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 1. 01 小顾老师 黄昏清明雨,暮色空蒙。 细润而涣散无形,蓊郁的水汽濡湿晚高峰望不到尽头的车灯流光,层层地倚叠慢慢地行,将城市拆解成纵横的虹光碎片。 雾破云开的空处,高架两侧月季正值花期,丰腴藤彩云,橙花瓣尖淡朱红,葳蕤无边地团簇着,同时也被冷灯冷雨照得森然。 余光中先生说雨气是植物的潜意识和梦。 顾抒微隔着冰冷的车窗,没能嗅到这样清新澄澈的梦,只有同事车内皮革和香薰气味,与她勉强还算充裕的耐心共同挥发。 此时时刻,作为A大的一名青年教师,顾抒微的钉钉和A市下班时间糟糕的路况一样拥堵。 【顾老师,不好意思打扰您啦,想请问一下小组作业可以四个人一起完成吗?】 【老师,我用学校账号无法登录文献检索网站,您知道这种情况应该怎么办吗?】 【顾老师,有文献综述的标准格式模板吗?】 【问一下,《文明的性/病》这课的考核作业是什么?】 顾抒微气沉丹田,首先回复最后一条消息,告诉这位大一的同学,她开设的这门公共选修课叫做《从流行病角度浅谈文明的更迭》,与他口中的“文明的性/病”八竿子打不到一块儿。 同时,她在用于教学和信息传达的钉钉大群内发布公告,再次重申本门课程的期末考核标准: 除考勤和课堂表现以外,一到三人组队并以此为单位,在第十六个教学周前完成一篇与流行病相关的文献综述发送到她的邮箱即可。 考虑到是一门以扩宽眼界和兴趣探讨为目的的公选课,选课同学也均为来自不同学院的非医学专业学生,顾抒微无意刁难,标准已经放水放到了太平洋。 甚至为了避免一些非必要的内卷,她特意限定综述字数需要控制在三千到五千之间,未达到和超出均将酌情扣分。 尽管所有相关要求均已经在课上明确说明,学生的各类问题仍然层出不穷。 这是顾抒微入职以来第一次开设公共选修课,某种程度上可以说不比得专业课来得轻松。 春色四合,雨声走入霏霏。 缓慢前行的返程路上,她花了绝大多数时间在回复学生的消息。 当第七名同学私聊顾抒微,依然是在纠缠组队的人数问题时,她用仅存的耐心继续回复,并将群公告设置为应用内DING,而后深呼吸,关掉手机。 成功从拥挤路段穿行而出,已经入夜。驾驶座上较为年长的同事杨之孟老师问顾抒微家在哪儿,她送她回家。 顾抒微转动已经有些发酸的脖子,想了想,说: “可能要麻烦杨老师送我回学校。” ——顾抒微可以通过规定作业字数的上限来为学生减轻压力,却没人为她推动青年教师反内卷。现在时间还早,她准备再回学校写会儿文章。 杨之孟下意识问:“我们不是刚从学校出来吗?” 随即又恍然,自问自答:“噢,回西桥是吧。” A大占地广博,一共有四个校区,今晚她们上公选课,共同前往的是新建成不久的本部临湖校区,大部分专业和新生均在此。 而顾抒微属于医学院下公卫学院的教师,医学院并没有搬入本部,仍在距离临湖约九公里的西桥老校。 顾抒微点点头。 诚然回家工作亦可,但她似乎还是更喜欢学校的氛围,坐在办公室或者图书馆的时候,会觉得自己和读书时候没什么两样,更能静下心来。 杨之孟朝她竖起大拇指,知道顾抒微这样的青年教师身上有非升即走的科研压力,没有多说什么,平稳将她送回校内图书馆附近。 车停稳后,顾抒微与杨老师道谢作别,撑起一把黑色折伞没入雨中。 杨之孟年逾不惑,去年如愿取得正高级教授职称,在此以后选择安于现状彻底躺平,上了一天课只想回家舒舒服服地洗个澡,然后躺床上刷剧,对学校毫无留恋。 汽车掉头时,她透过后视镜看见顾抒微已经收伞站在图书馆门前,带着笑容目送自己离开。 正值初春,小顾老师的身形高挑瘦削,穿一件白底藏青条纹的衬衫配同色包臀裙。亚麻色长发被妥帖盘起,露出精致流畅的脸型和纤长肩颈线,她的五官明媚而昳丽,加之皮肤白皙,即使在潮湿昏暗的夜里,也有一层光晕。 春雨如细酥,用伞遮不住。小顾老师的周身有些不甚明显的氤氲水汽,于光下熠熠。 杨之孟笑,将左手伸出车窗外与她道别。 / 顾抒微还是对西桥校区更有归属感,漫长的本科和前两年研究生学习生活,她在这里度过绝大多数时间。 临湖新则新矣,无论是占地面积还是布局风格都与西桥大同小异,多的是教学和实验设备的更新迭代,在景观氛围上,她个人感觉西桥更有老校底蕴。 这些年来高架路蔷薇成为小某书上关于A市的一大热门标签,西桥校区里亦有郁茂迤逦的成片花海,就在图书馆后。 随着高校再次允许对外开放,A大春季花海重获美名。 无声雨,图书馆内灯火通明,一切如常。 顾抒微经人脸识别入内,提着电脑包穿过一楼后檐廊,安静欣赏了一会在夜色中仍浓郁妖冶的木本月季,然后拾级而上,去到三楼。 三楼有藏书相当可观的阅读室,据说书籍总量超过了市图书馆,只是这项数据已经随着临湖新校区的建成而被取代。 厚古书柜在九米层高间顶天立地,木质扶梯与之同一材质。落地窗外是细雨中矗立的建筑风格鲜明的教学楼群。 除了自习室之外,学生们大多在这里学习。 顾抒微穿过鳞次栉比的书柜,旧纸页有独特的墨香,即使南方雨天躲不开返潮,也不觉得难闻。在通道末端,书柜之间的距离陡然收狭,仅容一人侧身通过,从外周往里瞧,光线昏沉,于是很多人以为这便是走廊尽头,选择返回。 ——但其实不是的。 只要从书柜中间穿过,就能看到一排靠墙的单人桌,位置很宽敞,上方的窗户虽然只有书页摊开时的高度,平坐时却可以正好俯瞰楼下月季花海。 并非由顾抒微自己发现,是还在读书时,有人拉着她的双肩包带子,像小猫钓鱼似的将她往里引。 知道这里的人不多,从一个人变成两个人,再从两个人变成一个人。 顾抒微工作后的第一年,特意选择期末周在重返图书馆,发现即使走廊和休息区的咖啡厅都已经人山人海,也少有人来到这里学习。 这里依旧是顾抒微一个人的秘密基地——她才没有物是人非这样的伤怀情感。 安静、不被打扰、有插座和台灯,疲惫时还能眺望自然景观放松双眼,这块区域有着如此优秀的功能属性。 为所谓过去而不愿意再踏足的人是傻子。 顾抒微单手掩在衬衫胸前开口,侧身通过书柜之间。 视野豁然开朗,窗外路灯光线幽幽,雾纱浮漾于绯色花苞之上。 万籁无声。 顾抒微将电脑包随手放下,正欲落座时才发现,这里罕见的还有他人。 应该是校内的学生,左手屈指抵在耳前,遮住大半张脸,从顾抒微的角度只能看到他玉色手背上青筋分明,以及阖上的双眼。 睫毛上翘,眼皮折痕鲜明。 正在小憩的同学,后背依旧挺得笔直,脑袋微侧,他穿白色短袖,椅背上有一件半折起来的黑色冲锋衣。桌下空间不算宽阔,一双长腿自然微开,搭在地上有无处安放之感。 早春夜寒,图书馆的恒温系统并不在当季运作。 顾抒微想,年轻真好——不怕冷、睡得香。 她有成人之美,担心自己键盘敲击声会影响这位学习到如此疲倦的同学浅寐,重新提包正欲离开。 衬衫衣袖掀起微风,散落在桌上的文件翩然而起,轻轻打了个旋儿后落至地面。 顾抒微无奈放下电脑,就着不算方便的裙子屈膝,俯身为小同学捡起文件。 过程中她的视线无可避免扫过纸面,标头是上学期学校招聘会的参展单位和岗位需求统计,顾抒微没有往下看,将纸反面朝上重新放回原位。 身旁少年被她的动作惊扰,手指微微翕动,似是茫然地抬起头。 “抱歉同学,刚刚不小心把你的资料...” 顾抒微扬起公式化的笑容,为自己的无心之举道歉解释。 话还没说完,笑容却逐渐僵住了。 什么少年,什么小同学。 她原以为是罕见投缘,有人也发现了这处秘密基地。 ——原来其实是清明将至,有些死去几年的人还了魂。 年轻男人的整张脸恰好与窗同高,映在水雾流淌的玻璃前,映在皎皎的路灯光影之上。 眼形温润流畅,鼻梁高挺,居中偏左侧有一颗细小的黑痣。 应是初醒时的自言自语,储峥的声音微不可察,顾抒微勉强听清。 他轻声: “又梦到了。” 2. 02 无业游民 早春雨,月季花,书墨气。 顾抒微又一次看见了图书馆后烟雨朦胧的月季花海,和第三视角下的自己。 只是七年前她穿的不是快消品牌的通勤套装,而是某蓝血的当季新品。 白色连衣裙的高度在膝盖以上,顾抒微精心搭配与之相称的项链、耳坠,美丽带来的寒冷不值一提,她看见自己穿过重重书柜时的步伐轻盈之至。 如同阿里巴巴和四十大盗的故事,这是一处隐蔽又神秘的秘密基地。 顾抒微在狭窄的书柜间隙前站定,双手合十,在心中默念“芝麻开门,芝麻开门”,然后再侧身进入时,里面果然就有她想要的锦帛珠宝。 少年背对着她,他有瘦削的肩膀和笔直的脊背,穿一件黑色外套端坐在桌前,透过玻璃窗的反射可以看到他低垂的双眸和高挺的鼻梁,左侧有一颗小小的痣。 她不轻不重地放下怀中厚实的专业书,推开椅子落座,储峥似乎对她的到来并不意外,眼皮未抬,只伸手为她打开桌前的台灯。 “啪嗒”一声,灯光洒落在他修剪整齐的指甲上。 她所正对的桌面,干净到纤尘不染,在靠近边缘处有零星未干的水珠。再往外,就无可避免有些细小尘埃了。 顾抒微并不满意,坐下后的第一件事是径直夺过他手边用作草稿的白纸,拿起笔在上面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大字: 【女朋友穿着这么短的裙子特意来陪你,身为男朋友都不关心她这样方不方便吗?】 她将纸推还给储峥,观察他反应。 少年的表情依旧是古井无波,抬腕将纸对折,顾抒微写的这句话被藏进最深处。 她只能看到他耳根升起绯红。 三月桃花,四月杨梅,雨声渐渐。 储峥放下手中黑笔,无声解开拉链,将纯棉的外套脱下,转而放在顾抒微腿上。 他的脑袋像是被安装了水平陀螺仪,不论外物怎么干扰,始终岿然不动地保持原来的平衡,眼神维持在桌面摊开的书籍上。 分毫不偏移,不往顾抒微处倾斜。 她心里气他的木讷愚钝。将储峥的衣服用力铺开盖在自己腿上,有温暖的体温丝丝缕缕传递到她一直裸露在空气中的肌肤上。 他的这件黑色外套,宽大而柔软,边缘处已经被洗得有些发白,却依旧干净散发出清浅香气。 而储峥自己此时身上只剩一件浅色的短袖,在刚刚的白纸背面写下四个字: 【乖乖看书。】 字如其人,储峥的字体遒劲而清隽,有独特的风骨。 顾抒微来这里的目的是司马昭之心,课本只是进入图书馆的通行证。 她写: 【那你先看看我的项链好不好看。】 项链是顾抒微出门前为了配衣服随便选的,她只是想让储峥抬起头,不要再让她自己一直可怜巴巴地唱独角戏。 ——看看你女朋友明艳的美貌和漂亮的锁骨吧,不解风情的书呆子。 储峥的确是抬起头了,他有一双温柔含情的桃花眼,看什么都似醉非醉。 视线一点点移至顾抒微颈前。 圆润通透的南洋澳白,与她白皙的肌肤与流畅的锁骨线条很相称。 天然脉脉的桃花眼却倏忽间转冷,顾抒微听见储峥没什么情绪地说: “不好看。” 她“切”了一声,有些失望地覆在桌前,在纸上写满“储峥是没有审美的大笨蛋”。 储峥没有再理她,专心做自己的事,是个女朋友在身旁也稳如泰山的狠人。 储峥头上长的是榆木脑袋,顾抒微无法实现来图书馆的目的,在彻底失去耐心之后,在纸上写下一句高傲的祈使句: 【我要下楼赏花。】 储峥偏头看白纸,面色似是无奈,手中开始整理桌面上摊开的课本。 顾抒微小声问:“你要干什么?” 他单手拧开一只还没收起来的红笔笔帽,笔杆在他指尖打了个旋儿,随后将她潦草的“赏花”二字圈起。 于是白纸黑字之外有了第三种颜色。 顾抒微高兴了,拉着储峥跑下楼,绕过一楼透明的玻璃长廊,冲进悱恻的雨里。 七年的智能手机,镜头像素并无现在这般清晰。尤其是拍摄夜景,有情操有条件的同学会使用更专业的单反相机,专门守在雨里记录雨落胜春的景观。 纯粹赏景,或者恰巧经过的人更加比比皆是。 总之此时此刻的图书馆后门,并不冷清,亦如丰盈无边的月季在夜色里摇曳。 顾抒微与储峥一同漫步雨中,外套改披在她的身上,少年依旧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短袖为她撑伞。 春雨如细酥,用伞遮不住。 何况储峥将伞大半都倾斜在因为爱美而穿得过于单薄的女朋友身上。 顾抒微是绕着人工湖走了一圈才发觉储峥左肩和后背都已经湿透的。 她有些气恼,强势地将他连人带伞都拉近自己,他们双臂之间的距离瞬间变得似有似无。 她可以闻到储峥身上干净的皂香。 “男生也不能随便走光啊,你就不知道离我近点吗?” 呆子,呆子呆子。 储峥沉默着点头,顾抒微却隔着他外套的布料,感受到少年举伞的手臂在微微颤抖。 她笑了: “小储,你是冻到了,还是太紧张了呀?你的手好抖。” 储峥摇摇头,夜色茫茫之下,他不自然的脸色如同迟坠不落的夕阳。 他说:“不是在抖。” 雨里摇曳的灯影也会否认自己在颤抖,好纯情的书呆子。 顾抒微就是在这样的瞬间,不知从哪里生出冲动,用力地点起了脚尖。 嘴唇轻叩储峥冰冷的唇。 这是她的初吻,或者说他们的初吻。 在青涩的大学校园,在没有月亮的雨夜,在人潮交织的湖畔。 那个时候顾抒微二十一岁,无所顾忌,除了自己之外什么都不放在眼里,包括小男朋友比常人高出太多的羞耻心。 / 回程路上,雨还在下。曳曳腾起的雨烟裹挟料峭的春意,在夜色里看得不分明。 【今天遇到储峥了。】 【他有我曾经最喜欢、如今最讨厌的少年感和书卷气。】 顾抒微发消息给好友薛宁,如是说。 薛宁很快回复: 【意思不就是这么多年过去,你那穷酸的前夫毫无长进一事无成么?】 【顾老师,你现在说话真的很委婉。】 “前夫”用在储峥和她的关系中,虽然事实如此,顾抒微仍旧心情微妙,盯着这两个字看了会,才真心求教道: 【如何看出储峥一事无成?】 春雨朦胧,加之猝然再见到储峥,她觉得自己大脑运转减慢,有些跟不上薛宁的节奏。 【少年感这种东西应该只有社会阅历浅薄的毛头小子才会有吧。】 【你想,现在这个时间,不说大厂007,你作为一个工作相对稳定的大学老师都还在卷生卷死,他为什么却无端在图书馆睡大觉?】 【如果是没有工作可忙,也没有社交吗?】 【而且作为一个非校人员,储峥拿着招聘会的参展名单干什么?】 【——这种资料,除了给一个忙于找工作的应届生之外的任何人,都没什么参考意义。】 【微微,不用多想,结论就是,你的前夫出走半生,归来不过是一个病急乱投医的无业游民。】 顾抒微认真看完了好友头头是道的分析,静默片刻后看着最后一行字没忍住,笑了。 她和储峥当年分开得实在是算不上体面,或者说是难堪至极。 他做了顾抒微三年趋近于梦幻的爱人,她和他恋爱、结婚、共同孕育一个生命。 虽然年轻,他们一同走过了这段嵌入人生的情感好几程,在绝大多数时间里她都笃信自己做了最好的选择,然而储峥却在她最需要他时不告而别。 顾抒微坦然承认自己只是一个气量狭小的普通人,经历过种种,见不得前任过得太好。 回想起在方才图书馆的那一照面,顾抒微发觉储峥鼻梁上小痣,半睁桃花眼,以及楼下盛放的月季花海,每个细节都仍然清晰。 他有宽阔的肩膀,清瘦而不纤弱的脊背,触碰时可以摸到坚硬的骨骼、温热的肌肉。 正如曾经,她的汗水和泪珠一齐滚落在那颗小小的黑痣之上,也如春雨这般潮湿淅沥。储峥的目光沉默而汹涌,像是待哺的幼隼,却已经具备振翅的力量,看她是像要吞入整片天际的云。 顾抒微慢慢打字回复: 【确实,跟八年前一样,就是个穷小子。】 【也跟八年前一样——】 【秀色可餐。】 薛宁无语了: 【告诉我你在想什么?】 【治治你那贪于美色的臭毛病。】 顾抒微坦率地将刚才灵光一现产生的想法分享给好友: 【我想找个机会,再享用一次他的美好身体,然后像踹垃圾一样把他一脚踹开。】 薛宁下一秒打了电话过来,接通的瞬间便劈头盖脸骂她脑子有问题: “顾抒微你疯了?当年你在他身上栽的跟头不够痛还准备再栽一次是吗?” “要我帮你回忆回忆那段时间你有多难受吗?” 顾抒微不疾不徐地柔声让好友冷静: “宁宁,单纯再睡一次储峥跟与他复合是完全不同的两件事。” “过去的事情我都记着,你放心,我不是要原谅他。恰恰相反,我要报复他,要将他彻底踩在脚底。” “和储峥再睡一次,这件事情对我而言是痛快的、自由的、悦己的,并且我要让一事无成的储峥感到屈辱、尊严扫地。” 薛宁几乎要被说服了,但还是心存疑虑为顾抒微感到担忧——觉得这个计划存在逻辑漏洞,但又不知从何处找起,有些忐忑地说: “会不会不太好?” 顾抒微以为薛宁是觉得这样的事情剑走偏锋,不符合主流道德观。那么对此她更是毫无负担,洋洋得意地坐实好友印象: “区区一个储峥,我还玩不起吗?” 3. 03 云松尽绿 顾抒微尚未来得及为放下的豪言壮语制定周全计划,堆叠如山的工作让她不得已暂时将储峥的事放在一旁。 