产生了一个想法—— 眼前这个中国人无论如何都无法为黑龙会所用。 但这个想法只出现了一瞬。 头山满觉得荒谬, 因为他已经见过了大量的中国革命者,哪个不被黑龙会释放的善意降服? 他继续道:“陆爵士,整个亚洲现在正处于……” 话还没说完, 不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和车轮压过石子路的声音。 一架马车在几人面前停下。 从上面下来一位有些秃顶的白人, 他的目光在人群中扫过,立即就认出了陆时,上前热情地说:“亲爱的陆爵士,我在授勋仪式上见过你。只是你太忙了,我没能找到机会与你打个招呼。” 此人名叫亚历山大·布坎南,是英国驻日大使。 陆时之前在佛山给白金汉宫拍的电报,被爱德华七世转给了他。 布坎南看看左右, “这是……遇到了什么问题?” 陆时瞄了一眼头山满,随后道:“没有,就是护照有些新。” 说着,他将护照递过去。 布坎南看了一眼上面的签发机构,顿时满头黑线,  ̄□ ̄|| 国王陛下还是那么不靠谱。 他说:“没关系,现在立即重新签一份就可以了。我很快就能解决。” 说完便回到了马车上, 不多时,他就带着驻日使馆的新护照下来了。 就是这么效率, 看得在场的日本人一愣一愣的。 陆时说道:“现在没问题了。” 布坎南说道:“既如此,那我们现在回使馆。公使府邸就在使馆旁,你可以在那里暂住。我已经为你预留好了房间。” 他完全不把另外几个日本人当回事,拉着陆时径直上车。 陆时掀开车窗帘,对夏目漱石说:“夏目,明天我们再一起按计划出行。” 随后,车夫催动马儿。 在其余人的注目礼中,马车渐行渐远。 菊池大麓不由得看向头山满,从嘴里轻轻“哼”了一声, “黑龙会?” 头山满没接茬, 十分严肃,不知在想什么。 菊池大麓继续道:“头山君,你还想继续约稿吗?” 头山满点头, “是的。” 陆时在英国的身份越高,他越觉得有必要约稿, 如果能拉来给黑龙会做背书,其象征意义是无比巨大的。 只是,他不知道,约稿注定失败。 菊池大麓冷笑一声, “别想了。” 头山满皱眉, “怎么?” 菊池大麓回答:“你知道英国驻日使馆在哪儿吧?” 头山满说:“我知道。” “啧……” 菊池大麓咋舌道:“你们黑龙会不是一直以‘光耀皇室’、‘尊崇帝国’、‘捍卫人民权利’为宗旨吗?皇居幽静之所在,可不能被轻易打破安宁。”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人家陆爵士可是住在皇居旁边的。” (本章完) 第285章 咱大和族都看《哈姆雷特》 有原稿打底,陆时的速度无疑是极快的, 《蝇王》完成,他又请来夏目漱石帮忙翻译、校对, 两人忙活得灰头土脸。 一周时间,陆时除了偶尔去东大,基本把时间都扑在了书上,想尽快出版,之后赶回伦敦。 终于,汉语版和日语版完成, 其它语言的版本则可以在回伦敦的邮轮上搞定。 “呼~” 夏目漱石长出一口气,揉着手腕吐槽:“之前不觉得,现在我才发现,打字机确实有其独到之处。手指疼可比手腕疼要舒服多了。” 创作《我是猫》的那段时间,他一天写不到两千词,当然不累, 可翻译就不同了,能把手写废。 他无奈道:“要是日语也能使用打字机就好了。” 陆时听到这话,不由得想起汉语拼音, 那可是教育普及的大杀器。 而且,进入智能手机时代后,无论是九宫格还是全键盘,汉语拼音输入汉字的效率都开始完爆拉丁语系,属实是弯道超车了。 但他又认为推广拼音有些异想天开, 识字扫盲…… 现在的清廷能干吗? 陆时摇摇头,觉得时机不太对,还得徐徐图之。 他便岔开话题, “夏目,关于《蝇王》的出版问题,你有没有什么想法?” 夏目漱石正要回答,忽然传来了敲门声, 女仆在门外说道:“爵士,有一位宫崎先生造访,想与你会面。” 应该是宫崎滔天。 陆时沉吟片刻, “好,让他在客厅等吧,我一会儿去见他。” 夏目漱石不由得诧异,小声问:“陆,你不是不想和他们这些革命人士掺和的吗?” 陆时指指《蝇王》, “出版的事。” 夏目漱石了然, 其实,东大肯定可以帮陆时出版, 但考虑到双方暗地里互相较劲,出版的事确实不宜再生纠葛。 两人一齐到了客厅。 宫崎滔天此时已经在等了, 他正襟危坐,背脊挺得笔直,双手放在膝盖上,指尖还微微弯曲着抓住膝盖, 尽管在努力平静呼吸,但任谁都能看出他的紧张。 英国公使的宅邸给他造成的压力太大了。 更何况,今天要见的陆时也非常人, 非英籍KBE, 想想就知道其在英国的地位。 陆时过去落座, “宫崎先生,擦擦汗。” 宫崎滔天有些尴尬,也不知道是该擦还是不该擦, “咕……” 他咽了口唾沫, “陆教……陆爵士,伱好。” 用的半吊子英语。 陆时对日式英语的口音不敢恭维,听得一个头两个大,说道:“无妨,我们可以日语交流。” 宫崎滔天顿时自在了一些, 他恭声道:“陆爵士,您果然在东京。之前在梁君那里见到您,我险些以为认错人了。我对您的事迹早有耳闻,尤其是《议联宪章》的起草,文字雄浑厚重,让我心生敬仰。” 接下来,就该吹陆时是国际主义者、人道主义者了。 陆时能猜到对方此行的目的, 他摆了摆手, “宫崎先生,我听说,您在南洋还当过刺客?” “啊这……” 宫崎先生尴尬,知道对方说的是自己因被康有为诬告刺杀而遭到追捕的事,遂解释道:“陆爵士,传言不实啊。您不可尽信。” 其实,他在惠州起义前就认识康有为, 1898年回日本的时候,两人甚至还是一起成行的。 谁能想到康有为翻脸不认人? 宫崎滔天摸摸鼻子, “陆爵士,我想我明白了。” 当陆时半开玩笑地说出刚才的话,他就意识到陆时不想掺和那些有的没的。 如果不是当下的情境,宫崎滔天或许还会再游说一番, 可对面的是陆时, 而且,现在又处于布坎南的官邸,那些话是万万说不出口的。 叫英国人听去,根本解释不清。 陆时又道:“听说,宫崎先生曾在外务省工作?” 宫崎滔天瞬间涨红了脸, “陆爵士,请您听我解释。必须承认,我曾与岩本君共事,参与过暹罗的殖民计划,但时局非常复杂,计划未成功;之后我也在中国调查过秘密结社。正是这两段经历让我的思想发生变化,我不再……额……不再……” 似乎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有些磕巴。 陆时不由得笑, “宫崎先生,你误会我了。” 说着,他拿出稿件, “你曾在外务省工作,想来交游广阔。不知你对出版相关事宜有没有了解?” 宫崎滔天呆了, “日语!?” 陆时可是欧洲名头最响亮的作家, 他用日语进行写作,必然引发极大的关注。 报道的标题他甚至都想好了—— 《堂堂发售!寰宇最伟最大作家对日本的极度青睐,陆爵士用书说话!》 嗯,不是“最伟大”,就是“最伟最大”, 这样味儿才足。 宫崎滔天已经顾不得礼仪了,直接抢过稿件,开始阅读。 是长篇,不可能一口气读完, 但内容实在是精彩,让人欲罢不能。 到了中午,陆时喊他用餐, 结果,他整个人像是被钉在了沙发里,目光直勾勾地锁住书稿,将陆时的话置若罔闻,连午饭都不吃了。 就这样一连七个小时。 太阳缓缓西下, 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给屋内的一切染上了金黄。 “呼~” 宫崎滔天呼出一口气, 读完了。 他赫然发现,自己不知在何时已然改变了坐姿, 本来坐得板板正正,此刻却完全陷入到柔软的沙发中,毫无大和族的守礼和尊严。 他赶紧重新坐好。 陆时走了过来, “如何?” 宫崎滔天装了满脑子的问题,浑浑噩噩,一时不知从何说起。 他环视一圈,吓了一跳, 只见,英国驻日大使亚历山大·布坎南不知在何时已经回来了,正在餐厅那里一边看报纸、一边吃饭。 陆时笑, “咱们聊咱们的,不去管他。” 宫崎滔天顿感无语, 这么托大的话,也就陆爵士才说得出口了。 他说:“出版的事,我可以帮您解决。” 陆时点点头,说:“看来,关于你是没什么别的想法了。” 宫崎滔天犹豫片刻, “其实我有很多问题。就比如,这本书里为什么没有女性角色?” 陆时:“……” 万万没想到对方会先问这个。 事实上,《蝇王》原作者威廉·戈尔丁回答过类似的问题。 陆时摊手道:“少男、少女被关在岛上……嗯……宫崎先生,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情况?” 这不成拍电影了吗? 还得是很有剧情的那种。 万万没想到,宫崎滔天就是那个意思, 他说:“陆爵士,让男女共存于这个故事,可以引入对性的讨论,更深刻啊。” 这思路确实清奇。 陆时摇头, “宫崎先生,那些事比起《蝇王》真正想展露的内容,无关痛痒、不值一提。所以,我干脆把异性这种不稳定因素从源头上杜绝了。” 宫崎滔天会意, “专注于本质问题吗?” 他真诚道:“陆爵士的童趣三部曲,确实深刻。” 陆时懵, 童趣三部曲? 难道说的是《狩猎》、《洛丽塔》、《蝇王》? 将这些作品归为“童趣”,未免也太恶趣味了一点儿。 日本人确实有东西。 陆时岔开话题, “你印象最深的是哪个角色?” 宫崎滔天想了想,回答道:“猪崽子。” 猪崽子患有哮喘病,是一个无法从事体力劳动的胖小伙, 他相信科学,时常给出合理建议,将海螺作为集合号、用眼镜生火都是他的主意,当其他孩子被野兽惊吓时,他也坚信野兽并不存在。 然而,他最终被残害,死时还紧紧抱着海螺。 宫崎滔天说道:“他的死以及海螺的破碎,象征着文明、秩序被野蛮、原始所取代。” 陆时暗赞, 老哥做阅读理解一定是把好手。 他也能理解对方对猪崽子印象深刻的原因, 猪崽子没有权势、没有体能,却坚信人性和文明,敢于藐视专制, 这和现在的革命人士很像。 蓦地,宫崎滔天似是想到了什么, 他感激地看向陆时, “谢谢您!” 陆时不解, “谢我做什么?” 宫崎滔天说:“您表面上不支持我们、不指点我们,可您的书里说得很明白。面对残暴的专制,自尊又自卑是不行的,因为会被轻而易举地扼杀却没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陆时“额……”了一声, “这么说也不错。但我必须提醒你的是,猪崽子并非主角。” 宫崎滔天没有反驳, 但他心里想, 从篇幅看,猪崽子算是第三多的角色, 只要再努努力,成为主角也并非不可能的事。 宫崎滔天又看了眼《蝇王》的稿子,再次行礼道:“感谢陆爵士!” 陆时怀疑对方误解了什么, 但他也懒得问, 反正自己总被误解,虱子多了不怕咬。 他说:“那这本书的出版问题?” 宫崎滔天回答:“您放心,我会帮您联系好出版社的。” 陆时又道:“《蝇王》还有汉语版本。” 他把在《新民丛报》上连载的事情告诉对方。 宫崎滔天毕竟刚和梁启超因为理念问题起过冲突,不由得微微皱眉, 但他很快舒展了眉头, “两种语言,一个连载、一个出版,影响不大。而且也不用担心出版和连载抢彼此的销量,因为都是您的创作,而非先写好一种语言,另一种由他人翻译,对于绝大多数读者,都更喜欢看第一手作品。” 陆时说:“那就拜托你了。” …… 三天后。 皇居。 明治踩着草坪,在宫人的带领下缓缓走着。 这是一片广阔的绿地, 参天大树郁郁葱葱,为这座古老的皇室宫殿增添了一份生机与活力。 宫殿的建筑风格悄然发生着变化, 明治能感觉到,近几年的修缮,匠人们都在尝试融合日本传统与西方元素,精美的雕刻和细腻的装饰让皇居显得更加富丽堂皇。 明治穿过了院子,绕过主体建筑, 随后,他褪掉鞋子,沿着廊檐继续走, 又拐了两个弯,皇居后花园的枯山水便映入眼帘。 一瞬间,明治的状态松弛了不少, 枯山水是没有水景的园林,通过石块、细沙、苔藓等元素创造出了一种时间静止的感觉,让人仿佛能超越尘世。 在廊檐下的蒲团上端坐着一个老头, 此人名叫高崎正风,从明治21年开始担任御歌所长,指点明治的和歌,深得宠遇。 明治在他身旁也落座了, “老师。” 高崎正风躬身, “陛下。” 明治注意到,对方身边放了两本书,一本叫《高崎正风演说笔记》, 另一本则有趣得多, 书封竟然是彩印,画着一只爬满了苍蝇的猪头,那双正在溃烂的双眼仿佛凝视着读者,让人不寒而栗。 书名: 《ハエの王》。 明治不由得感到惊奇, 苍蝇之王, 真是出乎意料的名字。 高崎正风问道:“陛下,您可曾听说过Lu这个笔名?” 明治露出了笑容, “当然。他是一个留英中国人,其《大国崛起·日本篇》颇有些独到之处,分析得不可谓不透彻。至于《日本文明的天性》……” 明治脸上的笑容凝固, 对于一个能把日本民族性完全剖析开的作家,天皇怎么可能笑得出来? 他低声道:“通篇暴论,不值一哂。” 高崎正风点头, “是的。大和民族怎么可能‘彬彬有礼,却又蛮横倨傲;无比顽固,却又非常善变;忠诚且宽厚,却又心存叛逆,满腹怨恨’?这不是人,而是刺猬。” 明治看了眼老师,没搭腔, 廊檐下陷入了寂静, “……” “……” “……” 高崎正风这才察觉失言, 如果真认为Lu的说法是暴论,又怎么会背诵得一字不差呢? 所以,还是被人说中了痛处啊! 高崎正风面色阴鸷,不再聊《日本文明的天性》,转而道:“陛下,这本《蝇王》是Lu的新作,以日语所著的。” 明治一怔, “那么伟大的作家用日语……我的意思是,他怎么会用日语写作?不是翻译吗?” 说着,迫不及待地拿过了书本。 出乎意料地,书封上确实没有翻译一栏,只是写了作者。 明治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哼哼……看来,我国有强大的文化感召力。” 他的内心十分矛盾, 一方面,他认可Lu的影响,觉得Lu用日语写作是对日本文化传播天大的好事; 另一方面,他又必须表现出对《日本文明的天性》的不屑。 至于心里到底怎么想?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明治小声问:“这本书如何?” 高崎正风严肃道:“陛下,我不应该在您阅读之前就给出观点。否则,这会影响您对本书的判断。” 明治点头, “老师说的对。” 他翻开了《蝇王》,斜着眼用一种极其挑剔的态度开始阅读。 很快,他就发现了华点, “中国有句话,‘外地的和尚念不了真经’,看来还真是没错。这个主角,有组织力、有人格魅力,又是军官之后,怎么可能会姓‘天野’这种乱七八糟的姓氏。” 高崎正风说:“Lu或许是把‘天野’当成汉语在理解。” 明治问:“此话怎讲?” 高崎正风写下这两个字, —— 天,天指天空,也指自然界或天然的,以及万物的主宰; 野,表示广阔。 —— 他解释道:“中国人大概会觉得这个姓氏霸气。” 明治冷笑一声, “他能了解汉字,却不了解日本。” 说完,他往后继续阅读,仍然抱着吹毛求疵、没事找事的心态。 但随着剧情的展开,他挑刺的频率逐渐变低。 寂静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 明治再次抬起头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 在傍晚的夜色中,以灰、白、褐为主的枯山水呈现出独特的姿态和韵律,给人一种沉稳、内敛的感觉。 明治双眸有些呆滞, 看完这本书,让他心里产生了一种莫名的空落落的感觉。 高崎正风靠近,将一条大氅披在明治身上, “陛下。” 明治这才回过神,将书还给对方, “谢谢老师。” 高崎正风问道:“陛下,您对这本书是怎么看的?” 明治沉思, 良久,他忍不住问对方:“五岛正人所代表的野兽派做错了什么?诚然,对于困在荒岛的孩子来说,点火求救很重要,可狩猎吃肉难道就不重要吗?野兽派真的有错吗?” 高崎正风的嘴唇抖动, 《蝇王》只是,作者并没有评价天野桂一和五岛正人到底谁对谁错, 明治这么问了,反而说明其在潜意识里已经进行过价值判断,认定野兽派是错误的一方。 当然,作为臣下,是不可能指出天皇陛下的问题的。 高崎正风谨慎地说:“陛下说的对。因为,外界的救援是不可预测的,它可能明天就会到来,也可能永远不来。在某种程度上,它是虚无缥缈的希望。反倒是吃肉的问题,迫在眉睫。” 明治很高兴, “是啊,饿肚子则是现实所迫。对肉食的渴望,并非一文不值;以阿波舞来祛除心中对未知野兽的恐惧,或许愚昧,却不见得有错。就连维克多·雨果都在回顾法国大革命时说,‘谁都不是无辜者,谁都没有罪’,诚哉斯言。” 高崎正风在心中琢磨, 天皇陛下所说,确实有些道理。 更何况,他连大文豪雨果都搬出来了,还有什么好反驳的呢? “对对对!”就完事儿了! 高崎正风躬身, “陛下,您说的没错。这本《蝇王》本就不是在批判什么,而是在展现极致状态下,人类该如何生存。” 明治很满意对方如此表态, 他将书合上, “老师,这本书借我几天。我再好好研读。” 高崎正风今天本就是来献书的,自然不会反对,恭维道:“陛下乐学,但亦要注意身体,读书万不可废寝忘食啊!” 明治被拍马屁拍得更开心了, “老师才是,要好好休息。” 说完,他起身,掂了掂手里的书,顺着檐廊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消失,高崎正风也从蒲团上起来,轻轻捶打膝盖,关节处甚至发出了“嘎吱嘎吱”的轻响。 他仍在回忆天皇陛下刚才那番表态, 野兽派真的没有错吗? 唔…… 为什么感觉逻辑不太对劲? 高崎正风又弯腰,拿起蒲团旁的茶点送入嘴中,一边咀嚼、一边思考, 但终究,他还是选择了放弃。 有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 想法不同又有什么问题? 高崎正风嘀咕道:“咱大和族都看《哈姆雷特》。” (本章完) 第286章 你为什么不反思? 第二天。 东京帝国大学,德育园。 陆时正站在讲台上聊着日语翻译相关的一些问题。 因为第一次交流弄得有些不愉快,魔怔人内藤湖南被其它魔怔人打了,所以现在的交流气氛偏向纯学术, 民族、文化之类的,大家心照不宣地没再提及。 要不然,又有人被打掉门牙就太不好看了。 陆时在上面讲:“日语偶有省略,最常见的就是没有主语,一句话抛出来,难免要根据上下文来进行揣测。就比如……” 他本想举个例子, 但下面的学生都不是很有精神的样子, 有几个甚至顶着浓重的黑眼圈,时不时地打瞌睡。 陆时倒也无所谓, “那今天就讲到这儿好了。” 之后便要走下讲台。 结果,有人立即举起了手,说道:“陆教授,请您等一等!关于《蝇王》的问题,我有几处不解。” 陆时明白了, 学生们因为通宵达旦地看书,才显得没有精神。 他说道:“好吧,我们可以聊聊。” 那个学生立即问道:“陆教授,您是不是不支持五岛正人所代表的野兽派?” 陆时摊手, “ 放火烧山,牢底坐穿; 蓄意杀人,有期徒刑。 ” 一句顺口溜,本来是想缓解气氛的。 结果,下面的日本学生根本没有幽默细胞和娱乐精神,仍是那副严肃的表情。 陆时只好反问:“你们支持五岛正人的所言所行?” 下面陷入了沉默, “……” “……” “……” 一阵安静后,有人说:“猪崽子被害死,这点无法否认。但我想,其真正的死因不在五岛正人。他们只是十几岁的孩子,如果不困于荒岛,怎么会做出杀人这种事呢?” 旁边的学生附和, “没错!《蝇王》里死的人可不止两个孩子。他们所乘坐的船只因为与敌方舰艇战斗而触礁,最后沉没,几十名成年人丧生。孩子们流落荒岛之后,岛上又出现了新的死者。” “啧……” 陆时咋舌, 所谓“听话听音”,他琢磨出味儿来了。 这些日本学生的观点是,被杀的两个孩子的根本死因和那些成年人一样—— 船只因为与敌方舰艇战斗而触礁。 五岛正人有什么错? 他还只是个孩子! 如此思路,跟现代某些人为战争罪行洗白的手法差不多, 最典型的便是:“我也是受害者。” 陆时沉吟, “你们应当知道对马岛海战吧?” 下面的学生点点头, 有人说:“许多国家的史料都有记载,元世祖征日本。” 现场气氛没有变化。 因为时代久远,所以被蒙人用铁蹄践踏的那段历史并不能让他们感同身受。 陆时继续道:“当时,元朝的礼部侍郎殷弘持金符,充国信副使,持国书出使日本。你们可知国书的内容?”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 问题太难。 陆时笑, “ ‘上天眷命,大蒙古国皇帝奉书。日本国王朕惟自古小国之君,境土相接,尚务讲信修睦。况我祖宗,受天明命,奄有区夏,遐方异域,畏威怀德者,不可悉数……’ ” 这个国书十分霸气。 简单讲,日本一个弹丸之地,打是打不过我的,要么臣服,要么死! 听到国书,帝大生立即有了反应。 就像又在人群中投掷了一枚小男孩, 议论声爆了, “猖狂!” “哼……所以他们现在什么也不是了。” “真是欠揍啊……” …… 陆时双手下压, “各位,听我说完。” 经过几天的交流,他已颇有威信,学生们还是愿意听话的。 现场安静了。 陆时说:“元军从合浦出发,成功登陆对马岛,岛主宗助国父子率领八十骑拦阻,但是被全歼。元军先锋军首领敖嘎下达了屠城指令,对马岛只有少数人幸存。” 这一段就是游戏《对马岛之魂》的开场部分。 学生间的气氛又开始变得焦灼起来。 民族伤痛,掩盖不掉。 陆时问:“伱们说,这个敖嘎是否是恶……” 话还没说完, “当然是!” 下面已经喊开了。 陆时心中冷哼了一声, “是吗?但根据史料的记载,敖嘎并不癫狂,也没有嗜血欲。他平凡无趣、近乎乏味,根本不像一个杀人狂。他选择屠城,只是因为征东元帅忻都的指令。” 立即有学生起身反驳道:“那是元朝的史料吧?” 陆时摇头, “三方史料都如此,元朝、高丽、日本。” “啊这……” 学生们又开始窃窃私语。 陆时笑了笑, “所以,按照你们刚才的论调,对马岛那些人的根本死因并非敖嘎的屠杀,而是两国交战。而敖嘎依照命令行事,暴行却被记载在史书里,获得坏名声,他也是受害者。” 现场的气氛十分诡异, 谁能想到,回旋镖会来得这么快? 且陆时博闻强识,动不动就能掏出来个史实,实在辩论不过啊! 陆时总结道:“有些罪恶不是从自身的邪恶动机出发的,是一种没有残暴动机的残暴罪行。如果事前不知思考、事后不知悔改,其行为仍是一种恶。” 学生们不由得思考。 只可惜,魔怔人之所以魔怔,就在于他们魔怔。 (笑) 陆时说的那些,作用不大。 又有人说:“陆教授,还是别聊那些了。我们说回《蝇王》如何?” “啧……” 陆时微微咋舌, “可以。你想问些什么呢?还是五岛正人代表的野兽派的问题?” 学生说:“我只是觉得,孩子们在那种情况下,想要吃肉、惧怕野兽,都没有错。” 陆时“嗯”了一声, “确实是这样啊。我也没说有错啊。” 学生挠头, “可是,你的字里行间都充满了对五岛正人的批判。” “噗!” 陆时不由得笑喷, “我就没批判天野桂一吗?” 学生们懵了, 整本书读下来,他们都觉得天野桂一是正方代表,是文明、秩序的象征。 陆时叹气, “你们没有好好读书。只要仔细看过就会发现,最初的选举十分荒谬,天野桂一成为头领,倚靠的是孩子们莫名其妙的好感。而他的能力又如何呢?” 在《蝇王》里,天野桂一品节高贵。 但要说能力, 他用人调配不当,和五岛正人起冲突也只会指责,才智更是不如坚信科学的猪崽子。 可以说,他根本没有领导力。 但不知为什么, “最初的选举十分荒谬,天野桂一成为头领,倚靠的是孩子们莫名其妙的好感。” 这话由陆时说出来,总觉得像在暗示什么。 学生们下意识看向皇居的方向, 之后,他们赶紧摇摇头, 没有证据的事,万不可瞎想! 再说了,明治天皇也不会像天野桂一那样搞投票制度, 两者完全没有关系! 陆时笑道:“我在书里可没说自己支持哪一方。你们觉得我在批判五岛正人,是因为你们心里就是这么想的。” 一句话把自己给摘得干干净净。 帝大生被忽悠瘸了, “莫非,我们真是那么想的?” “嘶……” “大概是潜移默化。” …… 他们都很懵。 陆时摆手, “好了,与其聊这些,还不如聊聊的写作技巧。《蝇王》是典型的荒岛文学,在情节上遵循了‘流落荒岛——荒岛求生——回归文明’的传统荒岛文学三部曲模式……” 下面的学生还在消化刚才的问题,就这么被轻易地岔开了话题, 接下来十几分钟,陆时都在讲荒岛文学。 …… 下午。 东京火车站。 李蕙仙一手拉着梁思顺,一手抱着梁思成,正在为丈夫送行。 拿到《蝇王》的稿子,蒋国亮已经先行一步回横滨, 梁启超不放心,也想尽早回去。 《新民丛报》刚刚发行,主要撰稿人一共没几个,好不容易逮到陆时这样的大佬,自然要做好宣传。 李蕙仙小声说道:“任甫,我想让思顺拜陆教授为师。” 梁启超沉吟, 从本心出发,他对攀高枝的行为有些抵触。 但陆时终究与旁人不同, 他在英国的地位极高,又和爱德华七世颇私交甚密,说不定可以取一取君主立宪的经呢? 梁启超看向女儿。 没想到,梁思顺直接往妈妈身后躲, “我不想读书。” 梁启超无奈, “好好好。不读就不读吧。” 李蕙仙却是一瞪眼,小声埋怨:“任甫,你莫要唱红脸。” 她一直负责教导女儿,比较严厉, 梁启超倒好,拆台拆得厉害,对女儿就知道“好好好”、“是是是”的妥协, 如此下去,女儿的学业怎么办? 而且,还有一点很头疼, 梁思顺和梁启超相处没多久,就已经有亲爹不亲妈的趋势了。 梁启超微微尴尬, “我是觉得,陆教授没时间教导思顺。” 李蕙仙想了想, “那就……拜为座师?” 座师是明、清两代举人、进士对主考官的尊称, 所以,李蕙仙用得并不准确。 但梁启超能明白, 无非就是让梁思顺在陆时那儿挂个名,结个善缘。 他沉吟片刻, “这样也好。只是别强求了。若陆教授拒绝,我们也没必要纠缠,否则图惹人嫌。而且,陆教授用白话文写出了《蝇王》这样惊世骇俗的,已经很给面子了。” 李蕙仙点点头, “我明白。” 旁边的梁思顺问道:“座师是不是那种不会让我背书的老师啊?” 小丫头片子就不想读书。 梁、李二人一阵无语。 梁启超笑道:“一般来讲,当你需要拜座师的时候,你该背的书都已经背好了。” 梁思顺小脸一垮, “还是要背啊?” 梁启超对这个女儿无力吐槽,转而对李蕙仙说:“夫人,那我先进去了。日本列车的时刻表一向不太准,时早时晚的,我得提前些。” 李蕙仙还没说话,梁思顺反倒先开腔了, “父亲,保重。” 梁启超被逗得大笑, “你还知道‘保重’啊?” 他弯腰,摸摸自家女儿的头,随后又抱起小婴儿梁思成逗弄一番,径直进入候车大厅。 20世纪初,火车站的出发和到达还没有分开, 候车大厅也是到达大厅。 厅内一片忙碌, 因为人很多,弥漫着各种气味, 汗味、酒臭味、烟味、午餐的香气、名贵香水…… 墙上挂着巨大的列车时刻表,许多人聚在那儿踮脚张望。 梁启超找个地方坐下来。 在他身边,两个日本人正聊起了陆时, “你听说陆爵士今天在东大的演讲内容了吗?” “当然听说了。他聊了《蝇王》。” “其实我想说的是之后的事,关于荒岛文学的概述,他总结得很到位。” …… 荒岛文学? 梁启超也来了兴致。 他不由得观察两个日本人。 其中一人头顶光秃秃,干瘦干瘦的,哪怕是宽大的和服都掩盖不住其颓丧的精气神,看着就像重病缠身。 另一人则穿西装, 这副打扮,应该是给日本政府工作的。 他们正是岛崎藤村和正冈子规, 两人在等待长谷川辰之助,之后好一起拜访陆时。 正冈子规说道:“之前,应该没人系统地提出‘荒岛文学’的概念吧?陆爵士是头一位。” 岛崎藤村点点头, “毕竟是写过《无人生还》的作家。” 正冈子规笑, “哈哈!那是推理,两者还是有差别的。要我说,《鲁滨逊漂流记》算是开了荒岛文学之先河了。” 听到这话,梁启超默默摇头。 岛崎藤村注意到了, “这位先生,你似乎不是很赞同……唔……你是中国人?” 梁启超点点头, “鄙姓梁。” 因为之前见过了陆时,所以岛崎藤村下意识地对中国人有些亲切, 他好奇道:“梁先生有不同见解?” 梁启超沉吟, “没记错的话,莎士比亚的《暴风雨》要比《鲁滨逊漂流记》更早。” 岛崎藤村和正冈子规对视,有些惊讶, 中国人都这么博闻强识吗? 正冈子规低声道:“先生博学。正如您所说,陆教授在讲荒岛文学的时候,也提到了莎翁的《暴风雨》。不过,他还给出了两个更早的例子,以供参考。” 梁启超不解, “还有更早的例子?” 正冈子规点头, “有。陆教授说的,一是古希腊神话中,伊阿宋在盗取金羊毛时途径雷姆诺斯岛,经历了许多离奇的事情;二是荷马史诗《奥德赛》通过奥德修斯在海上和荒岛上的漂流与生活,成功表现了人与命运的冲突。” 梁启超心里对陆时的佩服更上一层, 希腊神话、《奥德赛》, 这些他都听过,但像陆时这般信手拈来,还记得如此清楚,根本做不到。 梁启超又问:“陆教授还讲了《蝇王》的事?” 正冈子规叹了口气,没回话。 旁边的岛崎藤村说道:“我们也是听说。” 梁启超好奇, “怎么?” 于是,两人把自己的道听途说如实地复述了一遍。 梁启超听得很懵, 东京帝国大学的学生怎么脑回路那么奇葩? 他小声说:“其实,陆教授曾跟我讨论过相关的问题。他认为……额……你们干嘛这么盯着我看?” 只见正冈子规和岛崎藤村的目光直溜溜地盯着, 两人注视梁启超,就像看到了美人。 梁启超恶寒, “你们……咳咳咳……” 正冈子规也察觉自己表现得过于热切,赶紧解释道:“您放心,我们都是能守住秘密的人,不会对外透露陆教授的话。而且,我们和陆教授本就相熟,《日本文明的天性》便是我们请他写的。” 梁启超打量对方, “原来是你们?啊……我知道了,您是正冈先生!” 正冈子规露出了笑容,正式自我介绍:“鄙人正冈子规,目前在杂志《杜鹃》做编辑。” 两人握手。 梁启超也放下心了, “确实,陆教授本人对《蝇王》中五岛正人所代表的野兽派持批判态度。他认为,想吃猪肉没有错,甚至不想获救、想在荒岛上生活一辈子也没有错。” 话说到这儿,岛崎藤村拿出了本子和笔, 沙沙沙—— 他小心翼翼地记录。 梁启超顿感虚荣心得到满足,连说话的腔调都变得有些拿捏起来, “你们觉得,五岛正人和天野桂一的区别在哪儿?” 两人沉思。 论能力,两个孩子好像半斤八两, 那只能是站位上的区别。 岛崎藤村回答:“前者代表野蛮、残忍、专制,后者则代表文明和秩序。” 梁启超点头, “这么说是对的。也正因为你说的两者的区别,他们对反对者的态度截然不同。” 正冈子规恍然, “原来如此!” 荒岛上,理性派可以容忍野兽派的存在, 反之则不然。 对于那些意志不坚定的,五岛正人用猪肉诱惑; 对于残存一丝良知的,五岛正人则用威胁强迫他们加入; 最后, 猪崽子和天野桂一,一个被巨石碾过、一个被全岛放火追杀。 梁启超说:“陆教授认为,人不能没有兽性,‘失去兽性,失去一切’。但是,如果完全被兽性支配,则注定不配被称为一种文明。如果五岛正人的团伙也是文明,那荒岛上的野猪恐怕也有自己的文明。” 这段话满是冲击力。 不知过去多久,正冈子规如梦初醒, “果然,《蝇王》说的不是孩童。它是一则寓言、也是一则预言。” 岛崎藤村听得很懵, “预言什么?” 正冈子规低声道:“就像我们请陆教授写《日本文明的天性》的时候那样,你不觉得现在的日本有些……有些……” 一时间,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岛崎藤村却听懂了, “是啊,尤其在那场海战之后,变化太快了。” 甲午战争,日本和中国竞争对东亚地区的领导权。 这种竞争在文化、经济、社会、知识分子的思想及意识形态等各个层面展开,军事冲突只能算是其中之一。 所以,整个社会弥漫着一股“下克上”的浓重氛围。 而《蝇王》…… “呼~” 正冈子规呼出一口气, “我想在《杜鹃》上发表一篇书评。” 岛崎藤村有些担忧, “这能行吗?” 正冈子规回答:“没问题的。书评就叫,《日本人,你要反思!》,你看如何?” 岛崎藤村连连点头, “好名字!” 一旁的梁启超听得都懵了, 他实在看不懂日本人, 有时候,他们极其狂妄、凶残,不知礼节; 有时候,他们又非常谦虚、低调,甚至自己给自己发反思卷。 果然如陆教授所说,“国民性”是个又大又空的概念, 但也同时印证了《日本文明的天性》中,陆教授使用的“菊与刀”的比喻。 梁启超正想着这些有的没的, 谁曾想,正冈子规忽然又有了新想法, 他说:“我觉得,一般的感叹语气不够强调。不如换成反问语气,书评改叫《日本人,你为什么不反思?》,你看如何?” 岛崎藤村“嗯”了一声, “好!这个好!” 正冈子规十分满意, “我今天就动笔!” (本章完) 第287章 向板载发起板载冲锋! 两天后,上午。 皇居。 大厅长长的廊檐下,明治面对着草坪而坐。 他端起茶杯,啜饮一口, 紧接着便吟唱道: “春宵苦短,梦的浮桥猝断——” 气韵悠长。 不远处,高崎正风弓着身子小碎步走来,在明治身侧恭敬地行礼,随后道:“陛下,您这首吟春的和歌十分优美。后面几句呢?” 明治:“……” 气氛有些莫名的尴尬。 过了好一阵,他唱:“横云如衣带……” 这句刚刚结束,旁边的高崎正风就高声称颂:“好!” 结果,气氛变得更尴尬了。 明治清了清嗓子,又小喝一口茶,问道:“老师,您找我有什么事?” 高崎正风双手递上报纸, “您的书评登报了。” 那是《读卖新闻》,东京销量最高的报纸之一。 明治扫了一眼,不由得皱眉, “为什么要发在头版?这样只会让读者感到疑惑,他们会更少地关注内容,转而考虑背后的所谓‘交易’。” 高崎正风没回答, 心里却想, 您天皇老人家的文章见报,本来就有幕后交易。 他谨慎说道:“陛下,我认为,不用避讳。” 天皇摆手, “该避讳还是要避讳的。你没看我用了笔名?” “啊这……” 高崎正风看了眼书评作者栏, 写的是: 南面而听天下。 出自《周易·说卦》,“圣人南面而听天下,向明而治”。 以现在日本知识分子构成,能识字的,大部分也懂一些汉学,看到“南面而听天下”的笔名,必然会联想到“向明而治”, 都这样了,还能不知道是明治的手笔吗? 高崎正风说:“陛下无须避讳,是因为您有带头作用。还记得废除《肉食禁止令》的事情吗?” 由于受到不杀生的佛教思想影响,日本天武年间颁布了《肉食禁止令》, 此后的多位天皇都很重视精进洁斋,戒肉食、谨言慎行以洁净自身, 上行下效,导致日本人不吃肉的风俗日盛,弄得人均武大郎,一个比一个长得矮。 这样还如何富国强兵? 于是,明治5年(1872年),日本国民突然看到了明治吃肉的报导。 明治有些自得, “确实,由我带头,人们开始竞相食用牛肉锅。至今我还记得《安愚乐锅》中的一句话,‘不食牛锅为不开化’,两年时间,东京的牛肉锅店从70家激增到了588家。” 连数字都记得有零有整, 可见,明治确实认为那是自己不可磨灭的功绩之一。 高崎正风借机拍马屁, “陛下,关于《蝇王》的评价也是一样的。昨天,其作者陆时在东大说了很多大言不惭的话,您站出来公开观点,正好可以拨乱反正!” 这马屁拍得,明治浑身舒泰。 他缓缓道:“你说的很对。陆时能写出《日本文明的天性》,可见此人是有诡辩功底的。我日本国百姓民智虽开,但又怎会是老奸巨猾的人的对手?” 高崎正风连连点头, “是啊!百姓正需要您的引导!” 明治“嗯”了声, 现在回头看,发在头版头条的确是正确选择。 他拿起了报纸, 书评叫《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文章开宗明义, —— 世俗,始于野兽派的第一次献祭。 它不是献祭给神明,而是献祭给身边的“野兽”、献祭给时刻笼罩着的危险。 野兽派为了捕猎野猪,放弃了原来的学生装束,花花绿绿涂满全身, 他们的诉求没错! —— “啧……啧啧啧……” 明治看得咋舌, “真好。我写得可真好啊。即使陆时本人站在我的面前,也会被我说服,并放弃他那可笑、肤浅的观点吧?” 高崎正风连连点头, “那是自然。” 明治继续阅读, 即使校稿的时候,他已经看过不下十遍了,可是看着那印刷出来的字体,心里还是充满满足感。 风儿吹来,报纸发出阵阵轻响。 早春的上午,阳光柔和地洒在皇居的每一个角落,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花香和泥土的气息,让人心旷神怡,偶有鸟儿在宫殿上空盘旋,清脆的叫声更添几分生机。 这时,一名宫人迈着小碎步走来, “陛下。” 明治仍沉溺在自己的文章中, 他心不在焉,头还埋在报纸当中,支吾道:“嗯嗯,你说,怎么了?” 宫人回答:“土方久元求见。” 土方久元之前任农商务相、宫内相,辞去职务后,将重心放在教育事业上,转任宫内省帝室制度取调局总裁、皇典讲究所所长,颇受宠信, 某种程度上,他也是明治的老师。 明治不由得诧异, “土方老师从横滨回来了?” 他摆摆手, “好,快请。” 宫人立即离开。 不多时,一个身着西装的矮小男人走了进来, 他的打扮颇为西化,尤其是从敞开的西装中露出的怀表链,英伦风十足。 明治低声道:“土方老师!” 土方久元躬身, “陛下,许久未见,您愈发英明神武。” 说完,他上前了一步, “我于横滨看到了一份中国人办的报纸,名叫《新民丛报》,其中有篇叫《蝇王》的很是有趣。之后,我便买了一本日语……唔……陛下,您听过?” 明治大笑, “我都看完了!” 他晃晃手里的报纸,刚准备说自己还写了书评呢, 结果,土方久元没注意到,径自继续话题道:“那您看过这篇书评吗?” 他开始在衣服内侧摸索。 明治的笑容愈加明亮, “我就是那篇书评的作……额……” 笑容凝固了。 因为对方拿出的不是《读卖新闻》,而是一本杂志—— 《杜鹃》。 明治对其有所耳闻,上面的俳谐颇具韵味。 土方久元翻了翻, “您看,这篇《日本人,伱为什么不反思?》,写得当真鞭辟入里,观点辛辣,看得我十分汗颜。” 明治满头黑线,  ̄□ ̄|| 听到这名字,他本能地感到,绝对跟自己书评的观点截然相反。 旁边的高崎正风也懵了,对土方久元连打眼色。 土方久元:??? “高崎君,怎么了?” 高崎正风无语,只能不吭声。 明治无声地接过杂志,开始阅读那篇书评, —— 否认文明,与野兽何异? 生活在这个“神奇的”国家,总是发生许多让我们匪夷所思的事情。 当我看到大学里的老师总是照本宣科的念书,而我们的学生却能忍受,我感到奇怪; 当我看到弱肉强食,而路边的行人却能视若无睹,我感到无奈; 当我看到…… 我对此种种不解,即使读了《日本文明的天性》也难以解惑。 直到《蝇王》的出现。 —— 文章是一个叫正冈子规的作家写的。 神奇地,他好像预知了明治书评的内容,几乎做到了逐条反驳,且有理有据,让人信服。 明治看完,整个人都不好了。 寂静降临, “……” “……” “……” 檐廊下的三人仿佛被施加沉默术,一声不吭。 就这样大概呆了两分钟。 “呼~” 明治呼出一口气,调整心态,随后道:“倒也写得有那么几分道理。不多,就几分而已。” 土方久元惊讶, 几分? 还“而已”? 他想劝谏明治再读一遍。 旁边的高崎正风拽住了他的衣袖,随后以极其微小的幅度,对不远处的《读卖新闻》点点头。 土方久元眯眼速读, 随后,他在心中不屑一笑, 那一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简直是强词夺理, 若是没读过《日本人,你为什么不反思?》,或许还会被其中的狗屁逻辑绕进去, 可是现在,土方久元的评价是: 就这!? 他小声嘀咕道:“《读卖新闻》越来越上不得台面了。” 高崎正风差点儿吐血,赶紧一指文章作者。 土方久元仔细地看了看, 南面而听天下?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竟然是陛下亲笔所写的书评!?” 此话说得声音有点儿大,明治听得一清二楚。 他抬起头, “什么亲笔?我写了什么?” 这是准备不认账了。 此刻,他心中无比庆幸,投稿时使用的是笔名。 高崎正风:“……” 土方久元:“……” 两人面面相觑,随后同时哈哈一笑, “没有,陛下什么都没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2 他们心照不宣地异口同声。 …… 布坎南宅邸。 陆时和夏目漱石坐在同一张宽沙发上, 对面则坐着许久未见的三人, 岛崎藤村、 长谷川辰之助、 正冈子规。 他们正襟危坐,目光不时扫过屋内精致的装潢, 显然,这座宅邸的主人——英国公使给了三人无比巨大的压力,宛若泰山压顶。 几人中间的茶几上,摊开着一份报纸和一份杂志, 《读卖新闻》、《杜鹃》。 陆时看得一个头两个大, 他没想到,书评还能撞车的, 最要命的是,正冈子规开的还是超载泥头车,直接把开宝宝巴士的明治给活生生撞死了。 离谱! 正冈子规小心翼翼地问:“陆爵士,您觉得如何?” 陆时说:“坦白讲,你写的书评很到位,角度也比较丰富,我十分欣赏。但是,这篇天皇……” 话音未落,夏目漱石疯狂咳嗽, “咳咳咳咳咳……” 他对陆时摇摇头, “陆,万不可冲撞了陛下。” 陆时无语, “……” 他心想, 撞死人的又不是自己,分明是正冈子规。 结果,对面的长谷川辰之助说道:“是啊,陆爵士,莫要轻易提起陛下之名讳。我不理解您说到他的原因。” 陆时一指摊开的《读卖新闻》, “这篇文章不……” 他又被打断, 这次说话的是岛崎藤村, “陆爵士,你说这篇文章啊。这个‘南面而听天下’写得确实很差。” 陆时:“……” 好好好,这么玩儿是吧? 也算是见识到现实版《皇帝的新装》了。 但有些话确实不好再多说, 他调侃道:“行,也是我见识短浅。原来,你们日本还有姓‘南面而’的。” 众人俱是一愣, 之后都不由自主地哈哈大笑起来。 正冈子规有病在身,笑声很快转换成了咳嗽声,差点儿把肺给咳出来, 他平复呼吸,随后道:“日本有姓‘南’的,说不定,这人姓‘南’、名叫‘面而听天下’呢?” 众人再次大笑。 说是不冲撞天皇, 结果,这帮老哥撞得比谁都狠,也拿明治的笔名开玩笑。 一时间,三个日本人都不再紧张,好像英国公使的宅邸也没那么可怕了。 正冈子规说:“陆爵士,您对我的书评看来是满意的。” 陆时摊手, “你是读者,我是作者。你写书评,我何来满意一说?” 正冈子规轻笑, “陆爵士亲民柔和,我辈楷模。” 搞文学、艺术创作的人,很多十分高傲, 那些不能理解他们作品的凡夫俗子,他们会不屑一顾,认为“你不理解是你的问题”。 尤其《蝇王》这种带寓言性质的作品,作者甚至可以挑剔读者, 人选书; 书亦选人。 像陆时这么随和的作家,确实让人心生好感。 正冈子规好奇, “那,我换个问法。陆爵士,你觉得《蝇王》还可以从什么角度赏析?” 陆时挠头, “有了这篇《日本人,你为什么不反思?》,你还不够?还想写?” 他的目光不由得扫向《读卖新闻》。 明治都被撞死了,他们还要冲上去鞭尸,属实是“下克上”的血脉觉醒了。 向板载发起板载冲锋! (PS:“板载”是日语“万岁”的谐音。) 陆时询问道:“你们这样跟明治……咳咳……我的意思是,你们跟‘南面而听天下’对着干,不怕出问题吗?” 正冈子规严肃摇头, “陆爵士,这是纯文学的讨论。” 旁边的岛崎藤村、长谷川辰之助同时鞠躬, “请陆爵士解惑!”×2 陆时陷入沉思, 正冈子规能写出《日本人,你为什么不反思?》,说明思想还比较正常, 当然,也可能是魔怔人,只是魔怔的方向不太一样。 但无论哪种,陆时都不希望这样的人被日本保皇势力害了。 更何况,正冈子规身患肺病,按照历史,再有几个月就要离世,实在没必要这么折腾。 陆时想了想,举个不痛不痒的例子, “你们都记得猪崽子这个角色吧?那个胖胖的、近视的男孩。” 几人一齐点头, “当然记得。” 陆时又说:“那你们有没有想过,猪崽子的眼镜为什么能生火?” 一个问题给所有人搞懵了, “……” “……” “……” 他们视线交流着,完全不懂陆时在说什么。 陆时摊手, “近视眼镜是凹透镜,对光有发散作用,所以直接用凹透镜是不可能汇聚太阳光来生火的。你看,你们读书,连这么明显的问题都没发现,还怎么写书评呢?” 在场剩余几个文科生全都是“我是谁?我在哪儿?”的表情。 过了好一阵, 啪—— 岛崎藤村一拍手, “我懂了!” 他的脸上写满了热切,说道:“火是人类文明的起源,但带来火的眼镜却是一个近视眼镜。那么,书中所谓的文明便成了假象。这预示着,天野桂一最终会失败。” 夏目漱石点头, “有道理!” 另一边,长谷川辰之助却不赞同:“别想太多。我觉得,还是应该从本身出发。” 岛崎藤村不解道:“怎么说?” 长谷川辰之助摊手, “有没有可能,猪崽子不知道自己其实是远视眼?小孩子不懂远视,只知道近视,再加上他是听姨妈话的乖宝宝,姨妈说什么就是什么,因此产生了误会。” “啧……” 正冈子规咋舌, “这么说来,也有道理。” 几人展开了激烈讨论。 陆时在旁边很崩溃, 他觉得,最可能解释得通的原因是,原作者戈尔丁犯了一个技术上的错误。 哪怕戈尔丁是牛津大学的高材生。 是人都会犯错。 陆时清了清嗓子, 瞬间,其余人的注意力被吸引到了他身上,目光中满是热切。 他说道:“这种问题,还是要把思路打开来考虑。简单点,不要总在文学性上兜兜转转。” 这句点拨又让几个日本人陷入沉思, 过了片刻,正冈子规点头, “我明白了。” “呼~” 陆时长出一口气, “明白就好。” 正冈子规说:“陆爵士说起眼镜,分明是物理学的问题,这是在告诉我们要有跨学科的思维。就像您的《枪炮、病菌与钢铁》、《大国崛起》等著作。” 陆时:“……” “原来我是这个意思。” 长谷川辰之助似是也被点化了,恍然大悟道:“陆爵士最喜欢使用经济学和社会学的关系。就比如孩子们所处的荒岛,低下的生产力决定了这只能是一个原始社会。” 岛崎藤村附和道:“所以,天野桂一的‘文明’注定失败。这便是残酷的预言!” 几人看向陆时, “不愧是陆爵士啊!” 陆时已经彻底无所谓了, 他只想知道结果, “所以,你们还准备继续写书评?” 正冈子规摇头, “何止是写书评?我现在才知道《蝇王》中隐藏着那么多细节,只从单一的角度出发无异于管中窥豹。我决定了,要把它掰开了、揉碎了,细细品读。” 长谷川辰之助:“我也。” 岛崎藤村:“我也。” 夏目漱石:“我也。” 正冈子规很满意, “好,那你们就给《杜鹃》投稿吧。说不定,我们以后会形成学派。” 就像《红楼梦》有红学, 以后的《蝇王》在日本发展出了学派,只是不叫“蝇学”,因为这么起名过于恶心,像是研究生物的,而是叫“蝇王学”。 正冈子规说:“接下来一段时间,《杜鹃》的收稿方向确定了。” 这老哥是要一条路走到黑了, 因为无论谁的书评,都很难赞同明治的那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 只要写出来,就相当于鞭明治的尸。 向板载发起板载冲锋! (本章完) 第288章 沙俄就是日本,日本就是沙俄! 横滨。 这是一座距离东京极近的城市, 蒸汽火车穿过隧道、驶过桥梁,花费三个小时就能抵达。 也正因如此,横滨的建设比较繁华。 《新民丛报》报馆内, 梁启超站在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 已经过了黄昏时分,横滨的夜渐渐降临, 海风从窗缝中吹进屋,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意。 说是报馆,其实只是办公室, 《新民丛报》开办没多久,印刷都得委托其它报社。 这时,门被推开, 蒋国亮走进来,低声道:“任公,咱们的报纸卖得非常好,鹤卿拍来电报,说是极受欢迎呢~” 梁启超并不惊讶, “当然会卖得好了。别忘了,谁是主笔。” 这话听着很狂, 但梁启超在当下的中国确实有此地位。 而且,他因为思想温和,主张保留皇帝的权力,受到了清廷中宪政派的欢迎,所以出版报纸刊物受到的阻挠不大, 何况办报的地点在日本横滨,也算是出口转内销。 梁启超真正担心的是, “《蝇王》的呼声如何?” 蒋国亮摇摇头, “暂时没……唉……我直说吧。《蝇王》是白话文章回体,目前只连载了两章,剧情还没展开,再加上以日本为背景,自然会被人认为啰嗦絮叨。” 梁启超皱眉, 本想说“愚不可及!”,但又觉得自己没那么说的立场。 因为他看过全文,知道《蝇王》是惊世骇俗之作, 对不知全貌的人则不能过于苛求。 蒋国亮叹气, “《蝇王》无疑是极好的。只不过,大众能看懂吗?” 梁启超不由得笑了, “你说,读书人算是大众吗?” “这……” 蒋国亮有点儿懵。 梁启超继续道:“《蝇王》是写给读书人看的。我可以预言,这部在普及启蒙思想上的作用会超出预期。它将来必定以‘中国第一部白话文’的名号被人反复提及。” 蒋国亮沉默, 过了片刻,还是没忍住,说道:“之前明明就有白话文了。” 梁启超笑着摆摆手, “文言文和白话文中间夹了个叫‘白话文言’的东西。” 他想了想,举例说明: “就说《水浒》和《三国演义》吧。前者偏向方言白话,从里面的骂人俚语便能看出;而后者则是半文言,文不甚深、言不甚俗,从对人物的称呼中可以窥见一二,比如‘操’指的是曹操,‘绍’指的是袁绍。而《蝇王》呢?有这种情况吗?” 蒋国亮沉吟, 正如对方所说,《蝇王》是彻彻底底的白话文写作,是颠覆性的。 他本就敬佩陆时,此时心中对陆时的景仰更是有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又有如黄河泛滥一发不可收拾。 两人聊着,忽然外面响起敲门声, “开门!” 说的是日语。 梁启超不由得诧异,用询问的目光看向蒋国亮, “你请了客人?” 蒋国亮也很懵, “没有啊……我去开门?” 梁启超摇头, “先等等。” 躲避追缉的那段日子,让他产生了一种野兽般的敏锐,本能地察觉到来者不善。 果然,不出所料, 听到屋里没人回应,外面的人恼了, “八嘎!开门!” 砰—— 门被踹了一脚。 梁启超这几年别的没学会,逃跑却是第一流, 只见他敏捷地撕扯窗帘,布匹发出碎裂的“滋啦滋啦”的声音。 蒋国亮:??? “任公,您这是……” 梁启超恼火, “别在那儿发呆了!还不帮忙?” 蒋国亮“啊?”了一声,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上前搭把手,同时问道:“咱惹事儿了吗?” 梁启超很无奈, “你怎么跟没经过事的顽童似的?咱越是不知道自己惹了什么事儿,越说明咱惹的事儿很大!伱说说你……唉……真是,怎么这么浅显的道理都不懂?!” 蒋国亮:“……” 好像懂了,但又好像没完全懂, 如懂。 两人正手忙脚乱, 结果, 砰—— 身后又是闷响。 房内瞬间冲进了几个日本浪人。 为首的那人穿的和服, 他动作迅捷,眨眼便冲到了梁启超身边,双手如闪电般地抓住梁启超的双臂,随后轻轻一扭。 “嘶……” 梁启超倒吸一口凉气,整个身体被牢牢地控制住。 他感觉到对方用膝盖顶住了自己的腰, 这种局势下,可不敢乱开腔。 他问:“你是谁?” 对方轻描淡写地一笑,说道:“鄙姓平冈。此次前来,是希望贵报暂停对《蝇王》的连载,时间不长,一年就可以。” 平冈的语气像是在打商量。 梁启超懵了, 还以为自己又招了什么捅破天的麻烦, 没想到, 就这!? 他不由得好奇, “平冈先生,能告诉……唔……先把我放开好吧?” 平冈一愣, “抱歉。” 竟真的转头松开了梁启超的手臂,随后道:“蒋先生有什么想问,尽管说。” 梁启超一阵无语,指指蒋国亮, “他才姓蒋。” 平冈满头黑线,  ̄□ ̄|| “那你就是梁先生了。” 梁启超点头,十分不解道:“平冈先生,为何不希望《新民丛报》连载《蝇王》。这实在没什么道理可说啊。” 平冈摆了摆手, “你不懂。” 说着,他丢了一份《读卖新闻》过来,说道:“你看头版头条。” 梁启超的日语读写水平还算过得去, 没多久,他露出不屑的笑容, “这篇书评不值一驳。” 平冈瞬间火了, “你说什么!?” 梁启超吓了一跳,也不知道自己说错了什么,只能在书评上找线索, 很快,他就注意到了作者名—— 南面而听天下。 艹!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这特喵竟然是明治写的。 平冈说道:“梁先生,天皇陛下对《蝇王》极其看重。所以,我等希望它能暂时成为日本国之专美。” 梁启超明白了, 眼前这帮日本人,明显是右翼、是保皇党。 就是他们的脑回路很奇葩, 天皇写了一篇书评,然后《蝇王》的中文版就不能连载了? 这两者有联系吗? 《蝇王》又不是明治的妃子,被宠幸就不能让别的人享用了, 书籍和知识是大家共有的! 梁启超看了眼旁边的蒋国亮, 后者此时也正在皱着眉头沉思,似乎是没想明白平冈的行为逻辑到底是什么。 在日本生活得久了,他们都觉得日本人的思路奇葩, 但今天的事过于出格, 属于小刀拉屁股—— 开了眼儿了。 梁启超轻轻咳嗽了一声,说道:“平冈先生,我觉得这件事还有商量的余地。你看是不是……” 平冈直接打断:“我不看!” 梁启超:“……” 心里直接问候对方八辈祖宗。 蒋国亮说道:“平冈先生,《新民丛报》虽然在日本出版、印刷,但作为汉语报纸,其销路主要是中国。这有什么影响吗?” 平冈“额……”了一声, 似乎是被问住了。 但很快,他摇摇头, “不行就是不行。” 蒋国亮:“……” 在心里问候对方祖宗十八代。 平冈说道:“两位,就这么一个小小的请求,你们就别如此坚持……” 话才说了半截, 哗啦啦—— 外面又冲进来了一堆人。 他们都穿着制服,外面披着带兜帽的军用雨衣,领章上绣旭日章,手臂上缠着白底红字的袖章。 这是日本陆军宪兵的打扮。 一瞬间,平冈为首的几个日本浪人都紧贴着墙壁,站得笔直, 他们同时鞠躬,中气十足地喊:“嗨!” 宪兵队长被吓了一跳, “你们是谁?跟你们说话了吗?‘嗨!’什么‘嗨!’?” 房间内陷入寂静, “……” “……” “……” 梁启超头疼, 豺狼刚走,又来虎豹。 这帮宪兵不会是要查封《新民丛报》的吧? 只见宪兵队长环视了一圈, “哪位是梁先生?” 梁启超上前道:“是我。” 出乎意料地,宪兵队长朝他行了个礼,说道:“梁先生,贵报以教育为主脑,持论务极公平,亦有优秀连载,希望能继续坚持。” 说着,他环视一圈, “没有印刷厂吗?” 梁启超懵了, “没……没有。” 他是见过大世面的,说话本不该磕磕绊绊, 可今天的事太过出乎意料。 宪兵点头,说道:“印刷机还是有必要……” 旁边的平冈听不下去了, “不对!这不对!陛下已经发表了书评,怎么可以再让《蝇王》用别的语言发表?” 宪兵队长冷哼一声, “真是聒噪!谁告诉你那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是陛下的书评了?你要说是,请拿出确凿的证据,否则就是大言不惭、冲撞皇室!” 平冈被喷得无话可说。 反倒是蒋国亮,小声道:“平冈先生刚才提到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吗?” 宪兵队长:??? 平冈:??? 气氛变得十分诡异。 梁启超瞪了蒋国亮一眼,小声道:“你不说话也没人当你是哑巴。” 蒋国亮老实闭嘴。 宪兵队长又看了眼那边战战兢兢的平冈,说道:“你到底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平冈恭声道:“我只是仰慕《新民丛报》,所以来拜访。” 宪兵队长把脸一板, “你会汉语吗?” “啊这……” 平冈语塞。 宪兵队长心中明镜似的,大概能猜出对方是个右翼分子, 来《新民丛报》报馆,所为必然是《蝇王》。 他靠了过去,压低声音, “中国有个词叫‘不打自招’,你懂不懂?” 平冈面露疑惑, “您的意思……” 宪兵队长皱起眉头,说道:“现在,任何对《蝇王》的动作,都有可能让人联想到陛……那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你明白吗?” 平冈了然, “我懂~我懂~” 他想到了《朝闻道》集被封禁的事。 原来,明治天皇=尼古拉二世, 沙俄就是日本, 日本就是沙俄! …… 东京。 东京帝国大学。 众多帝大生聚在一起,讨论着《蝇王》,以及那两篇书评, “写得好!写得真好啊!” “你们看这一段,‘野兽派有什么原罪?他们的残暴就是原罪,他们的兽性注定了这不配称之为一种文明’。” “是啊,振聋发聩!” …… 气氛热烈非常。 不远处,几个黑龙会的日本人正看着这一幕。 为首的自然是头山满, 在他右手边,则是内田良平。 此时的内田良平还只是黑龙会的第二把交椅,仍要唯头山满这个老头子马首是瞻。 头山满紧皱着眉头,的前额仿佛被拧成了一个“川”字, 他说:“这不好……这可不好啊……” 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 周围的人没有搭腔。 头山满见自己的话掉到了地上,心中微微有些不满, 但他没有发作,继续道:“浩太郎那边怎么样了?” 平冈浩太郎,典型的右翼激进份子, 有趣地,内田良平是他侄子。 平冈浩太郎此人行事很有日本人风格,喜好独走。 1905年4月,日俄战争以日本胜利告终后,他乘战胜余威会见了当权人物—— 首席军机大臣庆亲王奕劻。 他知道奕劻对俄友好,便说:“我知道清廷内有人妨碍中日关系,对待这些家伙不用多虑,我无需动手,派个人来就可以立即将他打杀。” 这一席话,吓得奕劻汗流满脸。 按理说,这种直接的人身威胁根本不配被当成外交,偏偏日本情报界将之视为民间大使的豪放美谈。 足见当时的日本有多魔幻。 内田良平说:“叔父还没传信过来。不过,我实在想不出理由……” 话音未落, “八嘎!” 头山满用呵斥打断,随后道:“你还不明白吗?《蝇王》就是一株毒草!” 他的目光扫向那些帝大生, “你看他们兴奋的模样……如此下去,陛下威严何在?” 内田良平看向头山满的眼中闪过一丝怨毒, 心想, 天皇陛下所写书评被人打得体无完肤,这是赤果果的事实, 掩盖得了吗?! 他说道:“会长,我明白您的担心。可您应该知道,《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并非陛下所写。” 头山满听了脸黑如墨, 这种话能骗得了谁? 也就糊弄糊弄那些刚刚识字的老百姓罢了! 就比如东大的这些学生, 嘴上虽然不说,可心里对孰优孰劣、孰对孰错都是有计较的, 天皇陛下的威望会逐步受损! 头山满冷笑, “哼。” 甚至懒得反驳对方。 内田良平继续道:“而且,做那种事不会适得其反吗?我听说,俄国的沙皇尼古拉二世曾经对Lu的实施封禁,可最后的结果,实在不尽如人意。” 头山满回道:“日本是贫弱的沙俄能比的?” 一句话怼得对方说不出话来。 他又道:“有些决策上的失误,我们有必要帮助陛……帮助做出纠正。就比如这次。我已经计划好了,中国人的报纸还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那个《杜鹃》。” 内田良平在旁边听了,都觉得可笑。 他刚要说什么, 就在不远处,学生堆中又爆发了一阵欢呼, “《杜鹃》竟然加刊了!而且,全都是《蝇王》的书评!” 头山满脸色铁青, 这才两天,《杜鹃》竟然就新发了一刊。 几人侧耳聆听那些学生仔的对话, “这篇写得好!‘天野桂一作为领导显然不合格,他不掌握生存所需的技能且遇事没有主意,只关心火堆和海螺。而在荒岛求生,生存才是第一位的。’” “跟陛下……咳咳……跟《读卖新闻》的那篇一样的观点啊。” “不是。这篇书评也批判了五岛。” …… 内田良平嘀咕:“这不挺好吗?那些书评也有支持‘南面而听天下’的观点。” 头山满冷笑, “表面支持罢了。这种将自己真实意图掩藏起来的文章才更加值得警惕。” 内田良平:“……” 对方都已经这样了,为什么不顺从他呢? 头山满继续道:“要想办法将《蝇王》的影响力降到最低。” 内田良平眼珠子一转,计上心头, 他说:“这很难。” 头山满不爽, “难?无论多难,我们都要做!” 内田良平叹气, “会长,您别忘了,陆时是大英的爵士。他已经明确表过态,这部《蝇王》除了汉语、日语,还有其他语言的版本,咱们能阻止《蝇王》在欧洲发行吗?” 头山满被这句话给点醒了。 因为天皇陛下犯糊涂,在国内阻止《蝇王》都费劲呢,何况是欧洲? 他十分郁闷, 自己一心向国,明治倒好,翻过头来拆台,装鸵鸟说“南面而听天下”不是他, 骗傻子玩呢? 头山满陷入沉思, 自然而然地,心头涌起了一个想法—— 威胁陆时。 连李大人他都敢行刺,何况是一个小小的陆爵士。 当然,头山满不可能真想搞刺杀, 弄死大英的外籍KBE,真把英国人惹毛了,战争不太可能发生,但黑龙会有很大概率被连根拔起。 不作死就不会死, 还是别作了。 头山满仔细想了想,问内田良平:“陆爵士什么时候离开东京?” 听到这话,内田良平便隐约猜到了对方的想法。 但他故作惊讶, “会长,莫非你准备……这不好吧?毕竟章先生刚得了陆爵士的游说,愿意在我们的会刊《黑龙》上发稿,我们不能过河拆桥。” 头山满白对方一眼, “你懂什么!?” 随后,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嘀咕道:“对了,还有章先生,我可以咨询他啊。” 听到这话,内田良平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自己的引导果然起了作用。 他看头山满的目光,就像在看一只扑火的飞蛾。 现在,只要按计划把消息透给英国驻日大使亚历山大·布坎南,头山老头就距离退位让贤不远了。 头山满却不知自己已经中了圈套, 他叹了一口气, “确实不该那么搞。否则,日本不成沙俄了吗?” (本章完) 第289章 陆时吾师! 第二天。 陆时去餐厅吃早饭的时候,布坎南正在喝着红茶。 他身前摊开着《杜鹃》的加刊,时不时翻页,让杂志的纸张发出轻响。 陆时看得直想笑, 日本文人也是挺猛,明知道《读卖新闻》上的书评出自明治之手,仍然义无反顾地驾驶泥头车猛撞上去, 这种感觉,就像是开着AE86,围着交警的车螺旋漂移, 玩的就是心跳! 他忍不住笑, “还真是风驰电掣啊……” 布坎南愣了愣,随即大笑, “之前,你跟我提到了一个短语,叫‘下克上’,现在我算是明白了。” 陆时摊手, “‘下克上’,哪个文明没有呢?” 布坎南压低声音, “就是在日本比较普遍。” 他凑上前道:“昨天,黑龙会的内田良平给我传了信。我想,可以借此机会一劳永逸地解决掉头山满的问题了。” 陆时点头, 他心知,对方这么做也不全是为了帮自己。 当下,在中国利益最大的是英国,他们更倾向于稳定地靠贸易赚钱。 可日本谋求东北,必然和俄罗斯相冲突, 稳定被摧毁、 平衡被打破。 这还怎么躺着赚钱? 所以有必要分化黑龙会这种极端团体。 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老罗斯福, 随着他的上台,美国开始在全球释放影响力,试图以灯塔之姿照亮全人类,东亚不可能不在其计划之中。 布坎南看得清楚, 得好好提防着美国佬,不能被趁虚而入了。 陆时小声询问对方:“爵士,你打算怎么做?” 布坎南喝了口茶,舒服地调整坐姿,随后,好整以暇地翘起二郎腿,说道:“陆爵士,你是文人,这种事儿就别再打听了。听了影响伱吃早饭的心情。” 英国仍然是世界最强, 若真想搞人,黑的白的、正的邪的,方法多得是。 这时,女仆来到餐厅门口。 布坎南问:“怎么?” 女仆立即回答:“外面有人求见陆爵士,是前几天那个闹事的章先生。但他这次很恭敬,没有发疯。” 显然说的是章太炎。 布坎南不由得笑, “行行,不发疯就好。” 他站起身,对陆时小声道:“陆爵士,你也快回伦敦了,临行前务必把事情处理完。” 说完便离开了。 陆时遂在客厅将章太炎迎了进来。 章太炎进门,二话不说,先对陆时鞠躬行了个大礼。 陆时不解, “太炎先生,你这是……” 章太炎哈哈大笑, “您干得好事!发动一帮日本人狂喷明治天皇,甚合我心啊!” 陆时很懵, “你不是和黑龙会同一拨的吗?人家可是保皇派啊!” 章太炎摆手道:“谁跟他们一拨了?我啊,流亡日本以后,彻底从维新派转为了革命派,所以看哪个皇帝都不爽,清廷的、沙俄的、日本的,全都一视同仁。” 神特喵的“一视同仁”, 成语能这么用的? 陆时:“……” 心里想, 章太炎不愧是疯子。 经过之前的交流,他彻底“觉醒”,一边拿人家黑龙会的钱搞革命,一边反对黑龙会的纲领,甚至还能虚与委蛇地给《黑龙》投稿, 典型的吃人饭、砸人锅。 陆时说:“你行!你真行!” 章太炎再次大笑, “我可没有‘食君之禄,分君之忧’的封建思想。再说了,黑龙会给我钱,不也有自己的小九九吗?我现在看得明白着呢~” 陆时对此倒是没什么好反驳的。 他好奇, “太炎先生今天怎么想起来找我了?” 章太炎回答:“我估摸你差不多要回伦敦了,不见上一面,和你聊一聊《蝇王》,实在可惜。” 说着,他叹了口气, “那么好的文章,怎么能在《新民丛报》连载呢?” 陆时懂了, 对方还是和梁启超有些不对付。 他摆摆手道:“太炎先生,在《新民丛报》的创刊号上,任公借《本报告白》道明了三条办报宗旨,你可还记得?” 章太炎怎会不知, 一、务来中西道德以为德育之方针,广罗政学理论以为智育之本原; 二、以教育为主脑,以政治为附从; 三、持论务极公平,不贪偏于一党派、咎非专在一人也。 事实也确实如此。 到现在,《新民丛报》一共发了四期,以其清新明白的语言、生动犀利的文笔,介绍了西方学说,深得有识之士欢迎。 但章太炎心里总觉得,事情不会一直如此。 他否认道:“梁在文章中是怎么说的?‘于政府一二事之得失,不暇沾沾词费也’。这可能吗?我看啊,他用不了多久就会露出狐狸尾巴,连带着《蝇王》也受影响。” 陆时对此也不好说什么, 立宪派和革命派,为了各自的主张互相拆台、相互攻击是常有的事, 甚至有一次,梁启超在做演讲的时候被张继率人打得鼻青脸肿,弄得十分狼狈。 都演上全武行了,隔空骂几句、背后传小话还能叫事吗? 陆时说:“论迹不论心,我看,《蝇王》在《新民丛报》连载就挺好的。” 章太炎不由得叹气, “唉……” 心知劝不住陆时,便不再纠结了。 两人又聊起《蝇王》, 他们正天南海北地说着,女仆又走了过来,小声汇报道:“爵士,又有人求见你。是一对母女。” 母女!? 章太炎英语水平很差,但简单的词还能听懂, 他瞳孔地震,看陆时的目光都变了。 陆时也有些懵, 愣了半晌,他才恍然大悟道:“应该是李夫人,还有任公的女儿。” 他对女仆说:“快请她们。” 女仆听令退出去。 不多时,李蕙仙带着梁思顺进了客厅。 两人打过招呼, 李蕙仙便拿出了一个本子,里面夹着许多原稿, 《少年中国说》、 《保教非所以尊孔论》、 《戊戌六君子传》、 …… 李蕙仙恭敬道:“陆教授,任甫命我将稿件送来,兑现之前的诺言。” 这些稿件,随便挑一个出来都是省博、国博级别的收藏。 陆时小心翼翼接过, “感谢。” 对于文人来说,交换原稿是一种对彼此的认可。 显然,梁启超是很看重陆时的。 一旁的章太炎说:“陆教授,早就听闻您有收藏的习惯,没想到会对梁的作品如此看重。他文辞确实锋利、观点亦偶有见地,只是,有些很难让人认同。” 李蕙仙皱眉, “这位先生是?” 她在上海创办过女子学堂,是有学问的,所以想和章太炎辩论一番。 旁边的梁思顺可不像她母亲那般温柔, “你凭什么这么说父亲?!” 章太炎顿觉失言,赶紧拱手, “抱歉,冲撞了夫人。” 他又对梁思顺拱手, “还有梁小姐。” 梁思顺顿时有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她觉得,眼前这个诋毁父亲的大人有些与众不同。 别人道歉,从来都是对着梁启超或李蕙仙,从未正眼瞧过自己这个小孩子, 可这个人道歉十分真诚,好像真把小孩子当“人”看。 章太炎拱手, “鄙人章炳麟。因慕顾师(顾炎武)的为人行事,号太炎。” 李蕙仙很有涵养,不准备再纠缠下去。 梁思顺则对章太炎扬了扬小拳头。 章太炎被逗笑, 其实,他刚才说的那番批评,针对的是《戊戌六君子传》, 变法失败后,清廷大肆缉捕维新派,并将谭嗣同、康广仁、杨锐、杨深秀、刘光第、林旭等六人残酷杀害, 六人史称“戊戌六君子”。 梁启超感于此六人的慷慨牺牲,满怀悲愤地写成此书。 当然,其中不可避免地有些“艺术成分”,以求壮大维新派的声势。 但这种事显然不能跟小姑娘说, 章太炎想了想,说:“梁先生在《保教非所以尊孔论》中提出了儒教非教说,你也认可吗?” 梁思顺点头, “父亲的文章写了,‘专在世界国家之事,伦理道德之原,无迷信,无礼拜,不禁怀疑,不仇外道’,这还能算宗教吗?” 章太炎有心逗逗小姑娘, “你背得倒好。可梁先生支持的皇帝还说了,‘外国学堂有宗教一门,中国之经书即是中国之宗教。学堂不读经,则是尧舜禹汤文武周公孔子之道,所谓三纲五常,尽行废绝,中国必不能立国。’梁先生是支持错人了吗?” 梁思顺:??? 没想到还能这样。 她小脸不由得涨红,憋了好几秒,才说了一句:“‘对子骂父,则是无礼’!你是无礼之人!” 章太炎一怔,随即哈哈大笑。 旁边的李蕙仙也很无奈,拉住女儿, “此为观点切磋,怎么能是骂呢?这位先生把你当有学之士看待,与你讨论,反而是大大的守礼呢~” 梁思顺委屈巴巴, 她能感觉出来,对方就是在逗弄自己。 但章太炎下面说的话还挺中听的,又让人生不起气。 只见他对李蕙仙行礼,说道:“梁小姐博闻强识,只要一心向学,必成大器。” 这话让梁思顺有些得意, 但她小孩心性,这种时候反而傲娇起来了, 她说:“想收我为徒?那可不行,我是要跟着陆教授学习的。” 章太炎更是大笑, “陆教授在伦敦教的可都是大学生。你年龄太小咯~” 陆时听得摇头, 章疯子都三十多岁了,还耍人家小姑娘玩,也是够无聊的。 他转向李蕙仙, “李夫人,这拜师一事从何说起?” 李蕙仙有些郁闷,心里数落自家闺女守不住话, 拜陆时为座师,本应徐徐图之,先拿出束脩六礼、循循善诱, 这下倒好,不得不打直球了。 她说道:“陆教授,您是饱学之士、当世大家,小女思顺随有些顽劣,但聪颖努力,想拜您为座师。希望您能成全。” 陆时有点儿懵, “若论才学,许多人远在我之上,以任公之人脉,李夫人何必舍近求远呢?” 李蕙仙沉默以对。 确实,梁启超人脉很广, 可是像陆时这样能在欧洲呼风唤雨的,还从未有过。 章太炎左看右看,视线在陆时和李蕙仙之间来回平移,就像在看一场乒乓球赛。 没想到今天前来拜访,还能遇到这种事。 他看热闹不嫌事大, “陆教授,我觉得李夫人说的没错。梁小姐看着就是个能学有所成的,你稍加点拨,将来说不定能成为一位女先生呢~” 梁思顺有些诧异, 心说, 这个无礼之人还挺有眼光。 她企盼地看向陆时。 陆时也在沉思, 以他对梁家后人的了解,普遍在各领域有所建树, 其中最为出名的,当然是梁思成。 收梁思顺为徒,自己只是座师,不用真讲什么四书五经,好像也没什么损失。 反过来,于梁家而言,搭上陆时的大船,也有赚不赔。 双赢的局面。 陆时点头, “好,这件事我可以答允。” 李蕙仙有些惊讶, 本以为还要多费些口舌,没想到陆时这么好说话, 她赶紧道:“既如此,那便挑个吉日,让思顺向陆教授行拜师礼。” 陆时摇摇头, “对于有福之人,哪天不是吉日?而且,我是伦敦政经的授课,又不是私塾先生,那些繁文缛节,在我这里可走不通。” 话可以这么说, 但李蕙仙不能让梁思顺真的这么做。 所以,她还是让女儿给陆时敬茶、行礼,把该走的流程都走了一遍。 梁思顺倒也轻车熟路, 随后便一口一个“先生”,把陆时叫得有些飘飘然。 陆时说道:“思顺,我教不了你四书五经。但如果你想学历史、、翻译,可以问我,等我回伦敦,你亦可以写信或者拍电报,我定然知无不言。” 梁思顺想了想, “我渴望成为先生那样有思想的人。” 一句话说完, “噗!咳咳咳咳……” 陆时喷了, 但看向梁思顺,一本正经的模样,又不像是用“有思想的人”这个称号给陆时戴高帽、拍马屁。 一旁的章太炎好奇, “梁小姐,你怎么就知道陆教授有思想了?” 梁思顺说道:“那还用说?老师自己评价《蝇王》,一方面,他鄙视五岛正人的野蛮凶残;另一方面,他又批判天野桂一的软弱可欺、毫无领导力。” 章太炎“额……”了一声, “就这样?” 梁思顺瞪他一眼, “我记得清楚,老师说了一句很深刻的话,‘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 章太炎一怔,有些佩服得点点头, 陆教授所思所虑,确实远比常人有更广阔的视角。 至少,他不否认五岛正人对生存的诉求,很接地气, 单凭这一项优点,就远比那些在空中做学问的人要扎实得多。 陆时笑笑,对梁思顺说道:“邯郸学步、人云亦云,可不能变得有思想。” 梁思顺鼓起脸, “先生,您太谦虚啦。” 陆时摆摆手, “你听说过我在伦敦养了一只猫的事吧?如果你有观察过,就会发现,猫的行为十分依赖奖励和惩罚。” 这话并不艰深, 梁思顺很快就明白了,说道:“确实,如果不出去觅食,它们好像都挺懒的。” 陆时“嗯”了一声, “猫大部分时间在假寐,不吃饭就不挪窝。而人不一样,会想方设法逼着自己学习、劳作。如果懒惰是兽性的一部分,那么,‘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意味着,‘失去勤奋,失去很多;失去懒惰,失去一切’。” 躺平人狂喜。 章太炎差点儿没忍住笑出声来。 陆教授真会诡辩。 可这样,忽悠一个小女孩是够用了。 梁思顺瞪大了眼睛沉思,明显是被陆时的话给绕进去了。 李蕙仙拍拍女儿的头, “‘学而不思则罔,思而不学则殆’,忘了?先生就在这儿,你不请教?” 梁思顺这才回神,看向陆时, “请先生教我。” 陆时笑道:“你喜欢学习,那就研究具体的、自己感兴趣的问题。想着‘成为有思想的人’,反而容易迷茫。” 梁思顺恍然大悟,明白了陆时的苦心。 她再次深思, 良久,她说:“老师,我想让汉语变得更易使用、更易传播。” 陆时:!!! 章太炎:!!! 李蕙仙:!!! 这话把三个成年人都惊到了。 梁思顺小声说道:“每次给父亲拍电报,我发现,我们只能使用很少的字,而且还存在歧义。可是,英国人就可以拍那么多,所以我就想……” 原来如此, 小丫头这是思父心切。 陆时沉吟道:“那你知道原因吗?” 梁思顺连连点头, “我研究过。一是因为发送电报非常昂贵,按字论价、字字是金,所以节约用字就非常重要;二是因为,电报更适合英文字母的传播。” 小丫头说的其实是表象。 陆时不懂物理,想讲也讲不清,只能从应用层面来入手。 他沉吟道:“你听过‘韵目代日’吗?” 梁思顺点头, “当然,洪先生以金代编修的《平水韵》的韵目代替日期,用三十一个字分别代表三十一天。” 陆时有点儿惊讶, 没想到小丫头还真知道。 梁思顺一扬小鼻子, “先生,您想要教我,可得拿出些真东西哦~” 小孩子家家,甚至还用上了激将法。 陆时大笑, “好!好好好!那我就给你看点儿真东西。” 他拿来一张纸开始书写。 这是要现场编教材? 其余人都懵了。 章太炎好奇地凑过来,却见陆时工工整整地写下标题—— 《拼音字母表》。 看到“字母”一词,他本能地认为这跟英语有关, 且早就听说陆时曾在美国改进过英语的音标,自然而然会往那方面想。 可往下看,事情有点儿不对劲了。 他可没听说过英语中有所谓的“韵母”、“声母”、“音调”。 这是…… 这特么是…… “汉语的音标!?” 章太炎甚至喊了出来。 陆时摆摆手, “拼音,不是音标。” 说完,他有些惊讶地抬起头, “太炎先生竟然看懂了?” 章太炎的眉头跳了跳,吐槽道:“陆教授,您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陆时尴尬, 心里对国学大师也愈加佩服。 章太炎激动道:“陆教授,看来您是支持将汉字用自然拼读的字母来进行代替的。” 陆时摇摇头, “不,我没有这么想。” 他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了两行, 分别是“失去人性,失去很多;失去兽性,失去一切”的汉字和拼音。 陆时揉揉手腕, “你看吧,哪个更长?” 章太炎摆手, “当然是汉字短、拼音长。但我同样可以反驳,拼音的笔画更少、书写耗时更短!而且,拼音也易于使用电报传播,不是吗?” 陆时刚要反驳, 章太炎却提前说道:“陆教授,我也不赞成废除汉字。我说那些话的意思是,我不像梁小姐那么好糊弄,您得给我一个更好、更硬的理由。” 梁思顺皱眉, “我好糊弄吗?” 李蕙仙对女儿摇摇头, 本能地,她觉得陆时和章太炎在讨论很重要的事,不能打断。 陆时沉吟, “好,那我举个实例好了。” 他问章太炎:“太炎先生可曾听过《训民正音》?” 章太炎点点头, “当然,那是朝鲜半岛的世宗大王和文宗大王下令创建的。自那之后,当地百姓开始用四十音代替汉字,拼成……唔……我……” 章太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他想明白了! 贸然取缔汉字,会出现一个问题—— 同一个音会对应不同的字。 比如, 女姓名,朴珍秀; 男姓名,朴正修。 若不用汉字,两者在拼写上完全一致,根本不知道谁是谁。 这还只是名字。 很多情况下,需要在纸面上精准地表达语义,就只能两眼一抹黑。 汉字毕竟传承了几千年,语言容积已经大得几乎无边无际了,将之废除并改用字母,才是一刀切、才是思想上的懒惰。 所以,不如转换思路, 就像陆时给出的《拼音字母表》,将字母作为辅助来推广汉字。 章太炎起身,对陆时行礼, “陆时吾师!” 梁思顺“啊?”了一声, 听说过抢钱的,还没听说过抢老师的。 李蕙仙却是明白, 这个《拼音字母表》,绝对不一般! 她对梁思顺使了个眼色, 梁思顺不太懂,但还是恭声道:“谢先生授业。” (本章完) 第290章 尽力而为,但求问心无愧 当天傍晚。 梁启超提着一个小行李箱,回到东京的宅邸。 他左右看看, 周边低矮的建筑物都披了一层金色的霞光。 几个老人围坐在小巷子内侧, 侧耳听他们说话,似乎正在讨论《蝇王》的剧情。 梁启超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陆教授是真火了啊。 他推门进屋。 比起离家的时候,凌乱的房间已经被整理好了,该收的稿件、报刊杂志全都整齐地堆在角落处,分门别类。 房间里,隐约听到幼儿的呀呀声。 梁启超拉开了推拉门, 只见梁思顺正双膝跪地,手趴在婴儿床上,对照着一个表格教弟弟说话。 梁思顺:“ā——” 梁思成:“nāng——” 梁思顺:“ā——” 梁思成:“niāo——” 小丫头被弟弟给整崩溃了。 错就算了, 怎么两次错的还不一样? 她捏捏弟弟的小脸, 结果,梁思成的嘴巴受外力一咧:“ā……” 梁思顺乐了, “对对对,这次你念对了。” 旁边的梁启超看着,没忍住笑出了声,随后道:“思顺干嘛呢?教你弟弟背书吗?” 梁思顺回过头, “父亲!” 她也不顾弟弟了,站起身,把膝盖上的灰尘拍打干净,跑过来, “您看这个!” 说着,献宝似的将《拼音字母表》递上。 梁启超没当回事,只是粗读, 但很快,他就察觉到问题不对劲了, “这个是……” 梁思顺得意一笑, “先生给我的。” 梁启超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半晌才意识到女儿说的是陆时。 他又一次看向那个表格, 心中,惊涛骇浪涌起。 就在这时,李蕙仙一边擦着手一边进屋,对梁思顺说道:“去收拾一下桌子,盛好菜。” 梁思顺蹦蹦跳跳地跑出房间。 李蕙仙摇头, “看把她高兴的。或许是拜了先生的新鲜劲儿吧。” 梁启超说:“陆教授这是答应了?” 李蕙仙扫了眼《拼音字母表》,低声道:“我拍电报急着喊你回来,就是想让伱看看那个东西。我仔细研究过,通俗易懂,如果能推广,对识字扫盲大有裨益。” 两人结婚后,李蕙仙不断学习新学, 对她的治学水平,梁启超当然是心中有数的。 他沉吟, “你是这么想的啊。” 李蕙仙犹豫, “只是,陆教授的这套方法,好像对照的是直隶人的发音。” 梁启超笑了笑, 发音其实并不是重点。 就像他和光绪第一次见面,南方口音对上直隶口音,说的虽然都是汉语,听上去却像两种语言, 可这并没有影响两人的交流, 因为可以倚靠汉字。 哪怕各地普遍存在方言,但汉字可以保持一致性。 梁启超问:“陆教授拿出这套表格的时候,当时是个什么情况?” 李蕙仙便从头开始讲述,甚至连章太炎逗弄梁思顺的细节也没有一笔带过, 终于讲到陆时拿出纸笔编写《拼音字母表》, 梁启超听懵了, “你说,这是陆教授现场编写的?” 李蕙仙点头, “对。” 梁启超:??? 真是见着活神仙了! 他低声道:“西方有语言学、语音学,在巴黎、伦敦,甚至有专门的学术院。所以,刚看到这个表格的时候,我还以为是陆教授早就已经准备好了的。” 李蕙仙“啊……”了一声,这才发现此事确实有些不合理, 她问:“会不会是陆教授早有研究?” 言外之意, 陆时已经有了底稿,当时只是默写出来。 梁启超摇摇头, “不会。” 他指出《拼音字母表》的几处笔画上的顿挫, “陆教授书写虽然用的是铅椠(铅笔),而非笔墨,但亦能从中看出他是边思考边写,否则,行文不至于如此断断续续。更何况,其中还有十余处涂改,更是明证。” 李蕙仙震惊, 所以,陆时真的是临时起意。 她小声问:“夫君,你说西方的那些语言学家、语音学家,有陆教授的水平高吗?” 梁启超苦笑道:“那必然是没有的。人家是正常人。” 这话把李蕙仙逗得“咯咯”直笑。 的确,陆教授不太正常。 梁启超又换上了严肃的表情,抖抖手中的表格, “我多少有些担心……” 李蕙仙先是不解,随后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夫君担心陆教授是废除汉字一派?这倒不用担心,我刚才与你说过,思顺拜师时,还有一位章先生在场,他和陆教授激烈地讨论了此事。” 梁启超好奇, “你详细讲讲。” 李蕙仙又开始讲。 梁启超时而赞同地点头,时而微微皱眉, 良久,他说:“我还是不放心。” 说完便又戴上帽子,径自走向大门。 梁思顺的声音在身后响起:“父亲不用晚膳吗?” 梁启超摆摆手,出门。 …… 布坎南官邸, 餐厅。 英国驻日本大使布坎南一边喝着伯爵茶,一边看着在那边啃面包的章太炎,整个人都是懵的。 这老哥未免也太自来熟了吧? 说留下吃饭就留下吃饭! 章太炎无愧为疯子,根本不拿自己当外人,甚至用半吊子英语对女仆说:“面包!非常好吃!再来一份!” 布坎南:“……” 他也没辙, 因为陆爵士和姓章的有学术方面的事情要探讨。 布坎南周全绅士礼仪,捱到晚餐结束,之后直接上了二楼,进书房处理公务。 陆时和章太炎则回了客厅。 章太炎说:“陆师……” 陆时赶紧打断, “太炎先生,我说过很多次了,你别这么叫我。” 章太炎则学着陆时的语气说:“陆师,我说过很多次了,您当得起我这么称呼您。” 