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美人娇妩》 1. 第 1 章 重生之美人娇妩 文|施黛 雷声轰响,黑云翻涌。 偏僻山隘之中,一林间不起眼的低矮木屋正被黑衣影徒团团围住,戒守森严,当是连一只蚊虫都无法轻易从内遛逃出。 相比于屋外的严防肃穆,室内点烛熏香,却显一派气暖烟柔。 钧釉香炉缭雾袅袅,燃着名贵的安神檀香。 熏炉之后,白色幔绸揽挂,一脸色冷沉的俊美男子坐在榻沿边上,弯身将浸了药的温帕小心贴在睡中人的额前伤处。 之后,他百般克制伸出手,抚过一张美人面,唇瓣微动似有话想说。 只有在这种时候,他才敢将问题问出口—— “阿妩,就真的那么喜欢他……甚至不惜逃婚吗?” 字字出声艰涩,待他把整句话完整说完,指甲已经将要嵌进肉里。 新婚前夜,他爱慕的女子不惜下毒害他,只为与旁人私奔,他心头生生被剜透,又怎么会不恨不怨? 他嫉妒得快要发疯。 只是……终究舍不得气她太久。 容与迟缓收回手,忽觉目痛难忍,方才尚可忽略,可眼下发作起来简直目眦灼裂。 这是被暗算所致。 除了她,还有谁能轻易近得一门宗主之身,又会在他毫无防备之下得逞行凶? 她脱身时扬撒的粉末是利害物,想到她当时动作起来是那么的不留情,容与自嘲地摇了摇头,心头不忍一片哀凉。 为了那探花郎,她竟能奋身至此。 容与苦笑起身,帮她掖好被角,离开内室。 颀长背影被烛光打映在墙壁之上,一影如鸿,徒显落寞与失意。 …… 半个时辰后,仰卧榻上沉眠的周妩长睫轻颤微动,终于有了转醒迹象。 她眼皮沉沉,仿若身陷于一个长长的幻梦,睁开双眸的瞬间,她只觉浑身被裹挟着形容不出的虚弱与疲乏。 艰难撑起身,又环顾左右,周妩心头顿生一阵迷茫。 陌生的内置一览无遗,除去一张简朴的架子床、木桌木椅和一鼎香炉,便再无其他。 她不知这里是何处,更不明自己为何会出现于此。 周妩难受地揉了揉太阳穴,困疑满心,可却什么都想不起来。 脑海中最后的记忆,是她拖着将近枯槁的身子躺在容与哥哥的怀里,与他轻声作别,而后安静又坦然地面对死亡。 难道这里就是死后的世界? 周妩怀疑地尝试伸出手,凝目的瞬间,她突然发觉哪里不对劲。 经历过那场火灾后,她的右手手背分明被烧出一大片可怖的伤痕疤瘌,可眼前的纤纤玉指却嫩如葱段,从里到外都是白皙泛粉的盈润。 她仔细看了两遍依旧不可置信,当即迫不及想寻面铜镜去照看自己脸上的伤。 可室内空荡荡哪里会有妆奁镜台,她只好将目光落在桌上摆放的茶壶,之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奔过去直接将满壶茶水泼洒于地。 水聚成洼,她俯身看着水面映出的那张姣好面容,当即懵坐原地。 伤疤全然消失,她模样恢复成最初的皎容妍丽,还有,水中所映的张脸尤显几分青涩稚气,就好像……那是从前的她。 心绪纷杂如坠迷雾丛间。 周妩失神作缓良久,心头渐生出一个荒唐的猜想。 为验证此念,她鼓足勇气踉跄起身,试着推开房门。 嘎吱一声,她的秀丽发丝随之被冷风吹拂起,外面正暴雨倾洪,闪鸣轰响。 她本不畏雷雨,却还是被眼前骇然之景吓得僵愣原地,一动不敢动。 只因屋外暗影如魅,煞然似伥鬼,正将木屋前后层层圈围。 他们身着蓑衣威立,面沉目冷,几乎人人都冲她咬牙切齿,怒目而视,像是恨极。 她不明所以,下意识想逃离。 可将要转身的刹那,她余光不经意扫向人群,就看到暗影中心有一道萧疏轩举的挺立背影,竟是那样熟悉。 她盯着那个方向不由怔愣住,而对方闻听动静也很快转过身来。 四目相对,对方湛然若神的俊容映入周妩的眸,一瞬间,她心绪忽的安定。 那人,竟是她的容与哥哥。 她来不及多想,当即不顾檐外落雨,提裙便朝着外面急匆奔去。 然而随着她突然的动作,周围威立左右的影徒们瞬间横眉戒备起。 其中更有一道怒声清晰又显耳熟—— “师兄,这祸水竟然这时候还想着跑,你满腔真心真是喂了狗!” 周妩已经顾不得旁的,她实在害怕,只想快些奔去容与哥哥身边寻庇护,这些影魅,简直太过凶神恶煞。 她一路小跑,影徒便只得一路跟退。 不管如何,此女现在还是门主将过门的妻子,不得主上命令,他们谁也不敢冒然去碰她。 只是,原以为她是异想天开,妄想正面拼逃,却不料她横冲直撞,竟直直奔朝宗主而去。 她用毒粉残害宗主眼目一事,青玄门人人皆知,岂能再叫她轻易近得门主之身? 可偏偏门主挥手,示意所有人不可阻她。 妖女!凭着貌美勾引主上,又水性杨花的与那沈姓探花郎不清不楚。 影徒之众,人人忿之。 他们拔剑戒守于边侧,心想要是这祸水胆敢再次下毒,就算是违抗门主之令,他们也必然出手相护,给其教训。 五步远,三步远,两步远…… 周妩即将奔至,在场除了容与,所有人都紧张地屏凝住气。 可预料中的质问吵闹没有,再次心狠下毒更没有,那位向来矜礼端持的相府千金小姐,此刻竟是软腰扑进门主大人怀里。 她不顾人前临众,自然踮起脚尖,弯臂环住宗主的脖颈。 而后安安静静,依赖地贴身黏着。 这是…… 众人映眼,无不瞠目惊诧。 “所有人,转身避目!” 容与声沉下令,带着几份沙哑。 众人这才回过神来,面露怪异,低首忙应令。 转身前的最后一瞥,有人眼尖注意到宗主大人耳上瞬间升腾起的一抹异色,烫红灼灼,呼吸也克忍显重。 影徒回避,周妩却抱他更紧,模样像是一只受了惊的兔子。 容与感受着她身上的温,一时峙僵原地,双手抬起又放落,难为地不知该放置何处。 她出身高贵,看不上他们这些粗野的江湖人,又向来恐避他而不及,可现在怎么又…… 容与拧起眉,喉结微滚。 暴雨倾,雨帘内,他单手为她撑伞,哪怕自己背脊已然被洇透,依旧将伞身前压,护她牢牢。 如果可以,他多么希望这一刻可以无限放缓延长。 这样,他便能实现奢望,拥她更久些。 “容与哥哥。” 周妩在他脖颈一侧轻喃出声。 吐息拂过,寸寸掠着他的肤,还有她身上的幽香,从他鼻尖一路直钻涌到心窝。 容与瞥眼,按捺地咬了咬牙,之后缓慢抬起空放的手臂,试图回抱住她。 两人相贴,她没有躲。 意识到这一点的容与,有瞬间的迟疑。 她向来对自己疏淡,每次相见,也只有在丞相大人的提醒下,她才肯主动与他打声招呼,欠完礼后,除去一声客套的容公子外,便再无其他。 可刚才,她竟容他搂抱,还嗲声唤了他一声哥哥。 容与来不及反应,第二声很快乍现。 周妩松手站稳,目光停留在他面上稍打量,泪眼盈光言道:“容与哥哥,这到底怎么回事?” 他双手握拳,克忍开口:“你先前跌进洞坑不小心摔到了头,现下感觉如何?” 摔到头…… 容与的话叫周妩心生茫然,可额头上隐隐的钝痛却提醒着她,他的话是真的。 微怔间,她看见一道黑影悄悄转过身来,目光针对地凉凉落她身上,似是在暗处防备。 周妩心头一跳,看向容与心有余悸道:“容与哥哥,这些人听你的是不是,可不可以将他们撤远些呀?” 瞪着她的那人面目有些熟悉,可是雨势太大了,入眼一切都显得囫囵模糊。 可她话落,容与落在她腰上的力道突然收紧。 “你说什么?” 周妩只以为他没有听清,便重复,“先撤走他们,好不好?” 容与动情的神色瞬间冷下,随即恢复成平素酷冷肃厉的待人模样。 原来,她先前说这么多,做这么多,甚至一反常态地热情,引他心猿意马,目的都是在此。 她倒知晓耍弄什么伎俩最有效,最能吃拿准他,她费尽心思地假意温柔,就是为方便那位沈公子,深夜潜进暗林来劫人吗? 容与心头怒意汹涌,最终只克制地一手掐上她的后颈。 他罕见对她态度强硬,俯下身,用只两人可闻的音量沉沉语道。 “撤了他们,然后呢?你与沈牧公子私约于何时,我等留守在这,是不是坏你的好事?” “沈,沈牧?” 周妩彻底震惊,这些陈年旧事该是早被翻了篇的,何故再次被提及? 何况两人摒弃前嫌重新在一起时,便彼此袒露过心扉。 前事勿提,他们珍惜当下,从此只过往后。 对峙间,周妩恍然又想起自己恢复如初的容颜,消失的疤痕…… 最初的荒唐猜想再次得以佐证,她还未来得及深思,容与却忽的闷痛捂住眼睛,紧接身形摇晃,险些跌倒于地。 此异状出,影徒众人大惊,瞬间围立帮扶。 容与强忍痛苦,冷汗冒额。 周妩从没见过他这副样子,正无措之时,不知是谁在背后推了她一把。 她跌着扑跪过去,抬眸就看到容与双眼失神,眼底满是可怖的血丝。 他不眨也不闭,咬牙忍着,命令手下为他点穴缓释,可显然作用不大。 “怎么会这样……”周妩肩抖声颤,忧心切切。 她这一声招了怒,容与身边有一人忿忿出头,睨着她冷冷道:“你现在装什么好心,师兄这样还不是你下毒所致!” “下毒?” 周妩蹙眉,也终于将对方认出。 这是向塬,是和容与哥哥关系亲近的小师弟,虽然前世两人见面的次数并不多,但记忆中,他对自己一直礼致周全。 面对他的怒视,周妩默了默,心头纷乱的思绪很快被串联成线。 下毒,眼伤,雷鸣雨夜。 一切的一切皆与一年前的那晚相重合,真相似乎已经呈全貌地映在她眼前。 那曾是她最悔的一夜。 现在,她是重新来过了吗? “周千金,师兄下令不许我们对你蛮横作拦,他现在神志不清,你若敢趁师兄羸弱之时遛逃,去寻你那浓情蜜意的探花情郎,当真是狼心狗肺!” 向塬恨恨道,“你自己看着办吧。” 说罢,他扶起容与回屋,伤病之人再这么淋雨下去,说不定真会伤及根本。 周妩独身立于原地,方才有容与护着她,她身上一处未湿,眼下无人管顾,周身转瞬就被浇透。 她不管那些,只将指甲用力掐进手心。 待手破后的痛感清晰传至,她也终于感觉到了几分活着的真实。 暴雨倾盆,电闪雷鸣。 这一夜注定不平常。 前世,她便在此夜过后做尽傻事蠢事,与薄情寡性之人私奔,害了容与哥哥的一双眼睛,更为周家惹来不尽的麻烦…… 哪怕后来她与容与再遇,两人苦尽甘来,重修于好,她也依旧没有将前尘往事彻底释怀。 悔、愧、哀……个中滋味只她一人能懂。 她更曾在心中无数次幻想,如果能重新回到这一天…… 如果能重新回到这一天,她绝不会再放开他的手! 周妩眼睫轻颤,动容地闭了闭眼。 上苍垂怜,她宿愿终达。 2. 第 2 章 容与眼目伤势很重,开始时还能模糊见影,几个时辰后却只剩隐隐的细微光亮可寻。 到了后半夜,最疼痛难忍的阶段熬过,他也终于恢复意识清明。 睁开眼,察觉房间有人,容与先是一顿,有所期翼,待仔细辨认后却又失望垂目,低喟而叹。 向塬注意动静,赶紧上前问询,“师兄,你醒了,感觉如何?” 容与撑起身:“她呢?” 闻言,向塬表情明显不爽了下,他刻意没立刻搭话,而是走到桌边,去给容与倒水润喉。 重新走近,他绷着脸把水杯递过去,可抬手间,却见容与毫无反应。 向塬愣住,伸手在容与眼前晃动试探,“师兄,你眼睛……” 容与终于有所察觉,他接过水,往后避了避,“只是暂时,无妨。” 向塬甚怒,没控制住激动情绪,开口犯上言道:“师兄,到现在你还这样无所谓的态度?她做了恶,害瞎了你的一双眼睛!我们身为江湖中人,不说身边刀光剑影,但谁又没几个仇家?尤其你还是一山门主,如今瞎了眼,若此消息传扬出,谁知会不会被人趁机报复寻仇?” “今日是一双眼睛,那之后呢,她是不是还想要了你的命才肯罢休?” “够了。”容与冷冷将其打断,声音威沉几分,“我问,她人呢?” 向塬被容与一字一顿的寒戾口吻慑住,虽不情愿,但总算如实回了话。 “人家大小姐早在偏屋睡熟了。你方才疼成这样,她看都不来看一眼。”向塬替他不值。 没走就好。 容与听完,首先的反应是松下一口气。 “知道了,你下去休息吧。” 向塬忍了忍,临走前还是放心不下的多了句嘴,“师兄,我知道你不想听。可一个心里总惦记着别的男人的女子,你还惜着她做什么?” “即便她是丞相府千金,可庙堂与江湖居远,双方历来井水不犯河水,我们也犯不着求他们什么。你身为堂堂青玄门的门主,想要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又何必这样一根筋地不放手,把自己折腾到这番境地……师兄,你告诉我这是为什么?” 容与将手中的白瓷杯握紧,他静默片刻,缓缓道出一句,“我从来没想过……” “什么?”向塬没懂。 容与眸光稍定:“我从来没想过,她会不是我的。” 向塬摇摇头,叹了口气,“要我说,你们俩的娃娃亲当时定得也随便,周丞相和师父私下关系交好,一时兴起便直接将你们二人的婚事口头相定,结果人家周大小姐根本没把此事当真,你倒好,跟着了魔似的认准人家便不放。” “出去吧。”容与乏倦,闭眼下了逐客令。 向塬知晓自己再劝也是徒劳,转身悻悻而离。 …… 翌日清晨,前去为周妩送饭的影徒率先发觉情况有异。 木屋空空,周千金踪影不见,便想她是夜间趁众人未醒之际遛逃而出。 彼时,向塬正为容与通脉疗伤,两人本该气凝神聚,可容与却因属下骤然禀告的一声‘周姑娘’而瞬时分心,他胸闷遭气血逆阻,心脉受冲,俯身猛地吐出一大口鲜血。 向塬见状,恼怒抬手,直接扬起一柄剑运力向门口刺去,堪堪只两三寸的距离,叫那冒失的报信人险些当场毙命。 “谁教你这么不懂规矩!?” 对方也知自己惹了祸,吓得身颤跪地,“是,是门主亲口吩咐,关涉到周姑娘的事,一律及时直禀,不必……不必通传。” 向塬一噎,简直有火没处发,憋闷的恨不得自己也当场吐一口血。 容与喘息作缓片刻,用手帕抹净唇角血痕,并非苛责下惩。 他只冲外道:“说你的事儿。” “属下卯时去给周姑娘送饭,进门却见屋中早没了人迹,我带着兄弟们沿路寻找,依旧毫无踪影,然后……” 手下人欲言又止,为难地抬了下眼皮。 容与眼目不便,自然注意不到,向塬却瞅出端倪,大致猜出什么。 “赶紧把话说完!”他严辞催促。 对方只好硬着头皮继续道:“属下们一路寻到后山,察觉山脚密林之处隐匿着一辆马车,我们正准备靠近车身搜查,对方却警敏发现了我们,于是驾马疾驰,沿着小路很快奔逃而去。我们没驱马,自然追不上,只隐约看清在前驾车的是位年轻公子,白秀挺拔,并非俗人。” 听到后面,容与再按捺不住。 他拊胸而起,踉跄直奔门口,用力提起那报信人的衣领,出声凛寒,“你看得真切,确定阿妩在里面?” 属下被吓得发愣,话音都不稳,“没,没有,车厢内部被封严,外面什么都看不到。” 容与不放弃地还想再追问什么,向塬却在后看不下去,直言提醒,“师兄,眼下至此,还有什么不确定的?我们连夜追来,不就是因为她坚持要舍你,去找她两情相悦的探花郎。难不成就因为她昨日假意温柔了番,你就又觉得希望重燃了吗?” 希望重燃…… 容与紧紧攥握住拳,嗓口发涩到说不出一句话来。 她可以绝情地出走,也可以再一次抛弃他,可为什么要忽然示好,忽然对他亲昵拥抱,主动撩引出他对她的瘾。 做了这些,却又走得毫不犹豫,将他的真心视作贱廉。 真就那么……一文不值吗? “师兄……我们回去吧。回去告知师父实情,叫他老人家亲自去丞相府跑一趟,将你二人的婚约自此解除,别再执着了,就当彼此放过。” 向塬凑近拍了拍容与的肩膀,低低出声。 在他眼里,容与该是无所不能的轻狂,目空一切的倨傲,他从未见过师兄这般落寞的失意模样,他不该如此。 容与始终没出声。 房间森寂,落针可闻,气氛渐凝沉。 可这时,外面突然传来动静。 在所有人都将周妩逃婚一事认作现实,认定此事是青淮山之辱时,那被众影徒恨得牙痒痒的周家千金小姐,此刻却骤然现身,她怀抱着一大篮新鲜的草药,一脸无辜又茫然地小跑进营地。 她着一身鹅黄明丽的宽袂衣裙,面庞娇俏明丽,身后的初阳正升起,光照打在她身后,将她整个人从外镶上一圈金黄暖洋的绒边。 映得那么美好,那么柔和。 容与推门而出。 他看不清眼前的一切,但却能感知,有一道光束精准照进他荒芜疮痍的心口。 暖着他,化了他眸底哀寒。 …… 周妩完全没在意周围人汇聚在她身上的打量目光,她只注意到容与眼睛空洞失神,于是急忙关询地快奔过去,顺手将竹篮递给右侧的向塬,代替他扶住容与。 “屋外阳光强烈冲目,你带他出来干什么?” 向塬被噎,满眼不可置信,“这事……你怪我?” 周妩表情滞了瞬,但也顾不上心虚,她关切望向容与,声音转柔询问:“容与哥哥,我先扶你进去,外面阳光耀灼,对你眼目恐有弊。” 因她的接近,容与的身子明显有一半僵住。 他缓神,克制称呼:“多谢,周小姐。” 周妩微愣了下,随即小心翼翼,边提醒他有门槛要迈,边自顾自低喃:“周小姐……我都忘了你最开始是这么叫我的。” 容与偏头,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于是倾身想要听清,“什么?” 周妩轻轻戳了下他的手臂,顺势把脚踮起,“我在说,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叫我,周小姐周小姐,听着一点都不顺耳。” 容与听得她的要求,不免错愕。 两人婚约期久,期间每逢佳节,师父都会带他入京拜访丞相府,在长辈们的撮合下,两人每次都会私下在凉亭见上一面。 他曾尝试像她阿兄那样亲切唤她一声阿妩,他看重这婚约,更想得到她不同的对待。 可当他紧张到手心冒汗才把那声亲昵称呼唤出来时,她却面容平静地提醒他此举不妥与僭越。 从此,他只敢叫她周小姐,她则始终疏远地唤他为容公子。 每每两人相对,好像彼此从来都是不相熟的,萍水过客。 “那要如何称呼?”容与晦涩地问。 不叫周小姐,能叫什么? 周妩抬头,他也正倾身,两人猝不及防的相贴近,周妩嫩粉色的唇峰险些蹭到他的下颚。 容与看不到,却能察觉她的呼吸灼热,他喉结也被她的气息拂撩擦过,瞬时,他浑身血气都往那一处涌。 周妩却反应平常,丝毫没意识到哪里不妥。 她现在完全还是前世思维,在她的记忆中,两人已经做过情人男女间的任何亲密之事,加之,容与哥哥索求甚重,频率极繁,她再薄的脸皮也慢慢被锻炼得厚了些,于是眼下只是与他靠近些,根本没有什么值得羞。 尤其此刻,她满腔爱意欲释,想护他,惜他,补偿他……她以为自己这样有商有量,已经是缓着进度容他适应了,可却不知,这对容与来说究竟有多残忍。 她若即若离之态,折磨得他不敢进又无法退。 半响,两人呼吸平缓,周妩稍静心,顾忌向塬在门口不远,便附到容与耳边开口。 “以后就叫……阿妩,好不好?” 容与嘴巴抿了又抿,才说:“你确定?” 周妩毫不犹豫地点头,“我喜欢你这样叫我,我以后也都唤你容与哥哥,如此可以吗?” 容与静默良久,目光由动容变为审视。 他没答周妩的话,并轻力推开她的手,口吻也疏淡:“你若有什么想要的,现在就可以开口,不必如此。” 向塬原本一直不放心地躲在门口竖耳偷听,当下闻言,可算是爽快地出了一口气。 这祸水如此异样,明显另有所图,幸好师兄睿智,没再被其轻易迷惑住。 向塬双手交叉抱胸,一副打算看周妩笑话的姿态,可谁知她根本不按常理出招,被拒后又重新贴身过去,说话更是愈发不知羞臊! “容与哥哥,我今晨上山采药,手指不小心被草叶割伤了好几处,你能帮我吹吹吗?” “你今早……不是下山要跑?” 向塬率先诧异出声,刻意忽略周妩对容与那软娇娇的腻味语调。 周妩一窘,差点忘记身后还有这么个人,但她未来得及出声,容与已经先一步下了逐客令。 “你先出去。” 向塬嘴角得意一扬,伸手往外指,“听没听见,周大小姐,请吧。” 周妩闻言,下意识攥紧容与的右侧衣袖。 容与没动,声音先沉:“向塬,出去。” “……” 向塬这回是听清了,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周妩瞅见向塬转身时愤懑却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一时不忍想笑,可到底没敢恃宠而骄,太过得意张扬。 她得了甜头,有些卖乖地把手往前伸,“容与哥哥,帮不帮我呀。” 容与没动作,他目光始终放空,片刻后哑声才回:“阿妩,我看不到。” 周妩顿住,试着挥手。 容与毫无反应,双眸无神,明显全盲。 周妩瞬间失了和向塬较劲的心思,这跟她想象中的完全不同。 在前世,容与哥哥分明对她说过,她当初放的药粉根本不到致盲的程度,是他后来又受了旁的伤势,这才加重眼疾旧伤。 所以,那些只是宽慰她的谎言? 事实是——她的确害他至此。 屋内寂静下来,容与察觉到周妩松开了拉扯他的手。 她没再动,身上那股香气也终于不再直冲冲地往他鼻子里钻,他本该松口气的,可失落感却先一步直涌心头。 他没开口,等了会儿,忽觉手背被湿润烫热滴灼。 一滴,两滴。 是她的泪。 容与身定,指腹不由下弯用力扣住木椅边沿,嗓口更发紧。 他以为她是因惹祸而畏罚,于是宽慰道:“别害怕,你放心,眼盲一事我会尽力瞒下,丞相大人不会知晓此事,牵责于你。” 听他到现在还在为自己着想,周妩哪里还顾得上先前所定的循序渐进的原计划。 她心头动容,啜泪梨花带雨,接着猛地扑进他怀里,将他紧紧环腰抱住。 “对不起容与哥哥……我真的不是故意伤你,我以为那药粉只会暂时将人迷晕,并不知药效会这样严重。我们回京治伤好不好,我不走了,我会一直陪着你,京城的大夫医准高明,一定可以把你治好的。” 话音落,恰逢一阵风起。 那被向塬刻意留住的门缝,此刻便顺着风势,向外开敞,门帘紧随掀起。 向塬在前,他身后立着青玄门的一众门徒。 于是,在场众人皆入眼一幕—— 他们心中那位向来杀伐果决,疏冷威厉的门主大人,此刻竟被一貌美如妖的女子软身纠缠得面容异样俊红,甚至连手该往何处落下都迟疑未果。 怀里抱香软,容与浑身骤僵,血气撺涌。 半响,他闭阖眼睛,涩哑出声:“阿妩,我现在……已经没得叫你骗了。” 3. 第 3 章 晌午刚过,天幕复又阴沉。 雨点淅淅沥沥落下,沿着车顶雕木檐角滴滴悬坠,车轮轧过山路松软的泥土,系挂的暗青色铜铃左右摇晃,发出断续的金属闷响。 车厢前后,跟行数十名体态高猛的黑衣徒众,他们于马背之上挺姿昂首,身上连蓑衣也未着,像是完全不畏这濛濛风雨,皆抖擞精神地为门主保驾护航。 而车头直奔的,是京城的方向。 …… 车厢内,周妩安静坐在侧旁,手里拿着一木杵臼,认真将晨间采来的新鲜草药研磨碎。 时不时地,她会悄悄抬眼看向正座上的容与。 他一直闭目养歇,似乎没什么精神。 周妩收回眼,加快捣药的速度,想快些敷药缓解他双目的不适。 药材终于研成汁沫状,周妩简单净了手,从怀中取出自己随身携带的桑蚕罗帕。 洁白帕子沾上药汁,很快晕出绿洇,周妩凑坐到容与身边,倾身过去开始为他擦抹眼周。 被冒然打扰,容与眉头轻皱了下。 周妩察觉,手下动作一停,等了等,见容与没有避开,她这才放心地继续帮他擦药。 擦敷过三遍,她将罗帕合叠放下,打算换作用手去帮他按摩眼周穴位,可指腹刚刚覆上他的瞳子髎穴,他却突然睁开了眼。 两人并排而坐,主位本不大,周妩涂药时两人便腿挨着腿,现在不免相离得更近些。 周妩手一顿,率先开口:“容与哥哥,你有感觉好些吗?” 容与静默片刻,往后稍退避开她的手,“辛苦,周姑娘。” “你不用谢。”周妩悻悻收回手,不太满意地轻声纠正他,“我们不是已经说好了,以后你都叫我阿妩的嘛。” 容与垂眼,最终还是点头依从了她。 “好,阿妩。” 他声音很轻,却引周妩心头微荡漾。 她弯下唇角,又道:“不如我帮你按摩一下吧,方才的药汁都是消炎释肿的,落穴按一按可以加快吸收速度,你也可以舒服得更快一些。” 容与思吟,最终却并未选择接受,“你教我,我自己来按。” “这个要连续按好几个穴位,手法并不简单的。”周妩尝试说服他,“容与哥哥,为何要舍近求远,你可以暂时当我是现成的‘大夫’。” 她大言不惭着。 容与敏锐:“以前好像从未听丞相大人说起过,阿妩竟还擅长医术通识。” 周妩顿时心虚,她脑袋转得快,借口很快想出,“我……我家嫂嫂嫁给我阿兄前是江湖医女,我在她身边耳濡目染,久而久之,自然也学得些皮毛。” 说完,见容与并没有深究的打算,周妩悄悄松了口气。 她的话实际半真半假,嫂嫂秦云敷的确为医女出身,但在前世,周妩与其并不算亲近,自然也就没有耳濡目染一说。 她是在跟容与上了青淮山后,为了能更方便照料他的眼睛,这才学了不少疗愈眼目的手法。 包括那些草药,也是前世她常用的那些,只是山上采来的种类不全,消肿的速度自然也迟缓,她这才想帮他按一按穴位促循。 想到以前涂药时,他总会笑着躺在她腿上方便她动作,两人偶尔也会按着按着便情不自禁地亲缠而拥……那些美好画面仿佛昨日发生,周妩思绪氐惆,不忍眼眶红了红。 而这时,一道明显带讽的话音凉凉从侧旁响起。 “周大小姐莫是忘记了,是你本人亲自把婚给逃了,现在你和我师兄之间的婚约作不作数都是未知,再这么直接上手不太合适了吧。再说,大小姐平素不最是矜持克礼,常把避嫌一词挂在嘴边吗?” 周妩转过头,原本她一直刻意忽视向塬的存在,可现在却是不得不面对他。 从队伍出发开始,他便不顾车厢拥挤,坚持同留在内以作监视,好像生怕她会再对他师兄不利。 周妩也想反怼,可那些荒唐错事的确是她所做,她压根不占理。 忍了忍,周妩态度平和地冲他开口:“谁说不作数,我们的婚约是家中长辈商定,庚帖相换,征纳催妆成六礼,可非是儿戏的。” “原来你还知道。”向塬睨眼冷淡。 周妩一噎,瞬间反应过来此刻这话从她嘴里道出,实可谓讽刺满满。 她有些紧张地看了容与一眼,见他面无表情地板肃着,心头不由忐忑起来。 可她一时也想不出什么天花乱坠的话来,犹豫片刻,她慢慢伸手扯动了下容与的衣袖。 “容与哥哥,此事是我做错,我不辩解什么,你生我的气更是应该的。只是现在你的眼伤最为要紧,我们进京寻宫中最好的御医来治,等你伤好,我们……” 向塬打断她,“行了大小姐,快收回你的好意吧,全天下最好的大夫就在我们青淮山,等把你安全送回丞相府,咱们就一别两宽。” 一别两宽? 周妩有些错愕,她立刻看向容与,着急向他确认询问:“容与哥哥,他说的可也是你的打算?” 容与没有回话,却明显是默认的态度。 周妩瞬间慌得不行,她原本以为自己拥有前世记忆,便能及时止损,避免再入歧途,最重要的是,她可以和容与哥哥更早些缘定厮守。 可现在,她却觉一切命运轨迹并非可由她来轻易掌控。 想想也对,新婚前夜新娘却欲与旁人私奔,任哪个铮铮儿郎能受得此等羞辱? 或许在前世,容与哥哥也是慢慢释然之后才决定重新找寻她,但在最初时,他的怒意与介怀应是很盛。 周妩瞬间没了信心,她有些不知措,一时慌乱无声。 容与面向她,终于开了口,“你不用担心,眼周已被你消了肿,若我稍加掩饰,丞相大人应是看不出来我眼目带伤势。至于婚仪,我已经派人至信给众位亲友,只道是我练功时不慎引得旧伤复发,这才无奈将婚礼推迟,青玄门的知情人也都会一一封口,此事于你名声不会有损,丞相大人应也怪罪不到你身上。” 他竟以为自己为他采药敷药,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为了自己能在父亲面前免于责罚? 他想了那么多理由,却唯独不敢想她是真的关心他。 周妩用力摇头作否,心头隐痛,“不是,不是的,我帮你研药擦敷,是真的担心你会不舒服,原本就是我做错了事,爹爹如何罚我,我都认。” 容与没有说话,但下颚却是绷紧。 她罕见的关心于他而言是奢物,可同情与愧疚,同时也是他最讨厌的东西。 容与心头无限压抑,但最终只是劝说她,“阿妩,别任性。” 周妩知晓他是不信,毕竟前日夜里她还声嘶力竭,执意要从他身边遛逃,眼下她不过是在出逃路上摔了一跤,便甜言蜜语地扬言要留下。 这变脸速度之快,自然任谁也怀疑。 周妩就是仗着提前知晓容与有多喜欢她,这才有些恃宠而骄的底气,不然依他现在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口吻,她怕是早已经畏惧生怯,胆懦退却了。 她要为他再勇敢些。 思及此,周妩力表诚意,坚定开口:“容与哥哥,你眼睛是因我而伤的,我一定要留在你身边负责照顾,你若不打算进京治疗,那我也不回去了,我便跟你一同上青淮山。” 容与摇头,语气坚,“你不用怀愧,我最不想看你如此。” 周妩却猛地拉上他的手,语气有些急,也有些赤诚。 “可我现在就是愧疚得要命,我想跟你走,容与哥哥,你还要不要我?” 容与舌头用力抵住上膛,嗓口发涩又灼热。 他当然拒绝不出口。 他要,他想要。 他甚至有想过,如果没有发生这些事,没有那该死的沈牧横插一脚,昨夜便该是他们红帐暖烛的新婚夜。 忐忑,不安,紧张,还有难以名状的……亢奋。 在他的想象里,他早曾拥有过她。 可是回归现实,他的阿妩还会不会再变? 或许一觉醒来,她又恢复冷漠如初,更或许,等他眼伤见好,她便连最后那点儿同情心都不再有,自此远离他,头也不回。 他想,如果是这样,他一定会疯掉。 见他迟迟不语,周妩有些不安。 她怕自己太急切落得适得其反的效果,便犹豫地缓慢松开了牵握着他的手。 然而就在这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声。 向塬早就在车厢内待得不自在了,周千金一会儿撒娇,一会儿发嗲,他一个旁观看客都忍不住觉得耳根发热。 见马车莫名缓了速,他立刻起身向前,掀起幕帘探头察看。 可万万没想到,影徒们在晨间跟丢的那辆简朴马车,此刻正光明正大地停在前方岔路口,极致猖狂。 众人不忿,提刀握柄怒目而视,只待门主一个命令下。 然沈牧一人,以单敌众,眼神无畏,甚至直勾勾地盯住他们身后的马车,目光不移。 向塬眯了眯眼,下意识将身后挡住,而后不忍骂了句脏话。 这小子胆大包天,此刻还敢孤军现身,简直就是送死! “向塬,外面怎么回事?”容与辨不出声,只能询问。 向塬回头,迁怒一般狠狠瞪了周妩一眼。 周妩正觉莫名,向塬已然怒不可遏:“沈牧那厮,竟敢挑衅守在沿途!他莫不是妄想只凭一个人便打算在我们青玄门手中劫人,我现在就出去提刀宰了他!” 向塬作势真要冲出,容与猛地起身扣住他肩膀。 “他先动手了?” “没有。” “所以,朝廷命官,你敢无故屠杀?” “什么无故?他都……” 向塬下意识看向周妩,见她已经抬手掀开窗牖帘布,似乎是迫不及的将视线移向外面。 他话音停顿住,担忧地看向容与。 而容与已然敏锐察觉到身后周妩的微响,他面色一瞬苍白。 从始至终,沈牧从来不成容与眼中的威胁,他真正在意的一直都是周妩的心之独属。 杀沈牧容易,可这是将阿妩推得更远的蠢事,他当然不会贸然去做。 可此刻,目睹阿妩对其心切,容与眼底的确无可抑地翻滚出腾腾杀意。 …… 周妩原本以为,前世凄苦难忘,她对沈牧应是积怨很深的,可是当她与沈牧隔着众人,四目相对的那一瞬间,她心头竟并未泛起什么异样波涌。 原来不知不觉间,她对他连恨怨都已经变得这样淡了。 或许,这是好事。 当下,沈牧目光可谓依旧深情,他没有半分质问她为何爽约的意思,依旧白衣胜雪,儒俊谦谦。 一如当初二人在落凰寺的初见。 但唯一稍显狼狈的是,此刻他冒雨在等,并未撑伞,衣衫已然湿得半透。 若在前世,她大概会不忍心软吧。 周妩面无表情,马车继续前行,她目光在沈牧身上从前到后的掠过,全程就像是在看一个不相干的陌生过客。 而唯一叫她心口泛起涟漪的,是她与沈牧对上目光的刹那,容与骤然牵握过来的手。 他似乎很不安,手心温热,甚至冒出湿汗。 周妩没犹豫地回握住他。 在她与沈牧的短暂对视间,两人十指交叉,慢慢紧扣在一起。 她将他的不安安抚。 而他怕她会走。 车窗帘幕落下,视线隔绝,白影在后渐远,而他们相牵在一起的双手却始终没有分开。 周妩望向容与因紧张而轻皱起的英俊锋眉,心中暗暗道—— 从此,我会一直坚定地选择你。 毫不犹豫。 4. 第 4 章 向塬屈坐于车厢内,别扭地轻咳出一声,而后不情不愿地把剑收回剑鞘内。 这回,他罕见的没再冷言讽刺周妩什么,她这次的表现,勉强还算过得去。 若她之后当真能做到如言语一般,悉心照料在师兄身旁,不再总想红杏出墙,他勉强还能认下这个嫂子,毕竟师兄那么喜欢她,他自然想叫师兄如愿。 “那个……这儿坐三个人的确有些挤,我还是出去骑马更痛快些。” 向塬说完,转身撤得很快,酷酷的背影一溜烟闪跳下马车。 没了他在,车厢里很快安静下来。 周妩收眸,低头去看容与手背上突起的筋,修长骨感的指,她嘴角轻弯,克制不住地上扬起些微弧度。 牵了手。 他们的关系终于更亲近了一步。 “容与哥哥。” “嗯。” 他声音不复方才的闷沉。 周妩蹭蹭他的拇指,语气轻柔的有些像撒娇,“容与哥哥,你可能不知道,我爹爹的脾气有些不好,你若当真就这样把我送回京去,他刨根问底起来我一定瞒不住的,到时候家法伺候,面壁祠堂,我估计会被打个半死,你舍得见我挨打吗?” 她这话说得有些不讲道理,但容与已经做不到静心思考那么多。 两人十指握着,她又贴着他的臂。 说话间,随语调起伏,她时不时会蹭到他。 容与背脊绷得紧,他尚未适应,更难以做到对她脱敏,故而很容易便被她引撩出冲动。 他担忧失态,立刻松开了她。 “你是丞相大人唯一的掌上明珠,他怎会舍得对你动手,若你真有此顾虑,那解释的话便由我来说。” 周妩故作失落,嘴巴努了努,轻轻喃出一句,“把我一人留下,你也放心的嘛。” 她说这话只是随口,可容与听后却不免多心,他想到身后碍眼的沈牧,想到暗处威胁。 容与眼神深了些,思吟片刻,再开口时改变了主意。 他问:“你确认愿意同我一起回青淮山?上山生活枯燥闷乏,定然不比你在京城有趣。” 周妩立刻点头,表态道:“我确认。” 容与敛目:“但在此之前,我还是要先带你回京一趟,此番婚仪有失,我到底欠大人一个解释,若之后你还想跟我走,我便带你一起。” 周妩瞬间欣悦起来,好像一下子来了精神,“你要说话算数的!” 容与听清她口吻中带着真实的欢喜,克制低睫。 他轻轻回:“嗯,算数。” …… 行至京城,天色渐晚。 他们队伍中人人着黑衣抖擞,身高马壮,肃厉不善,进城时引得不少百姓侧目,甚至连负责守城的将官都不免多看了他们两眼,待仔细查明身份后,这才点头放行。 丞相府位于最繁华的朱雀大街,入城后只需拐过一个街口,便可道路直通。 车轮停下,伴随马驹踏蹄时的一声咴鸣,周妩率先掀开车前的褐色幕帘,抬眼望向自己阔别许久的家院,而后不禁陷入片刻的怔然。 金柱大门威阔,匾额高挂,墀头墙高,左雄右雌的瑞兽石狮稳矗,彰显门庭气派。 一切都是熟悉的模样。 此时的周府,不言而信,承天子器重,为人人想巴结的权贵高门。 可同样的门庭场景,周妩脑海转瞬闪过的却是周府被抄,兄长遭贬,爹爹发配荒远的凄凉结局。 画面刺目清晰,她心也不忍钝痛。 而一切祸源的开端,是圣上寿宴遇刺,兄长周崇礼身为审刑院使,奉命协助御史中丞负责此案,由此被动陷入政堂的连环阴谋之中…… 她愣神久,反应过来时已被容与扶着下了车。 落地后,她回神拉住他的手臂,压低声音,担忧开口,“还是换我来扶你……” 容与往前倾了些身,隔绝丞相府门口侧立的门卫,附她耳边道,“待会儿还要见你爹爹,我总不能那么不成样子,你放心,我虽看不清晰,可又不是成了废人,扶你一下还不至于摔倒。” 周妩还是不放心,她坚持:“那不扶的话,我们牵着手,我在前引路。” 容与无奈笑笑,这回没再推辞,“好。” 他主动牵上她。 被他掌心的温热包裹,周妩不安浮躁的心绪也稍平。 眼下距离圣上寿宴还在一月时间,若她提前向父兄警醒,周府未必会再重蹈覆辙,成他人利用旗子。 可若如此,她之后必然要留在京城,那承诺跟容与哥哥回青淮山的话难不成又要成谎? 周妩一心想着如何双方权宜,故而下车后并未注意到影壁之侧,此刻正停栓着两匹红瞳异色,黑鬃黑尾的千里良骏。 其形征并非京城寻常可见的品类,显而易见,丞相府内现下正有贵客到临。 周妩与容与全然未觉,两人径直拾阶进了大门,而跟在后的向塬无意间向旁一瞥,当即不由愣住。 那马别人认不得,他却只一眼看出那是师父容宿新得来的爱马,来自北辽国的游猎牧族所养,十分稀贵。 向塬反应片刻,忽的想起自己当初见师兄受伤,一怒之下用飞鸽传给师父的告状信。 可师父不是正远游佘沅山,居然这么快就赶来京城兴师问罪了吗? 思及此,向塬脚步一顿,悄摸摸地退出周府府门。 他背着师兄告了状,本就心虚,再想师父那眼中不容沙子的性子,待会里面指不定如何腥风血雨呢。 向塬难得机灵一回,当即决定先溜为妙,走为上计! …… 这个时间点,想来爹爹还在书房办公,周妩如此思虑,便打算带容与直抵爹爹书房,先把婚仪错期的事情解释清楚。 此事宜早不宜晚,她知晓封瞒不住,也从未想过要为自己脱责。 即便容与哥哥再三向她强调,要她把一切错失都往他身上推,可她少有的一点孤勇,便是决定在此事上承担所有。 她不能叫他受了伤害,转眼又受委屈。 两人走至庭院,周妩没料到自己率先遇见的会是自己的贴身侍女,霜露。 霜露正守在穿堂一侧的抄手游廊上,见她现身,眸光迅速一亮,紧接脚步匆慌地赶忙迎了上前来。 周妩停住脚,还未来得及在心中感慨她们主仆二人的期年未见,便先听对方焦急开口。 “小姐,前院负责洒扫的给我传话,说好像看见你回来了,我原本还不信,你……” 说到这儿,霜露言语一顿,瞥眼向旁,警惕地看向容与。 周妩还未介绍,霜露咬咬牙,鼓足勇气上前一扯,把两人牵握在一起的手猛地给撞开。 “……” “霜露?” 容与蹙眉,周妩也没完全反应过来。 而朝露却视死如归,她以身隔挡在两人中间,跪地认罪道:“小姐,你若事后怪罪,霜露认罚就是!可你真的不能一错再错了,眼下青淮山的容宿师父已经来府上兴师问罪,老爷得知容公子受伤情况,更是正在气头上。” “这种气氛紧张时刻,你怎能将沈公子光明正大地带进府内,叫局面变得更加难堪……小姐,霜露知晓你一直厌弃与容公子早年相定的婚约,可是婚前出逃实在所行欠妥,眼下你……” 周妩简直听不下去,她甚至不敢去看容与哥哥的脸色,当下着急上前一步,伸手捂住了霜露喋喋不休的小嘴。 她原本震惊于容宿师父的突然造访,脑子里正想着合适的解释说辞,却未料霜露竟会把容与哥哥错认成沈牧,之后还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要命的话。 她当即拦不及,反应过来去捂嘴时,容与哥哥已落耳听进不少。 “霜露!” “……小姐,忠言逆耳,霜露心甘情愿随你责罚!” 眼见霜露重重跪伏一拜,周妩恼她不得,反倒在心头恨起自己的前世愚钝。 连身边丫头都明眼可见的事,她却被花言巧语轻易惑住了心。 容与始终未说什么,他低首寻着光亮方向,孤影单只,默言径自向前探行。 周妩一惊,赶紧跟上,欲解释:“容与哥哥,我不是……” 容与却打断她,开口无温,“你暂先避一避。师父在的话,眼下情况会比我们想象中复杂些,你不必见他,此事我去解决。” 霜露在后本还想尽忠劝拦,可听清周妩开口时的称呼,不由动作一愣。 容与哥哥? 所以小姐今夜牵手带归的,不是沈公子,而是她素来避之不及的容公子? 霜露眨眨眼,瞬间惊得不敢动,随即也很快反应过来,自己方才大概是做了件大蠢事。 容与不等,一人走至前厅内苑。 周妩提裙追上,心一横,从后抱住他便不肯放手。 她心头慌跳不停,口吻更不确定地问道:“容与哥哥,你生我气了嘛?” 容与不语,半响才轻轻摇头,“我不怪你,阿妩,我知道喜欢一个人是克制不住的,你对沈牧如此,而我对你如此,都是没有道理可讲。” 周妩心头骤然空了下,胸腔更闷堵犯着疼。 她知道有些话如果现在不说,她一定会万分后悔。 所以,即便此刻不是花前月下,更没有酒香酿美、宫羽商音,周遭唯有墙影暗暗,廊角狭仄,但她依旧开了口,轻声诉出相隔一世的情。 “容与哥哥,我知道,我知道自己先前做了好多伤你心的事,我很后悔,可又不知道该怎么弥补,我清楚自己的一声歉意根本不足以抵消什么,可我依旧想对你认真说声抱歉,对不起……” “婚前遛逃,践踏你的真心,我抱歉;任性愚蠢,受蒙骗对你下毒,害了你的眼睛,我抱歉……我根本不值得你喜欢,可又忍不住私心想要你能继续喜欢我,我好自私,简直坏透了,是不是?” “为什么……”容与低眉,眼睛依旧无神,但周妩却觉其目光灼灼入心,“为什么想要我继续喜欢?” 事实证明,周妩不仅坏透,还会趁人之危。 她就是趁他看不到,奈何不了她,于是大着胆子踮起脚尖,迅速在他下颌处偷亲了下。 她没有立刻落地,而是凑近直面他说:“因为,阿妩也想喜欢你,一直喜欢。” 容与手心握了握拳,罕见强势起。 他揽过她的身,虎口精准掐上她细软的腰肢,出声严厉道:“别开这种玩笑。” 热情被浇灭过太多次,受过她太多的疏离言语……他不是不想信,而是不敢信。 周妩没有惧怯,她顺势环他更紧,腰身软柔,轻易入了他的怀。 “你若不信,就当我是摔了一跤把脑子摔清醒了罢,反正我不要别人,我要你。” 容与喉结一滚,低额,下颌轻贴着周妩的肩窝,没落实力。 “要我?”他嗓音轻飘飘的,不明意味。 周妩一愣,后知后觉地红了脸,忙欲盖弥彰地解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那是什么意思?” 她轻叹了一声,声音不自觉软下来,“我说这些话,是在请求你的原谅呢,哥哥。” 容与呼吸滞住。 她那一声,很要命。 此刻,他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将被处以极刑的刑犯,无进无退,如何都是死路,他已然准备好作决绝赴死,可最后时刻,他却猝不及防被判无罪。 有人不要他死,有人抱住了他。 周妩话音落下不久,相隔一墙的前庭内院,却忽的传来一阵脚步追逐的嘈乱动静。 紧接,两道略显老成的声音入耳。 “宿兄请留步,此事还有商量余地,我们慢慢相谈……” “还谈个屁!你闺女都把我好徒弟弄成瞎子了,我们青淮山高攀不上你们丞相府,这门亲事就此作罢!” “宿兄,万不至于如此……” “不至于个屁!你闺女这么看不上我们江湖人,你不如就直接如了她的愿,招那个姓沈的探花郎做上门女婿吧!” “……” 说到这儿,话音骤然停了。 周敬与容宿同时顿足,看清走廊隐秘角落处,亲昵拥在一起的两人,当下不可不为瞠目结舌。 于是,方才还言语激烈的两人,此刻却谁也率先问不出一句话来。 周敬看向自己的女儿,心犯困疑,容宿则拧眉,盯住自己那明显动情模样的没出息的好徒弟,简直越看越气。 僵持片刻,周妩率先招架不住。 被长辈如此凝盯,她有些害羞地躲进容与怀里,脸热地慢慢藏住脑袋。 容与护着她,侧身以隔绝视线。 但明显的是,两人依旧抱得很紧,谁也没有松手的打算。 周敬轻咳一声,容宿也使了下眼神。 容与稍顿,开口不忘致礼,“师父,周伯父。” 容宿:“……” 周妩闷声,犹豫着也礼貌道:“爹爹,宿师父。” 周敬:“……” 5. 第 5 章 重回书房,闭门。 周敬面色持重,端坐于书案后的一把红木太师椅上,深目如隼,目光逡巡在周妩与容与两人之间。 最后,他将视线停留在容与那双略显无神的眼睛上。 收目,周敬忽的肃厉威严道:“跪下。” 周妩肩头不禁抖了抖,爹爹没有点名,可她又怎会不知这一声是在责令自己。 不管从前,还是现在,她对爹爹都是又敬又惧,不敢有丝毫违抗。 因母亲去世早,周妩从小没受过什么偏宠溺爱,周敬为武将出身,教方从严,不管对儿子还是女儿都做到一视同仁地严苛。他并未续弦再娶,在两个孩子身上算是尽了心,只是他养教孩子的方式十分简单粗暴,几乎就是套用了他治军严正的那套法子。 在这样的家教环境中,周妩最后没被养成男娃个性实属不易,尤其在十五六岁后,她细柳抽条,出落得愈发出芙蓉俏面,姝丽倾城,行止也端淑矜贵,无一错失,这叫不少京中眷妇暗中赞许,还多以她为例,去训教自家女儿。 可是只有周妩清楚,她的乖巧懂事都是自小养成的避难习惯,因为只有这样,她才不会被爹爹痛打手板,才不会被关进小黑屋里,面壁罚站…… 她从没有怀疑过爹爹对自己的爱意,只是他过分严格威凛的面孔,的确造成了她一定的童年阴影,她性格中一部分的懦弱与逃避便来自于此,甚至,她长大后也不太敢靠近像爹爹那样,不苟言笑,精壮擅武的将军郎将。 所以后来,当她见到爹爹为自己择选的姻缘对象,正是她最最害怕的那种——不厉而威,面冷目傲的江湖武人后,她完全出于本能的抗拒,并下意识将这门婚约视作枷锁樊笼。 沈牧便在此时恰巧出现。 他递过来一把火,将她心头堆叠的干柴点燃,于是,她第一次忤逆父亲,同时犯下了人生中最悔的一件错事。 周妩收回忆往昔的思绪,她默默垂下头,两步上前,提裙准备屈膝。 她认罚,这一次是心甘情愿。 可是就在她即将跪地的瞬间,臂弯突然被人施力扶住,她侧目一愣,就看到容与拦在她身前,替她直面爹爹锐利责难的目光。 “婚仪有失,错疏在我。是我练功心切引得反噬,这才无法如期婚成,此事与阿妩无任何干系,许是下面的人传话有误,这才导致些许误会,眼下说清,是我该向周伯父请罪。” 说完,他躬身向前,朝着周敬所坐方向,鞠躬致歉表诚。 周妩心头忽痛了下,不可抑制地鼻头泛酸。 为前世,为今生,为此刻…… 周敬也明显愣了下,他满面凝重的神色稍缓,怔了片刻后,他起身站起,十分不好意思地上前把容与扶了起来。 “与儿,你眼睛不方便,先起身。” 说着,周敬又看了周妩一眼,眼神更为责怪。 此事来龙去脉如何,错在谁处,他们活过半辈子的老人,岂会轻易受只言片语的蒙骗? 最重要的是,阿妩与那沈姓探花郎的事究竟是不是空穴来风,实际周敬早已暗中派人打听清楚,他确认阿妩的确是鬼迷了心窍,犯失大错,这才问也没问直接厉声。 即便女儿受罚他亦心疼,可惩戒不能免,只是周敬万万没有想到,眼下已经成这般难看局面,容与竟还愿意挺身出来,相护阿妩的名声。 周敬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容与肩侧,不知能说什么。 可周敬不说,容宿却咽不下这口气。 他向来是护犊子的,见自己徒弟被伤得瞎了眼,竟还傻傻地冒头替别人背罪,他简直一口老血直涌要往上喷。 “不是你的错你认什么认?人家心里没你,你上赶着又有什么用!” 容宿气得上头,话也说得狠,“你就算这么护她,她不是照样看不上你?人家痴心的是那翩翩俊儒的探花郎,咱们一介江湖布衣,哪配得上京城贵府的千金小姐,你痴心妄想落得个眼瞎也算得了教训,之后那一纸婚约作弃,你们二人从此便再无任何瓜葛罢!” “师父……” “你闭嘴!” 容与欲言,被容宿狠狠瞪了回去。 房内气氛一时凝滞,周敬自知是丞相府理亏,在旁难为地也说不上什么话。 周妩察觉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双手攥握得紧,渐渐出了汗。 半响,她没再继续躲在容与身后,以寻护庇,而是鼓足勇气主动站了出来。 她望向容宿,言辞恳切,认真开口:“宿师父,阿妩因无知犯下错事,一一我都认下,之后任凭责罚,绝无半字的开脱之言。” 容宿声冷:“任凭责罚?说得好听,怕是我老头子现在作主叫婚约作废,正好得了你心意吧。” 周妩立刻摇头,当着父亲的面,她少有的无畏坚定模样。 “阿妩愿意领罚,唯一所求,便是恳请宿师父能给阿妩一个弥补的机会,允我照顾在容与哥哥身侧,短时替做他的一双眼睛。” 她的目光无丝毫闪躲,哪怕宿师父此刻探寻过来的视线透着几分锋利,她也依旧不怯对望。 容宿默然,静静打量着周妩。 片刻后,他面无表情地一把拽上容与的胳膊,用力往前一扯,将其拉到周妩面前。 周妩见容与身形不稳踉跄了下,下意识关切将他扶住。 容宿看在眼里,目光微敛。 他开口:“周姑娘,最初丞相府与青淮山定亲一事外扬出,我知京城内有不少人都议论你下嫁给一介布衣粗人,自此与诰命无缘,吃亏得很,你应也如此作想过吧。” 周妩想回说什么,容宿却拂手而阻,继续言道。 “先听我把话说完。我这徒弟无父无母,孤儿出身,的确没有天生可袭的便宜爵位,更没有祖辈传承下来的加身荣耀,你若看重这些,他的确非你良人。” 容宿望向周敬一眼,稍肃目,“然,你久处闺阁深院应并不了解,就是这位入不了你眼的粗鄙江湖人,在十七岁时便凭自己本事坐上了一方门主之位,此事并不容易,也绝非人人能做到。他不靠我相传,而是凭一招一式的真本领亲手将我击败,门主易位,唯实力定……当然,你或许并不在意这些江湖轶闻。” “今日,你便当是宿师父倚老卖老多几句嘴。作为青玄门的门主,容与在江湖上算得名头响亮的豪杰人物,你虽看不上眼,却不知有多少女儿家对他明里暗里以表倾心,其中不乏江湖宗门,商族大家,达官贵人之女……我说这些只是想你知晓,他并非无人爱重,而是早早认定了你,决定非你不可。” 容与在旁听得蹙眉,他根本不知师父说的那些女子都是谁,眼下他只担心阿妩会被师父的锋利言辞吓到。 可现在他看不到她神色如何,不安情绪一时更甚。 容宿可不管那么多,说到最后,他口吻更显沉重,“但是他对你的心意,绝不能成你伤害他的依仗,青玄门不依,我更不依,不然未免过于欺人了些。可是我没有想到,你当真做到了这最后一步……丫头,有恃无恐不是你这样用的。” 宿师父全程语调淡淡,可却字字锐利,精准刺向周妩那颗本就愧到极点的心。 她胸腔觉阵痛,嗓口也发涩。 尤其,她前世的心思被容宿师父一一窥透,掀揭,不掩分毫。 对她来说,那已经是很遥远的事了,可她愿坦诚承认,自己最初的确介意过容与哥哥江湖人的身份,可那只是最开始,是在不了解他,带着目光偏见之时。 她并非看重阶级门第之人,却因年纪小,易受旁人议论影响,她们莫名冲她惋惜,她便也不自觉地,心里开始不是滋味。 可从始至终,她绝不是看不上。 而是自身性格矛盾,软弱又想向爹爹抗争,茫然又想自寻坚定。 还有些,自我暗示地对容与哥哥的惧怕…… 但她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傻傻的,还未长大的周妩。 她已然坚定。 周妩定睛,屏息望向宿师父,诚道:“从小到大,阿妩缚礼严己,从来没有做过出格之事,他束也自束。可临近婚仪在即,阿妩心头却莫名生出说不清的迷茫与慌乱,我无措,只想暂先逃避……可出逃路上,阿妩迟来一步想通,后悔一时的冲动做决,正惶恐之际,幸好容与哥哥及时寻到我,将我带回,我这才未因轻信旁人而酿得大错。” “现在,阿妩只想用心弥补,尽力挽回,这些都是我的真心话,绝无半个谎字,若此言有违真意,便叫天公严惩。” 她无畏无惧,扬手作起誓之姿,周敬见状蹙眉要阻,却晚于容与一步。 容与精准攥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手臂拉下,他修长的指节绷着力,似有些轻微的颤意。 “以后,不许这样随意起誓。”他罕见对她用了训人的冷冽口吻。 周妩却柔声,“我想对你好都是出自真心,不怕起誓。” 容与怔然,收力更紧。 周妩在他虎口牵制中微挣了下腕,容与会错意正想将她放开,她却反握上,和他十指交扣在一起。 周敬在旁悄悄观察着,见自家女儿还未错到离谱,眼下及时止损,断了与那探花郎的交往,他不免是松口气的,只是当下最为关键的还是容宿的态度,依他那不饶人的脾气,此事恐怕没那么容易作罢。 果不其然,纵周妩歉意与诚意并施,容宿始终冷着面目。 他走上前,生硬隔在两人间,叫他们被迫松了手。 最后更无半分心软,口吻严威道:“无需周小姐弥补什么,只劳烦小姐能高抬贵手,自此别再扰我这徒弟的平静生活,相府门第高,常人难入,我们不配多留。” 说罢,他没有再留打算,迈步要走,周妩不敢拦。 周敬见容宿当真脾气如此之硬,阿妩也被说得眼眶发红,他赶紧亲自出面作挡,上前作笑调和。 “宿兄,孩子们的事,咱们就别跟着掺和了,眼下与儿受了伤,及时救治才是最为要紧的事,我看不如就叫与儿休养在我府上,寻医就诊皆是方便,阿妩也有心照料……宿兄意下如何?” 周敬为女儿的失礼而愿主动放下身段,却不料容宿压根不理这茬。 他连犹豫都没有,威慑瞩目向旁,不耐问道:“还不走?那你就别再认我这师父。” 容与垂目,无法违逆师命,只得从后跟上。 周妩见爹爹作拦都没用,一时慌乱,在后不忍挂上哭腔,低低相唤了一声容与哥哥,示意挽留。 容与哪里舍得见她哭,可刚要回头,却被容宿短促咳声给慑止住。 “你到底走不走?”容宿厉道。 容与沉默,只得硬心跟出房门。 …… 容与眼盲,骑不了马,只得一人坐入车厢。 这还是他们来时的那辆马车,坐入内,他再次嗅到那股熟悉的淡淡未散尽的荼芜香气。 味道环拢,好像她还在身边。 容与静默地阖上眼,心绪不忍翻涌成洪。 想到她的眼泪,他几乎要辨不清眼前的真与幻。 错过婚仪,眼下不过才过去两日,他却觉一切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她不是第一次在自己面前落泪了。 上一次,是在婚礼前夜,青淮山下。 那时,她哭得更为凄兮,只为哀求他能高抬贵手,放她与爱人自由。 他嫉妒成疯,不理不依,便被她哄骗着喝下了带迷药的酒,后来,全凭意志支撑,他才没有完全昏死过去,可就当他万分庆幸地拉住她的手,以为及时阻拦时,却真切看清她眸中的惧与厌。 以及,她红衣宽袖扬起,扑面袭来的烈性药粉。 双目灼痛,却远不及心碎之哀。 醒来后,他根本顾不得寻医疗治,就顶着目中不适,率影徒连夜从小路追拦,同时心头已下诛杀沈牧的之意。 再见面,是影徒沿途入林搜寻,发现她不知何时失足跌入山隘,正陷昏迷之中。 那一带都是他们青玄门的地盘,他将人带至附近他偶尔练功小住的木屋休养,几个时辰后,她终于转醒,他也做好被她厌弃更深的准备,或打或骂,他无所谓,可唯独没有预想到一种结果——她抱住了他。 阿妩本心良善,他大概猜出她是因愧才会如此。 他原本最不愿她为同情而留,可如果这能叫她在意自己比那沈牧更多,他即便真的瞎了又能如何? 失目,换她。 对容与来说,这是不必犹豫便愿交换的条件。 6. 第 6 章 向塬不知溜去了何处,此刻青玄门的队伍由容宿在前带领。 走过一个拐角,有影徒向容宿压低声音提醒:“师伯,后面有人跟尾,应该是丞相府派来的人,我们要不要提速甩开?” 闻言,容宿面上无半分意外神色,好似早已料到。 他头也没回地说:“不必,既然人家愿意跟,那便跟着。” “是。” 队伍继续行进,容宿策马在前,将路引得着实奇怪,他没有直接出城,反而带人沿着外城主道漫无目的似的多绕了两圈。 眼看他又要带着弟兄们错路绕远,方才出声之人再次硬着头皮开口。 “师伯,若是想要出城的话,前面过岔口右行便可,眼下天色不早,再不及时出城,怕是要耽搁回青淮山的行程了。” 容宿勒了下缰绳,状似思吟模样。 半刻后,他目视前方,懒懒吩咐:“既如此,那今晚就留宿京内,你大师兄练功心切伤了身,宗门内既无要事,那便不着急回,眼下我们抓紧找客栈安置下,你再去为他寻个靠谱的大夫来。” 那弟子闻言明显愣了下,不禁困疑出声:“师伯,我贞师父最擅医道,我们为何不直接回……” “你做主还是我做主?” 容宿脾气不定,已然不耐烦地摆上臭脸,哼声说,“叫你去就去。还有,夜深雾重,安全为要紧,你去时记得马骑得慢些。” “是……” 这话就更莫名了,弟子有些摸不着头脑,可宿师父一蹙眉没人能不怵。 他不敢再问,抓紧寻了一家客栈,之后没耽搁立刻策马进正街去寻医馆,只是刚起步想到师伯的叮嘱,便立刻放慢了驾马速度。 于是,艰难跟在后的丞相府小厮,可算是没把这行人跟丢。 他看到容宿等人歇在城内的篁幽客栈,找来问诊的是京中鼎鼎大名的傅荣初傅大夫,得此消息,他赶紧回府汇禀。 在他之后,暗悄悄还跟着一人,正是周妩的贴身侍女,霜露。 她奉小姐之命前来打探情况,当下见容与公子未被容宿带出城去,不免松下一口气。 于是重新钻回小巷,提裙奔回向小姐交差。 …… 当夜,周妩被罚在自家祠堂里跪了一整晚。 周敬没再严格训斥她什么,只留她一人自省,但离开前还是郑重其事地问了她一个问题。 “你与那沈牧,当真相断干净?” 周妩跪在地上,背挺直,声音未有波澜:“几面之缘而已,我们已没有关系。” 周敬点头面缓,提醒:“最好如此。容宿是面冷心热之人,他嘴上恼你,却未必是想真的断却你与容与的关系,还有,为父多说一句,青淮山并非寻常偏陋山隅,容与清俊风隽,武功高绝,更不是什么粗鄙之辈,嫁他,你本不亏,这些话我以前也向你提点过一二,只是当初你听不进去,如今若能听得,也不算太晚。” 周妩垂了下睫,低声应说:“女儿知晓了。” 周敬欣慰几分,正要离开,周妩却忽的问起旁事,“爹爹,阿兄现下可在府内?” 周敬回:“圣上寿宴临近,崇礼被太子殿下叫去同赴塘县为圣上择选寿礼,大概要五六日后才归,你寻他有事?” 周妩摇摇头,说无事,周敬也当她是随口提及,未作深究。 开诚布公聊完,但责罚不能免。 周敬走后,吩咐下人在祠堂添置暖炉,周妩直身跪在团蒲之上,面对祖宗灵位与几排昏昏高烛,艰难熬过后半宿。 她没任何困意,几乎是睁眼到天明,她一方心忧着容与哥哥的眼伤,一方又关切着朝堂之变,她不得不做多思,因为那同样关乎着周家变故,父兄安虞。 眼下兄长与东宫走得近,即便父亲没有作任何公开表态,可不知不觉间,外人皆是将丞相府视为太子一党势力。 扶持帝储,本无什么,可偏周妩知道半年以后圣上殡天,上位的新君并非如今一家独大的太子殿下箫珩,而是那位此刻尚不得圣宠,常年驻守于大燕边域的屹王殿下,萧钦。 周妩对这位殿下的印象,依旧停留在幼时——瘦消,沉默,阴郁,身上似乎常带伤。 他生母淑嫔出身低微,原是梅妃娘娘从娘家带来的贴身宫仆,后来被圣上看中美色,一朝临幸,怀上皇子,也晋了小主之位,只是这位淑娘娘没有那么好的命,皇子诞下同时,她也因难产而殒命。 于是屹王殿下自小,因没有外戚庇护,又不得圣上宠爱,便一直存在感极低。 值得一提的是,在周妩鲜少的印象里,她还记得梅妃娘娘的兄长之子,也就是当今忠勤候府世子总看他不顺眼,也常找他麻烦。 世子挑衅皇子,这听起来似乎有些匪夷所思,可在梅妃娘娘的默许与忠勤侯府的荫庇之下,这种情况愈发变本加厉,在宫里的那些年,屹王殿下的日子该是不太好过。 而周妩也是在一个偶然时刻,施下好意,帮他解过一次围。 那次,他看了她一眼,眼神冰凉凉的。 周妩不禁想,即便当初那不是施恩,但自己总不算是得罪过他。 上一世忠勤候府被他率兵平荡,她远在青淮山上同样有所耳闻,府内一个活口未留,尤其世子,被临众活剐,惨不忍睹……若不是当时容与哥哥立刻勒令报信的影徒噤声,再听下去,她估计会噩梦不止。 这是不能惹的人物,周妩暗暗作想。 现下距圣上寿宴还有一月时间,关键人物也都陆续粉墨登场,周妩知晓,就是寿宴之后,屹王殿下才正式走进大众视野,成为拨弄朝堂诡谲的一号人物,而周家却在寿宴之后,由盛转衰,最后落得门庭奚落。 她想逆天改命,可依她前世有限的眼界和听闻,还远远不足她巧妙设局,提前化险,尤其她身份受制,出了丞相府,她不过只是一寻常贵族少女,若冒然去论政事,出言建议兄长避离东宫,提前效命于屹王,就算不被笑话,大概也无人会重她的荒唐之言。 经几番深思,她知道自己眼下唯一能做的,便是一个等字。 等天子寿辰到,再暗暗窥得背后布局之手的马脚。 …… 天蒙蒙亮时,周妩终于出了祠堂。 微弱初阳烘不出足够暖意,她一出屋,便被隔夜凉风拂得抖了抖肩。 霜露早已候立在外,见她出来立刻迎上,手脚麻利地为她搭上棉缎披风。 “小姐,你受苦了。”霜降心疼得闷着脸。 周妩拢了拢单衣,开口问道:“叫你打听的事,怎么样?” 霜露立刻压低声音,如实回:“万幸昨夜时辰不早,宿师父他们行程太赶,只好暂歇在城中,想来他们应是担心容与公子的伤情会被耽误,临近便在城中寻了大夫上门诊治,我施拿银两暗悄悄向那篁幽客栈里的店小二打听,得知他们交纳的是住店三日的银两,所以容与公子一行人最起码还要在京城多留三日。” 闻言,周妩一颗悬着的心总算能安放些。 昨夜容宿师父一番诛心之言,叫她简直无地自容,她不仅悔愧到了极点,心头更为惶恐惧怕,她怕自己真的会失去容与哥哥,来不及对他好,便再没了对他好的机会。 所以,哪怕此刻霜露回禀的是容与哥哥一行人已出城去,她大概也有孤勇去追。 说好的弥补,她还什么都没做…… 周妩膝盖很痛,浑身也裹挟着倦意,她本想现在就去客栈寻人,可又不想叫自己在宿师父眼里印象变得更差,思来想去,她决定从长计议。 她哈欠打得连天,霜露赶紧把她扶回院子,进了寝屋,她上榻倒进被褥里,闷头便足足睡了一整天。 直到傍晚,周妩被饿醒,睁眼才知自己睡了多久。 被霜露等人服侍着沐完浴,又用了汤水膳食,她这才感觉周身舒爽,重新活了过来。 周妩坐到妆奁前,乌发如泓全部披散在身后,霜露贴心摇铃,唤来院内专门负责饰妆挽髻的婢子。 梳妆贴面是个磨功夫的细致活,时下大燕女子又钟爱华服弄妆,妆面讲究精致,于是整个过程短不得半个时辰。 周妩生得一副芙蓉俏面的好皮囊,在贵女之间无意总出风头,于是慢慢在京中引领起花靥斜红的梳妆风尚,虽非她本人意愿,可她顶着这样一张国色天香的脸,旁人效不来她眉眼间的风情,便争相恐后学起她的妍妆惯法。 只是实际上,周妩本人并不擅自己弄妆,对那些虚名也没怎么在意,可丞相府的丫头们却是勤勉有加,暗中都替她用了功。 大燕西楚,南塘胥阳,北国辽域,放眼天下五湖,凡是已传习的挽冠手法,皆被她养在身边的这群丫头们学来,并取其精华,联创以自用。 婢子俯身,此刻凝睛在她额前细致贴着金箔花钿,看着像是新学的花样。 周妩目光懒懒的从铜镜之上收回,心思不在这,她定神向旁问道:“我睡着时,爹爹可有来寻过我?” “老爷晨早上朝,之后应邀去将军府参加翁来老将军爱孙的百日宴,眼下应是晚宴未散,正把酒言欢呢。” 想了想,霜露又补充说,“对了,少夫人过了晌午倒是来过一次,她问询小姐情况,口吻甚为关怀。” 周妩神色意外了瞬,“嫂嫂?” 霜露点头,顺势抬手指了指三尺之外的方角柜,示意周妩去看最上一排。 “少夫人应是听说小姐昨夜挨罚受跪,怕您膝盖磨伤,便亲自送来了这亲研的化瘀药膏,也算是有心了。” 周妩盯着那小巧盈透的白瓷瓶半响,眼睛转了转,忽的开口,“嫂嫂医术高超,在京其实名头不小,只是碍于兄长为官的诸多顾忌,她便一直在外化名行医。” “少夫人原本就是江湖医女出身,与京中不少名医都颇有交情,尤其傅荣初傅公子,他们……” 说到这,霜露忽的一顿,她反应过来什么,立刻瞪大眼睛看向周妩,“小姐莫不是想通过少夫人的关系与傅大夫结识,以便潜入客栈,与容公子偷偷相会?” 周妩抬手戳了下霜露的额头,嘴唇稍弯起,“聪明。” …… 梳妆完毕,周妩动身东院,去了哥嫂所居的朝椿阁。 长长的青砖甬道,深而径直,周妩步子越迈越大,以前她从未觉得这路这样长过。 周府豪阔,在京算得奢宅,因祖父为大燕开国功臣,有从龙之功,便仰仗太.祖皇帝器爱,在破灭前朝之后获赐此宅为邸,听说先前,此地乃为先魏皇帝幼子辰王的私宅。 走进,院中有些僻静,稍往里再去两步,便浅浅闻到一股草药气味。 周妩辨不出具体是哪几味药,但知有一种应是鸡矢藤——药如其名,挠鼻的臭味。 率先注意到周妩的是个在院中负责扫洗的婆子,她惊讶地张了张嘴,赶紧行礼,又往里去告禀。 很快,嫂嫂秦云敷掀帘而出,面上带着周妩记忆里一贯的温和笑意,不疏不淡,却叫人觉得如沐春风。 周妩略迟疑,向她施了一礼。 秦云敷一怔,赶紧扶起她。 “阿妩昨夜受罚,现下需小心注意着勿动膝盖,以免不适加重。”她缓声说着,似乎有些担心冒然提及昨晚会叫周妩不悦,她稍停顿,见其面上并无异色,这才放心继续道,“白日我送了些药膏过去,你若不嫌弃,连用三日,定当是有效的。” 闻此关怀之言,周妩良久未出声回话。 此刻,她心头涌现着种种异样,叫她有些张不开口。 她不由想起前世,自己是一直不太喜爱这位兄长‘强娶’来的嫂嫂的,与其相交也只是泛泛。 这份不喜之感,并非因为门第,而是周妩一直觉得秦云敷并非真心相待阿兄,而与她在京一直私交甚好的伯府嫡长女孙氏,则是自小对兄长爱慕倾心,那时,周妩只觉秦云敷心思在外,并非为兄长良配…… 可后来,兄长受东宫一党牵连,被罢黜刑部官职,贬去凉州那荒凉偏域为官,自此无再升擢希望,甚至还被当地刁民为难折伤了腿,那时,伯府孙氏闭门不出,只顾相撇干净,而秦云敷则留在兄长身边,慢慢宽慰他残破的身与心。 所有,人心总是难以看透的。 历经两世,周妩对此体会最深。 “阿妩?”秦云敷见她出神久,轻声在旁唤了一声,“你若不喜欢,搁置起也无妨的,我……” “嫂嫂,多谢你。” 周妩忽的一声道谢,语气有些沉重的认真,秦云敷便止了口,眨眸望着她,听她继续道,“那化瘀的药我已经用了些,很有效,嫂嫂可是为我辛苦熬了大夜?” 她话音刚落,秦云敷身边的贴身婢子几乎立刻抬眸屏息,模样十分意外。 大小姐对少夫人不喜,在府中这似乎是人人皆知之事,加之少夫人在府,大多时是独自在朝椿阁研习医术,不爱与人交际,故而这两人平日照面打得很少,往来也不多。 也只有在家人有疾有伤之时,少夫人才会主动关怀,但大多时候,大小姐反应淡淡,是并不领情的。 所以,当下见大小姐罕见怀有谢意,除感意外,秦云敷的婢女也是不由替主子倍觉欣慰,总之,熬夜的辛苦没有白费,大小姐算是领了情。 “有效便好。我熬夜是成习惯了的,有时琢磨着新药方,不知不觉就晚了时辰,阿妩不用将此放在心上。” 周妩将伤感置弃,半开玩笑的口吻:“哪能如此不顾身体,想来阿兄也不会这般放任嫂嫂。” 秦云敷本还自如应对着,听得此话,脸色不由晕出几分赧意。 她心想阿妩似乎是说了句引人脸热的话,可细细想来又觉不对,未出阁的阿妩是绝不会与自己开这般玩笑的。 大概是她多想了,只是这怪不得她。 周崇礼月前随太子殿下去了塘县,临别前夜,他又是那副斯文样子,慢条斯理将她困于书案之前,自己正冠整衣,却将她剥除惨兮。书房之内,她摇坠,他矜然,她哭,他进,毫无公平可讲。 不能再想。 秦云敷尽力将那张潮红俊面从自己脑海里挥散。 将人引进屋内,秦云敷便换了话题,她也看出周妩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阿妩来这,可是寻我有事?” 周妩点头,没有再客套迂回,直诉所求。 她如实说了药粉的事,关涉到容与哥哥伤情,这个不能避谈,于是自然也讲到了沈牧。 秦云敷做事谨慎,提前便屏退了下人,当下屋内只她们两人,她虽意外于周妩对自己的坦诚,但很快便以医者身份,专注听其描述。 听完,秦云敷思吟片刻,道:“白色无味,遇水不化,听你所述,此烈性药粉八成是五噬散。” 五噬,噬目真,耳灵,声清,嗅敏,体觉。 眼目有损,显现的是最浅的毒性,若是用量再多,后果恐不堪设想。 周妩听得胆战心惊。 “阿妩,我不妄议沈公子为人,只是他能给你如此恶毒之物,其人当真如面貌外示的那般温润正雅吗?”秦云敷提醒,点到为止。 周妩手心攥紧,将目垂低。 她恨沈牧,却也恼极自己。 秦云敷声音放柔了些:“阿妩,你能来找我,说明你自己是想通了的,如此,一切尚还有转圜余地。所以,你是想我去为容公子医诊,还是?” 周妩抬头看向她,目光恳切着,“嫂嫂,眼下青淮山的人歇在篁幽客栈,他们已经请了京中的傅荣初大夫为容与哥哥诊治。我想去客栈探望,可宿师父眼下正在气头,定厌恶我再去,我寻不到旁的办法,便想通过假扮成傅大夫的药童,乔装进入客栈……” 说到这儿,周妩声音不由弱下。 突然示好便立刻有所求,此事任谁临面,心里大概都会觉得不舒服。 但她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我知嫂嫂与傅大夫有过同门之谊,昔日曾一同拜学在华乙老先生门下,交情颇深,所以请恕阿妩冒昧,开口求嫂嫂出面帮这个忙。” 秦云敷静默思吟,状似犹豫,周妩则等得忐忑。 片刻后,秦云敷抬手拍了拍周妩肩头,开口轻声:“别害怕,这个忙,嫂嫂帮你。” 周妩绷僵的背脊瞬间松懈下。 她声音轻哽咽:“多谢嫂嫂。” 7. 第 7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翌日晨早,篁幽客栈。 除了容与因盲目不便单独一人在二楼房间用餐外,青淮山的其余人皆聚留在一楼大堂。 容宿坐于正位,正面客栈大门,他一边嚼着嘴里的芝麻胡饼,一边抬起目光,不时凝望向外。 片刻后,他哼声将手中的馄饨碗重重一放,面容不善地偏头沉声发问:“你们几个确认,昨日一整天丞相府都没个动静?” 负责巡护的两影徒面面相觑,定睛点头回:“我们前门后门都安排了人,若有人来寻,自不会觉察不到,确认除了傅大夫和店小二,门主的房门再无外人踏入过。” 容宿两片浓眉拧在一起,小声嘟囔道:“莫不是我那日把话说得太狠,真唬着那丫头不敢过来了?” 这话,只有离容宿挨坐最近的一小师侄听得清楚,对方当即只觉摸不着头脑,不明白师伯究竟是想叫周姑娘寻来,还是不想。 容宿自是有他的心思在。 当然,那日他的愠恼与责怪并不为假。 接到向塬的告状来信,骤然得知容与所受的□□与欺伤,他愤恼至极,当即想也没想便直奔京城丞相府,决意要将两人婚约废除,哪怕容与这回还不死心,他也执意要做成棒打鸳鸯之事。 可叫他临时改变主意的,是他与周敬纠缠之际,无意撞见俩孩子偷摸抱在一起。 容与不必多说,落得这份上,眼神里也毫无怪罪之意,然而叫他没有想到的是,周妩那丫头目光流露出的,竟也全是真实的关怀与悔愧。 他阅历无数,怎会分辨不出真心实意与惺惺虚假,只是姑娘心海底针,前脚周丫头还坚持着要与那姓沈的探花郎私奔,后脚不知为何忽的痛定思痛,幡然醒悟…… 转变之大,叫人难免迟疑。 于是,他故意说出那番诛心之言。 如若他当真想将两人关系断却,根本无需废话那么多,他费那些口舌,为的就是要将周丫头的愧意引到底,再趁机考验她究竟能为与儿用心几分。 刻意泄露的行踪,故意放松的守卫…… 如果那丫头想来,只需稍动心思,便可直入无阻。 他知晓,与儿也正盼念着。 可昨日等了整整一天,不想竟是毫无动静,别说偷溜进入探望,就是派府上下人来问询一句都没有,丞相府的人明明已经知晓他们留在了此地! 容宿越想越觉不舒坦,若不是为了自己徒弟,他简直一刻也不想在京多留。 把碗里剩下的几个虾仁馄饨吃干净,容宿板着脸色,吩咐下面的人把临街守卫再多撤下几个,后又交代说:“你们剩下没事的,也别在客栈闲待着,都上街各处溜达转转,黑压压地杵在这里一片,不知道会耽误店家做生意?” 闻言,影徒们个个垂目去看自己的衣衫——黑袍黑靴银腰带,青玄门的统一服制,没觉有何不妥。 容宿再次瞪去一眼,状似催促,影徒们纷纷提上口气,赶紧应命散去。 没过多久,容宿自己也闷闷走出客栈,临街寻了个茶摊闲坐。 如此,他几乎是把门敞开,候着人来进了。 就再多等这最后一日,容宿暗暗做决。 青玄山在江湖上如何也算有头有脸,何至于如此上赶! …… 有秦云敷出面,周妩相求傅荣初的事算是由难变易。 只是既要伪装成药童,样子如何也得作得像些,傅大夫是谨严之人,虽看在秦云敷的面子上勉强答应帮忙,却也要求周妩须习些基本的药理通识。 因有前世的疗护经验,这个自难不到她,识药辨方,研磨技艺,很快她就过了傅荣初这一关。 只是从出府到现在,前后耽搁不短,眼下时间已经过及晌午,周妩不免有些焦躁不安。 傅荣初看出她的迫切,在旁沉言道:“周小姐,我每日前往篁幽客栈是按时问诊,早了也是无用,等到未时后,我们便赶车启程。” 周妩回神,歉意施了下礼,“如此,便叨扰傅大夫引带了。” 傅荣初客套点了下头,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后面的秦云敷,只转瞬停留,很快便移开。 周妩并未注意到这些,她帮忙收整好药箱,之后得了傅荣初的应允,去了医馆后院厢房拆除掉自己头上繁复的发髻,之后自己动手随意挽了个利落的男子束髻冠,又换上医馆药童一贯所着的布麻褐衣。 房间里没有铜镜,她自己看不出模样,从后院出来,她本想要嫂嫂秦云敷给些意见,只是还未开口,对方的目光已经上下打量过来。 秦云敷走近,放低声音,思量开口:“阿妩,你这样装扮旁的都像,就是这副模样……”她似斟酌言辞,顿了顿继续道,“别说在京城中,就是连带外域,何处见得到这般出挑俏面的小药童,似乎有些不引人信。” 周妩耳尖泛红,微窘,“……那嫂嫂,你可有什么好主意?” 秦云敷沉思着给她想办法,片刻后,她转身走进傅荣初的私人药庐,轻车熟路地踩上脚凳,拿下置物架最上一层的天门冬和熟地黄两味药材。 见状,傅荣初在后温和笑道,“我这药庐倒像是师妹的地盘了,就没有你寻不到的。” 秦云敷一边示意周妩坐过去,一边从容回:“师兄的置物习惯从来没变过,这有何难?” “是不会变。”傅荣初深意道。 之后,秦云敷开始专注制弄工艺,她将草药研磨成粉,经细筛过后,又用银匙压平,最后取来一支细毛刷,在周妩面颊上浅浅拂过一层偏褐色的粉,经这般处理过后,周妩面容上的娇艳姝色暂被压住,整个人看上去总算寻常质朴了几分。 收整好一切,也到了出发的时辰。 周妩将药箱挎在肩上,跟行上了傅荣初的马车。 一路上,她害怕伪装被识破,心头不可抑地泛溢紧张情绪,于是背脊挺直,一刻都不曾放松下来过。 然而叫人没想到的是,到达目的地后,客栈大门竟进入得如此顺利,她全程低头,同时也暗悄悄地余光观察着,前堂未见一个影徒身影,更不见容宿师父。 甚至直到二楼,抵达容与哥哥房间门前,她也没遇任何阻挠。 傅荣初似乎也感疑惑,自语低喃出声,“昨日分明还戒卫严森,怎么今日……” 已经到了门口,他没有把话说完,只将背心掌过去朝门框轻扣了下。 里面无人应。 再敲,也依旧。 周妩不免忧思,猜想是不是自己在医馆耽搁时间太久,容与哥哥一行人已经离京去了? 她焦急尝试推门,这时,正赶上店小二上楼送水,她只好止了动作,听傅荣初开口向其问询。 “请问,这间房住的客人还在吗?” 店小二狐疑地看了他们一眼,再看周妩身上背的药箱,疑虑稍散。 他弯腰把水桶放下,如实回:“在啊,你们敲门要用力些,这间房的客人……” 说到这儿,店小二刻意压低声音,随后抬手指了指自己耳朵,道出不太尊重的一声—— “他又聋又瞎。” “你说什么?”周妩蹙起眉。 她不喜别人对容与进行妄议,尤其还是不成事实的话。 店小二悻悻地耸了下肩,见状没再自讨没趣地开口,他拎上水桶,躬身继续给前面住客送水。 傅荣初在后肃起面色,“容公子病情,看来比昨日更重。” 周妩愕然回头,傅荣初已经握拳用力砸向房门,很重很响的一声,像是门框都要被震裂开。 这回,里面终于有动静。 “进来。”容与声音喑哑。 傅荣初推门迈进,周妩在后沉默紧跟,又将房门再次闭严。 …… 房间药味有些重,容与倚靠在床榻上,闭眼恹恹,少些精神。 傅荣初坐在架子床旁边的矮凳上,凝神认真诊脉,面色愈显沉重。 周妩心跟着揪起,她握紧药箱的带子,不敢冒然出声,只想快些知晓容与哥哥病情如何。 可她只是呼吸稍重些,容与很快便警敏察觉。 “傅大夫还带了人来?” 傅荣初看向周妩,见她慌促摇头,便会意只道:“是我的药童。” 面对面的距离,这话能叫容与听清。 他点了点头,明显失了兴趣,之后不再开口。 傅荣初将诊脉的手收回,起身,用食指轻压容与的上睑中,又用拇指外翻作检查。 周妩看不懂这样的专业手法,但还是踮起脚尖,关切翘首张望。 片刻,傅荣初板着脸色起身,语气更不算好,“公子昨夜可是饮了酒?” 容与稍犹豫,可还是如实承认,“是。” 傅荣初严肃:“具体多少。” “……三杯。” “公子。”傅荣初加重语气。 容与只好叹了口气,“整壶。傅大夫,我知道这犯了药理禁忌,但……我只能致歉。” “草药与酒酿犯冲突,而且是大忌!”傅荣初摇头生叹,口吻显急,“本来公子沾染的毒性还不至于蔓延至耳,可饮药后再贪杯,原本治疗的药都成了入口□□,公子既知晓,为何还要这么作弄自己身体?” 容与不知想到什么,闻言陷进良久的沉默中。 周妩急得眼眶都要涌泪时,才听他低低喃道:“没人在乎。” 没人,在乎…… 她在乎!周妩咬紧牙,只觉心头正被这四字慢慢刺透,她闷痛到出不了一丝声。 傅荣初何其聪明,听闻此言,他目光淡淡瞥向周妩,见其神色哀伤,心中大致有了数。 原来是情伤难医。 如此,纵他医术再如何高明,怕是都不如腾出地方来给周小姐,叫她单独上前安抚体贴两句来得管用。 傅荣初没再犹豫,他起身略整袍衣,颔首道:“毒性加深,我这药箱中的药材怕是效力不够,公子需等我回医馆一趟,再抓上几味药。