这几天A大举办高峰论坛,青年分会场邀请了领域内的学术大佬给在校青年教师与博士后成果做点评和辅导,顾抒微身为底层“青椒”,也在其列。 大佬们看问题一针见血,对应的同样言辞犀利。 顾抒微可以坦然接受——何况由于其中并没有精于流统的专家,关于她的点评算是比较温和,主体是从形式角度出发。 其他几个诸如营养与食品、环境医学专业大类的年轻同事到点评后期几乎失去了表情管理。 研究传染病传播模型的郝瑜在散会后绝望地跟顾抒微哭诉: “那位专家在海外工作已经几十年,说中文都变成了一股ABC味,可在点评我的论文时居然能用出闭门造车、管中窥豹这样的成语。” 顾抒微有意安慰,话未出口,身后传来一声奚落: “郝老师,你怎么会试图在顾抒微身上找共情,大佬们都和谢院长是老相识,对顾抒微分明另眼相看,跟我们不一样。” 谢长黎教授是顾抒微导师,目前担任A大公卫学院的院长,她在流统领域具有极高成就,顾抒微自留校进入教研室起,自己的课题组受老板多方照拂。而老板工作繁忙,收的部分学生平时也会交给她来带。 说话的男老师叫毕子豪,寸头、戴黑框眼镜,个子瘦小,是和她同年入职的青年教师,自从私下里不知用什么方法拿到顾抒微的履历后,开始似有似无地针对她。 顾抒微轻松笑笑,回敬过去: “我只是比较侥幸,恰好今天点评嘉宾中没有流统专家,否则被指出的问题绝对不会少。郝老师,专家们不是高度赞扬你算法精准吗,说你很多地方都可圈可点。毕老师被骂得一文不值都还没心没肺的,看到他有没有好受一点?” 毕子豪笑容变得勉强,干巴巴地说了声是啊:“郝老师,我都不难过呢。” 这个话题被暂时揭过,行业大拿们千里迢迢而来莅临指导,其中有几位平时长居国外,他们理应尽地主之谊。学校领导在星级酒店精心安排晚宴,论坛嘉宾以及顾抒微这样的无名小卒尽数出席。 酒店名为云松尽绿,以闹中取静的中式园林景观和优雅细致的餐点闻名,距离钟山景区内的千年古刹留善寺仅几步之遥。 顾抒微无意在这样的场合出风头,准备延续白天的做派,继续将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直到姗姗来迟的谢长黎与众人寒暄过后,春风得意地领着她四处引荐,直言这是自己最得意的门生。 老板已经这么给力,顾抒微不好再掉链子。 有一位金发碧眼的基础医学类大佬Vincent Hooper对她一篇关于骨癌与某暴露因素的调查很感兴趣,仔细问询过后微笑赞叹,用不算熟练的中文直言这是精巧的、务实的。 闻及此,毕子豪有些人微妙地说了句顾老师学术之路多得贵人相助。 顾抒微权当没听见,专心回答问题。 席间的交流并不严肃,到最后话题到了别处: “你今年多大了?” “我今年二十九岁。” “我的一个学生比你大一岁,和你一样都是天赋型选手,但是他选择了自主创业——公司即将要和A大合作。” 毕子豪目光在顾抒微脸上停顿片刻,藏进窄窄的黑框眼镜下,抿了抿唇没再继续参与话题。 谢长黎闻言打趣:“您舍得放他走?” Vincent半开玩笑:“不舍得也无计可施,他说要给他的宝贝女儿赚奶粉钱。” 谢长黎下意识看向顾抒微,后者朝她轻松笑笑,眼神示意自己一切都好,不至于连“女儿”两个字都听不得。 一圈下来,虽然是以茶代酒,顾抒微也委实被迫喝了个尽兴,和自己老板打过招呼后,悄无声息去了洗手间。 洗手间位于走廊末端,她洗过手后站立在外侧玻璃水幕前望景。 庭院中的云松在夜风里簌簌,绿意如涟漪流转,可以闻到春满水湃的香气和生命力。 久居封闭室内所产生的眩晕感散去一些后,她才缓缓往回走,回程途中恰好迎面撞上浩浩荡荡一行人。 顾抒微侧身避让,遵循社交礼仪她应当垂眸,可余光瞥见为首二人之后,她暂时将之忘之于脑后,目光流转几轮,她还是没能移开。 为首者西装革履,天然带着凌厉的上位者气势,步伐决绝而表情淡漠。 顾抒微认识他,A市头部上市集团的继承人崔翕闻,旗下产业众多,更是生物医疗领域的执牛耳者,他本人也年纪轻轻已经做出斐然的成绩。 当然,顾家虽然曾列席豪门圈中一员,但在最鼎盛的时期也与崔家隔着难以逾越的鸿沟,更谈何如今。顾抒微对他的了解仅限于此,此时此刻崔翕闻并不是她关注的重点。 在崔翕闻身侧,年轻的男人深色正装克制而熨贴,衬领上方是一条同色系的领带。扇形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上有一个黑色小痣,五官出众,被银边眼镜克制地收敛,端肃的着装之下,他浑身的气质依然清隽温润。 她再次一眼认出储峥。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人,比他们年长者更是不在少数,却始终与为首两人保持半个身位的差距。 储峥给人以温和而严肃之感,气质并不输于崔翕闻。 他显然也看到了迎面而来的顾抒微,目光却先一步离开,直至两人彻底擦身经过,脸上始终未掀起任何波澜。 顾抒微面上镇定,心脏却快速跳了两下,莫名产生一种创业未半而中道崩殂的无力感。 回到席间,她始终有些心不在焉。好在自己已经不是话题中心,即使毕子豪时不时总要带上她嘲讽两句,她也全当没有听见了。 脑海中独独一个想法:储峥过得好,这比杀了她还难受。 同时又不甘地想,所见即所得吗?就像凭图书馆一面她臆测储峥如今仍然落魄,今天看到的也未必是真相。 一直到晚餐结束,众人先后离席,礼节和私心都让顾抒微走在了最后,直到仅仅剩她一人,才一步三回头前往地下车库。 云松尽绿的市场定位让它的车库之中豪车鳞次栉比,相比之下顾抒微的雷克斯萨显得有些灰头土脸。 她其实是想再等等,看看能不能遇到储峥,好一探他的真实身份。 ——可怜见,如今的顾抒微今非昔比,要调查一个人只能采用这么原始质朴的方法。 久久未能等到,在她不抱期望即将摁下钥匙上解锁键的瞬间时,却出现了转机。 乌泱泱一区人在电梯口客气道别,储峥仍然与崔翕闻并肩,仅仅他们二人同行。 顾抒微未挪步,在原地观察。储峥神色寻常,步伐却有些慢。 直到在一辆黑色宾利车前站定,储峥对崔翕闻不知低声言语了什么,后者先一步坐上后驾驶座,而储峥在原地未动,只是笑笑,从车上拿了一瓶矿泉水,抬步移开。 他每一步都走得缓慢,顾抒微等了片刻,才找准时机上前。 在距离储峥仅仅两步之遥的距离,她闻到了一阵鲜明的酒气,并不难闻,但也很强烈就是了。 他站定,眼神停留在顾抒微脸上。 ——原来是个醉酒的木头呆子,她提了提嘴角,即使看储峥需要仰视,仍倨傲道: “认识我么?” “顾抒微。” 储峥喝酒不脸红,神态表情都不显醉态,独独行动似乎有些迟缓。 他的脸上并无类似于愕然、意外的情绪,声音平静徐徐,即使在酒精的浸泡下也依旧清冽好听,如松间泉。 顾抒微是一个懂得抓住机遇迎风而上的人,她直觉此时此刻是最好的时机,可以从因醉酒而降低防备的储峥口中套取一些关于他的信息,如果一切符合她期望,那么就实行那项伟大的计划。 于是她点了点头: “需不需要我送你?” 储峥单手抵在衬衫领口,修长的手指覆领带结上,他似乎只是提了提领子透气,便很快放下了。 他轻声说:“那多谢。” 顾抒微暗暗腹诽储峥你现在说话可真装,面上并不显露,平静地让他上车就是了。 迈上副驾的路程,他还是走得慢吞吞。 顾抒微耐心快速流失,系好安全后快速发动汽车,驶出酒店。 晚高峰的余韵还未散尽,景区到市中心的路线在地图上显示一片赤红。 车速在不断放缓,顾抒微终于打好腹稿,若无其事出声: “好巧,你怎么也在云松尽绿?” “吃饭。” “...为什么和崔翕闻站在一块?” 不知是否是醉酒导致,他的回答简单又空白,顾抒微不得已说得有些直接,与直接问“你和崔翕闻什么关系”也别无二致了。 “崔翕闻在等他的司机。” 储峥如是回,是个有问必答的好学生。 前方一辆银色SUV忽然变道,加塞进了顾抒微前方,她被迫紧急刹车,同一时间怒上心头,用力鸣笛以示警告。 SUV无动于衷,理直气壮地将后半个车位也挪了进来。 正因如此,她只听见了储峥的后半句“他的司机”。 原来储峥是崔翕闻的司机。 顾抒微一怔。 作为高考大省的市理科状元,储峥大学期间风光无限,国创立项、竞赛金奖、本科时期已经跟着导师做了不少项目,也不出意外地拿下保研名额。他的未来轨迹鲜明而璀璨,是要在学术领域深耕的科研新星。 他有才气,也有傲骨,如松如柏,端正亭亭。 这样的人现在在给富N代开车吗?可是储峥没有任何欺骗她的必要。 顾抒微觉得自己心情怪异,似乎并无想象中的痛快,但又转瞬即逝,取而代之一阵冷笑: 老板开车你喝酒,储峥你工作素养真好。 他的现状了解到了,转移下一个话题,反正他大约已醉,顾抒微也懒得拐弯抹角,直言: “多久没见了?四年?五年?这几年过得怎么样?有再谈恋爱么?” ——她并非是在意他的情史,只是她想睡上一次储峥再将他一脚踹开,这个计划不能伤害到一个无辜的女生。 储峥的喉结动了动,静默片刻,声音寻常: “到六月就是五年,没再谈过,你呢?” 顾抒微扬起嘴角,声音轻盈地张口胡来:“谈了三四个吧。” 她感受到目视前方的储峥无声转头,目光一点点汇聚在她的脸上,昏沉的余光似乎也能看清那双桃花眼中的眼神,她没法装作不知道,硬着头皮问:“看什么?” “看你的鼻子有没有变长。” “......” 和储峥这样心平气和地交流是她身为前任最大的美德,也是上辈子作恶多端的报应。 顾抒微深吸一口气,再一次强制转移话题,可是脑海空空,最后毫无原由地问了一句: “前几天在图书馆,你说你又梦见了,是梦见什么?” 好吧,其实她大约也能猜到,这是一句省略主语和宾语的句子,完整应该是“我又梦见你了。” 但是现在她直接问出来,尴尬的就是储峥。 良久之后,顾抒微听见储峥终止沉默,声音轻极: “一场噩梦。” 4. 04 卧薪尝胆 一场噩梦么? 顾抒微气急败坏地想,对我而言又何尝不是一场噩梦,明明当初是你走得轻巧,现在却在这里惺惺作态什么。 既然储峥冷言冷语,她就偏要春风化雨。 忍辱负重、卧薪尝胆。 稳了稳气息,顾抒微全当做没有问过,也没有听过。红灯间隙她单手稳着方向盘,另一只手打开了手机导航软件: “我该送你去哪?” A市的城市规划简单粗暴,传统轻工业和新兴科技各自盘踞于东西二端。“未来科技城”概念的提出使城区房价水涨船高,总体呈现出西高东低的格局。 因此她想通过储峥住哪来侧面证实他现在的真实情况——司机可以那样气定神闲地与老板并肩而行,走在其余员工或者合作伙伴前列吗?顾抒微已经逐渐回神,产生怀疑。 饮酒对储峥并不是毫无影响。他眼下有难以察觉的疲态,就像是沉静湖泊中的清影,深藏于水底。 望着汇聚的车流,他平静出声: “我指路。” ——不使用导航的意思,顾抒微在到达终点的那一刻才会知道他真正的住址,整个过程的主动权都掌握在储峥手里。 顾抒微提了提嘴角。无论是出于戒备心还是神秘感,她想,尽数奉陪就是,但倘若被她提前猜中地址那可勿怪。 储峥其实是一个称职的指挥家。他会悉心告诉顾抒微何时变道、何时右转、何时驶入快速路。 酒精对他思维的影响微乎其微,清冽的声音条理清晰到让顾抒微恍惚间以为,回到了大学期末,他辅导她通过晦涩难懂的统计课程,她叫他我最厉害的小储老师。 那就顺势打回忆牌。 顾抒微声音闷闷: “回去记得喝蜂蜜水,不然喝醉了会头痛得整晚睡不着。” “你还记得么?以前我给你煮过十几次蜂蜜柚子茶。” ——想起我的温柔与痴情,务必要掀起汹涌的遗憾和愧怍,顾抒微是带着如此目的说出这两句话的。 储峥自然交叠的双手指尖微动。顾抒微专心开车,看不到他上半身僵硬,微微垂落的睫毛掩盖住眸光中的深色。 过了许久,她听见他说: “不记得。” “——只记得你踹我十几脚,让我滚去地上睡。” “......” 储峥已经不是沉默的储峥,虽然一如当年只有三言两语,却不再是腼腆而温煦,带着令顾抒微恼怒的珠玑,叫她无言以对。 因为储峥说的才是真相,她试图借岁月营造虚假美梦的拙劣伎俩转眼间被戳穿。 顾抒微想要回答,话未出口,储峥却已经将这个话题揭过,面色云淡风轻,如同刚才什么都不曾说起: “前面路口,我在那里下车,谢谢。” 他的正装仍然一丝不苟,夜色里朦胧的光晕镀在他周身,就像端正的一笔被酒精洇开。 顾抒微于是一时间也顾不上言语交锋,明明上一个红绿灯还穿梭在公共建筑林立的街道中,怎么突然之间就到达了目的地。 她将车停至路旁的临时车位,竭尽全力地直起脖子,想要看清储峥住在究竟哪里。 庄严肃穆的白色大楼灯火通明,厚重石碑上书写“A市公安局”几个大字,可以遥遥看到穿着制服的年轻警官迈步而行。 顾抒微愣住,随之气极,想问储峥是什么意思,对方却已经推开门抬步下车。 春夜凉风扑散封闭车厢内的闷热与沉郁香气,还有由储峥裹挟而来的酒味,他遮住了路灯磊落温馨的灯光,面庞落进阴影里,看不清神色。 只知道此时此刻储峥正居高临下望着她,声音没有太多温度: “顾抒微,不要做这样乐于助人的事。” / “不知道在装什么,好心好意想送他回家,居然不声不响把我带到局子门口。” “你没有见到他说话的样子,我几乎怀疑当年是我伤害了他。” “储峥这几年一定过得很不如意,才会对我这么刻薄。” 薛宁托腮聆听顾抒微一句接着一句的输出,后者抱胸蹙眉,她的五官稠丽而璀璨,面色有不明显的愠怒。 顾抒微曾经扬言自己从此以后将做一名知性温婉的大学老师,然而真正言语作风却一如既往还是顾家风风火火的大小姐。 她的身上始终都有鲜明的生命力,洋洋洒洒地燃烧着。年幼时家庭残缺、被表哥处处欺负是如此;后来情感波折,尤其是与储峥这段格外坎坷也是如此。 如今,顾家破产,原本傲立于A市的化工龙头一夕之间大厦倾覆,顾抒微里里外外的事迹都被当成笑话广为传播,她却在高校勤勉地做着老师,置身事外且怡然自得。 薛宁一方面愤怒于当年储峥那样对顾抒微不告而别,一方面又不得不如实道: “我的微微,其他暂时不谈,你夜里单独送一个醉酒且身强力壮的男人回家确实太危险。要是对方装醉或者耍酒疯怎么办?储峥最后那句话没有说错。” 顾抒微下意识想说,但那不是别人而是储峥,她了解他才敢这么做。 ——可是不对,如果她了解储峥,当年就不会眼睁睁目视这段感情以她意想不到的方式潦草收尾;如果她了解储峥,昨天就不会对他言语感到愕然,毫无还口之力。 她只看见过他的温驯良善,从来不知道,其实他的心肠比冰雪还冷。 顾抒微心烦意乱地说不提了,总之储峥越是这样,越是激起她的斗志。昨天已经探过虚实,下次就是她的强势出击。 薛宁知道她不撞南墙不回头,决定好的事一定要做,因此只说: “顾老师想必你身为医疗教育的从业者,应该懂得如何自我保护。” 从事医疗教育行业的顾老师,喝了几口咖啡就匆匆赶回A大西桥校区,准备下午的本科授课。 她给临床的两个行政班上流行病学,这几天在讲队列研究中若干指标的计算,小同学们听得摇头晃脑,下课后在讲台旁大排长龙,因此顾抒微比课程时间多停留了半个小时。 下课后她准备先回一趟家。 作为曾经的主校区,西桥占地可观。南北东西纵横开阔,从医学院一直前行至北大门,可以看到纷落的樱花海、红砖老钟楼和湖心顾影自怜的黑白天鹅。 建筑厚古,草木葳蕤。 顾抒微保持三十五码的匀速前行,直至看到路旁远端有个女生步伐匆忙、穿着校志愿者的红马褂,被风吹得飞扬,她稍稍加大了油门,提速至能够与之汇合交流。 女生名字叫万依然,是自己学院大三的学生,顾抒微为她的省创项目做过指导,因此印象较深。 顾抒微主动放下车窗和她打招呼: “哈喽呀,这么着急去哪?” 也正是放下车窗,她才看见少女的脸上有两道并不明显的泪痕,万依然声音哽咽: “顾老师...我弄丢了一个今天来校参观的小朋友。” 顾抒微下了车,让她先缓过气,慢慢告诉自己发生了什么事。 万依然很难过,着急地说今天有一家与学校合作的私立幼儿园来西桥参观游学,她作为志愿者带领其中一个班级,在从中央图书馆前往西操场的路上,有不少小朋友要去洗手间,为节省时间,她与带队的幼儿园老师分别领了几个小朋友前往,没想到回来集合清点人数时,少了一人。 “顾老师,学校这么大,能找的地方我都找过了,要是那个小孩出什么事怎么办?” 顾抒微冷静安抚,让她不要过度慌张: “告诉后勤安保处的老师们了吗?有让他们调取监控吗?” 万依然说幼儿园的老师们已经紧急联系学校负责人,可是目前那边杳无音信。 “你放心,学校很安全,你告诉我当时具体的路线,以及发我一张小朋友的照片,我和你一起找。” 