陆时:“……” 还能说什么呢? 只能由得对方那么叫。 章太炎看陆时不再反驳,露出一个开心的笑容,继续道:“陆师,还是刚才提到的那个问题。我只靠嘴说说不明白,所以干脆举个例子吧。” 他拿出纸笔,写下了两个读音: bō、 buō。 随后又写了一个汉字: 波。 陆时秒懂。 从自然拼读的角度出发,“波”这个字应该读buō,而不是bō, 可《汉语拼音方案》偏偏选了后者。 陆时想起了自己的幼儿园时期,第一次接触拼音也犯过类似的错误, 他把“凶”拼作xüōng,而不是xiōng。 章太炎是做学问的,十分严谨, “陆师,您刚才也说了,拼音是拼音、音标是音标。既然已经明确拼音不承担汉字拉丁化的功能,那又何必于执着缩写?当然,更改字母可以防止混淆,但我总觉得有些食之无味。” 陆时点头, “我明白你想……” 话还没说完,章太炎就又开口了, “陆师,咱们讨论只从拼音的角度出发,如果是从拼音文字的角度,那就没完没了了。” “噗!咳咳……” 陆时被怼得咳嗽, 没想到对方在自己反驳之前就打好了补丁。 章太炎继续表达观点:“您这套拼音确实好,但例外规则太多。ao实际应为au、ong实际应为ung、iu实际应为iou……” 说得头头是道。 就在这时,女仆找了过来, “爵士,外面有一位梁先生求见。” 一听到这个姓氏,章太炎就知道是谁了,摇头道:“晦气。” 陆时瞄他一眼, “相看两厌,说不定人家见了你也觉得晦气呢~” 章太炎大笑, “陆师说得太对了!” 陆时让女仆将人迎进来。 梁启超进入客厅,风尘仆仆的模样, 他一眼就看到了桌上的纸张, “陆教授、章先生,你们果然还在研究那套《拼音字母表》,看来我到的正是时候。” 陆时有些诧异, 对方竟然半点儿寒暄没有,直入正题。 章太炎也有所察觉, “梁先生,您似乎有要紧的事?” 梁启超“嗯”了一声,直视着陆时,问道:“陆教授,您可曾听说过林乐知?” 陆时一愣,立即懂了对方来此的意图。 他朝对方抱拳, “任公拳拳回护中华文化之心,让人动容。” 梁启超抿唇,没接茬。 旁边的章太炎说道:“这林乐知是何人?” 陆时回答:“洋人。” 章太炎怔了怔,低声道:“这洋人倒是会给自己取名字,乐天知命,颇有些韵味,应当是有意愿融入中国、了解中国的。这种人,一般是传教士吧?” 陆时冷哼了一声, “融入?正好相反,他不想融入汉文化,并且是坚定的欧洲中心……简单来说,他没有一点文化交流的包容。” 说着,陆时转向了梁启超, “应该举夏查理的例子,他才是首批鼓吹废除汉字的外国人。” 听这名字,应该又是传教士。 到这儿,章太炎总算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他哂笑一声, “梁先生,陆师可不是你想的那种人。他编纂《拼音字母表》,为的是推广汉字,而非取缔。” 梁启超指指桌上的纸, “那这个该如何解释呢?” “啊这……” 章太炎无法反驳。 如梁启超所说,如果只考虑拼读、不考虑拼写,那些拼音的省略、变体全然没有意义。 他看向陆时, 眼神闪烁,发出无声的询问。 没想到,陆时一摊手, “我毕竟一直在英国发展,所以或多或少会带出一些英语的书写习惯。任公、太炎先生,你们如果觉得我给出的方案不合适,不妨自己也想一想,甚至在以我的方案为基础进行修改,我也是没意见的。” 梁启超:??? 章太炎:??? 两人都被陆时给整不会了。 章太炎说:“陆师,你可不能撂挑子啊!” 陆时也很无奈, 因为从历史的角度讲,汉语拼音确实是为了取缔汉字而出现的,所以才会有拼读和拼写不一致的问题。 梁启超说道:“所以说,陆教授是拥护汉字的。” 陆时点头, “当然。时隔两千年,依然能读懂祖先燕然勒石留下的碑铭文,这放在哪个民族都是值得被吹上天的事,谁会想灭之而后快?” 这话说得有趣, 章太炎哈哈大笑, “好一个‘吹上天’!” 梁启超也不由得露出笑容,说道:“看来是我错怪了陆教授。是啊,废除汉字真的是会葬送华夏文明,使文化断带。而且,汉语词汇表达准确,纵观环球,又有哪些语言能做到呢?” 陆时笑, “这话可不一定对。” 他将桌上的纸翻面,在空白处写下一个段子, —— 甲:“你这是什么意思?” 乙:“没什么意思,就是意思意思。” 甲:“你这可不够意思了。” 乙:“小意思,小意思。” 甲:“哼哼……你这人还真挺够意思的。” 乙:“其实也没有别的意思。” 甲:“那我就不好意思了。” 乙:“哪里哪里?分明是我不好意思。” —— 梁启超和章太炎看得头昏脑涨。 两人的第一反应,陆时写的是一个相声段子、一段顺口溜, 但仔细琢磨,渐渐品出味儿来了, 这段对话,分明是乙给甲塞钱送礼、求甲帮忙办事的过程,表现得活灵活现。 陆时说:“任公,你现在还抱有之前的观点吗?” 梁启超不由得苦笑, “陆教授啊,你是真厉害!我说不过你!” 陆时又道:“而且,说句实话,我是做报业的,对现在最新的打字机和印刷机有了解。从传播的角度讲,汉字拉丁化以后,印刷效率会提升好几个台阶。” 当然,在数字化之后,那种优势便不复存在, 甚至成为劣势。 梁启超和章太炎都晕了, 他们搞不懂,陆时到底是哪边儿的, 怎么感觉他在废除和不废除之间反复横跳? 梁启超不解道:“陆教授,您能不能告诉我,您的真实想法是?” 陆时笑, “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表态,我不支持废除汉字。但又不可否认的是,产生废除汉字的思潮并不奇怪。那些人虽然和我们的观点不同,但也怀揣着寻求强国出路的赤子之心。我刚才说那些,就是想告诉任公,这是一个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 显然,他说的“那些人”,指的肯定不是林知乐、夏查理那种心怀鬼胎的外国佬,而是真正为中华文化之传感到着急的国人。 可即便如此,梁启超还是很难认同废除汉字,心里有无数反驳的话, 但考虑到陆时的水平极高,即使自己不提出来,对方肯定也早就已经想到了,后面不知道还有多少道理可讲呢。 继续聊下去,必将变得没完没了。 更何况,双方的观点本就一致,何必争执? 这也是梁启超不理解的点, 既然观点一致,陆时为什么还要说那些有的没的废话? 陆时察觉到了对方的困惑, 他笑道:“有句话叫,‘秀才造反,三年不成’。任公想来是听过的。” 梁启超诧异, “造反和汉字有什么关系呢?” 旁边的章太炎哼了一声, “愚钝!” 梁启超顿时不爽了,回应道:“无礼!” 竟然跟他女儿骂的一样。 想到梁思顺那个丫头,章太炎的气却是消了, “梁先生,你没听明白陆教授的意思吗?别看咱们是这个大师、那个大师的,说白了,就是几个穷酸文人,只转转歪脑筋、动动嘴皮子,凭什么讨论识字扫盲?” 梁启超心知,对方又要鼓吹你那套革命理论了。 但此刻的他无法反驳。 汉字不管取缔与否、拉丁化与否,只靠一批文人提倡、鼓吹、辩论是远远不够的。 文盲率如此之高的中国,至少完整的义务教育体系,才能有效地把新文字教给全国每一个人, 而义务教育体系,需要的是强有力的政府。 清廷? 还是洗洗睡吧。 陆教授正例反例地讲,为的就是说明白这个道理。 梁启超叹气, 忽然间,他对自己的坚持产生了些许动摇。 但很快他就振作了, “章先生,你怕是危言耸听了。” 章太炎叹气, “好好!是我危言耸听!” 双方都知道无法说服对方,所以干脆不再说那些会引起冲突的话, 说了也徒增烦恼。 而且,这里是英国驻日本大使的宅邸,双方就算想上演全武行,也不可能撸起袖子来打个尽兴。 陆时说:“关于《拼音字母表》,我的观点不变。你们如果觉得我给出的方案不合适,不妨自己也想一想,甚至在以我的方案为基础进行修改,我也是没意见的。” 梁启超叹气, “陆教授,您这是失望了?” 陆时展颜一笑, “不,我是在庆幸。” 梁启超不解道:“庆幸什么?” 陆时回答:“庆幸我们的祖先创造了汉字这一瑰宝。我相信,她会经受住考验,完整地传承下去。” 梁启超:“……” 章太炎:“……” 两人沉默了。 没想到,陆教授用最朴实的话,说出了最具感染力的宣言。 章太炎调侃道:“这可比某人的‘红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泻汪洋’来得实在。” 梁启超白了这货一眼,都懒得吐槽了。 他看着陆时, “陆教授,能否将《拼音字母表》作为大学堂研究的课题?或者,干脆作为教材吧!” 陆时说:“任公,你还有这影响力吗?” 梁启超不由得尴尬。 陆时思考片刻, “尽力而为,但求问心无愧吧。” 听到这话,梁启超起身, “好!陆教授,那我便托大接了您的委托,将《拼音字母表》好好改一改。” 章太炎说道:“我也帮忙。” 陆时看看他们, 不知怎么,毕加索那幅《合作中的少女》在脑海浮现。 他嗤笑一声, “我马上要回伦敦,就不掺和了。” 章太炎吐槽道:“我看出来了,陆教授,你就是想撂挑子!” 陆时大笑, “好好,我就是撂挑子。” 但这件事不能怪他, 毕竟,他不是正牌的语言学家、语音学家,而修改《拼音字母表》和《汉语拼音方案》都是极专业的工作,实在胜任不了。 他说道:“拜托二位。” 梁启超点头, “我会谨记陆教授的话的。尽力而为,但求问心无愧。” (本章完) 第291章 下克上 两天后。 东大医学部。 此时的东大还不像现代,医学部尚未设立附属医院,只有诊疗室和病房,可以小规模地接收病号。 诊疗室内, 内藤湖南坐在一把小椅子上,揉着脸,无比委屈。 对面的医生斥责: “别再搓揉你那张脸了!” 内藤湖南无奈,老老实实把手揣进裤兜里。 医生吐槽:“我就说咱帝国大学不该设立什么汉方医科,那帮人忒不靠谱,你脸都骨折了,他们还在那给你熬黑汁水让伱吨吨吨地灌。这下倒好,拖得太久,咬合关系出问题了。” 内藤湖南其实也很懵, 谁能想到,只是被几个激愤的学生怼了两拳,脸颊就给干骨折了。 当时只以为是普通的鼻青脸肿,他也不甚在意, 而且,东大的总长菊池大麓很给面子,带他到医学部免费诊疗,他遂没再去别的医院。 医生再次叹气, “很难恢复。” 内藤湖南整个人都麻了, “严重吗?” 医生摆手, “严重倒也不严重。你知道什么是咬合关系吧?” 这个医学词汇从字面比较好理解, 内藤湖南点点头, “就像这样。” 说着,他张大嘴开始模仿咀嚼的动作,上下牙齿在闭合的过程中相互接触。 才做了一下,他就捂住脸, “疼啊!” 医生挑眉, “说了多少遍了,别碰你的脸!” 内藤湖南老老实实抽回手,又揣进了兜里。 医生叹气道:“你骨折还没好利索,能不疼吗?而且,八成也好不利索了。按你现在的咬合关系,以后吃肉嚼不烂、说话含阴风、亲嘴……咳咳咳……” 内藤湖南满头黑线,  ̄□ ̄|| “没想到,汉方医如此坑人。” 医生摆摆手, “你这么说话不严谨。汉方医还是有效果的,只是比较看运气……额……我的意思是,只是比较看医生和病人的磨合。” 艹! 内藤湖南心中跑过一万匹草泥马。 医生继续说道:“真的,我没骗你!这个月上旬来了个病人,就靠汉方医吊着命呢。” 内藤湖南满意地点头, 从中国传来的医术,怎么可能比不了那些西方人的歪门邪道呢? 他展颜一笑,结果疼得厉害, 他赶紧收敛笑容,问对方:“能详细讲一讲?” “啧……” 医生咋舌, 看他的表情,似是想起那个病人时还有些不忿。 他说:“病人需要用药,但他的肾和肝都不太行,可能承受不住。” 内藤湖南问:“结果,汉方医治好了?” 医生摇头, “你别打断我,听我说完。我当时也没办法,就问他的病史。结果,人家说,他一直都信汉方医,吃汉方药十几年了,根本不把我们这种穿白大褂的放在眼里。他觉得,我们就不是医生。” 内藤湖南更想笑了, 但考虑到自己脸上的伤,努力绷住。 医生继续道:“我就跟他说,汉方药对肝和肾可能有毒性。” 内藤湖南好奇, “真有?” 医生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 “有没有,看疗效。那个病人昨天死的,大家都说,他喝一辈子汉方药都没事,一来咱这儿就被西医治死了,才40岁不到。所以你看,汉方医还是有效的。” 沉默降临, “……” “……” “……” 诊疗室内的气氛变得极其诡异。 内藤湖南缓缓站起身,走出诊疗室,离开医学部。 他心里产生了一种怪异感, 上一次和陆时交流之后,这种怪异便久久不散, 今天跟医生聊完,变得愈加强烈。 但这种感觉很难描述, 就好像,自己一直坚持浇筑的大楼,地基正在被一只不可名状的手一点一点抽走。 “呼~” 他呼出一口浊气,环视四周。 仲春时节,东大的校园正绽放出生机, 阳光透过树叶缝隙,在地上留下一片片斑驳的光影,随风摇动着。 帝大生穿着漆黑的校服,急匆匆地走过。 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几个学生正兴高采烈地交流着什么, “果然,日本才是中华文化的正统继承者。” “我也觉得。” “且我们的文化是一脉相承的。” …… 内藤湖南有些听不下去了。 他走上前,以一个温和的态度说道:“各位,‘一脉相承’的观点不太对。事实上,应仁之乱是日本史的分界线、应仁之乱以前的日本历史应该算外国历史。” 应仁是后土御门天皇的年号, 应仁之乱被学界认为是日本战国的开始,以山名宗全为首的西军和以细川胜元为首的东军大打出手, 之后便是乱世, 织田、丰臣、德川…… 那些耳熟能详的名字粉墨登场。 几个日本学生懵了, 有人问:“你谁?” 内藤湖南尴尬, 他现在只是专栏作者,没法拉虎皮扯大旗,只能继续输出观点: “我这么说是有依据的。日本从飞鸟时代到奈良,再到战国,是一个相对低水平文明受到高层次文明影响的催化。” 不用解释,几个学生也知道: 低水平文明:日本; 高层次文明:中国。 因为接触了隋唐,才有的大化改新,让部落联盟成为了封建国家; 因为接触了明朝,才有的“武家”势力崛起。 但这种说法明显会刺激学生的自尊心, 他们都很恼火。 有人道:“你在放屁!什么低水平文明?什么高层次文明?” 内藤湖南“额……”了一声, “你们刚才不是说,‘日本才是中华文化的正统继承者’?怎么现在又不承认了?” 他心里想的是, 只有承认那些历史,以后对中国做出任何动作才是合理的。 因为,20世纪初,攻守之势异也, 当下的日本才是那个“高层次文明”,可以用各种乃至侵略手段来拯救“低水平文明”的中国于水火之中,就像元、清两朝。 但那帮学生并不这么想, 他们怒目凝视着内藤湖南, 忽然,有人道:“这个人不就是……那天那个!陆教授第一次来交流的时候出现的……” 学生们面面相觑。 紧接着,不知是谁带头喊了句:“叛徒!” 话音刚落, 砰—— 内藤湖南的左脸颊狠狠挨了一拳。 他应声倒地。 小珍珠在眼眶里打转,争气地没有流下来。 幸好,那些学生中有理智的,拦住群情激奋的同伴,呵斥道:“别动手!” 现场这才没有变得更混乱。 那帮学生都狠狠瞪了内藤湖南一眼,随即离开。 看着他们离开的背影,内藤湖南不由得咬牙,直摇头, 蓦地,他发现,自己的咬合关系恢复了。 这瞬间,他仿佛受到了莫名的感召,怎么努力都绷不住,发出阵阵狂笑: “哈哈哈哈哈!” 笑声引得路过的学生纷纷侧目, “疯子?” “嗯,看着像是疯了。” “咱学校课业压力确实大。唉……” …… 听着这些议论,内藤湖南站起身。 他拍拍屁股上的尘土, “ 滚特么的高层次! 滚特么的低等文明! 滚特么的历史研究! ” 发泄式的吼叫完,内藤湖南狠狠踹了脚旁边的长凳, “还是陆教授说的对。” 他踩着断根的皮鞋,踢踢踏踏地走远, 心想, 老子不伺候了! …… 东京港。 “阿嚏!” 陆时莫名奇妙地打了个喷嚏。 他万万想不到,自己一次无计划的访日交流,“文化中心移动说”和“唐宋变革说”就消失在了历史的长河里,甚至连未来的京都学派都被连根拔起。 因为,内藤湖南是京都学派的根, 他被拔了。 夏目漱石好奇道:“陆,天气这么好,你怎么还染上风寒了?” 陆时摇摇头, “不是,我没生病。” 他摸了摸鼻子,实在找不到原因,只能归结于海风, “大概是被风给扑了。” 海风在港口间穿梭,轻轻吹拂着桅杆,发出悠扬的声响。 硕大的邮轮发出汽笛声, 污污污—— 起航在即。 周围都是要踏上行程的旅人,与亲友话别。 陆时摆摆手, “不说这个。夏目,你将来作何打算?” 夏目漱石低声道:“陆,你知道的,我准备创作一部能反映社会问题的。届时在《杜鹃》连载,我会差人给你邮寄过去的。” 陆时了然, 想来,对方说的就是那部《哥儿》(又译作《少爷》)。 鲁迅先生对这部作品评价很高。 夏目漱石沉吟, “我觉得,你不该担心我,反而应该担心梁小姐。” 陆时一怔,随即大笑, 梁启超和章太炎这两天没日没夜地研究如何改进汉语拼音, 结果,梁思顺硬是不准, 原话是:“先生编写的教材,你们凭什么动!?” 连她父亲梁启超的面子都不给。 陆时的笑意压都压不住, 说不定,梁思顺将来会成为著名的教育家,比其他梁家子孙都要有更高的成就。 夏目漱石颇为感慨, “不知日语将来会不会也有拼音这种辅助工具,变得简单易学。” 陆时刚要回话, 这时,几个日本人缓步走来。 为首的是头山满。 他还是那副浪人打扮,腰间别着的两柄武士刀随着脚步彼此发生碰撞,刀鞘发出轻微的、“咔哒咔哒”的响声。 与此同时,几个英国卫兵将陆时拱卫住。 队长用不是很标准的日语说道:“几位先生,请卸下武器。” 头山满皱眉, “日本刀是日本武士之灵魂,我等……” 队长直接打断道:“那我换一个说法。你现在,必须卸下武器。这是命令,不是请求!” 头山满的脸瞬间黑了, 可是,面对英国人,又没有办法。 他对手下点头, “我过去。” 说完便解下了刀,靠了过来。 卫兵队长看向陆时,见陆时点头,这才让出一条路来。 头山满靠近。 结果,他还没开口,陆时就先说话了, “日本刀是武士之灵魂,为什么?” 头山满立即回答:“锋利、坚硬,乃天下无敌之兵。” 陆时笑, “武士刀脱胎于唐刀,自然有唐刀之缺点。因为重刀势、速度,所以刀不能太沉,只要木棍用沸桐油泡过,变得又韧又结实,和武士刀硬碰硬,后者自然也就碎了。” 头山满没有搭腔, 因为沸桐油浸泡的招式,明朝使用过, 而当时的日本被称为: 倭寇。 如果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头山满自然就会矮上陆时一截, 到时候,气势就馁了,不适合后面的话题展开。 头山满转而道:“陆爵士这是要回伦敦了?怎么也没通知我们黑龙会一声,让我等为您饯行?” 陆时笑, “我不是已经告诉章先生了吗?” 头山满双眼一缩,心中对陆时又高看了几分。 若这个中国人不是大英的KBE,自己必然会想尽一切办法将之除去。 只可惜…… 没有“如果”。 就算再喜欢独走,头山满也不至于拿脑袋去试英国的火枪准不准。 头山满低声道:“陆爵士,您可曾看过《杜鹃》?上面有不少《蝇王》的书评。” 陆时心中明镜似的, 英国驻日本大使布坎南的情报没错,头山满果然为此事而来。 他说:“我当然知道。那些书评写得都相当有水平,还和《读卖新闻》上的一篇《在生存面前,一切都是小事》遥相呼应,思想碰撞出了激烈的火花呢!” “八嘎!” 头山满恼了, “陆爵士,您……您……” 他好不容易平复呼吸,深深鞠躬, “轰动你私密马赛!我为自己的失礼向您道歉。” 陆时没有接茬。 头山满就这么鞠着躬, 也不知过了多久,汗水从额头滑落,砸在地上,形成小小的一滩。 终于, “可以了。” 陆时不带感情的声音响起。 头山满直起身,随后道:“陆爵士,您可曾听过贵国的李大人?他曾在1894年来过日本。” 这无疑是在暗示李鸿章被小山丰太郎暗杀的事件, 赤果果的威胁。 陆时轻笑, “有没有点儿新鲜的?” 头山满握紧拳头,手背上青筋暴起,继续道:“去年,我曾拜访过伊藤先生。” 陆时点点头, “去年?伊藤先生并非官身,他辞职了。不过,他和西园寺先生紧锣密鼓地行动,试图促成与俄国的谈判。” 头山满心中对陆时变得愈加重视, “陆爵士确实关注国际大事。” 陆时说:“不过,我想,头山先生应该是不希望日俄谈判的。” 头山满说道:“是的,我去拜访伊藤先生,就是想对他‘忠告’。可惜,时年61岁的他有些耳聋,尽管伸着脖子,一副全神贯注之态,却仍听不清我说的话。” 说着,头山满与陆时对视, 没想到的是,陆时的表情竟十分轻松, 那模样,看着头山满,就像在研究物种多样性。 头山满顿觉侮辱, 他继续道:“当时,我便对伊藤先生说,‘阁下让我坐近一些,您就能听清楚了’。谁曾想,伊藤先生反应激烈,大声拒绝道,‘你已经坐得够近了”。之后,他便推说自己年迈,已不问政事,请我离开。” 头山满自称“浪人之王”, 在伊藤博文眼中,这货说不定会从和服的肥大袖管里抽出一把锋利的短刀。 但陆时半点儿不慌, “然后呢?” 头山满上前半步, “陆爵士,您靠近我一些,就能知道然后如何了。” 这话,跟他威胁伊藤博文的那句,“阁下让我坐近一些,您就能听清楚了”,如出一辙, 是直接、粗暴的人身威胁。 夏目漱石厉声呵斥:“头山,注意你的言辞!” 头山满冷哼一声, “陆爵士,您觉得呢?” 谁曾想,陆时甚至没正眼瞧头山满一眼,只是简简单单的: “哦。” 头山满:??? 就完了!? 陆时的表态,这就完了!? 他愣在了当场。 陆时却还是很平静,问道:“你说完了?” 头山满一时没反应过来,懵逼地点头, “说完了。” 陆时点点头, “嗯,那就这样吧。” 说完,他对卫兵颔首示意, 后者会意,拎着行李箱从单独的舷梯上甲板去了。 陆时拍拍夏目漱石的肩膀, “后会有期。” 夏目漱石也很懵,瞄了眼旁边的头山满,低声问道:“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陆时回答:“布坎南爵士跟我说过,只要头山敢有所行动,他就能找到借口,进行处理。” 夏目漱石“啊?”了一声,环顾四周, “可是,公使不在啊。” 陆时笑了笑, “夏目,保重。” 说完便踏上了舷梯。 头山满看着他的背影越来越远,整个人才回过神来, 心中疑惑, 陆时是傻吗? 难道这货没有听懂自己刚才的威胁? 可看他挺聪明的啊…… 还是说,自己傻,没听懂陆时听懂了自己的威胁? 头山满越想越晕,只能摇摇头,将那些有的没的清除出脑海,缓步走向自己的手下。 不知何时,内田良平也来了。 他快步走来, “会长!” 头山满不由得皱起眉头, “你怎么来了?不是让你处理你叔父的事情吗?” 因为影响了《新民丛报》,平冈浩太郎被宪兵给拘起来了,内田良平被派去横滨捞人。 他恭声道:“叔父没事。” 头山满叹气, “我当然知道没事。但还是要尽量减少关在里面的时间,咱们……” 话音未落,内田良平抢话道:“叔父已经被放了。” “八嘎!” 头山满大怒, 刚才被陆时怼得一肚子邪火,本就无处发泄,现在见内田良平没大没小,便恶狠狠地开骂了。 但内田良平没有表演日本传统艺能—— 道歉。 他甚至连鞠躬都没有, “会长,是布坎南大使帮忙说项,叔父才能这么快脱身。” 一瞬间,头山满背后的寒毛竖了起来, 那是野兽的本能在告诉他: 眼前的小子,要造反! 他下意识摸向腰间,却发现那里空空如也, 可靠的武士刀并不在。 内田良平哂笑, “会长,不要总想着动刀动枪。而且……哼哼……如果真要动刀动枪,那事情反而好解决了。” 他对身后的手下招招手, 手下会意,将头山满的两把刀递到了内田良平手中。 而内田良平一甩,又甩给了头山满, “刀给你了。” 头山满看着手里的刀, 不知为何,他想到了陆时刚才跟自己说的有关唐刀的话题, 他的手指动了动,但最终,愣是没有拔出刀来。 内田良平一笑, “会长,我在福冈给您买了一处宅子。有时间的话,您去看看那里的布置?” 头山满缓缓叹了口气, “……” 这时,邮轮的汽笛声响起, 污污污—— 异常恼人。 (本章完) 第292章 诺奖不能失去你,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1902年5月25日,清晨。 伦敦。 在厚重的晨雾中,邮轮巨大的船身逐渐出现在码头工人的视野中。 “船到了!” 工头大喊:“都动起来!” 一瞬间,人声鼎沸,港口变得热闹非凡。 伴随着“哗啦哗啦”的、拨开海水的声音,邮轮靠岸, 同时,舷梯被放了下来。 立即有英国的海关人员靠近,命令旅客们排队下船,不得跑跳。 另一边,陆时走的单独的舷梯。 他拎着行李下来,那股独属于伦敦的工业化的臭味便钻进了鼻孔,吸个满心满肺。 这时,有人迎了上来, “爵士!陆爵士!” 侧目望去,发现是剑桥的教授蒙塔古·詹姆斯。 陆时不由得诧异, “詹姆斯教授,你怎么来了?” 詹姆斯上前, “萧先生与我说你今日回伦敦。本来,我该在伦敦政经等你的,但实在是等不及。” 昨天,陆时给萧伯纳拍电报, 邮轮要在加来港例行检修,今早才回伦敦。 陆时好奇, “有要紧事?” 詹姆斯微微迟疑,回答:“对伱来说可能不要紧。但对整个欧洲乃至世界文学界,却很要紧。” 一顶高帽直接扣在了陆时头上。 他低声道:“爵士,诺奖需要你!” 陆时:??? 怎么感觉这句话好像在一年前听到过? 不能说一模一样, 只能说毫无区别。 陆时说:“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走,去布莱雅……去宫殿街。” 两人上了马车。 詹姆斯刚坐下喘口气便直入正题: “爵士,上次的诺贝尔文学奖弄了一些不愉快,我等至今历历在目。所以,今年瑞典文学院在评审之前,便先咨询各高校,看哪些作品适合加入长名单。” 长名单就是初选名单。 陆时点头, “嗯,这也是一种进步吧。” 詹姆斯又道:“但这样终究是‘人治’。他们现在的想法是,能不能搞出普适性机制,一劳永逸地解决这个问题。” 说着,他用希冀的目光看向陆时, 眼睛忽闪忽闪, Blingbling~ 似乎都快冒小星星了。 陆时不动声色地往旁边挪了挪,说道:“他们想让我当评委?” 詹姆斯哂笑一声, “没。瑞典文学院的人还没发疯。” 陆时哈哈大笑。 往小了说,诺奖的评委每年能支配一笔巨额财富; 往大了说,他们可以控制文学走向,掌控圈子里的话语权。 而陆时去年差点儿把文学奖搅黄, 让他当评委,那不成了自找不痛快吗? 陆时说:“那是什么意思?” 詹姆斯压低声音, “瑞典文学院的常务秘书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拍来电报,提到了你起草的《初稿》,话里话外,是希望你能帮忙出一个类似的章程,规范评审标准,并落实到纸面。” 陆时轻笑, 这帮瑞典人也学聪明了。 他们是想借自己的名望来为诺贝尔文学奖背书, 毕竟,去年正是自己挑头,强按着他们的头把奖项颁给了托翁。 当然,结果是好的, 托翁能服众。 陆时沉吟, “他们要是让我当评委,我说不定会答应。” 詹姆斯一愣,随即被逗得大笑, 别看陆爵士年轻,但放眼整个欧洲文坛,影响力能跟他比的还真没几个。 因为其影响力不光靠作品, 他同时还是学者, 更重要地,他还是全世界最具实力的媒体大亨。 陆时低声道:“詹姆斯教授,不是我不想帮瑞典文学院。你也是作家,肯定明白文学艺术的主观性非常强,至少,相比科学类奖项而言如此。更何况……” 说到这,他顿住了。 詹姆斯好奇道:“更何况什么?” 陆时尴尬地摸摸鼻子, “更何况,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委并没有那么权威。” “噗!” 詹姆斯笑喷。 陆时的言外之意,不就是说瑞典文学院的那些院士水平不够吗? 这话如果传扬出去,肯定有人要吐血三升。 他摆摆手, “别,咱不讨论人家的水平。” 陆时点了点头, “我也这么觉得。如果你不追问,我是不会说的。” 詹姆斯吐槽:“你倒会甩锅。” 他又好奇地询问道:“那你觉得,如何才能评判一部文学作品的艺术价值?” 这个问题非常难回答。 陆时沉吟, 作为穿越者,他能说一些拾人牙慧的东西, “我想,时间才是文学最好的评委。有太多的作家,在世时红红火火,要畅销有畅销、要口碑有口碑,可死后便逐渐被人遗忘,作品被扫进历史的垃圾……额……” 陆时顿住了, 因为,詹姆斯不知何时拿出了笔记本,正在“沙沙沙”地记录。 他抬起头, “你不用管我,继续说。” 陆时遇到这种事多了,早已习惯, 他继续说道:“有很多作家则相反,在世时名声不显,离开后被逐渐捧上神坛。” 前者的代表便是赛珍珠, 她写的《大地》相当受西方世界欢迎,得获诺贝尔文学奖不说,还改编成了舞台剧和电影, 但随着时代发展,推崇者日渐减少。 而后者的代表可就多了,卡夫卡便是最好的例子。 陆时说道:“中国有句话,‘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文学评价的主观性非常强,除了少数公认的、如托翁那样的大作家以外,很多时候,评选难免存在争议,爆冷非常正常。” 詹姆斯“嗯”了一声, “你说的对。文学奖的评选只能代表某一年评委们认为的最高成就,并不能代表后面的几十年。” 他似是有些郁闷,拉开车窗帘, 车轮压过路面,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传进车厢内,在清晨的静谧中显得颇有趣味。 不多时,马车路过陆氏博物馆, 陆时说道:“这就要到了。詹姆斯教授,要进来坐坐吗?” 詹姆斯犹豫了片刻才说:“那叨扰了。” 事情没办成,他本不想打扰, 但难得和陆时这样的大家借着诺奖的由头交流,能多聊聊也是好的。 等着马车停下,两人下车。 奇怪的是,陆宅的大门竟然半开着, 门口站着两名卫兵。 陆时有点儿懵,跟他们打过招呼后推门而入。 没想到,玛格丽塔正在大厅内,对着墙上的一幅画作发呆。 那是一幅她的肖像画, 画中的她柔美动人,长发柔顺地披在肩上。 面容精致,五官清晰分明,宛如雕刻出来一般, 尤其那双眼睛,深邃而明亮,闪烁着无比迷人的光芒,仿佛在向世人展示无与伦比的自信和魅力。 陆时忍不住偷笑, 没想到,20世纪初就有PS了。 不是说玛格丽塔不漂亮,而是画中的她过于完美。 陆时刚准备叫住玛格丽塔, 结果,公主殿下先自言自语了起来,说道:“挂在这儿的效果一般……嗯……还是应该拿到书房去,老师用书房用得多,时时刻刻看到我,心情一定会无比明亮。” 詹姆斯:??? 整个人都是懵的。 刚才那是公主殿下能说出来的话? 陆时赶紧清清嗓子, “咳咳……” 玛格丽塔没回头,但明显是听见了。 从后面看去,能发现她的耳朵以极小的幅度抖动了一下,随后便用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直至红得发亮。 她动作缓慢地回过头, “老师。你从日本回来了?” 陆时“嗯”了一声,随后说道:“这位是剑桥的詹姆斯教授,我们有事要谈。” 玛格丽塔点头, “好的。去书房吧。” 说完,自然而然地在前面引路,朝二楼走去。 詹姆斯更懵, 公主殿下的行为怎么跟宅邸的女主人一样? 这个世界太疯狂了。 他握紧了拳头,用指甲扣扣掌心,发现还挺疼的,确定不是在做梦。 陆时对詹姆斯使个眼色, 随后,两人一齐上楼,进入书房。 房间的布置典雅,给人一种宁静而舒适的氛围。 墙面上挂着一幅精美的油画,描绘了一片秋日的森林,少女时期的玛格丽塔在林中穿梭,画面色彩丰富而柔和。 这幅画是书房的点睛之笔。 玛格丽塔给两人倒茶,随后倒退出门。 詹姆斯捧着茶杯, 心想, 公主泡的茶,到底是该喝还是不该喝? 这比《哈姆雷特》里生存和毁灭的命题都难回答。 房间陷入安静, “……” “……” “……” 气氛诡异。 过了几秒钟, “那个……”×2 两人异口同声。 之后, “你先说。”×2 再次异口同声。 陆时和詹姆斯大眼瞪小眼。 没办法,陆时只能继续刚才的话题,扯道:“刚才我们讲到……额……时间。詹姆斯教授,你或许不知道,随着时间发展,文学价值被人重新挖掘或遗忘的例子在中国也有很多。” 詹姆斯哪懂中国, 但刚才公主殿下给他造成的冲击太大,脑子还是懵的,遂顺着陆时的话题聊下去, “爵士,请讲。” 陆时:“……” 没想到对方还真让自己讲。 他脑筋急转,说道:“在中国有位叫陶渊明的作家。在他的时代,只作为隐士闻名,直到唐朝时才被文坛认定为大诗人。” 詹姆斯掐着指头算了算, 唐朝得是一千多年前的事情了,那陶渊明岂不是更早? “啧……” 他不由得咋舌, “中国文化源远流长。” 说着,看向陆时,询问道:“爵士,诚如你所说,文学的艺术鉴赏具有主观性,无法靠章程制定具体标准。那么,你可否为诺贝尔文学奖写下一则箴言?” 陆时沉吟, 写一句话而已,倒是没什么问题。 詹姆斯提示:“就比如你刚才提到的,时间才是文学艺术性的检验标准。” 陆时说:“没问题。” 他拉开书桌抽屉, 结果,里面空空如也。 他忍不住嘀咕:“丽塔也真是的,连笔墨都没准备。” 旁边的詹姆斯听了,嘴角抽搐, 叫公主“丽塔”也就算了,竟然还数落人家没有做家务。 陆爵士真牛。 他撇开了视线,装没听见。 陆时则打开了行李箱,将里面跟书写有关的东西一股脑拿出来,随后问道:“我没记错的话,从今年开始,诺贝尔奖牌是不是要重新设计了?” 詹姆斯回忆, “嗯,威尔森先生好像是提过一嘴。准备改成纯金制,正面还是诺贝尔先生的浮雕不变,背面则要做一些区分。文学奖奖章的图案为,一个青年坐在一棵桂冠树下,入迷地听着、记录着缪斯女神的歌。只是,除了图案,该雕刻什么箴言、或者说铭文,还没想好。” 桂冠、缪斯女神…… 这些都是偏欧洲的设计。 物理学奖、化学奖章也是如此,刻绘有女神伊希斯等意象。 反倒是生理学和医学奖章很国际化,图案为一位医生为了给病女孩解渴,正在收集从岩石上涌出的水,她的膝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这种图案适用任何文化背景。 陆时思索片刻,在纸上写: “愿你的作品能经受时间的考验。” 这一句用的是英语。 詹姆斯点点头, “符合你刚才的说法。很不错。” 陆时点点头,嘴角勾起笑容,又写了一行汉字: “不废江河万古流。” 这是杜甫的一首绝句, “ 王杨卢骆当时体, 轻薄为文哂未休。 尔曹身与名俱灭, 不废江河万古流。 ” 王、杨、卢、骆,唐初四杰的文章被时人吹毛求疵, 然而,那些“批评家”人死灯灭、籍籍无名,却阻止不了唐初四杰的文章像江河一样万古流芳。 金牌正面英文、背面汉语,正正好。 但陆时又担心自己的行为会不会有些尴尬, 随后,他摇摇头,暗骂自己: “杞人忧天。” 对外辐射中华文化,从来没有尴不尴尬的说法。 就像《世界人权宣言》的起草,张彭春先生力主加入儒家“仁”的思想,避免使法案的渊源过度西方化, 他甚至建议工作人员花些时间了解儒家思想, 于是,“仁”被翻译成了“良心(conscience)”,和“理性”共同作为人的基本特质,被体现在了《宣言》的第一条,被世人所阅读、所了解、所铭记。 诺贝尔文学奖又不是只颁发给欧洲人, 在奖牌上加一句古诗有何不可? (尽管诺贝尔在设立奖项的时候可能从未想过非白种人。) 陆时对詹姆斯说:“詹姆斯教授,你看这两句……詹姆斯教授?” 只见詹姆斯正看着桌上的书稿, 他全神贯注,双眼甚至有些失神地无法聚焦。 陆时凑了过去, “那是我的新书,《蝇王》。” “啊这……” 詹姆斯回过神,询问道:“我能仔细看看吗?” 陆时回答:“可以。你别看法语版了,读得还费劲。后面有英语版的,你翻一下就能找到。” 詹姆斯小鸡啄米般连连点头, “好好!” 说完便拿起稿件, 之后,他仔细阅读,除了呼吸声、翻页声,以及偶尔咽唾沫,再没发出别的声音。 毕竟是长篇,就算粗读也得两三个小时。 陆时没再打扰,出了书房。 没想到,詹姆斯和梁启超等人初见《蝇王》时一样,一读就停不下来,连午饭都不吃了。 就这么捱到了傍晚。 陆时再进书房的时候,发现詹姆斯正没有坐相地摊在椅子里, 他双目无神,仿佛灵魂被抽走了。 陆时不由得笑, 好书,就是有这样的效果。 他凑上前, “詹姆斯教授,怎么样?” 詹姆斯的手指抬了抬,像是从昏迷中刚刚恢复意识。 他看向陆时, “爵士,幸好没让你帮忙制定评审标准。” 陆时“啊……”了一声, “对了,我正要跟你说这事儿呢。” 他指指桌上的纸张, “箴言,我已经想好了。” 詹姆斯摇摇头, “咱先不管那个!” 他指着《蝇王》说道:“爵士,在《狩猎》、《洛丽塔》之后,你又写出了《蝇王》。这完全可以作为童真三部曲啊!” 陆时无语, 日本人管这个叫童趣三部曲; 英国人管这个叫童真三部曲。 也不知道谁更荒诞。 他问道:“确实可以算作某种意义上的三部曲。但这又如何呢?” 詹姆斯说道:“你完全可以参加评选啊!诺奖需要你!” 又是这句熟悉的话。 难怪詹姆斯刚才说了,幸好陆时没有起草评审章程, 否则就成了,又当运动员、又当裁判。 陆时没有搭腔。 看他沉默,詹姆斯说道:“爵士,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坦白讲,我和萧先生之前也讨论过。一是你来自中国,有文化属性的问题;二是你过于年轻,资历太浅。可是……” 詹姆斯又看了一眼《蝇王》英文版, “哪个资历深的,比你写得好?哪个英语作家,有你如此全能?” 陆时沉吟。 按照那些“借鉴”来的作品,确实有资格夺得诺奖桂冠。 可是,他本不想如此着急, 他的计划是,多积累个几年,之后再拿诺奖。 毕竟,文学圈也是讲论资排辈的, 虽然他现在的威望能压制众人,但难保有小性子的文人们心里会不服, 暗地里使绊子,再正常不过。 詹姆斯见陆时思考,不由得有些急了, 他说:“爵士,你一定要参加此次诺奖的评选。诺奖不能失去你,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本章完) 第293章 内定获奖 瑞典,斯德哥尔摩, 瑞典文学院,常务秘书办公室。 卡尔·大卫·阿夫·威尔森正站在窗前,左手端着一杯红茶,小口小口地啜饮。 窗外的景色不错, 北欧因为处于高纬度地区,即使春天来临,仍不见满目的绿色, 只是相比灰蒙蒙的冬日,要有生气得多。 在他身后是文学院的第一席汉斯·路德维希·福塞尔,正在尝试翻译波兰作家显克维支的《你往何处去》。 福塞尔看得头皮发麻, “波兰语实在是太复杂了!” 威尔森轻笑了一声, “在人家眼里,咱们瑞典语估计也好不到哪儿去。” 福塞尔吐槽:“你倒清闲,在旁边说风凉话。” 自从诺贝尔奖开设,瑞典文学院的院士们似乎都没了其它工作, 每天干的,就是翻译、读稿、评审。 工作强度非常大。 威尔森摊手, “我只是常务秘书,不配审稿,所以不忙。再说了,我已请动剑桥、牛津、伦敦大学联盟的教授出马,让他们请陆爵士帮忙出个规程。以后,审稿的事会轻松不少。” 福塞尔叹气道:“说咱们是草台班子,还真是一点儿没错。也不知道委员会一天天的都在忙什么,连个书面文件都没有。” 威尔森说:“政治妥协呗~” 这话听着像开玩笑,实则不然。 诺贝尔逝世前一年写成的最后一份遗嘱于巴黎的瑞典挪威俱乐部签订, 里面牵扯到诺奖的设立。 彼刻的挪威尚不具备主权,属于瑞挪联盟,受瑞典控制, 当然,1902年还是这种状态。 但随着时间推移,挪威开始寻求独立,试图摆脱瑞典。 在这种情况下,诺奖的归属便成了问题,哪怕诺贝尔是瑞典人,很多事也说不清。 委员会只能在各方之间斡旋, 最后结果是,主办单位和评审单位有十几家: 从瑞典皇家科学院到卡罗林斯卡学院,到瑞典文学院,再到挪威诺贝尔委员会…… 名单长长的一串, 瑞典、挪威,都是诺奖的翅膀。 福塞尔沉吟道:“去年闹了些不愉快,陆爵士会答应吧?” 威尔森笑, “没问题的。我相信他能……” 话说了半截,外面传来敲门声, “威尔森先生,有你的邮包。从伦敦来的。” 威尔森得意一笑, “看吧。” 如果是拒绝,拍个电报就能解决, 邮包,说明里面一定有《初稿》之类的文书。 威尔森走过去开门,接过邮包, 他一边往回走,一边拆。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封短信,阐述了陆时对文学作品艺术性的观点,同时给出了两句箴言。 威尔森读完,将短信递给福塞尔, “看看吧。” 福塞尔也很快读完,笑道:“好一句‘愿伱的作品能经受时间的考验’!陆爵士很懂行。这句话对作家来说,是极美好的祝愿。” 威尔森大笑道:“那么,我希望你的作品能如此。” 福塞尔摆手, “没戏。” 在这方面,他还是有自知之明的,遂岔开话题道:“只可惜,这句话作为铭文有些长了,换成瑞典语或挪威语也是如此。” 诺委会原本印刻的铭文言简意赅: Nobel Prize(诺贝尔奖), 非常直接, 但多少缺一些唯美。 而陆时的箴言不缺美感,篇幅却有些长。 威尔森倒觉得无所谓, “那个可以印在奖章正面,诺贝尔先生侧身像浮雕的旁边,空间肯定足够。至于简短的箴言,不是有一句汉语古诗吗?” 陆时在信中对杜甫的诗进行了解释。 福塞尔点点头, “这诗也十分妥帖契合。只不过,汉语出现在诺贝尔奖章上,会不会有些……” 威尔森忍不住吐槽:“你啊,死脑筋。” 福塞尔不满, “怎么?” 威尔森解释道:“汉字是象形文字发展而来,只要经过巧妙的设计,就能减少文字的一面、增加象形的一面,变成美好的图案。将之印在奖牌上又能有什么影响?而且,将来说不定真有中国人、日本人得奖,看到奖章,也会有归属感的。” 换言之,能扩大影响力,还是无本的买卖, 为什么不做? 福塞尔哑然失笑, “你说的对。” 搁以往,他们这帮瑞典文学院的白人眼高于顶,哪会把“落后”的文化考虑在内? 但是现在不同, 谁叫去年的这个时候,他们被陆时给彻底搞服了呢~ 威尔森将短信放到一边, 下面是一摞稿件。 他拿起来,同时说:“陆爵士果然愿意帮忙起草……唔……这是……?!” 福塞尔一愣,蓦地凑过来, 稿件是《蝇王》, 法语版的。 最上有一行蒙塔古·詹姆斯的留言。 福塞尔看完,心中五味杂陈, “剑桥推举Lu进入长名单,之后会把表格邮来。总之,陆爵士既然要参选,就不宜再帮忙制定评审的规则了。” 威尔森问:“剑桥推举Lu的理由呢?” 还要什么理由!? 福塞尔抖了抖稿件, “这就是。” 威尔森无法反驳, 确实没有比这更好、更强硬的理由了。 随后,他又看了眼詹姆斯的留言,说道:“当然,剑桥的詹姆斯教授还列举了很多作品,《动物庄园》、《狩猎》、《洛丽塔》……” 威尔森无语, “这……不会又像去年那样吧?” 上一届文学奖,托尔斯泰不在初选名单之内, 于是,由陆时带头,众多作家退出评选,要求为托尔斯泰正名,迫使瑞典文学院修改了名单。 这种情况下,托尔斯泰必然得奖,否则诺奖的含金量会直线拉低。 福塞尔露出了无奈的苦笑, “去年,托翁几乎是被内定下来的,今年的Lu也有可能内……唉……连续两年这么搞,咱文学奖的公平、公正必然被后人质疑,含金量恐怕要低到尘埃里去了。” 他没有反思, 如果不那么搞,更会被人质疑。 托尔斯泰甚至没进初选名单,只有脑子被傲慢与偏见填满的人才能干出这么脑淤血的事。 因为按照真实历史,托翁未能得奖,瑞典文学院和诺委会没少因此被拿来鞭尸。 威尔森说:“还不是因为你们硬要蹭蒙森教授的名气,结果惹恼了Lu。一年挖的坑,要用两年来填。” 福塞尔反驳, “怎么能怨我一个人?当时可是所有院士一致通过的。” “……” “……” 两人对视。 就这么过了几秒钟,威尔森摆摆手, “吵架也解决不了问题。你还是先看看这本《蝇王》如何吧。说不定,Lu这一次发挥失常呢~只要他这本书写得够烂,我们就有机会拖延几年,之后再把奖颁给他。” 福塞尔心里吐槽, 还说不是内定? 这都内定到几年后了啊喂! 他不由得叹气, “你刚才说Lu会发挥失常?你自己觉得可能吗?” 威尔森沉默, 正如对方所说的那样, 从通俗到戏剧、再到严肃文学,Lu好像从未失手过,每一部作品都是高水准。 指望他发挥失常,不如指望太阳打西边出来。 威尔森说:“那就给Lu?” “啊这……” 福塞尔诧异道:“咱真的搞内定啊?连续两年都搞?” 威尔森摊手, “正如陆爵士在短信中说的,欣赏文学的艺术性非常主观。所以,文学奖本就是几个评委关起门来内定的奖,这没错吧?” 内定是这个意思? 福塞尔:“……” 感觉对方说的有问题, 但又讲不清问题出在哪儿。 他懵懵地点头, “你说的或许……大概……可能有道理。” 威尔森继续劝说道:“而且,你之前不是讲过,稿件太多审不过来吗?正好,咱们内定下来,也不用再审了。诸位院士跟我一块做社交工作,游说其余作家别质疑Lu获奖就可以了。” 这特喵相当于公开搞黑幕。 脸都不要了! 福塞尔摆摆手, “先别急。说不定,Lu这一次发挥失常呢~只要他这本书写得够烂,我们就有机会拖延几年,之后再把奖颁给他。” 威尔森:“……” 艹! 一万匹草泥马从心中狂奔而过。 他说:“好好好,你读吧。” 说完就离开了。 福塞尔便拿起稿子,全神贯注阅读。 法语不是他的第一语言,但因为大学研修的是法国文学,读起来十分顺畅。 时间流逝, 等他再抬起头的时候,天已经完全黑了。 灯光柔和地洒落,营造出一片宁静而温暖的氛围。 威尔森不知何时又回来了,正在旁边啃着面包, “怎么样?Lu这次发挥失常了吗?” 福塞尔走过去,嘀咕:“饿了。” 说完,把对方捏着的面包撕下来一半,送进嘴里大口咀嚼,好不容易才咽下去,随后猛灌一口红茶。 威尔森追问道:“到底怎么样?” 福塞尔说:“咱们还是研究一下做社交工作的事吧。Lu配得上诺奖,是诺奖配不上他。” …… 伦敦,宫殿街, 陆时官邸。 玛格丽塔正在和吾辈玩耍, 小家伙懒懒的样子, 自从陆时回来,它发现夏目漱石不在,便什么都懂了,所以一直没什么精神,只有逗猫棒才能偶尔让它兴奋几下。 另一边,陆时正在看斯德哥尔摩拍来的电报, —— 陆爵士著作等身,情感深刻、视角独特,足以打动任何评委和读者。 我们对你在文学创作上的卓越才华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期待你在未来的文学创作中继续发挥才华,为文学事业作出更大的贡献, 尤其是一年内,请保持努力! 忠实的, 瑞典文学院。 —— 这就内定了? 陆时看完,忍不住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旁边的玛格丽塔注意到了, “老师,有开心的事?” 她缓步走来。 今天,公主殿下的装束又有改变, 女士皮夹克加修身长裤,凸显出女性柔美的线条,同时又带着十足的利落。 巴宝莉自从为她特别设计裤子,摈弃了“女性应该穿裙子”的旧观念,女装产品便卖成了爆款, 巴宝莉趁热打铁,在《镜报》上进行广告轰炸, 同时还请了玛格丽塔代言, 所以,她总能试穿那些最新的款式。 陆时笑着回答:“不是开心,就是有一丢丢想笑。” 他把电报递给对方。 没想到,玛格丽塔竟然大大方方地坐到他的腿上,小声说:“念给我听吧~”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 ∠(°ゝ°) 还没结婚,可不敢跟公主瞎胡搞。 他调整坐姿,离某位妲己稍远一些,才把电报读完。 “噗!” 玛格丽塔嗤笑出声, “瑞典文学院这是提前半年就把奖项给你了。可笑的是,他们还要说什么‘一年内,请保持努力!’,无非就是希望你保持高频、高水准的创作嘛~” 陆时也知道瑞典文学院的难处。 自己不被提名还好说, 可一旦被提名, 不把奖给Lu,就会变成托尔斯泰的状况,令世人觉得评委荒唐、傲慢,连Lu这么牛的作家都不配得奖, 诺贝尔文学奖含金量↓; 把奖给Lu,又会和去年的事挂钩,瑞典文学院被误解,觉得是怕了Lu的地位、名望, 诺贝尔文学奖含金量↓。 里外不是人。 所以,他们最后的决定是“扑通”一声给陆时跪了, “您老务必好好创作,最好一年写个十几、二十部长篇,堵住悠悠众口。这样,我们把奖颁给您老,才能保住颜面。” 十分搞笑。 玛格丽塔恶作剧道:“老师,文学创作都是要看契机的!如果你现在没灵感,那就不写,让瑞典文学院自己想办法。” 陆时哈哈大笑,忘情地捏了捏对方的脸, “你就坏吧~” 玛格丽塔掩唇而笑, “坏不好吗?我喜欢邪恶~” 公主殿下在陆时面前越来越肆无忌惮。 她又看了眼电报,说道:“怎么感觉诺贝尔文学奖的评审很不正规啊。” 其实就是不怎么正规。 一般而言,这种规模的奖项,应该由委员会向具有提名资格的机构或个人寄出提名邀请信,随后从那些机构或个人处回收提名表格,编录初选名单。 但诺奖刚成立的第一年,为了扩大影响,能蹭就蹭, 哪有什么提名邀请信? 凡是有名的作家,都在名单中。 现在到了第二年,才开始步入正轨。 当然,这个“正轨”也是相对第一年来说的,否则也不可能有陆时内定获奖的情况了。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卫兵的敲门声, “爵士,有你的邮包。” 玛格丽塔从陆时身上跳下,跑过去开门,接了邮包回来。 她说:“奇怪,这个邮戳是怎么回事?我在广告公司经手的邮包那么多,还从未见过这种。” 陆时也好奇地看, Marquesas, 没想到,这个地名他也不认识,只能靠自然拼读辨认:“马克萨斯。” 玛格丽塔沉吟片刻, “啊!想起来了!是法属波利尼西亚的一个岛群。” 陆时怔住,随即想到了一人—— 保罗·高更。 他将邮包拆开。 里面有一张字条,字迹潦草,委托陆时帮忙处理其画作,无论是变卖还是在陆氏博物馆展出,都可。 字里行间,看不出厌世的气息,反倒充满希望。 玛格丽塔眼儿弯弯, “老师,高更先生上次来过伦敦后,似乎是受到了你的鼓舞呢~” 陆时微微叹气, “唉……” 玛格丽塔收敛起了笑容, “怎么?” 陆时没有答话, 心想, 高更可能隐约猜到大限将至了吧? 按时间推算,此时的他应该已经因为疾病不能长时间作画了,不得不改为写作。 而邮包里的其它东西也印证了陆时的猜想, 那是两部手稿, 《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 《之前之后》。 陆时拿起来读了几页,发现文字零散、逻辑混乱,甚至时不时地会出现拼写错误。 这些都足以证明高更的状态有多差。 玛格丽塔小心地问:“要出版吗?” 陆时想也没想便回答了, “出版。” 玛格丽塔的目光又扫过两篇稿件,低声道:“送去法国的话,我觉得没戏。哪怕是和你相熟的出版商小赫泽尔先生,也不会做这种明显要亏钱的生意。” 陆时点头, “那就在伦敦出版。” 现在的《镜报》已经从伦敦大学联盟脱离出来,成立出版部门,联盟只享受分红,不得干涉管理、经营, 所以,这件事陆时能说了算。 玛格丽塔说:“或者,请皇家出版局帮忙?他们毕竟和一般的出版商不同,看中盈利,也看中社会影响和名誉投资。但我想,他们即使答应,也只会印刷一千本。” 原因不难理解, 一是因为这是法语书籍; 二是因为高更作为画家都混得很惨,写作就更不用说了。 陆时沉吟, 良久,他说:“那就委托皇家出版局吧。毕竟是法语,他们有经验,远比《镜报》从容。” 玛格丽塔点点头, “我去找伍德先生,这件事交给我。” 公主殿下起身,拿起稿子,准备离开。 陆时制止, “你先等等,让我把稿子读完。” 从文学的角度讲,高更的作品非常一般,甚至可以说是“垃圾”。 但贵在其独特的视角—— 艺术家自传。 从中,可以窥探高更的内心变化,是怎样一步步挣扎、一步步成为现在的样子的。 更何况…… “只见一面,高更先生却如此信任我。” 陆时面色严肃道:“如果可能,我希望回报他的这份信任。而且,他将画作委托给我全权处理,这份大礼既含有恩情、又含有价值,我也理应回报才是。” 玛格丽塔不由得想到瑞典文学院拍来的电报, 创作需要契机, 或许,这便是老师的契机呢? 让老师内定获奖,一定是那帮老头子做出最正确的决定。 公主殿下说:“我永远支持老师。你会成为诺贝尔文学奖最没有争议的得主。” (本章完) 第294章 《月亮与六便士》 高更的作品委托给皇家出版局。 接下来几天,陆时都在忙《蝇王》的出版事宜, 因为是多语言,所以用了些时间。 搞定后,第二天一早,他便到皇家歌剧院看《洛丽塔》的彩排去了,和萧伯纳一起研究怎么改剧本。 萧伯纳吐槽:“这部未免也太难改了。跟《狩猎》比,根本不是一个量级。” 陆时听了直想笑。 难改是必然的, 原作者纳博科夫人生中唯一一部电影剧本便是《洛丽塔》, 而他自写的引言是: —— 轻快活泼的变体, 恶作剧式幻想曲,文字跨越至影像的无限可能。 —— 由此可见,想要搬上大荧幕,连作者本人都要修改原本偏严肃且文艺范的风格。 而20世纪初还没有长电影,只有舞台剧, 改剧本更难。 陆时小声问对方:“你认为,难改主要在体现哪些方面?” 萧伯纳说:“的文字过于诗意,要改得通俗些。这不算难,我非常有经验。关键在于剧本要适合表演,这可就……” 他对舞台的方向点点头, “说来有趣,戴尔小姐演得很好,反倒是亨利,根本没有亨伯特的感觉。” 亨利·欧文之前演的角色包括: 《德古拉》中的德古拉; 《是!首相》中的汉弗莱; 《狩猎》中的卢卡斯; …… 看这一串,就知道演技没问题。 陆时小声询问:“怎么回事?” 萧伯纳叹气, “让他自己跟你说。” 说完,他对舞台挥挥手,示意彩排暂停。 一时间,演员和场工们都放松下来,该休息的休息、该闲聊的闲聊。 菲利斯小跑过来, “老师,我演得不错吧!” 陆时哈哈大笑, “那当然!” 可以说,菲利斯将洛丽塔演活了,有少女天性,却又带着一丝丝的轻熟,再加上合适的妆造,不免让人联想到现代的所谓“纯欲风”。 且菲利斯的演技进步明显, 必须承认,这个东西确实有悟性的说法, 在《罗马假日》之后,菲利斯的演技肉眼可见地变强。 欧文却有些无奈, “要演好一个变态,难啊……” 众人大笑。 其实,说亨伯特是一个变态有些过了,但说他是正常人也肯定不对。 萧伯纳问道:“亨利,你是怎么想的?” 欧文一脸无奈, “我的想法都毫无保留地告诉伱了。” 两人关于表演的讨论已经进行过很多次了,但每次的获益都不大。 幸好今天陆时在场,说不定能有所收获。 欧文继续道:“我是体验派,所以,第一件要明确的事,便是亨伯特是哪方面的变态。” “噗!” 一旁的菲利斯被逗笑。 欧文说:“笑什么?你不了解男人,变态也是有很多种的。欲望型的、心理缺陷型的、反社会型的……” 菲利斯沉吟, “亨伯特好像哪种都沾点儿。” 欧文继续解释:“所以这才是最难的。就说欲望型,我只要释放自己的原始冲动,基本上就是个变态了。” 一阵沉默, “……” “……” “……” 菲利斯终究没忍住,撇过头去,再次笑喷。 欧文十分无奈, “严肃!咱们说正事呢!” 菲利斯笑得更欢了,走向一边,同时说道:“我去门口透透气。关于变态种类的讨论,还是你们男士内部自己消化吧,我不参与。” 看着她的背影,萧伯纳笑, “戴尔小姐真是成熟了很多,跟第一次见面时的模样变化非常大。” 欧文摆摆手, “你别感慨这些了。先帮帮我。” 萧伯纳摊手道:“我之前想改剧本,你不同意,那我可就没招了。你倒是可以问问Lu,他是原作者嘛~” 欧文便希冀地看向陆时。 陆时沉吟, 最近一直在研读高更的《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让他对人的心理起伏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同时,他心中也诞生了写《月亮与六便士》的欲望, 但最近事情有些多,只粗略写了写,诸多细节尚未落至笔端。 他说道:“还是得揣摩亨伯特的心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样?是缺爱?还是有被欺辱的经历?都值得深入分析。” 这一连串甚至不能算问题, 因为里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欧文也没辙, “陆爵士,《洛丽塔》我都快能完整地背下来了,还是没办法。” 陆时说:“你要想体会变态,最直接的办法便是强迫他人。比如,去学校欺负孩子,抢他们的零食吃,威胁他们帮你要驻校修女的联系……咳咳咳……你们干嘛这么看我?” 萧伯纳看陆时的目光中满是震撼, 而欧文则有些跃跃欲试。 陆时赶紧道:“欧文爵士,我就是举个例子,你……你千万别当真啊!” 欧文点头, “我懂!”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感觉对方并不懂。 老哥要是真去抢孩子零食,那自己的罪过可就太大了。 他正要再解释, 这时,萧伯纳朝门口的方向点点头, “陆,应该是找你的。” 顺着他目光的方向看去, 只见皇家出版局的贾丝明·伍德站在门口, 玛格丽塔也在。 公主殿下此时正和菲利斯聊天, 两人言笑晏晏,不时发出悦耳的、“咯咯”笑声,不由得让陆时联想到上、下议院就联合执政达成一致的画面, 《合作中的少女》似乎真变成合作中的少女了。 陆时走过去。 菲利斯对他颔首示意,随后便跑回舞台准备接下来的彩排了。 剩余三人打过招呼,在剧院的最后一排落座。 陆时说:“伍德先生是来找我的?” 伍德点头, “陆爵士,你委托我出版《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之前之后》,销量都很……额……我明说了吧。各印刷五百册,结果加起来才卖了七本,导致我被各大书商抱怨。” 陆时:??? “才七本!?” 哪怕是法语,在有皇家出版局背书的情况下,也不至于如此惨淡收场。 伍德叹了口气, “我听殿下说了,两本书你都读过?” 陆时点头, “对。有什么问题?” 伍德小声道:“你在读的时候,没发现高更先生的脑子已经有些混……” 后面的话实在有违绅士风度,说不出口。 他换了个说法, “两本书的逻辑十分跳跃,有种东扯一句、西扯一句的感觉。” 陆时哑然,大概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玛格丽塔却不解, “伍德先生,能讲得具体一些吗?” 伍德沉吟, 他的目光放到舞台上,看着菲利斯和欧文表演,说道:“公主殿下请看戴尔小姐如何诠释洛丽塔,她的表演是有内在逻辑的。” 此时彩排的是最后一幕,亨伯特和洛丽塔的关系已经崩了, 欧文饰演的亨伯特想拉菲利斯饰演的洛丽塔的手,但是被无情地躲开。 伍德说:“看到亨伯特靠近,洛立即觉得紧张、反感,这是感受;随后,她在心里想,‘这个男人是不是又要痴缠我?’,这是判断;在判断之后才是行动,她向后退,躲开了亨伯特。” 感受→判断→行动, 这个逻辑链是完整清晰的。 而高更的文字,总是缺少其中某一环,甚至某两环, 读者在阅读时肯定满头雾水。 再加上语言隔阂,也难怪不好卖了。 而陆时不会有这种困扰, 他对《月亮与六便士》非常熟悉,又了解高更的生平,再加上精通法文,所以才没注意到高更在行文中存在的种种问题。 更何况,高更在陆时心里本就是半疯半天才的存在, 其作品晦涩难懂,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陆时叹气, 他发现,两本书出版,反而会让世人加深对高更的偏见。 就像梵高割掉自己的耳朵,并未招来怜悯、认可,而是更多的厌恶。 这有些事与愿违了。 伍德无奈道:“读高更先生的作品,就像在看一个疯子的狂想。” 陆时说:“或许,高更先生真的有些……” 他指指自己的脑壳。 高更所患的病时常造成高烧,进而影响其意识。 陆时问道:“伍德先生,情况我了解了。你此次来找我是想提意见吧?” 伍德问:“公主殿下与我说过,高更先生的画有很大一部分藏在陆氏博物馆,所以我想转借几幅给各大书店添作噱头。当然,这是下策。如果能在馆内办展,同时售书,效果肯定更好。” 陆时点点头, “倒是没问题。不过,高更先生的画还没到伦敦,得等几天。” 伍德也知道情况, “可以。” 说完,他又有些郁闷地摸着额头,没什么信心地说:“可即便如此,两本书加起来能卖上三位数我就谢天谢地了。唉……怕是要被那些书商数落好一阵咯~” 陆时不由得笑, “伍德先生,以你现在的地位,还担心这个?” 因为背靠陆时这棵大树,伍德负责出版了大量畅销书, 所以,他现在已经是主编了。 伍德摊手, “那我也不能由着性子穷折腾啊。” 他的诉苦恰到好处,不会让人觉得反感。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说:“这样,我给你一本书,委托皇家出版局出版。” 伍德双眼一亮, “《蝇王》!?” 童真三部曲的事都已经传开了, 作为《狩猎》、《洛丽塔》之后的收尾作,噱头非常足,必然畅销。 而且以陆时的水平,文学性也不会差, 皇家出版局定然名利双收。 但陆时摇头, “我们自己的出版部门已经在运作《蝇王》了,十天左右就可以上市。” “啊这……” 伍德有些遗憾, 但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情, Lu可不是高更, 不考虑托翁那种地位的大佬,这个笔名代表着欧洲文坛的最高水准, 所以,即使不是《蝇王》也不用担心。 伍德问道:“陆爵士,这次准备写什么题材?” 陆时说:“以高更先生为原型进行创作。放心,我的思维不会如他那般跳跃。” 伍德愣了愣,随即大笑, “好好好!” 有陆时的书作为噱头,哪还需要办画展? 三本书放在一起卖,销量肯定没问题。 伍德笑得嘴都快合不拢了, “既然如此,那我就等着陆爵士的好消息了!而且,如果你写得够快,新书说不定可以和《蝇王》一起上市。要知道,在出版审核方面,皇家出版局的优势明显。” 说着,他站起身, 准备离开的时候又想起了什么,问道:“那高更先生的书要加印吗?” 这么问,就说明对陆时带动销量的能力充满信心。 陆时沉吟, “不印了吧。” “啊?” 伍德愣了片刻,随即恍然大悟道:“人为制造稀缺,价格必然水涨船高。陆爵士是想把首版的《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之前之后》回收,然后将价格炒上去?” 陆时摇摇头, “不是为了赚钱,原价卖就行。” 伍德深深地看陆时一眼, 既然不是为了赚钱,那就只可能是为了名望。 当然,不是Lu的名望, 他不需要。 这么做,提升的是高更的名望, 随着话题度攀升,肯定会有越来越多的人主动了解高更。 伍德对陆时说:“陆爵士,我佩服你。” 陆时笑道:“中国有句古诗,‘投我以木瓜,报之以琼琚’,就像对王尔德先生、左拉先生那样,都是我应该做的。更何况,高更先生给我的画价值连城,我更该报答。” 此时高更的画作并不值钱。 所以,伍德更认定陆时是出于善心,愈加佩服, “陆爵士的决定,我全力支持。既如此,那我就先去准备了,争取能第一时间开动印刷。” 玛格丽塔掩唇而笑, “伍德先生也太迫不及待了。原稿还没见着呢,就开始想印刷的事。” 伍德解释:“陆爵士是出了名的快枪手,我当然要早做准备。” 说完,他起身与两人道别, 不多时,背影就消失在了歌剧院的大门口。 玛格丽塔好奇, “老师,题材你已经想好了?” 陆时看着舞台上的表演,若有所思道:“艺术、文学,不总是清高孤傲的。” 玛格丽塔“嗯”了声, “接触过毕加索先生以后我知道了,艺术也需要包装。有些时候,艺术甚至是市侩的、迎合的、虚伪的。” 陆时:“……” “不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啊这……” 玛格丽塔不解。 陆时轻笑, 心说, 公主殿下成为女强人后,思路都变了,总想着赚钱。 他说道:“你别想毕加索先生。想想梵高、想想高更……” 玛格丽塔瞬间脸红,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道:“那我换个说法好啦~有些时候,艺术甚至是带着血味的,所以,古往今来,才会有那么多命途多舛的殉道者。” 公主殿下变得相当快。 陆时笑道:“我想塑造的就是这样的人。” 他闭目沉思。 其实,在他心目中,《月亮与六便士》属于“名大于实”的作品。 这跟现代的营销套路有关, 一本书,如果有特别突出的、鸡汤式的标题或名言,就容易被拿出来反复消费, 而《月亮与六便士》恰在此列。 有句话广为流传: “满地都是六便士,他却抬头看见了月亮。” 很多人没读过书却对其耳熟能详,便是拜营销所赐。 选定这句话进行营销,是因为两个意象足够浅显,且用得十分恰当, 六便士是金钱,代表现实; 月光可望不可及,代表理想。 一看就能懂。 所以,这句话才可以传播得十分迅速。 这也导致了人们因为某句话、某个标题而阅读《月亮与六便士》时,难免抱有高期待值,结果却发现与自己所想存在严重偏差,便造成了所谓的“名大于实”。 这本书还有另一个奇妙的特点—— 没有关于思特里克兰德的任何心理分析或心理描写。 毫无心理活动的主角,网文界扛把子级别的白金作家也很难写好。 (笑) 因为没有心理活动,便很难看出角色的成长,更难看出角色的挣扎, 这样写,人物弧光必然不够夺目。 陆时思前想后,决定在这方面对毛姆的原作进行一些修改, 这对他来说难度不大, 因为手头有《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之前之后》两本书,讲述了高更的心路历程,正好可以作为参照。 陆时起身, “我要回去了。” 玛格丽塔问:“写书吗?” 陆时点头, “嗯,其实我已经在写了,只是还有许多细节要完善。” 玛格丽塔微妙地眨眨眼, 心想, 自己猜的果然不错, 高更先生寄来的邮包确实激发了老师的创作欲。 那本书,一定会是经典的作品。 她好奇地询问:“老师,书的名字叫什么?” 陆时回答:“《月亮与六便士》。” 英国的硬币有很多种, 其中,银币最小的面值便是六便士。(20世纪初) 玛格丽塔细细咀嚼着这个名字,喃喃道:“人们在仰望月亮时,常常忘了脚下的六便士;但反过来也成立,当一个人只关注脚下的六便士,却难免忘了抬头仰望月亮。” “呼~” 她长出一口气, “真是一个好名字啊。” (本章完) 第296章 真正能释放魅力的人 塔希提岛。 一幢四面漏风的茅草屋,这便是保罗·高更搬回来后一直居住的地方。 此时,屋外正围了一群土著, 他们好奇地窃窃私语,对着屋内探头探脑。 就在这时,一个穿白大褂的人走了出来, 他环视一圈,看着土著人, “你们……你们中,是谁一直在照顾高更先生?” 说的是法语。 土著们面面相觑,听不大明白。 这时,有个女人走出来, “是我。” 女人的法语说得磕磕巴巴,但至少可以听懂。 医生对女人点点头, “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进屋。 此时,高更正在床上侧卧着,右眼闭着,左眼睁开,用独眼龙的方式紧盯角落处的一幅半成品的画作。 那是一幅印象派侧身像, 和高更的其它画如出一辙,以明黄为基调, 画面中的人物是一个英俊的亚洲人,星眉剑目、风姿飒爽, 显然是陆时。 高更已经想好了,这幅画叫《圣人》。 他对中国了解的不多,只知道那是对一个人的最高评价。 医生来到床头, “高更先生?” 高更的右手食指跳了跳,表示自己在听。 医生继续道:“你病得非常重。接下来这段时间,每天要保证充足的休息。还有,伱的病毒……总之,你要禁欲,不能再和任何女子有亲密接触了。” 高更听得直摇头, “我患的病有传染性。我能害人?” 医生看了眼身边的土著女人,没搭腔。 他心想, 这一类艺术家,总有别人所不及的长处,对女人的吸引力是致命的。 就比如高更, 无论在塔希提岛还是马克萨斯群岛,都为了给当地人争取权益,和当局对着干,甚至被起诉, 这样的人,怎么会没有魅力? 也难怪此时的高更心脏病加重,双腿布满湿疹,仍然有土著女人愿意照顾,还为他学习了复杂的法语。 医生摆摆手, “得了,我不说你。你别再招麻烦就好。” 高更“哼哼”了一声,表示不满。 医生吐槽:“你也知道的,我学医和你学画一样,半路出家,你就别给我制造麻烦了,好不好?” 高更回答道:“我又不想让你治好我,维持住就可以。” 医生听得直摇头, 维持? 那也得能维持得住才行。 保守估计,高更已经没几个月的时间了。 医生叹了口气,对女人点点头, “你会注射吗?” 女人面露不解, 显然,“注射”这个词对她来说有些难理解。 医生便打开了随身的包铝铁盒, “就这个。” 他对女人展示注射器。 女人连连点头, “会。” 医生又问:“那换针头……” 不等他说完,高更便打断道:“这些她都会。你告诉她,每天打几次,一次打多少就可以了。” 医生大大地翻个白眼,仍然按部就班,教导女人打针。 高更有些烦躁,继续盯着《圣人》,在心中思考这幅画剩下的20%该怎么搞定。 过了一阵,外面传来嘈杂声, 有土著推门而入。 他和女人说了几句什么,女人便翻译道:“有东西寄过来了。” 高更“嗯”了一声, “我知道,我也大概能听懂你们塔希提岛的话了。好了,让邮差进来吧。” 医生借机告辞, “我去叫。” 说完便快步离开。 屋内只剩高更和女人。 女人走到床边跪下,握住高更的手。 高更叹气, “人不可能永远地活下去,但作品可以。” 他能这么说,是因为真的豁达。 毕竟他试图自杀过,在生死边缘走过一回,所以也算是看淡了。 女人说道:“医生跟我说,没办法了。” 高更闭上眼睛, 从伦敦回来,他便有所预感, 一路上舟车劳顿,确实给身体造成了很重的负担。 所以,他将东西打包,大部分寄到伦敦的陆氏博物馆,其余的则从马克萨斯群岛带回塔希提, 他希望在这里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 女人张张嘴, 她正要说什么,门被推开了。 奇怪的是,来人不是邮差,而是一名身穿法国制服的宪兵。 高更不由得眉头皱起, “你也看到了,我现在的身体状态,无法应诉。” 他多次为保护土著人的利益而遭到非难, 殖民当局总是想办法折腾他,最近一次起诉,要求判处监禁3个月、罚款500法郎。 宪兵说:“我只是来送邮包的。” 说着,将一个纸箱放下, “这东西被寄到了你在马克萨斯的旧地址,当地的宪兵又坐船送来了。” 高更诧异, 这是谁寄的? 竟然能劳烦得动宪兵大爷? 在一般情况下,遇到地址更换的情况,邮包肯定会被丢掉。 他在女人的帮助下,艰难地撑起了身体, 宪兵上前, “这是从伦敦寄来的。” 高更看了一眼,不由得笑, “陆爵士?难怪。” 他摆摆手, 身旁的女人会意,将邮包拆开。 只见里面躺着一份手稿, 用打印机打印,但有些地方用铅笔进行了修改。 高更眯起演阅读, “《月亮与六便士》,真是一个好名字。” 他想往下读, 但病毒的侵蚀让他的身体机能退化严重,其中就包括视力。 而打印机的字体非常小,他在看的时候根本集中不了注意力。 他只能躺了回去, “帮我读。” 宪兵“啊?”了一声, “什么?” 高更十分无奈,说:“我不是叫你。” 宪兵摸摸后脑勺,准备离开, 走到门口时,他又想起了什么似的回头道:“高更先生,对你的所有起诉都撤销了。” 高更一懵, “怎么会?” 宪兵说:“这部《月亮与六便士》,在巴黎已经出版。”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 但他没再解释,径直离开茅草屋。 高更先是沉默了一阵,随后道:“读给我听吧。” 女人的法语说起来都不流畅,何况是阅读, 第一句话便遇到了拦路虎。 高更说:“把你不认识的单词拼给我。” 女人便念出字母, 高更听完,说:“那是一个人名,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 女人点点头,继续阅读: “毋庸讳言,当我初次结识查尔斯·思特里克兰德时,并未看出他有何过人之处。” 第一段又有大量人名, 高更依次讲解, 他发现,那些人名都属于艺术家, 而中的“我”将这些艺术家和斯特里克兰同列一处,也说明斯特里克兰是个艺术家。 在女人读到斯特里克兰是金融从业者半路出家的时候,一种预感从高更心中升起, 斯特里克兰是以自己为原型塑造的人物! 难怪殖民当局会撤诉, 原来是畏惧于Lu的影响力! 高更猜测,陆时在完成手稿后,将之交给出版方校对完,便将其寄了出来, 但因为弄错地址,耽误了些许时间,导致原稿来到高更手上的时候,已经出版开售了。 所以,宪兵在送来邮包的时候才会同时带来那个消息。 高更心思复杂, 自己想尽一切办法,想要帮助土著人争取利益,结果却不如陆时一本书。 最要命的是,陆时什么都没说,甚至可能连塔希提的情况都不清楚,殖民当局便自觉地撤诉。 高更默默地叹气, “你慢慢念,我慢慢听。” 女人看他一眼, “你还是先睡一会吧。” 高更摇头, “不睡,我睡不着。你快念吧。遇到不会的单词便拼给我,我教给你。” 女人没有办法,只能顺着对方的意往下读: “ ‘莫利斯·胥瑞在思特里克兰德逝世四年以后,才为这个画家写了篇文章,发表在《法兰西信使》上,从此以后,这位寂寂无名的画家开始为众人所知晓。’ …… ” 高更因为生病,状态一直不好, 但不知为什么,在听《月亮与六便士》的时候,他的注意力仿佛又能集中起来了,连带着头脑也变得清明。 伴随中“我”的描述,剧情缓缓展开, 高更的脑海里也跟着出现一幕又一幕,就像戏剧在上演。 虽然女人识字困难,需要常常停下询问, 但高更依然十分满意。 听对方读《月亮与六便士》,就像在听自传。 就这样,两人接下来的三天时间全都耗在了上。 等到第三天晚上, 女人读完, “ ‘思特里克兰德的孩子同另一个小伙子跳起舞来,在暗哑的手风琴声中,他们疯狂地跳着。头顶上是一片碧空,群星熠熠,太平洋烟波淼茫,浩瀚无垠。’ ” 高更忽然大笑, “哈哈哈!还得是职业作家!这本《月亮与六便士》比我写的《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要好得多!哈哈哈……” 笑着笑着,突然没了声息。 女人吓了一大跳,凑到床边查看,这才发现高更只是睡着了, 他的呼吸十分平稳,如同婴儿。 女人长出一口气, 读这本书时,她对里面的女性角色的遭遇十分同情, 没办法,即使不从世俗的角度出发,在塔希提岛的土著眼中,思特里克兰德也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 可这样的人偏偏带着难言的魅力—— 冲出世俗的樊篱,走向了艺术的至境。 女人默默叹气,将手稿整理好,准备蹑手蹑脚地离开。 结果,她刚到门口, 高更的声音响起:“你等等!先帮我准备好颜料!” 不知何时,他已经勉力支撑起身体,正在研究那幅半成品的《圣人》。 女人说:“你才睡了一会儿。” “啊?” 高更有点儿懵, “我还以为已经好久了。” 他摇摇头, “算了,不睡了。你帮我弄好颜料,我要作画。” 女人无奈,只能听从对方,帮忙摆弄画具,好奇地问:“这位就是你提到的陆爵士吗?” 高更回答:“是的。他是一个伟大的人,一个高尚的人。我十分感谢他。” …… 伦敦,宫殿街, 陆时官邸,书房。 皇家出版局的总编贾丝明·伍德舒适地半卧在扶手椅里,和陆时相对而坐。 玛格丽塔也在,正埋头处理广告公司的事。 伍德说道:“陆爵士,我不佩服你都不行。” 说着,拿出一个表格, “《月亮与六便士》出版发行才五天,单日销量就破两千了。当然,比起你其它的书,这个成绩不够看。但你别忘了,我们没有宣传就跟《蝇王》硬碰硬,能卖这么多属实不易。更何况《月亮与六便士》还是精装版,单价非常高。” 陆时看着表格, 在下面,还有一张折线图, 从趋势上讲,《月亮与六便士》的攀升十分喜人,甚至可能超过《蝇王》。 陆时问道:“读者对这本书的反响如何?” 伍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跟我们预料的一样,很多人读完,觉得胆战心惊。说实话,连我都有些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像思特里克兰德那样活着?断情绝爱,只是为了一件喜欢的事情。” 陆时点点头, 其实,他自己也做不到那样, 原作者毛姆也如此。 所以才说,梵高、高更那样的人物多少有些“疯”的因素在内。 也正因如此,他们的画才能卖出天价, 艺术实力固然是重要的, 但不佩以好故事,总会差些味道。 伍德摊手, “其实,自私、偏执、疯狂,这些性格缺点都还好说。我最不理解的是思特里克兰德表现出来的共情力的缺乏,他竟然勾引了资助自己的好友的妻子,实在离谱。” 这时,玛格丽塔开口了, “我读下来,感觉不是思特里克兰德主动勾引的勃朗什夫人。” “啊?” 伍德有点儿懵, “他没有勾引吗?” 玛格丽塔说:“在思特里克兰德住进施特略夫的家里时,施特略夫的妻子勃朗什夫人极力反对,因为她知道,她如果和思特里克兰德接触,便将义无反顾地爱上他。” 伍德挠头, 他不明白这和自己说的有什么不同。 不还是勾引吗? 玛格丽塔叹了口气, 心说, 呵,男人。 她继续解释道:“说到底,勃朗什夫人并不爱自己的丈夫。因为她很清楚,施特略夫的画技平庸、毫无天赋,而她自己喜欢的是那种真正能释放魅力的人。” 真正能释放魅力的人…… 伍德反复咀嚼着这句话,多少有些明白男、女对爱情的看法确实有些不同。 他刚要开口,却发现公主殿下正紧盯着陆时, 眼神痴缠,仿佛能拉出丝来~ “嘶……” 伍德牙疼地倒吸一口气, 明白了, 公主殿下在说“真正能释放魅力的人”的时候,根本目的其实是撒狗粮。 自己竟然当真了,还仔细地分析,结果被喂了一嘴。 伍德摇头, 这地方实在是没法待下去了。 他起身, “陆爵士,销量的事沟通完,那我先走了。” 说着,他又想起什么,补充一句:“还有一件事,就是高更先生那两本书,全都售罄了。” 陆时和玛格丽塔对视一眼,努力憋笑, 他们已经知道了,毕加索在各大书店扫货,买走了大概五百本。 只搞到这么多,是因为有投资眼光的大有人在, 高更的两本作品现在是奇货可居。 陆时说:“高更先生如果听到这个消息,一定很开心。” 伍德点头, “那我先走了。” 他推门而出。 等到书房门关上,玛格丽塔绷不住笑出了声,说:“毕加索先生可太会做生意了。而且……” 公主殿下微微停顿,继续道:“他也会拍马屁。” 陆时大笑, “哈哈哈哈!” 《伟大作家——Lu,新书发售时》组画距离完成还有一段时间, 不过,构图线稿已经送过来,给陆时过目了。 必须得承认毕加索的悟性之高, 《伟大作家——Lu,新书发售时(其一)》的构图,让陆时想到了那幅名画—— 《格尔尼卡》。 只是,前者初具雏形, 而后者已经是毕加索的集大成之作, 现代艺术品中,只有极少数作品可以像《格尔尼卡》这样,与西方古典油画中的重量级作品相媲美。 玛格丽塔又说道:“关于《月亮与六便士》,应该会有不少大学邀请你进行演讲。” 陆时了然, 道德和艺术追求的冲突,确实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题材。 他沉吟片刻, “嗯,我也有此打算。” 玛格丽塔轻笑,坐到他的怀里,勾住其脖颈,小声问道:“我刚才说,‘真正能释放魅力的人’,你有没有得意~” 言外之意, 陆时就是这样的人。 陆时捏捏对方的脸颊, “还说人家毕加索先生会拍马屁?我看你才是真的会,都能做到润物细无声了。” 玛格丽塔回答:“我是认真的。” 她叹了口气,说道:“不过,我觉得刻画的思特里克兰德夫人和勃朗什夫人未免有些过于凄惨了。” 陆时对此并不反驳。 原作者毛姆经常被人评为“仇视女性”, 这可能跟他的人生经历有关, 这老哥的取向,男女通吃! 所以,他在写作时既可以把自己当成男性中的一员,也可以是女性中的一员, 这就导致他缺少了一些对女性的温情、多了一些“都是千年的狐狸,你跟我玩什么《聊斋》?”的冷酷, 《月亮与六便士》里有些文字, —— 如果一个女人爱上你,除非拥有了你的灵魂,她才肯罢休。 男人的灵魂在天际游荡,女人却想将它囚禁在自己的账本儿里。 “为什么漂亮的女人总是嫁给无趣的男人?”“因为有脑子的男人不娶漂亮的女人。” …… —— 这类句子很多。 陆时或多或少地进行了处理,使之看上去不至于太像指责。 他摊手, “没办法,思特里克兰德就是一个这样的人。” 直接把锅甩给了主角。 玛格丽塔嘴角勾起, “某种程度上,说的也没错。” “啊?” 陆时懵了。 玛格丽塔可爱地眨眨眼,说:“我也喜欢真正能释放魅力的人。” (本章完) 第298章 儿童文学 谣言被攻破, 学生们又能冷静下来思考陆时的话了。 现场变得极安静。 陆时环视一圈,说道:“我刚才就提到,今天的主题是世俗认知和文学创作之间的冲突。就比如《月亮与六便士》的主角——思特里克兰德,他并不讨喜。” 何止不讨喜, 很多人读完,甚至觉得有些恶心。 作为从事金融业的富裕中产,思特里克兰德家庭美满, 谁能想到他忽然离家出走,仅是为了追求四十多岁才开始的梦想—— 绘画。 但现实残酷, 他在巴黎卖不出一幅画,贫病交加、险些丧命,最终靠施特略夫的资助才渡过难关, 离谱的是,施特略夫不仅资助了金钱、还资助了老婆。 但思特里克兰德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裤子一提,继续追求艺术,最后来到与世隔绝的塔希提岛,娶了当地土著女人。 他继续画画,还染上了麻风病, 病死前,他完成巨型壁画,又留下遗言让人在死后焚毁画满壁画的房子。 陆时问道:“有多少人不喜欢主角?请举一下手。” 现场沉默了几秒, 随后,学生们缓缓地举起手, 大致占现场的七成。 众人没想到地,陆时自己也举起了手。 礼堂内一片窃窃私语。 作家不喜欢自己笔下的角色,还是不太常见的。 陆时又问:“又有多少人喜欢他呢?” 这一次举手的是剩下的三成人。 而陆时又举了起来。 立即有学生说:“陆教授两次都举了手。看来,你对思特里克兰德的态度十分复杂。” 陆时浅浅地叹气, “是的,非常复杂。一方面,我觉得思特里克兰德确实是个道德水平低下的人;另一方面,我又有些钦佩他对生活的态度。” 学生们不由得陷入沉默。 19世纪末、20世纪初,世界还没有开始左转,不只是东亚,绝大多数国家和民族仍强调责任感, 大部分时候,人们在为了家人或是某个集体而活, 这没什么不对。 但人们的心中又有悸动,偶尔想要冲动地任性一下, 人本主义思潮也随之涌动。 前排的一名教授说:“陆教授,坦白讲,这个世界上有很多像思特里克兰德那般执着于梦想的人,但真正能成为大画家的,又有几個?而且,就算是思特里克兰德,也是死后才成名的。” 