至于昨日的药方,公子照饮就是,不如就叫我这药童留下,在旁伺候公子饮药。” “劳烦傅大夫。”容与口吻疏淡,并未多想。 傅荣初给周妩示意了下眼色,很快出了房门,给他们留下独处空间。 周妩站立其内,回过神儿,立刻将身上负累的药箱摘下。 “铜壶里有刚烧开的水,若是寻水冲泡,你用它就好。”容与出声。 周妩抿紧唇,没回话,只自顾自闷头做着手上的事。 待药水冲泡完,她端起药碗亲口试了试温,舌尖触到,苦味瞬间从味蕾蔓延至心坎。 有些烫,她俯首轻轻吹凉,而后将碗端平,朝容与缓步走去。 容与此刻眼目不灵,但气息感觉却很是灵敏,她刚稍微靠近,他便立刻直身伸手欲将药碗接过,似乎是想以此避免来人的继续接近。 周妩想,若不是这套药童衣服长久储放在傅大夫的仓库里,内内外外都浸满了药味,他怕是会在她进门的下一刻便精准认出她。 容与仰头三大口喝下苦药,眉头都没皱一皱,喝完,他将空碗顺势递过,可周妩却没有接。 她眼睫轻颤着,微倾身,把手伸到他唇角,用拇指轻轻帮他抹擦掉那沾着的一滴药水。 她冒然动作,引得容与厌恶地蹙起眉头,随即抬手在她腕上猛力一握,五分的力道,痛得周妩实在没忍住轻呼出声。 她轻轻一个音节溢出,囫囵不清,却引得容与骤然僵住了身。 他手颤颤地松开,自我怀疑,不可置信,随后嘴唇翁动良久,也没敢出声问出一句话来。 只有他用力摁压在瓷碗边沿,逐渐泛白的指腹,彰显着他此刻藏不住的慌乱与错愕。 周妩知他认出,于是忐忑迈前一步 ,轻力环住他的脖颈,凑近搂实几乎耳语,“容与哥哥,是我……” 啪啦一声,白瓷碗落地,摔得粉碎支离。 周妩怕他眼目不便会踩到碎瓷,立刻弯腰打算去捡,可刚要离他两步远,腰际便被其用力横拦,她都还没反应过来,人已经重重跌进他怀里。 “别走……”他隐忍的,克制出声,“阿妩,别走。” 她左耳贴挨紧他的左侧心房,震耳的跳动声叫她不忍心惊。 剧烈,汹涌。 他显然在疯狂悸动。 因为,她的靠近?还是,她的到来…… 周妩被勒得有些喘不过气来,她低低呼着气息,解释说:“我,我不走,地上的碎瓷片容易伤到脚,我怕你踩到,所以才想尽快将它收拾干净。” “待会收。” 他声音绷紧,手臂依旧困着她,好像将她看作成一只放手就会随时飞走的蝴蝶。 周妩当然也想被他这样抱着,就像在前世,两人亲吻相拥,那般近昵,可现在…… 她略微窘迫,不知该挣还是不挣,只因身上所着的药童装束实在束缚。 这套上衣原本带有束胸,可她第一次这样着装,还穿不熟练,故而身后带子系挂时并未缠身紧牢,又经方才无意拉扯,她后知后觉到,自己身前的围胸裹布似乎已松垮下来。 她身材本就偏玲珑丰腴,这般被他紧抱着,加之喘息不停起伏,她胸口难免顶到他。 前世也没这样过……脑海想到些什么,周妩羞得脸烫。 抱住她的那一刻,容与精神绷紧,一直未觉异样,待他终于相信这是真实,确认怀里温热的确来自他痴心妄念之人时,他才尝试松缓了手臂力道。 他艰涩出声,“阿妩,昨夜我做了一个……不好的梦。” “是,是什么梦?” 周妩声音低弱,上衣的不适正影响着她动弹艰难,她生怕自己稍不注意就会引裹布完全脱落至腰。 “阿妩,我梦到了你,有你在,原本对我来说那该是美梦的,可……” 容与微顿,似乎很排斥继续说完后面的话,但最终他还是咬牙诉述完,“可是,我还一同梦到了沈牧。” 周妩身躯一定,抬眼看过去。 “他当着我的面抱你,而当时,我困在泥潭浑身尽被铁链锁住,丝毫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你带走,我想杀了他,我恨不能……” 啖骨食肉。 容与及时止了口,那些残恶泄愤的话,他顾及着周妩而没有说完。 他深深闭了下眼,掩住眸中现出的一片凶戾色,“之后,我从梦中醒来,发觉天色大亮,我这才意识到你真的没有来找我,一整天都没有来……我想,你之前说的那些好听的话一定都是在唬我,你再一次从我身边逃走了。” “不是,不是这样的。” 周妩用力摇头,语气急切,“那日容宿师父生了好大的气,我不敢冒然过来,又担心进门时会受阻拦,所以不得不另寻办法。于是,我去求我嫂嫂帮忙出面做人情,尝试以同门之谊说服傅大夫出手相助,如此折腾了好一通,我才得以用药童的身份过来客栈找你,却不想守卫竟这般松懈……” “容与哥哥,我之前说的话不是为了唬你,那些全部都作数的,你愿意信我吗?” 容与抬起的右掌从她腰窝处缓慢移至背脊。 他轻抚,不时也会落实去摩挲她的发,之后沉道:“我信,现在相信。” 这个回答并没有叫周妩心里舒服多少,反而叫她愈发难过,沮丧。 ‘现在相信’便意味着,在当下之前,他无时无刻不受着失落的煎熬与折磨。 还有他明知危害而饮下的消愁酒,损身,伤耳目,他这副身子还受得了如何折腾? 周妩吸了下鼻,伸手环抱住他的脖颈,动容歉疚地向上凑贴过去。 她忘记了自己衣服上的不便,于是随她动作,她背后的系带几乎骤然崩扯开。 没有束缚,波涌伏荡。 她不由愣住。 而容与正落掌抚着她的背,当下察觉似的一怔,同样僵滞不敢再动。 周妩脸烫,不可抑地想起两人前世时的亲热,在某些方面,他实际并不君子,甚至带着些恶劣与混坏,他的偏爱处更一直未变过,在从前,他便对它做过了所有的坏事。 没有变过…… 那他现在也会想吗? 周妩脸颊晕然,眼睫轻眨,明显感觉到他呼吸在渐渐加重。 她迟疑,抿抿唇,轻声试探地问,“容与哥哥,你是想…摸吗?”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7. 第 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8. 第 8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周妩这话没经大脑,脱口而出后她便后了悔。 面对容与时,她总是下意识依持前世思维,认为两人还是无所保留,无间亲近。 可现在不是这样,现在,她是回到一年前两人最冷疏的时候,再冒然如此言语,似乎显得有些轻佻? 周妩脸色讪讪的,不知道容与会如何作想,她羞窘到想要立刻逃离。 可她刚准备从对方怀里挣开时,容与却罕见强势的收力没有放手。 周妩不解抬眼,却见其神色肃然显戾,眉头更是紧蹙在一起,面容摆出一副她十分陌生的冷硬模样。 她美眸茫然眨了眨,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他用力抓握住肩头。 几乎摁进她骨头的力道,疼得周妩差点掉了眼泪。 “容与哥哥……”她娇气出声。 容与嘴巴紧抿,神色空洞而幽沉,太阳穴紧绷到青筋突出。 直至好半响,他才克忍不住,艰涩问出口,“他欺负你了吗?” 周妩懵了懵。 她脑袋飞快转着,很快意识到什么,刚刚她问了那样奇怪的话,容与哥哥大概错以为她和沈牧已经有过肌肤之亲,所以才懂那些事。 明明坏事都是他教的! 周妩心里哼了声,也不知拗的什么气,总之她没有立刻否认。 “不想说。”她淡淡的一声,引得容与整颗心都郁躁起来。 他咬牙将周妩抱到一旁,带着满目暴戾骤然起身。 可是一语成谶,容与盲目一脚迈下,真因地上那些碎瓷片而伤了脚,可他仿佛不知痛一般,全然不在乎的径直只顾去拿佩剑。 他眸间浮涌腾腾杀意,似乎是想为她出头,取了那人性命。 红色的血痕在地板上显得那样触目惊心,周妩捂住嘴巴,下意识慌乱去阻,最后用尽全身力气,才终于赶在他出门前刻,将他从背后抱住。 她声音低低的,很轻,“你介意这个,我的清白。” 容与僵板,声音怒极而显生硬,“不是清白,是你,我在意的从来都是你。沈牧凭什么敢对你轻薄,无名无分,他知不知道你之后将面对多少流言蜚语?他真的爱重你吗?” 他手握成拳,明明恼急,却还在斟酌话语,生怕言辞太厉会吓到她。 “阿妩,你年幼又心思单纯,容易被花言巧语蛊骗,他是不是强迫了你?还是你也……” 周妩拉他转身,紧接直接伸手捂住了他的嘴巴。 她能看出,说出这些话时,他根本就很痛苦,可为了关怀她,他还是强忍心痛与字字锥心,坚持问得详细。 她不能那么残忍。 “没有。”周妩摇头,心里动容着,“他,他一直待我有礼,没有行止僭越过,方才是我自己想哄你,以为你会喜欢那样。” 容与一怔,脸色闪过抹异样,“什么?” 周妩双手攥紧衣摆,窘迫得想找个地缝往里钻。 她要如何用言语证明他的前世行径? 就像若非亲历,她根本也无法想象出冷峻如容与哥哥,居然会在某些时刻兴奋到溢出脏话来,甚至,他会顶着那张亢奋到几近扭曲的俊脸,边问她喜不喜欢被这般对待,边注视着她继续吮嘬收腮。 全部都是他教坏的她。 周妩一时没出声,容与却有旁的猜想,他叹息认真道,“阿妩,无论何时,你愿意朝我迈出一步,那剩下的全部距离,我都会毫不犹豫地朝你走完,所以,不用害怕。” “我不是因为害怕才不敢说。”周妩摇头,看向他,“我冲动犯错那天,在丛林间迷路摔晕了,所以那次我根本没有见到他的面,这个你是知道的。而再之前,我们单独见面的次数也很少,所以,真的没有。” 容与凝盯周妩半响,身躯渐渐松弛下来,环身也不再透着那股要杀人的狠厉劲。 他等了等,道出心中困疑,“那你,为何突然说那些话?” 周妩放低声音回:“是傅大夫在医馆跟我说,你很能忍痛,一直说自己没事,可实际上眼目的烧灼感没有一刻是消失的,加之如今你耳力又因饮酒受损,我怕你痛苦难忍,便想对你好些。” 容与声音哑哑的,“那样,对我好?” 周妩脸颊瞬间更红了,再开口支支吾吾的,“你不喜欢就算了,我……我知道了,以后不会再这样。” “不是。”容与下意识否认,可说完却更不自在,他眉心拧得就没那么深过。 如此僵持好半响,他声音几乎在恳求,“阿妩,乖一些,别这样闹我。” 周妩浑身酥麻麻的,心里也隐隐的小小得意,她试图把头抬起,凝着他,“所以还是喜欢的,是这样吗?” 亲口承认自己对她的亵渎妄想,容与直觉艰难,他不想在她面前展现出自己内心卑劣肮脏的那一面,最起码,现在还不行。 只是面对她盈盈水眸,容与心猿意马,否认字眼艰难无法溢出口。 怎么会不喜欢…… 他咬咬牙,坦诚是以默认。 周妩吐息如幽兰,又道:“那你也如实告诉我,现在眼睛是不是真的很疼?” 容与点头,因为昨夜的烈酒,今日疼痛几乎是难忍的,但此刻,他似乎已经可以将疼痛忽略。 周妩心疼地握住他的手,心中暗暗做了决定。 她小心将容与扶上榻,检查他足上伤口,好在伤口很浅,她用干净的手帕简单处理,血很快止住。 之后又仔细将碎瓷处理干净,净完手,她重新坐回床榻上陪他。 容与本能想牵握,却被她挣开,她什么都没说,可窸窸窣窣的剥衣动静却很快传耳。 “阿妩,你……你做什么?”容与有些猜想,他是心惊的。 周妩不言,沉默地软进他怀里。 容与喉结滚动,犹豫抱住她,才刚一落掌,滑润细腻的温热触感叫他猛地证实所想。 “别这样。” 他立刻收手,像是烫到,匆忙想帮她把衣服穿好。 可因眼力不便,他动作起来难免笨拙,过程中更有几次无意碰到她,最后衣服没能穿上,反倒是他满头汗津,全身僵硬,一动不敢再动了。 “容与哥哥,我想帮你缓解目痛,也许这样真的有效,你尝试在心里只想着我好不好?我们试一试。” 他咬着牙,“谁跟你提的这个方法?傅荣初?” 他一直很尊重行医之人,如此直呼大名,好像是真的带恼了。 可他却是冤枉了别人,周妩轻声,凑他更近,“不是,是我自己想的,我愿意。” “不行!”容与再次厉声。 他板着脸不再管那么多,误触到也好过此刻她光身晃在他面前,他直接伸手,强制性地为她合拢衣衫,紧接又将她上衣的衣襟纽结一颗一颗仔细系好。 然而,当他埋头系到第三颗时,他却忽的指甲顿住。 或者说,他忍不住了。 她身上那股荼芜香味不可忽略地在钻鼻,容与沉喘着气,喉结滚动,太阳穴更青筋隐现,再之后,他忽的伸手猛地抱住她。 周妩微愣,声娇,“容与哥哥……” “抱着就好,抱一下。”他声音绷得很紧,仿佛正处自我厌恶之中,可他克制不住。 他在自燃,快燃透。 周妩于他,从来都是无解的蛊毒。 而他,疯狂痴瘾。 周妩体贴没有多问什么,她抬手回搂住他的肩膀,上身和他贴挨得很紧很紧。 两人都知道,这个拥抱是不一样的,感觉,力道,情绪,还有那微妙不可明言的轻轻蹭动。 良久后,她起伏喘息,声音湿漉漉问:“容与哥哥,有缓痛些吗?” 容与的眸是暗的,像不见底的沉潭,更像密布幽光的深洞。 他沙哑‘嗯’了一声,下颌继续枕着她的肩窝,闭眸,一刻不放过地在感受。 此刻纵她,又何尝不是在纵自己。 周妩更努力,尤其在得了鼓励之后,愈发勤勉地用自己独创的医方进行宽慰疗愈,直至上衫完全松垮,额头更是浸上一层薄薄的细汗。 她无力攀着他颈,像是缠人藤蔓幻化的妖,吐气如幽:“这个法子,可喜欢?” 容与嗓口哑了哑:“说真心话,会吓到你。” “可我想听。” 容与半妥协,凑近她耳,同时捂住了她的眼睛。 周妩下意识眼睫向下,扫过他掌心。 当他低首,温热气息拂撩过她白皙透红的脖颈时,她听清他说—— “喜欢到……这样。”稍顿,又沉言,“感受,但不要看。”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8. 第 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第 9 章 晚饭时,容与没再单独留在二楼,而是罕见露面客栈大堂和青玄门的门徒们一同用食。 容宿瞥过去一眼,见其神色奕然,再不是昨日那般沉闷阴郁的模样,于是心里大概有了数。 他挑眉弯唇,意有所指地道了句:“见着面了?” 容与正喝着碗里的盐豉鱼羹汤,闻言动作稍停,轻‘嗯’一声,却没有抬头。 当着众多门徒的面,容宿没有在餐桌上继续多问什么,等到吃得差不多,人也散开时,他才寻到容与身侧,再次问言:“周丫头寻得什么法子进来的,门口的影徒们竟没有一个注意到她。” 容与如实:“阿妩扮成了傅大夫的药童,随他一道进门。” “这鬼丫头。”容宿摇头哂笑,可转瞬,他又将神色肃凝起。 他盯紧容与,开口道,“只是,若她再不来呢,你准备怎么做,继续不要命地宿醉饮酒?五噬散的毒性没能要得你的命,你便自己推波助澜,如今已然噬目伤耳,这是练功者的大忌,你不会不知。再之后呢?为了情伤,任凭满身修为功力耗尽也不顾吗?” “师父。”容与垂下头,沉默片刻,而后肃面屈膝半跪于地,“以后不会如此,我保证。” 容宿语重心长:“如今你是青玄门的门主,更是青淮山的掌舵手,你肩上承担着发扬宗门的责任。尤其眼下,圣上病躯羸弱,皇权即将更替,历朝历代这都是非常时刻,虽朝堂与江湖居远,可其中仍有千丝万缕的联系,等到新皇即位,他又是否愿与众门派之间井水不犯河水,这些都是眼前事,不可不前瞻。你的命,不由己。” 容与沉声承诺:“我在,则宗门不破。” 容宿这才叹息将容与扶起,面色稍缓和,“你素来敛持稳重,偶尔一次的意气冲动,为师自不会过于苛责,可只要有周丫头在,变数就在,除了她,再没有人能叫你失意颓败成那般。当年为师与周相口头相定的婚约,如今真不知对你来说,这究竟是福是祸,她对你影响太深。” 容宿说罢,摇头轻喟。 他知道,这或许就是命中宿缘。 当年,他从山隘之野带回遗孤,见其习武天姿颇高,便将其收为坐下首徒,并给他起了一个和自己同姓氏的名字,容与。 随着容与年龄增长,容宿却越发深觉头疼,他这爱徒练功上倒是不用他费一点心,却是性格孤僻冷傲,素不喜与门中其他弟子接触,每日除了练功舞剑,便再无半点旁骛心思,少年老成,寡言稳重,身上无丝毫少年人该有的生机气。 他担忧容与情感缺失,将来会成冷血冷情之人,若他心中一直无敬畏,无怜悯,无喜恶,恐无法继任门主之位。 青玄门唯实力论,而当时放眼整个门派,容与都是最有资格任承之人。 容宿陷入难择。 直至容与十五岁那年,容宿带其上京办事,顺道拜会丞相府,也正好叫他和那早定婚约的周家小姐见上一面。席间,两人简单打了招呼,容与照常疏淡,用膳时也毫无异样反应,可回青淮山后,容宿却惊讶发现,自己那向来心无旁骛专心练功的乖徒儿,忽然就变了。 他罕见对某件事感了兴趣,甚至还会主动问道:“师父,有婚约的意思就是,她将来会嫁给我,可是如此?” 当时,容宿简直觉得十万分的稀奇,他试着打趣道:“你喜欢人家,想娶?” 若是以前听闻这种话,容与是绝不会搭腔的。 可那日他却毫不犹豫,直接斩钉截铁地回答—— “喜欢。我要娶。” 不是想娶,是要娶。 他淡漠性情,鲜少对什么抱有势在必得的态度。 两人的缘分便是在这一年开始的。 自此,每一年夏至,两人都会在长辈安排下,于丞相府的水榭凉亭单独见上一面。 于是容宿也因此目睹过很多次,每至两人见面前夜,他这孤僻冷傲的徒儿是如何紧张地熨贴衣衫,擦拭黑靴,又情绪起伏直至后半夜才勉强能睡着的难熬模样。 很是有趣,不是嘛。 是周丫头叫容与逐渐变得情感完整,若非容宿当年就看得清楚,他是绝对不会好心给那丫头什么所谓的弥补机会。 将思绪从过往记忆中收回,容宿颔首,轻声道:“她来之后,是如何花言巧语哄得你?方才你从楼上下来,嘴角半隐半现着上扬弧度,可见有多畅怀,她可是答应随你同回青淮山了?” 容与顿了下,回道:“没有,我没有问她。” “没问?”容宿狐疑道,“那她到底应了你什么,叫你这么……心神不宁?” 依容宿的看人眼力,他早在容与刚一露面时,便察觉到他有所异样,他面上显现的根本不单单只是欣悦之色,还有更为汹涌的情绪掩藏更深。 只是这个,容宿暂时没能探究出。 容与稍定神,抬眼回说:“没应什么,阿妩只说明日还会过来,照旧伴作药童。” “就这个?” “是。” 回答完的那一刻,容与将目光错开。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感受到自己的虚伪。 明明就在不久前,他还义正言辞地斥责沈牧巧言谄语,举止轻浮,心中更厌他至极,可在阿妩懵懵懂懂褪衣倾身,坚持要给他那样的宽慰时,他却也无法做到言行一致,矜敛如君子。 甚至,他轻浮更甚。 傅荣初回医馆再返回客栈,来回一趟最少需半个时辰,傅大夫离开多久,他便贪婪地抱了她多久,当门外骤然响起敲门声,阿妩慌张从他怀里挣出,又手忙脚乱地将身上小兜衣和外衫仔细系挂好,那时候,他真觉自己简直就是个卑劣至极的畜生。 明知她怀愧,却不制止她的冲动作为,尤其在她蹭动的时候,他想的根本不是如何将人制止推开,而是——想把她剥得更彻底。 容与自厌地沉沉闭了下眼。 他懊恼想,等过了今晚,待明日阿妩稍清醒些的时候,她会不会突然认清他的卑鄙无耻,害怕到再也不想见他呢? 思及此,容与一时不安到了极点。 容宿在旁已经在思量旁的事,并未注意到容与顷刻间的神色凝重。 他开口道:“处理完你与周丫头的事,我们便不能在京多留了。我来京前夜,玉莲楼的挑战贴正好送至宗门,若我们不及时迎战,好像是怕了他们一般,徒长其威风。玉莲楼觊觎我们青玄门天下第一门派的名声已经不是一日两日,此番楼主闫衡来势汹汹发起挑战,定是充分准备。” “闫楼主打算亲自来?”容与意外道。 如今,江湖门派丛生,据势各立,其中当属青玄门与玉莲楼势力最广。 两门派内皆不乏高手,彼此更是敌视不服,故而常年总生摩擦,只是以往门徒们打打闹闹场面虽多,至于到宗门之主亲自出面的却并不常有。 这回,似乎不像只是挑战那么简单。 容宿闻言冷嗤了声,明显并不把人放在眼里,“来了也没他好果子吃!这闫老头和我碰了这么多年,我清楚他什么实力,这回听说他已闭关修炼了一年有余,功力得效增猛,如此,我倒真想和他会一会,看看这闫老头究竟有几分长进。” 容与听完,思吟片刻,问:“师父与闫楼主的比武,相定在几日后?” 容宿:“挑战拜帖上初定的时间是十日后,我自无后推的理由。” 说完,他看出容与面露踌躇难色,又怎会不知他心中所想,放眼天下,能引他做决难择的,除了那周丫头还有谁呢。 “你准备在此多留?” “是。”容与回得直接,没作任何隐瞒,“有些事我尚不能安心,待处理完一定立刻返程,徒儿保证,十日后一定现身青淮山,亲眼见证师父再败玉莲楼的逞威气势。” 容宿大笑两声,痛快没有作阻,“如此也好,傅荣初的医术虽比不上你师叔,但也还算差强人意,他既已着手,你便在他这用完一个疗程的药再动身,还有……” “师父还有何吩咐?” “我徒儿性子是冷些,但轩然俊朗,湛然冠绝,比得过京中任何才俊。若七日后周丫头还是不肯跟你走,为师便准你在京另寻个姑娘……” 容与打断,出声严肃:“师父,这种玩笑还是不要开。” 容宿瞪眼啧了声,“放狠话出口气都不行?你就护着吧。” …… 从篁幽客栈直到华浦医馆,一路上周妩都是心怦怦跳的。 好在傅大夫并不是健谈之人,除了在嫂嫂秦云敷面前,其余时刻,他都很拒人于千里之外,也幸好如此,免得了周妩与他相面无言而倍感不自在的尴尬。 到了医馆,霜露已经提前带着车夫候等多时,周妩去厢房重新换回自己的女装衣衫,出来后与傅荣初简单致意了下,便上了回丞相府的马车。 在车上,周妩询问:“我出去一下午,府上没出什么事吧。” 霜露回:“倒没旁的,就是冯太常家的大小姐来过一趟。” 周妩意外道:“素素找我?” “是。”霜露详述说,“冯小姐是哭红眼睛来的,像是又与梁将军起了口角,她不便回家去诉委屈,只好寻到小姐这儿,只是不巧,小姐不在,奴婢只好随意替小姐编了个出府由头。” 周妩微顿:“你可有探问素素遇到了什么难事?” 霜露为难摇头:“奴婢见冯小姐哭得实在伤心,不敢上前多嘴,连奉茶时都是颤巍巍的。” 周妩沉默片刻,吩咐说:“我们先不回家,改道去梁府。” “是。” 周妩在京中贵女圈际中结交不少,但若说彼此亲近无间,能做到全然信任的闺友,实际上也就那唯一的一位。 冯素素是冯太常家的嫡长女,年幼时也算身为爹娘掌上的一颗明珠,可娘亲病逝爹爹再娶,嫡女千金的尊贵也随着继母掌家,继妹争宠而变得摇摇欲坠。 半年前,她依父母之命嫁给了常年不在京的梁将军,两人聚少离多,常有争吵,像今日这般离家寻她诉苦的情况更不在少数。 原本,周妩也觉梁将军不够体贴,不堪良嫁,甚至在闺友有和离之意时也顺言撺恿,可经历前世,她知晓见证的比常人更多,更知道梁将军只是不善言辞,实际内心对冯素素很是爱重,尤其,两人之间的很多误会产生,并非是由于他们脾性不和,而是冯素素的继妹冯楚楚从中作梗。 缘由无他,冯楚楚生了不该有的妄念,她不顾禁忌,爱上了自己的姐夫,且手段下作。 进到梁府,冯素素的贴身丫头很快将周妩引进内室,友人相见,冯素素立刻奔过来将她牢牢抱住,哭得十分哀怮伤心。 下人屏退,房门闭严。 周妩轻拍着冯素素的背脊以作安抚,心头也因耳边的阵阵啜泣声而微漾感慨。 正如这哭声所应。 在前世,两人的结局都透几分悲痛哀凉。 她虽迷途知返,终与爱人牵手,可却因遭逢背弃变故,又身历毁容、周府败落而忧思成疾,早早撒手人寰;冯素素则是在冲动与梁将军和离后不久,得知其负气请命,率小队远赴地势不熟的东关御征悍匪,最终殚精竭虑,防备有失,死在了贼人的暗箭毒矢之下,讣告传来,素素悔得痛不欲生。 前事不可忆,如今重回,周妩只觉命运不只眷顾了她。 她会捋正自己的将行轨迹,同时也会尽力守护住自己的身边人。 半响,冯素素哭声终于缓下,周妩这才开口轻哄,“到底发生了何事,可是又与梁将军起了口角争执?” 冯素素从她怀里抽身站稳,精致的花靥已哭得半花,“阿妩,我真的与他过不下去了……” 周妩表现得冷静很多,只问:“这次是因何?” “你知道的,成婚半载,婆母一直因我未有孕象而颇有微词,我也不是不想尽这份孝道,便在家中母亲相助下,暗中寻了个偏方在悄悄饮用调养。那开药的江湖道医特意叮嘱我,服药期间切记不可行夫妻床事,月前梁岩完成戍边任务凯旋回京,期久不见,他对我实在纠缠,因他向来不信那些旁门左道,我不敢如实告知他饮药一事,于是只好另寻旁的理由推脱与他的亲热,坚持不和他同房,可没想到……” 似是说到难言之处,冯素素哽咽顿了顿,咬牙才继续,“可没想到,今日楚楚来寻我哭诉,说是梁岩归城不久后的一日,饮醉乘醉,竟将她扑到床上轻薄,楚楚失贞又受了十足恫吓,直直憋忍到今日才说,此刻正要死要活。那是他妻妹,他怎能如此浪荡行事?” 若照前世,听闻好友这般痛哭怨诉,周妩一定迁怒梁岩,忿忿责难附和。 可现在,她心头平静,只觉某些人手段拙劣。 周妩开口:“既是两人之事,那便不该只听楚楚的一面之词,你可有寻梁将军再问询过?” 似没想到周妩会持这样态度,冯素素吸了下鼻,摇摇头,“他做得如此丑事,我根本不想再见到他。” 周妩知她正有情绪,缓缓才劝:“若他真有欺辱妻妹的不堪心思,我肯定第一个替你出头,只是梁将军在自己家中喝喝闷酒,怎么就偏偏不巧撞见了楚楚,她常来你府上吗?” 她佯装不经意地一问。 闻言,冯素素声音不再那样急,她偏过眼去,闷闷道:“我正在调养身子,初期总有不适,楚楚便常来看望我。” 周妩便不偏不倚,中立言道:“除了楚楚的哭诉之言,可还有旁的人证?若没有,我想此事该是存了误会,梁将军并非贪靡酒色之徒,且从军之人,纪律要求严明,梁将军又正值官运通达的上升阶段,他何至于蠢到明面去行苟且,坏掉自己名声?” 冯素素知晓那些道理,可还是深觉委屈,“他先前的确表现急切,而我却总拒他,他,他或许是因此而深觉寂寞,所以在酒后……” 周妩将她猜疑的话打断,“素素,你不该去钻这个牛角尖,你为何不想想,他的急切只是对你,并非随便一个女子都行呢?你该听听他的解释。” 冯素素微怔然,事发突然,她又被冯楚楚要死要活的哭声扰乱了思绪,加之母亲施压,她实际早没了主心骨。 甚至,在听闻母亲为顾楚楚清白,有意把其抬作平妻送嫁进将军府时,她心里不痛快,首先怪怨的还是梁岩。 眼下脱离那叫人窒息的紧张气氛,又听闺友几言劝解,她这才后知后觉地回过些味来。 到底许不许楚楚进府,此事有婆母和将军作主,如何都不该由她来率先点这个头。 平静下来,冯素素疲乏叹息一声:“我这事一时难以理清,先不说我,你与那容公子眼下究竟如何了?京中近日传出些风言风语,真真假假,我听完甚为担忧。” 周妩愣了下,没想到话题转瞬就到了自己身上,她摇摇头,只道:“都在朝好的方向发展,你且顾好自己,不用担心我。” 冯素素惊讶:“好的方向?他可是已经同意与你解除婚约,放你自由?” 周妩无言抿了抿唇。 也是,前世这个时候正是她最想逃离容与的时刻,期前,她更不知有多少次向闺友幽幽诉怨过。 素素如此作想,也是正常。 周妩摇摇头,语气微苦涩,“素素,若我现在说,我已改变心意,对容与哥哥更是越来越欢喜,你是否会觉得我心思善变?眼前人最值得珍惜的道理,我们都懂得太晚。” 此话,冯素素听得半知半解,但还是认真回说:“怎会,你只管随心意去选,你做任何决定我都支持,尤其……” 她话说一半。 周妩抬眼,明显是被勾起了好奇心,“尤其什么?” 冯素素勉强挤出个笑容来,“尤其我觉得,容公子比那玉面探花郎,模样还要更英气郎俊几分。” “素素……” 没想到这个时候,好友还有心思玩笑,周妩抬手点了点她鼻尖,嗔说:“我看你倒是不为自己的事犯愁了。” 冯素素口吻轻松些,“我是实话实说嘛。” 周妩垂睫作掩,没有回这话。 其实她没好意思承认,这样的对比,实际她早就做过。 以前她所畏怯的那副冷厉轩威模样,现在却是轻易能将她的心撞得砰砰,尤其,他漠然疏离的眉眼,只因她才会显出动情红晕。 那刻的反差,他性感到简直叫她身软。 周妩不由再次想起他那双常握剑柄,布满厚茧的手掌。 他手执刀剑,锐势破竹,可抚上她腰时,则像是轻松掐住了一朵娇弱的玫瑰花茎。 被他亲手掐折过。 自此,儒雅文绉的书生气质,便再吸引不到她。 10. 第 10 章 对冯素素简单开解,两人又道完几句闺房内的体己话后,外面天幕已完全沉下。 眼看时间不早,两人只好暂别。 周妩走前多留了个心眼,叫冯素素把那江湖道医所开的药方额外誊抄一份,她要带回拿给嫂嫂秦云敷着眼看下,若是寻常药方,她便也能安心。 冯素素闻言只道她谨慎过头,娘家人找来的偏方,总不至于会损她身体。 可周妩还是坚持,最后,冯素素到底把药方誊写在宣纸上,折好递到她手里。 回到丞相府,秦云敷所居的东院已经灭了灯,周妩不好深夜去扰人,于是便将药方揣进怀里,打算明早再拿去详问,可翌日清晨,她本以为自己起得足够早,却不巧得知嫂嫂卯时便出门去了城郊的救济堂。 周妩这才恍然想起来,今日正赶上十四。 每月逢四,嫂嫂都会以无名医女的身份,低调前往城郊救济堂,为逃荒而来的禹州穷苦百姓免金诊疗。 当初,正是为这救济堂能破格设立,才使得嫂嫂求上兄长,两人更是由此初识。 那时兄长正任农司少卿,辖管水利、农桑与饥荒,逢禹州万顷良田遭洪水淹浇,无数百姓流离失所,加之当地府衙救济不善,导致不少流民涌入京城。 然而祸不单行,朝廷本有意收纳流民,却未料流民内部忽爆发瘟疫,为防流民成患,祸引京内,殃及到更多无辜百姓,朝廷只好派军队严守,不再向京内放进禹州任意一人,兄长周崇礼在此时奉上级命,参与动员大农司与太医院,以保证流民得到基本的生存救治与补给。 此番瘟疫凶猛,太医院几经联控依旧显效甚微,关键时刻,是两位不明来路的江湖医士将疫患情况控制住。 其中一位,便是如今在京大名鼎鼎的傅荣初傅大夫,而另一位,便是嫂嫂秦云敷。 因他们二人不是朝廷所派,无编无属,故而在疫患危机暂得解除后,他们所办的救济堂便面临被封停的局面,嫂嫂不舍心血,又觉不少流民病患仍旧需要她,于是一时心慈,寻到当时管辖此事的兄长,上倾所求。 然后…… 然后,兄长第一次以公谋私,半强硬地和嫂嫂做了条件交换,要留她在自己身边。 白衣裙衫,妙手仁心。 原来在她身影忙碌,专注救治灾民时,不远处的一双眼睛,一直在暗处盯了她很久很久。 想到这些,周妩对嫂嫂微觉歉然。 兄长素待人歉儒,唯独此事,做得过分霸道了些。 …… 周妩原本与傅大夫说好,今日两人早些出发前往客栈。 可药方一事到底关涉到素素女儿家的私隐,周妩不好直接向傅大夫询问,于是左右思量后,还是吩咐下人备车,决定先去城郊寻得嫂嫂查看药方。 走前,她特意派人去华浦医馆打了招呼,言明自己可能会晚到些,叫傅大夫到了时辰若还不见人,便不必再等。 抓紧时间用完早膳,周妩不再耽搁立刻出发,昨日她才答应容与哥哥今天会早些过去,她不想连这小小的承诺都轻易逾约。 到了城郊救济堂。 周妩被霜露扶着走下马车,站稳后她抬眼望去,就见堂门两侧长长草席铺地,不少弱残病患仰躺其上,□□声不断。 再看正门口,冗长队伍排得曲蜒,有人躬身恶咳,有人被家属搀扶才能艰难站立。 周妩站在稍靠后些的位置,她踮脚抻脖往草堂内望去,探寻好半响,才勉强瞥到一素色裙衫的衣角,很明显,嫂嫂忙碌在内,短时应抽不开身了。 霜露:“小姐,不如我寻空挤进去,告知少夫人小姐有事来寻?” 周妩摇摇头。 对眼前这些难民而言,他们将面临的都是生死存亡的大事,嫂嫂妙手仁心是他们心中的活菩萨,至于她想问的事,与之相比较而言似乎分量轻些。 她望着芸芸凄苦,百态苍凉,最后只叹息道:“还是先等等吧。” “是。” 这一等便等到了晌午。 救济堂的医者们从早忙碌到晌,总要暂歇用饭,趁着这个时候,周妩总算见到了嫂嫂秦云敷的面。 进门时,秦云敷正吃着矮桌上的简陋餐食,看到周妩现身,她面上闪过意外之色。 “阿妩,你怎会寻来此,可是家中有事?” 周妩摇摇头,本想将手中攥拿的药方递过去,可开口时,她还是率先问及了难民的情况。 “先前听说禹州洪灾泛滥,却不想情况这样严重,我们在京内,竟没听到更多风声,只以为有朝廷派出官吏帮扶,难民已得妥善安置。” 秦云敷叹息:“朝廷拨银虽不少,可难民人数太多,分到个人手里总是有限的,加之先前瘟疫骤起,局面混乱,难免诊疗不及,也因此,不少难民在前期就没能熬过去,小家残破,不少流民家庭只剩无依的妇孺。幸好眼下瘟疫得控,情况越来越好,幸存之人就算过活辛苦,但总不至于再危及性命。” 周妩:“我听兄长说,朝廷在城郊附近设了多个问诊点,协调派来的都是太医院颇有经验的御医,方才我一路过来,发现那边候诊的人数相加起来,都没有嫂嫂这救济堂门口排队的人数多,可见难民们有多信赖嫂嫂。” 秦云敷自谦着,“大概因我不常来一次,大家图个新鲜。” “怎会,此番瘟疫能顺利得控,嫂嫂和傅大夫居首功,若不是嫂嫂嫁给兄长,被丞相府少夫人的身份所裹挟拘束,依嫂嫂的医术见闻,定比那些太医院的御医们还要声名远拨。” 闻此言,秦云敷凝眼看过来,目光似乎比方才更幽深几分。 她温柔笑笑,“我没想到,阿妩竟会持这样的想法。” 周妩被秦云敷这般盯着,脸色稍红,她将目光垂睫错过,道:“事实就是如此。” 秦云敷却摇头,“京内的大家闺秀,其实大多都不耻这样抛头露面的行径,觉得我是瞎折腾,不顾夫家名声。这世道,女子行事艰难,受阻颇多,就像这救济堂,若当初没有崇礼点头应允,我也是无法办成的。” 听着嫂嫂语气中隐隐的低落情绪,周妩不知如何安慰。 想了想,她忍不住大义灭亲,忿忿哼了声:“我现在有些讨厌哥哥,他依权强娶,他……” 秦云敷摸了摸她的头,轻声说:“他待我很好,阿妩,我并未真的怪过他。” 周妩便止了口。 两人没再继续这个话题,秦云敷主动问询:“阿妩特意绕远寻我一趟,想必还有别的事?” 周妩犹豫着将手中药方递过去,道:“嫂嫂,我请你帮忙看一下药方,这上面所列的药材,是否能用于调养身体。” 秦云敷接过,垂目仔细查看,“都是诊疗妇科的寻常药材,没什么问题。” 周妩松了口气,旁人她信不过,但秦云敷开口给了保证,她便立刻安心下来。 或许素素的继母继妹还没丧心病狂到如此地步,此事,大概真是她多想了。 “等一下。”秦云敷稍顿,严谨问询道,“这可是一副完整药方?” “正是。” 秦云敷抬指指向药方一处,说道:“这药方单看的确没有问题,可是这里好像是大夫忘记做备注。” “备注?” “白芍,川芎,这两味药材是调理妇科常见用药,只是二者效果相似,都有调经化瘀、滋阴养护之效,但按分量同时服用,药效倍增,或可出现过于活血的状况,轻则经期延长,重则过度出血,伤到身子根本。一般情况,因药效相似,这两种药材都是二选一,可互为代替,有时为了方便家属抓药,大夫会将两者都在药方上写明,只是会额外再做叮嘱。” 周妩心头跳着,“若就照此服用,且用药的女子正处备孕阶段,长期服用会如何?” 秦云敷回:“应当会怀得十分艰难。并且一旦怀上,风险更甚,除了大概率的小产,若月份再长些,说不定小的无法保住,大人也有子宫脱垂的风险。” 周妩听得胆战心惊。 原来,冯家母女恶毒的心思用在了此处。 若素素一直怀不上孩子更好,可一旦怀上,她们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拔掉眼中钉,叫冯楚楚上位再无阻碍,并且哪怕将来事情暴露,她们也完全可以将此事推脱给负责抓药的婢子下人,怪罪他们行事马虎,害了主子,酿成大祸。 总之,她们清清白白,始终沾不得一点儿干系。 想想真是可恶至极! 秦云敷不放心问道:“阿妩,你为何想起问这个,这方子是有谁在用吗?” “是,是我朋友。”周妩有所顾虑,没说出冯素素的名字。 秦云敷未多探问,只叮嘱:“那你该早些提醒她,若还未错饮太多,风险便不足为虑。” “我知道的。嫂嫂帮我数次,阿妩实在感谢。” 秦云敷却摇头,对她依旧持笑容,“你也帮过我很多,不必将此挂心。” 周妩惊讶,“我?” “当初救济堂即将被强行拆除,我寻到丞相府,却遭到守卫驱逐,走投无路之际,是你出面替我解围,还帮我指明了崇礼在外的公署位置,若不是那日阿妩施下好心,大概也不会有如今的救济堂。” 周妩听完只觉脸色讪讪,她那次哪是帮忙,分明是亲手把嫂嫂推进了虎洞狼窝。 她又不是没听说风声。 嫂嫂那日独身进了兄长的公署,直至傍晚才出,出来时,她身影孱弱,步履不稳,甚至衣衫发髻都是乱的,其内发生过什么,分明已是不言而喻。 越想,她越觉自家哥哥实在……禽兽了些。 …… 离开救济堂,周妩看着时间不晚,便想抓紧去与傅大夫见面会合。 可是没有想到,她坐上马车进城没走多远,便遇到了麻烦事。 马车急刹,车夫在前勒住缰绳,当即吼斥一声,“谁家的孩子,没有人管吗?自己往车头上撞,受伤了谁负责?” 说完,又赶紧去关询车内坐着的家主贵人。 周妩蹙眉掀开车帘,向前望去,发现那莽撞拦车的孩童竟是她熟悉之人。 他是沈牧的亲弟弟,沈昉。 沈昉十一二岁的年纪,却懂事得像个小大人,他对他哥哥尤为敬爱崇拜,却也有自己的是非善恶观,在前世,她被沈牧抛弃,一人在郊野僻院艰难残喘之时,是这孩子瞒着沈牧,每日坚持为她送来热饭,若没有他,她不一定能熬等到容与哥哥出现。 对沈昉,周妩情感是复杂的,有牵连的恨,更有些无法言说的感谢。 马车正处闹市,围观看热闹的民众不少,没过一会儿,附近便涌上不少看客驻足闲观。 周妩不喜这么多束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便对沈昉吩咐,“有话上车说。” 马车停到一处偏僻无人之地,婢子霜露和车夫都很识眼色的一道离开。 车内只留二人,彼此面对着面。 沈昉眸光发亮,看向周妩时眉眼弯起笑意弧度,他不掩激动地开口:“小妩姐姐,真的是你,方才在城郊我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周妩反应淡淡,她看沈昉手中拿着药草,问道:“你病了?” 沈昉摇摇头,声音低落几分,“不是,是我阿兄。他前些天外出遇雷雨,意外坠马,还摔断了腿,情况很是严重。” 遇雨,坠马? 这几日京城一直都是大晴天,除了他们相约出逃的那日,狂风骤雨,云掀雷嘶,压抑非常。 那也是,她重生回来的第一天。 她脱离原轨,没有选择跟沈牧走,自此行迹发生变化,或许正因如此,才会发生沈牧坠马这样不同于前世的事。 周妩心头颇慨,她克制着语气,问:“城中医馆很多,你为何跑这么远,费劲来城郊拿药?” “我听好多人说,城郊有位仁心仁术的女医圣手今日出诊,其医术高明,甚至比城内的傅大夫还要厉害,而且对待病患极有耐心,只是她不常出诊,我想哥哥快些伤好,便不想错过,特意跑来求药。” 原来是为嫂嫂的名声而来。 周妩一时没回话,对方又道,“小妩姐姐,我阿兄一直念挂你,甚至在梦里都喊着你的名字,你可以跟我去看看他吗,我们所居宅院相离此处不远的,就再走两个街口,之后右转路过几户人家就到了。” 她与沈牧,早没有了互相探病的情分,只是,她的确有一事想当面向沈牧质问清楚。 那包五噬散,她是从他手里接过,原以为只是寻常迷药,却害得容与哥哥吃尽苦头,此事,她在前世也一直耿耿于怀。 尤其她打听过,那药粉并非市面寻常可见,所以沈牧又是如何得来如此恶毒凶物? 周妩半响未回话,沈昉等得心焦。 待他垂头丧气之际,周妩终于敛目出声,“你指路,我随你去。” 沈昉愣了下,眸光转瞬亮起,语气不掩激动。 “好!” 周妩冲他笑笑,笑意不达眼底。 …… 容宿等人回青淮山前便传信向塬,吩咐他立刻回京,负责暗中保护容与。 容与损了眼目,眼下离青淮山势力范围太远,为防小人伺机行刺,青玄门须得在暗中留下一手。 向塬没敢耽搁,来得及时,可他没有想到,刚进城门迎面就撞见了丞相府的马车。 京内权贵人家的出行车辆,车身上都隐刻着象征家族身份的徽记,方才他透过车窗瞥见一抹倩影,本还并不十分确认,但看车前马夫的着装,便觉八九不离十。 车内坐着的,想必就是周家大小姐了。 毕竟是师兄认定之人,日后说不定他还要对其敬唤声嫂嫂,向塬思忖片刻,决定驾马上前,主动打声招呼。 可马蹄刚刚踏出一步,就见一眉眼面貌与沈牧七八分相似的孩子,横臂在前将车拦住。 周妩掀开车帘,没有怪罪,反而将其邀上马车。 向塬眉心蹙起,目光冷冷盯凝。 见马车开始行进,他在后疑心悄然尾行。 于是,他目睹周妩的马车先在偏仄小巷里滞留半响,又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隐秘宅院,最后,他看清周妩进门的院子,门前所挂匾额竟带一个“沈”字。 沈宅,沈牧。 向塬反应过来什么,当即咬紧牙,气极之下只想冲进去捉奸成双,却被身边同行的叶儿劝阻。 “向师兄,我们现在进去也是没用的。”叶儿声音柔柔,听起来十分无害,“不如,我们回去将所见如实告知给门主,他一直不肯对周家千金死心,就是因为从没亲眼目睹过周小姐与旁的男子亲近,这回眼见为实,便不容他再自欺欺人地心存幻想了。” 向塬只当周妩不知羞耻,说谎成性,气恼得哪还能冷静思考什么,当下身边正好有人提议,他想也不想直接点头。 “你留在这给我守着!我现在就去篁幽客栈寻师兄过来亲眼看看。” 叶儿声调克制:“好。” 见向塬策马疾驰很快离开,叶儿在后幽幽收回视线。 她转身,重新看向沈宅方向,平静片刻后忽的绽开意味深长的一笑。 一路上,她听向塬师兄谈起,周大小姐诚心悔过,眼下与门主已有和好之意,她简直如芒在背,生怕自己再没追爱机会。 却不成想,刚刚进城,迎面就撞见周大小姐念念不忘旧情人的一出精彩戏码。 此乃天助,不是嘛? 第 11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沈昉将人引入院后,立刻小跑着去卧房知会沈牧,没一会他出来,躬身示意周妩进门。 周妩没许霜露跟着,留她候守在外。 沈昉懂得待客之道,开口邀霜露去前厅饮茶,不想却被驳了好意。 霜露面色忧忡,坚持候守在前院,寸步不离。 沈昉见状,无奈只好由她。 …… 推开门,浓浓药味扑面钻鼻。 周妩下意识抬起食指在鼻尖处略作挡掩,可是效果甚微。 闻到的不只有苦味,还有带着微微辛辣刺激的涩酸气。 周妩屏息再往里走,越过挡屏,看到房间正中放置一黏泥香炉,里面正燃着袅袅香料。 很明显,房间主人同样意识到屋内气味不好,便想用熏香遮挡,可燃点的香料实属劣质,如此气味和混,加之通风不及,反而适得其反。 低价的香炉香料,简陋的家具摆置,泛黄的斑驳墙壁…… 除去房间整洁,唯独那墙上几幅字画装裱显出的文人气息,算是这房间屈指可数的优点。 周妩收回眼,她早知沈牧出身贫寒,却未想到如今他已得官职,竟还会拮据至此。 想来是他眼下未得正式任命,所领俸禄不多,又在京城寸土寸金的主街买下这幢独院,积蓄已被掏空。 现在他身边最有价值之物,大概要属书案上的那一方汉白玉砚台了。 “妩妹。” 沈牧出声,从她进门那刻,他便艰难撑起身子靠在床头,见她走近,他声音克制道,“我没想到你会过来。” 周妩目光平静,顿了顿,开门见山问道:“我来只是想问你,你给我的药粉,到底是何物?” 沈牧叹息一声,低低回说:“是烈性蒙汗药,起初交给你时我便忐忑,后面更是后悔叫你单独去犯险,妩妹,告诉我,那日究竟发生了……” 周妩根本没耐心听他说完,她开口打断,口吻凛冽,“你到底说不说实话?” “实话?”沈牧面显困疑怔忡,声音却依旧温柔,“妩妹,你究竟想我回答什么?” “好,既然你到现在还嘴硬,我便帮你回想起来。你给的那包药粉,实际名为五噬散,是十足十的凶恶之物,若那日我不小心加大用药剂量,容与哥哥现在怕是已被我害掉性命!你为达目的,如此不足手段,实在叫人不耻。我生平最恨旁人骗我,而你不仅欺瞒,还心肠歹毒地对我加以利用,沈牧,若不是想问清楚此药来源,我根本不会再来见你。” 沈牧摇头,焦急想去拉握周妩的手,却被其抗拒甩开。 他面色沉重,终于显出些急切,“妩妹,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什么五噬散,我根本连这名字都是第一次听说。那药粉的确是我从黑市上寻买来的蒙汗药,可药贩只说此药药效很强,提醒我匀量使用,我怕你手下有失,伤到自己,便提前掺入□□做过稀释,确保安全。此药用之,只是会叫容公子暂时陷入昏迷,绝不至于伤及他性命。” 周妩听他狡辩,更加忿忿:“那药粉是你亲手交给我,物证在前,你岂能抵赖?” 沈牧却坚持说法,“妩妹,因对你爱慕至深,无可自控,我不惜败坏道德也想尝试争抢。临婚之际欲将你带走,我心里对容公子已然深深怀愧,又岂会丧心病狂再下杀手?” “那你说,普通蒙汗药为何转手就变成了杀人的毒药?” “我不知。”沈牧蹙眉,回得没有犹豫。 见他嘴硬至此,周妩深觉没有再和他继续交谈下去的必要。 她冷冷留下一句‘好自为之’,转身头也不回地漠然离开。 身后,沈牧撑起身子欲要挽留,却因腿脚受伤不便,没走几步便狠狠跌坠在地。 他隐忍痛哼一声,周妩听清,却心硬没有停留。 出门叫上霜露,两人刚刚出院,迎面就撞见沈昉神色有异地匆忙而进。 目光对上,沈昉立刻恢复面色如常,明显有所掩饰。 周妩没兴趣问他发生了何事,只冷静告知沈牧在里面摔了跤,要他最好快些进去帮忙。 沈昉闻言一惊,没有心思送她们出院,赶紧焦急奔向寝屋。 见状,周妩摇摇头,不再拖沓地径直往前走。 前后耽搁如此之久,她想,容与哥哥应在客栈已经等得着急了。 …… 房间内,气氛凝沉。 沈家两兄弟面对面,良久静默不语,直至沈昉按捺不住,率先试探问出了口。 “阿兄,你和小妩姐姐是吵架了吗?” 沈牧闭了闭眼,声音几分疲惫,“我们只是有些误会。” “那就尽快将误会解开,阿兄,你们有话一定要好好说,不要意气用事。” 沈牧失笑:“你教育我?” “哪敢。”沈昉小声嘟囔着,“反正大麻烦我都帮你解决了,之后如何做就看你的了。” “大麻烦?” “……没什么。” 见沈昉人小鬼大地故意卖弄关子,沈牧摇摇头,没精力再去和一个半大的孩子猜迷语。 他当下心事重重,一边揣摩着周妩的质问,一边又反复回忆着拿药那天具体发生的一切,最后他叹息一声,抬手摁揉住眉心,深觉一股无力感侵身。 沈昉不知兄长在愁思什么,可他此刻却难掩内心的小小得意。 就在方才,小妩姐姐刚进屋没多久,院门被人围住,见来者不善,他出去拦挡,映目就看到一蓝杉男子高高骑坐马上,向下睥睨目光,透着几分凶威。 在其之后,还有另外一位,一身黑衣气质不俗,只是目缠丝布,可惜为残缺之人。 “我们是丞相府的人,看到马车徽记特意寻来,不知是哪位主子在内?”那蓝杉男子率先开口问道。 沈昉向来聪明,一听便知对方是在刻意套话,目的就是想从他口中确认,方才进门的人究竟是谁。 他心有防备,自然不准备如实回答,可当他注意到那盲目男子身上佩戴的那块双子玉佩时,他忽的想起小妩姐姐似乎也有相似的一块。 沈昉这才开始暗暗揣磨两人身份,然后很快,他心头便有了猜想。 于是他故意回道:“我兄长受了伤,未来嫂嫂正在里面贴身照顾,现在不方便见外人,你们自称是丞相府的人,可有自证身份的名帖?” 果然,此话一落,对面两人脸色瞬间沉到了极致,好像是亲自证实了什么一般。 蓝杉男子明显表现地更为冲动,他手握剑鞘,攥握得指骨发白,像是随时会拔剑发作而出。 只是明显,那眼盲男子才有真正的决定权,他不发话,前面的蓝杉男子根本不难擅动。 即便看不到其人眼目,沈昉依旧从他紧绷的下颚和抿紧的唇线察觉,此刻他定是怒极,就当沈昉以为对方隐忍不住定会闯门时,那人却只是用力握拳,之后单手勒握缰绳,默然策马而离。 他没有选择生闯。 目送两人离开,沈昉心有余悸的心跳震鼓不停。 尤其最后那蓝杉男子眼神所带的煞意,实在叫人难免生怵。 不过好在,周家的车夫早早被他请进院门去喝茶,方才的对峙一幕,不会再有多余人知晓。 沈昉心想,神不知鬼不觉之间,他或许已经帮阿兄将眼前最棘手的情敌解决掉。 …… 幽篁客栈。 容与进入前堂,绕过几桌热闹酒桌,手扶竹木栏杆,平静迈步上楼。 他全程没有显露暴躁,更没有失控吼声,平静得就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般。 向塬紧跟在后,后面跟着叶儿。 直至进入房门,容与才终于开口,只是声音沉哑,带着无法掩饰的苦意。 “收拾行囊,赶在宵禁鸣锣前,我们出城。” “师兄……” 向塬突然有点后悔,他做这一切并不是想看师兄成这副模样。 “我说,收拾行李。”容与声音冷下几分,要比方才威厉得多。 向塬硬着头皮,“就这么走了吗,你不想找周千金质问清……” 他这话还没说完,却被身侧的叶儿出声打断,“向塬师兄,京城是是非地,我们早些回青淮山,门主也能早些安心养伤了,眼下还有什么比门主的眼伤恢复更要紧的呢?” 向塬迟疑思忖,叶儿说的话有道理,可他总觉就这样离开,实在太过憋屈了些。 纠结半响,眼见师兄脸色愈发阴沉,向塬只好叹气妥协。 “我现在去准备马匹,叶儿,辛苦你去城西的华浦医馆跑一趟,从傅大夫那里按药方提前取药备用,我们之后客栈回合,争取赶在黄昏前出发。” 叶儿表现得十分积极,“好,向师兄,我现在就去。” …… 两人离开。 房间重新回归宁静,容与孤影临窗,如石像一般默然久久矗立,身形显得格外萧凉寂寥。 他无法思考,内心杂乱如麻,而麻团在烧,将要把他的心也灼透。 早不该,再抱有期待的…… 不久,房门再次被敲响。 容与当是向塬回来,于是在听闻开门声时并未回头。 直至,背后忽的绕伸过来一双白皙柔软的手臂,环腰将他轻轻搂住。 他身僵的瞬间,熟悉气味萦绕在鼻。 “容与哥哥,抱歉我来晚了。傅大夫应已替我传了话,告知你我大概会晚些到,你今日目痛有没有好些,我一直担心着。” 容与感受着自己腰腹上垂搭的细腕,怅然般嘲弄一笑。 “……担心。”他声冷。 她到底知不知道,此刻她身上还沾着药味,别的男人身上的药味! 所以现在的拥抱又是什么…… 她当他是什么? 心头醋意翻涌成洪,仿佛下一刻就要冲溃决堤。 太阳穴猛跳两下,容与咬牙,转身用力掐住她的纤弱腰身。 在周妩的轻嘤声中。 他眸中透恼,占有欲暴烈腾烧。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2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周妩被他抱住,并觉有异,当他只是想与自己寻常贴拥,于是还笑着冲他撒娇语道。 “容与哥哥,宿师父是不是已经离开客栈了?我来前来不及换上药童衣衫,进门时战战兢兢,生怕被人发现,我都准备好要挨宿师父一顿臭骂了,结果进门后却连一个影徒的身影都没瞧见,不过容与哥哥你放心,就算挨骂我也会过来找你。” 容与凝看着她,眼神讳莫如深,抓她的话中字眼,“来不及,你去了何处?” “我……” 周妩不想提及沈牧,更不愿节外生枝,便故意掩瞒道,“我去了城郊一趟,白日里一直在救济堂帮云敷嫂嫂照顾禹州的难民,这才误了来的时间。” 容与没有将她的谎话揭穿,只是漠然松回了手,不愿再碰及她。 “阿妩心善,对谁都会施以同情心。”他冷清出声。 周妩茫然眨眨眸,终于听出他语气似乎不太对,她猜测问道:“容与哥哥,你是不是怪我来得太晚,我保证明日不会迟了,好不好?” 说着,她动手拉扯容与的衣袖,哄人似的冲他明媚展颜。 容与将目光错开。 周妩见房门闭严,心头顿时起了哄人的小心思,她往前凑近两步,踮起脚尖,故意倾到容与耳边,紧接咬耳朵似的小声对他说。 “容与哥哥,我每日都要询问你伤情恢复如何的,你告诉我,今天目痛有没有好些?” 耳边被气息搔拂得痒。 容与手心握拳,嗓音艰涩无法发声。 见他眉心深拧,像是忍痛,周妩了然不再询问,她心疼抬手,安抚一般拍了拍他的背脊,开口依旧温柔,“还是很疼是不是,没关系的,我们慢慢调养。” 说完,她犹豫了下,脸颊微微晕红,垂目小声再次邀请道,“那要不要……再抱抱,就像昨日那样。” 容与审视着她。 蜜语甜言脱口,却不见她多少真心。 可,何以至此呢? 是怕他会对沈牧痛下狠手,所以不惜用这种方法来假意安抚,等他回到青淮山,便是彻底甩掉了最棘手的大麻烦吗? 方才进门时,她率先关切询问的,不就是师父何时回青淮山的消息? 思及此,容与心口剧痛,仿佛五脏六腑都被困压石碓之下,任凭受尖端穿透。 尤其,想象她柔声细语面对过沈牧,想象她曾用同样的方法对其施以抚慰,容与咬牙切齿,难以自控,甚至嫉妒到杀意腾升。 他再也忍不住。 眼眸彻底暗下的同时,他猛地伸臂将周妩打横抱起,直奔向榻,重重将其覆压。 他从未对她这般粗鲁过,轻薄过,解衣抽带,用力扯拽,直至将她上杉衣襟完全扒开。 雪肤白皙,锁骨盈盈,堪堪欲坠的挂脖兜衣更刺激着他的神经。 容与眼目无法看清,可虚影摇晃,指尖触及,他依旧能想象出她受惊受惧的那副楚楚可怜模样。 经此,她应会彻底厌了他吧。 也好,就算是厌恶也好过从前对他的疏远冷漠,避之不及。 容与失控,根本停不下,他眸沉继续扯解,周妩轻颤着,轻轻按住他的手。 “容与哥哥……” 她声音还是如常好听的,没有排斥没有抗拒,只是带着些微微的惊诧之意,甚至还好心地帮他找了冠冕堂皇的轻浮借口。 “你是不是眼睛又痛了?吃着傅大夫开的方子,应慢慢见好才是呀。” 她关切口吻的问话叫容与烦躁不已。 他手心紧了紧,罕见对她态度恶劣,语气轻嘲,“你不是最擅这个,无论什么伤痛都能抚慰?” 不管眼伤,还是腿伤。 容与眼神冰与火交织,周妩隐约感觉到他似乎在生气,可又探究不明,无法确认。 于是只好迟疑开口:“你,你想我怎么做……” 她琢磨不出他的异样情绪,只觉他执拗着什么,又像是在赌气。 容与未做声,只用指腹轻轻磨着她内里的绉丝衣带,意指明显。 她那日相邀,是只邀过他吗? 容与无法深想下去。 周妩见他所指,不由吸了下鼻,眼睫更发颤,心想与昨日相比,他态度转变好大。 明明昨日还推拒,为难,小心顾及着她,现在却又强势霸道得叫人直觉心悸。 周妩有些犹豫,可又不想拒绝,又想,或许就是因她先前撩拨得太过分,才将容与哥哥刺激成这般。 思及此,她也只怪自己。 “我们还没成婚呢。”周妩小声嗔怨了他一句,脸颊有些晕红,最终妥协发问,“你,你只是看,还是也想,也想抱……” 容与听得心脏都要僵停,他拧眉问:“为什么愿意?” 周妩小声:“是你的话,就愿意。” “若是别人……” 周妩不悦地将他打断,“别人当然不行。你干嘛总问这样恼人的话,你再问我要生气了。” 容与双手紧紧握着拳。 周妩叹气,当他只是对自己太过患得患失,她语气柔下来,伸手捧住他的脸,口吻认真,“容与哥哥,若这样能缓你难忍的痛苦,我可以的。” 两人鼻息相缠,容与身上的冷戾,被她三言两语哄得将要消融。 他实在不愿自己这样一而再再而三地毫无原则,旁的一切,她愿意如何任性他都可以纵溺,可唯独三心二意,他受不了她心里还时时装着另一个男人。 容与绷紧着脸没有回复,还想继续冷着她,却不料周妩突然仰身,轻轻嘬吻了他唇角一下。 她一哄,他没法再冷。 容与呼吸变重,喉咙轻滚,抬手精准捏掐住她的下颚,最后无法克忍地覆压过去就要欺身。 而这时,房门忽的被人敲响,周妩吓了一跳,两人动作一同僵住。 外面的女声不合时宜地响起。 “门主大人,叶儿已经将药材从傅大夫那里取来了,向师兄他也将车马备齐,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叶儿?青玄门的女弟子。 周妩反应了瞬,眉心随即拧起。 在她往昔的记忆中,对此人留存的印象并不算好。 她压低声量,问道:“容与哥哥,你要和她去哪?我怎么不知道?” 容与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捏着她的下巴几下摩挲,欺着想亲,周妩躲避推拒,就被他单手掐住手腕,轻松高举过头顶。 “若我走……”他终于出声,音质带着压迫力,“合你心意否?” 他走了,可是能正好成全她? “不要!”周妩几乎没有犹豫地摇头,语气更是显得急切,“容与哥哥,我不想你走,你的伤势还没有好转,匆忙赶路一定会有影响,如果是嫌客栈住不习惯,那我去跟我爹爹讲,叫你住进家里来好不好?” “不想我走?” 周妩立刻绕颈搂紧他,用行动代替回答。 容与垂下目,再次心软,他试探询问:“你可以随我一道回青淮山。阿妩,只要你愿意,只要你可以自此收心,那么先前过往我全部可以既往不咎,婚服再着,婚仪重办,我依旧会不变的爱你惜你,好吗?” 说完,他耐心且煎熬地等着她的回答。 而周妩迟疑不决,陷入两难。 她当然想同他一起回青淮山,那里有关于他们太多美好的回忆,可是眼下圣上寿宴在即,若刺杀行动如前世一般发生,到时定会牵扯进一干人等。 此事关涉周家命途,更关乎父兄前程,而她则是破局的唯一机会,唯独她这个变数能促得事件脱离原轨,她又怎能在这种关键时刻离开京城,独身逍遥自在。 她试图将他抱得更紧,随后斟酌回道:“容与哥哥,我心头还有放不下的事,暂时不能跟你走,你能不能再等……” “够了!”容与冷声打断。 她放不下的事,想也不用想就是沈牧的腿伤,跟她放在心尖上的沈牧相比,他损了双眼睛又有什么要紧? 总之她不会在乎,他早该有此自知之明,便不会徒生妄想。 在屋外,良久等不到回复的叶儿再次敲门催促,她隐约听到里面似有动响,却又不是很清晰。 “门主大人,你在里面吗?叶儿可以进门吗?” “随你。” 容与说罢,翻身而起,掀起一床被子盖压在周妩身上,随即整衣便要下榻。 周妩心上一紧,她知他那句话不是答叶儿,而是对她失望。 她下意识挽留,“……容与哥哥。” “无需多说。”容与打断,冷声,“你走吧。” 周妩心里发慌,她知道自己眼下必须要做些什么,于是咬咬牙,将矜持抛在脑后,趁其即将起身的前一刻,她猛地凑倾过去抱紧他的脖颈,随即软身陷坐进他怀中。 她想亲,却被躲掉。 别无办法,周妩单手绕后,手指灵活地解开挂脖系带,小衣掉落的那一瞬间,容与掌心实实落得她身上那块小得可怜的藕粉布料。 意识到那是什么小物,他指尖颤了下。 周妩的大胆行事,叫容与惊愕,但他还是下意识拦腰相护,把不蔽体的她挡在身后。 “有人来……” “我不怕。” 房门恰时被推,却遇阻碍,对方再次用力,只传来门闩相撞的闷闷声响。 原来她早就落了锁,容与松了口气。 “门主大人,房门落了锁,可否方便帮叶儿开一下门?”叶儿在外柔情细语道。 周妩是活两世之人,她早知叶儿对容与的关切贴心,并非只是出自弟子对门主的普通敬崇,她更存男女之爱。 周妩心里自然发酸,她故意摁住他的唇,不许他回话。 她凑贴他耳边,循循善诱,引来他的全部注意力。 “要不要看……” 容与很沉地叹了口气,似被逼入绝境,声沙哑:“我看不到。” 周妩不由心更软,“那你告诉她,你现在不方便。” 容与沉声:“我为何不方便?” 周妩一噎,心头鼓足气,慢慢握住他的手。 当门外再次响起叶儿故意发嗲,尾音柔柔的声调时,周妩心头嫌恶,不再犹豫地咬唇带他掌心覆落。 一瞬间,容与呼吸都险停。 “门主大人,叶儿实在担心,里面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叶儿等得太久,忧心忡忡,她侧身趴在门前仔细探听,却猝不及传耳一道女子的嘤声。 她一愣,屏气凝神,再听却只是门主的喘息,她不放心地仔细辨了辨,确认再没什么女子声音。 叶儿松了口气。 她想,除了那位周家千金,门主房间内又岂会再有别的女子,屋内异响传耳,又无人应声,大概是门主正静心练功,不堪外扰。 思及此,叶儿立刻体贴告退,“门主大人,叶儿暂先退避,不扰门主凝神,门主若有任何吩咐,随时相唤,叶儿就候在楼下。” 人走了,门外终于不再聒噪。 周妩轻轻吸气,美眸流转间妩媚浑然天成,“容与哥哥,你那贴身伺候的小丫头想要帮你的忙呢,你要她来帮吗?” 容与蹙眉,居然真的解释,“她不是我的贴身丫头,我更不需要谁来伺候。” 周妩当然知道,她只是吃味,所以故意不肯饶人。 她又问:“那我呢,你需不需要我?” 容与沉脸未语,他手心很热,默了半响只惩罚一般故意弄痛她。 周妩委屈嗔视,以为他不会回答了,可半响后,夹带喘息,他忽的再开口。 “如果我比任何人都需要你,可不可以跟我走?不管别人,只选择我……” 他声音极度压抑克制,带着试探与小心翼翼。 所问无关风月,只关她。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3 章 容与掌心松握,余韵如灼,素来清冷的轩俊英容,此刻却染着不同寻常的不匀薄红。 良久,他沉默着帮周妩将衣衫拢好。 因目盲,他动作缓慢,于是整个过程,两人皆受无法言明的煎熬。 外裳披过肩头,再系好暗襟扭结,容与垂下手,静静等着她的回答,同样也是她的审判。 周妩心里不是滋味,他对人不该是这般请求的口吻,哪怕是相对她。 僵凝中,她握上容与的手,诚恳言道:“容与哥哥,我现在说的你或许不信,甚至觉得天方夜谭,可我还是想向你解释,更不愿随意寻别的借口欺瞒。先前,我仿佛做了一场幻梦,真真切切,如渡前世……我梦到就在一个月后,圣上寿宴遇刺,我兄长奉命协查,却因结案有失被扣上逆党结私的罪名,最终惨遭鞭笞,远逐偏荒,而周家、父亲同样受累。” “我很怕梦中预见的那些画面成真,所以这些天一直惴惴不安,我也知晓此言离奇,说出来也不会得人信任,可我放心不下……在圣上寿宴到来前,我只愿留在周家,守在父兄身边,尽力帮忙避祸。容与哥哥,我保证待此事了结,我一定立刻回青淮山找你,绝不会再次推脱。” 周妩说完,忙寻看容与的反应,可他全程表现平静,面上丝毫不外露心事。 周妩等得煎熬时,才听他终于开口。 “在你的那场幻梦里,有没有我?” 这句问询话语叫周妩倍感意外,他的第一反应竟然不是质疑这件荒唐事的真假,而是更加在意他和她的结局。 周妩心口泛涌酸涩,眼眶更是不忍发热。 她点头回答:“有。” “那我们,后来如何?” 他问得认真,略显急切的语气中透着隐隐的不安。 周妩凝着他,斟酌言语回答:“我们遇了些挫折,但最后还是坚定相守着。” 容与不知在思虑什么,神色忽的沉重,迟疑片刻,他试探再问:“我们相守,可是我强行……” “不是!” 他怎么会这么想? 周妩急忙打断,斩钉截铁说,“我们是两情相悦,是情投意合,你没有强制,更没有任何手段的逼迫,容与哥哥,我们在一起很幸福。” 容与不再说话。 周妩不安地看着他,她觉得自己情急之下或许说得太多,言多必失,即便她开口有意掩饰重生之事,可预知梦什么的,听起来同样荒诞至极。 她有些后悔,也怕被当做怪人,于是紧张再道:“容与哥哥,我知道你不相信,可防患未然,我只希望父兄此番能够安然。” 容与却摇头,“我信。” 周妩愣住。 “如果那场幻梦中我们是那样的结局,无论多么离奇,我都愿意相信。” 他这样回说。 周妩因他一语,心头微悸,怎会不受感动,甚至先前那些思虑难言更一一得以安抚。 她正想开口再说什么,这时,门外突然响起一阵砸门声,将她的思绪骤然打乱。 听闻动静,周妩便猜知来人一定不是叶儿,果然,起伏声落,向塬急切的声音立刻传来。 “师兄,你在里面吗?” “叶儿说你在里面闭门练功,可是真的?傅大夫不是特意嘱咐交代过,你用药期间,切记不可再运功力,不然恐有气血逆行的风险,我知你现在忧思郁结,可身体是你自己的,尤其眼下玉莲楼气势汹汹上门挑战,如此关键时刻,师兄你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加重伤势!” 确认周妩衣衫完整,容与起身,过去开门。 周妩则在后思量着向塬那话的意思,不知容与哥哥因何郁结,或许是为宗门挑战之事? 门一开,向塬上下打量着容与,着急确认安危,而叶儿紧跟在后,同样面显忧色。 当下,他们谁也没有往里探看,自然没注意到榻上还有一道娇娜的妖冶身影——隔着纱帐,周妩绰约起身,拢合衣襟,作掩脖间的星点红痕。 “师兄,你吓我一跳,万幸你没运功,这到底怎么回事?” 向塬问话,看向叶儿。 叶儿迟疑了下,如实开口:“方才我连唤几声里面都无人回应,我便以为门主大人是在静心凝练,是叶儿行事有疏,闹了误会。” 向塬倒没苛责,“你也是关系则乱,师兄没事便好。” 叶儿柔柔看了容与一眼,垂目轻“嗯”了声。 向塬又道:“眼下天色不早,草药已拿全,马车也到客栈楼下,师兄,我们不如尽快赶路得好,若抓紧些现在出发,今夜还能赶歇在鄚城。” 容与没应声。 他在思忖,所想自然是周妩,也不知是害羞还是如何,她现在倒是肯安安分分在后藏着。 要留下吗? 他心底早有答案,可是还缺一个非要留下的坚定理由。 这时候,身后突然传来道轻弱的喷嚏声,即便对方很快用手捂挡,可外面的人依旧清晰闻听。 向塬立刻警敏:“谁?” 他拔剑欲进屋查看,容与却横臂相拦,没有遮瞒,“是阿妩,别吓到她。” 闻言,向塬立刻黑下脸。 而一旁叶儿则瞬间想到了方才屋内那声娇嗲的嘤咛女音,原来那不是她的错听,在她傻立门前久等不来开门时,周妩一定是在内用狐媚手段引诱门主! 她恨恨咬紧牙。 既然被发现,周妩便不再想藏,她稍整仪容,体态绰约地缓步站到容与身边,随即又扯了个自然笑容,当作是和对面两位打过招呼。 向塬哪里会跟她面带笑脸,他忿忿着不客气道:“师兄,你为何还要和她纠缠,你都亲眼见到……” 这是丑事,向塬顾及师兄颜面,及时止口。 但他咽不下这口气,于是怒目瞪着周妩,手指攥紧佩剑,厉声语道:“你竟还敢来?” 周妩早习惯了向塬对自己态度恶劣,开始是因逃婚,她也的确不占理,被说也只能受着,可现在他不知又为了什么,言嘲语讽的句句带刺,容与哥哥都没这样凶过她,向塬却再三为难,思及此,周妩有些不想忍让,开口便回嗤过去。 “为何不敢,我不止今天来呢,明日后日,容与哥哥都有我陪!” 向塬冷笑:“周小姐还真是八面玲珑,左右相顾,堪称风流啊。” 什么乱七八糟的,周妩蹙眉,还想继续和他吵,可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被容与挡在身后。 周妩灵机一动,见向塬依旧气势汹汹,她便以退为进,立刻娇弱装起委屈。 她伸手,轻轻扯拽容与的衣角,声音轻轻,再没有方才的吵架气焰,“容与哥哥,我害怕你师弟,他对我好凶。” 容与不厉而显威,目光威慑,向塬面沉一噎,只得不服气地别过脸。 周妩正因此而小小得意,容与却转过身来,对她言道:“阿妩,我在京,已经没有必留的理由了。” 他口吻有些低沉,隐隐伤怀。 周妩当即摇头,“当然有,傅大夫如今对你的病症最为了解,若再换大夫,麻烦不说,见效也不一定更好,除疾讲究完善疗程,哪能说断就断?还有,你留在京城,我可以陪伴照顾你,你说过需要我的。” 向塬没忍住又冷嘲一句:“周大小姐哪有这个空,眼下怕是有人叫你分不开这个心。” 周妩没理他,心想就算自己挂念父兄安危,可也并不妨碍她对容与哥哥上心。 “怎么没空,若寻方便,容与哥哥完全可以住进我家,我爹爹肯定同意,而且我家中嫂嫂与傅大夫师出同门,容与哥哥若住进来,得以静养,说不定能恢复更好。” 向塬古怪地看向她,“你认真的?” 周妩直视回去:“自然不是玩笑话。” 向塬:“……” 叶儿眼见向塬也有被说服的迹象,忧心忡忡,忍不住插嘴开口,“周小姐与门主大人婚仪未成,如此行事,怕是不妥。” 周妩矜傲地看向她,平静反问:“有何不妥?我们婚约还在,等容与哥哥伤好,我们便会立刻重办仪式,婚就礼成只是早晚的事,我们皆已认定彼此。” 叶儿后槽牙都快咬碎,只得寻撑腰地望向向塬,可向塬这回罕见没有再阴阳怪气。 他看向容与,决定一切听从师兄做决。 容与沉默经久,反复品咂着周妩的那番言语,重办婚仪,早晚成婚,认定彼此…… 周妩不知,她只当所述平常的几句话,却在无意之中将容与几零碎落的心慢慢拼合完整。 娶她,原本是他奢求不到之事。 但现在…… 他想,那个促使他留下来的坚定理由,或许有了。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4 章 一回家,周妩立刻寻去爹爹的书房,言明自己想邀容与哥哥进府休养小住的打算,可周敬闻言思忖半响,模样严肃,最终却道此举不妥。 周妩不理解,声急道:“难道爹爹也顾忌那些风言风语,要以婚仪未成为束?” 周敬凝着她,不厉显威,“我从不在意无关之人的看法说辞。你偷偷摸摸去客栈,伪装拙劣,以为瞒得过谁?为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许你荒唐行事,已是对你足够纵容。” 周妩难免心虚,声音不由软下来,口吻更是带着相求,“爹爹,容与哥哥因我而伤重,我实在放心不下,此番也是诚心想照看在他身侧,而且爹爹从前不是常与我说,容与哥哥与我们是一家人,早算得上是我们周府的一份子?” 周敬冷硬:“我说过的话不会变,但此事,没有商量的余地。” 说罢,周敬无意与她多费口舌,他挥挥手,驱离之意明显,之后重新拿起书案前的公文案牍,垂目开始专注审阅批核。 周妩紧抿抿唇,明显还有话想说,可见父亲态度如此,无奈只好悻悻而离。 她实在想不通。父亲虽对下教方严厉,可印象中他对容与哥哥一直赏识有加,相待亲和,可怎么说到邀他进府休养,便如此不讲情面? 周妩走后,书房重归宁静,室中央落置的绿釉狻猊香炉燃着袅袅烟云,如雾霰缭绕,加重满室的沉幽气氛。 周敬放下手中书文,倚靠在身后的梨木椅背上良久,一些埋藏经久的往昔画面不由再被唤出,上一辈的辛密往事,临危托孤,得赐新邸,婴孩啼哭…… 他闭了闭眼,再抬头,目光凝望向墙壁之上悬挂的那副草书装裱,上面行云流水书着六个大字——立谈中,死生同。 立谈中,死生同…… 后面半句是:一诺千金重。 这六字是当初父亲周归鸿亲笔所书,更是其对友人的应重允诺,而他,身承父志。 京城是非地,随州不安生,瓜田李下之际,那孩子应当避嫌才是。 周敬轻喟了声,将繁杂思绪就此而止。 …… 第二日一早,周妩简单用完早膳,便拿上被嫂嫂指正过的药方,心有牵挂地赶去了梁府,欲尽早提醒素素。 可不凑巧的是,她这趟竟是白跑,小厮告知,卯时天还未亮,冯家人便带着少夫人去了白梵山落凰寺,是为请香求子。 周妩闻听不免蹙眉,她多问了句,“梁将军可有跟行同去?他们要几日才回?” 小厮面显难色,想起昨夜里主子们在房内的争吵声,他心知不该对外言说太多。 念及周小姐是少夫人闺友,他这才肯挑拣回说道:“应三日后回。” 再问旁的,便都是摇头不知了。 见其三缄其口,模样明显顾虑,周妩没有继续为难。 眼下除了作等,她亦没有旁的法子,所幸素素当下所食的药方虽被所谓道医动过手脚,可其重在慢慢渗透,润物无声,故而迟下三日也不足有性命之危。 她正要上车离开,却忽被一声唤住,回身,见素素的贴身婢子晓星正从府门奔来。 周妩顿住步子,看向她困疑问道:“你没有同去落凰寺照看你家小姐吗?” 晓星委屈摇摇头,“夫人不让我跟。” 她口中的夫人,自然就是冯夫人,素素娘家那个颇有手段的续弦继母。 周妩看了眼不远处的守门小厮,不做声地把晓星拉到一旁,压声避人问话:“这才过去一夜,到底出了何事,你如实向我告知。” 晓星眼眶发红,幽幽述说:“昨夜里,夫人临府施压,欲为楚楚小姐讨清白公道,更想将平妻之事自此定下,将军拒不相见,夫人便逼迫我家小姐去说情。小姐心软,无奈寻去姑爷书房,可两人没说两句便争吵起来,姑爷始终不肯点头,夫人便寻了个理由,故意带离我家小姐上山,想留下楚楚小姐和姑爷独处……” 周妩简直听得气不打一出来,任再脾气好的,面对这样的极品娘家人也得气得火冒三丈不可。 她们不念素素家庭和美也就算了,竟还这般死皮赖脸要往她夫君床上塞人,冯楚楚到底是有多不堪,才叫其母这样急着将其贱卖。 周妩忍着脾气,再问道:“她们如此可恶,你家姑爷不是眼中可容沙子之人,他难道也坐以待毙不成了?” 晓星:“小姐走后,将军便收拾了铺盖卷直接搬去了公署,现下府上就老夫人和楚楚小姐二人在,即便老夫人有意封口,避扬家丑,可经过昨晚,定是难免引得外人议论的。” 闻言,周妩认真琢磨此话,总觉哪里不对劲。 经冯夫人一通折腾,素素趁夜被带去白梵山,梁将军则被逼离到公署,表面看着他们夫妻二人皆受为难,被迫分离,可细想下来,这又何尝不是以退为进的一招妙旗,如此一来,冯楚楚一人被晾在梁府,简直是彻底处在尴尬之地。 周妩:“梁老夫人那边如何作态?” 晓星回:“老夫人也受够了被楚楚小姐伏榻哭嚎,老夫人原话说,‘日日被号丧一般,她还不如进宫避得清静,如此还能多活几年’,眼下老夫人也准备着要走了,不过府内下人们口风紧,没人敢将此事透给楚楚小姐。” 周妩这回真忍不住想笑了。 府上也许有贪财的奴才为拾眼前小利,得了冯夫人好处便对素素阳奉阴违,可就算给他们再大的胆子,他们也不敢叛主去打本家梁老夫人的主意。 梁老夫人出身勋爵,她与宫内几位太妃太嫔都为少时知友,这一招溜之大吉实在妙哉。 人家正正经经的大家闺秀,看得通大宅院里阴的脏的,只是不屑同流与之计较,若素素能早些讨得梁夫人的欢喜和认可,这以后的日子自能过得舒坦颇多,尤其,还能讨教学得些对付小人的手腕。 这不,老太太一招釜底抽薪,整个梁府上下为空。外人看入眼,便是冯家的小姨子一来便吓得梁府人人避之不及,这要是多嘴的外扬出去,冯楚楚非丢了大人不可。 原本周妩还替素素忧心愤懑,可见梁夫人都已亲自出手,她这口气总归是能松了。 至于素素那边…… 也不知是她之前的几言委婉提醒起了作用,还是误打误撞,运气使然,总之不管如何,出离府门,暂避禅院,此举对素素而言总归是有利的。 …… 眼下时辰尚早,周妩不愿直接回府,想了想,命车夫调转方向,直接将她送去城东的篁幽客栈。 宿师父不在,眼下客栈只留一个向塬跟守,她也不必再穿药童的粗布衣袍来作伪潜入。 到了地方,她一身粉霞柔绢薄纱仙裙缓步迈凳而下,发髻慵来如流云,其上简单点缀着一支紫鸢花衔珠金簪,除此外再无旁的赘余,只是哪怕如此平常的弄妆点饰,扮在她身上,便是自成一派国色天香的柔媚风情。 适时风起,衣袂扬荡,她收也未收,直接步履袅娜迈进客栈,独留身后一片幽香广散。 她直接上了二楼。 站立门前,没来得及敲门,就听一道婉转流连的女声从内响起。 “门主大人,此方为傅大夫亲笔所书,他向我言明,药浴能促血脉通循,更能与药膳两两为顾,二者相得益彰,只要门主眼目伤势能够早日痊愈,叶儿愿为宗门根基稳础,诚心盼愿能侍候门主左右。” 娇女音柔,献身之势,大概是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听了都不太能扛得住。 容与冷言:“自作主张。” 周妩在外没忍住轻笑了声,她这音量自然不大,可里面还是霎时安静下来。 门很快被从里打开,是容与。 他垂目迟疑了下,脸微侧,应是想用耳去辨,“阿妩?” “容与哥哥。”周妩顺势挽上他胳膊,嘴甜着,又自然作亲昵状。 进门,她余光扫了叶儿一眼,见其窘迫神色便知,她应也没想到自己今日会这么早来。 周妩笑着睨看向她,“叶儿姑娘也在啊,方才在外无意听到你们交谈,似乎是谈及什么自作主张?” ‘自作主张’四个字是容与说的,周妩却问向了叶儿。 果然,此言一落,叶儿尽力掩饰也实在笑得难看极了。 自请伺浴,这话若是出自寻常奴仆之口便没什么,可叶儿身份有殊,昔年间被容贞师父收留养在青淮山,虽算不上什么正经门徒,但也没人把她当奴婢看待。 加之容与尚有未婚之妻,她那话若被有心揣摩,又与自荐枕席有何区别? 是寻常照护还是不知廉耻,眼下周妩就在场,大概只是她一句话的事。 叶儿显慌解释:“周姑娘你别误会,是我担心门主伤势,这才心急之下口无遮拦了。” 周妩微挑眉,睨眼淡淡出声,“口无遮拦?此话何意?” 叶儿难以启齿,脸色瞬间煞白,因周妩光明正大的身份,她不服也只能受其高姿态的羞辱。 可是凭什么? 叶儿心里怨愤,明明周妩才是水性杨花、勾引男人的破烂货,她又有什么脸来质问她? 那双总无辜示弱的眸终于慢慢变了意味,里面开始浮涌真实的妒恨,如同前世。 周妩心想,还是这样的叶儿她更熟悉些。 她并非敌对所有对容与哥哥有爱慕之心的女子,人人都有欣赏的权利,只要不越红线,她都尊重,唯独叶儿,她的那些下三滥手段,叫周妩很不喜欢。 叶儿忽的屈膝下跪。 她选择忍下了这口气,把能屈能伸表现到了极致。 她伏地开口:“是我说话不过脑。见傅大夫开了药浴疗方,我便吩咐客栈小二备了水,可准备就绪后却不见向塬师兄踪影,念及门主大人眼目不便,我情急之下才有帮忙之意,自荐完也立刻意识不妥,只是姑娘赶巧就到了,叶儿的话就没说完……” 还真是巧嘴,三言两语就将自己摘得干净。 周妩故作惊讶,“你还是未出阁的丫头,怎能伺候容与哥哥沐浴,这不是委屈了你?