顾抒微拿到照片,只匆匆看了一眼,是一个皮肤白皙脸蛋圆圆、有着明亮双眼的小女孩,她穿幼儿园的西式制服,戴着黄色圆帽,很好辨认。 万依然说这个小朋友叫顾衡。 她将照片私下发给几个熟识并且信得过的学生,委托他们号召室友一起帮忙寻找。 而后替万依然拂去粘在脸颊上的碎发,让她不要哭,洗把脸再继续。 顾抒微大致确定了几条路线,步行出发。 此时正值黄昏餐时,教学楼群空旷无声,只有遥遥的远端,操场和生活区传来欢声笑语。她刻意留心了一些被草木遮掩的细小角落,教学楼每一处开放的教室和空间都有逐一查看。 但事实上虽然人流不如上课时间,但倘若小朋友在这附近迷路,定然会被及时发现。 她推算时间,顾衡已经走丢一个小时,年龄这么小的孩子不可能不害怕。 五岁大、小女孩,这两点让顾抒微心中产生难以形容的压抑感受,她刻意回避了胸口的不适来源,木着脸加快步伐。 中央图书馆到西操场之间最大的建筑物是生命科学博物馆,为了节省时间,顾抒微从馆内穿过。 此时博物馆俨然已经闭馆,但为方便师生通行,贯穿两端的南北二门二十四小时开放,仅关闭通向二楼真正展馆的电梯和安全通道门。 顾抒微急急快行,猜想小朋友还是在操场那边的可能性更大,直到在转角处,听得了一声微弱的啜泣,很轻,却是鲜明的童稚哭声。 她猛然停住,顺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缓慢走去,试探地出声: “是顾衡小朋友吗?” 在木质墙饰的拐角处,伸出一只小小的白皙肉手,她仍然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却乖乖说: “顾衡在这里。” 顾抒微如释重负,小心翼翼地走到小朋友面前,想说我带你去找老师和小伙伴们。 她俯下身,正对上顾衡小朋友睁得圆圆的双眼,有着因为天真而不加掩饰的错愕,她纤长的下睫毛上仍然挂着完整晶莹的泪珠,哭声短暂停顿,却很快再次响起。 顾衡小朋友悲伤地张开短短的双手,哭得让人心碎: “妈妈......” 5. 05 单亲爸爸 伸手抱住顾衡,是一种很陌生的感觉。 柔软的、温暖的,手掌覆在她的后背上,就像捧住了易碎品。顾抒微笨拙地轻拍着安抚着,唯恐没有掌握好合适力度,就会将她打碎。 小朋友的脑袋靠在她肩上,泪水一点点渗透进顾抒微纤薄的衬衫纤维,滚烫得如同炉膛里迸发出的火星。 有时候顾抒微会忘记自己今年多大,二十八岁或者二十九岁,时间在她的人生线上留下褶皱,将其揉得一团乱。 ——但有短暂的一段是平整熨帖的,那时她已经与储峥结婚,带着满腔的爱意与温情憧憬着一个新生命的到来,直至她的女儿降生在和煦的、灿烂的六月,又死在沉默的、炎热的六月。 她有过这样一个未能睁眼看世界的孩子。顾抒微想,如果女儿可以活下来,此时此刻抱着一个小朋友就不会令她感到如此无措。 顾衡很乖,不需要说什么,已经自己逐渐止住哭泣,伸手揉了揉双眼,对着她肩上的泪渍呼呼吹气,像是要将自己的眼泪从顾抒微肩上吹走,她的声音瓮瓮: “对不起,我的眼泪不听话。” 虽然年幼,但可以看出她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轮廓长而翘,此时两边通红,楚楚可怜。 顾抒微心化成一片,轻轻为她擦去双颊残余的泪水: “没关系呀,我带你去找老师,然后一起等妈妈来接你好吗?” 她还很小,独自面对陌生环境和孤独让她缺乏安全感并感到极度恐惧,因此刚刚会在终于见到人时习惯性地叫出最依恋的“妈妈”,顾抒微是这么理解的。 顾衡小朋友眼睛睁得很大,里面还有未散尽的雾气,茫然地看着顾抒微,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顾抒微为了缓解她的不安,柔声做自我介绍: “你可以叫我小顾阿姨,我在这个学校工作。你看,我也姓顾,说不定在很久很久以前,我们就是一家人。” 情绪已经恢复平稳的顾衡小朋友,在她说完这段话后抿紧了双唇,委屈巴巴又要落泪。 五岁大的孩子,居然也会隐忍。她咬住自己的下唇,咬到红色褪去,露出半截洁白而小巧的牙齿,但未能如愿,眼泪还是淅淅沥沥地落下。 顾抒微生育过,但并未养育过,面对陌生小朋友变幻的情绪无计可施。 可是顾衡是很讨人喜欢的小朋友,不断地落泪也没有令人心烦,顾抒微看她哭到发颤,觉得心疼。 她手忙脚乱地为顾衡顺气,替她拭泪,问她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也是恰在此时,远处有晃动的手电筒光线交错,从遥远的教学楼而来。 顾抒微这才惊觉此时外面已经天色已暗,连带着博物馆内也是漆黑一片。她在找到顾衡时有联系万依然和安保处的负责人,应该是他们赶了过来。 最先过来的是幼儿园老师,仓皇寻找一下午,老师的头发已经散乱,带上几分憔悴。 她跟顾抒微介绍自己姓姚,向顾抒微郑重道谢后想伸手去抱顾衡: “小衡,Yulia带你去找小伙伴们好吗?” 顾衡很抗拒,用力地摇了摇头,转过身藏到了顾抒微的身后低声啜泣。 Yulia面色惭愧,跟顾抒微解释,她并不是顾衡班上的老师,而是启蓝幼儿园的执行园长,原本她不参与本次参观游学活动,在得知有孩子不见后才匆忙赶来。 而顾衡是一个有些害羞、内向的小女孩,平时就表现得比较怕生,除了朝夕相处的老师之外其他人想与她亲近都比较费力。 顾抒微对启蓝幼儿园有所耳闻,因优秀的蒙氏双语教育和宽阔户外场所而闻名,师资力量雄厚,毗邻近郊富人区的森林公园;与之对应,还有数字惊人的学费、极其严苛的入学门槛。 传言录取比例夸张,她的昔日好友,如今有些也已经结婚生子,尽管家庭底蕴深厚、条件优渥,想要把自己的孩子安排进启蓝,也需要四处打点苦求一张offer。 只是顾抒微没想到,顾衡居然是一个内向腼腆的孩子,在被她找到之后,小朋友虽然哭得伤心,但并未表现出怕生的性格。 于是她对Yulia说没关系:“我带她过去。” 她俯下身去抱顾衡,其实心中也没有什么底气,她与小朋友认识不过二十多分钟,被拒绝大有可能。 但是顾衡没有,抬起头用湿漉漉的眼睛看她,而后乖乖地举起了双手等着她抱。 Yulia很意外,朝她投来感激的眼神,什么也没说。 顾抒微有些生疏地抱起顾衡,体重比预想的还要再轻些,她对万依然和其他紧跟而来的众人说走吧。 小朋友双手环住了顾抒微的脖颈,大约是哭得有些累,她看上去恹恹的。 A大安保处的负责人跟在她们身后,压低嗓子与顾抒微道谢: “顾老师,还好有你帮忙。” 否则万一出了事,责任在幼儿园和A大两方。事发不久,安保队伍就尽数出动,但没想到最先找到走失小孩的,居然是顾抒微。 另外一位行政领导淡定些,调侃这个小朋友与顾抒微有缘,连姓氏都一样。 顾抒微只笑笑,当着孩子的面不准备说太多。 走出博物馆,已经很久没有说过话的顾衡,忽然很小声地对顾抒微说: “小衡不想叫你小顾阿姨。” 顾抒微愣了愣,学着她的样子说悄悄话: “可以呀,那要不要叫我微微,这样我们可以做好朋友。” 顾衡小朋友眼睛肿肿的,做专心思考状,隔了很久,郑重点头: “小衡还有一个名字,以后再告诉你。” 顾抒微将顾衡送至A大专门为启蓝的小朋友准备的休息室。 顾衡看到昂着脑袋等她的小伙伴们,情绪好了不少。 顾抒微与她挥手告别,给Yulia留了一张自己的联系方式,然后悄无声息离开。 学校相关负责人、包括万依然在内的学生团队和幼儿园老师都要为今天的游学收尾,以及复盘顾衡的走失,要忙的事情很多,顾抒微不准备留在这里添乱。 留下联系方式也是为了方便要是顾衡后续有什么情况,她可以及时配合。 顾衡小朋友看到她离去,撇了撇嘴,瞬间又像是要哭,但被两个生活老师和其他小朋友们围在一起,最终成功转移掉了注意力。 晴朗春夜,路过图书馆后方时可以闻到馥郁的月季香气。此时花开极妍,浓稠绮丽。 顾抒微步行找到自己当时匆忙停在路旁的车,缓慢发动。 很奇怪,明明是一件助人为乐的好事,她却觉得心里空荡荡一片,多了个缺口。 顾抒微从北正门离开,道闸抬起时正好与一辆迎面的迈巴赫擦身而过,但她没注意,沉浸在不知名的情绪中踏上归程。 / 有孩子在A大参观游学期间走失的消息很快已经传遍家长群,当最基本的安全问题亮起红灯时,注定要面对席卷而来的质疑与讨伐声。 Yulia焦头烂额,向这些社会地位无不显赫至极的家长们郑重道歉,表示走失的小朋友目前已经平安归来,启蓝会在联合A大调查出走失事件的始末后发布详细的公示,若是因工作人员的失职,将进行严惩。 今日参加游学活动的孩子被提前接走,有一两位位家长带走自己儿女的同时,冷声警告Yulia: 如果不能及时给出一个合理的说明,他们将会考虑终止对启蓝梦想教育集团的资金支持,并将孩子转入其他同等水准的私立幼儿园。 Yulia冷汗直冒,再次一一致歉,表示启蓝一定会给出答复。 到最后,是今天事件的主角,顾衡小朋友还没有被接走。 顾衡的监护人是一位很年轻的单亲爸爸,有一家成立不久但市值惊人的生物公司。他似乎工作很忙,需要时常奔波于英国和国内各地。 但他在顾衡的关怀与教育上很称职,罕见坚持亲自接送孩子而非由爷爷奶奶、保姆阿姨或司机代劳。 Yulia和他有过几次交流,可以鲜明感受他身为科技新贵,态度非常谦和温煦,会认真聆听园方的建议,顾衡也被他教得善良守礼。 因此在某个瞬间她也曾侥幸地想,这样一位通情达理的家长,应该不会深究今天的这场意外。 事发当时相关的老师Chloe和万依然都各自给出了自己角度的事情经过。 A大调取出监控,安抚过万依然和其他志愿者后让他们先行离开,承担后果是校方的职责,更何况就目前看来,万依然没有错。 问题出在入职不久的Chloe将自己职责范围内的工作分担给了学生志愿者,不仅要求万依然照顾幼儿上洗手间,还没有明确告诉她需要照顾哪些小朋友,以至于顾衡被意外遗漏,最终走失。 Yulia强压怒气,向A大表示从游学活动到走失事件全程支持与帮助的感谢,同时郑重道歉,启蓝不专业的幼师给A大和A大的师生们带来了麻烦。 A大方面自然是表示无碍,启蓝是他们长期的合作伙伴,只要孩子平安无事就好。 他们把休息室完全交给启蓝,只留下负责收尾的安保处负责人。 Chloe从发觉顾衡不见起就处在极度的恐惧与不安之中,此时几欲落泪,在Yulia身后颤声道: “对不起,我不知道顾衡会一个人走掉。” Yulia将她带至无人的角落,低声呵斥: “你到现在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的错误,觉得是孩子自己走丢的吗?” Chloe连连道歉,说自己知道错了,声音染上绝望: “都怪我,Yulia,我会被辞退吗?” “那要看顾衡家长的追究程度。” Chloe抬起头,眼神里多了几分希冀: “我听说顾衡爸爸白手起家,在A市并无根基,而且他脾气温吞,Yulia,是不是只要园方态度强势一些,他不敢追究?” Yulia微怔片刻,皱眉问她怎么会这么想。 Chloe不敢再说什么,状态却比刚刚松弛很多,回到休息室是已无任何慌张情态。 时针指向数字八,顾衡的体力消耗殆尽,A大特意准备了适合幼童入口的晚餐,她却没吃几口,现在在隔壁休息室,正趴在一名老师的肩上,睡得不安。 Yulia在门口看了一眼,回来时有人小声覆在她耳边:“顾衡爸爸车到了。” 她理了理衣领,低声告诫Chloe和其他老师注意谨慎说话,起身站定严阵以待。 门外脚步低沉,由远及近,两声礼节性的敲门声响起后,厚重的漆木门被推开。 年轻的男人身形高瘦,深色西装端肃,有着遥观也能看见的温润与斯文,隔着银边眼镜,这样的柔情随和却未达眼底。 平静望过来时,Chloe无端瑟缩,下意识后退半步。 Yulia深吸一口气,冷静开口:“顾衡爸爸,事情是这样的...” 她的话没能说完,对方冷声打断,措辞却彬彬有礼: “抱歉,我想先看一下顾衡。” Yulia说好的,为他向休息室指路,负责照顾顾衡的老师认识他,小心翼翼地将睡着没多久的顾衡递过去。 他有一双白皙且宽大的手,几乎可以轻松揽住顾衡的整个后背,他脱下自己的西装外套,将女儿完全包裹住,声音是与刚才大相径庭的温柔: “淘淘,是爸爸。” 顾衡的眼皮很重,只掀开了一点点又很快阖上,微微皱起的眉毛慢慢舒展开来,像是终于找到了安定。 男人说话声疏离响起,对着Yulia和其他幼儿园老师: “劳驾稍等。” 自然是要以孩子为先,他们目送顾衡爸爸离去,顾衡在他怀里只是很小一团,宽大的西装外侧几乎看不出起伏。 这一走,就是半个小时。久到Chloe忍不住小声: “顾衡爸爸是知道这里还有这么多人等他,故意晾着我们吗?” Yulia有些心神不宁,让她不要乱说话。 直至年轻男人再次独身回来,Chloe抢先站了出来: “顾衡爸爸,我来向您说明事情经过。” 对方的眼神古井无波,淡淡从她脸上扫过,转而望向Yulia和A大安保处负责人: “姚院长,直接给我看监控就好。” 比起扬言要终止对启蓝教育集团终止投资的一众显贵,顾衡爸爸可以说是极致的低调内敛,可Yulia却觉得无形的压迫感更甚。 Chloe嘴巴张了张,被执行园长眼神警告,最后只好立着,额角逐渐淌出冷汗。 相关监控已经提前准备好,顾衡爸爸面无表情地快进、后退,再快进,他们摸不清他究竟在找什么,于是一句话也不敢出。 令他们感到窒息的沉默持续半刻钟,储峥将监控暂停在了顾抒微抱着顾衡走出博物馆大门的瞬间,眸光晦暗不清,缓慢出声: “顾衡和这位A大的老师,单独相处了二十多分钟吗?” 6. 06 保护妈妈 像是濒死的瞬间抓住了救命稻草,Chloe点头说没错: “小衡被这位老师带出来之后,开始有些萎靡不振。” 她运用了话术,暗示顾衡情绪低迷与顾抒微存在因果关系,即使Yulia悄无声息地掐紧她手背,Chloe暂时也管不了这么多。 她以入职启蓝为荣,高昂薪酬和触手可及的上流人脉圈都叫她无法放弃这份令人艳羡的工作。她必须尽可能地转嫁自己的错误,哪怕是给这位帮了他们的大学老师。 储峥却置若罔闻,骨节分明的手指叩击空格键,继续播放视频,他的视线藏于透明镜片之下,似乎刚才只是随口一问。 视频再一次从头开始,回到顾衡双手攥紧裙子不安地跟在Chloe身后,后者始终将自己全部的重心都放在一个体型健硕的小男孩身上,当顾衡去拉老师袖子时,Chloe拂开了她的手,继续替小男孩擦拭嘴角的饼干屑。 后来是万依然带顾衡去了洗手间,出来后对她说了什么,顾衡重新回到Chloe带领的队伍中,万依然去照顾其他要上洗手间的小朋友。 Chloe带领小朋友们先一步出发,不曾留意队末的顾衡,自然而然的,在顾衡逐渐无法跟上大家步伐后,迷路在了生命科学博物馆内。 “将小衡带回来的老师姓顾,以防出现什么问题,我要求她留下了联系方式,小衡爸爸,我现在将她的电话号码给您。” Chloe很慌张,伸手去拿被Yulia夹在笔记本中的纸条。 Yulia缓缓吐出一口气,将纸条交至储峥手中: “这是顾老师留下的,她很热心。” 她最后没有选择直接戳穿Chloe的谎言,在尚未猜透顾衡爸爸对启蓝的态度前,只能委婉地提醒。 储峥的视线短暂停留在那串数字上,很快就面无表情地移开,他伸出手,居然将纸缓慢撕碎,又周到地将碎屑放进自己外套的口袋之中。 在场所有人猜不透他的用意,都不敢出声。尤其是Chloe,提着心脏注视着年轻男人的每一个表情变化,惴惴不安。 储峥面色却已经恢复如常,礼节性的微笑虽不达眼底,仍如月明云破,清风徐来。 Chloe刚想长松一口气,听见他淡声: “姚院长,我们首先来商量一下Chloe老师的人事问题。” 储峥言简意赅,提的要求很明确,第一,全园开展“防走失”主题教育,提高师生安全意识;第二,之后诸如此类的出游活动,保证每三到四名儿童配备一名老师;第三,开除直接导致顾衡走失的Chloe。 Chloe失了血色,表示无法接受这个结果,强调自己并没有将顾衡安排在自己队伍之中,也是因为顾衡自己一直对博物馆抱有强烈的好奇心,没有听从老师安排,才会独自去到馆内造成走失。 最后她说,她的去留只有启蓝集团有资格决定,储峥身为家长不该指手画脚。 储峥对她的辩解未置一词,只是颔首,说当然: “我也只是向启蓝、向姚院长提出个人建议,无权决定真正的人事问题。” Chloe猜不透他的用意,一时间哑口无言。 似乎真的只是建议而已,储峥话落,起身致意,表示顾衡还在车里,他先行一步。 推门前再次驻足,他的侧脸剪影落于明亮灯下白墙,言语温和: “姚院长,我希望安全主题教育可以顺利开展,也愿意提供相关支持。” 