陆时点点头, 他刚想承认对方说的,下面却有学生替他发言了, “教授,你没读懂这本书。” 剑桥的学生也是勇,坚定地践行“吾爱吾师,吾更爱真理”这一原则。 提问的教授并不着恼, 他转过身来, “怎么说?” 学生答:“世俗意义的成就,不该在讨论之列。” 教授笑道:“可是,陆教授在中描述了思特里克兰德艺术上的成功。” 学生仍然坚持, “但作为读者,我们绝不能将这种成功视为思特里克兰德做出抉择的动机。” 争执不下, 两人不由得对视。 陆时说:“两位的争执,我引用中的原话来解答吧。中,‘我’在巴黎找到了思特里克兰德,之后发生了一段对话。” 他清清嗓子, “ 我质问他:‘假如你怎么折腾都是三流画家,你还值得放弃一切重新开始吗?’ ‘我告诉你我必须画画,我由不了我自己。一个人要是跌进水里,他游泳游得好不好是无关紧要的,反正他得挣扎出去,不然就得淹死。’ 这是思特里克兰德的回答。 ” 教授若有所思。 他明白了, 对思特里克兰德来说,成功与否并不重要, 之所以选择画画,是因为他必须画,心底的冲动告诉他: “不画画,毋宁死!” 陆时进一步提示道:“中,还有一个与主线无关的人物,那个名叫亚伯拉罕的医生,各位还记得吗?” 亚伯拉罕成为主治医生后风头无两, 但他急流勇退,辞去了职务,跑到小城市度过平凡的一生。 而亚伯拉罕的继任者,哪怕能力远远不如他,仍借此空档平步青云,获得了世俗意义上的成功。 陆时说:“剧情已然过半,为什么还要写一个无关主线的亚伯拉罕呢?原因就在于,中的思特里克兰德的艺术成就太高,会让读者认定他是为了成功才选择的绘画。” 众人了然, 写亚伯拉罕,就是为了说明,不成功,也不一定代表生活没有意义。 教授好奇问道:“所以,你才安排了那个剧情,让思特里克兰德将杰作付之一炬。因为,他不需要外界认可来作为成功的标准。” 陆时摊手, “其实还有一个原因。思特里克兰德已病入膏肓,他的行为不一定受大脑控制。” “啊这……” 教授有点儿懵了, 从之前的交流,他觉得陆时是认可思特里克兰德的。 但刚才那句“不一定受大脑控制”,好像又有些批判。 这很像陆时对《蝇王》的态度, 不看好天野桂一; 同时厌恶五岛正人。 陆时笑问:“如果一个人的梦想是饮酒,天天醉生梦死,他算不算找到了人生的意义?” 众人陷入沉默。 坦白讲,他们实在说不出违心的话。 陆时点点头, “你们的沉默不难理解。可见,《月亮和六便士》的关键在于引发思考,而不是给出一个明确的答案。” 有学生说:“陆教授有些滑头了哦~我不信你没有偏向!” 陆时不由得哈哈大笑, “是的,我有偏向。伱们应该知道,以高更先生为原型,我爱屋及乌,自然欣赏思特里克兰德。” 这话十分真诚, 现场的气氛也跟着轻松了不少。 陆时继续说:“所以,你们如果想帮我推销《月亮与六便士》,千万别说‘追逐梦想’什么的,这很容易让人产生误会,将之当成一本励志来读。” 思特里克兰德是是追梦人、是天才, 但他绝对不是个好人。 如果抱着追求励志的心态阅读《月亮与六便士》,三观必崩。 陆时看看讲台下, 学生们似乎都认可了他的观点。 他便开启后面的话题:“接下来,我们还是讲世俗认知。其实,《月亮与六便士》这本书不算离经叛道,至少,比起我的其他书不算。” 因为人本主义出现,一种思想开始传播: 人最主要甚至只需要对自己负责。 所以,生活不是一种发现、而是一种发明,没有统一、正确的生活方式, 发明自己喜欢的、独特的才最重要。 只要对人本主义有一定接触,就能大致了解《月亮与六便士》的表达,不至于觉得多么夸张。 詹姆斯打趣道:“确实。要我说,还是《狩猎》最离谱。” 这话引得哄堂大笑。 学生们也开始讨论了, “怎么想都是《蝇王》更过分吧?把一群孩子关在岛上相互厮杀,这是什么恶趣味?” “我倒觉得《洛丽塔》……” “对对对!还得是《洛丽塔》!那部的未删减部分相当精彩。” “Shiit!正研究文学呢,你能不能正经点儿?” …… 现场十分混乱。 大家都在讨论童真三部曲。 比起思特里克兰德的人渣行为,孩童之恶确实给人的冲击更大。 不只20世纪, 就算现代,大部分人也更不能接受后者。 这便是世俗认知。 陆时双手下压, “好了,各位聊了这么多,说明世俗认知和文学创作之间确实存在冲突。” 下面的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 因为陆时写得太好了, 他们都觉得,那甚至不是单纯的创作,简直像根据真人真事进行的归纳改编。 有人吐槽:“儿童文学这么写,确实有问题。” 他们真把童真三部曲当童真。 陆时连连摆手, “你们可别冤枉我!不是说主角是孩子,写出来的就是儿童文学了。你们要是真把我写的那些书拿去给儿童读,小心他们第二天……啊,也不尽然,至少,《霍比特人》还是可以的。” 现场又是一阵哄笑声。 有人打趣:“陆教授觉得童真三部曲不算儿童文学,是因为最后,正义没能战胜邪恶吗?” 《狩猎》, 卢卡斯被站在制高点的人射箭威胁; 《洛丽塔》, 洛丽塔难产而死,亨伯特锒铛入狱; 《蝇王》, 五岛正人战胜天野桂一。 总结下来,都是邪恶的一边笑到了最后。 陆时沉吟片刻, “其实,最纯粹的儿童文学,也不见得以好结局收场。这样的例子太多了。《卖火柴的小女孩》,小女孩冻死在街头;《皇帝的新装》,以闹剧结尾;《海的女儿》,小美人鱼没能收获爱情……” 詹姆斯捧场地说:“我赞同陆教授。如果结局必须是正义战胜邪恶,那孩子们认知的,是‘一定要正义’,还是‘一定要胜利’呢?” 他写恐怖故事,也写童话,所以有发言权。 这个话题算是被带过了。 陆时又绕了回去,继续讲世俗认知和文学创作的冲突, “童真三部曲并不童真。孩童的恶是纯粹的恶,成人的善是复杂的善……” 接下来,再没人打岔。 又过了一个多小时,交流结束。 陆时被众人围住, 学生们都意犹未尽,继续提出各种关于文学的问题。 外面,太阳开始缓缓下沉, 微风从窗户开着的小缝吹入,轻拂脸颊,带来了凉爽的感觉,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又过了一段时间,学生们才散去。 陆时看看天色, 刚才还是傍晚的浅蓝,现在已经渐渐染上了暮色。 詹姆斯对陆时开玩笑道:“陆,你讲得真好!我受益匪浅。” 陆时摆摆手, “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没有主旨。” 他看看左右, “校监先生人呢?” 詹姆斯说:“他刚才本想和你聊一聊,但诺奖的提名好像出了些问题,他只能去处理。” 陆时“啊?”了一声, “诺奖。” 詹姆斯低声道:“放心,不是文学奖。校监先生走的时候跟我说过。” 两人一边聊着,一边往食堂走。 陆时今天恐怕赶不回伦敦,要在剑桥过夜了。 詹姆斯说:“你的儿童文学……” 话音未落就被陆时打断, “可别。童真三部曲真不是什么儿童文学。我要是拿那个当睡前故事给我将来的孩子读,我怕他会做噩梦。” 詹姆斯听得大笑。 他平复笑意后,说道:“事实上,就算正经的儿童文学,孩子听了也可能做噩梦。” 他的目光中满是回忆的神采, “埃迪小时候……啊,埃迪是我的儿子。他小时候,听《灰姑娘》的故事,当时我只讲了一半,结果他就整宿没睡着。你知道为什么吗?” 陆时摇头, “这我怎么会知道?老詹,你就别卖关子了,直说吧。” 詹姆斯说道:“因为灰姑娘被继母和姐姐们虐待,埃迪感到既心疼、又恐惧。” “噗!” 陆时笑喷, “这算什么理由?《灰姑娘》的主角明明是女孩啊!你儿子还能代入?” 詹姆斯叹气, “等你和公主殿下……咳咳……我的意思是,等你有了孩子,自然会明白。孩子,有着对父母的本能依恋。所以,对他们来说,那种剧情是一种考验。” 陆时之前从未考虑过儿童文学这一题材的相关问题, 现在想想,发现还真是, 白雪公主的母亲去世; 亨赛尔与格莱特的父母准备扔掉他们; 小红帽想要见奶奶,必须独自穿越丛林; …… 儿童文学对主角设置的磨难,似乎都和亲人有关。 詹姆斯说道:“我写童话多了,便意识到,儿童文学最主要的是传递信念,让孩子们变得勇敢。就像你刚才举例的《小美人鱼》,结局不好,却不妨碍它成为经典。” 两人聊着,进入食堂。 他们各自拿了食物,面对面坐着。 詹姆斯嚼完面包,又喝一口玉米浓汤,随后道:“陆,你想过写儿童文学吗?” 陆时说:“我写过的啊。” 《霍比特人》便是, 不过,当时他修改了语言风格,使其更加成人化; 《动物庄园》也勉强算, 但因为尼古拉二世突然犯病,让的政治讽刺因素比在前世时多了无数倍,跟儿童也无关了。 詹姆斯笑, “怎么?你还真想给孩子们看童真三部曲?” 陆时无奈道:“老詹,你知道我指的不是那三部。” 詹姆斯“嗯”了声,换上严肃的表情, “我的建议是认真的。你也知道,那三部书全都照着孩子用力,而且写得极好,在文坛颇受赞誉。但普罗大众有可能……小心他们把你当成心理阴暗的变态。” 陆时哈哈大笑, “那也比你写恐怖故事强啊!” 詹姆斯白了他一眼, “你觉得,我是因为什么开始写童话的?” “啊这……” 陆时属实没料到。 詹姆斯拍拍他的肩,说道:“我开玩笑的。不过,儿童文学确实有独到之处,能拓宽一个作家的创作思路。刚开始,我对其很是不屑,觉得那不就是哄小孩的吗?可真正开始落笔,我才意识到,儿童文学能成为一个正经的文学分类,不是没有原因的。” 陆时也明白这个道理, 他陷入沉思, 自己或许真有必要,为了“挽回名誉”,写一点儿美好的作品。 儿童文学就是一个相当不错的选择。 詹姆斯又说道:“你们《镜报》不是以多样化的版块著称吗,弄个睡前故事版,应该能受欢迎。” (本章完) 第299章 愚蠢的成年人哟~ 第二天,傍晚。 陆时从剑桥乘火车赶回伦敦, 他先回了宫殿街的官邸,放下行李后便出门,乘马车前往皇家歌剧院,参加《洛丽塔》的首演。 比起《狩猎》第一次演出,《洛丽塔》似乎更受欢迎, 剧院外聚集的人更多,且绅士居多。 他们都在热烈地讨论剧情, “你看过吧?哪个版本?” “嘿嘿,能是哪个版本?当然是未删……咳咳咳……手抄本咯~” “精彩吧?” “何止是精彩?简直就是精彩!但可以肯定,戏剧不至于太出格。所以,我完全是抱着鉴赏艺术的心态来此。你知道的,票不好弄,我可没少出血啊。” …… 陆时听得直想笑, 暗道, 呵,男人。 也确实,《洛丽塔》首演的票都被黄牛炒上天了, 尽管皇家歌剧院严查,甚至还把相当一部分人投进了监狱,也没能抑制住票价。 陆时分开众人,朝大门走去, 沿途,不少人认出了他,都热情地打招呼,问好声不绝于耳。 陆时进门。 泽娜立即迎上来, “陆教授!” 她压低声音, “国王陛下和公主殿下就在第一包厢。不过,你恐怕不能过去,因为坎特伯雷圣座也在。自《狩猎》后,他似乎迷上了戏剧,一周至少看一次表演。” 大主教有世俗的喜好十分正常, 比如,出身阿根廷的教宗方济各,特别喜欢足球。 甚至还有记者拿这件事打趣,问方济各:“你觉得,人们把球王称作上帝,是对上帝的亵渎吗?” 陆时对见不见爱德华七世倒无所谓, “那我去二号包厢。” 泽娜浅浅“嗯”了一声,随后又说道:“今天还来了一位拜访萧先生的客人,似乎是剧作家。他们在二号包厢等你。” 两人一边说,一边往楼梯上走。 进入包厢, 萧伯纳和一个留着小胡子的男人斜对而坐。 两人之间的圆桌上,摆着一瓶刚刚开封的红酒。 见到陆时,男人立即起身, 他恭敬地说:“陆爵士,久仰大名,终于见到你本人了。我是詹姆斯·马修·巴利,现在是一名记者,同时也在进行一些创作。” 萧伯纳笑着插话, “你太谦虚了。” 说着,转向陆时道:“詹姆斯本来可以去圣安德鲁斯大学任教,但是他拒绝了。” 巴利解释:“我只是觉得自己的水平不够。” 坦白讲,他不是如此自谦的人, 但因为见陆时这位文坛大家,听说中国人都谦虚谨慎,所以才投其所好。 陆时与对方握手, “你好。” 詹姆斯·马修·巴利, 苏格兰著名家、剧作家,创作了许多经典的儿童文学,代表作有《彼得·潘》。 如此算来,《彼得·潘》应该快问世了才对。 三个男人依次落座。 泽娜让服务人员又加了一個杯子,之后便准备退出去。 但陆时阻止道:“伱今天又没有表演任务,不如留在包厢看戏剧吧,视野好。” 泽娜“啊?”了一声, 介于《洛丽塔》在内容上有特殊性,她有些担心自己的存在会影响男人们的讨论。 陆时也明白小丫头的顾虑,笑着解释:“巴利先生是儿童文学作家,有你在,说不定能给我们一些不同视角的思路。” 巴利一怔, “陆爵士知道我!?” 他蹭的一下站起身来, “我……你……” 因为激动,说话有些磕磕巴巴, 最后只能选择不说,转而给自己满满倒上一杯酒,对陆时致敬, “感谢!” 之后便一饮而尽。 所谓“感情深,一口闷”, 都在酒里了。 看到此情此景,萧伯纳便对陆时微妙地挤挤眼, “陆啊,你在当今欧洲,就是如此地位。” 巴利放下酒杯, “陆爵士,既然你知道我,那我便直说了。最近我正构思一个剧本,前几天,我在肯辛顿公园散步,看到几个孩子拿树枝盖房子,扮仙女、扮海盗,玩得很开心,我由此萌生了创作欲。” 这应该就是《彼得·潘》的开端了。 按照历史,故事并非一次性形成, 它先有的童话剧《肯辛顿公园里的彼得·潘》,其后才改编为故事书。 巴利是一个有童心且有毅力的人,从剧本到定本,历经1904~1928,共25年, 再加上构思,创作时间相当长。 陆时好奇, “巴利先生准备创作游戏式童话剧?” 巴利:??? 萧伯纳:??? “何谓‘游戏式’?”×2 两人异口同声。 陆时回答:“我刚才听巴利先生的意思,你写的剧本,演员似乎都准备用小孩子。” 巴利思索片刻,明白了, “陆爵士说的对。对于孩子们来说,童话剧实质上是一种表演游戏,可以体验到不同的情感,同时学会与别人合作,进而提高交际能力。” 简言之,只要将这种剧本印在教科书上,就会变成老师们喜闻乐见的教学方式—— 分角色扮演。 与之截然相反的则是《狩猎》之流, 虽然也有很多小演员,但对演技的要求极高,必须足够专业。 而且,应该也没有小孩愿意演克拉拉。 巴利佩服道:“陆爵士,没想到你对儿童文学也有了解。说起来,童真三部曲似乎也是……” 陆时赶紧摆手, “别别,那可不是给孩子看的。” 两人聊着。 这时,下面忽然传来鼓声, 咚—— 《洛丽塔》开始了。 萧伯纳的改编,没有开头那些絮絮叨叨,而是直入正题, 第一幕, 从亨伯特对洛丽塔一见钟情,为长久地接近她,选择和她妈妈结婚开始。 菲利斯的演技进步之快,让人瞠目结舌。 包厢内陷入安静, 大家沉溺其中,没有人说话。 就这样全神贯注着,一直到第一幕的最后,亨伯特对洛丽塔说出那句:“你妈妈死了。” 现场安静得落针可闻。 幕布拉上。 又过了好一阵,一层才响起议论声, “果然,一点儿出格的都没演。” “可我还是觉得好看!” “Lu的原著,萧伯纳改编。他们这对黄金搭档出品的戏剧,必属精品。” …… 二层包厢, 萧伯纳笑得嘴都快裂开了, “陆,听见了吗?!人家说咱们是‘黄金搭档’呢!” 陆时无奈道:“你明明是能得诺贝尔文学奖的人,能不能有点儿追求?” 萧伯纳说:“到时候你给我填提名表。” 两人吹牛扯皮。 这时,泽娜小声道:“刚才,姐姐是不是临时改了表演?在欧文爵士说出那句‘你妈妈死了’以后,她先是推开对方,才又上前拥抱的?” 三个男人听了,全都怔住。 片刻后,陆时说:“这样演确实更好。” 洛丽塔对亨伯特的热情,绝大多数来自于叛逆, 她叛逆的对象,当然是她的母亲。 所以,当她得知母亲的死讯,瞬间便陷入了迷茫,那股对亨伯特的热情也随之消散, 可她还是个孩子,只能倚靠亨伯特,无可奈何。 菲利斯很好地演出了其中纠结。 而泽娜能看出来,说明其演技也十分优秀。 巴利感慨, “可惜,我请不起戴尔小姐……额……我请不起泽娜·戴尔小姐这样的演员。” 他已经写了几个儿童剧,但都只在小剧场上演,反响不大。 泽娜好奇道:“巴利先生、陆教授、萧先生,儿童文学到底偏重的是文学?还是儿童?” “这……” 巴利被问住了。 没想到,一个小姑娘问的问题如此犀利。 陆时沉吟, 他想到了一本中国的杂志—— 《儿童文学》。 那应该是很多人的回忆。 对于60后、70后来说,它是儿童刊物的几乎唯一选择; 而对于80后、90后,它又有些“名不符实”,因为内容相当深刻,堪称“纯文学重镇”,少儿读得吃力,却引导许多人走向创作这条路。 所以,泽娜的问题确实有一定深度。 巴利思索了一阵, “戴尔小姐,你读过《奥兹国的魔术师》吗?一本美国童话,才刚刚出版两年多。” 《奥兹国的魔术师(The Wizard of OZ)》, 它有一个更耳熟能详的译名—— 《绿野仙踪》。 泽娜点头, “读过。故事里,多萝西的三个伙伴分别是没有脑子的稻草人、没有爱心的铁皮人和胆小的狮子。最后他们都得到了渴望的东西。” 巴利好奇道:“你觉得好看吗?” 泽娜说:“当然好看。我甚至觉得比《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好看。” “噗~” 巴利笑喷。 陆时不由得诧异, “这有什么好笑的?” 巴利说:“我只是觉得,英国人的作品最后输给了美国乡巴佬,非常有趣。” 萧伯纳点头, “那确实。” 陆时看着两人,才想起他们都是“乡巴佬”, 一个是苏格兰人, 一个是爱尔兰人。 所以,刚才的话有些调侃意味。 但他们也不是纯粹的调侃, 因为《绿野仙踪》问世的时代正是美国文化及美国文学渴望从英国独立出来的时代, 这个时期被称为美国的现代文学时期,很多文人都以构建美国文化及美国精神为己任。 巴利又转向泽娜道:“可一般来讲,对于成年人来说,《爱丽丝漫游奇境记》会比《绿野仙踪》更好看。这或许,便是文学和儿童的冲突。” 泽娜“啊?”了一声, “为什么?” 巴利说:“因为前者有很多暗示和隐喻,不免让人深思,很讨成年读者的喜欢;而后者则过于跳脱,每章之间的连接性差,成年读者容易走神,而一旦走神,就很难再续上专注力了。” 泽娜懵了, “《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有隐喻?” 巴利摊手道:“当然。就比如第七章《疯狂茶会(A Mad Tea-party)》,茶会上的三个角色。” 泽娜歪着头回忆, “疯帽子、三月兔、睡鼠。” 巴利说:“我就说说‘疯帽子’吧。你听过‘as mad as a hatter’这个词组吗?有此说法,是因为当时的帽匠经常用水银处理皮毛,所以多多少少会中毒,产生精神方面的病变。” 泽娜:“……” 忽闪着大眼睛,紧盯着巴利。 一排沉默, “……” “……” “……” 现场气氛很诡异。 “咕……” 巴利终于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戴尔小姐,我说的不对?” 泽娜叹气, “唉……我不知道这个,并不影响我读书啊。” 那模样仿佛在说:“愚蠢的成年人哟~” 巴利十分尴尬。 另外两人在旁边看着,努力绷住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萧伯纳对陆时微妙地眨眨眼, “看来,还得是儿童大于文学。” 陆时没搭腔。 其实,这也是他最近在考虑的问题。 之前跟詹姆斯聊过,让他萌生了写儿童文学的想法, 首先想到的作品必然是《小王子》, 这部童话的成功无需赘言。 它虽然只是3个月一气呵成的作品,却有着深刻的创作背景,是作者安托万·德·圣-埃克苏佩里几年、甚至是几十年生活和情感的积累,是厚积薄发的产物。 同样地,他也有儿童和文学的冲突, 童话里提到的: 玫瑰、路灯、狐狸、蛇…… 结合创作的时代背景,要说里面没有任何暗示,那绝对不可能。 陆时正在沉思, 泽娜却忽然开口了, “巴利先生,没必要想的那么复杂。就比如我,完全不懂‘疯帽子’,却仍然对《爱丽丝漫游奇境记》赞不绝口。” 巴利诧异, “你不是更喜欢《绿野仙踪》吗?” 泽娜努力不让自己翻白眼, 她都懒得回答了。 陆时看着这小丫头,忽然意识到自己想的可能有些多, 写《小王子》被研究各种隐喻,如果小王子知道了,一定会说:“只有大人才会问这么多为什么。” 巴利似乎也产生类似的想法,正埋头沉思。 就在这时, 咚—— 楼下又传来鼓声。 《洛丽塔》的第二幕开始。 这一幕讲述洛丽塔随亨伯特一起旅行,直到最后分道扬镳。 因为两个主演演技超群,观众们全都全神贯注,安静地观看, 诺大的剧场,只有舞台传来声音。 这种安静给了陆时思考的环境,心中开始规划该写什么。 既然要给《镜报》成立儿童文学版块,那么,《小王子》无疑是把第一炮打响的最佳选择。 关键在于后续, 毕竟,童话的字数非常少。 如果想长线发展,那么就有两个选择, 一、连载; 二、成立独立的儿童文学杂志。 陆时不由得又想到了《哈利·波特》, 正好,《魔戒》连载结束之后,优秀的长篇暂时没能续上, 而《哈利·波特》有七本,可以更新到天荒地老。 最重要的是,它的读者区间非常广, 哈迷遍布各年龄层。 当然还有另一个选择—— 《纳尼亚传奇》。 从文学角度出发,这部当年可是和《魔戒》齐名的, 后来掉队,是因为其二次创作的失败, 就比如电影,系列的最后一部《纳尼亚传奇:黎明踏浪号》是在2011年上映的,之后一直没有新作。 这样必然火不过《魔戒》,更不用说连在网文平台都有很多同人作品的《哈利·波特》了。 正想着这些,泽娜的声音响起:“陆教授?” 陆时回过神来, “怎么?” 泽娜好奇地问道:“你是不是要写儿童文学啊?” 瞬间,巴利和萧伯纳竖起了耳朵。 陆时笑道:“我表现得有那么明显吗?” 这相当于承认了。 巴利险些激动地站起来, 他说:“陆教授,你难道真的要投身于儿童文学的创作?有你出手,定然能带起风潮!” 萧伯纳却是对陆时了解更深, 他撇了撇嘴, “怕是要‘挽回’童真三部曲和《月亮与六便士》的名声吧~” 这无疑是一句玩笑。 陆时笑着点了点对方,没接茬。 泽娜不解道:“挽回名声?陆教授的名声很好啊!” 萧伯纳忍不住笑, “看了《狩猎》、《洛丽塔》、《蝇王》,恐怕会有人觉得他心理阴暗哦~” 泽娜:(ˉ▽ ̄~)切~~ “连我们这些小孩都不觉得陆教授阴暗,怎么会有人……哼~” 小丫头一扬鼻子, 看那模样,似乎又在心里嘀咕: “愚蠢的成年人哟~” (本章完) 第300章 这!是!童!话!!!! 一号包厢。 坎特伯雷圣座支棱着小望远镜,仔细看舞台上的表演。 因为擎的时间有些长,要时不时换手。 这时, 咚—— 鼓声响起, 最后一幕的表演结束了。 幕布缓缓拉上, 又过了一阵,演员们绕出来,向观众们行礼致敬。 整个剧场被热烈的掌声充斥着。 赞扬声也铺天盖地, “真好!演得真是好!” “哈哈哈!戴尔小姐厉害,竟然演什么像什么。” “确实如此,她的洛丽塔根本看不到《罗马假日》里安妮公主的影子。” …… “呼~” 一号包厢内的三人长出一口气。 大主教放下望远镜,随手揉着发酸的胳膊,真诚赞道:“陆爵士和萧先生珠联璧合,原作精彩,戏剧也不遑多让。当然,演员们演得也好。” 爱德华七世感慨, “确实,两位主演的呈现都很好,甚至让我觉得洛丽塔和亨伯特是你情我愿的。” “啧……” 大主教咋舌。 爱德华七世年轻时私生活混乱, (继位后也好不到哪儿去), 难怪他会说出那番话,觉得是洛丽塔先勾引了亨伯特。 大主教说:“你情我愿……‘情愿’,要建立在对自己的行为有清醒认知的基础上,明白自己在做什么,会产生什么后果之后还这么做,那才叫作‘情愿’。当你看到孩子学成年人那样向你摇晃酒杯,你应该送她回家,而不是给她倒酒。” 爱德华七世笑, “当然,我明白这个道理。我现在相当谨慎的。” 谨慎地胡搞八搞,不让外界知道是吧? 大主教听得直摇头。 又聊了一阵,一层的观众走得差不多了, 玛格丽塔说道:“圣座、陛下,我们也可以离开了。” 说完便上去扶住了大主教。 三人走出了包厢。 这时,等在外面的斯蒂芬森靠近,对爱德华七世小声说了几句什么, 国王陛下一怔, “给陆爵士的邮包送到白金汉宫去了?” 斯蒂芬森说:“好像是误会。” 他解释前因后果。 原来,一幅名叫《圣人》的油画被送往陆时在布莱雅路的旧址, 这幅画的名字过于牛X, 而且是通过法国官方渠道送来的, 再加上高更的后印象派画法,一般人根本看不出画上的人物具体是谁, 邮差便想多了,以为是法国官方送的礼,将之投递到白金汉宫。 爱德华七世大笑, “确实,整个大英,除了英明神武的国王,还有谁能被称为‘圣人’?送到白金汉宫,不算送错!哈哈哈哈哈哈……” 大主教:“……” 玛格丽塔:“……” 斯蒂芬森:“……” 三人都被干无语了, 沉默在咆哮。 爱德华七世自己一个人干笑也笑不了太久,笑声就像一個正在漏气的气球,逐渐干瘪。 他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那个……‘圣人’毕竟是宗教用语,大主教或许更合适?” 大主教满头黑线,  ̄□ ̄|| 心说, 我明明还活得好好的呢! 他轻咳一声,提示道:“我想,既然是送给陆爵士的,应该跟宗教无关。‘圣人’,在中国是对伟大的教育家、思想家、学者的称呼,孔子便被如此称呼。” 爱德华七世恍然, “那也对,‘圣人’蛮适合陆爵士的。” 他转向玛格丽塔, “丽塔,一会儿你送过去吧。” 公主殿下雀跃地点点头,应承下来。 之后,三人离开了歌剧院。 玛格丽塔先去白金汉宫拿上画,随后便直奔宫殿街陆时的官邸。 陆时将她迎进屋, 与此同时,两个卫兵将画作也搬了进来。 玛格丽塔简单地说了事情原委, 陆时不由得笑, “塔希提岛作为法国远在海外的殖民地,邮递工作只能由士兵承担,所以,这幅画才会被误认为是法国官方所赠。” 他说着,将绑画的绳子解开,随后掀掉遮罩的布。 《圣人》呈现, 两人都看得有些呆。 过了好一阵,玛格丽塔才说道:“好震撼的色彩运用。” 陆时浅“嗯”了一声, 纵使他不擅长艺术,可是对美的鉴赏能力还是在线的。 这幅《圣人》无疑是高更的集大成作, 因为区域色彩平面化,画面呈现单纯而朴实,但画中的“圣人”形象却形神兼备,具有强烈的装饰性和形式美感。 玛格丽塔打趣道:“这人物,有些看不出来是老师啊~” 陆时摊手, “印象派嘛~难免。我倒是觉得挺像的。” 他指了指画中的自己, “你看,我右手边,那里不是蹲着一只三花猫吗?明显是吾辈啊。” “噗~” 公主殿下笑喷, “要靠吾辈来辨认你的身份,这还叫像吗?” 陆时瞪了公主殿下一眼,随后将注意力转到画作之上, 坦白讲,《圣人》这个名字确实夸张了, 自己可不敢和那些先贤相提并论。 他思前想后,说道:“这幅画不适合在陆氏博物馆公开展出,只能私藏。搬上楼吧。挂到书房去。” 玛格丽塔“啊?”了一声, “我来布置!” 她表现得过于热情。 陆时愣了半晌,才意识到原因所在, 想来,公主殿下是担心她的肖像画被替代,失去书房最显眼的位置。 两人招呼卫兵将画作搬上楼,在书房的墙上挂好。 等卫兵离开, 陆时指了指书桌,又指了指对面墙上的画作,笑道:“我现在啊,写作的间隙,伸懒腰或者喝一口水,都会看到咱们机智聪颖的玛格丽塔的肖像画。” 公主殿下脸红, 知道自己那点儿小心思瞒不住老师, 可是,被这么拆穿,还是让她有些不好意思,忍不住轻捶陆时一把, “我可没有……唔……” 她的目光被书桌上的稿件吸引, “老师,那是伱的新作吗?《月亮与六便士》才发表几天时间,你就又开始写了?而且,还是法语。” 桌面上摆的是法文机械打字机, 因为远远不如安德伍德5号那般流畅,所以影响了陆时的效率, 否则,以《小王子》的字数,他早就搞定了。 玛格丽塔好奇, “为什么用法语?” 最真实的原因当然是原作是法语,其它皆为译本, 而译本,很难准确表达。 以《小王子》的第一句话为例, “我六岁那年,在一本描写原始森林的名叫《真实的故事》的书上,看见过一幅精彩的插图,画的是一条蟒蛇在吞吃一头猛兽。” 就《真实的故事》这个书名,国内翻译的版本多得离谱, 《真实的故事》、 《丛林奇遇记》、 《百兽生猛史》、 …… 千奇百怪。 但这并不只是简中译者才存在的问题, 就比如台版的翻译,竟然是《大自然的真相》, 同为汉语,差异巨大。 此类情况在英版、日版也十分普遍。 当然,这不能怪翻译者。 就像陆时在剑桥的第一次演讲时说的那样,翻译的过程,就是理解和表达。 译文展现出来的差异,归根结底都源自于译者: 一、对原文如何理解; 二、用文字如何表达。 背景的了解、知识的掌握、行文风格、语言文字的组织能力、字词的甄选、翻译技巧…… 变量实在是太多了。 而《小王子》又极具特殊性, 它篇幅短,用的又是孩子般童真、稚嫩的语言,对译者的要求更高。 陆时懂法语, 但是,他不一定懂孩子。 所以要消除那一堆的变量,最好的办法便是遵照原文。 他对玛格丽塔笑笑, “你先读,读完之后就明白为什么要用法文了。” 玛格丽塔震惊道:“老师,听你的语气,这部快完成了?你早就在创作了吗?这段时间,我隔三差五便来拜访,怎么一点儿风声都没有听到……” 陆时嗤笑, “你也知道自己来得太勤快了?” “啊这……” 玛格丽塔脸红。 陆时捏捏对方的脸颊,也不再逗她,说道:“这不是……额……童话也勉强算是吧。总之,它是一部篇幅非常短的童话,我写得快,你读得肯定也快。” 玛格丽塔更惊讶了, 想想之前陆时写的都是什么? 《动物庄园》、童真三部曲、《月亮与六便士》, 一个比一个黑深残。 他写童话,会不会也是很黑暗的那种? 公主殿下好奇地拿起稿子, 标题: 《Le Petit Prince》。 小王子。 一个有趣的名字。 玛格丽塔潜下心来阅读,很快便被童话的内容吸引了。 房间里,只留下陆时敲击打字机的声音, 噼噼啪啪—— 提供了阅读的白噪音,使玛格丽塔能更好地沉浸在书稿之中。 里面的句子充满了童趣, 但是,又蕴含哲理, —— 所有的大人,最初都是孩子,只是很少有人记得这一点; 在人群里也会孤单的; 当你真的喜欢一个人的时候,就会想很多,很容易办蠢事,说傻话; …… —— 不知不觉间,稿子见底。 “呼~” 玛格丽塔呼出一口气,转向陆时。 而陆时已经心有灵犀地递过去了剩余的稿子。 玛格丽塔问道:“写完了?” 陆时点头, “你先看完,看完之后咱们再聊。” 玛格丽塔点点头,继续阅读。 如陆时所说,《小王子》的篇幅非常短,走马观花地看,甚至可能连一个小时都用不了, 可是,只要被其中某一句有哲理的话击中,便会几小时走不出来。 玛格丽塔读完了最后一句: “如果这时,有个小孩子向你走来,如果他笑着,他有金黄色的头发,如果当你问他问题时他不回答,你一定会猜得出他是谁。” “呼~” 她长出一口气。 陆时问:“感觉如何?” 玛格丽塔有些迷茫地眨眨眼, “很难讲。” 这本童话的读后感,确实非常难形容。 陆时深刻的作品非常多, 但再怎么深刻,公主殿下只要读完,都能说个一二三出来。 唯独《小王子》, 读完之后,她的心理只留有那种跟一本好书话别后的失落感,再就是一种平静,仿佛受到了灵魂的洗礼。 陆时露出笑容, “看来,这本童话很好。” 玛格丽塔微微迟疑,小声道:“我幼时读过许多儿童文学,像《爱丽丝漫游奇境记》、像《汤姆·索亚历险记》。当时我人小,阅读量也小,不可能一次性读完,所以只能分好几天。你知道那段时间我的感受吗?” 陆时说:“兴奋、迫不及待。” 玛格丽塔:??? “你怎么知道?”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谁还没追更过像《英伦文豪》这么优秀的网文了? 分几天读,就像追更,特别磨人。 玛格丽塔说:“当时,我经常要想剧情想到后半夜才睡,然后,满心期待着,等第二天故事继续下去。” 说完,她看了眼《小王子》的稿件, “但它是不同的。” 陆时说:“因为短,你一次性读完了。” 玛格丽塔白了陆时一眼, “这或许是原因之一,但绝对不是最主要的原因。比如刚才,如果你没写完,我留有遗憾地回白金汉宫,也必然能安然入睡。这是《小王子》神奇的地方。” 优秀的童话, 剧情精彩,却并不用剧情抓人。 陆时说:“你的意思是,它很催眠?” 玛格丽塔吐槽:“你能不能用个好点儿的词?平和、安稳、如诗歌般娓娓道来……这些哪个不比‘催眠’好?” 陆时不由得哈哈大笑,回道:“这你就不懂了吧?若人们说,‘《小王子》作为儿童文学,能起到床边故事的助眠作用’,这绝对是对其最好的嘉奖。” 玛格丽塔:“……” 好像无法反驳。 她岔开话题, “老师,我读《小王子》的感触很深,但不清楚我的想法和你想传达的观点是否一致。你能说说这部童话到底讲的是什么吗?” 陆时摆手, “如果是小王子听到这个问题,一定会说,‘大人,怎么总是问这些奇怪的问题?’” 玛格丽塔愣了半晌,随即被逗乐了。 她说:“老师的语气,确实像小王子。而且,很有趣的一点是,小王子只提出问题而不回答。或许,这传达了老师的教育哲学和人性观点,颇有深意。” 陆时叹了口气, “你看你看,又来了。你别想得那么深,把它当纯粹的童话看呗~” 玛格丽塔又愣了一下,随后举手投降, “是是是!我的错。” 她再次看向稿件, “我想明白之前的问题了。” 陆时谨慎地看对方一眼, “问题?” 他有些担心。 《小王子》毕竟成书于1942年,和20世纪初有许多时代上的冲突, 就比如,故事的叙述者是个飞行员, 而世界上的第一架飞机,由莱特兄弟发明于1903年。 陆时便将之改成了使用热气球的“飞行员”。 幸好,得益于凡尔纳《气球上的五星期》在全欧洲的风靡,这种改动并不显得突兀。 陆时担忧地看着玛格丽塔, “有问题,你可以提。” 玛格丽塔一怔, “刚才我就提出来了啊,为什么用法语。但我现在找到答案了。” 陆时好奇, “你找到的答案是什么呢?” 玛格丽塔说:“童话里,小王子和玫瑰、狐狸不是有感情纠葛吗?” 陆时:“……” 他小声道:“我必须提醒你,这是一部童话。” 玛格丽塔点点头, “我当然知道这是童话。但是,你要想到那些法国男人……哼哼……一个法国公子哥,和青梅竹马的女友订婚,又突然跑去外面历遍野花,和大胆热辣的妹子鬼混一番之后终于想通,回家和苦苦等待他的青梅竹马的女友完婚……” 陆时:??? 小王子和玫瑰、狐狸的三角关系还能这么理解的? 虽然离谱,但是从公主殿下嘴里说出来,确实很有法国味儿, 而且,味儿还特别冲! 陆时说:“丽塔,这是童话。” 玛格丽塔摊手, “是童话,但充满了法国男人特殊的‘浪’漫情怀。尤其是里面那个看夕阳的老爷爷,他怎么说的来着,‘只要你追得足够快,夕阳就永远抛不下你’,实在是太法国了。” 陆时彻底绷不住了, “丽塔,这!是!童!话!!!!” (本章完) 第301章 保守了 三天后,中午。 白星航运公司伦敦分厂。 在工头克莱内尔的带领下,一帮工人聚在角落处,啃着面包,吃着熏肉。 自从大半年前把前首相罗伯特·盖斯科因-塞西尔闹下了台,他们的待遇便好了不少, 至少,现在发的工资支持他们经常吃肉, 连去喝酒的机会也多了。 工人们聊着天, “唉……没有《魔戒》看的我就要死了。” “咱们能叫看书?分明是听书嘛~” “不过,他说的也对。《魔戒》完结之后,《镜报》最近连载的那部《曼蒂奇迹》虽然也是奇幻作品,但确实差着味儿,没有那种爽快感。” …… 他们都在讨论《镜报》版的事。 就在这时,工厂会计南森夹着《镜报》走了过来。 他扑通一声在克莱内尔旁边坐下, “老大,我来了。” 克莱内尔点点头, “今天又有连载是吧?” 南森点点头, “对。” 他一边说,一边拿起水壶往嘴里灌了一口。 结果,就是这个喝水的动作,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盯—— 一众工人目光如炬。 “咕……” 南森咽了口唾沫,小声道:“怎么啦?” 克莱内尔瞪对方一眼,警告道:“你小子,真当我们闻不出来你在水壶里装的什么东西?大白天的在工厂喝酒,疯了吗?如果让那些监工发现,能给你扒一层……唔……也对,你是工厂的会计,监工管不到你。” 克莱内尔一边说着,一边指了下对方的水壶。 酒精味很明显。 南森诧异, “真能闻出来?” 克莱内尔一阵无奈, “小子,我们天天喝酒,能闻不出来?总之,你小心点儿吧,别算账的时候出差错,发错了工资。” 南森摆摆手, “那不会。我一边喝酒一边玩桌游,伤害都没算错过呢~”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克莱内尔心中狂奔而过。 旁边有个工人靠过来, “给我来一口。” 克莱内尔上去就是一脚,说:“你想死了!?” 工人立即老实了,坐回原来的位置。 他小声问:“南森,你小子怎么回事?最近晚上叫伱喝酒,你都不去,结果白天在这儿偷偷摸摸地吨吨吨。” 南森还没回答,旁边的克莱内尔便替他说话了, “你忘了,他老婆刚生。” “啊这……” 工人立即露出心有戚戚焉的模样, “我也是当爹的。我懂。” 他拍拍南森的肩, 双方视线交流,一切尽在不言中。 旁边的克莱内尔露出苦笑,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其实还好。我家那半大小子才是狗见了都烦的年纪,整天吵吵个没完。以前,我一直理解不了那些喜欢钓鱼的男同胞,在河边枯坐着有什么意思?现在才懂,枯坐,也是一种享受。” “噗!哈哈哈哈……” 众人笑喷。 克莱内尔一瞪眼, “笑个屁呦!” 其余人赶紧安静下来。 克莱内尔叹气,对南森说道:“好了,不聊那些有的没的。你接着给我们读《曼蒂奇迹》吧。上周讲到哪儿来着?” 这么一说,工人们不由得面面相觑, 他们都发现,自己对之前的剧情好像也没什么印象。 只能说,《曼蒂奇迹》比《魔戒》差得远,甚至无法在记忆里留下印记, 两本书根本不在一個水平线上。 南森问道:“还听吗?” 克莱内尔点头, “听吧。都听了几个月了,不继续下去,总觉得好亏。” 这是个沉默成本的问题。 就像追更网文, 有些书把战线拖得太长,且有越拖越长的趋势,就容易变成“食之无肉、弃之可惜”的鸡肋。 南森点头, “那我读了。” 他把报纸一直往后翻,寻找版。 忽然,他的动作停下了, “这个是……你们快来看,《镜报》有新的版面了!” “什么版面!?” 其余人凑上前, 他们虽然是大老粗,但特别喜欢《镜报》的部分版面, 比如, 画图表的民生版、 讲各种离谱爱情故事的两性版、 笑话和休闲、 漫画版、 …… 哪怕识字不多,看这些版面也没问题,而且还非常有乐趣。 南森说:“新增的版面叫儿童文学。” 一听这名字,工人们都无聊地咋舌, 随后,有人想起了什么似的,对克莱内尔打趣道:“老大,说不定你需要这个呢~你刚才不是说,你家小孩狗见了都烦吗?” 克莱内尔暴怒, “滚滚滚!我在家里说一不二,用得着靠这些小伎俩来稳住孩子吗?” 然而,嘴上倔强,身体却很诚实。 他凑上前, “南森,给我读读。” 南森摇头道:“用不着我读。因为是儿童文学,单词都很简单。你可以自己来。” 克莱内尔更加好奇了,接过报纸。 《Le Petit Prince》, 《The Little Prince》, “小王子?” 克莱内尔诧异, “而且,竟然是双语!?” 南森解释道:“这不难理解。儿童文学,主要的读者肯定是小孩子嘛~陆爵士看重教育,所以采取了双语模式。让孩子们多学一门外语,总归是好的。” 尽管英国的教育一直是双轨制,但20世纪初还没有魔怔的快乐教育的说法, 大家该卷还是卷。 像克莱内尔这样的贫苦家庭,也知道读书的重要性。 他赞同地点头, “有道理。我先读读看。” 他不懂法语,所以只读英语。 本以为是给小孩看的东西,自己粗略读读也就完了, 可不知为什么,他竟然不知不觉间沉浸其中。 时间分分秒秒地过, 忽然, 叮铃铃—— 提醒上工的铃声响起。 克莱内尔才从《小王子》所营造的那股氛围感中抽离出来,无意识地将报纸递还给南森。 南森小声道:“老大,你……” 说着,递了手帕过来。 克莱内尔诧异, “怎么?” 南森没有正面回答,只是无声地指了指眼角。 克莱内尔摸摸右脸颊, 有些湿润。 “我……哭了?” 他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南森不想让老大尴尬,所以撇开了视线,装没看见。 克莱内尔内心有无限的感慨,只是不知道该如何表达。 他整理着措辞,良久才说:“南森,我没想到,原来有作者能把人心中无法言说的感觉,用这么童话且纯真的文字表述得淋漓尽致。” 南森一愣, “老大,原来你也挺文绉绉的,竟能说出这种话。” 克莱内尔不由得笑, “这个童话,我确实应该拿回去读给家里那个臭小子听一听。当然,我不是说我镇不住他,只不过……只不过……” 克莱内尔语塞了。 南森拍拍他的肩膀, “老大,什么都别解释。我懂。” 克莱内尔瞪对方一眼,随后问道:“这部童话是谁的作品?如果可能,我要去市面上淘几本他的书。” 南森扫了眼,随即一脸震惊, “Lu!?竟然是Lu!?” 克莱内尔诧异, “原来是写《魔戒》的大师啊。怎么?这本书是他写的,有什么值得惊讶吗?” 南森挠挠头,没法解释。 因为工友们都不读特别深刻的作品,所以自然不知道《动物庄园》、童真三部曲、《月亮与六便士》, 所以,他们也理解不了《小王子》和这些书在风格上的天差地别。 Lu兼具如此之多的写作风格,可真是个神仙。 见南森不说话,克莱内尔也不深入追问, 他继续道:“这部童话,后面还有吧?我看着像是连载。” 南森说:“应该会有。” 克莱内尔叹了口气, “如果不是一周一更,而是一天一更该多好。” …… 傍晚。 舰队街。 不远处的舰队河静静地流淌着,溅起星星点点的水花。 《镜报》报馆外,许多读者将大门团团围住, “《小王子》请明天更新!” “没有后续的故事,我家孩子肯定要把我胡子拔光。救命啊……” “求求Lu,给我们这些当父母的一条活路。” …… 这么多人哭爹喊娘, 哀鸿遍野。 总编办公室内,《苏格兰人报》现在的主编是查尔斯·阿尔弗雷德·库珀正一副看好戏的表情盯着陆时, 他调侃道:“当初,《霍比特人》首次在《苏格兰人报》连载,导致报纸脱销,我也和你一样的状态,简直如同热锅上的蚂蚁,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此时的陆时的确无比郁闷。 他怎么也没想到,《小王子》会引发如此之大的轰动。 另一边,负责插画的毕加索苦笑, “睡前故事,不都应该晚上才读的吗?这帮读者怎么下午就开始催稿了。” 陆时说道:“你别问。先画稿。” 毕加索满头黑线,  ̄□ ̄|| 闷头继续画《小王子》的插画了。 一旁的库珀说:“说不定人家孩子午睡呢~哈哈哈哈!” 这家伙,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陆时沉吟, 以《小王子》的字数,报纸只要四到五个版面就能搞定。 但这样肯定不行。 在现代,《小王子》之所以能成为销量最高的童话,除了精彩的故事外,有很大一个原因便是里面精彩的插图。 插图是儿童文学的灵魂之一, 它可以帮助孩子们理解文字内容,还可以对文字图画进行联想,丰富认知,提高专注度。 而插图无疑要占据极大的篇幅。 所以,陆时将之按内容进行了切分: 1~9章,初遇小王子,讲述小王子离开星球前的事情; 10~16章,讲述小王子在到地球前经过的几个星球的故事; 17~26章,讲述小王子来到地球,遇到狐狸,看到很多玫瑰,直至遇到作者; 27章,讲作者对小王子的怀念。 共四部分。 对最后两部分合并, 这样,童话要分三周连载,留给毕加索的时间很充裕。 谁曾想…… 外面又传来鬼哭狼嚎, “没有《小王子》,我就要死了!” 陆时立即一个头两个大。 他转向毕加索, 后者似是感受到了那极为焦灼的视线,手上不停,同时将头埋得更低,装不知道。 沙沙沙—— 笔尖与画稿纸发出摩擦的声音。 陆时轻咳, “巴勃罗,时间紧、任务重,你有没有信心?” 毕加索知道躲不过去了,郁闷地揉脸, “爵士,你别告诉我你要连续三天连载,直接把《小王子》结束掉。那样的话,我可就没法睡了。” 陆时严肃道:“没关系,我陪你!大家一起不睡!” 说完,他扫了眼旁边好整以暇的库珀。 库珀:??? “陆,我现在不负责《镜报》了啊喂!” 陆时说道:“但作为创始人之一,你的灵魂仍与《镜报》同在。现在正是你该表现坚韧不拔的品格的时候,与大家同舟共济、共渡难关。” 库珀无言以对, 要不陆时能当上KBE呢? 人家当领导(资本家)的水平,确实高。 不过,有些东西不是靠意志力就能解决的, 就算毕加索画完,后面还有排版和印刷,肯定赶不上第二天清晨的报纸派送。 陆时在传媒领域混了这么长时间,不可能不懂。 他沉吟片刻, “我得出去跟读者们聊聊。” 库珀一怔,问道:“陆,莫非你要调整《镜报》的发刊时间,从早报变成晚报?” 陆时“啊?”了一声,回过头, “还能这么操作?” 库珀:“……” 干嘛多余一说? 真想给自己两个嘴巴子。 他摇摇头, “没有没有,除了像女王驾崩这样特别重大的事项会产生影响,报纸的派发时间从来都是固定的。” 陆时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良久,他说:“我知道该怎么办了。” 说完便离开总编室。 他径直出了报社大门, 读者群瞬间沸腾, “爵士!请你务必明天就更新《小王子》!” “是啊是啊!” “我可不想家里被拆散架。” …… 恳求之声四起。 陆时左右看了看,问道:“各位,你们都很喜欢《小王子》吗?” 在场的读者都已为人父母, 因此,他们对《小王子》又爱又恨。 爱是因为,终于有一本儿童文学,可以哄得孩子全神贯注地听完,不吵不闹; 而恨则是因为, 它为什么是连载!? 听不到后续的内容,孩子们全都化身混世魔王。 陆时摊手, “各位,我知道你们的难处。但是,你们也要体谅《镜报》。因为《小王子》的文字部分虽然已经完成,但作为儿童文学,插图必不可少,我们需要时间来赶工。” 现场瞬间响起了各种抱怨。 有人大声喊:“能不要插图吗?” 陆时没有办法,讲了儿童文学和插图的关系, 有理有据,无人能反驳。 过了一会儿,又有人问道:“那插图多久能完成呢?” 陆时说:“至少需要10个小时。但后面还有排版、印刷,所以肯定是赶不上的。除非……” 话说到一半来了个大喘气,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过来, “陆爵士,有话直说!” “是啊!别卖关子!” “我的家就指望《小王子》了,陆爵士,救命!” …… 陆时轻笑道:“除非,明天的《镜报》可以刊发两次。早上一次,各版面正常;晚上一次,在基础之上加入儿童文学版,连载《小王子》的第二部分。” 读者们的眼睛亮了, 立即有人大喊:“就这么办!” 陆时迟疑, “但是,这样对订了全年报纸的人非常不公平。他们不能退款,而晚上的版本他们又要再掏一次钱。唉……” 他深深地叹了口气,带着一股浓浓的绿茶味。 结果,在场之人都吃这一套, “没关系!” 众读者异口同声。 陆时等的就是这个, 他勉为其难地说:“既然如此,《镜报》自当全力配合,满足所有读者的需求。” 于是,《镜报》开创了历史先河,成为首个一日两发的报纸, 更离谱的是,后发的版本只多了一个儿童文学。 但陆时终究错估了形势, 第二天, 《镜报》,卖出将近14万份; 《镜报》儿童文学特别刊,正正好好卖出7万份。 后者之所以是整数,是因为就印了那么多, 对销量的预估,还是过于保守了。 (本章完) 第303章 无论是法语,还是英语,都是我创作时的翅膀 时间流逝。 天气逐渐变得炎热,走在路上的行人都有些懒洋洋的,时不时打个大大的呵欠。 陆时也开始着手《哈利·波特》的改编, 里面牵扯到的现代元素很多, 汽车、地铁、电话亭…… 改编的效率不高。 至于《小王子》,理所当然地席卷了欧洲, 它是一本写给孩子们的童话,同时也是一本写给成年人的童话, 无论年龄,都可以做它的读者。 传播速度快还有其它原因: 篇幅短, 且没有复杂词汇。 这样,阅读所费的时间不会太多,导致口口相传的周期也跟着大幅缩短。 在《小王子》病毒式的传播中,时间来到7月1日。 傍晚, 陆时大致完成了《哈利·波特》系列的第一部—— 《魔法石》。 接下来就是精修了。 玛格丽塔和毕加索也在。 两人正看着《伟大作家——Lu,新书发售时》组画, 毕加索神采飞扬地讲着故事: “当时,书店里热情洋溢的气氛如同夏日的烈阳,所有人都围着《蝇王》的书堆,像找到宝藏一般;而另一边,《月亮与六便士》的书堆则门可罗雀……” 玛格丽塔轻咳一声, “可你画作的表达未免也太抽象了,尸体围攻城堡……诡异……” 毕加索摊手, “殿下,我们看到的东西是经过心智重新整合起来的碎片,所以,写实主义不能显示世界原本的样子。而立体主义却可以帮人们从动态的、不同的视点窥得世界原貌。” 玛格丽塔听明白了,但是理解起来有些困难, 但是她不会不懂装懂。 她转向陆时, “老师?” 陆时正在改稿,诧异地回头, “怎么啦?” 玛格丽塔说:“你能看懂这组画吗?” 陆时说:“标题挺好,《伟大作家——Lu,新书发售时》,很直接嘛~” “噗~” 玛格丽塔笑喷,随后道:“好好好,大作家和大画家果然心有灵犀。” 毕加索是艺术家,同时也有商人市侩的一面,因此对玛格丽塔玩笑的态度不觉得冒犯。 他问:“那,爵士,这组画是你私藏?还是展出?” 陆时沉吟, “还是展出吧。” 虽然对绘画艺术了解不深,但他能看出来,这组画除了立体主义,还有超现实主义, 其未来的历史地位大概类似《合作中的少女》。 这种作品当然要展出。 毕加索也觉得这样更好, 他刚准备应承, 这时,书房外传来女仆的敲门声, “爵士,皇家出版局的贾丝明·伍德先生到访。” 毕加索适时起身, “那我先走,明天再聊展出的相关事宜。” 他对陆时和玛格丽塔行礼,随后离开。 不多时,伍德进来了。 他的表情看不出有什么急事,挂帽子和脱外套的动作也显得慢条斯理, 但隐隐地,陆时觉得对方有求于自己。 屋内三人互相问候, 接着,空气便莫名其妙地安静了, “……” “……” “……” 气氛有些怪。 伍德先是装模作样地研究了好一阵《伟大作家——Lu,新书发售时》, 之后又低下头,似乎对自己的脚面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这时,女仆进屋倒茶, 房间中的安静才被打破。 陆时轻咳, “伍德先生,有什么事吗?” 伍德“额……”了一声,说道:“爵士,《月亮与六便士》的销量很好,今天早上已经第五次加印了。” 醉翁之意不在酒, 他真正想说的话明显不在此。 陆时微笑, “多亏了皇家出版局的实力。” 伍德又继续道:“爵士既然相信皇家出版局的实力,那有没有考虑过,将《小王子》也交给我们出版?我的意思是,独家发行,就像《蝇王》在日本那样。” 这才算是图穷匕见。 陆时哪还不懂? 最近这几天,法国文坛和英国文坛派出全明星阵容,在各报刊杂志发表观点,为争夺《小王子》的第一语言打得不可开交。 他们就每一个单词展开辩论,寸步不让,给出的论点都十分有理有据, 结果,唾沫星子都喷干了,还是没能辨出个所以然来。 正所谓,“文无第一”, 本就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的事情,怎么才能算分出胜负呢? 出于无奈,双方又开始宣扬自己语言的优势, 比如, “英语使用人数最多、范围最广!” “法语是世界上最精确的语言!同时也是最浪漫的!正适合《小王子》这类童话!” “法语是傻X。” “你才傻X。” “!@*#¥%……” …… 到最后,全都变成了乱码, 极致的嘴臭、 纯纯的享受。 当然,这件事并非没有标准答案。 就像庞加莱说的, 按照逻辑,《镜报》既然是在伦敦发行的英语报纸,其内容自然应该尽量使用英文,而《小王子》用了法语,就说明,第一语言只可能是法语,别无他想。 或者,采访一下陆时; 再或者,请陆时在博物馆公开原稿。 只要这么做了,一切真相便能大白于天下。 可双方都默契地选择了回避, 原因在于: 英国文坛担心陆时说实话; 法国文坛担心陆时碍于KBE的身份不说实话。 这就导致了一个相当奇怪的现象, 双方都知道《小王子》的第一语言是法语; 双方也知道对方知道《小王子》的第一语言是法语; 双方还知道对方知道自己知道《小王子》的第一语言是法语, …… 形成了无限套娃。 可他们就是不敢真请陆时公开表态,只能暗戳戳地派伍德过来询问能否独家出版。 陆时沉吟,最终还是决定说实说, “伍德先生,你应该知道,《小王子》的第一语言其实是……” 话音未落, 伍德忽然拿起茶杯,说:“爵士,这個茶不错啊,味道很清新。莫非,是从中国来的?” 老哥转移话题的方法未免也太老套了啊喂! 陆时:“……” 玛格丽塔:“……” 两人在心里疯狂吐槽。 伍德放下茶杯, “爵士,刚才说到《小王子》。若用英语出版,必然能广泛地传播,福泽世界上更多的儿童。这不正是儿童文学的终极目标吗?” 说完,他露出了圣父般耀眼的笑容。 陆时差点儿被晃了眼。 他撇开视线, “那个,法国殖民地也多,《小王子》用法语出版,流传范围也广。” “啊这……” 伍德一时有些语塞。 陆时见他不说话,便继续道:“我们把话题绕回去,关于……” 这时,外面又传来敲门声, 女仆在外面道:“爵士,从法国来了一位绅士,自报家门是海塞尔。” 陆时一愣, “应该是赫泽尔吧?他来伦敦了?快请!” 不多时,陆时在巴黎一直合作的出版商小赫泽尔推门而入。 他刚一进屋,就注意到了坐在不远处的伍德。 瞬间,两人以视线交锋, 空气中仿佛响起电流的声音, 滋滋滋—— 空气都冷了几分。 赫泽尔先是与陆时打招呼,随后喃喃道:“呵呵,没想到,竟然遇到了同行。” 他压低了音量, 但显然是出于故意,声音控制得恰到好处,伍德听得一清二楚。 伍德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不敢,我可没有赫泽尔先生那般成功,手下尽是畅销作家。” 外人听来,这是一句恭维, 但在场之人都知道,实为讽刺。 当初,保罗·高更的《一个艺术学徒的私语》、《之前之后》因为注定不畅销,无法在自己的祖国出版,反而是皇家出版局担负起了为艺术家著书立传的道义, 伍德所说,便是指赫泽尔一切以利润为重。 赫泽尔立即反击:“是我不如伍德先生。我的主编之位是父亲给的,而你是自己拼搏所得,地位爬升得快着哩~” 伍德能这么快升主编,原因众所周知, 就是因为他抱紧了陆时的大腿。 伍德脸色一黑, “哼哼……哼哼哼……” 双方一波阴阳怪气,彼此都没能占到便宜。 结果,又是女仆进来倒茶,缓解了尴尬。 赫泽尔借机坐下, 他无视伍德,转向陆时,直入正题, “爵士,你有没有考虑过,将《小王子》也交给我们出版?我的意思是,独家发行,就像《蝇王》在日本那样。” 陆时:??? 怎么两人讲的内容都如出一辙? 他还没说话,另一边的伍德就开口了, “赫泽尔先生,你们想独家出版《小王子》?意思是,用法语?” 赫泽尔抱起双臂, “本该如此。不过嘛~如果皇家出版局也有想法,过个三五年,我不介意与贵方讨论版权事宜。况且,陆爵士已经给出了英语版的翻译,到时候只要……” 伍德立即炸了, “翻译!?伱说,英文版是翻译?!” 赫泽尔挑眉, “有问题?” 伍德不由得冷笑一声,随后开始翻找翻找随身的提包, 不多时,他从里面掏出一份杂志—— 《Punch》。 这是牛津大学著名的文学评论杂志。 封面用巨大的字体写着: 《关于描述,英语走在王者之路上》。 作者托马斯·哈代, 19世纪末期的英国批判现实主义代表作家,其代表有《德伯家的苔丝》和《卡斯特桥市长》。 伍德翻到那一页,在桌上摊开, “赫泽尔先生,好好看、好好学!别动不动说英文版是翻译!” 其余人投去了视线, 哈代的文章开篇即为引用: I showed my masterpiece to the grown-ups(我向成年人展示了我的杰作)。 这是《小王子》的原文。 伍德对着文章念道:“masterpiece(杰作)这个词,法语是Chef - d''uvre,而它……” 赫泽尔摆手, “伍德先生,可以了。我知道你想表达什么。那种杂志,我也有。” 他翻找公文包,很快便也拿出了一本杂志, 杂志名:《鲑鱼》, 出自巴黎大学。 翻开第一篇便是儒勒·凡尔纳的一篇文学评价,名叫《如时钟般精确,我所热爱的法语啊!》。 赫泽尔笑道:“有趣的是,凡尔纳先生也引用了这句话。他还提出了一个问题,grow up\grown-up\grown up,这三者词义的区别如何?英语是不是都如此怪异?” 两人针尖对麦芒, 火药味瞬间就溢出来了。 “咕……” 陆时咽口唾沫,看向旁边的玛格丽塔。 谁曾想,公主殿下双眼放光,俨然一副“我要看血流成河!”的坏女人形象。 陆时没办法,清清嗓子道:“两位,你们先……” 话音未落, 赫泽尔和伍德异口同声:“爵士,请容许我们辩论完!” “啊这……” 陆时老老实实闭嘴。 于是,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位编辑不停地掏出报刊、杂志, 搬出来的大神作者也越来越多。 只可惜,这种辩论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两人口干舌燥,嗓子都哑了,还是无法说服对方。 玛格丽塔走上前,给两人倒茶, “请继续。” 赫泽尔和伍德面面相觑, “……” “……” “……” 屋内陷入诡异的沉默。 过了一阵,赫泽尔低声说道:“英语的准确性太差,我实在懒得说。” 伍德哼了哼, “准确?要准确干嘛?为了适用于外交场合吗?难道要保证签投降书的速度,才对语言进行优化?” 二战之前的法国军礼还不是贬义词,赫泽尔根本不慌, 他好整以暇地整理衣摆, “也不知道英法百年战争输的是哪国?” 伍德摊手, “赢的那边好像靠的是女人。” 辩论不出结果, 开始直接进行人身攻击了。 赫泽尔率先开喷:“你特么!@*#¥%……” 后面一串法语乱码。 因为语速快,伍德这个法语的二把刀根本听不懂。 但看对方的表情也能猜出说的不是好话。 他也开骂:“Fxxk!!@#¥%……” 亦是乱码一箩筐。 再这么下去,动手都是有可能的。 陆时可不想让自己的新家被砸个稀巴烂,赶紧提高音量道:“两位!注意礼仪!你们不要再打了啦!” 赫泽尔和伍德还是听话的, 两人又零星吐了几个脏字儿,随后便安静了下来。 他们一齐看向陆时。 陆时说:“无论是法语,还是英语,都是我创作时的翅膀。所以,你们有什么好争的呢?” 这种和稀泥的说法得不到认可。 两人的目光锁在陆时身上, 盯——×2 陆时继续道:“坦白讲,就出版来看,法语版和英语版确实各有优势,实在分不出孰高孰低。没必要发展成现在这样的语言优劣之争,平白无故添些争端。” 赫泽尔和伍德对视, 能看得出来,他们还是有些不服气。 这时,一旁的玛格丽塔说道:“老师,有争端不见得是坏事。” 公主殿下还在想着看两边能动起手来呢~ 但她说的确实不错, 英、法、德、西、葡、荷…… 这么多国家能成为一时之霸主,争端是发展之路上必不可少的一环。 中国亦如此, 广阔的国土面积,可不是充话费送的。 陆时沉吟, “真理越辩越明。既如此,不如请有兴趣参与讨论的法国教授、学者来伦敦,好好交流一番。” 他心里早已下定决心, 关于《小王子》第一语言的问题,还是应该实话实说。 但他希望各个版本能同时出版发行,而不是被某个语言先独占几年, 只有这样,才能像伍德所说的,惠及更多儿童。 所以,化解掉怨气还是有必要的。 (本章完) 第304章 狡猾的英国人! 祝各位书友除夕快乐! ¥¥¥¥¥¥¥¥¥¥¥¥ 两天后。 伦敦。 在晨雾中,一列马车车队从伦敦港出发,缓缓朝阿德尔菲的方向驶去, 车队的目的地是伦敦政经。 最前面的马车, 车夫小心地操着马缰,时不时好奇地回头瞄一眼能看到车厢内情况的小窗。 里面是三个法国人,打扮得体,举止优雅且从容,一看就不是普通人。 也正如车夫所猜测的, 车内三人是: 亨利·庞加莱、 法郎士、 儒勒·凡尔纳。 法郎士掀开车窗帘,看了眼街景,调侃道:“没想到啊没想到,英国佬竟然这么自信,真的请我们过来学术交流。这种事,我们法国人可从来不带怕的!” 庞加莱感慨, “人家也不怕啊……现在的英国,怕谁?” 法郎士说:“这次比的是历史和文化,又不是国力。我们一定没问题的。” 法语世界群星闪耀, 雨果、莫泊桑、巴尔扎克、司汤达…… 祖上这么阔,确实没什么好怕。 可惜现在的法国文坛远不如二十年前那般神仙打架,凡尔纳老则老矣,马塞尔·普鲁斯特、罗曼·罗兰这批年轻人却还没有成长起来,显得有些青黄不接。 凡尔纳小声询问:“亨利,咱们的策略保持不变?” 庞加莱点点头, “当然。这次的学术交流能够成行,多亏了陆爵士的面子,我们也必须拿出态度来。” 凡尔纳说:“那你再过一遍贺言。” 他从衣服的右侧内兜摸出一个红色信封,递给对方。 庞加莱忍不住嘀咕: “不是都看过十几遍了吗?” 话是这么说,但他依然抽出了里面的信件,仔细阅读。 —— 尊敬的陆时教授: 恭喜你当选法兰西学院通讯院士,特向你表示热烈的祝贺,并致以崇高的敬意! 法兰西学院院士是文史界的最高学术称号和荣誉称号, 获此殊荣,是你从事写作、历史研究,并投身教育事业2年以来,取得辉煌成就的标志。 希望你继续创作更多的优秀作品。 —— 写得没什么大问题。 庞加莱沉吟, “要不,把时间模糊一下?这个‘2年以来’,总觉得有点儿讽刺啊。” 法郎士忍不住苦笑道:“是挺讽刺的,但讽刺的不是陆教授。我写了这么多作品,都还没能获得法兰西学院的垂青呢~陆爵士倒好,外籍身份,一步登天。” 凡尔纳说:“那是人家有实力。” 法郎士无奈叹气, “好吧~好吧~是我实力不济。” 他又想了想,小声说道:“最后一句是不是也要改?‘希望你继续创作更多的优秀作品’,改成,‘希望你继续创作更多的优秀作品,为法语世界添砖加瓦’。” 庞加莱和凡尔纳对视, 法郎士的提议,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但这样会不会显得过于赤果? 就仿佛,陆时如果不写法语作品,就配不上这个法兰西学院的通讯院士似的。 太像利益交换了! 凡尔纳小声说:“法郎士,我们可是骄傲的法国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法郎士摊手, “你说的对。但《小王子》是中国作家陆时于1902年用法语写成的短篇儿童文学。该书的主人公是来自外星球的小王子。书中以一位热气球操作员……” 庞加莱猛地一阵咳嗽: “咳咳咳!” 打断了法郎士的话。 随后,他对凡尔纳微妙地眨眨眼:“要不,改一改?” 凡尔纳点头, “那就改一改。” 三人如此这般一番操作,把贺言重新写了一份,塞回信封。 接下来的时间,他们都很默契地没再聊这個话题,直到车队抵达伦敦政经,缓缓停下。 法国的教授、学者们下了车,环视一圈。 只见大门前围满了人, 他们大多是来自伦敦大学联盟其他学校的学生, 还有少数牛津、剑桥的人, 可惜不能进入学校。 有趣的是,除了学生,甚至还有穿着红色制服的皇家卫队, 他们目光锐利,哥特式军刀的刀刃闪着寒光。 “啧……” 法郎士咋舌, “难道大英的国王也来了?好大的阵仗啊!” 一众法国人瞬间感到了压力, 果然,英国人对《小王子》也很重视。 坦白讲,出版的问题不值一争,大不了就像陆时之前的作品,授权两国出版社、同时发售便是。 但《小王子》毕竟不同, 对其第一语言的争夺,就像《世界大学排名》那样的话语权之争,是可以扩大语言影响力的。 凡尔纳小声道:“连爱德华国王都来了。实在不行,我们就退而求其次……” 话音未落,便被法郎士打断, “儒勒,伱刚才怎么说的来着?我们可是骄傲的法国人!有所为,有所不为!” “啊这……” 凡尔纳语塞, 没想到回旋镖来的这么快。 就在这时,陆时赶来, 他与众人打过招呼,便要将他们引入大门,朝礼堂的方向去。 凡尔纳左右看看,摸出了信封, “陆爵士,恭喜你被评为法兰西学院的首位外籍通讯院士。” 陆时:??? “不是年底吗?” 他拆开信封,几秒扫完贺言,低声问道:“我这算不算火线提拔?” 庞加莱摆摆手, “陆爵士不要有压力。你对法语世界做出的贡献,当得起如此成就。这都是我们法兰西学院应该做的。” 陆时听得满头黑线,  ̄□ ̄|| 自己还能说什么呢? 他收起信封,随后带领法国人前往伦敦政经的礼堂。 不出所料,人多得离谱, 学生们甚至挤满了过道和后方的空地。 议论声四起, “看!那个是不是凡尔纳?” “我还挺喜欢他的作品,尤其那部《迎着三色旗》,最后投降举白旗的时候,还挺震撼。可惜凡尔纳做了法国人的走狗,要抢夺《小王子》。” “等等……人家不是法国人吗?‘走狗’这个词是不是有问题?” “你竟然替他辩解?看来你也是走狗。” “我是英格兰人,所以你这回倒是用得没问……你滚!” …… 现场气氛火爆。 陆时带着法国的学者往前, 不出所料,礼堂第一排果然坐着爱德华七世, 还有大英的现任首相—— 阿瑟·詹姆斯·贝尔福。 再就是几十位声名在外、著作等身的英国教授、学者,阵容相当豪华。 陆时看向萧伯纳, “老萧,你是校监,主持的事……” 萧伯纳摆手, “陆,一会儿我也可能加入辩论。所以,这次的交流会议还是由你来主持吧。” 这个提议,明里暗里要求陆时尽量别下场, 就算下场也要尽量保持中立, 因此算是对陆时的保护。 陆时了然, “明白。” 他站上了讲台,双手虚握着下压,提高音量道:“保持安静!” 在伦敦政经授课日久,他已有积威, 现场的议论声瞬间消失。 陆时继续说:“今天的学术交流,无论是英国的专家、还是法国的学者,都可以上台阐述观点,畅所欲言。当然,下面的人也能提问或质疑。” 有点儿像弗洛伊德和盖尔在剑桥时的辩论, 只不过,那次是两个人, 这次则是两个国。 陆时继续道:“我想,大家应该都看过《小王子》吧?有人觉得它是充满哲理的寓言故事、有人则觉得是爱情的童话。我听说,读者群体中甚至产生了玫瑰党和狐狸党……” 话音未落, “哈哈哈哈哈哈哈!” 现场爆发大笑。 尤其是爱德华七世, 也不知道国王老哥是不是想到了哪段恋爱经历,嘴笑得都快合不拢了。 陆时继续道:“如此看来,大家确实都读过。那这就好办了……” 他对讲台下颔首示意, “各位,学术交流,须当雅量。” 没人回应, 一片难言的沉默中,双方气氛剑拔弩张,眼看着要干起来了。 陆时:“……” 只能换个说法: “各位,学术交流,须当……额……须当别动手。” 说完便下了讲台。 又是一阵极为诡异的安静。 过了半分钟,普鲁斯特率先站上讲台。 法方派这个名不见经传、只得了一次科幻文学奖的后辈上台,明显有试探之意。 结果,普鲁斯特深吸一口气,说出了极劲爆的话: “若离开法语词,英语将无法正常交流。” “噗!” 陆时喷了, 心想, 这特么不是奔着干架去的吗?! 不出所料地,群情哗然, “这混蛋说什么呢!” “下来!你有本事给老子下来啊!” “想挨揍就直说!” …… 英国人都想给普鲁斯特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普鲁斯特却很从容, “各位,我并非信口开河。” 立即有人反驳:“你既然觉得自己没有胡说八道,那总该有证据吧?” 普鲁斯特点点头, “当然。” 他问陆时:“陆教授,我需要能够板书的地方。” 陆时很无奈, “普鲁斯特先生,你能说就说,别板书了。而且,最好克制一点,尽量就事论事,围绕《小王子》展开讨论,可以吧?” 普鲁斯特思索片刻,回答:“好!” 随后,他又对台下说:“如果离开法语词,英语将无法写成《小王子》。”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他已经确定了, 法方就是来打架的! 不过,英国佬和法国佬,想打就打吧, 反正之前不是没打过, 甚至还打了一百年。 普鲁斯特说道: “ 就说《小王子》的原文吧。 他学习‘语言’,英文词‘language’,对应法语词‘langage’; 他喜欢‘森林’,英文词‘forest’,对应法语词‘forêt’; 他游弋于‘湖泊’,英文词‘lake’,对应法语词‘lac’; …… ” 英方众人的脸越来越黑。 普鲁斯特停下来,稍事休息,接着便对陆时说:“陆教授,你是精通多国语言的作家、翻译家,应该清楚我说那些情况十分普遍。” 陆时当然知道, 前世,他参加的语言考试不胜其数。 在英语最常考的单词中,与法语词形完全相同或者极其接近、非常容易认出的超过50%。 这其中, 只有极小一部分是法语借自英语; 绝大多数,则是英语来源于法语或拉丁语。 所以,普鲁斯特说得虽然夸张,但并非完全站不住脚, 不使用法语词,对英语交流的影响极大。 当然,陆时不可能表态。 他沉默不语。 旁边的威廉·巴特勒·叶芝反而先开口了:“普鲁斯特先生,你说的那些,不过是个例罢了。” 普鲁斯特反问道:“海量个例?” 叶芝的脸顿时涨红, 心里疯狂吐槽, 法方怎么派出这么个愣头青? 一点儿不给前辈面子! 叶芝平顺了呼吸,说道:“好好好!那你接着举例好了!我倒要看看,‘海量’到底是怎么个‘海量’法!” 普鲁斯特沉吟, “我想想……唔……对了,英国菜品菜色之少、烹饪手法之简陋,大家懂的都懂。” 这话又破了所有英国人的防, 要命的是,他们偏偏没办法反驳, 因为英国菜真的难吃。 叶芝说:“普鲁斯特先生,我们不是在说语言吗?” 普鲁斯特摊手, “首先一点,我没跑题,后面确实要聊语言;其次,烹饪也是文化的一环。” 就差指着鼻子骂英国没文化了。 幸好,他没再在烹饪的问题上延伸,转而说道:“英语中,几乎所有跟料理有关的词汇,都源自法语。” 现场一片沉默, “……” “……” “……” 英国人辨无可辨。 这时候,爱德华七世却举起了胖乎乎的小手, “我有个问题。” 普鲁斯特有些懵, 谁能料到,英方竟然派国王亲自下场? 但又不能装没看见, 他只能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你请说。” 爱德华七世沉思, “说起来,英文中关于烹饪最常用的单词不是‘cook(烹饪)’吗?它不是来自法语吧?” 欧洲的大贵族普遍掌握法语, 国王陛下没说错。 但其他英国学者听得吐血,甚至想把自家国王的嘴给捂住。 原因在于: “Cook”这个词确实不是法语词,但是来自法语的祖先—— 通俗拉丁语。 孙子长得像爸爸,同时也像爷爷,当然没问题。 贝尔福附到国王陛下耳边,窃窃私语。 爱德华七世一脸惊讶, “竟然是这样?” 他站起身,对普鲁斯特说道:“普鲁斯特先生请无视我刚才的发言,我什么都没说过。没有‘cook’、没有法语、没有拉丁语。” 这句话直接把所有人干沉默了, “……” “……” “……” 现场安静得令人肝儿颤。 “咕……” 陆时咽口唾沫,赶紧起身道:“陛下并没有真的发表观点。他只是看现场气氛紧张,所以想缓和气氛。” 他随便找了个借口。 于是,贝尔福立即非常狗腿地鼓起了掌, 现场被热烈的掌声淹没。 爱德华七世环视一圈,双手下压,让掌声平息,随后道:“我只是想到什么说什么而已,没有那么……” 话音未落, “好!” 贝尔福再次鼓掌, “为陛下的坦率直言鼓掌!” 又是热烈的掌声席卷。 爱德华七世直挠头, 心想, 难道说,我真有幽默天赋,随口便缓和了气氛? 他也想不通, 但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就肯定是了。 他对四周颔首示意, “谢谢,谢谢大家的肯定。” 说完便坐下了。 另一边,凡尔纳脸黑如墨,低声道:“爱德华国王是个腹黑男。他刚才的行为,看似愚笨至极,实则打断了马塞尔的进攻节奏!这些狡猾的英国人!可恶!太可恶了!” (本章完) 第305章 浪,但是不渣 爱德华七世坐回去了。 礼堂内弥漫着一股难言的气氛, 有点儿闷,又有点儿冷, 就像倒满一锅水,刚刚点上火开始加热,却突然被扑灭。 窃窃私语四起, “陛下刚才,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的?” “那还用问吗?当然是故意的啊!陛下明显是自污,以此来打乱那个法国佬的进攻节奏。否则,让那个法国佬一直说下去,英语非得跪下给法语叫‘爸爸’。” “唔……陛下英明!” “陛下英明!” …… 伦敦政经的学生们对国王陛下充满敬佩。 “啊这……” 爱德华七世挠头, “我怎么感觉,学生们看我的眼神都变了。” 没人回答, 沉默愈加震耳欲聋。 陆时清清嗓子,说道:“普鲁斯特先生,抱歉,刚才发生了一点儿小插曲。请你继续。” 普鲁斯特“啊?”了一声, 一时间,竟有些想不起自己刚才说到哪儿了。 罗兰在下面嘀咕:“英国佬玩阴的,主场优势过于明显。” 庞加莱小声道:“关键还是得看陆教授。” 其余法国学者一致点头, 只要陆时不偏不私,就好办。 凡尔纳捅捅庞加莱的腰眼,问道:“咱们给陆教授授予法兰西学院的通讯院士称号,应该有效果吧?” 庞加莱叹气, “但愿吧。” 他产生了微妙的感觉, 拉拢陆时的过程就好像在跟高手谈恋爱,坐过山车似的被各种拉扯。 没想到啊没想到,终日打雁却被雁啄了眼, 法国人竟然也会遇到这种事…… 台上,普鲁斯特断掉的思路续上了,继续道:“我们接着聊英语和法语的历史。1066年,发生了一件彻底改变英格兰的重大历史事件——诺曼征服。” 英国学者都露出了“果然如此”的表情, 说起英、法,两件事不可不提, 其一为诺曼征服; 其二为百年战争。 爱德华七世轻笑道:“是一位跟我同名的国王引发的事件。” 1066年初,英王忏悔者爱德华逝世, 他死后无嗣,威塞克斯伯爵哈罗德二世被推选为国王。 9月末,威廉遂召集诺曼底、布列塔尼、皮卡迪等地封建主,率兵入侵英国,开创诺曼王朝。 贝尔福低声道:“那位爱德华国王可比陛下还要不靠谱。” 爱德华七世:??? 怎么感觉对方的语气有点儿怪? 这是在夸自己吗? 贝尔福见国王陛下表情僵硬,立即意识到了自己说的话有问题, 他赶紧继续话题道:“之所以说忏悔者爱德华国王不靠谱,是因为他竟然承诺了两个人有继承权,而且,是先给的威廉。” 爱德华七世十分惊讶, “还有这事?” 就这么被成功转移了注意力。 “呼~” 贝尔福长出一口气,对陆时的方向点点头, “陆教授的《枪炮、病菌与钢铁》还写到过呢~他作为历史学者,对那段故事可比我熟悉得多。” 首相和国王的对话被旁人听着, 这时,蒙塔古·詹姆斯双眼亮了亮,似是想到了计划, 他起身道:“普鲁斯特先生,关于诺曼征服,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普鲁斯特很有自信, “诺曼征服对英国的影响,不仅在政治、制度上,还包括语言、艺术、文化……” 詹姆斯打断:“讲历史,我们可有专业人士。” 说着,对陆时的方向颔首示意。 普鲁斯特也看向陆时, “陆教授,你来聊一聊?” 一瞬间,所有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陆时身上。 陆时站起身,说道:“《枪炮、病菌与钢铁》里面其实已经进行过大量的分析,也给出了足够的历史证据。” 詹姆斯接过话茬, “那,陆教授就简单聊一聊语言方面的影响吧。” 陆时沉吟, 片刻后,他说:“我接下来说的,可能会让诸位法国学者不满意。” 此言一出,礼堂内伦敦政经的学生们全都热烈鼓掌, “好!” “就知道陆爵士是咱们这边的!” 甚至有人吹起了口哨。 庞加莱郁闷, 心想, 完蛋了,遇到渣男了! 授予陆教授通讯院士的称号,还是没能挽回其葬爱之心。 陆时继续说道:“了解语言学、语音学、历史学的人应该知道,中古时期的英语和古英语差距巨大,原因在于诺斯人的入侵。” 詹姆斯说:“诺斯人的事可够早了……爵士的意思是,即使没有威廉大帝的诺曼征服,英语还是会改变,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 陆时点点头, “是这样没错。而且,即使完成了诺曼征服,诺曼人住在城堡里高高在上,和被统治的英格兰人泾渭分明,其语言自然难以下沉到乡野之间。” 当时确是如此, 法语作为贵族语言; 拉丁语是宗教和行政语言; 英语只是微不足道的平民鄙语。 普鲁斯特毕竟年轻, 说文学,他在行,但历史就有些超出能力范围了。 法郎士起身, “陆教授,你虽然是史学界的泰斗,但我还是要指出你的问题所在。诺曼王朝,诺曼人和英格兰人不可能不互相接触,所以,大量法语词汇进入到了英语中,这是事实!” 陆时点头, “是的,你说的没错。诺曼征服消灭英语的书面形式的同时,促进了它的语法变化。按那个趋势,英语甚至有被法语吞噬的危险。但后来嘛……不是打仗了吗?” 法国人可不会把诺曼王朝当自己人, 于是,英格兰的诺曼人丢失了他们在诺曼底的老家,不得不和英格兰本地贵族通婚, 这就导致,越来越多的贵族成为双语者。 再之后,百年战争爆发,英语甚至成为了英格兰国王激发爱国主义与法兰西作战的象征,彻底翻身,让法语成为了“外语”。 法郎士耸耸肩, “陆教授,我们只聊语言。所以,你刚才不也承认了吗?法语是英语的爹。” “啊这……” 陆时也没想到对方总结得如此简短。 而且因为英语的一词多义, English, 英语;英格兰人; French, 法语;法兰西人。 那一句“法语是英语的爹”,跟“法兰西人是英格兰人的爹”差不多。 现场瞬间爆了, “Fxxk!” “法国佬真是一個比一个讨厌。” “真特么想弄死他!” …… 群情激奋。 但法郎士不为所动, 他要是害怕,也不会以改名为“France”了。 他说:“看吧,我用事实证明了,英语甚至还存在准确性的问题。” 此话直达要害。 反驳的难度有点儿大,一众英国人只能生闷气。 贝尔福看向爱德华七世, 没想到的是,国王陛下竟然一脸笑呵呵的模样,腆着大肚腩,活像一尊弥勒佛。 贝尔福诧异道:“陛下,你不生气吗?” 爱德华七世摊手, “生什么气?伱不也没生气?” 贝尔福笑了笑,没接茬。 他是政客, 要是因为这点儿事就生气,那干脆回家卖红薯算了。 结果,国王陛下也露出会心的笑,低声道:“我就知道,你也想看他们打起来,所以不生气。” 贝尔福:“……” 他决定尽量不跟这个睿智的国王说话了。 与此同时,詹姆斯展开反击, “法郎士先生,你似乎没有仔细听陆爵士的话啊。他刚才所说有一句重点,‘诺曼征服消灭英语的书面形式的同时,促进了它的语法变化’,这是原话吧?” 法郎士诧异, 感觉对方这么说像在自爆。 他说:“詹姆斯教授,你也要承认吗?” 詹姆斯嘴角勾起, “书面……呵……呵呵……” 现场一阵安静。 很快,许多人反应了过来。 他们今天要争的是《小王子》的第一语言,在历史上掰扯,没有任何意义。 而书面上精确的语言,不见得有优势。 萧伯纳笑道:“法郎士先生,必须承认,法语讲求精准……当然,精准度上,跟俄语、阿拉伯语还是比不了的……” 一众法国学者满头黑线,  ̄□ ̄|| 心里暗道, 这个老混蛋,赞扬法语也不能痛痛快快的,非得把俄语和阿拉伯语搬出来。 萧伯纳却爽得很,继续道:“英语则追求简单、高效的沟通。所以,英语从零基础到可以正确地开口,所需的时间会大大短于法语。” 凡尔纳起身, “这话不对吧?法语的发音明明更规则。” 萧伯纳说:“但法语语法复杂。变位、阴阳性、语态、语气……从零基础到入门,需要的时间更长。” 这一点无人能反驳。 即使到了现代,也经常会出现成年法国人写信都写不利索的情况, 但他们用法语追求外国女孩一点儿不含糊。 此类情况,在各语言都有, 以现代汉语为例,有个现象叫“羡余”,指某一个语言组合中有多余的成分而不视为“赘疣”。 比如, “差点儿笑出声”和“差点儿没笑出声”, 后者明确多了一个否定词,而两者在某些情况下表达的意思却一样。 说白了,有些话用口语讲出来,没有语病, 但落于纸面,问题就很严重。 法语复杂的语法使其在口语和书面上存在大量不同。 萧伯纳嘴角勾起弧度, “凡尔纳先生,《小王子》是儿童文学佳作,主要读者是孩子们。我认为,对于孩子们,他们更应该接触的语言是口语和书面语更具有一致性的语言,对吧?” 打蛇打七寸, 凡尔纳被问得语塞。 萧伯纳继续道:“而且,我认为不存在最精准的语言,只存在运用语言的人能否准确表达。” 庞加莱立即迎头痛击, “这话不对。法语现在被用于外交的场合越来越多,你能说,没有语言优势?” 萧伯纳陷入沉思, 结果,一时半会儿也想不出反例。 没想到,爱德华七世竟然又站了起来, 看着他胖乎乎的身姿, 现场安静得可怕。 贝尔福顿时一个头两个大,低声道:“陛下,你要不要先考虑好了,之后再发言。” 爱德华七世根本没搭理首相。 他左右看看, “我一直觉得奇怪,外交是一个需要精确度的场合吗?” 这话让所有人都懵了。 外交不需要精确,那还有什么需要精确?! 爱德华七世看众人不解,不由得叹气, “我签过很多文书,发现,外交辞令从来是不精确的,需要大量的模糊空间。因为只有足够模糊,才必须依赖外交人员做出解释,而解释权就使得他们……唔……” 国王陛下顿住了。 因为他发现,现场比刚才还要安静, 众人都在用怪异的目光看着自己。 他不解, “我说的不对吗?” 对! 可太对了! 在外交领域,语言本身的价值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国家实力、国际影响力才是主要的。 但也正因如此,才不能什么实话都往外撂。 贝尔福想哭的心都有了,不得不又附到国王陛下耳边说悄悄话。 爱德华七世又很惊讶,一脸尬笑, “各位大师,请你们无视我刚才的发言。我什么都没说过。没有‘精确度’、没有‘外交辞令’、没有‘模糊空间’。” 说完,他坐回去了。 但现场还是难言的沉默。 尤其是那帮法国学者,面面相觑。 庞加莱低声道:“果然没错!爱德华国王并不像外界说的那般荒诞,反而是个极聪明的人。他刚才先是打乱了马塞尔的进攻节奏,现在又在法语的精确度上做文章……” 越说越有如临大敌的感觉。 罗兰问:“怎么办?对方派出国王,我们没法打啊!” 其余人无比郁闷, 他们万万不会想到,封建余孽吉祥物竟然还有如此妙用。 庞加莱说:“最后还是得看陆教授的说法。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跟英国佬怼到底。” 类似的发言也出现在英方一边: “我们不能输给法国佬!” 英国人也发现了,对方不是三言两语就能打发得了的。 于是,两边开始互爆, 法方说:“法语是最浪漫的语言。” 英方说:“英语的通用性,不需要任何夸赞来背书,更何况是‘最浪漫’这种无法量化的指标。” 法方说:“《小王子》难道不浪漫吗?