知道你心好,可大概从小无人教导你这些,男女有别,岂能裸身相对,何况你又不是奴仆。” 周妩温温和和一句话,既没怪罪也没失态,却将无人教养四个字干净利落地钉在叶儿头上。 折磨得叶儿不舒服,周妩挺痛快。 只是没想到,容与哥哥这时也紧张地攥了攥她的手,似有安抚之意,又好像有话想对她解释。 这是怕她真的生气? 周妩觉得好笑,却没能笑出声,叶儿哪值她浪费情绪。 无人理会,叶儿煎熬等了半响,最后灰溜溜地主动退了出去。 房门关上,周妩想起正事,稍正色地委婉言告,爹爹似乎因顾及礼制,对他进府疗养一事有所犹豫。 她战战兢兢把话说完,生怕容与哥哥会因此不悦,却不想他闻言后只是点点头,对她宽和道:“周伯父顾虑周全,而且就算他同意,我也不会去。” 周妩望着他:“为什么,难道你不想时常见到我吗?” “我想你陪我,但周府不合适,外面若传起风言风语,受伤害的会是你。” 周妩蹭进他怀里,摇着头:“我又不在意那些。” 容与坚持,周妩只好依他。 只是她不能时常陪守,那叶儿却陪得明正言顺,她有点不是滋味。 下巴故意磨他胸口,她语气发酸道:“都这样了,还说她不是你的贴身丫头?” 她话音转得太快,容与被她闹得险些没站稳,他托着她的腰,声音有些起伏,“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并不准备药浴,更不会允她近身。” “为什么?” “我对你忠贞。” 这话……听得烧耳。 周妩抿嘴戳了他的胸口两下,脸颊不忍发烫,“不是,我是在问,为什么不准备药浴。” 容与顿了下,语气微艰:“步骤繁琐,不方便。” “叶儿不行,向塬不是也在?他可以帮忙。” “我不喜别人近身。” 解释完,容与垂下目,作掩情绪,之后低低补充一言,“沐浴这种琐事也扰求别人……若那样,我会觉自己像是个废物。” 周妩怔愣住,霎时,她想起爹爹曾说过的一些话—— “江湖高手如林,青淮容氏威震有名。冷傲少年,天赋卓绝,一把辕武剑玄铁刃材,无坚不摧,无人能近其左右,伤其分毫……” 容与,从来都是天之骄子一般的人物。 如果不是她…… 如果不是她,任凭那五噬散如何烈急,任凭那群宵小用尽手段,容与哥哥轻松独善其身,何人能成他畏惧? 可如今,向来血不沾身的武学天才,竟这样轻易被人损了眼目,毫无防备,他毫无防备…… 江湖恩怨纷乱,为名为利,谁能趁此机会伤得容与,不是趁时名声大躁,成就颇高?宿师父及时封闭消息,先是自己亲到,随即又派遣向塬,可见危险暗中潜伏。 然而除去这些…… 周妩望向眼前人,冷淡的眉眼,薄平的唇,神态矜傲,疏离冷酷。 原本,这才该是他。 孤傲如高空翱翅的鹰,永远不会轻易低下昂起的颈。 可偏偏,他如今无法展翅,却又不肯外露脆弱。 周妩心间郁郁,懊悔要命。 她想,她急需一个发泄口。 “让我来帮你,或者……”她凝目看着他,坚定出声,“或者,我陪你一起洗。” 闻声。 那道淡漠的薄唇,忽而抿住了。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5 章 店小二总共辛苦了三趟,终于把全部东西运了上来。 几桶热水,崭新的棉巾浴巾,还有最费时费力的——刚刚跑了两趟街才买来的新浴桶。 明明客栈就有,而且为体恤有些客人爱干净,浴桶每经用一次,不但有专人负责洗刷,还会置放沸水里煮烧一个钟,就算有些脏垢,经这几个来回,应也尽除干净了。 寻常旅客都能接受,今日却遇怪茬,不过对方出手阔绰,一锭金子钱给到位,别说要他们奔忙街巷去买新浴桶,就是得令把旧浴桶刷得脱了皮,卷了边,他们这活也能干! 等客栈店小二一走,周妩从内间现出身影。 容与亲力亲为,一桶一桶灌着水,新浴桶较寻常尺寸大了足足一整圈,自然需水更多,几个来回,等壁内冒腾起氤氲水汽,周妩挪步走近,试探想要帮忙,却被阻。 “不用。”他头也没回。 最后一桶热水倒入,容与探手摸了摸水深和温度,又直起身来。 周妩了然,开始照着药方往水里加料。 很快,房间内的味道逐渐变得浓郁起来,药香,微涩,泛苦。 她有点喜欢。 房间内的挡屏被容与搬来另做利用,挡在中央,隔在他和她中间。 薄纱后,他动手解衣,没两下上身□□开,腹部肌肉线条分明,纵向流畅,力量感十足地往下扎,之后,他手垂落,动作止下,留下腰裤纹丝未动。 周妩凝着网纱透过来的虚影,忽的抬手,捏了捏自己发热的耳垂。 他不许她任性胡闹,只肯叫她坐在挡屏外面等,十分小气。 少顷,里面传来淅淅沥沥的入水声,周妩屏住气,只觉耳朵更痒。 煎熬等了会儿,她抿抿唇,状好心地开口提醒道:“容与哥哥,有一味药材要中途添加的,你不要忘了。” 里面顿了下才出声,“哪一味?” 周妩声音扬了些,“是藿香,我把它放到了你伸手就能够到的位置,就在左手边。” 容与:“知道了。” 两人对话完,直至好一会儿容与才有动作,只是他刚试探伸出手去,就因辨认失误,失手碰掉了桌沿一侧另一味药的药瓶,哐当一声响,瓶身碎得十分彻底。 容与眉头蹙紧。 周妩已经临近挡屏,隔着薄薄的纱,她忧心忡忡,“容与哥哥,还是允我进去帮忙吧。” “阿妩,我……” 周妩不想再和他讲道理,这种事,原本就没道理可讲。 于是,她打断他想继续说的话,“为什么不可以?反正,你现在看不到我。” 这话细听其实有些残忍,可当下,她的每一个字都沾染着浓浓旖旎意味,叫容与不觉被冒犯什么,反而忍得太阳穴都在隐跳。 他背脊用力抵靠住桶壁,手心握成拳,半响过去,依旧没有回话。 周妩揣摩着他的意思,未果,于是鼓足勇气,缓步绕过屏风,将那味欠缺的藿香添入浴壁之内,之后抬指,轻轻搭上壁沿。 浴桶桶身是香柏木,上下三道桶箍,隔涂着桐油,工艺上品,还自带隐隐的淡香,可见客栈小二虽是拿钱办事,却也并未投机糊弄人,只是,这桶壁外散出的似乎不只有木头的味道,周妩仔细嗅了下,辨不出来其中还是哪味药材,只隐约觉得入鼻熟悉。 她不想揣糊涂,于是研学伏身,低头再嗅。 当她正纠结于到底是起驱蚊作用的紫苏还是艾叶时,未料会被人猛地紧攥住手腕,对方指骨修长而有力,就收力这一下,便险些将她拽进水里。 周妩诧异抬眼,就见容与此刻整个脸颊都发烫热,甚至连带脖子都异样晕红着。 她未来得及困疑开口,就听他沙哑着嗓音道,“阿妩,别这样。” “什么?” 容与不回话了,他紧抿住唇,眉心锁着,手臂匿在水面之下,青筋绷得突起。 周妩后知后觉反应过来,难道容与哥哥以为……自己方才是在,闻他的味道? 她靠近些,没解释误会,反而问道:“你这样拉着我,到底是要我,还是不要?” 她贴他很近,此话一出,容与眼睫都在抖了。 周妩慢慢心觉,自己对他似乎真的有些残忍。 她没怎么用力,轻松将手从他虎口处挣开,之后盯看了他一眼,默言开始宽解自己的衣物。 动静窸窣,他分明看不到,却还是将脸朝旁,有意侧过角度来避。 周妩弯着唇,待罗衫落下,她踩着木凳入水,全程动作幅度很小,待整身坐下去后,水面波纹一圈一圈漪荡在两人的心口位置。 也不对,精准说,水面刚好到他心口位置时,就已经快没过她锁骨肩头处了——体型之差,即便她还坐着桶内篾垫。 她规规矩矩坐了会儿,抬眼,看向他裹在眼前的那层白色纱布,待视线下移,周妩慢慢发觉,他喉结滚动的次数似乎有些过于勤了,只这一会儿,她已经见他吞咽不下三次,是太紧张了吗? 她想笑,忍了下来,狡黠故意问,“容与哥哥,浴桶……你为什么要叫店小二费力采买来新的?” 容与垂目,耳后围缠的布带随之露出,下颚更绷得分明。 “我怕你闹。” “我闹什么?” 容与不语,半响,才终于斟酌着沉哑开口:“你会后悔,而我,不想你后悔。” 他话音刚落,还未及反应什么,周妩忽的凑身向前,她细指沿着木桶壁沿寸寸挪近,水纹圈圈波涌,荡漾他胸前,撞击他心口,同时,她伸手拥搂住他。 在他四肢僵硬,根本无法动弹之际,周妩檀唇微启,将热气呼到他耳边。 “我才不会后悔。” …… 眼睫被雾气染湿,周妩轻眨眼,剪瞳盈盈,眼尾流光。 她发髻松垂身后,脖上挂系的红绳更衬雪肤透亮的白,以一派慵倦模样坐在容与身前,又软身靠卧进他怀里。 因经历前世一场浮生若梦,眼下这些对她而言,还算可以应对自如,最起码,她不至于如容与哥哥一般,因是初次体验而至紧张压抑到连指尖都控制不住僵抖。 可这才哪里到哪里呢? 她这样想着,同时抬起白皙嫩臂,伸向上,轻轻戳点他胸口,开口道:“容与哥哥,你身体不放松,浸药疗效如何显灵?” 他浑身上下都太紧绷了,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好像生怕会唐突到她。 “阿妩,我会好好浸药,你,你先出去,好吗?”他边说,边往后错开些身。 闻言后,周妩依旧指尖为乱,每触一下,便引他心头剧烈鼓震。 明明行的是妖精事,她却语气无辜,眨眸显得好生委屈,“容与哥哥,已经这般,你还要推开我吗……” 容与瞬间身体更僵,他根本不知她说的这般是哪般,不敢碰又看不到,唯独她环上来的手臂,叫他感知到不存任何阻隔的温热。 他想辨认更多,于是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周妩身上,也因此,门外紧跟响起的细微挪步动响,以及一闪而过的偷窥人影,只周妩一人敏锐捕捉到。 那身影纤细,显然是个姑娘家,且不必过多揣摩,她便知当下按捺不住,不惜冒险也要过来窥视之人到底是谁。 不是爱听墙角吗?那这回便叫她听个够。 周妩收回眼,手指拢在容与肩上,忽的扬声问起:“容与哥哥,你方才倒入了几桶水?” 容与不解其意,但还是如实回答:“四桶,怎么?” 周妩手指继续引火似的描圈绕画,她喃喃对他说:“对你来说刚刚好,可我这样泡得久,感觉有些难受了。” 容与背脊挺直,立刻关切,口吻认真:“觉得哪里不舒服?你肌肤细嫩,是不是这药对你不好……” “不是。”周妩故作为难的语气,缓声说,“是水面快没过我肩头了,这么满当,我不敢动,生怕一不小心就会呛到水。” 容与原本为不冒犯她,刻意将手别在背后,可听她娇气诉完苦,便立刻失了原则,他横过手臂,拦腰,护牢,慢慢将她往上托举。 “这样会好一些?” “好一些,可你会不会太累?” 容与摇头。 这点力道对他来说当然不算什么,力能举千钧的强壮臂膀,托一个软娇娇又能成什么问题?他就是如此搂抱她一天也无妨打紧的。 可没过一会儿,容与便觉自己说了大话,他根本无法抱得太久,倒不是因为力气,而是周妩总娇气地发出些引入遐想的哼声。 她似乎很怕痒,他又动手托在她腰窝上的敏感位置,故而只要稍变换力道,她便要发嗲哼喘,可若不换,他又怕扶不稳她。 “容与哥哥,我怕痒,你,你别……”她再次请求轻呼。 容与咬紧牙,这话简直烧在他心坎上。 还有那语气,仿佛他扶住的不是她腰窝,而是自己,然后,他迫着她降坐。 容与咬咬牙,想她单纯,怎可知他心里有多脏? 周妩此刻的注意力全在门外,叶儿总将她视作勾引门主的狐狸精,明里暗里耍心思,那她也不能白担这虚名,于是方才她刻意弄出喘息动静,倒要看看她反应如何。 可她实在是高看了叶儿,不想她承受能力居然这么差,她才刚刻意哼了两声,便见那身影落荒而逃,实在一点趣味都无。 等她收回眼,回了神,目光再看向容与,这才终于察觉,他的喘息声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粗沉。 “容与哥哥,你不舒服吗?” “阿妩。”容与眉心凝蹙,像是隐忍极致,可最终还是泄了力,“阿妩,坐下,可以吗?” 她从未听过他用这样的口吻。 恳求,又似绝望。 可坐下? 周妩不解,懵懂地歪头看向他。 容与对自己厌恶至极,他挣扎着,也痛苦着,最后却依旧一把收力,叫她完全无措地直直跌坐下去,他做成了他内心阴暗处一直想做的恶事。 如此,她高出水面不少,再不怕会呛到水。 可他却在她面前低了下去。 在周妩慢慢察觉后不可思议的嘤声中,容与陷入极端矛盾之中,他一面觉得此声勾挠得悦耳,一面又自我厌弃到甚至想用自戕来谢罪。 她是他心中圣洁,却在今日被抵卑劣与肮晦,哪怕隔衣。 若她流泪,他一定会亲自将戕命的匕首递进她手里。 只是那样,污血是否会沾脏阿妩的手? 就如现在,他也正在弄脏她。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6 章 直至桶内水温从烫热慢慢降到接近温凉,两人的共浴方才结束。 容与将她抱出浴桶,裹身擦干发丝,又将她的罗裙叠递到手侧,之后默然退避,站在挡屏另一边穿戴。 周妩浑身潮红,大概是因泡水太久,她乏力又口干,待衣衫穿好,她对着墙壁上悬挂的一面有裂口的铜镜,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颊。 她完全没想到容与哥哥会那样,恍惚时刻,她甚至以为后世重现。 青丝未干透,被她慵然梳到身后去,秀发如泓瀑,自然垂落腰际。 从挡屏一侧走出,见容与哥哥比她穿衣速度快得多,她主动靠近过去,只是还没来得及出声,就见他板肃着一张面孔,横臂伸过来一把匕首。 周妩眨眼,怔愣望向他,“这是何意?” “做了畜牲事,惹你哭,千刀万剐不足惜。”说罢,他不开玩笑直接把匕首塞进她手里,而后迫她执刀柄,尖刃朝前,对准他的胸口,“刺一刀,能否给你出些气?” 自以为是! 周妩原本还心头甜蜜着,却被他一下煞了风景,她气恼地为难他,“你要自讨苦吃,何必借我之手?” 闻言,容与顿然,真就松了手。 他垂目片刻,忽的一手捂住周妩的眼睛,而另一只手则毫不犹豫对准自己心坎就要猛刺。 周妩吓傻了,她刚刚完全说的是说气话,不想他竟来真的,于是慌急着下意识便要挡刀,幸好容与耳里敏锐,千钧一发之际及时回收了力道,可最后距离她的指,只余堪堪半寸,危险十足。 他蹙紧眉,严词责厉,“阿妩!” 周妩直接抢夺过来,把匕首丢得老远,开口声音更强盛过他,“如今你眼伤还未好,多少人替你忧心,你不惜自己,反而又拿性命当儿戏,这一刀若真刺到,不说宿师父怨怪,你知不知道我会有多心疼,容与哥哥,你到底何意?” 容与下颚线绷紧,瞳眸放空,也黯淡,“我只想……你刺我一刀,许能厌我少些。” 周妩愣住,困惑蹙眉,“我,我何时说过厌恶你?” “你方才,落了眼泪。”容与艰涩启齿。 他眼睛看不到她面上神色,便只能闻声去细辨她的反应。 在他失神迷魂,隔着衣料反复擦磨她嫩处时,她分明抖着身子,连连溢出颤微哭音,之后吸鼻啜泣,无助至极,他那时咬牙没能停下,便做好了受这一刀的准备。 他该死。 可他的阿妩,这样心软。 周妩无法解释明白,她会落泪,完全是因情动之时,眼前的那张俊容慢慢和前世的他两相重合,霎时间,她感恩于命运奇妙,这才动容地落下眼泪。 她的泪,自始至终因情而流,绝非源于厌弃,或是害怕。 “我落泪是因为……是因为害羞。”她尽力解释着,前世不可语,便只好另寻合理的借口,“我若厌恶,当初又怎会宽衣疗慰你的伤痛,容与哥哥,我喜欢你,愿意对你好,你对我做的事,我不害怕,更不讨厌,只是……只是有些怕羞。” 她这样软声撒着娇跟他讲话,容与脑袋里紧绷的一根弦几乎瞬间断掉。 娇语柔侬,堪比世间最厉酷刑,若说他意志坚定能抵住鞭罚拷打,大概却无法抗住她轻嗲软语的一声。 怕羞? 怎么能这么可爱…… 容与腹热咬牙,猛地将她抱入怀中,闭眼贪婪地细嗅她脖侧的幽香。 她是他的,必须只属于他。 两人拥缠了有一会儿,周妩侧贴脸蛋,轻蹭着容与胸口,开口慢悠悠问,“容与哥哥,你真的想要补偿我什么吗?” 容与双手扣着她纤腰,认真点头,“你说。” 这时候,哪怕她开口要星星要月亮,容与脑袋一热,大概都不会言说一个‘不’字。 周妩眼睛转了转,弯唇展颜道:“傍晚时,中央大街会有热闹灯会,我好久没有外出逛过了,你可不可以陪我一起去?” 这个邀请她来时便想说了,可后面发生了一连串的事,她到现在才开口。 从前在青淮山时,她常跟他描述起过节时的京内热闹,如今,她总算有机会可以带他亲目视见。 周妩很是期待。 容与纵爱地摸了摸她的脑袋,她这点要求哪算是什么补偿,容与根本求之不得想和她单独相处。 他轻声应下,“好,我陪。” …… 华灯明灿,遮幕如昼。 都城中央街主道左右铺陈着大片灯壁,壁面悬挂各式各样的花灯,有绫绢竹木,更有丝穗花纸,材料不同,制配有异,总之个个粲然炬亮,绮明可与月色争辉。 周妩是昨日回府时,沿街看到有官吏提前踩点置设,这才得知京都一年一度的花灯节将近。 周妩小时候特别喜欢逛灯节,而且每次来她都会跟兄长撒娇,嘴甜地为自己讨来一盏新的兔子花灯,愿望满足后,她便手执木柄,左右摇着兔子长长的耳朵来趣乐,长大后,童年时的热衷渐消,若非素素偶然相约,她自己是提不起兴致想去单独逛逛的。 不过这回不同,和容与哥哥逛灯会,还是两人的头一遭新鲜体验。 周妩心情很好,两人跟着熙熙攘攘的人群,一路逛着摊位,也缓慢挪步往深巷里走,她主动牵上他的手,被他收力回握住时,她嘴角不受控制地弯扬起来。 她向他分享小时候烦着兄长买花灯的故事,又绘声绘色向他描绘兔子灯的形状,小嘴全程喋喋不休,容与偶尔回应两句。 两人继续往里逛,后面周妩也有些累,开口便少了,等到他们拐出主街,周围嘈杂声稍弱些时,容与忽的顿住脚步,收紧她的手。 “阿妩……” 周妩紧张道:“怎么了,是不是眼睛又疼了?” 容与摇头,小心翼翼问出声来:“我,我看不到你说的那些漂亮花灯,不知道怎么和你交谈,这样是不是……会扫你的兴?抱歉阿妩,我之前眼睛好时,也没看过什么花灯,不知道你眼中的热闹是什么样子,我不太会接话,你和我一起,一定觉得很无聊。” 周妩心头瞬间漏空了下,原来只几句话就能轻易叫人心揪痛成这般。 看着他因紧张而抿住的薄唇,她甚至难受到有些想哭。 她从前到底伤他,拒他到哪般?才会叫他如此小心翼翼,患得患失…… 她的容与哥哥不该这样。 “怎么会无聊呢?我与你分享我们未相遇前的事,你有认真听,我便觉得满足,容与哥哥,我也想听你讲讲关于你少时的事,好不好?” “我……”容与认真思忖,状似为难开口,“我是个无趣之人,每日除了练功习武再无旁的习趣,日子过得乏善可陈,但你喜欢做什么,我都愿意相陪,我可以在你身边一直保护你。” 周妩心头甜蜜,笑着纠正他:“练功不一定无趣呀,我虽是外行,但也知晓武学门道颇多,不是人人习练都能练得精妙,而你这样厉害,除去天赋,大概练功已潜移默化成为你心觉有趣之事了,容与哥哥,等你眼伤恢复,给我舞剑看好不好?” 容与意外:“你对这个感兴趣?从前你……” 他及时止住口,并不愿旧事重提。 而周妩却知,他艰涩咽下去的话是什么。 从前,爹爹在她面前常夸赞容与哥哥武艺超群,卓然英才,却被她很下面子地回复——只是一个会些蛮力的山野粗鄙人,爹爹此话过扬了吧。 她那时并不知,自己刻意跟爹爹赌气的话已被容与哥哥隔墙听到,是后来,两人袒露心扉说及此,周妩才知他竟因此而至面对她时不忍自卑,她当即解释自己对他并无任何低看之意,是因不满爹爹做事□□,才将不过脑的话脱口而出。 那时两人已经相爱,她说些哄人的话,亲亲搂搂再撒撒娇,自然轻易得了原谅,这事也很快过去,但现在,此时此刻,容与哥哥大概还当‘只会蛮力’、‘山野粗人’之类言辞,是她对他痴迷武学的看法与评价。 只是因为对她那份强烈的喜欢,才叫他压住内心骄傲与自尊,假装不知她曾说过那些,继续默默地对她好。 思及此,周妩悔不当初,简直想动手打自己一巴掌。 她鲜少出口伤人,而唯一利伤到的,还是心中在意之人,她则能不懊恼? 她凑近他,克制语气,想尽量不着痕迹地把话解释清楚:“容与哥哥,我先前没见过男子武练时的样子,只凭想象,便错以为武练都很粗鲁,后来才知根本不是,还有……” “还有,我偷偷跟你说你不要生气,我以前以为你也是只会蛮力的那种,在爹爹夸赞你时,还自以为是地说过些偏见傻话……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本来背后议论别人就不对,更别说是你。” 边说着,她边摇晃起他的胳膊,愈发嗲声嗲气,“容与哥哥,你很好,我欣赏你挥剑破竹的飒爽英姿,更崇拜你覆灭樯橹的英雄豪气,只是可惜,我们先前见面次数太少,我都不了解你那么多……” 容与不可置信的怔愣片刻,先是怀疑地抿住唇,然后惊讶大过惊喜地绷紧下颚,最后又似克制狂喜,心跳震鼓如雷。 “你说,崇拜?” 他声音居然隐隐在抖,仿佛拾荒者忽的临头被赐予宝藏,从没有被眷顾过的他,下意识反复确认,幸运者究竟是不是自己。 “只崇拜你。”周妩踮起脚,贴近他耳边,声音轻甜,瞬间压过周围所有嘈杂。 容与绷起一口气,背脊僵挺,“阿妩,我受不得你的骗,如果你骗我,我……” 周妩夺声说:“我就站在你面前,就是现在,我将你视作我的英雄,心里爱慕,眼神崇拜,所以容与哥哥,你一定要快些养好伤,然后亲自从我眼睛里确认,我说的到底是不是真的。你想要的答案,全部在我眸中。” 容与呼吸在变重。 他看不到她此刻的神态,更辨不清她说这话时的情绪,只能感知到她吐息如幽兰,缭绕他脖颈,从上到下,痒至心腹。 恍然间,他脑海中再次浮现前不久的那场水下靡乱。 卑劣作祟,他忍不住想——他那样对她时,她也崇拜吗?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7 章 两人继续往里游逛,等到身侧没有摊位,灯火也渐阑珊时,周妩才回过神来,她方才一心二用,一边反刍着自己那番叫人脸红的告白话,一边无意识地朝前走,结果出神间竟将容与哥哥领来了侧巷偏路。 他倒全程信任跟随,真是被人卖了都不知。 周妩拉着他手正要回返,可忽的闻听到些异样动响,她顿住脚步,仔细辨听,不想紧接入耳的竟是一道女子娇滴滴的哼喘声。 周妩吓了一跳,竖耳想确认,却被容与拉进怀里。 他抬手,为她闷住耳朵。 “好像有人在……” “别听。” 周妩乖乖不再出声。 他们有点进退两难了,为了不惊动对方,周妩本想暂先匿藏,可是开始还好,越到后面那两人似乎愈发动情难抑。 甚至连男子都忍不住抵力粗喘出来,他们如此肆无忌惮,饶是容与哥哥堵着她耳,可有些靡响还是难以全部阻绝。 周妩窝在容与怀里,侧耳靠着他胸膛,听他心跳声,想尽力叫自己分神。 大概是她过于专注的原因,只觉耳下心跳声慢慢震耳,甚至一声盖过一声,她羽睫蜷蜷,感觉嗓口发干,于是更不自觉地往他怀里轻蹭了蹭。 容与咬咬牙,怎会不受折磨? 才听她说了那样动人的话,现在又软香挂身,他是个血气方刚的正常青年,面对的还是自己最挚爱的姑娘,岂会真的无动于衷,他生怕自己失礼,故而在将要失控之际,立刻挪身向后,不动声色地隔开腹部与她的距离。 两三寸都不够,眼下的起势……他真的混账。 怕她察觉,容与躲身握拳,随后猛地用力砸向他们身靠的砖墙上。 动静很大,墙身都震颤,周妩吓得一愣,而那对正在野丛幽会的有情人,察觉声响,立刻谨慎遁逃离开。 “容与哥哥……”她轻声。 夜浓幕沉,藏他窘迫。 容与喉结微滚,抬手理了理前摆衣袍,声哑开口,“没事了,走吧。” 周妩嘴巴张了张,还想再说什么,可见容与哥哥面色板肃着,只好默然迈步跟上。 她暗自猜想,大概是方才那对行事大胆的男女惹了容与哥哥的恼。 他向来是循规守礼之人,若非她有时的刻意招惹,以他的克己自持,定不会轻易僭越男女之界分毫,也因此,他该是不耻那丛中男子的大胆行径。 两人并肩走出偏巷。 彼时周妩并不晓,她只明晰了知到容与的一半心思,他的确不耻那陌生男子兀自在野就迫不及轻薄姑娘的孟浪,可另一方面,他对她的脏念头又何尝不是从未干净过多少。 所幸,心事可和月色掩。 她永远不会知道,在那个幽深陋巷转角,他曾也想从后提起她腰,迫力压她在墙,狠狠嵌凿。 清风疏冷,湛然俊漠。 他是吗? 对她,从不是。 …… 他们返回时没走原路,而是拐进了附近店肆如珠玑的朱雀商街,京都夜生活很是丰富,贩卖的,杂耍的,酒馆小饮通亮热闹,画舫游船管乐悠扬。 加之今日又赶上花灯佳节,自是金吾不禁,欢声达昼。 两人走走停停,一路上挑买了不少新奇小玩意,都是姑娘家喜欢的,不长的一条街叫两人慢悠闲转了半个多时辰,等到街边游人身影渐稀,天色着实不早,容与才不舍地顿住足。 “再逛晚些,周伯父应会担心,我现在送你回去。” 周妩也随他停下步子,美眸眷留着,“还是我送你吧,你的眼睛……” “这点事都做不成,岂非真成了废物。” “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妩担忧着:“那你可识得回去的路线?” 容与拉上她手,从容迈步,边走边回:“在京数日,我并非只会闷闲在屋子里,京城主街纵南北,纵横阡陌,走一遍便尽数知悉,尤其,从客栈到丞相府的那条路是我首要探明的,又岂会不识?” 周妩依旧关怀:“当真的?你不要逞强。” 容与转头过来,罕见笑得和温可掬,他抬手摸摸她头,柔声回:“嗯,不逞强。” 周妩脸颊微红,这才勉强点头应允。 两人正要走,忽的,身后突兀传来一阵急促脚步,其中还夹杂几声挽留。 周妩困惑回头,抬眼看到一个身穿黑色粗绸袍衣,商贾打扮的中年男人正朝他们小跑过来,在近距看清她面容后,对方更露惊喜神色。 他操着一口彧地方言,急道:“姑娘,哎呦还真是,刚远远瞧着这身影就觉像您,临近来才敢确认。” 周妩微微蹙眉,对方虽是自来熟的语气,可她眼下还没认出来人究竟是谁。 “掌柜的……你是不是认错人了?”她迟疑开口。 对方坚定口吻,“怎会呢,姑娘一个月前刚在我这里定制过的玉佩难不成忘记了?而且姑娘付的是全金,今日我又不是来催尾债的,姑娘何至于开见面不识人的玩笑呢。” 周妩还是反应慢,还是没想明白对方到底是谁,她思忖间,容与已经戒备地挡身在前,隔绝外人打量在她身上的视线。 “离她远些。”他声冷威慑。 商贾掌柜摸不着头脑地左右看了看两人,见那白绸遮目的公子虽是目盲,却威冽十足,不由心里打鼓生怵。 他下意识后退一步,撤到合适距离,这才敢回话:“不是姑娘,你是不是礼物备得太多,贵人多忘事,才把我家玉肆给忘了?” “礼物?” 周妩低喃,有些深埋记忆正虚虚实实开始映目。 她还未来得及理清前后事,店掌柜那边已经口直心快,寻着更多细节着急言明:“就是一个月前,姑娘说身边有重要之人过生辰,便从我这里专门定制了两枚成对的璜形玉佩。为显心意,姑娘特意吩咐,要我在玉身篆刻上对方姓氏,为此还特意给我多加了银两,想来姑娘身边这位,就是即将要收礼物的沈公子了。” 他这话一出口,周妩瞬间瞠目,也终于想起这应是自己重生前做的蠢事。 她急忙看向容与,却见其神色淡淡,未有异样的反应。 只是他越是这样,周妩心越难安。 “容与哥哥……” “你先处理。” 周妩一噎,被他毫无感情的口吻慑住,她心慌意乱,更有些不知所措。 偏那掌柜的不会看眼色,这会儿还在赔笑解释:“姑娘买来玉佩应是准备给公子作惊喜的,只是我看姑娘到了约定时间却没有把玉佩验品收走,方才抬眼又说不认识在下,这才一时情急说漏了嘴,还请姑娘谅解。我那玉肆虽小,但也是老字号买卖,主打的就是品质和招牌,等姑娘验收完货,我这桩挂念的生意也算是做完了。” 他说完这些,周妩战战兢兢,指甲都要抠进肉里,她僵立半响没动,心虚的完全不敢看向身旁。 没法解释,没法狡辩,事实摆在眼前,她还能不认不成? 店掌柜眼巴巴直等了好一会,终于听眼前那位孤冷气质的公子启齿出声。 “去拿。” 掌柜应声,嘿嘿赔笑,赶紧转身在前带路。 容与不顾周妩,独身跟上,神色阴鸷沉凝。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8 章 整个过程异常煎熬,周妩眼睁睁看着店掌柜从博古架顶层取来镌刻精致的成对玉佩,之后容与哥哥接手,他指腹摩挲玉身,似乎在认真确认,上面是否真刻有一个所谓的‘沈’字。 店掌柜看他如此,自夸似的开口:“公子尽管过手,我这独门的镌玉手艺可是祖上几辈传下来的,切磋琢磨,修治雕解,道道工序精细,加之抛光所用的珍珠砂浆更是上上品,保证玉感冰滑如凝脂,翡心莹亮……从招牌挂上到今天,来我这玉肆拿货的客人,就没有一个言道不满意的。” 说完,他笑眯眯看向容与,应是想讨所谓‘收礼之人’的一句满意称赞。 只是夸誉没听到,却闻装玉檀木盒遭重重一扣的颤声。 见客人神色骤然阴郁下,掌柜的挠挠头,拿不定主意地迟疑问:“公子对这玉佩,可有不满意之处?” 容与没答,将木盒递给周妩,语气无波,但冷,“我没资格点评,叫她说。” 他罕少的,对她这样凶。 周妩没有接手,容与蹙眉,好像不耐,周妩便随他眉心每皱一分,心头遭百般抓挠。 当着外人还在,周妩有话难言。 幸好店掌柜很快品咂出什么,他尴尬赔笑两声,十分会看眼色地退避出去。 屋内只剩他们两人,周妩这才主动上前,拉上他手。 “容与哥哥,我不是……” 容与没有打断,似乎也想她能解释,可这事确为周妩所作,即便是前世作孽,又如何推脱,她脑袋没那么机灵,无法转瞬想到避开前世今生的合理说辞。 正斟酌间,容与已经追问。 “不是什么,那玉佩不是你所订?” “……是。” 她不会撒易被戳破的慌,这事,只能先认再哄。 “刻字,不是你吩咐?” 周妩咬咬牙,垂目,声音不由放得更轻,“也,也是。” “男女之间相赠成对玉佩的暗中含义,你可知?” “我知……”周妩认错态度良好,正要顺口答出,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她忙摇头作否,“这个我不知,我当时想不到要送他什么,便叫他自己来挑,玉佩是他说想要,我就只管付钱就是。” 她想表达的是,自己当初对这份礼物并没有多上心,可容与闻之,脸色并未缓和多少,甚至阴沉得更彻底。 他们私下间相处如何,他根本无半点兴趣知闻! “玉肆掌柜用心,木盒内壁镌刻着收礼之人的生辰日,八月十三,正是今日。”他将她恶意揣摩,语不留情,“那么,和我分开后,阿妩可要再赴与沈牧之约?” 周妩当即摇头:“我当然不会去。” “为何不去?” 问完,他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回答,而是直接伸手攥住她手腕,随即冷硬将她带离玉肆。 两人刚刚出街,在掌柜担忧的追行目光中,容与强行运起气力,带她轻功腾跃,跃起之际,他忍痛皱眉,不过很快又恢复神色,抱她继续跳檐跃瓦。 周妩搂着他脖颈,被高度吓得身抖,却不忘关怀他身体。 “容与哥哥,你快放我下来,傅大夫特意嘱咐过,你痊愈之前不可强行运功,不然恐有消损心脉,伤及肺腑的风险,你难道忘了不成?” 容与好像听不到一样,就是要当着她的面自伤。 周妩心疼地伸手抚住他心口,甚至都没心思再问他究竟要带她去哪,她耳语幽幽,各种软言相劝,容与呼吸不忍变粗,遂低首,用力咬了她唇角一下,开口嗓音依旧冷硬,但又隐隐含哑。 “安静点。” 周妩嘴巴不觉痛,却被他亲得痒,听他训声,她抿抿唇,脸热地乖乖偎他怀里。 眼见着,容与哥哥脸色似乎没开始时那般难看,她又抱他更紧。 容与滚了下喉,默言,继续运力而行。 …… 周妩未料,容与哥哥带她越街跨巷,最终奔去的竟是沈府后门的侧墙边。 站定,他气息不稳,闭眸歇了歇才松开她腰。 周妩猜知,他应是因方才运力遭受反噬,当下正受气血逆冲的折磨,她忙过去搀扶,却被拂手推开。 “这里你可熟悉?” 他反问一声,又似极度厌恶这话,出口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重。 周妩对他坦诚,但底气终究是不足的:“我,我的确有来过,但只有两次。” 容与苦笑,除去他亲眼目睹过的那次,原来她还再来探望过。 那么,她忧心忡忡的关怀目光,几次望向过沈牧,她又是如何慰藉他的? 容与无法再深想,他伸手,将手中檀木盒递了过去。 再开口,字音更冷,如浸凛冰,“今夜,我不如成全你们一回,玉佩当我面去送,我不拦。” 他这话带着决绝意味,声狠,音戾,可周妩却从中听出压抑深敛的赌气,委屈,还有不甘心。 周妩看着他,嘴巴翁动了动。 半响,她一字未出口,竟真的抱上木盒转身准备要走。 一步,两步,她第三步甚至还没有完全迈出去,腰上瞬间被人横臂拦住。 即便没有回头,她依旧能清晰感知到背后骤然侵来的怒意寒气。 周妩敛住神色,故作不解地回眸,抬眼间,直直撞入一双充满愠恼与质问的眸。 他额颈暴起的青筋,还有抿得发抖的薄唇,似乎都在急声控诉她——为什么真的舍弃他,选择别人? 周妩心头被揪了下。 验证完毕他究竟是不是真的舍得放手,又亲眼目睹了他为自己而失控,她却很不舒服。 她正想出言安抚,然而相隔一墙之外,此刻忽有走动动静,紧接着,院内对话也清晰传来。 “阿兄,今日你生辰,长寿面都没好好吃上一碗,为何忽的想起要来这后院?” 这声音出自沈昉,之后,沈牧的声音紧接而至。 “天阴多云,夜间恐有雨,树上果子沾过水恐会影响口感,若不趁时抓紧摘除,哪还送得出手。” 沈昉叹息:“兄长一直惦记着小妩姐姐爱吃山楂糕,当初我们买这宅院时,明明有更好的选择,阿兄却坚持要择这处偏仄院落,就是因为这宅邸后院的山楂树枝繁叶茂,果子丰硕……明明你们之前那样好,怎么突然就变了,尤其今天这样的特殊日子,小妩姐姐都没过来看看。” “不说这些了。”沈牧声音微沉,提醒说,“去取摘果杆吧,趁月色未全遮掩前,我们抓紧早些挑采完。” 沈昉:“好,我这就去。” 两人对话暂止。 周妩听得入耳,心头却未起丝毫波澜,旧人旧事,不值再忆。 可容与却不依饶,他箍紧她腰窝的掌心骤然再收力,紧接压抑问声:“你送他玉佩,他回赠你糕果,我这趟送你来,是否真成一场成全?” “不是的。” 周妩立刻摇头,压低声,说完又赶紧冲他嘘手示意。 她不想被里面的人察觉动响,更不愿再与沈牧有任何瓜葛,自己深夜过来蹲他墙角,若还被发现,简直想想都万分排斥。 幸好此刻,沈家两兄弟正去稍远处拿摘果杆,这才未觉墙外有异。 可容与此刻却是完全会错了意,他当她是在意沈牧,所以才这般畏首,更以为她方才的退缩之举,是怕两人在一起的情状被她心中那位真正的有情郎看到。 那他呢,又算什么? 一瞬间,嫉妒汇聚成翻涌汪洋,飓风肆虐心海。 他眼眸彻底晦下,只觉有一双魔爪正抛剥他深埋心间的脏与劣,随后,一道道来自厉鬼的声音在不断撺恿他,占有她,捣弄她。 容与最后的理智,问:“怕他听到,是吗?” 周妩点点头,未觉有异,只想好好商量:“这样到底不妥的,不如等他们走远,或者我们离开,之后再慢慢说好不好?” “不妥?”他冷笑,忽的抬手碰她唇角,态度轻佻得叫周妩倍觉陌生,“只要阿妩能忍,他不会听到。” 周妩怔怔,未反应过来,双腕已被单手箍住,他推她肩膀,将她整个摁压上墙,接着粗鲁霸道地从后挤着覆身。 她哪是他的对手,顷刻间被卸了力,吃惊张唇,回首,正好被他唇舌衔吞,成为给他送上门的小点心。 “唔……” “别叫。” 贝齿被撬开的同时,沈家兄弟重新隔墙靠近,他们伸高果杆,越过围墙的高度,开始仰头采摘山楂果。 墙头野草随风左右摆首,山楂树枝叶被扰得簌簌作响,一颗颗圆润饱满的红果实相继脱枝,摘果袋很快收获满满。 月光半掩,雾云皎华。 隔墙之外的另一边,美丽少女正被亲得上衫松垮,眼尾发红噙着泪,楚楚可怜不敢低泣,只好努力咬住唇瓣不发出声,全程间,只有被欺负惨兮的份。 八月蝉鸣依旧不歇,夜晚也落不得清净。 啁啁啾啾,聒音喧耳,自然掩遮枝荫之下隐匿暗隅的不停含吮声。 墙内,沈昉抬手擦了把额前的汗,憧憬言道:“阿兄,你眼光真好,这棵树结的果子确实要比街市上寻常见到的要色泽好得多,再加上采摘新鲜,制成的糕果肯定能叫小妩姐姐满意。” 沈牧点点头,专注动作:“明日寻空,你往丞相府跑一趟,妩妹素来喜欢你,若你去,妩妹想必是会收下的。” “行,我明个起早就去。” “不许收。”容与覆罩,从后亲她的背,甚至沿着脊线还要继续往下探,“喜欢吃他的山楂糕?” 大概是知道自己在做畜牲事,这回开口,他终于肯配合着压低嗓,气音钻入她耳,引颤栗,若非下面被他顶膝撑着,她腿软得恐怕站都站不住。 周妩嘴角都快被他玩弄出清涎来,只得嘤嘤咛咛地回:“不收,唔……也不喜欢。” “那喜欢什么?” “我,我只是爱吃山楂果,山楂糕,和沈牧院里这棵树一点关系都没有,容与哥哥……” 这个时候被她喊哥哥,简直要命。 容与握她肩头,把她整个人正身翻过来,白花花那片,晃荡厉害,蹭过他手背,欲坠似的若寻拢托。 容与没碰到分毫,立身不动,等她主动靠过去。 周妩哪知他在戏弄,活色生香地就往他怀里倒,软处撞得实,他滚了滚喉,猛地搂住她腰。 少倾,墙内脚步声渐远,他猜知沈牧等人该是已经走了,察觉周妩逐渐放松,他不肯放过地抬手捏起她下巴,有意为难:“生辰礼,不去送了?” “不送的,若非玉肆掌柜提醒,我根本都忘了。”她软着音哄。 “是么?” “我保证。” 月亮可为明证,她方才被吻得迷迷糊糊时,完全没注意檀木盒子被他丢弃到了何处,后用余光环了圈,才终于在墙角杂丛里发现木盒的一角。 就这样,她哪是重视的样子。 “容与哥哥,等你下次过生辰,我一定准备更好的礼物,保证心意足足,或者你有没有特别心仪之物,若有一定提前告知我,不管再贵,我都有钱为你买来。” 容与错过脸,矜傲地眼皮微压,终于肯对她和颜一些。 “我的盼愿,从没变过。” 无论神佛仙道,他开口所祈,从来都是她。 周妩会意,心头酥酥的,加上先前那番情涌未息,于是没多犹豫主动踮脚亲嘬他的唇,想以此叫他安心。 只是她全然未觉,脚尖踮起间,有处荡涌,漾得他心魔卒又生。 他嗓口发紧,箍着她腰,半响沉问:“山楂果,有什么好吃?” 周妩怔了下,意外他话锋转得快,不过还是如实回:“酸酸甜甜,很沁口,而且圆溜溜红彤彤,模样也是好看的呀。” 她细节描述着,容与却不知在想什么,只慢慢朝她垂首,鼻尖更往下倾。 “若我想尝呢……” “现在?” 他又亲她,鼻尖蹭她脖颈,“行吗?” 这种小事哪有征求她同意的必要? 周妩痒得缩了缩身,闻言略微为难地抬头,仰望向头顶的鲜绿枝条。 这里倒是有,只是依容与哥哥对沈牧的嫌恶,哪里会愿意吃他院中的东西,可若不是这树上的,现在临夜,她又去哪为他寻来新鲜的果子吃? 她只好温声同他商量,“容与哥哥,明日好不好,明日我一定命人给你找来口感最好的山楂果。” 容与没回话,托着她臀直往上抱。 举到差不多的高度时,才嗓音至哑反问:“口感最好的,他们怎么找?” 周妩懵懂,不明他意。 下一瞬,前襟系带被他咬扯开,外衫滑肩,带过寒夜的凉,她也终知他所想。 满树红彤绿翠,而他,是要啖最艳的那颗。 为您提供大神 施黛 的《重生之美人娇妩》最快更新 第 1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9 章 月色彻底被乌云掩,皎白褪去,只余昏晦幕沉。 容与带着周妩临近寻了一间衣肆,她在外稍等,他则一人进去,很快选买完一件带兜帽的披风,出来,为她从后罩住。 帽檐挡住半边脸,也遮住了怀里娇娇的满面潮红色。 她身上湿得汗淋淋,更腿软得连步子都迈不大,容与索性买来遮挡物,将人藏了面,打横抱起送回家。 今日城内佳节,全夜无宵禁,外出的百姓们也大多集聚在中央街,朱雀路,加之他们返程特意走的僻街陋巷,故而一路上也未擦肩遇到几个行人。 沿途寂静,两人之间更无言,全程只有彼此的呼吸声绵缠。 距离丞相府只一条街时,容与步速明显放缓,他嘴巴嗡动须臾,终于沙哑着启齿: “还疼吗?”周妩闷着脸,不理睬,只动手攥紧他的衣襟,像是羞恼着怪怨。 容与喉结滚了滚,声调尽量放柔, “阿妩,前面快到丞相府,我不能送你进门,拐口处便要停。” 他自知方才举止不堪,因嫉妒蒙心,他全无顾忌,只想在她身上烙印出独属自己的痕迹,或许,他开始想的只是吻吻她,寻常的吻,檀唇到脖颈,再甚也只过肩头,可后面淬生心魔,一发不可收拾,待到做成后才觉,他分明过了界。 其实过程间,只要阿妩有一点拒绝挣扎之意,他定会瞬间回神,及时行止,就算再恼,他也绝不会做出任何强迫她之事,可当他采撷到第一颗时,她只是抱着他嘤嘤啜泣,他能辨得出那并不是全然厌恶抗拒的那种哭,而是撒娇的,下意识求怜的嗳声。 那样的情境,那样的女儿声,她的反应根本不是朝他泼来一桶静心的冰水,而是趁势加上了一把增添火势的柴。 他因而失控,彻底失控…… 停了步子,周妩从他怀里挣出,站稳,浑身汗津还在,哪哪都觉得不舒服。 看了眼前面不远处便是周府侧门,她确认他先前之语的确没有逞强,哪怕目盲,也不碍他出行辨路。 她一直未出声,容与煎熬又不敢催促,只好试着去牵她的手。周妩没挣,只抿抿唇,垂目低声说: “只是没力气,才不想说话。” 想到她在自己怀里化成水的柔态,容与嗓口发紧,只是与此同时,他更怕阿妩从此视他为奢淫之徒,再开口,他再三斟酌。 "阿妩,你曾喜欢过他……若换作别人,我不会失控成那样,但沈牧……"他声调愈低,渐渐无声。 周妩察觉他的不安,回握上他的手,声音有了柔温,脸颊却微赧, "毕竟是京城内,门户鳞次栉比,说不定从哪就会冒出人影来,你不能看人家在野荒唐,便照仿去做,那是不对的……你不能学那些。 她指的是看完灯会,两人在街尾偏隅处无意撞见的那对陌生情人。 情发丛野,恍然失神。 她都难以想象,这样的荒唐事几个时辰后竟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哪怕前世,她都未曾历过那些。0 思及此,她脸色红晕未消反涨。 容与和她抵了抵额,垂首道: “我只怕,你我先前的相约会再次化为云影,沈牧对你频频示好,我不能确认,你是否会因此重新选他而丢舍我……" 周妩声急否认, “当然不会,我并不喜欢沈牧,从前最多只是对他的文才有所欣赏,尤其我们见面次数寥寥,又哪里谈得上情深呢?" “而所谓私奔,我先前也已做过解释,是多爹的严厉管束叫我心生逆反,所以才会有如此荒唐的一次愚蠢尝试,我事后百般后悔,更庆幸是你将我寻到,至于后面的事,你也都知晓了……容与哥哥,我保证,今后我们的生活轨迹绝不会再有沈牧介入,若是这样,你可否能心安些?" "若是这样,为何,偏偏是玉佩?" 他到底问出。 有些话,他原本已打算深埋缄口,过去的全部过去,他只期盼与阿妩的未来,不愿自揭伤疤。可是终究无法自欺欺人,他再如何自我宽慰,内心对沈牧的嫉恨依旧无法抑制。 他根本无法想象,阿妩当初寻人定制那两枚成对玉佩之时,究竟是怀怎样的心情,她难道,就真的没有半点想到他吗? 还是说哪怕想到,却毫不在乎.… 听他问言,周妩先是一瞬困惑,满满茫然,可没多时,她忽的意识到什么,怪她粗心,竟忽略了今日之事所关涉到的最关键一环。 若只因沈牧,容与哥哥何至于愠恼、失态成那般,自始至终,祸源都是那份生辰礼——玉佩。她早该想到的。 大概半年前,容与哥哥也曾以玉饰之礼相送过她,起初她不 愿接受,好似那样便扯不清与他的关系,最后是爹爹示意,她才不情不愿勉强收下,而第一次佩戴出门,不想却被人起哄婚约将至,她厌恶甚深,从此便再不肯着身。 她是很久以后才知,容与哥哥孤儿出身,那对玉饰是他身上唯一存的,有关血缘亲缘的旧物。玉佩雕琢一龙一凤,他留一个,另枚赠女,寓意不言而喻。那时,他郑重拿出。而她,不屑一顾。 周妩凝着他微颤的睫,哪怕此刻他尽力掩饰着,可那掩藏极深的委屈还是被她敏锐察觉。 她心里不是滋味,尤其想到容与哥哥昔日相赠的贵重之礼,被她轻率放于小库房边角,弃置落尘,毫不受珍视,便更加恼怨自己。 她稍定睛,心下做决,忽的坚定开口: “容与哥哥,你在这里等等我,我去去就回!” "你……" 没等容与有所反应,她转身朝着周府侧门迅速跑去,就像一阵风似的,转瞬从他面前消失无踪。 容与心脏不忍狂跳,他从周妩方才的口吻大致有所猜知,可他不敢确认,生怕只是又一次的自作多情。 所以只有等,耐心等。 这也是他一直以来,最擅长做的事。 一盏茶的功夫过去,周妩终于提裙小跑着回来,她一身宽袂粉芙蓉纱裙,步履款款,每走一步,臂间的浅黄披帛都要迎风舞扬,就像只彩翼扑飞的灵动蝴蝶。 临近止步,她身形不稳晃了晃,容与察觉,立刻伸臂把她稳稳接入怀里。“不是没力气,那还跑这么快,摔了怎么办?”他声音微肃。 周妩气喘吁吁,美眸莹莹亮着, "有你在旁保护,你会舍得叫我摔吗?"容与收揽她腰,把人拥托一抱, "你说呢?"周妩故意努嘴: "不知道才问的。" 容与无奈,抱紧她轻喟一声,自是妥协, "不舍得,你比我的命都重要。" 周妩不爱听他说这样不惜着自个的话,但这会儿没工夫与他计较这些,她抓着他的手落放自己腰间,叫他沿着腰线往下摸。 待确认携身冰玉蹭过他的掌背,她指腹捏着坠尾彩穗,不停拂痒着他说, “容与哥哥,你送我的这枚配饰,以后我会一直带在身上,好不好?" “阿妩 ……” "好不好嘛?" 容与连呼吸都无法放松,他缓了再缓,低头,将自己腰上系挂的那一半玉佩摘下,放到掌心,递到她面前。 周妩一怔,接过手研看,随即诧异问道: “你平日随身带的,就是我这一枚的另一半?” 容与顿了下才点头,耳尖显浮异色,开口轻声: “可试试将它们合拼为一。” 周妩照做,也把自己身上的那半解下,之后一手一半,沿着中线合拢相贴,玉璧拼全的一瞬,龙凤呈祥,栩栩映生——是那完整的一对。 她手指不由攥紧。 被她弃置一隅的闲物,却成被他视重为诺,日久携身的信物。 她想象不出,昔日在她那样态度冷疏之下,容与哥哥究竟是如何自舔伤口,压抑悲凉,才能做到默默揣起对她的心意,继续以行动证明他对她的爱之不渝。 周妩眼眶不忍酸涩,趁着泪意将涌,她踮起脚尖,伸臂环上容与脖颈,凑贴过去将他紧紧拥怀。她含哭腔的语调保证: “容与哥哥,你的礼物,我从此定百般惜之。”容与收臂,搂紧她,心脏鼓震。 站稳地面,周妩垂头,小心将自己的那枚玉佩挂戴腰间,之后伸手向前,将另一枚为他着身系挂好。 她笑眼弯弯,说: "就这样,以后我们一起戴着,谁见了都知它们是一对。" “它们?” 周妩反应似的眨眨眸,后知后觉意识到容与哥哥分明有意逗弄,脸颊不由隐隐发热。她手抵着他胸膛,低语呢喃嗔着: “……不是。”容与故意装困疑, "那是什么?" 周妩不肯说,她轻哼了声,像是小猫发脾气,仰起头,轻力咬了他嘴角一下,之后趁其不备灵敏脱身,提裙朝府门跑去。 容与在后,挺俊身影掩在暗隅,闻听宅院闭门声落,仍久立未离。 他抬手向上,摸了摸左边嘴角,湿意还在,意犹未尽。 心想,她那句话该是,谁见了两人都知——他们是一对。 两日后,冯素素从梵山归返,一行人一到梁府,晓星立刻给霜露报了信。周妩得知消息,没多犹豫,拿上药方立刻赶赴。 素素的身体经不起再拖,她必须尽快阻住素素继 续用药。刚到梁宅,不成想,迎面就赶上冯夫人和冯楚楚一唱一和的一出大戏。 大概是先前抬平妻不成,冯楚楚丢了面子,才叫她们母女看清了梁府的态度,知晓装可怜的法子行不通,于是干脆直接上门撒泼耍无赖。 尤其素素一回来,先前一直躲在衙署,避之不及的梁将军立刻回府看望爱妻,前后态度鲜明对比,更刺激得冯楚楚不顾形象,摆出一副只要能嫁进梁家,便可什么都不顾的架势。 周妩看在眼里,将情况大致了解了个七八分,啧啧摇头,她无意正面和冯家人浪费口舌,便吩咐车夫,拐道侧门而入。 素素派人来迎,两人进了屋,屏退下人后,周妩立刻将药方之事据实相告,劝告素素务必不可再 饮。 闻言,冯素素怔然片刻,手里攥紧那药方,泫然伤神。 周妩在旁,抚着她肩膀劝慰: "原本就无血缘连脉,不值为她如此痛哀。" 冯素素摇摇头: “从前总听老话讲,没了娘的孩子也就没了爹,原本我不信这话,可如今,却实感孤苦无依。” 周妩驳道: “怎会无依,你有我,更有梁将军。听闻此番,梁将军为不妥协,委屈自己居于衙署陋室多日,今日闻你回京,更是立刻迫不及地赶回见你,由此才惹得那母女两人发了嫉妒的疯,他在意你,而且是在意得不得了。" 冯素素面色稍窘,瞥过眼,喟叹了声: "惹上这样的亲家,是我连累夫君。" 听素素如此开口,周妩暗暗揣测几分,不确定地问:“你们,是已将误会说清了?晓星那日向我告知,你离京前夜还和梁将军大吵一架,我担心坏了,还以为冯夫人的离间计得了逞。" 素素: “那日听你提醒,又见母……又见王氏带着楚楚再来胡闹,我实在应对不来,便主动寻去夫君书房,将为难说与他听。将军见我来,再次向我严证清白,并说若我信他,便将计就计听他安排,之后我半推半就随王氏上山敬香,都是得自夫君先前的授意。只是事发突然,个中缘由,我来不及向你仔细告知,害你白白担忧。" 周妩松下一口气, “早该如此了,你们夫妻同心,哪还会有痴女妄想从中作梗。” 想了想,周妩又严肃问起: “至于那药方真相,你可要如实 告知给梁将军?她们此举,与害你性命并无二异。” 冯素素沉思良久,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此事我自己心里有数就是,若将军知晓,依他的脾气定会立刻斩断与冯家的关系,冯家是梅妃娘娘族亲,关系不可僵……毕竟还有爹爹在,哪怕他不在意我,我却还是牵挂他。还有,将军先前随同屹王抗辽有功,眼下圣眷正浓,正有迁升擢势,若此时家宅不宁传出风声,我只怕会影响到他。" 闻言,周妩骤然凝神起来, "屹王?他回京了?" 冯素素意外周妩的关注点竟在外人身上,还有她瞬间凝重起的神色,都像是怀揣沉沉心事,似有难言之隐一般,可两人姐妹历来亲密无间,她从未听说阿妩与屹王殿下曾有过任何牵连。 她不由好奇: “阿妩为何忽的问起屹王?”因为—— 他是将来手染无数鲜血,大肆屠杀皇族亲室的未来君主,也是波动朝堂诡谲风云的,暗处的那一双手。 周妩敛神,克制,面色恢复如常回: “只是很久未在京听闻过屹王殿下的消息,这才有几分新奇。" 冯素素没有怀疑,又道: “屹王殿下多年北域带兵,京内的确少有耳闻,若不是几月前屹王殿下率我大燕英勇将士大破辽军,鼓震军威,举国欢庆,也得不到被召回京的机会。眼下胜将凯旋,备受瞩目,屹王殿下与夫君在泗州分兵两路,夫君携大部队回京,屹王殿下则携将前往随州,奉旨清缴前朝余孽光明教,待□□余党覆灭,殿下定要抓紧时间赶回京都,不误圣上寿时。" 周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屹王即将粉墨登场,朝堂局势更要生变,还有寿宴后关涉周家的祸劫,都快要临至。 思及此,她倍感煎熬,无可释缓,唯独只能继续等。 两人谈至此,婢女晓星忽的急匆来报,说是冯家人竟请得梅妃娘娘出面说情,眼下梁夫人左右为难,为了不拂娘娘颜面,恐怕已有妥协之势。 闻言,冯素素身形一晃,手心紧紧握住竹椅把手,不可置信地喃言道: “请来娘娘……莫不是连爹爹都亲自出面,纵容她们荒唐?" 晓星气得声音都在抖, "老夫人原本是怕她们在府门口哭啼不止,惹得百姓围观议论,这才肯放人进来,却不料她们怀里竟揣着梅妃娘娘亲书的手谕,看来是早早打好了主意的。& #34; 周妩简直忍无可忍,她看向素素,生怕她再心软,若是如此,她都不肯依。 "素素,你……" 话未说完,冯素素眸光凝定,手指紧紧攥着药方一角,声颤发问: “阿妩,若我以此方举证,你可愿为我证言?" 周妩舒气了,毫不犹豫地点头: “就等你这句话了。” 几人相携奔向梁夫人的北院,还未进堂间,就闻内里女子啜泣低涟。 "楚楚心知那夜共度,并非姐夫所愿,姐夫酒后乘兴,楚楚百般推拒却仍挣扎不开……事已至此,楚楚名声已毁殆尽,更对长姐生愧,纵想一死了之,可腹中孩子何其无辜?这是姐夫的第一个孩子,姐夫还有老夫人,难道就真的舍得杀死梁家的第一个孩子吗?" 此话落,冯素素身形僵于门前,目光死死盯在冯楚楚的小腹上。众人也都寻看过去,堂上只梁岩一人面无表情。 见状,主座上的梁夫人眉心凝蹙,立刻眼神示意身边人去摸脉,不多时,梁夫人的亲信孙妈妈,朝前面色凝重地点了点头。 冯素素面色煞白,艰难进门,梁岩率先看到她,立刻起身,主动迎上,面对她无助生疑的眼神,他无言地握紧她手,又点头向周妩示意。 "今日是处理私隐家事,怎这里还来了个外人?" 冯夫人王氏得意的笑面还未全部掩下,此刻看向周妩,当她是冯素素请来的帮手,脸色不善,目光也挑衅着,好像自己亲女儿有了腹中那个孩子,她们便能处不败之地了。 周妩被她点名,主动上前一步,见素素此刻情绪涌动,哪还能平静自述,于是决定为她出头。 对上王氏那双混沌的眼,周妩不动声色从袖中拿出药方,眼神凉凉的朝她递去。 “听素素说,这养孕补身的药方是夫人亲自找江湖道医求来的,那日我新奇一看,又想家中嫂嫂正擅医术,便将药方拿回打听,结果怎料,嫂嫂竟说若按此药方多吃数月,别说会伤了身子根本,再无有孕可能,长久以往更有致命风险,不知楚楚小姐这孕象来的这样及时,可也是吃了那混账道医的夺命方子?" 她声音越说越厉,肉眼可见冯楚楚目露慌张,王氏倒像是见过大风大浪,面无丝毫显异。 >只有梁岩,骤然得知药方蹊跷,立刻接手研看,可他一介武将哪懂什么医理,看了几眼作罢,又赶紧转身询问素素身体可有哪里不适,见素素摇头,他才舒了口气。 王氏见素素无恙,便觉无对证,张牙舞爪更是猖狂起来, “那药方再正常不过,岂由你们在这里信口雌黄,为了不让楚楚进门,你们竟泼下这样的脏水,瞧着是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可背后却安着这样的歹毒心肠。" 周妩像是听到什么笑话,立刻质问回去: "药方正常,那用药剂量呢?你们多拿同效药材,多一倍的用量,想不着痕迹,慢慢亏空素素身体,这般掩人耳目的手段可当真厉害。眼下药方就在此,你们若不服气,大可随意找来京中大夫寻问,或是直接再诊素素脉象,二者选一,皆可真相大白。" 此事关涉素素性命,梁岩几乎立刻下令找来为素素煎熬的仆婢,只是进门的不是素素身边最贴心的晓星,而是另一位面生的婢子。 对方进堂跪地,只说药方上虽未笔墨标注,但道医已作口头提醒,故而药材用量都为正常,若不信,自管去问药铺的掌柜,查证抓药记录。 听到这,周妩瞬间明白,王氏做事为了不留破绽,眼前这个丫头,甚至还有药铺的店家,恐怕都已被事先买通好,做伤人性命的恶毒事,哪能不舍得花大笔钱银。 药方的事从外无对证,便只能从内入手,周妩看向素素苍白的面色,镇定道: “你们既不承认,那不如找医者为素素诊脉,脉象若异样显虚,你们便脱不得干系。" 此话一落,前面一直未发言,装作可怜模样的冯楚楚,这时也红着眼眶低低出声, "长姐向来身子欠补,若只是脉象呈虚,也不能证明就是药方所致,周姑娘如此武断,岂不是要强加给我们莫须有的罪名?" 王氏忙也连胜附和: “就是就是,再说,这样的宅内事岂能去请外面的大夫,若是来个嘴不严的,梁府家宅不宁的名声传出去,对将军的仕途只怕徒有损弊。" 梁岩目光锐利望向王氏,表态开口, "无妨,着人去请华浦医馆的傅大夫。" "不可!”梁夫人忽的急阻,几番斟酌,终于沉叹出声, “她们说的有道理,这是府宅丑事,岂能外扬?” /> 周妩趁势看向梁夫人,不紧不慢说: “老夫人不必为此忧心,我已事先想到这一层,故而方才已遣贴身婢女去请来家中擅医理的嫂嫂,我与素素情同姐妹,嫂嫂更是白家人,绝不会将梁府的家宅事外扬出去半句。" 梁夫人自然也想寻得真相,不纵府宅阴邪,闻言稍放心了些,也怀谢意地冲周妩点了点头。 秦云敷很快至。 她临众诊脉,须臾开口: “少夫人体质明显亏空严重,此乃久食凶凉之物所致,眼下及时调养,还有调复余地,若再晚几月,恐怕华佗在世也无济于事了。" 她声落,王氏来不及解释,梁岩已经气恼至极,提刀上前。 王氏吓得哆哆嗦嗦,原地瘫坐,而冯楚楚立刻手捂小腹,啼哭不休: “母亲,我们人微言轻,他们决意不肯认下这梁家血脉,还联合外人欺辱我们,女儿不如死了算了!" 说罢,冯楚楚竟作势要撞柱而死,吓得满堂皆惊,最后被孙妈妈眼疾手快拦下。 "楚楚!”王氏大恸,口不择言, "你们梁家,辱我女儿清白,她还是未出阁的姑娘家,就被梁岩弄大了肚子,你们欺人太甚,我们就是不要脸面告到宫里去,也绝不让你们安生……” "胡说八道!" 梁岩自己没有做过的事绝不会认,他当日是醉了酒,但他对自己有数,绝不会醉意上头便纵了下半身。 周妩这时悄悄看向嫂嫂一眼,秦云敷会意,走上前,趁其不备一把抓住冯楚楚的手腕。"楚楚姑娘,气大伤生,尤其你还怀有身孕,不如叫我也为你诊上一脉。" 秦云敷嗓音温温柔柔,原本听着该是叫人如沐春风的,可冯楚楚闻声,却下意识缩身退避,抗拒满满。 "滚开,你算什么东西,离我远些。" 京城内的大门大户,都极为讲究礼数,何况秦云敷还是丞相府明媒正娶的少夫人,冯楚楚如此狂悖无礼,连梁老夫人都看不下去地呵斥一声, “口不择言,冯家教得出我这品行淑慎的儿媳妇,怎将小女儿教成如此疯样。" 被临众讥讽,还当着众多小辈,王氏抹不开面子,着急开口自证。 "楚楚,你怀的是他们梁家的孩子,有 什么可惧怕的?她们要诊脉确认,叫她们诊就是,孙妈妈不过知些浅层医理,难免有人不信,而眼前这位周家少夫人,可有双能回春的妙手,让她来证,那便是铁证如山。" "不,我不要。"冯楚楚不安缩身。 梁岩却没有给她拒绝的机会,他箭步上前,粗鲁将人一把扯拽过来,之后任其尖叫袭耳,依旧不理不睬,他将手腕干脆利落地递给秦云敷,冲其颔首示意。 秦云敷点点头,立刻搭指摸脉,片刻,脸色稍变, "她……的确已有两月身孕。" 王氏闻言立刻得意大笑: “这回你们总能信了吧,我女儿就是……”话没说完,她脸色忽现古怪,狭长的眸也紧跟眯起, "等等,你说什么,两月身孕?这怎么可能……" 她们指控梁岩酒后乱性之事分明发生在一月以前,如何推也不该是两月身孕,除非……秦云敷平静道: "孕象易诊,夫人若不信我,任请旁的大夫来,结果都会如此。" 王氏不可置信地张大嘴巴,望向冯楚楚,后者却一声不吭,面如死色。 梁岩已经厌恶甩开冯楚楚的手,字音生寒, “两月以前,你与户部侍郎家的公子在酒楼后巷纠缠 不清,以为再无第三人知吗?你在外失节,为求自保,竟胆敢将主意打到梁家,简直可恶至极,今日若不是周姑娘带着秦姑娘上门为我妻作证,你早已脸面全无,华浦医馆的一众医士早被我请到后院喝茶,你若再嘴硬,我不如大开院门,叫他们——过来为你诊脉一次?" 有些人说话,明明字字存温,却叫人不寒而栗。 周妩和秦云敷相视一眼,这才终觉,原来梁将军早就心里有数,哪怕药方的事他事先不知,但他也早已掌握了足够的筹码,可叫冯家人今日狠狠载次跟头。 他之所以先前留情,应是顾及素素感受,眼下见她已彻底凉了心,便再无任何顾忌。 思及此,周妩只叹,梁岩将军不愧为屹王萧钦交好之人,都是同样的面不显色,内心却深沉至极。 场面越发混乱,王氏不断惊愕质问,冯楚楚的委屈哭声更是不止,知晓眼前的混乱局面还有待清算,周妩与秦云敷不便多留,和素素与梁老夫人简单告别后,两人并肩从前厅离开。 刚走 过抄手游廊,冯素素的贴身婢女晓星忽的从后追过来,她手拿着一封书信,奔上前交给周妩。 周妩不解问: "这是……" 晓星: “方才事乱,小姐有话没顾得上说,这信是事先写好的,小姐吩咐我一定把它交给你,说是你看过后自会懂了。" 周妩不明所以,但还是将信收好。 周妩与秦云敷一起步至梁府正门,正要上马车,意外在门口遇到同样出府的傅荣初。两人齐望过去,同时致礼,对方作揖,起身后,目光自然落在秦云敷身上。周妩犹豫了下,迟疑道: “傅大夫若寻我嫂嫂有话要说,我不妨回避。”她只是一句客套。 尤其,先前为见容与哥哥,傅大夫也是帮过忙的,她算是欠着对方人情,可怎料,她话音刚落,一道极为熟悉的声音立刻从身后响起,带着几分逼人的冷厉。 “你回避什么?” 周妩错愕回头,抬眼,见一匹黑鬃骅骝威风临至,其上一人白袍背光,高坐鞍鞯,身形萧疏轩举,周身俊逸不染尘。 周妩眨眨眼,反应过来后立刻眸光见喜, "兄长,你回来了!"周崇礼却没什么好脸色,他目光凝向傅荣初,几分挑衅,收回,再次盯上秦云敷。 "夫君……" “回家。” 这一声更冷。 周妩路上没得机会开口,进了府门,见兄长脸色依旧肃冷,拉着嫂嫂的手腕更带几分强硬,她看不下去,硬着头皮上前解释。 “兄长为何恼气?若是因不喜嫂嫂在外行医,抛头露面,那此事全然怪我,是我遇了难事,所以特意请来嫂嫂赶赴一趟,前来帮我的忙,你若怪就怪我,莫迁怒于嫂嫂。" 周崇礼止住步子,在前回头,目光训教, "你的荒唐事,我过后再清算。"“嫂嫂……”周妩心急。 秦云敷冲她摇摇头,这个时候反倒不忘安抚她, “无妨阿妩,此事我与你兄长说。”周崇礼不耐烦,声音无温: "走不走?"秦云敷看着他,缓声: "夫君,手疼……" 周崇礼不作声,带着她直回两人的朝椿阁,穿过门廊,隔离身后视线,他才慢慢放松下虎口攥握的力道,之后头也不回,闷声语 道: “分别一月之久,你半点不曾想我。” 周妩闷闷回到自己院中,担忧嫂嫂被兄长为难,于是暗悄悄派婢子过去打听情况。直到临近傍晚,霜露终于回返,告知周妩东院并无争吵动静。 "少夫人进院后便随公子入了书房,公子严令,仆妇婢从非召不得靠近半步,现在两个时辰过去,两人依旧在内,东院的人也都不知里面是什么状况,只觉不像是吵架……" 闻言,周妩不满哼了声, “阿兄不讲道理,不知后面要如何为难嫂嫂,每次关涉嫂嫂行医之事,他总是如此不痛快。" 霜露欲言又止,想了想,还是委婉提醒: "或许,或许不是为行医呢……" 周妩不以为意: “不然还能因为什么?我们刚和傅大夫打过招呼,阿兄就突然出现,强行叱离,好不端礼。" 霜露: "公子离京久,自是思念少夫人的。" “那他还在傅大夫面前端那副架子,傅荣初可是嫂嫂的同门师兄,他……” 周妩一顿,脑筋跟着转了转,终于往旁的方面去想,她口吻迟疑着, "你是说… 阿兄气恼,是因为傅大夫?" 霜露机灵一笑: "奴婢可什么也没说。"“你这鬼丫头。”周妩一瞪,起身往她脑门处弹了下。 吃过晚膳,前院有人来禀,说是门口有个十一二岁的半大孩童求见小姐。 周妩不知是谁,起身正去要看,却被霜露连声提醒, "小姐,来人定是沈家小公子,前日昨日他也都来过,奴婢听从小姐事先交代,没经问小姐便直接拒见,原以为连拒两次他们也就死心了,可没想到今日他竟又来……" “说是什么事了吗?” "沈家小公子只说有薄礼相送,奴婢看着他手里提拿着竹篮,只是上面盖着粗布遮挡,看不清里面装的究竟是何物。" 周妩能猜知个大概,若没有想错,那篮子里装的应该就是沈宅后院那棵山楂树上结的果儿。因容与哥哥的缘故,那场疯狂风月前后发生的事,她一—记得清楚。 周妩掩饰赧意,并不打算出去,便冲下交代说: “霜露,你替我再去拒一次,就说我口味变了,如今已经不爱吃酸。 " 霜露应声: "奴婢这就去。" 一盏茶的功夫,霜露很快去而又返,她脚步匆匆,进门气喘吁吁奔到周妩面前。 周妩见她鼻头都浸汗了,又一副着急忙慌的模样,开口下意识问, "如何?可是处理得不顺利?" 霜露喘平一口气,忙摇头: "…不是。" 周妩: “那你急什么,后面又没有老虎在追你。” 霜露却忽的神容神秘起来,有话还非要附耳过来才肯说,惹得周妩无奈失笑。“好好的要摆这副架势,说吧,到底怎么了?” 霜露压低声音,开口不免有些激动: “是容公子,容公子的马车正停在宅邸后门一偏侧隅,我方才拒完沈二公子,转身时无意抬眼,就瞥见角落处停着一辆马车,那辆车车身通体乌黑楠木,虽不华奢,但气派却显威风得紧。" 周妩谨慎问: “你怎知那就是容与哥哥的车?” 霜露立刻提醒, "小姐莫是忘了,之前奴婢得小姐吩咐,曾尾随过容公子一行人,探得青玄门众徒歇脚在篁幽客栈,就是经那次,奴婢一直记得清楚。" 周妩很快忆起,眉眼立现喜色: “你当真看清?” 霜露: “奴婢十分确定。” 周妩坐不住,她着急想出去与心上人会面,可顾及爹爹在府,兄长眼下也已归家,她不敢直接僭礼,又思及容与哥哥未从正门拜进,便想他定是也存自己考量。 思吟一番,周妩只好决定再等等。 待天色彻底暗下,霜露重新外出打探,回来后告知,府外马车依旧未离。 周妩听完不忍雀跃,当下再坐不住,于是赶紧吩咐下人伺候梳洗,佩戴钗环,弄妆完毕后又重新换上一身崭新的粉锦团蝶轻罗裙。 一切就绪,铜镜内映出的姝妍皎面,简直赛过天上的瑶池仙子。 霜露在旁多看了两眼,被其眸瞳含媚的余光瞥过,心头不忍咚咚猛跳两下。 饶是看的再多,她也没能映目自如。 小姐那股浑然天成的媚惑劲,寻常人真的,很难扛得住。 有霜露作掩,周妩从后门溜出顺利,未惊动巡逻府兵与护院。 霜露留在府内侧门附近打掩护,周妩悄摸摸沿她所指,提裙往拐角处的隅落奔去。她刚到,马车内立刻跳出一人,人高马大,吓得周妩捂嘴一惊。 “嘘,是我。” 周妩定睛望去,认出出声之人是向塬,她松了口气,连忙越过他往后寻看, "容与哥哥也来了吗?" "不然呢,你还想谁来?" 这人故意找茬,周妩懒得和他计较。 见周妩没回怼,向塬哼了声,语气依旧不友善, “我师兄瞎着眼目,还为你足足折腾了一整日准备礼物,结果一到才知,眼巴巴赶着为周千金送礼的人着实不少,敢问我们能排第几位?" "向塬,够了。" 周妩还未开口,车内隔帘已经响起一声沉沉提醒。 向塬闻之再不敢造次,他凉凉看了周妩一眼,不情不愿走离远些,给他们独处空间。周妩左右看了看,不敢明目张胆在门口逗留太久,于是抓紧上了马车。 落帘,她坐容与身侧,刚刚坐稳便立刻寻护告状: "容与哥哥,每次见面向塬总要刺我几句,你都不管我的。” 她这个湿漉漉的音调,容与有点接不住。他只沉道: “再有下次,我不轻饶他。” 周妩不知想到什么,忽的轻笑出了声,容与将头偏过来,询问开口: "笑我吗?"“不是,我笑向塬。”“他?” 周妩不急不慢地解释: “我以前听闻,向塬剑招未突破第九层时,实力不稳,却总爱轻狂招惹江湖豪强,而每次打不过时,他都要搬出你的名声来威慑,那些人知晓你向来护短,对他便不敢为难,现在,我终于也体会到啦。" 容与问:“体会到什么?” 周妩展着笑颜向他挨近,亲昵地抱上他左侧手臂,幽幽启齿: “自然是,被护短的感觉。”容与弯了下唇,笑得有些宠, "嗯,谁也不敢与你为难,不管是外人,还是青淮山的门中弟子。" 周妩很满意,撒娇要他抱自己,容与犹豫,再次想到那日自纵之下对她的无礼,多日过去,他仍无法自我宽饶。 他不敢擅动,只得分散她的注意力, “阿妩,先看看这个,不知合不合你胃口 。”他示意车内矮桌上的那提食盒。 “你给我带了吃的吗?”周妩意外道。 “打开看看。” 周妩照做,挪开盖子,见里面所盛竟是一盘色泽鲜润的山楂糕。果红诱人,看着十分新鲜。 想到向塬先前的话,周妩微怔然,开口试探问: "这些,难道是你亲手做的?" 容与偏过眼,点头回: “闻你喜欢,便试学做了一回,过程间却发现并不容易。” 周妩抱着食盒的手忽的紧了紧: “容与哥哥,你如今眼目不便,厨房对你而言便是危险之处,而且君子远庖俎,你岂能为我屈身……" 容与并不在乎, "江湖粗野人,诸多不忌,我唯一认的,就是你喜欢。"周妩还想再说什么,却被容与阻,他将食盒内盘子取出,缓声问她, "尝尝?" 周妩无法辜负心意,她接过银匙,顺角舀下半块果糕入口,酸酸甜甜,沁凉清爽,味道比她想象中的还要更好。 “好吃的。”她边咀嚼,边肯定地用力点头。 容与不动声色,幽幽启齿: “那便好,原以为阿妩忽的变了口味,不爱吃酸,我还担心这礼送不 出去。" 闻言,周妩眨眨眼,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定是她命霜露推拒沈昉的说辞,不巧被容与哥哥听到了。 也怪不得方才一见面,向塬便一根筋不对地过来找茬,原是以为她又与沈牧有了纠缠。 周妩倒没慌,反正东西她又没收,而且沈昉要来给她送果子的事,容与哥哥那日也都亲耳听到了。 她坦然自若地又舀了一口果糕送进嘴中,回说: “变了口味也无妨嘛,你放了砂糖在里面,吃起来不酸,反而是甜的。” 说着,她主动想喂容与吃,却被躲掉。 容与抗拒得太明显,周妩很难不觉得受伤。 他没如实告知的是,白日里他失败过太多次,本着不浪费农户辛劳的原则,他与向塬无奈吃下不少残品,最后虽也余留不少原料,但他胃里装的满是酸味,绝绝不愿再吃。 周妩递上的手还坚持着, "容与哥哥……" 容与蹙眉,推给她:  4;酸。" 周妩不依,趁其不备扑环过去,主动缠上他脖颈,又将嘴角事先衔咬好的一小块糕果亲口喂送过去。 容与错愕愣住,而周妩的吻同时落下,甜腻诱人,叫他哪里还顾得上那点唇边酸涩。这样伺食的举动,太媚,太惑,容与尚未缓过神来,周妩已经与他交颈抵额。 "味道怎么样……" 她眼波荡着,开口声音好似发湿, "容与哥哥你说,到底是酸,还是甜?" 第 20 章 向塬在宰相府附近的巷陌街井足足溜串了半个多时辰,直到中央街传来金吾卫催门闭户的紧锣声响,他这才沿原路匿身回返。 树影之下,车舆居暗,不远处的周府侧门已经闭严。 向塬掀开帏帘上车,刚刚坐入,顿时发觉车内的那股淡淡荼芜香味还未散干净,于是很快猜知到,周大小姐应是前脚才走。 相面半个时辰之久,两人真有那么多话聊?向塬思吟,不禁好奇。 “叫你办的事如何?”容与开口,细微不可觉的,嗓音隐隐带着哑意。向塬非细心之人,哪能察觉,闻言立刻收敛思绪,肃面回复正事。 “我方才沿路寻看,果然发现不少陋墙暗隅的隐蔽处,存留有玉莲楼的专门传信印迹,想来前段时日一直跟踪我们,以及在篁幽客栈附近布人监视的就是这伙人。只是师父与玉莲楼楼主闫衡的比武将近,玉莲楼众徒不随他们楼主上山赴约,反而逗留京城与我们纠缠,目的究竟何在啊?" 容与沉思片刻,道: “或许,他们并不为我们而来。” "不为我们?京中现下又无旁的江湖势力,尤其师兄如今带伤,外面不知有多少宵小想趁机来讨便宜,哪怕落伤落残,也想换得在江湖中出尽一时风头,依我看,玉莲楼的人说不定也打得这个主意,妄想对师兄袭害。" "讨便宜?”容与冷声轻笑,掌心向下试着运力,再开口,几分杀意凛现, "他们可以来试试。” 向塬愣了愣,一瞬惊喜:"师兄,你何时恢复得功力,怎不及时与我说,害我白白担心?"容与将手放下,轻搭膝前, "只恢复了七八成,但已足够用。" 至于何时恢复,他自己也说不清楚,究竟是那次药浴之后血脉畅涌,还是啖食过最好的药引后,身心皆愉……他知道这样想很卑劣,但事实是,她就是比得过所有的苦方良药。 向塬彻底安下心来,大笑道: “别说是七八分,就是仅五分,谁能近得师兄身侧?” 说到这儿,他想到些什么,不由降下嘴角小声嘀咕, "也不对,你功力鼎盛时,还不是被周千金轻易就给下了药?" r /> 向塬点头: “归程的确要尽早定了,师父与玉莲楼对敌,我们不可不在门中为师父壮势。” 容与已经做决: "后日,参加完周崇礼的生辰宴,我等立即返回宗门。" 向塬意外: “周府的宴?是周妩方才相邀?” 容与摇头: “是周相。他今日午间派亲信送邀贴于客栈,言说我与阿妩婚仪未成,他先前一直未有合适名头邀我入府,眼下知我不日即返回宗门,便想借此宴再见我一面,以表关慰。" 向塬轻哼了声,面容颇为傲然: “这周老头还算有几分眼光,京内这么多青年才俊,他偏偏从小就选中你来做他的女婿,若论天资,我师兄乃人中龙凤,又岂是京中那些靠承继家业来袭爵禄的庸才能比?要我说,容周二姓结下婚约,他们周府可是得了大便宜,偏周千金还如此不知好歹。" 容与不厉显威,向他示警, “娶阿妩,从来都是我高攀,你方才的那番胡言妄语,若再出口一次,我绝不轻饶。” "知道了知道了,不敢惹你心肝。" 向塬努努嘴,不触这霉头,只又耸肩言道, “我就是单纯好奇,周相为何那么早就选中了你,难道真就只是因为和师父私交甚好,这个理由未免过于轻率牵强了些。" 连向塬都想不明白的事,容与又怎会毫无知觉,可师父对此从来都是三缄其口,只说他与周家有缘,可宿缘从何而来,师父偏偏从不肯细谈详说。 后来他问得次数多了,师父才勉强给了个还算合理的解释,因周家无意参与朝堂党争,故而不愿将唯一的女儿嫁入勋爵人家,牵扯政治联盟。 可如今细想,此语单薄,似乎不足为由。 容与不愿纠结,只道: “前事如何不重要,只凭周相看中我,并不能促这门婚约成。” 向塬听明他的意思,嘴巴张了张,没忍住问: “师兄,你的意思是,若当初与你定亲的人不是周妩,换做旁人,比如什么周家二小姐,三小姐……你不入眼,难道还要不从师命,打算和朝廷这边有头有脸的人物翻脸不成?" “没想过。” 容与不喜欢做无意义的假设,不过这次,他罕见与向塬多说了些, "第一次见她,我腰间携剑,她眸中似有惧避之意 ,从此我私下见她,再不佩剑。" 向塬挠挠头,不懂。 容与拂手,逐他走。 向塬回身迈步,不小心踢中角落食盒,他这一脚踢得很准,正好将上面覆搭的盖子踢落。 他应声低首,见食盒里已然空空,不禁惊讶问: “这食盒怎么没被带走啊,周千金刚刚就在车上吃完了整盘的五六块果糕?厉害,她还真不怕酸倒了牙。" 闻言,容与脸色微异样,却稳坐持重并未回话。 向塬也只是随口感叹一声,收整完食盒转身而出,坐于驭位驾马勒缰,沿路奔回栈馆。车轮滚滚,夜风猎猎, 沉谧车厢内,幽然的荼芜香味已经散得差不多,容与指腹微摩挲,片刻,他盯向角落处的竹篾编藤食盒,静静出神。 阿妩是能吃酸,而他不能,可方才食盒中的糕果被两人分食殆尽之时,他却未觉半分酸涩。她那样的喂法,吃一口,吻半刻,过程间,不知到底是在献食,还是引磨他去吃了她。 他心驰意乱,看都不能看她。 最后,待整盘糕果堪堪见底,他尚意犹未尽之时,阿妩却开口再引他那日翠枝荫隅下的一场失魂梦魇。 “容与哥哥,要不要,再啖?” 果糕已无,盆碟已空,还能……再啖什么?彼时,他手筋绷痫,脊背全僵,更如骨鲠存喉。 他自戒自己不能再行那日的荒唐卑鄙,她还懵懂,又对他无防,纵他病痛便一心只想关慰。即便,那样真的效比良方,他也绝不能。 周妩从侧门悄悄溜入,避过下人房进了芜兰苑,待院门严丝掩上,才终于松了口气。 往日兄长不在家时,府兵看护也没这样严过,如今他一回来,不说正侧门看护加固,就光夜间负责巡逻的府兵都增至三班,真真不嫌费事。 周妩后知后觉,家中如此一反常态,莫不是因自己?她隐隐察觉,自己可能是被兄长给针对了! 进寝屋,周妩边往里走,边向霜露打听问: “派去朝椿阁的丫头又探听到什么没有,嫂嫂可有被兄长为难?" 霜露摇头应: “方才谷雨回禀,朝椿阁静俏俏的,未有明显争执响动。” 周妩这才放心,嫂嫂前后两次都是为了帮她才蹚得浑水,若阿兄当 真因此怪责,她心里着实过意不去。 时辰不早,霜露欲摇铃唤婢为周妩伺候沐浴,周妩见状,面容显异,当即快几步过去将她手中的银铃夺下。 "小姐……" 周妩正色: "太晚了,让她们继续睡吧,你在盥洗室多点两盏灯,之后也去歇着吧,我想自己来。" 霜露犹豫了下,还是欠身应。 浴房内,褪落罗衫,玉足入浴,水面粼粼映着烛光的暖黄,白色茉莉花瓣微微泛荡涟漪。浴桶正前,斜置着一面衔绥鸾凤錾刻铜镜,长阔皆半丈,可将盥室全貌映出。 周妩先前用其照身涂擦膏脂润肤,今日无意瞥过,见到镜面之上嫩肤盛雪,唯锁骨肩胛之旁,泛起隐隐红迹. 她脸色倏忽一变,下意识缩身往下,将肩头完全浸过水面。 心头难免有怨怪。 是他将她吻得情迷,却又在她飘飘然之际戛然而止,她晕乎乎的,已经不知今夕何夕,于是下意识以前世口吻相邀,可结果……却是惨兮遭拒。 多羞啊。 她反应过来瞬间耻得要命,闷声不肯再理他,容与低眉沉喘,不停吻她来讨好,唇角到脖颈,一遍又一遍地言说要娶她的承诺。 娶了她,方能自纵。但在此之前,他绝不可再亵。 收拢思绪,周妩抬手拍了拍自己脸颊,捂住红晕,半响后忽的嘴角轻弯了下。 想起容与哥哥一边仿若自我厌弃,一边又舍不得拒她太狠,那般难择的挣扎模样映她眼中,其实……当真可爱得紧。 不日将分别,她内心实在舍不得。 如今只盼,圣上寿辰过后,周家避祸能安,父兄无虞,如此她也能放心上得青淮山,余生与容与哥哥相依厮守。 丞相府东院,朝椿阁。 直到戌时至,森肃幽暗的书房内,终于燃起昏黄光亮。 