一直沉默的Yulia表情复杂,终于开口: “顾衡爸爸,启蓝认真聆听每位家长的声音。” Chloe大为不解,望着年轻男人离去的背影,皱着眉问: “Yulia,顾衡爸爸既然已经不追究,难道启蓝还要辞退我吗?” “你怎么会天真地认为他是不追究了?”Yulia深吸一口气,声音彻底冷了下去:“Chloe,你应该清楚,安全主题教育开始后,所有家长都会知道今天的事情,你难道还妄想将这件事轻轻揭过吗?” 储峥刚才的言下之意,其实是他将Chloe的去留交给几百位家长选择。而毋庸置疑,启蓝的家长都不简单,没有人愿意让一个可能导致自己孩子走失的老师留在幼儿园——他深谙这一点,所以才会如此从容。 顾衡爸爸的强势,藏在和煦温良的皮囊之下,只有进退合宜的风度而无转圜余地。 Chloe的面色瞬间白了下去。 / 储峥抬步上车,原本哄睡顾衡的严阿姨已经起身去副驾驶座。 她原先一直在崔家工作,后受崔翕闻委派开始照料顾衡,疼爱她宛如自己的孙女,此时压声问起储峥事情处理的情况。 储峥并无主人家的架子,将严阿姨视作长辈,如实说了。 严阿姨微微蹙眉: “先生还是心善,明明与启蓝的宋总如此交好,辞退那位老师不过一句话的事。” 储峥说殊途同归,看上去兴致寥寥,没有继续往下深讲的意思,俯身用柔纸巾擦去顾衡嘴角残余的酸奶渍。 顾衡睡得很沉,脑袋倚在儿童安全座椅上,两侧白皙软嫩的脸颊肉高高撅起,手里仍然紧紧攥着一床洗得发白的薄毯。 ——她出生没多久就开始用了,漂洋过海跟随他们去英国,又再次回到国内,从比顾衡大出太多变成了如今只能盖住她圆鼓鼓的肚子。 这床被子对顾衡而言有安抚的作用,她很依赖,因为上面印满苹果树,她叫安抚被小树林。 在司机缓缓踩下油门没多久,顾衡醒了过来。 大约是有些起床气,她哼唧了一会,如果在家里,可能会要储峥抱着,但现在在车里,只嘟着嘴: “爸爸拉着我的手。” 顾衡似乎天生很喜欢说祈使句,以至于储峥有时会恍惚。 他轻声说知道了,淘淘大人,伸手握住她圆圆的小掌。 前方的严阿姨也与她说话: “淘淘今天一个人在博物馆害怕吗?” 顾衡小朋友摇头说不会: “博物馆又大又黑,只有我一个人,但是我后面就被救出来了,所以不害怕。” 严阿姨说淘淘果然是一个勇敢的小朋友。 “当然啦!因为是妈妈来救淘淘,所以淘淘加倍勇敢!” 没有人发现储峥猛然间抬起头,眼神中的动荡。 他的虹膜里是顾衡忽然变得神采奕奕的脸蛋,她身体前倾,天真而雀跃,说出“妈妈”这两字时嘴角有灿烂的弧度。 严阿姨并不了解储峥过去的事,没有多想地教顾衡: “淘淘,妈妈是不可以乱叫的。” 母亲角色对顾衡而言一直缺失,以至于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她会叫储峥妈妈,叫带她去儿童公园的储峥朋友妈妈,叫小熊玩偶妈妈。 妈妈对她而言是抽象的、神秘的、无所依的。 淘淘拼命地摇头,想说才不是呢,着急地看向爸爸。 爸爸却安静地坐在阴影里,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眼睛,所以淘淘看不清,隔了很久,她才听见爸爸才轻声说,声音像是跨过千山万水: “淘淘,为什么知道她是妈妈?” 爸爸像是突然生病了,声音变成灰色的,听得淘淘好难过。 明月高悬,路灯下春雾浮动,迈巴赫平稳前行。 严阿姨愕然,猛地转头,看到储峥桃花眼,望着淘淘像是在望别人。 她没有想到,从来不曾被提起的、身份被储峥隐藏的顾衡生母,会忽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在他们身边。 “因为小时候,爸爸睡不着,淘淘也睡不着,爸爸偷偷看妈妈的照片,淘淘也在看。” “爸爸,妈妈不认识我,还让淘淘叫她阿姨,可是妈妈跟你说得一样好。她的声音像是叮咚的小溪,身上有花朵露珠的香气,淘淘被妈妈抱着的时候,温暖得就像是被小树林抱着。” “我知道的,在别人面前不可以叫她妈妈,因为海里流的盐、天上飞的鱼都会伤害妈妈。” “淘淘想说流言蜚语吗?” “嗯!Gossip and scandal!爸爸说过,我应该保护妈妈,不能让别人因为我而伤害妈妈,淘淘很听话哦!妈妈她还说会和我成为好朋友,但爸爸,淘淘更想回到妈妈的身边,做妈妈的宝宝。” 顾衡的目光懵懂而真挚,像是透明但是握在手里很重的玻璃球,他转过头,陷入沉默。 明朗的春夜,只有储峥这里有雨。 他一直都知道,顾抒微很喜欢小朋友,很喜欢孩子,即使不认识淘淘,萍水相逢也会温柔照顾。 ——她只是唯独,厌恶他们的孩子。 严阿姨不忍心再听下去了,她想母亲怎么会不认识自己的女儿呢,淘淘这样漂亮可爱,怎么会近在眼前而宛如陌生人。 她想起最初见到储峥时的场景。 严阿姨清楚地记得那时候崔翕闻在国外留学,某天却忽然火急火燎地为她办理签证,让她尽快过来。 她是一个很有毅力的人,几年前陪自己的孩子一起申请留学,认真学过语言,孩子读预科那年她也过去陪了很长一段时间,基本的日常交流不成问题,大约是出于这个原因,崔翕闻特意选了她。 落地伦敦当晚,严阿姨被直接送到了一家私立医院中,在那里第一次见到储峥和还只是个婴儿的顾衡。 那时候的储峥,穿着最廉价的T恤和长裤,消瘦到如同营养不良,俯身替病床上因发热而浑身通红的顾衡擦身时,甚至可以看到一截一截的脊椎椎突。 听医院里医生说孩子的得的是川崎病。 储峥的眼睑发青,双眼通红,从骨头里淌出令人震撼的哀切。虽然长相无俦,但在一眼就知养尊处优的崔翕闻边上,是对比非常强烈的落魄与狼狈。 难以形容那样的冲击力,严阿姨以为是一对患难的兄妹,很同情这个年轻学生在异国的遭遇。 病房里除了崔翕闻之外还有一个金发碧眼的男孩,应该是他们的朋友,他用英语对储峥说为什么要这样没日没夜地照顾你的女儿,你现在连养活自己都困难。 严阿姨还没有从对“女儿”一词的震惊中缓过神,看见储峥拂去小小婴儿被冷汗濡湿的头发,动作疲惫而温柔,良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声音却轻到几乎听不见。 他说: “Because she is the one and only treasure that God didn’t take away from me.(因为她是唯一没有被褫夺的神的礼物)” 7. 07 不解风情 顾抒微发觉自己今晚有些心浮气躁,以至于在做森林图时,犯了忘记修改横纵坐标这样的低级错误。 这样的错误一般只会出现在刚开始学习分析软件使用的小同学身上。顾抒微频繁失误,最终自暴自弃地关闭软件,决定给自己放一晚上的假调整。 从西桥校区回来后,她的心情一直处在难以言喻的低落当中,自放下那个五岁大的小女孩、怀中突然空了的瞬间起,有些积年累月、被她刻意遗忘的东西在一点点复苏。 为了缓解这样的不适感,在晚上十点,顾抒微随手拿了一件外套出门散步。 她住在听江府,算是富人区的边缘地带。 外公临终前将自己的财产平等分给每个晚辈,留给顾抒微的是还算可以的公司股份。 她没有要,换成了不动产和一些信托基金,比如在听江府买了两层楼。当时顾家尚未出现任何颓势,其他遗产受益人都嘲笑她的鼠目寸光,母亲顾青璐也为此反复训诫她好几次。 可顾抒微脑子里装的全都是要和储峥结婚。这个穷小子不知道从哪里攒下的钱,凑够婚房首付,还买了车。他那时候才刚读研,仰仗导师出手大方才不至于太拮据,顾抒微觉得自己应该悄悄做好准备,方能在储峥打肿脸撑胖子撑不下去时,不影响他们的人生进程。 结果是这些东西在她和储峥昙花一现的婚姻中没有用武之地,却歪打正着地让她在顾家陨落后不至于太狼狈。 从听江府缓行而出,春夜凉风颂声,偶有飞驰而过的汽车轰鸣。 顾抒微顺着主干道走,没有刻意地寻找目的地,让自己大脑一点点得到放空。 事实证明弗洛伊德的潜意识论有迹可循,当顾抒微回过神时,发觉自己居然不知不觉到了曾经和储峥住的那个小区澜园。 澜园地理位置不算好,周围也没有什么大型商超或者优质学校,但无论是建筑质量还是基础设施都很不错,环境清幽,绿植葱茏。顾抒微至今记得夏季每日傍晚归家时,楼下栀子花香气弥漫。 应该说这是六年前,才二十四岁的储峥超出自己能力范围为他们的未来而准备的。 顾抒微拢了拢衣襟,不满于自己这么没骨气,居然偏偏要走到这儿来。 她瞧见如今小区正门的石碑上,金漆刻字已经褪色斑驳,向内延生的路灯坏了两三盏,据说居住率早就大不如前,此时虽然已经夜深,但如此僻静无人的确显得萧条。 顾抒微顿了顿,没能压抑住自己的好奇心,抬步往里走,不需要费力回忆,就能自觉找到熟悉的路。 她发觉两侧的栀子灌木被更好打理的南天竹取代,看上去瘦削又阴柔,她很不喜欢。 他们原先住在7号楼15层,抬头望去,里面灯光暖融融亮着,大概已经换了几次住户。 一眨眼的功夫,灯灭了。 顾抒微踢了一脚石阶,转身往回走——不知道当年储峥究竟给自己灌了什么样的迷魂汤,才会哄骗得她搬出漂亮宽阔的小洋房,改为对这寒酸地,一口一个地用“家”称呼着。 顾抒微快步疾行,离开澜园,离开过去大错特错、错得离谱的自己。 来时她有好兴致,从听江府走了几十分钟到澜园,让她再原路返回就没这个耐性了,顾抒微叫了车,在路旁等待。 大约是澜园的确是避开了人潮中心,连带着司机接单的速度也不如别处快捷。她等了一会,软件才更新界面,显示司机正从几公里外的拥堵路段慢悠悠开来,估计到她这,还要十几分钟。 顾抒微百无聊赖地四处环顾,看到小区外的几家水果店,正在往里收摊,她以为是夜深关店,没有多想。 再转回头时,有车正好停在了她面前。一辆很常见的白色新能源车,价格平易近人,车牌号没见过,不是她认识的车。 顾抒微忍不住蹙眉,下意识后退半步,看见副驾驶侧的车窗利落向下。 她没什么耐心地往里望去,瞧见夜色昏暗之下,男人起伏的侧颜有一层极细光边,断在高挺鼻梁上的眼镜处,又恰好折射出那颗小小的黑痣。 储峥将头偏稍稍向她,肩膀未动,声音也透着疏离,夜色之下瞧不见神情,传来一句遥远而清白的陈述句: “顾抒微,要下雨了。” 她瞬间收敛住脸上不虞的神色,即使此时她瞧见储峥没什么好心情,但还是要双眼亮晶晶,要假装惊喜又局促,顾抒微说: “怎么办,可是我叫不到车。” 储峥没有说话也没有明显的动作,车门却传来一声分明的解锁声。 顾抒微扬了扬嘴角,懒得惺惺作态佯装忸怩,开门上车。 几乎是坐上副驾的瞬间,前方挡风玻璃上开始滴落细小的雨滴,破碎成指纹大小的涟漪。 江南春雨,来得不讲道理,城市没入如丝的细帘。 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储峥,忘记出门带伞的自己必然会淋上几滴雨。 她首先悄无声息取消了手机上的订单,而后带着探究的眼神望向驾驶座上的男人,若无其事问: “这么晚了,为什么在这?” 储峥无声将目光从她飞舞的指尖上移开,不需要刻意留心也能看到上面鲜明的打车界面。 顾抒微只穿着很简单的春裙配开衫,亚麻色的长发散落在肩上,散在后背,皮肤白到熠熠,无一丝瑕疵。她没有化妆,但应该涂了口红。 她爱美爱俏,但凡出门,即便是懒得化妆也会涂口红来提气色,储峥知道她这样的习惯。 “你呢?为什么在这?” 回答的是一模一样的问句,她无法作答,哽在喉头。 不曾饮酒的储峥是无法轻易被撬开口舌的,顾抒微只能吃下暗亏,答非所问: “远晖路,听江府,谢谢。” 汽车平稳前行,她的大脑也在飞速运转。 顾抒微希望自己快速和储峥拉进距离,但是阔别多年,他们对彼此早就一无所知,连一个可以起头的话题都没有。 而储峥呢,目视前方专心开车,似乎真的只是想送她一程,一句话都不愿意施舍。 她深思熟虑,最后发现还是只能靠那些稀薄到如同高原氧气的回忆。 当车已经停在小区楼下时,顾抒微低下头,声音很轻: “我刚刚是从澜园出来,看到原先我们的家,已经有新的住户了。” 储峥仍然目视前方,声音没什么情绪: “澜园现在并不宜居。” “是吗?我从来都不觉得那里宜居,可六年前也住得很高兴。” 顾抒微不甚在意地笑笑: “有些东西没那么容易忘。” 储峥松开方向盘,隔着透明的镜片,视线落在顾抒微耳边散落的碎发上,像是要穿破这层层的阻碍,看清她真正的表情。 可是只能看到狡黠的目光,佯装怅然的嘴角。 顾抒微松开自己的安全带,在昏暗光线里身体倾向坐得端正的储峥,眼神像是最热恋的时候,毫无保留地望向他。 因为前倾,她的衣领微开,右肩开衫也快要滑落,露出大片光洁醒目的肌肤。 后者桃花眼并不避让,与她视线相迎,在她距离自己不过十公分的距离时,睫毛终于控制不住,颤了好几下。 他的声音向来清隽而温润,此时却有些干涩: “要干什么?” 雨落成涟漪,夜色在低语。 车内的温度在迅速上升,他们曾今是最有默契的恋人。 可是他已经在不知觉中靠近她了,顾抒微看到近在咫尺的储峥,耳根发红,大约也在发烫,那颗鼻梁上的小痣最生动。 那就再靠近些,直至呼吸开始交错,顾抒微带着昭昭的目的而来,眼神描摹他的唇瓣,声音变成妖冶的红蔷薇。 “储峥,把你的眼镜摘了,让我看看你有没有忘。” 一句祈使句,带着她从未改变的骄矜与炙热。 在某个瞬间储峥几乎就要乖乖照做,但很快理智回笼,只有喉结微动,他的眼神从她精致明媚的五官,一点点向下,直至鲜明的锁骨、隐秘的起伏。 声音冷静而克制: “摘不了,我是远视眼。” 所以要一直戴着眼镜,才能看清你圣洁的身体,和算计的眼神,猜测你这一次又想如何戏弄我。 顾抒微心中气急败坏,不知该骂储峥不解风情还是别的什么。 她伸出一根手指,用力蹭过自己的嘴唇。再然后恶劣地,用沾染上口红的食指指腹,在储峥不舍得摘下的眼镜镜片上,画下一个绮丽的叉。 十分幼稚的报复方法,顾抒微自己却觉得解气,不痛不痒道: “谢谢你送我回来。” 她理了理自己外套,就要推门下车,起身的瞬间,左手手腕却被一双有力的手箍住。 隔着镜片上红色的口红印,他的目光更难参透。下一秒,眼前被阴影覆盖,双唇触到一片柔软的冰凉,又很快被滚烫代替。 顾抒微如愿以偿,得到了她想要的东西——撬开储峥的口舌。 由他亲自奉上。 8. 08 问正生物 该如何去形容这个吻。 不像此时淅沥绵软的春雨,但也绝非惊涛骇浪,非要用比喻这样的修辞,不妨形容成渗透进干裂土壤中的一滴朝露。 它是纯粹的、清新的、神圣的,但土壤是贪婪的、贫瘠的、野心勃勃的。转瞬即逝的一滴无法填补顾抒微和储峥深不见底的裂痕,只会在他们嶙峋的伤口上滋生出阔别已久的痒意。 顾抒微犹记得第一次亲吻时,她懵懂地舔舐储峥上唇,后者猛地一颤,无措张开齿关,恭迎她的到来与踏伐。 那时耳边是雨落月季声、同学欢笑声和储峥起伏的呼吸声。 而如今顾抒微与他的位置被迫对调,主动权掌握在储峥手里。她从身体到灵魂都被他儒雅地洗劫一空,储峥会慢条斯理地辗转在唇上每一处,会细细描摹她的舌缘与齿形,明明轻柔且和缓,却带给顾抒微快感和屈辱交错的汹涌。 这样搜查式的亲吻让她觉得这五年的自己在储峥面前没有任何秘密。 他们分开太久太久了。就像是一块干燥的海绵突然被水浸没,顾抒微全身每一个细胞都在被迫欢欣雀跃地涌向储峥。 她无法控制这样的生理本能,能控制地只有自己被围筑起来的心。一边酣畅淋漓地享受着,一边清醒冷酷地漠视着。 然而储峥似乎比她更加清醒。在顾抒微尚沉溺于浩瀚的潮湿春夜时,他却没有任何预兆地忽然全身而退。 就像是攀岩途中忽然一脚踩空下坠,顾抒微疑惑地睁开眼,双眸中仍然有氤氲的雾气。 她看见储峥唇色是稠丽的鲜红且泛着光,可偏偏眼神清明得不参杂一丝情与欲,这样矛盾的画面组合在一起让顾抒微觉得陌生。 他像是纵容学生胡闹的老师,纤长手指掖住顾抒微散开的衣襟,周到地替她拢了拢,声音听不出激烈亲吻过后的波澜,如此淡漠寡情: “很晚了,上去吧。” / 辗转反侧一夜,第二天疲惫不堪地醒过来,顾抒微还是好气。 虽然她也并非是要捧出一颗真心送过去,仅仅是单纯贪欢,但凭什么是储峥想亲就亲,想停就停,还拿捏起这样高高在上的姿态,他到底哪来的底气。 两次和储峥短暂交锋都没讨到什么好处,她沮丧地意识到自己灵光一现的计划道阻且长。 只能暂且搁置,循序渐进。 顾抒微今天没有课,她叫了份早餐和咖啡,在餐桌上打开笔记本解决昨晚搁置的数据分析,确保进度能按照预期规划进行。 她忙得专心,阖上电脑时发觉已经接近中午十二点。 