你们看不起陆教授?” 英方说:“我们爱陆教授!” 法方说:“那我们的爱只会比你们更多!” …… 接下来这段时间,双方唇枪舌剑、你来我往,斗得好不精彩。 当然,结果还是一样—— 谁也说服不了谁。 而普鲁斯特可就惨了, 他第一个上台表达观点,结果被莫名其妙地晾在了上面,反而更像交流会的主持人。 就这么过了将近两个小时。 临近中午, 窗外,阳光变得炽热,树木轻轻摇曳,投下斑驳的树影,为地面提供一丝丝凉爽的庇护。 “啧……” 爱德华七世无聊地咋舌, 本来还想看两边打一架来着,结果就这!? 他摸摸肚子, 想吃午饭。 陆时觉得双方都被磨得差不多了,该说的、不该说的也都说过了。 他轻咳一声,让众人的注意力落到自己身上, “各位,你们的辩论已经足以证明,从历史、表达、书写等方面出发,英语和法语都是优秀的语言。所以,关于《小王子》的出版,应当授权两国出版社、同时发售。” 这个结果没有出乎意料。 关键的是…… 庞加莱问道:“陆教授,《小王子》在创作之时,第一语言是什么?” 陆时没有犹豫地说:“法语。” 这个答案让现场为之一静, 紧接着,法国的学者们爆发出热烈的欢呼, 看他们那幅高兴的模样,就像又打赢了一场百年战争。 英国人则垂头丧气。 詹姆斯忍不住问:“陆教授,《小王子》明明是你在伦敦创作的,为什么会用法语?” 陆时摊手, “一本书该选择何种方式表达,关键还是要看故事的内容,对吧?而语言,则是表达本身,也该视内容而定。” 这个理由还算合理, 毕竟,小王子游走于玫瑰和狐狸,法国味儿很足。 罗兰小声道:“陆教授不愧是大作家!” 凡尔纳听得直想笑, 他和庞加莱、法郎士交换视线, 三人心照不宣,都觉得法兰西学院的通讯院士称号肯定还是起了一定的作用的。 陆教授像法国人一样浪,但是不渣。 而陆时接下来的话也印证他们的这个“浪,但是不渣”的想法。 只听他说道:“各位不用担心,我正在用英语创作另一部儿童文学作品,而且是长篇。我相信,它会取得和《小王子》一样的成就。” 礼堂内有静了静, 随即,欢呼声爆发, “陆,我爱你!” “我就知道,我没有爱错人!” “我爱Lu!” …… 对陆时的“示爱者”不计其数。 (本章完) 第306章 润滑剂 交流会结束。 无论是法国人,还是英国人,对结果都还算满意。 当然,现场的气氛还是没有好转, 两拨人刚刚互怼完,相看两厌。 作为主办方,伦敦政经肯定不希望场面搞得太难看, 萧伯纳先是送走了爱德华七世和贝尔福,随后盛情邀请法国人一起用餐。 法方也很给面子地答应了。 两拨人乘马车前往朗庭酒店的宴席厅。 因为一直在承办《镜报》的广告位招标会,见证了大量商业传奇,朗庭酒店的地位迅速蹿升,俨然已经成了伦敦的地标性建筑, 商业巨子们来到伦敦,必住朗庭。 酒店方面十分感谢陆时, 所以,哪怕伦敦政经没有事先预约,经理也一口应承了此次的宴请。 不多时,服务员们开始上菜。 美食可以化解矛盾, 何况还有美酒。 双方的气氛缓和了不少, 甚至有英国教授端着法式杂鱼汤跑去找普鲁斯特,说:“你刚才讲的对。英国菜,可真特么难吃!” 众人大笑。 普鲁斯特摆摆手, “约克郡布丁不是挺不错的吗?” 约克郡布丁是英国人周日晚餐的重要组成部分,多为烤牛肉的配菜, 两者搭配,甚至被称为英国的国菜。 教授叹气道:“也就烤牛肉和布丁能拿得出手了。” 现场再次爆笑。 萧伯纳小声对陆时说:“看来,这次交流会还是很成功的。真理越辩越明嘛~” 陆时没回答, 结果,庞加莱凑了过来, “也不是。至少,这次咱们就没辩论出到底是英语强,还是法语强。” 陆时却道:“任何语言,你学得足够好,用起来就精准;你对它满腔热爱,就觉得它浪漫。所以我赞同萧先生的观点,‘不存在最精准的语言,只存在运用语言的人能否准确表达’。” 庞加莱缓缓点头, 良久,他说:“那在陆教授心里,最精确的一定是汉语了。” 陆时浅浅“嗯”了一声,没有展开说。 萧伯纳给庞加莱倒酒, “对自家语言的热爱和赞美,怎么都不为过嘛~” 两人碰杯, 随后各自浅酌一口。 萧伯纳低声道:“庞加莱先生,上次我和陆一起到访法国便听说了,你们准备筹办龚古尔文学奖,现在进度如何?” 庞加莱诧异, “萧先生的意思是?” 萧伯纳笑, “文学奖只限于国内,多少有些可惜,还是国际化比较好。” 庞加莱陷入沉思。 这时,凡尔纳靠近,说道:“萧先生啊,去年的诺奖你也看见了,国际性奖项不好办啊。” 现代世界有四大国际文学奖: 诺贝尔文学奖, 获奖者的作品无须多说; 普利策奖, 品味涵盖更广,海明威、福克纳会获奖,更偏向大众口味的作品也会获奖,例如写出《飘》的玛格丽特米契尔; 布克奖, 这个奖项似乎特别受电影工作者喜爱,改编甚多,包括杨马特尔的《少年Pi的奇幻漂流》、肯尼利的《辛德勒的名单》。 再之后就是龚古尔文学奖了。 有趣的是,这四个奖项,除了诺奖,设立之初都只针对国内。 萧伯纳叹气道:“凡尔纳先生,说句实话,我也是因为去年诺奖的事,才希望有新的文学奖可以……唉……我能感觉得出来,瑞典文学院的那些老头子,对文笔的口味很挑剔。” 庞加莱笑道:“‘挑剔’吗?我看是‘挑食’吧?” 几人都不由得笑。 瑞典文学院的文学审美偏传统, 院士们就像喜欢宫廷菜、官府菜的美食家,大排档的菜肴即使烹饪得再美味,也入不了他们法眼。 更何况,还有翻译的问题。 也就陆时这种奇葩, 若论通俗,有大量连载和世俗化的戏剧; 若论艺术,有《洛丽塔》这样的作品; 若论语言,英、法、日、汉,样样皆精。 属于是打通任督二脉了,除资历较浅这个劣势外,可以毫无争议地内定获奖。 庞加莱和凡尔纳不由得对视, 两人都听出来了,萧伯纳是希望把龚古尔文学奖搞成国际化奖项,并且在品味上不要那么高高在上。 当然,这是有前提的—— 英方也要掺和进来。 庞加莱轻笑, “这件事,不止于文学吧?” 萧伯纳点点头, “当然。就像你们要抢夺《小王子》的第一……” 话音未落,便被凡尔纳打断道:“萧先生,文学作品的第一语言,抢是抢不来的。而且,我们法国人比较矜持,也做不出那种趁火打劫的不当人的事。” “噗!” 庞加莱笑喷, 他赶紧绷住脸,挪开视线, “这可不是我们说的,是陆教授在《是!首相》里说的。” 陆时:“……” 心里吐槽, 别什么事都往我身上推啊喂! 他轻咳一声, “凡尔纳先生说,‘我们法国人比较矜持,也做不出那种不当人的事’,提到大英了吗?” 没想到,两个法国人同时开口, 庞加莱:“句句不提,句句不离。” 凡尔纳:“我确实没提到,但是你提到了啊。” 陆时满头黑线,  ̄□ ̄|| 现场的气氛变得极诡异。 萧伯纳轻咳一声, “唉……年纪大了,经常耳朵不好,动不动听不清别人说话。” 他继续道:“我们刚才说到文学奖的事情,怎能由得瑞典文学院……我的意思是,怎能由得诺贝尔文学奖一家独大?” 这件事就像《世界大学排名》, 也像《小王子》第一语言的争夺, 说到底,是话语权的问题。 所以,正像庞加莱所说,“不止于文学”。 但现实问题也存在, 首先第一点, “奖金的问题该怎么解决?” 凡尔纳说:“诺贝尔先生的遗产可是一笔不小的数目,不仅支撑了文学奖,还有其它科学奖项。而龚古尔先生……说实话,单论奖金,我们实力不济。” 萧伯纳想了想, “钱是小事。对作家来说,关键还是荣誉。” 这话太扯了。 陆时说:“有個词叫‘含金量’,还不够直白嘛?说到底,荣誉也要量化,而量化的最好方式便是奖金。当然,随着时间流逝,名誉积累,奖金或许不再重要。但如果刚成立的奖项,奖金只有1英镑,作家们不会觉得这是荣誉,反而会觉得是嘲讽。” 他刚说完, 萧伯纳就连连点头, “爵士,你说的太对了!” 陆时:??? 有种被套路了的感觉。 他说道:“老萧啊,伱不是叫我‘陆’吗?称呼‘爵士’也太见外了吧?” 萧伯纳嘴角勾起, “这不是显得尊重你吗?” “嘶……” 陆时倒吸一口凉气,说道:“你不会是想让我出钱赞助吧?” 萧伯纳连连摆手 “我可没有那个意思。不过,我确实听说,美国的哥伦比亚大学的新闻学院落成,准备办一个专业的新闻奖,叫普利策-陆时奖。” 陆时头大, 原来对方想让自己爆金币。 他说:“我没赞助奖项,只是赞助了学院。你别多想。” 萧伯纳嘿嘿一笑, “爵士,这次你确实误会我了。我不想让你本人或者《镜报》出钱,而是……” 他凑到陆时耳边嘀咕一阵。 陆时懵了, “你说陛下?” 萧伯纳纠正道:“准确地讲,是王室地产。” 爱德华七世和王室地产, 两者有什么区别吗? 陆时无语。 没想到,一旁的庞加莱拍手道:“确实!贵国的爱德华国王英明神武、高瞻远瞩,非常注重文化软实力在国际竞争中的影响。我相信,他一定是愿意资助的。” 英明神武、高瞻远瞩…… 萧伯纳感觉自己并不认识那样的人。 但这都无所谓! 他说:“庞加莱先生,无论你有什么误会,只要你愿意对陛下说出你真诚的赞美,他一定是不吝资助的。” 以爱德华七世的性格,让法国人对他舔上一舔,再加上陆时的怂恿,不怕弄不到钱。 而且,法国人不一定觉得自己在舔, 看他们那样,好像真的很被国王陛下给“征服”了。 更何况,王室地产因为投资了《镜报》,手上握有大量花不出去的资金, 这笔钱正好可以拿来“挥霍”。 凡尔纳低声道:“王室地产的投资,再加上龚古尔兄弟的遗产,奖金的问题确实能解决。” 说着,他顿了顿, “不过,说到遗产,第二个问题又出现了。” 萧伯纳也秒懂, “你说的是遗嘱?” 庞加莱和凡尔纳无声点头。 龚古尔兄弟, 其中,哥哥埃德蒙·龚古尔立下遗嘱,要用遗产作为基金,成立龚古尔学院,并指定福楼拜先生、左拉先生、都德等十名友好作家作为第一届院士。 而文学院的评审宗旨,是发掘法国优秀作品。 人死为大, 遗嘱是这样的,不能违背其意志,强行把法国文学奖搞成国际文学奖。 萧伯纳沉吟, “这……确实必须处理好。” 陆时诧异, “麻烦吗?” 另外三人立即看了过来。 陆时说:“可以成立分支奖项嘛。龚古尔文学奖设立的目的,是哥哥埃德蒙为了纪念他早逝的弟弟于勒,那我们搞一个埃德蒙奖,只发给法国国内,于勒奖则发给其它国籍。” 他能瞬间想到这个,是因为现实中的大部分文学奖都是如此发展的, 布克奖有布克国际奖; 费米娜奖有费米娜国际奖; 普利策奖就跟不用说了,分支奖项一大堆。 庞加莱说:“真是天才的设想!这样,我们既不算违背龚古尔先生的遗愿,同时也扩大了奖项的影响力!” 凡尔纳沉吟, “接下来,就剩最后一个问题了。” 他看着萧伯纳, “萧先生,你觉得,英国文学和法国文学有何异同?” 萧伯纳轻笑, “你问了一个好问题。” 英国不单独搞国际性文学奖,而是想着和法兰西学院合作,原因便在于文学之间的巨大差异, 能研究英国文学的人不敢说自己了解法国文学, 反之亦然。 更何况,哪怕只是单一的文化内部,也有过太多的变迁和无法解释的东西。 萧伯纳笑道:“英国的文学作品,普遍相信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狄更斯、萨克雷、勃朗特三姐妹的都如此。” 另外三人都被逗笑了。 陆时吐槽:“《呼啸山庄》可不是。” 萧伯纳继续道:“而法兰西,好人和坏人都要死。雨果先生的浪漫主义,会写好人是怎么好死的;巴尔扎克的现实主义,会写坏人是怎么坏死的。” 这无疑是开玩笑。 “噗!” 两个法国人直接笑喷。 凡尔纳转向陆时, “陆教授,还是你说吧。你既是英语文学大师,又是法语文学泰斗,最有发言权。” 陆时摇头道:“这种问题根本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即使是写论文,恐怕也得上千页。所以,我也会选择萧先生那样抖机灵的回答方式。” 说完,他陷入沉思, 之后道:“我明白你们的意思。说白了,还是文学奖到底由哪方来主导吧?” 三人同时点头。 英国文学和法国文学确实有不同,也自然会造成审美的不同。 就比如在塑造人物上, 英国人喜欢用环境、行为烘衬人物个性; 而革命老区已经开始玩深刻了,就比如普鲁斯特的意识流,熟谙自我剖析,戏剧色彩浓厚。 这种情况下, 评审国内奖项还好说,大家各干各的、互不干扰, 但要如何在评审国际奖项的时候不打架呢? 萧伯纳叹气道:“何况,国际文坛的优秀作品多到离谱,还有俄国文学、德国文学……尤其是德国人,我甚至怀疑所有德国作家都是哲学家伪装的。” 庞加莱点头, “而且,也不是人人都像陆教授那样,能自己创作、自己翻译。” 凡尔纳说:“我倒是有个想法。” 萧伯纳问道:“什么?” 凡尔纳用手指轻点着下巴,一边思考一边回答:“只要请一个大家都认可的文学家作为评审委员会的负责人,这样不就行了吗?如果这位负责人精通多国语言,同时也用多国语言进行创作就更好了。” 话音刚落, 盯——×3 三人的目光都锁在了陆时身上。 陆时:??? “你们干嘛用这么诡异的目光看着我?我没经验啊喂!” 凡尔纳摇头, “去年的凡尔纳科幻奖,你不就做过评委吗?所以,你有经验!你就别谦虚了!” 陆时又说:“可是我不能服众啊!” 凡尔纳接着反驳:“你被内定为诺贝尔文学奖今年的获奖者这么长时间了,有人站出来反对吗?这就是你能服众的最好证明啊!” “啊这……” 陆时听了不由得挠头。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似乎是那种爽文男主, 而且,还不是一般的爽文,简直就是“三年之期已到,恭迎龙王回归”的那种无脑爽。 看他不再说话了, 庞加莱道:“那我们给文学奖想个名字吧。首先,龚古尔先生的名字必须有体现。” 萧伯纳接过了话茬, “那,我国国王的名字也必不可少。” 他心想, 爱德华七世那么喜欢被人拍马屁,肯定在乎这种虚名。 法国人却以为国王陛下是大智若愚, 凡尔纳点点头, “当然~当然~加上陛下的名字是应该的。那就叫爱德华-龚古尔文学奖?” 萧伯纳沉吟片刻, “我觉得,还得加上个名字。” 他们又一次看向陆时。 庞加莱笑道:“爱德华-陆时-龚古尔文学奖?确实是个好名字。” 陆时被整无语了。 其实,他对于总领文学奖并不抵触, 但八字还没一撇的事儿,这帮人怎么连奖项的名字都想好了? 过于离谱! 而且,这个奖的命名方式…… 他忍不住吐槽:“我觉得自己简直就像润滑剂。” 庞加莱笑, “陆教授这么说就有些保守了。你是英国人民和法国人民的老朋友、是英国王室的座上宾、是法兰西学院的通讯院士,这能叫‘润滑剂’吗?分明是‘桥梁和纽带’嘛!” (本章完) 第307章 莎翁转世 法方人员在酒店住下了。 接下来,他们还会在伦敦待一段时间,继续进行交流, 两国文坛盛事, 说不定还会有大量译作诞生。 英方人员则乘马车离开,各回各家。 陆时、萧伯纳、詹姆斯三人落在最后面, 陆时小声道:“老萧,你觉得,咱们让国王陛下爆多少金币……咳……我的意思是,让王室地产出多少钱合适?” 萧伯纳这方面经验不多。 旁边的詹姆斯说:“这个要看情况。若要一劳永逸,就要像诺奖那样成立基金会,之后用利息支付奖金,这样,先期投入很大,但后续不用再麻烦;还有一种,则是每年拨款。” 表面上看,第一种更合适, 可随着全球经济的繁荣和金融业的发展,大部分经济体每年都会有温和通胀, 钱的购买力是会下降的。 这导致诺贝尔基金会后续也不再吃死利息,转而进行投资。 当然,没有金融机构敢让他们亏钱, 否则发不出奖金,那就搞笑了。 萧伯纳沉吟, “其实,两者没什么不同。因为王室地产不可能亏损,所以每年拨款也十分稳定。” 正聊着,马车在他们面前停下。 陆时想让两人先走, 结果,萧伯纳用一种带着祈求的眼神望过来,小声说道:“陆啊,你刚才说要用英语创作儿童文学,听口气,似乎是已经完成了。所以,我很好奇。” 詹姆斯也连连点头, “我也是!” 陆时摊手道:“我只是写了个大概,还没有润色。” 两人连连摇头, “无妨!”×2 异口同声。 陆时对此倒是无所谓,正好让有经验的作家帮自己看稿,遂应承了下来。 三人一齐上马车,赶到在宫殿街的官邸。 萧伯纳和詹姆斯都很猴急,火急火燎地进了二楼书房。 陆时给他们倒上茶,随后拿出稿件。 两人凑上来, 萧伯纳评价道:“《哈利·波特与魔法石》?以人名命名,很符合儿童文学的传统。” 他的心中有一丝欣喜, 单看名字,就能知道这是一部奇幻作品, 且稿件很厚,必然是长篇, 而奇幻+长篇,正是陆时擅长的领域。 说不定能压住《小王子》一头,狠狠地削一削那些法国人的锐气。 两人将标题页放到了旁边, 没想到开头竟然是: “家住女贞路4号的德思礼夫妇总是得意地说他们是非常规矩的人家……” 奇幻作品用现代背景? 这真的能行吗? 萧伯纳和詹姆斯都懵了。 要知道,之前的奇幻作品都是以中世纪为背景,就连陆时的《霍比特人》、《魔戒》三部曲也是如此。 原因很简单, 动荡源于封建割据带来的战争; 蒙昧源于宗教禁锢人民的思想。 动荡才容易产生剧情的各种推动力, 战乱、复仇、背叛…… 而蒙昧则说明了科学的弱势, 因为缺乏科学认知,人们才会充满幻想,相信森林中确实存在一些奇异的生物、梦境中能诞生可怕的恶魔。 现代背景却正好相反, 20世纪初,人类探索的边界都快到南极洲了,实在留不下太多幻想的空间。 这也正是爱手艺大师要把克苏鲁系列首作——《克苏鲁的呼唤》,安排在大洋的原因, 因为在1926年,也就海底(还有南极)还留有一丝神秘和未知了。 萧伯纳用探寻的目光看向陆时, 陆时轻笑, “请继续看。” 两人听劝地继续。 他们读下来,发现陆时写的简直不是奇幻,而是科幻, 就比如, 德思礼先生在工作的时候,天上有成群的猫头鹰低空飞过。 这十分离谱, 就连孩子都知道,猫头鹰是夜行生物。 幸而陆时的文笔很好,虽然荒诞,但他依靠描写成功地设置了悬念,完完全全地拿住了萧伯纳和詹姆斯的心。 两人完全沉溺进了文章之中, 于是, 他们看到了大难不死的男孩哈利·波特被放在姨妈家门口; 看到了哈利被表哥欺负,之后放出了蛇; 看到了霍格沃茨寄来入学通知; 看到了半巨人海格将哈利带到对角巷; …… “精彩!” 詹姆斯忍不住赞道:“当真精彩!” 另一边,萧伯纳也长出一口气, “呼~” 他看向窗外。 夜色已深, 万籁俱寂之中,只有远处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明月悬在半空中,洒下银白色的光芒。 萧伯纳又看了一眼时间, 不知不觉,自己竟然读了三个多小时。 他这时才觉得有一丝疲惫,同时脑袋也有些昏沉,遂走过去开窗, 微风吹拂着面颊,带来一丝丝凉意,让人头脑为之一清。 陆时在旁边, “怎么样?” 萧伯纳没有直接回答,转而看向詹姆斯, “老詹,你觉得呢?” 詹姆斯酝酿情绪, 良久,他才说:“咱们要不要来第二场?我想再喝点儿。” 或许是“当浮一大白”的感觉上来了。 古今中外的文人骚客,都希望在看到喜欢的作品时能喝上几杯助兴。 陆时想了想, “我这儿应该有酒。丽塔……公主殿下从宫里弄来了一些。” 说完,他开门叫了一声女仆。 不多时,酒水被端进书房。 詹姆斯看了一眼,不由得嘀咕:“似乎是古拉尼酒庄的密斯卡岱?大概是陛下不喜欢的风味。” 密斯卡岱在近代才开始变火, 在20世纪初,只被认为是乡村酒。 陆时给两人倒酒。 詹姆斯喝了口,满足道:“比想象中更加浓郁。” 一旁的萧伯纳轻笑, “好了,你酒也喝下肚了,该进行‘文学批评’了吧?” 詹姆斯摇晃酒杯,看着里面的葡萄酒液, 之后,他说:“其实,我读《洛丽塔》的时候就有种感觉,陆在文字的使用上已然炉火纯青。如果他不是中国人,我甚至会怀疑,他在向莎翁进行靠拢。” 陆时:??? “你可别!说我像莎翁,英国人能扒了我的皮。” 詹姆斯说道:“我就是英国人,老萧……好吧,他是爱尔兰裔。总而言之,那些要扒你皮的英国人,不懂。” 他说着,开始翻找稿件, 不多时便指出了其中的一个人名—— Rubeus Hagrid。 鲁伯·海格,半巨人,《哈利·波特》中的重要人物。 萧伯纳不由得好奇, “这個角色有什么问题吗?” 詹姆斯摇头道:“不是角色有问题,而是这个名字有玄机。‘Hagrid’……我想想……在我的记忆里,应该并不存在这样的姓氏,对吧?” 萧伯纳点头, “别看我,我是爱尔兰人,两边的传统姓氏也不同。” 詹姆斯白了他一眼,随后说道:“其实,这个词是俚语。” 俚语是指民间非正式、较口语的语句, 它有一个特点: 地域性。 如果不是做相关语言研究的,或者不是当地人,很难明白俚语的意思。 很多俚语,甚至在牛津词典和科斯林词典都没有记载。 萧伯纳好奇, “那这个‘Hagrid’是什么意思?” 詹姆斯看向陆时。 陆时说:“一个形容词,大概是说某人度过了糟糕的一晚后所处的那种状态。” 萧伯纳秒懂, “度过了糟糕的一晚……这不就是喝酒吗?所以是‘宿醉’的意思?” 他又看向第一章, 麦格教授在得知邓布利多校长将重要任务交给海格以后,发表了如下评论: “把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给海格去办——您觉得——明智吗?” 这句话似乎在暗示,海格是个不靠谱的人。 萧伯纳恍然, “所以,海格是个酒鬼?” 陆时笑道:“这么说就有些严厉了。酒鬼不至于,他只是经常喝醉。” 萧伯纳听得想笑, 这和酒鬼有什么区别? 但是,陆时的语气中透着那种作家对笔下角色独有的温柔,仿佛对海格有极大的耐心, 这说明,海格将来会是一个主要角色, 同时也是正面角色。 詹姆斯继续道:“其实,这个名字还有一层玄机。‘Rubeus’,来源于拉丁语中的‘rebuo’。” 萧伯纳反应过来了, “Rebuo?Ruby?红色……确实是酒气上脸的颜色。” 所以说, 鲁伯·海格, 这个名字从名到姓,都在透露人物的性格特点。 詹姆斯说:“我夸奖陆正在像莎翁靠拢,就是因为他对英语的运用已经有了创造力。我们都知道,莎翁是从古至今词汇量最高的人,他创造了大量的英语单词。” 萧伯纳吟诵道:“Next day after dawn~” 这句话平平无奇, 翻译过来是:“第二天天一亮。” 然而,作为《亨利五世》第四幕第一场,其中有一个莎翁新造的单词—— Dawn(黎明)。 而这个词被广泛使用。 詹姆斯说:“英语的构词法,包括新造词、借词、复合造词……陆虽然没有新造词,但其它构词法都已经可以轻松运用了。从《魔戒》到《洛丽塔》,再到《哈利·波特》,越来越有规律。” 陆时没接茬, 其实,《哈利·波特》里面是有新造词的, 就比如魁地奇比赛中的Quaffle(鬼飞球)。 他说道:“奇幻类作品,因为很多创造出来的概念,造词是不可避免的。” 詹姆斯说:“可是,有规律地造词,就不是一般作家能办到的了。它需要极强的语言学功底。而且,你还懂得俚语,这说明,你对英国文化的了解已经……” 说着,他顿住了。 萧伯纳好奇, “老詹,伱怎么忽然不吱声了?” 詹姆斯笑着说:“我忽然想到了陆的《是!首相》。能写出那种戏剧的人,当然了解英国文化。” 萧伯纳愣了半晌,随即哈哈大笑, 他端起酒杯, “来。” 两人碰杯,一饮而尽。 詹姆斯笑着说:“老萧,对这部,你是什么想法?” 萧伯纳回答:“我跟你的评价也差不多,陆确实在向莎翁靠拢。当然,我不像你这个剑桥的教授,对语言学和构词法所知不多。我这么评价陆,是因为他对生活的观察,已经能和那些传奇作家媲美了。” 陆时听得老脸一红, “老萧,你可别说了。再说下去,莎翁的棺材板好压不住了。” 萧伯纳和詹姆斯第一次听到这种笑话,再次大笑。 两人又各自倒上酒。 萧伯纳举个例子: “相爱的人,女方为了自由,喝毒药诈死,而男方误以为女方已经死了,遂喝毒药殉情,女方之后也殉情……” 这一段说的是莎翁的名作——《罗密欧与朱丽叶》的剧情。 詹姆斯感慨, “只有真正了解爱情的人,才能写出这种故事。” 萧伯纳接着道:“而我认为,陆对生活的观察,以及对角色的把控,已经有了类似的深度。” 他翻找稿件, “老詹,你有没有想过,哈利被寄养在姨妈家,其实是麻烦了姨妈和姨夫?” 詹姆斯愣了愣, 之后,他点了点头, “那当然。毕竟,姨妈家的经济来源只有姨夫,哈利在被寄养的时候,家中还有个襁褓中的孩子,日子过得虽然不错,但也好得有限。不过,你这么说,不会是想为那对令人厌恶的夫妻洗白吧?” 陆时在旁边听得都沉默了, “……” 最后,姨妈、姨夫确实是洗白了, 或者说,本来就不能算洗白,因为确实不是恶人,只是没那么善良。 萧伯纳解释道:“《哈利·波特》的这个开头让我想到了《大卫·科波菲尔》。” 那是查尔斯·狄更斯的名作, 主角的童年也不美好。 萧伯纳说:“你知道为什么明明姨妈被强行塞了个孩子,有苦难言,而我们仍会觉得哈利才是更受委屈的那个吗?” 詹姆斯不由得回忆《大卫·科波菲尔》, 良久,他说:“因为哈利是未成年。就像那句话,‘孩子是无辜的’。” 萧伯纳连连点头, “所以我才说,陆对生活的观察,以及对角色的把控,已经有了接近大师的深度。这些角色,没有一个真正的坏人,但就是能塑造出哈利凄苦的童年。” 詹姆斯摊手, “不塑造坏人却可以制造冲突,陆的其它作品也有不少运用了此种手法啊。” 萧伯纳笑, “你可别忘了,《哈利·波特》是儿童文学。” “啊这……” 詹姆斯无法反驳。 很多儿童文学,都是善的善、恶的恶,以此来教育孩子,进而传递勇敢、诚实等信念。 原因很简单, 儿童缺乏阅历,如果不让善恶泾渭分明,容易被带偏。 就连不是儿童文学的《大卫·科波菲尔》也如此, 主角的后爸是纯粹的混蛋, 后期的反派尤利亚·希普更是个贪得无厌的人。 所以,《哈利·波特》才难能可贵。 萧伯纳说:“这本书里,或许只有那个连名字都不能提的伏地魔才是大恶人。” 这话算是说对了。 也正因如此,《哈利·波特》的受众才不只有儿童, 因为它写出了人的复杂。 萧伯纳伸了个懒腰,又喝了口酒,说道:“所以,不得不佩服陆啊,连儿童文学都能写得这么有新意。” 他转向陆时, “所以,说你正在向莎翁靠拢,并不为过。至少,在剧情搭建、人物塑造上,这么说不为过。” 詹姆斯补充道:“在文字的运用上,这么说也不为过。” 陆时无奈, “你们这么说有点儿过分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 两人就异口同声:“不过分!一点儿不过分!” (本章完) 第308章 《镜报》第三次脱销 陆时在伦敦政经公开透露了正在准备新作,消息不胫而走。 与此同时,《镜报》连载的《曼蒂奇迹》结束。 于是,市民们都在翘首以盼, 那种感觉,就像站在崎岖的山路上,焦急地眺望着远方的山巅。 就这样到了新一周的周三, 期待的气氛拉满, 伦敦就像一口已经沸腾的汤锅,下面的火还越烧越旺。 这天清晨, 阿瑟·柯南·道尔从睡梦中醒来,起身拉开窗帘, 阳光随之射入屋内, 房间中的一切摆设被照亮。 在书桌上摊开着的是一本手抄的《小王子》,很多地方做了标记, 因为涂改太多,简直像报纸。 书的旁边则是一厚摞本子, 那是道尔的学习笔记, 观察标题,不难发现从《无人生还》就已经开始了,到最近的《月亮与六便士》和《小王子》,薄的也至少有20页。 道尔伸个懒腰,打着呵欠继续读《小王子》。 这部童话太优秀了, 和它比,连《爱丽丝漫游奇境记》都显得有些黯然失色。 道尔读完一节,走出了卧室, 结果,他惊奇地发现,妻子路易斯·霍金斯竟然不在。 以往这个时候,妻子早应在餐桌摆满早饭才对。 道尔试探着叫了一声:“露丝?” 屋内果然没人回答。 与此同时,窗外传来一个女人歇斯底里的呵斥声:“伦敦的治安这是怎么了!?竟会有小偷公然撬信箱!?不行,你们一定要给我个说法!” 是霍金斯的声音。 道尔奔向窗边,探头往外看。 只见自家门前一片狼藉, 信箱大开着“嘴巴”,那原本坚固的锁扣此刻也耷拉着,显得无助而狼狈, 地面散落着被撬开的信箱门板和信件,门板似乎是被暴力拆卸的。 霍金斯的状态和信箱很像, 她明显有些惊慌,也有些抓狂,居家服凌乱不堪,头发被自己抓得一绺一绺,看着就像久未梳洗。 在她对面,一個巡警手里拿着本子,试图安抚, “夫人,请你冷静……” 道尔赶紧披上衣服下楼。 此时,巡警的安慰还没结束,循循善诱道:“夫人,至少要确定了损失,我们才能帮你缉凶。你的信箱中有没有邮寄的支票?或者股票交割的单据?” 霍金斯摇头,正准备回答, 没想到,她还没开腔,道尔就冲了过来, “有!但不是股票,是债券。” 霍金斯:??? “你什么时候买过债券?” 道尔脸红过耳, “那什么……就那个时候……那几天嘛~” 现场的气氛瞬间变得有些怪异。 巡警反复看着两人,忽然对案发现场产生了兴趣,蹲下身来检查。 霍金斯凑近自家丈夫, “你竟然背着我买债券?” “咕……” 道尔咽了口唾沫。 就像所有藏钱被妻子发现的丈夫一样,他赶紧解释道:“这不是想赚大钱,给你个惊喜嘛~你也知道,福尔摩斯系列现在的销量……唉……” 说不下去了, 说多了都是泪。 霍金斯听得脸黑如墨,问道:“那伱赚大钱了吗?” 道尔点头, “大的要来了。” 霍金斯脸色更黑, “亏了?” 道尔不由得抬头望天,嘀咕道:“今天的天气真不错,正适合出来晒太阳。” 霍金斯想把这货弄死的心都有了。 幸好,巡警站出来解围, “道尔先生!你过来看!这个债券是不是?” 道尔赶紧凑上前,随后点头如捣蒜,说:“对对!就是这个!” “嘶……” 巡警倒吸一口凉气, “这价位……你买在了高点啊?” 道尔回头看了眼霍金斯,发现妻子正疑惑地看着自己两人,赶紧打个哈哈哈道:“警察先生真是堪比夏洛克的神探,竟然这么轻松帮我们找到了失物!” 巡警摊手, “我更喜欢波洛。但你这么夸奖我,我也不是不能接受。” “噗!” 道尔当场吐血。 巡警继续道:“不过,你们还没清点损失,说‘找到了失物’,为时尚早。” 他蹲下继续检查, “还买过别的股票或债券吗?或者,有没有邮寄的支票?” 霍金斯也缓步靠近, “对啊,还,有,吗?” 她一字一顿, 声音如果能杀人,道尔可能已经死一万次了。 道尔连连摇头, “没了!我很确定没了!” 巡警诧异道:“那还真是奇怪。我想不出信箱还会接收什么贵重的东西。难道,真像《罗杰疑案》里那样,存在……” 话音未落,街道尽头走来一名巡警队长。 队长朝自家小弟大喊:“你快看看!是不是少了《镜报》?” 巡警愣了半晌, “道尔先生,你家订《镜报》吗?” 道尔和霍金斯对视, 在一片“废墟”中,确实没看到《镜报》的身影。 队长看他们的表情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说:“果然是这样!我今天都收到上百起报案了,全都是丢《镜报》的!” 道尔不解, “怎么会这样?” 队长说:“还能是为什么?《镜报》脱销了呗!现在已经炒到1先令一份了!” 这个消息过于惊人。 之前,《镜报》共脱销过两次, 第一次是刚成立,借用的其它报社的印刷机,准备不足,再加上握有女王去世的第一手消息所致; 第二次就是最近的《小王子》事件了。 道尔问:“这次是为什么?” 队长摊手道:“还能是为什么?当然是因为Lu的新作咯~之前连载的《曼蒂奇迹》比《魔戒》和《我是猫》相差太远,大家都憋坏了。” 道尔转头看向霍金斯, “露丝,你应该早点儿起,直接从送报夫那儿接报纸。” 霍金斯脸一垮, “瞒着配偶买债券的人好意思怪我?” 道尔理亏,老老实实闭嘴。 队长靠过来,用宽厚的手掌拍拍道尔的肩,随后露出男人安慰男人的温暖笑容, 随后,他转向霍金斯, “夫人,想要找回你们的报纸,恐怕没什么戏了。” 真正的原因他没说, 一是涉案金额低; 二是案件太多,他们根本抓不过来。 霍金斯无奈, “好吧。” 队长遂带着小弟离开,去处理别的警情。 看他们的背影消失,霍金斯转向道尔,说道:“解释解释吧~” 道尔轻咳一声, “那个,我觉得还是先去买报纸吧。” 霍金斯不由得冷哼, “你自己去。” 说完她就进门了。 道尔长吁短叹了一阵,之后朝自己经常光顾的梅特书店走去,希望碰碰运气。 书店和道尔宅邸只隔了一条干道,步行也不用太长时间。 很快,道尔就到了。 只见书店门口十分热闹,一名报童正举着几份《镜报》在那吆喝:“1先令一份,先到先得!” 围着的人都相当不爽, “也太贵了吧!” “再怎么样,也不至于1先令啊!” “这报纸还是金子做的不成?” …… 群情激奋。 报童说:“你们这话就不对了!Lu的,字字千金,所以说今天的《镜报》是金子做的并不为过!而且,你们知道我弄到这些报纸冒了多大的风险吗?” 人群中的道尔懒得听小孩自卖自夸, 他举着手喊: “我买!” 同时挤进人群,从口袋中摸出1先令,交给对方。 报童立即开心了, “好!终于有识货的了!” 道尔白了对方一眼,拿着报纸准备离开。 然而,他的行为没能起到带头作用, 1先令相比起3便士的原价,终究还是贵了太多, 人们有些游移不定。 报童说道:“你们是不知道这些报纸多难弄。有个红色信箱配的那个锁头,我可是废了九牛二虎之力……哼哼哼……” 道尔:??? 红色的油漆,还配了锁头? 这不是自家信箱吗? 所以,自己是花钱买回了自己的报纸? 他转过身, “Shiit!是你小子砸的我家信箱?” 报童怔了怔,随后朝旁边闪去,游鱼一般地钻过人群,转眼消失不见。 道尔满头黑线,  ̄□ ̄|| 恨得牙痒痒。 但事情已经发生了,又没什么办法。 他只能拿着报纸回家。 出乎意料地,刚进家门,就闻到了煎鸡蛋的香气, 桌上还摆着玉米浓汤和烤面包。 霍金斯正在解围裙,看到丈夫回家了,说道:“阿瑟,我就相信你一次,你买债券能赚钱。大的要来了。” 道尔十分感动, “好!” 他落座,喝了口玉米浓汤,随后满足地长出一口气。 霍金斯询问:“报纸是不是不好买?” 道尔苦笑着点头, “1先令。” 这个价格震了霍金斯一下,随后道:“想来,书报店、送报夫、报童刚开始只以3便士的原价卖报,但后来发现不对劲,买的人太多,报纸甚至脱销,他们才开始翻信箱的。” 据说,《镜报》现在的销量已经趋于稳定,所以每天印刷22万份, 即便如此,还是会脱销, 可见Lu的号召力有多强悍。 曾经的道尔与之也是一时瑜亮,现在则成了小透明,让他不免有些唏嘘。 当然,此时的道尔已经没有了再和Lu相争的意气,读Lu的书,更多的是抱着阅读的趣味,同时还有学习的心态。 他将报纸往后翻, 没想到, “版&儿童文学版?Lu竟然将两者合并了?” 霍金斯也靠近,说道:“《哈利·波特》?看这名字,应该是一部。所以,可能既是适合连载的长篇,又是儿童文学,便干脆将两版进行了统合。” 道尔翻了翻, 整整三版,连载了5个章节,字数上没有亏待读者,甚至有所盈余,可谓量大管饱。 但是, “这么做会不会有风险?”霍金斯低声问。 之前,《镜报》连载的是什么? 《魔戒》! 奇幻瑰丽的冒险、 史诗般的决斗、 正邪间的大战、 …… 如果将之改成儿童文学呢? 那必然是灾难性的! 所以说,版和儿童文学版是有冲突的,从文字运用到故事构建,基本属于两个世界, 除非Lu对自己的十分自信,可以覆盖全年龄段。 道尔不由得更好奇了, 他开始阅读, “家住女贞路4号的德思礼夫妇总是得意地说他们是非常规矩的人家……” 读着读着,内心愈加佩服。 必须承认的是,Lu真的写什么像什么。 写严肃文学的时候,他的文字可以像《动物庄园》、《是!首相》那样诙谐讽刺,也可以像《洛丽塔》那样华丽耀眼(甚至可以说是卖弄)。 而儿童文学,他的文字则变成了《小王子》, 生僻词特别少, 道尔进行了统计,长难句都不超过五十句。 而《哈利·波特》处于两者的中间态,儿童看着不艰难、不晦涩,成人看着不幼稚、不出戏。 不知不觉间,夫妻俩看到了最后, 早饭已经可以变中午饭了。 霍金斯看得兴起, “这个‘Diagon alley(对角巷)’挺有趣的,‘Diagon’本身没什么意思,但两个词连起来却是‘diagonally(对角的)’。” 道尔看妻子一眼, “你看出来了?” 霍金斯摊手, “真当我什么都不懂啊?” 道尔笑道:“其实,Lu用了很多类似的手法。比如卖魔杖的Ollivander(奥利凡德),明显就是‘olive wand(橄榄木魔杖)’的变体,姓氏和职业完美对应。” 霍金斯有些惊讶, “这样对孩子们来说会不会有些难理解?” 道尔摆摆手, “就这!?相比起《洛丽塔》,这部已经非常克制了。我只能看到Lu的一些小心思,但看不到任何卖弄。” 他心想, 或许,这就是返璞归真吧。 他继续道:“而且,对孩子们来说,最重要的是什么?” 霍金斯回答:“故事情节。” 道尔耸了耸肩, “这不就是了?《哈利·波特》的情节,对孩子们来说刚刚好。至少,我读下来是感觉如此。与之相比,《小王子》虽然同样优秀,但明显短于情节。” 霍金斯问:“你喜欢这本书?” 道尔摇摇头, “不,我更喜欢《小王子》,因为以我成年人的阅历,对里面的那些句子感触极深。但我可以百分之百确定,《哈利·波特》一定比《小王子》要更流行。” 他走到窗边向下看, 只见街上游走着许多人,都在询问今天的《镜报》去哪儿买。 眨眼卖出20多万份, 真是恐怖。 霍金斯说道:“阿瑟,吃午饭吧?我去炸几条鱼?” 道尔说:“嗯,你去吧。一会儿叫我。” 说完,他回了房间,将报纸翻回《哈利·波特》的第一章,并拿出一个空白的本子开始记笔记, —— Lu似乎特别喜欢一些有趣的小设计, 押头韵、 用名字揭示人物性格、 塑造的世界极具真实感、 …… Lu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 —— 写到这儿,道尔懵了, 这是学习用的笔记,又不是读书感慨,怎么能把自己的真实想法写出来呢? 他把“Lu真是一个伟大的作家”这句话划去了。 (本章完) 第309章 让,福尔摩斯,再次,伟大! 连续几天,《哈利·波特》的热度攀升。 陆时本以为,将版和儿童文学版合并会引来部分成年读者的不满, 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成年读者中甚至比在儿童群体中还要火爆。 这和现代的情况截然相反。 陆时只能推测,是20世纪初文学的现状所致, 读者哪见过以现代为背景的奇幻作品啊? 理所当然地,《镜报》报馆又一次被围攻,读者们嗷嗷待哺,要求陆时像《小王子》那次一样,提高更新频率, 一周一更根本不够! 得一天一更, 甚至一天两更、三更! 那阵势,简直就像现代的网文读者催更,一副要寄刀片的模样。 当然,陆时不会答应, 就算《哈利·波特》有七部,也受不了这种高强度的更新。 所以他只能对那些催更装不知道, 久而久之,读者们也就放弃了,只是时不时地碎碎念,吐槽一句: “某位更新少的人,根本不配当连载作家!” 而另一方面,法国学者还没离开, 在充分研究了《哈利·波特》和《小王子》的异同后,他们又来伦敦正经取(找)经(茬)。 此次是闭门讨论的小型交流会,与会者没有学生。 陆时当然也要参加, 看着一帮文豪、专家讨论“儿童文学到底应该怎么创作?”这个议题,有种莫名的喜感。 现场很热烈, “我认为,在儿童文学的创作中,要尽量给每个职业设定足够鲜明的标签。” “这话不对劲吧?骑士必须是光明磊落的?商人必须是奸诈势利的?” “孩子们懂得不多,所以本该如此!” “哼!依我看,是因为角色简单的《小王子》的第一语言是法语,你们这些法国佬才这么说的吧?如果《哈利·波特》是法语作品,你们又会认定善恶没必要那么分明了!” “不可能!@*#¥%……” “!@*#¥%……” …… 双方又开始大战。 陆时头大, “各位,实在没必要……” 话还没说完,就被双方狠狠一瞪眼, “这是读者间的讨论!原作者先别说话!”×N 两拨人异口同声。 陆时无奈, “你们也知道我是原作者啊?我确实不想说话,可《哈利·波特》和《小王子》都是我发表的儿童文学作品,我总该有发言权吧?” 众人沉默了, 但他们看陆时的眼神,还是有些不服。 其实,陆时也明白双方的想法, 法方希望《小王子》是儿童文学“正统”; 英方则押宝《哈利·波特》。 此间缘由,懂的都懂。 庞加莱好奇道:“陆教授,《哈利·波特》你准备写多少字?” 按现实,共有七本, 前六部以霍格沃茨魔法学校为主要舞台,描写哈利在校前后六年的学习生活和冒险故事; 第七部则写了哈利在第二次魔法界大战中在外寻找魂器并消灭伏地魔的故事。 全七部的汉语译本加起来将近300万字, 换成英文,篇幅长得多。 所以陆时不可能实话实说, 他沉吟道:“这本《魔法石》先写个十几章吧。如果反响好,再考虑后面的续作。” 庞加莱了然, “现在的反响已经足够好了。如此看来,又会是三部曲啊。《魔戒》三部曲、童真三部曲、科幻三部曲……你好像特别喜欢三部曲。” 陆时:“……” “童真没什么三部曲,是外界硬凑出来的。” 现场不少人轻笑。 庞加莱说:“好吧~好吧~无论如何,《哈利·波特》都注定是长篇了,对吧?” 陆时点点头, “当然。” 庞加莱对旁边的凡尔纳点点头, 后者会意,拿出笔记, “这是我们最近几天整理出来的关于儿童文学创作方面的问题。首先一点,我们认为,儿童文学不宜写长篇,就算写,也要尽力像《爱丽丝漫游奇境记》、《格列佛游记》那样,弱化主线,让每个章节之间相互独立。” 英方的学者立即爆出哂笑, “这叫什么鬼话?” 凡尔纳说道:“尽量缩短篇幅并非没有理由。因为人总会改变,变得油腻、变得唯利是图、变得不再浪漫。孩子们会希望主角变成那样吗?” 这么说其实是有一定道理的。 一般来讲,童话结尾总是“从此王子和公主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因为没人想看王子公主婚后的鸡毛蒜皮。 硬写,很容易变成“比博燃”。 而且事实上,《哈利·波特》系列确实存在一定割裂,后期有点儿不太像儿童文学了。 但因为整整七本,写作时间拉得很长, 书在成长,追更的读者也在成长,所以不那么“童话”反而不见得是坏事。 凡尔纳摊手, “如果我写出不朽的作品,我是不会硬拖着写长的。让它完美谢幕,不好吗?所以要尽量控制篇幅啊!以成年人为目标读者的尚且如此,遑论儿童文学?” 萧伯纳不由得吐槽:“儒勒,你因为稿费而续写的事还做得少吗?” 凡尔纳尴尬地摸摸鼻子, “没有吧?那些都是我本来就想写的。” 英方诸人:(ˉ▽ ̄~)切~~ 都懒得搭理他。 萧伯纳说:“我还能举例。福尔摩斯系列也是顶级,不是一样写了续作?” 普鲁斯特立即插话, “现在,福尔摩斯系列还是顶级吗?正因为《巴斯克维尔庄园的猎犬》和《归来记》,才让它被Lu的正面击溃,跌落神坛。” 萧伯纳一阵无语, 心里暗骂, 自己举谁的例子不好,偏偏举道尔的例子!? 这不是自讨苦吃吗!? 他只能说道:“看来我们谁也说服不了谁了。这一点,暂且搁置吧。” 既然双方都没占到好处,凡尔纳也决定继续往下聊,说道:“我认为,儿童文学还要尽可能讲述一個朴实的道理,爱,或者勇气,或者人与自然的和谐……” 萧伯纳说:“那《小王子》也不这样啊!” 凡尔纳一瞪眼, “怎么不?里面对爱的描述还不透彻?” 英方的学者都愣了, 随即爆出哄笑。 萧伯纳说:“小王子、玫瑰、狐狸玩三角恋,那叫爱是吧?不愧是浪漫的法国人呢~” 他的阴阳怪气颇具杀伤力, 现场笑声更大了。 凡尔纳脸黑, “那不是简单的爱情!哼哼哼……看来,我们又要争论了!” 此言一出,双方开始互怼, 法方说:“《小王子》才是真正的儿童文学!” 英方说:“《哈利·波特》就不是了?明明是相同的作者!莫非,你们看不起陆教授?” 法方说:“我们爱陆教授!” 英方说:“那我们的爱只会比你们更多!” …… 陆时听得一个头两个大。 两边怎么又像上次交流会那样了? 过于离谱! 他正准备安抚, 这时,会议室的门被推开,《曼彻斯特卫报》的总编查尔斯·普雷斯维奇·斯科特探出半截身子,对陆时招手。 陆时左右看看,发现英国人和法国人吵得正欢,现场根本不需要自己,便出了门。 斯科特递上一本杂志, “陆,伱看!” 是《海滨杂志》。 神奇的是,封皮上竟然写着: “福尔摩斯,新生!大侦探的堂堂逆转!” 陆时:??? 这个奇葩的日本风格是什么情况? 他好奇地问:“这是道尔先生的儿子所撰写的相关故事吗?” 会这么问,是因为道尔之子确实写过一些, 《阿巴斯红宝石奇案》、 《德普特福德恐怖奇案》、 《两妇人奇案》、 …… 这些案件在福尔摩斯的正典故事中曾经提及,但是并没有公开。 因为是华生的第一人称,经常会有“介于保密义务”之类的字眼,所以对二次创作者来说,比较好拓展。 比如《两妇人奇案》, 它就在《巴斯克维尔的猎犬》中提到过, 被华生描述为“一位受人尊敬的英格兰贵族的一桩案子”。 斯科特摇头, “不,这是道尔医生的作品。” 陆时有点儿懵了。 按历史,在《归来记》之后,柯南·道尔还写过短篇集《最后的致意》和《新探案》,以及《恐怖谷》, 但是,现在世界线已然发生变动, 因为遭到《罗杰疑案》的打击,道尔已经宣布封笔了。 陆时翻到那一页, 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序言, —— 因为众所周知的原因,我曾一度决心停止写作福尔摩斯的故事, 哪怕读者们一次次呼唤, 哪怕贝克街221号仍然会收到许多从各地飞来的“福尔摩斯先生亲收”的信件, 哪怕人们偶尔高喊“福尔摩斯,复活”的口号, …… 我已惧怕提笔! 可是,伴随着阅读Lu的作品,我学到了很多, 我的表达欲重新回归! 我将竭尽全力, 让, 福尔摩斯, 再次, 伟大! —— 陆时更懵了, “竟然是因为我?” 斯科特轻笑道:“因为你而封笔,又因为你而复出。只能说,陆爵士,你对男人有着异乎寻常的魅力呢~” 陆时轻咳, “这话可不敢乱说啊。” 说着,他继续往后翻阅,阅读正文。 叫《沃伯顿上校发疯案》,曾在福尔摩斯系列正篇《工程师大拇指案》中提到过。 但出乎意料地,这次的案件不再像是侦探冒险。 首页竟然率先给出了地图! 陆时诧异, “难道是本格推理?” 斯科特好奇, “何谓‘本格’?” 陆时解释:“简单讲,本格推理作品,力求把诡计和故事情节以最真实的面貌呈现在读者面前,以显示诡计的真实性、严谨性和巧妙性。” 斯科特沉吟片刻,想到了陆时之前写的《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 他询问:“就像你说的,‘读者所看到的,就是侦探在现场所看到的’?” 陆时点点头, “你找到了精髓。” 当然,哪怕是本格推理,地图也并非必要, 但故事情节的真实需要文笔与情节、人物、环境、表现手法等写作技巧进行叙述,而诡计的真实性、严谨性有时候必须依靠图片所呈现。 如果给出了地图,读者还是猜不透诡计,则巧妙性也随之提升。 斯科特笑道: “公平,读者和侦探之间的公平。” 陆时摊手, “也不止如此。不要忘了地图的工具属性。有些时候,诡计很难用语言描述,画个图反而能减少歧义。” 这类作品也有很多, 东野圭吾的《放学后》、 约翰·狄克森·卡尔的《三口棺材》、 甚至还有金田一漫画里的《天草财宝传说杀人事件》; …… 一幅地图能省去不少篇幅。 陆时继续阅读, 的展开很传统, 在一个古旧废弃的军营里,某天突然发现了一具男尸。 从那以后,军营再也无人靠近。 时不时的鬼火和奇怪的声音不断从空屋传来,简直就像灵异事件。 就这么持续了十一年, 几位老兵决心回军营追忆往昔峥嵘, 结果,莫名其妙地,沃伯顿上校发疯了! …… 陆时一目十行地看完开头。 斯科特问:“怎么样?” 陆时说:“我想,这应该是一本真真正正的推理了。而不是之前的侦探冒险。” 斯科特点头, “我也有同感。其实,这部短篇我在找你之前就已经读过了。看完后,我都赞叹于道尔医生的想象力。” 陆时浅浅“嗯”了一声, “确实,一般人很难猜透犯案的手法。” 斯科特好奇地打量着陆时, “陆,你刚才说了‘一般人’,意思是,你能猜透?” 陆时当然能猜透, 毕竟是穿越来的翻译工作者,之前度过的推理作品不计其数, 无论是华丽的,还是复杂的,都读过。 他问道:“应该是用了水杯作为行凶的工具吧?凶手巧妙地涂抹毒药,让沃伯顿上校自己喝了下去。” 斯科特:??? 一脸震惊道:“你怎么知道?” 陆时指了指原文, “这里,沃伯顿上校用左手开门……还有这里,他右手戴表……这些都说明他是左撇子。而左撇子在使用带把的东西时,和右撇子使用时的方向不同。” 左撇子在现代的刑侦剧已经是被用滥的素材了, 对相关作品感兴趣的人,一般都能看出来。 斯科特又问:“那你知道动机吗?” 陆时摇头, “才看了个开头,我当然无法知晓。不过,从故事的时间上看,沃伯顿上校是在莱迪史密斯会战期间退役的,那场战役……他是不是在撤退中抛弃了部下?” 斯科特:!!! “不是抛弃,而是误杀。跟你的猜测差距不大。” 陆时笑笑, “看,我也不是每次都能说得准。” 他翻到最后几页, 所料果然不错,沃伯顿上校确实是被下毒了, 凶手原本想弄死他,但因为毒药涂抹在杯口边沿,药量不足,只是造成了短暂的癔症。 从这一点看,道尔确实“科学”了不少, 至少不会再有《斑点带子案》中,将蛇放在密不透风的保险柜里的民科情节了。 陆时继续往后翻, 后面是鸣谢, —— 感谢《海滨杂志》的编辑赫伯特·格林霍夫·史密斯愿意给我机会; 感谢我的妻子,她一直给予我鼓励和勇气; 最后,再次感谢Lu, 他是伟大的作家, 我从他的作品中汲取了不少营养,使我变得逐渐强壮、获得能力, 让, 福尔摩斯, 再次, 伟大! —— 陆时看得想笑。 万万没想到,柯南·道尔和他的福尔摩斯系列竟然走上了未曾设想的道路。 而且,从成稿看,这部《沃伯顿上校发疯案》并不算失败, 虽然比不了《罗杰疑案》和《无人生还》,但至少比后来会出现的《新探案》要精彩得多。 继续这么写下去,福尔摩斯真有可能再次伟大。 这是好事! 陆时琢磨着, “要不,我写个书评?” 斯科特说:“你不会像《跳舞的小人》那次,准备搞道尔医生吧?” 真要搞,道尔必然道心再次破碎。 陆时摊手, “我是那种人吗?” 斯科特看了他一眼,没回答, 但那眼神分明就在说: “是!” (本章完) 第310章 “陆学家”的诞生 《魔法石》第二周的更新,陆时决定放缓节奏。 上次,他连载了整整五个章节,而这次仅是三章,只到《第8章魔药课老师》,即著名角色西弗勒斯·斯内普的登场。 这个人物算是前期的“反派”,十分惹人讨厌。 即使很多成年读者,在不知道他的苦衷前,也极其反感他, 这货对学生的PUA,太特么像公司里的那些领导了! 当然,最讨人厌的还是Lu, 别的作家玩连载,都是越更新越多、越更新越稳定, 他倒好,从五章到三章, 这是人干的事? 但读者们对此都没什么办法,在《镜报》报馆大门前堵也堵了、骂也骂了, 总不至于真把陆时绑到小黑屋,按着头强迫他更新吧? 于是,他们只有等, 等的同时,把注意力集中到已经更新的内容之上,一遍遍地阅读, 并且在心里暗骂: “Lu可真特么是个混蛋!” …… 周五, 阿瑟·柯南·道尔像往常一样起床有些迟。 初夏的温度逐渐升高, 因为拉着窗帘,屋内有些压抑,闷闷的, 从缝隙照进屋内的阳光,仿佛将黑暗的空间一分为二, 光缝上,能隐约看到空气中漂浮着的细小纤维。 道尔坐起身,看向书桌, 桌面上摆放着昨天的《镜报》,版的文字被画了各种标记线, 旁边还有一本记得满满当当的笔记本。 书桌的另一头,还摆着一台打字机, 旁边有稿件, 书名:《艾德金森惨案》, 这个案子在之前的《波希米亚丑闻》中提到过。 道尔选定了它,核心诡计已经构建完成, 这样,骨架就有了, 接下来就是填补血肉。 道尔拉开窗帘,沐浴着阳光打個大大的呵欠,随后离开卧室。 妻子霍金斯已经准备好了早餐。 但奇怪的是,她没有先吃,而是坐在桌旁,看着《镜报》,眼睛红红的,似是刚刚哭过。 道尔诧异, “露丝,怎么了?” 他赶紧上前安慰:“难道说,那位既荒唐又英明神武的陛下去世……” 话音未落,就被妻子狠狠瞪了一眼, “别瞎说!” 说着,递了报纸过来。 那是一篇书评,文章名叫《福尔摩斯,侦探标准的制定者、推理标准的践行者》, 而书评的作者竟然是…… “Lu?” 道尔震惊。 霍金斯点头, “阿瑟,你对他的追逐,终于获得了他的肯定!” 道尔满头黑线,  ̄□ ̄|| 妻子这话并没有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听着总感觉怪怪的。 道尔啃了一大口面包,在霍金斯旁边落座, “他怎么写的?” 霍金斯“额……”了一阵,最终还是没忍住,小声提醒:“你还没洗漱呢,怎么就开吃了?” 道尔说道:“来不及了。” 霍金斯摊手道:“好吧~好吧~” 她指着《镜报》给丈夫分析, “这篇书评的结构很简单,一共分了两个部分。第一部分,Lu认为,福尔摩斯是‘侦探’这一职业的缔造者。就像你在里讲的那样,他是全世界唯一一个咨询侦探。” 道尔一愣,随即苦笑, 自己以前是多么的意气风发啊, 或者说是不知天高地厚, 因为,“唯一一个”这种词,只有在极度自信的情况下才会使用。 霍金斯继续道:“Lu将侦探分为四类,分别是古典派、硬汉派、法医派,还有最有趣的一类——间谍。” 道尔多少有些自得, 因为这四类,福尔摩斯都有涉猎, 他有细致入微的观察力和高超的逻辑推理能力,此即古典派; 他精通剑术和格斗,此为硬汉作风; 他擅长尸检和毒理研究,这是法医的能力; 而他在《海军协定》这类案件中的表现,有间谍的既视感。 道尔笑了, “Lu,果然还是懂的。他夸赞福尔摩斯是‘侦探’这一职业的缔造者,并不为过。” 说他胖他还喘上了。 霍金斯笑呵呵地白了丈夫一眼, 看到丈夫恢复往日的自信,作为妻子还是很开心的。 道尔又问:“第二部分如何?” 霍金斯说道:“或许是因为Lu擅长推理,他对你最近那部《沃伯顿上校发疯案》中核心诡计的评价比较专业,我读着有些吃力。” 道尔说:“没关系,我自己读吧。” 他坐下了,干嚼着面包看报, 霍金斯将汤碗推过来, “你别噎着。” 道尔看了眼碗,随后用汤匙舀汤往嘴边送,结果几次都没送进去。 没办法,他的注意力全在报纸上。 霍金斯无奈, “你说你,怎么跟个老人似的,汤都喝不了。” 她拿起勺子喂丈夫。 大概过了一刻钟, “呼~” 道尔长长地呼出一口浊气,说道:“不愧是Lu啊!” 霍金斯问:“怎么了?” 道尔说:“他很欣赏我在里使用的诡计。但他认为过于简单了,因为只要看到上校右手戴表,就很容易意识到凶手可能利用他左撇子的特点来作案。” 霍金斯撇撇嘴, “我刚才读,还以为他在夸你呢~没想到是说风凉话。” 道尔摇头, “这可不是风凉话。他在文章中举了例,说可以在左撇子上动的脑筋很多。比如,尸体的伤口,凶手惯用左手和惯用右手造成的伤口不一样。” 霍金斯一怔,随后心中佩服, 确实,比起文章中突兀地加一句“上校看了眼戴在右手的手表”,伤口微妙的不同确实更不易被读者发现。 更何况,福尔摩斯系列中,尸检实验经常出现, 那也是福尔摩斯的拿手好戏。 道尔继续道:“Lu还给出了很多建议。就比如,他认为我在创作福尔摩斯系列的时候,融入了很多现实的犯罪事件,同时,对于英国的社会和生活描写也非常细致准确,这一点应该继续发扬。而且……” 他指了指报纸, 上面写着一段的构造思路, 先构造一个大宅子,每个房间都住着一位客人, 他们各有特色, 左撇子、色盲、侏儒症、瘸子、结巴…… 之后,大宅的主人离奇死亡, 侦探可以根据凶案现场排除几人,根据不在场证明排除几人,再结合一下找到真凶。 道尔苦笑, “还真是学无止境啊。” 霍金斯不解, “怎么忽然有此感慨啊?” 道尔说:“我的下一部核心诡计便是利用色盲。没想到,在这儿被Lu给漏了。” “噗!” 霍金斯笑喷了, 虽然知道自己不该笑,但就是忍不住。 她问:“既然核心诡计都漏了,那伱要不要改?” 道尔摆摆手, “改什么?当然不改!既然要写推理,就要让读者和侦探处于公平的地位展开竞赛。越是这样,我越觉得有挑战!不过,其它技巧还是要运用的。我准备融入叙述性诡计。” 说完,他就回屋了,闷头研究新该怎么写。 又过了两小时, 外面传来霍金斯的敲门声, “阿瑟,这里还有几篇书评,我觉得你最好看看。” 她推门而入。 道尔研究着该怎么写作,头也没抬, “别人的评价,没什么所谓。只要Lu认可我努力的方向就可以了。” 霍金斯尴尬, “不是给你的书评。” 说实话,现在的道尔有些“过气”了, 书评的人并不多。 道尔愣了半晌,回头, “难道是评《哈利·波特》的?他们也配?来!给我看看!” 霍金斯将一份《泰晤士报》递了过来。 道尔翻到书评版, 文章名叫《关于中的那些押韵》。 道尔冷哼一声, “这帮人是真能蹭热度。Lu喜欢用押头韵,但凡是有点儿文学基础的,都能看出来。用得着写一篇文章来单独说明吗?” 押头韵, 它是西方诗歌中常用的一种押韵技巧,通过在一行诗或一首诗中重复使用某些单词或短语的开头辅音,形成一种特殊的韵律效果。 最典型的,便是《洛丽塔》的那个开头, 其精彩程度,整个文学史都罕见。 霍金斯好奇道:“《哈利·波特》中也有吗?” 道尔点头, “当然!就比如那四个学院的创始人,Godric Gryffindor(戈德里克·格兰芬多),两个‘G’;Salazar Slytherin(萨拉查·斯莱特林),两个‘S’……” 霍金斯了然, “啊,你不说我都没注意。” 道尔说:“这正是Lu厉害的地方了。按理说,儿童文学没必要设置这么多东西,搞得太复杂,反而容易让孩子们混淆,但Lu就是能做到润物细无声。” 这种感觉,就像是父亲带着孩子和朋友见面, 朋友不管小孩,直接问父亲:“你家小孩叫什么?” 或者,朋友蹲下身子,和孩子平视,问:“你叫什么名字?” 两种效果截然不同。 Lu是真正在把小读者和成年读者平等相待的,认为他们配享受押头韵的“待遇”。 孩子们也许现在不懂,但将来终会明白。 道尔又看了那篇《关于中的那些押韵》一眼,问道:“还有别的类似的文章吗?” 霍金斯点头, “有!多得很!你要看吗?” 道尔摆手, “不了不了。这帮人,可真是能蹭啊……” …… “这帮人,可真是能蹭啊……” 陆时官邸, 玛格丽塔看着那些文章,显得有些气鼓鼓的模样。 在公主殿下心中,老师出名是理所应当, 但别人过来蹭,属实有些讨人嫌了。 陆时笑, “蛇有蛇道、鼠有鼠窝。你得允许别人合理地发挥主观能动性嘛~” 神特喵的主观能动性。 玛格丽塔无奈, “老师,一年前你可不是这样的。” 陆时诧异, “一年前怎么了?” 玛格丽塔说:“诺奖!瑞典文学院想蹭,结果被你怼得差点儿就地解散。” 陆时不由得大笑, “此一时,彼一时。人是会变的~” 说着,他抽出一份报纸,指着上面的文章说道:“而且,人家也不是言之无物啊。有些文学批评家,确实有真东西。” 那篇文章分析的正是《魔法石》中出场角色的名字。 玛格丽塔叹气, “确实,那篇文章我也看了。没想到,还真有人能蒙对奇洛教授不是好人。” 奇洛的名字: Quirinus Quirrell, 其中,Quirinus是古罗马神话中双面神Janus的绰号, 而《魔法石》的最后,奇洛教授摘下一直裹在脑袋上的头巾,露出了黏在后脑勺上的最终反派伏地魔的脸。 陆时耸耸肩, “我也没想到,竟然真有人能深挖出来。” 玛格丽塔嘀咕道:“我看啊,他们就是闲的。” 陆时大笑, “你这话也没说错。” 现代的《哈利·波特》系列便是如此, 七部完结后,无数哈迷觉得不过瘾,开始自己进行二次创作, 那些都是“闲”出来的结果。 但也正因如此,这个IP才能长久地保持活力。 “唉……” 玛格丽塔叹了口气,郁闷道:“我唯一不能接受的是,这些书评良莠不齐。咱们刚才提到的那篇关于角色名字的,分析得基本准确,让人满意。可大多数……” 公主殿下停顿了一阵,似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片刻后,她说:“那帮人,分明是‘哈学家’嘛~” 语气中带着讽刺的意味。 陆时不由得大笑。 足够优秀的长篇作品,不可避免地会诞生一批“X学家”, 其中有蹭子, 自然也有真正的研究者。 就比如《红楼梦》, 真正的“红学家”,从本质上讲,是在以红楼梦为主题,去发表文史学科的论文。 而且,他们的研究往往是具体的、细致的。 但蹭子就不同了, 他们自称“红学家”,实则是趴在《红楼梦》上赶都赶不走的苍蝇。 陆时笑, “其实我还挺喜欢‘哈学家’这个称呼的。” “啊这……” 玛格丽塔诧异, “老师,你不是哄我吧?” 陆时摊手, “你看我是会哄女孩子的人吗?我只是实话实说。不过,你说的也没错,确实有蹭子。但哪个领域没有狗彘食人食的混子?没必要跟他们生气,否则容易把身体气坏。” 玛格丽塔不由得轻笑, “我看,老师就挺会哄人开心的。” 她又打趣道:“话说回来,老师的心态真是好。看到这么多人曲解你的作品,你还能笑出来。” 陆时大度地摆摆手, “我就是个破写的,懂个锤子的《哈利·波特》?” 玛格丽塔一愣,随即忘形地大笑。 她努力抑制笑意,继续翻报纸, 《里的那些离谱设定》 《是否可以被称为名著?》 《成年人看,和孩子们的视点有何不同?》 …… 全都是。 “啧……” 玛格丽塔咋舌,又翻了一阵,忽然说道:“这里有一篇关于《月亮与六便士》的,还有分析《动物庄园》的。我看啊,他们根本就不是什么‘哈学家’,而是‘陆学家’。” 陆时沉吟, “眼不见为净。正好,美国那边的高校想约我讨论期刊影响因子的事。” 玛格丽塔顿时不舍, “你应该没必要亲自去吧?” 陆时凑过去,低声说了几句。 玛格丽塔恍然, “原来是跟陛下商量好了?你去,他才给英法合办的文学奖拨钱?” 陆时摆手, “那不至于。毕竟,陛下就喜欢玩《魔戒》桌游,也算是‘陆学家’出身嘛~” “噗~” 玛格丽塔顿时笑喷, “那你干嘛还去?” 陆时说:“美国那边,还有几件事要好好处理一番。” (本章完) 第311章 我的判断是,你说的都对! 陆时去美国的事情定下来了。 他先去白金汉宫,与爱德华七世讨价还价一番,尽可能多得从国王陛下那儿爆金币, 随后,他又到朗庭酒店,准备和凡尔纳等人商议,看能不能一起乘船出发,到了加来港再分头行动。 马车在酒店的大门前缓缓停下。 大堂内,人群熙熙攘攘、热闹非凡,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香水味和咖啡的香气,刺激着嗅觉。 那些人中,似乎有不少凡尔纳的粉丝, 他们都捧着凡尔纳的作品,希望见了真人后要到签名。 陆时让酒店前台带着前往凡尔纳的房间。 房门正开着一条窄缝,似乎是为了散味儿,因为从里面正飘出淡淡的香烟气味。 陆时将门缝扩大,看进去。 屋内,几个法国人正摇晃着红酒杯高谈阔论, 出乎意料地,萧伯纳和剑桥的詹姆斯教授也在, 烟味便来自萧伯纳的烟斗。 他们正在品评文章, “铺垫越多越显得真实。要我说,这么写挺好的。” “可是,我总觉得这种风格会被逐渐淘汰。” “我也觉得会被淘汰。且不说陆教授的那些通俗,美国那边,欧·亨利、马克·吐温,都不会让开头如此冗长。” …… 因为注意力完全集中,他们都没注意到陆时。 陆时敲了敲门,清清嗓子, “咳咳……” 几人回头。 “陆?” 萧伯纳把烟斗用防火棉盖灭,到门前将陆时引进屋,说道:“你怎么来了?” 陆时便把自己的出行计划说了。 庞加莱说道:“一起出发?当然可以!” 接着,他有些感慨地叹气, “唉……” 他拍拍陆时的肩,说:“苦了你了。为了从国王陛下那儿爆出金币……拉到设立爱德华-陆时-龚古尔文学奖的赞助,你得四处奔波。其实,这件事本和你无关的。” 陆时笑笑,没接茬。 庞加莱说的没错, 事实上,向美国的各大期刊推广影响因子这一指标,根本用不着陆时本人赴美游说。 萧伯纳说道:“可惜啊,当下文学的期刊都有些一言难尽。” 后面的话不说,众人也理解。 21世纪,世界三大顶级学术期刊, 《Nature(自然)》、 《Science(科学)》、 《Cell(细胞)》, 不难看出,都是理工科。 文学期刊很难做到“天下共主”,就在于审美具有主观性。 凡尔纳说道:“与其搞什么文学期刊,不如把文学奖搞得更有权威性,并且承诺出版进入最后一轮的作家的作品,还可以弄一个杂志,进行文学评价。” 这确实是个路子, 绝大多数文学奖最后都是这么搞的。 众人赞成地连连点头。 陆时岔开话题, “对了,你们刚才在讨论什么?” 詹姆斯递过来一份书稿, “这个。” 那是手写的稿件, 从这一点能推断出,作者比较老派,不习惯依靠打字机这样的器械。 书名:《空镜框》, 似乎是一部长篇恐怖。 陆时问:“是詹姆斯教授的作品?” 詹姆斯点头, “你看看开头,觉得如何?” 陆时便开始阅读。 的开头虚构出了一個农场,并对其进行了大量的说明,读着有些乏味。 但陆时毕竟是“身经百战”的翻译出身,耐着性子读完。 之后,他说:“挺好的。” 詹姆斯有些尴尬, “其实,你还不能算读完了开头。数数稿件的张数就知道了,你刚才读的那部分,顶多是开头的三分……额……二分之一。” 陆时满头黑线,  ̄□ ̄|| 属实是没想到。 其实,堆叠大量的背景描述算是一种19~20世纪比较流行的技法,可以让读者相信自己读的不是幻想作品,而是纪实文学,甚至是真实事件的报道, 某种程度上,将读者拉入自己的叙述,也算叙述性诡计。 这一技法在恐怖故事中的应用尤为突出, 比如克苏鲁名作—— 《印斯茅斯的阴霾》。 开篇对当地风貌的介绍不可谓不冗长,读得让人忍不住打瞌睡。 而詹姆斯的《空镜框》比起《印斯茅斯的阴霾》,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时问:“老詹,为何要来找法国的朋友帮忙评价?伱是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詹姆斯摇摇头, “我也说不上来问题在哪儿,毕竟,大家写长篇恐怖故事,都是类似的技法。但自从读了你的《哈利·波特》,我就觉得那些冗长的开篇有些怪异。” 陆时秒懂, 《哈利·波特》的开头: “家住女贞路4号的德思礼夫妇总是得意地说他们是非常规矩的人家……” 上来就讲故事,对背景只字不提, 之后采取碎片化叙述,逐步地将背景释放给读者。 这种节奏快慢的对比就像传统文学和网络, 前者还在铺垫、酝酿; 后者已经把装X打脸进行完一轮了。 而20世纪初,恰恰是读者发生变化的时点, 他们买书逐渐变得有针对性,在阅读前,会先了解的性质, 所以,一旦他们知道《空镜框》是恐怖,就会在心中明确读书的目标—— 找刺激。 而背景介绍太多,容易使显得像新闻。 没有谁会从新闻中找刺激。 陆时说道:“在开头设置悬念,制造一个紧张刺激的惊悚环节,还是有些好处的。” 旁边的普鲁斯特持不同意见, “我读恐怖的时候,倒是喜欢跟随作者文笔的引导,信马由缰地走街串巷、听一听本地怪谈,到末尾的几百字才看到惊悚情节。” 这老哥写意识流的《追忆似水年华》, 书中,一个角色失眠,在床上翻来覆去都能写上三千字,确实适合慢节奏。 跟他一比,很多网文作家都不算水。 萧伯纳轻笑, “我现在写戏剧都不这么写了。” 普鲁斯特问道:“为什么?” 萧伯纳说:“因为很难在市场上被接受。这个世上,终究是漫无目的、浑浑噩噩的人多啊……大部分时候,我也是其中一员,需要文学和艺术的慰藉。” 现场众人不由得轻笑。 庞加莱接过话头, “所以,恐怖作品,核心还得是让人感到害怕。” 他转向詹姆斯, “老詹,你觉得什么最让人害怕?” 詹姆斯深思片刻,回答:“恐怖来源于未知。深渊是恐怖的、密林是恐怖的、宇宙的深邃是恐怖的,这些恐怖都源于你对其一无所知。” 这个回答颇有些哲学意味, 众人讨论, “太大而化之了。” “是啊,说不定还有人要吐槽,‘都未知了,你的还写个什么劲儿?’” “哈哈哈!确实会被当成故弄玄虚。” …… 陆时听他们讨论,不由得想到了克苏鲁神话。 在现代,市面上的很多克苏鲁作品已经变成了各种堆叠的元素: 血肉、触手、虫子…… 作为克苏鲁神话最表层的东西,一味地强调这些,只会和爱手艺(H·P·洛夫克拉夫特)大师的原作背道而驰。 但关键的一点是: 它们方便传播! 让克苏鲁真正成为流行文化(还是很小众)的,是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 他被称为“万世之祸首”,就是因为他将克苏鲁完善化、体系化,让原本不可名状的东西变得通俗易懂,让未知变得可知。 詹姆斯好奇, “陆教授,你觉得呢?” 陆时回答:“恐惧具有主观性,恐怖和喜剧一样很难写,能让一个人吓得崩溃或者尖叫的故事,对另一个人来说可能很无聊或者毫无感觉。对于不同文化背景的人来说,害怕的东西肯定不一样。” 有一句话非常出名: “非洲没有鬼。” 说的就是非洲人对中式恐怖完全无感, 因为没有鬼文化,所以,他们在潜意识里觉得那些根本不恐怖。 埃及博物馆还举办过纸扎展览,非但不觉得晦气,还认为是“中国式浪漫”, 但要是给他们表演巫毒仪式,他们说不定会跳起来打人。 再比如爱手艺大师, 他特别爱用重复修辞——用两个相同意思的前置状语和后置状语从句来修饰一个宾语, 一般的译文很难翻译出这种行文特色, 所以,很多非英语读者是感受不到其中恐怖的。 这也是文化背景造成的影响。 詹姆斯点头, “我想我明白了。因为文化背景的不同,每个人都有一定的固有认知,而想要让人感到恐惧,就得打破这种认知。比如说……” 他的视线扫过屋内众人, 最后,他对罗兰说:“罗兰先生,你是白人吧?” 罗兰:??? 不明白对方为什么忽然说废话, 但他的内心渐渐升腾起一股不祥的感觉。 他轻咳一生, “詹姆斯教授,我劝你,没想好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别开口。” 詹姆斯说:“我已经充分地想好了。现在,罗兰先生,请你回答我的问题,你是白人吗?” “咕……” 罗兰咽了口唾沫, “是啊。” 詹姆斯继续道:“如果,你忽然发现自己其实有黑人血统……” 话音未落,就被罗兰打断: “别说了!” 他甚至打了个激灵。 没办法,詹姆斯讲的故事有种不可名状的恐怖。 现场诡异的安静, “……” “……” “……” 其余人都努力地把脸绷住,不让自己笑出来。 罗兰说:“要打破固有认知,也不能讲这么恐怖的故事吧?” 陆时摊手, “但我觉得,老詹说到了恐怖作品的精髓。当然,他刚才问的问题,也是讽刺文学的精髓。” 众人终究没忍住,笑喷。 陆时继续道:“总而言之,得了解大家普遍害怕或者不愿面对的事物,这样……” 他顿住了, 不知何时,其余人都拿出了本子和笔,“沙沙沙”地记录。 陆时虽然对类似的情况早已习惯,但还是有些无语, 毕竟,眼前这帮人都是大作家。 让他们听自己胡诌,感觉还是有些诡异。 詹姆斯抬头, “陆教授,你怎么不讲了?” 陆时说:“还讲什么啊?又不是在大学里演讲,必须有个主题。” 旁边的普鲁斯特说:“接着讲恐怖情绪呗~我想,只要将之体现在故事中,作家的文字定然能牢牢地吸引读者。” 陆时摊手, “你看~你看~你不都说完了吗?” “啊这……” 普鲁斯特老老实实闭嘴。 凡尔纳说道:“陆,你完全可以接着分享啊。就比如,如果由你写恐怖,你会如何安排场景?” 陆时沉吟, “可能会安排得比较普通吧。” 在场的都是作家出身,立即明白了, 普通的场景可以制造反差, 越普通,越容易塑造新的恐怖。 凡尔纳又问:“还有吗?” 陆时回答:“还有?那就应该跟推理差不多了,运用相对封闭的空间。因为恐怖和推理都要让故事情节足够紧张,并且有悬念。就像《无人生还》,要是大家能坐船离岛,故事的走向说不定会变成其乐融融地交游。” 詹姆斯赞同道:“确实,限制角色的行动,让他们不得不面对恐惧,然后尝试去解决。这是惯用套路了。” 说着,他抬头看陆时, “陆教授,能举几个例子吗?” 陆时说:“那可就多了。比如,地下室、棺材,在爱伦·坡的《厄舍府的崩塌》中出现过;再比如孤岛,《蝇王》和《无人生还》;还有废弃的医院……” 例子还没举完, 忽然, 啪—— 詹姆斯合上了本子,用真诚的目光看着陆时, 他的双眸Bling~Bling~ 俨然成了星星眼。 陆时轻咳, “老詹,我说的那些只是随便一讲,不可尽信。你比我有经验得多,肯定有自己的判断。” 詹姆斯点点头, “我当然有自己的判断。我的判断是,你说的都对!” 陆时:“……” 无话可说。 詹姆斯接着说道:“陆啊,你要不要尝试着进行恐怖文学的创作?毕竟,你写的种类应景够多、够杂了,再扩大亿点点的范围,好像也没什么问题。” 20世纪初,文学分类并不细化, 像《乡村教师》的科幻和《魔戒》这样的奇幻,都在“幻想”的范畴, 恐怖文学当然也如此。 但陆时刚吐槽过詹姆斯的作品节奏太慢,转头就去搞节奏同样慢的克苏鲁神话或者斯蒂芬·金的作品,回旋镖来得也太快了。 他低头沉思, “我最近没有时间。《哈利·波特》才连载了几章,后面的内容还多呢~” 詹姆斯说:“那你写个短篇呗~反正你是快枪手,一个短篇,估摸着几天就能搞定。在船上写一写,然后在美国发表,挺好。” 陆时不解道:“美国?为什么是美国?” 詹姆斯耸了耸肩,很实诚地回答:“因为我的这部《空镜框》要在伦敦出版。到时候,如果你也发表同为恐怖题材的,我担心自己会变成道尔医生,一蹶不振。” 随后,众人爆发狂笑。 (本章完) 第312章 陆教授,你是知道我的 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邮轮从伦敦港驶离。 夏日炎炎, 阳光炙烤着窗户,热浪席卷而来,仿佛能将人融化, 俱乐部内的空气闷热潮湿,带着丝丝汗味和机油的油腻味,让人感到窒息。 这一切都让大海上的航行变得有些折磨。 陆时放下手里的纸牌, “不行,太热了。我还是回屋吧。” 庞加莱笑道:“你看你,怎么就不喜欢喝酒呢?来一杯冰镇的瑞德伯格,凉气顺着食道冲进胃里,肯定就不热了。” 瑞德伯格是德国啤酒品牌。 陆时摇头, “别,我还是尽量保持头脑清醒吧。” 他挥了挥手中昨天的《镜报》, “要写书啊~” 昨天,《哈利·波特》的连载是三章,剧情的展开飞快, 各种精彩的概念涌现, 各种神奇生物登场, 三头犬路威、 巨怪、 魁地奇、 …… 进入到了第一个小高潮。 理所当然地,更多人堵了报社的门催更, 幸好陆时往美国开溜了,不用担心被人砸窗玻璃。 但该努力还是要努力, 否则,真的断更,必然会收到刀片。 罗兰说:“新的三章我也看过了,真是精彩,比《小王子》都精……” 话音未落,其余的法国人急了, “咳咳咳咳咳……” 疯狂地咳嗽。 罗兰尴尬地一笑,转而道:“陆教授,你的想象力真是丰富,竟然真的在里创造了一款球类游戏。” 陆时摆手, “得了,就在刚刚上船的时候,我收到了德国那边拍来的电报。” 说着,将电报分享给众人。 电报的作者是格奥尔格·康托尔,一位数学家, 他吐槽魁地奇的规则中有诸多不合理, 就比如, 游走球竟然是铁制的,而且直径十英寸, 而且还能追着球员在天上飞,时速必然也不低。 这么算下来的话,游走球比拿破仑战争中大展神威的M1857野战炮都要狠,能把骑士的钢制盔甲打成脆脆鲨。 电报的原话是: “将重磅炮弹放在球场乱轰,是想玩一场换一波球员吗!?” 看完了电报,众人大笑。 庞加莱说:“还得是我们这些搞数学的更专业。不过,太专业也就不好看了。儿童文学还是得……唔……等一等……” 他再次看向电报,露出微妙的表情, “这个康托尔,我有些印象。他不是在德国的疗养院休养吗?” 陆时愣了愣,也意识到康托尔是哪位了。 庞加莱所谓的“疗养院”,其实是一种含蓄的说法, 事实是: 哈雷-维滕贝格大学附属精神病院。 格奥尔格·康托尔,集合论的创始人, 因为研究的内容过于超前,不被数学界认可, 他承受的压力太大,患上精神分裂症, 尽管后来多位数学家为他正名(包括胡尔维茨、阿达玛、希尔伯特等大佬),但其精神状态一直不好,被精神疾病所折磨。 庞加莱低声道:“我了解他的理论,对函数研究有极大的促进作用。” 陆时无奈, “可是,魁地奇的规则已经没法改了。” 而且,也没必要改, 虽然魁地奇占据了《哈利·波特》一定的篇幅,但终究只能算整个系列中小小的调味剂, 重点还是在主角团的历险故事上。 庞加莱说道:“等着到加来港,我给康托尔先生拍一封电报吧。” 陆时点头, “好。帮我送上诚挚的问候和感谢。” 说完,他便拿起报纸,准备回客舱,继续研究《哈利·波特》。 没想到, 哗啦—— 在场的所有法国人都站了起来。 他们兴奋地看陆时, “陆教授,我想见识一下你创作的状态!” “麻烦你了!” “请陆爵士指点!” …… 全都成了小迷弟。 其余乘客不明就里地看过来,很快便有人认出了陆时, 一时间,俱乐部内的空气变得焦躁, 人们蠢蠢欲动,想找陆时签名。 陆时可不想满身大汉, 他低声劝道:“《哈利·波特》可是大长篇,我现在还处于第二部的构思阶段,至少三天内不会动笔。你们怎么看我的创作状态呢?” 罗兰说:“没事,能看你构思也是好的。” 一旁的凡尔纳则建议, “或者说,你写一个恐怖的短篇?” “啧……” 陆时咋舌, 心说, 这帮人真把自己当哆啦A梦了。 他沉吟片刻,视线蓦地停留在了康托尔的电报上, 这位大佬因为研究的集合论过于超前而患上精神分裂症的经历,似乎很适合当克系主角啊…… 但克苏鲁神话并不好写, 就像之前所说, 其行文节奏太慢,放在《克苏鲁的呼唤》首次出版的1926年,也算是慢的, 而且,陆时十分确信,即使是20世纪初,那种写法也注定小众。 可如果想改,难度又非常大。 陆时对此十分迟疑。 就在这时,凡尔纳再次开口了:“陆,我并不是要强人所难。但我认为伱确实可以试试看。大不了不发表嘛~” 陆时微微诧异, “怎么?” 凡尔纳说:“你在写《乡村教师》的时候,科幻式微。可现在呢?凡尔纳科幻文学奖不还是办得红红火火?只要写得好,吸引更多作者,再边缘的题材也能成为主流。” 克苏鲁放到现代可不是什么边缘题材, 就连网文作者都扎堆去写。 当然,这样也有坏处, 因为蹭的人多,导致作品同质化严重,大量所谓“克苏鲁风”的变成了人族、神族和虫族的大战, 不知道的,还以为在看《星际争霸》同人。 陆时想了想, “我还是先回客舱吧。” 结果,那帮法国人就在后面跟着,把楼梯都堵得水泄不通。 陆时无奈, “各位,我又不一定写。” 罗兰连连摆手, “不写也没关系,我们就是想看看你创作时的状态,顺便学习一下。” 陆时:“……” 拿这帮人实在没办法,只能由得他们来。 于是,回到客舱时,整個房间立即被填满了,搞得比俱乐部内的空气还要闷。 陆时吐槽道:“你们不热吗?” 庞加莱抹着额头上的汗,回答:“那能不热吗?” 他回过身, “各位同仁!咱们一组一组的进来观摩、学习吧。” 陆时有种被当成大熊猫的荒唐感, 正准备反驳,庞加莱低声道:“陆教授,你现在是咱们法兰西学院的通讯院士,大家向你学习是应该的。还望你能不吝赐教。” “啊这……” 陆时还能说什么呢? 其实,作为法兰西学院历史上首个外籍院士,荣誉加身,还拿着不菲的薪酬,他并不反感这种方式的交流, 但法国人实在太“热情”,让他总有种被南铜包围的感觉。 他陷入沉思, 片刻后,他说:“同一时间,客舱内最多有五人。否则空气不流通,影响我思考。” 话音刚落,法国人轰然应诺: “好!” 他们一股脑地出了客舱,随后低声商议谁先进来。 陆时也懒得管这些有的没的,开始构思。 克苏鲁神话起始于《克苏鲁的呼唤》。 它确立了H·P·洛夫克拉夫特对一个广阔无垠的邪恶世界的构想。 其中,首次登场的旧日支配者克苏鲁及该的写作风格,在此后对克苏鲁神话作品及衍生作品带来了深远影响。 因为是短篇,内容并不多, 主人公在叔祖父去世后,为其整理遗留的资料, 在这个过程中,他发现身为闪米特语教授的叔祖父收藏有一个怪异的雕像与诸多杂乱无章的字条、笔记和简报。 主人公便开始追寻其中的秘密,并了解到叔祖父正在研究克苏鲁教。 这个异教信仰亘古即存在于地球的群星来客, 即,旧日支配者—— 克苏鲁。 主人公对研究逐渐深入, 随后,他拼凑出了可怕的真相,也因为了解到宇宙蕴含的恐怖后将随逝者而去。 把康托尔改为主人公,简直不要太合适, 只需要把最后的死亡改成受到宇宙知识的天启,进而研究集合论就行,并最终患上精神疾病便可。 陆时沉吟,觉得还是不宜用打字机, 他拿来纸笔,写道: —— 谨以此文献给, 格奥尔格·康托尔教授, 他是一位优秀的读者,更是一位优秀的数学家。 —— 这便是《开篇》了。 陆时开始编写后面的正文。 不到3万字, 陆时进行了适当的删减,剧情很快便到了主人公在整理遗物时发现雕像, “它有着一颗如同章鱼般的头颅,一张生长着一团触须的脸孔,一副披盖着鳞片、看起来如同橡胶般的躯干……” 这一段,把爱手艺大师的语言特点展现得淋漓尽致。 陆时写完,就好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呼~” 长出一口气,伸个懒腰。 结果,手臂碰到了背后的人, 他下意识回头。 没想到,客舱里已经挤满了人,乌泱泱满是头,都在抻着脖子看写作的内容。 陆时:??? “不是说好只有五个人吗?” 他看向庞加莱。 庞加莱赶紧解释道:“陆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是法兰西学院的院士,是你的同僚,在这里待着应该没问题吧?” 陆时“额……”了一声,说:“没问题。” 他又看向凡尔纳。 凡尔纳说:“陆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是科幻作家出身,也是小众题材嘛~在这观摩、学习,很合理啊!” 陆时:“……” “对对对。很合理。” 他再转向相对年轻的普鲁斯特。 普鲁斯特摊手, “陆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是第一届凡尔纳科幻文学奖的得主,而你是当时的评委。也就是说,你是我的老师,我是你的学生,学生向老师学习,你不能把我赶出去吧?” 陆时:“……” 半天说不出一个字儿。 总算是看出来了,在场的这帮人,都有留在客舱的“理由”。 他坐回去,直接撂挑子, “人太多,我没法写。” 刚说完, 哗啦—— 那帮人又冲出去了。 庞加莱在门口向内张望着, “陆教授……” 眼中写满恳求。 陆时说:“还是老规矩,同一时间,房间内最多容纳五人。” 庞加莱大喜过望,冲了进来。 后面的人这才反应过来,开始争夺大门, “明明是我先来的!” “不对,是我先把右脚迈进的大门!” “我的体毛最早过的门线。” …… 吵得不可开交。 庞加莱进屋,小声道:“陆教授,我不得不佩服你风格的多变。说实话,你这篇文章中的描写技法非常奇特,很繁复,但又不是《洛丽塔》的那种繁复。” 陆时点头, “这是重复修辞,莎翁在《麦克白》里用得很多。” 庞加莱也是散文作家,立即想到了, 重复修辞,指的是用两个相同意思的前置状语和后置状语从句来修饰一个宾语, 其本质是一种冗余。 