烛焰影影绰绰,秦云敷避在山水挡屏内换了衫,又去梳松垮的发髻,周崇礼则挺立书案前,深眸俯身,收起垫坐其上的几张宣纸,落指,挲拭上面洇湿的温潮。 透过五张。他挑眉,似乎是想以此为据,判断她方才说想念自己的话,究竟是真是假。 将杂物全部置于废弃篓里,他刻 意在最上一层掩了些随笔临摹的词句,秦云敷从屏风内出来时,恰好看到这一幅。 点墨文雅,竟被他拿来做这事。 秦云敷脸颊潮红本未全消,见此,耳尖内侧不禁又添赭色。 "过来。" 周崇礼看她驻足半响未动,似是不悦,催促开口。 秦云敷凑近过去,刚刚站定,不想就被他再次抱上那收整如初的整洁书案,方才在这里受的罪还未完全消受,她现下实在是有些怕了。 "夫君,饶我……""想什么,只是和你说几句话。" 秦云敷脸色为难着,只是说话需要这样,双腿劈开分他腰两侧,他往她腰上掐,仿佛要她整个挂他身上才肯满意罢休。 她手抵着他肩膀,声弱下: “说什么?” 她话落,周崇礼神情忽的板正起来,开口像是责问: “阿妩行事荒唐,你身为长嫂不管束她,竟也随她一起去胡闹。" 秦云敷忙为周妩解释, "冯家姑娘遇难事寻助,阿妩义气帮忙闺友哪有错处,怎会是夫君口中所说的胡闹?" "你还帮她说话。" "事实如此……" "婚前出手伤人,事后又扮药童贴护不离,前后擅变不一,这是我所知的事实。" 周崇礼并不偏袒小妹,更知此事是她错得离谱,但家中尚有父亲在,责罚轮不到他,他唯一可做的,便是今后对其严加管束,若青淮山当真因此解除婚约,他更不会为难。 秦云敷劝道: “阿妩已经知错了,她也在努力和容公子重新修好关系,夫君就莫再重提旧事,惹阿妩的烦恼了。" 周崇礼声音一凉: “努力修好,还要搭上你吗?找傅荣初办事,她可真会出馊主意。” “阿妩是没有别的办法了,师兄被容公子请去客栈问诊,若能找他来帮忙,此事自然会变得容易……嗯……" 秦云敷霎时止住口,紧跟溢出声哼喘,声音越发不稳。他怎么能咬人呢?秦云敷下意识伸手推挡。 “师兄,师兄……”他抓着她肩,眼神凶,面容不见半分素日对外的文雅斯文,只 余寒寒慑人,“叫得这么顺口,不如再多喊一声?” 她哪敢。 相处这么久,她怎会不知周崇礼儒俊外表下包藏的是个怎样的恶性子。他向来吃软不吃硬的。 “不要喊。” “我再说一遍。” 秦云敷为了自己能好受,抿嘴心一横,倾身就往他嘴上亲,不是浅最一下即离那种,她缠得很深,激烈啧啧响,还环他脖子。 周崇礼懵了: “你……” “我不会喊别的,只会喊这个。”秦云敷附他耳,小声婉转, "夫君……" 周崇礼喉结微滚,耳尖有点热,怔怔发愣。 秦云敷表现自若,明显比他镇定得多, "夫君随太子殿下奔赴塘县为圣上备置寿礼,一月才归,都不知自己生辰后日便到,父亲似乎有意在府宴客酬宾,不如当日,我亲自下厨为客人加汤?" 她医术了得,厨艺更佳,但白从嫁进周府,平日便很少亲自动手。 周崇礼避过眼,不答她话,反倒问起旁的: “方才在案上,你说想我,是真的?”秦云敷敷衍点了下头,不明白特殊时刻脱口而出的情喃,有何值得他反复回味。 周崇礼已掩住方才慌乱神色,当下执着再道: “那我现在回来,就站在你面前,你心中可欢喜?" 秦云敷又点头。 周崇礼眯了眯眼,突然抱她起身: “你需证明此话。” “证明?”秦云敷茫然, "夫君莫不是要我起誓以证?" “誓言虚妄。”他抱她回房,路过书案时,拿起案上崭新宣纸,数了整十张, “还不如它好用。” 秦云敷不明其意,但他眸晦,叫她不安。 “那,那生辰宴的事……” 周崇礼已没心思管顾那些, "既父亲有意,你办就是。" "是,拿我明日与夫君确认邀客名单。"“随你。” 书房与寝屋相离不远,但却是檐下外通,眼下临夜,奴仆们虽大多已歇身,可也难免隔墙有目有耳,她被郎君抱着出来本身就不符礼,偏周崇礼在外就不停地亲她,她为难地把脸藏起来,可他亲不到嘴,就开 始细磨她耳尖。 直至放她上榻,她羞窘要命,整张脸再无镇定。 她忙寻旁问道: “夫君……你取宣纸何意,寝屋未有墨砚存放。” "无需墨砚。" 周崇礼没了在人前的克己复礼,单独对她,只余掠夺者的目光睥睨。"浸过十张,以足证你见我的欢喜。" 周府长公子生辰,相公借机宴客,同僚亲朋纷至,众宾声词贺祝。正院中摆五桌客席,十人位,隔门厅,内室置两桌家宴,桌罩如意纹织锦,上摆香醇酒酿,丰盛 珍馐。 秦云敷是第一次管顾家事,起手颇有生疏,好在有管家方伯还有周妩协助,后面指调人手,差事分遣,还算进行顺利。 待席上落位尽满,周敬于主位执酒领敬,来客回祝,秦云敷这才放下心来。 今日相邀都是男客,女眷不便上桌,相隔一间的侧厅里,秦云敷与周妩歇盏而坐。 大致看出秦云敷的神色倦意,周妩关怀问: “嫂嫂,闻你昨日身子不适,在寝内歇了足足半日才起身,现下又忙碌整日,身子可觉有恙?" 秦云敷素来不是情绪外露之人,闻听这话却明显有片刻的遮掩之色。她垂睫回: "无妨的,我歇歇就好,阿妩不必担忧。" 周妩又劝: “他们在里定要吃上一阵,反正里外都有婢子伺候,嫂嫂不如先回房歇歇?”秦云敷摇头, "我在厨房文火慢炖着瓠叶羊羹汤,待一会儿汤味浓郁些,还要亲自率人送进去。” 周妩意外,嫂嫂自从嫁进周家,便从不参与官眷贵妇之间的聚会,更不会与阿兄一同外出赴宴临众,她不喜也不适那样的场面,而阿兄还算体贴,从不迫她非至人前,可这次,嫂嫂竟主动要求上厅见客。 周妩迟疑开口: “嫂嫂为阿兄宴客而亲自挽袖做汤,已然足够尽心,至于出堂面客,可是阿兄要求你如此?嫂嫂若不愿,我可以代你送进去。" 听阿妩如此善解人意,秦云敷面露感激,只是她无法跟周妩这样未出阁的小丫头解释清楚,这是昨日她与她兄长所作的交换条件,甚至还是她几番示弱央央求来的。 为了不破灭周崇礼在妹妹心中的正派形象,秦云敷只好解释说: “不是的阿妩,是父亲 前日与我谈话,有意慢慢交给我管家大权,我不想辜负父亲信任,便点头答应下来,所以与外客见面,以后都无可避免,我早些适应也是好的。" 既是如此,周妩安心下来。 两人入后厨,她帮着秦云敷把汤盛好,临近厅堂,听到里面有不少兄长的友人正乘酒兴,高谈阔论,周妩见状想了想,侧身嘱咐霜露跟着秦云敷一道进去。 没过一会儿,二人出来,见霜露表情有异,周妩问道: “怎么了,里面可是有人吃醉了酒?”秦云敷率先压低声来问: “阿妩,你可知今日来客都有谁吗?” 周妩如实回: “除了周家亲族里的几位弟兄,堂上应该大多都是兄长在朝中的交好同僚,难不成不只有他们吗?" 霜露上前一步,隐着笑意揶揄,"小姐,你当真不知容与容公子也来了吗,他被老爷安排在主桌,就坐在大公子身侧,那可是周家人才可上座的主家位置。" 周妩眨眨眼,她真不知道。 看了眼婢子们手上的梨木托盘,周妩询问道: "嫂嫂,里面还有几桌没上汤羹?" 秦云敷哪能会意不出她的意思,温声笑回: “方才霜露悄悄指给我看,说容公子也位坐堂厅,我们便刻意从外院开始上盏,眼下院中的席面已照顾妥当,余下堂内的两桌还未顾及,只是上这么多杯盏真要累得我手酸,不如阿妩这回,陪我一道进去帮帮忙?" 周妩听出暗示,立刻抱上秦云敷的胳膊,喜笑颜开道: "嫂嫂,你真好!" 秦云敷还没见过周妩冲自己撒娇,怔了片刻后,微笑着拍拍她肩膀, "好啦,快去净下手,你想见的人应也十分想见你。" "好!" 高门有高门的规矩,女主人家亲自入席进茶奉汤,示以对来客的尊意,而宾客则需低首避目,不可肆意越上盯看。 秦云敷与周妩一前一后,款步莲莲,矜持端雅相继入堂,院中无一人敢张望,哪怕醉酒之人,也都——知礼垂首。 进了厅,周妩在左,秦云敷在右,两人分两侧依次上汤,婢子们手端托盘,分立左右,随跟在后。 顾及爹爹兄长都在,周妩不免小心翼翼,过程间,见兄长的目光不掩饰地全然 落在嫂嫂身上,压根没心思管顾旁的,她不由松下一口气,又趁爹爹与身侧人进颈交谈之际,她故作自若地走至容与身边,弯下腰,亲手将杯盏递放到他面前。 周妩怕他辨不出自己身上的气味,不知她来,于是在手臂抽离之时,刻意蹭到他肩头,又不动声色,极轻极轻地在他耳畔小声咳了声。 她的暗示应算明显,可容与却无动于衷。 是没认出她来吗? 周妩有些焦急,却也只得装作如常,向旁继续奉汤。 之后,她余光瞥见容与哥哥端起杯盏欲饮,却在入口时忽而顿住。这下总该发觉了吧。 只他那盏温汤里飘着几片不合宜的山楂干,汤里原本该放枸杞的,她却偷偷换掉,故意用山楂来逗。 山楂果。 独两人知晓的暖昧深意。 再看,他已仰头,将那盏温汤喝得干干净净,连带里面的山楂,他亦吃得干脆,半片未剩。喝完,该收盏,这些本无需周妩她们再上手,可她还是上前,见状,秦云敷也顺手多做了些。 重新站到容与身侧,收了他的杯,周妩这回乖觉规矩了,收完左侧再收右侧,她全程不再咳嗽,更不再有意碰到他。 可将要退离之际,桌罩帏穗下方,避目众人,他在暗处忽的抓上她的腕,紧接收力,摩挲两下。 周妩心中一颤,悄悄哼气,想他方才假正经的模样,于是故意挠他手心。 容与没办法,面上坚忍不动声色,纵她胡闹了会儿,大掌把她的嫩指完全包裹住,似乎是想用动作提醒,要她乖些。 周妩也注意到,他另一只摆在桌案明面上握酒杯的手,此刻愈发绷力,就像是紧张。容与的确有异,却并非周妩所想的那样,他是觉自己负罪深重。 临众,他们竟在调情。 甚至还是当着她父兄的面。 容与垂首,无法正面主位,待阿妩随秦云敷离开,他心绪亦难平,遂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是此举,半分不解嗓口躁意。 那两片山楂,简直快要烧死他。好想亲亲她,发疯地想。 略须臾,正门小厮忽来通传,脚步略显急匆。 "禀丞相,太子殿下亲临府邸为公子贺寿,人已步至廊前。& #34; 闻言,周敬周崇礼立即起身相迎,只是两人还未出堂厅,太子萧珩等人已带着礼物入院。众宾回神,皆起身朝南作揖。太子宽和,挥袖示意免礼,同时笑着吩咐身侧人为周崇礼递上贺礼。周家父子躬身致谢,请太子上座,抬眼向后扫过,两人同时面露一怔。 另一边,秦云敷和周妩在隔间内亦听闻动静,因有屏风遮挡,她们不必专门出去面见尊客,两人起身,欲悄悄从堂厅退避,可出门之际,周妩无意一瞥,看到太子殿下身后所站之人竟是沈……沈牧? 她霎时愣住,下意识看向容与。他知有贵宾至,也礼至随众起身,只是面色如常,显然未觉有异。 周妩心一紧,她想起前世,沈牧虽是探花郎出身却一直官运不遂,入翰林后未被选进陛下的南书房,反而被分配到下面院部成了一六品主事,俸禄寥寥,更无实权,只能在京师官场苦熬,后被太子惜才,召为门僚,暗有提拔之意。 可是太子殿下在京的门客文僚那么多,今日怎偏偏挑着把他一并带来!她简直难以想象,容与哥哥与沈牧相面而对的场景。 而这时,太子殿下已被迎去上座,其身后两位僚客包括沈牧在内,皆被周敬示意管家方伯安置于院中客席。 周妩紧张张望,察觉到爹爹余光扫过的责厉眼神,一时只觉有口难辩。 不过也算万幸,容与哥哥在厅,而沈牧在院,中间相隔有距,加之容与哥哥眼目不便,今日在场又如此多人,声嚣音杂,若无专人引荐,两人不一定就能正面迎上。 至于沈牧,他更该自觉躲着才是。 周妩正抱着这样的侥幸想法,不想太子在前忽的顿足转身。他好像才想起有话要说,看向周崇礼也目光扫过周敬,随即笑颜和悦开口。 "对了周卿,方才竟忘记介绍,这两位分别是张大人,沈大人,他们知晓孤正为父皇寿礼筹备而绞尽脑汁,纷纷为孤献来妙策,这两人都是能治州政又兼备才学的不俗之人。" 太子语落,后有人紧跟声起。 "在下张灏,见过相爷。" 周妩心头一跳,接着,另一道更为熟悉的声音清晰贯耳,穿堂可闻。"在下沈牧,见过丞相,见过公子。" 沈牧眼眸深沉,开口每一个字都咬得格外晰切, 仿若挑衅一般。与此同时,相隔数人之外,容与下颚微收,凉凉抬了下眼皮。 第 21 章 青淮山人,脾性皆烈,更盛以江湖狂悖之气。 门徒尚如此,其玄门门主又岂会是宽和为善之辈,若非阿妩成其牵制与软肋,单单凭丞相府的官宦门第,又怎能使其和颜敬顺,低敛这许多。 深知这一点的周敬,在见到沈牧不请自来,甚至还敢放声主动招惹之时,他几乎下意识心头一紧,更预感到在这剑拔弩张的氛围里,依容与的性情,定不会管顾太子殿下与众臣僚还在,他只会直接动手,教训得沈牧再不敢妄然出言。 不仅周敬,周崇礼,连带隔厅中的周妩与知晓些隐秘内情的秦云敷同样不敢松下一口气。 情急之中,周敬眼神示意周崇礼寻机阻拦,今日若在太子殿下面前闹得丑事,那他们三人的感情纠葛便不再是家中内苑的禁忌话题,谣言会迅速一传百十,闹得满城风雨,最终周妩会成为京城贵眷茶余饭后的解闷谈资,周家更会成了满京的笑话。 这时,容与身形稍动,在场所有知情者纷纷提上一口气,尤其周妩,更忍不住直接从隔堂出厅现身。 她站在人群最后,焦忙望向容与,摇头欲对他目光安抚。 她知道沈牧现身莫名,方才明显故意为之,他心思颇重,大概想以此激怒容与哥哥行冲动之举,从而陷周家于不义,而容与哥哥的确……并没有不恼的理由。 无法当众言出口的话生生堵在嗓口,周妩手心攥出一层汗,她不知该如何提醒容与,切勿上了沈牧的当。 众人目光皆凝聚向内,可叫人未料及的是,容与只是坦若回身,重新坐回堂厅主席之位,他全程面色无异,仿若根本没听到沈牧方才明目张胆的自报姓名。 太子萧珩注意到这副生面孔,未怪责他率先入座的失礼,只向旁询问道: "不知这位是?" 周崇礼犹豫该如何介绍,周敬已然先一步开口,他持重言回: “禀殿下,这是微臣小女的未婚夫婿,姓容,青淮山人,上任青玄门门主正是微臣故友。" 此言落下,原本已倨傲落座的容与,默了片刻,倏忽起身。 他面容依旧冷肃,就持着这副姿态,照京内规矩,朝萧珩抱拳揖礼。“见过殿下。”他声沉又凛。 见此状,周崇礼和周妩遥遥对视一眼,四目诧异。而周敬则在旁隐隐舒了口气。 果然,凡事提及阿妩,与儿 总会为她着想,敛收锋芒,避让人三分的。 “快请起,这是周卿私宴,孤不请自来,众位都不必拘礼。”萧珩明显对容与有几分兴趣,他迈步上前,开口不吝赞誉道, "青玄门的名头孤早有耳闻,在江湖独树一帜,风头更是无量,未想到孤今日有缘见到容公子这般的少年豪杰,果然人如其名,气度不凡。" 容与回应淡淡,并未有多余兴致迂回客套。 萧珩被迎上座,周敬依臣礼主动让开主位,可太子却坚持坐到了容与身侧,甚至不端储君架子, 几番主动与其搭话,似乎对容与身处的快意恩仇的江湖武林很是向往憧憬。 不多时,萧珩才注意到容与眼目不便,方才他简短的几次应答,实在表现从容,若非细察,竟不觉与常人有异。 萧珩略带惋惜的口吻: “容公子的眼睛……” 闻言,周敬夹菜的手一顿,周崇礼更是屏息,余光暗瞥。 容与未有犹豫,回: "练功心切,引得反噬所致,不日便能恢复,多谢殿下关怀。"萧珩点点头,又道东宫滋补之药齐全,欲盛情赠予几箱。容与以练功忌口为由,——婉拒。 另一边,周妩被秦云敷拉到偏厅,但容与哥哥那句话,她已经听进耳中,她心里不是滋味,明明始作俑者就在院中,他却为顾周家体面,选择隐忍遮瞒。 而他,从不是隐忍的性子。 再看沈牧,在院中落座,闲酒慢斟,与朝中同僚互敬,谈笑风声,似得心应手得很。 周妩目光沉寒,一时未收回,他却正巧也抬眼过来,四目相对,他忽的举杯,眼神深深像是遥敬,而后仰头尽饮。 他是疯了不成!? 周妩浑身冒起鸡皮疙瘩,转身再不看他。 秦云敷未注意到这边细节,劝言开口: “阿妩,容公子和沈公子都在,尤其后者还是跟同太子殿下赴会的尊客,夫君与父亲没有赶人的道理,如今这局面复杂,你不如暂先回院避一避,若前堂发生什么,有嫂嫂在这帮你盯着。" 周妩思吟片刻,也无更好的办法,只好点头。 从前厅离开,周妩没有回芜兰苑,而是径直穿过连廊,歇坐水榭,凭倚栏杆。 沿湖微风吹拂起水面波纹,又牵 动着她芙蓉淡粉的缥纱宽袂,周妩面凝静思,略须臾,她抬手屏退了跟行而至的婢子霜露。 霜露当小姐想静心独处,遂欠身告退。 而她走后不多时,一双皮质黑靴兀自踏上石阶,步步朝周妩走近。听到动响,周妩头也未回,与其看他那双伪善的目,还不如去看池岸边的一片苇荡。 “你有什么话想说,今日便一次性全部说完,今后我们没有再见面的必要,还有,惹怒容与,小心你的性命,你该清楚神不知鬼不觉地处理掉你,对他来说不是难事。" 被冷言威逼,沈牧却依旧面持和煦微笑,只是此刻,他的笑容已落不进周妩眼中。 “是啊,他的确做得到。”沈牧没有再走近,就站在原地,语调一贯的平柔, “可他却不敢,他 以为,你依旧在意我,若杀了我,你会怨怪他厌恶他,所以,他不敢赌。" 周妩不悦回身,"你费心引我过来,若只为说这几句话,那就……" "妩妹。”沈牧打断,儒俊白皙的姿颜带上几分受伤的情绪, "其实,我们还是那样默契,只一个眼神,你便知道我想见你,有话要说。" 周妩转过身,目光和他平时,漠然道: “这是最后一次,我也希望你说的不是废话,否则不值我来一次。" 沈牧收敛笑意,向前挪动一步,小心翼翼轻声发问:“妩妹,能不能告诉我,为何对我突然变了态度,在落凰古寺那棵百年丁香树下,你亲口对我说一见如故……昔日花开,香雪如海,你我以诗会友,画面犹在昨日,可为何只是经过一场青淮山脚的瓢泼骤雨,你便开始如此避我?妩妹,究竟是为何呢?" 他愈言愈艰,声音如泣,仿若浓挚情深,反被辜负。周妩心想,一个利益熏心之人,却能不着痕迹将感情演绎如此,当真厉害。 也难怪前世,一场古刹檐下雨,两句韵仗楹联诗,便引她轻易信任,甚至误以为那就是奢奢爱意。 席间,容与以如厕为借口,暂离内厅。 推辞了管家方伯指派下人跟行的好意,容与沿方伯所指,朝内苑方向步行去。穿过回廊,站临一面青石垒砌的围墙内壁,容与略等片刻,闻风声起,他耳廓微动,随即出声。 "出来。& #34; 向塬应声翻墙越瓦,一道黑影跳过荆棘篱笆,转瞬现身。他嘴角衔着一根狗尾巴草,模样百无聊赖,明显是无所事事等候良久。 此番宿师父归山应战,他便身负起保护师兄安危之责,自然与其形影不离,疏漏松懈,只可惜周老头今日宴请居然没有邀他,向塬没有法子,只好委屈自己翻墙进府。 只是堂堂相府,除去门口守卫按班轮换,还算像模像样,里面却实在松懈不堪一探。 他各处转悠老半天,期间还寻去酒酿窖坊偷喝了周崇礼不少珍藏名酒,结果全程下来,连一个巡逻府兵都未注意到他的踪迹。 向塬啧啧舌,道: “师兄,我方才在丞相府前前后后都逛了个遍,他们家院子是真阔,占地怎么着也得有个三十多亩,住在这儿指定惬意舒服,人家千金大小姐从小是养尊处优惯了,也难怪不愿上山。" 这话叫容与不悦耳,连同方才察觉沈牧离席的烦躁一并发作。 他掌心运力,狠厉欲击其肩膀,明显半点不留情的起势,两人功力压根不在同一级别,向塬即便耳聪目明,也根本躲不过容与的一招半式。 向塬惊愕回神,只有立刻求饶的份。 "师兄……饶我饶我,我再不敢指摘你那心肝肉了。"容与勉强收了五分力,可一掌下去,还是叫向塬差点吐了血。 “……师兄。” 容与不理会他的卖惨音调,只沉声吩咐: "去盯紧沈牧。" 向塬这才忍痛正色,方才他可不是白逛了那么久,见沈牧现身,都不用师兄交代什么,他自己就警觉地将他全程盯紧。 今日那厮既敢现身丞相府,不是为周妩又能为谁,向塬一路尾随,果然看到两人一前一后进入凉亭,当即一颗心顿时沉下。 这女人,就不能安分些? 向塬不想师兄受伤,斟酌试探开口: “如果他要是去见周妩,那我……” 容与沉沉眸,交代: "见就见。你在暗处盯住,若他胆敢行举不端,就废了他的手。" 向塬眨眨眼,怀疑自己是否听错,他诧异问: “师兄,你现在这么大度,都不在意他们私下会面了吗?" “该沉不住气的人,是他。 ”容与冷嗤一声,口吻不屑, “阿妩如今更偏向我,我急什么?”急的人才会迫切露慌,眼下沈牧便是。 今日他贸然现身丞相府,并非明智之举,如此一行,周伯父和周崇礼怕是已彻底恼了他。还有,主席客位,他们本质不同。 闻此言,向塬原本于开口的忿忿之言全部憋了回去,他不忍现在打击师兄。 实际他已亲眼看到,方才沈牧一临近,周妩立刻便将身边婢女遣离,两人若非准备相诉情肠,还有什么话是需要避人说的。 容与不知他心事复杂,只道: “你继续去盯,切记不可被阿妩察觉,你不必窥私,保护阿妩安然才为最紧要的。” "………是。" 向塬应声,只觉自己讨了个苦差。 不过他倒要想看看,周妩能一边对着他师兄怀柔撒娇,转眼面对旧情郎时,又会是怎样一副面孔! 水榭之上,环荷蘸碧。 周妩淡凝着沈牧,开口满是疏冷: “当日相遇,或许并没有沈大人所言的那般诗情画意。寺庙遇 雨,下山路遭了泥流,故而我与素素被迫暂住山上,也由此与你结识,当时,我刚刚求得上上的姻缘签,转眼便与你擦肩,于是我下意识以为,你我相识是天公弄巧……" "然而,素素日前再上梵山敬香,期间与住持师父闲谈,无意提到我二人当初的中签诗文,住持却困惑告知,那几句签文只是寻常平签,并无喜缘象征,最巧的是,当日为我们解签的光愫师父如今早已离寺,据说,他回阜镇还俗置铺,眼下竟将米面生意做得风生水起,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沈牧,你好像也是阜镇人吧。" 沈牧温善的俊颜闪过一瞬错愕,似乎很意外她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那抹神容异样转瞬即逝,他眸光平静,面上更无半分被揭穿阴谋的惭愧。 默了许久,他只用一种很奇怪的接近悲凉的目光注视她良久,之后半阖上眼,低喃轻语: “所以,妩妹真的无法再倾心于我,是吗?" 周妩无情回: “是我当初错把新鲜误以为是情谊,其实沈公子与我之间,原本就不过一联诗文相赠的交情,更何谈倾心?今日说清,以后我们便没有再见面的必要了,你的官途,自己去搏,我周家借不了你想要的那把青云梯。” />她忍不住讽刺出口,实在见不得他当下那副假意沮丧的虚伪面孔。说完,她抬步要走,却听沈牧在后忽的大笑两声。 "原来你以为我故意接近,是想通过你兄长周崇礼来攀附东宫的门阶,妩妹,如今你学会了揣摩人心,我为你高兴。" 周妩蹙紧眉,转过身,怪异打量过去。被揭穿面具,沈牧为何不心虚,不恐慌,反而一副松了口气的模样。 当是他又想耍弄花招,周妩不想猜测更不愿理会,正要走,沈牧启齿,终于说了她此行最关心的问题。 “你上次找我,打听那包五噬散的来源,我一直记在心上,遂在腿伤养好后,立刻寻去当初买药的黑市,可事过期久,如今那里早已经没有任何线索痕迹,于是我回府,又仔细思量拿药当日发生的所有细节,最后终于被我忆起,有一样东西也许能确认送药之人的身份。" 周妩立刻询问: “什么线索?” 沈牧没有卖关子,坦言: "向我递药那人的衣袖袖口,隐着腕上半片黑色莲印。"似乎看出周妩目光中的怀疑,沈牧继续详述细节。 “其实那人一直小心掩藏着,若非那日黑市熙攘拥挤,他不慎被人撞到肩膀,手腕一抖,那处莲印也不会轻易暴露在我视野范围内,除了这个,便没有更有用的信息了,希望我方才所说那些,会对你有用。" "黑色莲印……" 莫不是青玄门的江湖对手——玉莲楼的人。 想到这,周妩只想立刻告知容与,叫他提高警惕,防止玉莲楼的人暗下黑手。 走前,她看向沈牧,依旧面容冷肃, "你做这些我丝毫不会感激,容与哥哥眼目受伤,除了我的过失,便是拜你所赐。" “我怎会有那个本事。” 沈牧开口意味深长,安静凝了她片刻,知道她耐心已尽,他最后道, "妩妹,你我有一联诗文的情谊,其实,我已知足。" 周妩不理,头也不回地离开。 筵宴至尾,停杯投箸。 太子萧珩席间多饮了几杯,迷醉之际,他拉着容与坚持要他传授自己几招几式武艺功法。容与不喜人近身,很不耐烦,当即拧眉,不客气地欲施力将人推开。 周敬眼疾手快,提起一口气,忙推着周崇礼赶先一步将殿下扶去侧厅歇息。趁着众人不敢怠慢地围簇萧珩,容与寻机抽身,避人将向塬唤出。 “如何?” 向塬不情不愿,回得吊儿郎当: “也没什么。沈牧深情告白了一番,讲初遇,讲回忆,讲两人一见如故,相见恨晚,沈牧眼眶那个红啊,周千金指定不忍心。" 因对周妩的不满,向塬这话说得难免添油加醋。 他当时趴在假山后,相离距离还是太远,只靠二人唇形他大致能辨出七八分,剩下的两分他自己补充,应也相差八九不离十。 "然后呢?"容与再问,语气很平。 向塬顿了下, "然后……然后周千金就走了啊,沈牧自己又在凉亭上多待了会儿,应该是在回味。" 容与未再多言,只眸沉仿若阴雨翻涌。 向塬迟疑问: “师兄,那周相将宾客该送走的送走,剩下的又招呼去偏厅休歇,他明显是默许你与周妩单独再见上一面,你要去见吗?" 容与想也未想,转身而离, "不见,现在出城。" “现在?”向塬懵了懵,跟上去追问, “不是……你不和周千金好好告个别啊,就这么离京,你忍得住不再见她一面?" 容与显他话多,心烦,头也不回道: “单独见?她不是已经有了想单独见的人。”向塬封口,不敢再提,可又总觉哪里不太对劲。 师兄若真舍得一走了之,那先前哪怕有一次他能狠得下心来,也不至于被人家伤透心肠。容与有意避见周敬,离府时,只叫周家门口的守卫过后言告一声。 行李细软早就收拾好,回到客栈,青玄门众人没多久便整装完毕,向塬见师兄走前连个口信都不肯留,便想这回,他是真被周千金寒了心,想彻底断了关系。 马车一路出城,过了城门,朝奔青淮山方向。 向塬看容与全程闷不做声,放心不下,于是犹犹豫豫,到底没忍住地劝了句。"师兄,你要是心里不舒服,可以跟我说说,别憋在心里,天涯何处无芳……"他话没有说完,容与开口打断,之后简言问: "过城郊了吗?" 向塬噎了下,硬生生转了话锋 : “刚过,前面再经双滦岔口,就能拐到毫州碑界的官道主路了。" 心想差不多,容与不再等,扬声勒命: “停车。” 外面影徒应声,纷纷勒住缰绳,紧接便是接连的贯耳长嘶。向塬不解:"师兄,为何停在这儿?" 容与没先回答他的话,而是掀开车帘向前吩咐,命影徒沿毫州先行,他与向塬随后赶追,双方在壁水泊回合。 影徒纷纷接命,策马而离,只剩另一辆马车内的叶儿坚持同留,言说不放心门主伤势,容与略思吟,回了句“随你”。 向塬摸不着头脑,猜想容与此举许是顾忌玉莲楼的人途中埋伏,故而有所戒备。可容与却闻言一嗤,开口轻妄: “他们也配?”向塬自然也觉那群鼠辈不配。 "师兄,你就别卖关子了,我抓心挠肝的。" 容与神色闪过片刻的不自在,不过很快收敛,在向塬再三追问之下,他望着扬尘远道眺看半响,终于开口。 “再远,她怎么追?” 向塬眨眨眼,瞬间全都明白了。 婉拒周相,不辞而别,匆离客栈……他做这一切只为一个目的——叫周妩来选。沈牧那厮泣引旧情诉衷肠,师兄怕是也坐不住了。 周妩从爹爹那里得知容与离开的消息,惊诧万分,匆匆赶至篁幽客栈后,却又被言告青淮山众人已在半个时辰前退房离开。 她来不及多想,赶紧命车夫驰奔城郊。 幸好,她一口气追到城郊,远远见到两辆马车并排羁立,向塬和叶儿在外,没见其余影徒的踪迹。 周妩跳下马车,顾不上和向塬打声招呼,只疾步上前,一把掀开叶儿挡在身后的车帘,见里面的人安然坐落,她不由松下一口气。 “我与容与哥哥有话要说。”她盯看着容与,头也不回地提醒旁人。向塬不肯轻易配合,话音带嘲, "看来周大小姐和谁见面,都得屏退四下。" 周妩懒得和他多嘴,直接不客气地从他手里夺过驭马鞭,之后趁其不备,勒绳驾马,远驰而去。叶儿一惊,不敢相信向师兄身为宗门柱石,若非有意放水,怎会叫周妩一女子轻易夺得手中鞭绳。 她抬手,慌指着前面马车的尾影,急道: “向师兄,她,她要带门主去 哪啊!你怎么都不追拦?" 废话,他若真全力相拦,事后师兄能饶得了他? 向塬拍拍手,可不自己找虐受,只想那女人模样娇娇弱弱的,力气还真是不小。他收回目光,不甚在意地回道: “放心,远不了,不就说几句话的事。”叶儿咬住唇,气得原地跺了跺脚。 车马沿道驶远,触目不及。 勒缰停下,周妩转身,迫不及钻进车厢,落了毡棉车帘。容与欲启齿开口,她却不管不顾直接扑身上前,玉壁勾颈倾缠,落吻实实堵住了他的嘴。 她亲得很急,还想强势,可偏力气越来越软,若非容与无奈之下掌心贴覆搂住她腰,她哪能逞这个威风。 容与没配合,但也未推拒。 他矜坐原位,享着唇齿被周妩讨好一般百转千回的柔吮轻最,期间,她又时不时动情溢出些嗳嗳低喘,听得容与心肺火躁,战栗感直往头皮上钻。 不能再继续。 “先放开。” "容与哥哥,不要走……" 她慌急挽留,声音轻嗲,说完再次缠亲,半点道理不讲。 容与心知不可再纵,想把她从自己身上拽下来,可手刚刚触到她腋下,便骤然陷进一团软。周妩吃痛,哼出声,同时抬起盈盈美眸,双目湿得仿若能洇水。 很明显,她误会他是故意为之,并且还愿意允纵。 容与喉结滚颤,舌尖抵住上膛,艰忍。 可在她又一声哥哥,连连的撒娇声中,容与咬牙,终究没能收回手。 第 22 章 他从没这样恶劣地吻过她。 双重的刺激,使他将周妩私见沈牧的不爽抛之脑后,此刻他心里想的全部是——要给她教训,要将她彻底弄到软。 "容与哥……" 一声没叫完整,容与咬住她耳尖,口吻鲜少的强硬。 “是你自找的,焉能求饶?” "唔……" 哭腔尽被吞没,车身都颤摇。 良久,终歇停。 周妩凄兮楚楚地靠在容与怀里缓神,上衫衣襟完全松垮,华美发髻也早被晃乱,甚至,连她发中插带的那支金镶珠花簪,方才经激烈时都掉落到车内的楠木地板上。 那道当啷响,彼时无人察觉,因她失神受罚时的哼喘声,声声都比它更重。周妩觉羞,轻轻抿了抿唇,心想幸好方才她将马车赶离得够远,不然实在无面目视人。 两人呼吸都渐稳,周妩等了等,见容与不开口,便试着环上他脖颈,底气不太足地发问: “容与哥哥,爹爹要我在凉亭等一等你,我却久等不来,后来才得知你已出了府,我焦急追去客栈,却发现你已不在……" 容与松开虚搂着她的手,语气平平, "等我?在凉亭,你应已见到了你想见的人。"因方才的亲热,两人眼神都还湿热着,故而话音虽质问,也沉哑似含情。周妩抿抿唇, “你已经知道了嘛。”岂止知道,又何止这次。 容与不容她辩,再开口: "他腿伤,你亲去沈府探望,这是事实,今日不过旧事重演,又有什么?" 周妩一怔,完全不知那次见面早已被容与哥哥知晓,可她那时选择隐瞒,只为多一事不如少—事,只等她把五噬散的来源追查清楚,之后便再不会与沈牧有任何接触,可哪能想,此事竟埋下这么深的祸根。 此事必须立刻解释清楚,她都难以想象,将这样糟心的事憋在心里这么久,容与哥哥究竟有多介怀难熬,又是如何做忍,才能压抑到直至现在才说。 是……不敢问吗? 她难过心想,她给他的底气究竟还是太少。 周妩没被容与的冷言冷语逼退分毫,反而更有胆子往他怀里贴蹭要抱,容与拧眉,怕她来回折腾当真一不小心会把自己摔了,于是无奈,只好伸臂护着她腰 ,可趁着他稍松力的当口,周妩得逞似的跨腿一迈,直直往他腿上坐稳。 容与怔住,虎口收力掐着她腰,声音沉厉, "方才还没得教训?" 难不成亲亲也算对她的教训? 周妩忍着不敢笑,忙哄声说: “容与哥哥,我先后两次见他,只是想将那包五噬散的来源探问清楚,与他绝无半分的私情,尤其那包毒粉来得不明不白,我真怕有人暗中想要图谋害你,若不查问清楚,我心里实在难安……若非因为这个,我才不会和沈牧浪费多余口舌,不过在今日,我总算从他嘴里探得些有用线索。" 她言简意赅,将沈牧所述的拿药过程讲给他听,又强调那黑莲纹印,猜测此事八九不离十跟江湖门派玉莲楼有关。 听她喋喋不休完,容与没有立刻表态。这些话,重要也不重要。 亲眼目睹她不管顾沈牧,反而一路追他赶至城郊,说实话,容与心里早淡去对沈牧的介怀,方才他刻意为难的那些话,自然也是试探更多。 现在,确认阿妩不再看重沈牧,那在他眼里,对方根本都不配再被提及。 周妩不知他所想,见他依旧绷着下颚不肯开口,便想他定是不接受自己这样的解释,心里对她依旧存恼。 也对,哄人就该有哄人的态度,干巴巴的几句话自然不行。 思及此,周妩抿抿唇,盈盈的水眸盯着他,之后就顶着这副慵美出尘的模样,环着他脖颈娇滴滴献吻,眼角,唇峰,向下再到喉结,她试着伸手去扯他的襟领,容与却回神一般,猛地抓住她作乱的手。 "坐好。" 他言阻,不想周妩却快上一步,当她冰凉软潺的手指一触上去,他当即忍不住地抖了身。 容与沉下脸,欲伸手将人推离,可下一瞬,肩胛处又猝不及被她收齿咬住,她嚅嗫,还扯着他衣襟,媚眼如丝,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发问。 “容与哥哥,玉莲楼的人腕口纹黑莲,你们青玄门……原来是肩头印青鸟,它好漂亮,我可以也纹上一只吗?" 她指腹流转。此刻青鸟的羽翼,正在她指腹下战栗。 容与不清楚自己怎么就开始跟着她的思路走,竟然真的回她的话, "这是宗门图腾,信仰象征,除了门中人,外人不可纹此印 。" “我是你未婚妻,也不可以吗?”她漉漉的口吻,委屈道。容与太阳穴猛跳,真的很难招架得住。 “会很疼。”他提醒。 针刺见血,她身上肌肤胜雪的细嫩,如何受得了那份罪。他也舍不得。 周妩默着,指腹有一下没一下摩挲着青鸟的边沿,痒得他舌干心燥。 “我不怕疼。”她幽幽启齿,仿若无力地攀附着他左侧肩胛,低低央求着, "就答应我吧,好不好,我想拥有和你一样的印记。" 容与绷住身,闭了闭眼,最后终是妥协, "纹。"周妩得逞扬唇。 其实,她以前就很喜欢他身上的这处青鸟印,两人曾经亲密动情时,她更时常俯身亲吻那一处,只是那时,她身上尚有几处遇火灾受伤留下的烧痕,容与舍不得她再在身上弄些印记,于是任她如何诉喜欢,他也不肯松口答应她这个请求。 如今,心愿总算能够实现。 心里想什么,她就如何做,挺腰直身,似有起势,容与察觉,只以为她是闹够了玩累了要起身,可刚准备将她从腿上抱下去,锁骨之上的纹样处顿觉一阵温湿。 意识到那是什么,容与瞬间僵住,声音更不稳, "别,别闹。" 周妩眸光盈盈,很是无赖的开口: “现在我身上还没有青鸟印,可我实在喜欢呀,不如先亲亲你的,不要小气嘛。" 不要小气?她以为这种事是有商有量的吗? 她,她在舔啊! “阿妩,先放开,不行,现在还不行。” 容与理智渐沉沦,待反应过来沉声制止时,他黑袍上衣已被她解得大敞。她一路吻,星星点点的痕,开口缠绵又夹带哭腔: “容与哥哥,我舍不得你走。” “我会想你,每天都想。” "抱抱我……" 她说着那些生动好听的话,喋喋不休。 容与手箍她腰上,仰起头,闷喘,心头软得一塌糊涂, “我也会想你。” 她继续叮嘱,伏身,边亲边说: “玉莲楼的人意图不轨,手段更是阴毒,容与哥哥,你切勿大意,一定小心应对。" >容与绷起下颌: "一群鼠辈,不足为虑,两日后的门派比武,他们会付出惨痛代价。"她继续向下挪,绝对地带,容与心震如鼓,喉结突兀地连滚两下。 抬臂,那双本想强行拉开她的大掌,却在落下时,忍不住换成轻轻揉抚她头,以作安抚。就容他自私一次,自纵一次。他实在受不住了。 她明明只流连注视他一眼,就足以致他心猿意马,更别说此刻这般明晃晃的惑引。他已如铁。 阖着目,他坚忍恳求: “阿妩,说你心悦于我,就说一次,好不好?”周妩顺势抬起了湿漉漉的瞳眸,眼尾稍扬,嘴角挂抹如丝的银线,当真一副狐狸精样。 她余光往下瞥,很快了然地红了脸。她想,容与哥哥不亏是铮铮习武之人,意志力更非常人可及,他都憋忍成这样了,还能生生忍下念头,只顾讨她一句甜言蜜语? 她怎会不依。 起身附耳,那些臊死人的情喃张口就来,她完全不知羞似的,爱他想他的话,脱口而出,一声声哥哥更是启齿就唤,发嗲撒娇惹人怜的功夫简直无人能及。 容与是甜进了心坎里。 最后一声,她胆子大过天,竟冲他说: "这样,是不是很难受,真的不用管吗?"容与神色窘迫,错过脸,耳尖更像要滴血似的。 "过会儿就好。"只要她能离他远些。 闻言,周妩缓缓伸手,刻意在这时和他十指牵握住,她柔荑纤嫩,环套他指腹。 没挨过这个刺激,身子陡然一颤,容与脖子青筋猛烈绷起,当即面如死色。 周妩也愣了,她只是存心逗逗,未想致此局面,还有,容与哥哥究竟对她有多大的瘾,才会因一个小小的暗示就瞬间溃败卸甲,扬了旗。 她老老实实坐好,再不敢造次了。 容与板肃着面容,手握成拳,默了半响,才不作声地从座位侧旁扯过一巾毯,盖遮腰腹。气氛一时凝滞,容与脸色不善,几次欲言又止。 最后是周妩憋忍不住,小心翼翼试探出声: “容与哥哥,你,你还好吗,我不会再那样闹你了,我保证。" 容与已听不得她那魅蛊般的语调,当即抬手,狠狠掐捏住她下巴,凶恶作警告。 "还要来?&# 34; "不……" 她哪还敢。 容与临近她,几乎咬牙切齿, “套我手指,有意思?” 她做的混账事。 周妩羞,赶紧垂首捂脸。 容与眯眸,没放过她,贴她耳喑哑再问, "更胀的,套吗?" 周妩心脏都快跳出来,怔怔说不出话。 容与没等她回话,矜然回身坐好,整敛自己的衣襟,袖口,唯一没动的,是腰腹上的遮盖。显而易见,那还戳着。 “走。”他赶人。 周妩忽的有点想哭,她好舍不得,心里期盼着能日日和他缠腻,片刻都不分离。 她忍不住地哭腔絮叨: “圣上寿宴就在半月后,待京内的事一平息,我会很快启程去青淮山找你,我这次说话算话的,容与哥哥,你记得要想我,我也会每日都惦记着你。" 容与抬眸定睛。 经傅荣初一番用心诊治,如今他虽看不十足真切,但光影总能入目几分。 眼前那道盈盈粉粉的倩影,是他心尖至宝,他多想记住她此刻的样子,可惜,他尚无法看清她那双美丽瞳眸。 默了默,他沉道: “青淮山距京不算远,书信三日即可送达,阿妩,写信给我。”见不到她的每一刻,都如深海僵吸。 唯她的遥遥思念,能为他续命。 容与携青玄门众徒回返青淮山,经过双滦岔口时,地面忽的微震起尘,紧接着,前方乌压压忽有一片黑影靠近。 见状,门徒皆戒备,可待双方距离稍近些,看清对面队列高举扬帆的旗帜上有一个张扬“屹”字,便知晓这是刚刚抗击辽兵有功的胜利之师。 向塬示意收剑,也吩咐徒众收起攻击之势。 民为官让路,历来都是不成文的规矩。 容与在车厢内始终没有露面,向塬便在前指挥队伍,靠边有序避让。 越来越近,向塬视线眺望,见队伍首,骠骑壮马之上坐着位年轻英俊的领将,其身着通体黑甲,头顶凤翅兜鍪,配陨铁长剑,气宇凛凛,好不威风模样。 擦肩而过之际,向塬下意识余光打量,待看清其面容,他心里当即咯噔一声。这 位自边域回京的屹王殿下,怎么会和沈牧有几分相似模样? 向塬先前暗中打听,早知晓沈牧寒门出身,后科考登仕,与皇族应无半点的关系才是,既如此,两人又为何这般蹊跷的眉眼相近。 似察觉向塬的注视,屹王萧钦侧目视下,他目光淡淡,面无表情地略过向塬,盯向最后那辆门窗皆合闭的车厢后舆。 一道帘阻,其内窥不明。 萧钦只将视线停留片刻,转瞬即离,之后面无异样直视向前,继续行进。 向塬终于回神,他心想,或许真是巧合,也可能是他脸盲。 他摇了摇头,看着高举屹王旗的队伍已朝城门方向扬尘远处,他重新上马扬鞭,领队抓紧赶赴青淮山。 周妩回府后一直郁郁不乐,因心头离愁未消,她没什么胃口,于是晚膳未吃几口。 秦云敷在旁看着,心忧地用公箸帮她夹了青菜,周妩摇头婉拒,实在吃不下去。 见此状,周敬忽的冷哼一声,寻机发作起来,他将竹箸用力往桌上一摔,不避下人还在,直接忿忿言: "不必管她,自己招的祸,谁能管得了?" 周妩噤声,显然,父亲是将沈牧现身宴席的不悦迁怒在她身上,她没有出声反驳,这件事说到底,的确源祸在她。 周崇礼见小妹默默将头垂低,一副鸵鸟缩避的样子,叹了口气,到底不忍心地帮着劝说两句:"父亲,阿妩年纪还小,犯错在所难免,其实今日之事……" 他话未说完,周敬已叱声打断。 "够了,什么年纪还小,过完及笄礼就算个大人,还当自己是七八岁的顽童可随意任性?"周敬怒时,面容很显凶戾,眸中的威慑意味更是沉浓。 他瞪视周妩,不争气得说: “今日这局面,要是我,我也走!”他替容与恼。 这话一出,原本一直闷不做声的周妩忽的颤起肩膀,紧接着,低低哭腔短促又克忍不住地向外溢出。 一时间,桌上众人面面相觑。 阿妩虽娇弱,却是个隐忍性格,像眼下这般情绪外显大哭的次数实际很少。 周敬愣了瞬,嘴巴抿了又抿,最后板着脸生硬道: "为父不够就说了你几句,怎还至于 哭上了,这么多下人看着,不嫌丢人?" 周妩当然不是被他吓哭的,而是听爹爹提及容与哥哥,她心头忍不住翻涌离愁,憋闷难受。她没想到,两人才分开几个时辰,她便如此煎熬地想他。 越想,眼泪就越汹涌,她用手擦抹也根本止不住,最后干脆不管顾地双臂合叠垫在桌上,闷头埋住脑袋,啜泣不止。 周敬想劝,不知该说什么,最后欲言又止半响,起身言道: “跟我来书房。” 掩门合闭,周敬坐在一把太师椅上,语重心长地与周妩谈心谈了一个多时辰,所说的无非还是那些话,京中是非地,下嫁寒门是扶贫,高攀爵府更易陷暗斗明争,虽有父兄撑腰,但远不如远嫁京外,上山寻个安逸闲乐。 这些话,周妩认同,只是父亲前前后后说过太多次,相似的话她听得耳朵起茧,当即直想打哈欠可又强忍着不敢,最后用力生生掐着自己指肚,这才勉强撑了过来。 她站得腿疼腰酸,心里那些离愁别绪也在不知不觉间消散了很多。 又过了两刻钟,周敬说得也觉口干了,他咳了声,最后作警告,叫她今后勿要与沈牧再有来往,周妩这回倒是乖觉地用力点头,就算不被提醒,她今后也定会对他避而远之。 "行了,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回去叫霜露给你找冰块来敷一敷,最爱漂亮的一个人,若明日顶着双青黑眼底,可别来怪你爹。" 临走还要被挖苦,周妩努努嘴,哼道: “知道了。” 骤然与容与哥哥分开,周妩原本以为第一夜会漫长无眠,却不想一沾枕便觉困意袭涌,她想,大概是父亲的那一番唠叨使然。 她一觉睡得很饱,第二日醒来时精神颇足,只是昨晚到底哭过,眼睛睁开时微觉酸涩。 吃过早膳,冯素素来府上寻她。 两人几日未见,冯素素面色已肉眼可见的红润光泽起来,可见断了之前的那狗屁道医开的药方,换作食用嫂嫂专门研究的妇科疗养方,显效明显。 冯素素说明来意,语气颇急,细辨,还掩着些羞窘意味。“阿妩,你今日有没有空,可否陪我去中央街一趟?” 周妩觉得奇怪,问道: “去中央街做什么?” 冯素素解释: “今日屹王殿下正式携部将进城受封赏,中央大街此刻正 环簇热闹,梁岩他先前跟随屹王殿下战绩有功,故而今日也在受封之列,他昨日告知我说,此番圣上特允,将领之妻亦可同享荣耀,待他们驾马经过主街时,我们身为命妇也可上马与郎君共乘一段,以彰皇恩沐浴,殊荣比肩。" 骤然得知屹王回京的消息,周妩瞬间清醒许多。她没注意素素后面所说的封赏细节,只凝神喃喃低语, "屹王他,竟这么快就回京了。" 这和前世轨迹并不一样。 在前世,屹王萧钦分明是在圣上寿宴前一夜才匆忙赶回,而且进城时,更没有如此行事高调。冯素素看周妩想事情出神,稍提醒: “阿妩,怎么了?” "没什么。”周妩敛神,敷衍过去, "就是诧异,屹王殿下在随州这么快就完成了差事,实在效率极高。" 素素不觉有疑,点头应回:“随州不过流窜着些前朝余孽,屹王殿下的军队击破辽军都能得大胜,区区几个教会徒众又有何值得大费周折,其实,屹王率领大部队,昨日便已抵京了。" 周妩: “昨日?” 很巧合。容与哥哥也是昨日回得青淮山,说不定双方人马还是擦肩而过。 冯素素: “我也是听梁岩说起,昨日晚间屹王抵京,大部队临时驻扎在城郊,特意为等今日的正阳时刻。胜利之师,人人可谓英雄,战士们也都想精神抖擞地仰首进城,好叫家人们亲眼目睹他们的凛凛威风,高台授功,也算是为祖上争光了。" 素素口吻带着同感荣誉的雀跃,周妩听了,猜知到冯楚楚的事一解决,他们夫妻二人没了结缔,如今感情正如蜜一样的甜。 梁将军的参功时刻,她自当亲去见证。 只是周妩也有顾虑,她犹豫道: "这样的正式场合,我随你同行,是不是不太合适……" 冯素素立刻回: “阿妩,你知道我从没抛头露面过,遇到这隆重场面,心底难免生怯,此事我本意拒绝,可梁岩却说希望他人生重要时刻有我见证,他似恳求口吻,叫我没法拒绝。还有,眼下我已没有信得过的旁人可寻了,身边就只有你……" 听她低诉,周妩自不忍心,思吟片刻,看着素素期待的瞳眸,她实在拒绝不出口。 也罢。 手 头多做点事情,也能暂时不去想容与哥哥。周妩点头应下: “好,我同你去。” 巳时一刻,屹王率领的凯旋之军风风火火扬旗鼓势,威凛入城。 因近几年间,大燕抗辽屡屡挫败,今朝终于大胜一场,一雪积年前耻,故而圣上重视,百姓称贺,甚至不少民众纷纷自发夹道而迎,场面可谓盛大。 周妩被冯素素拉着站在最前,围簇于人群之中,听着周遭笑声哭声交覆,沿街望过去,满满的尘世温情。 入目,有与父母相拥成泣的年轻兵士,有抱着婴孩,泪眼婆娑望归丈夫的新妇,还有妹等兄,孤女盼爹爹,老母佝偻喜哭儿。 周妩目睹着,不禁动容,没忍住得眼眶发酸润涩。 不多时,喝彩声更响,被动静吸引,她们侧目眺望街口。 迎面可见的,是整列着黑红盔铠的英武将领,待队伍走至中街,素素眼尖,已远远在一众人里寻得梁岩的具体位置,于是赶紧用力朝他挥手。 周妩也被氛围带动,生怕周围嘈杂声盖过素素的呼唤,于是也帮着呐喊招呼,生怕他们二人会错过。 梁岩威武轩然高坐马上,开始入街时同样左右张望,寻着心上人,在看到冯素素与周妩的身影就在不远处,他立刻目光锁定,同时高举起手臂以作回应。 这时,队列前的几个性格外显的将官已经抱起爱妻上马,起哄声,鼓掌声此起彼伏,只闻豪爽武将们朗然大笑,而他们怀中的妇人大多脸红地将头埋起,羞赧又难掩甜蜜地弯起唇角。 周妩看梁岩趋马离她们越来越近,赶紧催促素素站得靠前些,方便梁将军一把拉稳她手腕,可素素却忽的紧张起来,呼吸显急,僵在原地不肯动,向她忐忑求援。 “阿妩,我还从未骑过马,我,我担心会给将军出丑……” “怕什么,有梁将军护着你,还能摔了你不成,素素快上。”鼓励言语完,梁岩已临近。 周妩和梁将军颔首示意了下,眼疾手快在后推了素素一把,冯素素顺力两步迈前,被梁岩稳稳握住手,紧接脱身一抱,人轻易就上了他的马。 惊呼声瞬间被欢呼声掩。 大概周围有不少梁岩的下属,今日见到嫂子的真容,不少刺头新兵吹哨起哄那叫一个欢腾,梁岩似早有准备,向旁伸手,立刻有随行副将拿来一顶提前准备好 的花环,梁岩一边小声安抚素素别怕羞,一边温柔眉眼,亲手为她带上了花环。 一双璧人策马向前,民众们热烈掌声贺其功,同样也是对这一双人长长久久的祝愿。周妩遥遥看着他们背影渐远,为素素感到高兴的同时,心头忍不住的泛涌低落情绪。 眼前成双人。可她的爱人,却在远远群山外。 她不知道,容与哥哥此刻到达青淮山没有。 还有,他有没有记得要想她? 第 23 章 冯素素随梁岩骑乘到中央街后便不能同行了,再往前,宫羽钟鸣,斟酒鼎列,圣上正携百官立于筑台之上,准备亲手为功臣忠将予授印绥,彰功表贺。 周妩和素素约好,待她 从中央街退出来后,两人在隔壁街的隆汇茶邸会面。 周妩先到,进店门,见大堂位席皆已坐满,她直接递给店家跑堂一锭银子,对方拿起掂了掂重量,喜笑颜开地立刻引她去了二楼雅间入桌。 雅间临窗设榻,中间摆置木桌,小炉炭火煨着新鲜的朝露水,如此煮出来的茶,味道最为香沁。 周妩觉得银子没白花,只是她半杯银针还未喝完,隔壁间也进了客人,他们结众而来,落座后便开始议论起中央街的热闹,扰得周妩再没了细细品茶的闲情逸致。 茶邸二楼共三间雅室,他们听着没音,便以为左右无人,于是开口也没有顾及地指天论地。 “依我看呐,这皇城里八成是要变天了。圣上子嗣不多,二皇子多年病弱,四皇子五皇子年纪尚幼,适龄即位的皇子除了太子殿下,就要数远在边域多年未回京的屹王,屹王殿下生母位卑,没有母族一系帮扶,又不得圣上看重,多年来被文武百官抛遗脑后,有心之人,早早巴结东宫,以求不日上位依附,可眼下来看,不少人的算盘怕是要落空喽。" 有人附和道: “何止变天呢。反正别的不说,就单论今日这排面,圣上给的多足!不过这也是人家屹王殿下自己争气,辽域那群蛮子粗野难驯,多年来嚣张寻衅,这回却愣生生被殿下打服,跪地不知叫了多少声爷爷。大破辽军,这是实实在在的加身功绩,圣上怎能不重视,此番特意赶在寿辰之前将人召回,我看,事不简单。” 一帘之外,周妩略表赞同地品了口茶。 屹王萧钦的这场漂亮仗,不仅打击了辽地,更为他自己赢来了回京的符传圣召。将星横空出生,锋芒再难掩,势必搅动早如一潭死水的大燕政局。 周妩知道偷听不好,但隔壁雅间的客人声音起伏嘹亮,明显不是避人的样子,只是平头老百姓们可不敢如此妄议国事,那些人,估计都是出身勋爵贵门的簪缨子弟,上头有人给撑着腰呢。 思及此,她生怕里面会有熟人,于是决定默声装死到底。 不过,其中也有人不以为意,忿忿然刻意压低声音,似是嗤笑之意。 />“你们可真会危言耸听,怎么,萧钦这次出了回风头,你们就急着上赶想舔了?你们知不知道,当年他就是忠勤侯世子的一条狗!那时候,他吃的喝的都得跟世子吠叫两声才能有,要是你们看过他当年那副摇尾乞怜的模样,不知要如何鄙夷,还能在这扬颂他的战功?不过贱婢生的种,怎么折腾都上不得台面。" 这话一出,没人敢附和。出声那人不痛快,骂骂咧咧地走了。 周妩眉眼平静着落下茶盏,早听声音辨出那人是谁——户部侍郎家的二公子,常恕。花街柳巷的常客,不学无术,只爱花酒,欺软怕硬废物一个。当年,忠勤侯世子欺虐萧钦时,他在旁助威最欢。后来,萧钦荡平侯府,牵着如狗一般的常恕等人,叫他们亲眼看着世子被绞当场,据说,这群酒 囊饭袋个个吓得尿了裤子,而萧钦当日,手下没留一个活口。 如此想着,周妩只觉不寒而栗。 品完两杯茶,已经过去差不多半个时辰,她估摸着素素那边应该已经完事抽身,于是顺着临街窗牖往外眺望,寻找身影,她正左右张望,可是不多时,街头忽现官兵酷吏,民众也从远及近,焦慌攒动,似有乱象。 果然,街上有人喊—— "不好了!中央街有刺客现身,暗弩张弓,欲谋杀三殿下!"闻声,周妩噌的站起身。 隔壁雅间的那群人动作比她还快一步,已经奔下楼去寻看情况。 周妩担心素素安危,提裙跑出茶邸,边跑边想,若刺客来时素素还和梁将军在一起,那便无碍,就怕那时两人已分开,素素正往茶馆赶来的路途上。 周妩心跳慌快,万幸的是,她刚刚赶到街巷拐角,就看素素也正朝着自己奔来。 她满头大汗,气喘吁吁开口: “阿妩,别,别过去那边,有刺客。” 周妩立刻抬起她两臂,前后检查她有无伤势,询问说: “你可有正面见到刺客,有没有受伤?你快转过身我再仔细看看。" 冯素素摇头阻她,呼吸总算平复些, “我没事,刺客来时我刚刚和梁岩分开,他遣了副将护送我,确认我到安全地带,副将才赶回去协助梁岩搜捕贼人。" 周妩松了口气。 "素素,贼人未被捕住,没准一会就往外街逃窜,这里不安全,我们 还是快走。"冯素素点头,和她牵上手: “好,我们走!” 因刚才的游街活动,此刻街道上民众众多,险情乍出,人人寻庇,一时混乱拥挤,周妩带着冯素素艰难穿行其中,只想两人碰不到刺客,却没准在推操中遇到踩踏风险。 她眼尖瞅准附近有一偏仄陋巷,几乎没什么人躲入,于是立刻带着冯素素转身匿进,看着周围还算安全,两人放缓脚步,也稍稍松了口气。 周妩本想等外面情况稍平定些再出去,刺客就算暴戾行凶,可寡不敌众的道理人人都懂,在皇城护卫军和屹王得力兵士的团团围捕之下,几个贼人焉能轻易遛逃得出? 可是,偏偏就有漏网之鱼。 当黑衣人翻墙而进,逼近两人面前时,周妩感受着素素发颤的手,才堪堪反应过来。今天黄历是不宜出门吗? 偌大皇城,街巷纵横,就偏选中她们两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来正面逃命狂徒? “你,你别杀我们,我夫君是左骑将军梁岩,你若敢动我们一根汗毛,我夫君定会叫你死无葬身之地!" 冯素素颤巍开口,没底气地自报家门以威慑。 周妩看清对方手握一把冒泛寒光的短匕首,不犹豫地把冯素素拽到身后,她挡身在前,尽力将慌乱压藏,只是面对狂徒哪有什么好办法,她只好试着相劝。 “她是将军夫人,而我是当朝宰相之女,你若杀了我们,那便是白白与梁家周家结仇,日后定少不了麻烦。我看你一路逃到此处,分明是想活命的,何必横生事端?不如你将我们放了,我们就当没有看到你。" 说完这话,对方忽的眯起眼。 原本看着冯素素的冰冷眼眸忽的一转,换作盯看向周妩,还低喃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来是你。” 周妩蹙起眉,这才顾得认真看他。 此人黑巾遮面,眉目间又刻意涂黑,故而望过去也只能勉强看清一双眼睛的大致轮廓,至于面貌却窥不到一二,但他说话的声音,却叫周妩有种熟悉之感,可仔细回忆后,又完全想不出两人在何时见过。 或许是紧张之下的幻觉…… 周妩不敢放松警惕,见对方刺客未现杀意,便以为方才的话叫他受用,于是抓紧趁热打铁,假意好心劝说, "你快走吧,再不走官兵们就 要追来了,你放心,我们完全没看清你的样子,一个字也泄不出去。" "啰嗦。" 说完,黑衣人直接与她们擦肩,吓得两人立刻紧闭上眼,生怕一命呜呼。一阵风过,她再睁眼,周围已空空如也,半点无人过的痕迹。 "素素,快走。" “阿妩……”冯素素为难带怯, "我,我腿软了。" 周妩只怕那贼人性情无常,去而复返,将两人灭口,于是不敢多留,拉上冯素素的手带她一路跑。 走正街,走大路! 就算被踩几脚,也好过被人堵在巷子里,叫天天不应得强! 两人撒腿就跑,眼见就要出巷,迎面却撞上一队巡逻兵士,周妩下意识防备,在看清他们着装,辨明身份后,这才松了口气。 她可不讲什么道义,开口便将那贼人出卖,方才那人吓得她出了一身冷汗,可别想好过。 "大人们,刚刚刺客就是跑进我们身后这条街,你们顺着去追肯定会有线索。" 为首将领是个面生的魁梧将军,看了她们一眼后,犹豫地看向后面。 显而易见,去不去追,能决策的人在后面。 周妩顺着魁梧武将的动作看过去,这才注意到他身后还有个身着盔铠的年轻将官,皮肤有种历经沙场而致的健康黑色,但眼睛很黑很亮,英气又清俊。 看周围人对他都十分敬重,周妩猜测此人年纪不大,但应该是有勋功在身,不然阅历不足何以使人敬服。 她正如此想着,冯素素在旁突然偷偷拉了拉她的衣角,好似提醒。 周妩没明白,侧目看过去,却见冯素素已屈膝欠礼,将头低垂,对来人礼敬道: “臣妇冯氏,见过屹王殿下。" 屹王………屹王? 周妩怔愣住,视线立刻收聚,和那人四目相对,他在马上,她只能仰视。今夕再见,他再不是昔日的落魄少年。遥遥对望,她终于感出几分熟悉,可又觉十足陌生。这是萧钦——大燕未来新帝。 “臣女,见过屹王殿下。”她下意识恭敬屈膝。 对方睥睨目光在她身上,没先关注刺客匿逃路线,只问道: “可无碍?” 周妩愣了下,低首回: “无碍的。” “免礼吧。” "……是。" 两人相扶起身。 萧钦又将目光移向素素,素素会意,立刻表明身份: “禀殿下,臣妇是梁岩梁将军的家眷,方才在筑台,臣妇见过殿下的面,我身边这位是……" 说着,冯素素看向周妩,示意她言报家门。 周妩刻意顿了下,想试探屹王对自己是否还有印象,毕竟那次所行善举,已经是五年前的事了。然而,萧钦并没有多余反应,目光始终如深潭一般沉静,大概已经忘记…… 见状,周妩松了口气的同时,不免觉得可惜,毕竟拥有未来新帝的一个人情,总归是个筹码。想来殿下戍边多年,早忘了昔日京中有处不值一提的小恩小惠,既如此,周妩也没必要上赶着主动提醒,和危险人物打交道,总归承担着风险。 她不再迟疑,接着素素的话出声道: “臣女是丞相府的人,听父兄提及今日中央街会有迎军热闹,这才携友来看,不想撞到凶险,万幸对方只顾逃命没伤及我们。" 萧钦不再看她,收回了眼, "小姐可有看清刺客长相?" 周妩摇头: “他裹藏得严实,除了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往哪个方向遛逃?" “这边。” 周妩立刻伸手指给他看,可萧钦看清后并没有立刻命人去追,好像追拿犯人并不是当下最为紧要之事,他骑坐原地不动,再次向她睨下目光。 “今日街上混乱,你们二个女眷出行又未带随从,本王派人护送你们回去。”周妩和冯素素面面相觑,有意婉拒。 可萧钦却已经下命,很快,一小队着甲兵士站在她们身后,十分乍眼。周妩只好硬着头皮接受好意, "……多谢殿下。"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她道完这句感谢的话后,对方嘴角好似稍扬了下,可转瞬即逝,周妩尚未来得及确认。 不过,他那张本就润朗的面容,的确笑起来要比现在漠寒的样子好看许多。 "注意安全。" 留下最后一句提醒,萧钦带着甲兵策马而离,追捕犯人,看 着那道渐远的挺拔背影,周妩不禁若有所思。 屹王进京第一日,便如此不太平。之后的风浪,不知还有多少。 沈府,黑衣人匿身而入,在内寝换下衣装。 沈牧在旁冷淡看着,注意到他手臂一侧负伤流着血,起身为他拿来止血的药物和纱布。闫为桉接过,打开药瓶,手法粗糙地半瓶撒下,当即疼得龇牙咧嘴,额头都蹦出青筋来。 "沈牧!你给爷拿的什么东西,疼死爷了!" "自然是金疮药。"沈牧淡着眉眼,温和补充一句, "寒舍简陋,只有价廉的止血药,疼是疼了些,不过效果还是好的,闫公子莫要嫌弃。" 闫为桉白眼都快翻上天,后背很快冒出层冷汗。 “你这厮就是故意报复我,我都说过无数遍了,交给你的那瓶五噬散是殿下的指示,与我半点关系没有,容与是周小姐明正言顺的未婚夫婿,殿下早欲将人除掉,你不是不知。" “我看是你迫不及地想将容与除掉。”沈牧眸色冷下来,神色隐怒,抓起闫为桉的衣襟咬牙切齿道, “你可知道,若非是你瞒而不告,擅自将蒙汗药换成五噬散,周妩如今已经跟我远走,殿下也不必再为阻他们婚事而费心筹谋,你为了玉莲楼的私怨,坏我好事,实在该死。" "你,你少给爷扣帽子!容与死了不是一了百了,我看你们费那么多力气也没叫他们婚约成废,倒不如我出手,直接干脆把人给做了!是你废物,容与都瞎了眼了,你也没把周小姐勾到手,怎么,仪表堂堂,容貌俊逸的探花郎,竟还不如一个瞎子更招闺阁小姐的稀罕?" 沈牧怒极反笑,原本温善的笑容也变得阴恻。 他弯腰捡起被闫为桉随手扔到地上的药瓶,拿在手里边把玩边说, “是啊,容与沾了那么点分量就瞎了眼,闫公子比他厉害多了,往伤口上染了半瓶,还能如此生龙活虎,沈某着实佩服。” "什,什么……你说这金疮药是……沈牧你大爷!" 反应过来的闫为桉瞬间愣住眼,他慌急出屋,寻找水桶欲清洗伤口,边跑嘴里还不停骂着脏,恨不得要把沈牧祖宗十八代都给问候上,最后终于寻到一口井,他赶快提上一桶冰凉井水,不管不顾地把血痕斑斑的胳膊伸了进去,又反复 搓洗,疼得嗷嗷叫也不停动作。 疼死也比遭了五噬散的毒强! 沈牧站在阶上冷眼看着,无动于衷。 闫为桉实实受了大罪,好半响后才反应过来问一句, "不是,那包五噬散你不是给了周妩?就算有所剩,应该也早被青淮山的人扣下了,现在你从哪找来的第二份?" 沈牧目睹着眼前狼狈,平静坦言: “所以刚刚给你的,就是寻常止血的金疮药,你多想了。”"……沈牧!"闫为桉被人如此捉弄,当即有要急眼的架势。 "殿下命我接应你,我给你止血的金疮药,如此,可有何处理不当?"将要动手的闫为桉,被他话语压住,生生忍了一口气。 沈牧摇摇头,嫌恶甩手,将一瓶品质上乘的金疮药扔了过去,留下一言, "自己涂,别死在我院子里。" 闫为桉牙都要咬碎,看着沈牧走远,他在后不屑地往地上啐了口唾沫。 就凭着和殿下五六分的眉眼相似,得了个勾引周家大小姐的美差事,这厮就忘了自己当年进京赶考被偷走盘缠的无依落魄样了? 若非数月前,殿下辽域鏖战分不开身,又骤然得知相府与青淮山联姻将至,怎会至于情急之下派他来接近周小姐以阻止两性姻联,难不成是先前得了人家大小姐的几个青睐眼神,他就记不清自己不过是一条狗的事实,真是可鄙又可笑! 再说,殿下吩咐的差事他也没办成啊,周家与容氏的婚仪只是推后,并非言明正式取消。 闫为桉越想越不解气,几步上前,用力捶打沈牧窗户,窗棱震颤着发出阵阵喧响,他手不停,继续恶言相向道: “你嚣张什么,完不成殿下的交代,你能有好果子吃,我听下面的人说,你还恬不知耻地抱过周小姐?你说殿下若知道,能轻易饶了你吗?" 里面的人无动于衷,半点反应不给。 闫为桉更恼,口不择言道: “被戳中心事,这是无言以对了?你什么身份自己不清楚吗,若不是殿下派人教你学这学那,促你涵养有礼,彬彬君子,就你开始那副乡野穷酸秀才样,人家大小姐见了你,肯甩你一个眼风才怪了!我呸,什么东西!" 门霎时从里被推开。 沈牧寒戾着眼,微肃开口: “我确实 不如闫公子的出身,背靠江湖豪门,有一个身为楼主的尊威父亲,还有个商户大门人家出身的富贵母亲。只不过,若令尊知晓,今日在京行刺被残杀之人,并非什么政党势力,而是玉莲楼内被你蒙骗过来的新弟子,你说他老人家痛不痛心,疾不疾首,又会不会以那个背瞒自己,私联朝廷的儿子为荣?" "你……沈牧,你敢!" “同为殿下做事,管住你的嘴,没人有兴趣管你们玉莲楼的腌家事,还有……”沈牧冷冷提醒,不容置哙地威慑, "以后,别提周妩,你不配。" 被他抓着短,闫为桉讪讪闭嘴,不敢再在沈牧面前逞一时口舌之快。 "涂完药,就滚。" 说完,沈牧不再浪费口舌,甩门严闭,不留一丝隙。 闫为桉在后咬咬牙,却拿他实没办法,最后只好忍下气,手捂着受伤的胳膊,狼狈而去。父亲比武不日在即,他得尽快往回赶了。 至于殿下那边的交代.. 闫为桉心想,自己换药虽是自作主张,可哪有沈牧危言耸听得那般严重,再说,容与瞎了眼不是正好,周家大小姐那仙子模样般的人物,岂会真的看上一个残废?她以后再面对容与,一定更嫌恶更避之不及,如此不是正好成全了殿下? 如此作想,他反倒得意洋洋起来,半点没把沈牧的话放在心上。 屹王萧钦派来的兵士先将素素送去了梁府,后面送她时,周妩不想父兄担忧,于是便叫兵士们将她送至周府旁侧的街巷便好。 她道了感谢,匆匆回府,进门后立刻喝下几口凉茶来压惊,今日经此一遭,也算有惊无险。 只是,今日行刺之事,前世根本未曾发生,究竟是哪里出了变数,才叫行刺提前半月,而且,那些来历不明的刺客会是谁的人,今日屹王殿下临众受封,可谓出尽风头,这损害了谁的利益……是太子,还是太子阵营联盟里的其他人? 越想越觉头疼,周妩摇摇头,前路命途不易勘破,眼下只好走一步看一步。 霜露这时小声推门而出,看她脸色不好,忙关怀询问。 “小姐,你可是受了惊吓,身子不舒服吗?奴婢刚刚听前院管事说,不久前中央街出了乱子,幸好小姐你已安然回来,不然我这颗心就得一直悬着了。&# 34; 周妩想了想霜露素来丁点小的胆子,自然没讲明自己与那凶恶刺客擦肩而过的经历,她只摇摇头,避重就轻道: “我就是和素素转了一上午,身子有些倦乏,一会休憩睡一觉就好。” 霜露这才放心下来。 想了想,她突然忆起什么,赶紧道: “对了小姐,上午你不在府时,有个果庄的老伯来咱府上送东西,还说是有人提前订购鲜果,特意要他今日来送。奴婢一问,得知送来的是新摘的山楂,便想此举可能又是沈家二公子的惯用伎俩,于是没客气地直接推脱不收,可那老伯实在坚持,说收了银子就得为人办成事,见我推辞,他便顶着个日头,非要在侧门门口干坐着等。" 周妩侧目问: “现在还在等吗,他来多久了?” 霜露点头,叹气道: “倒是个脾气倔的,现在还在,大概等了有一个多时辰了,奴婢过去劝了两次,他不肯听,我只好给他端了壶凉茶,生怕他年纪大在外头中了暑。" "罢了,我跟你一道去看看。" 周妩想的是,这事若真是沈家兄弟的主意,那他们院中明明有果树,何必非要再多此一举,费力远择果园的人来专门跑一趟。 而且,惦记她有这个贪嘴习惯的,除了沈家人,其实还有一个.. 怀着某种猜测,周妩匆匆奔至侧门,对面老伯见着她这张新面孔,眼尖猜出她是说话管用之人,于是先前不肯拿出的托信,这回却痛快递给周妩。 “那年轻人给了我多十倍的价格,李伯我既然受了禄,那就一定得把委托之事办成才能安心,这位小姐,我不识得字,也没问明白对方姓氏名字,想来你看过信,自己就能辨认出了。" 周妩忍不住心房快跳两下,她伸手接过,迫不及待地立刻展信。 映目,字很工整,只是竖列沿下,略显歪斜。只这一处细节,周妩几乎可以立刻确认对方是谁。 周妩忍着没有立刻去看,而是先吩咐霜露给老伯付些辛苦费,之后命门房小厮帮着把果实箱箧搬进府内仓库,想了想,又改口,叫他们把果子送到她院中的小厨房里。 做完这些,她拿信单独回了卧房,开始郑重其事又满怀欢喜地展阅。 信上内容其实很简洁,甚至半张篇幅都不到,她完全可以一眼略知全 部内容,却舍不得地很仔细地一字一字夫研读 她先前上家塾,读古籍做学问时,都没如此上过心。 信上言—— “阿妩,你接信之时,我应已到青淮山,平安勿念。相离一日,慕你思你,备至。”隔了列,他似重新点墨起笔,而这次,明显字迹飞扬很多。 “我寻了方圆数十里之内最好的一家果园,有你爱吃的山楂果,且口感上乘。除去为你送去一些,我也买了些山楂树苗和随之调配的肥沃土壤,将其一并带回山上种下,待你来时,幼苗应以茁壮。" 最后一句——“阿妩,青淮山上将要有一片山楂树林,等将来,它会结出最鲜甜的果,这是你喜欢的,也是我们未来,家的样子。" 果林环簇,鲜花围拥,溪水叮咚.… 在前世,他们所居的林野小院便是如此温馨美好,闲惬逸然。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她的容与哥哥都不会变。 周妩心觉雀跃地从坐凳上起身,几步小跑奔上榻,之后连滚了两圈把脑袋迈进被衾里,露在外面的两只脚,欢腾地上下动来动去。 她舍不得将信放下,就贴在心口的位置,甜蜜不停泛涌,她在脑海里反复想象着容与哥哥书写这份信笺时的模样和神态。 他会不会脸红呢? 平时连对她说一句情话都会害羞,现在却在信上和她言论起未来小家。明明分开时,他是有机会亲口对她说这些话的,周妩努嘴嗔嗔想。 不过转念,又觉自己那时候似乎真没怎么给他开口说话的机会,两人在车厢里的那段独处,她多数时间是瘫软身子,坐他怀里寻亲热,缠他要搂要抱的不讲理。 思及此,周妩忙又捂住脸,越想越赧然,越想越又忍不住地更加煎熬思念他。起身,拍了拍自己发红发热的脸,她走至书案前,开始铺纸研磨,落笔回信。她一气呵成,只简洁写下两句—— “容与哥哥,昨夜午寐,我又再次梦到你。” 点到为止,留他自己想象。抓挠人的功夫,有些人天生就是出师水准。 合叠纸张,字迹朝外,小心装放进信封,又再次落墨,书下四字。 “吾兄亲启” 男女间传信,若非至亲血缘,这个‘兄’字大抵就是情郎的含蓄 代称。‘吾妹’也是一样。 他传来的信,没敢那么张扬外露,故而并未在封外写明落款。 可周妩偏不,她现在只愿整个青淮山的人,都知两人关系不清白才好呢。 第 24 章 青淮山上,猎猎林风。 擂台左右,青鸟旗与金莲帜相对张扬,黑衣白衣在下分列两侧,阵营位立分明。 台上对战陷入焦灼,容宿与玉莲楼楼主闫衡几乎打成五五不分,故而谁落下一招,蔑声遂起,谁胜一式,则身后又起高昂喝彩。 如此赤手空拳缠磨了一个多时辰,依旧难出结果,容宿咽不下这口气,于是又上武器缨枪对阵,如此三四十个回合下来,双方依旧打得不相上下,胜负难分。 再这样下去,恐怕也只是空耗耐力的无意义缠斗,分不出个最终结果来。 容宿与闫衡是打了多年的老对手,彼此还算默契,两人相对视一眼,大概心里都有数,于是两人同时击出最后一掌,面对着互相逼退四五步,之后扬手,以作暂时休战。 江湖寻常的挑战切磋,很少是玩上命的,不服气虽有,但总不至于次次都要拼个你死我怀出来。 来者是客,玉莲楼的人既上了青淮山,容宿总要尽地主之谊以表招待,他带闫衡下了擂台,进客厅休息,又示意向塬招呼玉莲楼的一众子弟去偏堂落座。 向塬在后应了声,有些不情不愿。 旁人也就算了,要他和颜悦色面对着闫为桉,简直想想都觉得晦气。 大多数弟子都被招揽过去,容与这才起身,闫为桉不跟着向塬走,反而刻意缓了几步,等着去找容与的不痛快。 双方临近,闫为桉笑得欠兮兮地开口: “好久不见,别来无恙的容门主。”容与顿住脚步,辨出对方是谁。 闫为桉刻意瞅了眼他那裹着纱布的眼,嘴角显出嘲意,随即道: “其实今日过来,除了陪老头子,我最想的还是准备亲自贺祝容兄一声恭喜,可谁能想到呢,咱们堂堂青玄门门主大人,婚贴都派发出去了,结果这婚事竟是生生未结成。眼下嫂子不在,我这声恭喜只怕堵在嗓口,想贺都贺不出来啊哈哈……" 自觉逞了口舌之快,闫为桉面上小人得意地哄笑起来。 容与反应淡淡,并未被其轻易激怒,反而是一旁的向塬忍不住握紧拳头,上前一步猛的拽紧对方衣领,出声凛寒。 "你敢再说一遍?" 闫为桉自觉有老爹撑腰,在人家地盘也丝毫不惧: “我说的难道不是事实,人家来了吗,有的话请出来给我等看 看?周小姐自是国色天香,美名满京,我等起初闻之还诧异,人家一官宦相府家的嫡出小姐,不嫁宫门豪族,怎就想不开地甘心当个山野乡妇,如今一看,果然是某些人自作多情。" 向塬忍无可忍,一拳十成力道,用力甩在闫为桉脸上。后者嚎呼两声,踉跄往后栽去,狼狈摔在擂台上。 晃悠站起来,闫为桉啐了口唾沫和血,直接手指着破声大骂: “一群野蛮子,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小爷和你们拼了!" 他以为容与眼目带伤,此刻偷袭定能占到便宜,却不想一拳打过去不仅扑了空,还被他一个反手为制,膝盖又被狠狠一脚踹弯,待反正过来,他整个人已经极没尊严地朝他跪了个大礼。 容与虎口稍松,有意放水,闫为桉挣扎起身,见容与惹不得,便不甘心地再次挥拳打向向塬。 向塬原本还想着,今日场面,师父作则,明显是要与玉莲楼以和为贵,可闫为桉上赶着来找不痛快,是他不讲道理在先,他们又凭何要忍? 心想就算事后被师父责罚,他也要替师兄出了这口气,可拳头还没打下来,只见师兄已一掌拍在闫为桉背上,一个惯力,叫他踉跄着上了擂台。 容与面无表情转身,拍了拍手,只平静交代: “闫公子既有心上擂挑战,你去就是,记得收着点力,出了人命不好。” 向塬反应片刻,点漆的眸子眨了眨,而后笑容逐渐变得狡黠。 "得令!" 此番闫楼主闭关修炼,武学进步着实不小,就连容宿都不得不承认。 两人都是武痴,平日里较量也多,早已知己知彼,故而容宿最是清楚,达到闫衡这般境界的高手若想更进一步究竟会有多难。 饭局之上,两人边喝边聊,容宿请教他到底是如何突破瓶颈,才到达如此效果,门派机密自不能言,但别的不能说,一两句提点总是可以的。 闫衡其人实在又坦诚,当下谦言道: “宿兄你是知道我的,练武的资质和天赋都算一般,从年轻到现在,我只认一个熟能生巧,勤能补拙,这次也是一样。多年来,楼中琐事繁重,我身为楼主,身兼重任,不可不负责任,于是潜心修炼的时间迫不得已被压缩……而这次闭关,我事先将楼内大小事务——交给桉儿打理,如此得了静心,又做回闲人,静心凝练下来,还真有所裨益突破 。" 闻言,容宿不由觉得脸色讪窘。 闫老头是没空修炼,而他两年前就把门主之位传给与儿,之后却因自己沉迷游玩山水,几乎一整年没有进过关。 怪不得这回打不赢…… 容宿暗暗做决,下半年必须进谷闭关,然后出来惊艳所有人! 吃得差不多了,两人还没聊完,两边弟子皆觑着脸看着,见过的习以为常,没见过的新门徒却不由心里纳闷,江湖两大门派不是向来水火不容,彼此仇视吗,可怎么一个前任门主,一个现任楼主,聊起来还挺亲切和谐? 这时,在容与的示意下,门口终于有人来禀擂台情况,只说闫为桉豪气挑战,主动上擂,我门弟子迎战,眼下双方正在台上打得精彩。 闫衡闻言后甚是激动,酒也不喝了,扬言要去亲眼看看。 容宿觉得不太对,看了容与一眼,又不见小徒弟向塬的踪影,心里大概有了数。 果不其然,众人一进擂场,入目见到的就是闫为桉被向塬跨坐身上,手脚皆被束缚,实在狼狈至极。 容宿看了个乐子,啧啧摇头: “老头子,你练武练得勤,怎么不管管你儿子,这三脚猫的功夫,将来可怎么继你的位。" 闫衡还不放弃,扬声在旁鼓劲, "桉儿,拿出你的实力来,回击他!" 结果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闫为桉立刻现了怂,当即大声呼喊着: "爹,快给他个教训,他如此欺你儿啊!" 容宿听了哈哈大笑两声,心直口快说: “男子汉大丈夫,擂台上求饶,你是要把你老子的脸都丢尽啊! 闫衡脸色也难看下来,身旁有玉莲楼的人为少主求情,却被闫衡叱声吓住: “这半年,你们就是这么督促他练功的?难不成上回给我看的都是做戏的假把式?" 那人立刻噤声,心虚地不敢回话。 “说话!” “是……是夫人舍不得公子受罪。” "胡闹!”闫衡气得手抖,颤指着说, "让他把擂台打完,不可求饶,没出息的东西,别败了玉莲楼的风气。" 恨铁不成钢地留下一句,闫衡负手忿忿而离。 容宿叹了口气,眼神示意向塬够了,向塬又看向容与,见师兄点头,知道他是满意了,于是这才听命留情,暂且饶了那口无遮拦的坏东西。 闹了这么一出,闫衡没了再战的劲头。 原本他是准备出关寻对手打个痛快的,结果现在,只顾愁闷自己那没出息独子的教育,于是只得败兴而归。 玉莲楼的人,气势汹汹地来,灰土土脸地走。 容宿送完客,立在山头,看着闫衡落寞远去的背影,只觉可惜——用膳时,闫老头亲口答应要送他好酒喝的!结果现在估计是要不了了之了! 可惜,甚是可惜啊。 之后几日,青淮山得了清净,容宿开始习功,时常整日整日地闭门不出,也因此,他免了众门徒们的每日晨起问安。 按道理来说,如此安排,弟子们该得清闲才是,可怎料向来不涉他们习练事宜的门主大人,这几日竟罕见亲临竹林剑场,开始亲自督促众人习功进度。 这些弟子大多都是容宿师兄弟座下的门徒,或者是再小一辈的弟子,他们平日在主山之后的青秀山,青郁山练功,只在每月初至的前十天,统一在青淮山受训习练,原本听说门主亲来指导,每个人都十分珍惜此次学习机会,可只一天下来,几乎人人叫苦连连,可想训练之艰。 此前,青玄门内常有人传,门主天资卓越且加倍勤勉,寒冬浸泉,酷暑磨功,且在少年时,便日日苦训最终练成惊人耐力,体力,非常人可及。 此番一试,宗门中人,再没一个敢当那只是传言。 如此坚持三天,终于有弟子熬不住,开始偷偷去寻向塬说情,只想着换谁指导都好,只要不是门主亲自来费心。 向塬站着说话不腰疼,笑道: “这回知道你们师伯对你们不错吧。”"向师兄,你就行行好吧。" 向塬: “你们好好练,这几天别惹他,不然没果子吃。” 那弟子还算机灵,琢磨着这话,试探发问: “难道……是因为师伯之前没能赢过玉莲楼楼主,所以门主有感危机,这才开始对下苛练?" > 弟子挠挠头回: “向师兄,那我不明白了……既不是为了这个,门主他又为何悒悒不乐?” 向塬眉梢稍上挑,笑问: “你们都看出来他心情不好了?” 弟子实诚回: “早看出来了,只是我们都不知到底是谁惹得门主不快,若是知道,定将此人捉来,狠狠教训一通为门主出气!" “可不敢。”向塬正喝着水,闻言差点一口喷出来。 他给那弟子招招手,示意他离近些,对方照做,赶紧弯腰殷勤起来, “还请向师兄指示。” 向塬咳了声: “我跟你说,你这两天寻空多往山脚跑几回,到了信驿,仔仔细细检查一遍,有没有人从京城给门主寄来信,如果要是有的话,那你们的苦日子就算熬到头了。" 弟子听得一知半解,但还是认真应下,将此话牢记心里。 之后两天,他行动力很强地在每日午后或是晚饭间隙必往山下跑一次,皇天不负有心人,在第三 天晌午,他第五趟跑去信驿时,终于有所收获。 想到向塬师兄的交代,他像寻到救命稻草一般赶紧将信揣进怀里,又不敢耽误地立刻原路返回,只是越急就越容易出错,中途间,他不慎被草藤绊了一跤,扭得脚踝生疼,于是无奈之下只好一瘸一拐缓了步速,最后到达竹林,到底是误了时辰。 他战战兢兢矗在外,胆战心惊。 