微信上老板谢长黎在三个多小时给她发了消息: 【微微,今天早点来学校,给你介绍问正生物的负责人。】 顾抒微立刻回消息,跟老师说抱歉,上午没有看手机,她现在立刻过来。 谢长黎: 【没关系,他和他的团队现在已经去生命科学院了,晚上六点一起吃饭,你到时候过来就好。】 顾抒微说好的。同在医学领域,她却对问正生物感到些许陌生,于是点开检索网站查找资料。 官网显示这是一家三年前在英国成立的生物医药技术公司,注册资本高达65200万英镑。主要从事物医疗相关技术研究、药品研发、通过采用生物工程技术进行新型抗癌药物及免疫系统用药的开发及生产,目前临床试验效果显著的若干癌症靶向药均来自问正。 顾抒微用最新的汇率将注册资本换算成人民币,清点完计算页面几乎装不下的数字陷入良久沉默。 她点开领导团队页面,看到联合创始人一栏崔翕闻冷肃的面容,又瞬间将自己对这串天文数字的惊讶咽进肚子里。 崔家继承人,有这钱不奇怪。 除了崔翕闻,还有其他两位创始人,一位是上次高峰论坛有幸见过的Vincent Hooper博士,另一位是曾担任某全球知名药企高管的楚洪名博士。 再往下划到公司领导者、职能负责人等就更是群英荟萃、眼花缭乱了。研发负责人一栏,多是欧美面孔和平均年龄在四十到五十岁之间的学者,只有一位DR.Chu未展示照片,下方title为副总裁兼细胞治疗负责人。 顾抒微对Chu这个拼写有些敏感,瞬间心中警铃大作,脑海中自觉浮现上次云松尽绿里崔翕闻身旁的储峥,但随即又立刻嘲笑自己的多疑——她料想DR.Chu就是创始人中的楚洪名博士,不过是由于网页问题才导致创始人位置照片和姓名显示异常。 生物医疗行业对从业者有严格要求,何况是这样一家市值惊人的大型企业,以Vincent和楚洪名博士为首,问正的领导人和研究队伍都是在学术领域求索多年并取得卓越成效的尖端人才。 而储峥今年三十岁,虽然当年他学的确实是分子生物且被导师称赞天赋卓绝,但那是学校里的小打小闹,量级不同,又不是有钱能使鬼推磨的崔翕闻,他和这页网站不可能沾边。 简单了解过问正生物的基础情况,她前往浏览网站现公开的研发成果与方向,揣摩导师要将自己引荐给企业的用意。 问正集中于免疫缺陷和抗肿瘤药物的研发,除临床外也离不开流行病数据的宏观统计学分析。公司成立于国外,现有研发团队的成员少见亚裔,既然发展重心回到国内,与高校科研团队开展协作是双赢的选择。 A大的公卫教研室中,聚焦于慢性病影响因素开展研究的老师不少,但谢长黎教授本人和受她影响的顾抒微,专攻于肿瘤发病因素,大约是出于这个原因。 顾抒微清楚与企业合作便于研究成果转化,也能为后续职称评定提供极大帮助,但她手头暂时不缺项目也不缺经费,反而容易分身乏术,所以对此兴趣寥寥,想要回绝。 但当然不能罔顾老师的一番好意,她准备当面向导师诚恳说明。 顾抒微心中有了数,暂时将这件事放在一旁,再回到微信时发现有一个好友申请。 点开看到头像是一张白皙软嫩的小圆脸,五官小而漂亮,带着过生日的彩色帽子,在蜡烛旁笑得很开怀。申请备注:我是顾衡。 顾抒微一怔,点了同意。 昨天她留下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很有可能从启蓝园长交到顾衡家长手中,如今的孩子小小年纪就有自己的微信也不稀奇。 她通过好友验证没多久,对面发来消息: 【顾老师,我是顾衡。】 顾抒微看着这一板一眼的自我介绍,忍不住眉眼弯弯: 【你好呀,小衡小朋友。不过不是说好了以后叫我微微吗?】 间隔了几分钟,顾衡小朋友才又发来: 【微微。】 顾抒微打算还是去一趟学校,一边起身收拾东西,一边没有多想地继续回复: 【对滴。】 【小衡呀,你这么小就会打字了吗?】 顾衡小朋友没有说话,到顾抒微上车准备启动前才再次收到消息: 【电话手表可以语音转文字。】 那大约识字也是有困难的,所以消息发得比较慢,于是顾抒微贴心地换成了语音: 【那小衡很厉害哦,吃过午饭了嘛?】 顾衡小朋友: 【刚刚吃过了,微微呢?吃午饭了吗?】 顾抒微忍俊不禁,小哭包怎么在微信上这么老成,她说: 【可怜的微微还没吃,估计今天都吃不上啦,现在要去一趟学校,小衡乖乖睡午觉,让眼睛也好好休息一下。】 说完这句话顾抒微就专心开车了,没有再看手机上的消息。 / A大中心图书馆小礼堂。 问正团队中一位十多年前毕业于A大,现在负责药物研发的工程师正在台上进行讲座,现场氛围轻松,互动优良。 他分享问正前沿的研发成果——一款具备高特异性、高亲和力、与TIGIT这一癌症治疗靶点结合的在研单克隆抗体[1],并介绍该药物的研发总负责人吴博和储博,此刻就坐在台下。 工程师夸赞前者专业权威,后者年轻有为,自嘲年龄虚长储博几岁,但他的行业成就自己已难望其项背。 现场的小同学配合响起掌声,反响很热烈,一个个的脑袋在观众席涌动张望。 吴骞博士表示汗颜,朝观众席热情挥手。 而储峥与其他一众人受邀坐于嘉宾席,闻言礼节性地扬了扬嘴角,却端坐在椅子上并未起身。直至工程师演讲结束,进入问答环节时,他悄无声息离席,迈步离开。 在礼堂出口处待命的助理立刻跟上,储峥手指背扣着手机,抬掌致意,眼神从助理和其他工作人员身上扫过,未做停留,后者会意,识趣停下脚步。 老板离开不过寥寥几分钟,再回来时表情仍如寻常般和缓,却看了两次腕表: “你留在这里,听吴博他们安排,我暂时离开一段时间,顺便去说一声,和校方的晚餐我不参加。” 助理说好的:“那要是吴博问起,我该怎么说?” 此时他已经只能看到老板的背影,笔挺的西装裁线仍然规整,却带起一阵无声的风,清隽声线在大厅内未掀起回音,他说: “说我有私事。” 医学院综合楼和中心图书馆隔着一片月季花海和人工湖。 顾抒微从导师谢长黎的办公室出来前,乖巧应下和老板一起建立大型样本库的工作,也如实表达自己不太想去吃晚上这顿饭。 谢长黎不做强求,只说那等下次有机会再向问正介绍你。 顾抒微点点头,心情美好。 好心情持续不到一刻钟,终止在她下楼遥遥看见树荫下年轻男人颀长的身影时。 今天是连绵雨天后久违的放晴,有无数个光点落在他身上。 问正生物今日来校么,她知道储峥身为人家崔少爷司机,穿得人模狗样出现在这里不奇怪,但是回想起昨晚的事,她又很难在此时露出好脸色——装腔作势谁不会,储峥那副亲完不认账的样子值得她好好学。 顾抒微敷衍笑笑,准备径直从他身旁走过。 储峥站在原地,目光落在她身上,淡声叫了名字。 顾抒微配合停了脚步,拿着腔调问他有何贵干。 储峥恍若不曾听出她语气的嘲意,眼睑微微下垂,声音无波:“如果你有时间,晚上能不能一起吃饭。” 昨日彻夜未眠。即使一眼看出顾抒微只是临时起意甚至是不怀好意,他仍然古板地认为应当对他们之间的每一次亲密接触负责。 鸿门宴,储峥一直态度不明,不知道这次安得什么鬼胎。 顾抒微大脑飞速运转,分析过后觉得自己招架得住,放马过来就是——但转念一想,干嘛要轻易遂了他的愿,该先喂他几次闭门羹才好。 “没时间,今晚要和问正生物的负责人一起吃饭。” 储峥微怔,重复“问正生物”四个字。 对啊,问正生物。每天给和你差不多年纪却坐拥百亿身家的崔翕闻开车,穿梭在曾经擅长的领域却只能干着毫不沾边的工作,储峥你自不自卑。 顾抒微扬起笑容,一字一句刻意放缓了语速,力求达到一定的羞辱效果:“对呀,问正的负责人年轻有为,成就斐然,我实在不想错过这个机会。” 储峥表情有些复杂,抬眸认真看她,眼神清黑一片:“你很欣赏问正生物的负责人?” “当然!不好意思,我天生慕强。” 9. 09 鸡蛋过敏 “顾抒微?她怎么可能够格和问正生物的人吃饭?你又不是不知道她靠什么才能留校任教的。” “她是讲师没错,可拿得却是副教授待遇。核心期刊发得多又怎么了?我看了也就那样,顶刊百分之百不掺水吗?谢长黎应该只是个替她遮掩幌子,除非这老巫婆男女通吃。” 保留风骨匠气的庭院里绿植掩映,溪流曲桥上传来男人“咯咯”的笑声。 毕子豪与亲友打完电话,大感神清气爽,哼着调子原路返回,从曲桥上下来时,遥遥看见青阶路上站着一个身材高瘦的男人,似乎正盯着他看。 毕子豪被吓了一跳,苦于夜色幽暗,他不能看清对方长相,想要走近,男人却已经抬步离开。 他回到今晚A大与问正生物吃饭的雅间,古意装点轩窗,李苦禅的真迹悬于朝北高处。 毕子豪发觉原先并未露面的储峥,此时已经端坐在众人特意为他空出的位置上。 年轻的男人双手自然交叠,露出半截银色腕表,脸上并无过多的表情,银边眼镜下的五官清隽非凡。 储峥身上有独特的书卷气,即使神色从容随和,却似乎与这样的应酬场合天然隔着屏障。 毕子豪微喜,主动上前。 ——储峥这个名字横空出世,年纪轻轻却已经在问正身居高位,虽然官网上关于他的个人信息和履历仍为空白,过往和私生活也无从打探,但就目前传来的声音,都在透露一个讯息: 问正发展重心转移回国内,原先Vincent的职权将尽数移交给储峥,这位储总未来将担任举足轻重的角色。 毕子豪附身,殷切开口: “储博,久仰大名。” 储峥微微抬眸,像是才注意到从外面回来的毕子豪,他慢条斯理地拿起餐巾擦拭手指,冷白的绸缎与他皮肤相得益彰。 眼神似有不解。 毕子豪在他身旁暂时空着的位置坐下: “我是A大流行病教研室的一名青年教师,说起来我与问正很有缘分,贵司统计和数据科学的全球负责人David Malley...” 他想说Dr.Malley是他读研时合作导师的导师。 话至于此,储峥做恍然状,和煦地笑了,眼神望向毕子豪也多了几分亲近: “您是流统方向的顾老师?” 毕子豪笑容僵硬一瞬,变得有些勉强: “我姓毕。” 谢长黎闻言,适时参与进话题: “储博,我来为你介绍,这是我们学院的毕子豪老师,您刚刚想说的是不是顾抒微顾老师?她今天因为时间冲突未能过来。” 储峥缓声说抱歉,听到“顾抒微”三个字时颔首: “是这位老师,David的太太也是一名医疗数据领域的知名学者,受聘于美国一所藤校,曾与我特意说起过,他太太的一位学生回国后在A大任教,她对这位学生赞不绝口,说具备典型东方学生特有的智慧与恒心,还调侃担任这位学生的通讯作者是最轻松的事。刚才毕老师向我谈起David,我以为他就是这位顾老师。” 谢长黎为自己学生写过推荐信,知道储峥说得都属实,忍不住眉眼弯弯道: “抒微无论是学生阶段还是工作阶段都很出色。” 问正储总主动提起,A大的人自然顺水推舟无不称赞顾抒微,即使不认识,此时也要说,拜读过顾老师的成果。 储峥如回想起立在一旁的毕子豪,眼神从上而下扫过,体贴询问: “毕老师?David与你也是旧识么?” 谢长黎和在座其他领导同事闻言都目光转移至毕子豪。 众目睽睽之下,他脸热非常,话语到了喉头实在说不出口。他与Dr.Malley隔着辈分和天堑,最多也只是听导师提起过,顾抒微在前,他这点牵强的关系放到台面上怎么敢用“旧识”二字。 毕子豪没想到顾抒微不在也能抢了他的风头。 这储峥也真是的,好端端的怎么会认错人,He和She都分不清吗。但人家是问正的高管,他笑容勉强,说没什么。 的确,He和She是再明显不过的漏洞,吴骞博士也有所察觉,到话题转移后靠近储峥小声: “储峥,以你性格从来不会这样羞辱人,是与这位毕老师有什么过节吗?” 储峥表情淡淡,声音微嘲: “这才到哪,算什么羞辱?” 雅间仿古木窗半开,晚春凉风裹挟的玉兰的香气扑簌而来,年轻男人的衣襟微动,姿态仍然端肃。 晚餐氛围总体轻松愉快,宴过三巡,温馨退场。 问正的人走在后面,吴骞再次调侃储峥: “今晚我倒是见识到一个全新的储峥了,不仅第一次出尔反尔说不参与晚餐又突然过来,还第一次这样鲜明地表露出对一个人的厌恶,并且是以行动的方式。” 储峥想起没有到场的顾抒微,知道自己是被她骗了,无声笑了一瞬,只说: “师兄,辛苦了。早点回家休息。” 吴骞颔首,抬步出门,储峥落后他半个身位,目光不经意扫过悬空长廊的另一端时,却看见中式制服的服务员,领着一位年轻的女士进了对面二人制的包厢。 ——这是好友家中的餐厅,因此他对格局很熟悉。 不是别人,正是顾抒微。 她今日穿了白色短上衣配缎面半身裙,亚麻色的长发卷着得宜的弧度,散落在肩,正面看温柔知性,背后的上衣却是一个镂空的蝴蝶结,白皙的肩胛骨凸起都似隐似现,裙子很合身,勾勒她窈窕的曲线。 她本身就很漂亮,这样用心打扮更甚。 被推开的包厢门,恰好露出里面用餐者的相貌,长相出众的男人在笑着等着她的到来。 是徐期至。 ——顾抒微为了和徐期至见面,所以拒绝了与问正的晚餐并骗了他么。 身后的助理感受到老板良久的停顿,试探出声: “储总?” 储峥回过神,像是恍如隔世般,他垂下眼眸,轻声: “没事,走吧。” 回程路上,助理还是感觉老板不对劲,坐在副驾驶上悄无声息向后转了好几次头。 他看见老板始终望着窗外,一言不发。 大约是在思考吧,毕竟向A大捐献实验室也是一笔不小的支出,需要带来对应效益才行。 助理默默转回头,决定不打扰老板。 储峥想起什么,视线转移回车内,看向前方助理: “小陶,我有些饿,帮我去前面便利店买两颗水煮蛋。” 助理啊了一声,有些着急: “可是您对鸡蛋过敏啊,我现在立刻为您再订一份晚餐吧,您到家时餐也送到了。” 储峥提了提嘴角,表情是一贯的温和,声音却不容商榷: “就水煮蛋,辛苦你了。” 他想赌一个不会发生的奇迹。 / 顾抒微心中大感扬眉吐气,她回家换了衣服,计划与薛宁和其他几个朋友出去吃饭。已经到发微信喊人这一步时,却收到了母亲顾青璐的消息。 【晚上八点,你到这里吃饭。】 附上一处中式私房餐厅的地址定位,除此之外无其他言语。 母亲为了事业长居外地,偶尔回到A市,会选择住在酒店,和顾抒微见面也都是安排在外面的餐厅,因此她已经习以为常。 其实顾青璐女士身上有几分传奇色彩。 身为老牌企业家顾老爷子的千金,顾青璐受众星捧月,从小立志要承父业,年少踌躇满志还未施展拳脚时却遇人不淑,未婚先孕生下顾抒微,孩子爸爸很快不见踪影,而她沦为了众人谈资,对此她充耳不闻,一个人照样将女儿养得很好。 事业上,顾家的化工企业经营尚好时,她从底层干起直至在公司内担任要职,后处处受其哥哥——也就是顾抒微舅舅和其他叔伯掣肘,直至顾老爷子过世,顾青璐的职位被彻底架空并丧失最后的话语权。 现在顾家倾覆,树倒猢狲散,顾抒微已经很长时间没见过舅舅一家,其余那些血缘被冲淡的亲戚就更不知去向了,但总归都过得远不如前。而母亲年过知天命,轻装上阵再出发,成立了一家化妆品公司,虽然规模一般,但已经积累起稳定的用户和不错的口碑,她风风火火地忙碌着,显然是要认真做下去。 由此可见,顾青璐女士身上有不一般的决心和毅力,行事风格利落决绝也说一不二。 顾抒微看了这条消息一会,才回复: 【好的。】 她缓缓删去在好友群里酝酿好的草稿,将餐厅地址输入导航软件,而后驱车出发。 ——母亲时间观念强烈,很不喜欢等人,顾抒微向来都是提前出发。 餐厅位于湿地景区,徽派庭院内老树葱郁,清隐典雅,很符合顾青璐女士的喜好。 顾抒微向服务员报出母亲的名字和手机尾号,后者徐徐将她指引至二楼一处僻静雅间的门前,周到地推开厚古漆木门。 她抬步向前,视野随着门被推开而拓宽,却发觉此时此刻这间二人制的清幽小间并非空无一人。 春末是玉兰的花期,窗外老式宫灯下,二乔玉兰娉婷摇曳,楚楚韵致,映照出包厢内的深色剪影。 年轻的男人西装革履,姿态却有些懒散地后仰,虚虚靠在椅背上,自然垂落的修长手指间还衔着一支刚燃起的烟,在见到顾抒微时,恰好淡烟弥散在他们四目相对的视线间。 徐期至抬臂摁灭火光,他的声音裹挟淡淡的笑意: “不坐过来?” 顾抒微表情淡了下去,站在门口原地未动,目光打量对面的年轻男人。 ——大约真是流年不利,居然叫她的前任们这几天一个接一个地冒了出来。 和储峥还没清点清楚,现在怎么又突然多了个徐期至。 是了,是母亲叫她过来的,所以徐期至出现在这里一点不奇怪。 毕竟比起储峥,顾青璐女士显然一直更认可顾抒微这个家庭富庶、青梅竹马的初恋。 其实她与徐期至之间并无任何难以化解的旧怨。他们从小认识,来往亲密,高考后的那个暑假顺理成章地在一起,只不过后来顾抒微觉得徐期至的一些行事作风与自己并不那么合拍,加之后者出国,而她不想异地,于是自然而然分手了。 但到底是前任,顾抒微有些生气母亲这样不声不响将自己和徐期至安排到一起吃饭的行为,只是当下不好说什么,停顿片刻还是坐至对面。 服务员为她斟茶,呈上菜单后退出后为阖上门,徐期至气定神闲接过,看得专心。 