陆时道:“还记得你们和英国学者争论语言精确度的问题吗?” 庞加莱点头, “那必然是记得的。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没有最精确的语言、但是可以有最精确的表达。” 陆时顺着解释:“而冗余便是最简单粗暴的增加精确度的方法。同时,冗余还能增加代入感,营造恐怖氛围。就比如这个雕像,实物摆在你面前,你不一定觉得神秘、不可知,但写成文字就不一样了。” 庞加莱感慨, “这就是文字的魅力所在。” 按理说,越是冗余,越是精确, 而精确是会扼杀想象的。 这就像奇幻, 在纸面上,人们可以有无限的想象空间, 可一旦变成舞台剧,想象力顿时便会被牢牢地限制住,框在一个固定的笼子里。 这也是很多金庸迷吐槽电视剧的原因。 而陆时的冗余,效果截然相反。 庞加莱好奇, “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陆时问:“什么?” 庞加莱指了指那段描写雕像的文字,念道: “ ‘它们与雕像的材质及所表达的主题一样,都属于某些极为生僻而且与我们所知的人类截然不同的东西;让人恐惧地联想起某些古老而不洁的生命循环——而在那个循环里,我们的世界、我们的观念完全没有容身之所……’ ” 念着念着,竟有些不寒而栗。 明明只是个雕像啊喂! 陆时笑, “这其实是一种诡计式的写作技巧,在刻意引导读者胡思乱想。” 说着,他环视房间, “我可以用最平常的东西来举个例子。” 庞加莱点点头, “拭目以待。” 陆时的视线扫来扫去,蓦地注意到了房间的角落处竟然摆着一箱瑞德伯格的啤酒。 庞加莱尴尬, “他们带来的。想着一边喝,一边看你的文章。”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这帮人也是没谁了。 他说道:“行吧,那我就用诡计式的写法来描述这一箱冰镇啤酒。” 说完便开始奋笔疾书。 庞加莱凑过来阅读, —— 长方形的箱子十分怪异,粗糙的几个表面,只有向上的一面敞开着,散发如尸体般的冰冷。 当屋内陷入安静,你便能听到箱子内有“咕噜咕噜”的吞咽声, 但那明显不来自活物! 沉重、压抑、乏味…… 呢喃令人窒息。 如果不小心从那寒冷的一面望进去,请立即闭上眼睛! 因为,在里面是十二个彼此交错的金属棒状物,里面盛着不知来历的粘稠的组织液, 这些棒状物的排列宛若一个亵渎的祭坛,正在举行无声的仪式…… —— 庞加莱懵了, “这特喵的是啤酒?” 他回头看看那个啤酒箱,又看看陆时的文字, “为什么会有尸体般的冰冷?” 陆时摊手, “冰镇的嘛~” 庞加莱继续问:“那吞咽声是什么?” 陆时回答道:“冰镇的啤酒在温暖的环境待着,密封不好的话,会‘咕噜咕噜’地冒气泡。” 庞加莱:“……” 他又看了看那行文字, 如果不事先知道是啤酒箱,自己绝对会认定描述的是一个巫术道具。 陆时介绍道:“所以我才说,冗余有时候能增加精确性;有时候则会制造‘美丽的误会’,让读者的想象愈加扭曲,进而被完全地代入到当中。” 庞加莱沉吟良久, “ 我还是更适合数学。就像你说的, ‘你的眼睛会欺骗你; 你的感觉会欺骗你; 你的经验会欺骗你; 但数学不会, 不会,就是不会! ’ ” 陆时哈哈大笑, “对对对!” 屋外的人看他们相谈正欢,终究忍不住了,一股脑涌进来。 陆时撇撇嘴, “抱歉,都请出去。” 庞加莱的脸瞬间垮了, “陆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 陆时摇摇头, “庞加莱先生,我还是不知道你比较好。” (本章完) 第313章 克苏鲁的崛起 客舱内, 陆时正奋笔疾书。 一众法国人则聚集在房门口,踮起脚观察情况。 人群的气氛有些焦灼, “陆教授在写吗?以他的写作习惯,应该不会忽然停下来吧?如果那样,可就没得看了。” “你看看你说的是人话吗?陆教授写作还不快啊?” “主要是快到加来港了,咱们没法等啊!” “到了又如何?大不了在里斯本下,之后坐船折返!” “是啊,船可以错过站,但好书不能错过。” …… 嗡嗡嗡—— 议论的声音就像恼人的苍蝇。 罗兰悄默声地靠近庞加莱,低声道:“院士,陆教授写了什么?你有印象吗?给我们背诵一段吧!” 庞加莱:“……” 作为数学家,叫他默写自己的证明过程,那没问题, 可如果是背书,他甚至比不了高中生。 见他没搭腔,罗兰深深叹气, “唉……” 旁边的凡尔纳也靠近,好奇道:“亨利,那你能说说陆在写作时采取的风格吗?或者,说说他用了什么技巧。” 庞加莱摊手, “你们刚才不是看过了吗?” “啊这……” 凡尔纳无奈道:“看是看了,但还没到真正恐怖的部分呢~前面那一段有些像调查报告之类的纪实文学,实在看不出什么啊。” 庞加莱沉吟, “陆教授用了大量的重复修辞。” 他这么说,其余人还是懵。 因为,尽管重复修辞的历史可以追溯到《伊利亚特》,但大篇幅地用来创作恐怖文学,好像前无古人。 重复修辞好像天生地和这种题材相冲。 庞加莱没办法了, “要不,我给你们举个例子吧?” 说着,他对凡尔纳使个眼色,继续道:“你随便指一个东西,我来描述试试。” 凡尔纳惊讶, “随便什么东西都行?” 庞加莱只是点头,没说话。 凡尔纳思考片刻后,问罗兰:“罗曼,你早上吃的什么?” 罗兰摊手, “法棍,用法式杂鱼汤泡软了吃的。” 庞加莱下意识地问:“一大清早,伱就吃得那么丰盛啊?” 罗兰得意道:“我可是法国人,吃杂鱼汤没有任何……咳咳……院士,你刚才不是说随便什么都可以吗?难道听了法式杂鱼汤,觉得太难,准备反悔?” 庞加莱连连摆手, “我当然不会反悔。甚至可以说,法式杂鱼汤反而降低了难度。” 原因无他, 陆时的《克苏鲁的呼唤》在描述雕像时,便用了很多鱿鱼触手之类的描写, 庞加莱可以直接拿来使用。 他很快便想好了,说道:“碗中是一坨异形之物,它们像彼此纠缠、交尾的大蛇,只是没有鳞片,绽开的肉泛着如同腐尸的颜色。” 罗兰:??? 凡尔纳:??? 这特喵的是啥? 两人不约而同的打了个哆嗦。 “咕……” 罗兰咽口唾沫, “你说的是?” 庞加莱回答:“法棍在汤汁里被泡软了的样子。” “嘶……”×2 另外两人同时倒吸凉气。 这個描写未免也太让人不寒而栗了! 庞加莱接着说道:“还没完呢~蛇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溃烂,密布的针眼大小的孔洞逐渐膨胀,变成一个个饱胀的腔体。” 罗兰和凡尔纳对视, 两人已经摸索出规律了, 庞加莱刚才所讲,明显是法棍疏松的缝隙被汤汁泡发的过程。 忽然, “呕!” 罗兰跑到一边干呕。 凡尔纳嘀咕:“亨利,你真特么是个变态!我好好一个法国人,被你弄得这辈子都不想吃法棍了。” 庞加莱得意道:“还没完呢~在蛇肉旁的液体中,翻滚着更多的尸肉、内脏、骸骨,以及某种软体生物的腕足……” 话音未落, “呕!” 凡尔纳也跑去一边干呕了。 他的食谱又新添了禁忌: 法式杂鱼汤。 呕吐的反应太大,其余人的注意力也被吸引, 他们将庞加莱围住,询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庞加莱便又重复一遍, 于是, “呕!”×N 一大帮人面壁排成一排干呕,就差用手指头抠嗓子眼儿了。 过了好一阵,现场才安静下来。 罗兰说:“不愧是陆教授,真的是写什么像什么啊……” 凡尔纳用手把嘴抹干净,说道:“不好讲。没看到原文,不能下定论。” 尽管如此表态,但他心中的想法和罗兰其实差不多, 陆教授应该不会失手。 这时,客舱内的陆时忽然起身。 一瞬间,屋外众人全都扒到了门框上, 庞加莱问:“写完了?” 陆时点点头, “嗯。” 坦白讲,即使原文是短篇,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搞定。 他进行了一些删减, 并且将主角改成数学家康托尔。 庞加莱下意识地将右腿迈进房门,随后想到了什么似的,讪讪地将其抽回,说道:“陆教授,你是知道我的。我……” 陆时打断, “得了~得了~你们可以……等等!别那么多人进来!” 一众法国人刹住了车, 随后,用可怜巴巴的目光看向陆时。 陆时不想把客舱搞得乌烟瘴气,遂将稿子递出去,说道:“你们要是能接受,就在外面看吧。” 庞加莱接过,开始朗读: “ ‘可以想见,像是这样强大的力量或存在可能仍有残存……是从极端久远的时代残存下来的遗物……或许,那些用外形与模样所表达的理念早在高等人类崛起之前就已经消失了……’ ” 忽然,有人道:“亨利,还是别念了!” 其余人附和: “对对对!别念了!” 恐怖,还得是自己看有感觉, 除非是那种专业的播音员,才能营造出真正的恐怖氛围来。 当然,20世纪初不存在广播,自然没有播音员。 庞加莱也不甚在意, “好吧,那我们就传阅。” 传阅的效率十分低下, 但除此之外,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办法了。 庞加莱拿着稿子,想了想,竟然将之放到了地上。 罗兰一怔,随即道:“好办法!” 他们围成圈, 稿子在最中间,周围都是人,从上向下俯视,就像一个“⊙”。 随后, 中间的人席地而坐; 再外一层的人弯着腰; 最外层的人站着。 远远看去,仿佛用脊背搭建起了一个临时的、小型的膜拜仪式, 而仪式的中心,《克苏鲁的呼唤》的书稿便是祭坛。 陆时看得差点儿笑出声, 要是毕加索在此,说不定又会即兴创作, 画作的名字叫《克苏鲁的崛起》,一定很有韵味。 他摆摆手, “你们看吧。” 说完,便虚掩上了门。 而外面的法国人开始了阅读。 刹那间,深深的寂静笼罩了每一个角落, 阳光透过回廊一侧的窄窗,洒在毛茸茸的红色地毯上,留下斑驳的光影。 周遭弥漫着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氛。 一共三部分, 《I.黏土中的恐怖》, 讲述的是主人公发现黏土雕像,并深深地为之着迷,随后展开调查; 《II.督察勒格拉斯的故事》, 讲述对沼泽祭司的调查,并引出那句万恶之源:“在拉莱耶的宅邸里,长眠的克苏鲁等待着梦境”; 《III.来自海洋的疯狂》, 主人公看到神秘弃船的新闻后,前往调查,并最终获得一位水手的回忆录,从中寻得了克苏鲁还活着的蛛丝马迹。 故事不难理解, 只是,因为其复杂的修辞,阅读起来要全神贯注,比较费神。 但在场之人都是在文坛有名有姓的人物,自然没有问题。 读完后,他们面面相觑, 议论声四起, “这是恐怖故事吗?” “当然是!” “可主角到最后都没有看到克苏鲁,只是找到了一些莫名其妙的旁证。在我看来,这简直就像是一个疯子写的日记。” “我只问你一个问题,读完后,你觉得不寒而栗吗?” …… 确实, 不寒而栗。 在场之人都意识到,这是一种崭新的恐怖文学形式,开历史之先河, 可到底是怎么营造出恐怖氛围的,又始终说不清。 这时,门被打开了, 陆时站在那儿, “各位,觉得如何啊?” 回答他的先是一阵沉默, “……” “……” “……” 就在这时,窗外传来轰鸣的汽笛声, 污污污—— 显然,加来港已经出现在船长的视野中了, 邮轮即将靠岸。 陆时笑着道:“无论如何,看来我们的讨论就要到此为止了。” 话音刚落, “不!请等一等!” 凡尔纳出言打断道:“陆,这部到底是真的还是……我的意思是,在世界里,克苏鲁是否真的存在?还是说,主角已经罹患疯病,他所写的只是痴言妄语?” 陆时哑然失笑, “两者之间有什么区别?” “啊这……” 凡尔纳郁闷, “我怎么会问出这么蠢的问题……” 实际上,这个问题并不蠢, 因为原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从小便体弱多病且患有夜惊, 而且,这种病似乎还是遗传性的,证据便是他的父亲在他三岁时便精神失常,而他的母亲常年饱受抑郁症和歇斯底里的困扰。 所以将当成精神病患者的痴言妄语并不算错。 凡尔纳说道:“坦白讲,刚读的时候,我确实感受到恐惧。但是再往后,这种感觉变成了……唔……很难形容,就像是一种扭曲、一众莫名的不协调。” 陆时张嘴,准备解释。 旁边的庞加莱却率先开口了, “原因很简单。一般地,恐惧来源于未知;而《克苏鲁的呼唤》中,恐惧的来源则恰好相反。” 众人点头, 中,主人公知道得越多、挖掘得越多,就变得越绝望。 就像是一个作家,完全不看书评,一门心思创作, 这时候的他是毫不迟疑的。 可他一旦忍不住好奇看了书评,就有可能变得踌躇不前,反而受到影响。 此逻辑和以往的恐怖作品截然不同。 庞加莱摊手, “当然,说到底还是对未知感到恐惧。如果知道一炮就能轰死克苏鲁,还怕个锤子。” 此言一出,众人立即爆发大笑。 陆时看他们自由发挥,也乐得清闲,不再多说。 凡尔纳继续道:“如此说来,陆用这种写作形式传播的情绪,其终点并非恐惧,而是绝望。” 这话说对了, 触手、眼睛、蛆虫…… 凡此种种,只是克苏鲁的表现。 重点是表达一种绝望,还有无法逃离的宿命。 这也跟H·P·洛夫克拉夫特的疾病有关。 罗兰说道:“各位,我们还是具体聊一聊陆教授是如何塑造恐惧,或者说,是如何塑造绝望的吧。” 庞加莱率先道:“首先有宇宙恐惧。克苏鲁是所谓的‘旧日支配者’一员,祂们统治着宇宙。而人类只不过是宇宙发展中偶然出现的生物,在这种体系下,人类弱小且无能无力,唯有被奴役、被毁灭。” 庞加莱的目光又移向手稿, 他朗读道: “ ‘依本人之见,这个世界最仁慈的地方,莫过于人类思维无法融会贯通它的全部内容……’ ” 旁人全都跟着点头, 有人附和道:“大部分人对被支配的命运一无所知,不知是幸运还是不幸。” 罗兰轻笑, “所以,这本书还有反人类中心主义的命运观。” 现场瞬间安静了。 陆时:??? 怎么连反人类中心主义都出来了? 爱手艺大师是这么想的? 陆时轻咳, “罗兰先生,没必要想得太复杂了。而已,又不是教科书,讲什么大道理……” 话还没说完, 污污污—— 外面的汽笛声再次响起。 原来,不知不觉间,邮轮已经停靠在加来港二十分钟了。 法国人再不下船,就要被送到葡萄牙了。 陆时说道:“各位,快走吧!” 然而,没有一个人挪窝。 他们倔强地杵在那儿,就是要把该讨论的讨论完。 罗兰继续道:“主角作为叙述者,从渴望真相到惊慌失措、畏惧真相,将宇宙之辽阔对人类之渺小的冲击力展露无遗,这难道不是反对人类中心主义吗?” 陆时:“……” 自己不是爱手艺大师,还是别瞎解释了。 说不定,人家就是这么想的呢~ 他不说话,并不意味着其余人不反对。 凡尔纳“哼!”了一声, “那照你这么说,克苏鲁需要依靠沼泽祭祀们的口口相传,‘在拉莱耶的宅邸里,长眠的克苏鲁等待着梦境’,才能被认知到存在,难道这就不是依靠人类了?” 罗兰摇摇头, “你不觉得,你的例子恰好证明了我的观点吗?” “不可能!” 凡尔纳并不承认, “绝对不可能!” 两人年龄相差巨大,竟然起了争执。 陆时看在眼中,觉得自己还是别参与到这莫名其妙的大战中去比较好,遂退回客舱,再一次虚掩上门。 于是,门外彻底成了那帮法国人的战场, 因为克苏鲁的崛起,他们甚至没听到轮船离港的汽笛声。 (本章完) 第314章 谁跟你说我大度了? 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邮轮驶离加来港。 甲板之上,辜鸿铭下意识地回头看了眼码头。 码头上聚集着很多学生, 他们都来自巴黎大学,最前排的人手上拿着三条拼接在一起的横幅, 上面用法文写着: —— 感谢陆教授! 我们都爱《小王子》! 但我们更爱你! —— “啧……” 辜鸿铭咋舌,抹一把额头上的汗,喃喃自语:“时隔六个月,又跑一趟欧洲,真是折磨我这把老骨头。” 就在这时,有人从后面走来, “鸿铭!” 辜鸿铭回过头。 眼前是一个典型的清朝人, 内里是圆领、大襟的深灰色长袍,外面罩一件马褂, 后脑勺的“猪尾巴”十分显眼。 此人叫林纾,字琴南, 中国近代文学家、翻译家、书画家,福建理工大学前身“苍霞精舍”的重要创办人之一。 辜鸿铭上下打量对方, “为什么还拿着行李?你没按我说的跟船员打招呼?” 林纾很懵, “我打过了啊。不是‘傻驴’吗?” 辜鸿铭脸黑, “我一共教了两个单词的发音,你都记不住。说多少遍了,‘傻驴’是‘再见’的……等等……我差点儿叫你绕进去!” “啊这……” 林纾更懵逼了, “不是‘傻驴’吗?” 辜鸿铭说:“那像话吗?当然不是‘傻驴’了!应该是‘Salut’!若照你那套‘傻驴’的规律来发音,是不是法语的‘你好’得转变成‘笨猪(Bonjour)’?” 林纾恍然大悟道:“原来‘你好’是‘笨猪’。”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辜鸿铭心里狂奔而过。 他懒得纠缠,问对方:“到底怎么一回事?行李怎么没放下?” 林纾叹了口气, “或许,法国人像你说的那样,都非常散漫。我把船票给船员看了,他带着我去客舱,结果发现,里面竟然放着别人的行李。” 辜鸿铭有些诧异, 法国人再“浪”,也不至于干出这种一票两卖的事, 也太离谱了! 他正在琢磨怎么回事,林纾又开口问道:“伱确定陆时在这艘船上?” 辜鸿铭没回答,而是指了指码头, “那里写着呢~” 邮轮正渐行渐远, 巴黎大学的学生们的身影逐渐变得模糊。 林纾的口语和听力是二把刀,但在读、写方面都是专家。 他当然明白横幅的内容, “我刚才看见了。” 辜鸿铭推测道:“陆小友应该在这艘船上。我估计,他要去美国交流。” 林纾又问:“若不在呢?” 辜鸿铭继续道:“那我们就在里斯本,也就是葡国下船,然后走陆路回加来港坐船前往伦敦。或者,直接坐船在南安普顿下船,再转火车去伦敦,多花些钱罢了。” 他的书在欧美畅销,旅费从来不是问题。 关键是时间, 如果没堵到陆时,那至少要在伦敦待三个月。 总不能追去华盛顿吧? 辜鸿铭说:“别忘了我们刚才的约法三章,见到陆小友,你万万不可……” 话还没说完,有船员跑了过来, 他先是用半生不熟的法语对着林纾咕叽咕叽了一阵, 见林纾很吃力,便转成英语。 但林纾还是懵懵懂懂。 旁边的辜鸿铭倒是明白了,上前问船员:“你的意思是,有一帮法国学者坐过了站,行李都没有收?” 船员连连点头, “对。” 这理由简直匪夷所思。 火车坐过站还有那么一丝丝可能, 坐邮轮过站,属实是给辜鸿铭小刀划屁股—— 开了眼儿了。 船员继续说道:“不过,两位可以放心。占用你们客舱的法国学者说了,他们不会强占。” 辜鸿铭冷哼, “难道,他们要给钱?” 按照他对法国人傲慢特性的了解,那确实是他们能办出来的事。 他继续道:“我明确地告诉你,不!可!能!我从来……” 没想到,船员否认道:“‘不会强占’的意思是,那些法国学者会把行李搬出。接下来到里斯本的行程,他们在俱乐部或者走廊待着。” 辜鸿铭诧异, “从加来到里斯本,得将近两天吧?” 船员回答:“一天半。不过,这也是他们应该承受的。毕竟,他们忘了下船。” 说完,帮两人拎起行李, “请跟我来。” 他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因为后面跟着的是两個老头,还很贴心地缩小了步幅。 路上,辜鸿铭把这次的乌龙事件跟林纾解释了。 因为辜鸿铭和船员交流时控制了语速,林纾也听懂了大概六成, 他赞同道:“确实奇怪。” 两人百思不得其解。 辜鸿铭想不通就不再想,绕回刚才的话题, “你万万不可忘了我嘱咐你的,别触陆小友的霉头,只讨论你那些翻译的问题便是。” 林纾看对方一眼,低声道:“鸿铭,你之前不也反对白话文写作吗?” 辜鸿铭瞪眼, “谁跟你说我反对了?我反对的,只是那种半吊子的白话文。” 林纾冷哼, “之前,谁写过‘文无所谓古也,唯其是顾一言是,则造者愈难’?现在倒好,‘我反对的,只是那种半吊子的白话文’,翻脸比翻书还快!前据而后恭,思之令人发笑。” 辜鸿铭顿时涨红了脸。 历史上,他确实是反对白话文的守旧派,只是观点比黄侃、林纾、梅光迪、章士钊等人要温和一些。 这些人中,林纾是核心, 他写了《论古文白话之消长》、《致蔡鹤卿太史书》,对白话文运动大张挞伐,视之为洪水猛兽, 又在《新申报》上发表《荆生》、《妖梦》等文言进行影射攻击。 当然,在那个年代,用文章论战的事十分常见, (鲁迅先生便是此中好手) 更何况,林纾的是回应钱玄同所谓的“桐城派余孽”论调,是被动的、是反击。 辜鸿铭说道:“人都是会变的!思想和观点的转变,怎么就前据后恭了?” 林纾又“哼!”了一声, “你应该去演川剧。” 辜鸿铭多少有些气愤,说道:“我还是那句话,别忘了我们的约法三章!否则,我是不会帮你引见的。” 林纾说道:“何须你引见?陆时应当见我。” 神特喵的“应当”。 辜鸿铭脸黑, 不由得,他想起了自己初见陆时的情景, 当时的他也十分托大,开口便质问:“陆先生为何剪了辫子?” 现在想想,真够惹人嫌的! 但是比起来,好像林纾更让人讨厌一点儿。 辜鸿铭摇摇头, “哼哼,等你吃了闭门羹,自然会知道陆小友的厉害。” 陆时刚刚出道,都敢把自己怼晕, 以现在的他在欧美的地位,怼起人来肯定更狠。 林纾说道:“我也翻译……唔……” 他看向前方。 在船员的带领下,两人已经到了客舱门前。 只见几个西装革履的法国学者正在吭哧吭哧地搬行李,同时嘴上也没闲着,讨论着一部叫《克苏鲁的呼唤》的, “说实话,我从没见过那种奇诡的写法。” “你觉得恐怖吗?” “恐怖?读的时候倒没有。但读完会觉得后怕,时不时回想,忍不住寒毛直竖。” “对对对!我也是这个感觉。” “所以才说,陆爵士当真全才,写什么是什么。” …… 法国人之间交流,语速当然是快的。 林纾只听懂了三成, 他转向辜鸿铭, “我刚才好像听到了‘陆爵士’。” 辜鸿铭震惊, “恐怖文学?陆小友竟然写恐怖文学。” 他快步上前,与那几个法国人交流,随后又走回来找林纾,低声道:“走!我们去最上层!之前的猜想果然没错,陆小友就在这条船上!” 林纾说:“你急什么!先放行李!” “啊这……” 辜鸿铭有些尴尬, “险些忘了。” 两人磨磨蹭蹭地放好行李,一起往最上层走。 林纾嘀咕:“最上层是头等舱吧?鸿铭,陆时比你还能花钱啊。” 辜鸿铭满头黑线,  ̄□ ̄|| 说是“花钱”,实则是“挣钱”。 论收入,现在的欧洲,没几个人比得了陆时。 他们一起到最上层。 出乎意料地,本来应该因为旅客少而显得很冷清的地方,走廊竟然被堵得满满当当。 三个头等舱中,中间的那个开着门, 一个年轻的亚洲男性站在门口,正在宣讲: “有些时候,恐惧文学是要脱离实物的,不是怪物、触手、眼珠、疾病,而是一种动摇人生存信念的颤栗和恐慌。” 林纾小声问:“他就是陆时?” 辜鸿铭“嗯”了一声,随后说道:“别问了,我想听听。” 林纾:“……” 他其实也想听, 只不过,刚才听了陆时的宣讲,他发现其语速很快,发音也优美,对听力的要求不可谓不高。 林纾又没话找话地问:“他剪了辫子?” 辜鸿铭在心里翻个白眼儿, 如果不是要倚靠着清政府废科举、办新学,他甚至也想剪辫子。 这时,法国人中有人举手, “陆教授,为什么?为什么要脱离实物?” 陆时摊手道:“看过《镜报》吧?里面的漫画版如何?” 那人立即回答:“当然看过!我非常喜欢《我是猫》,画得特别形象。” 陆时说:“你们考虑过吗?如果让大画家用油画来绘制恐怖的场景,相比起,会不会更有冲击力?” 此言一出,现场之人无不沉默。 其实,陆时的判断来自现代, 现代人接受的感官刺激是很强的,电影和图片所呈现的恐怖远甚于文字的恐怖, 这使得现代人对恐怖的阈值很高很高。 而克苏鲁神话的不可名状的恐怖,往往需要文字来表述,画出来反而是败笔。 这是它的优势。 当然,也是劣势, 因为一旦写得差了,就会让读者昏昏欲睡。 林纾看着陆时在上面讲学,下面的法国人仔细听讲,甚至拿着笔记本“沙沙沙”地记录, 整个场景,如同一场荒诞剧。 就这么过了两小时, 陆时伸个懒腰, “各位,差不多该休息了。你们中午刚吐完,没胃口吃饭,如果晚上再不吃,恐怕会饿得前胸贴后背。” 凡尔纳起身, “陆教授说得对,我们是该吃饭。反正,晚上还有时间。” 陆时:??? “你们不回房休息吗?” 凡尔纳说:“当然要休息,只是回不了房了。我们晚一天下船却没买票,自然会被人赶出来。” 陆时恍然大悟,才想起还有这事儿。 不得不说法国人奢侈, 他们从伦敦到加来,一共才半天的航程,竟然还要订个房间休息。 只能说,公费出差让人无所畏惧。 陆时说道:“那你们只能在俱乐部里休息了。” 凡尔纳摆摆手, “不不,我们晚上就在这里休息。头等舱船票卖得贵,三间客舱里只有你这间被启用了,所以最上层非常安静,正适合休息。” 陆时:“……” 心里很确定,这帮法国人如果打地铺,最上层的走廊铁定跟“安静”这个词没关系了。 他问道:“你们不会晚上还想听我讲课吧?” 凡尔纳憨厚地一笑, “休息为主,听课只是顺便。” 陆时无奈, “行吧。反正你们在里斯本就下……我警告你们,不准跟去美国!” 凡尔纳面露尴尬,似是计划被戳破, 他继续憨厚地笑着, “那怎么会呢?当然不会!我们才不至于无聊到想看你写其它的恐怖文学或者《哈利·波特》第二部呢~” 这老哥,把心里话都说出来了。 陆时摆摆手, “得了吧。买不上客舱票,连睡地板一个多月,你们可顶不住。” 这是一个问题, 法国人也不得不接受现实。 他们商量着往外走。 陆时目送他们的背影,看到了站在走廊那头的林纾、辜鸿铭二人。 穿越前,他看过林纾的黑白照片,所以有些印象,遂走上前,与两人打招呼:“林先生、辜老先生,你们怎么在这艘船上?去美国的话,没必要绕世界一圈啊!” 辜鸿铭笑着摇头, “我们是来找你的。之前,向你约稿教材,你写出了《万历十五年》,在国内……” 话音未落,林纾往前凑了半步, “陆时先生,我拜读了你的大作《蝇王》,深受震撼。” 这句“深受震撼”听着很像阴阳怪气。 陆时立即反应了过来, 对方阴阳的点在于: 白话文。 他上下打量对方,笑着道:“没想到啊没想到,除了法语,林先生竟然还懂日语?还是说,你看得是法语版本?” 林纾看得必然是白话文版本, 所以,若论阴阳怪气,陆时可高了不止一个量级。 毕竟是在现代接触过社交媒体的人,扛起键盘,战斗力就能飙升。 林纾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实在说不出“我看的是白话文版”这种话。 他说道:“我看的汉语。” 陆时诧异, “你看完了吗?” 林纾点点头, “当然是看完了。否则,我又凭什么评价你的呢?” 陆时更诧异了,说道:“我还以为,你看到是白话文,就不会再读下去了呢~” 又是一波阴阳怪气。 林纾刚才的脸还是红白交替,现在则变成了绛紫色, 他看向旁边的辜铭鸿,眼神闪烁。 辜鸿铭用口型无声地说:“约法三章。” 林纾摇摇头, “不是我,是他。” 这句话并非用口型回答的。 辜鸿铭脸一黑, “你……姓林的,你也忒不识好歹!难道不是你刚才那句‘深受震撼’率先主动挑衅的?” 林纾确实是挑衅了, 但那句话,也可以当成是陆时玻璃心,理解错了。 他转向陆时, “陆时……陆先生是大度之人,应该能听出来,我刚才并没有挑衅之意。不过,既然咱们聊起了白话文,那就不妨顺着这个话题讨论下去,说一说古文、白话文之此消彼长。” 陆时摊手, “谁跟你说我大度了?” 此言一出,现场诡异的安静, “……” “……” “……” 林纾懵逼地看着陆时, “啊?” (本章完) 第315章 彼其娘之 房间里的气氛变得有些诡异。 林纾没想到,眼前的年轻人竟然会说出那种话。 实在离谱! 他脸色变得难看, “陆先生,没必要自污吧?” 陆时权作未闻,仍然不给面子道:“林先生,你如果是来找事儿的,那就赶紧走。我没这么多闲工夫陪你耍。” 林纾:“……” 一口气没喘上来,差点儿被当场送走。 辜鸿铭努力憋着笑,对林纾眨眨眼,说道:“看吧~刚才说什么来着?” 确如他所说, 陆某人,不好相与。 林纾连做几个深呼吸,平复了因愤怒不断起伏的胸口,之后道:“陆先生,你我皆是译者,本应惺惺相惜,怎么会……” 陆时挑眉, 心道, 林老头的翻译其实更适合叫二次创作。 就比如,1897年翻译、1899年出版的《巴黎茶花女遗事》,即《茶花女》, 当时,林纾半点儿不懂法语, 那是怎么翻的呢? 他竟然请王寿昌手捧法文原著、口述内容,再由他自己整理润色,以精美的文言编纂成集。 现代人都知道这种二手翻译的事有多不靠谱。 陆时明知故问:“先生翻译过哪些作品?” 林纾笑, “《巴黎茶花女遗事》。” 回答的时候显得颇为自得。 陆时又问:“如此看来,你在法语上的造诣很深?” “这……” 林纾也就认识少量单词,读写勉强合格。 他说道:“吾之翻译,以讲好故事为第一要务,语言文字之准确,并非首要追求。” 陆时不由得笑, “语言文字都翻译得不准,又如何讲好原著的故事呢?” 林纾双眼缩了缩。 20世纪初,清朝文坛上正流行欢场文学,做为才子佳人变体的狭邪大行其道, 其中有很多出名的作品: 《海上花列传》、《九尾龟》…… 这些欢场文学的重磅作品先后出现。 而同时期的《巴黎茶花女遗事》的主角是妓女,正赶上潮头浪尖,成为爆款正当其时。 这件事难免让人忍不住感慨: “中外老司机,惺惺相惜。” 当然,《巴黎茶花女遗事》和那些欢场文学终究不同,属于是以妓女为主角里比较少见的纯爱流派,也难怪能独树一帜了。 出版后大获成功,一时间洛阳纸贵。 有此成绩,林纾必然对自己的翻译水平无比自信。 更何况,他翻译的时候,丧妻不久,心境悲凉,每次译到深情缱绻、缠绵悱恻之处,便忍不住痛哭, 从这个层面讲,他也不允许陆时质疑《巴黎茶花女遗事》, “陆先生过于狭隘了。” 陆时撇撇嘴,实在懒得多说什么, “刚才还说我大度,现在却变成了狭隘。这样也不错,正好给我送客的借口。” 他扶住门框, “请吧。” 林纾皱眉, “陆先生藏头露尾,不敢讨论,实非译者所为。” 陆时说:“我本人确实是翻译没错。但我认可你也是翻译了吗?你连翻译都不是,咱还讨论什么?” 林纾:“……” 被怼得说不出话。 旁边的辜鸿铭清清嗓子,说道:“陆小友,我虽不认可琴南主动挑衅,但也必须要承认,其翻译功底还是深厚的,《巴黎茶花女遗事》确为出色的译作。” 陆时沉吟, 片刻后,他问:“辜老先生,你可知其原著作者?” 辜鸿铭说道:“不是Dumas先生吗?” 这老哥直接读了法语。 陆时轻咳, “那你知道,林先生将之译为哪两个字?” 辜鸿铭回答:“是‘仲’、‘马’。” 陆时回屋取来了纸笔,认真地写下一个读音: ding。 随后,他道:“会翻译成那两個字,是因为受了闽地方言的影响。在林先生的家乡,‘仲’字念‘ding’,其中,‘i’是‘ü’裂化形成的结果,连读的时候还原回‘ü’。” 辜鸿铭试着读了读, “‘仲马’读音就是‘dümma’,刚好与法语‘Dumas’相同。” 另一边,林纾也不由得点头, “还真是。” 辜鸿铭懵了, “说什么呢?伱自己翻译的,自己不知道?” 林纾微微尴尬,没接茬。 刚才所讨论的内容,牵扯到了语言学和语音学, 他哪懂这个? 所以,当陆时进行归纳的时候,他这个当局者才恍然大悟。 辜鸿铭点点头, “陆小友,我想我明白问题所在了。一个翻译,如果不能摒弃口音,确实会出现这种奇葩的情况。” 但他又连连摇头, “可谁又能完全摒弃口音呢?这有些强人所难了。” 此话不错。 当下的清朝还没有像普通话那样的统一的汉语发音体系,相同的书面文字,不同地区的人读出来却截然不同。 陆时说:“但是,总归有多数与少数的问题。” 辜鸿铭不解, “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时回答:“我还是以闽地举例。闽东话和闽南话音系迥然,闽南有浊音/b/和/g/,闽东没有;而闽东有/y/(也就是ü),闽南没有。” 这些例子是保留到现代的不同, 在20世纪初,差异更多。 辜鸿铭听懂了, 闽之一地才多少人口,读音尚且“分裂”成这样, 那么,将“Dumas”译成“仲马”,又会有多少人摸不着头脑呢? 现在的中国刚刚开眼看世界, 正因此,译者们要尽量考虑大多数人的需求,自娱自乐不可取。 类似的事,林纾有很多, 他将“Holmes”翻译成了“福尔摩斯”,而非“霍尔摩斯”或者“霍姆斯”, 但前者已被大多数人接受,便将错就错了下去; 当然,也有没将错就错的情况, 就比如《鲁滨逊漂流记》,林纾将“Robinson”译成“鲁滨孙”,而非“鲁滨逊”, 结果在新华通讯社译名资料组编写的《英语姓名译名手册》1989年(第二次修订版)中,明确规定了“鲁滨逊”这一翻译,算是官方纠正了。 林纾也明白自己确实有这种问题, 他嘴角微微抽搐, “陆先生,这些细枝末节,并不影响翻译的准确。” 还是对自己蜜汁自信。 “啧……” 陆时不由咋舌, “先生最近在翻译什么?” 林纾说:“感念于我朝在去年的失败,我最近主要是翻译《黑奴吁天录》。” 别看这名字起得狂拽酷炫, 事实上,其原著为哈丽叶特·比切·斯托的《汤姆叔叔的小屋》, 两者在名字上几乎完全不搭边,够不上信、达、雅中的信。 当然,“黑奴吁天录”这五个字还是很传神地概括了的主要内容的。 这种翻译策略,在有些书籍上非常不错, 但有些不然,甚至会适得其反。 陆时又问:“还有没有?” 林纾继续回答道:“还有很多别的作者,哈葛德、道尔、托尔斯泰、狄更斯、莎士比亚……” 这个回答倒不出所料, 他一生翻译了上千万字,内容庞杂是必然的。 陆时嘴角勾起, “道尔指的是柯南·道尔,对吗?你说的是他的福尔摩斯系列?” 林纾点头, “是的。” 陆时继续问道:“那你翻译了哪几篇?” 林纾说:“《英包探勘盗密约案》、《记伛者复仇事》……等等!我还带了稿件!” 老头像是被注入了活力,快步跑到走道另一端下楼, 过不多时,他回来了, “我这里有。” 一共有三个案子, 《英包探勘盗密约案》,今译《海军协定》; 《记伛者复仇事》,今译《驼背人》; 《继父诳女破案》,今译《身份案》。 陆时大致扫完,看得直叹气。 他吐槽道:“无论如何,《继父诳女破案》这个标题都太离谱了吧?” 林纾皱眉道:“陆先生不可为了反驳而反驳。我如此命题,归纳得难道不准确吗?” 陆时:“……” 准确倒是很准确, 可这特喵的是侦探冒险啊喂! 在标题就把谜底泄了,相当于读着从图书馆借来的《名侦探柯南》的漫画,还没翻几页呢,忽然发现一个角色被人用水笔画了出来,还写上“这是凶手”的标记, 那读个锤子? 陆时苦笑着把自己的想法讲了, 林纾一懵, “这是?这不是真实发生的案件?” 陆时:“……” 彻底被整得无语。 好不容易,他才回过神来,继续道:“还有这个《英包探勘盗密约案》,原文的结构是先设疑、后解答,你为什么要直接改变结构,平铺直叙?” 林纾说:“一般读者看不懂那种复杂的机构。” 陆时有些恼火, “通俗有什么好看不懂的?你未免也太瞧不起读者了。” “啊这……” 林纾竟没法反驳。 因为他发现,自己好像确实在心里认定了读者群体中没有聪明人, 就算有,也没有自己聪明。 陆时又道:“还有这个《记伛者复仇事》,为什么要以案情的顺序来改写?这样写,还有什么悬念感?” 林纾面色愈加难看, “我还是担心读者看不懂复杂的结构。” 陆时冷哼道:“你这不叫翻译,应该叫编译。” 林纾的脸颊就像一只肿胀的茄子, 他厉声道:“说我不是翻译……有趣……当真有趣!既然如此,陆先生对自己的翻译又作何评价?就说《蝇王》好了,那些大白话实在是不堪入目。” 话题又绕回白话文写作了。 陆时道:“夏虫不可语冰。《蝇王》并非翻译,汉语版和日语版,我是同时创作的。” 林纾当然不信, 就里的那些主角, 五岛正人、 天野桂一, 哪个不是日本名字? 但没证据的事,也没法瞎质疑,否则很可能被怼。 林纾也是学乖了,低声道:“好吧,既然是同时创作的,那我十分好奇,陆先生在写汉语版的时候为什么要用白话文,而非文言。要知道,文言为精简而生,明明……” 陆时打断, “你搞错了一点。文言不是为了精简而诞生的。” 林纾:“……” 甚至以为自己听错了, “文言之精简有目共睹。你竟说,‘不是为了精简而诞生’?” 陆时说:“文言到底精简与否,暂且不提。但关于精简的问题,你明显是搞错了因果。其实,文言本身是先秦时期的口语,由于上古汉语多音节的特性,能在寥寥几字内传达丰富的意蕴。” 多音节汉字不是多音字,而是单一汉字念两个甚至更多的音, 例如, 瓩=千瓦; 噚=英寻; 竔=公升。 辜鸿铭哑然, “所以说,文言刚开始是口语。” 陆时说:“没错。文言是那个时期的白话文,也就是现在常说的‘我手写我口’。” 辜鸿铭追问道:“之后呢?” 陆时摊手, “到了汉朝,汉语发生音变,单字的音节数大大减少,就产生了问题:同音字太多,若是沿用先秦语法,听者往往不知所云。从此,汉语的口语和文言开始区分。” 这些结论需要大量考古发现来支持, 而20世纪初,那些发现必然是不存在的。 但看陆时头头是道时如此自信,辜鸿铭和林纾也就信了, 毕竟,想反驳也拿不出证据。 林纾轻咳, “好好,是我搞错了因果。文言并非为精简而生,只是相较于当下的白话更加精简。但无论何种,翻译或写作时,更精简的文言都该是首要选择才对吧?” 陆时摇摇头, “你这话,我有两点不认可。其一,精简不一定是首要选择。” 这一回就连辜鸿铭都不赞成了, “陆小友,咱不说那些个大道理,只说印刷成本。少用一些纸和墨,不好吗?节约了成本能多赚钱啊!” 陆时不由得一愣, 随后,他哈哈大笑, “我万万没想到,辜老先生会从这么功利的角度出发。” 辜鸿铭尴尬, “你就说我讲得对不对吧?” 陆时回答:“除了节流,还可以开源啊!抛弃繁琐的文言语法,以白话文写作,口语、书面语相统一,这样可以让更多的平民百姓读上书。书卖得多了,挣钱也就多了。” 辜鸿铭沉吟片刻,忽然笑了, “你说的对。” 一旁的林纾说:“陆先生,你有两点不认可。第二点是……” 陆时道:“白话文不一定不精简。” 林纾和辜鸿铭对视, 他们都觉得陆时发烧了。 陆时笑道:“一般地,当你到达外国,先学会的单词是什么?” 辜鸿铭卖弄道:“当然是‘Bonjour(早上好)’和‘Salut(再见)’了。” 陆时说:“不对。最先学会的,一般是骂人。” “啊这……” 辜鸿铭沉吟, “还真是。‘笨猪’和‘傻驴’,可不就是骂人吗?” 老哥难得幽默了一回。 陆时接着说道:“那在汉语里,一般如何骂人?没记错的话,文言中最常用的应该是‘彼其娘之’吧?” “啊这……”×2 辜鸿铭和林纾同时无语。 确实,“彼其娘之”如果换成白话文,只用三个字就够了。 (本章完) 第316章 根本不是翻译! 彼其娘之…… 林纾看着陆时,总感觉对方在话里话外点自己。 他清清嗓子, “陆先生,我还是……” 陆时摇头, “不,你不要‘还是’了。我们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说完,他对辜鸿铭颔首示意, “辜老先生,后面的事,你来处理。” 话音刚落, 咣—— 头等舱厚重的铁门在两个老头的面前关上了。 林纾自翻译《巴黎茶花女遗事》以后,在清朝文坛的地位火箭般蹿升,何时吃过闭门羹? 他气得脸红脖子粗, “这小子……竖子欺人太甚!” 辜鸿铭撇撇嘴, “没用的,这个门的隔音效果很好,外面骂得再怎么大声,里面也听不见。” 林纾没搭腔, 其实他也不想让陆时听见, 否则,陆时再出来怼他几句,自己这张老脸还往哪儿搁? 他忍不住斥骂道:“不迎进门、没有茶水也就算了,一共才说不到二十句话就赶人,这是待客之道?” 辜鸿铭挑眉, “你是客?” 林纾:“……” 无法反驳。 辜鸿铭继续讽刺:“不速之客不算客。” 林纾脸色铁青, “你……” 辜鸿铭呛道:“行了行了,咱们先去餐厅用饭,再说之后的事。” 他拉着林纾下楼去餐厅。 两人找个位置坐定,盛上菜。 林纾盯着盘子里怎么也吃不惯的炸鱼,郁闷地说道:“我随你来欧洲找陆时,所为不过请教两件事,其一、翻译;其二,古文和白话文写作之优劣。” 辜鸿铭冷哼, “你刚才是请教的态度?” “啊这……” 林纾一时间语塞,改口道:“不是请教,是讨论。” 辜鸿铭翻了个白眼儿, 但考虑到陆时和林纾已经谈崩了,纠结态度实在没什么必要,便继续道:“刚才,陆小友不是跟你讨论过翻译的事了吗?他觉得,你那根本不是翻译!” 林纾脸黑, “每個人对翻译的理解不同,我不认可他的观点。” “啧……” 辜鸿铭咋舌, 心里吐槽对方死鸭子嘴硬, 伱不认可? 你算老几? 当然,这话也就想想,肯定是不能说出口的。 辜鸿铭岔开话题, “至于白话文写作,现在做此尝试的人不在少数,我却没见你对别人如此严苛。” 林纾一瞪眼, “那能一样吗?” 在20世纪初的大清,文字是可以“造反”的, 否则《时务报》不会被查封、梁启超也不会被通缉进而逃亡日本。 辜鸿铭感慨: “确实,《蝇王》是历史上第一部语言流畅、用词规范的白话文。” 语言流畅、用词规范, 经历过九年义务教育的现代人在写作文时都能大致做到,甚至还可以附赠“真情实感”这种高端服务。 但在20世纪初,那两个词可不容易实现。 辜鸿铭在办新学时发现了一个现象, 无论是学生、还是平头老百姓,都渴望在口语中抛弃掉“之乎者也”,获得张嘴说话的权利。 问题是: 到底该怎么说? 又该怎么写? 此两问,在陆时的《蝇王》之前,没有任何一部白话文给出过解答。 事实上,就连后来的《狂人日记》都是一堆通假字, 因为鲁迅先生的白话文并不规范。 辜鸿铭低声道:“《蝇王》立意深刻,这是有目共睹的。更难得的,是它能作为标准的白话文范本,成为所有人学习的榜样。它甚至还给出了标点符号的规范。” 这正是林纾此类保守派学者担心的, 他们害怕白话文写作,更怕一套明确的白话文规范。 不读书的泥腿子们都能随心表达的世界…… 太可怕了! 所以,写出了《蝇王》的陆时就是在造反, 还特么地造了将近二十万字! 林纾叹了口气, “唉……” 他在马褂的内衬处摸索,拿出了一小摞用线绳装订的纸张。 辜鸿铭投去视线,发现竟然是《新民丛报》的剪报, 而所剪的版面,正是版。 那叠纸都快被翻烂了。 辜鸿铭懵了, “你不是看不上白话文吗?怎么还剪下了《蝇王》随身携带?” 林纾道:“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古文和白话文之优劣的讨论,不只是文化思想的斗争,同时也是文学形式的斗争。 那些革命党人,不乏用思想做刀者, 康、梁、章…… 俯拾即是。 而像陆时这样的,却凤毛麟角。 林纾嗤笑道:“无数人痛斥《蝇王》怪力乱神、有伤风化。” 辜鸿铭咂咂嘴, “但更多的人会把它当作有力的武器,把每一章都刻印出来,油印分发。说起来,沙俄好像就出过类似的事,只不过,那篇文章不叫《蝇王》,叫《动物庄园》。” 林纾诧异, “还有这事?” 辜鸿铭点点头, “我也是听说的,但感觉像是真事儿。《动物庄园》在俄国被禁,许多有识之士便自发地印刷分发。而且,人家还在书的背后印上各种口号、诗词,号召百姓奋起呢~” 林纾“啊?”了一声, “这……这跟造反有什么区别?” 辜鸿铭哂笑, “那照你这么说,他们造反还成功了。《动物庄园》的禁令后来被解除了。” 林纾:“……” 彻底懵逼。 心中愈加害怕白话文写作了。 就在这时,一名船员抱着木盆过来, 盆中放满法棍。 他叽里呱啦地用英文和辜鸿铭说了一堆,随后长吁短叹地离开,继续到下一桌推销法棍。 林纾问:“怎么了?” 辜鸿铭说:“船员问我们要不要棍子面包。我没要,咱们牙口不行,那玩意儿太硬了,就算泡着汤也没法吃。” 林纾多少有些惊讶, 一路坐船来欧洲,还从未遇到这种事。 辜鸿铭看出他的不解,继续道:“船员还跟我抱怨那些法兰西人,说他们早餐时点名要棍子面包,到了晚上却死活也不吃,实在是浪费。” 两人将视线投向法国人, 只见他们正愁眉苦脸地喝汤,时不时干呕一下。 奇怪的是,看那样子又不像晕船,只是最纯粹的恶心。 林纾抻着头观察, “咱们是不是在陆时舱门外的走廊见过那伙人?唔……我有些分不清鬼佬的长相。” 在白人眼中,黄种人的长相不好分辨, 反之亦然。 辜鸿铭点点头, “对,我看着像。” 他不由得竖起耳朵倾听, 不出所料地,那些法国人正在议论陆时的书, “这《克苏鲁的呼唤》真是神了!” “是啊,我好久没看过这么特立独行的作品了。即使在强调创新性的法国文坛,此文也是独树一帜的。” “主要是写得恐怖。” …… 林纾好奇, “他们在说什么?” 辜鸿铭刚准备回答, 没想到,凡尔纳也注意到了他们,端着酒杯走了过来,询问道:“中国人?” 辜鸿铭点点头, “对。” 凡尔纳大笑, “果然!我看你们刚才拜访陆教授就猜到了。” 他回头招呼其余人, “都过来!这边儿有陆教授的朋友!” 于是, 哗啦啦—— 剩下的法国人都围了过来。 庞加莱甚至还给林、辜二人倒了葡萄酒,示意他们尝尝看。 林纾有些怯场,小声问:“怎么回事?” 辜鸿铭回答:“有个词叫爱屋及乌。” 林纾:“……” 刚才和陆时闹得那般不愉快,现在却借了人家的名气获得法国人的热切对待,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表达此刻矛盾的心情。 辜鸿铭则没有想那么多, 他问道:“刚才听闻,陆教授又有新作了?” “有的有的!” 凡尔纳对同伴们颔首示意, 其余人便各自从口袋里拿出了小纸片,每个纸片都有一部分《克苏鲁的呼唤》的内容, 这是刚才分工抄录的, 他们不好开口要走陆时的原稿,只能用笨办法。 林纾瞪大双眼, “这就是陆时的?” 他十分兴奋, “快!快快快!鸿铭,赶紧读给我……我的意思是,直接将其翻译给我。” 辜鸿铭刚开始觉得这个要求不难,便应承下来, 没想到,才翻译几句他就顶不住了。 原因无他, 重复修辞太多! 长难句和复合句太多! 他越翻译越磕巴, “当我把……不是……当我偶然分离……额……应该是……就像所有窥探真相的可怖过程一样,当我……等等……这样好像也不太对劲……!@#¥%……” 终究绷不住了。 凡尔纳看辜鸿铭的模样,不由得笑, “很难的啦~其中有些句子,就连我们都要读好几遍才能顺下来。” 辜鸿铭尴尬地摸了摸胡子。 旁边的林纾不满, “怎么停下了?” 辜鸿铭瞪眼, “你以为长难句这么容易翻译?首先要对句子进行切分,逐个进行翻译,再观察每个句子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林纾道:“这你用得着跟我说吗?我本人就是翻译!” 辜鸿铭骂人的心思都有了。 法国人不明就里, 庞加莱劝慰道:“辜先生,我的母语是法语,但因为写论文、查阅资料,所以擅长拉丁文,也算精通翻译。在面对这种长句子的时候,首先要做的就是找动词,然后以动词为中心点进行切割。” 辜鸿铭无奈, “其实,我也是翻译。但这种长难句,口译比笔译难多了。” 庞加莱认同地点头, “那确实。不过,既然你们与陆教授是好友,不妨从他那里借来原稿……唔……或者干脆请他翻译。” 辜鸿铭瞄了眼身边的林纾,没接茬。 林纾不解, “看我作甚?你继续翻译啊。” 辜鸿铭不由得叹气,将庞加莱的话大致转述了。 林纾博然作色, “让他翻?” 这个建议狠狠地刺伤了他的自尊。 他说:“鸿铭,你我皆是翻译,又何须倚靠一个后辈?” 此话语气不善。 庞加莱也察觉出了什么,好奇地看看林纾,又看看辜鸿铭,询问道:“有什么问题吗?” 辜鸿铭刚张嘴, 结果,林纾便横插了进来,蛮横道:“鸿铭,你告诉他,我也是翻译!还翻译了《巴黎茶花女遗事》,恰好是法国的名作!” 辜鸿铭压低声音, “你疯了?人家可是真法国人!” 林纾道:“那我翻译的还是假的法国名著?” 辜鸿铭无语,只好如实转达。 庞加莱顿时兴奋了,上前与林纾握手, “先生真有品味!《茶花女》开创了‘落难女郎’之先河,揭露了七月王朝的糜烂,对贵族的虚伪提出了血泪控诉。在法国文学史上,它是当之无愧的名作。” 林纾:??? 听不懂。 他看向辜鸿铭,眼中满是清澈的愚蠢。 辜鸿铭没辙,再次翻译。 这回轮到庞加莱懵了, “辜先生,你这位朋友不是翻译大家吗?怎么看他的样子,不像是懂法语的?” “啊这……” 辜鸿铭无言以对。 林纾看两人的面部表情,也能猜出对话的内容,遂道:“鸿铭,你把我翻译的《巴黎茶花女遗事》给他们看。” 辜鸿铭说:“人家又不懂汉语,怎么……等一等!你随身带着那本书?” 林纾果然摸出了《巴黎茶花女遗事》, “他们是不懂汉语。但你可以翻给他们啊!” 艹! 一万匹彼其娘之在辜鸿铭心中狂奔而过。 小仲马的原著《茶花女》,法语; 经过王寿昌口述,转为白话; 再由林纾改成文言; 最后让辜鸿铭译回法语。 这么倒腾三次,必然面目全非。 但林纾一意孤行, “鸿铭,你尽管翻。” 辜鸿铭无语,接过了那本《巴黎茶花女遗事》,对庞加莱说道:“先生,这便是我好友的译作。现在我可以翻给你们听听看。” 庞加莱以为自己听错了, “翻译给我们?《茶花女》是法语啊……” 辜鸿铭说:“主要是,我的好友想请真正的法国学者帮忙斧正。” 庞加莱看看林纾,隐约明白了, 看来,不是所有中国人都像陆时那般谦虚低调。 他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也好。” 说完便对凡尔纳点点头。 凡尔纳意会,对辜鸿铭道:“好吧,我来。只是,我这个人擅长文学批评,说话比较冲,希望你的朋友忍忍。” 辜鸿铭倒也无所谓,端起了, 他用法语念道: “ ‘我坚信,只有深刻理解和研究人性,才能成功塑造出鲜活的人物形象,这与学习语言的过程类似,若想流畅表达,必先深入学习和掌握语言的精髓。’ ” 凡尔纳一脸震惊, 《茶花女》的开头第一段根本没那么长! 他左右看看,找到普鲁斯特, “马塞尔,你不是能背诵《茶花女》吗?过来背一下第一段!” 普鲁斯特不明就里,但还是照着做, “ ‘我认为只有在深入地研究了人之后,才能创造人物,就像要讲一种语言就得先认真学习这种语言一样。’ ” 在篇幅上,原文明显更短。 在凡尔纳看来,林纾的译文简直就像是为了水字数而加入了自己的见解。 凡尔纳问道:“辜先生,贵国的出版,难道也是字数越多,给的稿费越多吗?” 辜鸿铭一阵苦笑, 他实在不知该如何解释林纾的译作是文言文, 而文言文在水字数方面不具有优势。 这时,林纾凑了过来,问道:“鸿铭,怎么停了?” 辜鸿铭说:“他们觉得你的翻译过于冗杂,加入了自己的见解,并不遵循原著。” 林纾冷哼一声,说:“仲马先生早已魂归天外,无人能知道他的所思所想。这个法国人凭什么说我的见解不遵循原著?” “啊这……” 辜鸿铭语塞。 凡尔纳察觉到了气氛不对,好奇道:“辜先生,你的朋友刚才说了什么?” 辜鸿铭左右为难, 最终,他放弃思考,眼一闭、腿一蹬,如实回答。 凡尔纳当场便被气笑了, “哈哈哈哈!” 他指着林纾道:“他说我不懂?你告诉他,在法国文坛,若论资历,小仲马是我的后辈!当年,我模仿《基督山伯爵》的复仇故事结构创作了《桑道夫伯爵》。结果,小仲马给我写信,说我在从文学风格上比他更像他的父亲。” 辜鸿铭:??? “请问你是?” 凡尔纳冷哼一声道:“我是儒勒·凡尔纳。” “咕……” 辜鸿铭下意识地咽了口唾沫,附在林纾耳边窃窃私语。 后者顿时呆立当场, “你说他是……” 辜鸿铭无声点头。 凡尔纳冷笑,继续说道:“辜先生,你告诉他,他那根本不是翻译,应该是编译!” 辜鸿铭如实转告林纾。 林纾愕然, “这话怎么听着有些熟悉呢?” 辜鸿铭叹气道:“可不熟悉吗?陆小友说过,我也刚说过不久。凡尔纳先生说,已经是第三遍了。” 林纾听得两眼一黑, “艹你……咳咳……彼其娘之!” 他晕了过去。 (本章完) . 第317章 设定集 老头竟然晕了!? 现场先是一阵诡异的安静, 随后, “我勒个去!” 凡尔纳三步并作两步跑上前, “昏了!他昏了!” 辜鸿铭也蹲下身来检查, 他先是试了试林纾的呼吸和心跳,发现比较平稳,接着又仔细观察其眼皮,再掀开观察眼珠。 按理说,昏迷的人是无法控制眼皮不动的, 眼皮下的双眼通常会呈现出一种固定的、无神的状态, 但林纾明显不是。 至此,辜鸿铭怎会不懂? 这老小子,八成是在装晕! “啧……” 辜鸿铭咋舌,心里却也不是不能理解, 一般地,装昏迷的原因,无非是逃避责任,或者博取同情, 这在历朝历代的官场都屡见不鲜。 林纾刚才被怼成那样,也属实是没招了,才出此下策。 辜鸿铭对凡尔纳以极小的幅度摇头, “就这样吧。” 凡尔纳:!!! “什么叫‘就这样吧’?!莫非……他死了!?” “噗!咳咳咳咳咳……” 辜鸿铭当即喷了,赶紧解释道:“哪那么容易死?他一点儿事没有,就是有些着急。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讲,叫‘急火攻心’。” 凡尔纳不解, “没事?可他人都昏迷了。” 法国人明显不懂那些弯弯绕,还当林纾是真的昏迷。 辜鸿铭摆摆手, “真没事。” 凡尔纳还是十分迷惑,但也不再追问,转而招来不远处的两名船员,让他们将林纾抬回去休息。 船员问过辜鸿铭客舱号,便一人搬腋下、一人搬脚踝,抬起林纾。 结果,他们刚上手就觉察到了不对劲, 窃窃私语, “这人的肌肉怎么都僵了?” “死了?” “不可能。我感觉,他像装晕。” “哈!装晕~” …… 有句话说得好: “只要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因为船员说的是英语,林纾自然不懂,仍闭着眼睛演戏。 其他人却听得一清二楚。 凡尔纳用充满探寻的目光看向辜鸿铭, 辜鸿铭哼哼着“今天天儿不错”,视线下垂,似是忽然对餐厅地板的纹理产生了兴趣。 众人立即沉默了下来, “……” “……” “……” 一切尽在不言中。 终于,林纾被两个船员抬出大门, 现场的气氛为之一轻。 凡尔纳嘀咕:“那老头,总算是走了。” 庞加莱清清嗓子,问辜鸿铭:“辜先生,贵国的翻译都是这样吗?” 辜鸿铭不由得老脸一红,没有回答。 其实,他也是翻译,虽然不像林纾那般离谱,但在将《论语》等著作翻译成其它语言时,也不免有些“自由裁量”的空间, 这也是很多人说他学问不行的原因。 庞加莱读懂了辜鸿铭的沉默,不免好奇, “陆教授也是翻译?他也如此?” 辜鸿铭赶紧摆手, “不不!当然不是!” 以《万历十五年》和《1587,A Year of No Significance:The Ming Dynasty in Decline》为例, 两者可不像《巴黎茶花女遗事》和《茶花女》, 虽然一个是汉语、一个是英文,但内容几乎无出入。 当然,说它们谁是谁的译本好像也不对,毕竟都是陆时写的。 凡尔纳问道:“既如此,你们为何不效仿陆教授?” 辜鸿铭听得苦笑, “这话说得倒是轻松。那我问你,你能效仿他?” “啊这……” 凡尔纳尴尬, “好像……似乎……大概不能。” 旁边的庞加莱吐槽道:“没必要加那么多前缀。不能,就是不能。好比数学,‘不会,就是不会’。” 这個梗在场的人都知道,瞬间爆出大笑, 引得餐厅其余客人投来好奇的目光。 好不容易收住了笑,凡尔纳问辜鸿铭:“辜先生,你看完《克苏鲁的呼唤》,有什么想法?” 辜鸿铭摊手, “我才读了十分之一。” 凡尔纳摆摆手, “没事,你先读完。我们在这儿等。” 说着,还给对方倒了一杯酒。 辜鸿铭便沉下心来读, 他虽懂法语,但《克苏鲁的呼唤》中有大量复合句、长难句,用词也极端晦涩,读起来十分吃力。 读了有一个半小时才到最后, 就这样,他还没完全读完,中间跳过了部分内容。 “呼~” 他长出一口气。 凡尔纳问:“如何?” 辜鸿铭嘀咕:“说实话,没觉得如何。” 凡尔纳不由得笑, “因为喝了酒?头昏脑涨确实会限制理解力。” 辜鸿铭说:“你说我不擅长喝洋酒?那不至于。我没看出此文的好坏,主要原因在于语言。” 凡尔纳挠头,还是不解。 旁边的庞加莱却懂了,举例道:“儒勒,学习语言其实和中学生做数学题一样。当你花两个小时攻克一道难题,伱会有成就感;可如果花500个小时,即使攻克了,你也会觉得异常痛苦。” 凡尔纳问:“你也如此吗?” 庞加莱摇摇头, “我又不是中学生。作为研究者,如果我的课题用500个小时就搞定了,我反而会担心证明过程中是否有问题。” 辜鸿铭说:“就是这个道理。《克苏鲁的呼唤》在我读来,不像,而是法语语法题。” 这样,还有什么趣味性呢? 凡尔纳感慨, “所以,贵国才需要真正的翻译家。” 辜鸿铭也有同感, 并且,他在心中愈加认定白话文并非错误。 就比如《克苏鲁的呼唤》,这如果想翻译成文言文,真的能不丢失恐怖氛围吗? 此时,天色已晚, 邮轮外的海面沉浸在一片深邃的夜色中。 月光如细沙般柔和,洒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形成一条光亮的路径,仿佛是通往拉莱耶的入口。 辜鸿铭将手抄稿递回去, “各位,你们要回客舱休息吗?” 凡尔纳摊手, “我们没有客舱。不过,确实要回去收拾行李,拿点儿衣服,否则晚上气温降低,在陆教授门口的走廊可能熬不住。” 这帮人还真准备堵着陆时的门过夜。 辜鸿铭说:“那我们一起。” 他们离开餐厅。 到了林、辜二人所在客舱的那层,法国人开始翻行李,从里面抽衣服出来。 辜鸿铭则进了林纾的房间。 只见老林头在床上躺着,一动不动,宛若挺尸。 辜鸿铭靠近, “还装?” 林纾:“……” 没有反应。 辜鸿铭不爽地挑眉,靠近拍了拍对方的脸颊,威胁道:“别装了!再装,我可要扇你的巴掌了!” “你敢!” 林纾一骨碌坐起。 辜鸿铭在床边坐下了,说道:“今天遇到硬茬了吧?终日打雁,叫雁啄了眼。” 林纾无奈, 谁能想到会在船上莫名其妙地遇到法国文学扛把子之一的凡尔纳呢? 更离谱的是,他还是陆时这个小辈的拥趸! 林纾说:“但我还是坚持我的观点。以白话入文,此为废黜三纲、夷君臣、平父子之举,所害甚大。鸿铭啊,陆时那小子无法无天,吾曹岂可与同群?” 辜鸿铭撇撇嘴, “你说人家‘所害甚大’。那我倒要问问,不懂外文就翻译,危害不大吗?” “唔咕……” 林纾又两眼一黑,往后倒去。 但他终究还是按下了昏迷的冲动,说道:“此两者怎可同日而语?我已经老了,所能做的,便是做一只叫旦之鸡,冀同胞警醒。翻译时在那些外文中有些增删,有何不妥?” 辜鸿铭摊手, “你别问我。我觉得没有不妥,有用吗?关键是人家法国人觉得不妥。” 林纾沉默, “……” 实在是无言以对。 诚然,小仲马已魂归天外,不可能跳出来说他翻译得不对, 可法国文坛的人不认可那些译文,打击很大。 更何况,反对的还是凡尔纳。 辜鸿铭叹气, “得了~得了~我懒得跟你多这些计较,不如早去找陆小友,跟他好好聊上一番。” 林纾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模样, “你找他干嘛?” 辜鸿铭回答:“想请他帮忙审审大学堂目前的教材,哪些可取,哪些不可取。如果可以,再请他搞本教材出来,那就更好不过了。或者,请他帮忙办一本期刊,听说有个叫影响因子的新事物,不知……” 话音未落,便被林纾打断, “别讲了。别讲了。” 辜鸿铭白了对方一眼, “你不乐意听,我还懒得说呢~” 说完便径直出门。 那帮法国人都已经走了,门口的行李箱被规整地堆在墙角。 辜鸿铭直上最高层。 没想到,陆时好像又拿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引得法国人交头接耳地讨论, “设定集?这是什么奇怪的创作思路?” “之前从未听说过啊……” “哈,你们都不玩《魔戒》桌游吗?那里面就有设定集。” “我还真玩过。那不是美术集吗?” …… 整个走廊吵成了一团。 陆时双手虚握,向下压, “各位。” 瞬间,现场安静了。 他继续道:“你们读完《克苏鲁的呼唤》,认为它会像传统意义上的恐怖文学那样成功吗?” 那帮法国人听了,面面相觑。 罗兰说:“陆教授,你难道对自己没有信心?” 陆时嘴角勾起, 他对整个克苏鲁神话体系充满信心, 但是对单一的、作为出版的《克苏鲁的呼唤》没什么信心。 毕竟,原作者H·P·洛夫克拉夫特混得并不好, 反倒是让克苏鲁是神话完善化、体系化的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被称为“万世之祸首”。 一个东西想要广泛传播,终究要通俗。 陆时笑道:“其实,我刚才说错了一个词,这个世界上并没有‘传统意义上的恐怖文学’。” 其余人跟着笑, 20世纪初的文学,分支并不明确。 若没有《乡村教师》,科幻现在都还没从幻想中细化出来呢, 同理,没有《魔戒》三部曲,也就没有奇幻这一分支。 凡尔纳好奇道:“那么,陆教授,你刚才说的设定集到底是何物呢?” 陆时沉吟,拿出一个笔记本, “你们看吧。” 又有新作!? 众人都惊呆了。 庞加莱一马当先抢过本子,翻开第一页, 只见上面写着两行字: —— 那永恒长眠的并非亡者, 在诡秘的万古中,即便死亡本身,亦会消逝。 —— 众人瞬间想到克苏鲁,不由得悚然。 凡尔纳催促道:“往后翻。” 庞加莱挑眉, “别催!” 他往后翻到第二页,发现标题叫《克苏鲁》。 里面对其进行了详细的记载, 偶尔会利用精神感应与远处不特定的人类接触、 沉睡于南太平洋的海底都市拉莱耶、 由于封印并未完全解开,无法远离拉莱耶、 …… 这些都是在《克苏鲁的呼唤》中公开的信息。 庞加莱“啊?”了一声, “这是什么?” 罗兰嘀咕:“有点儿像《魔戒》桌游的怪物介绍啊。唔……这就是设定集吗?” 众人催促庞加莱接着往后。 没想到,再下面就只有一个标题了—— 《奈亚拉托提普》。 该页余下的全是空白。 更下页也是,《犹格·索托斯》,还是没有内容。 一众法国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陆时说:“各位,你们应该知道,我时间、精力有限,最近在创作《哈利·波特》这样的七部大长篇……” 话音未落, “等等!” 凡尔纳打断道:“你刚才说,七部?” 陆时嘴角勾了勾,说:“你没有听错,是七部。而且,越往后,篇幅都会越长,最后一部估计是《魔法石》字数的四、五倍。” 法国人听了,全都风中凌乱, 这特喵是人能干出来的事!? 陆时则继续刚才的话题, “总之,我无法完整地创造自己的恐怖文学神话体系。所以,我诚挚地邀请各位,乃至全球的作者加入,来完善我的笔记本。” 本来,他甚至想给设定集取名《死灵之书》。 它最早出现在爱手艺1922年9月创作的《猎犬》中,其名义上的作者是阿拉伯狂人—— 阿卜杜拉·阿尔哈萨德。 他利用占星术和天文学知识,详细解说了旧印、奈亚拉托提普、阿撒托斯、克苏鲁、犹格·索托斯、莎布·尼古拉丝、撒托古亚等神祇,还记载了人类出现以前的地球历史。 但最终,陆时还是没干这种恶趣味的事。 普鲁斯特问道:“陆教授的意思是,后面的故事由我们创作?” 陆时点头, “对,就是这样。” 听到这个肯定的回答,现场诸人无不兴奋, 那可是陆时的作品! 能在其基础上进行二次创作,实在是天大的荣幸。 凡尔纳双眸一闪,凑上来, “陆教授,我看啊,你只是想躺平。” 陆时听得大笑, “没错,我是想躺平。” 如果按照《克苏鲁的呼唤》的语言风格进行创作,是一件很费神的事情, 所以,干脆交给其他人得了。 更何况,克苏鲁神话的历史本就如此, 爱手艺在创作的时候,本就没有明确的体系,甚至可能连个大体的框架都没有, 现代的克苏鲁,是多位作者整理创造的。 用克系的风格打个比方, 就像一个人,身上的每个器官都来自不同的人。 凡尔纳道:“陆教授,你想躺平也不是不行,但最好还是多写几篇出来,为整个体系定下基调。” 这话说得有理。 陆时不由得沉吟,随后点点头, “我可以再写个三四篇。” 凡尔纳说道:“那便是了。由你起个头,我相信,会有许多对恐怖文学感兴趣的作者将笔记本……额……设定集填满的。” 说着,他又有些感慨, “陆教授,我不得不佩服你想象力的丰富,天马行空。” 陆时不解, “怎么?” 凡尔纳说道:“设定集……这种奇奇怪怪的思路,你是怎么想出来的?” (本章完) . 第318章 几千字,够了 空的设定集在手,够这帮法国人讨论的了。 他们披着衣服席地而坐,热火朝天地讨论克苏鲁神话的设定。 夏日的夜晚,即使在海上行船,也有些闷热, 凡尔纳招呼船员开窗, 海风穿堂而过,带着咸咸的海水味轻轻拂过脸颊,带来一丝凉爽。 偶尔有几只随船的海鸥飞过,叫声在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清晰。 陆时说:“你们真要在这儿过夜啊?” 凡尔纳叹气, “总不能把客舱的游客赶走吧?” “这……好吧。” 陆时也没法再说什么。 他转向辜鸿铭, “辜老先生,你来找我……额……你应该不是要去纽约吧?毕竟,从中国去美国,没必要绕道欧洲再走大西洋。” 说着,他让开大门, 辜鸿铭便迈进了客舱,带上门,搬把椅子在书桌旁落座。 陆时给他倒茶, “最近如何?京师大学堂复课后,效果还不错吧?” 辜鸿铭连连点头,说道:“那些学生看过《蝇王》以后,都视你为偶像呢~” 陆时并不惊讶。 任何一部现代作品放到20世纪初,都难免引爆新旧文化的冲突, 《蝇王》,大概是许多新青年梦寐以求的白话文作品。 穿越的这段时间,他已经意识到了,在现代人眼中稀松平常的事,放到当下这个时点,无不具有革命性, 也难怪法国的左翼——乔治·克里孟梭视陆时为“教父”。 陆时摆摆手, “咱们不说这个。” 辜鸿铭“嗯”了一声,摸出一个小竹匣,递过来, “这是大学堂现在用的教材,请陆小友过目。” 陆时:??? “给我看这些作甚?” 辜鸿铭道:“当然是请你研判了。看看它们作为教材,有哪些合格、哪些不合格。” 帮人帮到底, 送佛送到西。 既然已经帮大学堂出过教材,陆时倒也不介意看看。 他随手翻了几本, 《伦理学讲义》、 《诗经体注大全》、 《易经大全汇解》、 …… 那本《万历十五年》在其中显得异常突兀。 而教材的作者,不是张百熙,就是任命吴汝纶、张鹤龄这种人物,哪是能随意评价的? 就算评价,陆时对这些也不擅长。 他轻笑, “辜老先生,我要是懂这些,早就进士及第了。” 辜鸿铭愣了半晌,随即打趣道:“亏着你没能中举。否则,整个世界文坛便要损失一位大才了。” 说着,他在书箱里翻找, “你看这個。” 他拿出了一本名叫《翻译要略》的书, 作者:林纾。 陆时无语, “你让我评价这个?” 刚才都把矛盾公开化了,自己还怎么客观地评价人家写的教材? 辜鸿铭低声道:“陆小友,伱擅长翻译,崇尚信、达、雅,但此三点终究只是翻译的原则。教材中,需要一些技巧性的东西。” 翻译是一种技能,高屋建瓴或许正确,却往往无法指导具体工作。 陆时一目十行地翻阅《翻译要略》, “此书有很多错谬。” 20世纪初,包括林纾在内,许多中国的译者都是摸着石头过河, 所以,难免有编译而非翻译的问题。 这是时代的局限性。 辜鸿铭小声道:“那,陆小友,你来写一本教材如何?” 这是陆时的专业, 他毕业论文也选的类似的方向。 只不过, “时间不够吧?” 他看着对方,问道:“你们肯定要在里斯本下船啊。否则,就得一路跑去西非甚至南美了。” 辜鸿铭深深叹气。 对于欧洲、美国的大学,翻译并不是特别重要的科目, 因为人家本身有自己的科研力量,体系也完善。 但京师大学堂不行! 追逐者,就是要拼命学习他国优秀文化,取其精华、去其糟粕, 这种情况下,翻译科当然重要。 偏偏现在的大学堂教资奇缺,连编教材的林纾都是个几乎不懂外文的二把刀,这还怎么去粗取精? 那些外文书到底写的什么,不全是林纾一个人说了算? “唉……” 辜鸿铭再次叹气。 陆时说道:“辜老先生,说句实在话,翻译的基础是词汇。但现在,国内真正能熟练掌握他国语言词汇的,有几人?这种情况下,让我编写翻译教材,属实是空中楼阁啊。” 辜鸿铭赶紧道:“这你不用担心。大学堂设有外文科,而且,我们还派了很多留学生,尤其是去日本,各个学科都有,学医的、学文的……总而言之,只要你肯写,我们就有把握能拿来做教材。” 陆时想了想,思考怎么解决时间不足的问题, 片刻后,他想到了对策, “好试着写写看。” 说完便转身开始动笔。 辜鸿铭诧异, “你现在就要写?” 他本以为,对方答应了,怎么也要构思几天、再写个十几天,然后到哈瓦那港或纽约通过邮包的形式将原稿寄往国内。 但看现在的样子,似乎要在抵达里斯本前搞定。 这…… “怎么可能?!” 辜鸿铭的脸上写满“懵逼”二字。 陆时仍然在埋头苦干, “你说什么?” 辜鸿铭问:“陆小友啊,你准备写多少字?” 陆时说:“几千字,够了。能把这几千字研究透,翻译科的学生就不算白学。” 辜鸿铭陷入沉默, “……” 良久,他打趣道:“没想到啊没想到,你为了节约时间,也要写文言文。” 陆时撇撇嘴, “我可没说要写文言文。白话文用得好,并不繁琐。” 辜鸿铭更懵了,拖着椅子凑上前。 文章的名字叫作: 《论翻译的基础技巧,以第一章为例》 “噗!” 辜鸿铭当场笑喷, “你小子,还挺记仇!怕是要‘啪啪’地打某人的脸啊!” 陆时也笑道:“某人是谁?” 辜鸿铭用手指隔空点点陆时,没有回答,转而看起了文章。 开头先是综述,讲的是翻译学学科的历史, —— 翻译实践活动的历史和人类文明的历史一样长久, 西方翻译最早开始于公元三世纪,距今已有两千多年的历史, 作为文明古国的中国,翻译历史更加悠久。 …… —— 从这个开头就不难看出,这篇文章并不如标题那般,只讲翻译技巧、不讲翻译原则。 接下来,陆时又分了多个副标题, 《语言和言语》、 《语言的两种元功能:认知和交际》、 《内部语言和外部语言》、 …… 眨眼间便写了两千字。 辜鸿铭在旁边看得额头直冒汗, 陆时的语言学功底太扎实了! 如此成体系的阐述,恐怕在欧洲的学术界都还未出现。 不过,篇幅还够用吗? 刚才说“几千字,够了”,但一开始就写这么多,后面的关于翻译的内容已经几乎没有“生存”空间了。 陆时却毫无迟疑,写下又一个副标题—— 《翻译学学科框架》。 重点要来了! 辜鸿铭聚精会神地看过去。 没想到,他看到的不是文字,而是一个个汉语词组和线条组成的框架图。 陆时先写下“翻译学”, 随后,从它引出两个箭头,分别通往“实践”和“理念”, 前者再细分, 分别是“翻译训练”、“翻译辅助”、“翻译评论”; 后者也进行了细分, …… 陆时画完整个图,才用了不到五分钟。 辜鸿铭人傻了, “完……这就完了!?” 陆时点点头, “嗯,辜老先生也是翻译,莫非觉得还有什么不完善的地方?” “啊这……” 辜鸿铭盯着框架图,希望找出漏洞, 然而,根本没有! 陆时看他说不出话的模样,不由得偷笑, 他绘制的框架图归纳自《翻译学的名称和性质》,由美国学者詹姆斯·霍尔姆斯(就是“福尔摩斯”)在哥本哈根第三届国际应用语言学大会上发表, 这篇论文被认为是翻译学科建设的奠基之作。 “咕……” 辜鸿铭咽了口唾沫, “这么简单?” 他一生致力于向世界推广汉学,翻译的事没少干, 所以,当看到自己从事的事业被人如此简单地归纳,还挑不出毛病,心中当然震撼得无以复加。 陆时说道:“看懂这个图,不难;但把这个图的体系建立起来,很难。现在的京师大学堂能做到吗?” 辜鸿铭沉吟片刻,最终摇摇头, “少说需要二十年。” 陆时笑, “现在看,确实要二十年。等我把这篇论文……文章写完,就用不了那么久了。” 此话何其狂傲! 但从陆时嘴里说出来,却并不惹人反感。 辜鸿铭说道:“我拭目以待。” 陆时活动了下手腕,说道:“接下来,就该以《茶花女》第一章为例,讲一讲翻译的具体技巧了。” 说完,他写下一段法文: “Mon avis est qu''on ne peut créer des personnages quelorsque……” 辜鸿铭低声道:“所以,你能默写《茶花女》的原文?” 陆时说:“只有第一章而已。” 他没说实话。 但辜鸿铭还是忍不住喃喃地吐槽了一句:“疯子!” 陆时继续往下写, —— 法语中相当多的歧义是通过性数配合而消除的。 以这句话为例, 不懂的人,会将句子拆分,译成“我坚信,只有深刻理解和研究人性……” 事实上,其真实翻译十分简短。 …… —— 辜鸿铭努力板着脸,不让自己笑出来。 因为,这已经不是打脸了, 而是将林纾绑在靶子上,对其疯狂地射箭。 太狠了! 辜鸿铭好奇, “陆小友,你看过琴南的译本吗?就是那本《巴黎茶花女遗事》?” 陆时说:“看过。” 大学的时候确实没少读, 但不是当译本看的,而是当成二次创作,否则太容易出戏。 辜鸿铭低低地“啧……”了一声, 心想, 也是林纾倒霉,遇到陆时这种过目不忘且有仇就报、绝不隔夜的奇才。 这篇文章写成后,林纾的底裤算是彻底被扒了。 之后的时间,辜鸿铭再没打扰陆时。 就这样熬到了后半夜。 陆时将稿子递过去, “我一边写、你一边看,也算校过稿了。” 辜鸿铭兴奋接过, “我今晚回去好好研究一番,如果有问题,明日再找你请教。” 他竟然一点儿不累,全然没有舟车劳顿的感觉。 或许,好文章有缓解疲劳的功效吧。 他捧着文章出门。 门外的那帮法国人都没有睡,三三两两地聚拢在一起聊着《克苏鲁的呼唤》或恐怖文学创作的话题, 气氛异常热烈,就像在开趴体。 辜鸿铭下意识看了眼窗外, 水面轻微地起伏着, 海浪在月光的照耀下,像是一群温柔的舞者,在夜的舞台上舞蹈。 确实是后半夜。 辜鸿铭苦笑, 陆小友当真是害人不浅,搞得这么多人晚上睡不着。 他与萧伯纳打了招呼,随后便回客舱。 没想到,一进门就看到了对面椅子上坐着一人, 他吓了一跳, “吓!” 椅子上的人影微微动了动, “叫什么叫!” 传来林纾的声音, “是我。” 他点燃了房间中的几盏灯,让光明覆盖整个客舱。 辜鸿铭长出一口气,说:“你怎么不睡?” 林纾挑眉, “你去找陆时那小子,我怕你被他巧言令色给迷惑住了。” 说着,他对辜鸿铭手中的稿子点点头, “果然,他尝试迷惑你了。” 辜鸿铭满头黑线,  ̄□ ̄|| “我去找陆小友之前不就与你说过了吗?是我请他出手帮忙,不是他要来迷惑我。” 林纾哑然。 其实,他心里也知道,以陆时现在的地位,确实是他们求人家。 辜鸿铭拿着稿子坐下了。 另一边,林纾也凑上前来,说道:“我也好奇他是如何妖言惑众的。” 辜鸿铭冷哼, “这是我请他给翻译科写的教材,倒确实是‘惑众’了。” 林纾惊讶, “这才多少字?凭什么作为京师大学堂的……唔……大学堂翻译科现在用的教材,不是我的《翻译要略》吗?” 辜鸿铭不给面子的如实道:“教材是育人之物,当然要择优而取。” 林纾的脸涨红了, “你……好好!我倒要看看,他能写出什么东西来!” 说完便俯身,眯着眼读稿, 标题立即冲入视线, 《论翻译的基础技巧,以第一章为例》。 他瞬间炸了, “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辜鸿铭生怕这老哥激动,把稿子给撕了, 他赶紧弯腰护住,随后说道:“我知道你很急,但是你先别急。至少,看过这篇文章之后再下定论。” 林纾握紧拳头,额头上的“#”突突直跳, “好!我看!” 说完便开始认真阅读。 当读完《翻译学学科的历史》,他冷笑一声道:“不过尔尔,老生常谈罢了。” 之后,一直读到《翻译学学科框架》,他都保持沉默不语。 又过了一阵,终于到了拿《茶花女》举例的部分, 他看了几行便嘀咕道:“我又不懂法语,哪知道什么阴性词、阳性词?若有什么不对,也是子仁(王寿昌)的法语没有学好。他口译出了问题,我才翻错的。” 辜鸿铭在心里朝对方翻个白眼儿, 老小子可真会甩锅。 终于,林纾读完了整篇文章,不知为何,竟产生了一种虚脱的感觉。 但他不想认输, 他说道:“这文章做教材,内容未免太少了。” 辜鸿铭反问:“那你有什么能补充的?” “啊这……” 林纾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他此刻已经意识到了,陆时的这篇文章已经极尽完整了。 当然,这没什么不好接受的, 陆时在欧洲文坛有这么多的拥趸,实力必然在线。 真正让林纾接受不了的是,这篇文章除了极尽完整,同时也极尽精简, 而它是用白话文写的! 林纾心中估计,此文改用文言,也压缩不了五百字。 辜鸿铭看他沉默,遂说道:“看来,咱们的林大翻译也不认为有什么好增删的了。” 这话有些阴阳怪气。 林纾老脸一红, “可这篇文章终究只有几千字,作为教材……” 话音未落,辜鸿铭便打断道:“几千字,够了。” (本章完) . 第319章 你是哪个堂口的? 没想到改错别字有被屏蔽的风险,我以后只能争取避免,但不会再改了。 如果还是有,大家将就看,望海涵。 ¥¥¥¥¥¥¥¥¥¥¥¥ 法国人和林、辜二人在里斯本下船了。 之后,邮轮又在海上飘荡月余,终于在薄薄的晨雾中抵达纽约。 此时已入炎夏, 阳光如金色液体般倾泻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反射出无数闪耀的碎片。 自由女神像屹立着,火炬在烈日照射下更显明亮,仿佛在向世界宣告着“自由”永不熄灭。 污污污—— 伴随着汽笛声,邮轮靠岸。 陆时因为身份特殊,可以先于其它普通乘客下船过海关,之后便在外面见到了等候多时的索尔·古德曼。 古德曼殷勤地接过行李,同时道:“陆教授……咳……抱歉,应该称呼你为‘爵士’。陆爵士,之前交代我的事都办好了,哥伦比亚大学那边完全是照着合同来的。” 陆时时常收到尼古拉斯·默里·巴特勒的电报, 他已经摘掉了代理校长这一职位上的“代理”二字,正式掌舵哥大, 新闻学院的建设也在他上任后正式开始。 陆时问:“进度不错?” 古德曼连连点头, “有你和普利策先生的投资,哥大疯狂撒币,进度跟飞一样。今年秋季,应该就可以招收新闻学的新生了。” 这比真实历史要早得多。 陆时很满意, 至少,自己投的钱没打水漂。 古德曼微妙地眨眨眼,佩服地看陆时,说:“爵士,你可真行。” 陆时不解, “怎么?” 古德曼低声道:“你是不是早就预感到经济危机了?” 陆时“啊?”了一声, 好一阵,他才反应过来对方说的是1900年经济危机。 20世纪初,因为信息传播速度慢,导致世界性的萧条在传导时也远不如21世纪那般迅速。 1900年底,英国出现萧条, 次年,最早受波及的是俄国,再之后则是德、法; 到了年中,美国市场才开始动荡。 而那时,陆时谈成了几笔买卖,投资哥大、卡耐基,把大笔现金换成教育类优质资产,难免会让不懂的人误以为他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笑着摆摆手, “那哪是预感啊?英国都已经出现经济危机了,美国还会远吗?为这事,英国首相还被迫辞职,任期只比香蕉皮的软化周期要长一点。当然,他辞职不只因为经济危机。” “噗!” 古德曼笑喷, “所以说,这种事是全球性的吗?” 陆时说:“不只是全球性,还是周期性的。” 两人聊着天找到了一架马车。 车夫搬行李的时候,古德曼要求对方在前往广场酒店的时候尽量绕道,避免走绿荫公墓。 随后,两人上了马车, 陆时好奇, “为什么要绕道。” 古德曼叹气, “陆爵士,你了解美国梦,但不了解美国人。从去年八月份开始,布鲁克林就变得极其不安全了。” 陆时:??? 有点儿跟不上对方的节奏, 刚才那番话跟美国梦有什么关系? 奇葩的美式幽默吗? 古德曼看陆时有点儿懵,便继续道:“当然,不安全也分等级,有红色级、深红色级、红得发紫级、红得发黑级。其中,绿荫公墓周边就是红得发黑级,因为无家可归者最多。” 陆时无语, “跟你为什么提到美国梦?” 古德曼摊手, “无家可归的流浪汉只能盖着小被睡大觉,可不是天天做梦吗?” 神特喵“美国梦”, 原来是讽刺。 陆时:666! 他继续问:“那红色级是最安全的咯?” 古德曼摇手指, “当然不是。最安全当然是绿色级,只不过,现在的布鲁克林没有就是了,全区都很危险。”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他感觉,纽约的治安也是从百年后穿越来的。 古德曼摊手, “经济不好,治安很难好。不过,经济现在已经在复苏了。罗斯福总统还是很有一手的。” 陆时刚要说话, 这时,马车的速度放缓了,直至停下。 古德曼眉头皱起, “Fxxk!不会说什么来什么吧?” 他挑起车窗帘,随后立即缩了回来,低声道:“是NYPD。有警察正在逐个马车检查。” NYPD, New York City Police Department, 纽约市警察局。 之前,陆时与之打过交道。 他问道:“能看出来是怎么回事吗?他们为什么检查?” 古德曼摇头, “纽约治安一向不好,所以,NYPD有自己的一套办案流程,也比较注意保密性,看肯定是看不出什么的。得问。” 说“得问”的时候,他做了个搓手指数钱的动作。 陆时秒懂, “大律师还挺专业的嘛~” 古德曼大笑, “实践出真知。” 他拉开车厢前面的小窗,和车夫交代几句,要求对方帮忙应付一下,尽量不要冲撞了车里的贵客, 随后又塞了几张纸钞过去。 很明显,这不只是小费,还有打点的花销。 车夫哪见过如此阔绰的乘客? 自然满口答应。 古德曼拉上小窗,随后道:“陆爵士,跟你混,我挣钱太多,连花钱也变得大手大脚起来了。” 这哥们真会拍马屁,竟能做到润物细无声。 陆时笑笑,没有接茬。 两人在车里等待, 过了没几分钟,外面传来了警员的问话:“是空车吗?” 车夫立即回答:“不是。但里面的两位都是绅士,绝不可能牵扯到麻烦的事件中。我想我可以证……” 话音未落, “别套近乎!” 警员厉声打断了。 看样子,车夫塞钱没能解决。 古德曼和陆时不由得对视, 两人隐约感觉,可能是遇到了什么大案。 外面的警员继续道:“我们在找华人,需要逐个马车排查。你别碍事。” “啊这……” 车夫顿时无语。 古德曼皱眉,似乎觉得很麻烦。 这时,车门被打开了。 外面站着两个警员,一高一矮。 他们蓦地发现里面坐着陆时,双眼顿时一亮,像是找到了新大陆一般。 矮個子右脚迈上马车, “原来在这儿!” 说完便也伸手拉人。 结果,还没碰到陆时,就被身后的高个子给捏住了胳膊。 高个警员明显没有失去理智, 他先是对同事眨眼,随后转向陆时,从上到下又从下到上地用视线扫了一遍。 矮个子这才反应过来, 眼前这个华人的衣着极其考究,确实不像是一般人。 古德曼跳下马车, “两位,我的客户身份尊贵,希望伱们不要惊扰到他。” 他将名片递上,随后道:“这位是大英的KBE,在伦敦,他被尊称为‘爵士’。” 两个警员听完都笑了, 华人爵士? 吹牛还真是不打草稿了! 矮个子笑道:“他如果是爵士,那我就……唔……”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因为陆时也下了车,并顺手将护照拍了过去。 