容与在里一身黑袍,轻便着装,此刻正束着腕口,闻听动静,他轻轻动了下眼皮,而后不带情绪,慢条斯理问道: “还不进来,是等我派人八抬大轿把你接进来吗?” 弟子腿软了下, "禀,禀门主,我是方才上山时不小心扭了脚,所以这才……" 容与示意其他人停,而后再次看向他,威压不减。 "谁允许你下山?" 弟子被容与的威肃神色和冷厉口吻震慑住,当即不禁怀疑,向塬师兄的秘密指点到底有没有用。他怀里的那封信,当真能当救命符? 事到临头也别无选择,他只好咬牙一试。 他随意扯了个借口,遂回道: “回门主话,是我娘给我寄了家书!我去信驿翻找时,见了一个眼熟名字,便帮他也把信件捎了上来……” >感受着门主的威压,他越说越底气不足,音量不由渐弱下来。 容与横着眉,开始连坐罪名, "所以还有人跟着一起出主意?另外一封是谁的,现在出列。"众人面面相觑,噤若寒蝉,没一个人敢有动作,甚至连呼吸声都不由吓得放轻。容与不耐烦,最后命令: “说。” 弟子心一横,闭上眼,只想长痛不短痛,早死早超生了。 他攥紧拳头,咬牙给自己鼓了两把气,随即提高音量,扯开嗓子大声喊出——"上面写着, 吾兄亲启’,门主没有姊妹,想来这是未来夫人给门主寄的信!"说完,全场一寂。 尤其容与,平素肃冷的面容,此刻明显现出罕见的一抹异色。不多时,容与神容恢复如初,他淡着眉眼,平静朝对方抬了下手, "拿来。" "……啊?" “信。” 弟子反应过来,迅速从怀里把信封往外掏, "在呢在呢,给!" 容与看也未看,拿在手里直接收放进怀,而后凝目,并不留情, “还愣着干什么,入阵,继续。" "……是!" 两个时辰后,门徒及弟子齐聚后堂统一用饭,前任门主与现任门主都不在,故而厅堂氛围稍稍活络,众人也不像往常一般正襟危坐,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那套规矩。 向塬坐在正中,认真听在场的弟子们讲述过程,当下简直觉得连手里饭菜都没了滋味。他忍笑问: “当真的?师兄真跟揣宝贝似的把那封信带走啦,还有什么,快给我说全点儿。”“不止呢,我就没见门主不用轻功时走得那么快过,这怀里揣的哪是寻常宝贝,我看分明是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 有人中间插一嘴: "价值连城的无价之宝,这话咋听着这么别扭……""就你事多,我学会的成语多你嫉妒啊?" 向塬打断他们斗嘴,又好奇追问: “那然后呢,师兄到底对你们手下留情没呀?” 他这话一问,有个憨实地主动回答: “门主大人像是想要如厕,一直急得来回渡步,然后他可能是看我们练功辛苦,他也有些急,便原地叫我们作鸟兽散了。" 向塬忍不住噗嗤 笑出来,想收敛都没能收住: “他是急,但急得可不是你脑子里的事。” "啊?那是什么?" "榆木脑袋。" 最开始取信那弟子还算聪明些,前后一琢磨,很快福至心灵。他隐在角落,小声暗自嘟囔: "感谢天感谢地,感谢夫人给寄信!" 捏着信笺,反复看了不下二十几遍,他依旧没够。仿佛纸上的每一个字眼都能自成一处渊泽,目光一旦落下,便再难移开。 他现在的目力还未恢复完全,只能靠眯着眸子方能视线汇聚,如此费力盯看,不多时,他眸中络布血丝,无奈,只好暂闭一闭缓歇。 再次梦到…… 阖目间,他仍在深思她的信上用词,不知道她指代的只是寻常夜梦,还是如他一样,所梦无法言说。 他不该如此揣想她,可她近来,又总是大胆的。 喟叹收神,他想到在信尾她有特意一问——“容与哥哥,我给你寄的信,别人能看到吗,或者别的东西呢,会不会经过旁人之手?" 容与猜知到,她大概是想给自己遥寄物品,但又有私隐顾虑,虽不知她想寄传的东西是什么,但他还是在回信时给了肯定答复,要她寄得安心。 隔了五日,第二封信再来,他亲自去信驿取,回来后又刻意避人拆读。 这次,信上的字墨依旧不多,一贯的甜言蜜语,容与不忍弯唇,几乎可以想象她撒娇模样说这话时的音容笑靥。 将信合叠好,又与第一封一起收放入盒中,置高架放好,再回来,他才拿起同信一起寄来的那个小小布袋。 他不知这是何物,最初只以为是香囊,还放在鼻尖附近嗅了嗅,很香,还是有些莫名熟悉的一种香,只是与香囊相比,味道还是明显淡一些的。 沿抽绳打开,他骈指往里探勾,很快从深处勾出两条藕粉色的丝带出来。 带子?或是女红之类? 怀着这样的猜想,容与直接把这团神秘物件往掌心里倒,待舒展开,他眉心瞬时一跳,几乎立刻将掌收紧成拳,可是哪怕攥得再紧,也依旧藏不住两条粉媚的带子从两边摇摇颤颤地溢挂出来。 他心跳发慌,酥悸,又觉掌心烫灼。 眼 目渐恢明,他眼下已能够看清上面纹绣的三朵蓝鸢尾,以及左下方,一个十分隐秘又很秀气的“妩”字。 借物传情,时下确有大胆女子敢做,可像阿妩这样的含蓄闺秀,尽管他有期待,却是根本想都不敢想。 她此举,挠他的心,抓心挠肝。 而那团布,更似堵在他的喉头,叫他呼吸都困难。 不敢再多看一眼,容与没有犹豫,很快将此私密物连同两封信件一起,高束架阁,避之如患。入夜,他强行叫自己静心安神,却辗转反侧,寤寐难眠。 直至子时,到底妥协一声低叹。 起身,重新躺回,待那抹偏媚的藕粉色压放在他枕边,容与终于得以心郁平复。和着药枕的淡苦,和另一股幽然甜香入睡,这回,他比以往都更疯地对她梦里犯混。不是说想他?那如何想,有多想,他身体力行,往里寸寸进地逼问。 第 25 章 半月来,眼见皇帝寿辰将近,周妩难免过得战战兢兢,一日更比一日忐忑。 她虽算提前窥得些天机,可在前世,圣上寿宴前后的这段时间,正是她与沈牧遛逃出京,隐居外野避风头的日子,故而除出知晓圣上当日遇袭,三名刺客当场毙命,后兄长被任命协助中丞追查此案外,她并不知晓更多的相关细节。 为了不临时处于被动,她必须提前了解更多情况,于是茶余饭后间,她总不动声色向父兄探问寿宴的准备进度,尤其至关重要的,宫宴当日的安防警备究竟谁来负责。 和猜测的几乎一致,圣上早已命御林军总领赵腾冲,全权负责寿宴当日的皇城安防与定武门的巡安检查,固若金汤的红墙金檐,黑甲执戟的肃威兵卫,里里外外几层圈围,如此戒备森严,却最终没有挡住亡命之徒的猖狂窜匿。 真因他们身法厉害,入宫也仿若进无人之境?还是说,贼人其实早有内应…… 周妩生怕问得太多会引父兄生疑,于是只好止口,以免被觉自己对寿宴超乎寻常的过度关注。 转而又思,她骤然想起梁岩将军前不久已正式调去屹王麾下任命,且私下里两人关系也算交好,素素此番作为立功胜将的家眷,想来定会被同邀进宫参宴,受圣上隆恩犒赏。 思及此,周妩心中升起一念,于是抓紧叫人备车奔去梁府。到了梁府,见到素素,周妩先随意同她闲聊了些旁的小事,之后状似无意般,将重点自然引出。 "近来京中也无个乐子,眼下父兄对我严加看管,我轻易不可出府,今日求个半天情,也只被允许过来找你解解闷,真是憋闷得慌,要是能寻个去处好好放松放松就好了。" 说着,她佯装愁郁地一声轻叹。 冯素素理解她的苦闷,可也没有办法帮忙排解,便只好安慰开口: “阿妩,你暂且忍一忍,等你和容公子修复好关系,周伯父不再气恼你时,或许这‘禁行令’很快就能止了。" 周妩摇头,悒悒不乐的, "估计悬了,眼下容与哥哥已经回青淮山,没了去客栈探望的由头,父亲现在连半日都不放我出门,生怕我再惹祸,而且这回发誓保证什么的通通不管用。这么一想还真是羡慕你,后日宫里便有一场热闹,舞榭歌暖,珍馐盘肴,到时大家齐聚一堂,定少不了趣乐。" 她斟酌言辞,慢慢引导,皇帝 遇刺是大事,她若冒然语出惊人,势必引疑招祸,甚至还有可能牵连素素一家,故而必须行之谨慎。 素素应言道: “阿妩何时喜欢宫里的热闹了,平日里不总说,娘娘们设列的筵席乏味无趣的紧嘛?" 周妩自然挑眉,状似新奇开口: “这回当然不同啦,此番屹王殿下回京,京中总算是出现了副新面孔,大家看着新鲜,应该不少人都想凑这个热闹,好近距离亲眼目睹这位新崭头角的殿下究竟姿容气度如何?我也微微有些好奇,毕竟从众心理嘛。" 素素闻言取笑她, "上次我们不是已和殿下在巷子里碰过一面吗,你莫不是一眼难忘了?" 听素素居然误会,周妩忙做否: “什么呀,我心里只有我的容与哥哥,才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屹王殿下可半点关系都没有。" "不是就好,如今的屹王殿下可再不是五年前任人欺辱,狼狈赴边的落魄皇子,他现在身负战功,承圣眷,成了宗亲贵女们趋之若鹜都想嫁的对象,尤其听夫君说,光是找到军营被他亲自拦下的 宗亲大人,都已不下三五位了。" 闻言,周妩的确诧异: “这么多吗?” 素素感慨: “岂止啊,你可能还不知道,屹王回京后满打满算也就半个来月,可却像是一块肥肉扔进了饿狼堆里,瞬间引来各方觊觎,虎视眈眈。先是贵妃娘娘亲自宴局,只为将自己的亲侄女赵纭霏介绍给殿下认识,后又有震威将军翟沣的小女儿,以犒赏战士为名,亲去军营备送汤羹,借机献上殷勤……现在满京都在传呢,说是屹王妃的位置应很快就能有着落了。" 屹王俊逸,但眼下求嫁的贵女却未必全部是花痴。 朝中局势风云变幻,现已有不少敏觉之人提前窥得大势,这些名门贵女背后,安知没有整个家族的推波助澜。 话句话说,圣上病势日日加重,有心之人已经开始重新择营站位。 周妩仔细思忖,在前世,屹王登位后到底迎娶了哪家女儿,又立了谁人为后,可回忆半响她却毫无印象,按常理来说,新帝登位,册立国母是首要大事,可萧钦似乎并未及时落实此事,也就是说,他谁也没有娶。 或许是因朝堂政局不稳,他本人满心只想权利稳固,无暇顾及儿女情长。如此作想,也算合理。 只不过. 周妩忽的想到些前世听来的小道消息,萧钦没有明媒正娶的妻,却有一段枉顾伦理纲常的辛密畸爱,堂堂新皇,上位之初便秘密囚禁了梅妃娘娘的义女,也就是如今的青嘉公主,后以兄妹之名,强行男女情.爱之事。 而人人皆知的是,梅妃娘娘因愤怨身边婢女爬上龙床还怀了子嗣,一直对少时的萧钦并不友善,甚至可以说是残忍虐待,萧钦上位首要之事,便是赐下梅妃一尺白绫,后又毫不留情屠光梅妃母族,包括其兄忠勤侯府,他以儆效尤,一个不留。 可偏偏,所有有关尘寰的旧人,还漏有一人未得处置。那人,他不杀,却要虐玩。 思及此,周妩不禁打了个寒颤。不知萧钦如此,究竟是为报复,还是心存私欲。 那时,她已上青淮山,这些小道消息是容与哥哥随意说来给她解闷的,昔日听得这些,她对萧钦的狠辣手腕难免颇有微词,公主何其无辜,竟遭皇兄染指,加之后来,萧钦又总莫名其妙派兵来找青玄门的麻烦,周妩对他,便更加不存什么好印象。 不再忆前事,周妩收神,状似惋惜地回道: “如此听来更觉可惜了,屹王殿下这般受欢迎,后日宫宴场面不知要如何热闹,可惜父兄不允,我去不成,只好由你去看看,回来再同我仔细讲一遍趣闻了。" 看周妩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冯素素不忍心真留她一个在府闷闷不乐。 思忖片刻,她想到主意拍了下掌,开口提议说: “阿妩,我想到办法了!不如当日你随我同去,我们还能做个伴,席上不至于无聊,而且官眷们坐得位置靠后,我们选个边角隐蔽处,周伯父一定注意不到。” 周妩假意推辞: “这样行得通吗,会不会有入席名册,到时司礼监的人或许会挨个核对。” "放心,不会的,方才我不是都说了,这是相看屹王殿下的大好机会,那些王公贵族家的女儿们,后日不知有多少都会趁机入席,没有受邀的更不在少数,加之此番筵席是贵妃娘娘全权负责,她为了自家的亲侄女,也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 原本周妩还在难择,冒然溜进席宴,是否会太乍眼,尤其事发之后,她又要如何说辞才能不叫人起疑,可听闻素素一番内情言告,先前顾虑的问题似乎已迎刃而解。 让旁人误会她也与其他人一样,进宫参席只是为见屹王殿下 一面,如此虽有些丢脸,但却不失为最为保险的方法。 想来后日,定武门纵戒查森严,却不会对京中有头有脸的贵族少女严苛盘问,思及此,周妩只觉是个机会。 若能亲眼目睹行刺现场,或许能发现什么端倪也未可知。 周妩佯装思吟模样,刻意顿了顿后才点头应道, “那好,素素,我陪你一起。”冯素素笑着点头: “那说好了,后日你早些过来,我们随梁岩他们一道进宫。”周妩思吟又问: "对了,梁将军那边……" 冯素素微表歉意道: “也无更好的说辞了,我只好替你编个谎,说你同样是为遥看屹王殿下一眼,这才随我同行。" "……"丢人啊。 没办法,就当不拘小节吧! 为了能帮父兄避祸,也为了能尽早和容与哥哥团聚,她这点面子里子的算什么! 进宫当日,周妩与父兄吃完早膳,立刻佯装困倦,假意回房去休歇,之后吩咐霜露帮自己伪装成已睡下的模样,一切完毕,她从府侧门悄悄溜出,坐上事先备好的马车,抓紧赶去梁府。 她到时,冯素素与梁岩正好出府,见了她,梁岩嘴唇动了两下,仿若欲言又止。 周妩和素素打过招呼,扭头,听梁岩侧过身去好似自语轻喃: “周姑娘想见殿下,哪里需要借助这种场合……" 周妩听得不真切,困惑看过去,梁岩却话锋一改,只道: “今日场面大,我给你们安排到客席最后的位置,较避人隐蔽,如此,你们想看谁都无妨别人在意。" 听此言,周妩窘极,看向素素,素素只掩笑着耸耸肩。 今日事态紧要,没心思顾虑那些了,她进宫是要做暗处的一双眼睛,梁岩如此安排,倒合她心。 有梁岩露面,他们进宫过程相当顺利,甚至在进定武门时,御林军总领赵腾冲只是照例询问一句,得知夫人在内,还在外主动打了招呼,之后连车厢帘布都未掀起查看,便命人放行。 见此情形,周妩暗自作想,梁岩如此有面子,究竟是胜将光环加持,还是背靠屹王的势威。下了马车,映目红墙黄瓦,遍布明澄宫灯。 见客至,侍立在侧的宫人立刻过来引路,三人并肩经过龙凤门,池北穿 过长长甬道,再穿过垂花门,最终到达宴客的隆盛殿。 殿内明烛熠熠,红绸广铺,歌舞已起。 梁岩要坐中间武将位,进门便要与女眷分开,走前,他特意对领路宫人交代两句,宫人闻言会意,躬身引带周妩与冯素素到边角偏位落座。 管弦悠扬之中,周妩居后,目光可肆意向前环顾。 餐品陆续上桌,热菜三十,冷碟二十,汤品小菜,糕饼瓜果,丰盛显奢,待酒膳上齐,候立左右的红衣舞伶,陆续粉面登场。 她们立于殿中绒毯之上,身材皆曼妙,赤足而上状若踏雪,脚腕银铃脆响,悦耳又颤人心,舞伶长袖流云,摇曳从容间,自成一派风景。 因这一舞极妙,周遭喧嚣声都渐消。 周妩目光闲扫在外,冯素素见她目光徘徊,笑着故意揶揄: "想来殿下应是要随圣上一起到场,阿妩再耐心等等就是。” 周妩瞥了她眼,懒得理: “你是演戏上瘾了不成,我才没找他,本小姐看看歌舞不行?” 冯素素掩笑: "行行,你接着看,我也没看够呢。" 说到这儿,周妩注意到高台前席,皇后娘娘正受左右簇拥雍容登场,紧跟其后的贵妃、梅妃也相继落座,周妩下意识往梅妃娘娘那边多瞧出几眼,于是自然注意到她身后,端淑坐着的青嘉公主。 公主清纯温婉模样,着实引人爱怜,想起她前世所遇磋磨,周妩摇了摇头,叹息收回目光。素素侧了下目,又问: “阿妩,还看舞蹈呢?” 周妩: "没,公主好看,我多看两眼。" “青嘉公主?”冯素素遥望一眼,闲得无聊,便避人道起闲语, “说起来,公主也算为可怜之人呐,本是王府贵女,却在年少懵懂时便前后经历父母亡故,幸好后来被膝下无子嗣的梅妃娘娘认作义女,接养宫内,不然一个名门孤女,又生得这般娇美,不知在外要吃多少的苦头。" 周妩抿了口杯盏,微慨道: “进了宫,焉知是福是祸。” 冯素素听她这话似含深意,正捉摸着,钟乐忽而鸣响,两人左右望去,见客席不知何时已然位满。 盏茶功夫不到,圣上正式入场,宫廷晚宴也迎来最高潮,王室宗亲齐站,向上拜敬寿酒,朝官百僚贺祷,共祈陛下圣体 康泰绵延。 周妩在后渐生警惕,她在群臣之中率先锁定父兄的身影,之后抬眼望向高台,见屹王正与太子殿下交盏,两人和气融融,全无外界相传的那般水火难容。 视线还未及收回,不想屹王侧过目光,周妩吓得一凛,立刻缩首,不想被人察。 寿宴欢快进行,全程无丝毫异样,她从头盯到尾,只觉方方面面都井里有条,安然有序。很快,酒盏半空,司礼监主监大人开始命宫人换盘上新。 这时,半和着琵琶乐声,殿中央的袖舞换成面纱舞,红衣舞女左右退下,紧接着,殿宇梁檐四角先后悬落绫绸,四名身着绯衣,头戴雀翎的掩面舞伶,如仙女降尘一般缥缈而下。 贵妃娘娘本就擅舞,今日寿宴又是她全权负责举筹,歌舞必是今夜重中看头之一,果不其然,绫缎一落,无论圣上还是众位列坐的王公大臣,皆停杯睨目欣赏。 周妩难寻危险锋藏何处,于是也随众同聚目光观看舞姿,这时,她察觉耳侧荡起阵尘风,转眼看过去,发现身后舞伶不知何时已换作更为跃快的摆腰动作,周妩也习过舞,看舞女动作连贯下来,只觉得转变突兀,尤其这样的小细节,不像贵妃娘娘会出的排舞疏漏。 正想着,其种一位舞伶挪步前席,其余人紧跟其后,之后,四名舞伶皆举袖簇合,配合着共同完成天女散花的招式动作。 甚美,甚不俗。 周妩摇摇头,正想自己多疑,可一口气尚未松下,就见一舞伶眼眸由平转凶,紧接趁客席不备,越阶而上,直冲高位龙椅。 舞袖轻罗裳,衣落匕锋现! 刺客……竟会是伶人,还是模样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柔弱女子。四人队形,除一人僵愣当场,其余三位皆是有备而来。 周妩反应过来已经迟了,她座位太靠后,看清的瞬间,前席已然闪过寒凛刀光,现场混乱如麻,满座惊慌遁避,而刺客明显受过专业训练,出手狠准快,哪怕周妩事先有所心理准备,却在亲眼目睹大监、宫人相继为护主而身死倒下时,心头难免震动。 孤寡终难敌众,几番搏斗厮杀,御林军总管赵腾冲首先拿下一人,剩下两位见同伙被擒,周身杀气更显凶戾,她们避过太子,直直朝向屹王和圣上挥刀下死手,千钧一发之际,屹王挺身而出,即便赤手空拳,依旧不避让刀剑锋芒,护圣上于身后。 最终,刺客被甲士擒住,却在被拿下瞬间,咬破藏于口舌之中的毒药药包,很快七窍流血而亡。 而剩余那位僵立原地的舞女,见状立刻摘掉面纱,众人看清其面目,皆是惊诧,方才主舞伶人竟是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赵纭霏。 一人献舞,三个伴舞都是刺客,这事,古往今来都非一般人能碰不上的,很明显赵小姐想蒙面出此风头,却不料被贼人钻了空子,此刻她小脸煞白,正慌张看向自己的姑母。 贵妃赶紧拉上她,和圣上及众位娘娘退避出殿,剩下文官无措,武将挽袖待命,御史中丞姜锐姜大人立起表率,几言安抚,又命兵士将现场团围住。 周妩一直在后注意着屹王的去向,他方才是被手下搀扶下台,衣袍沾血,可见伤势不轻,他虚弱抬眼间,两人再次四目相对,不知是否错觉,她总觉对方眼神似含安抚之意,没来得及多思,屹王身影很快淡出众人视野。 不多时,梁岩赶来身侧,因刺客最初现身位置就离她与素素不远,梁岩不免心有余悸,正听他关询素素,周妩余光一瞥,惊觉自己不知何时已经暴露在父亲视野范围内,迎其锐利目光,周妩无奈,只好硬着头皮主动过去,边走边在心里斟酌解释说辞。 可不曾料,她走近未及开口,父亲却骤然抓紧她的肩头,着急为她前后检查是否安然,见她无恙,这才终于松下一口气。 "胡闹,谁让你今日进宫的!方才贼人就是从你那边过来的,若真出了什么事,我怎么跟你去世的娘亲交代!" 闻此言,周妩鼻头一酸,眼眶更不忍发红。 不管前世今朝,她心中执念便是一家人的和睦安稳。 她不想覆辙重蹈,可在今日目睹案情发生全过程后,依旧头绪混乱,她不禁自我怀疑,所行之举是否如蚍蜉撼大树,不自量力,也许,仅凭她单人之力尚不能拯救周家。 周崇礼紧随而至,他拦住周敬的手,出声替妹解围道: "父亲,阿妩无事就好,眼下最重要的还是处理刺客一事,不如你先带阿妩回府,我在此留下候命。" 周敬回过神,沉静点头: “此事免不了要彻查到底,礼部首当其冲,检核伶人身份不严虽为罪,却是末,抓出其幕后主使,才是本。你在刑部任职,圣上自要召你,你且留候此处。" br /> 得陛下口谕,王公贵族经搜查检身过后可自行离开,周妩与素素简单告别,便同周敬一起上了自家马车。 回了府,她面色沉肃,一副惴惴心事的模样,周敬当她受了惊吓,并无再多的责怪。 独身回了自己的芜兰苑,周妩煎熬等待兄长回来,若所料不错,按前世原轨,他会被御史中丞调派随州,率刑部众吏,与当地官署一同协办。 只是关乎线索缘由,以及为何矛头指向随州,周妩并不知晓更多细节,也无法轻易打探清晰。晚间,过了用膳的时间,周崇礼方才赶至家中。 周妩立刻派霜露去朝椿阁探查动静,可等了半个多时辰,也没见里面有收拾细软的动响。一连三日,皆是如此。 周妩摇叹,心想自己可能过于心急了些,就算线索已出,可等圣上裁决,三司审理,再下放到刑部,命令一道道下落,最后到达兄长这里,难免要耽误不少功夫。 或许,她可以先走一步呢? 随州,距京百余里,说近不近,说远不远,一趟路途下来大概要花费整两日。 周妩脑筋转了转,忽的想到青淮山,青淮山在襄裕界内,此地正与随州接壤,若她能寻得理由去青淮山一趟,便能提前做些准备,如此,也可以暗中对兄长审案进度作阻。 她把思路梳理清晰,心想,反正若查案顺利,兄长费力不讨好,不仅会被打成太子党羽,屈遭诬陷,还会被指假案陈情,直至受东宫没落殃及,一路贬谪荒凉,可是若查不出什么呢,兄长最多只能算渎职,算能力不足。 虽是无功,但若论过错,也远远好过被判参与党政,还是站错队的一方。 周妩不想在太子与屹王之间选择战队,仁慈之主,未必善治国家,而狠厉之君,焉知不是兴邦之始。 国家命运,历史车轮,非她一人涉力便可干预。她只想护住周家,仅此而已。 既做决,她行动也快,第二日便寻上父亲,在书房,她一番痛哭流涕,把自己数落得罄竹难书,只想表达自己痛定思痛,今非昔比,大彻大悟。 然后直言,为了赎罪,她心甘情愿再赴青淮山,这次,她定要照顾容与哥哥眼疾痊愈,方能安心自赎。 周敬闻听,只淡淡掀了下眼皮,问道:“非去不可?” 周妩坚决表态: “非去 不可!” 她来前已做好和父亲一番周旋的准备,也猜知到父亲为顾及她的名声体面,定不会轻易应允放行,可即便困难再大,她去意已决。 周敬放下手中狼毫笔,置于,平静语道: “若你坚持想去,也不是一定不行。” “父亲,我保证再不任性,一定本本分分,不会给你惹祸……”没说完,她一愣,反应过来后惊讶抬眼,不可置信问道, "真的,真的可以?" 她自没想到会这般顺利。 周敬看着她,言简意赅: "但你不能就这么没名没分地上山,除非……" “除非什么?” "嫁过去。" 周妩一怔,始料不及父亲话锋一转竟提婚事,她错愕不已。 "……不是,我不是不愿,只是这不是我们一家能单独做决的事,容与哥哥和宿师父,他们……" "你不必考虑那些,容宿亲自传信,添油加醋告知说,与儿整天茶饭不思,就抱着几封信发呆,他这次放出狠话来,不管你嫁是不嫁都给个准话,若再推脱,他便给与儿另谋亲事了。" 周妩语气一急: "不行,宿师父怎么能这样!" 周敬顺水推舟,摇叹开口: “容宿话糙理不糙,你若不想嫁,就不要耽搁人家,答不答应的,你也给爹个准话。" 周妩不成想事情这么快就发展到这一步,成婚之事,她原本想等一切风平冷静之后再作打算,现在骤然推前,她未有心理准备,于是难免陷入沉默思吟。 周敬盯了她片刻,不动声色,故意退一步讲, "也罢,你若依旧不愿,那爹也不为难,我现在就给青淮山回信,实情言明。只是此信一旦寄出,便意味着你二人从今天开始,再无任何干系,彼此婚嫁自由……" “我嫁,我嫁!” 她以为父亲是来真的,于是想也不想直直急阻,她怎么可能接受得了和容与哥哥一刀两断,哪怕只为权宜。 周敬看向她,确认再问一遍: “嫁?当真愿意?” 周妩瞥过眼,脸颊微赧: “我才不会拿这种事说笑。” 周敬微不可察地勾 起唇角, "好,那此言说定,我即刻回信,让他们青淮山早做准备!"周妩捏攥衣角,垂头轻“嗯”应声。 她从未计划将婚事提期,原本更是打算孤身到底,独面多舛命途,可如今,父亲与宿师父突然介入,她才从固定思维脱离,意识到自己从未孑然。 容与哥哥,一直是她身后最维.稳的依靠。 第 26 章 在周崇礼正式得朝廷任命,指派随州的前一天,从周府出发的婚车低调出城。 其实上次,周妩与容与婚嫁步骤已行多半,纳采纳吉,请期定亲,她的丰厚嫁资箱箧更是整箱整箱远运至襄城,即便后来多出变故,那些随嫁的钱银物器,妆奁纯帛,依旧存放于青淮山脚下的仓廪府库。 故而眼下,她出发时行装轻简,并且按照父亲意思,周家并未声张再宴,只是低敛邀请了少数族亲,前来府上聚筵。 至于友人,周妩只将婚事将成告知给素素,素素得知她这么匆急就要离京,百般不舍,两人最后在府小聚,抱在一起泪眼娑娑,相约寻机常见。 冯素素回府,暗自神伤,正好梁岩从衙署办公回来,见爱妻郁郁愁闷,忙关怀探问缘由。 "素素,出了什么事,今日你不是去了丞相府?" 冯素素轻叹一声,摇头低语: “本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不该这样伤感,为阿妩挡了喜气。”梁岩没理解。 冯素素继续解释: “阿妩与容公子婚约期久,中间虽是有些误会,但日前总算迎来柳暗花明,有情人终成眷属。" 梁岩蹙了下眉,忙确认再问: “你是说青淮山的那位容公子?容与?” 素素从未与梁岩详说过阿妩的事,眼下不免诧异,意外道: “是他。夫君在京,青淮山居野,难道夫君也听过容公子的名声?" 梁岩: “江湖风云人物,岂会不知,只是周家与青淮山不是关系已经交恶,何来添喜一” 冯素素看过去,疑惑问: “你听哪里传来的小道消息,怎会呢,阿妩现在一心都在容公子身上,你都不知,她与容公子才短短分离几日,就已经在我耳边念叨了无数次想念,两人腻歪如此,正是最甜蜜的时刻,又怎会舍得彼此相断?" "夫君还不知晓呢,阿妩今日已经坐上婚车,远赴青淮山了,因为周伯父顾及京中风声,所以这次周家选择低调行事,今早我出门也是为相送阿妩,只是周家人处处不愿对外声张,我便没有事先向你告知。 梁岩不可置信: “可圣上寿宴那日,你亲口对我说,周小姐进宫是为远远相见屹王殿下一面,难道此话只是玩乐之言?" 冯素素歉意一笑: “阿妩那日只是在府无聊了,加之周伯父近来 对她管束严苛,她没地方可去,我便主动提议带她进宫参宴解解闷,至于那个说辞,是我看京中贵女多以此为由,便随口说的。" "随口……" 梁岩得知全部真相,脸色一瞬微滞,他叹了口气,立刻寻了说辞出府,紧接策马疾奔屹王府。 几日前,军中部将随口玩笑调侃,说殿下回京只正式在百官面前露了一面,便引得无数贵门少女桃靥相争,于是纷纷猜说不久后的圣上寿宴,定会有更多女子前扑后继进宫参宴,只为一睹殿下冠绝风采。 当时此话不过军中一乐,梁岩听完顺势联想到素素先前提及周家小姐,似乎也有此意,于是随口 道出,周丞相家的千金也有进宫意愿,甚至特意寻他夫人帮忙,只为相见殿下一面。 他说完,原本无心参与这些话题的屹王殿下,骤然转身盯看向他,对方聚眸,目光如炬,像是不可置信。 “你说谁?” 梁岩微诧,如实回: “丞相府的千金,周妩,周小姐。” 萧钦听清,面容浮出一丝震惊与错愕,他本是喜怒不轻易显于表色之人,这次却鲜少失态,直至良久,才终得平复。 梁岩擅观人心,洞察心事,或许旁的武将并未觉察殿下有异,可他却有明显感觉,周小姐对殿下来说,似乎意义非比寻常。 怀着当初就有的猜测,又骤然得知周妩此次出京竟为婚事,直觉使然,梁岩只觉此信应尽早带给殿下。 他没敢耽搁,直奔屹王府去。 周妩出行虽一切从简,但自身行头、钿钗礼衣,并未委屈半分。 她身着的大红色金丝缀云嫁衣,绣样出自江南名手亲裁,衣料做工皆属上上佳品,而且发髻簪钗佩带华丽,弄妆半妩半纯,加之眉尾稍扬的神容,将她素面朝天就浑然天成的媚感再自然提升一二,仿佛只要轻挑一眼,就能轻易摄了相视者的魂。 霜露同坐车厢照看,期间忍不住暗悄悄向自家小姐打量,她目光先落在其半臂可握的纤细腰肢上,之后自然上移,扫过那片明显被撑得满当当的布料,眼睛不由眨巴两下,片刻后,霜露小脸赧红,心虚避过目去。 她心想,以前小姐是姑娘家的时候,为显行止端淑,有大家风范,日常着衣裙出行都会刻意在衣着最里裹上一层束胸,只为能 勒平一些,别显那么乍眼。 可惜小姐天生的绝妙身子,却成了少女的闺中苦恼。 但以后,小姐正式嫁作妇人,这方面应不再成顾虑,尤其,霜露亦觉总带束胸布到底对身子无益,她先前服侍沐浴,都不知感慨过多少次小姐一身雪肤吹弹可破得皙嫩,纤秾合度,有掐收有聚拢,合该大大方方自然着衣才是。 而且嘛,霜露觉得容公子,也就是未来姑爷,应也更愿小姐像今日穿嫁衣这般,自然不束,媚态无骨,天然彰映。 "霜露,你发什么呆?" 被一声提醒,霜露眼神飘忽了下,赶紧收回目光, "奴婢,奴婢只是在想,小姐穿这身嫁衣实在极美,想来姑爷看了一定惊喜。" 周妩被霜露这份上赶着表现眼力见的架势逗得忍俊不禁,她挑眉: "姑爷,这么快就改口了?" “嘿嘿,反正早晚嘛。”霜露灿然一笑,接着想到什么,又道, "对了小姐,你身上这套嫁衣和 先前那套十分相似,不过都很好看,可是出自一位绣娘之手?" 周妩摇头,轻叹了口气: “不是同一人,但都是南苏那边的坊间名手。其实我身上这件原本是先前嫁衣的替补款样,之前那套被我好端端白白浪费掉,实在可惜……不过说起来,此事还要感谢嫂嫂,若不是她未雨绸缪,事先提醒我多备一套,眼下我势必手忙脚乱,临时不知去哪里再寻一套合衬的嫁衣。” 霜露: “少夫人向来是心思细的。对了,还有一事,纵然出发匆忙,奴婢还是赶在出发前,将咱们上月从京中成衣铺新订的衣裳取了回来,虽然有些款式复杂的目前还未做完,但笼统加起来,怎么样也有七八成已完工。" 周妩都快忘了这茬,没什么概念地问道:“七八成的意思……大概有多少?”霜露摆手笑回: "不多不多。"也就满满装了三大箱吧。 那些衣样,件件都是京城最新款式,明丽大方,乖巧温和,轻薄妩媚,总之各式都有,霜露早就想好,青淮山门徒常年一身暗色黑衣,容公子更是如此,那等到时小姐上了山,明媚笑颜,鲜妍服饰,一身色彩着身,定能叫整个青淮山都相映生辉。 思及此,霜露不忍弯起眉眼,从小到大,她与另外两个在芜兰苑服侍的丫 头,都格外爱好给小姐装扮,她负责衣饰行头,而知春知夏则擅贴妆挽髻,此番出京,她们都跟之同行。 周妩不知霜露在琢磨什么,不过嫁衣好看,她亦欣然。 上次,容与哥哥未能仔细看清她身着凤冠霞帔的娇靥模样,便被她煞风景地一通搅扰,之后她又要死要活,百般为难,致使场面混乱,再无半分的婚嫁喜气…… 事情已经过去一月多,可每每回忆起,只要一想到容与哥哥那双因失落而黯淡下的眸子,她都懊悔要命,所以这回,她定要圆容与哥哥的心愿。 新婚之夜,她会打扮得得体漂亮,用最佳的倩容去相见;洞房花烛,她更要努力将先前阴霾统统驱散,留给容与哥哥最美好最动容的回忆。 言行一致才算真正的补偿,这远远要比那些空话,强得多。 行了整日,车队晚间在沿途旅店过夜,周妩也实在乏困,晚饭没吃多少便早早歇下,第二日清早,他们一行人收整行装再次上路。 依京城到青淮山的距离,他们赶路两日应是足矣,途中,为顾忌周妩身贵体尊,不适沿途颠簸,队伍刻意放缓了些行进速度,但傍晚前进入襄界,赶至青淮山脚应是足够。 襄界近来连日阴雨,主路又经山林,领路护卫赵颉怕入深林有遇泥流的风险,于是在经岔路时向周妩提议,为保险起见,队伍或可绕行偏道,如此路程虽增,却不会误了今日上山的计划,而且马车平道行进也能更舒适些。 周妩看了看天上乌云密布,也觉此刻确实不适入林,她被说服,点头同意了赵颉的安排。 可是,当他们经行偏路,刚至天色蒙蒙暗之时,沿道忽落滚石,由于石落突然,队伍众人下意识避祸,很快乱作一团。 周妩掀帘查看情况,就见滚石之后,一群蒙面山匪执刀从两侧山坡气势冲冲而下,赵颉立刻警戒带人团团护住婚车,可对方以人多为势优,且个个身怀功夫,很快便寻得防御漏洞,意欲抢财抢人。 见势,赵颉立刻怒厉以威慑, "尔等何人,简直胆大包天,这是官家车队,你们这些山匪野徒岂敢劫拦?” 霜露在后忙也提醒一句, "赵副将,快给他们亮下令牌。" 匪徒在野,劫道过活,看他们陌生面孔,且身带财货,骤起贪心也是难免。赵颉举牌亮明身份,只想他们得知过 客身尊,若识相退去,他便与其井河不犯,不去追责。 他端持马上,再厉言开口: “尔等看清楚,这是丞相府的车马!若敢不敬,小心丞相请旨将尔等安身立命的山头铲除干净!" 此话一出,不想对方猖猬至极,不屑一笑, "你们说是丞相府的人就是丞相府的人啊?怎么,坐在车轿里的还是宰相千金不成?笑掉大牙呦,新娘出嫁就带这么点行头,都不够磕砂的吧,老子顺道把你们劫了,正好省了你们丢人现眼哈哈!" 盗匪嘲讽狂笑,完全没把赵颉放在眼里,赵颉气极而怒,挥剑下马,欲将蛮盗砍杀。 眼见双方就要交互厮杀,周妩不想喜日见血,于是忍下听其有辱相府而觉的不悦,掀开车帘,露面拿出象征身份的云牌,瞠目立威。 “这是丞相周宅的信物,可象征身份,我知晓你们靠山吃饭,劫路求财也只为生存,所以并无意与尔为难。我可将云牌暂时交给你们,凭此牌你们得我一诺,之后可自行到丞相府领些银钱过活,可若尔等不领好意,依旧冒然对我们出手,那便承冒得罪朝廷命官的风险,孰轻孰重,已是显而易见。" “更何况,如尔等所视一般,我们行装随携的钱银并没有多少,反倒衣衫裙袂装得满箱,如此无用之物,实在不值各位动刀一回,倒不如好汉们今日就给我们行个方便,将大路敞开?" 周妩一番周全说辞,极言利弊,自以为能说服匪徒。 可是对方头领见她现身,立刻双目放光,听完她的劝言后非但不理,反而愈发态度轻佻,大言不惭地说着什么,山上正好缺个压寨夫人,今日能和美人山隘相见,便是有缘。 赵颉听不下去,大吼一声,冲上前与山匪厮打在一起,双方混战焦灼,原本兄长为她选挑的护卫个个强硕,可怎奈山匪人多势众,僵持良久后,明显是赵颉这边落入下风。 趁着赵颉被四五壮汉围攻,分不出身之时,领队匪头眼疾手快趁机钻入马车,他踹下车夫,又将霜露从座位上粗鲁扯拽起来,霜露为护主,不管不顾死死咬住那人的手腕,对方吃痛,丝毫没留情地将她一把扔下车去。 周妩被困在内,惊心难定,以为将要命丧于此,那人挨近,一把劈在她后颈,她昏晕瘫倒,意识彻底失去前,她看到那匪首坐在前辕,勒握缰绳,挥鞭驾马而去。 隐隐 的,她似乎听到霜露在后的哭声,以及副将赵颉声嘶力竭的怒喊。再之后,意识全无…… 醒来,脑袋闷痛不已,周妩艰难睁眼左右环顾,陌生的木屋,落尘的地板,像是正身处于被弃置的仓库,她辨不出这是何处,想挣着起身,却发现手脚皆被绳束。 难道这里就是那群匪徒的大本营,沿道的某处山头? 周妩先有如此猜想,可很快自否。不像。 那群人虽是做了着装上的伪装,又故意将自己的言行类如山贼,可他们与赵颉交手时却人人尽显功夫不俗,不落弱势……试想,寻常占山为王的山匪,又怎么会打得过亲身经战的兵将,这群人明显受过专业武练,必然不只是山匪那样简单。 可若不是山匪,又有谁与她存怨冗沉,至于煞费苦心追赶至此来劫人,尤其此番出行,她并非向外声张行迹,实在不知疏漏出在何处,引得祸患。 周妩想自救,可头脑昏晕的沉闷感还在,后颈更隐隐作痛,当下,她一身红衣凌乱,领口也崩开了两颗系纽,凄苦境地,她心头一时凉意覆涌,危险未知,若说丝毫不惧不怕,那是自欺欺人。 她无助望着窗外压抑而下的乌沉天色,不敢冒然出声呼喊惊动贼人,只想此处与襄界临近,不知容与哥哥能否闻信,只她落难的消息。 无助之下,她惴惴不安,甚至开始不忍作想。 若上次城郊分别,便是两人今世的最后一面,那她很后悔,没能与他多相诉几声情谊衷肠。 青淮山,宗门正厅。 容与换下往日常穿的玄黑衣袍,今日着了鲜艳的红,他发冠挺正,俊面如玉,宽袖衣袂背在身后,身形正凛如松。 他立站堂前,紧眉一动不动盯着铜鎏承台上的红烛,上方青色的焰无根摇曳,蜡油燃融点落,蔓延至莲花底座,又渐沿朱红杆向下淌流。 误了吉时,又再过去两个多时辰,容与方才目睹师父从面色带喜转而不耐,最后恼怒拂袖而去,同时下命封锁山门,不许外人进入。 他知,这是师父一时恼怒才出口的气话,他以为阿妩再次失约。容与一动不动,直至身后影徒再来汇报。 "门主,山下的弟兄们还是没见到京城方向奔来的马车,向更远去探,仍无踪迹。"闻声,容与侧了下肩身,声音微微沉哑, "知道了,继 续去盯。" 影徒领命退避。 容与摩挲着拇指上的骨戒,沿着银质脉络拂擦,遍遍反复,以压抵心头浮躁。 哪怕至此,他依旧相信阿妩会来。 其实几日前,他被临时告知,师父正与周相相定婚事重办的事宜,骤然得知此信,他心中首先忧虑的便是阿妩的意愿,上次,她便因不堪长辈之压,心有逆反,而至行了偏激之举,他很怕这次阿妩依旧排斥。 即便他相思之心已成煎熬,日盼夜盼,可他依旧希望,阿妩能开开心心赴约青淮山。 很快,京城来信,言说阿妩已点头同意婚事,得知消息的瞬间,他有片刻的愣然与恍惚,但更多的还是喜不自胜,他积极准备,命人用红绫彩绸将暗沉无鲜色的青淮山上下装点一通,记得她在丞相府的闺苑前后都环着花圃,他又吩咐手下人寻来各式花样的琉璃瓶,置在婚房四处,插摆鲜花团簇。 他更想亲自下山相迎,却被师父阻止。 师父这次并没平素那般好说话,他态度坚决言告—— “青淮山不是谁想来便来,想走就能走,上次她自己选择背离而去,那这次,哪怕上山的路再艰难,她也应一步一步自己迈阶而上。" 这不算为难,但容与依旧舍不得阿妩辛苦。 他没有违背师命下山,却是坚持守在宗门门口,在正午的酷热中直直等了三个多时辰,可是,直至菜肴渐凉,酒香飘散,山门依旧未显客临。 直至天色暮晚,他重回厅堂,影徒已散,师父不见,甚至新蜡都已颓然。容与静立良久,盯着又一滴蜡油燃落,他拳头攥了攥,转身扬声吩咐。 “来人,备马!” 向塬从外进门,面色不佳, “师兄,你要去哪?丞相府两次三番羞辱我们,也难怪师父气成那般,你别怨我说话难听,依我看,现在这门婚事看起来简直就是一场笑话。" "住口。”容与口吻带怒,不容任何人轻视此约,他执拗道, “我信阿妩不会失约,她若不想,来信时便不会同意,或许她是有事耽搁,也可能是途中出了意外,我亲自去寻,回来定给师父一个交代。" 见师兄当下不肯死心坚持下山,向塬只觉此举是自取其辱。 “师兄!你这样,别人说不定只 当你是自作多情,若你直奔到京城,却见人家千金小姐根本没把约定当做回事,甚至连门都没出,你又如何自处?" "若真是那样,好歹可以确认她没有途中遇险,我认。"说完,容与不顾阻拦独身下山,策马奔寻一个答案。不管旁人如何说,他只愿相信他的阿妩。哪怕遭背弃,他也只听她说。 玉莲楼,后山私苑。 闫为桉坐在密室间,手执信鸽暗令,面临左右为难。 父亲闫衡早已耳提面命过,督促他勤于练功,不招惹朝中权贵,只一心发扬玉莲楼这番祖宗基业,他便闭眼能安。 闫为桉从小受教,他当然也想带领楼中兄弟更上一层楼,可他生来资质平平,并非练武之材,或许勤能补拙,可他面临的对手却是如容与那般天赋卓然之辈,他没办法再走寻常路。 尤其,若青玄门再与相府为盟,那玉莲楼只能更处被动,于是,面对屹王恰时伸来的橄榄枝,他才欣然接受,并瞒着父亲,将今年新招收的一批弟子,应允给屹王随时调遣。 闫为桉想的是,青玄门从此背靠相府,后面更有东宫撑腰,而玉莲楼与屹王殿下成盟,也不算落了弱势,即便他献出百位楼中弟子,依旧不觉有亏。 只是眼下,玉莲楼与青玄门比武刚刚结束,父亲正督促紧,他无意此时惹祸,可屹王殿下却突然下命叫他劫了周家的婚车,闫为桉接到急信,自知拿到烫手山芋,当即只觉万分头疼。 可又有什么办法,现在不为殿下显忠心,先前所有铺垫的努力全部白费,这次行事,他知晓会将容与彻底得罪彻底,可想起上次在青淮山擂台,他与向塬对自己的羞辱,闫为桉手握成拳,越想越恶从胆边生。 或许,这次就是最佳的报仇机会。 手握他的软肋,就是要容与给自己跪下,他又何敢有半分的迟疑?怀揣报复心理,闫为桉心中惧意渐消,转而换作腾腾的恶意。 容与少年成名,端持姿态惯了,尤其他那从上睥睨的目光,真的很叫人讨厌。若他今日敢来,他便要他在自己面前,在他心爱的女人面前,彻底矮下去。这样想,闫为桉愈发兴奋至极。 容与奔至襄界边碑,并无发现有异,再往前经过岔路,一边山林主道,另一边狭窄偏路,思吟片刻,容与驾马奔向小道,一路狂驰。 阿妩身娇体贵, 也微微有些娇气,他依凭对她的了解,猜测她若来此,定不会去走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山道。 奔至一半,容与忽而勒马。 他眼睛还未恢复完全,当下的耳力嗅觉相较更为敏锐,行至此,鼻尖忽的嗅到空气中一股若有若无的血腥味儿,他心下一凛,遂下马探查。 “唔唔……” 有动静。 容与蹙眉向前,大致辨出有人被困荆丛间,且被封住口舌无法呼救出声。 他疾步过去,将方才出声之人口中被堵的干布拽了出来,对方瘫倒在地大口喘上几口气,再挣着起身时,似乎认出了他。 "你是……容公子?" 容与闻言,心更沉,他一把扯住对方衣领,没心思去管顾手下力道,将对方牵制得差点直接趴地。 "你是相府的人?" “.…是。” “你家小姐现在在何处?”容与声音显急。 赵颉心虚错过眼,立刻跪地认罪, “是我无能,一个时辰前遇到拦路劫匪,我没能护住小姐,小姐被贼人带走,已不知去向……" 劫匪? 此地正属青玄门与玉莲楼管辖范围交界,常有两方门派弟子比武切磋,有哪伙贼人不知死活敢在此处出没,容与听都没听说过。 他确信此事绝没有那么简单。 岔路向东,是青淮山方向,然而向西,却直通玉莲楼。容与心中有所猜想,又问:“与你交手那伙人,有何特征?” 赵颉如实回: “交手起来,他们似乎并不像寻常山匪,每人出招都有模有样,并非只会用蛮力的山野村夫,如若不然,他们又岂会是我们的对手。" “他们不是山匪。”容与笃定,说完又看向他身后,灌丛中已躺倒一片,他指了指,问,"这些人怎么回事?" 赵颉: “都被敲晕了。我人高马大,身体强壮,打我的那人力气也没用实,这才比他们早醒一刻。" 容与不再耽搁: “还能不能起身?能走的话跟我走。” 赵颉此刻只想将功赎罪,立刻应言: "能!姑爷,你方才说他们不是山匪,那究竟是何身份,竟然这么 大胆子敢绑架我们小姐。" 容与听得这声陌生称呼,眼神微动,但很快沉静。他重新上马,回: “是玉莲楼那群杂碎。” 到达玉莲楼。 容与直接扬言要面见楼主闫衡,只是他说完,并没有给守门弟子向里通报的时间,他破门而入,无人可阻。 闫衡座下首徒房善,见势带人来阻,可他根本不是容与的对手,只过三招,便无还手之力。 房善被打得退后几步,问道: “容门主,青玄山与玉莲楼之间素来就是井河不犯,如有切磋,也都是提前拜帖相邀,何必如此无理,直接上门胡闹?" 没等容与多说,赵颉在后忿忿: “就是你们的人劫了丞相府的婚车,又带走我们小姐,方才你使的招式,跟先前伪装成盗匪的贼人有七八成相似,证据确凿,还敢抵赖不成。" 房善蹙眉: “劫了婚车?这不可能,今日我楼中弟子并未有人下山。”说完,他忽的想起少主傍晚出门,行色匆匆,当即心头暗道一声不好。闫衡也被动静惊扰到,出门见到容与,先是错愕,后听房善附耳轻语几声,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那混账东西去哪了?” 房善思吟片刻,只好如实答: “在后山。” 容与听清,已经不再顾小辈礼,他执剑伸前,沉声寒道: “带路!若我妻在此伤到丝毫,今日必叫你玉莲楼见血。" 闫衡自知理亏,嘴巴嗡动两下,只好叹息下命: “走,去后山!” 后山密室。 闫为桉看着面前怯如小鹿的一对水眸,心头直起躁意。 一身红嫁衣,白皙脖颈如白玉凝脂,即便在昏黄烛光掩映之中,依旧似一掐便能透水的娇嫩。 生成这样一副妩媚模样,果真人如其名,也难怪容与牵肠挂肚,更惹得屹王殿下对其魂牵梦绕,势必想要得到。 闫为桉手里把玩着着两个白瓷瓶,上次为寻五噬散,他各处寻蛊士,也因此齐购了不少妙药。 这一瓶,食药一颗,功力尽废,越是武艺高卓之人食用,便越效果明显。另一瓶,闫为桉倒出药粒,同样掌玩于手心。 这是可致幻的合欢药,听说效力强绝,他当初被蛊士忽悠着一并花重金买来,他伸手扒拉着这两颗形状相 似的药粒,笑着看向周妩,嘴角笑容不怀好意。 “若不是有那人在,我还真拿小姐来试试药。” 周妩目光戒备,她早已认出对方身份,前世,闫为桉继承玉莲楼楼主之位后,总与青玄门不对付,两人因几次徒众冲突,得以会面。 知晓他是容与哥哥敌对一方,周妩愈发不安,他派人将自己劫来,不知又要如何生事,借机为难青淮山,周妩简直恨透他。 "不理人啊,看着是个惹人怜的小白兔,没想到竟是个烈脾气。" 说着,闫为桉伸手想碰周妩脸颊,可手刚刚探出,身后房门骤然被强力击打开,他蹙眉回头,看到一人身影背月色而立,挺拔而威然。 除了他还能有谁?可闫为桉完全没想到人会来的这么快。 他反应一瞬,当即拽起周妩,又眼疾手快从腰间拽出匕首,抵在她白皙细弱的脖颈上。“容与,别乱来,你女人在我手里。” 容与不敢妄动,匕首锋刃寒光映眼,眼见阿妩颈上显出血痕,他只得压抑杀心,原地滞步。“闫为桉,不要伤她,上次比武,你若生怨气只管朝我来,我可以不还手,只要你放她。”闫衡随后赶至,当下眼见为实,他心里对自己儿子的卑鄙行径实在失望透顶。 "孽障!还不快把人放了,你还嫌玉莲楼的脸被你丢得不够不成!" 闫为桉: “爹,你懂什么?我这样做才是未雨绸缪,是真正在为玉莲楼谋一个好出路,你那些老旧一套,早就过时了。" 说完,他执匕首力道更凶,目光直直盯上容与。 “容门主方才亲口说,有什么都冲你来是吧,那行啊,我现在手里这颗药,吃完武功尽失,为了她,你敢吃吗?" 周妩听得心凛,她忙冲容与用力摇头: “容与哥哥,不可以,不要答应他!” "不答应?那你就得死!"他故意说着狠话来威逼。 实际,若容与不从,他又何敢违殿下之命,眼下对峙,他是为私仇。眼看周妩颈上有鲜血浸出,容与急道: “是你说的,这颗药我吃下,你便放人。” "自然如此。" 容与: “好,拿来。” />闫衡到底是武林正派人物,哪里见得闫为桉行此不义之举,这是趁人之危,可鄙又可耻。“混账东西,谁教你的肮脏手段!” 闫为桉行至此,只差临门一脚,怎会轻易放弃,他对父亲的殷急提醒全然置若罔闻,空出一手将药粒远远抛给容与, "吃!" 周妩为不显弱势,方才一直生生憋着泪水,可眼下,眼看容与哥哥要为自己犯险,她眼泪止不住汹涌。 "不行,不可以,容与哥哥,你不能自废武功。" 身为武林中人,宗门之主,自废武功与自弃生命无异,她如何能许。 闫为桉目睹着二人情比金坚的模样,摇头轻啧了声,他掐紧周妩下颚,眼神愈发兴奋, "他若不听话,我便立刻要了你的命。" “别动她!” 容与无法眼睁睁看着阿妩身受威胁,或许继续僵持,能寻闫为桉的疏漏,可他无法赌,更不好赌。 接住药丸,他没有拖延,张嘴吞咽进腹,紧接骈指点戳自己心脉,做好最坏的打算。 见此情状,所有人不敢出声,纷纷屏息而立,闫为桉抬眼冒光,像是忍着激动,闫衡则不敢置信,心头瞬间怀愧与惋惜。 “容与哥哥!” 周妩大呼一声,不顾危险,拼尽全力在刀刃束缚下挣扎,闫为桉得逞放手,自不会伤周妩性命。周妩勉强奔至容与身边,浑身发抖。 容与不顾自己,率先拉住她的手, "怎么样?别处有没有受伤……" "不……不可以吃,容与哥哥你快吐出来!"周妩一边摇头,一边全力想为他催吐。容与制止,拉住她,语气竟是轻松, "这种药,入体即化,转瞬循环,不用费这个力气。" “那该怎么办?” "不怕。" 到这时,他还只想着要如何安慰她。 周妩控制不住泪如雨下,她咬牙转头,怒极瞪向该死的闫为桉。 闫为桉丝毫不心虚,就这般得意回视,此刻,他执着想看容与狼狈倒地的模样,见他颓然,他方能解心头愤愤。 可是,直至半响,依旧未见容与吐血,闫为桉蹙眉嘶了声,终于后自 后觉意识到,似有哪里不对劲。 他伸手,看着掌心余剩的那一粒药,它似乎和方才扔出去的那粒没什么区别。妈的。 闫为桉心里暗骂了句脏话。 难不成是方才一紧张,他无意将药混淆……所以,他是把周妩还回去的同时,还顺势给容与递去了一颗效强媚药? 没等闫为桉反应过来再说什么,闫衡已经沉脸奔去,他一掌打过去,将闫为桉伤至吐血,遂大义灭亲厉声开口: “容门主若被你害得功力尽毁,那你爹我就陪着!你这药,再拿一颗给你老子吃!” "爹,这药……" 这药你老人家可不能吃啊。 周妩现下根本无心思去听他们父子二人你来我往的对话,她满目担忧望着容与,看他额前生汗,猜想他正身承万分的痛苦。 她哭腔喃喃: “容与哥哥,你功力修炼不易,十年辛苦,怎可毁于一旦……是我,是我对不起你……" 说着,周妩不忍啜泣涟涟,话更说不清楚,悲恸在心,连串泪珠相继滴落容与手背。 "不怪你,别害怕。" 他安抚地拍拍她的手背。 可是很快,容与觉察身体有异,慢慢蹙起眉头,当下的反应,似乎并不像散去功力时该承的煎熬与折磨,而是一种陌生的……非比寻常的燥。 很燥,很热。 只有手腕沾着阿妩身上的温凉,方能微微感觉到一丝畅意。可仅是与她沾连这些,远远不够…… 为何散去武功的药会让他生此异状,容与不懂。 然后很快,他心头又骤然生出巨大的空虚感,像是心坎崩裂出一道深壑。而这道壑,只他的阿妩能填…… 第 27 章 屹王府。 沈牧被召进王府书房,看着面前俊容显威的尊雍男子,立刻敛衣屈膝,跪地而拜。 经别三载,往事历历,物是人已非。 犹记得三年前,殿下尚是根基不稳的戍边皇子,他则是赴京赶考的窘困书生,因被偷走盘缠,他身无分文,潦倒狼狈无依,幸得殿下帮扶,施舍钱银,他才重得入京机会。 那时他还并不知,自己所受恩赐竟因一双眉眼,一张与殿下面容轮廓相似的脸。 如今,昔日不受圣宠的皇子扬势而归,一朝成为皇位继承的热门人选,不仅战功卓著,更惹无数权贵争相攀附,而他自己,进士及第,终也不负十年寒窗苦读的清贫。 “起来吧。”萧钦在上示意。 沈牧闻声,伏首更低,坚持长跪不起,以请责罚: “臣,有负殿下嘱托,未能完成指命,甘愿领罚。" 萧钦背靠着太师椅,坐姿慵懒稍侧,面容隐隐显出疲乏。 闻声,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阖目养神,良久才道: “此事不怪你,是闫为桉自作主张致你计划有失,本王知晓你已尽力,起了吧。" 沈牧再拜,这才应命起身。 静立半响,见屹王依旧未有开口打算,他犹豫启齿,主动问道:“殿下,闫为桉情绪易浮,不堪重任托付,殿下为何要将阻拦相府婚车的任务交给他,他与青淮山素有旧怨,若是……" 没等沈牧把话说完,萧钦抬眸睨着眼,将其冷冷打断, "周容两家的婚事,你看起来,似乎比本王还要在意更多。" 沈牧一滞,立刻摇头做否: “微臣只愿为主分忧,绝不存半分私心!” 萧钦静静审视,忽的一笑, "你紧张什么,不过有小人谗言,本王也是无意听得,并未将它们放在心上。" 面对屹王的喜怒无常,沈牧垂首不敢应。 萧钦收了笑,又说: “将任务交给闫为桉,是因玉莲楼所据位置正在襄界,那是相府婚车的必经之地,也只他的人能做到提前设伏。至于江湖门派之间的私仇,本王不感兴趣,这次沿途阻劫,是本王安插于玉莲楼的心腹亲自乔装,只要闫为桉不至于太过荒唐,此事便无忧。" 听言,沈牧还是放心不下,在殿下面前 ,闫为桉自是收敛伪装许多,可他却知闫为桉私底,究竟是个怎样的无赖货。 他睚眦必报,又擅斤斤计较,若此番他一意孤行只顾自己得失,那势必会使殿下计划出现诸多纰漏,容与是何等人物,只一个错漏便能掀翻整个棋局,沈牧越想越不由捏紧一把汗。 他迟疑又说: "殿下,就算闫为桉可信,我们也不能将周小姐久困于玉莲楼,先不说青玄门,就是相府,怕是得知婚车遇袭后也会找人找疯不可。" 萧钦面容不悦,并不喜沈牧主动提及周妩,于是语气稍稍透着不耐: “眼下关头,你还有什么更 好的主意?东宫那边已有动作,本王现在分不出心思相顾其他,你去替我叮嘱闫为桉,势必将人好好伺候着,若有半分闪失,本王拿他是问。" 沈目依旧觉得不妥,他正想再说什么,可这时,门口守兵进来通报,告知青嘉公主带了补汤来给殿下探病。 萧钦闻言,脸色沉了沉,挥袖下命驱逐: “不见,让她走。” 看着萧钦沉肃的神容,兵士硬着头皮,到底还是好心帮忙传了话, "殿下,公主还有话要属下相传,她说上次宫宴未得机会与殿下相述几句,但阔别多年,她对兄长甚为思念……” “够了!” 萧钦不耐烦,也不知为何情绪起伏如此之大,言落后,又顺手将案上茶瓷用力拂落在地。“哐当”一声,碎瓷满地,萧钦目光视下,怔然出神。 听到这儿,沈牧识相退避而出,并不知最后殿下到底允没允公主进府探望。他只凉凉心想,分不出心思?依现在的情况,殿下的确分不出来。 先是寿宴为护圣上负伤,新添一功,而后被圣上高调赐赏,交付兵权,他亲去兵库领军阅阵,此举实际意味着,太子阵营多年来的垄断之势终成破裂,屹王殿下已用行动明确自己争夺继承之位的决心。 然而,除去这些朝堂公事,他一边念念不忘少时的皎皎明月,另一边,或许又生枉顾伦理的禁制妄想。 可是妩妹,合该被全心全意地对待,绝不可被一句‘分不开身’便随意敷衍。 在无人知晓的隐秘角落,沈牧才敢在心中低低唤她一声妩妹,当初承殿下之命,他确实怀有预谋接近,可那场古刹檐下雨,她翩然回眸的瞬间,他心头漏停一拍的感觉却再真实不过 ,那时的心脏漏跳,在今后无数孤寂的黑夜,一声一声地如雷鼓震。 那些巨响是在提醒,他身处泥沼,却妄想拥月的可笑与悲凉。 他一直知晓,他是不配的。 黑云密遮,将起骤雨。 玉莲楼后山山隘,气氛一时凝压,周妩面色沉肃,她命赵颉扶住容与,起身盯向闫为桉,口吻急厉。 "解药拿来!" 闫为桉被父亲打得站不起来,当下半跪地的狼狈模样被美人看去,他心里不舒服,遂不耐烦地小声嘟囔一句: "买来为取乐的玩意,哪有什么解药。" 周妩气极,肩身忍不住发抖, "你们玉莲楼身为名门正派,手段竟如此卑劣,闫楼主,难道这就 是你们玉莲楼的行事规矩,门派之风不成?" 闫衡当然知晓桉儿此举是将青玄门得罪彻底,他闻言一顿,紧接沉目一掌击在闫为桉左边胸口,打得他骤然失去意识,昏晕倒地。 可闫为桉的死活又关她何事,周妩目光凉凉,不知闫楼主此举是真为正义出手,以矫歪斜之风,还是想以此相抵,避重就轻。 若是后者,那他是做梦。 闫衡不倚长辈身份,在前躬身赔礼道: "今日的确是我玉莲楼错失在先,犬子行事虽是荒唐,却不至于如此丧心病狂,周小姐可否能允我为容门主诊一诊心脉?若容门主当真在我玉莲楼的地盘遭遇不测,我闫衡今日在此立下一诺,定承担责任到底,绝不推脱。" 可笑!若容与哥哥功力尽失,岂是对方想抵便能抵? 闫衡正义凛然之词倒是说得好听,可是即便他功力自废又如何呢,他暮年之岁,即将退位,而容与哥哥身为武林新秀,前途自不限量。 如此,谈何相抵公平,谁又稀罕? 周妩没办法宽容,更生不出恻隐之心,当下她只恨不得亲手杀了闫为桉来泄心头愤懑。她向前迈步,正欲再次发难,容与却在后忽的轻力扯住她,开口声音低哑得含糊不清。 “阿妩,先下山。” 听他音调沉闷显异,周妩开口更急, “容与哥哥,你感觉如何?心脉、胸腔、腰腹、四肢,哪里觉得不适?" 容与微蜷住指 ,摇头隐忍道: “无事。” 他煎熬作忍,当下也起怀疑,心想自己方才吃下的似乎不像有损功力的药物,身腹火热异感灼烧,他直起猜疑,或许那药是…… 他蹙眉一顿,眸光深幽,晦暗地望向周妩。 周妩在侧撑着他肩头,抬手为他小心拭汗,见他满眼血丝密布,她忍不住眼尾再次沾泪发红,轻喃着: “我亲眼看你服下药粒,怎会无碍……容与哥哥,对我讲实话好不好?” 容与实在难受得紧,心燥更难熬,趁着头脑思绪尚留有丝缕清明,他箍住她手臂,开口去意坚决, “阿妩,听话。” 为何一直执拗要走,难道就这么轻易放过他们吗?周妩不愿。 赵颉在旁也劝,压低声音小声提醒周妩, "小姐,眼下姑爷身体有恙,我们在此实在势单力薄,若闫衡为顾全玉莲楼声誉,对我们痛下灭口杀手,属下自知不是他的对手,所以,不如我们先走,有仇来日再算。" 赵颉此话一出,骤然叫周妩背后冒出层凉汗来。 闫为桉小人行径,闫衡就真的能一直恪守君子吗? 周妩思吟片刻,心头顿生戒防,方才她一时情绪翻涌难平,这才没有顾量周全,眼下理智思忖一二,立刻点头应允。 见他们要走,闫衡在后忙劝说挽留,诚意相邀他们可于楼中歇息,之后由他亲自为容与疗伤,哪怕耗尽修为也在所不惜。 周妩可接受不得他现在的好心,闻言依旧没什么好脸色,只要求他们立刻备车,不想再与其浪费多余口舌。 闫衡自知相拦不住,当即表态,言告只要闫为桉一醒,他便马上带人负荆请罪,去青淮山亲自赔礼,总之,其言凿凿,将表面功夫做得体面无暇。 周妩不想理会,见马车来,和赵颉合力扶着容与上车,紧接没敢耽搁,三人下山,驱马奔向青淮山方向。 沿路,天气闷沉得令人窒息,黑云覆压,连带林中的鸟雀蛙鸣都显出几分沉闷,一场可预知的暴雨即将来临。 刚行到山脚,雨点淅淅沥沥而落,没过多久,滴雨连串便骤成倾盖如注之势。 赵颉在前辕驭马,浑身上下很快被浇透,他眯眼顶着风雨继续前行,彻底驶出玉莲楼的地盘围界,他这才一边勉强辩着风雨之中道路的方向,一边艰难回头,对周妩言告。 “小姐,我们的人遇劫后,全部被打晕丢置于野丛间,眼下暴雨倾落,不知还要下上多久,如果水位持续增涨,我们若不及时派人去救,属下担心他们会有生命危险。" 周妩脑子很乱,被赵颉提醒,才想起霜露他们还身处于险境。 只是当下,她即不能不顾霜露等人的安危,又不敢耽搁送容与哥哥上山疗治的进程,她知青玄门的容贞师父向来医圣之名远扬,若能及时上山医治,她相信师叔定有办法解那药物之毒,可如此,那霜露他们…… 周妩一时无法作择,容与却强撑着身子起来,开口对外面的赵颉交代。 “你将我们送到青山山脚玉溪边的一处木屋,随后便可回返救人,如此应是来得及。” “容与哥哥……”"照我说的做,他们不会有事。" 情况危急,赵颉只好挥鞭加快行进速度,半个时辰后,马车终于驶进青山,也找到容与事先所指的木屋位置。 青山位于青淮山之后,算其山脉从属,此地前后皆属青玄门的势力范围,故而将两人安放于此,定不会存安全隐患。 下车,容与被周妩、赵颉合力扶进木屋,他坐稳,抬手示意赵颉从博古架上取来一物,拿到手,赵颉不解看向容与。 容与声音不稳,解释说: "这两支青鸟鸣镝是青玄门的联络信号,等到了位置,你将其朝空中射出,夜空骤聚火光,向塬看到定会驰援,到时你将事情解释清楚,他自会助你。还有,你记住,鸣镝事先不可被雨水洇潮,待到用时方可拿出。" "是!那你和小姐……" “我服药之事先不必对向塬提及,此事尚存疑,你们只管合力救人,这里是我闭关练功时的其一居所,隐蔽无患,无需你们分心管顾。" 赵颉应命,拿上鸣镝转身而去,驾车身影很快掩于帘帘阴雨之中。外面雨势实在太大,砸落屋瓦,树枝摇曳,接连的声响在静谧房间内显得十分突兀。 周妩不安更甚,赶紧严闭房门,又落了门闩,做完这些,她重新站回容与身侧,抬手轻抚着他的额温,可贴上的刹那,掌心只觉异样烫热滚灼。 已经这般,那药又怎会如他所说那样并无显效,周妩当即满目忧色。 只是,她 还未质疑出声,容与已骤然抓握住她的手腕,而后贴在脸颊,轻轻蹭抚,周妩微微怔然,他又低首开始虔诚细吻。 掌心的痒栗,引得她愈发难以站稳,她迟疑地轻挣,开口: “容与哥哥?” 被唤一声,容与慢半拍地抬眸,眼底布着猩红血丝,看起来有些可怖,周妩自不会怕他,满心只顾关怀。 “容与哥哥,你到底何处难受?或者,你现在运习一下功力,确认损伤程度达到几分,你要告诉我实话,叫我心里有数好不好?不然我一颗心始终悬着,真真难受要命。" 容与出声,呼吸乱着, "功力无碍,只是很热。" “哪里热?” 他没言语解释,只一把将人拉到怀里,这一坐,无需多言什么,她自能清晰感知。周妩瞬间僵愣愕然,不知他为何会如此。 “是那药的问题……” 容与开口,太阳穴隐隐直跳,他生怕自己不忍失控,可怖的模样会吓到她。可周妩抿了下唇,仍在坚持, "你先运功试一试,我要亲眼看。" 见她执拗,容与只好挥袖扬外,轻力覆灭了数丈之外的光烛,连带博古架上的书本纸张,一并随之哗啦翻扬。 竟真的无事。 亲眼见证,周妩终于松下一口气,可看容与哥哥面容依旧潮红不减,便想此事并非如此简单。 难道损伤功力的药物过了时效,再服便会引人兴奋? 周妩诧疑不明,却已无暇多思,此刻容与哥哥在她耳畔沉喘不断,引得她也备受煎熬。没多犹豫,她扭过身,主动分开跨坐在他腿上,接着轻捧住他脸颊,俯身歪头轻柔低吻。她全程主动,可容与却像极力克制,除了纵容她的胡作非为,并未给予丝毫回应。 周妩直至呼吸不稳,才终于和他唇舌分开,她平复片刻,默不作声垂头开始去解自己红衣外衫,见她里衣露出,容与蹙眉抬手,沉喘出声作阻。 “不用如此。” 周妩摇头, “那药有问题,只能这样。” 容与没法应允,他只怕自己失魂之际会彻底没了理智,若是那样,他冲撞她时又与兽有何区别,只顾施以粗鲁蛮力,像是畜生一样?他绝对做不到。 周妩见他拒着自己,强忍泪意,憋得眼眶 直直发红。 容与看不得她如此失落模样,遂咬咬牙,猛地伸臂把她搂紧,口吻终于妥协, “阿妩,只先吻一吻,如果能压住……" 他话没有说完,周妩温软的香唇便主动堵了过来,他顺势箍上她腰,掌心慢慢移后,给她足够的着力点。 干柴遇明火,一触即燃的热烈。 容与原本以为自己可以克忍冲动,可此刻,他已如枯木自燃,身不由己,更不想由己。 两人吻得激烈,啧啧生响,不知过去多久,周妩晕乎乎的被他从坐怀姿态转为压覆榻上,失魂迷乱之际,她唯一的强烈感觉便是,容与哥哥压她好沉…… 最后,直到呼吸不畅,她才无力伸手轻轻挣他,她勉强得隙,眼神湿热地大口闷喘。她必须得缓一缓,会没命的…… 周妩腰软地撑着起身,稍稍平复,之后合整凌乱衣襟,楚楚可怜地望向他。“容与哥哥,吻一吻可否管用?” 周妩着急想确认他情况有没有好些,可是这一眼,她始料不及竟会坠入一双晦暗显怒的沉眸。 她当然有瞬间的诧异,明明方才他还目光灼灼,强势霸道得好似要将她生生吞没,怎么转眼,眸底便只剩冰冷如寒窟。 为何呢? 容与深拧着眉,死死盯着眼前人,见她一身嫁衣鲜艳而凌乱,再环顾周遭一切,木屋、熏炉、雨夜、雷鸣………他脑袋一阵闷痛过后,记忆出现短暂的混乱,一些虚幻之影一幕幕从他眼前略过,他伸手想抓,却丝毫碰触不到。 半响,他定神,一把抓住周妩下颌,冷冷出声: “就这么想跑,这么想离开我?”闻言,周妩懵了懵。 容与哥哥这个受伤表情,加之这一番隐隐熟悉的恼怒质问……这不是相应了她逃婚之夜所发生的一切。 她下意识伸手,在容与面前晃了晃,随后怀着猜想去问: “容与哥哥,你告诉我,今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容与眼神寒意不减,伸手将她两侧肩头用力桎梏住,他不答反问, "沈牧等在何处,你这样执迷地坚持要去寻他?这一身嫁衣你为谁而着,为何你从来看不到我?" 他声声低诉,惹气喷薄在周妩颈上。 周妩几乎可以确认,当下是那药物生效,才叫容与哥哥将她两次身着红嫁衣的 情景混淆,他以为这是上一次,是她抛弃他的那一次。 她故意前倾身子,几乎和他额头相抵, "谁说的,谁说我看不到你,不如你离我近一些,自己说我眸中此刻映出的是谁的俊容?" 容与怀疑地看着她,似乎是意外她的亲昵口吻,甚至连带手上力道都一并诧异地松开。 "你又想耍什么花招?" 周妩凑离很近,弯唇,主动往他唇角上啄吻了下。容与完全愣住,不可置信地瞪向她。 "你以为如此,我就会放你走,绝不可能!"他脸色已然晕红,口吻却依旧故作恶狠狠。周妩满腔柔意,被他惴惴不安的强撑模样,弄得心头塌软一片。 不知是否天意如此,闫为桉暗中作梗,引容与哥哥食入幻药,混淆时段,如此,竟是意外给她创造了弥补错失的机会。 周妩吸了下鼻,给自己鼓气,而后主动伸手环上他脖颈,语调婉转悠扬, "不走的,你刚才问我,今日这身红嫁衣究竟为谁而穿,我现在就可以回答。" 容与呼吸都停,不安地望着她。 周妩眼波盈盈,眸中似春水映花,她继续道: “是为你,今日是我们的新婚夜,不为你穿还能为谁呢?" 说完,她伸手捧住他脸,抵额传情道: “嫁衣是为你而穿,那便许你亲手将它脱掉,容与哥哥,抱一抱我吧。" 话音落,她手指一勾,轻易将榻侧简素的白色床幔放落,而后抬起腿,脚趾轻轻点戳他心口,相邀之意溢于言表,同时姿态更足够引媚吸魂。 容与用力摇头,似乎还当她是在施美人计,故而极力提醒自己不可就此沉溺。 周妩自有办法,她要再添上一把火,于是主动褪落外衫,敞开前襟,见容与震惊收眸的瞬间,她直接趁其不备钻入他怀里,紧紧地黏,轻轻地动。 "外衫没了,容与哥哥为何还不肯动手,是想来脱阿妩的中衣吗?" 容与紧紧咬住牙,喉结直滚,明显受不住她这样的攻势。 周妩心里抱歉,她知道现在的容与哥哥还正处患得患失,骤然被这样相诱,他一定快疯了吧。她轻轻攀在他肩,撒娇轻嗲启齿, "容与哥哥,中衣也不帮人家褪,难道 你想为我脱下胸……"最后一个字没说完,周妩骤然被他伸手捂住嘴。 她眼睫扑闪还在扮无辜,容与忍无可忍,强行将她扑倒在床,咬牙切齿地警告出声, “你已答应嫁我,哪怕我们还未成全部仪式,但你已随我向宗门列位前辈敬过香,依礼,我可以在此要你,你若再敢招惹,我不会再留情。" 周妩被他扑得心头荡漾,她轻轻呼气以释紧张,紧接弯臂环颈,腿间将他缠得更紧。她附他耳畔,香气幽幽,唇齿嗡动间活像个妖精。 “容与哥哥,我才不要你留情……” 第 28 章 赵颉冒雨赶至先前出事的山路,好在那段地势还算偏高,雨水即便漫涨,一时也淹不上来。 见随从们现在还倒地昏晕着,他几步奔过去,扶起一人用力拍了拍他脸颊,等了半响,对方才终于有所反应,周围这么多人,还有小姐的贴身侍女,并且不少弟兄身上都带着伤,即便被唤醒,也挪动不了几步。 赵颉自知凭他一人之力,行事实在艰难,于是不再犹豫,赶紧从怀中掏出鸣镝,又确认赶路来时没有将箭头泅湿,这才高举手臂,将鸣镝朝夜空而放。 雨幕很深,骤起一簇火光。 为了保险起见,他很快又将第二支射出,只盼青淮山得信,能尽快遣人过来支援。所幸,在他冒雨全力将随从挨个唤醒之际,向塬一身蓑衣,及时率影徒赶到。 四目相对,两人眼神中皆显陌生意味,尤其向塬,明显戒备很深,冲着他不客气地厉声发问: “你是何人,为何会有我师兄的鸣镝信号?" 闻言,赵颉赶紧如实解释,也将事情前因后果简述清楚。 想起姑爷的事先提醒,赵颉并未将闫为桉逼服药物之事说漏嘴,只道玉莲楼行事不义,中途劫走婚车欲与青玄门为难,姑爷知信后一人上门,现已平息祸事。 向塬气恼地暗骂一声,不用想也知,此事定然是闫为桉在背后捣鬼,上次擂台之上,他给的教训还是太轻! 思及此,他只恨自己当初手下留情。 “我师兄他们现在何处?” “小姐受了些惊吓,我便听姑爷安排,驾车将他们送至青山山脚的一处临溪木屋里,然后听姑爷安排,拿到鸣镝在指定位置放射,及时向青淮山求援,然后抓紧将伤者安置。" 向塬这才松了口气。 他先前不敢松懈,并非是因对师兄武力有所怀疑,凭玉莲楼那群宵小,根本连近师兄身侧都成难事,又能成什么威胁气候,可是一旦涉及周妩,师兄软肋外露,很多事便会朝失控方向发展。 闫衡不简单,闫为桉又是个赖痞性子,若他们真以周妩为要挟逼迫师兄示弱,那便十分棘手。好在,眼下一切危机转安。 br /> 赵颉为表感谢,立刻抱拳揖礼, "多谢向公子出手援助。" 向塬拂了下手,懒得客套,之前他误会周妩,暗地里说了她不少坏话,这回亲自来救援她相府随从,就当是间接还个情吧。 连夜骤雨,将整座青山里外浇得清透净亮,枝叶被濯去浮尘,表面泛上一层更鲜的朝绿。 远眺青山外,绵延巍峨的山脉被雾气虚虚实实地遮映,其中,最为壮丽的前山状如猛虎盘踞而息,这只藏锋的‘虎''''便是青淮,也是重峦叠嶂之颠。 青淮山据险,易守难攻,得天独厚的地理优势,护佑着青玄门一脉几代传承,经久持盛。暴雨持久,直至东方隐隐泛起肚白光亮,终才停歇。 木屋内,容与闻雨水落檐声渐弱,侧首朝窗牖方向觑看过去,辨得天色,知晓此刻应是到了卯时,或者更早。 怎么过得这么快…… 因窗牖位置在侧,他探脖远望时,姿势不得不更深地往前抵,他稍动,下面连带牵扯,怀里的人瞬间吸气,紧张地抱住他,轻轻嘤出声微弱的娇哼。 明明才哭过不久,眼尾还圈着红,眼下他还没如何,竟又轻易将人磨出了一汪泪,容与叹息,低首轻吻,以作安抚。 “出去吧……”她小声嗡嗡。 “现在不是你嚣张之时了?” 容与笑,有力的小臂撑在她头部两侧,轻松支起身子,有规律地起伏。允了她是最后一回了,他势必尽用其时,慢条斯理,细琢细磨。 木屋檐角落雨,滴答滴答响得清脆,屋后有条阔溪,水流湍急,夹着断续的蛙鸣,还有隐隐之中,传耳几道深林杜鹃鸟的低嘶……天色渐明,万物生灵沉眠转醒,唯独此间狭仄小屋与外界隔阻,依旧昏幽旖旎,沉欲靡靡。 周妩侧过头,艰难躲过他一吻,他无制,她不得不提醒:“向塬赵颉他们应会在天明后过来,停一停……" 他不满意,抬手掐回她下巴,叫她正面自己,同时方便他继续去咬她的唇。“放心,外面静着。” 他是指他耳里可辨,当下无外人靠近此地。 周妩却不能安心,她眉心轻蹙,无力吞纳,实在后悔自己昨日那番姿态相邀,又在他迷神之际忘我纠缠,她天真以为只要他药效解了便算结束,可怎料他清醒之 后,竟连自己的醋都要吃。 他强调自己身陷幻觉时记忆混乱,那时候的感受如何已全然记不清楚,他不肯吃这个亏,恢复神志之后坚持要与她继续场景重现,那个“他”有的,他本人也必须拥有。 周妩受不住他的强硬,只好勉强点头,却不料再被逼问,他非要知道她方才和那个“他”有过几回。 明明都是他!莫名其妙的问题,周妩赧然抿唇,如何也回答不出口。 容与沉眸不再逼迫,直接付诸于行动,他不知执拗着什么,俯身坚持要比失魂之际的体验多出一 次,不落弱势。 周妩不理解,可这苦头是她自己找来的,无法推脱,于是正面背对,声声嗳求,直至腿弯第四次被曲折,她才哭颤着说了实话。 “可以了,和方才..…一样了。” 容与挑眉,终于知道具体,只是他默了默,再出声时依旧歉意, “这种时候,我可不喜欢平等。” “什么?” 周妩怔然,此刻半分没有最开始的肆意妄为之势,倒更像是无依绦蔓,只能缠绕枝干来获唯一的攀附支撑,若相离,她摇摇欲坠。 容与用手背蹭她的脸,目光势在必得,他沉声回: “我要赢‘他’一次,至少多过一次,听懂了吗? 她不想懂,无力懂。 藤蔓再软都快被抽丝压折断,呜咽断续,隔窗终于打进室内第一道微弱光线。天亮了,大亮。 向塬顾及周全,辰时来青山迎回他们时,还特意命人驾来了马车。 容与提前将一切收拾好,床褥污浊无法再用,他干脆利落直接烧了,之后又从箱箧拿出自己的披风,搭在周妩身上,将帽檐前遮,完完全全将她的脸藏住。 等到院外响起马匹的嘶声,他将人打横抱起,出屋不与任何人做寒暄,直接先将她抱进车内,免受清晨的寒凉。 向塬目睹全程,也瞥见一眼周妩苍白的脸,以为她昨日是在玉莲楼受了伤,于是忙出声关切:"师兄,她没事吧?" 容与摇头,再看车厢内摆设简陋,甚至连个软绵厚毡都没有铺,他略蹙锋眉,直接舍了坐骑,也蜗身进了马车。 向塬看师兄没有心思回话,只觉周妩受伤一事避不可免 ,他不再多问,在前立刻勒命回山。山上有容贞师叔这位神医妙手,若周妩当真有事,还是抓紧回宗门叫师叔过上一眼才能安心。 马车内,容与心疼地把人抱在腿上,有人身作缓冲,即便山路不平有些摇晃,周妩却不觉得没舒服,只是她实在太累,抬手都没有力气,靠在容与怀里没一会儿又沉沉睡了过去。 容与没扰她,只俯身轻轻吻了吻她额头,眼神情浓又含歉意。是有些疯魔了,初次,过于无节无制,他给她的体验一定很遭。 达到青淮山,车一停,周妩便听着动静醒了。生怕旁人觉出有异,这回下车,她不许容与再抱着。 见宿师父已率人等在山脚,她忍着腿间不适,上前福身欠了欠礼,可是刚一蹲,她不忍轻轻嘶了一声,没想到竟连膝盖都在泛痛,他昨夜折她时,叫她屈辱要命。 容与眼疾手快,在旁忧心扶住她,周妩被他一碰,下意识心虚起来,生怕被宿师父觉察出什么。 她已嫁来青淮山,心虚得自然不是和容与哥哥在人前亲近,而是怕被觉出,她身形不稳,甚至当下连路都不敢走实的原因,是因床事过度.… 若真如此,那还不如干脆给她一刀痛快。 看周丫头蹲一蹲都冒虚汗,容宿赶紧叫人免礼,他和向塬所思一致,都下意识认为周妩有异是在玉莲楼吃了亏,他怒不可遏,忍着火道。 “闫为桉那混账东西,竟有胆子毁我们的喜事,如此小人行径,也难怪他爹气得吐血,今晨不到卯时,闫衡已亲自带着闫为桉过来赔罪,还说什么保证没有伤人都是误会……现在我眼见为实,周丫头脸色苍白成这样,连步子都行不稳,还说没有受伤?" 说着,他看向周妩,以长辈口吻关询安抚,"丫头,你别害怕,现在是在我们青淮山的地盘,他们昨日怎么为难你了,你一五一十地告诉宿师父,宿师父一定给你出这口气,好好教训那个混账!" 周妩下意识瞥向容与,和他相对一眼,又赶紧收回目光,同时心脏猛地跳了跳。 宿师父哪里会知道,他口口声声扬言要教训的人,实际就在眼前,她所受的为难,更是全部来自他衣冠楚楚的好徒弟。 容与上前一步,开口为她解围:“师父,阿妩无大碍,只是昨夜受了不小的惊吓,至于腿脚行走不便,是因昨夜冒雨行路不小心摔了一跤,蹭 碰到青石,我已为她检查过,没有伤及筋骨,只需静养几日便可完全恢复。" 容宿见周丫头眼底明显一片青色,明显是受过难的,当即不由怀疑: "当真?"“师父放心。”容与再次保证。 知道自己徒弟有多疼惜周丫头,他都再三说无碍,那自不存疑,容宿放下心来,没有继续探问深究。 周妩在后静静听着两人对话,心里实在大为吃惊,她从不知容与哥哥会擅说谎,并且还说得如此面不改色! 摔了一跤才走不动路的吗? 她不由有些鼻酸泛委屈,被仰折到脚跟都贴到大腿内侧了,不都出自他的一时兴起。还什么碰到青石…… 她不忍吸了吸鼻,一点都不想再理他了! 第 29 章 上山的路微陡,青石阶纵向铺陈,石面中心洇聚着夜雨成洼,倒影出翠绿枝头。 容与朝上望过去一眼,微微思量,接着没许周妩再推脱什么,直接当众将人再次打横抱起,他拾阶而上,阔步走在人群最前。 这么多人在……周妩不自在地轻挣,面色十分为难,可他不停,她只好将脑袋藏进他怀中。幸好,宿师父见状,立刻在后呵斥其余弟子避讳目光,众人识相作散,勉强算是为她解了些围。只是山下有人迎,山上未必人就少。 眼看走了多半的山路,周妩推了推他肩头,细声商量说:“先放我下来吧,可以自己走了,没那么娇气。" "不娇气吗?" 容与脚步不停,垂目,往她粉嫩唇瓣上觑了眼,似乎不太满意。 “现在和我说话,都不喊声哥哥了?” 周妩脸颊瞬间烧红起来,手指攥得更紧,微微错过目光。“不喊。”她闷声赌气回,难得有点小脾气。 “这样。”容与轻笑,并不为难,只是不知想到了什么,脸色透着愉悦,即便被一口拒绝,也依旧唇角微翘难平。 "还在气?" "……才没有,没当回事!" 他的笑就响在耳边,呼吸喷薄脖颈,周妩被痒得缩了下身,不受控地蜷紧脚趾,身体绷僵。所幸穿着鞋袜,他窥不到脚尖细节,可这一点并不值得开心。 想到昨夜,他强势姿态,曲折后又用掌心揉捏她足尖,全程目睹了她动情时所有的细微反应,包括涣散的瞳眸,扬起的皙颈,颤栗的腿弯,还有期间,浑身包括足尖都泛起的异粉色。 那时,他笑声低低, "足弓绷成这样,很紧张?还是,受用?" 周妩快死了! 回答不出。 可一声问完,他又好整以暇,目光俯视,抬手帮她将凌乱在额前的碎发别去耳后,后又疼惜地亲了亲她额心,她反应也可爱,边吸气边像猫儿似的溢出声哼。 “叫哥哥。你叫一声,我撤半寸。” 竟将这作为条件,他无耻。 明明往日,一声容与哥哥她可以叫得那么顺嘴,可当下,周妩只觉骨鲠在喉,一声也道不出来。只是若想脱身,她没 办法只能陪他玩这个游戏,她美眸盈盈得可怜,最终到底妥协对他信任地声 声唤求。 好在他没骗人,满意一声,退离一些,她再唤,他依旧兑现承诺,直至两人仅贴连一点点,周妩着急和他分开,急忙再唤,可最后这声落下去,她得到的反馈却是被尽根。 她没忍住,大哭出声。 不能再回想…… 周妩烧着脸强迫自己回神。 山路陡峭崎岖,又偶有落叶泥洼,容与尽量走得平稳,途中遇一块奇巧大石拦路,他动作大幅迈步过去,因此难以避免地将怀里的娇儿颠了颠。 他立刻安抚, "石阶上掉了落石,弟子们应是还没来得及清理,过了这段路就会好走了,等回去你好好睡一觉,养养精神,宗门晚上的接风筵席你想参加就参加,不想的话就在卧房继续补觉,我陪着你。" 周妩掩了那点面色上的不自在,闷闷道: “既是为我接风摆宴,长辈们又都会出席,我怎有不去的道理?" "可以不去。在青淮山,你做什么都只管顾自己舒服来就好,至于旁的,我去解释,而且……"他顿了顿。 周妩听他话没说完,困惑抬了下眼皮。 容与摇了摇头,启齿不是玩笑口吻,他挺一本正经的, “我做的事,心里有数,回去先帮你上药,筵席咱们不去了。" 周妩刚艰难平复的心绪,被他一言扰乱,幸好他脚步很快,与宿师父他们相隔一段距离,这低低言语只落进她耳里。 周妩被容与抱到一处独幢偏僻院落,位置在后山,相离宗门议事的主堂以及众弟子所居的憩所稍远。 此地周妩是熟悉的。 她知道,容与哥哥喜静,平素练功时更不容人叨扰,故而在很多年前,他便从憩所搬到此地,独处僻静,隔绝喧乱,只是太过冷清,唯一能听闻的耳边动响,便是山林深处的几声雀鸣。 在她上山前,他一直如此独僻而居。 从他怀里脱身,周妩站稳试着迈步,发觉只要动作幅度不大,还不至于时时被牵扯得腿心疼。她走得慢,容与在后耐心地跟。 推门进屋,室内满间缀挂着鲜艳红绸,再往里,见墙面柜架皆贴着喜字,两柄朱杆鎏金烛台置放在彩 屏正前,只是上面的红烛已燃过一半,蜡油流下固附着于莲座红杆,再向旁环视,还有书案、妆奁台,以及博古架上随处都可见的琉璃瓶,里面团簇着各色鲜花,只是花瓣边沿垂耷着稍显颓靡,好像过夜后已失水分。 这些都是昨天的婚房布置,周妩稍定睛,自然看出眼前新设与房间原来的沉暗板肃风格差异很大。 尤其那些琉璃瓶,虽然某人插花技艺一般,但瓶身雕磨精美,明显个个不是俗品。 容与哥哥能找寻来这么多布置在房,可见并非一日之功,他用了心思,却不熟稔,讨人欢心的方式笨拙又显得可爱,周妩心想着,以后家中的新鲜花束,还是由她来负责插放摆瓶得好,不然主枝客枝分不出,叶子挡了多半的花蕊,实在误了些美感。 握剑持弓的有力大掌,做不来这惊喜磨工夫的雅致活,周妩忍不住弯了下唇,过去顺手摆弄了下花叶位置。 容与在后轻咳一声,又不自在地解释一句: “有些蔫了,昨日开得最漂亮,等一会我去换新的。” "没事,现在泅一泅水还能缓过来,可以再摆一日。"容与点头,将周妩扶上榻坐着,又道: “我去取水。” 他动作很快,没一会儿就将五六个琉璃瓶全部换过水,水面没过根茎,保证根部喝得足足,之后又取下昨日燃半的红烛,默不作声全部换上新的。 环视一圈,确认房间所有与昨日并无出入,他走到床榻边沿挨近周妩,又单膝屈地,垂首,亲手帮她脱下鞋袜。 周妩这回没有挣,知晓他疼惜自己,绝不会此刻再起那份心思。 容与抱她平躺下,之后摸摸她的头,哄说: “眼皮还耷拉着,觉得累就先睡一会儿,我去跟师父说一声,叫他们开饭时不必等我们。" 周妩双手揪着被沿,犹豫轻声: “真的可以吗?” 容与笑: “嗯,可以。” 周妩心头忽的感觉涨了涨,她从小恪礼,教之以孝悌,平素在家中时,只要父亲在府,她与兄长都是不能在自己院中的小厨房单独用饭的,他们需向父亲早晚问安,齐家合桌而食。 /> 周妩是有些小叛逆的,表面上规矩习得从来都是最好,训诫也背得牢,可实际心里却一点不以为意,她不爱时时端着,更不愿为显沉稳喜怒皆藏心里,反而性子来时,她更爱撒撒娇,耍耍宝,活泼应对…… 思及此,周妩后知后觉,父亲也许比想象中要更了解自己一些,相比京城深宅许许,他坚持周容两姓联婚,应是觉江湖恣意才会叫她真正自由快乐。 昨夜压根没怎么睡,现下挨枕阖眼,周妩只觉眼皮发沉,于是这一觉安安稳稳,直接睡到傍晚昏时。 再醒来,周妩揉揉眼睛,手腕撑着起身。 目光往下一略,她才发觉自己衣衫不知何时被人换过,她反应了下,准备下榻,可刚一动作忽觉 下面不太对劲,低头看去,脸色瞬间爆红,竟然没穿……淡淡的药味应时钻鼻,她合拢双腿,感知到明显的异样滑腻,又联想先前容与哥哥说过的话,很快猜知到了什么。 趁她睡熟,他已经帮她上好药。 可药从哪里来? 周妩想到容贞师父,却不敢想象容与哥哥要对其如何描述自己的伤势,那里的伤,她羞耻要命,真不知日后要如何再见她老人家的面。 这时,房门被从外推开,是容与,他脸色薄红,浑身冒着腾腾的汗意,像是刚刚武练过。周妩抿抿唇,没出声,只眼疾手快拉过被子往自己身上挡了挡,作用不大,她图个心理慰藉。 "醒了,饿不饿?" 容与问,他手里拿着块崭新的白色棉巾,一边迈步向她靠近,一边抬手擦着自己额前的汗。周妩如实回: “还好。” 容与放下棉巾,随手搭在椅背,迈步过去,站在榻沿边,身子拓下的影笼罩着她。 “睡了多半天,昨晚亏的,应该养足回来了。” 周妩耳朵尖红了,没忍住还是问出口: “你怎么不等我醒,我可以自己上药。” 容与并不觉得他着手有任何问题,只道: “总要有一个吸收过程,睡时正好,感觉怎么样,腻得难受吗?" 周妩抿住唇,摇摇头。 容与坐下,身子降低,她总算可以不再仰视,脖子跟着舒服了些。只是被他盯看得不自在,周妩垂下头,长睫覆下一层淡淡的青影。 “真的没事,你先出去,我换好衣裙可以和你一道去前堂,今早不太舒服,和宿师父见面都没来得及好好跟他打声招呼,实在不该。" “不用在意这个,青淮山规矩少。”容与回着,又用手背蹭了蹭她的脸,亲近不够似的,等她觉痒抬起头,他正好再次开口, "让我看一眼,若是已消肿,就去。" 周妩愣住,忙把被子抱紧,不肯答应: “不用看,已经没事了,我都不觉痛了。” 容与默然,不多说,只静静看着她不动,周妩见状不由感觉头疼,这种侵略性十足的眼神她前世看过太多次,知他如此,便是坚持的意思。 哪次拗得过他呢,周妩轻喟了口气,攥握被沿的手劲悄然微松。 容与见她让步,没犹豫,掀开被衾,动作连贯地分她脚踝,压合腿弯,目光所视无阻,他实际不动也能看清,只是依旧俯下身只为离凑得更近,高挺的鼻尖几乎快碰上,没忍住,他嗅了一口,真香。 周妩被吓到,慌乱之间一脚实实踹在他胸口,之后抽身,立刻藏身被子里。 容与嘶了声,不怪她忽然伤人,他半跪坐的姿势,隔着被子轻揉她脑袋, "放心,容贞师父给的药非常管用,已消了肿。” 闻此言,周妩再憋忍不住,她从被中钻出,气恼地瞪着他。 容与察觉她有情绪,思吟片刻,启齿解释, "方才没实碰到,就只是闻,阿妩在气这个?"这人……周妩抬手捂住他的嘴。 "你害我丢脸,我都没颜面再出去见人了!你实话讲,究竟怎么跟容贞师父求得药?"原来是在意这个。 容与坦言: “我过去,没开口,容贞师父自然把药给了我,这不是什么稀奇事,她这药也不是第一次往外给,不用挂在心上。" "真的?可她怎么知道……"周妩眼圈红得,仿佛快臊哭似的。 “今日我抱你上山时,容贞师父看到了,她原本想过来打声招呼,见你实在没有精气神,便没过来叨扰,不过依她的眼力,应是那时候就发现你不舒服了。" 这话是真,不是第一次往外给药也不是谎话,只是其中还有细分,若遇旁人求药,容贞师父给的一般是含三分药力,稍稍起些作用的 ,那些寻常人完全够用,可是给他时,容贞师父叹了口气,专门从她药庐木架最上一层药匣,费力取了药粉给他。 递过去时,她口吻还甚为心疼: “这粉儿金贵得很,从前只能皇帝的妃子用,我看那丫头上山时小脸皱得可怜,不用这个怕是缓不过来,你也够混蛋,再怎么喜欢也不能这么弄……" “还有,从小也没人教你这些,贞师父便多几句嘴。你是江湖武林人,体魄多强,她一个贵族小姐,浑身哪哪不娇贵,和你这么耗上一宿,没出人命都算好,当是给你个教训,以后注意点,慢慢来,要让她习惯适应你,不能再混了知道吗?" 容与接过手,也接过这顿骂,把话记在心上。拿回去,他刻不容缓给周妩敷上,生怕她会多难受一刻。 周妩听了他的解释,算被安慰了几分,若此事在青淮山已为寻常,她确实不必再过分纠结。容与目睹她脸色由紧张转为松气,只觉可爱要命,他强忍着,最后只克制亲了亲她的手腕。 “确认现在要过去见师父他们?” “要去。” 她既已没有不适,该有的礼数还是要周全,哪怕容与哥哥再三与她强调,她不必拘礼,可她看来,这是礼貌问题,第一日上山,会面是必要的。 容与见她坚持,只要点头依她,他起身,从架子床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一套衣裙,他不懂怎么挑,便找了件颜色艳的,递给周妩。 周妩看他给自己选了身正红色罗裙,不忍弯唇,不过转瞬之际反应过来,那些都是她从京带来的衣物,于是立刻问道: "对了,我的婢女还有那些随从现在怎么样了?" "有的受了些轻伤,不过做过包扎,现已无碍,你的婢女也无事。"周妩现在回想起来还是心有余悸的,当下只恨闫为桉着实可恶! 她脑袋转了转,看向容与,突然提起要求,她抬手指向侧旁,道: "你柜门忘记关了,你能不能就站在这儿别动,隔空运力把它关上?" 容与笑了笑: "这是什么要求?" 周妩小声: “就是试试你的功力。” 容与会意,告知说: "放心,你睡着时我出去确认过,没有丝毫损害,闫为桉那晚所说的话都是唬人的。" r />想到他方才推门进来时确实大汗淋漓,周妩有些信任,可又怕他存心刻意隐瞒,若真有事,他每次都是不肯报忧的。 她灵机一动,很快想了个主意。 这回没工夫顾得害羞了,她快速穿上红裙,挪身下床,跟着鞋急急奔到桌前,拿起桌上水壶就往自己身上洒泼。 再跑回来,她拉他一起坐到榻上,又抓握起他的手,两人以运功的姿势手对手临面而坐。 “我在书上看过,若功力无损时,两人相对运功,你可以很快将我衣服上的湿痕蒸干,眼见为实,我要亲眼看过才能放心。" 见她来回折腾一趟就是为这个,容与不禁摇头失笑。她不信,想玩,他惯着,也陪着。 运功对他来说如呼吸一样简单,可周妩没丝毫基础,还没坚持一刻钟,便被热流窜涌到眼神都快涣散。 "执 “不热怎么蒸干你身上的湿衣,这就坚持不住了?” “能,能坚持。”她嘴硬。 能坚持就继续运,容与平静自如,周妩却晕晕胀胀,口干舌燥,浑身冒汗。 直至衣服被内力完全烘干,她确认容与功力无损的同时,人也彻底软进他怀里,燥得快要烧起来。 很渴,要命的渴。 她环住他脖子,下意识贴唇去寻就近唯一的水源,如此纠缠亲热了好久,她重新活过来,立刻松开他,开口闷闷地怨怪。 “运功怎么是这样的……我感觉身上的水分都快被烘没了,要渴死,好不舒服。” 容与捏捏她下巴,声音挺无奈的: “连声哥哥都不喊,谁许你恃宠而骄,不讲道理的?” 话是这么说,可他还是主动起身端了温水过来,又不辞辛苦,一连为她忙活了三趟,终于叫她喝够喝饱。 周妩被伺候舒服了,眯眼抱住他腰,开始嘴甜起来。 "容与哥哥,你真好。" 容与觑了她一眼,手指戳她额头, "方才可不是这个语气。"周妩仰头开始亲他,哄他, "方才?我只记得方才我们在做这个。" 容与: “那还做吗?” 周妩没说话,主动把自己送了上去,容与熟练反 客为主,热气直冲冲地扑着她。 运了半天功,她以为只她自己渴吗? 第 30 章 后山的独院位离宗门主堂有些距离,为免走路再磨,容与带她骑马下山,周妩侧坐马背手搂着容与劲窄的腰躯,听耳边猎猎风起,只觉凉爽秋意渐浓。 一场暴雨,扑灭余暑,山上会比京中见凉得更早。 她手指摩挲他着身的衣料,发觉容与哥哥身上还穿的单衫,于是立刻提醒他该置厚衣,容与听完莞尔,弯着唇角应道: "多谢夫人提醒。" 夫人…… 周妩怔然,被他脱口而出的正经称呼弄得手指紧缩了缩,就是在前世,他面对自己常是小心翼翼的,哪怕再亲密之时,他相唤的也只是一声阿妩,从未有像方才那般口吻略带戏谑的逗弄。 她心思细腻,隐隐之中已有察觉,大概是她今世爱意释放得早,在两人误会尚浅之时,她已将芥蒂解除,齣静说清,更没有经前世的私奔、背叛、家族衰微……此时此刻,他们爱得纯粹,无人可介入,故而容与哥哥再面对她时,没了先前患得患失的小心翼翼,只余情浓热烈,占有欲强。 周妩贴在他胸前,指尖拽紧,眉眼轻轻地弯扬。 他是对自己愈发显得霸道了,可是这样,也很好。 下马,两人并肩进入宗门正厅。 主堂内里席位将近坐满,见门主大人携新婚夫人现身,堂间众门徒纷纷起身揖礼。 周妩迎着几道目光,被容与高调牵手带进厅堂,此刻二人已褪下婚服,衣着的只是寻常款式的红袍红裙,可红衣并肩,踏进门来只叫人眼前一亮,俨然如新郎迎妇,婚仪正举。 容宿正居主位,满堂只他辈重无需起身,他目光慈然,见孩子们相携时模样如此般配,当下欣慰同时,却不忍更加愤恨玉莲楼那群鼠辈从中作梗,毁了他们准备好的正式婚仪,补办虽是容易,可轻易咽下这口气,绝不可能。 闫老头带着他儿子老早便上山请罚赔罪了,两人被晾在偏厅将近一整天,倒还算能沉得住气,全天一次也没敢叫人催促,可这才哪到哪,方才厨房备餐,容宿特意吩咐敞开大门,大起灶火,将席面做得味美丰盛。 香味远溢,偏厅又与厨房相离不远,里面老的能忍,小的却难挨,容宿明知这滋味不好受,还偏偏连一口水也没叫人往偏厅送,既是负荆请罪,有什么脸往人家地盘来吃吃喝喝? 暂压住心中的火,容宿朝两人招手,示意来坐。他左 右两侧的位置预留都是空的,再后面是向塬,其余弟子也是按辈分长幼有序落座。 “都坐吧。” 容与叫众门徒免礼,迈步带着周妩去上座,站定后看了眼空出位置,他瞥眼觑看向塬,开口:“你去对面,挨师父坐。” 向塬一愣,赶紧挪。 容与满意,如此和周妩位置相邻,他能照顾她多吃一些,前几天一直赶路能吃什么好的,今日又 睡了整天,就算没有胃口也得督促她多吃些。 周妩顾及礼数,与宿师父还有众人打过招呼后,起身主动倒酒要敬师父一杯。容宿笑得开怀,正要接手,容与却忽的抬手,悬空压在周妩杯面上作拦。 他解释道: “师父,可否先叫阿妩吃些饭菜,她胃里太空,咱们青淮山上的酒又大多烈性,我怕她受用不了。” 容与话音刚落,席面上骤然有好几束目光向周妩投去,不少门徒皆错愕,震惊于门主大人对这贵族小姐的爱护程度,他们很多不知情的,事先只听说这桩婚事是双方长辈做主的联姻,照道理,两人应没什么感情基础才是。 可现在看这样子,门主大人似乎并不像受长辈施压,被迫迎娶。那眼神,粘稠得好像从人家小姐身上移不开一样。 周妩同样没想到容与哥哥会临众阻她喝酒,承受目光打量也就算了,偏偏向塬在侧,语调尤为奇怪地起哄一声。 她脸皮薄,顿时几分羞然,于是逞强道: "没关系宿师父,别听他的,我可以。" 容宿笑着摇摇头,把酒杯一放,给了态度, "先坐先坐,敬酒着什么急,与儿说得对,你先前受了惊吓,身上还带着些伤,再不惜着自个,这金贵身板怎么受得了?" 说着,他又看向容与,交代说, "你看着周丫头多吃些,若是上了我们青淮山反而给养瘦了,我怎么和周……不是,我怎么和你岳丈交代?" 容与应声,周妩则脸色赧然地重新坐下,悄悄嗔瞪了容与一眼。容与弯唇,照单全收,又起身给她盛粥,提醒她先温一温胃,再食用荤菜。 她早知道青淮山的厨子手艺有多绝,当下被席面上的盘盏香味吊着,越发觉得胃口空,味蕾也似活灵起来,围食桌案很大,能容二十几人同坐,菜肴亦丰盛,色香味俱全。 r />唯一的缺点是,桌面不能动,她只能够到就近的几道菜。 余光打量到,桌面左上方有她爱吃的金丝乌骨鸡,右前方又有色泽引人的果凤梨鸭片,还有斜侧方的鳜鱼粥,水晶桂花糕,甜奶酪…… 都好想吃,却够不到…… 以前在青淮山时,宿师父一直无法释然原谅她,故而她上山后便和容与哥哥生活偏院,单起炉灶,很少有现在这般众人围桌的热闹场面,虽稍有拘束,但这样热热闹闹,她心里温馨更多。 她矜持端礼,观察着后排弟子们个个活泛得紧,吃够自己面前的,剩半盘再和对面交换,一来一回,想吃的都能吃到。 周妩看看自己对面,是个面容陌生且温和的师兄弟,尴尬腼腆一笑,赶紧低头吃自己盘的里。忽的,耳边响起一声轻笑。 周妩刚侧目,就见容与忽的站起身来,又大幅弯腰,把那盘她盯了许久的金丝乌骨鸡高调端起换了位置。 她一窘,立刻伪装,继续闷头吃别的。 容与把手放下去,避人往她腰上搂,周妩顿时吓了一跳,立刻瞪他放开,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哪敢和他悖礼放肆。 他凑过来些,也是正常的距离,问: “还想吃哪个?” 周妩耳朵红了,错过眼回:“没,没有,我吃饱了,你别观察我。” 容与扶她腰侧的手开始摩挲,能清晰感受到她的紧绷与敏感,他把声音压低, "太瘦,快能摸到骨头了,多吃点。” 周妩生怕自己不依,他又要脱口别的,于是忙抬起筷子,往他端过来的那盘金丝乌骨鸡上夹下一块肉。 容与看着,从她身上收了手,也拿箸夹了一块肉,添放进她碗里。 "胸肉口感差,吃鸡腿。" “我饱了……” 容与好似没听到,自然而然又起身,只是这回他没自己去够,而是身姿端持着直接吩咐人。"连山,你手边那盘水晶桂花糕好像没被动过,还吃吗?" 被突然点明的,正在闷头啃猪蹄的连山一愣,抬头懵懵然。 他看宗主站着,哪敢坐着回话,于是把手上猪蹄一放,噌地起立, “回宗主!我……我不爱吃甜!" 容与淡淡一笑,朝他伸手 : "好,可那方便递给我?" 连上依旧怔愣,下意识回: “啊?方便,当然方便。” 如此大费周章,周妩想吃的那盘水晶桂花糕终于摆在她正前了,若说容与第一次起身还没什么人注意,这回闹出动静不小,稍有眼色的都能看出,这是夫人想吃,又矜持端礼,门主大人则生怕人家委屈,全程好生伺候着。 新婚真如蜜似的甜,好几个楞头壮汉都会意地偷偷掩笑。周妩太不好意思了,羞得将头垂得低低。 容宿也开口: "周丫头,这里没有京城那般规矩,你无需有顾忌,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随意随性只管舒服着来,我这徒弟,委屈不了你。" "知道了,宿师父,这杯我敬你。" 所有人都看她,她反而大了些胆量,主动起身,对上容宿。容宿也随她站起,开怀着饮下这杯。 向塬好似喝多了,顶着张大红脸跟着起哄, "哎,别光和我师父喝啊,你和我师兄还没喝交杯酒呢吧,不如就现在,给我们开开眼呗,喝一个,喝一个……" 在青淮山,向塬地位不低,他出声一起哄,后面几个性子活泼爱看热闹的门徒纷纷跟着扬喊。 容与知晓周妩脸皮多薄,亲热之事他们在房里做就是,他无意被旁人看了热闹,虽然是男子都有虚荣心,他也不可免俗地希望能拥美妻被人目羡,可叫阿妩不舒服的事,他不会做。 他正要威慑呵止,不想阿妩却先他一步,她没有想象中的慌措,只对着向塬淡淡笑着回道:"好。" 容与倍感意外,当她是被赶鸭子上架,勉强着才答应,于是立刻起身,揽住她肩膀维护道: “阿妩,别理他们,他们是喝多了胡闹。" 周妩转眸看向他,面上并不是为难的样子, "向塬说得对,我们确实还没喝过交杯酒,今日席上正好有美酒,在坐各位也都是亲朋近友,他们可为我们祝福见证。" 她简简单单的几句话,骤然叫容与胸口发热,他凝着她,认真再问: “这酒烈,你已饮过一杯, 还能再喝第二杯吗?" 周妩点头: “能的。” /> 门主和夫人竟真的答允了,容与话音一落,向塬眼睛登时睁得圆了圆,在坐所有门徒也都争相伸长脖子去看,生怕错过一点画面。 容宿亲自起身为二人斟酒,他持重站去两人中间,将两杯酒左右同时递过去。看着两人红衣相对,真觉应景,甚至打眼看着,竟和拜堂无异。 容宿开口: “不用不好意思,这杯酒在这喝才最有意义,青玄门开门之祖容翌,昔日正也是在此堂前与夫人行礼敬拜,礼成婚仪,你二人先前历过磨难不少,今日有祖宗赐福,以后所行被佑,定皆是坦途。” 周妩谢过宿师父,接下酒杯,容与紧跟在后。只是两人都不怎么熟练,拿到酒后,先是面对面僵持了会儿。 太多人紧盯着,周妩方才燃起的勇气将要殆尽,她耳尖红热,更生怕一会儿连带脸颊也一并全红,她万万丢不得这个脸,于是率先主动伸过手臂绕上他的,可容与哥哥太高,这般姿势之下她只得踮起脚尖,容与立刻稍躬身来配合,如此就着她的力道,两人仰头同饮。 这杯酒,火辣入喉,胜过他二十年来所品的全部佳酿。饮毕,周围欢呼声、掌声接连而起,起哄笑声更是不断。 周妩一个晃神,脚尖没稳住,将要仰后倒去,容与眼疾手快立刻拦腰将她护住,一来一回之下,她再反应过来人已实实扑进他怀里。 众目睽睽之下,容与不知何时眼神已变得深浓,他垂首低睫,阖目霎时吻上她脸颊。 点到为止。 此举未有不合礼数,只显他动容爱重。 第 31 章 上青淮山的第一日,周妩与青玄门徒众们相处十分融洽,一顿晚席菜肴珍穰,氛围更是轻松愉快。 这是与前世不同的。 从前,她很少会来宗门主山露面,大多时间,她不是与容与哥哥单独索居于后山独院,便是去青山小住数日,陪他闭关练功。宿师父对她始终心存芥蒂,能许她上山已是容与哥哥几番恳求才争取来的宽容,她本人亦是无颜面对尊长,故而能避则避,相处很少.… 今朝不同了。 此次迎她上山,宿师父是真心以待,容与哥哥再不必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周妩心情佳,在席上多饮了几杯,脸颊带晕,隐约有些赭染。 容与及时拿走她的酒杯,趁人不注意,倾身贴她耳边,含笑声磁地道了句,"小酒鬼。"周妩冲他笑,“容与哥哥,你们青淮山的酒,味道好极。” 容与手指细微摩挲着酒杯边沿,指腹按下的位置,正好沾着她唇上红脂,他面色自在道: “师父嗜酒,各方游历时若遇佳酿,总会多购置些带回山上,藏存窖室。" 周妩看到他的动作,总觉他当下蹭拂过的仿佛不是杯沿,而是她的唇角。 脸颊不由热起来,却不知是不是醉酒的缘故。 她轻咳一声,回道: “那你们不是跟着沾了光?” 容与摇头苦笑: “师父的酒,我们可没那么大的面子能随意讨来喝,今日就是你来,否则逢年过节我们都不一定能喝上这杯醇香桂花酿。不过,说是沾光也对,都是沾阿妩的光。" 说这话时,他另一只手一直在桌布下牵着她,时而捏她指头,时而十指紧扣,他好似玩趣儿一样,一直逗她的痒。 静了静,周围人渐醉,其中当属宿师父最甚,容与正在用药,故而沾酒不多,头脑也算是最清醒的,他吩咐席末不沾酒水的弟子过来帮忙安置同门,又叫醒趴在桌上睡着的向塬,嘱咐他把师父好生送回卧房。 筵席散了,月光静谧洒下,厅内再无第三个人。 容与不急动作,只站在原地往身后觑看,目睹着最后一名弟子的背影消失于浓浓夜色,他骤然回身,将身前桌布往里一推,桌上盘盏当啷作响,顷刻露出厚绢桌布下的纹理檀案。 他沾指拂过,确认木面干净,单手轻松将周妩托臀抱起,稳稳放落于桌面,紧接俯身, 捏抬起她的下颚,咬住唇,撬开齿,使着仿佛能生吞了她的力气,肆虐缠吸,激烈啧响。 方才席间,他与师父一同督促阿妩多食,她亦听话,将满满一盘饭菜努力吃下,口脂因此大部分被蹭掉,露出唇瓣原本的鲜嫩底色,还有,不知是吃了辣菜的缘故,还是被烈酒所刺激,她唇上微微发肿,外呈着一道透嫩惹怜的粉意,这个娇贵劲,足足诱了他整晚。 想了太久,他已经等不及回后山,当下无人,他并不忌讳在正厅与她亲热。 不是说青淮山的老祖宗就是在此行完婚仪?那此处便是喜地,作为徒子徒孙,他沾沾喜也不唐突什么。 周妩半倒在桌案,醉得晕,被亲更懵,迷迷糊糊间动幅过大,不慎宽袂一扬,将一坛已开封的酒水弄撒,她裙子湿了一半,肩颈上也流来一些,全部蓄在她锁骨窝里。 容与稍停,拢了拢她裙摆,全部垫到身下,又抓住她腿心折弯自身侧际两腰,他往前覆,开口佯作恫吓: "浪费了半坛酒,若叫师父知道,定要罚你。" 周妩被唬住,双眸醉醺醺的望着他,害怕摇头, “容与哥哥,我,我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去告状好不好?" 没成想师父的名头当真这么管用。 容与失笑,故意拿起酒坛冲下倒了倒,示意她看,里面已不剩多少, "瞧,坛子空了,酒水都撒在你身上和衣裙上,你说是不是浪费?" 周妩脑袋已稠如浆糊,却还在努力想着如何补救。 "不能浪费,我身上的,还能喝。"容与眸晦了,问她: “哪?” 周妩顺着他的视线,被引导地慢慢注意到自己锁骨内窝,她一动,顿时惊喜亮了亮眼,于是没有犹豫,抬手便将自己衣襟外敞得更宽松,罗衫滑过两侧肩头时,她主动侧过脸,将锁骨里蓄存的酒水露他看, "有的,这里有。" “原来是这儿,可阿妩似乎够不到。”容与恍然的语气,又似替她为难。 周妩闻言无助,可怜兮兮地抬眼,央求着找他帮忙, “那怎么办嘛,如果浪费掉,宿师父一定会责怪的,容与哥哥,帮帮我好不好?" 容与极克制得错开脸,从牙缝里艰难咬出句脏话。 这个语调, 没人遭得住。 "好,我想想办法。" 他安抚的口吻,同时知道快压不住,唇峰蹭过她的耳,他再次出声, “阿妩,或许,我可以帮忙喝掉。" 周妩眼神混沌不清,醉意愈发上涌强烈。 闻言,她几乎想也不想便信任点头,当是容与哥哥为自己解决掉了一个天大的麻烦。 得了允,在其感激的目光中,容与慢条斯理抽解开周妩的裙带,又将她外衫半褪堆在腰间,手拢上肩头,低头含酒之际,周妩依旧全然信赖,抱住他的头,软声喃喃地低语。 "容与哥哥,你真好……" 感激的下一瞬,她手指忽的攥紧桌布,深感困惑与迷茫。 闫为桉一向被捧惯了,今日还是头一次上赶着热脸贴人家冷屁股,结果又被晾着碰下一鼻子灰,面子损得彻底。 他知晓是自己先惹了事,不占理,此番父亲带自己过来平事,于是顾怜老爹的一番良苦用心,他开始还算比较配合,可他们二人足足在偏房等了整天,尽显诚意,谁想青玄门的人刻意摆谱,避之不见,甚至高调在前堂摆酒,却对他们不管吃喝。 闫为桉忍不可忍就要发作,又挨父亲一顿臭骂狠批,只道青玄门的人一天不出面相见,他们便等一天,两日不见就等两日,十天半月也罢……他们不熬,那算个什么赔礼诚心。 没办法,只能等。 可闫为桉实在不忍心老爹这把年纪还跟着自己受罪,于是偷摸扒了只青玄门散养的鸡,之后亲自动手,在门口生火,井里打水,又再三劝说父亲吃饭才有力气继续耗着,于是两人这才勉勉强强吃了顿半饥半饱的一餐饭。 灭了火,他又为父亲排了三把凳子作床,幸好江湖人练功时常枕粗绳而眠,睡木头自然不算什么难事。 待其睡下,闫为桉睁开眼,蹑着手脚鬼鬼崇崇溜出房门,他倒不是打算再耍阴招,捣什么乱子,而是方才那点鸡肉根本不够他塞牙缝的,又料想着青淮山弟子在前厅摆席聚筵,上桌酒菜定当丰盛,满满一桌总不能一点不剩吧,思及此,他忍不住嘴馋只想寻点油星沾嘴。 他虽不是容与向塬的对手,但怎么样也算经父亲一介楼主亲自指教武功,当下躲避青淮山的寻常门徒巡逻自不是难事。 溜到正厅附 近,远远闻到酒肉香,把他馋得口水要流。 想他堂堂玉莲楼少楼主,何时遭过这种罪,受过这份狼狈,于是临到跟前,闫为桉反而没了最开始的着急忙慌劲,他刻意端持姿态,挺肩直背,摆出副好似被正式邀请参席的模样来。 只是这副姿态去偷食,倒不觉更狼狈? 为顾全自己面子,闫为桉全程小心翼翼,刻意将脚步迈得极轻,快迈进正厅时,他正欲松下口气,却忽的入耳几声靡靡音,吓得他周身凛然一抖,以为闹了鬼。 再听,又没声。 他当是自己听错,太饿出现幻觉,可又怕厅内还有醉酒未及时散离的弟子在,于是为保险起见,他没擅入,而是谨慎往后退了退,躲在墙角侧旁的水缸后抻脖往里探,结果入目之香艳,差点叫他惊掉下巴。 这硕拔的背影是……容与? 闫为桉在后连眨几下眼,反复确认,才终于相信眼前就是容与在放肆悖礼,竟将姑娘压在他们青玄门议事主厅内的桌案上亲热,这不是道貌岸然是什么? 想他平日肃威着一张脸,冷得不许人近身,还不都是在装?遇色,他也就是个凡夫俗子! 闫为桉站离他们不算远,可是夜色太暗,他哪怕定睛仔细瞧,也只能看到容与肩身轻耸,以及他 身下的几缕红帛明艳荡心,只可惜,美人身形太娇小,被容与一半身子就遮掩完全,他在后想窥都窥不到半分春色。 不过看不到,但能听。 待啧啧响入耳,闫为桉不禁怀疑,这动静,两人在里是光亲嘴呢嘛? 他咬咬牙,只觉容与这厮比他想象的还要不要脸,在主厅就敢避人亲热,可想而知回了他们自己院里,还不知把人千金小姐如何作弄,冲他这架势,明显不是办过一回,闫为桉忽的几分恍悟,想起他千金买来的稀罕物,当下几乎可以确认,他上次绝对就是把药弄混了! 因为没依凭,这几日他战战兢兢不好过,却不想容与丝毫未伤,非但如此,他还误打误撞,千金散去给其新婚助了把兴…… 哪怕悔恨要命,他当下也只能先撤,早知道容与在这他根本不会冒险走这一遭,明显容与现在是正上头才叫他钻了空子,待一会儿平静下来回过神,一准发现周围有人,闫为桉现在可不敢再招他,于是识相赶紧溜了。 br />返回路上,他不禁忧虑想到屹王殿下,原本他都想好先推卸责任,再将实情坦白,只说是殿下自己的手下伪装山贼不善,才被容与发现破绽,一路追到玉莲楼要人,他这次没完成任务情有可原,如此说辞也不会被追主责。 可是现在,远远目睹了一场厅下香艳,那可是殿下放心尖上且惦记多年的相府千金,就被容与一介江湖武人得了手,加之昨夜又有药物助兴……闫为桉简直不敢细想,只觉殿下的利剑正在自己头顶悬着。 他不想死,犯起难,更不敢再行先前计划。 如实回禀,可殿下能容这个吗?绝不可能,否则殿下又何必连夜下达急命,派遣他们势必劫拦到人。 如今他非但没把事情办妥,反而意外助了容与一把力.. 思及此,闫为桉心里暗暗琢磨,这事势必不能如实告禀,只要杀了殿下眼线,再随意嫁祸给青玄门亦或是相府的赵颉,如此信息一断,他就算隐瞒实情,殿下又从何质疑? 他在京夺储艰辛,太子一党把持朝野多年,各方都有势力渗入,要想连根拔除,并非举手容易。也亏得是钻这个空,在萧钦难以分身顾量之际,他暂得苟活。至于往后的事,也只好走一步看一步,能瞒一时是一时。 当然,后手势必也要留。 容宿可怜天下父母心,念及着与儿和周丫头都无碍大事,于是在第二日,勉强应允面见闫衡。不过既是道歉,当事人自然要来,容宿早早派人去后山传信,却迟迟未见弟子回来。过了一个时辰左右,门口终于响起动静,只见弟子脚步匆匆,满头冒汗地奔回。容宿问:"怎么这么久?" 弟子如实回: “弟子到时,门主院落还挂着门闩,猜想门主与夫人还在休歇,弟子只好在外候等,可良久也不闻屋内动响,便尝试扬声相唤,扰得门甚为主不悦…" 容宿闻言几分意外, "这个时辰还没醒?不应该啊,与儿向来练功不迟的。" 弟子又道: “门主出来后,弟子也关怀,门主只道是昨夜喝醉了酒,起身头疼,我不敢多叨扰,立刻将去意告明,门主叫我先走,说他与夫人收拾下,稍后就到。" 容宿蹙起眉头, "与儿酒量是不行,只是昨夜也未见他多饮啊,难道是向塬背着我又灌他酒了?这不是胡闹,与儿眼目的伤势现在还尚未恢复 完全!" 迎着怒意,弟子只好将头垂低: "这个……弟子不知。" “你先下去吧。” "是……" 闫为桉原本听着亲爹叮嘱,今日在堂,一定老老实实尽力降低存在感,他先前也沉默良久,可是听完这宿老头和其门中弟子一来一回几句对话,他真是不忍一声嗤笑。 醉酒头疼,误了起身? 放屁! 别人不知道,他昨夜可是亲眼窥见了些许风月,堂前尚如此,回寝岂能轻易消停,只不过那寻乐的药也该到了效用范围,容与怎还如此有兴。 正想着,檐下铃响,容与一身黑衣,精神奕奕的带着新婚爱妻进堂,他倒是一脸春风得意,后面紧跟的娇弱小姐却是眼底隐隐泛着淡青。 不过除去这点显面的倦怠,周妩还真是人映起名,举手投足都尽透着股妩媚劲,从门口到前席请安的这几步,闫为桉眼睛一瞬也移不开。 腰肢盈盈纤弱,覆掌能掐一般,性感腰线呈曲,往上.… 操。真他妈绝了。 要说先前周妩只是媚在她那张脸上,现在却是透骨,无论一颦一笑,还是举手投足,都似全然招展开,明显是经过事,被人怜透,褪了姑娘家的青涩怯生,青梅被催成了熟桃。 闫为桉一时忘我,后脑勺被猛地一记拍打,遭的是股狠劲,叫他险些没站稳。 “爹,你打我干什么?” "给我老老实实的,向人家容门主道歉。" 闫为桉憋了口气,又在美人面前再次丢面子,他实在不爽,“我早跟你说过了,容与根本就没事儿,功力也没丝毫损伤,你若还不信,让他自己跟你说。" 容与没开口,只冷淡睨着眼,将周妩拉到自己身后。 闫衡又打他,手下不留情,不知是真想大义灭亲,还是做做样子以化干戈,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闫为桉向来惹人厌烦,今日临众受惩,自不少人乐得看。 “那还不是容门主功力浑厚,吉人自有天相,才没遭你得手,除了这事,别的呢,你私自劫了周姑娘的婚车,所行不义,我们玉莲楼丢不得这个人!今日若你不得容门主原谅,我闫衡便从今日起,只当没生过你这个逆 子!" 把话说到这种程度,算狠,容宿闻言微挑了下眉头,觑看向容与,等他本人表态。 而闫为桉也愣住,他真怕自己这犟脾气的爹这回和自己来真的,于是再不情愿也躬身向容与老老实实赔了罪,服了软。 容与不语,看向身侧的周妩,手牵着她往前站了站。 “我不与你计较,可我夫人受了不小的惊吓,这事……” 闫为桉看了周妩一眼,心痒,但没法子,生生忍耐下,只能将头垂得极低,假意恭礼。“此事自然都是怪我,周小姐说吧,怎么罚,在下都认。” 被美人罚,他乐意。 周妩为难地看向容与,想了想,压低声音寻助, "容与哥哥,我哪懂这个,你来做主吧。" “也行。” 闫为桉一愣,抬起头,眼见着容与柔柔目光忽而转变沉厉,他暗自心道不好。容与启齿: “就罚你,跪下请罪,叫我夫人三声姑奶奶,记得声音要大。”闫为桉瞬间瞪大眼,"你说什么?" 容与不怒显威,依身高优势,目光往下睨着, "不愿叫吗?我不为难,挨下我三掌,你若能活,这事照旧翻篇。" 闫为桉愣了。 容宿在旁和闫衡悄然对视一眼,自然也意外于与儿的惩处方式,只是此事事关周丫头,与儿有心维护,他自不好插手。 最后是闫衡狠狠心,替闫为桉做了主,不然又能如何,失去尊面和丢了性命,看似两条路实际只有一个选择。 闫为桉:"爹……" “叫!” 今日耻,闫为桉当是铭记一辈子,三声响彻厅堂满院的‘姑奶奶’,叫得周妩都有点快折寿了,她不好意思,躲在容与身后,容与往她耳边轻语安抚几句,她才坦然几分。 喊完,闫为桉颓丧往地上一坐,仿佛生无可恋。 容与则放开周妩,缓步走过去,他弯腰,拍了拍闫为桉的脸,只两下,再多就嫌恶了。 "今日认了姑奶奶,以后记得尽孝。" 说完这句,他复又压低声音,拽扯着闫为桉的衣襟,叫他呼吸艰难,随后冷声威慑, "她的主意,你打不得。 以后眼神若再敢乱瞄,这双眼睛,我亲手剜取,记得住?" 说完,他平静起身,重新牵上周妩,笑容依旧和煦,神色是独面她时才有的柔意。 周妩不知他最后对闫为桉说了什么,旁人也都不知。 只见闫为桉原地发怔,半响后尝试起身,却没能站稳,狠狠仰摔狼狈。 容与的话,叫闫为桉心底战栗,寒意外溢。 他知道,他说的是真。 打量那道曼妙娇娜身影的代价,是他永失眼目,而这样的条件,他换不起,更不敢换。 第 32 章 闫衡顾不得面子,连忙躬身将不成器的儿子从地上扶起,他余光觑看着容与的脸色,自他迈步进堂,闫衡便一直暗自观察着,确认其步伐稳健轻盈,神容更是抖擞奕然,明显不像带病硬挺的姿态。 加之容宿的态度,若他的宝贝徒弟真因玉莲楼的错失而功力尽散,此仇怕是早已不共戴天,又怎么会只是晾上他们一夜便宽容相见。 思及此,闫衡终于谨慎确认,容与的确并无大碍,只是那日他亲眼目睹容与服用药物,若功力无损,那药效又显在了何处? 如此大费周折,他又不是三岁孩童,实在不信桉儿口中所说,一切只是玩乐一场。 思忖不明,闫衡也无暇再顾量这些细节,只想无事最好,此次出关,他本有意与青玄门为盟,庙堂居高,天威难测,当今圣上可宽度江湖各宗各派据山傍水而存,可新帝上位又当如何施政,却还全然未可知,眼下紧要关头,江湖砥柱如青玄门、玉莲楼这些势强之派,合该放置私仇,团结各方,一应变动。 自从青淮山比武之后,闫衡一直在筹划此事,却不想中途竟会闹出劫拦婚车的荒唐事,他被打个促手不及,实在头疼不已,更恨自己管教不严,将儿子惯得难当大任。 他今日特来化解,所幸一切进行顺利,只是除了口头上的致歉表态,玉莲楼总要再予些实际的好处。 不多犹豫,他从怀里拿出一包囊袋,抽解开收口带子,从袋里掏出一柄锡铜蓝刃匕首。 他看向容宿,说明道: “宿兄,这柄短匕名为‘蓝羽’,是我玉莲楼创派之祖所留,更是玉莲门世代继传的宝物,只是除了创派三代,玉莲楼的历代楼主都是男子,这柄女子适用的短匕便一直被高束封藏,百年间都未再遇合适主人,致使锋刃沾尘,刀鞘滞固。今日,我便借花献佛,也是替不孝子赔罪,想将匕首赠与门主夫人,以聊表歉意之诚。" 闻言,容宿眼神从那匕首上扫过一眼,只见刀身扁平,中脊隆起,锻铸有力,两面分别嵌着莲纹、卷云纹,格部更饰兽面,尖牙吞吐锋芒,的确是把不多见的好兵刃,亏闫老头舍得拿出来。 只是这事,他不好做主,便看向周妩,和颜问道: “丫头,闫楼主的话你也听到了,想要就要,不必客气,他儿子做了孽,咱们接下礼也不亏心。" /> 略微思忖后,周妩主动上前,向闫衡欠身施了个晚辈礼,婉拒言称: “楼主好意,晚辈心领,只是晚辈素日只会弹琴练画,对刀剑利刃之类并不擅通,若冒然收下楼主此礼,怕是会叫宝刀蒙尘,耽误它再寻合适主人。” 闫衡依旧坚持赠下,再次劝道: “这是哪的话,谁也不是一生下来就会用刀的,何况青淮山这么多弟子,随便拎一个出来都能教你一招半式,更不必提容门主时时在你身侧,他来教,最合适。还有,予你此刀是为防身之用,桉儿犯错,却也算为一记示警,如今门派纷争激乱,难避不会将人目光投向你,你也不必非要精练,学个三招两式能够防身,真遇紧急情况,尚有自保之力。" 闫楼主此番言语确实诚意,周妩闻言几分为难,容与在旁适时开口,替她做了主。 "楼主既是好意,收下也无妨。" 周妩想了想,只好恭敬不如从命,她伸手接过短匕,掌心掂量分量,只觉确实偏轻,握柄偏圆细,正适女子着力。 她持礼,再次向闫衡欠身道谢,后者则连连摆手,怀亏无法接承。 此事就算过去,中午的饭食,青玄门终于管顾,闫为桉已实实饿了两顿,上了桌便开始不顾形象地风卷残涌。 他是破罐子破摔,反正连姑奶奶这样的屈辱称呼都叫了,多吃他们青玄门几碗饭,又有什么? 见桌上有人这副吃相,周妩渐渐没了胃口,只是顾及长辈还在,她并未提前下桌,只趁着无人注意,悄悄拿出那柄蓝羽匕首,开始垂眼打量。 玉莲门的宝刀,明蓝刀身,嵌印莲花,看着十分秀气无威慑,可它却是近身夺命的一柄无情利器,就连……就连天子寿宴,刺客所执,也是短刃。 用完餐食,尽了主客之仪,容宿派遣门中弟子送闫家父子下山,周妩则和容与回了后山僻院。 路上,看出她的心神不宁,容与开口询问: “怎么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方才饭桌上给你夹了你最爱吃的桂花糕,也未见你多尝两口,倒是一直低头琢磨着那把匕首,这么喜欢?" “不是喜欢。”周妩喃喃低语。 她只是将这把匕首与圣上寿宴遇刺事件作了联想,记得当时,三名刺客用刀熟练,显然非日之功,可若放眼京城,谁有势力提前豢养忠仆死士,提前作谋?亦或许,这 股势力并非来自京都呢。 "容与哥哥,除了青玄门,玉莲楼,江湖上还有哪些门派略有威名?" 容与不知她怎会忽然对武林之事感兴趣,几分意外,但也如实回道: "大大小小,还有不少。" “那只算距京百里以内的。” 容与稍思吟: "袖招堂,苍羽阁,半龙会,偏凤宫……大概这些。" 周妩又问: "这些江湖门派,是否招纳女弟子?" 容与: “只有袖招堂招收。” 周妩重复了一遍: “袖招堂……她们擅长使用的兵刃是不是匕首?” "不是。" “那是什么?” 她一连追问数个问题,叫容与不得不在意,他停下脚步,垂目稍打量,看阿妩模样这般在意切迫,也只好先认真回说: “正如其名,是袖衣,她们长袖之下藏针匿毒,其堂中弟子皆擅暗算。” 原来如此。 周妩略觉失望,她本来以为可以寻得些关于女刺客的线索,可当下又无从对应。容与将她的神色变化打量入目,有些担忧, “阿妩为何会问起这个?” 周妩将手中蓝羽匕首亮出,述明情况,向他解释: “在京时,圣上于寿辰筵席遇刺客袭击,所幸圣体安然未伤,而那日我也在场,看到那些女刺客十分擅用匕首,今日又得闫楼主赠礼,于是不由猜想,那些刺客是否来自于江湖……可是细节之处又并未对应,此事大概是我多想。" 闻言,容与瞬间拧起眉头,声音明显沉厉下来, "如此凶险之事,先前你竟从未与我提过,擦肩凶徒,万一被殃涉,我……" “没事的容与哥哥。”周妩打断他的话,冲他展颜温笑,又踮起脚尖抚平他的眉宇, "你看,我现在不是好端端的站在你面前嘛,我懂得保护自己的。" 容与拉过她的手,依旧觉得心有余悸, “那时我不在你身边,若真的出事,我怕无法及时护你。" 听他语气严肃成这般,周妩挽上他手臂,撒娇轻哄着, "知道啦,以后我们时时不分开,有你在,什么我都不怕。” 容与并未被她轻易唬过,再次认真启齿: “阿妩,政事我知之甚少,但皇帝遇刺,查明主谋应是刑部职责所在,阿妩为何如此在意,迫切追疑?" 周妩并未打算相瞒,先前她未开口,只因没遇合适时机,眼下容与哥哥既率先询问,她自坦然告之。 “我兄长现调职刑部,正任审刑院使,承蒙圣上信任,此番他奉命横联大理寺众吏,调查刺客源属,我只怕刺杀一事涉及党政,阿兄在前,被有心之人利用。" 容与默了半响,再开口,像是已猜明她的意图, "你想介入此事,并且需要青玄门暗中助力,可是如此?" "不是青玄门,是你,我想你来帮我。" 周妩没有犹豫,当即表明求援之意,说完,又煞有其事地压低声音,贴耳小声,仿佛真是正与他密谋大事, "我们自要暗中行事,岂可兴师动众,只你和我,我们悄悄去往随州,好不好?" 容与思吟: "随州?" 这个重要地点,估计兄长现在也才刚刚捋到。她能先走一步,可除了这个,旁的更多细节,她却是一概不明了。 周妩稍作掩饰,认真点头, "对,我在京时知晓兄长已寻得线索,所获证据正指向随州,我们跟行同去,如此,便可在暗中对兄长进行保护。" 容与半响未言。 说完这一通,周妩后知后觉,不免有些紧张地看向他。 她当初同意更改婚期,最主要的原因的确是忧虑于兄长安危,容与哥哥那么聪敏,听闻她方才几句真言,应是很快能将前后之事缕清。 他会不会在意,又会不会怨怪... 周妩有些不安地解释一句: “容与哥哥,你对我很重要,家人对我而言亦同样不可弃,我诚心嫁你,盼愿与你厮守,却不能不管顾兄长安危,逍遥置身事外……所以我,我……" 容与看她小心翼翼努力措辞的模样,心头不忍叹了口气,哪怕知晓她当初点头应允婚事,更多只为权宜,依旧不舍得苛责。 她现在就站在自己面前,真真实实,还有什么比这个更值他所求?无它。 “我答应。” /> 容与落掌在她头上,轻轻抚过她额前的发丝,继续说, “我答应同你去随州,只凭玉莲楼的一把破匕首,能护住你什么?我在你身侧,任怅鬼不敢来犯。" 周妩抓着他衣袖,稍稍闷声: “我以为你会生气的。”容与望着她, “我气什么?”周妩略迟疑,想了想才说: “嗯……吃我兄长的醋?” “可能吧。” 周妩正紧张,容与擦摩着她耳垂,又道, "所以阿妩不打算哄一哄我?" "怎,怎么哄?" 容与松开手,站直身子,身姿凛然挺拔,随后抬手往自己左侧脸颊上指了指,示意十分明显。周妩松气一笑,乖乖踮脚,环上他脖颈,凑身过去亲嗫了口。 ‘啵’的一声,响音在静谧林间突显分明,周妩也错愕,害羞晃了下神,身姿不稳正要往后仰去,容与伸手,及时搂护住她的腰,将她稳稳接入怀里。 “有话跟你说。” 周妩贴着他胸口,鼻尖嗅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淡淡雪松味,他开口每落一字,胸口都随之一震,叫周妩耳尖不忍发热。 "什么话?" “师父昨日寻空同我说,两次婚仪皆未能如期而至,怕是天意如此。他便提议,既已敬过长辈香,喝过交杯酒,算是礼成,旁的繁琐步骤不如免去,之后,我们可任选天地单独远游,并肩花前,漫步月下,一月为期,以此渡过新婚佳期……我正想寻个时机与你商议此事,一切都可按遵循你的意愿来,只是未料竟是你先一步开口,向我提及了随州之行。" 听他说完,周妩忽的收臂搂紧他,又闷头在他怀中,口吻难免郁郁: “宿师父的提议真好,我以前怎么就没想到,真的好想和你单独远游出行,可现在随州又不能不去的……" 周妩声音发闷,在容与心坎上蹭了蹭,模样真像只爱撒娇的猫儿。 容与揉揉怀里的脑袋,反过来哄着她, “随州是古城,山明水清,钟灵毓秀,更有人文深蕴,我们暗中相助你兄长办案,谁说同时不能山水游历?" 周妩这才重新抬起头,眸光更显亮色。 “好像有道理。” 容与轻摇叹,双手捧上她分外明媚的面颊轻力捏了捏,只 觉可爱得紧。 周妩哼声拿下他的手,语气隐隐的雀跃: “容与哥哥,那我们什么时候出发?宜早不宜晚!”容与垂眼: “这么迫不及?” 周妩美眸眨眨,认真又用力地点头。 “明日收拾完毕,后日便可出发。” 容与抵着周妩的前额,和她约定时期,说完,又重新压低声音,附在她耳边轻语, "帮你兄长固然重要,但这如何也算是我们的新婚之行,我惦想的,阿妩要允………好吗?" 周妩一时没跟上他的思路,闻言,神色几分怔然。容与笑笑,指背有一下没一下地点她鼻尖,引她背脊受不住轻颤。 "不懂吗?" 周妩缩肩,轻“嗯”回声。 容与一声呼吸热灼在她耳廓,痒意同时蔓延到耳尖,他解释明晰, “我们已成婚,明正言顺,此番在外,我的需求……会很重。” 没成想他会直言出这么露骨的话,周妩头脑一懵,抬眼难当羞窘。 "你……" 他的话还没说完,被嗔恼也依旧镇定自若地继续补充,“而我,不会忍。” 第 33 章 遵从周妩意愿,两人婚仪决定不再重办。 此消息通知下去,先前因下山为附近村民诊治荨麻而错过见面的容贞师父,知信后立刻派人传信,只道在他们出发前,她要在云庐设宴筵请,要二人势必赴约,算是补上昨夜未能得见的可惜,也当为二人新婚之游践行。 容贞师父一番盛情,二人难却。 于是出发前夜,容与携周妩去青山赴约,路过青山山脚下的那座傍溪木屋,周妩目光稍滞,视线飘然,脸颊更是紧跟着染上赧意,容与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领神会,嘴角微扬。 那是一处他偶尔练功歇居时的休憩所,这样的地方,各山都有筑设,只是此屋门前溪水湍湍,常年温恒热腾,沐浴时更无需重新烧水,方便很多,故而各地武练休憩,他还是居于此室更多。 眼下,容与依旧最钟意此地,只是缘由已尽非溪水温热之故。 那夜药物作崇,他无力上山,只得带阿妩就近临歇此处,室间一桌一椅,一壁一榻,皆能映他疯狂抵缠的半身影,始料未及,红绸装点的院落无人问津,此间偏仄僻室却成二人合一之地。 年前师父曾提及,言说憩室简陋,不如里外重新装潢,他当时点了头,却因事忙而迟迟未付诸行动,如此一推,动土计划便彻底被搁置。 如今屋内一切,皆成他眼中珍贵,质朴的四角桌曾有一角被她淋得漉漉,山水屏风上,黄烛照映出朦胧虚幻的交影,辨不出到底是书案趴伏还是手撑墙壁,还有架子床,青石地板,她落滴各处……总之,他物尽其用,所有沾了她味道的物件,谁也不可再擅自拆动挪移半分。 待以后,把人带来旧事重演,未尝一件不是妙事。 "怎么脸这样红,想到什么?"容与垂眼睨着,手背聚上蹭了蹭。 周妩抿唇不语,面显窘迫,见他眼神逗弄意味明显,她赶紧拉上他加快脚步,慌乱远离此地,这间屋子,是梦魇…… “跑这么快,你这架势,好像身后有猛兽在追。” 他要比猛兽更危险吧,周妩暗自偷偷作想。 "我是怕迟到误时,第一次见容贞师父,我可不想给长辈留下个不好的印象。"容与只觉她在杞人忧天,当即拉上她手腕,牵制着她不得不将步速放缓下来。 “阿妩向来讨人喜欢,有 谁会是例外?”他语气忽的发酸,说完,目光再次覆落她腿上,只盯了瞬,很快便移开, "上山路陡峭难走,小心跑太快会伤了脚踝。" 周妩没多想地回道: “不会呀,我很留心的。” “是么。”容与默了下,倾身离她更近一些,在周妩呼吸微滞瞬间,他沉声问: “爬这么久,真的不会牵扯得难受?昨夜都没舍得动你,就怕再撑坏,如今看来,贞师父的药当真管用。" 周妩听不下去,脸颊噌的通红,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嘴。 "不要说了 "无人,就你我,有何要避?" 被他目光灼灼紧锁着,周妩无奈叹了口气,到底是说了实话, “已经好了,我,我是忘记要告诉你。" “昨晚也骗我?” 周妩不敢承认。 其实也怪不得她,他那副兽吞架势,如狼似虎,谁能不怕…… “阿妩可是生了厌?” 周妩摇头,声发怯,如实语: “没……我,我只是害怕。” 容与迟疑,更不解,他一直以为两人十分和谐,他失魂恍惚瞬间,分明看清阿妩面上也都是动情欢愉,神情受用,容与再□□省,依旧拿不准,只好再次询问她。 “怕我,还是……” 周妩小声回: “怕疼。” 容与一慌,生了悔,声音也立刻转柔, "不是叮嘱过,疼的话一定告诉我,我会停。"这话,周妩窘迫没法回了。 因为那份疼痛是后知后觉的,纠缠时全是快意,她亦十分享受,可事后却是自己遭罪自己受,不然她随时可中途制止,又怎会被弄到需要敷药的程度。 她没法把具体感觉形容出来,那还不如叫她去死,于是只好避重就轻,扯谎道: “你咬我,咬得疼。" 容与一怔,同时不由松了口气。 "好,我会注意,以后不咬,只亲我们乖阿妩。"这口气,他拿她当小孩哄吗? 周妩脸红,不想理他,挣开他腕上桎梏,提裙便往山上奔。 容与没许她任性,也因方才一番对话而心有余悸,他舍不得见她迈腿不停磋磨,于 是两步追上,在后将人拦腰横抱起,直接免了她后面的步子。 周妩想挣却挣不脱,只好勉强应许。 她顾不得容与,当下闷头思量着旁的事,方才被容与哥哥提醒用药,她才忽的想起那药本就出自云庐,更是瞬间后悔答应赴约,新婚伊始,她便和郎君疯缠至伤,长辈会如何看她…… 加之,容与哥哥在长辈眼中向来是克制冷持的沉稳性子,就连武艺磨炼都能意志挺过,这样的清雅君子,却在新婚之夜失态成痴成狂,如此,定是为新妇所引。 对外,他风评太好。 周妩解释不清。 云庐位处青山半山腰处,直至到达院门外,容与才将人放下。 周妩稳落地面,掩住面上窘意,神色恢复如常,她与他并肩往里走,见院内收整得十分干净整洁,几月菜畦种着紫苏、金银花,再往里去,便能清晰闻到云庐内的草药味。 站到门前,容与抬手晃晃檐下黄铜铃,声响一起,里面立刻来人相迎。 门从里打开,一年轻姑娘的身影随即现出,她一身淡青色裙装,头上发髻只用木簪简单扎固着,朴素着一张脸,明显是未施粉黛的模样,看着十分乖巧恬静。 她站定先冲容与恭敬作揖,而后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逡巡,略带探究与新奇。容与介绍道: "这是姜琦,容贞师父的亲传弟子,也是唯一的弟子。"周妩看她年幼,心生亲切,弯唇主动打了招呼。 对方眨眨眼,这才将目光落实到周妩身上,她似有些羞赧,嘴巴嗡动半响也未能看着周妩说出一句话来,最后错过眼去,才不忍生出声感叹, "姐姐好美……" 周妩有点不好意思,寻助看向容与,容与却也盯着她笑,显然不是要给她解围的样子,非但如此,他还跟着一起揶揄,“嗯,是美。” 周妩偷偷往他腰上掐去,只是他腰间肌肉紧硕有力,他又故意绷着力,她根本掐不住。 悻悻收回手,周妩不理他,只稍弯下腰,和矮上自己半头的小姑娘平视,随即夸赞说: “谢谢,你也很漂亮。” 被摸了摸头,姜琦整张脸瞬间爆红起来,她连忙羞涩垂眼,带臊着把房门敞开,听师父交代引门主和夫人进门。 容贞师父亲自调教的徒弟性格腼腆乖巧,可其本人却热情恣意 ,口直心快,是个外放的性子。 见了她到内间,容贞师父立刻起身相迎,亲昵握上她的手,目光从上略下,隐含惊艳,之后稍定睛,意有所指地直直摇叹: “怪不得,真是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呢,周妩茫然不解。 所幸这回,容与哥哥总算肯好心上前一步,主动帮她解了拘束, "贞师父,知道你管的饭菜肯定比青淮山的丰盛得多,我们为了吃上这口,中午就只吃了五分饱,方才一路爬山过来,进屋又闻到菜香,实在口津觉饿了。" 容贞不管他,只看向周妩,温柔关怀问询: “丫头也饿了吧。”其实还好……但被容与哥哥眼风一示意,周妩立刻点头。"行,琦儿去厨房看一眼,灶台文炖的鸭肉应该已软烂,准备开饭吧。" "好!" 姜琦得令,立刻模样开怀地往厨房急急奔去,好像是在他们来前便馋这口鸭肉馋了好久。四人围桌而坐,容贞坐尊位,坐西面东,其次再次分别坐着周妩,容与,姜琦最卑。 桌面不大,但案上每道菜都很显用心,听说贞师父亲自下厨,足足费了一下午的功夫,每一道菜说是药膳也不为过,周妩胃口小,吃了一盘就饱得差不多,但念及贞师父的辛苦,也为叫长辈开怀,她逞强一直夹筷不停。 贞师父见她着实吃得香,甚为和颜,在旁一直添菜照顾。 没过多久,容与忽的抬箸,伸前阻了阻,玩笑开口: “贞师父,你这不是在抢了我的差事?”容贞嗔怪一笑,终于停手, "行行行,你的人,你照顾。" 周妩真以为容与哥哥要继续朝自己投喂,正想着如何提醒,却见他只是给自己盛了碗汤,并未再布旁的菜。 她悄悄松了口气,贞师父正好起身去取酒,姜琦懂事同行。留他们二人单独在堂,周妩呆滞盯看着盘里未吃完的残羹,面色颇为难。 正纠结着,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双手,她抬眸,就见容与哥哥动作自然地将自己的剩食放入他的盘中,那是她吃过的,见此状,她不由生出些异样的不自在。 容与自若地把餐盘还回,盘面已然干净,他道: “吃不下就别逞强。” 周妩闷闷小声,害怕贞师父她们很快回来, “我可以慢慢吃,总能吃下的,不用你帮忙。”“眉头都拧 成麻花了,不用吗?”周妩脸红解释, "只是我都吃过了,盘中沾着口水。"容与挑眉, "亲你的时候不见你计较这个。" 周妩一噎,气得把盅里的一大块鸭肉往他盘中夹去, "多吃点,食不言!"容与笑笑, "多谢夫人。" 容贞带着姜琦很快回来,笑着给众人添酒,周妩哪受得起,赶紧起身接过,换她来添。 姜琦坐回座位,眼巴巴地拿起筷子,准备吃下方才那块她惦记了好久的鸭肉,一打眼,盅内空空,只余寡淡汤水。 她的肉肉呢,被谁吃了……姜琦委屈地瘪瘪嘴,不开心,紧接,她余光瞟见门主餐盘满满,不由一怔,嘴巴更是紧跟着抿了抿,当下敢怒不敢言。 饭饱酒足,铜铃再被摇响,容贞闻声开口: “应是叶儿回来了,今日差她去给山下村民送药,门户着实不少,完事后只能赶着夜路回来。" 再次听到叶儿的名字,周妩神容一顿,遂不动声色地收起嘴角笑容。 她不喜叶儿,甚至可以说是已达厌恶的程度,原本以为方才筵席上未见,能避则避,却不成想最后还是无法免于一见。 今日与容贞师父的短暂相处,叫周妩倍感温馨,她从小没有母亲疼爱呵护,如今面对这样的长辈关坏,她心中万般珍视,只是前世的她并没有这样的幸运。 前世,他们与云庐来往不多,唯一的一次联系,更是不甚愉快。 那时她刚刚上山,因经一场意外火灾,她身上脸上都还存着未愈的伤疤,容贞师父圣名在外,容与哥哥想也未想便着急带她诚意求医,容贞师父仁心医诊,并未听从流言当她是青淮山之祸。 容贞师父开了药方,只是她久用之,伤处依旧没有显现效果,反而更有腐烂趋势,后来经查,此事为容贞师父身边的丫头作乱,叶儿在药中提前动了手脚,欲致她容毁,以图她再无那副引祸招惹人的面貌。 经此事,容与哥哥大怒,将其赶下青淮山,只是念及容贞师父几番求情,叶儿终得保住性命,天涯流浪,叶儿是容贞师父从小看大的,二人之间情分深浓,此事哪怕周妩占尽公理,可人心情感的天平到底会有偏颇。 经此一遭,容贞师父和她来往疏淡,除了照常的配药诊疗,再无任何闲谈深交。 >像是如青淮山的其余人一样,她也当她是宗门之祸,对她避之不及。 往事不堪回首,周妩心头闷胀,尽力将回忆从脑海中挥散。 这时,叶儿进了门,她面上的盈盈笑意在看到周妩的那一瞬有片刻凝滞,而周妩不动声色,端矜地罕见摆了摆门主夫人的架子。 叶儿立刻恭敬行礼,容与没抬眼,周妩正好替他回: “起身吧,在贞师父这里,我们就如一家人相处,你也不必拘束。" 叶儿一怔,被她反客为主的口吻惊到,心想云庐什么时候轮到她说这话。 可师父没一点反驳意思,此时正一心哄着姜琦多吃些,她那一身肥肉还吃!再吃也没继承医学的天赋! 恨恨咬了咬牙,叶儿应下周妩的高高在上,隐忍在侧落座。 容贞看她脸色不好,主动问: "怎么了叶儿,是送药不顺利吗,你吃过饭了吗?"叶儿扫了眼桌上的剩饭无几,口气不怎么好地回: “没有,师父和琦儿吃得挺丰盛。” 容贞意外: “我以为这么晚了,你会在村民家吃,这才没留饭菜,厨房里倒是还有些新鲜食材,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弄一些?” "不用了。 两人对话到这,姜琦很不应时地打了个饱嗝,鸭肉吃得太多,她肚子都撑得圆圆的。 闻声,叶儿藏在袖下的手紧紧攥拳,余光又看到门主正牵着那妖精的手,似乎是以为无人注意,他便调情似的逗弄摩挲,叶儿心里顿时空了空,心头如洞,装不下骤然涌起的莫大嫉妒情绪。 她猛地起身,再看不下去, "师父,我累了,先去休息了。"说完,不等容贞再说什么,她转身而离。 走到门口,她想到什么,又不得不几步回头,躬身向门主及门主夫人行礼告别。周妩摇摇头,目光从其背影收回,只想贪心之人又心术不正,最终只能是作茧自缚。 两人从云庐离开,路上,周妩向容与打听起叶儿的来历。“你说姜琦是容贞师父唯一的弟子,但我听叶儿也唤着一声师父。” 容与解释: “叶儿曾经是青淮山附近村庄里的孤儿,自小乞讨为生,受尽欺辱,贞师父心善,接她上山养在身边,交给她一些植护草药这类不怎么费力气的活,算是丫头,不是正式弟子。" r />“那姜琦……” “姜琦是贞师父旧友之女,也是江湖世家湖州姜氏的嫡次女,收她为徒,其实关涉门派之间的盟联。" 他点到为止。 周妩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随即恍悟道: “明白了,就像在京城,名门贵女总要择优选嫁簪缨世家的公子,是以两姓之间强强联合,彼此互为政治助力。" 这话一出,容与忽的站定望着她,也不言语。 周妩反应了一下,好似后知后觉,于是忙找补一句, "我是说其他人,我心里只有你,那些世家公子谁也不如我的眼。" 她这样哄着,容与却偏要为难。“阿妩在京,逢宫宴参席,应有不少王公贵族、伯候世子,驻足只为见你一面。” 这话实在酸溜溜。 周妩想了想,干脆顺着他回,也不管会不会气死人, "差不多吧,一般都是我兄长在前帮我拦着。" 容与有点恼了。 他双眸沉下,虎口用力箍紧她腰,又托抱起臀肉手臂收力一提,叫她只能将腿缠他腰上借以稳身。 接着沉声: “是么,你说,都有哪些人?” 周妩抱着他的头,被他一步一步,强势抵压到山路林道旁的一颗粗壮古树上。 树身斑驳,她后背被磨得疼,身前又被他腰带上的暗扣抵着,两人之间的罅隙,正在被他寸寸地挤走。 “不说吗?”语调依旧温青的危险。 周妩彻底没了底气, "没,没有,我连他们的名字都没记住,方才是故意那样说的。"容与侧首,咬了咬她脖颈上的嫩肉,轻咬,重吮,如此反复了三回。留了印,现了痕,他松手将人放下, ”下山。" 周妩只觉重新活了过来, "好,下山。" 两人牵手一路无言地走到青山山脚,之后又沿溪畔散了会儿步,周妩一路平息心跳,不知不觉再抬眼,就看到熟悉的憩居木屋正矗立在目光所及的不远处。 容与率先停下步子,周妩不解看向他。 "怎么来这了?" "今晚,我们歇在此。" 瞬间,三日前的梦魇画面仿佛重新被唤醒,周妩微怔,下意识想遁逃拒绝。 可反对的话还未出口,她已被打横抱起,话音被堵,只余檐下铜铃脆响,以及木门阖闭时的咯吱一声。 蜡烛都未及点燃,那道脆弱又年久失修的木门像是被狠狠撞击到一般,发出闷闷晃响,皎洁月色泄散,蒙蒙光亮如霜,隔窗入室,又在门户上打出一道隐约的绰影。 双手高举过头顶,被他单手锁箍。按压墙上,背对。 月色泠泠,枝丫沾露。他绷着额上青筋,压抑沉道: “无数人想做你裙下之臣,而只有我,能纳你裙下。” 周妩咬唇颤巍。 不想只别三日,梦魇旧地重演。 第 34 章 周妩昨夜没睡好,第二天又要早起卯时赶路,她实在眼皮压重,倦乏地起不来身。 容与附耳叫了她两遍,自然都是哄声,可周妩起床气一时上来,半阖着眼,蹙眉略带恼气地拍掉他的手,不肯配合动作。 "太累了,腰酸……我再睡一会儿,就一小会儿。" 容与揉了揉眉心,无奈,下榻自顾自穿衣,收拾完毕后见着床上窝着的娇娇儿依旧慵倦模样,他掀开半撕裂的窗幔,走近半跪床沿,将人蒙着被衾轻松打横捞起。 “车上睡。” 瞬间的起伏叫周妩不忍愕然,反应过来后,她算是被强迫着清醒了不少。 马车正候在屋外,也不知何时听得他的吩咐,走近,见车辕前还有车夫在,周妩当即窘迫地埋进他怀里,藏住脑袋。 车夫被容与眼风觑瞥提醒,心头骤然一凛,连忙恭敬垂首,避讳目光。 马车内部空间宽敞,三面均能坐人,座位上皆厚铺垫褥,且内饰精致,和上次所坐的那辆简奢黑楠木车舆差别很大,中间摆着一横桌,可餐食品饮时使用,亦可趴着作休憩,周妩被他抱上车后依旧不高兴着,闷头一趴不肯理人。 卯时天色还未亮全,星月清冷,露重带寒。 容与拿起薄毯,轻轻披到她肩上,又握了下她伸出的手,确认她不冷,这才安心。 从青山出发,经过青淮山装拿行李,两人的行囊已提前收整好,容与命人抓紧装车,完毕后正要出发,却见半明半昧的山林雾气里,匆匆忙忙现出一身影。 “谁?”容与口吻带警。 来人立刻表明身份, "姑爷,是我,霜露。"话音先到,她人紧跟走近,像是刚刚睡醒便匆忙赶来,怀里还抱着个大包袱。 周妩原本也没睡实,闻言揉了揉眼睛,撑着起身,敞开车舆后室的窗牖,将布帘掀起,目光视下。 见她露面,霜露忙唤一声: “小姐!” 因上次劫持事件,霜露腰上撞石受了些轻伤,目前与其他两位婢子一同居住在青淮山半山腰的苑苑里休养,周妩去看过她们一次,知晓三人伤势都是皮外伤,这才堪堪安心。 霜露面向着她,再次自荐开口: “小姐,你第一次出远门,身边哪能没有婢子照顾,不如就叫奴婢随之同行吧?& #34; 没有侍女在身边,她的确多多少少会觉不便,可此番出行目的不是游山玩水,最重要的还是关注兄长追查圣上遇刺案情的进度,他们行在暗处,自然要处处行事低敛,人数更宜少不宜多。 思及此,周妩决定道: “霜露,你留在青淮山好好养伤,还有知春知夏,她们二人受的伤较重,你留下来也能彼此照看。" 霜露有些犹豫,自小到大,她跟在小姐身边从来都是寸步不离的,如今离开京城,她更觉小姐需要自己。 "可奴婢若不去,小姐起居梳妆都无人照顾,若是委屈了……" 容与半响没说话,这会儿却兀自插入她们主仆二人的对话。 “委屈了便拿我是问。”他语调咬得上扬,面色无笑,但口吻却分明的轻快。 霜露愣了下,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得姑爷不悦,于是慌忙解释, “啊……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 周妩早听出容与哥哥并非为难之意,正要提醒霜露勿要当真,谁想他又再次出声。"起居梳妆,我照顾,你可放心。" 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亦或是过分的敏感,周妩只觉他将‘起居’二字,相较咬得更重一些。 有他在身边,她一连几日都下榻误时,也是幸好他们单独居于僻院,宿师父又格外免了请安,不然只这三日的折腾程度,她只怕颜面已丢尽。 周妩收神,正好与容与目光一瞬相视,她不自在地偏目躲开,再次出声交代霜露。 "好了,你放心我,只是之后一个月里你要好好养伤,若之后我回来还见你神色恹恹,我可是要发难责怪的。" 霜露不好再坚持,点头应声,又不免几番叮嘱。 最后,她将身上的包袱解下,递给周妩,说道: “小姐这次出行,是自己收拾的行装,霜露怕有遗漏,所以在菀苑时擅自打开随嫁箱箧,又多备置了份儿,还请小姐莫怪。包袱里面都是些簪钗华裙,反正不占什么地方,小姐便一并带去吧。" 那些箱箧是玉莲楼的人昨日刚刚还回的,亏她生着病还操着这份心。周妩点头接过,和她几言道别。容与随后上车,关合窗牖,吩咐车夫出发赶路。 原本以为经此一折腾,困意已然无己, 可下了山路,车身摇晃渐稳,周妩不知不觉又趴到了横桌上,容与见状伸手,及时拖住她下颌。 周妩困迷迷地茫然抬眼,目光困惑。 容与说:“过来睡。” 见她依旧怔愣,容与弯唇,捏捏她的脸, “趴着睡不舒服,待会儿免不得要腰疼,过来枕我膝上,我还能护着你。" 也行。 周妩点头说好,容与便将中间横桌折起,将车舆空间留出更多许她时而伸展。 身下褥垫铺得厚,绒又软,这样仰躺枕着确实比方才舒服很多。 她惬意起来,不自觉伸了伸腿,换了个更舒服的侧躺姿势,很快困意再次袭涌,她眼皮沉沉,再睁不起来。 原以为在车上总归会睡不好,可大概困乏太甚,在容与哥哥身边她亦能安心,于是这一觉她睡得很沉,连车轮辘辘声也不觉得扰耳。 迷迷糊糊朝里翻了个身,怀中又觉得空,她咂咂嘴,下意识往怀里收搂,就好像平时卧榻总习惯在怀中抱着枕头沉眠。 她舒舒服服的,隐约觉得耳边颈侧生风,没一会儿,背上刚压冒出的汗很快泯失消除,她恢复清爽,睡喃哼哼,又不由再向里蹭了蹭,只是这一动,鼻尖忽的被硬物硫到,周妩迷糊着睡梦不清,下意识吸鼻,用力呼了口气,只想自己大概是乱动撞到了车壁。 并不太疼,她继续沉睡过去。 容与叹气,见她眼睫轻颤却没有转醒架势,扇风动作随即顿住,他拧起眉,刻意往后挪了挪身,可怀里的娇娇不放,依旧追着他要抱。 不仅是抱。 她侧着睡颜,呼吸沉灼,侧时对着他腹部吐热,尚且咬牙能忍,可不多时,她哼哼唧唧辗转又往下枕去,隔着一层布料,她每吐气一次都是在要他的命。 手心攥握成拳,喉结滚动两下,容与绷着臂上的青筋,抬手扶正周妩的脑袋。 可没保持多久,她淘气地重新扭了过去,这回对得更准,仿佛只要轻张下唇,便能,便能.……他不再想。 “阿妩,醒醒。” /> 她睁开眼,眼尾都挂上泪光,又嗔又怒地瞪着他。缓了会儿劲,周妩才终于出声: "欺负人……" 容与语塞,叹气: “我欺负人?倒要问问你,睡着时胆子有多大。” 好似不够解气,说完,容与食指拇指一收,箍着她的脸颊,把她的唇挤出嘟嘟的粉红赭色。随即再次报复低语: “樱桃样的,差点跟你遭了罪。”樱桃?周妩茫然了瞬。 她被迫后仰,原本虚插的发簪当啷落地,发丝如泓如瀑,瞬间散下荡开,加之那张脸半睡半醒显 得蒙慵,她整个人透着不可方物的美艳。 容与思绪忽的飘然。 很想试一试。 另一边,周妩也恼气,被人扰了眠还要受威胁,她忿忿不平地推开他,报仇一般直往他身上招呼。 别以为她没有发现,他腰窝有处隐秘位置同样敏感得狠,这也是她的救命草,寻常熬不住时,若能趁机按住那处揉一揉,他大多时候是忍不住腰身一软的。 容与躲,周妩起身扑着追,两人闹着缠在一块,凌乱间,她摸到他腰带侧旁好像系挂着一冰冰凉凉玉感的瓶子。 定睛一看,果然是个雕鎏精致的琉璃瓶,她手一停,新奇道: “这是何物,你随身携带着?”容与默了下,好像是忘了身上还挂着此物件,被她提醒,才垂手解下。周妩好奇不减,又追问: “到底是什么呀?”容与言简意赅: "药。" "什么药?"周妩一瞬认真起来,关询道, "容与哥哥,你不舒服吗,是不是眼疾又犯了?" 周妩知晓他现在已经可以正常视物,只是偶尔疼痛重犯,但他说并不严重,昨日她特意向容贞师父询问,确认容与哥哥的目力恢复已达七八分,疼痛反复亦是正常,等完全复原如初,异感便会全部消失。 容与见她误会,才说: “不是我用。本来要放包袱里,我是无意忘记了。” 不是他用,那便是她? 反正当下也无第三个人。 “我看看。” 见他总是不说明白,周妩接过手,将琉璃瓶拿在掌心仔细打量,正想把瓶口打开,容与却阻了她。 > 周妩不敢动了,好好放回,只是她嗅觉敏锐,鼻尖动了动,她迟疑道: “味道好似有些熟悉。” 容与意外: “还记得这味道?就用过那么一次。” 这话是说漏了嘴。 他一顿,周妩立刻狐疑看过去,抬手指了指自己, “我用?”容与不说话了,只觉再瞒也没什么意义。 周妩好似也猜知到什么,她脸色霎时涨红,气恼地瞪着他一动不动。容与一噎:“我没去要,是容贞师父悄悄塞给我的。” 周妩显然不信,她肤白,此刻脸色红晕很是衬得明显。"她见了你后心生欢喜,给我这药,是疼你。" 周妩气不出来了。 她推开他,把窗户缝开得更大些,任猎猎徐风往脸上拂,消消涨热。“你们都要恼死人了。”她闷闷嗔语,耳尖都烫着。容与失笑,把琉璃瓶收好,从后收臂搂住她。 "行,等我们回去,我去提醒贞师父,以后别再自作主张地乱给药。" 此事还要再提吗…… 周妩一慌,回过头,语气很显急。 "不,不行,你不能去。" 容与挑眉: “阿妩不是觉委屈了,我岂能眼巴巴干看着。”"没委屈,你不许说就是。"“真的?” 周妩憋憋嘴,回头打他肩头,泄了气一般,“你不说我便不会觉委屈。”两人这么闹着,路程也不显无聊,等到昏黄晕染霞色,车舆也正式驶入了随州界内。 第 35 章 进城后,容与遣离车夫,与周妩单独歇居客栈,为行事低调不惹人注目,他们住的客栈里外装潢简朴,算是城中较平价的一类,尤其门口牌匾积旧斑驳,甚至右下一角还留缺残,匾额之上镌刻着瘦金三个大字——迎客来。 容与对吃住从来不挑,但进门后朝堂中左右环顾一圈,之后注视着周妩,蹙了蹙眉心。 "你确认要选这家?" 周妩笑着挽上他的胳膊,点头回: “确认,这里位置得天独厚。” 进城后,她做的第一件事,便是从街边小贩那里买了地图,之后按着图上路线,一路指挥着车夫行至此处。 容与也大概瞥了眼路线,知道阿妩口中的位置得天独厚,并非是因此地偏挨中心区域,而是客栈离随州城内唯一的府衙公署只不到百米的距离。 异地联合办差,朝廷下派的官员自要抵公署审案相协,阿妩此举,是想守株待兔。 容与没成想她会这么用心,原本最初闻她关涉朝堂之事,他只下意识当她是一时兴起,可现在看到她做事时的认真顾量,容与变了想法。 他点头同意,算是松口, "也不是完全没有优点。" 周妩望着他: “什么?” 容与回: “还算干净。” 周妩眯眼笑笑: "不止呢,喏,你去店掌柜那边付下钱银。" 不知她这笑是什么意思,容与没追问,只任凭差遣,迈步走向柜台。 店掌柜看起来已年逾半百,头发半白,神色困倦,闻客来也不起身,只依旧躺在柜台后的藤木摇椅上,闭眼指挥着一个小姑娘踩着板凳站高打算盘。 小姑娘十三四岁的年纪,一身褐色粗布衣,手上忙活着算账,嘴也不停嘟囔,仿佛生怕会出差错。 "一间朝南向房,住十日,包伙食,一日是五十文,店钱一共……再加上伙食费……" 不熟练地算上一通,小姑娘终于抬起头,她开口, "客官,算上押金,一共需要付一两银子。"容与: “一两?” 闻言,小姑娘怔了下,确认自己没有把帐算错后,以为客官疑问是因嫌贵。 她抿抿嘴,神色忧虑起来,赶紧开口详列出店钱及伙食费的 具体开支,之后又闷闷补充, “我们家客栈,已是方圆十里之内最实惠便宜的了。" 容与微顿,打开钱袋,拿出十两银子递过去。"多出的,晚上餐食麻烦给我娘子炖些鱼肉鲜汤。" 对方懵了懵,瞪大眼睛,没反应过来, “这,这也多出太多了。”说着,小姑娘迟疑回身,将身后藤椅上正打瞌睡的掌柜叫醒, "爷爷,你看这……" 原来是爷孙俩。 周妩也上前去,亲和笑着: “收下吧,辛苦你们厨房偶尔为我们开些小灶了。”说完趁他们爷孙拉扯之际,她偏头对容与压声开口, "第二个优点,实惠。"“需要你省这个钱?” 周妩眨眨眼,眼角盈盈带笑: “因为我贤惠。”容与失笑,敲了下她额头,用力很轻。这时前面柜台有人转身,两人神色一敛,默契地重新站好。 掌柜原本打着盹,这会儿迷迷糊糊被推操着起身,他眯眯眼,看清孙女手里拿的银子,反应过来后立刻捋着胡须换了殷勤态度,他哈腰咧嘴笑时,牙风都是漏的,然后一边把银子往自己口袋里收,一边扬声招呼店中跑堂过来引客。 “快,把贵客带去二楼上房,你待会跑趟西市,从孙婆婆摊上挑条鲜肥的鲫鱼,叫刘大厨抓紧给炖了。” "是,客官楼上请。" 店小二将他们带到客房,帮忙打开临街窗子,很快退了下去。 门一关,周妩开始驻足打量起这间店掌柜口中的上等客房,没两眼她便发觉,确实如容与哥哥所说,整个房间唯一的可举优点便是干净。 墙壁像是新刷过不久,壁角无尘,上面系用简单的布绸作饰,桌椅素朴,松木立柜,房间内唯一的鲜亮色,要数临窗长桌上摆放的几盆红黄各色的铜钱草,价廉,开得盛。 她收回视线,就见容与哥哥忽的迈步向里,靠近置设最内的架子床后,他停下,目光定了定旋即抬手,握住立杆左右晃了晃,他这一动,劣质床板立刻回应起嘎吱嘎吱的动响,四脚支腿更像要随时裂断一般。 容与收手,同时蹙起眉头。 "确认住这儿?" 周妩点头: "这是「迎客来」最好的房间了。" 容与 看着她,没动,周妩又补充, "不能换别的客栈,必须住这里。"容与想了想,没再言语,只拿着钱袋出去,半响后再回来,他这才脸色好些。 周妩看着他这副模样不免困疑,问道: “容与哥哥,你下楼是去催他们帮忙搬运行李了吗?”容与把钱袋扔给她,周妩顺手一垫,发现分量轻了不少。随即听他一本正经言道: "我包了整个客栈二层。" 包层? 方才上楼路过时,她打眼略看,确认整个二层楼面最起码要有六个房间。 周妩问: "其他客人呢?" “除了我们,客栈二层还有另外三间客房有客,我给他们每人都付了能住望春楼上等房间的银子,他们可以选择去,也可以选择拿上银子搬去楼下,然后果然如我猜想,住在这儿的旅人都是辛苦卖力者,他们得了意外之财皆敛拿珍贵,又怎会舍得去住一晚奢豪酒楼。" 说完,又补充一句: “还有,为了叫店家帮忙安置,我也给那爷孙俩多付了些钱银。” 周妩闻言一怔,完全没想到他方才出去竟是去当了散财童子,她不解道: “此举为何,就算我们银子带的充裕也不能这样乱花呀,还是你看这家客栈是爷孙看店着实辛苦,所以想帮衬帮衬?" 容与口吻淡淡: “立存于世,何人不辛苦。” 这话就是没有帮忙的意思。 也对,就算他真想帮衬,也没必要牵扯到其他住客,还一下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 周妩更想不明白了, "既如此,那又是何故?" 容与不明说,只重新走向身后的架子床,靠近后,他再次晃摇床身叫她闻响,床脚碰着木板,咯吱声时闷时脆,一声更比一声叫人难以忽略。 "这会儿楼下有食客走动,声嚣乱着尚如此,待入夜静下来,可想而知。"周妩这才会意出什么,脸一红,不说话了。 