顾抒微抿了抿唇,省去久违见面的寒暄,率先直接开口: “抱歉,我妈妈的安排给你添麻烦了。我回去会跟她说,让她以后不要做这样的事。” 徐期至的目光从菜单一点点上移,落至顾抒微明昳的面庞,又从容地回落到肌理分明的木棉纸上,缓慢翻页: “是我让阿姨联系你。” 他生于显赫人家,举手投足自然是贵气好看的。 顾抒微脸上并无任何惊讶地表情,她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 “那希望你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没有什么意义。” “微微,你不是最喜欢春天了吗?白虾、刀鱼都正当季,今天想吃什么?或者试试这里咬春饼?” 顾抒微瞧他这副理直气壮回避的样子自然是没办法,心说我给你吃个冷暴力。 她不欲言语,手机铃声却适时响起。 来电号码是一个本地的座机,她微微蹙眉,还是接起: “您好,请问是储峥的紧急联系人,顾抒微顾女士吗?这里是A市人民医院,您丈夫储先生因食物过敏而被送入我院急诊,您现在方便过来吗?” 顾抒微一怔,还没反应过来,视线正对上徐期至阴沉得可怕的双眸。 10. 10 思想觉悟 四月末的江南,春与夏的分界线像是纸页上被擦拭过的铅笔印,洇成一片含糊的阴影,风一吹,便暂时分不清此刻身处哪一端了。 紫膳园留不住春意,初夏凉风悄无声息渗透回廊雅间。 顾抒微停顿良久,给医院的回复是知道了。 没说去还是不去。 在她阖上手机的瞬间,徐期至摘下左手腕表,方形餐桌的两端同时发出金属撞击声,他抬眸看她,眼神深不见底,却平静地说出一句陈述句: “他回来骚扰你了。” 顾抒微摇摇头,说不啊:“谁骚扰谁不好说。” 她本意其实是指,也有可能是她想骚扰储峥。 然而徐期至有别的理解,他以为顾抒微的意思是在说自己骚扰她。 气压骤低,他的怒气隐而不发,漆黑一片的目光落在顾抒微意味深长的脸上。良久之后,突然微哂: “瞧你,还没在他身上吃够苦头,你们夭折的孩子..”话及于此,徐期至慢条斯理地收声,所谓“抱歉”的神情不达眼底: “罢了,不提那些事。” 没什么需要如此三缄其口,无非就是从临产住进医院到女儿出生、再进重症监护室,最后被宣告死亡,储峥身为父亲从始至终不曾露脸而已。 谈起储峥无妨,这么多年流言蜚语不绝于耳,她早已经脱敏,但当“夭折的孩子”这几个字入耳时,顾抒微发觉这原来才是痛苦的根源,她还是很难保持镇静。 她拎包起身,面无表情说自己先走一步。 “去吧,再次弯下脊背去照顾那个不名一文的垃圾。但是微微,这次要是再犯错,没有第二个顾家为你托底。” 徐期至的声音在她身后咄咄逼人地响起,顾抒微深吸一口气,转身提了提嘴角: “徐期至,你今晚约我出来却语焉不详,究竟想表达什么?我现在洗耳恭听。” 年轻的男人收敛了表情,目光染上凌厉的寒意,他懒得再用那套和风细雨来矫饰自己,起身向顾抒微步步靠近时带着毫不收敛的压迫感: “既然你这么不把自己的尊严放在眼里,不如来求我,无论是顾家,母亲的事业、还是你奔走效劳仍为一潭死水的工作,这些储峥永远帮不了你的东西,我随时乐意效劳。” 说到这里,徐期至笑了,他一点点俯身靠近顾抒微: “只要求我,说你爱的人一直是我,我就大发慈悲帮你。” 顾抒微却似无动于衷,垂下眼眸不知道在想什么,良久之后她才重新抬起头,用一根食指推开徐期至,冷嗤一声后方开口: “不好意思啊,我不是很在意顾家的事,如果你真的想帮顾家,但又拉不下脸需要有个人先求你一下的话,我可以联系我表哥顾思危,他可以说一直爱的人是你,他还可以和你携手去荷兰领证。” 她的表哥就是舅舅的儿子。顾抒微小时候没少挨他欺负,她仍然记得刚跟随母亲回到顾家,外公含着热泪把她搂紧怀里,说,微微,我是爷爷。 这时候顾思危从一旁出现将她用力推倒在地,居高临下看她:“这是我一个人的爷爷,你应该叫他外公。” 顾抒微长大一点后就不再是单方面受欺负了,好几次能打趴下人高马大的顾思危。 长大后的顾思危只有人高马大这一个优点,其余跟她那扶不起的舅舅尽数一个德行,父子二人携手和和美美散尽了外公留下的巨产。 徐期至错愕两秒,气急败坏地叫她名字。 顾抒微已经走出门外,留给他空旷古意的长廊。 / 储峥是易过敏体质。鸡蛋、花生、尘螨...即使分开这么多年,顾抒微随手罗列都还有不少。 尤其是鸡蛋,听他朋友说起过,储峥对鸡蛋的过敏反应很强烈,小时候最严重的一次误食直接导致了休克,从那以后他在饮食上会格外注意。 所以应该是又多了新的过敏源,才会突然因为过敏进医院。 顾抒微从紫膳园后透了会气,钉钉上课题组的两个小同学问了她几个实验相关问题,她一一解答,并表示自己可以现在回学校。 小同学令人省心,很快筛选出无效样本,表示她们自己可以搞定。 顾抒微暂时没了事做,脑海中闪过徐期至方才的几句话,倒是没有掀起什么波澜,还是笃信自己的选择,该如何面对储峥,她想自己有清醒的认知。 考量片刻,顾抒微最终选择开车前往医院。原打算到住院部楼下生活馆象征性地买个果篮,没想到此时已经关店,她转了一圈,两手空空去了急诊。 人民医院是A大附属医院之一,院内医生包括但不限于为顾抒微的同事、同学、老师。比如今晚在急诊值班的一位医生就是和顾抒微同届不同专业的朋友。 顾抒微先不急去见储峥,找到朋友简单问了几句。 “食物过敏?记得,是姓储吧,我印象很深,长得很牛逼,就是莫名其妙的。” “他过来的时候已经出现了呼吸道症状,但意识还清晰,自己一五一十地交代了现病史。跟我说鸡蛋是十五分钟前吃的,我寻思依照现在外面的交通情况,那他不就是快到医院门口了才吃的吗!” “你说他思想觉悟低吧,我们让他去病床上躺着他说不用,把医疗资源留给更有需要的人,他坐着挂水就行。但你说他思想觉悟高吧,过敏原他是明知故吃啊....怎么了么顾老师,他是你朋友? 她从中提炼出关键信息:储峥吃鸡蛋以致过敏入院是他故意为之。 思忖片刻,顾抒微无声笑了,说可以算是朋友。 她谢过好友,利落地调转方向离开急诊区而不做停留。 顾抒微去二十四小时药店买了瓶普通眼药水,出药店门后她信手拆开,在垃圾桶旁试探地滴了几滴,借手机前置摄像头看看效果。 二三清泪,倏然滚落,浑然天成。 顾抒微启唇叹息,做忧思状——镜前效果良好,恍若真情流露。那过会她就这么地去储峥床前哭上几滴以表担心,配合一下他的小心思叭。 她在垃圾桶旁对着镜头调整自己的表情,力求一个真实自然的效果。 当吸了吸鼻子,顾抒微感觉自己此刻情绪最是恰到好处时,身后毫无预兆地响起声音: “顾抒微,你哭错坟了。” “......” 她只慌张了一瞬,很快淡定转过身。 瞧见储峥症状外套未穿,领带也松着,他的右手手背上有输液时的白色医用胶带,正中间有一道鲜红的血痕,此时镇定地瞧着她,双眸之中笑意不易察觉。 储峥的面色三分苍白,脖子一周有少量红色小疹,在玉色的皮肤上看得分明。这么描述不恰当,但病容之下,有特殊的美感。 还哭错坟,她是在为垃圾桶而恸是么,储峥没给自己作死真可惜啊。 顾抒微告诫自己忍字头上一把刀,此时应该高明地调转话题: “身体好点了吗?你医院的档案没有更新是么?医院联系你的紧急联系人联系到了我,一会去修改一下吧。” 面前高瘦的男人身形晃了晃,衣襟微弱拂风擦过顾抒微的手臂。他的桃花眼半阖,看上去是将要站不稳。 还演上弱柳扶风的林黛玉了,顾抒微在心中冷笑,表面却很上道地扶住他,声音柔柔: “还没缓过来吗?怎么反应会这么严重?” 储峥睁开眼看她,像是找回力气后退守半步: “输液还有一瓶半。抱歉,我并不知道医院会打电话,令你自己的事被耽误。” 顾抒微被转移走注意力,没有去分辨他话中真假,她想,没有挂完水为什么要忽然跑出来呢,无奈开口: “没什么可耽误的,走吧,我陪你回去。” 储峥在顾抒微的陪同下拎着两袋没挂完的液体去护士台重新扎针。 值班的护士手法娴熟,给储峥皮肤消毒时反复提醒他不要擅自拔针,完成注射后顺手瞧了瞧原先的针孔。 顾抒微就在他身后抱胸站着俯视。 掀开医用胶带,他青筋分明的手背上是一道细长的血色划痕,起始端仍在冒血珠,周围皮肤已经泛起刺目的青。 护士拿了棉签止血消毒: “你看吧,都被划成什么样了?你拔针的时候很急吗,连摁铃的时间都没有。” 护士抬头看了一眼他身后的顾抒微,眼神瞬间转为了然,隔着口罩友善笑笑,说怎么样都不急这一会,看你女朋友多担心。 担心么?顾抒微面无表情地提了提嘴角。她在想储峥今晚这出连环好戏究竟意欲何为,是分别五年再次意有所图开始躁动,还是与她一样只是还有旧账想要清算。 储峥微微偏头,没有去看顾抒微的脸,垂眸之后目光短暂停留在她的裙边,像是确认她还在不在。 人流在不断地交织穿梭,急诊区儿童啼哭声、病床滚轮声,亮如白昼的医院大厅内关于生命的离歌永不绝弦。 他没有回答。 11. 11 钱权名利 重新输液后回到病床前,顾抒微平静地将药房刚开的氯雷他定放至储峥手边,转身要再次往外行。 储峥抬头看她,他脸上血色未归,面庞轮廓的线条感因此瞧着比原先分明,声音有些轻: “要走了么?” 顾抒微心说储黛玉您可真是把当作我雪雁了,专门叫我来伺候还不让走,面上并不显,只是笑笑: “我被医院的电话叫过来,还没吃晚饭,现在想出去买个三明治垫肚子。” 储峥觉得像是塞壬的歌声入耳,他反应好半晌,明知可能是陷阱,还是愣愣地直行触礁了: “抱歉,我不知道。” 顾抒微嗯哼一声表示知晓,自认体贴地为他打开过敏药的药盒才翩然离去。 ——备好了药,却没有倒水。储峥浑然未觉,生咽下圆扣大小的药丸。 服药毕,他打开微信,联系严阿姨: 【严阿姨,淘淘睡了么?今天早上她有些低烧,晚上再为她量一次体温。】 【爸爸~淘淘还没睡呢~但是我已经不发烧啦,现在乖乖躺在床上。】 【爸爸要记得回家之后进来看看我呀。】 严阿姨发来淘淘的语音跟照片,小女孩抱着小树林和邦尼兔侧躺在柔软的浅杏色毛毯中央,半截小圆臂在外,应该是淘淘自己拿着手机拍的,她对着镜头笑得眉眼弯弯。 屏幕亮度为储峥镀上一层柔和的光,他用听筒模式认真听了两遍淘淘说的话,回复说爸爸记住了。 他习惯性地要将照片保存至相册,指尖悬空在保存键上时忽然微顿,而后缓缓上移,选择转发,发至一共四人的好友群。 除他之外还有崔翕闻、沈清泽、甘景译。由崔翕闻介绍,他与这几位富家子弟先后认识于五年前,如今算是挚交。 其中始终无定所的沈清泽在群内最活跃,看到消息秒回: 【谁家小美女?】 【太可爱了淘淘。】 【八百年不见储总发自家女儿的照片,今天怎么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储峥对此不做回复,问: 【其他人看到这张照片,会觉得淘淘可爱,喜欢淘淘么?她抱的安抚被有些旧,需不需要p掉。】 崔翕闻:【......】 沈清泽: 【怎么了,你闺女这张照片是要放到时代周刊封面上么?】 医院外,顾抒微简单吃过东西,往回走时慢吞吞。 乍暖还寒,夜深之后热意消散,凉风吹拂,她下意识摸了摸胳膊,打开手机快速回复了一下微信里积攒的消息。 薛宁知道她今晚久违见到初恋,早在半个小时前就兴致勃勃问她感觉如何。 顾抒微:【没什么感觉。】 薛宁说不信,可是上次见到储峥,你情感丰富得像是像是一本文学巨著。 【《基督山伯爵》还是《呼啸山庄》?】 或者是电影《杀死比尔》、韩剧《黑暗荣耀》... 总之必须是复仇题材。 薛宁被她笑倒,顾抒微没再回复,去看别的消息。 最上面一条,来自顾衡小朋友,她说: 【晚上好,微微。】 她像个小大人一样会主动聊天,顾抒微点语音: 【晚上好呀小衡,已经很晚啦,你还没有睡觉么?】 晚上在线的是秒回小衡: 【马上要睡觉了。】 【[图片]】 【微微呢,在干什么?】 顾抒微被小朋友人小鬼大发自拍的行为逗笑了,眉眼弯弯地点开照片,看到她散落的细发,柔软的脸蛋和明媚的笑容。 顾衡是一个很漂亮的小女孩,虽然婴儿肥正当季,但五官可见精雕细琢的诗意,尤其是她的眼睛很特别,大约父母一位是桃花眼另一位是杏眼,她的眼形结合二者所长,保留深邃的轮廓同时增加适量钝感,看上去纯真而多情。 顾抒微在看到她手中的安抚被时有一瞬间的愣神——是某婴儿用品品牌最经典的一款,经典到什么程度呢,即使在怀孕期间没有在挑选婴儿用品上花费多少时间的顾抒微,当时也慕其盛名买了一套。 只是一模一样的毯子,一份随着小小生命的骤逝失去了用武之地而被扔进垃圾桶,一份成为了陪伴一个小朋友每个日夜的挚爱。 顾抒微无声看了顾衡的笑容很久很久,是那床小小安抚被的作用么?她鬼使神差选择了保存照片,下一秒又点进相册,选择永久删除。 无法形容此刻感受,她觉得自己成为了背叛女儿的坏妈妈,成为了窃取另一个母亲美好的阴暗的偷窃者。 关于女儿的问题像是刺入虎口的一根细木纤维,在漫长的岁月里始终不曾溶解,只是开始变得时隐时现。 顾抒微逐渐学会如何妥善安放这些情绪,此时此刻很快可以心情轻松地回答顾衡的问题,她打了个比方: “我吗,我在放饵,小衡知道钓鱼吗?钓鱼先要放饵,这样才会有小鱼愿意上钩。” 钓鱼么。 储峥的手指、眼神、思维反复触摸这两个字,要对其层层剥脱,看出真正深意,良久之后,他想,这条鱼指自己而非徐期至,终于缓慢打字: 【那祝微微钓到大鱼。】 / 顾抒微回到医院时,储峥恰好结束输液,臂上挽着正装外套和一袋子过敏药,腾出了一根手指为新的针孔加压止血。 他状态似乎不错,脖子一周的红疹消了部分,零星剩了几颗,即使双手被这些细琐的事情占据,后背仍挺得如平时一般笔直端正,无任何病态流出。 顾抒微抬步上前,不去替他拿外套和药袋,而是伸手握住了储峥的手背,对他笑笑: “我帮你摁着。” 顾抒微摸到储峥左手因输液而冰凉,她用四指覆盖住他的手背,大拇指嵌入掌心——这其实是一个带有入侵性质的动作。 停顿片刻,储峥倏地笑了一瞬,没有拒绝,伸手将臂弯里的西装外套披至顾抒微肩上,遮住她这件过于透风也透寒的上衣,声音是清风霁月: “那就劳烦你再替我分担这件外套。” 被宽大的温暖包裹住,衣料摩擦的簌簌声和清冽好闻的香气,五感当中视听触嗅都被储峥清扫一遍,顾抒微心跳漏了一拍,脑海中骤然间响起尖促的警报声。 她在心里默念不妙不妙大不妙,千万不要落入狡猾的圈套。 稳了稳气息,顾抒微再张口: “我开了车过来,好事做到底,顺便再送病号回家。” 储峥并未挣脱开,轻声说了多谢,跟着她前往停车场。 顾抒微系好安全带,在等待导航软件打开的间隙,想说储黛玉,这回总能告诉我住在哪了。话到嘴边,她忽然顿住,一个更加大胆的想法浮现在脑海当中。 她什么也没说,利落地关掉手机,无声启动汽车。 夜色流灯更迭渐渐,月季瘦了三分。今晚明月高悬,云烟若无。 “你...” 骤然响起的两道声音交错,顾抒微直了直后背,连清嗓的声音都像是欲盖弥彰: “我先说。” 储峥闭上了嘴。 “我想你应该还有些不舒服,明天我帮你约一个详细的过敏原检查。今晚注意好好休息——你现在住的地方离这里远么?” 其实这并不是开放式的疑问句,因为顾抒微就着胸腔如雷鸣般的心跳,立刻说出了下一句: “如果很远,今晚要不要暂时去我家休息一晚?你知道的,在听江府,很近。” 这是一缕灵光乍现的神思,她甚至没有想好今晚之后该怎么办。 话至于此,谈过两年恋爱又做过两年夫妻,储峥应该能懂她的意思。会答应么?他还是个病号,身体能行么? 氯雷他定有什么副作用来着,会不会导致硬不起来——顾抒微理学出身,研究生才跨考流行病与卫生统计学,关于药理的基础实在有些薄弱。 借助重逢后储峥总是对她冷言冷语的姿态来考量,顾抒微猜不透他的态度,心中只有二成把握。 但要是事成了,一夜过后又该怎么面对储峥呢?直接把他踹飞么?见过寥寥几面而已,会不会因为就像弹弓未绷至最紧而无杀伤力? 但是病西施瞧着的确别有一番滋味.... 顾抒微的心乱做一团,但话已出口不能撤回,便不该再想这么多,剩下的一切全都交给耳朵来谛听答案。 红灯之下,夜色静悄悄。她像是刚上路的新手一般局促地紧握方向盘,余光飞扬,观察储峥的一言一行。 一声茫然的“啊...”短促地消失在密闭的车厢中,就像是泉眼中央冒出的水泡破裂声。她看见储峥坐在副驾驶,他的面色苍白未消,桃花眼低垂而沉默不语。 搞什么,点头yes摇头no,这样勉强为难的样子叫她怎么理解。 顾抒微想说既然如此,送你回家还不行么,话至嘴边,她听见储峥终于开了金口: “顾抒微,五年不见,你真是...” 