而护照的签发机构居然是: 白金汉宫。 如此荒诞的谎言,反而像是真的了。 两名警员面面相觑,一时间都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他们从来没见过这么离奇的事! 这时,不远处忽然传来忙乱的脚步声, 一名佩戴金徽的警长快步跑来, “陆教授!” 陆时和古德曼看去,发现竟然是老相识—— 罗基警长。 上次来美国,陆时在船上和一个醉汉闹了些不愉快, 当时负责调解的便是罗基。 当然,最后并没有调解,而是老罗斯福给NYPD拍了封电报搞定的。 罗基摸出随身的烟盒,打开, “陆爵士,你请。” 看到这场面,刚才那两个警员不由得缩缩脖子,赶紧撤了。 陆时没有接烟, 反倒是古德曼大模大样地把对方的一整盒烟给拿了。 罗基尴尬,用手在警服上抹抹,擦拭掌心的汗珠,随后问道:“陆教授,刚才没惊扰到你吧?” 陆时摆摆手,直入正题: “怎么?听说你们在抓华人?” 语气中似有所指。 罗基知道对方联系到《排华法案》上了,赶紧给出解释:“不不不,不是你想的那样。是……唉……是两个华人堂会搞出了事。” “啧……” 古德曼咋舌, “应该是协胜吧?那特么就是纯纯的疯批。” 陆时诧异, “你竟然知道唐人街的那些堂会?” 古德曼点点头,回答:“我知道疯批协胜,是因为他们有个很正常的对头——安良。安良甚至想在我们圈子里找法律顾问。一个堂口找律师……好吧,或许也不是很正常。” 协胜,陆时没听过, 但安良堂他可是知道的。 1894年,洪门的司徒美堂在波士顿另立系统,组织安良堂,以“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旗号, 安良堂很快就成为洪门旗下的强势团体, 最后,发展到全美国31个城市,规模浩大,成员达2万多人。 陆时愈加好奇了, “那么,协胜到底疯在哪?” 古德曼压低声音, “疯在他们老大。那货,看着挺正常,西装革履、头戴礼帽,但裤腰里竟然别着两把枪,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地在唐人街溜达。” 这一番形容很到位, 画面感有了。 一旁的罗基补充:“那货叫麦德。他比安良的大佬李希龄年轻了30岁,但咄咄逼人、异常凶狠。” 陆时挠头, 没想到,纽约的安良堂竟然不是司徒美堂在管理。 罗基继续说道:“事情的起因是麦德向李希龄发起挑战,要求平分赌档收益,不然就开战。” 陆时听得直摇头, 用膝盖想都能知道,李希龄肯定不答应。 毛头小子在前辈面前狮子开大口,无礼又嚣张, 不当场甩他两个嘴巴子就算客气了。 陆时问:“他们火拼了?” 罗基无奈, “火拼?那倒好了。他们火拼我们才不管呢。” 他压低声音道:“今天凌晨,安良的宿舍公寓被人纵火,烧死了两个人。” “啧……”×2 陆时和古德曼一起咋舌。 堂会自己火拼,在NYPD眼里,死的都是人渣,没什么所谓。 可纵火就过线了, 因为火这玩意儿不可控,容易变成大事故。 罗基说道:“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幕后操纵者是麦德,但我们既抓不到人,也找不着证据。” 说着,他叹了一口气,暗戳戳道:“真希望安良能赢啊……” “噗!” 古德曼笑喷, “你看你,像是NYPD的警长吗?” 罗基翻个白眼儿, “遇到这种事,最倒霉的就是警长了。” 警长作为一线领导,尚不属于真正的高层, 看似威风,实则总要背锅。 古德曼笑着道:“也是。难怪你想让安良在角逐中胜出。他们可干不出纵火的事。” 两人聊得热火朝天, 陆时这个华人却没参与。 原因无它,无论协胜、还是安良,他都喜欢不起来。 因为排华法案,华人成立堂会属实是逼不得已, 其成立之初的目的是保护华人利益、处理华人事务、帮助新移民, 而且,堂会还能私设公堂,处理纠纷。 完全可以说,因为堂会,华人社区(尤其是唐人街)已经自治了,堂会的首领就相当于唐人街的市长。 但这种状况要靠财富来维持, 而来钱最快的,无疑是赌档、烟馆以及放贷。 于是,堂会的势力肆无忌惮地夸张,再加上排华法案的挤压,导致移民唯有依靠堂会的庇护才能够在异国他乡立足。 堂会之间的斗争,最终伤害的还是那些不得不投靠堂会的普通华人移民。 但从历史的角度看,司徒美堂等人的贡献不可谓不大。 只能说,人都是复杂的。 罗基见陆时不吭声,便道:“陆教授,看你对这件事也不感兴趣,不如早去酒店休息。你在哪里下榻?我让人……” 话音未落,有两个警员跑了过来。 为首的一人气喘吁吁, “找到可疑人物。” 几人看过去, 只见,不远处正有一个老迈的华人被带了过来。 老人家穿着西装,但里面配的不是衬衣,而是中式的薄绸衫,显得有些不伦不类。 罗基不由得咂咂嘴,嘀咕:“李希龄……” 陆时听到了,好奇地看向老头。 李希龄也注意到了他,问道:“你是哪个堂口的?怎么被抓的?” 用的是汉语。 陆时在心中感慨, 显然,对方已经认定,不背靠堂口,华人是没法在美国混下去的。 他摇摇头,没搭腔。 李希龄不由得有些恼火,说道:“看你这样,应该是留学生吧?不要以为有文牒就能在这边混下去。入乡随俗,懂不懂?” 陆时还是没回答。 这时,有警员走上来,对罗基说:“警长,从这个人身上翻出了两张照片。” 罗基扫了眼, “两张都是麦德。看来,安良是真想除之而后快,连老大的身上都随身携带照片。” 两张麦德的照片, 一张是正面人头照,目光轻蔑、肆无忌惮,像个土匪; 另一张风流倜傥,笑容满面,看上去毫无杀伤力。 很难想象他们是同一人。 陆时摇摇头,实在不想掺和这件事,便转身准备离开。 没想到,李希龄又在后面叫: “喂!小子!你到底是混哪个堂口的?” 陆时充耳不闻。 古德曼不由得好奇, “陆爵士,他在问你什么?” 陆时稍作解释。 古德曼“啊?”了一声,回头看看李希龄,笑道:“陆爵士混得堂口太大,你还是别问了。” 说完,便和陆时一齐回了马车。 只留李希龄风中凌乱, “爵士?他刚才说的是‘爵士’这个词?” (本章完) . 第320章 招生问题 经历了堂会的小插曲之后,马车赶往广场酒店。 陆时办理入住。 这之后,他吃过午饭,哥伦比亚大学的校长巴特勒就找上门来了,邀请他一齐到学校逛逛,看看新闻学院的建设如何。 陆时赴美本就为了交流,自然答允。 加上古德曼,三人乘马车前往。 哥大位于曼哈顿的上西区, 校园距离中央公园只有数个街区的距离,毗邻哈莱姆河,景致十分美丽。 校园内,古老的建筑林立,散发出浓厚的历史与学术气息, 绿树成荫的小道旁,学生们或悠闲地漫步,或坐在长椅上讨论深奥的学术问题。 巴特勒引着陆时前进, “陆教授,自从决心建立新闻学院,约瑟夫就跟变了个人似的,精神衰弱都好了不少,每天竟然能工作三个小时以上,实在难得。” 他说的是约瑟夫·普利策, 普利策因为精神衰弱,甚至无法接受任何噪音,不得不住在一艘顶级隔音的游艇,在海上四处飘荡。 没想到,工作还能治病。 陆时好奇, “关键是学生们。他们对新闻学院是怎么看的?” 巴特勒表情微微变了,低声道:“你知道的,新闻学是新兴学科,公共课倒还好说,专业课根本没有相应的师资。出于无奈,我只能让约瑟夫帮忙请业内人士。” “啧……” 陆时咋舌,也知道对方的为难之处了。 所谓“业内人士”,必然是记者、编辑、出版商之流, 这些人在考入哥大的天之骄子眼中,学识并不高,现在摇身一变成为教授,确实让人有些难以接受。 陆时说:“我大概能猜到。” 巴特勒笑笑, “其实,美国算不那么保守的了。普利策推荐了布莱女士,也只有少部分学生反对。” 两人聊着,来到新闻学院前。 那并不是一幢新修的建筑, 阳光透过古老的窗户洒在走廊上,形成斑驳的光影。 巴特勒介绍道:“时间紧迫,我们启用了旧校舍。” 陆时说:“这样也挺好,显得有底蕴。” 他们走进了大门, 装修已进入收尾阶段, 墙角堆放着各式各样没用完的建材,从木板到瓷砖、从油漆到五金件,每一样都杂乱无章地摆放着。 不远处,普利策正和一名女士聊着天。 巴特勒上前, “约瑟夫!看,这是谁!” 普利策回过头,双眼一亮,给陆时来了个美式拥抱, “陆教授,你总算来了!” 之后又和古德曼握手, 这段时间,都是古德曼负责对接,两人早已相熟。 普利策又介绍了那位女士, “内莉·布莱,记者。” 他在收购《纽约世界报》后,招募了布莱, 布莱也是能干, 她的文章,一方面抨击丑恶现象、一方面倡导社会改革,靠着煽情和对一系列社会问题的针砭时弊,让报纸销量大爆。 普利策打趣着说:“陆教授,你现在过来,还能指导一下招生工作。等到了夏末,可就晚咯~” 陆时好奇道:“新闻学院的预招生不乐观?” 各国的招生流程不尽相同, 一般地,美国高校需要学生先提交申请材料, 像什么申请表、個人陈述、推荐信…… 表面上,是学生有求于学校。 但因为一个人可以被多所学校同时录取,不存在“专业服从调剂,不服从就掉档”的现象, 所以,本质上是一种双向选择。 普利策现在担心的是,他们出钱出力,热火朝天地把新闻学院搞起来, 结果,没人申请, 那可就十分尴尬了。 他眼巴巴地看着陆时,问道:“陆教授,关于招生的事,你是怎么想的?” “啊这……” 陆时挠头, “我只熟悉英国高校的流程啊。” 普利策没开口,旁边的巴特勒却是先说道:“陆教授,这你就过于谦虚了。当初我们讨论新闻算不算科学,担心新闻学院的毕业生变成卖弄文字的人,你就出谋划策过。” 当时,陆时想的办法是要求新闻学院毕业生的双学位比率, 还给出了一个很离谱的数字: 80%。 这样的话,学生们不只学新闻,还要对某个专业或行业有深入了解。 有专业知识,就可以支撑起有深度的文章,自然也就能避免“卖弄文字”了。 陆时两手一摊, “还要让我想类似的方法啊?那我铁定被学生骂死!” 巴特勒说道:“也是为了学生们好嘛~年轻吃苦,进入社会才不会遭罪。到时候,他们自然能理解你的良苦用心。” 普利策也在旁边点头, “所以说,还是陆教授有身为老师的觉悟。苦一苦学生,骂名他来担。” 陆时:“……” “好好好,这么玩是吧?” 普利策嘿嘿一笑。 能看得出来,这老哥因为最近工作比较舒心,焦虑症好了不少, 而且,看他的样子,好像连视力也有恢复。 他低声道:“说到底,还是外界对新闻学有误解。如果,我有卡文迪许先生那样的声誉,随随便便成立个实验室,都不愁招不到学生。” 陆时笑, “卡文迪许实验室也不是‘随随便便’建立起来的。” 普利策回答:“我就是打个比方。” 陆时陷入沉思, “其实,要想招生也不难。中国有句话,‘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大不了,咱们多搞点儿奖学金。” 他现在是哥大的董事,自然有权力说这话。 古德曼从后面靠近, “陆爵士,奖学金确实是个好点子。咱们可以请派克兄弟公司出面。” 派克兄弟公司就是陆时在美国的桌游出版合作伙伴, 因为《大富翁》和《魔戒》赚得盆满钵满,现金流十分充裕。 陆时思考此事的可行性, 从去年开始,老罗斯福便在搞税制改革, 一方面,巧立名目,拆分洛克菲勒; 另一方面,强迫各企业做慈善,或者投资教育、医疗等领域。 派克兄弟公司在各大设立一个奖学金,还能避税, 算是一举两得。 陆时沉吟道:“不会有法律风险吧?” 古德曼愣了愣, “什么法律风险?” 陆时说:“我是哥大校董,同时在派克兄弟公司也有股权。这种情况下,开设奖学金显得有点儿像‘左手倒右手’啊。” 其实,陆时之前没少干类似的事, 但这次牵扯到避税, 考虑到美国税务系统的牛X之处,还是要小心些。 古德曼嘴角勾了勾, “陆教授,你真是一个好人。” 陆时:??? 莫名其妙被发好人卡,十分迷惑。 古德曼低声道:“别担心,大家都是这么玩的。游戏规则如此。” 陆时无语, 一般人都会觉得这么搞属于人为制造黑幕, 但是在美国,合理合法。 嗯, 这可太资本主义了。 古德曼耸了耸肩, “伱如果实在担心,可以请我来做奖学金管理委员会的监事嘛~我会让一切都在‘阳光’下运行的。” 说着,他又压低了声音继续道:“再不行,改请富兰克林·罗斯福当监事,他有意向申请哥大法学院,正需要积累资历和管理项目的经验。我听说了,他和总统……” 陆时摆摆手,赶紧打断, “别讲了~别讲了~” 再降下去,又该聊起美国梦了。 他转向普利策, “单靠金钱刺激肯定不行。咱们还得更进一步,给新闻学院的毕业生提供明确的就业方向。” 普利策听完就笑了, 现场就有两个世界级的传媒大亨,还怕提供不了岗位? 而且,他们自己搞的新闻学院,必然最了解这个学院的真实水平, 若真能像陆时构想的那般“松进严出”,从这里直接攫取新闻界的人才,哪怕支付高薪,也定然是稳赚不亏的。 普利策左右看看, “走吧,我们出去逛逛。边走边聊。” 陆时赶紧在前面带路, “我领你走吧。” 他怕普利策看不清。 普利策笑道:“陆教授还真是有绅士风度。” 陆时控制着步速在前面走, 几人出了大门。 午后的阳光洒下, 墙壁上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痕迹,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更加明显。 陆时说:“事实上,我们还有很多办法。” 普利策好奇, “比如?” 陆时解释:“据我所知,部分大学招生是不需要定专业的,学生到了大一或大二之后可以再做决定。” 他之所以聊起这个,是因为刚才和古德曼提到小罗斯福, 小罗斯福于1900年进入哈佛大学,攻读的是政治学、历史学和新闻学, 直到1904年进入哥大,他才选定法学。 不难发现,这些都是文科专业, 而理科和工科,往往在申请时或者进入学校没多久就要确定方向了。 只能说,很多文科专业被称为“水下编筐专业”是有理由的,就业能力是真的鶸,得先依靠只选学校、不定专业的方式把人先忽悠进门。 所以,美国没有“调剂”的说法,却有“调剂”的事实。 就比如小罗斯福, 他攻读政治学、历史学和新闻学,难道到了大三再转读物理学? 那样的话,前面花的时间就全都白费了。 旁边的巴特勒不由得勾起一个邪恶的笑容, “陆教授,你很懂美国嘛~” 陆时说:“我毕竟是《全球高校排名》的主要编纂人,这些门道还是清楚的。再说了,人家哈佛都这么玩,你们肯定得跟进啊。对了,你们不是要搞常春藤联盟吗?” 巴特勒点点头, “是。我之前就听艾略特校长说了,‘常春藤’还是你起的名字。” 早期的常春藤学院只有: 哈佛、耶鲁、哥伦比亚和普林斯顿, 共4所。 而4的罗马数字为“IV”,加上一个词尾“Y”,就成了“IVY”,英文的意思就是常春藤。 几人继续往前走, 路过的学生看到校长巴特勒跟着一个东亚人走在一起,不由得投来好奇的目光。 很快,有人认出了陆时, 窃窃私语四起, “刚才那个是陆教授吧?我特别喜欢他的《颠倒》。” “那部戏剧是挺不错,符合咱们美国。但他的戏剧里,我最喜欢的还是《是!首相》,把垂垂老朽的英国讽刺得体无完肤。至于,我最喜欢的是《洛丽塔》。” “对了,他是不是还是咱们学校的董事?” “何止是董事!新闻学院他也有份。” “倒也正常。他毕竟是《镜报》的大老板嘛~” …… 渐渐地,学生们变得蠢蠢欲动。 甚至有人拿出了书,想找陆时签名。 古德曼很狗腿地凑上来, “陆爵士,给你。” 他递上一支笔。 陆时:??? “干嘛?” 古德曼做了个书写地动作,随后微妙地眨眨眼,说:“签字的时候,你会需要的。” 陆时白了对方一眼,正要吐槽, 忽然,有学生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叫道:“请问是陆时教授吗?” 古德曼笑笑, “看吧,说什么来什么。” 陆时无奈,拔掉笔帽,转向那几个学生道:“没错,我就是陆时。有什么事吗?” 他问的同时在心里思索,该签汉语名还是笔名。 对面的学生诧异, “你……唔……陆教授,你为什么拿出了笔?” “啊这……” 陆时盖上笔帽,问道:“什么事?” 学生小心翼翼地看了眼巴特勒,随后问:“陆教授,你真觉得新闻学适合成立专门的学院吗?我们承认,他或许是科学,但是……” 不知是在整理措辞,还是后面的话有些难以启齿, 他“但是”了好一阵,愣是没说完。 后面的学生忍不住了,上前一步, “陆教授,你觉得新闻学真的是科学吗?如果是,为什么要要求新闻学院毕业生的双学位比率?如果不是,为什么要要求新闻学院毕业生的双学位比率?” 两个问句一样, 但表达的意思截然相反。 巴特勒皱眉, “不要打扰陆教授。” 陆时摆手,开玩笑着说:“无妨,让他们畅所欲言吧。咱们不是担心新闻学院不好招生吗?不如借此机会解决学生们‘思想上的问题’。” 巴特勒环视一圈, 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都在小声议论,一副看热闹的模样。 他不免担心, “陆教授,你之前没有准备啊。” 如果回答不能服众,新闻学院的招生会更麻烦。 陆时摊手, “我现在说‘无可奉告’,难道就没问题?我做媒体,深知这个词会被如何解读。” “啊这……” 巴特勒有些头疼,但终究无法反驳, “那好吧。” 只能充分信任陆时了。 陆时转向那些学生,问道:“你们为什么会觉得新闻学不是科学?” 那名学生说:“我觉得新闻学是服务业!” 陆时:??? 震惊地问对方:“你是不是还要说,新闻学的本质是‘舔’?” 学生“啊?”了一声,挠头说道:“我之前还真没这么想过。但你现在一说,感觉确实有点儿像。” 陆时上下打量对方, “你姓张?” 学生摆摆手, “不不,我姓威廉姆斯。” 陆时笑笑,说道:“新闻学是服务业,这一点没错。但你认为服务业就是‘舔’,我想,你的理解出了问题。” 姓威廉姆斯的学生不服道:“大部分人是这么想的吧?” “啧……” 陆时咋舌道:“你是哥大的学生,要有自己的想法。大部分人想的就一定正确吗?” (本章完) . 第321章 伟大美利坚 周围的学生越来越多, 人头攒动,将陆时几人团团围住,低声地议论着。 陆时说:“讨论新闻的科学性,我们要率先明确产业。第一产业主要指生产食材以及其它一些生物材料的……” 听到了这话,下面的学生开始躁动。 有人终于忍不住, “陆教授,没必要说这些众人皆知的东西拖延时间。虽然三大产业的划分在世界各国不完全一致,但大差不差,完全可以概括为,一产农业、二产工业、三产服务业。” 陆时笑, “那你知道服务业服务的是什么?” 学生立即回答:“当然是人。” 陆时摆了摆手, “这话不完全对。‘服务业’中的所谓‘服务’,本意指的是服务于生产生活。就比如金融,创造需求、引导消费,这是服务于具体的人吗?” 众人沉默。 忽然,有学生举起手,似是准备反驳。 陆时抢先道:“我明白~我明白~我说的是理想情况。至于现实到底如何……哼哼哼……目前,所有的服务业确实都在‘舔’,但这本质上是另一个问题。”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能明白另一个问题是什么。 过了片刻,那个姓威廉姆斯的学生又开口了:“可问题在于,理科、工科的学生就不会这样。” 这话一出算是犯众怒了, “你什么意思!?” “怎么着?看不起我们文科?” “我看,这帮人是研究公式把脑子给研究秀逗了。” …… 现场变得混乱。 陆时张开双臂示意众人安静下来,随后道:“工、商、文、理孰优孰劣的问题,自工业革命后便争论不断,现在的我们再怎么讨论,也不会分出胜负的。” 学生们眼神交流, 随后,部分人开始撸袖子, “陆教授说的没错,讨论不出胜负,那就用拳头说话。” 陆时懵了, 心里想, 20世纪初的年轻人都这么莽的吗? 旁边的巴特勒赶紧道:“你们想干什么?都给我冷静下来!” 校长的话还是管用的, 原本随时都要引爆的气氛稍微缓和了下来。 陆时轻咳一声, “威廉姆斯先生,首先,我要指出你的一个事实错误。你说‘理科、工科的学生就不会这样’,那你知道莱布尼茨吗?” 威廉姆斯连连点头, “当然知道。” 戈特弗里德·威廉·莱布尼茨, 哲学家、数学家,是历史上少见的通才,被誉为十七世纪的亚里士多德。 陆时嘴角勾起, “那你可能没听说过,莱布尼茨自1685年起,便受汉诺威选帝候恩斯特·奥古斯特公爵所托,做起了不伦瑞克-吕讷堡一系贵族族谱的研究。” 现场的学生都有点儿懵。 巴特勒也很好奇, “还有这事?” 陆时点头, “对。毕竟纯研究不挣钱,莱布尼茨也要吃饭的嘛~” 巴特勒想想也是, 历史上的那些牛人,基本上就三個出路: 一、依附于贵族; 二、自己家里本来就很有钱; 三、自食其力。 后两者少得可怜, 像叔本华、像康德,掰着指头就能数过来。 陆时继续道:“你们可能想象不到,莱布尼茨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为该家族提供机要服务,数学研究反而是兼职。威廉姆斯先生,莱布尼茨服务于贵族以求优质的生活,这在伱眼中算是‘舔’吗?” 威廉姆斯一愣, 心中感慨, 要不说莱布尼茨是天才呢,这种情况下都能搞出那么多成果。 他抬头看向陆时, “陆教授,莱布尼茨是哲学家、数学家。他的‘舔’,只是作为哲学家的行为;作为数学家,他并没有‘舔’。” 竟然硬生生地把莱布尼茨的两个身份给切割了。 陆时听得差点儿当场骂人。 他没有骂, 但不代表其余文科生会嘴巴留情, “你切割得很快啊!” “虚伪!可笑!可笑至极!” “看来是莱布尼茨有病,大脑里面住着两个做不同研究的小人。” …… 现场又有人开始撸袖子了。 巴特勒脸黑,嘀咕道:“这帮学理工科的也挺会诡辩嘛~” 陆时摊手, “不见得是诡辩。说不定,他们真信。” 巴特勒“啊?”了一声, “什么意思?” 陆时笑着解释:“就像相信大英政通人和一样,他们真的相信理、工科在就业时不用服务于人。” 巴特勒摊手, “大英不就是政通人和吗?” 讲完这个笑话,他自己都绷不住先笑喷了。 陆时对威廉姆斯说:“你以为进入实验室就不需要‘舔’……社交了?你以为当上工程师就不需要社交了?你以为农村种地就不需要社交了?小伙子,你想一直搞研究吗?得学会讨好人、骗经费啊。” “噗!” 巴特勒喷了。 他赶紧拉住陆时,因为刚才说得实在是过于赤果。 陆时摆手, “所以,各个专业或多或少都存在类似的问题。只是有的多、有的少罢了。你们进入新闻学院,也可以立志做亨利·乔治嘛~” 19世纪末、20世纪初,美国掀起过一次新闻报道浪潮—— 黑幕揭发运动。 其起点便是1879年乔治出版的《进步与贫穷》,揭开暴露文学的序幕。 一批具有进步主义理念的新闻记者和杂志作家针对当时美国政治、经济和社会生活中的各种弊端,发表大量调查性新闻报道,引起公众强烈反应,直接带动美国进步主义运动的到来。 运动中那些牛X的记者和编辑,才是被“舔”的一方。 学生们又开始私下议论, 有的甚至考虑,要不要在新学期转入新闻学院, 反正新闻学院对毕业生有双学位的要求,之前的专业课也不会浪费。 普利策缓步凑上来, “陆教授,我觉得火候差不多了。” 陆时也是相同的看法, 他清清嗓子, “另外,我必须要告知诸位。入学新闻学院会有奖学金,并且,毕业生在毕业后,也可以获得进入《镜报》、《世界报》工作的机会。” 说一千道一万都不如利诱有效, 瞬间,学生们跃跃欲试。 有人问道:“陆教授,奖学金真的会发?” 之所以会有此一问,是因为美国总是画大饼, 在美国建国时,法律明文规定,要确保学生在接受高等教育时,可依照法律获得相关经济援助, 不过,受到各种影响,很多教育资助计划和条例被废除或一直处于无效状态。 说白了,就是只有口头保证,并没有落到实处。 “奖学金”一词也逐渐被遗忘。 陆时说道:“你们或许知道,英国于今年颁布了法令,组织地方教育委员会管辖本地区的教育,开始设立奖学金,初衷是能使贫穷的优秀学子有受教育的机会。” 忽然提到英国,学生们有些摸不着头脑。 巴特勒却是反应快, 他呵呵一笑, “你们难道忘了《全球大学排名》的事了?” 众人这才恍然大悟。 因为排名,世界各高校开始展开竞争, 为了抗衡伦敦大学联盟,美国的常春藤甚至早了几十年被提上议程,竞争之激烈可见一斑。 在这种情况下,英国搞奖学金,其它各国也必然跟进,卷生卷死。 有学生好奇, “陆教授,英国那边具体是什么情况?” 陆时回答:“那边是双轨制,不具备参考价值。” 在英国, 儿童年龄达到11岁并通过考试者,便可能获得奖学金转入中学就读; 通过16岁和18岁的“一般水平”和“高级水平”的普通教育考试,青少年还可能拿到奖学金进入高等学校。 如果不搞双轨制来限制升学,成本会高得飞出天际。 又有人问道:“那新闻学院发奖学金的具体数额是多少呢?” “这……” 陆时有些拿不定主意。 普利策凑上来, “1人70美元如何?” 这个数额相当于全美文科学院的平均学费。 陆时问道:“你不怕破产?” 普利策摊手, “这有什么好怕的?新闻学院毕竟没什么底蕴,一年能招收50个学生就很难得了。3000多美元,对你我很轻松。” 陆时:“……” 不知该说对方是过于乐观,还是过于悲观。 他回答:“我可以断定,如果你现在说出70美元这个数字,今天就得支出3000美元以上。” 普利策沉吟, 良久,他问陆时:“那就50美元?” 陆时没有搭腔。 普利策又问:“30美元?” 陆时说道:“这个数字其实十分合理。但理智告诉我,还是会超额支出。” 普利策不由得吐槽:“你不觉得这话前后矛盾?” 陆时耸耸肩, “那你说好了。” 普利策遂上前了一步,说道:“我们决定,奖学金的……最低门槛是10美元!之后会按照梯度发放,成绩越好、奖学金越高!” 老哥终究还是怂了。 学生中有人抱怨:“这个数未免太小了。” 普利策道:“我说了,那是最低门槛!因为,我们是伟大的美利坚,我们的教育提倡普及化,而非英国那样的双轨制,所以,我们的奖学金不光要助困,还要奖优!” 一句“伟大的美利坚”说得学生们热血沸腾。 普利策继续道:“总之,我们要根据成绩,按照比例,梯度发放奖学金。” 根据成绩、 从占比的角度出发, 此两者,能耍的花招可就太多了, 只是要多花一笔钱邀请听话的会计和法律顾问进行监察,让钱在“阳光”下运转,做一做样子。 普利策继续煽动道:“这样,我们定然能让美利坚持续伟大!” 学生们更亢奋了, “好!” “说得好!” 现场气氛热烈。 今天的事扩散出去后,新闻学院的招生阻力肯定会小上不少。 巴特勒不由得佩服,低声赞道:“陆教授、约瑟夫,你们可真行。不得不说,做传媒和广告行业的大亨就是善察人心。” 这并非恭维,而是发自真心地赞赏。 接下来半个小时,陆时又在现场回答了学生的问题。 太阳西下, 天空被染成了一片橙红色。 但周围的人越剧越多,把新闻学院的大门周边围得水泄不通。 巴特勒插话道:“陆教授现在要休息了。大家如果想继续了解新闻学院,请去看招生简章。” 说完便分开众人,护送陆时离开。 学生们都热情不减, “陆教授,握个手吧!” “陆教授请帮我在《洛丽塔》的扉页上签名!” “我爱你!陆!” …… 有人有幸与陆时握手,甚至大吼:“这周我都不洗手了!” 显得异常疯狂。 好不容易,陆时几人才突破了重围。 巴特勒笑道:“陆教授,没想到你不做准备都能回答得那么好。就比如莱布尼茨之事,连我都是第一次听说。你如此博闻强识,应当全在平时积累吧?” 陆时说:“其实,那些学生的说法并非毫无可取之处。就比如最初的那个问题,关于要求新闻学院毕业生的双学位比率的事。” 巴特勒不由得沉思, 良久,他说:“之前我也考虑过,与其要求双学位的比率,不如直接不设本科段,新闻学院只招收硕士研究生。” 正如之前所讨论的那样, 新闻学专业课—— 怎么写稿、怎么采访、怎么设计…… 这些技术层面的东西并不需要四年时间去学习,两年便绰绰有余了。 所以,四年本科想要塞满学分,就必须搭配意义不大的课程。 也正因如此,很多学校直接不招本科生了, 其中就包括国内的清华。 陆时摊手, “巴特勒校长,你知道这很难推行。因为如此改革,不只是新闻学院,很多专业都要遭殃。就比如商学院,必然大量教授站出来反对。” 巴特勒瞄了眼陆时, “陆教授,你果然很懂嘛~” 两人心里都明镜似的。 如果,真像他们说的那样四年本科变两年研究生,很多原先用来给本科生赚学分的课程必然面临改造升级,用来适应研究生, 这样的情况下,很多教授的能力跟不上,会被淘汰掉, 他们怎么可能不反对? 这世上,真正为学生想的人少,为自己想的人多。 巴特勒说:“所以,我们还是得退而求其次。为了真正地向国家输送人才,同时证明哥大的实力,我决定了,让更多的学院‘松进严出’,提高毕业生的双学位比率。” 陆时竖起大拇指, “校长,你可真猛啊。不怕被学生骂吗?” 巴特勒无所谓, “校长本就不是为了背锅被骂而存在的吗?再说了,人家要骂肯定也是骂你啊。是你在新闻学院起的好头嘛~” 陆时无语, “……” 没想到对方还能这么搞。 就这样,在20世纪初之后,哥大成为了全美对本科生双学位要求最为严苛的学校。 而神奇的是,学生们并没有骂陆时, 因为他们已经彻底麻木了, 教材是陆时编的; 奖学金是陆时发的; 校董席位由陆时把控; 毕业之后的工作分配依靠陆时的《镜报》; …… 左一个陆时、右一个陆时, 已经被彻底包围,换谁来当学生都得麻。 所以,学生们决定改变策略,转骂为拜,将“学位之神”陆时的画像或照片随身携带,放入钱夹、笔盒、鞋底,权作避邪之物。 有那么一段时间,陆时的画像和照片在全美脱销, 更离谱的是,此种辟邪方式在男生群体中比在女生群体中更受欢迎, 不知道的,还以为美利坚全员南桐呢~ (本章完) . 第322章 司徒美堂 哥大新闻学院招生的事暂告一段落, 陆时带着古德曼回到酒店。 结果,他刚进屋,就收到前台递进来的卡片,说是外面有个名叫“司徒美堂”的华人求见。 陆时看向卡片, 那大概是自制的名片,薄薄的卡纸配上熠熠生辉的金色文字,档次颇高。 上面写的是: 安良 Situ Meitang. 司徒美堂是洪门未来的大佬,颇有义气,曾多次发动筹款支持国内革命。 但他最近应该在波士顿和旧金山活动才是, 怎么来了纽约? 陆时沉吟,决定叫上古德曼,之后让侍者请司徒美堂进屋。 此时的司徒美堂尚且年轻,但已经带了些说一不二的大佬气势, 只不过,与陆时相比,还是稍有逊色。 他谨慎地落座,之后问好: “陆爵士。” 说的是汉语,不过是南方方言。 陆时给对方倒了杯茶,问道:“司徒先生,你次来找我,所谓何事?” 也是汉语。 旁边的古德曼当然听不懂, 但他有自知之明,清楚陆时找他来的目的只是在必要时提供咨询,便优哉游哉地喝茶,不多追问。 司徒美堂沉吟, 良久,他捏起茶杯喝茶,没能开口。 陆时笑道:“看样子是有难言之隐啊……莫非,你因为安良堂和协胜的事而来?” 司徒美堂缓缓点头, “李老哥被NYPD暂时拿住,我前去探望,并从他口中听说了您,得知您和罗基警长颇有些渊源,所以想来碰碰运气。同为华人,您必然也是心系……” 后面的话不用讲得太明白。 司徒美堂回过身,从包中摸出一个半尺见方的木匣子,在桌子上放好, “陆先生,麻烦您了。” 陆时看了眼木匣,连打开都没打开,直接推回去。 千金之子不坐垂堂, 他不可能为了一个堂会冲锋陷阵。 司徒美堂脸色没有任何变化,问:“陆爵士,您就不好奇里面装的是什么?” 陆时笑道:“酒、色、财、气,四者,你能给我的,我亦可自取,又何须欠下人情?” 司徒美堂无言以对, 心中明白,自己和眼前之人的地位相去甚远, 他能拿得出手的东西,人家根本看不上。 陆时沉吟道:“按理说,李先生最多被关一天,之后便会被放出来吧?” 司徒美堂苦笑, “关?他现在是‘被保护’。” 陆时:??? “什么意思?” 司徒美堂无奈叹气,解释道:“NYPD给出的理由是,李大哥受到华人堂会的人身威胁,有生命危险。待在警局可以避祸。他们这么说,我们一点儿招没有。” 陆时心里吐槽, 看看美国佬,多会玩? 简直是遥遥领先。 千万别保护个几天,忽然传出“后背中七枪自杀”的消息。 陆时凑到古德曼耳边窃窃私语片刻, 后者连连点头, “可以的。任何一個有经验的律师都能轻松解决。” 司徒美堂听得懂英语,懵了好一阵,才发现自己的思路太窄了, 既然NYPD插手,就不是唐人街内部能解决的事了。 既然如此,不如剑走偏锋, 对付流氓不一定要强攻,还可以请讼棍智取嘛~ 他对陆时拱手, “感谢陆爵士指了一条明路。” 陆时摇头,没再纠缠这个话题了,转而问道:“你们和协胜冲突,只因为烟馆和赌档?” 司徒美堂摇摇头, “不只。您必然知道《排华法案》吧?前段时间,因为《颠倒》,法案稍有松懈。但经济越来越差,又开始变得严重。” 陆时不解道:“和法案又有什么关系了?” 司徒美堂回答:“法案的实施导致唐人街严重缺乏华人女子。所以,在唐人街,一位华人女子的出现会受到大量男人的关注。进而引发各种……越漂亮、越麻烦。” 陆时当然知道, 他甚至听说,因为僧多粥少,不少华人男性会与同处于底层的爱尔兰或意大利裔女人结婚。 这事儿放在现代听着就挺魔幻的, 但在20世纪初十分正常。 “啧……” 陆时咋舌, “所以,事情还牵扯到了争风吃醋?” 司徒美堂说:“刚开始是有那么一档子事。但后来就不仅仅是个人恩怨了。” 堂会都很看重面子, 谁示弱了,谁在江湖上就会被人嘲笑。 一般地,NYPD不会管唐人街的事,因为华人通常不会求助于警方,而是内部自行解决, 这导致堂会争斗一旦开始,就很难停止,需要很长时间谈判以达成停火协议。 毕竟,谁都不想失了话语权。 陆时沉吟询问道:“我听说了,这次弄出了火情?” 司徒美堂尴尬, “……” 这番沉默也等于回答了。 陆时说:“我觉得,你们需要一个法律顾问。” 司徒美堂有些懵, “起诉吗?” 在他看来,起诉属于打不过就告老师的窝囊行为。 陆时说:“这次烧了房子,还出了人命,不想上法庭都不行。我指的是以后。因为聘请法律顾问是一件长远的事,要从长计议。而且,李先生之前不是对许多律师发出过邀请吗?” 司徒美堂面色微变, 在这件事上,他和李希龄的观点截然相反。 陆时也大概知道对方是怎么想的, 履历上看, 司徒美堂1885年拜堂盟誓,那时才不到18岁; 1886年,他因打死了一个吃霸王餐的白人,坐了十个月苦役监; 1894年,另立系统,组织安良堂,以“锄强扶弱、除暴安良”为旗号,快速扩张。 …… 年轻的司徒美堂正是敢打敢拼的年龄, 所以,他将聘请法律顾问视作软弱,并不出人意料。 而李希龄年纪大了,考虑着求稳、洗白,也可以让人理解。 在发展安良堂的方向上,两人思路有些出入。 陆时见司徒美堂脸上阴晴不定,遂摆摆手,说道:“我只是随口一说,你就当没听到吧。好了,请吧。” 说完便要送客。 他对对方没什么好恶, 观点相左,那就请出门便是。 司徒美堂站起身,朝大门的方向走去, 结果,他握住门把手,迟迟没转动,最终还是转过身来,重新坐下,对陆时毕恭毕敬地行礼, “陆先生,请您指点于我。” 他这个“先生”,是老师的意思, 姿态摆得非常低了。 而且,说完后,还弯腰双手举过头顶为陆时奉茶, 陆时哑然, “这是为何?” 司徒美堂瓮声瓮气地回答:“我书读得不多,所以很多事想不明白。而陆先生是有大学问、大智慧的,定然能为我解惑。” 古德曼听不懂汉语,但是看得懂敬茶, 他小声道:“我早说,这安良堂跟协胜不一样。他们领头的都是正常人。” 陆时看了看茶杯,没有立即接过, “事先说好,任何事,我都不会出面。” 司徒美堂会意, “我懂。” 陆时便将茶杯接了,啜饮一口,询问道:“你想问什么?” 司徒美堂道:“为何要请法律顾问?” 陆时说:“能在最短时间内,站在维护你权益的角度为伱提供最专业的意见,使你避免或者减少经济损失。有些时候,甚至能消除牢狱之灾。” 这个回答相当官方。 司徒美堂叹气, “陆先生,您能不能别打官腔,对我们来说……” 陆时打断道:“我讲的就是真东西。” 司徒美堂还是一脸的疑惑, “请法律顾问,真有必要吗?” 陆时说:“现在的安良堂有多少人?” 司徒美堂在脑海里估算了一下, “如果你单指纽约,那大概在1700人。但全美的话,少说两万。” 两万的堂会成员, 那对应的华人社区人口规模该有多大? 陆时心中感慨, 华人确实是坚韧,顶着《排华法案》都能在美国落地生根。 他问道:“司徒先生,你难道就没考虑过,在纽约或者波士顿这种地方成立安良总堂、整合各堂口吗?” 司徒美堂:!!! 不由得震惊地看着陆时, “先生,您……您真是想到我心里去了。我定的地方,就在纽约。” 历史上的三年后,也就是1905年,他在纽约成立了安良总堂。 陆时嘴角勾起, “你没考虑找法律顾问,是因为你管辖的堂口还没发展到那个规模。可如果一旦成立安良总堂,规模就大了,会出现大量纠纷。其中,有的能用拳头来解决,有的不能。对于不能的那些,出现得多了,赔得多了,你就必须找法律顾问来消除风险了。” 司徒美堂还是一脸懵, 显然没听懂。 陆时只能让旁边的古德曼解释。 后者想了片刻,有些无奈道:“法律顾问的职责太宽泛,所有跟法律沾边的内容,都要提供意见。比如合同、纠纷、风险……” 陆时说:“你就举个简单点儿的例子。” 古德曼便说:“就比如审查合同,有时候,一个条款可以为客户省几千甚至上万美元。” 司徒美堂听懂了数字。 他低头沉思片刻, “合同……可问题在于,堂会的那些生意很多都不太干净啊。” 陆时吐槽:“什么叫‘不太干净’,你明说不合法呗。” 司徒美堂倒也光棍,大大方方地承认道:“确实是不合法。这种情况下,还签什么合同?” 陆时看他一眼, “你准备一直经营烟馆?” “啊这……” 司徒美堂有些汗颜, 但他终究是混堂口的,不可能轻易松口。 陆时也知道,动之以情是铁定劝不住对方的,得晓之以理。 他说:“利润太大,不是什么好买卖。” 司徒美堂诧异, “利润大是坏事?” 陆时回答:“你不怕下面的人自立门户?” 利润高、来钱快,随之而来的便是不断膨胀的野心和权力, 再往后就该是新老交替了。 这方面的美剧演得清清楚楚, XX社团、XX家族、XX公司…… 兴盛不会超过二十年。 其中,被官方掐死的只在少数,大部分死于内斗和互相倾轧。 反倒是那些保守的、搞“小买卖”的,很多能洗白。 但超高的利润导致杀头的买卖总有人干, 那些自以为“枭雄”的人物,觉得自己是餐桌上的食客,大快朵颐之后便可全身而退,却不知自己早已出现在了别人的菜单上。 司徒美堂沉思, 他发现,陆时虽为文人,但对这些弯弯绕绕了解得异常清楚。 他有些被说动了。 陆时继续道:“洪门应该有三十多个管职吧?” 司徒美堂诧异, “先生竟然懂这些?” 陆时说:“我没记错的话,有个职位叫铜章,是专门掌管腰牌的。如果,他几天就赚上百美元,大部分上缴,自己却只能留个几美元,他能不造反?” 司徒美堂叹气, “不反都说不过去。” 因为,现在有部分烟馆、赌档已经出现这种情况了。 钱来得太快,又非常容易,确实会导致权力架构出现下克上的风险。 司徒美堂说道:“但这种生意,总有人会去做。” 陆时笑笑,没说话。 他的意思刚才已经表达得很明白了,不想再重复。 司徒美堂咬咬牙, 既然准备在纽约搞安良总堂,那就要有壮士断腕的决心,切除掉那些会制造不稳定的毒瘤。 更何况,他现在已经想明白了, 做那些买卖的,必不能长久,顶多十年便会衰亡,旧去新来,如此往复。 所以,眼光还是要放得长远一些。 司徒美堂说:“先生,我认为你说的对。我辈华人,在经历过1840年的惨痛教训后,怎可再受荼毒?” 这话说得义正言辞,情感十分真挚。 陆时笑道:“我知道,这是司徒先生的心里话。” 司徒美堂感慨, “惭愧~惭愧~” 陆时摆摆手, “没关系。人心都是复杂的。” 司徒美堂深深地看了陆时一眼, “先生,你也有不得不、被强迫做的事?” 陆时回答:“以我现在在欧洲的地位,已经几乎没有‘不得不’的事了。” 这话也就陆时说说, 旁人讲,都会被当成吹牛。 司徒美堂心中愈加佩服, 他说:“既如此,我解决完纽约这边的事就……唔……既然都要找律师了,那不如一步到位。我还是先回波士顿,聘请一位法律顾问吧,让他来解决这次跟协胜的冲突,就当是一次能力测试。” 陆时问:“为什么要回波士顿啊?纽约的执业律师也很多。” 司徒美堂解释:“第一座安良堂就是在波士顿成立的,由我亲手操办。可以这么说,那里就是我的中军大帐,我十分熟悉。而且,波士顿也有好学校,就比如哈佛。” 陆时好奇, “你要去哈佛请法律顾问?” 司徒美堂说:“毕竟是全美最好的大学嘛~” “啧……” 陆时不由得暗自咋舌。 没想到,世界线总会在奇奇怪怪的地方绕回原点。 按照真实历史,司徒美堂请到的法律顾问,是未来的美国总统小罗斯福, 小罗斯福甚至称呼司徒美堂为“大佬”。 而此刻的小罗斯福,正在哈佛就读。 司徒美堂严肃地看向陆时, “先生,你是否愿意在我们安良堂内担任一……” 话音未落,陆时便摇头, “多谢司徒先生盛情,但我自认满足不了贵门的《三十六誓》,还是就此作罢吧。” 《三十六誓》可以理解为门规戒律,入门前需与其他兄弟一同诵读, 比如: “洪家兄弟,虽不相识,遇有挂外牌号,说起投机,而不相认,死在万刀之下。” 十分严苛。 陆时肯定是做不到的。 更何况,他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加入堂会。 司徒美堂轻笑, “没关系的,对先生这样的大才,《三十六誓》可以简化,你只要宣誓,‘爱兄弟,不爱黄金’,此事便成了。” 陆时笑笑, “我挺爱黄金的。所以,还是算了吧。” 连续的婉拒,司徒美堂怎会不懂? 但他心中已经下定决心了, 如果顺利搞出安良总堂,并且能存在三十年以上,就一定要给陆时安上一个行一的职位。 (本章完) 第323章 你就是我写作路上的导师! 司徒美堂离开了。 目送他的背影,古德曼低声道:“陆爵士,我看这件事,不会那么简单就解决的。” 陆时点头, “当然。” 堂会之间的争端可不是耍嘴皮子、找律师就能解决的, 到底,还是要流血。 只有双方露出了疲态,才能真正坐下来好好谈。 但陆时还是希望唐人街能往好的方向引导, 就像之前的《颠倒》那样,华人在海外的境况稍有好转,便善莫大焉。 古德曼殷勤地给陆时倒了茶, “明天还是去哥大吗?” 陆时沉吟,思前想后,觉得没那个必要, “直接去哈佛吧。” 他现在是哥大校董,又挂名新闻学院,所以在整个纽约州的学术圈都有影响力,向各期刊推销加入影响因子的评判系统并不会受到阻力。 至于美国其它州的高校…… “擒贼先擒王嘛~” 陆时打趣道。 古德曼听了不由得嗤笑一声,问:“这是来自东方的智慧?确实,搞定哈佛,是能起到‘擒王’的效果。” …… 第二天。 陆时和古德曼出发,乘火车前往波士顿,再转剑桥。 盛夏,车厢里热得要命, 车厢里的乘客都无精打采,连聊天都懒得聊。 火车缓缓行驶,伴随有规律的“咔哒咔哒”声,像一头疲惫的巨兽,缓缓穿越被阳光炙烤的大地。 古德曼解开衬衫的扣子,往里面扇风。 陆时问:“要玩牌吗?” 他拿出随身的扑克。 古德曼不解道:“咱们两个人,玩什么?要不我去餐车开瓶酒,然后叫几个人来,我教你玩一种最近才出现的纸牌游戏?” 陆时好奇, “德州扑克?” 他没记错的话,德扑确实是20世纪初诞生的。 古德曼说:“陆爵士是怎么知……唔……你是派克兄弟公司的董事,难怪会对这些有了解。那個纸牌游戏确实是在洛布斯镇诞生的,但没有正式名字。” 陆时对这种东西没什么瘾头, “算了,我们两人……” 话还没说完, 忽然,外面传来了极闹腾的起哄声, “学猪叫!学猪叫!” “输不起就别玩!” “大师,我们都这么尊重你了,你可不能耍赖啊!” …… 叫声、笑声,交织一片。 古德曼探头出去,随后很快缩了回来,小声道:“好像是一帮大学生。他们也在玩纸牌。玩的是……” 他又朝外瞄一眼, 结果,直接当场笑喷, “Fxxk!” 陆时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看向外面。 在包厢外的过道上竖摆着一张长条桌,上面铺满了扑克, 一个中年人站在桌前, 他弯着腰,嘴里哼哼着模仿猪叫,用鼻尖从扑克堆中拱出了一张小丑。 瞬间,车厢被笑声引爆, 现场气氛热烈。 陆时眯起眼,看着那个中年人,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没想到,旁边的古德曼先认出来了, “好像是波特。” 陆时最先想到的是《哈利·波特》, 他赶紧把荒诞的想法清除出脑海,问道:“你认识那个人?” 古德曼连连点头, “认识。那个人因为盗用公款,被关了监狱。当时传得沸沸扬扬的,东海岸这一片搞法律的基本都知道。” 陆时好奇, “为什么传得沸沸扬扬?” 古德曼低声道:“那人是个作家。” 陆时怔了怔, “欧·亨利?” 他记得欧·亨利原名威廉·西德尼·波特, 不过,欧·亨利被收监的时候,应该还不是特别出名才对。 古德曼“啊”了一声, “对对对,就是他。不过,那件事搞得业内人尽皆知,还因为欧·亨利的奇葩操作。他受到起诉,被传受审并被暂时关押。他的岳父将他保释出狱。” 陆时点点头, “保释?那说明事情不严重。” 古德曼点了点头, “对,就是不严重,交些罚金就能解决。但他在传讯的前一天逃到了新奥尔良,之后又逃到了洪都拉斯,他在特古西加尔巴的旅馆里呆了好几个月。后来,他获悉身患结核病的妻子病危,便赶回美国,结果被捕,被判了五年。” 陆时:“……” 没想到,文学大师也能这么奇葩的。 他忍不住好奇, “你说五年,那现在怎么出来了?” 古德曼说:“这件事,我后来就没关注了。但用膝盖想也知道,肯定是在里面笔耕不辍,表现不错呗~欧·亨利这个笔名,也是最近才开始变火的。” 他对陆时眨眨眼, “看来,关小黑屋确实有助于创作。” 陆时打个寒颤, 心说, 这事儿可不能在欧洲传播开。 要不然,那些狂热粉丝,说不定真会七搞八搞,想尽一切办法把自己关小黑屋。 他正想着这些,那边又结束了一局, 起哄声再起, “小丑牌在哪里?快洗到牌堆里面去!” “哈哈哈哈……” “学猪叫!再一次!再一次!” …… 欧·亨利的脸已经涨成了猪肝色。 他一扬手, “不行!不来了!” 开始耍赖了。 古德曼嘀咕道:“输不起的人可不适合上牌桌。这位大师,八成烂赌。” 事实确实如他所说, 1902年,欧·亨利成为职业作家,创作了上百篇优秀的短篇,名利双收。 但同时,他也开始挥霍无度, 烂赌、酗酒…… 写作的劳累与生活的无节制使他的身体受到了严重损伤。 他最后的死因便是肝硬化。 外面的欧·亨利很不爽, “你们这帮小子,不会是联合起来搞我吧?我玩牌这么久,可从来没输得这么快过!” 现场为之一静, 随后,爆发出哄堂大笑。 有个学生吐槽道:“‘从来没输得这么快’?意思是,你总是输呗~” 其余人笑得更大声了。 欧·亨利这才察觉自己说错了话,拿起旁边的威士忌灌了一口,闷闷地不说话, 他上牌桌,输钱不是什么大事, 可是被一帮学生如此耻笑,让他觉得很没面子。 有学生叹气道:“大师,我们确实没作弊。伱输得快,是因为你以前没玩过德扑,根本不懂策略。而且,如果不是你自报家门非要掺和进来,也不会有现在的麻烦啊。” 旁边人附和: “对啊!你的牌技,简直跟你写的一样幽默。” 又是一阵安静。 随后, “哈哈哈哈哈哈!” 又爆发出了震耳欲聋的笑声。 更多的包厢门被打开, 乘客们好奇地看去,很快便有人认出了欧·亨利。 因为他当下就住在纽约,接受过不少采访。 欧·亨利脸红, 也不知道是因为羞耻,还是因为饮酒, 他说道:“那是我的写作风格。你们是哪所学校的学生?” 学生们异口同声地回答: “哥伦比亚大学。” 语气带着傲然。 显然,他们为自己的母校感到光荣。 欧·亨利摆摆手,说:“你们不懂创作,才会说出那种话。我不怪你们。” 学生们听了,面面相觑。 终于有人忍不住道:“先生,我们虽然不是学文学的,但并不意味着不具备鉴赏能力。若论短篇,你比之爱伦·坡如何?比之契诃夫如何?比之莫泊桑如何?” “啧……” 陆时咋舌。 旁边的古德曼不解道:“陆爵士,怎么了?” 陆时说:“那帮学生举的例子,都不是一般人。坡是现代通俗两大派系——侦探和恐怖的开山祖师;至于莫泊桑和契科夫,还要我说嘛?” 古德曼好奇, “比你还厉害?” 陆时:“……” 直接被对方的话给干沉默了。 无声的回答也是回答, 古德曼尴尬地看向窗外,低声道:“今天怎么这么热呢~” 在现代有个说法: 欧·亨利、契诃夫、莫泊桑是世界三大短篇巨匠。 但这个说法在美国都几乎无人提及, 所以很有可能是其他国家杜撰的。 退一步讲,即使单论美国文学,欧·亨利的地位也应该不及马克·吐温才是。 马克·吐温是美国文学的开山鼻祖,将英语文学分成了审美和气质迥异的英国文学和美国文学, 他对美国文学的贡献类似于鲁……陆时对白话文的贡献。 另一边,欧·亨利正被围攻。 学生们各抒己见, “先生,你的创作,有讽刺、有批判吗?” “嗯,确实没有现实主义揭露与批判性质的作品。” “就算不说内核,只去研究创作,研究叙事学,那也该是亨利·詹姆斯更有看头。” “还有马克·吐温大师。” “欧·亨利先生,你觉得自己的作品最大的创新在哪儿?是那些结尾吗?” …… 欧·亨利这才发现,自己似乎是踢到钢板了, 眼前这帮学生能说起英籍美裔家亨利·詹姆斯,很有可能就是文学院出身。 而且,对方人多势众, 自己就算能解释,也是百口莫辩。 他无比郁闷。 就在这时,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你们都是哥大的学生?” 那帮学生正围攻欧·亨利,都在兴头上, 有人头也不抬道:“对,我们……唔……!@#¥%……” 后面的话变成了乱码, 因为,有同学捂住了他的嘴。 他向上翻眼珠,便看到一个东亚人朝这边走来。 小伙伴们慌乱地收拾纸牌,随后老老实实地立正站好,恭敬道:“陆教授。” 被捂住嘴的学生这才反应过来, 来人竟然是陆时! 他也蹭的站了起来,尽力贴着包厢门,笔直的身姿像一块三合板。 陆时笑笑, “看来,你们认出我来了?” 立即有人回答:“当然!你是我校的陆时教授。” 陆时摆摆手, “挂名,挂名而已。” 他看了一眼欧·亨利,随后说道:“你们不要小看了‘欧·亨利式结尾’,现在的故事类杂志,十篇里有六篇是这种风格。它好学,也不需要很高的艺术悟性,是广大从业者的福音。” 所谓的“欧·亨利式结尾”,简单来说就是反转, 出乎意料的结局,使读者感到意犹未尽。 比如《麦琪的礼物》、《警察与赞美诗》、《最后一片常春藤叶》,都是类似的设计。 但现在这个时点,这些作品都还没出现, 欧·亨利的作品只是因意外性和别出心裁的解决方式而为人所知,却还没有被冠上“欧·亨利式结尾”这样的大名。 而陆时说这话,无疑是一种认证, 他将欧·亨利视作大师。 欧·亨利十分激动, “陆教授,你……” 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以陆时现在在文坛的地位,他一句“欧·亨利式结尾”,可能比任何文学奖都好用。 当然,陆时也不是高抬了他, 像《读者》、《意林》、《故事会》,哪个不是欧·亨利的门徒? 甚至连三到五章一个小高潮的网文也在模仿。 人家喂饱了无数从业者,是祖师爷。 有学生说道:“教授,我总觉得通俗的影响力和文学评价不一样,怎么能……唔……!@*#¥%……” 变成乱码是因为又被捂嘴了。 原因无他,陆时也是通俗作家出身,且很多作品也有“欧·亨利式结尾”的影子, 饱受欢迎的《朝闻道》就算比较典型的例子。 陆时笑, “你说的没错,文学类型的评价不一样。但我认为,通俗文学和严肃文学都是文学,通俗文学里有精品、严肃文学也有烂作。” 他又转向欧·亨利, “不过,认赌还是要服输的,你不能耍赖。” 欧·亨利大笑, “好好好!” 刚才那句“欧·亨利式结尾”已经给足了面子,他又怎么会怕再学一次猪叫? 只见他“哼哼唧唧”地用鼻子将那张小丑牌拱了出来。 现场的气氛又变得轻松。 陆时摆摆手, “那就这样了。” 说完,他便回到了自己的包厢。 没想到地,欧·亨利竟然放下扑克,跟了过来。 他十分恭敬地对陆时刚才的解围之举表达了感谢,之后询问道:“陆教授,你赞同我那种方式?” 陆时点点头, “我读过你的作品,故事的结尾往往以一个独特而令人印象深刻的转折点结束,都让人难以预料。我十分喜欢。不过,这种比较适合短篇写作,或者戏剧。” 欧·亨利不解, “短篇啊……” 陆时说:“当然。篇幅短小精悍,才能通过简明扼要的措辞来避免过多铺垫,留给读者更多的想象空间。拖拖拉拉、战线过长,会导致那种结尾的冲击力减弱。至于戏剧,因为是一幕一幕呈现的,相当于短篇集。” 欧·亨利沉吟道:“那,若我想写长篇呢?” 陆时皱眉, “那就只能让结构尽量松散一些了。” 欧·亨利震惊。 他在洪都拉斯开始写长篇《白菜与国王》, 正如陆时所说的,那是一部结构松散的政治讽刺, 有时候,他甚至将之视作短篇集。 但《白菜与国王》尚未出版,不可能在市面上读到, 陆时能说出那种话,只能说明他的写作功底深厚,从的叙事到结构,无一不精通。 欧·亨利躬身, “陆教授,我真应该进哥伦比亚大学,听听你的课。” 陆时:??? “什么意思?” 欧·亨利低声道:“你说的话让我茅塞顿开。下部作品的序言我已经想好了,一定要在开头致谢你的指点!” 说着,他握住陆时的手, “感谢!万分感谢!你就是我写作路上的导师!” (本章完) 第324章 牛马,就是牛马! 污污污—— 火车的速度缓缓降了下来, 波士顿站近在咫尺。 欧·亨利和陆时讨论短篇的写作,聊得正欢,听到汽笛声后便露出了遗憾的表情。 他无奈道:“我必须去一趟华盛顿,否则,一定在这里陪你下车。” 陆时有些好奇, “你不是在纽约定居吗?去华盛顿做什么?” 欧·亨利微微尴尬,低声道:“当时,我被判了五年,但提前出狱了。所以,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去匹兹堡或者华盛顿汇报,让那帮混蛋知道我还在境内。” 要不是那段逃亡的黑历史,他其实根本用不着面对如此严苛的审查。 陆时和古德曼不由得笑, 两人都没接茬。 欧·亨利赶紧说:“陆教授,我办完华盛顿的事,之后会去找你,请教创作的事。” 陆时点头, “那好。我们在哈佛见吧。” 他和古德曼下车后转乘,前往剑桥市。 和上次来时一样, 剑桥市的景致和纽约、波士顿这种受工业化影响的大城市不同,没有高耸的烟囱和滚滚浓烟, 空气清新,偶尔有鸟叫声传来, 天空亦是明媚。 两人走出火车站,阳光照在头顶,热得人浑身刺挠。 不远处,有人注意到了他们,快步走来, “陆教授?” 陆时循声望去。 来人是一个高大、瘦削的中年男子, 其头发浓密,带着丝丝卷曲,两撮小胡子竟和老罗斯福有些相像。 他走上来, “你是陆教授吧?” 说英语时稍微带一点口音,似是东欧人。 陆时打量对方, “你是特斯拉先生?” 尼古拉·特斯拉, 塞尔维亚裔美籍发明家、物理学家、机械工程师、电气工程师。 以他的姓氏命名了磁密度单位,表明他在电磁学上的贡献。 特斯拉诧异, “你知道我?” 陆时笑道:“在去年的诺贝尔颁奖典礼,我可听过你和爱迪生先生的不少轶闻。” 特斯拉无比郁闷, “我一定臭名昭著吧?” 他虽然不是交流电发电机的最早发明者,但其对交流电的的改进如同瓦特对蒸汽机的改进一样,贡献巨大, 无电刷交流电感应马达的出现,让直流电的发明者爱迪生感到恐惧。 于是,爱迪生买通某些州的官员,把当地死刑由绞刑改为交流电电刑,并雇用小学生,抓猫狗来用特斯拉的交流电做实验,把猫狗电死,来显示交流电的危害。 特斯拉因此被口诛笔伐。 陆时摆手, “‘电流之战’,你不是已经赢了吗?伦琴先生对伱赞不绝口啊。” 特斯拉恍然。 去年的诺贝尔物理学奖颁给了研究X射线的伦琴, 而特斯拉在早期的研究中,制定了许多实验来产生X射线, 他的仪器产生的X光的能量比一般仪器要大得多。 也难怪伦琴会站他这边。 特斯拉小声道:“我还以为陆教授误会我……” 陆时摆手, “那怎么会?” 他转开话题,询问道:“特斯拉先生,你这次找我,所为何事?” 特斯拉从身上摸出一个小册子,笑着回答:“我替AAAS……啊,就是美国科学促进会(American Association for the Advancement of Science)前来。” 陆时有些惊讶, “你受AAAS雇佣了?” 特斯拉摇头, “并不是雇佣关系。但是,我最近接受摩根财团资助,在长岛修建沃登克里弗塔,那是一座高187英尺的铁塔,铁塔顶部有一个直径为68英尺的半球型……” 接下来是一段长篇大论, 总结下来,就是摩根看上了项目的商业价值,想借此项目实现无线通讯。 陆时轻咳一声, “请说重点。” “啊这……” 特斯拉露出抱歉的表情,继续道:“这种大型项目,要征地、要人力,只有钱肯定是搞不定的,所以需要相关协会背书。陆教授在欧洲,学术上的猫腻肯定比我懂。” 陆时懂了, “所以,项目的评审是AAAS批下来的?” 特斯拉叹气道:“其实,我本意不想掺和这种事,只想一门心思做实验。但既然我在AAAS挂了名,就得出力。” 陆时能明白对方为什么反感学术社交, 对方被善于商业运作的爱迪生打压,难免会觉得这种交易肮脏, 何况,特斯拉在给爱迪生“打工”期间,爱迪生承诺过5万美元的薪酬,后来却拒不支付,导致特斯拉愤而辞职。 这么多腌臜的经历,也难怪他只想闷头做实验。 陆时好奇, “你说你在长岛做项目。长岛不是在纽约吗?你可以在纽约堵我啊!何必等到剑桥市?” 特斯拉:!!! “我怎么把这事忘了。” 陆时:“……” 感觉对方的眼神有些清澈的愚蠢, 他摆摆手, “算了,我们先上马车。” 另一边,古德曼立即挥手叫车。 三人坐进车厢。 天气非常热, 狭小的车厢像个蒸笼,配合颠簸的路面以及若有若无的马臊味,让人不得不将车窗帘完全挂起。 阳光刺进来,晃得人眼睛疼。 陆时眯起眼看外面的景色,随后转向特斯拉, “特斯拉先生,AAAS那边是怎么说的?他们支持《科学》加入影响因子的评判吗?” 特斯拉感慨, “陆教授,你真是聪明。我还什么都没说呢,你便能猜到我的来意。” 陆时笑, “众所周知,《科学》的出版方正是AAAS。” 特斯拉询问道:“陆教授,这影响因子到底是怎么算的?” 其实,陆时之前已经告诉过杰克伦敦了, 但对于没有正经上过大学、没有接触过顶级期刊的人来说,那种东西还是有点儿难理解, 况且杰克伦敦还是個文科生,更不懂那些,传回美国的电报自然语焉不详。 陆时道:“简单讲,影响因子越高,学术影响力越大。” 特斯拉挑眉, “影响力。” 陆时笑道:“你想到爱迪生先生了?确实,影响力大不代表质量高。” 他从衣服内兜摸出一张纸, 没想到,纸已经被汗水浸湿了,看不清上面的铅印文字。 古德曼赶紧打开行李,翻找笔记本, “陆爵士,手写吧。” 陆时接过纸笔, “假设,我们要计算《科学》1900年的影响因子。” 他在纸上写下公式: —— IF(1900年)=A/B 其中, A=该期刊1898年至1899年所有文章在1900年中被引用的次数; B=该期刊1898年至1899年所有文章数。 —— 一目了然。 特斯拉好奇地看了眼陆时, “你真不是一般作家。” 他见过太多人,在阐述观点时絮絮叨叨,半天都说不明白, 那种感觉,就像是水文的作者。 而陆时截然不同, 明明不是理、工科出身,却善用数学语言,一个公式就把事情讲清楚了。 陆时明白对方为什么会有那种感慨,打趣道:“那你应该看看《枪炮、病菌与钢铁》,那是跨学科专著,用到的公式可不少。” 特斯拉说:“有机会一定拜读!” 他又看向公式, 良久,他说:“陆教授,我认为影响因子存在弊端,其数值与期刊涉及的领域关系非常大。” 陆时说:“你讲讲看。” 特斯拉发现陆时的态度很轻松,便笑道:“看来,陆教授早就想到了。” 陆时摊手, “我想听听自然科学学者的观点。” 特斯拉想了想,说道:“那我也举个例子吧。陆教授,你是传媒大亨,一定听说过《金融时报》吧?” 陆时说:“当然。那是全球最具专业性的大报,几乎没有之一。” 特斯拉说道:“而《镜报》,则是下里巴人的小报。两者的销量对比如何?” 陆时点头, “我明白你的意思。” 在自然科学领域,也有自己的《金融时报》和《镜报》, 前者比如, 物理、基础数学…… 研究领域艰深,晦涩难懂,难免曲高和寡,从事的科研人员人数就会很少,影响因子必然高不起来; 后者比如, 生物、材料…… 领域相对浅显一些,实验重复得多,研究生普遍是教授的牛马,而牛马自然是越多越好,那么影响因子就容易高, 有些期刊,甚至读作“杂志”,写作“杂质”。 (PS:我知道学生化环材的多,老哥们别打我) 特斯拉耸耸肩, “陆教授,你刚才提到了《枪炮、病菌与钢铁》,它卖的应该远远不如《朝闻道》吧?” 陆时说:“都不是一个品类的,比较没意义。” 特斯拉重复:“对,就是这个意思,‘都不是一个品类的,比较没意义’。可是,《科学》和《自然》,两者都是综合类期刊,若为了提高影响因子,它们放弃理论,专攻应用学科,这个导向可不好。” 他像是陷入回忆, “当年,我在格拉茨理工大学学习。那时的期刊从未统计过引用率,但我估计,我们领域内的期刊的影响因子的变化曲线就像安第斯山脉,时起时伏。” 这其实是美化自己的说法, 特斯拉并未从格拉茨理工大学毕业。 当然,陆时不会拆穿,继续道: “为什么这么说?” 特斯拉回答:“因为自然科学的研究也是有潮流的。约瑟夫·斯旺经过近30年的研究,制成了以碳丝通电发光的真空灯泡,引无数人进入了我们那个领域。但后来嘛,爱迪生……” 他摇摇头,不再多说,转而问陆时:“陆教授,对于这些问题,你是怎么想的?” 陆时说:“治标又治本的方法,当然是成立子刊。” 特斯拉第一次听说这个概念, “什么意思?” 陆时回答:“以《科学》为例好了。它完全可以继续做综合类的期刊,但是,只刊登最顶尖、最有学术价值的那些文章。而其余的文章,可以进行分门别类,就比如光学,完全可以搞一个《科学·光学》嘛~” 特斯拉连连点头, 心想, 这个确实治标又治本。 但他随即道:“还是有问题。以现在学术圈的体量,根本不可能支撑得起这么多子刊啊。” 陆时嘴角勾起一个弧度, “那是学生们在毕业时没有要求。假设,我是一个硕士研究生导师,要求我的学生毕业时必须在影响因子5以上的期刊发表过论文,那会怎么样呢?” “啊这……” 特斯拉震惊, 看着陆时,就像有一道启迪智慧的闪电从天灵盖轰入。 心说, 这特么是何等“天才”的构想啊! 学生们为了毕业,必然疯狂地发论文,疯狂地引用, 大水漫灌下,学术圈的体量上不上得去不好说,论文的刊发量肯定爆炸式增长。 在这种情况下,导师必然更看重影响因子, 学生也就不得不再多发论文, 之后,形成螺旋, 影响因子彻底和科研能力绑定,成为衡量一个期刊的最重要的标准,进而衡量一个学生的工作成果。 特斯拉沉吟, “这确实是个好办法,不过,只对长远起效。最近这几年怎么办?” 陆时说:“最近几年就先治标嘛~” 特斯拉好奇道:“如何治标?” 陆时解释:“可以对影响因子进行加权算法,以平衡各学科。物理学的人少,发的论文也少,就增加其权重;化学研究者多,发的论文也多,就减少其权重。” 特斯拉摊手, “这个办法确实简单。但问题在于,权重由谁来制定?《自然》肯定喜欢物理、数学,《科学》肯定喜欢化学、生物。这需要一个能让所有期刊都心悦诚服的组织或个人来进行……” 蓦地,特斯拉停下了话头, 他紧盯着陆时, 让所有期刊都心悦诚服的个人不就在眼前吗? 此时的他也终于想明白了AAAS让自己来找陆时的真实目的了, 心里吐槽, 那帮老混球,科研水平一般,学术上拉帮结派的手腕倒是非常强。 特斯拉对陆时说:“陆教授啊,你有没有想过去AAAS任职?不用坐班办公,挂个名就好。” “啧……” 陆时咋舌, 心里明镜似的, 对方这是在拉拢自己呢~ 他笑道:“我研究的都是文学、历史,哪有那个能力?” 特斯拉摆摆手, “AAAS的总部在华盛顿。你知道那里都有哪些部门吗?” 陆时摇头, “哪些?” 特斯拉拈着小胡子数道:“执行办公室、财务与行政部、人事部、发展部、国际项目部、教育和人力资源项目部……” 全是些行政管理部门。 陆时:“……” “那些分管学科的部门呢?” 特斯拉笑道:“一般在各地的大学和实验室。” 原因无它, 分管学科的部门需要牛X的教授,而这些教授往往有教职或研究工作。 特斯拉继续道:“所以,根本就不是能力的问题,而是意愿的问题。陆教授,如果你愿意在AAAS工作,部门随便挑,甚至于,除了协会主席的职务也能随便挑。” 这已经是赤果果的贿赂了。 陆时摊手, “特斯拉先生,何须做到如此地步?权重的比例其实很简单,就按照各学科的人数来算嘛~假设,全球有10万人学生物,1万人学物理……” 话音未落,特斯拉便低声道:“陆教授,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是,这里面还有操作空间。” 陆时说:“操作空间?我觉得很公平啊!” 特斯拉颇有些无奈, “陆教授,你就装糊涂吧。本科生和研究生比,前者算不算人?麻省理工的学生和哈佛的学生比,前者算不算人?而且,有的学校有实验室,有的没有,前者的学生算不算人?” 此时的麻省理工还没崛起, 在大多数美国人眼中,麻省理工是哈佛的卫星学校,随时会被吞并的那种。 说了这么一堆,特斯拉还觉得不过瘾, 他感慨道:“牛马,就是牛马!连人都不算,凭什么做权重的分母呢?” (本章完) 第325章 公平、公正、公开 特斯拉算是把学术圈看明白了。 陆时轻咳一声, “其实,也不至于嘛~” 特斯拉笑道:“陆教授,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去年的《全球大学排名》就玩过权重游戏,剑桥和牛津凭什么排在巴黎大学前面?美国的大学凭什么那么多上榜?其中猫腻,懂的都懂!” 说得很透。 陆时也就不再反驳了, “……” 沉默便随之降临。 特斯拉看陆时不说话,这才意识到自己说得有点儿多, 他赶紧解释:“陆教授,我没有说你是学阀的意思。” 陆时轻笑, “没事,你这么说也无所谓。” 特斯拉一脸懵:“啊?” 陆时摊手, “因为我现在已经是了。” 车厢内再次沉默, 片刻后, “噗!哈哈哈……” 特斯拉笑喷,低声道:“要是人人都如此坦诚,事情反倒好办了。” 他叹口气, “其实,我刚才说的都是实话。就比如本科生和硕士研究生的对比,科研能力不可同日而语,前者的论文引用再多,又有什么意义?还真是连做分母都不配。” 陆时“嗯”了一声, “你的意思是?” 特斯拉回答:“我刚才其实已经说过了,由权威机构或权威人士来制定权重。” 陆时张嘴,刚要反驳, 特斯拉赶紧补充:“我说的‘权威’,指的不是学术。学术成果这东西,根本没法比较。就比如伦琴先生和开尔文爵士,能比吗?‘权威’,指的是地位。” 旁边的古德曼微微点头, “我也赞同。” 陆时:??? “赞同什么?” 古德曼说:“去年的诺奖晚宴,所有获奖者都请你上台致辞,这就是地位。更何况,你是多所大学的董事,又有学术研究机构的背景……” 这都已经不能算拍马屁了, 因为说的是实话。 陆时陷入沉思。 这时,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先生们,到了。” 三人跳下车。 上次来时,哈佛正准备进行扩建,校园西侧空置了一大片土地。 一年时间过去,扩建已然动工, 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气息, 工人们身着工作服,忙碌的身影在工地上穿梭,有节奏的敲击声和机器轰鸣穿插其中。 特斯拉抹了抹汗,追上陆时, “陆教授,我再说一句。” 陆时说:“请讲。” 特斯拉低声道:“AAAS是不会轻易放弃的,肯定继续派遣说客。而你若想推动影响因子的落实,也必然需要AAAS的帮助。所以,不妨考虑该如何合作。” 这是一个十分中肯的建议。 陆时点头, “我懂。” 特斯拉笑笑,不再多说。 三人朝哈佛校园走去。 没想到,刚到门口,便发现那里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白人。 在炎热的夏日下,汗水从他的额头滑下,顺着脸颊滴落在地,留下一片片水痕。 他左右张望,明显在等人。 很快,他注意到了陆时, “陆教授?” 他小跑着上前, “你是陆教授吧?我是耶鲁的亚瑟·哈德利。” 这个名字,陆时没什么印象。 旁边的古德曼压低声音, “校长。耶鲁校长。” 陆时有点儿懵。 普林斯顿、哈佛、耶鲁、哥大准备成立常春藤, 所以,自己赴美的消息被哥大知晓,就意味着其它三校也知道了。 但耶鲁明明在威斯康星的纽黑文, 哈德利老哥为什么会在哈佛门口堵人? 十分之离谱。 陆时疑惑地与对方握手, “哈德利校长,你这……” 哈德利不等他说完便露出如沐春风的笑容, “陆教授,正事不急着说。伱从伦敦到纽约,再到剑桥市,这一路舟车劳顿,应该很累了吧?我已经为你在波士顿订了最好的酒店,我们先坐火车回去。” 说完,便拉住了陆时。 陆时更懵了, “可我已经给哈佛拍过电报了,今天就会到访,讨论影响因子落实的事。” 哈德利说:“哈佛过分了!陆教授这样的天才人物,怎么能让你亲来?应该是他们登门拜访才是!” 天气如此炎热, 陆时却被对方的马屁拍得打了个寒颤, “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忽然地,不远处传来苍老的声音:“亚瑟,真是稀客啊~” 循声望去, 只见哈佛校长查尔斯·威廉·艾略特缓缓走来, 在他身后还跟着几名教授, 以及富兰克林·罗斯福和他在哈佛校报《深红报》搭档的摄影师同学。 咔嚓—— 伴随着拍摄的声音,摄影师按下快门。 小罗斯福很满意, “你倒是会找抓拍的时机。” “那当然,” 摄影师得意道:“照片的名字我都想好了,就叫《引线》,或者《火药味》,都挺不错的。毕竟,咱们和耶鲁也打了有几十年了嘛~” 艾略特上前, “陆教授,好久不见。” 他绅士地与陆时握了握手,随后斜睨着看向哈德利, “亚瑟,听说你在波士顿给自己订好了酒店。现在赶去火车站,应该还来得及哦~” 现场的火药味十足。 陆时也明白了, 这两位老哥,怕是想争夺自己这個“美人”。 上次的《全球大学排名》,作为哈佛夙敌的耶鲁排名更靠后,这回肯定想在影响因子的事情上扳回一城。 两校虽然都是文科立校,但不同专业仍有长短, 而期刊跟着专业走, 它们出版的期刊必然也有各自的倾向。 陆时顿觉一个头两个大, 没想到这事儿比想象的还要麻烦。 他轻咳一声, “那个,我们先进去。” 然而, 哈德利:盯—— 艾略特:盯—— 还在用视线交火。 陆时不得不提高音量,说道:“各位,我们先进校园吧。” 这话终于让两位校长回神。 艾利特说道:“请。” 随后,让开大门。 一众人浩浩荡荡地往校内走去。 因为扩建的工地就在旁边,哈佛校园被吹来的沙土弄得灰蒙蒙、脏兮兮的, 《深红报》的摄影师甚至要用袖子护住镜头。 不过,这也有好处, 至少在路上,艾略特和哈德利张不开嘴,没法吵架。 就这么一路无话地进入主楼,来到会议室。 刚进门,艾略特便打趣道:“亚瑟,你这算是孤身闯龙穴了。” 哈德利耸肩, “看来,你也知道哈佛是邪恶巨龙啊。” 两人又开始了。 陆时这一路上脑子飞速运转,已经想好了对策,说道:“两位校长,我先跟你们介绍一下影响因子的具体算法。” 说完,他便对特斯拉招手, 后者意会,将那张写了公式的纸取出来,放在会议桌中间。 在场的都是聪明人,当然能看懂。 哈德利沉吟, “这个评判体系是比较客观的。只是,以现在学术圈的体量,根本撑不起论文数。” 他也发现了这个华点。 艾略特笑, “你也说了,是‘现在的学术圈’。将来,只要形成良性循环,优秀的期刊自然能脱颖而出。我们现在只是需要一个临时的评判标准,就比如权重。” 哈德利冷笑,没接茬。 他心里明镜似的, 所谓权重,说到底是人为制造的标准,其中猫腻必不会少, 只要搞得好,让某一期刊占据优势,其后便是强者愈强、弱者愈弱的螺旋。 艾略特和哈德利对视, “……” “……” 都是老油条了,谁也骗不了谁。 现场气氛冷了几分。 特斯拉倒是轻松, 因为这些学校无论怎么争,全美最顶级的期刊一定是《科学》, AAAS的终极标靶是《自然》、是大英。 陆时说:“艾略特校长说的没错,我们需要公平、公正、公开地制定权重。所以,我的想法是,就像评诺贝尔奖那样,成立委员会,从全球请来各领域的专家进行合议。” 此言一出,现场之人无不挺直了身体。 在评《全球高校排名》的时候,他们已经猜到会制造无比巨大的影响力, 但那毕竟是猜,没有真正体会过。 直到经过一年发酵,各校进行了两次招生,才意识到这个排名到底有多重要。 而现在,又有类似的事在眼前, 必须要抓紧! 哈德利沉吟道:“委员会的席位要如何产生?” 艾略特也跟着点头, “是的,这一点很重要。” 陆时没搭腔, 他很清楚,在两位老哥面前,还是尽量不发表观点,省得被认为是有失偏颇。 而且,也根本用不着他来表态, 反正他们两人会自己商(吵)量(架)的。 只见哈德利对艾略特撇撇嘴,说道:“老查尔斯,你们哈佛占据一个席位就够了吧?” 艾略特挑眉, “这话怎么讲?” 哈德利说:“我们要搞常春藤,哈佛想在联盟的执行办公室占据更多席位,我们另外三校认了;AAAS的执行办公室也如此,哈佛席位最多。怎么着?到哪儿都想多吃多占啊?那可是陋习!” 艾略特低声道:“哈佛有那个实力!” 此言一出,众教授也纷纷赞同, “没错!哈佛有那个实力!” “校长说得好!” “我们的席位是靠学术研究挣来的!” …… 现场气氛热烈。 咔嚓咔嚓—— 《深红报》的摄影师频频按下快门。 艾略特得意, 心想, 不愧是自家的主场! 哈佛雄起! 他更有信心了,阴戳戳地说:“亚瑟,贵校不是一直很保守、反对改革吗?选修制和学分制的推行甚至比MIT(麻省理工)都晚。怎么现在开始要做违背祖宗的决定了?” 哈德利听了不由得脸黑。 耶鲁确实很保守, 19世纪初,美国举国上下认为,大学课程的设置应着重实用学科,美国东部许多高校纷纷设立实用学科。 耶鲁不动如山,还开起了“倒车”,发表著名的《耶鲁报告》。 报告极力肯定以古典学科为主的人文教育的重要价值而排斥科学的实用教育,声称“没有什么东西比好的理论更为实际,没有什么东西比人文教育更为有用”。 而《全球大学排名》和期刊的影响因子,都是极具先锋性的改革。 哈德利眯起双眼, “查尔斯,你也太小看耶鲁人了!在确定道路正确的前提下,我们从来不惧改革!” 他深吸一口气, “重铸耶鲁荣光,我辈义不容辞!” 这话说得非常有气势, 会议室内的哈佛教授都为之一静。 现场,就像诸葛亮舌战群儒。 艾略特说道:“亚瑟,我怕你只是说得好听。” 哈德利冷哼一声, “说?我们明明已经在实践了。就比如接纳清廷留学生,耶鲁培养出了一个伟大的工程师——臧天佑,你们……” 陆时清清嗓子, “应该是詹。詹天佑。” 哈德利立即转向了陆时,惊喜道:“你认识他?他可是我们学校的骄傲!他的工程学老师罗索夫人亦对他赞不绝口,说他设计的铁路惠及了无数人口。” 陆时好奇, “原来,詹先生的老师是女士。” 哈德利哈哈大笑, “确实是女士。我们耶鲁是全美最早聘用女子讲师的学校。” 艾略特:!!! 心里暗骂, 哈德利明显是在套近乎! 提起詹天佑,必然是有意为之, 叫错其姓氏的行为,甚至都有可能是故意的装傻卖萌! 艾略特脑筋急转,思考哈佛有哪些清廷留学生,同时对一众教授连打眼色, 结果,那些教授都很为难, 实在是想不到。 哈佛一方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陆时看在了眼中,对哈德利暗自佩服, 同时,心中也暗舒一口气, 终于可以借坡下驴了。 他说道:“看来,耶鲁确实不像外界传的那样保守。有进取心的学校,我是相信它能做到公平、公正、公开的。既如此,委员会必有贵校的一个名额。” 哈德利张张嘴,似乎想要说什么, 结果,陆时又转向了艾略特, “哈佛也有一个,如何?” 在学术研究上,当下的哈佛肯定是全美最强, 但搞社交,这一阵已然败得一塌糊涂。 艾略特只能接受, “当然。” 校长都如此发话了,其他哈佛的教授也只能同意, “一个席位,挺好的。” “陆教授公平、公正、公开,席位分配合理。” “给其它学校的期刊也留条活路嘛~” …… 算是捏着鼻子认了。 哈德利嘴角勾起, 都说: “ 普林斯顿董事掌权、 哈佛校长当家、 耶鲁教授做主。 ” 耶鲁向来教授治校,导致他这个校长比较弱势,推行什么东西都要耍点儿手腕。 现在看来,也并非都是坏处, 至少,这一次把强势的哈佛成功地拉到了同一起跑线。 哈德利又想起了那句豪言: 重铸耶鲁荣光, 我辈义不容辞! 他对艾略特挑衅地耸了耸肩, “老查尔斯,我现在回火车站,能赶上最后一班火车吗?” 艾略特气得握紧拳头, 他没搭理对方,转向陆时,说道:“陆教授,我已经为你安排好了宿舍,是一幢独栋的别墅,接下来几天,你都在那里居住。” 陆时道谢:“多谢艾略特校长。” 艾略特又道:“还有,之后有一个《深红报》的采访,你能否……” 这种事,陆时当然会配合, “没问题。” 艾略特的心情好了不少,又与陆时聊了几句,随后道别,离开会议室。 一出门,他就看向周边的教授们, “怎么回事?” 教授们低着头, “……” “……” “……” 没人说话。 艾略特下令:“你们都行动起来,统计各专业的清廷毕业生,搞一面荣誉墙!有照片的贴照片,没照片的就贴科研成果!现在!立即!马上!” 教授们轰然应是,准备离开。 结果,艾略特又挥手, “回来!都回来!” 教授们又回来了。 艾略特沉吟, 因为《颠倒》,全美各高校对华人并不排斥, 但毕竟有《排华法案》在,搞得太明目张胆也不好。 更何况,这么赤果果地对陆时献殷勤,说不定会起到反效果。 艾略特说:“别只找清廷的毕业生。各国的都统计一下吧,全部上荣誉墙。我们要公平、公正、公开。” 他感觉自己的格局高了不少。 (本章完) 第328章 彻头彻尾的疯子 一周后。 前往剑桥市的火车上,杰李马戏团的众人异常兴奋, “听说了吗?我们这次回去,是因为陆爵士又创作了新戏剧。” “嗯,五天前团长就收到电报了。” “你连具体时间都知道?” “我猜的。你想啊,那天团长那个兴奋劲儿,多明显啊!” “哈哈哈哈哈!” …… 闹哄哄一片。 还好,这节车厢被马戏团包下来了,没人说什么。 最靠前的包厢内,团长李杰的女儿李黛正伏案写作,紧握着铅椠,小脸上又认真、又烦躁, “这帮人好吵!” 过了片刻, 嚓—— 她划掉了刚完成的那几行。 闺蜜周周探头过来, “还不满意?” 李黛“嗯”了声,不爽地看了眼包厢外,说道:“他们就不能安静点儿吗?” 周周笑, “可以啊。你就说你在给陆教授写信,他们肯定……唔咕……” 后面的话没敢说出口, 因为自家闺蜜正用杀人的眼光看来。 李黛挑眉道:“你知道的,我在尝试写剧本嘛~” 其实,她本来是想翻译《颠倒》的, 可族裔平等的故事地域性太强,不要说中国,恐怕在欧洲演出都会少些味儿, 翻译理所当然的失败, 毕竟,很少有人会喜欢与自身文化格格不入的戏剧。 但李黛知道,问题不只出在题材, 也因为她实力不济。 若一个故事具有普世价值,像宣扬爱情的《罗马假日》、回顾童真的《小王子》,只要翻译功力够,是能做好本地化的, 而李黛显然没有这样的功力。 于是,她不再尝试翻译《颠倒》,改为自己创作, 至于效果如何…… 她看了看自己写的,感觉就是一坨。 周周叹气, “创作戏剧很难,创作汉语戏剧,更难。未开言,已闻窦娥冤,一曲肝肠断,满堂皆惋叹……” 李黛吐槽道:“得了~得了~我可不准备和关大爷(关汉卿)去比。” 说完,她深吸一口气,接着埋头苦干, 但外面又传来了一阵哄笑声。 她很抓狂, “外面的人如果安静些,我说不定能快些完成。” 一边说,一边将新写的一行划掉。 整张纸都快被铅椠涂黑了。 周周说:“这也不能怪他们。因为陆教授的《颠倒》,我们有钱赚、有声望,就连安良堂的那些大佬都待我们如上宾,甚至免了我们的例钱。现在听到陆教授有新戏剧,他们怎么能不兴奋?” 现在的杰李马戏团,虽然还顶着“马戏”的名头,却已经变成了剧团。 团员们用切身感受明白了一个道理—— 大树底下好乘凉。 抱紧陆时大腿,就有肉吃。 李黛叹气, “唉……” 一副不和凡夫俗子一般见识的模样。 这时, 污污污—— 火车的汽笛声响起, 车速降低,缓缓进站。 团员们下车,随后包了几驾马车,直奔哈佛校园。 办事人员给他们安顿好住宿, 随后,李杰和李黛便被带到了陆时的独栋别墅。 古德曼正在门口等着, “李先生、李小姐,稍待片刻。陆教授正在屋里会见客人。” 他拿出一份剧本, “请你们先看一看这个。” 说着,带两人到草坪上的茶歇处落座。 这里摆着一张木质的茶几和几把藤编的椅子,随意摆放,散发出一种随性的气息,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茶具,但没有冲茶, 水果、糕点,三明治倒是各有一盘,十分精致。 古德曼眯眼看看太阳,觉得这样没法读剧本,遂将巨大的阳伞撑起,制造一片阴凉。 李杰翻开剧本, 看到标题,他便露出了极其惊讶的表情, “这是……这是陆教授的新戏?不是英文?” 只见那里用汉语写着: 《大佬》。 古德曼点头, “对,陆爵士创作了两個版本。先是英文版,之后又是汉语版。他说,他更满意第二个版本。” 李杰急切地翻看, —— “我信仰美国。” “是美国让我发了财。” 大幕拉开。 —— 李黛也凑过来, 随后,她用汉语喃喃道:“原来,剧本的格式是这样。” 古德曼诧异, “小姐,你说什么?” 他可听不懂汉语。 李黛解释:“我一直以为,剧本创作要先介绍背景、人物、道具……” 古德曼大笑, “本该是那样。” “啊这……” 李黛不由得懵了,问道:“可陆教授直接就进入故事了。” 古德曼说:“那些大的剧作家,从王尔德到萧伯纳,都是如你所说的那般创作。唯独陆爵士是特别的。准确地讲,只有这次比较特别。” 之前的《是!首相》、《罗马假日》、《颠倒》,格式都很严谨。 李黛有些好奇, “为什么要这样?” 古德曼耸肩, “陆爵士给我讲了一堆理论,分镜什么的,我也不懂。但伱们是专业演员,一会儿听他解释,肯定就明白了。” 李黛点头, 能听陆时说戏,是戏剧演员的一大幸事。 古德曼又道:“对了,陆爵士还交代了另一个任务,说是让你们改剧本。” 李杰:??? 李黛:??? 两人头摇得像拨浪鼓, “改剧本?我们?不行不行!我们没那个实力。” 古德曼解释道:“不是让你们改内容,是让你们改方言。改成……额……” 他也搞不太懂中国的地理和方言,从身上摸出笔记本,翻到最新一页,继续道:“找到了!