容与收回手,走到她面前,开口: “临时叫人换床,动作太惹人瞩目,我亦想起昔日在京,阿妩缠我共浴疗伤时,篁幽客栈里外都在谈论楼上是何动静,吸了上次的教训,这会不能再无关不顾地冒然行事,你说过,要低敛。" r /> 又下意识琢磨他的字眼,缠……他怎么能用“缠”这个字呢? “行,你说我纠缠你,那我现在不缠了,你也别再理我。”周妩气哄哄地坐到榻上,侧过身去不看他。 容与迟疑怔然,不知她忽的置什么气。 纠缠,他哪是那个意思? 容与摇叹失笑,过去坐她身后,又抬起手,把玩她散在身后的一缕发尖尾,只是不知是哪一瞬扯到她头皮,引她呼痛一声,紧接转身过来嗔怨瞪视。 "你做什么?"她声音刻意带肃冷。 容与却一本正经,神色诚然回道:“纠缠你。”周妩噎住,依旧板着脸, "你松手。" 容与笑着看着她, "这么听话就松了,算什么纠缠?" 这人,她失语,竟忽觉自己不是对手了。 明明之前她屡屡优势,次次都逞上风,可弄不清到底从哪个具体节点开始,两人姿态发生对调,他强她弱,他总能轻轻松松弄得她溃不成军,求饶哼唧。 容与从后拦腰抱住她,呼吸缠绕后颈,他出一声她便痒得一缩。 “路上都没好好吃,现在饿不饿?方才我去厨房看了眼,有几道菜厨子做得不错,等一会儿做好,店小二会帮忙端上来,但汤味大概要慢些。" 周妩回过身来,躲开他,语气有点闷: “临时换家具是张扬,那你挥金如土,广散钱银就不叫人生疑了吗?我的话你都当做耳旁风了。" 容与收了手,语气和温, “阿妩安心,我当然有说辞。”周妩定睛: “什么说辞?” 容与神色平静道: “我说,我夫人休养喜静,不愿去城中闹街居歇,于是到此偏僻客栈,避离喧嚣,只是未料客栈旅人如此之多,夫人忧心房间隔音效果不好扰了眠,于是为防患未然,我们愿补偿些钱银来请诸位友朋好心行个方便,我说得诚意,他们答应痛快,如此,阿妩觉得可合情理乎?" 想不到就这么会儿功夫,他前前后后顾虑周全,如此,她再想埋怨,却不知从何出口。 容与拢过她肩膀,见她没排斥,于是不动声色地与她凑离更近一些,直到周妩有所察觉,容与才轻声笑笑,顺势将她收揽进怀。 " 放心,纵是传出些名声,也是江南富商与夫人伉俪情深的市井佳话,这些,定传不到官户府衙。" 周妩算勉强愿意搭理人, “那你下次做事一定记得先与我商量,先前没说的,现在给你机会坦白。” "倒真有一事。" “什么?” 容与眉梢一挑,有所意味地开口: “店家没买到鲫鱼,大概是炖不成鱼汤了,但我多出了不少银子,叫店小二跑腿一趟,去城中最大的望春酒楼买来了老母鸡汤,现在鸡汤正在客栈厨房里文炖着,只不过,擅自换了阿妩的口味,不知道我现在交代来不来得及?" 听他说到最后,周妩才了悟明白他的意思,合着叫他坦白从宽,他便是只拿吃食做幌子。周妩气不过,嗔瞪他,嘴巴嗡动半响才终于出了声: “不许再欺负我了。” 容与捏捏她的脸颊,只觉可爱,之后忍不住倾身咬了咬,力道不大,说吮更合适,他沿着唇角唇峰一路为乱,最后含住用力研磨。 恰时,房门被敲响,是客栈小二来送吃食同时也搬运行李。 赶了一天路,周妩胃口不佳,但在容与的提醒督促下她还是实实吃了一碗饭,餐盘撤走,没过多久热水便被送了上来。 周妩内心感慨,虽然客栈店面不大,位置又偏,但显然无论在哪里,只要钱银大把大把地花出去,总会叫人轻易寻得舒服惬意,譬如现在,热气腾腾,她泡在隔着层软袋的热水桶里,周身解乏。 容与在后帮她擦着发,说道: “早点休息,明日跟我去趟云归书院,不远,就在城郊。” “书院?”周妩困惑,眼睫蒙着雾气,她问, “明日兄长大致还到不了,我们倒可以随意逛逛,只是书院……你是去寻书还是想拜学?" 容与并不显敬, "那里若藏隐着什么武林高手,我倒愿意虚心请教一二。"也是,就容与哥哥这副周身凛冽的气质,还真不想能静心习书研字的。 “那是?” 容与不答反问: "你先前说,想在身上留一处青鸟图腾的纹印,就和我一样,现在还想吗?"周妩惊喜,立刻点头, "当然想。" 容与点头: “云归书院的夫子如何我不清楚,但里面住着位女先生,擅印纹,带 你去那,我才放 说完,他指尖从她发丝离开,沾着背脊,摸到她的蝴蝶骨。 “阿妩想纹在何处,这儿,还是这儿?” 周妩咬住唇,受抚战栗,更无力出声, "不,不是。" “都不是,那是何处呢?”容与探知的口吻,手心轻轻搭上她肩头,之后顺过锁骨继续,周妩猛的缩身,可他却不停。 "左边也不是,右边也不是……" 他不断试探,周妩统统摇头作否,直至骤然一托,他大掌都快收不住。这回,没等周妩摇头表态,他先一步喘喟着压抑出声, "这里可不行,我舍不得。" 第 36 章 以前她便知道,容与哥哥的偏爱处从未变过,她背脊抵住桶壁,双手用力抠攥着木沿,依旧感觉无力支撑。 他俯身开始吻她,直至她实在煎熬,身体顺着湿滑桶壁将要瘫软,仿佛下一瞬就要溺下去时,容与终于收了手,停住唇。 他将人稳住,拿过软绒棉巾随意一围,将她从水里打横捞起。客栈房间本就不大,再用屏风单独隔开浴桶,卧房更局促显狭。 容与一抱,周妩如芙蓉出水,悬空瞬间,水流顺着她白皙雪嫩的肌肤肌理汹涌坠地,淋淋四溅,于是很快,整个房间都变得湿漉蒙雾。 周妩眼睫沾着水气,叫她此刻眼神更显水汪汪的无辜脆弱,他将人放到地上,命她背身,又引她伸手,借力扶到面前的木桶桶壁。 意识到什么,周妩抗拒着,“我有些困,明日还要一早出发去书院,现在需歇下了。”容与隐忍的口吻,商量说: “就一会儿。” 方才折腾了前戏那么久,岂能只闻雷声不见雨? 尤其,他兴致已被引到峰顶,当下是一点即燃,一触即发,如此切迫关头,放她去得闲歇息,将势头生生扑熄,那是要他死。 他掌心覆她背上,示意伏身。 周妩意识到危险,又看满室的狼藉,不忍害怕战栗,所以,他现在是想直接在此纵兴吗?"贞师父的提醒你是忘记了吗?" 容与顿住,思吟着这话, "什么?" 周妩刻意摆出委屈的神色,目光惹怜,一副虚弱不适的模样,开口,口吻无半点说假话的痕迹,“出发前在青山憩居那晚,捣出伤处,现在还未完全养好呢。” 容与蹙眉,完全没印象她曾说过身体有不适,但还是立刻停止动作再次确认,也并未想过她会以此事作唬。 “我有控制,怎么还会……”容与首先忧心的自然是她的伤势,更着急想知晓自己究竟混账到何种程度,竟致阿妩受苦, “严不严重,我看看。” 周妩躲开他, "不用,你看又从不好好看。" 这是实话,容与每次以检查之名,行事却总无制,最娇弱的花该被最温柔的对待,他说完这话,却又一本正经道貌岸然地补充,他身上最软之处,是唇,接着温柔覆软,他效仿舔舐伤口的姿态,为她的柔弱疗伤。 >“那我去拿药。” 他说完便起身打算离开,周妩连忙拦住他,如果真涂药,岂非马上就会露馅,她现在除了正常的腿酸腰酸,根本就没别的事。 她寻说借口道: "不用去,我多歇歇就好了,还不到用药的程度。"容与坚持问仔细,周妩硬着头皮,反复委婉言说只是轻微,只是隐隐,绝对无碍大事。 向他细节描述这些具体的体官感受,她简直越说脸越红,只觉整个过程如受酷刑折磨,而容与保持面无表情,直到最后才盯着她眼睛似是探视,周妩话音停了,敏感察觉他此刻的目光有些异于常的锋利,于是立刻噤声,心虚错过目光。 容与问: “怎么不继续说了。”周妩长睫一晃,心跳鼓躁起来, "说完了。" 容与要笑不笑地摇摇头, "有没有人提醒过你,你一紧张,耳尖就会出奇得红。"周妩怔然,这话他从前也说过一模一样的,同样是“恃强凌弱”的特殊猎捕时刻。她立刻抬手,欲盖弥彰地捂住耳朵。 "就这么想躲我?"容与语调一转,真像因遭拒绝而受伤。 周妩一时拿不准,只得稍退一步, "不是,我就是倦了,容不得再折腾。"他便哄,声音磁沉,像是在蛊引, “不会叫你多用半分力气。” 周妩发觉自己入了套,嘴巴一撇, "你总是惯会骗人的。"容与: “这回不骗。”周妩还是觉委屈, “我都说不舒服了,你都不顾我。” "怎么会不顾?"他揉揉她的头安抚,原本就没打算来真的,只是,也不能半点甜头不讨, "只需这样。 他教她,双腿并住,再背过身。 周妩反应一瞬,面露愕然,之后才后知后觉地会意出什么。 容与不解释,只歉意看着她,神色带些颓靡的性感,他目光往下,无奈一般向她坦诚,"这样保持了有一刻钟,再不消,会要命。" 周妩当然知道他所指的是什么。 只是此刻她根本看不得他那双含情的炽热眼睛,遂慌张躲身,避开目光。 可她这一动作仿佛是应了他的求,容与没再犹豫,掌心箍落压身,而周妩完全始料 未及,被外力推压,只得抓住木桶边沿来稳身,待反应过来,容与贴覆,虎口掐腰,已摆出迸冲的最佳起势.… 周妩被抱出临时凑隔的简易浴房时,双颊晕红,眸子更全然失神。身上的水汽易擦干,可发丝却干得极慢。 容与耐心十足,叫她仰躺榻上,枕在他膝头,之后拿着巾布细致又慢条斯理地轻力为她擦拭如泓长发。 而周妩是真累,随意如何都好,任他伺候。 发丝穿梭在他指尖,乌黑浓密,只是发质偏软,不易打理,如此便需要更用心的爱护和滋养。他心想,这青丝金贵得还真是随了它主人。 已经靡靡如此,周妩没矫情地坚持再着整套衣裙,她只将贴身小衣穿好,又在肩头披了件轻薄罗衫,室内供火很足,只着薄衣也不会觉得冷。 她被服侍得很舒服,就这样保持着仰躺姿势,不多时便感知到了困意,于是身体慵倦慢慢放松下来,并未注意到此刻自己的衣襟松敞,正有春光泄出。 容与只落了一眼,明显看清其白皙肌肤上被凌虐过的印记,指痕,吮痕,竟一处未得放过,那时擦蹭失神,他并不知自己做到了哪种程度,只确认掌心是拢实的,之后身心一边产生巨大的满足,一边又仿佛永不知足。 他哑声叹了口气,发丝也终于擦干。 收回手,容与揉压了下自己眉心,不知思吟什么,之后再垂目看去,却见阿妩不知何时已困倦地沉沉睡去,睡颜恬静,这副样子如何看都是美好脆弱的。 掀开衣裙一角,看她腿侧,果然大片红痕触目惊心。他不由倍感懊悔,也提醒自己,绝不能再有下一次的半哄半迫。 自两人婚成,他不再克忍压抑,同时亦给了她适应接受的心理准备,他如实告知自己的瘾,也如实告知自己对她的想法从未清白,可即便如此,阿妩依旧身承艰难。 十几岁的初见,少年懵懂悸动,他一年年的思念,爱慕,贪心欲烈,直至积水成渊,汪洋腾涌,尤其关于男女之事,他的全部启蒙幻想来源,统统都是她。 但这次,他心疼了。 原本计划辰时出发,但周妩没能醒来,容与由她发了一通起床气,掖好被子,亲自哄着她再多睡会儿。 到巳时,周妩勉强睡饱,懵懵然睁开眼,一问时间,慌忙撑着身子着急下榻,却不料起得太急导致头晕,她身形 一晃,实实栽进容与怀里,稍显窘迫。 容与接稳她,确认她额头没有碰痛,这才道: “没事,无需着急。” “已经晚了一个时辰,你怎么不叫我,车夫现在是不是还眼巴巴的在客栈外面等着?” 不叫她?这有些冤枉人了。 容与没有解释,只回她的问题: “无需忧心。我之前出去和车夫重新确认时间时,已经多付了一锭银子,他接手后欢喜得紧,并未有丝毫抱怨。" 今日的车夫并不是他们来时雇佣的那位,先前那人来自襄城,将他们送到后便已返程,现在这位,是容与昨日差遣客栈小二,帮忙从随州城就近找来的。 闻言,周妩这才不再匆忙,但穿衣梳洗的速度依旧很快,容与适时帮忙,趁她对镜描妆时,主动过去帮她梳理过腰的青丝。 她只挽了个简单的髻式,簪钗也用得低调,容与看着她满心的小心思,不忍说出真相。她这副模样,哪怕散乱头发,只披粗麻,也注定是人群焦点,平凡不了。因为那双比琥珀宝石还更绚幻的美眸,只需相视一眼,便足已叫人自甘沉溺。她纯善心肠,从不知怀壁其罪,更不知在陌生地界,会有多少人因不明她身份而敢蠢蠢欲动。 各方窥伺觊觎的目光无处不在,比如昨日进入客栈时,堂间屏气安静的半刻,多少人偷偷瞄觑,容与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没发作,再比如现在,两人同上马车,只这短暂的露面,便叫经过的行人无一不驻足停观,吸声叹息。 叹什么?叹这片荒草地竟也生着凤凰花。 容与很不舒服,却不好外显,只怕阿妩会觉他小气。 到城郊,寻到云归书院,却不想行事并不顺利。 容与本是远闻程归师傅的手艺名声,知她下针手法精绝,会叫落印之人疼痛减半,痛苦倍消,故而他才特意带阿妩过来。 却不成想,他们入门才说明来意,就被一小书童遗憾告知,说程归师傅上月伤了手腕,目前还正在调养阶段,怕是不能给客人动针。 容与和周妩面面相觑,也无办法,只好作别。 得知他们是远道而来,程归师傅亲自出来送客,同时表达歉意。 “真是不好意思,我这手实在坏的不是时候,叫你们白白大老远跑这一趟,舟车劳顿,还费人力物力的,不如贵客先到偏厅歇 歇脚,喝口茶水再走吧。" 容与无意寒暄,更无意多留。 周妩则友善很多,见程师傅健谈,她便也随意搭着话,于是说着说着她无意问起: “不知程师傅受的什么伤,竟这样严重。" 程归回想起什么,低低叹了口气, "别提了,上月劳累过度引了旧疾,原本我腕上便积劳受损有旧伤,结果上月一不慎重,接下十多个单子,偏那客人还需得急,我被赶鸭子上架,硬生生受着腕痛给不下十人全部纹绣相同的案印,于是纹完手也废了,连针都拿稳,只得慢慢养,慢慢恢复。" 做什么需要十多个人都纹绣相同的印,莫不也是什么门派组织之类? 周妩虽奇怪,却也知礼,没有探问更多客人私隐,她只劝说: “师傅好好歇养一番,相信不日便能恢复好。" 程归点点头,谢她祝愿, “但愿如此。” 说完,她目光逡巡在两人之间,笑得有些暧昧, “你们是新婚夫妻,寻来我这儿的姑娘,大多都是过来纹绣与夫君有关的,特殊意义的印记。" 周妩和容与对视一眼,稍显羞涩地回: “真是,其实我夫君也会纹印,但是心疼我受不住他的力道,便没敢自己动手,知纹师傅技艺擅通,才带我过来的。" “真是个会疼人的。”程归口吻不掩艳羡,说完,犹豫着又开口, “若是如此,其实还真不必我亲自动手。" 周妩不解: "师父何意?" 程归便道: “我便也不瞒你们。我这针刺不痛的名声远传,除了独门手艺助力外,还有一个更为关键的点,那便是麻药,我研制的麻药秘方,是从我祖师父那辈传下来的,传到我这辈,愈发改良精湛,只要针刺半个时辰前,提前覆上层麻药,立竿见影可减一半的痛。" 这种隐秘,周妩自觉不是寻常客人能轻易听到的。 果然,程师父还有后话, “我就实话讲了,见二位贵客周身气场雍贵,明显不寻常人,想必定然不缺钱银,如今我与丈夫经营这家书院正遇拮据,若非如此,先前我也不会冒险接下那么大的单子,现在伤了手,无异于雪上加霜……现在正是我缺钱的时候,若是小娘子寻印急,又不想白来一趟,不如我用秘方把麻药调出,之后叫郎君落针,如此效果无 异,小娘子也能得愿,印纹也更有意义。" 她一通言辞说得面面俱到,滴水不漏,既明说自己所求钱银,却又叫人觉得她不失诚意,周妩暗叹,这位若去做生意绝对的一把好手。 周妩: “那程师傅具体所求多少?” 程归敛目认真,把五指举了出来: “五十两银子。”这自然不是小钱,但周妩能轻松拿出。只是这种时候,痛快答应似乎显得过于冤大头了些。 她觉得自己如何也该讲讲价,因没经验,她开口前刻意佯装犹豫模样,正想使用策略,结果不想真正的‘冤大头’这么快便冒出来。 容与做决: “可以。只是我们时间紧,还请师傅现在便抓紧功夫,准备研药。”程归语气轻扬很多,明显如释重负, "这没问题,我这就去。"两人对话结束,也将此事拍了板。 容与支付银两,程归叫书童安置客人,她则独身去后院密间,开始专心隔人研药。 这时候,容与看向周妩,在看清她眸中含着幽幽怨怪之意时,他困惑发问, “阿妩,怎么了?” 周妩短促气哼了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钱袋,严词道: “以后都由我来管钱。” 容与意外,自然是想不到她曾打算在砍价之事上崭露头角,而他还无意影响了人家水平发挥。 不过即便不明白,容与还是温和笑笑,何事都答应她, “好,交给你来管。” 周妩不理他的笑,惦手只觉钱袋轻轻,里面银两似乎已没多少了! 她继续瞪。 而容与却会错了意,察觉视线,他立刻补充一句, “还有我,也交给你来管。钱银终有一日会耗尽,而我会一直一直陪在你身边。" 谁要听他忽的说这些。 周妩错过眼,耳尖隐隐红热。 第 37 章 程归在后院避人忙活了一个多时辰,再露面前厅时,手里端着一个釉白骨瓷碗,里面盛着乳白色膏状物,还隐隐腾着热气。 她将容与和周妩请去后堂偏室,落了门闩,遮了窗帘,又将一架山水屏风摆置软榻前,做完这些,她取来自家独门秘制的工具袋,平摊列开,里面精密排列着数十根金头长针。 净完手,程归取出其中一根中段长针,和度尺寸,而后点焰消杀,递给容与。同时道: "公子,这有类人肤的软皮,你可先试着扎一扎以练手熟稔。"容与点头,净手接过。 听师傅示意,周妩坐到榻上,安静背过身开始脱褪上衣,程归准备完毕,凑近开始为她敷贴麻药,刚一落目,也是不由暗叹,她干这行这么多年,遇过无数客人,自也见过不少貌美肤白的小娘子,而像眼前这位,雪肤如羊脂玉般细滑柔腻,蝴蝶骨外展妖冶,浑体白净无暇,好似胜得过玉壁的仙子身,她当真是头一次遇见。 都不必提男子,连她见了都要垂涎,更别说艳羡。 甩掉杂念,程归专注落手,涂抹麻药的力道下意识放得轻,好似自己当真得幸,在轻抚一块价值连城的宝壁,故而全程不敢怠慢,更不敢重力。 先前见这姑娘衣着打扮尽是低调,眉眼却显不凡,她便猜测来人定是贵客,兴许能解书院之急,眼下再看这副身,更是进一步印证猜想,寻常州县老爷家可未必能娇养出这样万里挑一的女儿,其真正身份估计还要尊贵得多。 思及此,程归更觉自己当初眼毒,只凭一眼,便拂尘看到了宝。 上衣半褪下,周妩双臂挡前稍作挡护,也是掩羞,再怎么说程师傅也只是一个相识不到一个时辰的陌生人,如此坦诚相对,她难免有些赧意与不自在。 没过多久,沾敷药物的背脊及肩胛位置开始清晰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虽不是那种钻心的疼,但依旧叫人难以忽略。 程归见她攥拳紧张,轻声安抚着说: “小娘子安心,敷过麻药后会有一刻钟的浸透过程,之后肌肤起顿感,落针时你会觉轻松很多,能免不少的罪。" 周妩: "有劳程师傅费心了。" 容与在屏风外试针半响,自觉有了一定把握,原本他就会纹印巧技,只是先前试验的对象不过是些刚拜进宗门的弟子,他们皮糙肉厚又能吃痛,而阿妩惯来娇气,又一身雪肤 吹弹可破金贵得紧,这才叫他不敢随意动针。 他凑近,目光凝着周妩外露的肤,敷着药,周围隐隐泛红,他询问程师傅,被告知是正常反应,这才安心。 见她眉头轻拧,知是紧张使然,于是把手掌递过去,叫她攥握以作缓解。 "别怕,待会儿我会轻些。" 周妩摇头, “我不怕的。” 青鸟印是青玄门的信仰图腾,容与哥哥左肩纹绣,鸟翼张展,栩栩如生,而她要纹在右肩,和他 相成一对,纹印不易褪,这是要留迹一生的相守箴言,象征今后无论荣辱、顺逆,两人并肩而立,不离不弃。 整整一炷香的时间,青鸟印记终于在她身上纹印完毕,结束时,周妩额头上已然冒出一层细汗,疼痛可忍,但更多的是钻痒的灼热感。 难以想象,如果没有麻药作缓,纹印的过程究竟会有多难熬,之前她还大言不惭地言说自己可以忍痛,可现在看来,那时想法真的太过天真。 容与给她递来一杯水水,再次确认问: “现在感觉怎么样?” 周妩的确觉得渴极,方才出了好多汗,现在只觉口干舌也燥,她伸手接过,仰头喝得见底,容与再给她倒,她连喝三杯才止。 容与: “可好些?” 周妩舒服不少,这才回: “嗯,已经不难受了。” 程归师傅一边收着工具,一边在旁插口道,"小娘子放心就是,这疼痛是渐缓的,现在若不觉忍痛艰难,之后定也无碍。” 说完,她又叮嘱一番饮食忌口,强调三日之内纹印处不可沾水,注意休息,旁的行事都不影响,容与——记下。 程归退离室外,将房内空间给这对新婚小夫妻单独留下,毕竟人姑娘家如何也算出了血,这若是个娇气的,当着外人的面不好跟夫君撒娇诉苦,她自当要有这个眼力见主动撤远些。 只是周妩这回比所有人想的还要坚强得多,自此她身上有了他的痕迹,这是圆了她前世的心愿。 容与帮她将衣衫穿好,目光流露出的心疼意味难掩,她肩胛红肿,岂可被忽略,明明是个平日里有个小磕小碰都要哭鼻子的娇气包,这回不知在逞什么强。 "这回怎么不哭?" ; “因为我更开心啊。就像当初你送我玉佩时说的,成对之物,你我一人一半,象征我们是一对不会分开的恋人,青鸟印也是一样,你的左肩我的右肩,印记能完全相贴契合,容与哥哥,这是我们第二份成对的纪念物,你可以当它是我的回赠之礼。" 容与搂住她,疼惜地轻吻她额头。 "这份礼物分量重,我亦珍视喜欢,但下次阿妩不可再这样。" 说完,他尝试亲吻她纹印周围无恙的肌肤,想像她先前那样,用含吮来帮助缓痛。周妩抱住他的头,含情脉脉和他相视,轻声语:“你看重我,而我看中的,是你喜欢。”挡屏之内,一对壁影缠拥。两人吻在一处, 回了随州城,他们没先回客栈,而是吩咐车夫驾车去了附近公署。 原本周妩只是打算顺路一看,结果未料他们到达时,公署门口正值热闹,众衙吏站在署门两侧,像是在候等什么重要人物莅临,周妩不由收眸一惊,立刻反应过来能在当下这个关头临夜赶至随州的,大概率就是兄长携刑部众人。 兄长此番是奉皇命,谁敢怠慢。眼前阵仗,应是当地官员得知消息匆忙来迎,只是时间紧迫准备不周,除了州令,知县到场,其余下辖官员并未及时赶至,于是当地官员只能临时调来衙吏充当排面,为显礼重。 周妩反应片刻,拉上容与原地下车,之后遣离车夫,她慎重起见,只怕马车目标太大,会无意引得兄长注意,若真是如此,行迹暴露,往后可就行事艰难了。 容与站她身侧,提醒: “我觉得坐马车反而会更安全,现在我们算是直接明处露了面,即便匿在人群中,可也难保你兄长不会一眼瞄准,你对他来说还是太过熟悉,所以,这种情况发生的几率会很大。" 周妩当然不想这么快暴露,可即便离近都不一定能探知到什么,遑论避离远处,那岂不会半点风声都听不到了? 见她忧色忡忡,容与又道: “随州城的官员虽是奉命配合协助,可在职便要讲究有时有晌,这个时间点儿早该放衙休歇,你兄长就算来自京城,奉旨审查大案,可为官自要遵守为官的一套规矩。更何况,哪怕你兄长再如何审案迫切,勤勉能干,真正在随州能做主的地方官不动,他何事都做不成,所以,府衙最早也是到明日才会有动作,你留在这儿接迎你兄长,除了承冒暴露的风险,绝不会得到半 点有用的信息。" 听得容与哥哥一席劝言,周妩慢慢被说服。 她一闺阁小姐哪知什么朝堂官场,唯一在父兄身边耳濡目染受到的点丝熏陶,在真正临面复杂局面时,实在叫她捉襟见肘,举步维艰,更不足以支撑她从容应对。 她闷闷道: “兄长比我想象中来得快很多,我尚未做好心理准备,这才不免慌措,若没有你随我同行,我不知还要出多少疏错。" 容与拉着她走出人群,避开危险范围,这才开口: “大燕女子不被许可从官,学堂更不会公开招收女学生,因上位者的种种限制,只少数贵族少女才有机会私下请来先生,教学授课,通达视野,父亲开明,你幸运地成为其中一个,自小领悟书籍,见识到了很多别于京内的景致。" 沿着返回客栈的路线,两人并肩漫步,绕过闹市,街道已不再嘈杂,容与的声音和着微风一同入耳,叫她莫名觉得分外安心。 他继续:“只是,那些到底都是书上撰述,为前人事,而现在,你有用己力干涉朝局的勇气,这已经很棒,已经很值得鼓励。" 周妩听他一番话,心头隐隐发热。 这一段日子,她的煎熬无人可诉,就连容与哥哥都不能,预知未来的代价是孤独承受,这样的秘 密注定无法告知给第二个人,所以慌措得不到排解,不安情绪只会越滚越大。 从雨夜苏醒到如今,她曾有无数次陷入自我怀疑,自我否认,她究竟能不能做到…… 诚然,她的力量实在太小,在家族兴衰、王位更迭面前显得那么无力,微不足道,谁又会在意小小一个她,尽管能预知些后事,可又能兴得起多大的风浪。 但现在突然出现一个人告诉她,能做出反抗的决定,已经是了不起的。她突然不再觉得孤独,更从未有一刻觉得自己能同战士一样光耀。她不再是一个人,她拥有了同行者。 第 38 章 为能随时探知周崇礼到达随州城后的具体行迹,同时又要避免直接露面,增高暴露风险,两人回客栈后一番思忖顾量,最后,容与没有再叫周妩纠结,他再次将钱袋拿出。 见他又要开钱袋,周妩立刻抢夺,眯眼微微警惕,"你又拿钱袋做什么?" 容与对她这副模样实在忍俊不禁,他顺势松开了手,解释说: “有时候,再缜密的筹谋,再详细的计划,都不如这个来得效果更快,更佳。” 说完,他抬手,指了指那袋银子。 周妩顺着他的示意,陷入思吟,而后问: "所以,你是想去行贿官员吗?"她难免诧异开口。 从小到大,她见的都是父亲为官刚正不阿的做派,确实想不到这样取巧的主意,当下闻听暗示,她这才扩展开思路。 "不至于到这种程度。”容与失笑,看周妩张开嘴巴的惊讶神态,哂然摇叹一声, "你平日见贯的都是你父兄为官的正直凛然,却忽略了官场行迹,最难消弭的便是贪婪。京城在天子脚下,尤有人会为充实口袋冒险而犯,那在地方上,就比如那座随州府衙,若想用银子寻一个衙吏为我们所用,我想这不会是什么难事。" 见周妩抿合唇瓣,像是正在慢慢接受他的提议,他复又继续道: “此次审案,随州府衙的一级官员自会看在圣谕的分量上,允你兄长随意调遣的权利。只是京官和地方官要如何来论上下?照道理,州郡令自然大过你兄长的刑部提审,可他同时皇命在身,被赋予特权,这种情况下,新的官场潜规则还未形成,你兄长慎重之下,定不会冒然择选征召同等级别的官吏,或其从属亲信跟行调查,用之不趁手不说,还有诸多不便。所以,在你兄长临时空降未有根基的情况下,选择发展最下级的小吏作为帮手,才是最为妥善的处理方式。" 周妩默了片刻,终于理清其中的利害关系,也明白容与哥哥的话中深意。 她有些恍悟,于是试探问: “你说的这些小吏,其实不仅是兄长的最优选择,也是我们的,对不对?" 容与弯唇,抬手蹭了蹭她鼻尖,不吝夸赞道: “聪明,的确孺子可教。”周妩脸颊薄红,心想已经被他提点到了这一步,若再转不过其中弯绕,岂非要遭他嗤笑。 只不过还有一事叫她意外,容与哥哥常年居于武林,自是远 离朝堂,不涉政局,就连交际范围,应也只限各宗各派,而她束于闺阁,同样被限制住眼界,如此,两人在应对官场之事时,应该经验差不多都接近为零才对,而且自己官宦之家出身,合该比他知明更多,可如今真的临事,容与哥哥却完全是熟稔姿态,叫人惊诧。 "出神在想什么?" 容与敏锐察觉到她的目光凝定,出声将她思绪唤回。 周妩坐得离他靠近些,伸手牵上他,坦言道: “我在想,容与哥哥怎么什么都懂,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好多。” 容与微挑眉头,倾身过去和她几乎要面贴着面,再开口,他语调扬着,不怎么正经的口吻, "后半句话,其实我更想听你在其他时刻说出口。" 周妩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他在逗弄自己,脸颊还是不由克制地晕了红。 "在说正事,你干嘛。"她目光忿忿的。 两人离得太近,说话时灼热吐息交缠窜涌,她忽觉颈上很痒,推着想躲开他。容与没阻,痛快松了手。 周妩稍稍平复,轻咳一声,再次问道: “那你现在,可否已有合适的择选人选?”容与也平了气,摇头回: “目前还没有。不过,我们要找便要找一个用得最趁手的。” “可是要怎样确认对方趁不趁手?” “有弱点,有需求,便会为利益而从,且不能过于贪婪,那是人性之弊,我们要寻的是穷且志坚之人。" 周妩思吟: “这样的,怕是不好找。”“试试看。”两人有了计划,很快付诸于行动。 随州府衙在职二十三官吏,排除五位与上级官员有连带亲属关系,还有十位商贾之家出身,并不穷技于财,这些排除,只剩下八位,他们依次进行打听,主要关注其人家境、脾性,以及家庭成员关系网,最后,两人不约而同,将目标定在一位名叫关成的三等衙吏身上。 此人家境贫寒,为人正直,目前二十有五仍未娶妻,家中无父,只有一个常年卧病在榻的老母亲。 听人说,在一月前屹王追绞光明教教徒时,他们这两口贫寡之家还无辜遭受了殃及,当时场面极度混乱,慌忙四处逃窜的教徒像无头苍蝇一样遁入附近民巷,随机选择破门而入,桎梏平民为质。 而关成的母亲就是不幸者之 一,她被教徒匕首抵颈,一番折磨,虽然最后被平安救出,得幸捡回了一条性命,可是病情却也因遭受过度惊吓而急转直下,最近一段时日只能依靠名贵药材续命,可是以关成的寥寥俸禄,这项用药开支,根本就是一个填不满的窟窿。 周妩对这户人家的境遇深感同情,他们是有利用之意,但情报交换条件除去钱银,她还打算匿名从京城寻来名医为其母亲医诊,如此,即便他为官清廉,应也不会拒绝这个难能可遇的救治母亲的机会。 事实证明,关成的确孝悌,经过一番游说,再显诚意提前付以他银两,保证其母后续用药如常,他经过一番挣扎,最后终是答应为他们做事,每日详细汇禀周崇礼大人的具体行迹。 有他助力,周妩终于不再觉得行事被动。 后面三日,周崇礼的行踪尽数落入周妩的眼目,她很快察觉,兄长的行踪轨迹有一处明显重合,几乎每日他都会特意到往,并且在内停留一两个时辰。 此地便是随州大牢。 只是关成品阶不够,跟行不到牢狱最里,无从具体探知周大人究竟在里审问何人,他已经尽了最大努力,可传给周妩的消息依旧几分模糊。 周妩知关成已经尽力,并未苛责,只叫他继续盯住周崇礼,若他有任何行动随时汇报。她沉下心来,开始仔细整合这段时日得到的全部线索——女子,匕首,随州,监牢。同一桩疑案,四处表面看去没有任何内在联系的关键点,周妩思绪杂乱,一时梳理不清。事情似乎陷入僵持,她向容与问询: “容与哥哥,关成传不来更有用的消息,你有没有别的办法?" 容与摇头,第一次没有在她面前展现无所不能的能力。周妩叹气。 容与认真道: “再等等看。若只在牢狱便能将问题全部解决干脆,你兄长又何必继续在随州逗留,想是早就迫不急回京向皇帝复命了。" 此话是不假,只是周妩依旧忧心不减,可除了继续等下去以外,两人并无更好的办法。 但容与的关注点找的很准,周崇礼不仅继续逗留多日,甚至一连十天,他的探案范围依旧只限于牢狱,于是容与几乎可以确认,真正遇阻的其实不是他们,而是身处探案最前的周崇礼。 而他的线索,已经断在了牢狱内。 第十一天,蛰存多日的关成终于再次为周妩带来消息,言说周大人 午时从牢狱出来后,带人直奔城郊的云归书院。 骤然闻此耳熟的地点,周妩望向容与,两人面面相觑。 关成说,周崇礼此番并未捉拿什么人,只命书院闭门半日,并且未叫人随从,他单独审问。 容与率先问道: "审问?审问谁,书院老板,还是……" 这一趟外出有关成参与,他立刻如实回复: "不是,周大人审问的是书院老板的娘子,姓程。" 姓程,程归。 前后联系在一起,容与很快将先前未想明白的谜团梳理清晰。关成离开。 周妩见容与神色便知他想到什么,于是急忙开口: “容与哥哥,程归师傅怎么会涉及到此案中,难不成她这样黔首百姓也会与行刺圣上有牵扯。" 容与思吟: "不一定。"周妩屏气,听他继续说明。他问道: “阿妩还记不记得,程归言说自己手伤的缘由?” 周妩点头: “记得的。她说自己手腕上原本就有旧疾,而在前不久,她又接了特殊的客单,客人要求她在一日之内,完成十多个相同印纹,她因此积劳成损,旧疾加重,而致短期之内再动不了 手。” 容与摸摸她的头以示鼓励, “记性不错,就是这样,十多个相同的纹印,阿妩不觉得这些“客人”要求奇怪?" 被他一提,周妩也立刻想起诸多细节,她开口: “的确如此,我当时便下意识想,这些人批纹相同印记,莫不是什么江湖门派弟子之需,就像青玄门的青鸟印……" 说到这儿,她想到什么,不由惋惜一叹, “程归师傅健谈,我当时应与她打听一番,那些人纹印的究竟是何形状,这样一来,我们说不定能得到更多的线索。" "不用打听了。" 容与心中显然已经有了答案,他耐心引导周妩, “随州大狱,除了关押作奸犯科之徒外,还囚着另外一类人。 周妩不知这些,忙问: “什么人?” 容与为其解惑: “光明教教徒。” 武林之中,除少数门派信仰图腾,强制门中弟子纹印外,大燕之内还有另外一个组织,同样有纹印习惯,那便是关涉前朝势力, 企图寻机复辟的光明教。 其印,为雄踞的鹰隼。 周妩不由怔了怔,同时想到屹王回京时,素素曾无意间向她提起,屹王从边域凯旋而归,本应与梁岩一同时间返京,却因临时被圣上调遣随州,负责剿灭流窜当地的光明教徒,这才推迟入京时间。 可是,屹王殿下回京后已禀明陛下,教徒清缴完毕,随州再无余崇。若是如此,那日前在云归书院露面的一群人,又是何处来的教徒? 正陷入纠结之中,容与适时牵住她的手,止住她越陷越深,同时为她传输力量。“事情似乎变得更复杂了。” 周妩声音闷闷: “原本就是复杂的。” 不然,周家又岂会轻易陷落,盘根多年,却被一双大手拔根而起,成为权力交替时最可悲的牺牲品。 察觉到她指尖在轻颤,容与握得更加用力,用温热包裹住她的潮凉。"无论有多复杂,也无谓前面是荆丛还是泥泽,若无路,我为你辟出一条。" 他开口,郑重其事,一字有如千钧重。 第 39 章 当年,丞相府没落之际,她并不在京城内,而是身处远郊,即便出事后她拼命探问情况,百般打听细节,可沈牧的刻意避之不见,强制封锁院落,叫她与身困囹圄无异,算是彻底与外界失了联系。 她当时心凉大半,不解沈牧为何前两日还对自己体贴周到,用心细致,只转眼,他便像变了个人一半,冷漠的叫人觉得陌生。 那之后,他再没有现身过城郊独院,甚至毫不留情地直接与她断却联系,且相断彻底。从此以后,两人再未见过面。 回想最后一次接触,他们其实并未起什么争执,亦或是不欢而散、歇斯底里,恰恰相反,他最后一次来见她时,目光柔情生动,甚至主动提议为她描眉,只是那时候两人还处于止乎礼的阶段,周妩端持着名门闺秀的矜礼,有所顾虑,故而并未允许他的亲昵。 沈牧则放下拿黛粉的手,略微苦笑,与她作别。 而后来她才知晓,那一天,便是二人此世真正意义上的诀离。 周妩当他是抛弃,是背叛,且对他怨恨至极,只是大概因为两人的情义本就不深,她那份郁懑心结,在上青淮山和容与哥哥朝夕相处间,很快便慢慢消弭。 她渐忘了沈牧,同时更认定,沈牧亦早忘却了她,新皇登位,他这样懂得审时度势之人,不知在权衡利弊之下,又拜倒在哪家贵女的华裙下,但想来,他心机算尽,过得一定不会差。 过往云烟不值再忆,周妩回想,也只是为了能从记忆深处,寻得更多关于周家被圣上定罪的详细细节。 她获取信息有限,更多都为道听途说,只知太子殿下意欲谋反,圣上拿到确凿证据,勃然大怒,而父兄便是因被打成太子党羽,才遭罢黜,连坐家族。 太子被废,东宫被封。 同一天,周府同样被禁军围困,不久后父亲流放,兄长亦被贬遣于凉州荒僻处,此生远离朝政中心,建功立业之心只得难酬。 如果不是青淮山及时伸来援手,暗中帮扶,不仅兄长在凉州蛮荒之地寸步难行,父亲的一条命更是难保,至于她,身份一朝从云端跌坠泥潭,若非容与哥哥坚持将她带走,在那样的混乱局面之下,为保父兄安然,她走投无路下说不定真的会选择委身强权,如果对方能帮应,她怕真是别无选择。 万幸的是,在她临渊之际,一双有力的大手紧紧抓住了她。不陷深渊,她陷进的是一个 柔温的怀抱。 容与见她沉思太久,伸手过去,在她面前打了一个响指,问道: "有想通什么吗?"周妩回神,也如实向他告知: “只是在想,光明教会不会与太子殿下有暗中关联。” “太子?” 容与意外周妩会在这种时候提及萧珩,上次见面,几言接触,他只觉此人心思直,无城府,相对朝堂之事,他更关注好奇的居然是些武林逸闻,那份热衷表现,倒不像为刻意伪装。 "为何会突然想到他。" 周妩当然解释不出理由,总不能说自己开了天眼,早已知晓此事过后,首当其冲的便是东宫。 见她不说话,容与开了口: “若真要与京城关联,我们首先想到的该是屹王,随州对他来说不算陌生地界,当初他用时一月,负责清剿四处隐匿的教徒,但最后究竟是不是真的倾灭彻底,犹未可知,不过有一点可以确认,当下随州城内,绝对隐埋着他的眼线。" 闻言,周妩神色瞬间凝重起来,她试探地问: “莫不是屹王殿下与我们一样,一直派人在暗中窥伺府衙,正盯着兄长的一举一动?" 容与不答反问: “你说,什么人会这么关注事态进展?” 周妩心头一凛,谨慎道出: “受害者,或者……加害人?” 容与看着她,周妩却蹙起眉头直摇头, "这不可能,屹王殿下怎么可能牵扯前朝余孽,意欲刺杀陛下……这可是谋反的重罪。" 说完,她愣住。谋反,这不就是当初皇帝定给太子殿下的罪名? 最初得知这消息,她亦错愕,太子殿下素来待人温润随和,绝不像能做出欺君弑父这样残厉之事的人,但是屹王,冷酷阴鸷手段狠辣,他又会不会顾及兄弟之情,父子之爱呢? 两人沉默对视一眼,周妩勉强持以冷静: “看来,我兄长已卷进一场阴谋中,难以轻易抽身了。” 容与: “阿妩准备怎么做。” 即便她已有猜测,屹王当初是使用不正手段才得以上位,但她对皇权更迭如何并不在意,更不愿冒然介入。 还是那句话,仁慈之君与狠厉之王,谁在位之时更能为百姓带来福祉,千百年来都没有一个定论。 说她懦弱也好,自 私也罢,她一直以来努力想改变的,唯独周家人的命运。至于其他,她无力更改,更不觉改变会使现状变得更好。 她认真回: “屹王想做什么与我们无关,我们要做的,是暗中成为兄长的绊脚石,此番他决不能成事,若兄长很快拿到所谓京城势力关联光明教的有力证据,返京复命,离开随州,那我们恐怕真的再无计可施。” 容与看向她: "绊脚石?" 周妩坚定点头, "对,兄长挪一步,我们便拆一步,此举不是害他渎职,而是恰恰在救他免遭利用。” 容与: “依你兄长为官的那股勤勉劲,真想叫他查案分神,难。” 周妩当然了解自家哥哥,更清楚想要将此事做成并不容易,她正绞尽脑汁,愁苦想不到办法,却听容与哥哥启齿道。 “我想到了一个主意,只是不知合不合适。” 周妩正焦急着,听他此话,立刻眼眸亮了亮。 她容不得他再卖关子,急声催促: “容与哥哥,你快详细说。” 容与开口: “我以前听闻,你兄长与你嫂嫂关系一直很好,此番他在外查案,离家已有半月之久,岂会没有思念?若你能向京去信一封,暗示你兄长在随州理案酬勤,积劳成疾,日前已经病倒,身边最好能有亲属贴身照料,如此,你嫂嫂定然不会推辞,只要她能到随州城,每日跟行在你兄长身边嘘寒问暖,百般体贴,或许都不用我们如何做,他自己就难以完全凝神。" 周妩顺着他这个思路往下想,突然感觉豁然开朗,不仅如此,她脑海里还立刻浮现出了另一个人名字——傅荣初。 嫂嫂一人到来,虽会致兄长分心照顾,可这种寻常程度的注意力分散还远不够,若是与此同时,随州城内能‘巧合地’出现一个叫兄长深觉碍眼之人,他势必会对嫂嫂寸步不离地守护。 思及此,她立刻寻来笔墨,给嫂嫂亲笔传信。 除此外,她又寻来关成,叫他同时写下一封求医信寄往京城,而所求之人,便是京城名医傅荣初,只是寻常书信岂能唤得名医远道亲临,于是在信末,关成听从周妩交代,特意写明此信是由周家二小姐引荐,方才才有叨扰,并于最后落款位置,由周妩亲自执笔,书下了一个‘妩’字。 看她做完这一切,容与言道: “这样做,你兄长势 必知晓你在随州了。” "给嫂嫂寄信就意味着肯定瞒不住了。”她耸耸肩,语气隐着一丝揶揄, "走到这一步,叫他知晓也无妨了,想想看,一边是妻子远道而来只为关照他身体,一边是妹妹妹夫新婚出游同聚在此,你说,兄长见着这热闹场面,会不会觉得头疼?" 容与摇头叹笑,似乎是对周崇礼产生了片刻同情,但也只是片刻而已。 "你嫂嫂到来,他嘴上不说,心里也定然十足欢喜,只是我们同样没眼力地跟着来凑热闹,他头不头疼,就不一定了。” 周妩哂然, "只盼兄长别太恼我,这一番良苦用心,我为的可都是他。" 容与拍拍她肩背,轻声: “但愿你的用心不被辜负。” 两日后,秦云敷在京接到周妩书信,详读内容,竟真的被唬住,她更完全相信周妩信中所言,周崇礼对她是只报喜不报忧,在身体抱恙之际,怕她忧思,这才未传信相告。 来不及思忖为何他会对小妹报忧,秦云敷只心急地立刻收整好行李,又向周敬告知,得了允,她匆急上路。 另一边,华浦医馆收到求医寻助的实名信,傅荣初原本打算略看一眼便做寻常处理,因四方来信实在太多,他的处理方式无非就是按序排列,等之后在有闲暇之时,他才能得空出京问诊,但这很看概率,一般的急症患者并不会采用此方寻医。 手里接到来自随州的信件,傅荣初反复看了三遍,又注意到落款处的一个‘妩’字,他才确认信中所提的周家二小姐,实际就是丞相府的千金周妩,他思吟一番,有所顾虑,遂派人到丞相府打听,得到的回禀却是,今日晨间,周府的少夫人亦启程去了随州。 是师妹。 此番周妩不惜欠下人情也要亲自引荐,想来那位寻医之人定与她交情不浅,而师妹在一个节点内同样远赴随州,说不定她也是受周妩之邀,前去地方问诊。 若如此,他同在受邀之列,奔赴随州后岂不是可以和师妹同诊商疗,思及此,傅荣初难掩惊喜,更顿时感觉四肢骤然团凝起无限的力量。 自师妹出嫁,成为官家夫人后,他们再没有过配合行诊的机会,所以进京前两人那段江湖行医的经历,历久弥新,更早已成为他此生都难忘的宝藏。 他不知师妹有没有在某 个难眠的深夜,也曾回想起那段岁月时光,那才该是她实现自我价值的途经,而不是像现在,困在深宅,成为权贵公子豢养掌心的家雀。 傅荣初知道不该用这样轻佻的词语玷污师妹,可自她遭迫婚嫁,他嫉妒之心高涨,一天不曾消匿。 第 40 章 因连日饮食无律,常常忙碌整天只顾得啖食一餐,周崇礼累倦积劳,加之晚上又被随州地方官员宴请,盛情难却之下他无法推辞,只是这种结识人脉的场合如何能避得了喝酒,他为日后能在随州城内行事方便,只好舍命陪君子,于是一场筵席下来,几盅烈酒火辣入喉,致使他胃病旧疾复发。 回到公署偏院卧房,他强撑着面色无异,打发走身边两名随从亲信。 待房门关严闭紧,他这才强忍地闭了闭眼,左手撑捂住胸口下两寸的位置,艰难挪步,又用右手扶搭椅背来借力,如此才艰难坐到榻上。 这股劲来得及,他险些遭不住,恍惚间他想到出发前云敷给他准备行李时,为防万一她有特意将一些应急药物备置其中,周崇礼吁了口气,艰难撑着起身,之后身形踉跄着打开立柜,翻找存放其中的药瓶。 倒出药粒,他仰头直接吞下,只这一会儿功夫,他额头鬓角之上便已浸出层细密的冷汗,药效一时显不出来,他双腿如灌铅一般步步艰重,最后和衣躺回榻上,借着酒意后劲产生的头闷晕涨感,闭眼煎熬地酝酿睡意。 不知睡了多久,再醒来,他胃口终于不再翻涌地绞痛。 周崇礼没有立刻睁眼,缓了缓神,之后抬手摁压轻揉自己眉心,以解乏劳,他后知后觉感觉到自己先前的倦怠感已消除大半,只睡一觉便能这么管用?他以前从未缓解得这样容易。 正想着,他动了动身,躺姿换作靠坐,垂眼间,他猛然发觉自己身上外衣不知被谁褪去,此刻只着中衣,脚也是光着仿佛被人伺候擦拭过。 一阵寒意凛心,他恼怒大声召唤随从,眸中显出戒备设防之意。"蒙东,蒙中!你们二人方才放谁进了我的卧房,玩忽职守,当真是好样的。" 此声责斥出口,房门嘎吱一声立刻从外被推开,周崇礼正准备发难,但见来人并非他的两位贴身侍从,烛火昏黄,映在竹林翠幕挡屏上的一道袅袅身影明显是女子的身形。 "外面是谁,谁给你的允许进入这间房,滚出去。" 对方未回话,更不听劝阻,只继续向里走。 周崇礼醉酒后心情正低荡沉郁,偏这种时候还有人敢正面犯他的忌讳,他凉凉嘲讽一笑,岂会想不明白,京官下任地方,有些心术不正的政员因有所求便会趁机谄媚讨好,其中最常见又最不易失手的手段,便是供 以美色。 他心头愤然做决,一定要严格处置此女以及其背后官僚,方可以儆效尤,可他还未来得及思忖好合适处置方法,隔着挡屏,那女子突然开了口。 “夫君?” 周崇礼怔然一愣,抬手够拿武器的动作同样一滞。声音可辨,他再熟悉不过。 周崇礼眨眨眼,嘴巴嗡动半响未能出声,脚步声近,秦云敷很快走至内间,脱离挡屏阻隔,烛光映明五官,她完完全全映在周崇礼面前。 “是我,夫君莫要警备。” 她目光放在他身上,见他上身绷僵,忙把话解释说清。 周崇礼回视,灼盯着她,似乎是在质疑眼前人究竟是不是真,或者只是他思念冗深而产生的幻影。 是了,他本就醉得厉害,怎么会轻易醒神,脑袋更异常的丝毫不觉得痛,都是自己想象。 他正这样想着,秦云敷已经迈步走到榻侧,看着他浸汗的额,她从袖中取出一方干净锦帕,动作温柔地俯身为他擦拭。 他坐,她站,周崇礼细察着她当下每一个动作,关心的眸,柔温的手,原来梦中的她可以呈出这般真实的姿容体态。 这毋庸置疑是个美梦,若是经宿醉便可梦到她,他明日定要再醉一醉。 忍不住,周崇礼垂下眼睫,伸手猛地搂住秦云敷的腰,又侧脸迈进她怀里,一时间鼻息里尽是弥漫着淡淡的药草香味,那是独属她的气味。 "云敷,想不想我?" 他把人拦腰一搂,打横抱在自己膝上,细密的吻如骤雨般汹涌,洇湿一片,水雾蒙蒙,直至秦云敷睫上沾染水汽,周崇礼才稍离她的唇,抵额歉意道: “酒味,有没有熏到?” 秦云敷摇摇头,脸颊晕红,之后伸手,贴抚他的下颚,轻语叹息: “夫君都不懂得照顾自己,分别半月,竟将身子熬成这样,你知不知道如此积劳要慢慢调理多久才能恢复元气,你全然忘记我的话了是不是……" 周崇礼以前从未觉得,有人喋喋不休时的絮叨声竟能如此悦耳。 只是,他无意与一个自己梦中想象的虚影认错解释,现在他想做的事只有一个,在梦中尽兴,他太久未纾。 秦云敷被他压覆住的那瞬,难掩眸中惊诧,明明两人前一瞬还在平静交谈,现在竟 成罚罪,裙带被他猛力抽解,罗衫倾褪,她发髻上插别的簪钗叮当坠地,被翻过身,受着他粗暴的力道,秦云敷咬住被衾一角不敢出声,生怕住在隔壁房间的两位随从跟侍会察觉异响。 床榻都被冲伏得欲坠摇摇,秦云敷起落摆晃,红着眼眶无力环住他脖颈,甚至都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方才哪一句话说得不对,从而惹恼了他,激得他的怒? 今夕画面叫她恍然再经前事,为救禹州难民她在城郊临时安设救济堂,却因未有批准认证出诊的单执而犯了朝廷红线,诊堂一时面临被强行拆除的结局,为保住这份心血,她最后走投无路只好主动求上他。 陪他在公署度过的疯狂一晚,是场噩梦,毋庸置疑。 只是,她并不能说是被强迫,最起码在他神情不对怒斥叫她离远些时,是她怀揣医者仁心选择留下,甚至自以为是地认为自己可以帮他解了毒,不想结果却是,道行尚浅,无法抑制。 他忍无可忍扑上来时已经瞳仁发散了,而她当时没有怕,也没有奋力将人推拒开,反而思忖之后咬了咬牙,坚持要他答应自己一个条件,且必须发誓办到。 像是意外自己的反应,他愣了片刻后,顶着那双半清明半沌然的眸子努力消化,随后手指发颤地抬起,作立誓状,他以性命郑重担保,诊堂必留,他更会对她负责。 那日,从昼到暮,从榻到桌,周崇礼再不是什么温润斯文的俊儒公子,心中野欲被唤醒,他成为原始形态下的狼。 若公署假日整歇,府衙内并无几个人,她又在内室四壁隔音,一切巧合到仿若上天筑席,要两人合寝。 只是负责什么的,秦云敷不在意,她孤儿出身,得幸拜在师父门下习以医术真传,十三岁以前她从未下过奉山,日日勤勉研学,终有所成,再后来长大些,她更是满门心思醉心医诊,从未想过嫁人,或者相夫教子。 因身边无父母谋定婚事,她本人更无婚嫁意愿,所以长久以来,她都将男女之情看得很轻,没有分量,甚至在她心里,男人还不及一味药材来得珍贵。 可后来,经那夜,周崇礼高调带人直上奉山送聘礼求亲,阵仗大到甚至一连惊动了附近几个村落的村民齐纷纷夹道看热闹,他沿着崎岖山路,步步拾阶,艰难而行,直至抵达山顶,他双手捧着花冠慢慢走向她。 阳光在他身后,他的身体远看像是被镶嵌上了一层晕晕光绒,神 容五官被衬着,皆显俊雅柔和,那瞬间,她无动于衷的一颗心终究是难免动容地跳了跳。 送花之人英俊联丽。 而那花冠,也是真的漂亮。 再醒,已是翌日晨早。 周崇礼睁开眼,这回感觉已完全缓了酒劲和浑身的疲乏。大概是因梦到了思念相见之人,身体诚实地自寻过活,乘了兴,泄了火,又怎么会不舒畅。 思及此,周崇礼只想将案子早日理清,如此便能尽早回京看望云敷,不是梦里那种,他渴望真真实实。 听门口传来脚步声,周崇礼自当认为来人是蒙中或者蒙东,于是头也不抬地开口: “你们搜寻的如何?现在完全可以确认,随州城里一定还潜藏着光明教余孽,只要能抓住一个,撬开他的嘴,其背后究竟是谁在助力,朝中又是哪方势力胆大妄为敢与邪.教谋化联合,我们——都会得知容易。" 话说完,他抬头,原本是想听他们发表看法,可身躯却陡然一滞。 梦中人,在眼前,他岂能不陷怔茫,更感觉自己将要分不清虚与幻,真与实。 秦云敷走近,手里端着一碗刚刚熬好的汤药,碗里热气正腾腾冒着,她开口柔声: “夫君,你身体积劳,还需慢慢调理,我早上熬的药,你先把它喝下,之后再食药膳养护。" 周崇礼却没端住药,他只是盯着她,探究打量。 直至克忍不住,他猛地伸手一把握上她的手腕,感受到真真实实的温感,他蹙眉,试探问: “昨夜,你便在?" 那番云雨之颠挛,难道是为真实?他那样粗鲁发泄地对影,竟是真正伤在他的爱妻之身。 周崇礼自是懊恼自责,遂松开手,不再语。 秦云敷抿抿唇,把药碗塞到他手里,紧接背过身去,不想回他羞恼人的问话。 她话锋直转,把话岔开, “若不是阿妩传信向我告知,你哪会知道你这么不顾身子,你是忘记答应过我什么了。" “阿妩?她说什么?” “阿妩传信给我,信上告知,你对我报喜不报忧。只是我不解,夫君若怕我们忧心,为何不一视同仁,瞒我却向阿妩坦言,莫不是嫌我劝说时太过啰嗦,所以才不愿再自寻麻烦地传送家书。" " 怎会?" 周崇礼立否,一时琢磨不明其中的差错误会,阿妩传话?可他又何时给阿妩传过信?"她寄的信,你可有带来?" 秦云敷点头,周崇礼跟她取来查看,确认当真是阿妩字迹。 可是自己在随州积劳,她在青淮山上又怎会知明? 心头困惑难消,与此同时,周崇礼的其一随从现身来报新发现情况。 "大人,你叫我们密切留意进城的可疑之人,今日我们守在那,不想真遇到了一个熟面孔。"闻言,周崇礼下意识猜想会是阿妩,可属下却道出另一个人的名字。 “是傅荣初傅大夫,他在京城待得好好的,不知他为何会选择在近日到来这不太平的随州城。” 秦云敷也困疑蹙起眉,不知师兄意欲何为,而周崇礼却已敛收住眸子,再无暇管顾小妹的事,他目光平淡望向秦云敷,沉声启齿,不明意味。 “你们师兄妹二人,你来他至,还真是默契得很。” 第 41 章 暗地里,周妩与容与开始着手调查光明教。 随州被称是非地,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此地藏匿前朝余崇,常兴事起祸端,当今圣上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已久,只是奈何苦于边域战事不断,他一直未腾出手倾力歼覆,之后,待屹王于边域大胜辽军,凯旋回朝名扬声震之时,圣上便一刻也等不了地立发召命,围剿邪.教。 屹王回京当日,圣上托着羸弱之身依旧坚持现身擂台,亲自为其摆酒封功,除去边关胜辽的血耻之喜,周妩心想,致使圣上心头舒畅的更关键缘由,或许是随州一事处理顺利。 昔日的庆功锣鼓仿佛震响于耳,可现在显而易见的却是,光明教教徒非但没有被全部清缴覆灭,甚至生生不息,暗中撺拥,更与朝廷某方势力有所联合。 经查,光明教自创教以来便无教领,只有左右双护法统领管辖教中诸多事务,其中左护法名为荆途,已于逃窜之途被屹王手下杀害,右护法名为贺筑,未死,现在被关押于随州牢狱之内,严加看守。 至于为什么不将右护法一同杀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周妩有困疑,却未能打听清楚。 两人从茶楼出来又进赌坊,最后去了闹事巷尾,越是三教九流混杂之地,打听到的信息说不定越是丰量真实,光明教驻扎随州,又有谁能比随州城内的本地百姓更了解其况。 在一采耳摊位旁,周妩坐着与一同排队采耳的大哥热络交谈着,为了行事方面,她这几日一直伪扮男装,加之面上又涂着黄粉,她声音刻意加粗后还真是有模有样。 她继续套话,压低声音, "小哥,听你方才的口气,这光明教的人好像也不是无恶不作的歹毒之徒,你们当地百姓也没对他们深恶痛绝啊。" 原本只是排队闲聊,可周妩问得太多,表现出一副不同寻常的热切关注,小哥慢慢蹙起眉,微警惕地看向她。 "外地人不是都应对邪.教避之不及吗,你打听这么多做什么?" 周妩故作憨实一笑,给出解释, "不瞒你说,我家里有个哥哥,他是屹王殿下麾下的兵士,数月前,他跟随屹王殿下来随州奉旨剿贼,回去后便日日在我耳边大言不惭地吹嘘,说什么光明教人虽武力高超,可在他面前却不值一提,完全的假把式。他讲话本似的添油加醋,我半信半疑,正好这回外出路过随州,便 想顺路来打听打听到底是不是那么一回事,如若不是,他下次再吹破牛皮,我也能有话反驳。" 说完,周妩看了容与一眼,见他似是忍笑一般错过脸去,便知自己灵机一动想出来的说辞还算合理。 果不其然,小哥闻言放下戒心,对她开始知无不言起来。 “其实真不是,光明教虽被朝廷一直以来深恶痛绝,但在随州城内,它先前名声一直是不错的,这些人从不掠夺抢烧,规规矩矩匿身藏着,即便擦肩也认不出来,谁的事都不碍。" 周妩没想到光明教在寻常百姓眼中竟是如此形象,甚至可以说是,风评不错?见她听得认真,小哥兴致更加,遂又小声多透露出一些。 "所以,这么多年以来,随州城百姓虽知城内有前朝余崇扎根,但也并不多么在意,偏这回,屹王殿下加大力度前来除根,才是真的搅得百姓们不得安生,光明教的人被逼走投无路,挟持人质但也并未伤及无辜,这乱糟糟的局面,若非屹王殿下临城,又岂会发生?" 说到这儿,采耳的师傅送走前面一位客人,扬起声往后招呼着。 周妩原本排在前面,见状立刻客气伸手,笑着示意小哥先采,小哥客气推辞一番,终究难拒其盛情,等他采完,准备再和这投缘的小弟聊上一聊时,却见座位已空,他左右环顾,满街哪里还能寻到两人身影? 两人回到「迎客来」,他们前脚刚到,关成后脚便至。 见了面,周妩没有急于探问衙署情报,而是率先关询问起关成母亲的病情, “傅大夫是京城内外远近闻名的神医圣手,昨日经他看过,傅大夫可有说什么?" 闻言,关成神情微滞一瞬,但又很快恢复,他恭敬躬身: "家母已无碍,情绪也渐平静下来,傅大夫说只要稍加时日用药调养,能恢复起身都不成问题。" 周妩能看出他眉目状态明显松弛下来,与第一次见面时判若两人,之前他总凝重眉宇,沉闷的根本不像一个怀志青年,可见得其母病情危机一直是压在他心坎上的一块重石,现在重石终能消除,他眉宇之间凝重渐淡,也现出些活气来。 周妩点头对他道: “由傅大夫问诊开药,想来令堂的身体不时一定可以很快恢复。” 关成稍顿,垂头冲她屈膝而跪,再 开口时神色微凝,郑重其事, "小姐救我母亲一命,便是我关成的恩人,关成无以为报,愿认小姐为主,今后听从差遣。" 周妩蹙眉怔住,下意识想扶他起身,手指刚刚有伸出的起势,她忽的意识到不妥,动作顿住,她寻助看向容与。 容与牵过她的手,将她带到身后。 而后面对关成,肃起面孔言道: “起来吧。傅大夫开药,药材难免金贵,若是先前的银两不够,你可随时找我。" 关成将头垂得更低, "多谢公子。" 说完,他这才站起,目光不敢偏移。 容与却凛神又道: “你是个聪明人,眼目通达,心如明镜,与我们接触几番,我想你对我们的身份应是已有几份猜测,今日你说出认主之言,我相信你是只为恩情,至于恩主身份如何,贵否贫否,都无碍你之决定。" 他这话,含提醒。 关成闻言,立刻表忠, "公子小姐救母之恩,关某刻骨铭心,永不敢忘,奈何清贫之家无以为报,只能用己微薄之力助恩主成事。" 容与: “也不问是什么事吗?” 关成欲言又止,但最终依旧只是道: “不问。” 容与仿佛看穿了他心中犹豫所想,开口: "众人皆知,周大人此番远来随州,是为调查圣上遇刺一事,而我们却在暗处叫你详细传达其行踪,你心中当然有所疑,但是你大可放心,如今我们所做之事只为小家,与国家命途、朝堂诡算、甚至皇位更迭都没有任何关联,更没有你猜测的不臣之心。" 关成猛地抬眼,下意识想否认,可他欺骗不了自己。 连日以来的内心挣扎,是他身为大燕臣民的本心所向,一面是国之栽培,俸禄乌纱,一面是救母之恩,恩同再造,他岂会不挣扎难择。 容与看出关成眸光涌动,继续道: “周大人是我夫人在意之人,如今他顶着风势冒头查棘手之案,我们来此暗中跟行,只为他的安全着想,待他无功而返,我们达到目的,自会即刻离开,如此,你也不用终日忐忑,忧心忡忡。" 关成不敢再瞒,他直言道出: “公子慧眼,知我心事。实话讲,关某不过一官职最低等的小吏,但心中不敢无国,我亦从没想过,公 子会愿意向我这样的小人物如何告知实情,解我煎熬心结,我关某在此保证,今后凡公子与小姐之需,关某定万死不辞。" "不至于到那般程度。”容与轻笑口吻,将沉重氛围驱散,他代替周妩问话: “你方才来得匆急,可是在衙署又探听到了什么新的线索?" 他刚问完,周妩想到什么,立刻接了一句: “是不是周大人那来了客人?” 关成: "小姐料事如神,但听说不是客人,我同守门的弟兄们打听,来人似乎是周夫人。"不是她料事如神,而是嫂嫂本就是她自作主张请来的。她神色一讪,又很快掩过:“周夫人一来,周大人什么反应?” 关成如实: “这个属下不知,但周大人自来随州城后,每日辰时到午时之间都会进牢狱审问,不曾休歇一日,可是夫人来的第二日,周大人晌午才从寝房出屋,之后也并未再去监牢。" 周妩眨眨眼,只觉给自己定位的所谓绊脚石的角色着实贴合,她将嫂嫂引来,岂会叫兄长无动于衷。 容与问: "他去了何地?" 关成: “此次出行,周大人只叫从京城带来的亲从护卫跟随,恕属下无能,无从探知其目的之地。" 容与顿了顿,思忖开口: “你匆急来此的缘由,应不只是因为这个。” “是,还有一最新情况,光明教的右护法贺筑,在今日午后主动提出面见周大人,只是两人的谈话内容无人知晓,但也是经此,周大人忽的隐匿了行踪。" 容与与周妩对视一眼,面色微凝。 贺筑这个名字,在他们今日沿街串巷四处打听光明教消息时,已经磨耳听过无数次。想不到一介囚徒尤能起风浪。 关成继续述明: “先前我在牢狱轮班执勤,与这个贺筑有过几次接触,此人狡猾,并非善类,周大人和他接触过后行踪忽匿,属下担心周大人会不会遇危险。" 周妩凝起眉心,瞬间紧张起来,眼下事态紧迫,绝不可再发生脱离掌控之事。 容与却摇头,安定众人忧忡。 "不会。”他肯定语气, “若我猜测不错,这不是什么陷阱,而是贺筑交给你师兄的投名状。"周妩未能理解, "投名 状?你是说,他要向朝廷投诚,背叛光明教?" 容与看着她,声音不复面对关成时的板肃,他明显转柔很多, “究竟是不是,要看贺筑的投名状到底是什么。” 周妩右眼皮慌跳。 她隐隐的直觉,绝不可叫兄长赴约成功。 或许,投名状便是兄长日思夜惦的证据,可他不知,那同时也是会叫周家被举族牵连的祸引。她目光凛然,坚定开口: “此事有蹊跷,我们一定要中途拦阻。” 但此事很难,在场三人皆知。 容与主动牵上她的手,十指相扣,轻力为她缓释不安, "好,听你的。" "可是会不会来不及……" 周妩出声,这才是她眼下最忧心之事,毕竟此时此刻,他们甚至连兄长究竟奔向何处都无从知晓,更没有任何线索。 容与稍顿,再开口时玩笑的口吻,所言荒诞,却令人足够安心。“若真来不及,我便亲手将人绑了,总之叫他回不了京城,阿妩担心的事一样不会发生。” 周妩微怔,她从没有想过此事还能这样办。见此等情形,关成也立刻表态: "小姐莫慌,若到时公子决意绑人,属下一定在旁递绳!" 第 42 章 兄长行踪难定,周妩想了又想,只好决定于明面现身。 现在唯一可能知明兄长去向的人只有嫂嫂,若想尽快探明,只此一法,她耽误不得。 第二日,周妩独身寻去公署,正值关成在门口看守,见她来,两人刻意装作不识,他进门通报,不久后,秦云敷面露惊喜地快步迎到门口。 “阿妩,你怎也到了随州,何时到的,可告知给你阿兄了吗?” 这道称呼唤出,关成神色变幻,原本他只是猜测小姐与周大人有些亲缘关系,却不想两人竟是亲兄妹,若如此,小姐便尊贵为丞相之女。 周妩没注意关成,只笑着对秦云敷开口: "嫂嫂一连几个问题,我究竟要先回答哪个?"她揶揄的口吻引得秦云敷笑嗔,秦云敷走近挽上她的手,带她进屋去。 “可惜你哥哥现在不在,不然晌午我们就能聚齐,对了,容公子可跟着你一同来了吗?” 周妩点头,面上浮出一抹羞赧: “我传信给嫂嫂后,第二日便和容与哥哥出发了。宿师父体贴我与容与哥哥新婚,故而许我们散游各城,我惦想着嫂嫂和兄长日前就在随州城,于是和容与哥哥一番商量,便决定将头站定在此地。随州城四通八达,我们打算之后沿随州——鹿鸣城——韫凤山的路线,一道串游向南,好风好景,尽收眼底。" 这番言辞合理,秦云敷并未生疑,尤其听到‘鹿鸣城’三个字,她不由想起自己先前江湖行医之时也曾到过此地,风景名胜,临溪泛舟,深山古刹,檐下听雨……此地百姓安居,民风质朴,的确是个漫游的好去处。 秦云敷现在依旧记得,当地有一道名叫炙母鸭的地方菜格外美味,她主动向周妩介绍,对方虽一一应下,但似乎并不十分热衷,或者可以说,她有些心不在焉。 秦云敷止了口,周妩果然不再迟疑,立刻询问道: "嫂嫂,我们不知能在随州城停留几日,今日若见不到兄长,我只怕会双方错过。不知嫂嫂知不知道兄长的去向,若是知晓,我们不如一同动身去寻他,就是在城外,一家相聚也是好的。" 闻言,秦云敷面露难色,夫君走前的确有向她报及行程,可是同时他亦提醒,此番外出公务在身,若没有紧急情况,不可与旁人说。 当时她只想崇礼的担忧多此一举,她初来乍到,认识的人除了他两个亲从外,再无其他 人,她分明百无聊赖到连个能闲语的对象都没有,又怎会将此话寻人告知,结果不成想一语成谶,竟真有人问询此信。 只是阿妩…… 秦云敷只觉,阿妩如何也不会在夫君的提防之列中,于是思吟一番,还是决定如实告知。"崇礼去了亳山。城郊以东十里,好像是去搜抓什么教徒余崇。"光明教逃匿的余党?难不成贺筑的投名状就是这个.. 周妩暗自思忖,只想他为了自己能够轻减罪名,不惜以牺牲同教弟兄为代价,当真非善类。“嫂嫂,你留着这儿也是无聊,不如我们跟一道去毫山一趟,此地距离不远,到了晌午我们还能一同用餐。” 秦云敷想到什么,摇了摇头: “我后院还在熬着药汤,火候难掌握,既离不开人,又无法假手于人,你若挂念你兄长,便去寻他吧,只要你们兄妹二人能见上一面,此行便不算错过。" "药汤?嫂嫂身子可是有觉不适?" 若真如此她罪过可大了,编造信件,证着嫂嫂远途奔波,若她身子欠安还来回舟车劳顿,周妩怎能心安。 好在秦云敷摇头做否: "不是我,是你兄长,他办案时太不顾身子,当自己是铁打的一般,才来半月,就已然伤了胃,积了劳,亏得有你给我传信,不然我不来这一趟,谁看着他按时饮药调理,若再托久,不一定会致什么伤病。" 周妩闻言也错愕,她随意寻的借口,不成想竟真能对应上,但兄长身体抱恙,她自也跟着忧心,更怨怪自己乌鸦嘴。 “阿兄状况严不严重?” 秦云敷幽幽的语气,好像是在为不听话的病人倍感头疼, “若他听话,按时用药,两周期下来定能见效,我只盼案件早日结束,他也能快些收了心绪,回京后,在家更方便我为他研药调理。" 周妩点点头,保证道: “若见到兄长,我一定再向他叮嘱一番嫂嫂的苦心。” 秦云敷笑容柔和下来,语气像是哄小孩子似的不吝夸赞, "嫂嫂还是最喜欢阿妩,比你那不听话的阿兄要可爱多了。” 周妩脸红一窘,又听嫂嫂继续催促, "好了,你若想去毫山便尽快启程,别再耽搁了,只是你自己去我不放心,还是要找人陪同才好。" 周妩回:“嫂嫂放 心,容与哥哥与我同去。” “如此便好。” 与秦云敷在衙署告别,周妩回了客栈,见容与哥哥早就在客栈门口备好马车,两人相视一眼,彼此默契地点了下头。 周妩坐入车厢,容与在外驾车,车轮滚滚,迎风疾驰,为了不与兄长正面撞上,两人刻意绕路,从林间野径进入毫山。 路上,周妩与容与互通消息, "嫂嫂得知的信息也不多,但从兄长的三言两语里,她知晓兄长此番寻去毫山,是为抓住一个叫做良贾的光明教余祟。" "这就是贺筑的投名状?" 周妩点头: "想来应该是了。" 容与: “按你的猜想,此次绝不能叫他们接上头,贺筑是敌是友尚未可知,而良贾明显是贺筑的亲信之人。" 周妩默了默,再出口时心头竟生凛然杀意,可她到底不是恶人,只怕会滥杀无辜,更不想叫容与哥哥手上徒沾血腥。 但容与太了解她,只一个眼神就知她心头所想,即便她已作掩藏。 “阿妩想下杀手?” 她面容凝沉一瞬,而后摇头做否: "不,万一对方是友……" "这只是最好的情况,但很多事情并不可控。”容与沉声,主动将凶恶之责揽身, "但你放心,若他真成你之威胁,我自会下手。" 周妩和他并肩坐在前辕,山风猎猎,将她额边发丝吹拂凌乱,闻言后,周妩没做声,而是偏过身子将头主动靠在他肩侧,又挽抱住他的一侧手臂,依赖似的靠近。 她闷闷出声: “容与哥哥,这趟本该是我们欢快晏晏的新婚之游,却因我而变得……并不愉快。” “谁说的?”容与手握缰绳,并未侧过脸颊,再开口时目光依旧只专注向前, “我从来只在意我身边相伴之人是谁。好山好水,于我而言不过一方死物,无非过目即忘,但因有你陪在身侧,沿途一切风光皆变明丽,即便黑夜,也如白昼。重要的从来不是远游本身,而是远游有你。" 周妩心头震鼓两下,不由将视线转向他。 此刻正逆着光,他鼻骨高挺,侧颜优越,如经镌刻的下颚线更显锋利,但映在她的眸中,他整体却是柔 和的,温暖的,令人心安的。 周妩收回视线,轻语开口: “容与哥哥,有你在真好。” 容与嘴角上扬了下: "这话,也该是我说才对。" 接近亳山,两人舍马车,徒步越岭。 到后山,容与警觉,先一步发现周崇礼的坐骑就栓在林木间,猜测他们应该就在附近搜查,且并无所获。 容与没有紧跟周崇礼等人的方向,而是先判断毫山的地形地势,随后向周妩言道: “亳山荒野,良贾在此并非藏身一日两日,他可以做到久匿行踪,那首先要解决的便是自己的吃喝问题。" 周妩跟在他身边日久,闻言很快知明容与哥哥是在给她提示,她眨眨眼,开口试着问: “他可以上山捕猎野味,亦或是寻溪下水捉鱼,这些都可果腹,但最重要的还是饮水,所以,他的躲身之所—定近水。" 容与点头,唇边带着笑意: “聪明。” 这些,兄长未必想不到。 只是方才上山时,见兄长同样试探而行,周妩便猜知到,贺筑提供的信息并不具体精准,如此,他们的机会也会更多些。 尤其还有最重要的一点,容与哥哥擅武,轻功更是习练卓越,故而在这密林深丛之间,相较兄长,他们所谓占得优势。 容与抱稳周妩,轻功腾跃而起,很快临溪占据至高位置,如此所视通达,但凡有一点风吹草动,定是他们先觉。 好在功夫不负有心人,他们在山头隐匿约有一刻钟后,溪边当真有人提桶接水,容与示意嘘声,而后带着周妩尾随跟行,并未着急打草惊蛇。 靠近,发现一平阔之地藏着山洞,那人拎水一到,里面的人全部出来牛饮,大概是为谨慎起见,他们并非随时想喝便可去取,而是有固定的取水时间。 周妩数着,当下露面的一共五人,身高且膀实,明显武力都不弱。 她看向容与,目光担忧,虽知晓他精武善战,但她却没有比较方面的概念,一对一时她自不担忧,可若是一对五呢,她难免忐忑。 只看她眼神便知道她在想什么,容与摇头,语气轻松又带几分轻狂地给出肯定回答: “莫忧,哪怕再来三个,也不是我的对手。" 周妩叮嘱: "不可轻敌大意的。&# 34; "知道。" 他们据高,往后眺望,看到稍远位置忽现出三个异动黑点,不用想便知是周崇礼等人正往这边寻来,时间再不可耽误下去,周妩与容与相视一眼,立刻动作。 容与不愿叫周妩看到自己凶残粗暴的一面,原本动手前,他已经将人藏在巨石后,叫她避过目光,可当他解决放倒完那五名光明教教徒后,转身再看,却见周妩在后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 周妩向他走近,容与面容忽的紧绷了下。 她却只是越过,提醒他抓紧时间清理现场,掩去打斗痕迹,这些教徒都是暂时昏晕,说不定随时就会醒来,周妩未雨绸缪,提前备好了迷香,当下挨着个叫他们多闻一闻,加加料。 见容与在后一直没动,周妩忙提醒: “容与哥哥?你在出什么神啊,动作要快些,一会儿我兄长怕是要过来了。" 容与走至她身侧,欲言又止似是有话要说,可嘴唇抿动半响,最终还是沉默地开始处理这些横七竖八的人体,容与将其藏身于丛林深处,用藤蔓将他们捆绑在粗木木身上,为了掩藏更为完善,他又在外围刻意围上一圈灌丛作掩。 终于解决掉一件棘手之事,周妩松了口气,当下感觉到兄长很要临至,她拉上容与哥哥的手,提步快速往更高处躲避。 “阿妩。”站定后,容与唤她。 周妩侧过身, "怎么了?" 容与看着她不动,半响才将憋在嗓眼的话问出口来, "方才我那般,阿妩会不会觉得我……粗蛮不改?" 周妩睁了睁眼,神色更惊讶一瞬,满是意外: "怎会?你为我周家的事前后辛苦奔忙,就方才折腾那些,便已累到湿透背衫,我分明心疼都来不及,又哪里会多出心思去胡想那些?" 容与紧绷的身稍松懈, "真的?" 周妩再次肯定道: "自然,何况你动武有因,绝非为蛮力逞威,跟粗蛮哪里沾连,若要我用一词 形容,那便是英勇。” “英勇……” 容与不自觉喃着重复她的话,眉心阴鸷尽消,反复品味。 两人正说到这儿,天空忽的轰鸣雷闪,黑云也很快 覆压过来。 周妩盯看向天空乌云翻涌,裂开蹙眉道: “看来要下雨了,若雨势过大,那些教徒会不会醒得很快,提前闹出动响?" 容与摇头: “青淮山的迷药,你可放心其效。” 周妩安心下来,神色也变得轻松, “那就好。或许这是我们的及时雨也说不定,若之后雨势不减,兄长他们搜寻受阻,又屡屡扑空,很难不会怀疑这究竟是不是贺筑故意为之的一场捉弄。" 雨点降下,容与伸手接雨,之后转身带周妩躲进附近的一个粗阔树洞中躲避。 安置好后,他才回话: “我用轻功将他们绑在临崖的位置,晴日你兄长都难以寻到,更别说当下冒雨。” 周妩知容与哥哥行事必然妥善,她更完全的信任, "这样的话,他们应很快就会下山了,只要兄长一走,我便可彻底安心。" 容与笑笑,伸手揉了下她的脑袋,而后向她告知了一个不算多好的消息: “他们是容易走,可我们在高处却是遇了麻烦,山路泥泞,若被暴雨冲洗必然迈步深陷,如此,我们怕是要在此过一夜 了。” 周妩顿了顿,面上一副深思模样, “也没其他办法了,眼下教徒的事还未解决完毕,只将人绑了只行了我们一半的计划,当然不能立刻下山。" 容与看着她: "所以阿妩的意思是?" 此地虽是荒山野岭,但他们也是别无办法,只好选择暂时将就,尤其这种特殊时候,又谈何什么顾不顾礼, 周妩这样安慰自己,同时稍掩面颊红晕,开口道: “就,就在这过夜吧。”启齿并不流畅,周妩窘迫,自我懊恼地错过目去。 容与: "确定?" 他怎么一直在问……周妩抿抿唇,又开始感觉到一股不自在的窘然感,她垂眼,目光定在自己鞋尖被沾湿的一片泅晕上,久久不离。 容与安静且耐心地等,除了风声雨声,树叶簌簌响,树洞之内只余彼此呼吸起伏。 良久,周妩终于小声轻轻道: "……确定的。" 第 43 章 半个时辰过去,雨势依旧不减。 树洞空间狭仄,容纳两人在内,彼此需得贴肩相挨紧密。 九月末,天生寒,更不必说深林避光高地更显阴凉,云雨侵寒,风瑟瑟,见阿妩冷得忍不住环抱双臂,容与挪身,从后抱住她,又屈膝把她完全环在怀里,以己度温。 "这样好些吗?" 他掌心包裹着周妩的一双柔荑,来回地揉搓。 周妩轻轻点了下头,但肩膀依旧轻微在抖。 树洞迎风消雨,若衣服湿得更多只怕回温更加困难,容与担心阿妩身弱,淋雨久怕是会染上风寒,于是将目光投向雨帘之外,决定另寻一处避身之地。 他开口: “雨势未有减弱势头,树洞恐难再避身,阿妩在这等我片刻,我另寻一去处,寻到即刻就回。" 周妩不依,闻言立刻伸手拉住他的衣角,仰着头,摇头阻拦: “容与哥哥,别留下我一个,我要和你一起去。" 容与屈膝蹲下身子,哄着她, "听话,现在雨势太大,出洞定会淋雨湿透。" 周妩垂眸看着自己衣裙已然一半湿冷贴身,叹气摇头说: “反正已经这样了。” 她坚持同去,容与知晓拗不过,于是只好把自己外衣脱下,给她临时当作挡雨的披风。 两人奔入雨帘,容与在前以身护挡,但显然效果寥寥,最后终于寻到山洞避身时,周妩外衣已然湿透,容与更不必多说。 进了洞,他直接赤着上身,开始在洞内捡拾干木干草,随后钻石引火,半响,终于叫这眼前的昏暗洞深见了明光。 在火堆旁,容与率先支起一木架方便将衣物烤干,支好后,他先用自己的衣裳把横木擦干净,做完这些,才看向周妩对她道: “阿妩,把淋湿的衣衫脱下拿给我,我帮你烤干。” 闻言,周妩迟疑了下,但听他说这话的语气正经又肃直,便觉自己此刻胡思乱想,实在显得多余扭捏了些。 她没再推辞,垂目快速褪下外衫,伸手将其递了过去。容与接过,把衣物仔细搭在木架上,整理服帖,映火烘烤。 再回头,他目光落在周妩身上稍打量一番,又开口说, “里面那件也湿了不少,脱下来一并拿给我吧。 “啊…这 个湿的不多。” 周妩面显难色,慌找借口,再脱,她身上就只剩件小兜衣了。容与见她别扭地不肯配合,迈步走近她身侧,面上似笑非笑的, “现在还怕被我看身?” "……不是。"周妩脸色唰的一红,立刻向侧旁避过眼去,生怕他会察觉。 容与抬手摸摸她的头,又沿她秀发向下,蹭过脖颈,指尖触到她滚热的耳垂一侧时,他明显察觉到碰及的瞬间,她身子在微微颤栗。 但他没立刻松手,指腹揉捏的地方,柔软肥厚,此刻正羞得泛起赭粉。 周妩被他逗弄得心神不宁,手指蜷紧,最终难抑地溢出一声哼喘,反应过来后,她懊恼地急切捂住嘴,遂又转身过来嗔怒地瞪向他。 容与笑了笑,放开那处敏感地,却没有立刻把手收回,他覆落掌心轻轻搭在她肩上,指腹贴过她湿衣,只稍轻力抚过,指头很快便被洇湿。 他拉过周妩的手,直接把指腹上沾着的水迹抹在她掌心。而后反问开口: “这就是你口中说的, 湿的不多’?”周妩无言以对,眼神闪避,心虚地把掌心合握上。 容与看着她的小动作,眯了眯眼,而后忽的倾俯下身,逼近到几乎能和她贴面的距离,他声沉开口: “还是说,需得我来伺候?” 周妩立刻摇头如拨鼓,真怕他会来真的, "不,不用,我自己来。" 说完,她眨眼看向容与,似有为难亦是难以启齿,容与会意,没再逗她,转过身去直接挪向火堆,蹲下开始添柴固火势。 他始终背对着她,添完柴又将湿衣翻了个面继续烘干,做完这些,衣角忽的被人从后扯了扯,他回身,看到周妩正垂着眼,小心翼翼将湿衣伸臂递过来。 她的小臂盈盈玉白,纤细嫩皙,在容与接过衣物后,她立刻把手缩回,迅速背过身去。 然而容与却没有立刻收回视线,他目光落在周妩琼脂一般的后颈上,肤色胜雪的白,也更衬得挂在脖间的细带格外艳红明丽。 原来是红。 连日来,她因思虑周崇礼之事焦忧伤神,辗转疲乏,而他顾及她的辛苦,夜间皆未行事,如若不然,这小物被他脱解,自然也该由他亲手穿上,但两人安安分分,仅是一塌同眠,他不仅未曾脱下过,穿也轮不上他。 收了思 绪,他拿上湿衣,回身继续烘烤,也尝试平复自己的胡思乱想,历历在目。 可没过多久,身后突然传来一声闷闷的喷嚏声,他回过头来,眼睁睁看着阿妩俯身又打了第二声,容与蹙眉,走过去立刻拉住她手腕,将她往火堆旁带。 “离那么远怎会不冷,过来蹲下烤烤火。” 周妩蹲得毫不犹豫,不是因为冷,而是屈蹲的姿态更能自我掩避。她抖声问: “我的外衣干了些吗,半干就好了。” 只要能稍微遮一遮,都好过现在大喇喇地外视于人。 周妩自有自己的端矜在,哪怕再亲密过,可面对着容与哥哥赤身如常地举止,她实在难以做到,亦过不去自己那关。 