真是什么,色令智昏、自以为是还是叶公好龙,洗耳恭听,你这绣口究竟要吐出怎样高屋建瓴的言论。 她看见储峥表情复杂,清冽的声音却徐徐流淌,他说: “乐于助人。” “.......” 顾抒微提了提嘴角,虚情假意地谢过这番意有所指的褒奖,说只是顾念旧情罢了,老熟人。 装傻充愣就要面对霸权主义,顾抒微暗暗发誓,等进了我的盘丝洞,你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臭小子就等着乖乖缴械投降吧。 没有拒绝就是默认,久违的默契在此刻复苏,通往听江府的路上气氛变成了心照不宣的无言。 顾抒微利落地将车停至车位,说欢迎大驾光临。 顾抒微觉得自己的心尖搏动强烈到几乎要从空气中传播出去昭告世界,大概因为是临门一脚,她满怀着大展拳脚的信心,热血澎湃。 储峥脖子一周红疹几乎已经消退,只有凸起的喉结微微翕动,端正地目视前方,眼神却像是茫茫夜色下的溪流,清澈和缓但并非无暗流。他单手解开安全带,抬步下车。 当顾抒微以为储峥是要跟着自己过来时,他却慢条斯理地为她拢了拢西装外套,带着凉意的指尖触碰她的颈侧,感觉就像是有刀刃抵在动脉上: “上去吧,我走了。” 顾抒微怔住,随即是恼怒浮上面色——都到这里了说要走,储峥耍她呢? 感觉到她的雷霆盛怒,储峥轻笑一声,用眼神指了指前方电梯口: “瞧瞧那里站着的是谁?” 她茫然地转过身,看到许久不见、依旧是从头发丝精致到脚趾的母亲顾青璐女士正冷肃着一张脸,低头看手机。 此时此刻头顶却是储峥置身事外的温和低语: “今晚你中途撇下徐期至来找我,你母亲应该很生气吧。” 顾抒微愕然,未从“储峥知道自己今晚原本在和徐期至吃饭”这件事中回过神,对方却体贴: “需要我从车库入口走吗,这样不会让她发现。” 他的脸上病容尚存,苍白面色平添清瘦嶙峋之感,就像是白炽灯下一束端正的光,说的话做的事却有几分偷情的自觉。 顾抒微说当然啊,你还想向曾经那么瞧不起你的丈母娘亲切问好么。 将储峥推远,顾抒微用了一点时间调整好呼吸,平静走向电梯口: “妈妈,你过来了。” 顾青璐抬头,锐利的目光从她身上扫至后侧,片刻后方逐渐放柔,缓声开口: “怎么回来得这么晚?期至说你吃饭中途接到电话就走了。” 徐期至连她餐间离场都要告状,怎么可能没说电话是关于储峥过敏入院,顾抒微一面带母亲上楼,一面如实说: “是储峥进急诊了,我过去看看他。” 顾青璐滴水不漏,表情有些意外: “储峥回来了?怎么会进急诊?严重么?” “过敏,我过去看了一眼就走,应该不是很严重——他大约回A市没多久,现在在给崔翕闻打工,我也还没见过几次面。” 顾青璐微笑,说不严重就好,既然不严重,也不要再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她似乎没有将这件事放在心上,很快调转了话头: “徐爷爷最近情况不太可观,医院连续下了三次病危通知。这几天除了律师,家中那么多孩子只让期至进过病房。” 母亲试图传递给她的信息一目了然,无非还是别人家中执权更替的事,顾抒微的初恋徐期至,大概是从老爷子众多孙辈中脱颖而出,继位有望了。 顾抒微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兴趣寥寥。 “期至他刚回总部不久,恰逢老爷子病重,要忙的事很多,却还是首先记挂着你。”话及此,顾青璐伸出手理了理顾抒微身上男士西装的衣领,语气轻缓: “外套干洗过再还给期至,基本的礼数不能丢。” 时至今日母亲仍然试图撮合自己与徐期至的行为令顾抒微恼怒,她实话实说,语气并无几分耐心: “这是储峥的衣服。” 顾青璐手指微僵,不动声色地抚过内侧女儿似乎不曾注意到的品牌手工暗绣,精致而独特的针法与剪裁工艺使其不存在任何仿品。 “是么,那也一样的。” 她似是觉得厌弃却出于修养不显山水一般,无声将西装袖口放落: “我今晚不留在A市,就是为了过来看看你,家里就不进去了。” 顾抒微有些意外母亲行程匆忙,但未多言,应声告别。 电梯下行,顾青璐的表情趋于冰冷,她若有所思地拿出手机,一直到司机将车驶出听江府方抬眸。 正是就在此刻,她望见前方小区门口绿荫步道,茫茫夜色之下,储峥衬衫袖口被随意挽起,素白的手指提着透明药袋一截儿,他走得慢悠悠,在垂眸看手机。 顾青璐眸光一凛,让司机靠边暂停,而后摇下车窗,遥遥出声: “小储,好久不见。” 储峥闻言抬首,并无任何意外或者惊讶的神色,声音平静徐徐,像是已经恭候多时: “您刚才在地下车库看见我,我猜你有话对我说。” 顾青璐未承认,她宾利后座姿态优雅,淡淡道: “有什么可说的呢?小储,五年前我们已经聊得很清楚。” “微微她心性不定,经常想一出是一出,最后总是害你受伤,是这样对吗?五年前是如此,现在也不会有改变。小储,阿姨还是那句话,你是一个很优秀的人,我真心祝愿你能找到一个懂得爱惜你的女生。” 储峥意味深长地微微颔首,站定后微笑:“借您吉言。” 顾青璐定定地在车内看他片刻,表情收敛,似是无意间戳中储峥痛处: “听说那个孩子后来被你姨父一家抱到孤儿院了?你回来后有去看过她么?现在应该长大很多了吧。”她怅然叹息: “在哪家孤儿院?我到底是做外婆的,难免牵挂,却一直没勇气去看她。” “您说淘淘?”储峥的声音如此谦卑有礼:“她一直跟着我生活,这些年在外祖母的思念下健康成长,五官很像她妈妈。” “她的小名叫淘淘,大名是顾衡——我记得您说过曾为微微算过命,说将来她的孩子得用‘衡’字,我铭记于心,一直不敢忘。” 顾青璐惊住,仓促地消化着储峥话语中传递的信息。此时此刻她得体的表情开始崩塌,后知后觉到事情早就已经在某一环脱离了掌控。 车窗外储峥半俯身,彬彬有礼地等待她的回应,就像那么多年前顾青璐第一次见到女儿主动带回家的“男朋友”,二十多岁的他面色有不易察觉的紧张,一举一动却不卑不亢,挑不出任何错误。 而她也带着第一次见到储峥时严苛的审视: “你回来究竟想干什么?拿那个孩子威胁抒微?说出你的目的,要钱权?要名利?” 像是听到了匪夷所思的论调,储峥双目舒展,笑了一瞬: “虽然并非出自本意,但过了这么多年,所谓钱权和名利都已经不缺。” “要是说还不知足——” “那我的胃口也不是您和徐期至所能填满的。” 为您提供大神 艾思崴 的《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最快更新 11. 11 钱权名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12 送给微微 顾抒微像往常一样给母亲发消息,问返程是否平安。 顾青璐只在半个小时后回了一个“嗯”,不像往日那样会再说起些别的事,到最后与她道晚安。 母亲的反常不仅仅体现在聊天软件上,还体现在今晚她听到储峥的姓名时,过于冷静自若的态度——换在几年前,她大概会用强烈的态度诘问顾抒微,为什么不听妈妈的话,为什么要放弃徐期至去选择这样一个不名一文的穷小子。 她对储峥的厌恶在如今反而消弭成过眼云烟了么,那顾抒微都不得不自叹弗如。 一夜辗转反侧,除了对母亲的今晚态度感到疑问,她也为错失良机没能享用到储峥而扼腕,总之睡得并不踏实。 以致第二天去学校时顾抒微仍然兴致不高,惯例回复完邮件和钉钉消息后有些分心,抬头眺望窗外。她看到楼下路侧停车位各系商务公车儒雅地依次停靠,数目多得有些反常。 顾抒微轻轻地“咦”了一声,以为是正在开展的春季校招所致,与同办公室的郝瑜老师说起。 后者眉眼弯弯,轻声道: “春招在体育馆那边,企业的车不会停到这边啦,应该是因为两天后的纪念大会吧,很多校友最近都陆续返校。” A大正值一百二十周年校庆,相关筹备工作早在一年前就已经紧锣密鼓地开展,庆贺盛大。譬如昨夜全球多地首都地标建筑亮起灯光秀,是当地华人校友为母校献上的生辰礼;校内各项系列庆祝活动也应接不暇:书画摄影展、专场演出、校友会以及更多的学术活动——几天前医学院的高峰论坛就属于校庆活动之一。 最为隆重的纪念大会将在本部临湖校区为主,西桥校区这里还是以分学院的系列活动为主。也正因为校庆活动纷呈的缘故,今年的春招与往年相比都显得有些无人问津。 郝瑜兴致勃勃地猜测今日有哪些杰出校友到访。 “今天应该是隔壁药学院的座谈会,听说三位院士和好几个药企大佬都过来了。我们学院和生命科学院的杰出校友座谈会都在周五对吧,我还蛮期待的。” 顾抒微点头,医学院共有学术界校友和青年校友两个座谈分会场,她跟郝瑜调侃,前几天谢院长给自己看过名单,只翻开第一页就被满纸的大咖晃了眼睛,实在不敢多看。 郝老师捂着嘴笑: “放心吧微微,以你的项目和文章成果来看,只要再过五年也会成为受邀之宾。” 顾抒微与同事一起做梦:“小瑜老师也是。” 郝瑜有自知之明。顾抒微去年还没出流动站时已经成功摘到“青长”的帽子[1],现在手里国自然项目临近结题将为履历再添一笔,五年后受邀参加校友座谈会对她而言不在话下。至于自己还是先乖乖苟住,别第一个聘期刚到,就被迫拎包走人。 两人简单交谈几句,顾抒微开始做自己的工作。 忙起来之后就无暇再想那些无关紧要的事,等她跑完数据时郝瑜老师已经下班两小时,在微信里打卡江边新开的泰餐,说味道不过如此。 顾抒微点了赞,而后转到聊天界面处理未读消息。 最上方是学院内几个入职时间比较接近的青年教师私下组建的小群,便于一些信息的互通有无。 【周一璇:来个人救救我吧,我真的不知道今年研讨会是线下的,其他工作能改时间的我都改了,就剩下明天这个讲座。】 【郝瑜:抱歉了周周老师,明天我正好要去体检,约了很久才等到,所以改不了时间。】 【毕子豪:北京的研讨会我能代替参加,幼儿园讲座就算了[偷笑]。】 【蒋州齐:明天早上我要去疾控中心,爱莫能助。】 顾抒微往上划了划,起因是周一璇老师即将去外地参加有关流感防控的学术研讨会,然而A市这边还有一个给启蓝幼儿园的小朋友科普如何预防诺如、手足口病等传染病的小型讲座,时间冲突后调节无果,只能尝试拜托同事们替自己顶上。 只是每人都用自己的理由回绝了周一璇。 了解完事情经过,顾抒微不做其他考量,打字: 【周周老师,明天我有时间,我去吧。】 周一璇很快私聊她,以一个磕头感谢的表情包登场。 【泪目了微微,我的大恩人!!等我回来请你吃大餐!!】 【你都不知道我刚刚有多绝望TT特别是毕子豪那个贱贱的样子,真想给他一个大比兜。】 【PPT我钉钉发你哦。】 【启蓝那边我刚刚已经和她们院长说好啦,你明天直接过去就可以,幼儿园的定位我也发一个给你吧。】 顾抒微点开瞧了瞧,听江府到启蓝幼儿园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比西桥校区缩短了将近一半的距离,过去很方便。 而考虑到讲座面向的主体是一群小豆丁,周周老师做的PPT漂亮且童趣,第一页主讲人姓名已经修改成了顾抒微,内容很简单,也不需要刻意再准备什么。 她爽快回复:【没问题,一件事而已。】 / 翌日,顾抒微满怀怨念地从床上爬起洗漱,大约知道了为什么连乐于助人的郝瑜老师,都没有接下这份简单的小工作。 ——因为讲座的时间在上午八点半,实在是太早了!! 可恶的早八,读书时恨早八,工作后恨不能杀了早八。 换完衣服她对付着快速吃了几口吐司,即使仍然困得几乎睁不开眼,也必须戴上腕表匆匆出门。 然而听说幼儿园这帮精力充沛的小孩在八点半已经吃完第一顿水果餐,并复习完昨天新学习的三个英语单词后排排坐,翘着小脑袋等待下一堂特别的科学课。 顾抒微根据导航,向着晨光驱车到达这家极富盛名的国际幼儿园。 葱茏蓊郁的森林公园对面,像是小小城堡的白色低矮建筑群外围墙被粉刷成深浅不一的蓝色,花园式弧形拱门入口两侧分别放了一个易拉宝,上面写的是“本周启蓝小明星”。 顾抒微将车停在了外面的停车场,步行进入时简单扫过,却没想到一眼瞧见了上方的顾衡。 她和别的小朋友一样穿着幼儿园灰色小西装,头发被梳成两个圆圆的花苞,表情却端正得像个小大人,抿着唇的笑容弧度很浅。 即便如此,还是一下子驱散了顾抒微早起带来的乏意,她忍俊不禁,将其拍下后微信发给顾衡小朋友: 【遇见我们的小明星啦。】 消息刚发出,幼儿园的负责人已经出来迎接她,Yulia朝她微笑致意: “顾老师,我们又见面了。上次太过匆忙,都没来得及好好谢你。” 顾抒微说姚院长,好久不见。 她首先在众人的带领下简单进行参观,游乐园和小型动物园、高尔夫球场、室内标准泳池、器乐教室等等,身为A市精英教育的领军代表,启蓝的确是在每一个方面都做到了极致。 在启蓝负责人对院内进行介绍的同时,路上先后遇到的白人幼教亦会朝她们热情招手示意,Yulia身为院长一一点头回应。 她笑着说,不同于市场上其他几家所谓“高端私立幼儿园”有大量来自东南亚或者其他非母语地区的老师,启蓝只招收真正英美外教,是当之无愧的行业标杆。 “顾老师未来也可以把孩子送过来,我为您安排最高的折扣和最优质的带班团队。” 顾抒微怔愣片刻,很快面色如常: “谢谢姚院长,不过我应该没有这个需求。” 当今不婚不育主义并不少见,Yulia表情也无意外: “那您亲朋好友当中适龄需要入学的,您也直接联系我就好。” 她于是谢过姚院长的好意,当穿梭过教学区域时正值下课期间,童稚的欢声笑语此起彼落,顾抒微若有所思,主动问起: “我能问问上次顾衡小朋友走失的事情后续是如何处理的么?” Yulia说当然可以,并不避讳走失的真正原因: “经过我们的调查,顾衡走失是我们园内老师失责所致,最终我们对这位老师做了开除处理。” “开除?” “没错,当然这一开始是顾衡家长的建议。”Yulia说:“不过经过综合考量,启蓝内部一直认为,还是要对犯下这样严重错误的老师从重处罚,以防类似事件的再次发生造成更严重的后果。” 顾抒微点点头,礼貌地不再多问。 事实上如果她身为顾衡的家长,可能在听说女儿差点走失后都很难再保持理智地通过“建议”的手段来与园方交涉——不过这也侧面印证了一点,顾衡的家长权势不容小觑,才会让启蓝这样的幼儿园如此快速地采取行动。 “顾老师,接下来我带您去礼堂,三个年级的小朋友会在各班老师的带领下依次入场。” 到达礼堂后,有专门的工作人员调试幻灯片播放设备,顾抒微暂时先坐在台下休息,同样在一旁的Yulia仍然时不时与她交谈几句,不过现在她们聊的是接下来的预防讲座。 顾抒微专心回复,以至于当一个小男孩忽然跑过来时她有些意外。 小男孩有些腼腆地冲她笑笑,掌心摊开露出两张一样的小汽车贴纸: “姐姐,你好漂亮,这个贴纸送给你。” Yulia在一旁调侃怪不得小男孩今天罕见听话地系上了小领结。 小男孩难为情地挠了挠头,悬在空中的手不知所措,顾抒微见此拿了一张贴纸并将其贴至自己的手背: “谢谢你呀,另一张你贴在自己手背上哦,这样我俩就一样啦。” 小男孩毫不犹豫地贴上,红着脸又跑开了。 一位外教老师叫走了姚院长,后者在走之前特意与顾抒微说:“顾老师看上去明明很喜欢小朋友嘛。” 她笑了笑,不做解释。 小男孩刚走没多久,又有一双小巧的圆头皮鞋雀跃地落在顾抒微眼前。 她抬起头,见到启蓝小明星顾衡小朋友,穿着幼儿园漂亮的小制服,眼神亮晶晶,因为过于专注而嘴巴不自觉撅起。 她的双手小心翼翼地捧着一个被玻璃纸用心包起来的、精致可爱的蓝莓挞,声音甜甜软软,抬头看她时轻轻叫了声“微微。” “这是我昨天自己做的小点心,也想送给微微。” 顾抒微惊喜接过:“谢谢你呀小衡。” 顾衡小朋友双目炯炯地望着她,眼神中满怀期待,顾抒微瞬间会意,当即打开包装纸尝了一口,酸甜清新的香气沁润口腔,匆忙解决的早餐让她胃中荒凉空荡,此时也被拂散。 她发自内心地说好棒呀小衡: “你真是一个了不起的小小西点师。” 后者高兴地扭了扭身体,用小小的手掌遮住了上翘的嘴角,眼神却一点点飘到了顾抒微手背上的汽车贴纸,这一次开口时,她的声音有些不自在: “微微,你比较喜欢小男孩还是小女孩呀?” 顾抒微一怔,努力控制自己不笑出声,即便如此,她还是忍不住眉眼弯弯,回答时不做任何犹豫: “小女孩,我喜欢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女孩。” 为您提供大神 艾思崴 的《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最快更新 12. 