广东!陆爵士让你们改成广东话。” 李杰点头, “那倒是没问题。” 整篇《大佬》,除标题以外,用的都是直隶话, 而海外华人,以闽、粤两地人士最多,用粤语最为合适。 李黛抿唇而笑, “没想到,陆教授这么厉害的翻译也需要‘翻译’。” …… 独栋别墅内。 陆时正给面前的客人倒茶, 来访者共两人,分别是西格蒙德·弗洛伊德、提奥多·韦尔蒂。 前者受陆时鼓(蛊)舞(惑),真的前往美国发展; 后者是AAAS副会长,分管公共项目办公室,同时在《科学》杂志编辑部出任编辑。 这次拜访已经接近尾声了。 此时,韦尔蒂正在阅读“666工程”的计划书, 他逐字逐句,读得非常认真。 陆时便看向弗洛伊德,叙旧道:“弗洛伊德医生,美国这边如何?” 弗洛伊德展颜一笑, “如陆时所说,这边对各种项目都很包容。” 言外之意,混经费容易。 陆时笑, 两人微妙地对视,懂的都懂。 其实,弗洛伊德此次到访,便是因为他和陆时在欧洲时有交集, AAAS考虑到熟人见面好说话,借他来拉近关系的。 两人又聊了一阵心理学的问题。 这时, “呼~” 韦尔蒂长出一口气, “写得真好啊。” 他挥了挥手中的计划书,指出序言中的一行: “对于高等教育的普及这一难题,AAAS不会将之束之高阁、视而不见,而是在可见的范围内观察和思考、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进行尝试。” 吸引6所高校加入,在接下来6年,顺利送出6000名少数族裔毕业生, 这便是力所能及。 陆时解释:“其实,后面的细则是我的律师索尔·古德曼编撰的。” 韦尔蒂点头, “他写得很不错。只是作为律师,他写的条例有些冰冷,只注重了法律,而缺了一些教育从业者的温度和关怀。但是没关系,只要稍事修改便能使用了。” 陆时说:“听你的意思是,‘666工程’大有可为?” 韦尔蒂嘴角勾起弧度, “那是当然的。只不过……” 他挺直身体, “666这个数字,好像不太行。” 根据《圣经》,666是撒旦的号码, 这个数字也被用来指代邪恶的力量和邪恶的行为。 韦尔蒂接着说道:“我想,7才是那个更合适的数字。” 上帝7天创世, 所以,7是神圣、祝福、圆满的意思, 而缺一后重复三次,表示极不完全,也就是所谓的“666”。 陆时问:“‘777工程’?” 韦尔蒂点头, “你觉得如何?” 陆时说道:“那倒无所谓。只不过,新多出来的这个学校,该选哪一所?” 韦尔蒂哈哈大笑, “那就不是我考虑的问题了。而是你,‘777工程’的负责人。今天回去,我就在华盛顿的总部给你分出一间办公室。” 陆时满头黑线,  ̄□ ̄|| 他刚要说话,却被对方打断道:“陆教授,你放心,只是挂名而已。” 说是挂名, 但“777工程”如果真的成功施行,那陆时便是这个工程惠及的所有学生的座师了, 对名望的提升不可谓不高。 韦尔蒂以此为交换,必有所求。 陆时说:“韦尔蒂先生,有什么想法,你明说吧。” 韦尔蒂点头, 跟聪明人说话就是这点好,不用兜圈子。 他说:“只有两点要求。首先,听说你要成立临时的委员会,为影响因子的各因素暂定权重?” 陆时回答:“对。这件事会由我牵头来搞。” 韦尔蒂立即道:“AAAS的要求是,美国的席位不能少于欧洲的80%。当然,这些席位出自哪些大学,是哈佛还是耶鲁,我们不做硬性规定。” 80%这个数字倒是能接受。 陆时沉吟, “你说第二个要求。” 韦尔蒂问道:“陆教授是同意了?” 陆时说:“我会将两个要求综合起来,酌情考虑。” 韦尔蒂继续道:“影响因子需要由多个国家的学术机构或大学统计,对最后的结果进行合理筛选、处理后才能公布。” 这也是老成持重的想法, 多方制衡,就不用担心有人明目张胆地做手脚了。 陆时当然不会反对, “可以。但公布只能交给《镜报》旗下的出版公司,周期为每年一次。” 在现代,因为信息的数据化,各期刊的影响因子都能做到实时更新。 但20世纪初,没有电脑、没有数据分析软件,一切都得靠人工统计、核查,一年一次已经够要命的了。 韦尔蒂说:“我认可这个方案。” 事情就这么定下来了。 韦尔蒂和弗洛伊德开始收拾东西,又与陆时寒暄几句,走到门前。 道别时,韦尔蒂说:“陆教授,不只是AAAS,各方你都要想办法游说,让事情能像《全球大学排名》那样无阻碍地推进。” 陆时点头, “你大可以放心。已经差不多了。” 这一周,他除了创作《大佬》,剩余时间便是接待各大学和出版单位的负责人,一起讨论影响因子的可行性。 效果显著, 几乎没人持反对意见。 现在又搞定了《科学》背后的AAAS,美国算是基本“平定”了。 而欧洲又是大本营,自然无碍。 陆时将两位访客送出门。 不多时,古德曼便推开门,探进来半个身子,问道:“已经搞定了?” 陆时点头, “嗯。” 古德曼顿时兴奋, “777工程”的计划书是他起草的,若真能落实,与有荣焉。 他嘿嘿一笑,关上门, 不多时,带着李杰和李黛进来了。 父女俩依次落座。 李杰不停擦汗, 只坐了四分之一个屁股,后背挺得笔直,就像第一次上课的小学生。 他如此紧张,似乎是因为知道自己要出演《大佬》中的主角,害怕演不好,得罪那些大人物。 而李黛则十分兴奋, “陆教授,没想到你这么厉害的翻译也需要‘翻译’。” 陆时:??? 一脸懵,没听懂。 旁边的李杰瞪了女儿一眼, “说什么呢!?” 李黛回答:“我只是感到惊讶,陆教授能学会那么多外语,却不懂广东话。” 陆时笑, “学习语言的难易程度,要看母语和目的语关系的远近。相比起英语,广东话肯定更容易,因为和直隶话文字相同、语法也接近,就是发音比较难搞。而英语,可是要实打实背单词的。” 李黛愈加好奇, “那您的英语这么好,为什么却不懂广东话?” 陆时摊手, “我没有学习广东话的语言环境,又没有学习动力,肯定掌握不了咯~当然,听我还是能听明白的。” 李黛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陆时转向李杰, “李团长,这部戏,我希望贵团能双语表演。” “这……” 李杰很为难, “说实话,我从未见过这样的汉语戏剧,不知道能不能演好。” 中国话剧始于春柳社, 这个戏剧团体在1906年冬由中国留日学生组建,创始人李叔同、曾孝谷, 它最早演出的剧本是《茶花女》和《黑奴吁天录》。 而《大佬》可就狠了, 它不仅将中国话剧的奠基和发端提前了5年,同时剧本还是原创的,而非舶来品。 要知道,按照正经历史,最早的话剧剧本是胡适的《终身大事》, 那可要等到1919年去了。 陆时说道:“李团长,你连英语戏剧都能演,还演不了汉语?” 李杰有些迟疑, 旁边的李黛却初生牛犊不怕虎, “没问题!没问题的!” 李杰看女儿一眼,点头道:“好,我们可以试一试。那我们的演出是在……” 陆时说:“英语版的前几次演出在各大学。” 这个说法有一丝丝奇怪。 李杰诧异, “后面的演出呢?” 陆时继续说道:“广东话版,都在唐人街的剧院里演出。至于后面的英语版演出,也在唐人街。” 李杰:!!! “唐人街?英语版也在唐人街演出吗?” 陆时点头道:“当然!剧场的事情,我帮你联络解决。” 李杰无语, 那是剧场的问题吗? 关键是,英语版在唐人街演出,会有人去看吗? 他觉得陆时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本章完) 第329章 画龙点睛 一周后, 哈佛大学,礼堂。 现场闹哄哄的,大概有将近两千人聚集在这里, 除了哈佛大学的学生,还有麻省理工的人,也混进来凑热闹。 礼堂座椅根本不够, 过道上,许多人席地而坐; 后方的空地,亦有许多人站着。 人头攒动,整个空间被议论声包裹着, “据说,陆教授的新戏名叫《Original Gangster》,这个词非常书面,我在现实生活中从未听谁说过。” “那是必然的!你要是有机会听,说不定已经被沉海了。” “我就是有点儿好奇,这种帮派戏剧,Lu能写好吗?这可是前无古人的题材啊……” “帮派嘛~无外乎个人英雄主义和哥们义气,我用膝盖都能想到。” …… 众人或好奇、或预测, 气氛热烈。 这时, “借过一下!借过!” 富兰克林·罗斯福穿过人群,往前挤。 周遭立即投来锋利的视线。 小罗斯福尴尬,低着头匆匆来到第三排,在好友戴文身边落座。 戴文数落:“你怎么这么晚啊?” 他左右看看, “你是不知道,我替你占座,差点儿叫人给活剥了。” 小罗斯福也很无奈, “那能叫‘占座’吗?这本就是给《深红报》编辑的座位啊。” 他压低声音解释:“没办法,我刚才去采访来着。” 说着,不动声色地指指前排。 在那里,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坐在陆时身边, 两人正交头接耳地聊着什么。 戴文好奇, “采访了什么?” 小罗斯福说:“还能是什么?我那叔叔,就知道强调托拉斯的危害。在他那儿,‘自由美利坚’完全是一句空谈嘛~” 戴文听得哈哈大笑。 小罗斯福又道:“聊他,不如看看陆教授的采访。” 他递了一份《深红报》过去。 陆时的访谈今天才见报, 文章名叫: 《美国梦真正的践行者——Lu》。 标题十分之魔幻。 “嘶……” 戴文倒吸一口凉气, “这什么!?” 小罗斯福摊手, “宣言里怎么说的来着,‘人人生而平等,造物主赋予他们若干不可剥夺的权利,其中包括生命权、自由权和追求幸福的权利’,你看,咱现在有人信吗?人家陆教授是真信啊。” 戴文无语, “……” 心底里,他是觉得陆时也不信美国梦的, 好友明显是被忽悠了。 但回过头来考虑, 君子论迹不论心,论心世上无完人。 只要陆时一直为华裔争取权利,就是好样的。 两人又就着访谈讨论片刻, 不知不觉间,场工们已经布置好了舞台上的场景和道具, 幕布也拉上了。 哈佛的校长艾略特起身,转向一众学生, “各位,时隔一年,我们有幸又能看到陆教授的戏剧。我相信大家已经听说了,此次的题材十分新颖,是戏剧乃至整个文学史之前都未曾触及的领域。” 现场陷入寂静, 盯—— 灼灼的视线落在陆时身上。 艾略特环视一圈, “看来大家已经迫不及待了,我便不再废话。让好戏开场吧!” 瞬间,现场爆发热烈的掌声。 等掌声渐熄, 一個带着疲惫、恳求的声音响起: “我信仰美国。” “是美国让我发了财。” …… 伴随这些话语,幕布缓缓拉开。 现场观众不自觉地朝声源投去视线。 第一幕的布景很简单, 看上去,故事就像发生在某家公司的办公室, 某人正在向领导述职。 他瑟缩着,似乎想让自己缩成一小团, 不知是因为恐惧,还是因为紧张,又或者因为愤怒,他的声音颤抖着。 在他的对面, 李杰饰演的大佬淡然坐着,双手交握在胸前,大拇指彼此绕圈。 戴文懵了, “这……这是华人帮派?” …… “这是华人帮派?” 坐在最前排的老罗斯福兴味盎然, “有趣。” 陆时看他一眼,没接茬。 事实上,他对这个开头并不十分满意。 在《教父》的开场,镜头内大片的黑色与殡仪馆老板头顶强烈的高光形成了强烈的对比, 随着镜头后退,利用镜头的变焦让人物慢慢隐现。 这一段被称为影史最伟大的十个开场之一。 而戏剧和电影不同,只能靠幕布的开启来勉强充当镜头语言。 可即便如此,这种形式在20世纪初已经足够先进了。 现场的观众无不惊艳。 在苦主的独白中,事件被娓娓道来: 唐人街某公寓楼发生命案,一名华人女子被谋害, 而前来寻找大佬的,正是女子的丈夫。 他已确定凶手,只等着报复。 李杰饰演的大佬缓缓道:“这里是唐人街,很多事,不是你想怎样,便能怎样的。” 说话依然很平稳, 只不过,冰冷和拒绝之意溢于言表。 …… 老罗斯福诧异, “既然是自家堂会的兄弟,大佬为什么要拒绝?这样不会失人心吗?” “啧……” 陆时咋舌, “国会提案,也不总是当天通过、当天签字啊。” “啊这……” 老罗斯福微微尴尬, 心想, 政府和帮派,那能一样吗? 但接下来的表演,将他的这种想法完全颠覆。 事件的苦主在大佬面前“咚——”地下跪,继续求爷爷、告奶奶,希望堂会能够帮自己出头。 大佬则依然面色平静, “按规矩,事情不能这么办。” 苦主怔了片刻, “我明白了。按照规矩,要开堂公审。” …… 在两人的对话中,事件始末被完整地介绍了出来。 而大佬始终在强调: 按规矩办事。 只是短短几分钟,他从拒绝到应承,进退有据的形象被大致塑造了出来。 老罗斯福压低声音评价:“大佬极轻易地便掌握住了对方。而且……哼哼哼……” 一阵轻笑。 陆时问:“总统先生,怎么?” 老罗斯福回答:“他在赤果果的交易上穿了规矩、尊重、友谊的外衣。单就这一点来看,华盛顿和帮派竟真的有几分相像,同样的虚伪、同样的利字当头。” 他看向陆时, “在第一幕里,我没看到帮派,只看到了生意。” 陆时点头, “是的,总统先生,你发现了本质。” 老罗斯福回道:“你现在就告诉我这个,算不算剧透啊?” 陆时耸耸肩, “那我不说话了。” 两人继续将注意力转到舞台上。 第一幕的剧情正常推进,演到揭示苦主和凶手分属于唐人街的不同堂会结束。 幕布缓缓拉上。 剧情的曲折明显出乎了所有人意料, 现场先是一片安静, 紧接着,便是激烈的讨论声。 老罗斯福也有一些好奇,问陆时:“陆爵士,剧情里说,唐人街是个独立的王国,绝大多数事情都由堂会私设刑堂解决。那么,为什么苦主要先报警?” 这老哥显然没深入到群众中去,不知人间疾苦。 陆时解释道:“小打小闹的矛盾,华人内部自己消化。但出了人命,不找警察肯定是不行的。” 老罗斯福沉吟, 他在纽约州当州长时,唐人街的治安确实奇怪, 长时间不出状况, 一出状况,就是那种人命案、持械群殴的恶性事件。 老罗斯福说:“可苦主还是找了大佬。” 陆时道:“一是因为他是堂会中人,二是因为凶手方也有靠山。” 老罗斯福连连点头, 随后,他又有些兴奋, “第二幕会有大规模的帮派火拼的场景吗?我听说,在贵国的戏剧中,武行都是极特殊的,表演形式与他国戏剧迥异。” 礼堂内显然有很多人抱着类似的想法, “会有帮派火拼吗?” “演不出来吧。我听说,俄国佬搞人特别狠。” “不知道唐人街的堂会如何。” …… 对那种事,学生们都无比好奇。 可惜,剧情没有遂他们的意。 第二幕确实有两派火并,但演得并不激进,并没有想象中的刀光剑影、街头喋血, 最后适可而止,在对话中,用只言片语带出了数据。 混战最激烈的时候,大佬遭到刺杀, 可他仍旧谨守“规矩”,只在有限的范围内报复,仿佛在跳舞时刻意给自己加上了镣铐,看不出任何雄心壮志。 渐渐地,现场的气氛变了, 兴奋消散, 学生们更多地将自己代入剧情,思考大佬到底为何会这样。 老罗斯福微妙地看陆时一眼, 心想, 这个中国人,总能整出点儿新花样。 就这样,剧情缓缓推进。 第三幕和第四幕分成两条线, 一条是庭审线; 一条是两个堂会的火拼线。 因为大佬的克制,最终的伤亡人数没有破百。 可即便如此,还是惊动了一位州议员, 由他牵头,邀请中国公使说和,最终促成了和平协议。 这份协议充分尊重了各个堂会的利益和权威性,约定了各方的势力范围,由如地下法律一般,在随后很长的时间里,维护了唐人街地下世界的和平。 幕布缓缓拉上。 至此,《大佬》应该结束了, 因为它的解构和讽刺已经足够深刻。 所谓的“堂会”,归根结底其实是公司,而维护公司的运行,靠口号是没有意义的, 利益才是核心。 学生们在下面窃窃私语,讨论着剧情。 老罗斯福看向陆时, “陆教授,伱写出这部戏剧,不怕被那些帮派围剿啊?这是把他们的皮给扒了,赤果果地!” 陆时心不在焉, “你说什么?” 他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舞台。 老罗斯福诧异, “还没结束?” 他也跟着看向了舞台。 不知何时,幕布又一次拉开了, 仍然是唐人街布景,只是张灯结彩、金红一片,似是在过春节。 老罗斯福懵了, “难道《大佬》有五幕?不合适!再演下去就显得拖沓了!” 陆时摆摆手, “只是一个小尾巴而已。” 在电影里,一般叫作彩蛋。 礼堂内再次安静, 学生们的视线锁在了舞台上。 最后这个尾巴,大概只有两三分钟, 讲的是两个堂会和平后,虽然不能打打杀杀,却仍然要在各方面斗上一番,就连春节的鞭炮也是如此。 斗鞭活动还有个雅名: 绕朝鞭。 双方比赛,谁家鞭炮更久、更响,便算是赢了。 而鞭炮的火药是要钱的。 于是,堂会下面的小喽啰可就遭了殃,不得不进行“乐捐”,终于逼得一个老实人受不了,去烟馆过量吸食,只求解脱。 正月三十, 一边在放鞭炮,热闹非凡; 另一边却孤独死去。 礼堂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直到大幕拉上,都没有人说一句话。 …… 后台。 场工们忙得热火朝天,将那些用作道具的鞭炮纸撤走。 李杰贴着幕布,侧耳细听, “奇怪,前面怎么没声儿呢?” 以往每次表演《颠倒》,在结束的时候,必然是全场鼓掌、叫好, 可现在的情况,外面安静得有些吓人。 有人问道:“团长,你说,那些美国人会不会看不懂啊?他们不过春节,不懂鞭炮驱赶年兽什么的。” 李杰其实心里也犯嘀咕, 别说那些美国佬,就是他自己,听到那个什么“绕朝鞭”都犯迷糊, 陆教授说出自《春秋左传》,一般人哪懂这个? “唉……” 李杰叹气, “我之前就说,最后这一段没什么必要,画蛇添足。最要命的是,那个布景还麻烦,耗费财力人力,最后却不讨好。” 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李黛便说道:“那怎么能是‘画蛇添足’?分明是画龙点睛!” 李杰瞄了眼自家闺女, “那你说,外面为什么没人鼓掌啊?” “啊这……” 李黛蔫儿了, 良久,她辩驳道:“那是美国人没看懂!” 李杰说:“观众看不懂,我们还演个什么劲儿?” 李黛再次无语, “……” 她看向父亲, “团长,您真是那么觉得的?” 如此称呼,说明小姑娘是严肃提问。 李杰不由得沉思, 坦白讲,作为演员,同时也是广东话版《大佬》的联合编剧,他认为“画龙点睛”这个词才是正解。 前面那四幕,确实足够完整,也足够震撼。 而尾声,则更是后劲十足, 可惜,这种后劲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很难用语言来描述。 李杰说道:“我在饰演大佬的过程中,逐渐深入角色内心,愈加意识到堂会这个组织的微妙,就好像……就好像……” 似乎是找不到合适的措辞,显得有些磕巴。 这时,场工的声音响起: “团长,收拾好了。要谢幕吗?” 李杰又贴住幕布,竖起耳朵听外面的动静, “艹!” 还是没有掌声, 甚至连议论声都没有。 他喃喃道:“那帮美国人不会是退场了吧?” 场工拉开幕布一条缝, “没,都在下面坐着呢。大部分在发呆,少部分在交头接耳。” 李杰一咬牙, “得了,观众都在,那就必须谢幕。” 场工得令, 幕布又一次被拉开了。 李杰看着下面黑压压一片攒动的人头,不笑也不鼓掌,不由得满头冷汗, 心里琢磨着, 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 干脆咬了咬牙,带着团员们上前一步,大声道:“感谢!感谢各位今天的捧场!希望大家能喜欢这出新戏!” 说完,他带头鞠躬。 其余人也跟着齐刷刷地鞠躬。 然而,还是没有人鼓掌, “……” “……” “……” 现场长久的沉默。 冷汗顺着李杰的前额滑下,沿脸颊的弧线,最终来到颔部,滴落到地面上。 他旁边的团圆小声问:“团长,怎么办?” 李杰脸黑, “你问我我问谁去?” 他也没经历过这种奇葩事。 即使以前演马戏、杂技的时候,现场就算只有几名客人,人家也是愿意鼓掌的。 李杰在心里直骂娘,又没有好办法,只能道:“继续鞠躬。” 众团员准备依令行事。 就在这时, 啪啪啪—— 礼堂第一排传来了孤零零的掌声。 李杰不由得心想, 应该是陆教授。 他下意识地抬眼瞄去,却被看到的画面惊呆了, 只见,在安静的人群中,美国总统西奥多·罗斯福鹤立鸡群,表情严肃地鼓掌。 在这之后, 啪啪啪—— 更多的人站起来,掌声如潮水般涌来。 然后,不知是哪个在人群中吹了声口哨, 现场爆发出哄笑。 又有人大喊:“伟大的作品!伟大的表演!感谢你们!” 有此带头,更多人加入了进来, “伟大的作品!” 欢呼声仿佛能将屋顶掀翻。 (本章完) 第330章 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美国 成功了! 《大佬》成功了! 一众演员听着掌声,欣喜若狂。 李杰在心里长出一口气,随后带着团员们再次向礼堂的各个方向鞠躬。 李黛小声嘀咕: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这部戏没问题的。” 校长艾略特走上舞台,与演员一一握手,随后转过身, “各位,表演已经结束了。” 然而,学生们还是杵在原地,不愿散去。 有人大声提问:“下一场是什么时候?还在哈佛吗?不会要去别的学校吧?能不能别去耶鲁?” 一连甩出四个问题。 旁边人附和:“去哪儿也别去耶鲁!” 艾略特清清嗓子, “对友校别那么大敌意!” 没想到,学生们异口同声:“(ˉ▽ ̄~)切~~” 跟耶鲁都快打上天了, 还装什么友好!? 艾略特没辙,只能询问李杰:“李团长,接下来的演出计划是?” 学生也跟着大喊: “是啊!我们还没看过瘾!” 《大佬》里的细节非常多,必须要多刷几遍才能完全看懂。 李杰自己做不了主,对陆时连打眼色。 陆时会意,起身面向学生们, “各位,《大佬》以唐人街为背景,讲述的是华人的生活状态。所以,除了英语版,还有汉语版,将会在各大城市的唐人街演出。关于后面的演出安排……” 话还没说完,下面就吵翻了天, “唐人街也有剧院吗?” “汉语版?” “我们听不懂啊!” …… 一片嘈杂。 陆时清清嗓子,双手下压, “听我说完。” 现场安静了下来。 陆时接着道:“关于剧团巡演的场地,除了唐人街,还有各大学。在学校的场次自然是英语版,唐人街的场次,则是两种语言各半。” 众学生不由得面面相觑,隐约能明白陆时这么安排的目的。 美国人前往唐人街看戏剧,必然会接触华人,进而了解华人文化, 看来,《深红报》上的文章没错, 那一篇《美国梦真正的践行者——Lu》并非吹牛。 陆时顶着《排华法案》这么搞,让人敬佩。 蓦地,又有人鼓掌, 掌声很快便从稀稀拉拉变成山呼海啸, 陆时不只用作品,也用人品征服了他们。 老罗斯福思考了一阵,也站起身,提高音量道:“我想邀请剧团去国家剧院进行演出,就演《大佬》。” 现场瞬间哗然, 总统的行为,多少有些出乎意料了。 老罗斯福却想得很简单, 他如实道:“陆教授,这部《大佬》是极具革新性的戏剧,它诞生于美国,是美国戏剧史上浓墨重彩的一笔。” 好一个“美国戏剧史”, 估计,以后的美国文学教科书会有这样的文字: —— 《大佬》, 首个由汉语写作的中国新戏剧,是中国新戏剧的开端。 但同时,它也是美国戏剧的一部分, 正因为美国的兼容并包,对世界各民族的融合,才会出现《大佬》、《颠倒》这样的作品, 也是美国梦的感召,才让Lu获得了灵感。 —— 美国早已独立, 但文学上,仍然十分稚嫩。 陆时之前和詹姆斯·马修·巴利聊起《绿野仙踪》的时候便讨论过, 当下,正是美国文化及美国文学渴望从英国独立出来的时代,被称为“美国的现代文学时期”, 很多文人都以构建美国文化及美国精神为己任。 就比如马克·吐温, 在创作时,他经常使用“美国梦”一词。 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甚至没有特别准确的定义, 但反反复复、耳提面命,就好像它真的存在一般,自然而然地便深入人心,成为民众们的共同意识。 老罗斯福邀请剧团去国家剧院,也是此想, 《大佬》是中国的, 这没错, 但它也可以是美国的嘛~ 陆时心里明镜似的,努力憋着笑, “能去华盛顿的最高舞台,当然是好事。” 他与老罗斯福心照不宣, 两人紧紧握手,狐狸似的笑。 第三排的小罗斯福呆了呆,忽然反应过来,对不远处《深红报》的摄影师招手, “快!快拍下来!” 摄影师一愣,端起相机, 咔嚓—— 留下了20世纪初最珍贵的影像之一。 这张照片在后世被反复赞颂,甚至成为了两国邦交的重要道具,一有事就被拿出来说道: “两国人民一衣带水,早有历史渊源……” 看到总统和世界级的文豪握手,现场又响起热烈的掌声。 这么过了半分钟, 陆时和老罗斯福握着的手都有点儿酸了,彼此放开。 艾略特适时道:“各位同学,请有序离场。” 学生们离开, 礼堂内逐渐变得空旷。 陆时也登上了舞台,对演员们真诚赞道:“你们演得很好,几乎演出了《大佬》的神髓。” 李杰谨慎地看了眼老罗斯福,又看看《深红报》摄影师手中的相机,讷讷地不知该说什么。 李黛倒是轻松些, 她好奇道:“‘几乎’?陆教授,我们还有哪里可以进步吗?” 陆时笑, “想进步挺难的,但不怪你们。就比如庭审的那些剧情,你们确实拿捏不好。” 体验派的演员是需要生活的, 让他们演白人律师、法官、检察官,难度过大。 老罗斯福说道:“我刚才也觉得,庭审的部分有些一笔带过的意思。当时我就在想,可能是陆教授不了解美国法庭,又或者是为了照顾演员,做了取舍。” 陆时回答:“是后者。” 他聘请了古德曼,法律问题都能解决。 老罗斯福有些遗憾, “可惜,可惜了。” 他摘下眼镜,用手帕擦了擦,问道:“要不,你把剧情完善好,我帮你联系一些本土演员?毕竟要去国家剧院进行演出,最好别留遗憾。” 陆时摊手, “剧团要在全美巡演,为了应付那一场改剧本,不合适。” 老罗斯福大笑, “我相信,有很多美国演员乐意加入贵剧团,参与后面的全国巡演。这么优秀的新戏剧,谁会放弃?” 有总统牵头找演员,自然没有问题。 陆时应承, “好,我完善一下剧情。” 这之后,他对李杰点点头,又示意小罗斯福过来,让他采访。 小罗斯福早就在等了,拿出一边看戏一边记录的问题清单,依次提问。 结果,第一個问题就把李杰难住了。 只听小罗斯福问道: “李团长,什么是‘绕朝鞭’?我很好奇!” 剧团成员都很懵。 没办法,他们又看向陆时。 陆时也颇有些为难, 所谓的“绕朝鞭”,其实就是“绕朝策”, 出自《左传》, —— 秦伯曰:“若背其言,所不归尔帑者,有如河。” 乃行。 绕朝赠之以策,曰:“子无谓秦无人,吾谋适不用也。” —— 后以“绕朝策”和“绕朝鞭”喻指有先见的谋略。 在《大佬》中,唐人街以鞭炮争锋,却起了“绕朝鞭”这个雅名,是赤果果的讽刺。 陆时硬着头皮解释一番。 现场的美国人都傻了, “……” “……” “……” 诡异的沉默。 良久,小罗斯福才说道:“就是‘有先见的谋略’,对吧?” 陆时无奈, “你就这么理解吧。” 他已经尽力了, 解释不通,实在是因为两国文化相差太大。 小罗斯福又问道:“陆教授,那你最后加上那个尾声,目的何在?” 陆时笑, “你看完戏剧,难道不懂?” 小罗斯福当然看懂了。 《大佬》对堂会进行了彻底的解构, 最后的尾声,双方斗鞭炮, 这种烂活和一般的堂会成员有什么关系? 直白地讲,就是几个辈分高、掌握话语权的混蛋因为不服输而斗气罢了。 陆时接着道:“弗兰克,伱别觉得这种状况只在堂会、帮派中才有。绝大多数团体,都是弱小的个体遭罪,在外,他们没人管;在内,他们被二次剥削……” 话音未落, “咳咳……” 旁边的老罗斯福响亮地清嗓子。 陆时差点儿笑喷, “总统先生,你别代入……额……我的意思是,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美国。” “噗!咳咳咳……” 老罗斯福差点儿一口气没喘上来,赶紧道:“我懂~我懂~你说的是大英。哈哈哈哈哈哈!” 空空荡荡的礼堂里,弥漫着总统尴尬的笑声。 气氛十分诡异。 老罗斯福“额……”了一声, “陆教授,我们去外面聊?” 陆时也不想再待着了, 他刚才瞄了眼小罗斯福整理的问题清单,都非常专业, 例如, 对华人来说,堂会到底是好是坏? 《大佬》是如何融合新戏剧和中国传统戏剧的? 戏剧中的角色在现实有原型吗? …… 这些问题当然能回答, 只是一旦铺开,动辄就得几千字,能把唾沫说干。 陆时想想就头疼,干脆躲了。 他对李杰颔首示意,让他应付采访,随后便陪老罗斯福离开礼堂。 傍晚来临, 校园宛如一幅宁静而又充满生机的油画。 夕阳的余晖洒在砖墙上,将那些历经岁月洗礼的建筑染成温暖的金色。 老罗斯福先聊起的话题还是围绕《大佬》, 他好奇道:“陆教授,那种堂会在唐人街是如何做大的?我实在理解不了啊!就比如最后的‘绕朝鞭’,明明是没有意义的活动,那些堂会成员为什么宁死也不退出呢?” 陆时叹口气, “还不是因为法案?” “法案啊……” 老罗斯福无语。 陆时说:“一个一无所有的人想要在新的土地生活,最需要什么?” 老罗斯福想了想, “工作。” 陆时点头, “对,工作!还有另一点——信贷。” 老罗斯福认可, “一无所有,确实需要现金来启动生活。” 陆时道:“因为法案,堂会以自治的形式填补了某些机构的缺位,掌握华人社区的工作和信贷大权。唯有依靠他们的庇护,华人新移民才能在美国立足。” 老罗斯福叹气道:“你知道的,这件事很难解决。” 如此铁腕人物,还是没办法。 两人往前走, 穿过林间步行道,周遭弥漫着一种沉静的气息。 老罗斯福开始倒苦水: “你知道,最近的经济很差。民众盲目,认为是移民们抢占了他们的工作。其实,不只华人,意大利裔、俄裔、西班牙裔都不受待见。不过,后面三者的肤色……” 话不用明说,懂的都懂。 陆时“嗯”了一声, “我懂。” 老罗斯福继续道:“说起经济问题……我听弗兰克说了,你似乎支持政府干预?” 陆时摆摆手, “经济危机嘛~总得行非凡之法。” 老罗斯福露出赞许的表情, 他的想法和陆时一致,很多行业就应该有政府强有力的接管。 这也是拆分托拉斯的内在原因。 道理很简单, 渡过危机的方法有两种: 一、自由到底, 给大企业、大商人提供援助,缓慢释放就业; 二、直接干预, 由公共项目提供就业。 从经济学的角度,前者似乎更资本主义,也更治本, 但坏处很明显: 丢失选票。 如果真那么搞下去,必然怨声载道, 老罗斯福必然为经济危机背黑锅,也就不用想着连任了。 至于第二种,坏处也必然存在, 只不过,在他的任期内肯定不会暴雷就是了。 陆时耸耸肩, “经济就像一片大海,企图靠人力划桨来横渡汪洋,不现实。” “啊?” 老罗斯福惊讶, “你刚才不是支持……” 陆时继续道:“同样地,坚持靠洋流和风来横渡这片海也有问题。有些情况下,海面没有风、海底没有洋流,船只能原地漂。” 言外之意,要对症下药。 老罗斯福沉思, “你们是不是有一个成语,叫‘骑虎难下’?” “啧……” 陆时咋舌,没有搭腔, 心道, 这老哥还真把自己当成张居正啊。 老罗斯福见陆时不说话,便摆摆手, “算了,不说这个。” 他转移话题, “陆教授,上次你从美国离开前,我让弗兰克对你发出邀请,你还有印象吗?” 陆时说:“啊?你真想请我当幕僚啊?” 老罗斯福严肃点头, “不开玩笑。” 陆时拒绝道:“总统先生,我不懂经济,根本帮不到你。” 老罗斯福回答:“你实在太谦虚了。” “啊这……” 陆时被整得相当无语, “幕僚的事,还是算了吧。而且,我对政治也没什么兴趣,想到那么多人聚在一起讨论,磨磨唧唧,半天也商量不出个所以然来,我就头大。” 老罗斯福满头黑线,  ̄□ ̄|| 感觉陆时在暗讽国会山。 陆时看他表情,才意识到自己的话有问题,赶紧道: “你别误会,我说的不是美国。” 老罗斯福连连点头, “我懂。” 他沉吟片刻,补充道:“你说的是大英。这么明显的事,我怎么会误会呢?哈哈哈哈哈哈哈!” (本章完) 第331章 文化差异 两天后。 波士顿唐人街。 夜幕低垂,华灯初上, 狭窄的街道两旁,店铺内琳琅满目,灯笼摇曳生姿,散发出华人聚居区独有的氛围。 空气中混杂着污水的臭味和小吃的香气,刺激着行人的鼻腔。 陆时和古德曼穿过人群。 以往,看到美国人,这里的居民都会多看两眼, 但今天不同, 因为有《大佬》上演,相对封闭的唐人街迎来高光,许多美国人来此, 这半个小时,居民们都已经见怪不怪了。 古德曼踮着脚,小心地绕过一个水坑, 街边的海报吸引了他的注意力, “陆爵士,你看。” 陆时投去视线。 只见海报上写的是: “ 昆曲为魂,秦腔为骨; 历经风雨,国粹新剧。 ” 到这儿还正常。 下面就比较通俗了: “ 走过路过不要错过! 票价惊爆! 详询华城剧院! ” 旁边还画了一个武生的脸谱。 能看得出来,海报的画工并不懂什么“国粹新剧”,只能往京剧上扯。 古德曼十分兴奋, “真好!韵味很足!” 陆时好奇, “怎么有韵味了?” 古德曼手舞足蹈的比划着解释:“你看那个画片,再看那些文字,多美啊!” 陆时:“……” 只能说,距离产生美, 就像“只因你太美”,用阿拉伯语写就是“”,瞬间变得高大上。 两人接着朝剧院的方向走, 身边时不时有美国人的马车经过,溅起一片泥水。 好不容易挪到剧院, 门前已经聚集了茫茫多的人。 华人占多数,与白人泾渭分明地分成两拨。 他们都在议论着, “这次的戏剧好像是汉语。” “听不懂。” “那能好看吗?” …… “唉……咱们的戏也要学鬼佬,肯定会变成四不像。你看看鬼佬研究的那些东西,什么魔术、什么咖啡……不如去吃抢粉。” “你能不能有点儿追求?就知道吃那個破肠粉。” “你个北方粗婆娘,懂什么!?” …… 直隶话、粤语、闽语、英语…… 什么都有。 听得陆时脑瓜子险些一分为N。 (PS:为保证阅读流畅,就全写普通话了。) 古德曼问道:“陆爵士,还有多久?” 陆时摸出怀表, “还早,得半个小时。” 古德曼便提议道:“那可以四处逛逛,买些小吃。咱们这次特意不乘马车,不就是因为你想看看唐人街的风貌?” 伦敦也是有华人聚居区的,但规模肯定比不了纽约、东京、波士顿等地。 陆时穿越而来,不可能不好奇。 古德曼也爱凑热闹,拉着他往旁边的肠粉铺子走, 他对摊主说:“你好,给我来一份。” 摊主是个四十岁左右的大叔, 他瞄了眼陆时, “这是伱老板啊?” 陆时“啊?”了一声,没反应过来。 摊主翻个白眼儿,说道:“既然是你老板,那你特么让他拽什么英语啊?你替他说不就完了?这里可是波士顿!” 陆时满头黑线,  ̄□ ̄|| “那就……那就来一份。” “啧……” 摊主咋舌,开始拉动那些抽屉式的蒸笼。 古德曼看得兴奋, “有趣!真是有趣!” 摊主摇头嘀咕:“土老帽~” 随后,他转向陆时,闲扯地问:“你是从哪个堂口出去的?” 陆时一怔, 没想到,连夜市的小商小贩也被迫加入了堂会。 但仔细考虑,好像又很合理。 波士顿唐人街的建立源自1870年美国大罢工, 为了取代罢工的工人,华人被马萨诸塞州的企业雇佣,并在十年之内“建立”唐人街。 之后便是1882年的《排华法案》,美国人将经济衰退怪罪于华人。 如此背景,大部分人会加入堂会自保。 陆时心中感慨, 一时间,不知该如何作答。 见他长久的沉默,摊主苦笑,觉得自己问得多余, “当我没问罢。你都跟鬼佬混了,堂口什么的,确实没甚必要。” 陆时正准备解释, 忽然,摊主一声吆喝: “好咯!” 他手法熟练而迅速,一张薄如蝉翼的肠粉皮便铺在了盘里, 接着,他在皮上铺上蒸熟的肉馅、翠绿的葱花,再用刀快速划成几段,遂将盘子递给了古德曼。 古德曼啧啧称奇: “好厉害~” 手一摸盘子边,赶紧缩回, “怎么这么烫啊喂!” 摊主撇撇嘴,低声对陆时说:“鬼佬什么也不懂!咱这肠粉,多少人排队候着吃、抢着吃,甚至被称为‘抢粉’。给他吃了,真是牛嚼牡丹,白瞎!” 陆时看看铺子的布置, 摊位右手边立着一块木制的柱状招牌,上面用红漆书写着“正宗”两个大字, 字的下面,贴着《大佬》的海报, 海报上已经溅上了泥点子。 注意到陆时的目光,摊主叹气, “唉……” 他摆了摆手, “说是讲堂会的新戏。这种事,那些作家怎么会懂呢?我觉得不会好看。” 陆时问:“你看报纸了吗?” 摊主回答:“报纸?每天不都那样?” 陆时说:“今天的报纸不同。总统西奥多·罗斯福发表了《大佬》的观后感,认为那是一部革命性的新戏。而且,他还邀请剧团到华盛顿国家剧院演出。” 摊主露出不屑的表情, “鬼佬的总统喜欢,那我就更不会看了。” 陆时:??? “为什么?” 摊主说:“他觉得喜欢,说明《大佬》不真实啊。” 陆时听得吐血, 对方的回答实在有些让他始料不及。 摊主似乎不想再聊,岔开话题道:“行了,不说这个。让你老板赶紧吃吧。抢粉嘛~就得抢着热的吃才好。” 陆时从谏如流, “听你的。” 于是,令摊主惊讶的一幕发生了, 只见古德曼摸出手帕,帮陆时把筷子擦干净,再殷勤地递还给陆时。 陆时大口朵颐,吃得“啧啧”有声。 摊主懵逼, 心想, 现在的年轻人真特么牛。 他忍不住问:“你不给你老板吃吗?” 陆时打趣: “我这人很有原则的。老板敬酒我不喝,老板打牌我自摸,老板讲话我唠嗑,老板开门我上车。” “啊这……” 摊主看看陆时,又看看古德曼, “还能这样?” 陆时不由得哈哈大笑,不再逗对方了,说道:“其实,我才是老板。是我聘用的他,而不是他聘用的我。” 摊主听完,顿感世界观崩塌。 然而,接下来还有更令人震惊的事情发生。 一架马车匆匆而过, 不多时,又绕了回来。 车窗帘拉开,波士顿安良堂的大佬司徒美堂探出头来, “陆教授?” 他看了眼摊主,视线最终还是落在陆时身上,笑着道:“我也喜欢这家肠粉。只不过,您的新戏就要开演了,还是先入场吧。至于肠粉,我让人帮你打包几份?” 摊主差点儿一屁股坐到地上, 听司徒美堂的意思,《大佬》竟然是眼前这个年轻人所写? 这合理吗? 他无法接受! 摊主整个人都是懵的。 陆时将盘子放回去,对他眨眨眼, “你可以去看看那部新戏,说不定会意外地觉得不错呢?” 说完便转身离开。 只留摊主风中凌乱。 …… 华城剧院。 陆时和司徒美堂坐在第一排,静静等待着《大佬》的开场。 这座剧院很有华人特色, 原本是看戏曲的那种精致的小园子,场地中央摆八仙桌和椅子,戏迷们一边喝茶嗑瓜子,一遍看戏。 为了适应新戏剧,剧院新翻修过, 只是翻修得不彻底。 观众席分为多个层级,每个层级都装有华木质栏杆和雕花的座椅。 而作为核心区域的舞台上没有幕布,而是无比巨大的折叠屏风,上面绘制着山水、花鸟等元素。 司徒美堂说道:“说实话,我不喜欢看戏。” 陆时了然, 毕竟,那是“老爷们”的爱好。 他笑道:“《大佬》不一样。” 司徒美堂点点头, “那当然。能让总统写观后感的戏,必然非同凡响。” 这件事其实是老罗斯福自发做的。 美国人很擅长面子工程, 在现代,那位黑人总统就推荐过《三体》、《追风筝的人》这些作品, 前者的作家无需多言; 后者的作家则是美籍阿富汗裔。 而当时的美阿关系…… 推荐这些书,也是为了凸显美国文化的兼容并包,推销美国梦。 陆时说:“是总统先生捧场。我的作品……” 话音未落, 咚—— 响亮的鼓声响起。 “我信仰美国。” “是美国让我发了财。” …… 粤语一响。 戏剧开始了。 和哈佛的礼堂不同,没有幕布,而是由场工上台,推着屏风将之折叠起来。 华人观众们议论, “这戏也太离谱了吧?” “对啊!我头一次见角儿先出声,再开屏的。” “瞎胡闹!” …… 有人离场。 陆时有些无语, 没想到,自己精心设计的镜头感,仅仅因为场地变化就消失殆尽。 司徒美堂眉头皱起, 他站起身来,回头用视线扫过观众, 瞬间,原本躁动的现场变得安静下来,没人再敢离开。 陆时说道:“司徒先生,没必要的。” 这么说,是因为他对《大佬》充满了自信, 观众离场又如何? 他们必然后悔,将来还得再买票补上今天的遗憾。 司徒美堂说:“陆教授,您远来是客,我们要尽的礼数不能少。” 陆时便不再劝, “多谢。” 两人又将注意力移回了舞台上。 司徒美堂伸出手指,指着舞台一侧好奇道:“陆教授,旁边那个大的牌子是什么?上面怎么是英文?” 陆时解释:“那是字幕。” 他在回答时,有种恍如隔世的荒诞感, 在现代,国内总是要看带字幕的引进电影, 现在反而倒过来了。 司徒美堂好奇, “字幕……这个名字倒是直接得很。以文字形式在幕布旁边显示对话的内容。” 陆时纠正:“不只是对话,还有部分后期加工的文字,例如年代、地名、人物介绍。这些都可以在字幕中出现。” 司徒美堂点点头, “这算不算强制让美国佬学咱们的语言?” 陆时耸耸肩, “怎么能是强制呢?人家是自愿的。” 司徒美堂差点儿笑出声, 想到这是剧院,赶紧努力憋住,继续看戏。 随着剧情的展开,华人观众发现《大佬》就是发生在身边的堂会的事,遂逐渐代入,没人再想着离开了。 但另一个问题出现, 那就是叫好声和讨论剧情的声音。 中国戏剧有叫好文化,甚至有一套规矩, 比如, 名角儿或者观众缘好的演员,幕里第一嗓子,只要听到声音,观众就得叫好, 这就是所谓的“碰头彩”。 除此以外, 逢高腔长腔叫好、经典唱段叫好、高难度动作叫好、做功叫好…… 类似的规矩多得离谱。 再就是讨论剧情, 因为中国戏剧经常在庙会、红白喜事等场合表演,戏子表演和观众聊天几乎同时进行,所以也没有特别严苛的“纪律”要求,只要不贸然离场就可以。 现场小声议论不断, “看那个!被砍死的是协胜的香主!” “嗯,老雷动的手。” “这个剧作家怎么会知道得如此详细?莫不是司徒……唔……非礼勿说。” …… 议论加上络绎不绝的叫好, 让现场听上去就像安良堂在搞大型团建。 当然,他们的声音不大, 但确实糟心。 白人观众都很无奈, 有几个回头看看,似是想抱怨,但看到那些华人观众一见堂会火拼剧情就兴奋的模样,明智地选择了闭嘴。 司徒美堂尴尬, “陆爵士,新戏在唐人街似乎有些……水土不服?” 陆时也没招, 谁能想到,汉语版本的《大佬》,那帮白人靠字幕看得津津有味,反倒是华人安静不下来。 他说:“往后看吧。” 司徒美堂点点头, “好吧。” 还能说什么呢? 他不再想那些有的没的,全神贯注地看戏。 不多时,他就彻底代入剧情中那个大佬的角色中去了, 焦头烂额地堵窟窿、 被暗杀还要保持克制谈挺火、 安抚死难兄弟的家属、 …… 实在是太真实了! 就这样,戏剧不知不觉地演完了, 第四幕结束。 司徒美堂蓦地回神,从剧情中抽离出来, 这才发现,剧院里安静的可怕,仿佛落针可闻。 他下意识地回头, 只见全场所有观众,无论是白人还是华人,都已经完完全全地代入了,沉浸在剧情之中。 看得入了迷,也难怪没人会讨论。 司徒美堂问道:“陆爵士,现场什么时候变成这样……” 陆时“嘘”了一声, “还没演完。” “啊?” 司徒美堂再次将注意力集中在舞台之上。 《大佬》最后的尾声开始,奇葩的“绕朝鞭”的剧情出现。 短短两分钟, 司徒美堂却仿若窒息。 那种感觉,就像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将自己的头按入水缸,每隔一分钟放自己上来呼吸一次,随后再按回去,反复折磨。 这部戏,因为最后的尾声升华了。 忽然,剧院传来淡淡的啜泣声,并且越来越多。 陆时投去视线, 大部分华人观众都面色难看,甚至少数人抹眼泪,似是想到了自己加入堂会时的身不由己。 而白人观众都很懵, 他们理解不了。 陆时叹气, 心想, 美国人知道这部戏剧是伟大的作品,可到底如何伟大,他们只能从技巧、创新来分析, 而剧情方面,他们也顶多说说“优秀的讽刺”、“悲天悯人”。 只有身处海外的华人才能真正感同身受。 李杰率领演员们出来谢幕, 白人观众带头鼓掌,只可惜有些势单力孤,掌声稀稀拉拉,很快就变得不自信起来。 他们面面相觑, “这部戏明明很好啊?” “是啊……” “华人是不是都是铁石心肠?为什么不鼓掌?” …… 正议论着。 突然, 啪啪啪—— 最前排的司徒美堂率先鼓起掌来。 这之后,便是如同山呼海啸一般的掌声席卷而来。 白人观众们诧异, 文化差异,已经到了连鼓掌的时间节点都不同的程度了吗? 摸不着头脑。 (本章完) 第332章 全球侨胞会 华城剧场内的气氛有些怪, 硬要说的话,有些“悲喜交加”的感觉。 喜的是, 原来,汉语也能写出这种优秀戏剧。 《玩偶之家》又如何? 《大佬》比之一点儿也不差。 悲的是故事情节, 剧情中唐人街华人的遭遇,就像一块石头压在观众们的心中,让人喘不过气, 因为太真实了。 舞台上, 剧团成员们仍在四面鞠躬、谢幕。 李黛小声说:“我感觉怪怪的。” 她的闺蜜周周不由得好奇, “怎么怪?” 李黛沉吟,在脑海中整理好语言,回答:“以往,给那些白人表演,听到他们的赞扬、掌声,我觉得很开心。现如今,听到同胞们的掌声,我更开心。” 其余演员都有相同的感觉。 李杰嘀咕:“乡音无改。我们能以戏剧的形式为同胞带去家乡的语言,怎么会没有成就感呢?” 成就感…… 众团员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 他们对陆时愈加佩服。 舞台下, 司徒美堂对陆时说:“陆爵士,我今天算是见着真神了。你厉害!” 陆时问道:“司徒先生怎么忽然这么说?” 司徒美堂回答:“你对戏剧的创新,非常人所能。我相信,那些传统戏剧的大家都愿意与你交流,进而改善、融合我们的传统戏剧。” 陆时笑, “这种事,人家已经在做了。比如豫省,有的剧团同时演豫剧、曲剧、越调。” 清末民初的很多戏剧大家并不古板,能做到兼容并包, 这可能也是时代所赐, 墨守成规者很难吃上饭。 司徒美堂扫视一圈现场的华人,默默叹口气,扶着陆时的肩往外走, 两人一齐出门。 夜色已深, 按理说,此时的唐人街也该陷入沉睡, 但勤劳的华人们懂得如何做买卖,知道《大佬》汉语版首演,应该延长营业时间。 所以,整条街仍是张灯结彩。 之前那个肠粉铺子,竟然围了一圈的老外, “这东西好吃!” “是好吃,就是肉太少了。” “唔……烫!好烫!” …… 吃得不亦乐乎。 陆时笑, 自己所做的,终究起到了效果。 司徒美堂也眯眼看着那神奇的一幕,心里不由得感慨。 他问陆时: “陆爵士,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入狱吗?” 陆时说:“只听说是因为打死了一个‘吃霸王餐’的流氓,所以被关了十个月。” 司徒美堂哂笑, “霸王餐?这個词翻译得很准。” 之所以说是“翻译”,是因为确实算舶来词。 Eat overlord''s meal, 吃霸王餐, 其中的“overlord”一词,是“领主”的意思,所以“eat overlord''s meal”算是中世纪对欧洲的美丽“遗产”。 司徒美堂换上严肃的表情, “那你知道,那个吃霸王餐的是白人吗?” 陆时:??? “白人?” 他多少有点儿懵。 1882年,美国签署《排华法案》, 而司徒美堂入狱是在1886年,也就是法案生效的第五个年头。 那种情况下,华人打死白人却只关了10个月, 美国司法这么先进吗? 司徒美堂也明白陆时的疑惑,遂解释道:“本来是绞刑。” 陆时哑然, “那为什么会……” 司徒美堂望着肠粉铺子,陷入回忆, 一拳拳捶死那个白人流氓的感觉似乎又回来了。 良久,他摇摇头,将之清出脑海,说道:“陆爵士,你是传媒大亨,应该能明白那件事必然会引发轰动吧?” 陆时点头。 除了法案的社会背景,还有个体差异的问题, 从体格上讲,白人一般高大勇猛,普通的亚洲人很少能正面对抗,何况还是长期受欺压的华人。 这种事,想不成为爆点都难。 陆时猜道:“事件成为了焦点,让全美的华人联合了起来?” 司徒美堂点点头, “是的。洪门内所有成员,加上各地华人,都在为我申冤。有钱有势的,甚至托关系改判,或是找律师上诉。” 他有些嘲讽地笑道:“那时候,美国佬才明白,华人团结起来,不仅敢还手,而且敢拼命。” 陆时看他一眼,没接茬, 心里却明白, 司徒美堂建立安良堂,并且做大做强,肯定跟这事有关, 因为,在当时的华人心中,他不仅仅武功高强、仗义执言,同时也是代表着反抗意志的精神图腾。 陆时沉吟, “从绞刑改成10个月,变化确实大。” 司徒美堂开玩笑: “美国的刑期都不太长。大概是因为犯人也要吃饭,财政上负担不起。” “噗!咳咳咳……” 陆时笑喷, 没想到,对方还有幽默的一面。 司徒美堂接着道:“那件事情后,美国佬对华人的态度又变了。” 说着,他张开双臂,仿佛要将整个唐人街揽在怀里。 陆时秒懂。 美国人发现搞不定抱团的华人之后,便只能眼不见为净, 于是,他们从插手、干预,直接变成了无视。 这种情况下,自然会出现各种各样的自治组织。 这也是20世纪初唐人街堂会崛起的源头。 司徒美堂继续道:“其实,我当时的本意是建立一个抵抗美国佬欺负和华侨互助的组织,但事与愿违啊……就像《大佬》里的主角,很多选择出于无奈。” 陆时有些好奇, “司徒先生,你跟我说这个是为什么?” 司徒美堂真诚地看陆时, “我想请先生出山。” “啊这……” 陆时懵逼, “我不懂法律,做不了法律顾问啊。相关问题,我还要咨询索尔呢~” 司徒美堂摆摆手, “不,不是法律顾问。刚才我说到身不由己,是因为安良堂本身就受到桎梏,明面上的要管、暗地里的也要管。我想请你出山,牵头成立全球侨胞会。” 陆时惊讶, “用得着我?” 他认为,洪门的安良堂、致公堂才是成立侨胞会的金字招牌。 司徒美堂大笑, “陆爵士,伱太小看自己的能量了。” 他对肠粉铺子点点头,打趣道:“你看那些美国佬,吃得多香。不会用筷子,都直接上手抓了。” 陆时明白了, 自己确实有对方没有的优势: 在团结美国华人上,或许比不了管理唐人街的安良堂; 但是,自己可以团结的势力更多, 英、美、法…… 陆时别的不擅长,忽悠外国人还是很有一手的。 司徒美堂笑道:“现在有两根金条,其中一根是华人捐的,一根是你从鬼佬那儿骗……咳咳……拉的赞助。你能告诉我,这两根金条,哪根是肮脏的,哪根是高尚的?” 陆时总感觉这话有些熟悉,听着像哪部电视剧里的台词。 他沉吟, “这件事或许可行。但具体如何操作,毕竟牵扯到全球同胞,不能操之过急。” 司徒美堂点点头,也这么认为, 最好还是先看一看《大佬》在全美各高校、各唐人街的演出效果如何, 有句话说得好, “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叶徒相似,其实味不同。” 就怕《大佬》能感染波士顿的华人, 在别的城市却不太行。 陆时说道:“先不想这些,看完《大佬》,我有些饿了,不如去吃一碟肠粉垫垫饥。” 司徒美堂应和: “我正想说这事儿来着。” 他是广东开平人, 广东人不能失去肠粉,就像西方不能失去耶路撒冷。 陆时说:“我和你……唔……” 后面的话没说完。 因为,他蓦地发现,那帮刚心满意足地吃完肠粉的美国人中,竟然有欧·亨利。 另外还有一位大胡子, 他中等身材,头发略显凌乱,眼睛闪烁着机智的光芒,仿佛能洞察人心。 陆时对他当然是有印象的, 教科书里没少见—— 马克·吐温。 与此同时,两人也注意到了陆时。 欧·亨利顿时兴奋, “陆教授!” 快步跑过来,与陆时紧紧握手。 比起他,马克·吐温则要矜持得多, 盖因两人之前没见过面。 且此时的欧·亨利尚未写出《麦琪的礼物》、《警察与赞美诗》、《最后一片叶子》等代表作,声誉远在陆时之下, 而马克·吐温早就已经成名了,与陆时比不遑多让。 等欧·亨利松开陆时的手,他才上前, “能见到陆教授,真是荣幸。” 双方开始寒暄。 司徒美堂见陆时要社交,便用口型无声地说道:“我先去买肠粉,随后和古德曼先生叫马车过来。” 他离开了。 陆时转向马克·吐温, “两位一起来的?” 欧·亨利说:“只是碰巧了。我买的票和萨缪尔紧挨着。” 萨缪尔·兰亨·克莱门, 马克·吐温的原名。 陆时点头, “两位都来看我的戏剧,是我的荣幸。” 马克·吐温摆手, “不不不,在戏剧这方面,你才是真正的大家。我是来学习的。” 据传,他晚年想把《百万英镑》、《汤姆·索亚历险记》两部代表作改编成戏剧, 后者成功了, 但前者是讽刺与幽默的典范,因为过于夸张的艺术手法,很难改编。 马克·吐温此来,就是来取经的。 他好奇道:“陆教授,你觉得什么才是优秀的戏剧?” 陆时说:“你本身就是剧作家,你觉得呢?” 马克·吐温陷入沉思, 故事精彩、 节奏紧凑、 逻辑自洽、 服化道合理、 …… 说白了,一部好的戏剧,需要优秀的剧本、优秀的演员、优秀的辅助人员。 陆时笑着说道:“在呈现方式上,剧作家能做的不多。我们能做的,就是把控好剧本,要么,不露痕迹地揭示真理,让观众认识这个世界;要么,让观众产生共情,触动他们的感官。” 这个总结太到位了! 马克·吐温双眸一亮,随后愈加好奇, “你说,‘在呈现方式上,剧作家能做的不多’,言外之意,未来还会有舞台以外的呈现方式吗?” 陆时点头, “已经诞生了。你应该听说过由卢米埃兄弟拍摄于1895年的《工厂大门》吧?和标题一样,其内容是工人下班后离开工厂,只有47秒钟。” 欧·亨利说:“那个被称作‘影片’吧?” 陆时笑着点点头, “过去两百年,我们见识了太多的技术革新。说不定,舞台会被取代呢~” 马克·吐温笑着道:“陆教授,你在《是!首相》里就说过,戏剧和剧院已经沦为上流社会彰显存在的社交媒介了。当时我以为是讽刺,现在回头看,原来还有这方面的考虑。” 欧·亨利问:“舞台会被取代吗?” 陆时耸了耸肩, “我不这么认为。如果,它作为‘戏剧’的意义越来越少,作为‘表演’的意义肯定会越来越多。” 言外之意,舞台服务的人变了, 之前是观众, 观众们看戏剧,为的是消遣; 后来是演员, 演员们演戏剧,为的是展示自我,或者提升表演能力。 马克·吐温笑道:“那样的未来我实在无法想象。所以,还是好好请教一下陆教授,到底该怎么写好讽刺戏剧吧。” 他经历了美国帝国化的过程,思想和创作也随之变化,从轻快风趣到辛辣讽刺,再到悲观厌世, 20世纪初,他作品的语言已经极其激烈了。 陆时没法在这方面给予指导, 他正感到为难, 这时,一架马车在陆时身材停下了。 车帘拉开, 从里面探出一张华人的面孔,居高临下道:“你就是《大佬》的作家吗?” 陆时微微皱眉, 隐隐地,感觉那张面孔有些眼熟,好像最近在哪里见到过。 那人见陆时不说话,又道:“你别害怕!我又不能拿你怎么样。你回答问题便是。” 结果,陆时还没开口,肠粉铺子的摊主便冲了过来,挡在陆时身前, 摊主说:“你想问什么?” 那个华人一愣,上下打量陆时一番, “如此看来,你的确是《大佬》的作……” 话音未落, “没错!” 司徒美堂缓步走来, “他就是我们华人的骄傲,陆时,陆爵士。麦兄,我劝你跟他说话时放尊重些。” 陆时这才想起那个华人是谁, 协胜的大佬—— 麦德。 也就是纽约安良堂的对头, 同时也是古德曼嘴里所说的“疯批”。 麦德点头, “我这人有股子疯劲儿。可我不傻。” 他朝司徒美堂颔首, “聊聊纽约的事?” 司徒美堂没有任何的迟疑,直接就上了马车。 现场的气氛变得极凝重, 仿佛能把一切冻僵。 马克·吐温和欧·亨利看得怔住, 两人虽然不懂汉语,但光是看气氛,也能猜到是怎么回事, 心里嘀咕, 艺术来源于生活而高于生活, 这话果然没错。 他们不约而同地看向陆时。 陆时说:“两位,看来今天不能再讨论了。不如我们另找时间?” 两人同时点头, 毕竟刚看完《大佬》,就怕在生活中遇到真大佬。 他们与陆时道别。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两个美国人刚离开没几分钟,司徒美堂就从马车上下来了, 麦德甚至探头出来,尊敬地与陆时道别。 陆时询问:“司徒先生,事情解决了?” 司徒美堂迟疑道:“算是……算是解决了吧。我们已经达成了协议,这次协胜和安良堂在纽约的冲突,听美国官方的判决,无论怎么判,双方都接受。” 陆时很惊讶。 之前,他曾听NYPD的警官和古德曼形容过麦德, 原话是: “那货,看着挺正常,西装革履、头戴礼帽,但裤腰里竟然别着两把枪,光天化日、大摇大摆地在唐人街溜达。” 很难想象,这样的人愿意退一步海阔天空。 司徒美堂又道:“我还跟他讲了请你成立全球侨胞会的事,他也同意。” 陆时更是不解了, “为什么?” 司徒美堂说:“肯定是因为看了你的《大佬》,有些感触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到任何别的可能。” 陆时:“……” 不知道说什么好。 司徒美堂哈哈大笑道:“所以,陆爵士,你就别谦虚了。如果《大佬》在全美演出的效果都不错,那你便出任侨胞会的会长吧。连麦德都服你,还有比你更适合的会长人选吗?” (本章完) 第333章 我阿美自有国情在 第二天。 陆时起床后便开始收拾行李, 此次赴美要办的几件事都已搞定,该回伦敦了。 古德曼在旁边整理文件, “陆爵士,该签署授权的你最好现在弄完,否则回了伦敦,只能靠邮包解决,会很麻烦。” 陆时大致看了看, 哥大、卡内基梅隆、派克兄弟公司、李杰马戏团…… 自己的乙方还真是多。 他问道: “AAAS呢?” 古德曼说:“之前拍来电报,说是今天派代表过来进行最后一次磋商。唉……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上次不都商量好了吗?” 陆时倒是能理解, 牵扯到整个学术圈的事,确实该慎重。 两人继续埋头干活。 不多时,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陆时去开门, AAAS的副会长提奥多·韦尔蒂站在门口, 身后还跟着欧·亨利和马克·吐温。 韦尔蒂主动说道:“我和两位先生是在外面凑巧碰上的,一起来拜访。” 看他的样子,在AAAS内部,“777工程”应该是通过了, 所以此番要商量的事并不绝密,被外人知道也无妨。 陆时侧身, “三位请进。” 三人鱼贯进入房间落座, 古德曼给他们倒茶。 坐下后,韦尔蒂直接切入正题,从公文包拿出两个信封递过来,说:“陆教授,我们现在也很烦恼啊。不过,是幸福的烦恼。” 信件来自两人, 博里斯·韦克斯曼,达特茅斯学院的校长; 奥路菲鲁斯·惠特曼,布朗大学校长。 陆时不解, “韦尔蒂先生,这是什么意思?” 韦尔蒂有些无奈, “当时,我们商定将‘666工程’改为‘777工程’,这样,就需要添加一所学校。没想到的是,AAAS向全美高校拍电报,结果收到了极其热烈的回应。” 他戴上眼镜,又掏了掏公文包, “看这个表格。” 众人好奇,凑了上来。 表格上分成三列,每格都是高校的名字, 绝大多数名字旁还画着“√”, 大致一扫,没打“√”的用一只手就能数过来。 陆时有些懵, “这么多学校积极响应?” 韦尔蒂用手指在表格的几处点了点,无奈道:“这几所高校并非不想回应,而是……就比如芝加哥大学,由石油大王约翰·洛克菲勒创办,而洛克菲勒最近和总统先生……呵呵……” 他尬笑着摸摸鼻子, “AAAS的总部毕竟在华盛顿,我阿美自有国情在。陆教授,你懂的。” 这话就很真实。 结果,陆时还没开腔呢,旁边的马克·吐温就大笑, “懂!陆教授当然懂!” 老哥天天写幽默讽刺文学,最喜欢这种事。 韦尔蒂摊手, “不过,影响也不算大。芝大才成立12年,第一个学士学位是五年前颁出的,资历不够支撑其加入‘777工程’。” 陆时了然。 AAAS最后筛选出的两校, 达特茅斯学院建于1769年, 布朗大学创立于1764年, 历史足够悠久。 有趣地,它们都还是未来常春藤联盟中的成员。 陆时拿起韦克斯曼的信开始阅读, —— 尊敬的陆爵士, 听闻美国科学促进会在筹划新的扶助工程,而你将成为负责人, 此美国之幸、学术之幸, 谨向你致以最诚挚的问候。 这里,我将简明扼要地阐述达特茅斯学院的几点优势, 达特茅斯学院位于新罕布什尔州汉诺威镇,于1769年12月13日创办,是建校早于美国建国的九所殖民地学院之一。 …… —— 说是“简明扼要”, 但洋洋洒洒写了整整三页纸。 陆时读完,感觉自己就像是审核简历的HR, “感觉达特茅斯挺不错的。” 韦尔蒂说道:“别这么急着下结论,布朗大学一点儿也不差。” 说着,把另一封信推了过来。 陆时一個头两个大, “别别别,我还是不看了。到底让哪所学校加入进来,就由AAAS来决定吧。这两所学校都很好。” 韦尔蒂也苦恼, “就是因为都好,我们才无法做出取舍。” 他抬头瞄了一眼陆时, “要不……” 都这样了,陆时哪还不懂? 他说:“那便让两校一起加入进来,变成‘888工程’。” 韦尔蒂大喜, “那就这么定了!” 陆时说:“既如此,咱们开始起草具体的章程吧。我过几天便要回伦敦,尽量在这之前搞定。否则,用邮包传递文件会浪费很多时间。” 韦尔蒂点头, “章程我已经准备好了。” 陆时满头黑线,  ̄□ ̄|| 显然,AAAS早就已经打定了主意, 666→777→888, 每次加一所高校,也是有够离谱的。 陆时对古德曼颔首示意, 后者会意,接过韦尔蒂送来的文件,开始逐条审核。 韦尔蒂展颜一笑, “即日起,陆教授就是‘888工程’的部门负责人了,同时在公共项目办公室也有职位。当然,你只是挂名,但华盛顿的总部肯定会给你留办公室。” 对这些身份,陆时倒是无所谓, 只要不具体干活就好。 韦尔蒂继续道:“既然陆教授已在AAAS身居高位,那么,还有一事你也要参与定夺。” 陆时好奇, “怎么?” 韦尔蒂说道:“我们准备请托马斯·威克利来创办新的期刊。” 托马斯·威克利, 陆时对这个人有印象, “综合医学期刊《柳叶刀》的创办人?” 韦尔蒂笑, “此威克利非彼威克利,你说的那位已于1862年去世。当然,这不怪伱,欧美有很多人子承父名。我说的这位是威克利家族中,《柳叶刀》的第四位主编。” 所以说,这段时期的欧美也是很封建的, 如此看重科研水平的期刊,主编的位子也能搞子承父业的继承制。 陆时好奇, “AAAS不是有《科学》了吗?” 韦尔蒂露出狡黠的笑, “《科学》毕竟是综合性的,影响因子不见得高。我们请威克利先生过来,主要是想搞生物、遗传、医学方面的期刊。” 陆时恍然大悟, 心想, 这帮美国佬也是会钻空子。 生物这类学科不是没有理论研究,只是比较少,大部分成果以实验为主导, 这使得此类学科需要大量牛马, 牛马多了,论文就多, 论文多了,引用就多, 相关期刊的影响因子自然而然会攀升。 AAAS这是想在学术声誉方面实现对欧洲的弯道超车呢~ 但这或许有些多此一举, 按照历史,《自然》、《科学》两刊向来都是科学界的扛把子,影响因子的排名永远霸占着一、二。 德先生不讲道德, 赛先生不比赛。 期刊顶级与否在于谁愿意投稿、谁会去阅读。 美国后来学术界的强悍,是国力强悍的外在表现。 陆时说:“新期刊,我当然支持。” 韦尔蒂说:“你支持就好。说实话,我们内部连期刊的名字都想好了,就叫《Cell(细胞)》。” “啧……” 陆时听得咋舌。 学术界三大顶刊, 《自然》、《科学》、《细胞》, 都出现了。 只不过,按照历史,《细胞》应该创办于1974年,由爱思唯尔公司出版发行, 现在却是早了70年, 连发行地也从欧洲到了美国。 韦尔蒂说道:“陆教授,我此来找你就是这两件事。没问题的话,我先和古德曼先生核定‘888工程’的章程了。” 陆时做了个请的手势。 韦尔蒂和古德曼坐到了旁边的书桌,开始逐条审阅文件。 马克·吐温看着他们的背影,叹了口气, “唉……” 他摇头道:“我最不喜欢美国人这点,不讲规矩。” “噗!咳咳咳……” 陆时当场笑喷出来, 没想到,马克·吐温竟然有现代公知属性,动不动发反思券。 韦尔蒂显然也听到了, “你什么意思?” 马克·吐温说:“你来找陆教授两件事,哪件守了规矩?本来是七所学校,现在硬要加一所;已经有《科学》了,结果还要为了影响因子搞什么《细胞》。” 韦尔蒂“额……”了一声, “你不懂学术。” 马克·吐温挑眉, “我不懂?” 韦尔蒂低声道:“搞新期刊,也是为了年轻学者着想。” 欧·亨利也不明白了, “有《科学》这样的权威,年轻学者在上面发刊,立即就能登堂入室,何必另起炉灶?” 韦尔蒂听得直撇嘴, “就说AAAS的《科学》编辑部,对于很多专家评审来说,别人做的新东西,特别是年轻人做的东西,他们看不懂也看不进去,根本分辨不出好坏,这种情况下……” 后面的话没说完。 其实,也无须多说。 那些专家,徒子、徒孙一大推,在学术圈用“山头”已经不足以形容了,而是“山脉”, 他们必然把项目、课题、评审当作自己的权力,然后心照不宣地利益互换, 年轻人能出头? 房间内诡异的安静, “……” “……” “……” 众人面面相觑。 良久,韦尔蒂嘀咕道:“早就说过了,我阿美自有国情在……” 马克·吐温: “Fxxk!” 韦尔蒂耸了耸肩, “你也不用过于悲观。欧洲也很烂,甚至早就烂完了,就比如刚才提到的《柳叶刀》,四任总编都姓‘威克利’。反倒是咱们更有活力。否则,《全球高校排名》也不会有那么多美国高校上榜。” 他掰着指头数: “ 芝加哥大学,1890年创办; 加州理工,1891年; 佐治亚理工,1885年; …… ” 这些都是未来耳熟能详的名校。 而在20世纪初,它们还是那么的年轻、朝气蓬勃。 总体上,这个时代还没有到比烂的程度。 韦尔蒂轻笑, “算了~算了~不说这个。” 他又埋头和古德曼忙去了。 陆时问马克·吐温:“克莱门先生,你找我来是想讨论戏剧?” 马克·吐温点头, “是的。最近,我在考虑把《百万英镑》改编成剧本,这部中篇非常受欢迎。” 《百万英镑》是这个时代的爽文, 主角亨利一穷二白,兜比脸还干净, 他恰巧获得一张价值一百万英镑的特别版钞票(现实里不存在),虽然一个月后钞票还是要还给主人,但他靠着钞票投资,成了真正的百万富翁并迎娶白富美, 而且,白富美的父亲正是百万英镑钞票的所有者。 里面有段剧情, 亨利第一次使用巨额钞票是在小饭馆, 酒吧招待见他衣衫褴褛便态度冷淡,但看到那张传奇般的纸币后,立即阿谀奉承,不敢收钱不说,还借钱给亨利花。 这是妥妥的装X打脸。 当然,搁现代,这种套路连小白文都不会用, 但放在20世纪初就是暴杀。 有趣的是,马克·吐温甚至还写过穿越文—— 《康涅狄格美国佬在亚瑟王朝》。 故事里,美国人汉克·摩根穿越回亚瑟王朝时期,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顺便和梅林搅基。 穿越+装X打脸, 属于是爽文界的祖师爷了。 陆时好奇道:“在改编剧本时遇到了什么问题吗?” 马克·吐温回答:“虽然这么说有些不谦虚,但必须承认的是,我是一个擅长用幽默讽刺的人。可这种幽默放在戏剧上,效果差很多。远远不如《是!首相》。” 那肯定是比不了的, 《是!首相》毕竟是现代电视剧,对19世纪末、20世纪初的文艺作品属于降维打击。 陆时沉吟, “其实,没必要强求两者一致。美式幽默和英式幽默本就不同。” 美式幽默? 英式幽默? 马克·吐温有点儿懵。 倒不是说他察觉不出两国文化正在分流,否则他也不会在自己的作品里强调“美国梦”, 他只是没想到,陆时竟然将这个话用结论的语气说出来。 很显然,在陆时的心中,幽默文学已成体系。 马克·吐温坐直身体, “陆教授,能请你说说区别吗?” “啊这……” 陆时陷入沉思, 良久,他说:“多民族导致美式幽默相对开放、直白,那种感觉就像……不正经地做正经事,所以,笑点通常是‘傻’这个字。就比如……” 他开始模仿某位名人, “ 没有人, 比我, 更懂, 美国。 ” 众人先是安静。 随后,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狂笑不止。 陆时继续道:“再说英国那边。看过《是!首相》的就会发现,汉弗莱爵士特别喜欢正经地做不正经的事。所以,比起美式幽默的‘傻’,其笑点是‘坏’。” 马克·吐温缓缓道:“好像是这么一回事。” 陆时说:“所以,《百万英镑》要想改编成戏剧,一定要加快剧情节奏,同时,表演要更外放。” 简而言之,一个字—— 爽! 马克·吐温有些迟疑道:“可《百万英镑》的节奏已经很快了。还要怎么加快啊?” 陆时嘴角勾起, “简单得很,第一幕,五分钟内就引出冲突;十分钟内就要有亨利在饭馆装X打……坑蒙拐骗的片段。” “啊?” 马克·吐温懵了, “这能看?” 陆时笑, “当然可以。” 十分钟都够演五段龙王归来了。 他拿来纸笔,几分钟就按照《百万英镑》的剧情粗略地写好了片段, “你觉得如何?” 包括古德曼和韦尔蒂,几个美国人都凑了过来。 他们看完后,一时间都没说话。 片刻后, “爽!” 欧·亨利低声道:“这剧情,爽飞了!” 马克·吐温也赞同地说:“确实,看着就有种爽快感。但是放到英国,会被当成小丑剧吧?” 他想了想,又道:“没办法,幽默方式不同,我阿美自由国情在。” 老哥也会说这句话了。 但这么说确实有一定的道理, 若是丘吉尔或沃德豪斯,看到这个片段必然会满脸不屑, 两人说不定会想:“我们的喜剧,尽量不要情感外露,不要浮夸的表情,不要学美国人,幽默就是要像我们一样高冷。” 不过, “爱德华国王说不定会喜欢这种。” 陆时如是说。 马克·吐温惊讶, “爱德华国王是那种人?” 陆时没再聊这个话题,转而道:“总之,我认为这种写法更合适。” 马克·吐温想了想, “你能再深入地讲一讲吗?” (本章完) 第334章 行为艺术 三天后,清晨。 纽约港码头。 陆时顶着两个浓重的黑眼圈,再加上鸡窝头,和几个美国朋友道别。 马克·吐温却是双眸炯炯有神,龙精虎猛的模样,像是从萎靡不振的陆时那里吸走了大量精华,已然神功大成。 他紧紧握住陆时的手, “陆,真是太感谢你了!” 陆时无语, “……” 他当得起对方的感谢。 这两天,他基本没机会休息,完全被马克·吐温和欧·亨利拖着研究戏剧和的创作, 如何加快节奏? 如何拿捏住读者的情绪? 如何增强阅读体验? …… 两人的问题总结下来就是一句话: 怎么写好爽文? 陆时穿越前是翻译,不写爽文, 但现代人受各种媒体、平台的影响,没吃过猪肉,终究见过猪跑,总能说出跨时代的独到见解。 马克·吐温和欧·亨利受到知识的感召,从波士顿一路跟到纽约,完全不让陆时睡觉。 到现在,陆时都快要上船了,还是不放弃任何交流的机会, 马克·吐温说:“陆,你之前跟我聊起此类优秀的,像是《基督山伯爵》、《三国演义》,我这都已经读过了,大受震撼啊。” 陆时打个呵欠, 脑子正懵呢,没听清对方的话, “萨缪尔,你说什么?” 马克·吐温也不气,重复了一遍。 陆时:!!! 他震惊道:“你是铁人吗?天天缠着我讨论,甚至偶尔提笔尝试撰写习作,竟然还有时间读大长篇?” 马克·吐温摊手, “《基督山伯爵》我早就读过。” 言外之意,《三国演义》是最近才读的。 陆时还是觉得不可思议, 读书再快的人,也不至于两天搞定《三国演义》, 更何况还有文化隔阂! 他沉吟片刻,才想起是怎么回事, 《三国演义》最早的译本是英国人邓罗(其实是‘泰勒’,.Brewitt Taylor)翻译的, 刚开始,他只翻译了部分章节, 例如, 孙策之死、草船借箭、温酒斩华雄…… 陆时明白了, “所以,萨缪尔,你只是看了几个章节?” 马克·吐温愣了愣, “难怪我觉得不对劲。不过,《三国演义》读起来确实特别畅快。温酒斩华歆、草船借箭、空城计……又真实又过瘾。尤其是草船借箭那段,太棒了!” 陆时有些诧异, “我还以为你会喜欢关羽温酒斩华雄。” 马克·吐温尴尬, “原来是华雄,不是‘华歆’吗?不过,那一段确实经典,彰显了关羽的武力。” 他将话题绕了回去, “但我更喜欢可以体现智慧的部分。诸葛亮利用草船和雾气作为掩护,成功地从曹操那里借得了大量箭矢。这個借法比直接抢夺更给人酣畅淋漓之感。” 陆时点头, 罗贯中在短短几百字中,糅进节奏、情节设立、反差、冲突、悬念, 这种深厚的功力,让多少网文作家羡慕。 陆时看了马克·吐温一眼,担心对方研究爽文走火入魔,赶紧道:“我要明确一点,《三国演义》是主题严肃的历史。” 马克·吐温愣了愣, “哈哈哈哈!” 他笑道:“陆,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放心,我能区分好的。” 陆时好奇, “你说我在担心什么?” 马克·吐温轻捻着胡须, “那种一味调动情绪的,每一章、每一节都是为了娱乐读者,不聊主题、不聊叙事,模式比较单一。所以,最后会让人觉得套路、无聊。” 他又伸出食指, “而正经的,主题是严肃的,却可以通过技法提升阅读的畅快感。” 陆时点头, 看来是自己杞人忧天了。 马克·吐温毕竟是殿堂级别的大师,不会犯低级错误。 旁边的韦尔蒂笑, “之前我就说,要是纯粹为了爽,那干脆天天打肾上腺素得了。” 这种笑话,只有做科研的人才会讲, 毕竟,科学家能成功提取肾上腺素是最近几年的事。 几人又寒暄几句。 陆时与他们一一握手、道别,随后朝舷梯的方向走去, 忽然,有人在后面叫他: “陆爵士!” 是粤语。 陆时回过头, 只见司徒美堂正快步走来,身后跟着两个抬匾额的跟班, 匾额上空空如也。 “啧……” 陆时咋舌, 本能地,感觉对方会让自己题字。 司徒美堂上前, “陆爵士!您要回伦敦,怎么也不提前跟我说一声,让我为您践行。” 他大手一挥, “全球侨胞会的事,您得多上心。” 两个跟班把匾额搬来了。 司徒美堂想得很透彻, 陆爵士是大文豪,送财帛金钱是侮辱, 那不如玩点儿雅的,请他题字、帮他扬名, 此后必是美谈。 陆时问:“我本来就对侨胞会非常上心,伱这是……先说好,我毛笔字写得特别差劲。” 司徒美堂摆摆手, “您又谦虚了。之前,有开平的老乡从日本来,带了几期《新民丛报》,其中有篇文章盛赞您的草书,说是‘连绵不绝而紧密呼应’。作者还引用了很多名人的评价,都是溢美之词。” 陆时好奇, “名人?都有谁?” 司徒美堂掰着指头数道:“辜鸿铭、梁启超、蔡元培……那篇文章的作者还是报刊的编辑,叫蒋国亮。” 辜、梁二人出名的原因自不必说, 蔡元培最近大办新学,也开始崭露头角。 “啊这……” 陆时知道对方说的是哪幅字了, 应是巴黎大学,《镜报》牵头捐款兴建的明法楼的匾额。 他压低声音, “我认为观云……额……就是蒋国亮,我认为他误会了。他盛赞的那幅字,并非草书。” 司徒美堂震惊了, “啊?” 那么多知名的书法大家,还能把字体看错? 陆时继续道:“我写是的楷书。” 此言一出,现场陷入寂静, “……” “……” “……” 两人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阵,司徒美堂才说道:“没关系,反正老外都觉得好看。” 陆时说:“他们本就欣赏不了书法啊。” 司徒美堂嘿嘿一笑, “中华文化,博大精深。‘觉得好看’和‘能欣赏’之间最起码差了一部书法史的距离。能镇住老外就行。” 陆时摊手, “好吧,能镇住老外。但是海外侨胞中也有懂行的啊。他们看到我的字,恐难接受。” 司徒美堂摆手, “他们再懂,能比梁先生还懂?” 陆时竟无言以对。 事已至此,再推脱就不礼貌了。 他挽起衣袖, “笔来!墨来!” 司徒美堂是练家子,单人就擎住了匾额, 两个跟班则空出手来伺候笔墨。 瞬间,周围的外国人都被吸引了目光,严重满是好奇。 陆时提笔,挥毫泼墨, 在匾额上留下六个大字—— 海外侨胞总会。 司徒美堂看了一眼,惊得下巴差点儿掉到地上, “这字……嘶……” 他倒吸一口凉气, 心想, 跟《新民丛报》上说得不一样啊喂! 莫不是任公…… 不不不! 任公怎么可能出错! 陆爵士写的一定是新字体, 一种之前从未出现过的、崭新的、伟大的字体! 司徒美堂气沉丹田, “好!好字!” 他喊得中气十足,吓了周围的美国人一跳。 马克·吐温最先回过神来, 啪啪啪—— 也不管看不看得懂,疯狂鼓掌。 这之后,周围看热闹的外国人也跟着一起鼓掌。 甚至有人好奇地打听陆时的身份, 因为陆时接受采访很多,报纸上经常出现他的照片,所以很快就被认了出来。 议论声四起, “不愧是大文豪,书法也厉害。” “要是能收藏一幅该多好。” “那个匾额是怎么回事?是不是唐人街剧院的名字?最近那部戏剧非常火爆啊!” …… 陆时暗自嘀咕: “这帮人也太会捧场了。” 他拍拍司徒美堂的肩, “完成了。” 司徒美堂如梦初醒地“啊……”了一声,回答:“感谢陆爵士……额……陆会长。今后,华人定然团结,就像这幅草书一样,‘连绵不绝而紧密呼应’。” 还能这么解释? 陆时属实是想象不到。 他轻咳一声, “没错,我也如此坚信。” 说完,与对方郑重地握手,说道:“此后的事,拜托司徒先生多多上心了。” 他与几人道别,转身走向舷梯,在众人的注目礼中登船。 9月初, 纽约港的晨风中带着微咸的海水味,轻轻拂过码头, 阳光洒在了海面上, 金色的光芒与蓝色的海水交织在一起,仿佛一幅流动的油画。 虽已入秋,待在甲板上还是有些热, 陆时与送行的友人们挥手道别,示意他们离开,之后便前往俱乐部。 此时,这里已经来了不少人, 绅士们围坐在一起,谈笑风生, 空气中弥漫着香槟和雪茄的香气,与海风的清新交织在一起。 陆时刚进门,立即有人注意到了他, “陆爵士!” 他们纷纷与陆时问好, “你的书法真好!让我见识到了中华文化之博大。” “哈哈,书法虽好,但我更喜欢戏剧。” “要我说,还得是!最近的那些也非常优秀,我反复读了好几遍。” …… 陆时被簇拥着落座。 他身前的桌子上立即摆满了威士忌、雪茄。 陆时笑道:“你们都喜欢《哈利·波特》?我还以为,大部分是年轻人在读。” 现在,《镜报》版已经连载到第二部的《密室》了, 漫画版也在打配合。 前几天,玛格丽塔还拍来电报,说报纸的销量又攀新高,《泰晤士报》和《每日电讯报》加起来都不够《镜报》打的。 有人好奇道:“陆爵士,你在第二部中提到了一个新的物种——家养小精灵。它们实力强悍,却被圈养起来。你塑造这种生物,是不是在暗示什么……” 话音未落,就被旁边的人推了一把, “你说什么呢?” 又有人附和道:“家养小精灵这种生物被古老的魔法束缚,不能攻击主人。《哈利·波特》是童话,你别往那些有的没的上引导。” 提问的人不由得恼火, “书是陆爵士写的,但并不代表我们不能解读啊。” 这话相当于: “Lu就是个破写的,懂个锤子的《哈利·波特》!” 众人对其翻白眼: (ˉ▽ ̄~)切~~ 陆时笑道:“‘一千个读者眼中,就会有一千个哈姆雷特’,大家求同存异。” 这个开放的态度使得众人盛赞。 又有人上前, “陆爵士,《哈利·波特》固然很好,但我更喜欢你的《特朗特慕特的阴霾》。而且,多亏了你擅长多国语言,这部的法语版比英语版更有韵味。” 陆时:??? 自己什么时候写过这种书? 他问道:“特朗特慕特是什么?” 现场的人都懵了, 过了片刻,有人说道:“那是南特的一座小镇,位于卢瓦尔河左岸,小镇里是类似迷宫般的村庄。” 陆时不明就里, 自己连南特都没去过,更不用说这个名不见经传的特朗特慕特了。 他说:“那部的作者是我?给我看看!” 对方立即回屋翻行李箱,不多时便带着一本名叫《怪诞夜》的法国杂志回来了, “上面有很多你的恐怖啊。像《克苏鲁的呼唤》、《特朗特慕特的阴霾》、《裘德神歌》……” 陆时接过杂志, 全书共九则短篇,都有一个特点—— 作者:Lu。 但克苏鲁神话,陆时只写了三部: 《克苏鲁的呼唤》、《缸中之脑》、《星之彩》, 别的那些,听都没听过。 他翻开《裘德神歌》, 开头便是一首歌谣: —— 在幽暗之夜,星辰隐去, 长长的阴影坠落下来,就在那隐秘神龛, 星辰间的歌,无人知晓, 歌声默默地消逝在卡尔尼佐耶…… —— “那个,” 陆时有些不确定, “现实里有卡尔尼佐耶这个地方吗?” 众人视线交流,片刻后得出结论,异口同声道:“没听过。” 所以,这确实是个虚构的地方。 陆时便开始阅读, 中记载了一个个暧昧不明、如真似幻的梦境, 因为无论歌谣还是行文,都很有克苏鲁风,所以在阅读的时候,会让读者有种渐渐被哈斯塔(黄衣之王)送来的梦支配的感觉。 陆时沉吟, 知道设定集的,只有那些法国作家, “嫌疑人”的范围不大。 于是,他又仔细阅读,寻找一丝丝蛛丝马迹。 没多久,他说道:“基本可以确定,这是马塞尔·普鲁斯特先生的作品。” 其实不难判断, 当下的普鲁斯特正在走向意识流文学,而《裘德神歌》描述的梦境特征明显。 且陆时之前作为儒勒·凡尔纳奖的评委,深入读过普鲁斯特的送选作品,所以对其行文风格比较了解。 现场的人有些懵, “陆爵士,你的意思是,《裘德神歌》不是你的作品?” 陆时笑, “不止这一篇。” 他开始翻阅其他文章, “ 这篇《特朗特慕特的阴霾》我拿不太准,感觉是庞加莱先生所写; 这篇简单,一定出自儒勒之手; 这篇……这篇我看着像法郎士先生写的,尽管他刻意模仿了《克苏鲁的呼唤》的重复修辞,但其刚硬的文风不好隐藏; …… ” 现场之人无语, 感觉这帮法国作家在搞行为艺术。 陆时却对原因心知肚明, 凡尔纳他们,大概是觉得灵感来自于克苏鲁设定集,而设定集是陆时的点子,所以才统一署名。 陆时感慨, “老哥们真给面子啊……” (本章完) 第335章 陆教授绝对是哲学大家! 时间来到九月底。 清晨。 法国,巴黎。 在雾霭中,早起的报童们已经开始走街串巷,用清亮的嗓音唱着今天的卖点: “《怪诞夜》第39期!又有新作!又有Lu的新作!” 叫卖声穿过街区。 一架马车忽然停下, “孩子,给我一份《怪诞夜》。” 说话的人是儒勒·凡尔纳。 报童抬头从车窗看进去,发现里面坐着不止一个人,便推销道:“这么多位绅士,只买一份恐怕会不够分吧?” 凡尔纳大笑, “好好好,来三份。” 报童得意一笑,将杂志递过去,接过钱说道:“卖完了,该去上学咯~” 说完,一溜烟地跑远。 巴黎大力普及义务教育,导致报童们只能早晚出来干干兼职。 这当然是好事。 凡尔纳对车夫说:“走吧。” 马车继续行进。 另一边,法郎士和庞加莱分别拿了自己的《怪诞夜》,兴味盎然地阅读。 庞加莱感慨:“不得不承认,马塞尔的文风最接近Lu。而且,隐隐有种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感觉。” 凡尔纳“嘿嘿”一笑, “明明是你最合适。” 法郎士附和道:“没错。上一期的杂志,我们都‘冒名顶替’Lu,结果,读者都给认出来了,还给杂志社寄信取笑。唯独你的那篇《特朗特慕特的阴霾》,硬是没人发现作者真身。” 庞加莱摊手, “那是因为我作为作家不出名。” 上期《怪诞夜》,多位作者以Lu的名字发表克苏鲁神话, 虽然刻意模仿,但根深蒂固的文风终究不好改变,难免被书迷认出来, 只有写散文的庞加莱幸免。 庞加莱叹气, “没被人认出来,我反而不开心。” 另外两人听得大笑。 片刻后,凡尔纳说道:“放心~放心~这期《怪诞夜》发行,问题便能迎刃而解。” 上次他们使用“Lu”这一笔名,为的是向陆时致敬, 因为陆时是如此的慷慨,公开了设定集, 尽管其中几乎没有填充内容,但提供了外神、旧神、旧日支配者这一体系,为作者们的二次创作打下坚实地基, 向陆时表达感谢是作家们的应有之义。 但这种行为艺术搞一次就够了, 否则…… “我们又不是要蹭陆教授的名气。” 说这话时,凡尔纳正气凌然。 庞加莱撇撇嘴, “也不知道是哪位仁兄写的《桑道夫伯爵》。” 《桑道夫伯爵》是《基督山伯爵》的“致敬”作品, 作者正是凡尔纳。 凡尔纳脸皮却厚得很,耸耸肩, “在《桑道夫伯爵》中,蹭和致敬兼而有之,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关系。你懂的。” 庞加莱白了对方一眼, (ˉ▽ ̄~)切~~ 三人又闲聊一阵。 渐渐地,马车停了下来。 他们的目的地是奥赛博物馆(Musée d''Orsay), 这里坐落着一个为1900年在巴黎举行的世界博览会而修建的旧火车站,使得它成为了展览的绝佳场所。 馆内展览着1848年至20世纪初的西方艺术。 尽管它远不如卢浮宫那般有名,但亦是艺术家拜访巴黎的必经之地。 此地暂时是法国克苏鲁作家的据点, 他们还给这个临时组织起了一个雅号—— 奥赛学会。 庞加莱看看怀表, “我们跟莫奈大师约的八点?” 凡尔纳点头, “没错。时间充裕。” 三人朝博物馆旁边的建筑物走去。 其实,他们更想请毕加索给克苏鲁神话作品绘制插画, 在《伟大作家——Lu,新书发售时》组画展出后,艺术界认识到了一种新的绘画形式—— 立体主义。 那是一种以冲突和扭曲为核心的图像语言,用来绘制克苏鲁神话中的不可名状最为合适。 但法国作家都管自己叫“奥赛学会”了,怎么会让西班牙人横插一脚? 他们要保证学会的法国血统纯正。 三人进入房间。 此时,罗兰已经在了, 他对面则坐着一位非学会成员的不速之客。 两人似是在争执,脸都憋红了。 罗兰说道:“柏格森先生,那篇《缸中之脑》是陆教授的作品!千真万确!” 柏格森狐疑, “真的?你们不会在甩锅吧?” 罗兰无奈叹气, “我没道理骗校友啊!” 柏格森说:“哈哈!这你就属于胡扯了,咱巴黎师高有一句名言,‘最好骗的,往往是自己人’。”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罗兰心中狂奔而过。 但那句名言不能算错, 柯西、傅里叶、埃尔米特…… 这些巴黎师高的知名毕业生,要么在学术上背刺过自家校友,要么在学院行政上给校友使过绊子, 做巴黎师高的敌人,是危险的; 做巴黎师高的校友,是致命的。 此间种种,恩怨情仇,都够写出一部长篇了。 庞加莱上前,一個照面便认出了访客, “小亨利,你怎么来了?” 亨利·柏格森,法国哲学家、作家。 大学期间,柏格森开始接受唯物主义,对社会崇尚的康德主义持批判态度,写就《论意识的即时性》。 有趣地,他还是1927年的诺贝尔文学奖得主,倚靠的作品是《创造进化论》, 而那是一部哲学著作, 当时诺奖的混乱可见一斑。 柏格森说道:“老亨利,那部《缸中之脑》是不是伱的作品?” (PS:两人都叫亨利,亨利·柏格森、亨利·庞加莱) 庞加莱连连摇头, “不不,那怎么可能呢?” 柏格森诧异了, “真是Lu的作品吗?如此说来,他还是哲学学者?” 庞加莱笑, “你知道的,我擅长的是数学哲学。你跟我聊那些,我只能提一些相对粗浅的概念。” 柏格森沉吟道:“你肯定看过了《缸中之脑》,对吧?” 庞加莱连连点头, “当然。” 《缸中之脑》的篇幅短,剧情也不复杂。 以阿尔伯特·N·威尔马斯教授的视角讲述, 在故事一开始,阿卡姆报道了洪水后河流中出现的不明物体的事件,随后,威尔马斯收到了埃克利的信,后者说他有证据证明这些怪物的存在。 威尔马斯到埃克利的农场去拜访他,发现埃克利坐在椅子里不能动弹。 在埃克利的描述中,这种怪物可以将人的大脑取出放在一个缸中,并携带这些大脑进行星际旅行。 …… 本名《暗夜呢喃》,是H·P·洛夫克拉夫特的作品。 陆时进行了适当的修改并更名。 柏格森沉吟, “若那种怪物真的存在,将人的大脑被从身体中取出放入容器,并仍可以向大脑传送信息,使其保持正常的感知和功能……” 罗兰打断:“等等!什么叫‘正常的感知和功能’?” 柏格森上前给了掐罗兰一把。 罗兰“啊!”了一声, “干嘛?” 柏格森说道:“所谓的‘正常’,就像这样。我掐你,你会痛、会叫喊。” 罗兰:“……” 还是没懂。 柏格森继续道:“对于那个被取出的大脑来说,似乎人、物体、天空还都存在,自身的运动、身体感觉都可以被怪物输入。” 罗兰好奇, “那又如何呢?” 柏格森露出“孺子不可教”的表情,说:“你说如何?假设存在那种怪物,我问你,你现在是真的活着,还是一个被放在容器中的大脑而产生的幻觉?” 一个问题把所有人都问懵了, “……” “……” “……” 现场诡异的沉默。 仔细一想,《缸中之脑》好像还真是一个很深刻的哲学问题。 柏格森解释:“所以说,Lu的揭示了一个很先进的思想实验。当然,我是支持唯物主义的,与他的观点不同。但是,我又无法反驳缸中之脑。” 他捋着自己的头发, “你们看。” 庞加莱不解道:“看什么?我只看到了头皮。” “这才是为题所在啊喂!” 柏格森说:“因为《缸中之脑》,我已经连续一个多月没睡好觉了,头发成把成把地掉。” 罗兰轻咳一声, “年纪到了,脱发很正常,跟别的因素无关。你看人家英国佬,三十几就开始秃,不是都能坦然接受吗?” 柏格森:“……” 想把对方的大脑真的取出来。 庞加莱说:“其实,我觉得陆教授在写《缸中之脑》的时候没想那么多。他是科幻作家,难免有诸多奇思妙想。不难发现,《缸中之脑》是以现有的部分科学理论为基础的。” 柏格森看他一眼, “我看,你是学数学学晕了。” 庞加莱挑眉, “这话是怎么说的?” 柏格森回答对方:“很简单的道理,哪怕科学再怎么进步,这个问题的怀疑论本质也可以借由其他思想实验来阐发,所以,它是哲学命题。” 庞加莱用手指轻轻捻着胡须, 思考良久,他发现自己并不能驳倒对方。 所以, “确实是哲学。” 他不得不承认。 柏格森真诚赞道:“陆教授不愧是当世文豪,连哲学功底都如此深厚。” 奥赛学会的人面面相觑, 难道说, Lu真的是哲学家? 柏格森好奇, “刚才罗曼与我说,Lu给你们留下了一个设定集?我可以看看吗?” “当然。” 凡尔纳将笔记本递过去, “你看吧。设定集本就是公开的,若你愿意以此为基础进行文学创作,陆教授必然开心。” 然而,这番话柏格森根本没有听进去, 只见他翻开笔记本,脸上写满虔诚,带着渴求、企盼,简直就像《克苏鲁的呼唤》里描述的那些沼泽萨满祭祀。 不知道的,还真以为他虔信了克苏鲁呢~ 法郎士小声问:“亨利,刚才他说的问题,真的很哲学?” 庞加莱反问:“数学是发现还是发明?” 法郎士:??? “你在说什么?” 庞加莱说:“你看,哲学就是这样,门外汉理解不了。” 法郎士忍不住捶了对方一把, “你就装吧!” 庞加莱嘿嘿一笑, “我确实在装。因为那些问题我也不懂。咱们还不如聊聊文学。” 他成功岔开了话题。 几人聊着,又有几名会员陆陆续续地赶到。 等到了八点,外面响起机械“哐当哐当”的声音。 罗兰问:“这是怎么回事?” 庞加莱说:“莫奈大师去西班牙旅行,不是买了一辆汽车吗?听着像是那玩意儿的声音。” 他的猜测不错, 很快,大门被推开,莫奈缓步走了进来。 他虽然苍老,但精神矍铄,兴奋地说:“各位,我接到你们的电报便马不停蹄地往回赶了。白天开车,晚上作画,已经绘制了几个形象。你们看一看。” 率先拿出的是《克苏鲁的呼唤》的插画。 众人都凑了过去, 那是一个奇怪的生物,表皮仿佛由无数微小的触手交织而成,每一根都栩栩如生,似乎在蠕动着,散发难以言喻的诡异气息, 它的眼睛是两个巨大的黑色球体,深邃而空洞。 “嘶……” 罗兰打个寒颤, “这不像啊。” 莫奈问:“你见过克苏鲁?” 罗兰摆手, “莫奈大师,你可别咒我!我哪见过祂!” 莫奈说:“那你说不像?” 罗兰辩解道:“我说不像,是因为你的插画跟陆教授中的描述不一致。” 在的原文里,克苏鲁的形象结合了一些动物的特征, 章鱼的头部、 人的上半身、 蝙蝠的翅膀、 …… 其身体肥胖并覆盖着鳞片,前肢类似爪状物,而后肢则退化成了看似不成形的翅膀。 罗兰手指在画稿上轻点, “你看这。” 一边说,一边像不愿意接触到秽物那般把手闪电般抽回, “应该是鳞片,不是触手。” 莫奈低声道:“里,克苏鲁是不可名状的存在,对吧?” 罗兰“嗯”了一声, “没错。” 莫奈又道:“你说的那些特点,章鱼头、人身、蝙蝠翅膀,是《克苏鲁的呼唤》的主角在整理叔祖父遗物时发现的雕像。那个雕像,本就不能保证真实。” 神特么“保证真实”…… 罗兰相当无奈, “莫奈大师,你准备把克苏鲁神话当真啊?” 莫奈笑道:“我这人,创作时向来喜欢代入其中。为了画《睡莲》组画,我甚至在吉维尼建造了花园。这一点,你们都是知道的。就连那幅《银河·睡莲》,我也当是真的存在。” 罗兰无话可说了。 莫奈道:“你们看看其它的画吧,虽然没有还原原文中的形象,但我可以保证,氛围感很强。” 其余人便开始看画, “这个画得好,比我想象的黄衣之王更伟岸!” “我觉得这里需要加入参照物,不然看不出外神的体型之巨大。” “不愧是大师啊!” …… 作家们啧啧称奇。 莫奈说:“我听闻,陆教授给了你们一本设定集?我想看看。” 庞加莱看向旁边的柏格森, “小亨利。” 柏格森:“……” 似是没听见。 庞加莱不得不提高音量再叫一遍:“喂喂!柏格森!” 话音刚落, 砰—— 柏格森猛地站起,将凳子给碰倒了, 他喃喃地说:“果然……果然!陆教授绝对是哲学大家!这些形象中涉及了很多……怀疑论、唯我论、主观唯心主义……每一个都是如此精妙,让人挑不出错。” 柏格森激动得无以复加。 “咕……” 庞加莱咽了口唾沫,担心柏格森疯了, 毕竟,变成疯子的哲学家不在少数。 他小心翼翼道:“小亨利,要不,你先把设定集还给我?算算时间,陆教授估计这两天就回英国了,你完全可以去伦敦码头堵他嘛~” 柏格森双眼一亮, “堵陆教授?” 庞加莱说:“对啊,现场讨论、没面对面交流,才能真正碰撞出思想的火花。说不定,有他的解惑,那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 表面上是这么说的没错, 心里却在想, 柏格森若真要发疯,还是去找陆时吧。 抱着“死道友不死贫道”的心态,庞加莱直接把陆时卖了。 (本章完) 第336章 书迷 污污污—— 汽笛声响起,邮轮渐渐驶向码头。 陆时站在甲板上, 海风带着些许凉意,轻轻拂过脸庞,让他不自觉地缩紧了衣领。 他向远处眺望, 这个时节,伦敦的温度已经降低,但码头的热闹依旧不减, 装卸货物的工人们的身影在晨光中格外忙碌。 不多时,水手们的号子声响起, 邮轮靠岸了。 陆时因为身份特殊,可以走快速通道,很快就下了舷梯,过海关后直接出了港口区。 一架华贵的马车正在等着, 玛格丽塔探出头, “老师!” 陆时快步走去,钻入了马车,问道:“丽塔,你怎么来了?” 玛格丽塔笑, “收到你的电报,我能不来接你?” 说着,她上下打量陆时,开玩笑道:“看来,美国的饮食确实比大英要好。你这一去三个多月,竟然一点儿没瘦。” 这话说得没错, 英国确实是美食荒漠。 公主殿下打趣完,便让车夫出发。 车轮在街道上缓缓滚动着,发出有节奏感的声音。 陆时掀开车帘, 小贩、行人、报童…… 伦敦熟悉的街角又映入眼帘。 玛格丽塔低声道:“老师,你看过《怪诞夜》吗?” 陆时点头, “当然。不过,那些作品不都是我的。” 他正准备解释法国人的“恶作剧”, 结果,公主殿下先一步说道:“有很多读者已经猜到了。而且,新一期的《怪诞夜》,那些法国文学大师都开始正常署名了。” 她拿出杂志。 陆时接过,简单地翻阅。 玛格丽塔好奇道:“老师,你不介意他们以你的作品为基础进行创作吗?” 陆时愣了半晌,才明白对方问的是什么, 他笑道:“丽塔,《镜报》连载《简·爱》的漫画,我们当时对二次创作的态度是怎样的?中国有句话,叫‘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咱可不能这样。” 而且,克苏鲁神话这么发展也是符合历史的。 它本就以H·P·洛夫克拉夫特的设定为基础,由奥古斯特·威廉·德雷斯整理完善,众多作者共同创造, 只有爱手艺大师本人,克苏鲁很难发展到后来的规模。 且这类共同创作的现象并不少见, 比如, 东方PJ、《爱死机》、型月, 这些都很成功。 陆时说:“而且,设定集本就是公开的,我不是其权利人。” 玛格丽塔好奇, “什么是设定集啊?” 陆时遂解释一遍,之后道:“我想,凡尔纳他们很快也会公开,让全球更多的作家加入到克苏鲁神话的创作和完善中来。” 玛格丽塔说:“这样不会混乱吗?” 问完,她自己便否定了, “不会。因为法国作家成立了奥赛学会,他们可以裁定将哪些收录进克苏鲁神话的‘正稿’。” 陆时听得想笑, “他们还弄了个学会?” 玛格丽塔“嗯”了一声, “感觉,设定集这种方式可以发展出很多衍生品,不只有,还有桌面游戏、戏剧……尤其是桌面游戏。坦白讲,我之前从未想过还有这种创作方式。” 陆时摊手, “我也没想到法国人的行动力这么强。” 玛格丽塔说道:“不过,我还是更喜欢《哈利·波特》。” 之后便聊起了《密室》的剧情。 不多时,马车停在了宫殿街陆时的官邸前, 两人下车。 女仆为他们打开大门, 结果,陆时刚进屋,就发现整栋屋子几乎被信件填满。 源头是二楼书房, 那里的门开着,从里面延伸出成捆的信件,堆满了整个二楼走廊后,又一直铺到楼梯, 每一级台阶都摆放着一摞信件。 玛格丽塔说:“读者来信。” 陆时问:“我不是要求放在咱们报馆的仓库吗?” 玛格丽塔无奈道:“《哈利·波特》的书粉十分狂热,仓库已经堆满了。” 陆时:“……” 早料到《哈利·波特》会发展成全球最受欢迎的IP之一, 但谁能想到,20世纪初就狂热至此? 要知道,《魔戒》也是系列作,主角一脉相承,且有甘道夫这样的超人气角色,但读者来信一天也不过上百封。 陆时随手抽出一封阅读。 玛格丽塔也凑了过来,小声念道: “ ‘Lu,求你快更新……’ ‘再不更,我儿子就要把家里的房梁拆了!’ ‘不,伱还是别更了。’ ‘我家已经被拆了,汤米要把房子改装成陋居。’ …… ” 陋居是中韦斯莱一家的住宅,修筑得歪歪斜斜,有许多神奇生物和魔法物品。 公主殿下当场笑喷, “对于孩子来说,虽然制造不了魔法物品,但把房子搞成危房还是能做到的。” 她看向陆时, “老师,你让伦敦的很多家庭饱受折磨啊~” “啊这……” 陆时尴尬, “有吗?” 公主殿下看了眼外面的天色,见清晨的雾已然散去,便打开了窗户。 她指着对面道:“你看那。” 官邸对面是皇家马厩, 气派的大门前有两名着红衣的冷溪卫队守着。 陆时不解道:“你让我看什么?” 玛格丽塔只是对卫队士兵的方向颔首示意,没有用语言回答。 过了片刻,两個上学的小男孩跑着经过, 他们路过卫兵, 忽然,在前面的那个摸出一根30cm的木棍,对着卫兵大喊:“Petrificus Totalus(统统石化)!” 卫兵脸上的肌肉抖动着, 幸好冷溪卫队的职业素养过硬,他努力绷住了,杵在那儿纹丝不动。 施法的男孩哈哈大笑, “看吧~看吧~我的魔法很厉害的!” 后面的男孩说道:“我也行!” 他转头对看向卫兵,也抽出了自己的“魔杖”,准备念出“Petrificus Totalus!”, 这时,他忽然发现卫兵额头上凸起的青筋和握紧的双手,似是即将爆发的火山,便立即改变了思路,转而大喊: “Finite Incantatem(咒立停)!” 卫兵终于蚌埠住了, “Shiit!你们这两个小屁孩!@*#¥%……” 两个男孩打闹着跑远, 风还送来他们的拌嘴声, “看!我刚才的解咒成功了!他能动了!” “那算什么,还是我的功力更深。” “别扯了!” “怎么?你要和我进行巫师决斗吗?” …… 玛格丽塔关上窗户。 两人相顾无言, “……” “……” 屋内气氛怪异。 过了片刻,公主殿下才开口道:“我现在才知道儿童文学的厉害之处。我敢断言,《哈利·波特》能影响无数英国人,它会成为大英的国民文学之作。” 按真实历史,系列首部《魔法石》出版于1997年, 而陆时将其提前了近一百年。 结果便如玛格丽塔所说—— 国民文学。 道理很简单, 20世纪初的娱乐方式奇缺,孩子们看不了电影电视,也没有游戏,连漫画都少得可怜, 这造成了几乎所有孩子都要读《哈利·波特》。 而且,比起同为儿童文学的《绿野仙踪》、《彼得·潘》,《哈利·波特》虽然也是歌颂友情、勇气、爱的老套路,但语言和剧情都更加成熟,覆盖的年龄范围更广,读者自然更多一些。 陆时说:“我没想到会这样。” 玛格丽塔白他一眼, “没想到?我可不信~咱陆教授,那可是全球最畅销的大文豪~” 陆时哈哈大笑, “你可别损我了。” 经过了刚才的事,他发现阅读读者来信还挺有趣的,便回头继续拆阅。 其中,《哈利·波特》的书迷超过99%, 什么内容都有, 催更的、 家长代孩子书写,询问霍格沃兹地址在哪的、 女粉向陆时求婚的、 …… 千奇百怪。 玛格丽塔黑着脸,将所有粉色的信封抽出来,逐一检查, 女粉来信统统收起来。 又过了一阵, 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女仆出去询问,随后回来传讯道:“爵士,有一位法国的亨利·柏格森先生找你。这是他的名片。” 陆时当然知道柏格森, 毕竟是诺奖得主,其作品陆时是读过的。 女仆继续道:“柏格森先生还拎着行李箱,看样子,应该是刚到伦敦。” 陆时诧异, “我乘坐的邮轮在加来港停过,如此说来,我们坐的是同一班船。为什么没见着面?” 玛格丽塔吐槽:“陆大爵士,你住在头等舱,下船时走单独的舷梯,过海关又有身份之便。你们两个见不着面不是很正常吗?” “啊这……” 陆时尴尬,转向女仆, “请柏格森先生进来吧。” 女仆领命而去。 不多时,柏格森便被带了进来, 他瞬间就被屋内如同汪洋一般的信件震撼到了。 陆时笑笑, “都是读者来信。” 柏格森更加震撼了。 他不是没见过畅销作家, 大、小仲马和凡尔纳,都是法国国民级的存在, 可即便是他们,一生收到的来信加起来都不如此时陆爵士官邸内的多。 这特么…… 还是人吗!? “咕……” 柏格森咽了口唾沫,询问道:“陆爵士,这些你都要读吗?” 陆时摆摆手, “不,我没那么多时间。我会挑一些有代表性的问题,在《镜报》发一篇公开信进行解答;或者说,接受一次访谈。这两种方式相对有操作性一点。” 柏格森赞扬道:“陆爵士对书迷的态度真好。” 他伸出手, “我是亨利·柏格森,这次拜访,也是以书迷的身份。” 姿态摆得非常低。 陆时自然不会落了对方的面子, 两人寒暄几句,随后在客厅的沙发入座。 陆时道:“本想请你去书房,但那里的读者来信更多,实在是抱歉。” “书房还有?” 柏格森瞄了眼二楼,看到堆积如山的信件,人都麻了。 同为作家, 人与人的差距,真的是比人与狗的还大。 陆时让女仆为对方倒茶,随后道:“柏格森先生,你说自己以书友的身份到访,想来是要讨论问题的吧?” 柏格森点头, “陆爵士,我好奇你是怎么能想出《缸中之脑》这样的题材的。” 题材当然不是陆时想的, 而是H·P·洛夫克拉夫特在《暗夜呢喃》中提出, 那篇也是陆时最喜欢的克苏鲁作品之一。 爱手艺大师极具想象力的创造了人、脑分离,将身体和意识发生了区隔, 而缸中之脑这一思想实验,直到1981年,才由著名的逻辑学家、科学哲学家希拉里·普特南在他的著作中提出。 可以说,《暗夜呢喃》超越了时代。 陆时将之进行改进,并更名为《缸中之脑》。 当然,这话是不能如实说的。 他沉吟道:“柏格森先生为何会对那个短篇如此好奇?必须得说,我更喜欢《克苏鲁的呼唤》和《星之彩》,因为两者描绘的恐惧无比巨大且不可名状。” 柏格森笑道:“陆爵士有所不知,我其实是……唔……你听说过一本名叫《物质与记忆》的书吗?” 那是他的著作, 书中有很多先进的观点, 诸如, 大脑作为身体的一个器官,是物质属性的; 记忆需要物质基础; 情感和记忆都是本体的范畴; …… 随着生物学,尤其是脑科学的发展,这些观点在现代人看来非常古典, 可对于20世纪初的经验性哲学,已经是完全颠覆性的了。 陆时说:“我读过《物质与记忆》,那是一部哲学著作。可惜,我对哲学一窍不通,所以没法给予客观的评价。” 听他说什么“一窍不通”,玛格丽塔就忍不住在心里吐槽, 老师总是这么谦虚。 柏格森显然也是这么想的, 他笑道:“陆爵士,你能写出《缸中之脑》,就说明你是顶尖的哲学学者。” 陆时摆摆手, “不不不,我甚至都没……” 看他又要谦虚,柏格森便打断道:“或许,你不研究哲学,但你的哲学思维一定是顶尖的。” 陆时无奈, “我是真不懂啊。” 柏格森笑道:“我早就听庞加莱院士说过中国人的谦虚。你的书法明明是极好的,为巴黎大学明法楼题字,受万千法国学子盛赞,你却偏偏要说自己不擅长。” 陆时:“……” 看来,自己这个书法大家的名号是要落实了。 他用手指轻抚着下巴, “柏格森先生,哲学我确实是不懂的。但你说到哲学思维……在中国古代有一位伟大的哲人,名叫庄子,你可曾听过?” 柏格森瞬间瞪大了眼睛, “果然!我就知道!” 他的音量很大。 陆时被吓了一跳, “怎么了?” 柏格森说道:“我就知道,陆爵士的哲学基础一定来自古老的、神秘的中国文化!” 他双眼放光地看着陆时, “庄子?那位哲学大师叫这个名字吗?” 陆时轻咳, “额……庄子并非其原名。在中国,我们一般用‘子’字作为一种尊称,表示了人们对某些人物的敬仰和推崇。” 柏格森连连点头, “那这位庄子一定是很厉害的人物了。” 陆时说道:“在庄子身上有个故事——庄生晓梦。有一天,庄子做梦梦见自己变成了蝴蝶,梦醒之后发现自己还是人类,于是,他开始思考,自己到底是梦到庄子的蝴蝶,还是梦到蝴蝶的庄子。” 柏格森不由得大赞: “好!好好好!真是一位哲人!” 他发现,庄生晓梦和《缸中之脑》的本质相近, 其内核无外乎两个问题: 人如何认识真实? 如果梦足够真,人又是否有能力知道自己是在做梦? 柏格森好奇, “这位庄子是哪个时代的人物?” 陆时说:“战国时期。距今约两千多年了吧~” “噗!咳咳咳……” 柏格森刚喝一口茶,喷了, “两千多年?” 他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厚重感。 (本章完) 第337章 我是替我爷爷说的 庄生晓梦…… 柏格森在心里念叨着,拿出了笔记本, “陆爵士,你能再说一遍吗?” 陆时便把庄生晓梦的典故重复一遍。 柏格森提笔记录。 玛格丽塔掩唇偷笑, “老师,你又多了一个学生。” 陆时见怪不该,早就已经习惯了。 他提示道:“柏格森先生,没必要妄自菲薄,因为西方也有类似的寓言。我没记错的话,柏拉图的《理想国》里似乎就有。” 柏格森沉吟, “你说的是洞穴寓言?” 寓言的大意是: 一群囚犯生活在洞穴中,手脚被捆住,无法转身,只能背对着洞口。 他们前面是一堵墙,身后燃烧着一堆火, 于是,他们在墙上看到自己和事物的影子,认为影子是真实的,直到有人爬出了洞穴,才发现了真实世界。 柏格森说:“我认为,跟庄生晓梦还是有些区别的。《理想国》会提到洞穴寓言,本质是揭示通过主观和客观经验,能形成一种自我认知意识。” 他的总结很专业, 陆时耸耸肩, “好吧,我只是举例。” 他想了想,又问:“那么,笛卡尔的魔鬼呢?” 勒内·笛卡尔在《第一哲学沉思录》中讲述了一个大胆的寓言: 假设尘世之外存在着一位魔鬼,尽其所能地创造了一个梦境欺骗着正在睡眠的笛卡尔,构造了一个在自己大脑看来完全真实的梦中世界, 甚至于在这個梦境之中,魔鬼还给笛卡尔伪造了一幅完整的“身体”, 手臂、眼睛、肉体、鲜血乃至于感官…… 没有一样不像是真的。 该如何区分真实和幻象呢? 笛卡尔也是法国人,柏格森当然是了解的。 他沉吟片刻, “确实,这个寓言和缸中之脑、庄生晓梦在内核上别无二致。我之前曾读到过,只是……” 后面的话没有说出口。 陆时好奇, “只是什么?” 柏格森皱眉道:“我感到奇怪,为什么读完《缸中之脑》,我会产生深刻的思考,而读完《第一哲学沉思录》则没有呢?” 陆时笑, “这就是和学术著作的区别。而且,读《第一哲学沉思录》的时候,你年龄应该不大吧?” 柏格森点头, “似乎确实如此。” 读时,人不见得在“休息”,思维可能远比想象中要活跃; 相对地,读教科书时,人不见得在“努力”,思维可能远比想象中要懒惰。 所以,对于自控力弱的儿童,才会提倡寓教于乐的方法, 否则就只能无聊地重复,事倍功半。 柏格森说道:“陆爵士,从你举出的例子不难看出,你是一个博闻强识的人。更关键的是,博闻强识还给你带来了哲学思考。我相信,正是这些思考,才促生了《缸中之脑》这样的作品。” 听着像是恭维,实为真心夸赞。 陆时摆手, “我们还是聊回正题吧。” 柏格森从谏如流,思考片刻后好奇地问:“话说回来,这个思想实验能破解吗?” 陆时沉思。 在希拉里·普特南的著作中,对缸中之脑已经进行了充分的讨论, 只是,他的说明很书面,不太容易用语言表述。 没想到,旁边的玛格丽塔说道:“破解缸中之脑吗?恐怕没什么办法吧~” 柏格森好奇, “这位小姐是?” 他观察玛格丽塔,发现她干练而雍容,实在不好猜身份。 公主殿下嘴角勾起, “我是陆教授的学生。” “啊……” 柏格森了然, “原来是陆教授的学生。呵呵,那就难怪了。” 他看陆时,露出一个男人都懂的表情, 心想, 男女搭配,干活不累, 陆爵士还是明白如何做好学术的。 柏格森又追问:“小姐,我该怎么称呼你?” 玛格丽塔用手指轻点着下巴, “或许,伱可以叫我莱奥波尔迪娜小姐?” “噗!” 柏格森当场喷了,赶紧捂住嘴,随后用手帕擦拭掌心。 他说道:“原来你……我还是称呼你为‘殿下’吧~” 玛格丽塔回答:“也行。” 柏格森:“……” 老老实实闭上嘴,省得多说多错。 陆时笑道:“好了,公主殿下,我们还是聊刚才的正事儿吧。你说缸中之脑破解不了,是为什么?” 玛格丽塔看向柏格森, “能借我笔记本一用吗?” “当然。” 柏格森递出笔记本。 玛格丽塔说:“笔记本是无法区分自己正被手指翻动,还是被风吹着翻动。” 她走到大厅的窗边,将笔记本摊开在窗台, “你们看。” 说完便开始用手指翻阅笔记本。 忽然,一阵秋风吹来, 她抽回了手, 但笔记本还是翻了几页,这才停下。 玛格丽塔解释: “从手指切换到风的那一刻,笔记本翻页的方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简直就像人的大脑被切下来放到缸里一样。但是,笔记本很淡定,什么也没感觉到,该怎么翻页就怎么翻页,这多神奇。” 陆时轻笑, “很神奇吗?” 玛格丽塔白了他一眼, “好吧~好吧~你知道它是一个笔记本,所以神奇不起来。但这并不影响结论。” 旁边的柏格森看看玛格丽塔,又看看陆时, 心里嘀咕, 刚才,公主殿下和陆爵士眉目传情了吧? 他心里对陆时更佩服了,喃喃道: “厉害!” 玛格丽塔不解, “有什么问题吗,柏格森先生?” 柏格森当然不可能如实说,脑筋急转,说道:“我虽然不太懂物理,但我可以肯定的是,风翻动纸张的作用力,和手指给予纸张的力肯定是不同的。” 玛格丽塔哑然, 一时间还真不知道怎么反驳。 陆时却道:“公主殿下只是举个例子。柏格森先生这么说,就有些钻牛角尖了。” 柏格森看他给公主辩解,心中愈加确定, 这俩人绝对有一腿 这么想着,柏格森心中对陆时已经不只是佩服了,甚至还有崇敬之情。 和公主瓜田李下,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 他说道:“所以我才觉得《缸中之脑》比《星之彩》、《克苏鲁的呼唤》更有恐怖意义。当然,我说的这个‘恐怖’,并非是制造惊吓之流的初级手段,那些都太无趣。” 玛格丽塔好奇, “那是那种?” 柏格森说:“殿下,首先要考虑,缸中之脑这个思想实验会如何影响人的思维。” 玛格丽塔不由得沉思, 良久,她说:“若一个人笃信于它,便会失去做任何事的动力。” 柏格森连连点头, “是的。价值、意义、认同……甚至思想本身都会被摧毁,能做的就只有猜测、假设。” 原因很简单, 在缸中之脑的状况下,自由意志便不存在了。 不存在自由意志,谁还愿意努力生活? 陆时摇头, “你说的不对。” “啊这……” 柏格森前倾身体,做洗耳恭听状, “我不明白。” 陆时说:“你刚才讲,‘能做的就只有猜测、假设’,可是,对于缸中之脑,连猜测本身是否发生了都确定不了。” 柏格森:!!! 震惊地看着陆时,低声道:“陆爵士想的比我深刻。是的,缸中之脑确定不了任何事。” 陆时说道:“我大概能明白你为什么会觉得《缸中之脑》比《星之彩》和《克苏鲁的呼唤》更恐怖了。连存在都变得未知,那确实是非常可怕的事情。” 这番话营造的氛围,在柏格森听来堪比古神的低语, 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陆爵士,你是我见过的最出色的恐怖作家。” 陆时哈哈大笑,说道:“我倒觉得,只有你这种人,才会被《缸中之脑》吓到。” 柏格森摊手, “没办法,我和大部分人不同,而大部分人是笨蛋。” 他的语气中带着丝丝高傲。 陆时瞄他一眼, “你认为,山猪吃不了细糠,想的少的人享受不了‘高级’的恐怖。” 好一个“山猪吃不了细糠”! 柏格森拍手称快道:“许多人脑袋空空,只装了一茶匙的知识,自然无法思考深刻的命题。所以,他们只能享受那些平凡的快乐。” “啧……” 玛格丽塔咋舌, “巴黎佬。” 公主殿下认为柏格森的傲慢完美符合世人对巴黎人的刻板印象。 陆时叹气, “柏格森先生,普通人并非不懂哲学。甚至于,他们可能是最精通方法论的人。” 柏格森懵逼, “陆爵士,这话是什么意思?” 陆时说:“你必然知道奥卡姆剃刀理论吧?‘如无必要,勿增实体’。” 奥卡姆剃刀是由13~14世纪逻辑学家、圣方济各会修士奥卡姆的威廉(William of Occam)提出的一个原理, 它还有另一个名字—— 简单性原理。 作为科学界最常用的准则,具体表述为: 如果多个理论同时都能解释某一现象,那么优先取利用假设最少的理论,这个理论被认为是最好的。 也就是说, 越简洁的推论可能性就越高。 柏格森哑口无言, 正如陆时所说, 既然缸中之脑无法破解,那就不要去考虑它。 柏格森无比佩服地说:“陆爵士,论知识、论气量,你都远胜于一般学者。” 陆时摆手, “你过于抬举我了。古希伯来有句谚语,‘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我不信神,但我承认人类对自身思想局限性的无奈。很多思想实验是没有答案的。” 思想实验没有标准答案, 其目的在于,帮助人类以更实际的方式探索哲学概念, 当某人给出一个思想实验的答案时,他为什么得出这个答案和答案本身一样重要。 柏格森说:“陆爵士,你这样的大文豪,其实无须思考。” 陆时:??? “什么意思?” 柏格森给出解释:“你的使命是创作。以创作引发他人思考。” 玛格丽塔也在旁边附和道:“文学创作确实可以反应这类深刻的命题,《缸中之脑》、《蝇王》……甚至于《神曲》这种都能勉强算是,莎翁的那些作品更无需赘言。” 编故事就是这么回事。 以缸中之脑为例, 在此基础上衍生的名作包括: 《黑客帝国》、《盗梦空间》、《源代码》, 哪个不是如雷贯耳? 将这些作品写出,无论是还是戏剧的形式,都必然大火。 可惜,现在的陆时没那么多空闲。 他吐槽道:“公主殿下,你倒是会给我安排活。” 他环视一圈, “你看看,满屋堆的这些读者来信。我还是老老实实写《哈利·波特》吧~” 玛格丽塔嗤笑, “对对,我也这么觉得。这段时间,你尽量别分神去写其它作品了。省得让那些书迷看到,把你绑进小黑屋,用小皮鞭抽打着让你闷头苦干。” “嘶……” 陆时倒抽一口凉气, “小皮鞭?” 没想到公主殿下还懂这个。 柏格森也点头道:“我赞同。陆爵士应该赶紧把第二部《密室》写完。” 陆时:??? 玛格丽塔:??? 两人都懵了,异口同声地问:“原来,你也看《哈利·波特》?” 柏格森理所当然地说:“那是当然。如此风靡的畅销作品,哪怕我的英语水平很烂,我也会尽量读一读。更何况,陆爵士也没用什么特别难懂的单词或句子,我读得不怎么费劲。” 玛格丽塔对陆时微妙地眨眨眼, “我说什么来着?这就是全年龄段的威力。” 柏格森“嗯”了一声, “确实全年龄段。就连我的爷爷都看《哈利·波特》。他还尝试对自己的牙齿使用‘Reparo(修复如初)’来着,结果发现自己是个不会施法的哑炮。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他的英语发音不标准。” 陆时和玛格丽塔听得大笑。 柏格森又好奇道:“话说回来,《哈利·波特与密室》中,邓布利多为什么要聘请草包洛哈特当黑魔法防御课的老师?” 陆时被问得无语了, “……” 没法回答。 因为对方可能真的问到了剧情BUG。 原作者罗琳大概是没想好,让邓布利多说出过十分离谱的话: “自从我拒绝了汤姆·里德尔出任黑魔法防御术课的教授以来,就没有一个人能在这个岗位上待过一年。” (PS:不是前两部) 按剧情,汤姆·里德尔1954年到校求职, 而《密室》发生于1992年, 也就是说,将近40年,每年在这个岗位上损失一位教授。 如此高危的职业,能请到人就不错了。 当然,长篇会出现此类问题也属正常,毕竟连罗琳自己可能都没想到会一写七本,本本卖爆。 陆时只能说:“这个问题在系列后续的作品会揭晓。” 柏格森“啊……”了一声, “说起来,我听庞加莱先生聊起过,全系列你准备写七本?” 陆时点头, “是。” 柏格森低声道:“那你可得快点儿写。陆爵士,我这不是催更,我是替我爷爷说的。” 玛格丽塔和陆时再次大笑。 (本章完) 第338章 他要求你对他负责 两周后, 《哈利·波特》第二部《密室》迎来完结。 整个伦敦进入狂欢, 孩子们带着自制的巫师帽、巫师斗篷,或拿着魔杖、或扛着改装的“飞天”扫帚,走街过巷。 场面十分热闹,就像万圣节提前了。 狂欢持续了整整一天。 第二天,清晨。 街道沐浴在柔和的晨光中, 偶尔有学生匆匆而过,脸上带着轻松和满足的笑容,仿佛还在回味昨天的狂欢。 道尔宅邸。 阿瑟·柯南·道尔从睡梦中醒来,神清气爽地伸了个懒腰。 昨晚他睡得非常好, 一是因为《密室》的完结,让他追更的焦灼情绪缓解; 二是他的新作原稿初步完成了。 新作名字叫《渐变》, 运用了叙述性诡计,以一位色盲症患者为第一视角进行叙述,进而在最后一章完成反转。 结构上,道尔几乎完全复制《罗杰疑案》, 现在的他已经不在乎什么所谓的“宗师风范”了,而是抱着“先模仿、再超越”的态度进行创作。 至于他要超越的对象,自然是陆时。 道尔翻身下床,来到书桌边,看着原稿,露出满意的表情。 无事一身轻, 说的就是这种状态。 他朝门外呼唤:“露丝,我起床了。早饭好了吗?” 妻子路易斯·霍金斯在外面应了一声, “马上!你快洗漱吧!” 道尔便起身洗漱,进入前厅。 桌上已经摆了食物, 面包片被烤得金黄酥脆,还有外皮崩裂的烤香肠,再配上蘑菇与番茄,一看就很美味。 霍金斯端着茶杯出来,递给丈夫, “先暖暖胃。” 道尔喝了一口, 伯爵茶混杂着微微的苦涩与甘甜,让他忍不住呼出一口气, “呼~” 他懒洋洋地拿起面包,开始抹果酱。 霍金斯道:“阿瑟,看看今天的报纸吧。有Lu的访谈,主题是《哈利·波特》。” 说着便把《镜报》访谈版放到了餐桌中央。 道尔一边咀嚼面包一边含糊地问:“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吗?” 霍金斯想了想, “我觉得都很有趣。Lu无疑是个风趣的人,而且,他也很坦诚,不吝讲述创作技巧。” “啧……” 道尔咋舌,视线锁在报纸上,嘀咕道:“Lu当然是伟大且有趣的作家。” 他已经注意到了, 这次访谈版的很多问题是读者在信中提到的,尖锐者不在少数,甚至有些看着像刻意刁难。 陆时敢正面给出回应,非常难得。 当然,这也是极度自信的体现。 道尔问:“露丝,你最喜欢哪个问题?” 霍金斯想了想, “第三個吧……就是关于斯莱特林的那个,问得很直接。Lu回答得也好,没有任何避讳。” 道尔浅浅“嗯”了一声, 问题很尖锐: “陆爵士,《哈利·波特》系列对斯莱特林是否过于丑化了?” 确实有这种感觉。 道尔在读的时候,便发现书里坏得流脓的人全都是斯莱特林,就像是被塞垃圾似的塞进去的。 大反派伏地魔自不必说; 还有马尔福、克拉布、高尔三人组,第一部中的洛奇; 再就是斯内普…… 看着就让人忍不住胃里翻腾、几欲作呕。 霍金斯说:“我读的时候,还以为斯莱特林是坏人培训中心,学生一毕业就可以直接送进监狱。” “噗!” 道尔不自主地笑喷了, “你这话说得未免太离谱了!照你这么讲,格兰芬多是万年主角,好人扎堆。” “本来就是。” 霍金斯摊手, “至于另外两个学院……额……是什么来着?” 道尔白了妻子一眼,说:“赫奇帕奇和拉文克劳。不过,这俩学院确实像背景板,有名有姓的人物好像就没几个。” 话是这么说的没错, 但道尔并不认为陆时有什么错。 儿童文学, 其王道之处就在于要鲜明的区分反派、正派, 很多情况下甚至要利用人们的刻板印象,让角色脸谱化,进而树立正邪对立。 斯莱特林们聪明,但是狡诈而利己,做反派最合适了。 道尔好奇的是, Lu会在公众面前承认吗? 毕竟,承认脸谱化,就相当于声明自己写的东西并不深刻。 道尔往下看, 片刻后,他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Shiit!” 霍金斯瞪了丈夫一眼, “正吃着饭呢,注意点儿你的用词。饭桌上要保持干净又卫生~” 道尔尴尬, “抱歉。我只是……” 他还是不太相信地读着报纸,低声道:“Lu是个无比真诚的人。我佩服他。露丝,你看他的回答。” 霍金斯不解, “不用看。我之前就已经读完了。” 道尔说:“我只是震惊,Lu竟然会深刻地剖析,自觉将《哈利·波特》浅陋的一面摆在大众审视的目光下。” 在访谈版中,陆时对于斯莱特林的问题直接给出了答案, 他认为,错不在斯莱特林,而是分院制度。 他用自己的《蝇王》举例, 在《蝇王》的故事中,孩子们被分成两派,给自己的派别取名,并且互相敌视, 很快地,敌视态度变成敌对行为, 从咒骂到排挤,之后演变成了斗殴、抓捕,甚至谋杀。 陆时在访谈中说: “现在想想看,同样的情况,两个队伍扩展到四个队伍,也就是《哈利·波特》中的四个学院,会怎么样呢?11岁的未成年人,被扔到天天被其它学院的人定义为坏人的斯莱特林,哪怕再正常,待个几年也是要变坏的。而且,这还会造成负反馈,使得那些可以去斯莱特林、但是有选择的人,会坚持抹杀去斯莱特林的想法,因为斯莱特林的名声太烂了。” 这种负反馈在中便有体现, 主角哈利戴上分院帽时,就在反复念叨:“不要斯莱特林……不要斯莱特林……” 而讽刺的是,分院帽也听从了哈利的心声。 最后,陆时在回答时还开了个玩笑: “所以,我丑化的不是斯莱特林,而是霍格沃茨。毕竟,一般学校不会靠一顶帽子把学生划分为多个群体,然后让他们‘党同伐异’。” 看完这句,道尔拍案叫绝, “好!说得好!” 霍金斯好奇, “怎么?” 道尔看妻子一眼,吐槽:“你难道看不出来,Lu这是在讽刺大英呢~” 说着,他用手指划过几个词组, “‘靠一顶帽子划分’、‘多个群体’、‘党同伐异’。” 霍金斯愣了愣,恍然大悟, “我明白了!陆爵士不愧是教育家,这是在讽刺大英教育不公平,讽刺现行的双轨制……唔……不一定。你说,他会不会是在讽刺上、下议院?感觉这么理解也没错啊。” 毕竟,上、下议院里党同伐异的事更多。 道尔说:“很多人只当《哈利·波特》是儿童文学,现在看,却是眼窝子浅了。” 霍金斯深以为然, “不愧是Lu啊。” 夫妻二人心中不由得颇为感慨。 过了片刻,霍金斯又好奇, “阿瑟,伱问了我最喜欢访谈中的哪个问题。那你呢?你最喜欢哪个?” “我?” 道尔快速浏览访谈版, “我肯定还是更关注写作技巧的问题。像什么如何写好奇幻故事、如何写好儿童文学、如何写好大长篇……” 霍金斯说道:“你至少是会写大长篇的。” 道尔听得苦笑, 之前,他也是这么认为的, 直到福尔摩斯系列跟陆时的作品正面硬刚,他才意识到自己写作存在的问题, 大长篇,故事还是要尽量从主角的视角出发,线性创作。 这也是他新作要努力的方向。 当然,道尔是没法对妻子如实说的, 自尊心绝对不允许。 他岔开了话题, “你看最后这个问题,‘如何把《哈利·波特》写出克苏鲁的风格?’,明显是开玩笑嘛~” 这确实是恶搞, 因为整篇访谈的基调比较严肃,《镜报》的编辑便说服陆时,在最后加了这么一个问题。 陆时并非死板的人, 对这种问题,他的回答自然也是胡扯, 拉文克劳渴求知识,是尤格·索托斯的信徒; 斯莱特林有伊格血统; 伏地魔其实是黄衣之王; …… 回答十分魔怔。 不过,陆时最后还是郑重其事地推荐了亨利·柏格森的书评—— 《从反观人类》。 这是柏格森在英国写成的。 他在拜访完陆时后,便直接去了剑桥,和各位哲学名家交流,最后打磨出了这篇结合和哲学思想实验的书评。 道尔也是读《怪诞夜》的,不由得好奇,翻到了书评版,开始阅读。 书评开篇明义, —— 思想实验是一种富有想象力的手段, 它们是教育和娱乐的有用工具,也是将复杂概念应用于实际情况的好方法。 显然,《缸中之脑》给了许多读者很大的震撼, 我将在此给出更多的示例, 色盲悖论、忒修斯之船、永劫回归…… —— 看到“色盲”两个字,道尔整个人都不好了, 因为下一部的核心诡计便是色盲! 他赶紧往下看, 没过多久,整个人便瘫了似的陷在座椅里,喃喃道:“完了!完蛋了!我的诡计全特么被漏了!怎么又要提到色盲症啊喂!?” 霍金斯却无所谓道:“之前不就已经被漏过了吗?你还自信满满呢~” 陆时曾写过一篇长书评,名叫《福尔摩斯,侦探标准的制定者、推理标准的践行者》, 里面给出过诡计的构造思路的例子,提到过色盲症。 道尔说:“不是一回事。” 他抖了抖报纸, “那一篇,Lu只是粗略一说;这一篇,却是十分详细,把我的底裤都给扒掉了!” 霍金斯赶紧凑上前, “给我看看!” 柏格森的书评中给色盲悖论进行了详细的说明: 假如有个人从小把红色看成绿色,绿色看成红色,那么从小他就知道,在自己眼里绿色的血叫红色的,而叶子是绿色的, 所以,在红绿色的认知上,一点都不阻碍他跟其他人交流。 霍金斯被绕晕了, 她思考良久,问道:“好像是这样哦~可是,那些色盲都是怎么被发现的呢?” 道尔暴躁, “我管他们是怎么被发现的!” 他三两口把早餐吃完,起身穿衣服。 霍金斯问道:“你要去哪?” 道尔说:“舰队街!我要去一趟《镜报》报馆!” …… 舰队街。 一堆人在《镜报》报馆前扎堆, “加大更新量!” “不看到《哈利·波特》第三部,誓不罢休!” “加更!加更!加更!加更!” …… 聚集的有孩子,也有成年人, 他们已经在门口堵了一个多小时了。 《曼彻斯特卫报》的主编查尔斯·普雷斯维奇·斯科特在陆时的办公室内,从窗户看着外面的情形,满脸的幸灾乐祸。 他忍着笑道:“亲爱的陆,你这次玩火玩大了哦~” 陆时一阵无语, 自己属实没想到,仅仅在访谈版里透露了一下第三部的存在,便引来这么多读者堵大门。 他们的口号还非常离谱: “Lu,你要对我负责!” 按他们的高标准、严要求,凡是更新少的网文作家,都是渣男。 斯科特说道:“陆,你这次可有点儿冒傻气了。” 陆时懒得搭理他,只是“嗯”了一声。 斯科特笑, “看来,说你冒傻气你还不服。你应该知道,像《哈利·波特》这种连载性质的畅销书,你绝对不能告诉读者已经做好下一本的大纲了。这是最基本的原则。” 他叹了口气, “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没用了。你怎么想的?” 陆时直接一个摆烂, “当然是装不知道咯~加更是不可能加更的,这辈子不可能加更的。” 斯科特指指外面, “都这样了,还不加更啊?之前的《小王子》你不就加更了吗?当时,《镜报》一天两发,还破了日销量记录来着。” 陆时说:“那能一样?《小王子》篇幅才多长啊?” 以《哈利·波特》的体量,如果真的加更,陆时铁定能把打字机敲得冒烟, 就这还不一定能满足得了读者们的胃口。 斯科特说道:“可是,报馆门口一直被人这么堵着,也不是个事啊。要不是《镜报》的销量没受影响,我都要怀疑外面那帮人是巴克尔那混球派来的了。” 乔治·厄尔·巴克尔,《泰晤士报》的主编。 陆时说:“按计划,我准备在《密室》完结一个月后再开始第三部《阿兹卡班的囚徒》的连载。” 斯科特摆摆手, “一个月?你还是别想了。老老实实闷头写吧,别想着放假什么的了。” 这老哥的语气,比最黑心的资本家还要黑。 陆时吐槽:“老兄,我才是《镜报》的老板啊喂!” “啊这……” 斯科特微微尴尬, “同为新闻从业者,我实在见不得这么好的提升销量的机会流失。” 他陷入沉思, “不加更也不是不行。你可以搞一个大新闻,分散一下读者们的注意力。不然,哪天你真被人绑进小黑屋写书,我一点儿也不会惊讶。” 陆时说:“别总想着搞大新闻,咱们……” 话音未落,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 随后便是办事人员的声音:“主编,道尔医生想要见你。说是……说是……” 陆时过去开门, “说什么?” 办事人员压低声音,说:“他要求你对他负责。” 陆时:??? “我对他负责?” (本章完) 第339章 你果然是个负责的人! Lu要对道尔医生负责? “嘶……” 斯科特倒吸一口凉气,看陆时的眼神都变了。 艹! 一万匹草泥马在陆时心中狂奔而过。 他轻咳一声,对办事人员道:“你去请道尔医生进来。” 办事人员听命离开。 不多时, 吱呀—— 主编室的大门被推开, 道尔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用炽烈到几乎要喷火的眼神看着陆时。 斯科特的视线在两人之间游走,满是狐疑。 陆时也很懵, “道尔医生,好久不见。” 他虽然和道尔没少竞争,却一年多没打过照面, 这种关系也是奇特。 道尔与陆时握手, “陆爵士,我……之前你指出福尔摩斯系列中诸多不合理之处,我曾不屑一顾。现在回想,当时的自己真是坐井观天,不知天高地厚。” 以陆时当下在欧洲文坛的地位,两人攻守之势异也。 陆时摆摆手,不想多说这个, “请坐。” 他帮对方倒了茶,好奇道:“道尔医生,你说我要对你负责,莫非是因为我的书影响了福尔摩斯的销量?” 道尔一怔,旋即大笑, “那叫‘影响’?分明是被你按在地上暴打。” 这话半是玩笑,半是事实。 陆时也开玩笑道:“那都是一年多前的事情了。你不会现在才来找我兴师问罪吧?” 道尔摇摇头, “放心吧,我还不至于如此没有绅士风度。” 言外之意,自己并非输不起之人。 陆时不置可否, 按历史,道尔的人品也就一般, 他现在能够坦然地接受失败,无非是因为《无人生还》、《罗杰疑案》两部作品太成功,把他打服了。 不过,君子论迹不论心, 陆时伸手不打笑脸人,岔开话题道:“既如此,为什么要叫我负责啊?” 道尔叹了口气, “你看。” 他拿出《渐变》的原稿递了过来,同时道:“《镜报》今天的书评版,彻底把我这部推理的诡计给扒了。” 陆时好奇, “你说的是《从反观人类》?” 道尔听了这篇文章的名字顿时萎靡,整个人陷在了椅子里,精、气、神仿佛被抽走。 陆时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 简单来说,有点儿像相声表演中的刨活, 因为把悬念或是包袱提前告诉了观众,从而大大削弱作品的感染力或效果。 这个和剧透还有不同, 毕竟,现在的《渐变》还没出版,哪来剧透的说法? 陆时开始阅读原稿。 另一边,斯科特也好奇地凑了过来。 《渐变》的故事很完整, 而且,和以往的福尔摩斯系列作有机结合,冒险元素配合推理,相得益彰。 可惜的是,叙述性诡计用得非常平庸, 斯科特读到一半便说:“中的‘我’就是凶手吧?‘我’是色盲?” 道尔:“!@*#¥%……” 忍不住口吐乱码。 他看向陆时, “所以我才说,伱要对我负责!那么多人看了那篇书评,我的还怎么发表?读者们读到一半就全知道了。” 这种叙诡,用了不如不用。 陆时轻咳一声, “道尔医生,坦白讲,你犯了很多事实性的错误。” “啊这……” 道尔郁闷, “陆爵士啊陆爵士,如果没有那篇《从反观人类》,我哪来那么多事实性的错误?” 陆时连连摆手, “不不不,不一样的。” 他翻出《镜报》的书评版,说道:“道尔医生,柏格森先生提到的色盲悖论是哲学的,而非生物的。甚至于,从生物学、病理学的角度看,这个悖论无比荒唐。” 道尔沉吟片刻,蓦地一拍额头, “我好歹是眼科医生,竟会犯这种错误!” 斯科特懵逼了, “什么错误?” 道尔解释:“非常简单,实际上的色盲并不是色觉认知对调,而是色觉模糊化。” 斯科特:??? 还是不太懂。 道尔思索片刻,从旁边拿来一张纸,说道:“这是正常人看到的。” 一边说,一边在纸上写下了两個单词: 红色丨绿色。 道尔继续, “这是你以为的色盲症患者看到的。” 又在纸上写道: 绿色丨红色。 斯科特“嗯”了一声,说道:“我是这么想的没错,在色盲眼里,难道不应该红色是绿色、绿色是红色?” “不。” 道尔又在纸上书写, “你理解错了。” 斯科特投去视线, 只见道尔在纸上新写的两个单词是: 灰色丨灰色。 斯科特“啊?”了一声,问道:“是这样?” 道尔点头, “18世纪,化学家兼物理学家约翰·道尔顿在圣诞节前夕买了一双‘棕灰色’的袜子送给母亲。他的母亲看到后,认为樱桃红过于鲜艳,不适合上了年纪的人穿。于是,道尔顿成为了世界上首个发现色盲症的人。后来,人们为了纪念他,又把色盲症称为道尔顿症。” 斯科特沉吟, “棕灰色和樱桃红啊……那确实。” 他明白了,好奇地看向陆时, “陆,你懂得历史、文学也就算了,怎么连这些都知道?” 陆时作为文科生,知道这个其实是因为一部—— 《希腊棺材之谜》。 作者埃勒里·奎因就犯了想当然的错误,认为色盲症患者会弄反红色和绿色。 很多书评中指出这一点, 作为文科生的陆时也因此积累了理科知识。 有趣的是,因为奎因在推理文学的地位很高,影响了无数后生晚辈, 致使到了现代,仍然有很多人在使用这一错误的诡计。 道尔说:“不过,这件事也充分说明了色盲悖论的存在。毕竟,那时候的道尔顿年纪已经不小了,竟然几十年混迹于正常人中没发现问题。” 陆时摇了摇头, “你还是把它当成生物学或病理学在考虑。色盲悖论是认知问题,‘红色’和‘绿色’是抽象的,只是两个代号,也可以替换成‘香蕉’和‘苹果’,‘A’和‘B’……” 一语点醒梦中人, 道尔恍然, “是的,我确实考虑复杂了。” 结果,他话音刚落,旁边的斯科特就道:“不不,道尔医生考虑的不复杂,反倒是陆,你想得太多了。” 陆时“啊?”了一声, “什么意思?” 斯科特说:“《镜报》的读者们会认为色盲悖论是哲学的吗?” 陆时愣了片刻, “大部分人不会。” 《镜报》作为小报,以娱乐性为主, 读者又不是专家、学者,哪会了解如此深刻的命题? 斯科特摊手, “Bingo!他们想不了那么深,看到色盲悖论,想到的就是色盲症。理所当然地,柏格森先生的那篇书评会影响《渐变》的核心诡计。所以,你还是要对道尔医生负责。” “啊这……” 陆时哑口无言。 在中国有种说法,人生的最高境界是“看山依然是山,看水依然是水”, 大概也是色盲悖论? 道尔也跟着反应了过来, “斯科特主编说的对,陆爵士,你还是要对我负责!” 陆时无语, “……” 斯科特嬉皮笑脸, “陆,你刚才说道尔医生犯了几个事实性的错误。除了色盲症,还有别的?” 陆时说:“剩下的问题,不在事实,而在技法。” 道尔诧异, “你说技法?你之前发表《浅谈叙述性诡计以及推理作品》,我都是按照文章中说的来进行创作的啊。” “啧……” 陆时不由得咋舌, “这才是问题所在。你应该明白,‘浅谈’是什么意思。” 他在文章中已经对叙诡进行了分类, 然而,一年了,使用叙诡推理家如同雨后春笋般冒出,却没有写出新意。 他们都还在模仿《罗杰疑案》, 包括道尔这篇《渐变》。 陆时说道:“道尔医生,叙诡分很多种的。最原始的,便是《罗杰疑案》,事件的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却对读者有所隐瞒。抑或更甚,该讲述者就是凶手。” 斯科特附和着点头, “对,讲述者欺骗读者嘛~” 道尔忍不住吐槽:“陆爵士,你说这还原始?《罗杰疑案》可是石破天惊之作,无数作家,想破脑袋都想不出啊!” 陆时尴尬, 那是莎婆厉害,跟自己关系不大。 他摇头, “别吹捧我,咱们聊正事儿呢~” 道尔便问:“除了事件的讲述者欺骗读者,还有什么类型?” 陆时掰着指头数, “那可就多了。比如,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而书中人物对该第一人称有所隐瞒,从而欺骗读者。也就是说,通过欺骗讲述者来欺骗读者。” 道尔双眼一亮, “这种好!该第一人称可以是侦探,但是他也被骗了。” 陆时接着道:“再比如,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有些东西读者和书中人物知道,而该第一人称却不知道。这种写法很独特,能做到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讲述者。” 道尔:??? 斯科特:??? 两人都被绕晕了,面面相觑。 道尔问道:“陆爵士,能举一个例子吗?” 陆时点点头, “简单。我们就以……唔……” 他视线在房间中寻索了一番,蓦地想到了一本书, “举个例子吧。讲述者以第一人称记叙,也就是‘我’。‘我’的朋友看见了一具尸体叫我报警,但‘我’在他指着的地方什么都没看到。后来,‘我’的另一个朋友做了一番推理,我竟然看见了那具尸体。原因是‘我’以前受过精神创伤,看见某种东西会自我欺骗那种东西不存在,而凶手也正是利用了这一点完成犯罪。” 此段剧情出自京极夏彦创作的推理《姑获鸟之夏》, 牛X之处在于,这竟然是京极夏彦的首作, 第一部便有如此水平,十分之离谱。 道尔沉吟, “其他人物早就告诉‘我’那是尸体了,读者也知道那里早就有一具尸体,但‘我’视而不见。确实能做到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我’。” 他看向陆时,目光满是崇敬, “陆爵士,你到底是怎么想到的?” 陆时摇了摇头, “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说的这些对你的作品有没有影响。” 道尔没接茬。 坦白讲,跟陆时聊完之后,他意识到推理博大精深, 回头再看《渐变》原稿,简直就是一坨。 他又有些颓然地陷入椅子里。 斯科特凑过来, “陆,我觉得你该帮帮他。” 陆时白了对方一眼, “帮他?大哥,那篇书评又不是我写的,你还要让我对他负责啊?” 斯科特摇摇头,凑到陆时耳畔窃窃私语一阵。 陆时听了,将信将疑, “这能行吗?” 斯科特说:“你也是做媒体的,最擅长的不就是转移注意力?” 他又对窗外颔首示意, “再说,外面都这样了,你又不想加更,那就只能用点儿盘外招了呀。” 陆时看向窗外, 要求《哈利·波特》加更的读者还未散去, “加更!” “加更!” “加更!” …… 声势越来越浩大。 再这么搞下去,只怕有人喊一句“枪在手,跟我走”,他们就好冲进来活捉陆时了。 陆时想了想,拍拍斯科特的肩, “你说的太对了。做媒体的,用盘外招,不丢人。” 斯科特说:“得了吧~那些又不是我教你的。若论黑心,你可比我要黑。” 陆时轻咳一声,装没听见。 他转向道尔, “道尔医生,关于《渐变》,你准备怎么改?” 道尔无比受挫, “改吗?我已经不想写这个题材了。” 陆时笑道:“那不至于。你完全可以改一改叙诡的使用方式嘛~别再玩老一套,让第一人称的‘我’做凶手。” 道尔不由得沉思, “你的意思是,让‘我’做被利用的人?” 说完,他连连摇头, “可是,有那篇书评在,大家读到一半就会想到‘我’是色盲了啊。” 陆时摇头, “那你就改变的结构嘛!让‘我’在故事发展到一半之前就因为色盲这件事被冤枉而锒铛入狱。这样,当读者们想着,这本书又是老套的叙诡时,翻到下一章,立即被打脸。” 道尔愣了愣,随即变得兴奋, “可行!这样可行!也就是说,用你最后讲的那种叙诡——在不欺骗读者的前提下,不欺骗书中人物,却欺骗讲述者。” 说完,他又蔫了, “可这样很难。我实在是想不到该如何……唉……” 他眉头都快皱成一个“川”字了。 斯科特笑道:“没关系,道尔医生,反正陆会出手。” 道尔看向陆时, “陆爵士?” 陆时瞪了斯科特一眼,随后道:“我举个例子,你看看对你有没有启发。” 结果,道尔点头如捣蒜, “有启发!” 陆时:“……” 自己还什么都没讲呢~ 他询问道:“道尔医生,比起红绿色盲,是不是更多色盲症患者分不清蓝色、绿色?” 道尔说:“是这样。因为蓝光、绿光的波长本来就接近,在大多数人眼中本就难以区分。特别地,如果一个人少年时喜欢哭、熬夜,导致视觉细胞变化,对蓝、绿色会更不敏感。” 他说的视觉细胞变化,其实是视锥细胞和视杆细胞的比例。 而且,因为文化的因素,导致很多人即使不色盲,也对这两种颜色有误解, 就比如, “青草”和“青天”, 两种“青”其实根本不是一个颜色。 即使现代,一般的色觉测试也不会去测试蓝、绿色觉异常, 如果真的测了,不合格的肯定很多。 陆时问:“道尔医生,一架浅绿的马车,色觉异常者为什么能看出来?” 道尔想了想,回答:“很简单,对比。” 他走到了窗边,指着窗外, “色盲知道天是蓝的、草是绿的,找到更接近的颜色便是。” 陆时摊手, “可伦敦的天,一年365天中有300天是灰的啊~” 道尔说:“天空是灰色会导致缺少蓝色的对比,确实麻烦。但任何人都是有生活经验的,色觉异常者可以通过经验分析出马车的颜色嘛~只不过,他在看的时候需要努力,可能得眯起眼……唔……” 道尔像是想到了什么,重复着: “眯起眼……眯起眼……” 这个似乎很容易应用于叙诡! 就像左撇子角色会把腕表戴在右手一样,无须明确告诉读者该角色是左撇子。 陆时笑着说:“看来,你已经明白了。” 道尔沉吟, “可是,我该怎么……” 他找不到合适的措辞。 陆时继续提示:“马车可以改涂装的。今天是绿色,明天因为什么事改成了蓝色,再加上伦敦的雾天,色盲和别人站在一起说马车的颜色,八成要露馅。” 道尔眯起了双眼,陷入沉思。 时间缓缓流逝, 忽然,他蹭的站了起来, “陆爵士,你果然是个负责的人!” 说完便走向门口, “我今天回去就对《渐变》进行修改,估摸着,三、五天就能写完。因为是你提示了核心诡计,我会将你作为联合作者署名,你不要推辞!” 也不给陆时拒绝的机会,直接推门而出。 陆时长出一口气, 有这种新闻吸引火力,要求加更的读者们应该会变少。 他说:“但愿道尔医生动作快些。” (本章完) 第340章 世纪大和解 1902年10月30日, 又是一个周四。 因为隔天就是万圣夜,所以已经有不少家庭准备了杰克灯笼。 20世纪初,灯笼用的材料还不是南瓜, 芜菁、甜菜、马铃薯…… 这些相对廉价的食材被雕刻成可怕的面容,散落在街面,增添节日气氛。 一架马车穿越晨雾,朝威斯敏斯特而去。 车上坐着温斯顿·丘吉尔, 此刻,他正在仔细阅读一份文件日、英双语的文件,紧皱着眉头, 可惜道路颠簸,车厢的每一次晃动都会让文字仿如同跳舞,让人难以捕捉、眼花缭乱。 他郁闷地呼出一口气, “呼~” 放弃了。 闭目养神片刻,马车缓缓停下, 外面传来车夫的声音: “先生,我们到了。” 丘吉尔收拾一番,跳下马车。 恰在此时,约翰·沃德豪斯从街道另一边过来, 两人打个照面。 沃德豪斯说:“温斯顿,日本三天前呈递的文书,你看过了吗?” 丘吉尔抖抖手中的文件, “大致看了看。” 他一挥手, “去你办公室说。” 沃德豪斯心里明镜似的,轻哼一声, “你小子,怕是想去我办公室洗劫吧?” 丘吉尔脸皮厚得很,赔笑道:“几颗雪茄而已,没必要用‘洗劫’这么严重的词吧?再说了,我也抽不了几颗。” 沃德豪斯白了对方一眼, “鬼才会信!” 两人聊着,直奔沃德豪斯的办公室。 这里的布置基本没变, 办公桌、扶手椅、沙发、酒柜、雪茄柜…… 生活和办公兼顾。 还有一个鱼缸,原本是养乌龟小懒的,因为小懒被送给了陆时,所以此时正空空如也。 丘吉尔还是老样子,取几颗雪茄放入随身的烟盒,随后点上一颗,坐在扶手椅中惬意地吞云吐雾。 沃德豪斯对丘吉尔连抽带拿的行为早已麻木,继续刚才的话题: “你对那份文件怎么看?” 丘吉尔摊手, “还能怎么看?日方想要扩充同盟条约的内容,白日做梦。” 其实,英、日双方已经在年初签订同盟。 条约保证: 如果同盟的一方发现自己必须通过战争来保卫自己在远东的利益,那么另一方必须善意地中立。 而现在,日方要求再加一条: 如同盟国一方与两个或两個以上其他国家作战时,另一方应给与军事援助。 在真实历史上,这两条是同时签订的, 但因为陆时出现,世界线变动,整个欧洲乱成了一锅粥, 英、法出现和解倾向; 俄国放缓扩张远东; 德国与英国在摩洛哥的摩擦暂停; …… 这种情况下,日本对英国变得没那么重要, 再加上首相阿瑟·詹姆斯·贝尔福读了《日本文明的天性》,担心被日方背刺,所以在双方同盟时给出了相对保守的条件。 沃德豪斯摊手, “所以,文人真能影响政治。” 丘吉尔点头, “那可不?我就是明晃晃的例子。记者从政,嘿嘿~” “啧……” 沃德豪斯微微咋舌, 心想, 自己分明说的是陆时,温斯顿这货的脸皮也太厚了。 丘吉尔伸个懒腰, “不知道陆爵士什么时候再写《日本文明的天性》、《无关紧要的1587年》这类学术著作。我都书荒了。” 他叼住雪茄,拿起桌上的《镜报》, “或者,《哈利·波特》第三部也可以啊~” 沃德豪斯说道:“你不用找了,这周也没更新。我问过Lu,他说得下下个周四。” 丘吉尔不由得叹气, “真无聊。” 沃德豪斯从公文包里拿出一本书—— 《渐变》。 他递了过去,说:“温斯顿,看看这个,我保证不无聊。” 由于陆时是联合作者,道尔这本书理所当然地交给了《镜报》的出版公司, 所以,沃德豪斯前一天便拿到手了, 他已经通宵读完。 丘吉尔好奇地看向封面, 只见书腰上写着: —— 世界上最聪明的侦探! 人间最诡秘的案情! 福尔摩斯归来,让罪犯无处藏身! —— 这推荐语,也是有够夸张的。 丘吉尔顿觉失望, “福尔摩斯?” 沃德豪斯提示他道:“你看看作者栏,绝对出乎意料。” 丘吉尔看去, 半秒钟后,他露出了震惊的表情,因为作者栏同时写着两个名字: 阿瑟·柯南·道尔、 Lu。 丘吉尔一脸懵, “这算什么?世纪大和解?” 尽管之前陆时写过《福尔摩斯,侦探标准的制定者、推理标准的践行者》,双方早已一笑泯恩仇, 但联合作者属实是未曾设想的道路。 丘吉尔说:“陆爵士不愧是搞传媒的,动不动就整出个大新闻。” 他迫不及待地翻开了书, 《渐变》的文字风格和福尔摩斯系列很像,显然是道尔执笔。 与以往不同的是,此次的形式是日记,每个章节都是一个日期, 第一人称视角也不再是华生,而是案件中的人物。 看到这儿,丘吉尔要素察觉, “是不是叙述性诡计?日记最适合用叙诡了。” 沃德豪斯不置可否, “你自己看。” 看他这样,丘吉尔心中愈加肯定了,便带着答案在阅读时寻找叙诡的蛛丝马迹, 于是,各种各样的佐证出现, 中,“我”有许多的疑点, 描述天空时,总是说成灰蒙蒙的; 吃瓜果时,动不动就会咬到皮的部位,仿佛瓜果的瓤和皮的界限不明显; 不知道邮筒的颜色已经变了; (PS:英国的邮筒最早是绿色,但是因为伦敦多雨、多雾,绿色并不醒目,甚至会在走路时误撞上去,所以在1874年改为鲜亮的红色) …… 这些都指明一点: “我”是色盲。 丘吉尔叹气, “约翰,里的‘我’得是色盲吧?” 沃德豪斯问道:“你看到哪儿了?” 丘吉尔往前翻了几页,回答:“第五章,发生第二起命案这里。我想,接下来的剧情就是‘我’和福尔摩斯周旋,甚至可能再犯一两起案件,最后被抓获。” 沃德豪斯神秘地笑, “伱接着看。” 这个态度很有趣。 丘吉尔也被勾起了好奇心,继续阅读, 谁能想到,刚到第六章,“我”是色盲症患者的事便被戳穿了。 丘吉尔懵了, 这么搞,后面还怎么写? 《罗杰疑案》可是到了最后一章才揭晓答案的! 丘吉尔十分抓狂, “怎么会这样?难道我掉进了道尔医生和Lu设计的陷阱?” 沃德豪斯哈哈大笑, 心里暗想, 看到温斯顿这样的聪明人被耍,实在太爽了! 他说道:“你应该知道,Lu是不可能犯低级错误的。” 丘吉尔疑惑, “低级错误?什么意思?” 沃德豪斯回答:“Lu曾与我说过,作家写推理的时候,绝对不能把读者当傻子。” 丘吉尔恍然大悟, “所以,‘我’这么明显的色盲症状,其实是道尔医生和Lu故意放的烟雾弹?其目的就是迷惑读者?” 他陷入沉思, “既然是迷惑读者,就说明‘我’不是凶手。可是,从前六章的内容判断,‘我’应该不知道自己是色盲症……Shiit!Fxxk!‘我’到底是不是凶手啊?” 丘吉尔很崩溃。 沃德豪斯又神秘地眨眨眼,没回答。 这个贱兮兮的表情太可恶了! 丘吉尔火大, “我得翻回去看看!” 结果,前面有翻了两遍,愣是没找到任何有用的线索。 他感觉自己的智商被碾压了。 沃德豪斯轻笑, “好了,你接着往后看吧。这种情况下,很难猜透诡计的。” 丘吉尔无奈, “确实难。” 原因就在于之前先射箭、再画靶的行为: 因为他已经预设了本书是叙述性诡计,所以在阅读时会奔着这个目标去寻找, 于是,每当他发现一个Lu和道尔故意透出来的线索,便会欣喜,同时在心中嘲讽:“这么简单的问题,如何能难倒聪明的我?” 而这正是Lu和道尔想要的效果。 在智慧的对决上,丘吉尔被完完全全地击败了。 他心悦诚服,继续往后看。 没想到,《渐变》的剧情远比想象中要复杂, 接着又是两起命案, 文笔极佳,情节引人入胜。 终于到最后一章的解谜篇,凶手正是“我”的弟弟。 丘吉尔轻轻捏着下巴, “坦白讲,我之前也考虑过这个可能。” 沃德豪斯好奇, “为什么?” 丘吉尔说:“一般地,兄弟之中有一人是色盲症患者,另一人便很难幸免。最早发现色盲症的约翰·道尔顿便是如此,他和他兄弟的色觉与正常人都不同。但是……” “没有线索。” 他又开始翻阅, “后面这几章,完全看不出‘我’的弟弟是色盲症。” 沃德豪斯笑, “你找错了地方,线索在前几章。” “啊这……” 丘吉尔有些懵, “没道理啊。既然‘我’不是凶手,那么便没必要说谎……唔……没必要说谎吗……” 他似是想到了什么,陷入沉思, 良久,他惊讶地瞪大了眼睛,说:“叙述性诡计的嵌套?” 前六章, “我”不知道自己是色盲,所以在写日记时是真实的, 而读者和“我”的弟弟知道这件事; 第六章之后的内容, “我”知道自己是色盲,因此猜测弟弟也是色盲,可能是真正的凶手,所以在写日记时进行了隐瞒,刻意回避弟弟是色盲的线索, 而读者不知道这件事。 丘吉尔无比震惊, “叙诡的策略发生了改变!?还能这样写!?” 沃德豪斯点头, “你懂了。” 说着,他从办公桌后绕了出来,拿过《渐变》,翻到第二章, “看看这里……‘天气很阴,一架马车驶来,他眯着眼盯着车顶的蓝色,似是有些疑惑’……” 丘吉尔反应过来了, 这个细节他之前没有注意到,现在回想,确实是线索。 沃德豪斯继续翻着书, “还有,这里……这里……” 丘吉尔苦笑,没想到自诩聪明、认真,却被Lu和道尔医生完完全全地牵着鼻子走。 他说:“这已经不是写作技法的问题了,还有心理学的应用。Lu四两拨千斤,把读者们拿捏得死死的。” 沃德豪斯好奇, “你怎么确定是Lu的套路?” 丘吉尔耸了耸肩, “总不可能是道尔医生,” “啊这……” 沃德豪斯微微尴尬道:“那确实,核心诡计是Lu想出来的。” 丘吉尔看向窗外, 不知不觉,已经过了正午, 阳光透过稀疏的云层,洒落在古老的街道上, 淡淡的雾气与秋日的阳光交织,给人一种朦胧而神秘的感觉。 丘吉尔喃喃道:“有《渐变》这种大新闻,我相信,陆爵士暂时不用担心《哈利·波特》被人催更的事了。” …… 舰队街, 《泰晤士报》的主编室内。 “呼~” 乔治·厄尔·巴克尔放下手中的书,长出一口气,说道:“写得真好啊!福尔摩斯系列焕发了第二春。” 旁边的办事员恭维道:“主编,你说是好书,那就一定是好书!” 巴克尔很受用, “那当然!” 他又看了眼《渐变》的方面, “必须得承认,这本书的核心诡计非常精妙。可惜的是,在我的火眼金睛之下,一切都无所遁形。读到第三章的时候,我就知道凶手是谁了。” 办事员点头哈腰, “你说的是!” 心里却想, 自家主编真不要脸,吹牛都不打草稿的。 巴克尔又说道:“不过,我还是感到非常惊讶,Lu竟然会和道尔医生合作。要知道,福尔摩斯系列就是被《无人生还》和《罗杰疑案》给搞死的。” 去年,Lu在《曼彻斯特卫报》上揭秘《跳舞的小人》的事还历历在目, 现在倒好,又让福尔摩斯起死回生了。 如此世纪大和解,原因何在? “想不通……” 巴克尔感慨, “实在是想不通。” 办事员猜测道:“会不会是因为,陆爵士不希望福尔摩斯系列就此陨落?他是心胸开阔之人,又喜欢文学……” 话音未落,便被巴克尔打断, “心胸开阔?快得了吧!《镜报》可是快要把《泰晤士报》打残了。” 《镜报》鲸吞市场, 当下的《泰晤士报》确实是苟延残喘。 办事员想了想, “或许,《镜报》并没有针对咱们。它只是不断突破自我,消灭其它报纸是顺带的结果。” 这话相当于: “我不是针对谁,我是说在座的各位都是辣鸡。” 巴克尔脸都绿了, “不会说话你可以不说!没人当你是哑巴!” “唔……” 办事员老老实实闭嘴。 巴克尔又瞪他一眼,随后起身披上衣服,准备去《镜报》报馆的门口看看。 这几天,他特别喜欢“刺探敌情”, 看着《镜报》报馆被围攻,读者们天天大喊“加更!”的模样,让他有种狠狠地出了一口恶气的感觉。 他快步出了《泰晤士报》总部,朝街对面走去。 今天围攻的人也不少, 只见他们将《镜报》报馆的大门团团围住,全都是一幅不见陆时誓不罢休的模样。 但奇怪地,没人带头大喊口号, 反而是窃窃私语, “你读《渐变》了吗?反转再反转!写得真好啊!” “可Lu不老老实实写《哈利·波特》,我总感觉很不爽。” “《渐变》也不差啊。” “那倒是。不过,我更好奇的是,Lu为什么和阿瑟·柯南·道尔合作?他们两个不是不对付吗?” “他们的关系之前就缓解了啊。但是,能联合创作,说明两人的关系……嘶……你说,道尔医生不会是付出了什么代价吧?” “你的意思是,道尔医生出卖肉……嘶……” …… 现场,没人再讨论《哈利·波特》更新的事。 巴克尔眉头皱起, 隐隐地,他猜到世纪大和解的原因了。 想来是陆时不想更新,刻意造了一个新闻来转移注意力。 这小子…… “真特么是天生做媒体的料!” 巴克尔不得不称赞。 ¥¥¥¥¥¥¥¥¥¥¥¥ 各位读者有喜欢推理作品的吗? 我发现,自己读了很多,好像还真没有叙诡策略发生转变的作品。 要么“我”是凶手,从头骗读者骗到尾; 要么“我”不是凶手,从头被人利用到尾。 难道我发现了新的写法…… (本章完) 第341章 陆时文学院的院长陆时,不用干活! 1902年11月1日, 万圣节, 清晨。 朦胧的雨帘中,伦敦的气温有了明显下降, 市民们选择更加保暖的大衣,并且穿了防水的靴子,踩过一个个因为下雨积成的小水洼。 陆时的官邸倒是温暖如春, 他一觉睡到自然醒,打着呵欠翻身下床。 鱼缸旁,吾辈正和小懒玩闹着, 吾辈按住小懒的龟壳, 小懒四肢胡乱扒拉一阵,见挣脱不开,便缩了壳。 一猫一龟很是和谐。 陆时洗漱之后来到厨房,一边喝着玉米浓汤,一边翻看今天《镜报》的书评版。 文章名叫: 《震惊!道尔竟是Lu的学生?》 “噗!” 陆时直接喷了, “这特么是哪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混球编出来的!?” 他看向作者栏, 没想到,那里赫然写着: 阿瑟·柯南·道尔。 陆时看完不由得满头黑线,  ̄□ ̄|| 作者竟然是道尔自己。 他粗略阅读文章,发现道尔虽然在起名时用了震惊体,但内容还是比较正统的,以分析如何构建推理的核心诡计为主。 文章声明《渐变》在很多地方向《罗杰疑案》进行了学习, 那态度,竟真的像学生对老师。 在文章最后,道尔用了整整一段表达对Lu的感谢, “Lu是我写作道路上的明灯。” “没有Lu,就没有现在的福尔摩斯。” “我永远崇敬Lu。” …… 各种肉麻的话,扑面而来。 陆时无语, 诚然,《渐变》卖爆了, 但这里面的功劳,应该还是以道尔为主, 毕竟他才是主笔人。 但道尔不是这么想的。 他觉得,推理要以诡计为核心, 诡计不够精彩,文字再精彩的也只是绣花枕头,读了反而浪费时间。 陆时将《镜报》放到一边,继续用餐。 这时,女仆送来消息,说是沃德豪斯到访,正在门厅处等候。 陆时摆摆手, “请约翰到客厅。” 他三两口吃完早餐,前往客厅。 因为外面正下雨,沃德豪斯显得有一丝狼狈,长袖衬衫的袖口处被沾湿了,贴在手腕上,有些邋遢。 陆时让女仆给他倒一杯热茶, “约翰,你怎么来了?” 之前因为《渐变》的出版事宜,两人刚见过面。 沃德豪斯喝了口茶,从公文包中拿出文件, “你看看。” 陆时瞄了一眼, “这是……英日双语?” 他拿起文件,发现是日本对英日同盟的补充条约申请,不由得哑然失笑,将文件推了回去,说道:“给我看这个,不合适。” 沃德豪斯摆摆手, “没什么不合适的。反正阿瑟没想答应。” 此“阿瑟”非彼阿瑟,说的不是道尔医生,而是贝尔福首相。 陆时点点头, “这個倒是不出所料。” 沃德豪斯好奇, “为什么这么说?” 陆时回答:“我在《枪炮、病菌与钢铁》中分析过,欧洲的空间很小,却诞生了诸多列强。大家暂时不准备打生打死,那么,列强间下一阶段国际关系的驱动力必然源于欧洲之外。” 沃德豪斯深深地看陆时一眼, “你说,‘暂时不准备打生打死’?” 言外之意,后面会开打。 陆时耸耸肩, “这种事,谁知道呢?” 他将话题绕回去, “俄国在远东扩张影响力,难免让人感到惊恐,而英国发现,俄国及其盟友法国实力过于强悍,所以只能尝试着在亚洲拉一个小弟。” 这便是英日同盟的背景。 沃德豪斯之前便见识过陆时看待国际问题的透彻, 可即便如此,每每现场听其分析,仍然会忍不住被震撼到。 陆时继续, “但现在的问题是,沙皇不知道吃错了哪瓶药,放缓了在远东的步伐。” 刚说完,沃德豪斯便大笑着说:“还能是什么?当然是《动物庄园》+《大国崛起》的组合拳咯~当然,两篇文章只能算导火索。主要原因在谢尔盖·维特的劝谏。” 他压低声音, “我听说,维特支持东进。” 陆时“嗯”了一声,回道:“他的东进政策相对缓和,支持修建西伯利亚大铁路,算是半个好人。” 沃德豪斯点点头, 在他心里,俄国是船大难调头, 目前的放缓扩张只是偶然,将来必定死性不改。 不过,各国目前都在比烂混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 总不至于真的干仗吗? 既然俄国暂时收起獠牙,那大英自然也就可以把日本晾一晾。 陆时接着道:“再说法国。尽管在布尔战争期间,法国人的仇英心理日益尖锐,但议会里的老爷们不傻,知道欧洲之外的议题都是次要的。双方关系会改善的。” 沃德豪斯接过话茬, “这件事也有你的功劳。” 陆时大笑, “你这说法,搞得我像和平使者。总之,现在是,英、法、俄三家和稀泥,日本自然掉沟里去了。” 沃德豪斯暗自点头, 心想, 陆果然不是一般作家,观点竟然和温斯顿如出一辙。 陆时又扫了眼文件, 现在看,自己只是抄抄书,对历史或许会产生一些影响, 但影响有限。 该发生的还是会发生,只是时间节点之类的细枝末节出现偏移。 问题在于,类似的偏移如果积累得足够多呢? 这就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陆时将文件推回去, “约翰,你找我,不会就为了这件事吧?” 沃德豪斯说:“伦敦大学学院托我邀请你……你知道的,我是伦敦大学联盟的名誉校长,理论上,伦大也归我负责。” 他清了清嗓子,郑重道:“伦大联合其它盟友想成立文学院。” 陆时:??? “我怎么感觉伱在说一个世纪以前的事?伦大不是英国首个开设英语文学专业的大学吗?” 沃德豪斯点点头, “没错,首个。伦大祖上也是阔过的。但现在和牛津、剑桥没法比啊。” 那确实比不了, 即使是现代,在美国高等教育全面开花结果的情况下,牛、剑的历史、文学、哲学仍然遥遥领先,哈佛、耶鲁都要往后排, 这足见牛、剑二校在文科上的强势。 陆时说:“约翰,我在搞《全球大学排名》的时候就提出过一个观点——高等教育是需要规模托底的。这也是为什么巴黎大学以及各美国的高校能排名靠前的原因。” 沃德豪斯无奈, “是啊。” 伦大的人文与艺术学院,在规模上只有牛津大学的四分之一, 所以牛津有人力、物力编写《牛津词典》,而伦大的教授们只能干瞪眼。 毕竟,编词典不只需要文学理论,也需要有人整理文献、搜索资料、编写例句, 博士的数量不够,肯定搞不了词典这种大工程。 但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伦敦寸土寸金,伦大在地盘上就不是人家的对手,上哪去扩招这么多的牛马……苦力呢? 陆时摊手, “与其考虑那些有的没的,不如多搞几块地给伦敦大学联盟建宿舍。人家牛津的学生住的什么环境?伦大的学生住的又是什么环境?吃不好、住不好,吸引力自然落后。” 这话说得无比正义, 在沃德豪斯眼里,陆时仿佛闪闪发光。 他轻咳一声,扯皮道:“你说的对。但是,全英国吃得都不好。” 陆时:“……” 竟无法反驳。 沃德豪斯又道:“而且,我们也不是没申请过学校用地,但根本批不下来啊!” 陆时拍拍对方的肩, “我懂。要不然,你们也不会想集团军作战,搞出个伦敦大学联盟了。” 离谱的是,联盟里几所学校加起来,占地还是比不过牛、剑, 这就很无奈。 但沃德豪斯不想跟在人家屁股后面吃灰, “所以,我们要另觅他法,让伦大牵头成立新的文学院。准确地说,应该是对人文与艺术学院进行改造。” 他热切地看向陆时, “我仔细想过了,你来当院长吧!” 图穷匕见! 所谓的“另觅他法”,就是借用陆时的名望,成立文学院,进而吸引教授、扩大招生规模。 而且,陆时是大英的KBE,身份上不存在问题。 陆时不由得头大, 自己更新个《哈利·波特》都跟难产似的, 出任学院院长,做那么多行政管理工作,想想就能累死人。 沃德豪斯自顾自地说:“我们已经充分地讨论过了,就叫陆时文学院。国王陛下也同意。” “等等!” 陆时打断对方, “你先等等!” 他“咕……”地咽了一口唾沫,说道:“老哥啊,我还活得好好的呢~按照规矩,学院、奖项以某人的名字来命名,不是为了纪念这个人在该领域做出的伟大贡献吗?我还活着,不需要纪念。” 沃德豪斯摆摆手, “我现在就能举出反例。” 他想了想, “儒勒·凡尔纳科幻文学奖。凡尔纳先生活着吧?” 陆时:“……” 沃德豪斯继续道:“普利策-陆时奖。” 陆时赶紧说道:“这个奖只是在计划中,还没准备实行呢!” 沃德豪斯问:“不是明年吗?哥大那边已经公开了,只要新闻学院落成并开始招生,就每年举办普利策-陆时奖。除非哥大招生出问……那也不应该啊。你不是做演讲帮哥大招生了吗?” 陆时:“……” 半天说不出一个字。 他想了想,又说:“比起我,适合命名的人物有很多吧?例如边沁大师。” 杰里米·边沁,英国法理学家、哲学家、经济学家。 他在伦敦大学学院历史上有重要地位,被公认为伦敦大学学院的“精神之父”, 出于其意愿,他的遗体陈列于伦大主建筑的北部回廊,向公众开放。 陆时说道:“边沁文学院,这名字多好。” 沃德豪斯沉吟片刻, “陆,你知道边沁大师的毕业院校吗?要知道,伦大建校时,边沁大师已经快八十岁了。” 陆时怔了怔,随即脸黑, 边沁是牛津毕业的! 艹! 心里一万匹草泥马狂奔而过。 他继续道:“不过,这种事也无所谓吧。边沁大师被伦大校史记载入学校的创建工程,但事实上,他本人并没有实际参与其中。说白了,这也是蹭人家的名头啊。” “这个……” 沃德豪斯语塞。 心想, 确实是蹭了,但肯定不能承认。 他说道:“边沁大师是高等教育广泛推广理论的强烈拥护者嘛~也正是在他的影响下,伦大才变成了现在的样子,所以说他参与了建设也是没问题的。” 硬生生的掰了过来。 沃德豪斯继续道:“考虑对文学院进行改造,主要是文学的影响力够大。” 他的视线落在那份英日双语的文件上, “这就是最好的例子。” 此话并非恭维。 陆时的那些作品,确实或深或浅地影响了很多人, 尼古拉二世、 威廉二世、 贝尔福首相、 …… 这还只是欧洲。 甚至连大洋彼岸的老罗斯福,都因为陆时的作品对税法进行了微调,一边拆分托拉斯,一边允许慈善、教育捐赠免除部分税务。 “另外,” 沃德豪斯继续说道:“陆,你也不用担心威望不够的问题。” 他指了指今天的《镜报》, “看书评版了吗?” 陆时点头, “看了。” 沃德豪斯继续道:“道尔医生是你的直接竞争对手。结果,你都能以德服人。这种情况下,谁还不服你?放心。谁要是真不服你,我就揍他一顿。” 好一个“以德服人”, 陆时无话可说。 沃德豪斯笑, “你出任了院长,教学任务也轻松,与大家讨论一下书该怎么写就可以。就跟在伦敦政经时一样。” 陆时吐槽:“那能一样吗?在伦敦政经,我只要忽悠……咳咳……教育一下学生就可以了。” 沃德豪斯摆了摆手, “在哪忽悠不是忽悠?都一样嘛!” 这老哥真是什么实话都往外撂。 他又道:“而且,你在哥大新闻学院不也是院长吗?” 陆时解释:“那是挂名。我不参加具体工作,只需偶尔做做演讲,甚至一年不去一次都行。” 沃德豪斯皱眉思索, 良久,他说:“那我们这边也一样。陆时文学院的院长陆时,不用干活!” 这话怎么听怎么别扭。 陆时确认, “所以,我只要讲讲文学……” 话音未落,沃德豪斯打断道:“还是别讲文学了。你来点儿技巧性的真东西,就讲该怎么写、学术著作该怎么写。” “啧……” 陆时微微咋舌, 总觉得自己接的这个工作,有几分像现代的作文辅导班,或者学术写作的课程。 这种倒是比文学还好讲。 陆时点头, “可以。” 沃德豪斯瞬间兴奋, “那这件事就这么定了!我马上回去筹划,估计很快就能开讲。” 他蓦地起身, 也没道别,径直冲出了大门。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