12 送给微微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3. 13 学生游戏 顾衡小朋友已经很努力不让自己在微微面前表现得太高兴,可是嘴角两端像是被飞鸟衔起,越飞越高,越飞越高,快要飞出启蓝啦。 她有些害羞地揉了揉自己的双颊,试图让自己看上去像是个稳重的大孩子。 顾抒微却要逗她,继续说: “我们的启蓝小明星,看到第一眼就喜欢得不得了。” 顾淘淘立刻彻底迷失在了动听的蜜罐里,高兴地笑了两声,双手托起脑袋天真无邪地问: “微微怎么知道我当上了这周的小明星呀?” “因为我刚刚过来的时候在幼儿园外面看到了,还拍下来微信发给你了哦。” 顾抒微拿出手机,想要翻出聊天记录展示给小朋友,顾衡好奇地脑袋主动凑了过来: “什么微信哇,我不知道。” 因为疑惑,顾抒微下意识地“嗯”了一声,一边说就是小衡你的微信呀,一边找到了和她聊天对话框里的照片: “你看,在这些小朋友中我一眼就注意到了这个最可爱的小女孩。” 可惜最可爱的小女孩此时此刻关注点已经不在照片上,瞧见显示屏上自己带着生日帽的头像,她惊喜道: “这是爸爸的微信!” 顾抒微全身一僵,她唯恐自己听错,逐字逐句道: “这是小衡爸爸的微信么?” 顾衡小朋友发现自己和微微的距离已经在不知不觉中越来越近了,那股像是花朵露水一样的香气悄无声息地将她包围,是前所未有的安恬舒适之感,她感觉自己轻飘飘,恨不得立刻将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诉微微: “是小衡和爸爸共同的微信!” “虽然小衡还不会用,但是有了它我就可以用手表自己买东西啦,爸爸说等我认识的字再多些,还可以拿它聊天。” 顾抒微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的表情不露出异样,微笑: “所以现在小衡还没有拿这个微信聊过天,对吗?” “对呀对呀,这个微信在爸爸手机里呢,小衡现在还只会打电话。”顾衡像是为了佐证自己说的字字属实,用力地点了点头。 顾抒微快要掐人中了,回想起这几天账号对面冒充小孩子的口吻一口一个的“微微”叫着,简直如同性骚扰一样让人不寒而栗。 她深吸一口气,做最后的确认: “确定是爸爸,不是妈妈嘛?” 听到“妈妈”两个字,顾衡小朋友忍不住撇了撇嘴,眼神哀怨地望向顾抒微,声音有些失落: “确定,就是爸爸呀。” 舞台上的幻灯片播放设备已经调试完毕,工作人员在提示,顾老师,可以上台了。 而另一侧,顾衡的生活老师也注意到了小朋友在这边逗留太久,要过来带她回到座位上,小豆丁只好依依不舍地与微微挥手作别。 顾抒微朝她挥手示意。 虽然莫名的天然亲近感让她发自内心地格外喜欢顾衡,但骤然得知微信的事,想到顾衡爸爸冒充女儿每日早晚问候关心她,实在有些毛骨悚然。 现在,现在还是先好好消化一下为好。 顾衡爸爸图什么.. 顾衡妈妈又知道他拿女儿微信做这事么? 无辜的顾衡.. 顾抒微的脑袋快要爆炸。 所有的小朋友已经在大礼堂集合完毕,启蓝的老师借助一则有趣的童话故事引出今天的健康主题,并让小朋友们鼓掌欢迎小顾老师的到来。 掌声雷动,有着莫名攀比心的小朋友们拍得一个比一个用力,要靠掌声洪亮程度分出高低,除此之外还有对这个陌生美丽的年轻老师的夸赞: “小顾老师好漂亮!” “比柚子老师还漂亮!” “比电视里的大明星还漂亮!” “和我妈妈一样漂亮!” 顾衡小朋友悄悄竖起耳朵——她才不参与这样幼稚的话题。 她只是忍不住骄傲地挺起了小胸脯。 / 讲座结束后,启蓝的老师们与顾抒微说这是一场收获满满的科普,小朋友和她们都学到了很多。 顾抒微勉强笑了笑,心说她也收获满满。若不是今天来这里见到了顾衡,她可能始终不知道这么可爱的头像对面是一个中年男人在叫她微微。 ——不能再想了,再想就是一身恶寒。她回到西桥校区的第一件事,就是不声不响地拉黑顾衡爸爸的微信。 顾抒微抬步下车,急迫地需要找些事做以转移注意力。 她随机叫住了从身旁经过的两个小女生,正好是万依然和她的好朋友: “哈喽呀,你们要去哪?” 她们喊她小顾老师:“我们想去体育馆看看今年的春招。” 虽然还没到面临毕业就业之时,但早些了解总是百利而无一害。 顾抒微主动: “需不需要我跟你们一起过去?” 比起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逛,有见多识广且如朋友一般没有负担的小顾老师在身边无疑更好,两位少女惊喜点头,让顾抒微站到她们中间。 宽阔明亮的体育馆内篮球场,上千家参招单位环形排开。顶级学府的应届毕业生炙手可热,绝大多数企业在去年秋季时接近完成招聘指标,春季招聘的气氛其实已经和缓下来。 顾抒微带着她们直奔医疗区域,首先言简意赅地向她们说明前往医院、疾控中心和企业工作内容区别,以及各自的优势与不足,而后根据自己工作当中的接触,对几家代表单位进行介绍。 一圈下来,她已经说得不少,身边还有几个半路相遇的其他同学合流正一道聆听: “你们自己逛逛看看,或者还对哪家比较感兴趣?” 有两个女孩子笑嘻嘻地你推我我推你,最后是其中一位抬起手臂,遥遥一指: “那家!问正,顾老师,问正怎么样呀?” 话音刚落,其他几位少女也迸发出了笑声。 顾抒微一怔,顺着望去,大约明白了为什么女孩子们笑成这样。 在由于封闭而些许闷热的场馆内,储峥穿一件简单的浅灰色衬衫,最上端的扣子未系,敞开三寸。他稍稍俯身,单手懒散地靠在问正摊位的白色桌面之上,另一只手掖着一份简历,看得随意。 而恰好,从体育馆顶端高窗落下的那束光不偏不倚地洒在他了身上,以致周身溶溶,如同与身旁他人置身于二重世界。 在人群中扎眼得很。 在浩浩荡荡一行人的目光都停在了储峥身上的同时,问正摊前的几个HR也一动不敢动。 没人提前告诉他们储总会亲自过来——不必说这只是一场普通不过的高校春招,就算是顶级猎头介绍的工程师,也不需要这位出面啊。而且分明上一秒还在与他们说话,为什么下一秒就突然翻起简历了。 储总,高抬贵手。摊位前的小同学们都不好意思拿被您压在手下的宣传册.... 气质卓绝的储总下一刻真的抬起了手,并弯下腰,俯身捡起一架不知是哪位同学恶作剧般飞过来的传单纸飞机,纤长白皙的手指慢条斯理地将其把玩一周,而后拆开。 上面似乎还写了一行字,马克笔的油墨印穿透铜版纸,只能观察到字迹龙飞凤舞,内容究竟是什么未可知。 能观察的只有储总的反应,他的表情却无波澜,沉默地看完后,将其折成一丝不苟的方块并压至诸多简历的下方。 他将这些文件尽数握起,而后朝他们扬了扬: “我先带回公司。” 直至男人走远,几人才如大梦初醒般回过神,开始猜测储总特地前来的用意: “可能...是对母校爱得深沉吧。” / 从春招现场回来后,顾抒微继续忙了会自己的事,到晚上接近九点方启程回家。 踏门而出综合楼,高瘦挺拔的男人独身静立,像是等待已久。他的四周皎皎,只不过夜晚镀在储峥身上的是月光。 顾抒微忍不住翘了翘嘴角——白天看他拆纸飞机的反应平平,还以为有去无回了。 没想到居然在这特地等着。 她主动先开口: “这么晚了在这干嘛呀?” 储峥并未顺言,将二折的传单纸递回,声音没有太多温度: “还给你。” 天啊,这架纸飞机是被储峥送去参军了么,为什么会变成一个如此规整的豆腐块。 顾抒微没能理解他的意思,只在是随手拿过来的传单上写两行字逗逗储峥,需要还么。 也并没有写什么奇怪的内容,不过是一句:“专心工作,不要摸鱼”而已,简直是小题大做。 她一头雾水地接过,储峥已经抬步离开。 顾抒微立刻快行跟上: “——好端端闹什么脾气?一架纸飞机还触犯了您的天条么?” 在顾抒微前方二尺距离的男人不做回答。 没有得到答案的小顾老师誓不罢休,紧跟直至他的车前,毫不犹豫地坐上了副驾。 储峥目光斜她一眼,任由她这么坐着,未多言语,径直发动汽车。 一路畅行,驶出A大。 顾抒微最擅长的就是耐心赛,储峥不开口她便也不说话,自得其乐地玩手机,并不在意他要将车开到哪。 无声的僵持大约持续十分钟,是储峥先败下阵来,将车停至路边临时车位。他的表情罕见地可以用冷酷来形容,毫无预兆响起的语调却平静: “用纸传情,这种事做了快十年还没腻么?” 上方香樟树参天葱郁,林深幽幽,遮住了散落月光。 顾抒微未解其意,莽撞地说了句不腻啊。 男人闻言,将头偏向另一侧,桃花眼中目光漆黑难辨,最终犹如认输般微哂: “所以才会和我在一起的那几年,仍然与徐期至书信传情么?” 为什么又和徐期至扯上了关系?书信传情这种事更是天方夜谭——她又不是爱交笔友的李华,顾抒微属实没有参透储峥话锋一转的原由。 但是机遇显然与风险并存,她忽然之间心跳得飞快。 顾抒微伸出手将储峥的脸拂正,一瞬不瞬地望向他的桃花眼时,缓慢地笑了: “从来没有过,只和一个前任玩过这种幼稚的学生游戏。” 近距离的交锋下,储峥视线倏忽间低垂,他的睫毛在顾抒微指边扫起飓风: “顾抒微,再见到我起你花言巧语不断,究竟想要什么?” “不要再装傻了,我几次三番地向你明示暗示,你又怎么会看不出我想要什么呢?” 储峥没有回答。他的沉默恰如无风的夜晚,带着望不清的不可知,缓慢拿走脸侧顾抒微的双手,滚烫的体温在这一刻起开始相互试探。 汽车再次被发动。 强烈推背感的作用下,这一次的目的地顾抒微一眼看穿,是离A大西桥校区最近的希尔顿。 为您提供大神 艾思崴 的《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最快更新 13. 13 学生游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4. 14 戒律清规 储峥并非无师自通的高手,甚至可以说是有些木讷迟钝的庸才。是的,他有蓬勃健康的力量,兼备浩瀚盈月的温柔,但这并不能与“擅长”划上等号。 第一次发生关系时,顾抒微全身上下每一处都已经在破弦边缘。 两人每寸肌肤紧紧相贴,那是一种介于溺水和火炽之间的感觉,像是出生不久就闭合的囟门在成年后再次被雨露掀开,淋了满身又渗近骨髓,是她无法招架的雷电雨。 她在心中祈祷快些吧,让来势汹汹的飞火击穿她的四肢百骸,让滂沱澎湃的雨霖带走她的颤栗。 储峥像是朝拜的信徒,亲吻她的眼泪与汗水,忠贞地倒伏在她的裙边,双手却将她圣洁地高高捧起。 不该这样。 在即将溃破的边界,她不需要低微的谄媚,不需要沉默的誓言。顾抒微要的是储峥摈弃所有的理智与戒律清规,用强势的力量吞没她、像她一样毫无保留地向下坠落。 她反手褪了自己的衣衫,没有阻碍地贴近他、拥抱他。心尖牢牢对着心尖,感受他隆隆的心跳。 储峥的双手在瞬间不断收紧,声音喑哑地问她,确定吗,真的可以吗。 顾抒微是怎么回答的呢。 时隔多年,快要忘却,大约是气急败坏地朝他吼了一声: “储峥,如果你还要让我主动到最后一步,我们之间就再也没有下一次了!!” 当然了,他们之间最后有了无数个下一次。 在那么多个日夜,顾抒微一边摸索学习,一边教他,怎样让她可以更快乐,怎样可以让他也不必忍得那么辛苦——这是一件应当双方同时获得满足的事情。 比如接吻比拥抱更沉醉,比如不要如此沉默寡言或者总是只说爱她。 ——说些别的吧储峥,不需要在这种时候继续做古板的君子,也不需要把她当作单纯无知的少女。 可是他从来不说。直到顾抒微被逼急了要暂停要结束,他才打破沉默。 他说,那些话冒犯你,亵渎你,所以我不想说。 顾抒微忽然之间没了脾气。 时间与反复练习让他们逐渐变得合拍,逐渐产生不可替代的默契,也不会再莽撞地弄痛彼此,而是一起遨游登顶。 某次海岛落日的落地窗前,结束后顾抒微疲惫地将要睡去,储峥为她拨开鬓边濡湿的头发,将她抱紧怀中,大概说了唯一一次比较露骨的话语,他说: “很美,天地落日与我为你共振。” 顾抒微曾经以为这些回忆已经随着她与储峥的不欢而散而早就淡退,此时此刻终于发现不是的。而肌肉记忆比脑海之中的烙印更加可怕。 它像是终生的、牢固的、越刻越深的。 他们身体之间的契合程度如同从未分别过一般,关上酒店房门的瞬间,顾抒微伸出双臂挽住储峥的脖子,要他低头亲她。 他是她唯一的、最优秀的学生。吻落下时没有任何迟疑,储峥将她稳稳托起抵在墙上,尾椎骨在一瞬间与冰凉的墙面相靠,迅速激起自下而上的电流,下一秒这种冰凉坚硬的涩感又立刻消失——储峥的手横隔在了二者之间,成为她的靠垫。 他带着罕有的粗砺与汹涌,密密麻麻的吻落下时,像是要在顾抒微的喘息中寻找曾经,要将那些回忆咬得鲜血淋漓,摆在她的面前。 对顾抒微而言每一处的肌肤敏感程度已经成为了原先的二次方,腰骶处的炙热实在无法忽视,她不服输,有些不安地反手摸了摸身后男人的宽大掌背,再下意识顺着骨骼与肌肉的线条一点点前移。 是储峥的身材变好了还是她的承受阈值降低了,她的双手无声在他游走时几乎被惊住,同时忍不住为自己喝彩。 顾抒微啊你没看走眼,这一步棋着实走得太妙,今晚享大福。 这一次她要储峥衣衫尽褪而自己安然无恙。皮带的解法当初他也教过她,示指与拇指上下合力,要用巧劲儿。 顾抒微摸着衬衫边儿一点点辗转向下,找到了该使劲的地方。 金属卡扣声在空旷安静的夜里忽然响起,储峥因此因此理智回笼,有片刻停滞。 他们刚才没来得及开灯,顾抒微眼前只有一个模糊不清的线条,她听见储峥从头顶传来的声音像是被气笑,最后却妥协般开口,被春夜凉风沁润,低沉动听。 他说,随你。 那就不必再客气。如同拆礼物一般,顾抒微毫不犹豫将储峥熨帖笔挺的衬衫远远抛至地面,而后一寸寸地触摸验货。 储峥的呼吸明显变得急促,他将顾抒微抱起放至床上,就要欺身而上时,后者忽然起身,将屋内的灯光尽数打开。 骤然变得明亮的环境让二人同时闭了闭眼,显然因为平时戴眼镜的缘故,储峥适应的时间更慢些,他闭着眼蹙眉低语,问顾抒微,还要做什么。 顾抒微慢条斯理地拂了拂自己只是稍稍凌乱的衬衫衣领,看着面前上半身已经赤/裸的男人微笑: “不是说我喜欢书信传情么,拿笔来,今晚我要在储峥的身上写个痛快。” / 顾抒微一早是被闹钟叫醒的,浑身酸痛不适的感觉让她差一点就要将闹钟关掉继续睡去,但理智残存,她猛地睁开双眼。 ——闹钟在几天前就已经定下,今天是周年校庆医学院的杰出校友座谈会,谢长黎院长叮嘱过她要早些到校。 原先还在安睡的储峥此时也已经睁开眼,他伸手去拿床边柜的手机,大约是看时间,很快又重新放下。 差点把他忘记了。 昨晚的记忆袭来,那是降落于荒野中罕见的狂风骤雨,是一场势均力敌的比赛。储峥当年的水准只在开始时有轻微的波动,后面的一切都令她不能再满意。 然而顾抒微的大脑迅速开始转动,她的愿望已经达成,现在该思考用什么样的姿势踹上他一脚才能让他尊严扫地,狼狈至极。 踹他脑袋,踹他肩膀,还是踹他屁股。 顾抒微的脚踝开始默默活动。 仍将她搂在怀中的储峥似乎并未察觉,他抬起头,珍之又珍地在她眉心落下一吻,轻声: “我先回去给淘淘做早饭。” 这是顾抒微不曾预料的发展,仿佛冷言冷语甚至是剑拔弩张的气氛在倏忽间消散,他们变回了毫无芥蒂的情侣。 但是怎么可能呢? 尽管此时顾抒微疑惑非常,想知道口中“淘淘”是谁,为什么需要你回去给他做早饭,是宠物、亲戚还是雇主。但她都不会问出口了,今日之后她与储峥不必再见,任何的疑问都会在未来漫长的失联中失去刨根究底的必要。 他回去做什么都与她无关。 顾抒微笑了笑: “让我先去洗漱吧,我急着上班。” 储峥微怔,大约是没料到她平淡的反应,良久注视后点了点头,并未多言。 当顾抒微从浴室出来后,她瞧见储峥也已经穿戴整齐,虽然穿着昨天的浅灰色衬衫,但并未削减任何气度,在干净的晨光中纤尘不染。 她深吸一口气,打开房门就要离去的同时,说出了刚刚刷牙时打好的腹稿: “有些话见到你就想说了。储峥,看到你现在混得不怎么我实在是由衷感到高兴,这都是你活该的。” “但是你不仅混得不怎么样,伺候我的水平也不怎么样。” “昨晚我可真是,一点都没爽到。” 话至于此,储峥的表情可以用错愕和难看来形容,然而顾抒微才不在乎,她发出从与储峥再见面以来所未有过的畅快笑声,朝他挥手告别: “小穷鬼,拜拜咯。” 为您提供大神 艾思崴 的《带球跑的穷小子回来了》最快更新 14. 14 戒律清规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