容与将火势控得更旺,闻言伸手拂过衣衫,揉了揉后,他没有把外衣递过,而是放回原处,开口回说: “只堪堪不滴水了,还潮得严重,穿上只怕会更冷。” 外衣是先放到架子上火烤的,连它都如此,中衣更不必多此一问。可她到底羞意难遮。 深夜在野,身居洞穴,衣不蔽体……当中任意有一发生,都足以叫她面红耳赤,无法相对,更别说此刻三者叠加,不断冲击着她的承受力,接受力。 她不由再忆起自己在京闺阁时,受得那些规矩训教还有端淑知礼,若有一天,自小对她言传身教的嬷嬷知晓她竟还有如此浪野荒唐的背人一面,说不定会气得直接呕了血。 她沉默不语,也不再坚持要衣,只闷头抱膝将自己搂得紧牢,仿佛自欺欺人地自我暗示,只要如此便可藏身避就。 容与看她这副惨兮兮的模样,声音不由转柔下来, “再等等,我加大火势,烤得再快一些。” "……哦。"她头也不抬地回。 容与看她多半的背脊都赤露在外,尤其此刻,寒冷绷身,她优越的肩胛微微外展,有如蝴蝶之翼般性感,他本意只是关怀,可这一眼却是为他引来不该有的心思,他没有忍住,放下衣衫,而后默声挪靠过去。 在周妩毫无戒防之下,他深着眸,伸手勾连住她后背的红带,随即收力,往后牵扯。 周妩被束,几乎瞬时嘤咛出声,她被这一下勒得张慌失措,怯弱回眸,眼眸都委屈地充盈带泪了,容与这才反应过来,懊恼地蹙上眉头,也立刻松了手。 身前顷刻间没了束缚,前涌后荡,不可忽略。 容与眯眸,呼吸在变沉,心跳都险些漏停。 "为何别扭成这般?"他低下身去,为周妩擦泪。 他这一问,周妩莫名就想哭,也不知自己能不能表达清楚,当下声带哭腔,闷闷诉道: “我愿意同你亲昵,在房间里如何嬉闹我也都愿意尝试接受你的提议,可现在是在外面,我们正平平常常地对话,未有丝毫情动,这种时刻,我实在接受不了宽衣解带,赤身裸体地映在你面前,如常言谈,我做不到……" 容与目光定在火堆正旺处,跳动着的青紫色的焰光,将他双眸衬映得分外浓深。 他思吟着阿妩的话,琢字磨句地尝试理解,而后认真问: “所以,阿妩是接受不了不在动情时刻,却行动情之事?" 她似乎不完全是这个意思……周妩顿了顿,又想了想,最后思忖一番还是勉强点了头。 "你可以这样想。" 容与点头,大概明白过来。 木架上的外衫差不多干了七八分,他怕再拖下去阿妩会熬不住,于是走过去亲手为她搭披。周妩只觉寻到了救命稻草,赶紧起身要穿。 容与却提醒: "小衣脱下给我,只穿这件干的会舒服。" 心想反正衣物已经可以蔽体,里面的小衣褪下也无碍事什么,思及此,周妩先穿外衣,之后有了遮挡再转过身去,开始寒寒窣窣地为兜衣解带。 她红着脸,闷头把掌中小物揉成团,回身自己去木架搭晾,这回完全不想假手于人。刚晾好,她正准备坐回原位去烤火,只是才迈出两步,腰间忽的被只大手有力横栏住。 再反应过来,对方火热身躯已然紧贴住她,周妩觉温诧异,心想同样是刚刚才淋过雨,她冻得打颤,手脚更是冰凉,而他却身如鼎炉,胸膛位置像是聚团着不熄的烈火。 甚至,还要旺过身侧真实的明焰。 没一会儿,明晰感觉到耳畔被他呼灼出的热气烫烧着,她紧张握住拳,又听他沉哑附耳问道:“若我此刻动情呢?” 周妩: "什么?" 容与回: “若我此刻动情,那照方才之说法,阿妩便可再无负担,愿意接受我 在野的亲热?”周妩怔然,不理解他为何会得出这样的结论。 只是她还未来得及回答,容与已经细密落吻在她后颈,舔舐含吮,柔情流转。 容与不知自己要不要如实相告,此刻她披身一层单薄的外衫,又身处于燃点明火的洞穴内,立定被火焰直映,她身躯几乎被光线一半穿透,一览无遗。 尤其那道壑那幽丛,以及连绵起伏的山峦,有凹翘有凸陷,仿佛自成写意的诗篇,诗情画意的缱绻。 容与重重喘了口气,收回目光,最终还是什么都未语。 他缓了片刻,随即将周妩整个翻过来正面着他,未等她拒绝,他直接倾身吻上她的唇,掌心压覆他腰窝,穷尽力道地撬开齿再向更深处索取。 周妩颤巍巍地想躲却又躲不开,慢慢的也被磨光了脾气,她被迫搭上他脖颈,踮起脚,尝试配合,尝试回应。 就这样,两人不知缠吻了多久,直至柴堆火焰都渐熄弱,洞穴更现出隐隐的幽暗。周妩躲着他想继续深入的纠缠,出声提醒: “先,先加点干草,顾一顾火势吧。”容与暂时放她,声哑回: “先添柴,干草还要留着。” 周妩头脑迷迷糊糊的,方才险些被亲得窒息缺氧,这会儿思路依旧不甚清明。 闻此言,她只单纯顺着发问: “为何要刻意留下干草?” 容与笑了,扬眉暗指一句, "夜还长着。" “夜还长,所以干草是留在后半夜烧的?”周妩是这样的思路。 容与摇头,抬手摩挲起她敏感的颈,同时压低声: “垫在身下,以备不时之需……” 第 44 章 大雨初歇,雷息风止。 天幕之间黑云消散,露出皎洁的月色,华光覆落深林,犹如霜盐从空中向下倾洒。 杉叶枝梢尽被濯去浮尘,叶片沾着雨水又映月光,色泽恢复成最鲜嫩的抽芽绿,密林最深之处,掩在高低灌丛之后的隐秘小径直通崖壁下的山洞。 洞口隐现火光,昏暗幽黄。 当下,取暖烧起的火堆中木柴已剩无几,木灰堆叠,洞内温度渐渐低寒,然而周妩却丝毫不觉得冷,恰恰相反,她周身只觉被焰火环层包裹,反复燎烧,直至四肢百骸里的每一滴水分都会汲取干净。 她就像一条搁浅在岸的鱼,濒临死亡无力呼气,自救之中,她自以为身前有一方蓄水的池,可拼命靠近后才觉,池水已干涸,里面正燃着烈烈熊火。 经过炽灼,是巨幅抖颤,周妩难忍溢声,发出的并不是那种压抑的低低嗳语,而是不管不顾的浪靡放声。 山野幽静,林间万籁皆沉谧,发出这样的磨耳动响,周妩只觉窘迫想哭,她垂目掩睫,视线向下无意略过什么,无比清晰的可怖筋络入目,她慌怯,眼泪更瞬间不受控制地哗哗滴落,委屈到泣不成声。 怎么能那样? 她已到死去活来的程度,他却还刻意留着部分在外,简直不敢想象,若是所有,他究竟会贯彻进何处,又会不会,坏掉。 从前行事,因她害羞,两人一般会先在房间里熄灭烛火,而后蒙上被子,寻黑亲热,故而恩爱这么多次,她从未如此清楚入目过两者间的不匹配,如同铁杵进蚁洞,寸挪艰难,也怪不得上次遭闫为桉算计时,他迷魂之后与她纠缠竟会到需上药的程度。 之后几番,或许也包括现在,他定都是心有余悸,怕会伤她,所以再不敢自纵肆意。周妩偏过眼,不敢再想,她试着往后挪身,可实在牵扯难受,只得推着他肩膀忍羞催促开口。 "好了吧?" “嗯。”容与应声,嘴唇动都没动,直接从嗓口溢出低低一声,似喘又喟。他缓着腰力平复,没及时离开,就堵着,要她慢慢消受。 周妩等了又等,只觉腹部愈发沉坠,抿紧唇,她抬手在他肩头轻力戳了戳,以作提醒。"许我缓缓。" 容与抓住她不安分的手,身没动,开口音哑,声线更显粗粝。 周 妩闻言怔住,脱力趴在他肩头,无助发问: “只,只能用这样的方式平缓吗?”不可分开吗……她本想再补充一句,可对方已迅速给出了回答。 “嗯,就这样。”他还是一如方才,慵懒又餍足的语调。 “容与哥哥,求你了。” 周妩不忍脆弱啜泣,同时两滴眼泪落下,从他肩颈一侧滑过。 容与蹙眉默了默,没回声,片刻后忽的抬手动作,将人箍腰一把托举向上, 啵''''的一声如细口瓶拔塞,与此同时,他厉声提醒, "并腿。" 所有的,他要她继续相容。 天蒙蒙亮时,洞中柴火堆已彻底熄灭火光,木架上晒晾烘烤的湿衣早已干爽,容与神容熠熠起身,将两人的衣物鞋子全部拾拿过来,重新走回干草铺席,他默言坐上,伺候阿妩穿衣穿鞋。 周妩半睡半醒,模样慵懒着艰难撑起身,任由他摆弄穿上衣裙,待容与终于得空去穿自己的衣裤时,周妩才彻底醒了盹,她站起来,重新捋了捋衣衫褶皱,从上到下,又抬手给自己挽了个简单的髻。 见她收拾好,容与弯腰把两人昨夜垫睡的干草堆全部抱起,放回火堆灰烬处后,他蹲身钻木再引火,火势一起,他直身站回周妩身侧,拉上她的手。 "放心,这样引火炬灭之,半点痕迹也不会留下。" 周妩努努嘴,闷声道: “我才没有想这些。” “真没有吗?”容与弯了下唇,被她岖气又不肯直言的模样逗得忍俊不禁,他直视盯着她,凑近压低声, “阿妩还在恼我?” 周妩瞥过眼,摇头,"不是。" 估计又是心口不一。 容与哂笑,眉梢轻上挑,对她不作掩地沉声坦言, "实话说,我亦未料想会如此。居野在此,山谷沉幽,万物静赖,天地之间好似只你我二人存在,我挤压出与你之间全部的罅隙,我兴奋到将险发疯,之后贴上你的温,我便再不想和你分开一刻,或是一瞬。" 说完,他收臂用力把她拥搂进怀。 周妩抓住他腰上的衣料,气得用力要掐他,可容与实实受着,别说呼痛松开手,就是半点的反应都没有。 "放开我。”她伸手推拒,被他当下的力道箍得 呼吸不畅,终于分开些,她嗔嗔怪怨着, "你知不知道自己有多坏,害我没有颜面,就,就像是一个不安于室的女子。" 不安于室? 容与没想到她会胡思乱想到这种地步,甚至脱口而出就是这样含义自贬的字眼。他拧起眉头,声微肃: “谁敢这样想?”周妩模样委屈,粉唇都快咬破, “我自己。” 容与: 周妩继续开口控诉着, "你逼我那样……哼叫不止,甚不端雅,那副样子实在淫陋,那不,不是我……" 容与自小生于据山傍水之地,无拘无束,自在随心惯了,他无法理解阿妩的纠结之处,床上可任意抵缠,在外不过换了环境,变了布景,她却介意成这般。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先松口认了错,真怕她气极会再不理自己。 “是我抱歉。” “干巴巴的,一听就不诚心实意。” 容与鲜少被她如此为难,当下不由觉得新鲜,他表情没再刻意为哄人装得苦大仇深,而是按照自己想法,如实和她坦言。 “阿妩不觉得真心实意?也对,原本我的确也不是这么想。”周妩被他这副理直气壮的样子震惊到, "“你……"容与又问: "想要听实话吗?"周妩气不过,声音冷冷的: “你说。” "放才你说,有些你本不愿做之事,被我逼迫行之,这话我无法承认,我永远不会对你为难,更别说强硬或是逼迫。那种时刻,你于我身下完全绽放的姿态,我又如何会辨不清你究竟是真的受用,还是在强撑忍耐,除了最初一刻,剩余时分我都在确保你的体验舒服,即便是哭泣落泪之时,那的身子都在完全为我舒张。 “阿妩,这些你可能自己不察,但情动之时我引你出声,那瞬间,你不再压抑,面上是分明的畅意和舒快,那些声喃,只是自然情态下的正常反应,半分无关你所说的‘不安于室'''' ''''颜面尽失’,它的含义很简单,只代表我疼惜你,你同样接纳我,既如此,阿妩又何必再为此伤神?" 容与一番话语恳诚,周妩听得几分,下意识想反驳,可她蹙眉半响,竟是想不到一句更加有说服力之言。 他的劝言,不得不说似乎是有些道理,但周妩依持着那份傲气和倔强,自 然不肯轻易松口承认。 她看着他,嘴巴嗡动半响,最后闷闷怪怨道: “我,我又不只气你这些。” 容与耐心哄着她,声音温柔柔的, "还有别的?" 周妩刻意板着脸,回: "就算方才那些不怨你,那你出口的混账话呢,难不成那些话也是你所谓的正常反应,自然情态?" 容与陷入反思。 他说过混账话?仔细回忆,他不知阿妩所指的是不是……"怎么这么会咬?"“我想看她,慢慢地吃。” "好乖,就这样。" 他可对天发誓,以上这些话,全部是他亲身体验后,真实感叹妙觉。不成想,他的不吝称赞却成了阿妩耳中听不得的混账话。 容与思吟片刻,无声叹了口气,这回总算有些真实反思的样子,他低着眉眼,开口讨她的饶,"好,这个是我出口无拘,该怨我,以后我绝对不会再叫阿妩觉得有任何的不舒服,好不好?" 原本周妩以为,他定是又要花言巧语,随意诡辩几句话不肯承认,可他忽的一反常态,更一派严肃口吻认错彻底。 如此,倒叫她不甚自在了。 他静立于前,目光灼灼等她回应,周妩默了默,假意勉强地点了下头。容与伸手,正了正她的发簪,之后牵上她就要往外走。 “去哪?” 容与: “整夜大雨倾盆,那群光明教教徒若再不被解绑,估计要遭不住了。” 周妩前夜被他磨得思绪不清,这会儿才终于想起未做完的正事,她心头懊恼一瞬,赶紧提裙加快脚步。 容与拉住她: "知道路?跟我走。" ".…哦。" 经一整夜风雨侵打,被藤蔓捆缚于粗木树干上的几人,全部神色恹恹,如遭霜打的茄子。容与独自现身,走近给众人松绑,这群人看着他这副生面孔,皆面露防备又隐隐带怨恨。面面相觑间,容与率先开口: “你们当中,谁是良贾?” 不用他们回答也能猜知到答案,因他话刚落,众教徒的目光便纷纷聚凝在一人身上。 容与用力将那人拽到身前,垂目打量,狭长的眼目,塌陷的鼻, 平平无奇的一张脸上还蓄着胡须,容与收眼,同时松了手。 良贾身形踉跄,刻意退后几步离容与远些,站稳之后他目光探究着问, “你究竟是何人,又是如何找到此地的?" "周崇礼。"容与冒充身份,如此回说。 闻言,良贾眼神光亮忽的一明,他挪动几步上前,确认问道: “可是从京城来的周崇礼,周大人?" 容与面不改色: “除了我,哪还有第二个周崇礼?” 因此地隐秘,寻常人自是难寻,良贾闻言,对其身份并未有所怀疑。他立刻变了态度,面上一副诚恳讨好之相,甚至直接敛袍跪地,对他臣服。 “罪人良贾,在随州生事,自知罪无可恕,但有一心迹欲向大人表明。罪人虽身处光明教中,却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悬崖勒马,回头是岸,怎奈何身边无善类,罪人一直未得脱身机会,可不想踏破铁鞋无觅处,我竟在今日盼来如周大人这般清正廉洁的好官,若此刻再不回头,罪人怕是要后悔终生。" 原来还是身在曹营心在汉,容与嗤笑一声,继续静默不语地观察着。 良贾言辞一出,他身后那些教徒皆显愤然,他们似乎非常不耻良贾软下身来,向朝廷跪舔的懦弱之姿。 但良贾却表现地毫不在乎,他伏在地,磕着响头继续说: “罪人有重要情报汇禀,只愿将功折罪,能得个活命的机会。” 容与见他终于说出重点,带他走出人群,避开周围眼目。 而后才道: “将功折过……也不是不行,但要看你所居之功,究竟能有多大。” 良贾眸睛一定,声扬起来,说得言之凿凿, “罪人欲揭露京中势力暗中私联光明教,企图谋逆夺位。" 容与微眯眸: “此人是谁?” 良贾毫不犹豫: “圣上亲子,当今尊王,屹王殿下!” 第 45 章 容与微微收了下眸,睨着良贾,声音平冷,“诬陷皇子,你可知该当死罪。” “小人万万不敢!”良贾伏身跪低,额前生冒冷汗,“不敢相瞒大人,早年间,小人性命为光明教右护法贺筑相救,恩同再造,如今左护法荆途已被屹王殿下绞死,我实在不想再看贺筑护法重蹈其覆辙。" 容与目光向下睥睨,心中想着周崇礼为官时素持的威正,遂同样摆出一派肃凛之态来。“把话说清楚。” 良贾这才稍抬起头来, “光明教在随州城内扎根多年,地基算得稳厚深重,哪有那么容易被拔地而起,全数清缴?不过是屹王好大喜功,贪多务得,用兵不得以全歼后,便使用卑鄙手段以朝廷招揽之意,假意向教内的左右护法主动伸去橄榄枝,他给的条件着实丰厚,两护法闻之难免迟疑,一番决议,护法决定暂时相靠屹王,以化眼前干戈。" "之后,我们故意在城中假意呈现慌乱逃窜之状,伪装成光明教已被屹王举兵俱歼,唯余小波伤残窜逃,以蒙圣听。经此,屹王殿下承功回京,高台受赏,一时风头无限,而我等教众很快再得其命-远赴随州,行嗜杀之令。"—— 容与:"杀谁?" 良贾: “皇帝,太子。” 容与嗤了声,不知信是不信, "你们为前朝之势,如今只受屹王殿下小惠薄利,便能举全教投奔之,还真是顶顶大方。" 良贾忙摇头,作否: “并非如此。是屹王亲口允诺,若行刺之事做成,待他日登临大宝,他定将郓州城分予我们作为立教据点,而且只要他在位,他保证朝廷不会举兵覆灭,兵临郓州,今后,光明教与朝廷之间大可和平相处,永远井水不犯河水。" 原来真正立诺大方的,是屹王。 历年来,光明教隐有衰微之势,若朝廷当真决心举兵全力歼剿,教众即便占据地势之优,地形熟稔,恐怕也难有抵抗之力,一次对抗,二次遛逃,那三次四次呢? 能得''''未来君主’的万金一诺,安乐几十年,对光明教众来说,即便行事百般风险,他们应也甘愿经冒。 容与敛目,继续套问: “屹王殿下既给了诺,你们又是如何付诸于行动?” 良贾继续说: "为完成此约,光明教诚意献出教徒,她们偷偷 潜入京城,与屹王府的人私联谋划。因殿下的暗中操作,她们顺利替换伶人身份,最后成为贵妃娘娘族中亲侄女赵小姐的伴舞,以此伪装,顺利进入到皇宫寿宴内殿之中……" 后面的事,容与已从阿妩口中得知详情。 因刺客未得一击即中,最终寡不敌众,被御林军总领事赵腾冲生擒拿下,而这三人被擒后,却立刻吞毒自尽,未留下活口与片言。 “因为你们的人在京失了手,所以屹王翻脸,不念旧诺,你们这才怨愤生恨,主动向我告发揭露?" 闻言,良贾面容立刻愤慨, "不仅仅如此,屹王心狠手辣,为顾全自己,得皇帝信任,他竟欲彻底与我们切割干净,将我们全部灭口清除!如今,左护法已被他用计害死,尸首不见踪影,右护法又 被困束牢中,失了行动自由,随时面临被杀害的风险,如此境地之下,我们别无办法,只能投诚以保全性命,眼下,护法将我的隐秘藏身位置如实告知大人,便是最后的求救信号啊!" “周大人,小人知晓你受任于圣上,此次下至随州,定当明察秋毫,秉公办案,即便此事关涉皇子,非同一般,以你正直之心,奉公之义,也一定不会包庇罪责,纵容谋逆!" 他声声恳切,仿佛把面前之人当作了救世主。 容与和他平静相视,面容未变,心头更未起什么波澜。 但他想,如果是周崇礼在此,面对声声怨诉与祈求,他心绪一定不可抑地直起波涌,甚至恨不能立刻回京面圣,将隐情直达天听。 皇子谋逆,江山不稳,任一忠臣良将闻之皆无法无动于衷,而且显而易见的是,良贾方才缜密言辞,定是提前做过准备的,他一字一句,每个字眼,皆用力刺在忠臣之心脯。 可是,此刻现在站在良贾面前的,是容与,并非真的周崇礼。 或许大公无私的周大人会急于惩恶,但容与却平静作思,只想当下身陷囹圄的光明教右护法贺筑引周崇礼知闻此信,除了自救之心,是否还有其他目的? 他思吟着,未表态,良贾却等不及一般,委婉催促, "周大人,若你是顾虑空口无凭,我这里有物证在,你可带去一同进京禀圣。" 容与: “何物?” “屹王殿下下命时的亲笔手 书,若非此书被藏,屹王殿下有所顾忌,护法怕是身死牢狱,早就没命。" “信在哪?” "这儿。" 他伸手掏向怀里,紧张兮兮的模样,将信纸递过来后又叮嘱再加一言, "拿到物证,未免夜长梦多,还望大人早日启程进京面圣。" 容与展信,粗略扫过一眼,之后收回,又抬手拍了拍他肩膀,承诺说: “此事,你放心。” 良贾眼神一亮正要道谢,容与淡然一笑,用力一掌狠狠劈在他的后颈位置,在良贾瞠目满满不可置信的眼神里,容与面无表情地把信撕毁,而后转身离开。 回程路上,容与驾马,周妩没坐车厢内,而是在前辕挨在他身旁。 为保险起见,方才容与和良贾对话之时,周妩全程躲在不远处的一块巨石后,她掩着身,不露面,却将两人的完整对话听得声声真切。 果然和她猜测不错,贺筑投诚,良贾告发,整件事前后连贯下来,分明是外力引着兄长置身漩涡之中,她可以确定,若今日不是他们冒名对上良贾,真若是兄长临此,他势必会毫不犹豫地担起责任,接过物证,疾驰返京,将矛头指向屹王,再交由圣上公正裁决。 在前世,兄长是否也是经此而得罪了未来皇帝? 不久后新主登位,提前站队的朝野官员大批因此得以晋升,官运亨达,而彼时,一心清正的兄长已被贬黜刑部官职,逐走荒僻凉域,于苦寒蛮地寸步为艰地熬着。 经此,阻住兄长与良贾的见面机会,前世原轨一定会发生偏离,那些可预见的凶险之事,一定不会发生。 这是周妩所愿所盼,故而不管再艰再险,都值得做。 “容与哥哥,将良贾打晕丢在那会不会不安全,万一他醒来之后,再想方设法去随州城府衙门口求见兄长,这该如何是好?" "没了物证,良贾拿什么取信你兄长?三寸不烂之舌,还是慷慨激昂的字字血泪?没用了,或许昨天是有用,但经此一夜,你兄长入林扑了空,又倒霉地淋了雨,此刻他心中正气愤郁郁,恨然只觉自己被光明教的人一番耍弄,他正想给人教训,寻找一个发泄口,若此时偏巧再有人冒然现身想与他‘推心置腹 ‘诚意举证’,他又能动容几分?信任几言?" 周妩惊讶于容与哥哥对自己兄长的了解程度,她佩服地点点头,坦言开口:“兄长对大燕忠心,岂能容忍祸乱国基之事发生,他是有冲动之时,但更多时候,他对外人惯持疑心,眼下兄长自认受过一次欺骗,他自会心生防范,有所提警。" "不仅如此,良贾开始为向‘我’表诚,不惜言语污教,当场引得一众教徒不满,我走时,那些人就在附近,良贾被打晕,想来定没有什么好果子吃,总之,他一时半会儿兴不起风浪。" 周妩目视路前,眼看随州城楼门越来越近。 她轻声语道: “但愿如此。” 贺筑在牢狱内百思不得其解,更觉煎熬备至,自以为说出光明教在城外的隐秘据点,再叫良贾露面言辞一番恳切,便可立刻获得周崇礼的信任。 却不想晚间,周崇礼被雨淋个半透,一派气势汹汹隐怒模样,冲进牢狱质问他有没有作弄尽兴,贺筑满腔困疑,面对周崇礼的盛怒,大气不敢出,更不知疏错究竟出在何处? 他苦思冥想,先是怀疑良贾是否没有按照计划传话,之后又琢磨,自己会不会因为被困牢狱太久,所以将良贾随机转移的据所记错了,才致百密一疏…… 最后,他只得挽救出言: “大人误会,罪人所言句句属实,绝不敢有半句的欺瞒!”可周崇礼再不像从前那般好说话,他眉眼冰冷,声声冷厉。 "在这牢狱之内,日日有饭菜伺候,无审无罚,护法大人这日子,到底是过于惬意舒适。"在其不解怔茫的目光中,周崇礼话锋一转,直接不留情地沉声下令, "从今天起,此间牢房每日饭食只留一餐,粗粮剩食足矣,尔等狱吏,记得对其好生关照。" 这话深意十足,不厉而显威。狱吏纷纷应道: “是!” 贺筑听后,不甘心地踉跄站起身,而后直扑过去,用力拍打铁栏,扬声高呼: “周大人请留步! 罪人,罪人还有话想说,事关社稷安宁,大人一定要听啊……" 这时候,他再不惦记什么投名状,什么借良贾献诚,只想干脆直接地挽留周崇礼,不管任何法子都行,他姿态如何做低亦都可以。 可周崇礼转身,大步流星离开,满面不耐。 /> 回到客栈,周妩洗澡梳洗,换了新裙,收拾完毕后没再耽搁,她立刻和容与出发去了衙署。 那日,他们已经与嫂嫂秦云敷见过面,行迹瞒不住,尤其他们也曾去往亳山的事,兄长一定已经知晓。 经人通禀,两人进入顺利,进了内间,见兄长正坐在椅子上看着公文,而嫂嫂正静立桌旁,沏着四人的茶水。 见他们进来,秦云敷笑着招呼入座,周妩坐下,同时有些下意识的忐忑,她实在不擅在兄长面前说谎,但好在,容与哥哥全程拉握着她的手,带给她安心与坚定。 “阿兄,昨日我与容与哥哥上亳山寻你去了,不想中途被大雨阻住,当时雨势太大,冒雨而行实在狼狈,于是我们只好弃了上毫山的打算,暂时寻着附近的村落避雨,之后雨越下越大,将近下了整宿,我们无奈在村民家中借宿一晚。" 周崇礼沉默半响,目光从周妩身上移开,又看向容与。 "大燕地大物博,风景名胜更数不胜数,你们新婚之游为何偏偏择选随州?" 周妩被他这样质问的语气弄得手指蜷紧,可她却不敢出声,生怕一言一字在兄长面前露了馅。好在容与在旁,及时替她解了围。 容与看向周崇礼,笑容和温,语调平平开口: “我的确提议了其他许多地方,可阿妩知你在随州,谁也拦不住她一颗思念兄长之心。" 周崇礼眼皮撩动,视线重新移向了自己小妹,安静片刻,他似叹了口气。“将头垂那么低做什么?一月不见,你倒是怕了我。” 第 46 章 “说说,这封寄给你嫂嫂的信到底怎么回事,你在青淮山上,是有通天的本事才知道我在随州积劳,卧榻不起了?" 周崇礼面无表情得将一封信笺拍在木桌上,声响不小,引人侧目,而周妩不用看也知道,这封信定是她当初寄往京城的亲笔,也是她言慌的证据。 周妩目光悄悄收回来,瘪瘪嘴,倒没显慌,她镇定启齿道: “我怎会不了解你,一遇公事,必定摆出一副全神贯注的架势,我知晓此次案情紧急,猜知你到随州多日,定然没怎么好好休息过,若不是我灵机一动,想着给嫂嫂传信,叫她亲自过来管顾你,兄长现在指不定如何憔悴。" “憔悴?"周崇礼险些要被气笑,觑眼望着她,"我的事,何时轮到你操心?” 秦云敷闻言立刻走过去推了推他肩膀,像是不满他对阿妩语气如此不温柔,"怎么这么讲话,若不是阿妩来信,我赶来不及时的话,你胃痛何人来顾?" “总会有人管。” 周崇礼言语所指,自然是随州城内的本地医士,总之小病小痛死不了,对他来说便不算大事,不足挂心。 可他此话一落,秦云敷在旁轻轻抿了下唇,像是揣摩意味,半响后,她再次幽幽开口道: “夫君在此还有何人管顾,若是另有她人,我也该回程看顾父亲,以尽孝心,总之夫君身边原本就不需要我。" “……我岂是这个意思?”周崇礼蹙眉,严肃回。 周妩不动声色地刻意侧目过去,明显看戏的架势,她在看戏,而容与在后看她。秦云敷目光不移,偏也不语。对峙之间,周崇礼烦躁不已。 默了半响,他喟叹一声,到底妥协地低首牵握住她的雪白细腕,忍不住缓下语气告了饶, "好了,我身边有没有人,你还不知?阿妩传信的事我不再追究,你到我身边来,我怎会不欣悦。" 秦云敷依旧闷声不表态,冷冷的不肯回握他的手。 周崇礼则上赶着和她十指紧扣,讨好揉捏,哄人意味十足,很快,周崇礼察觉到小妹他们的目光好奇移转过来,于是不自在地轻咳一声,这才松放了手。 他眼神向后示意,像是提醒,秦云敷嗔瞪他一眼,不语,转身走向周妩。 “阿妩,你不用怕他,你们新婚之行想去哪里游历都 好,随州又不是专属某人的地盘,再说,哪有人被亲人挂念还甩脸色的,咱们不理他。" 周妩都不敢去看兄长的脸色,只好压下声, "嫂嫂,那我陪你在这儿多带几日?" “如此正好。"她笑着拍拍周妩的手,再回身,眼神淡淡扫过周崇礼,无波无澜的, "有我在,这里没人能给你气受。" 周崇礼哑然,这回再没话说。 之后两日,随州衙府无事发生,还算安宁。 只是周崇礼久久寻不到案件突破点,心头难免焦躁郁郁,眼下线索从京城追查到随州,那些怜人身上的纹印显然就是出自光明教,可是待他将怜人画像混淆打乱,再叫狱内的同教教徒当场辨认,却发现他们并不能识人。 尤其,那些纹印犹新,他的知觉隐隐怀疑着这群伪装成伶人的刺客,其身份究竟有没有蹊跷。他正苦思,书房房门忽的被人从外打开。这个时候敢直接推门而入,甚至连声招呼都不打的,周崇礼不用抬眼也知道来人是谁。 秦云敷托盘带着药碗缓步走近,她的脚步声分明不轻,可对方却仿若未闻一般,只垂目认真审阅公文案牍,眼皮动都未动,直至她将瓷碗重重落到案面上,脆啷一声响,这才引得周崇礼偏了下眼。 "先把药喝了。" 周崇礼接过,未饮,只用不辨喜怒的口吻问道: “你日日都往阿妩住的客栈跑,可玩得欢喜?” “阿妩自然是有趣的,容公子也不像从前认知的那般闷闷孤僻,难以接触,你日理万机连和我说句话的功夫都没有,我自然要给自己寻个乐,不然整日憋在房间里,连个人影都见不到。" 周崇礼抿了下唇,抬手端起药碗,仰头喝了个精光。 秦云敷一怔,立刻把提前备好的蜜饯袋从袖中拿出,她打开布袋,从里面挑拿出一块乌梅果脯,亲手喂给他吃。 同时提醒道: "怎么不慢些喝,小心再呛到。"周崇礼眉头紧着, “太苦。” 秦云敷叹气,又关切问: “要不要再吃块果子缓缓?”周崇礼: “嗯。” 秦云敷再次垂目挑选,拿出一颗忙朝他递去,可周崇礼并没有自己动手的打算,他静了静,朝秦云敷凑近,而后动作无比自然地张开了嘴 巴。 秦云敷稍犹豫,最后还是把果子喂给他,可刚要收回手,手腕却忽的被他用力抓住。 “回来就觉得闷?”他问道,情绪像是隐着些低落。 秦云敷抿了下唇,实际她方才说的不过气话,她平日喜静,当然不觉一人待着孤闷,只不过看他每日依旧劳神太狠,谁劝也不听,这才不免恼气。 她瞥过眼去,声音微轻, "也,也还好。" 周崇礼将她拉过,顺势抱她在腿上,而后搂着她的纤腰问: “阿妩可有告知你,他们准备什么时候离开随州?” 秦云敷: "没具体提及过,但我想应是快了。" 周崇礼将下巴枕她肩胛窝上,叹了口气, "过秋渐寒,随州向北有一处山庄温泉很是僻静,不如叫上阿妩他们一起,我们四人同行,泡热泉解解劳。" 秦云敷一怔,明显感到意外, "你空得出时间了?" “案情难有进展,在这干耗着也是没用,我现在派人去往客栈告知,若他们此刻同样闲暇,那我们吃过午膳便一同启程。" 见他终于肯给自己松松气,不再负重,秦云敷这才缓下脸色, “那你不许中途又有事,提前离开,扫了大家的兴。" 她这话带刺,指的是四人相聚那日一同用膳,因有教徒在狱中闹事,他便中途离席去解决,好好的一顿饭也没吃得尽兴。 这样算下来,自阿妩他们来到随州,他们四个就一直没能得空好好相聚,一想到阿妩他们专门来随州一趟还被夫君这般不热情地对待,秦云敷便觉心里过意不去。 如今倒好,夫君主动提议四人前往山庄泡泉,她心里欢喜,也觉不负阿妩的热忱。 周妩本还担心,若她与容与哥哥在随州留滞过久,恐怕会惹兄长多心怀疑。 眼下兄长查案遇阻不前,没有进展,加之失了良贾的物证,想来他在随州,短时内都不会再遇变故,如此正叫周妩安心,她亦能走得放心。 他们正收整行李打算离开随州避疑,不成想刚吃过午饭,兄长身边的亲信随从便过来传话,言说山庄泡泉之邀。 这自然是稀罕事。 待传信的人一走,容与闭上门,回身笑着 摇了摇头, "能想着去做惬意事,看来你兄长现在的日子,当真不怎么好过。" 周妩喟叹了声: “也是没有办法。” “要赴约?”容与问。 “自然要的。”周妩向他走近,抬手环搭住他的脖颈,脚尖踮起,弯着唇角幽幽开口, “容与哥哥,陪我在随州的这几日,辛苦你了,这是难得的放松时刻,我们当然要去,我也想好好陪陪你。" 容与被她情深的目光盯得喉结滚颤动,他呼吸渐沉,抬臂轻松掐握住她的纤细腰肢,直直往怀里搂。 他颇有深意地重复她的话, "好好陪我,当真?" 一眼就知他眼神藏的含义,周妩脸颊不受控制地热烫起来,轻推他,驳斥说: “有兄长和嫂嫂在,你不可放肆。" “我只知要避人,只是……"容与不甚在意,反问道,“只是你兄长,又能比我多收敛几分 呢。" "你……”周妩立刻替兄长说话, “我兄长那板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你以为所有人都和你一样荒唐?" 容与不再多说,只是阿妩或许了解她兄长,却不了解男人。 四人同行,驱车前往狄鹿山庄,申时一刻到。 随州本地官员为尽地主之谊,提前向山庄打过招呼,山庄庄主将其他散客全部催离后,早早等在门口接待。 见人来,庄主立刻恭敬和颜地迎上前,向周崇礼作揖行礼,起身后,又忙吩咐下人过去提拿行李,引贵客入山庄。 山庄庄主引着周崇礼和秦云敷走在前,周妩和容与跟在后,听着庄主沿木栈道一路细致讲解山庄详情,周妩听了会儿,刻意放缓步子,慢慢与兄长他们脱离数米远。 容与自然和她贴肩而行,察觉后同样减慢步速,低身问道: "怎么了?" 周妩压低声,悄悄回: “山庄很美,但我还是喜欢自己看。” 容与会意地往前看了眼,收回目光时他浅浅一笑,主动拉上她的手,声音放低。 “我看你兄长也未必爱听这位老人家喋喋不休,倒是你嫂嫂,全程聚神瞩目,明显是对这山庄的历史渊源、成筑典故,还有名人题匾很感兴趣。&# 34; 周妩扬唇偷笑,闻言也是忍不住地幸灾乐祸。 几人进入山庄内围,随处可见的巍峨景致,奇石山瀑,汨汨溪潭,但要说最惹人瞩目的,还是要数隐于山丛绿意之中的数不清的尖顶红木屋,木屋彼此独间单立,背山悬空搭建,算得真正地匿于野迹。 过了前山,栈道两旁栅栏围起的草地是鹿苑,秋意金灿色泽的落叶松包围着惬意觅食的梅花鹿,目光再放远,临近山麓是几排高大乔木,那附近应是已在山庄之外了,隐约可见村民家中升起的炊烟袅袅。 泡泉安排在晚膳后,下午闲暇时分,鹿苑开放,庄主带人过来,为其介绍道, "右边鹿苑养的多是幼鹿,不可杀生,但能亲近,若有兴趣夫人们可自行拿取饲料喂食;左边鹿苑则为猎场,这里圈养的都是成年鹿,老年鹿,常年有客来此,专为驾马驰入深林,酣畅淋漓地猎捕一场。依我们的经验看,两位夫人可留在右苑,周大人和这位公子大可驾马前去右苑骑射。" 庄主给出合理建议,周妩和秦云敷自然没什么意见,闻言后两人立刻高高兴兴地挽起手,一齐迈步右拐,拿上两个装着谷物的竹篾篮子进了右苑。 见状,剩在原地的两人也没办法,只好彼此不情愿地临时搭了伴。 右苑一片安宁祥和,除去几个山庄巡护偶尔经过,再无外人打扰清净,幼鹿也乖顺,见人不躲,吃得香甜,将周妩和秦云敷逗得忍俊不禁。 除去梅花鹿,她们慢慢发现右苑之中还有不少其他生灵,譬如松鼠,野兔,还有各种不知名类但 羽翼明亮的鸟禽,整个发现的过程,周妩表现得要比秦云敷新奇得多,她鲜少临野,如此近距离地体会盎然,加之此刻她心境稍稍豁达,卸下重负后,她心中是真真实实的欢喜。 不到半个时辰,她们正喂得起兴时,不想容与和周崇礼草草返程,也来了右苑,两人表现得出奇一致,面上半分不显放松。 周妩先注意到他们,眨眨眼,手里还拿着半根胡萝卜未放, "你们怎么结束得这么快?" “看见人也不知道躲,实在迟钝,这场猎捕哪有半点挑战性。”说完这句,见秦云敷站离得远,周崇礼越过二人,直接走了过去。 周妩还未来得及说什么,见兄长已经快步走远,没办法,她只好将视线从他身上收回。再看向 容与,周妩了然地点点头, "依你们的骑射水平,若是如此,确实有些寥寥无趣。" 容与不想揭穿周崇礼的心思,他默然朝周妩走近,接拿过她手中的半根胡萝卜,继续喂她怀里抱着的那只雪白兔子。 小兔子张嘴吃食不停,毛茸茸的身体在她怀里来回颤动,颠得她胸口晃浮难受,她隐隐开始后悔,若不是兄长告知得晚,她该提前裹穿束胸再外出游玩的。 幸好,兔子很快咬完剩下的半根,不再耸动闹她,周妩暗暗松了口气,完全没注意到容与收回手时,眼眸已然暗下的深浓沉度。 他片刻后回声: “无妨,他没心思打,我倒打了不少,方才已经交给山庄里的人,他们说今晚会准备炙烤鹿肉,到时我们能尝尝鲜。" 刚刚才和幼鹿有过亲近接触的周妩,此时难免心生恻隐,她没有胃口,便冲他摇摇头, “我还是不吃了,但你们随意就是。" 容与: "鹿肉是这狄鹿山庄的特色菜品之一,不食可惜。" 周妩想也没想,回他道: “这鹿是你打的,不如你替我多吃些,这样就不可惜了。” “阿妩要我多吃?” 他暗含深意地一笑,笑容晃得周妩莫名其妙。她微微茫然,老实回: “你若爱吃便多吃啊,有什么关系?” “我自然没关系。” 倒是你,吃不吃得消。心里话,容与没说。 第 47 章 山庄庄主丰盛招待,于主厅摆宴,珍馐美馔,不吝铺设整桌。 鹿肉是此地名品,自不可免于上桌,经几个时辰的文火炙烤,再分割片切成盘,上浇提前熬制好的秘方酱汁,闻嗅,香腾腾味道直直钻鼻,可称当一个‘绝’字。 周妩细致观察,暗悄悄数了数,发觉一桌菜肴,其中竟有五六盘都与鹿肉有关,她鼻尖动了动,不由心想,此地称曰鹿鸣山庄,声名远扬的怕不是狩猎山居,而是此地庖厨炉火纯青的一门烹饪手艺,遂能招引八方食客。 除了肉食,桌案素餐同样沁口,盘盏时蔬大多植种于庄园菜圃,随吃随采,经溪水净洗过,直接食用口感清爽最佳。 正式开餐前,老庄主扶须起身,为他们再多介绍两句: “食其脊骨内侧位置,最能品出口感鲜嫩,鹿肉补脾益气,不仅大人们可食,夫人们也可用之补身。" 闻之,周妩与秦云敷未语,但一齐持矜地冲其颔首礼致。 周妩本无意食荤,但老庄主实在盛情,见她一直没下筷夹肉,便开始不厌其烦,挨个为她讲解每道菜肴的起兴,以及日渐精益的过程。 她又不是烹饪学徒,自然对此提不起兴趣,甚至听得多了只觉耳心发磨,为了叫停,她只好当着老庄主的面伸筷夹了鹿肉小口一咬,慢嚼,在其期待的目光里,周妩冲他和温笑笑,不吝称赞道:"怪不得见兄长一连吃了那么多快,味道果然鲜美不俗,京中难得一见。" 她说完,老庄主立刻满意弯唇,带动着面上的条条深壑团挤于一处。 容与闻听对话,不动声色地将周崇礼面前那盘炙鹿肉挪动位置,而后重新摆放于自己面前,周崇礼察觉,蹙眉看了他一眼,而容与假装未觉,连眼皮都没动一下。 剩下的半盘,容与全部入腹。 不知阿妩有无细察过,这回,到底是他兄长食得多,还是他更多,莫名其妙的胜负欲燃起,一口气食完,他只觉腔腹躁干厉害,遂又饮下两碗鹿血酒来解渴,却解不彻底。 周崇礼在对面暗暗观察着,他看了全程,眼神不禁眯起,目光更越来越不善。 容与对自己到底是有多大的自信,这么个补法,他也不怕行事时兴奋死到榻上,沾给他妹妹晦气。 这种事,旁人不可说。 周崇礼只得不悦地看向自家小妹, 想给警醒,可见她此刻正没心没肺地和云敷互相敬着酒,连一点自危意识都没有,于是心绪不免更加郁郁不畅。 傻丫头。 周妩哪知那些汹涌,此刻她正端着酒杯小呷一口,品出酒水是淡淡的酸甜味,她很快辨出来自己喝下的梅子酒,她喜欢,遂一饮而尽。 而嫂嫂秦云敷则更偏爱米酒粮酿,一杯见底,她伴着菜食,又捧场地多饮了两杯。 见状,周妩笑得甜美,再次冲秦云敷举起手来, "嫂嫂,我还要再敬你一杯,有你相陪在兄长身边,我心安很多,要多谢你。" 她微醺状态,此话带着只她可知的另层深意。 周崇礼听了却气得想笑。学什么大人口吻?他倒想叫她多为自己操操心。 秦云敷似也微微带醉,闻言竟生几分伤感,她连连摇头,情绪涌动着, "不,不是。是我该感谢的,我一直孤零零立世,除了师父,崇礼便是第二个给我家的人,他是我的亲人,是爱人……" 秦云敷向来是内敛藏心之人,像眼下这样深情外露的时刻,实在罕见鲜少。 见之,周崇礼的注意力完全凝定在秦云敷身上,再夜无暇分心管顾小妹的事,他把秦云敷搂进怀里护着,微俯下身,低声轻哄道: “小酒鬼,我一个不注意就叫你贪了杯,老实交代,方才一共喝了几杯酒?" "就,就三杯……不对,是四杯,四杯而已。" 秦云敷贴着他,依赖他。 周崇礼叹了口气,目光落在杯盏上。 为适应个人口味不同,今日桌上摆设酒酿有诸多品类,除去摆在男子面前的具有大补壮阳效用的鹿血酒,案上还有几盏不同种类的果酒,米酒,这些皆适宜女眷饮用,但品酒讲究点到为止,可如今在座四人,除了他,竟都生醉意。 唯一清醒的人注定奔碌,周崇礼暗叹命苦,只好向老庄主借来帮手,想先将三人送到木屋休息,至于晚上泡泉,还是等他们清醒之后再说。 云敷有他抱着回房,自然无需多余人手帮忙,至于小妹和容与……眼见两位来自山庄的壮硕女婢子过来将他们轻松搀扶起,又缓步带着二人慢行回房,周崇礼这才放下心来。 不过走前,他还是特意留心多看了眼,见容与身形歪倒,确实 一副不省人事的模样,他这才不再怀疑地离开。 同时心想着,容与就这样安静醉上一宿,睡熟后慢慢消了火是最好,不然等他食补入腹的那些好东西发挥效用,又正赶上他没昏醉,岂能得了? 恐怕到时不仅会有异于常时,甚至还有激生出原始兽性的风险,这般境况,他哪敢把小妹留在他身边? 女人如水,浇灭得了火堆,却扑不灭窜天的熊熊焰势。然而明显的是,容与是后者。 山庄里每间居野木屋都有自己专门的雅致名称,周崇礼暂被安置的房间唤作流云阁,据山北,视野开阔,临窗就能俯瞰整个鹿苑的风光。 将他们引领到目的地后,侍婢按照老庄主事先交代,开口道:“周大人,每间木屋都专门配有独立私汤,泉水温热可泡,里面盛放的都是提前取来的天然热泉水,因池底可以加热蓄温,所以里面储的是三天前从山上取回的水,不过温度依然适宜。但实不相瞒,庄园内部最好的汤泉偏近山顶,那是 宗源,若周大人有意沐浴源汤,可自行上山去。" 婢女的话音不大,却正好将睡意轻浅的秦云敷扰醒。她睡眼朦胧,眨眨眸,之后迷迷糊糊地唤了一声: “夫君?” “在这。”闻声,周崇礼立刻弯下身看顾她,接着伸手扶她坐起,关切问道, “觉不觉得头痛?" "还好……"她语气恹恹的,仿佛没什么精气神。 婢女见状犹豫了下,目光逡巡于两人之间,试探提议: "山上有一药泉能醒酒劲,周大人可带着夫人过去一试,想来会纾解很多。" 周崇礼觉得可试,轻语问她, "如何,想去吗?"秦云敷摇摇头: “累,不想动。” “我抱你过去。” “也不要。” 见她坚持,周崇礼只好依听,他挥手示意婢子退下,屋中无了外人,他没再克忍,直接干脆利落地一把将秦云敷打横抱起,带她就近去偏房内的私汤。 "你……" "这里近,累不着你。" /> 从没这样试过。下至到更深度的渊径,极狭难通,寸寸艰磨,他神容慢慢接近扭曲,乘着三分酒兴,纵驰胯御,不止不休。 秦云敷难忍地呜咽,指甲抓破他肩膀,他肩身随之现出可怖的血色痕印。她收不回力,颤巍轻声: “可行了吗?” 大颗如豆的汗珠从周崇礼鬓角边滑下,他咬着牙,声哑磁沉, "鹿肉加鹿血酒,强补难消,需泄出来。” "不是已经……" “一两次,不行。” 秦云敷委屈,一时慌不择言,“我看容公子在桌时比你食用得只多不少,怎他醉酒后不扰阿妩,能安安稳稳地睡过去。" “他若不醉得不省人事,我岂敢放阿妩跟他走?”周崇礼边说,边将秦云敷前后翻身,从后覆,又言, "我酒饮得少,比他的一时贪嘴可强过太多。" “哪里强了……”她总之不顺着他说。 周崇礼不喜她在这种时候,还总把注意力落在旁人身上,于是口吻恶劣,几分不善道: “他若醒 着,你便知他什么畜生样了。" 秦云敷蹙眉听不下去,抬手捶打在他臂上, "你做兄长的,岂能开口随意辱人?" "你护他?" “我……” 被他忽然报复似的用了下狠劲顶,秦云敷咬住唇,即可软瘫倒进他怀里,更无力再辩。周崇礼欺身,上耸力道, "咬着我,还敢想着谁?"她不敢,再不敢。 另一边,负责送周妩和容与回房的两位身高壮硕的仆婢,沿途中,只觉越走越省力。 她们心犯困疑,无意间侧目,就见原本醉意熏熏,难以独自挪步的容公子,竟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且眸底一片清明,完全不成醉状。 "公子你……没醉?" 容与叹了口气,抬手搓眉, "上山路途颠簸,我被你们拽拉得左倒右晃,不想醒酒都难?" 这种法子也能醒酒?两仆妇面面相觑,觉奇,却也不敢直接当面质疑庄主尊客。 /> “这里无需你们了,回去歇着吧。” 两仆妇左右分散,将路让开,同时有一人言道: “公子,庄主吩咐我们指明山顶热泉的具体位置,方便你们随时想泡热汤都能自己寻去。" "房间里不是就有?" “还是不完全一样的。”另一仆妇跟着开口解释, “山顶热池齐全,各效各类,亦为源头。其中有解酒醒醉的、缓乏解倦的、消痛调养的……除以上列举,还有很多,婢子便不再做多余赘述,容公子可凭自需,自行选择。" 容与原本并没有听得多么认真,只当他们鹿鸣山庄的人都如老庄主一样,惯会自夸自擂,直到听到‘消痛调养’四字,他神色才减了戏谑。 "消痛调养,这如何作解?" "不少江湖武林人士受了见血外伤,都会寻来山庄养愈,伴随敷药同时,若能来此汤泉泡上一泡,伤口便会加快恢复,倘若痛意正浓时,全身能浸泡其中,痛感便会迅速减半,及时生效。" 容与又问:“只外伤管用?” 仆妇如实回: “凡能浸沾到泉水的位置,都可作缓。” 容与默了片刻,垂目看着阿妩的恬静睡颜,唇角轻起,轻轻出声: “劳烦指个方向。” 周妩饮酒不多,睡意轻浅,被人褪衣时隐觉到寒窣动响,以及微微的痒意。 之后意识恍惚地入水,热温传体,她下意识缩身,同时眼睫颤了颤,缓慢将双眸睁开。入目,汤泉汨汨,热气腾腾。 而她本人则以软若无骨之媚姿瘫坐在他怀里,此刻大半个身子正浸在水下。"醒了?"容与很快察觉。 周妩双眸盈盈怔然,问: "这是哪……" 容与言简意赅回: “山顶热泉。” 周妩试着左右眺望,却不见第三人的踪影,她又再询问:“兄长和嫂嫂呢,怎么没见着,他们没一起过来吗?" “他们屋子据此稍远,想来是因天黑路陡,故而懒得来此废一程脚力。” 周妩点点头,不觉有疑,她撑力想从他怀里钻出寻空坐下,可容与束力不放,顺势抓握牢她的手腕。 "挨我近点。 4; 周妩已从两人身上的温度猜知,两人保持眼下姿态已经不是一时。她看着他,抿唇出声: "坐久了你也会不舒服。""做久我只会快活。" 没想到他会这样大言不惭,直接说出如此露骨之言,周妩脸颊瞬间红得半透,抬手捂住他的嘴。"住口。" 容与弯下唇,唇瓣触及掌心,吓得周妩忙又赶快缩回。 "你……"周妩话音一顿,后知后觉意识到他的神容异样,此刻他眼眶发红,里面布满血丝,与积劳的表现相似,但又无完全一样,她不免忧心关切, “容与哥哥,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容与抬手摁了下眉心,摇头沉道: “无妨,就是喝多了酒,头隐隐生痛。” 周妩叹气,试着帮他揉转太阳穴,动作也放得轻柔, “下次切记不可贪杯了,那要不要找人送些醒酒汤过来,或者我出泉给你接杯热水喝,只管作缓些就好。" 容与苦笑: “傻丫头,我方才在席喝的是鹿血酒,足三碗,你说什么解酒汤能缓得了这个劲?” 说完一顿,像是忽然记起了什么,他又开口补充一言, "脑袋灵机一动,还真想到世间有此一味药,啖吃可见缓解奇效。" 周妩急急追问:“那是什么方子?容与哥哥快说,我立刻找人去寻。” 容与不答,眼皮轻撩起。 与此同时,他双手将人掐腰一握,轻松向上举托,行云流水的一套动作做完,她人已经跨坐其腰腹,被迫和他正面对视。 反应过来时,裙下已尽是不可忽略。 “真想知道到底什么方子可缓我的急?”他捏抬起周妩的下巴,摩挲,深眸问言。 周妩瞠目,却答不出一字。 容与和温地笑,倾身附耳,喑哑沉道: “吃了你……这味专愈我疾的引。” 第 48 章 山上的夜风是凉的。 浸在热汤泉里的身体被涓涓暖流冲刷滋润着,叫人并不觉静秋生寒的凛意。 周妩觉得奇妙,心想,或许自己方才在席间多饮下的梅子酒后劲十足,如若不然,为何她此刻会觉轻飘飘得舒惬,并不似往常一般容纳艰难。 被抛起,又骤降。 她无力扶撑他肩臂。 汤池四周环围着的成坡度的壁沿,此刻已被两人激溅起的水花淋湿成片,甚至一并殃及到后面矮丛下荫庇生长的绿草。 月色下,映衬出一星点亮闪,仔细看,原来是一小滴泉水衔挂叶草尖端,将坠未坠。 坠下, 他才出。 容与背靠石壁轻吁气,周妩软身枕他怀里,水雾缭绕中,他们十指紧扣着。 “在想什么?”容与哑声。 周妩目光朝上,望着遥遥天幕,星河灿明,她轻启齿: “想星星,想月亮,想那些伸手摸不着,越看越神秘的东西……" 容与偏过眼看她,周妩同时收回视线,转移向他。 又继续: “还有,想你。” 容与一手搂着她,就用另外一只手捏了捏她脸颊,弯唇勾起浅笑,带着点不羁的痞意。"方才那么久,没想够?" 周妩气闷,伸手抓挠他, "能不能好好说话……"“刚才只干,没顾得说,现在想说。”容与面不改色地逗着她。 周妩瞬间脸颊红透,气得撩水,直往他脸上扬泼招呼。 容与哪是吃亏的主,伸手往脸上一抹,立刻朝她报复回来,两人很快闹作一团,若不是容与后来让着,她哪讨得了半分的便宜。 最后,到底是容与认输,他笑容纵容,发冠里外都湿透,但却并不显得多狼狈,额前发丝沾湿,叫他那双深眸更明,更亮,显得尤为地有少年气。 周妩看着他,停了手。 容与怕她耍诈偷袭,单手束了她手腕, "好了,对战结束。这汤泉点滴都金贵,而且此池是新筑首开放,效果最佳,我们物尽其用就是,不该再玩要浪费。" 闻此言,周妩后知后觉,这才终于反应过来什么。 她默了默,伸手捧起一 把泉水,挨凑到鼻尖低首细细闻嗅,之后喃喃语, "不知道这汤泉里加 的,究竟是哪几位草药,竟无色无味还能生出奇效。" 容与笑:“奇效?” 也对,毕竟她才是真正的受益者。 即便方才已经亲眼目睹过她酮体恣意舒展时的美丽模样,但他依旧想听她亲口说。 "有多奇?"他抚过她耳后的敏感位置,再问。 周妩霎时窘迫难当,忙松手将手里的泉水放流,如何也不肯回答。容与作罢,不再迫,接着将人搂腰抬高,往怀里紧了紧。 两人静了阵,期间,周妩想到什么,率先开了口: “明日,你别再引兄长多饮了,他平日极少沾酒。" 容与却回: “我是故意为之。” 周妩诧然:"为何?" “今晚,他势必贪枕,所以明日我们多半不会启程回返,应会在山庄上多留一日,如此,也算多拖上了一天。" 周妩这次明白了些,她点点头, "如此也好。只是这次回去,我们便没有理由继续在随州多待下去了,离开后,不知兄长所行所为,我心里依旧有些放心不下。" 容与安抚劝道: “皇帝给的时间毕竟有限,说不定我们前脚刚走,他后脚就要被动启程回京了。 京城,旋涡之源。但却好过现在蛰伏暗鬼的随州城。 周妩双目放空向远,露出愁悒,轻声: “京城的风雨,眼看马上要起了。”容与将人护搂在怀,给她倚靠, "但雨后,一定会迎来天晴。" 京城,屹王府。 一月久,萧钦终于养好伤势,期间,玉莲楼每隔三日便会来信汇禀周妩情况,最新的来信言说,周小姐除去心情郁郁,思家倍切,其余状况安好,君勿挂念。 看到信尾,萧钦敛眸,将信纸合叠,收放入匣。到今日止,匣内正好已存下十封。 他心中自是想着补偿,当初劫拦婚车,也是别无办法,若非情况紧急,他又怎会舍得将阿妩交给闫为桉,困囿于玉莲楼。 眼下父皇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将成大事之际,他不能分心,更不能因小失大,只待事成后,他一定风风光光 ,张鼓锣鸣地将阿妩迎回京城,再将皇宫最奢之地——梅妃的翊苓宫,分封阿妩居住,正宫之位,黄肠题奏,他势必竭尽全力,尽己所及,以弥补阿妩眼下被束自由的委屈。 到那时,旧有婚约又如何?何人敢闲言碎语王主之事? 他没有荡平青淮山,容与该是要跪地庆幸,婚仪未成,他没能沾碰到他碰不起的人。 沈牧也在房内,适时出声: "殿下,闫为桉另有传话,说青淮山几次传信入京,都被他暗中拦截下,丞相府日前还并不知情。只是微臣担忧,若青淮山久寻小姐未果,或许容氏的人会亲自进京禀明详情,到时周老丞相一旦出面,事情将变得棘手。" 闻言,萧钦面容并未显出愁虑,他只语气淡淡,并无起伏地回说: “只需少许时日,待贺筑那边事成,周崇礼一旦身携物证返京禀圣,东宫受牵,周家的仕运即末,本王又有何患。" 听出萧钦的言下之意,不只东宫及忠勤伯府,周家他亦不打算放过。只是.… 沈牧几分犹豫,最后到底硬着头皮,劝言出口: “殿下,如今大业将成,此趋已势不可挡,太子受疑即是,但周家并非殿下登位路上不可挪移之艰阻,何故一定要解权铲除?真若如此行事,只怕周小姐她……" 沈牧心知肚明,这话,他不能再继续往下多说。 可即便这样点到为止,及时止口,萧钦依旧面显不悦,他眼神透凉地朝他冽冽扫过, "沈卿此言,究竟是在为本王谋计,还是为了周家小姐?" 沈牧环身一僵,当即跪地,伏身铿锵言表忠心: “微臣所有皆为殿下所赐,不敢事不关己,处处因避嫌而不进谏忠言!" 萧钦抬手,轻揉眉心,面上不见表情。 屋内气氛愈发微妙,沈牧在下一动不能动,因腿伤旧疾,他跪地太久,膝盖渐渐隐痛煎熬。半响,萧钦慵散靠坐高位,睨着眼神,嗤笑出声: “避嫌?你倒说说,有何嫌要避?”沈牧心惊肉跳,哪里敢回。 萧钦开口: “当初第一次见你,只一眼,本王便觉你这副眉眼着实性相见亲切,不可否,你是有几分相似于本王,而且最重要的是,你文弱绉绉的样子很顺本王眼缘。大概你不知道,昔日宫宴会筵,王公携眷齐聚,我总会在殿中偏角远远注视着阿妩,看她是那么众星捧月,皎皎美好, 不过一般的权贵男子都难以和她亲近交谈,她兄长在旁一直护她很好,我看得出,她亦很黏他兄长……当时,周崇礼那副文俊清风的疏朗模样,是本王最渴望成为的,而看到你时,本王对自己开始有了全新的想象……" 忆往昔时,萧钦神容带着丝丝郁色,音调也偏冷沉。 他盯看着沈牧紧张微颤的肩头,平静继续语: “后来,边境军事告急,本王临危受命被父皇派去辽域塞北,这一走,注定期年无法返京,可有些执念想得到的东西,却无法轻易舍弃,于是,本王想到了你。你已有这副相似皮囊,本王在后推助,不惜花费心血逐步将你打造成如周崇礼一般的高雅君子,而你同样不负众望,高榜得中,受印官徽,再无昔日落魄狼狈之态。并且,你成功站到了阿妩身侧,做成了本王做梦都想做的事。" 同她并肩,同她话语,可望不可及。 萧钦自嘲摇摇头。 听出殿下此话意味,沈牧急忙表态: “属下所行,一切皆听任于殿下指令,并未敢有丝毫徇私逾越之处,属下更知,自己不过为一傀儡,存在意义只在皮囊,只在为叫周妩小姐对这张脸恻隐动情,以期她能忘记少年时便有的颤身婚约,如此,属下又岂敢妄想能够拥月?殿下不信自可详查!" "你慌什么?如今还留着你性命,本王自未怀疑你的忠心,只是……" 萧钦刻意言语一顿,眼皮微掀,偏狭的眸子引人不寒而栗, “只是,在一个环境待久了,难免会觉迷失,本王几言提醒也是为了你好,你的任务已结束,尽管完成得不尽人意,但念你没有功劳亦有苦劳的份上,本王不陟不罚,你不必再为前事纠结,及时抽身最好,懂吗?” "是!" “还有……” 沈牧抬眼仰视。 萧钦从座位上起身,下了阶,朝他几步走近,将人扶起, "沈卿,你开始时问我,为何坚持要对周家,对周崇礼毫不留情地陷害下手,本王其实可以回答你。” 沈牧复又将头垂低,此刻只能噤声。 萧钦启唇继续,眉目间浮出将成帝王的凉薄之色: “因为我要她,身边无所依,无所靠,除了我,这世上再无人能给她庇护。" 沈牧诧然,深吸了一口气,艰难出声: “可 是周家有难,其父兄又遭贬谪驱远,她定然会难抑伤怆,悲痛欲绝,还望殿下三思……" 萧钦闻之无动于衷,面上显出的温青笑意带着疯执的侵占欲。 他只轻描淡写道: “是嘛,可她伤心时,身边只有本王,她只会倒在本王怀里嗳哭,这样,又有什么不好?" 沈牧咬咬牙,垂首,隔绝其视线,才敢蹙拧起眉。他心头何止翻涌。 说是假戏真做也好,未能及时出戏也罢,他可以眼见阿妩另嫁旁人,容与,萧钦,不管最后是谁,于他而言都并无区差,那本就不是他能拥有的天上明月,再想,便是奢求妄念,他怎会看不清自己。 然而萧钦所行,愈发偏离他起初所想,为了能彻底拥有,便不惜摧毁她吗?他做不到。 但……与萧钦相比,他此刻的力量又何其薄弱。 第 49 章 周妩容与离开随州,将下一站地定在京城,但他们进城时刻意遮瞒身份,连父亲都未曾告知,为方便行事,两人暂歇于青玄门先前隐秘设在京城的据点,又启动罗网,调集暗线,方便随时刺探情况。 容与将可用之人的名单交付周妩,后者仔细阅览,视线从上到下扫过每一人的名字及其伪装身份后,不由地惊讶瞠目。 她抬头,确认开口: “竟然有这么多吗?” 若非容与哥哥亲手交付,拿到此名单在手,周妩怕是只会当作这是府衙官员遗失的户籍记薄,这真怪不得她有眼无识,在她印象里,潜伏暗谍不该都是蛰居避世的嘛,所以在看到那名录之上相继出现 ——西街的张姓瓦匠工,翠亭楼后厨的崔姓伙夫,还有东南角街巷摆摊的剃头匠等等这些,她难免不觉惊诧。 所有,都是闹事之中,最为醒目显眼的存在。 周妩再次喃语: "或许有的,我还曾与他们擦肩而过。" 看出她眸中留存的困惑,容与出声解释: “大隐隐于市。他们居在各行当,随处可见,是这京城内最为平凡的一粒尘,且与人交际往来甚密,人人可注意到他们,可同时,人人又都不会在他们身上多留目光,这便是最好的伪装,保护色。" 周妩渐渐了悟,同时也猜知到,埋布下这些暗桩,且如此不小规模,青玄门的历届门主一定花费掉不少的心思,就眼下她手里拿到的这份机密名录,若非容与哥哥以新任门主之位得之,眼下又信任交与她看,恐怕这些人的真实名字依旧会久封尘下,无人敢启。 倘若敌对之手妄想图之,更是难如登天。 周妩瞬间觉得手中分量沉如千斤,她屏气凝神,盯着名录上的名字静心铭记,片刻后走到桌案前,伸手将名单压覆烛焰上引燃,纸张很快从中间燃出一个小洞,并迅速向四周张扩,烟气飘散,转瞬化为灰烬。 容与看她动作,只在最后配合地将烟灰缸置放她手下。处理干净,他才开口, "就看过几眼,能记得住吗?"周妩摇头,说实话: “只挑选了几个着重记。” 容与: "这份名单我也是才得,印象不深,而且仅剩的誉抄余份在师父那里,一时找寻不过来,所以你现在把它烧了,我可给你背不出来。" "不用你背,足够用 了。”周妩看着他,口吻认真起来, "若不及时烧毁,万一被有心之人寻之利用,将青玄门期年密布的暗桩尽数拔除,我岂非成了红颜祸水,宗门罪人?” 容与被她这话逗得莞尔,他摇摇头,将人往怀中搂, "红颜祸水,谁跟这么跟门主夫人说话?" 闻言,周妩脑海里瞬间便清晰浮现出一张脸,于是她撇撇嘴道: “怎么没有,你还有个好师弟名叫向塬,你忘记他从前是如何看我不顺眼的了?我哪还敢犯错。" 容与轻笑: “你在我身边天不怕地不怕的,竟会对向塬犯怵。” 周妩瞪大眼睛,嘴硬回: “谁犯怵?我那是不跟他计较,容与哥哥,等我们回了青淮山,你可要多护着我一些,不能总叫他得意。" 容与捏了捏她脸颊,垂眼问: “我还不够向着你,哪次不是站在你这边?” 周妩顺势也环臂搂紧他,侧着脸蹭在他怀中,颇有撒娇意味, "此次在京,相信一切也都该尘埃落定了,等我完成想做之事,放下心中垒砌的重石,我们便携手恣意江湖,无忧无愁,做一对连神仙都艳羡的眷侣,好不好?" 容与低首,轻力抵在她额头,两人呼吸瞬间交缠,气氛胶着别样的暧昧,就当她以为容与哥哥就要吻上自己时,他却偏了下头,启齿出声,语调哑沉。 “阿妩,其实这段日子里,我很多时候会忽的莫名身陷真实与梦魇两面之间,即便能感受到你真真实实的温热,气息以及声音,可有些时候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去想,万——觉醒来,时间又回到那个暴雨雷鸣的分别雨夜,我该怎么办?又该如何留住你……我知道,我们已经成婚,有些旧事不该重提再想,可近来与你共度的一段时光,实在太过美好,甚至如梦一般,我怕醒来,很怕。" 他说着,用手抓握住她的手腕,抬起,抚摸自己的脸颊。周妩心疼地捧住他的脸,因他悒悒不乐的语气,更因他忽而失意的神情。 不管是在青淮山还是后面到随州,两人一路共度,他在她面前从来都是无所不能的,所以当下,他突然显露不安,令周妩有些无措,她想,或许是因重临京城,触景生情,容与哥哥又想起了先前那些不好的回忆,思及此,她怀愧地只想劝慰他。 > 说着,她抬手向外松扯自己衣襟,直至右肩衣衫滑落,她侧过身,给他看自己肩胛处那半边青鸟展翼, “容与哥哥你看,在我身上,它似乎愈发显映清晰了。当初程师父告诉我,她研制的纹绣颜料天下独此一家,只要着肤,此生都难以消除,除非刀割火烤,她事先照例向我确认,是不是真的已经考虑好,确认不会反悔,当时我斩钉截铁地回答了她——''''我不会后悔,此印如比誓言,我们相爱不渝。''''" “抱歉……”容与搂住他,深叹了口气,摇头深觉懊悔, “我不该在这种时候,胡言乱语,说这些话。" 周妩环住他劲瘦的腰身,一下一下地轻力拍着他的背,她安抚说: “原本就是我一意孤行,坚持身涉兄长查案一事中,你事先都没有追问我很多,就这样直接义无反顾地迢迢跟随,并陪我辛苦辗转于多地,你做的已经够多了。" 闻言,容与想说些什么,可周妩却不给机会,她絮絮叨叨不停, “我知道,再次踏入京城,你肯定会不受控制地忆起些从前发生的旧事,尤其是与我有关的那些,估计都是坏的居多……明明是我该担心才对吧,毕竟当初你那么傻,对我全心全意,又忽略所有缺点的,等现在再回想起来,万一你突然脑袋灵光了,后悔了,不喜欢我了该怎么办?" 周妩面上自然浮现出委屈不安的可怜神色,容与见了,瞬间心疼得整个胸口都拧疼起,他急于做否,可开口时唇齿却变得异常笨拙,他重复着‘喜欢''''二字,诚恳真挚地诉说衷情,一言一字,分量极重。 "阿妩,我永远喜欢,怎么可能不喜欢,怎么可能……" 周妩又问,也是真的有一点点好奇, “那你想起我之前对你做的坏事,比如总对你冷漠,不收你的礼物,每次见面就只跟你说一两句话,故作疏远,想到这些,你真的不会讨厌我吗?" 容与不顾及面子,坦然跟她说实话,只是神色微窘,似乎有些无奈。 "后来才知道你是故意躲我,开始几次,我只以为你是矜持害羞。" 听完,周妩有些不好意思了,她眨眨眼,到底又问出: “那后面知道了我是在故意躲你,你还总来见我,难道是并没有受到打击吗?" “谁说没有?难受得想死。”容与相当坦诚,回忆起往昔 酸涩,他依旧不吝细节描述, "往往都是,和你见面的前一晚,激动兴奋到难眠,但和你见过面后,当晚又总会抑郁得睡不着觉,然后我会躺在榻上,望着床板,仔仔细细回想这一整天内,我一共跟你说过几句话,相比较上次,有没有进步?" 大概是被他语气轻松所影响,周妩慢慢也不觉这个话题有那么沉重。 她不假思索地开口,都没意识到这个问题由她问出,似乎有些无情, "所以,你那时得出的结论是什么?" "结论是,每次见面你我对话总共不会超过十句,更多时候,就只有六七句。"意识到什么,她笑容淡了,同时也将眉眼垂了下来。 "这么少……我,我要替小周妩道歉。" 容与语气轻扬: “只替小周妩吗?那等再过几年,出落成了大周妩,某人和我见面时不是一样的只知避着躲着?" “我……”周妩一噎,听他算旧账,本该怀愧更深,但因听出他此刻口气中明显的玩笑意味,于是实在郁郁不起来了,她抬眼反问说, "这个我可不认,大周妩现在就站在你面前,你觉得她现在对你不够好吗?" 容与啧了声,似是思忖模样, "至于好不好,我要再想想。" “还要想?”周妩哼声,踮起脚尖凑近,很迅速地在他左侧脸颊亲吻了下,而后立刻原地站好,她笑容明媚又有些狡黠, "怎么样,想好了吗?" 容与一笑,往后欺身几步轻易将她抵在墙上,作势压覆要吻。 两人位置挨窗,容与将深头埋她肩窝,她痒得下意识偏过脖颈,视线无意间一移,就看到窗口临街,斜前方正有人朝这边骑马慢行。 他们据此并不算太远,定睛一看,周妩猛地浑身一僵。 她毫不犹豫,立刻伸臂推在容与肩头,警惕地带他挪移几步藏身,容与蹙眉,松了吻,正要开口询问,却被周妩眼疾手快地捂住唇。 “嘘……” 片刻后,马蹄声减弱,她这才松了手。 "怎么了?" 容与看着她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蹙起眉头。 确认人已走远,周妩松了口气 ,她拉着容与再次临窗,两人从二楼的视野望去,依旧可见街道尽头有一挺拔不凡的背影,渐渐向远。 “那就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屹王殿下,我们需避着他。”周妩目光指向,眸中显出分明的忌惮。 容与只淡淡看了眼,目光很快收回。 想到什么,他说: "良贾的物证所指?" “正是。”周妩点头,心头却有困疑, "良贾的话是真是假尚未可知,而且圣上遇刺那天我就在当场,我曾亲眼目睹屹王殿下为救圣上性命,不惜以身拦刀,还因此受了重伤。旁的先不说,就他现在圣眷正浓,承蒙天子信任,又哪里有勾结光明教意图夺位的必要,这样岂非是弄巧成拙?" 两人临窗而站,窗外是熙熙攘攘的闹事,整条街,前后总共布着三个青玄门的暗线。 周妩目光向外,率先将猜疑问出,可半响过去,容与一直沉默未语。 见他如此思忖认真,周妩不由忐忑,容与看待问题素来比她要周全很多,没准待会开口,他会直接否了她的发言,给她以当头一棒。。 可是不成想,他转头看向她,启齿却是—— “你和屹王,很相熟?” 周妩: "……" 相比隐秘、机要,权利更迭、生与死,他沉默苦思的居然是这个? 第 50 章 从西街首饰铺出来的萧钦,将刚刚细心挑选的几样新兴花式的绒花簪交给身边亲从,上马后,他沉声吩咐: "将匣中这些,还有宫里头新得来的邻国朝贡金翠裙钗,全部都快马加鞭送到玉莲楼,此事你亲自去办,切记不可声张。" 那属下应声得令,二人驾马骈行向王府方向返回。 途中路过一茶楼,临闹市街头,熙攘喧嚣,他们不得不勒紧缰绳,将马速放减,以防伤到过路百姓。 屹王单手勒缰,高坐于膘壮黑鬓马上,挺拔威凛,他目光始终专注于前,眉眼间透出的阴鸷锋利,叫两侧行人纷纷垂首避目,不敢抬眼与其相视。 见状,屹王身边的亲随王轩自是习以为常,他在后紧跟,姿态高高,只是慢骑于市实在无聊,他目光左右环视,无意间向斜前方觑看了一眼,不成想,这一看还真叫他见识到了趣事,当即不禁眉梢扬挑,笑得深意。 也不知是哪家的小娘子竟这般大胆,二楼临窗,又非什么绝对隐秘之所,她就敢和情郎这么腻歪地凑身亲热,又搂又抱的白日孟浪,还真是,够骚。 王轩武艺出众,却是个贪色之徒。不过他在大事上一向靠得住,先前近辽鏖战中,他几次舍生忘死救下萧钦,算得至忠,故而萧钦才肯容忍他那点粗鄙脾性,愿意留他在身边护卫。 萧钦偏过头,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 "抻着脖子在看什么?" "啊……"王轩立刻尴尬回神,呲着牙抬手挠了挠头, "回殿下,没,没看什么。" 他一心虚,说话就不利索。 萧钦眯了眯眼,觑着他,不厉显威, "不说实话?" 王轩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将眼神往茶馆二楼瞟,结果再次定睛,人却不见,他摸了摸鼻尖,犯疑道: “哎怎么回事,方才那窗口边上明明站着个美人,还被人掐腰搂着亲,属下可看得真真的。” 萧钦越听脸色越难看,他顺着王轩眼神示意的方向草草略过一眼,入目半个人影都没有,他拧眉,开口语气颇为不耐烦。 "什么最误你的事儿,不知道?身边没女人就活不了?" 王轩骇然,当即垂目不敢言。 萧钦收回目光,知他 这个德性改不了,紧接想到什么,又开口。 “刈国新进岁贡,此次随同使团一起进京的,还有不少江南温婉美人,个个才貌出众,娇嫩如花,父皇恩赏,给咱们屹王府也雨露均沾地送来了两位,其一,我赏给了闫为桉,他倒是乐得不行,连连谢恩,另外一个,我赐给了沈牧,他却不识抬举,拒绝了本王的好意。" 王轩认真道: “沈大人再怎么说,目前在明面上还是太子的臣僚,若贸然得一刈女赏赐,实在太过引人注目,这样更不利于我们之后行事。" “他也是这样的说辞。”萧钦口吻淡淡,不明意味, "但愿,他真是这么想。" 说罢,萧钦又望向王轩一眼,当他方才生幻是太缺女人的缘故,于是慷慨道: “沈牧不要的,若本王再赐给你,嫌不嫌?" “属下不敢!” 萧钦不语,目光未移。 王轩会意,再次出声: "殿下恩赏,是臣属之幸,只怕无功受禄,受之有愧。" "给你就收着,收房泄泄火,别再凭空瞎想,下次跟我出来若再这么丢人现眼,先罚你三十军棍。" 王轩立刻谢恩,只是他心中依旧狐疑,方才他明明看得真切——娇娜身段,盈盈细腰,一掌就可完全掐握过来,光个侧影,映现出从腰到臀那段致命弧线,简直一瞧便知,此女定是个勾魂尤物,可前一刻还历历在目的妖精模样,转眼窗边就没了人影儿,若非顾忌殿下还在,他非要弄个究竟,亲自上楼搜查一遍才能罢休。 萧钦不知其所想,此刻他只是不愿再浪费半字口舌,他收回神,驾马提速,很快越过王轩。见状,王轩只得作罢,勒握缰绳紧随跟上。 两人骑马,一前一后近距离经过茶馆,期间谁也没再抬眼,留心关注二楼那扇虚掩的窗牖,于是自然错过视野盲区内,一道倩影流转。 与此同时,周妩还不知自己曾与危险擦肩而过,更没有听到隐于喧杂街音之中的一段关己对话,她只在确认屹王出现又走远后,暂得心安,却如何也不会想到,与她隔墙擦肩的那一刻,萧钦其实正在想她。 周妩谨慎将窗户关上,以防再像方才那样撞入危险眼目,引得提心吊胆。 尤其此刻她正头疼,不明容与哥哥为何莫名其妙忽的生出醋 意,听他提起屹王,她更是无奈,两人只能勉强算是认识,连熟人都算不上,更没有任何交集,这种飞醋他怎么吃得起来。 周妩解释出声,也回答他的话: “不熟,我们一点都不熟。”见他态度未变,眼眸还是暗沉沉的,周妩叹了口气,只好继续哄。 "好好,我都交代。" 她语气变得轻扬,其实当下这种感觉还挺奇妙,或者形容得更准确些,应该算是小小的得意,吃醋的人不舒服,但往往被吃醋的人却难免心头微涨,包裹暗爽。 她老实回话, "其实要说真有交集,那应该算是小时候。这是你不知道的一段皇宫辛密事,在以前,屹王殿下可没有现在这么风光,因他生母位分低微,并且将他生下后并撒手人寰,他从小无人庇护长大,后来被梅妃娘娘接来身边养着,外面的人一开始都以为他将要过好日子了,可谁成想,梅妃娘娘此举只为泄愤,她一直苦于膝下无子,容忍不得陪她进宫的丫头爬上龙床,率先诞子,可斯人已逝,她这口气只能出在年纪尚小的屹王殿下身上。" “也是凑巧。有一阵子太后娘娘闲来寻趣,召了很多京城贵女进宫学练冰嬉,给她表演解闷儿,当时我与素素也在被选之列,于是那半个月的时间里,我们被选中的大多数人都住在宫里。后面开始训练,我们也慢慢发现,冰上溜滑着实有趣,整个过程一点也没有先前想象的那般辛苦,我们每日乐得尽兴,引得公主和皇子们后来也纷纷申请加入,太后应允,叫适龄的皇子皇孙全部参与,场面一度非常热闹,其中就有屹王。" 周妩开口讲述时,模样很是认真,甚至边说边作思量模样,仿佛在回忆确认细节,很是严谨。 容与有些想笑,本想催促她快些讲到重点的话也因此而卡在喉头,听她这样喋喋不休的,其实也别有一番意趣,容与盯着她,越看越觉她认真的样子可爱。 还能生什么气,原本也舍不得。 周妩不觉有异,继续认真讲自己的童年事,“虽然大家都年纪相仿,可男孩子的力气总归更大些,我们和他们耗不住精力,于是往往只练半场便都疲劳退下,后面就都是他们男孩子的主场。有一次,素素溜滑结束后发现,她竟不小心将母亲留给她的簪子甩弄丢,那是遗物,她当即急得不行,将要哭,我便主动提出要留下陪她一起在冰湖附近寻找。" “其他 女孩都走了,只剩我们两个弯腰于矮丛里继续寻物,等到终于找到,我们原路折回,却发现屹王殿下在冰面上正被忠勤伯府世子故意撞倒,紧接又有一群听命于世子的纨绔公子,群起而围,将屹王殿下桎梏冰面,冰鞋锋利,我亲眼看到,世子裴付竟想用鞋履锋刃去踩屹王殿下的手指……" 她戛然一顿,喘了口气,一下连说这么多话,嗓子不由发干发紧。 容与适时给她递过茶盏,其实听到这里,他已经大概可以猜出后面发生了什么,可他还是十分捧场地问道: “嗯,后面呢?” 周妩清咳了一声,清清嗓,继续: “素素自是吓得不轻,肩膀都抖了,我当时也很害怕。可不知为何,我心里就是莫名其妙生了勇气,我将素素一人留下,而后硬着头皮独身冲了出去,对着那群为恶之人逞强说,若他们胆敢在此伤人,我便会向太后娘娘告状,绝不轻饶了他们。说来讽刺,这些簪缨世家子,凭着世子是梅妃娘娘家侄,便胆大包天以下犯上,欺辱一个不受宠的皇子,却不敢对我一个丞相府千金出口恶言,欺软怕硬,狐假虎威,形容贴切。" “因为我这话,聚众的人很快散了,有的人被败了兴致,有的人差点失去了手指,我也知晓那是是非之地,不宜多留,只是即将离开时,我最后看了屹王殿下一眼。这么多年来,他那个叫人骇然的眼神我一直记得格外清晰——双目无神,无聚,只放空盯着冰面,更无言,他眼底之寒绝非一日,仿佛整个冰湖都坠陷在他眼里……" 容与罕见问了一句: “他没有对你说什么吗?” 周妩叹气摇头, "没,而且他看都没有看我。时至今日,我依旧不能确认,他究竟是把我当做解围的好心人,还是觉得我是多管闲事,并且见过他曾经的狼狈一面,于是连带的对我也心感厌烦。" 周妩怕的就是后者。 屹王殿下可不仅仅只是权贵,他还是未来天子,大燕国的最高集权者。先前的落魄,如今的尊贵,变化之巨,叫人不禁诧然啧舌。 容与目光收敛,看着周妩,神色明显认真几分,他说: “或许是我的错觉。” 周妩不解: “什么?” 容与口气探究: “听你方才的语气,他不感谢你,你似乎有些……惋惜?” 可不是惋惜嘛,未来皇帝,天大的面子,倘若他真 能记得感恩,自己也不用再这么提心吊胆,步步如履薄冰。 思及此,周妩哼了声,嘴上出口气, "恩人就在这,他回京后也不来表示表示,一点诚意也不讲,真是不知感恩!" “表示?”容与无语嗤笑,沉幽启齿, “男女之间,既有恩情,倒没什么比以身相许更能显诚的了。” 闻言,周妩怔然愣住,还没反应过来,人就被他忽的箍紧腰窝,挣也挣不脱。 第 51 章 周妩手撑在容与肩头,轻轻抵力,腰窝被他紧箍得发痛,她欲抽身往后躲,然而男女力量着实悬殊,挣力间被他扣着收臂,她反而更深地栽进他怀里。 额头被其结实的胸膛撞到,隐隐作痛,周妩吸了下鼻,声音下意识软下来。 "你怎么不讲道理?" 容与眸还是深的,他不答她的话,反而哂笑反问: “这些人,怎么就是处理不完。” “什么?”周妩不解。 容与不回答,只挪动掌心慢慢向上抚,摩挲过背脊胸带,他手指顿停,紧接隔着一层衣料扯拽边沿,轻一下,重一下,周妩颤巍吸气,惊诧于他的作为,更是被勒得呼吸不由起伏短促,她肩头微抖着,目光盈盈抬起像是求饶,容与终于松了带子,手指却再次灵活地挪移向前,罩得满实。 周妩瞬间软了身。 容与环护着,开口: “以后不用束。”他倾身轻吻她额头,之后阖着眼转而向下,动情嗫咬她粉嫩的唇瓣。 周妩脸色慢慢红透,脑袋更嗡嗡的,她原本想出声斥责,可音调从嗓口咬出来,黏黏糊糊好似与发嗲无异,简直半点儿威慑力也没有。 她只好佯怒地瞪着他, "这,这是在茶馆。"容与喘气,收聚, "这层无人。" 他挨身蹭,抱着她缠亲了好一阵,两人呼吸皆凌乱灼热,甚至衣衫也被磋磨得起皱,周妩实在不行,隐忍蹙眉,讨饶唤了声痛。 容与扶稳她腰,手下终于松了力道,平复着问: “哪?” 周妩脸颊浮烫色,回得模模糊糊: "腰。" "腰?"容与挑眉,嘴角衔起抹坏坏的笑, "腰我可没碰。" 周妩抿紧唇,气恼地不肯再跟他说话。 容与唇角笑意未减,不再逗她,只最后作叮嘱提醒, "屹王绝非善类,别去招惹他。" 她还不知道这个?新官上任都得燃三把火,更别说是未来新帝。 “我自会离他远远的,还需你提醒?”周妩回嗤了声。 容与无奈,捏抬起她的下巴,深深盯着她的唇,心想这里吻起来确实为人间至味,可若是口轻舌薄地言语刺人,他便只想将其 重重堵住。 但他到底没那么做,只用平和的语调和她讲着道理: “哪能不提?某人方才不是还惦记着叫人来报恩,一个皇子,你想叫他怎么报,金银钱财你不缺,高官俸禄你又用不上,他能给的不就只有这些,当然,再细算的话还有他这个人,阿妩可想要?" 闻言,周妩瞥过眼去,闷闷回答: "已经有的,自然就不要了。" “已有什么?”容与再问。 周妩并不犹豫的回答: “自然是你啊。我哪是仅仅钱银不缺,都已经嫁于了你,我更不缺身边人了呀。" 这句话,终于叫容与满意了几分。 他微顿间,周妩眼明手快,趁机从他怀里抽身出来,紧接垂目,自顾自整理衣裙钗环,重挽发髻,然而最尴尬的是,方才束布被他不尽兴时勾指解开,现在绸带全部松垮下来,堆叠腰上,她这样隔衣恢复,根本自己救不回来。 正陷入为难之际,容与回神拉住她的手。他沙哑地咬出两个字,反问的语调: “不缺?” 周妩眨眨眼,稍微琢磨了下才反应过来,他居然还在纠结这个。她无奈叹气,知道对方想听的答案是什么,于是也不吝肯定回答, "不缺不缺,这样放心了?" 不想容与竟是得寸进尺,笑容浅淡地回: “哦,那看来我把大小姐伺候得还算不错,作为枕边人,多少有点儿地位。" 他忽然变了对她的称呼,没显得尊重多少,反而更有调戏意味。 周妩咬唇羞窘,抬手就要打他,容与没躲,实实挨了一下后骤然收力,把人抱进怀里。“别乱动,我帮你穿。”容与言有所指。 他居然看出来了…… 周妩瞬间窘迫得想哭,却根本没法推拒,这会儿能给她帮忙的,也就只有他了。“那你不许闹。”她和他商量,楚楚可怜的。 容与笑着点头, "嗯。" 他答应得干脆,说完,开始着手将她前襟松解,敞开一半时,她伸手进去帮忙把松垮的束衣扯出来,长长的一条,软棉布,他拿在手里着眼观察,可周妩受不了这种东西给他看,当即红了脸,边着急合拢衣裙,边踮起脚做出要抢要夺的架势。 "你还给我,给我。" 容与不仅不还,反而把束布背到身后,待周妩扑过去抢时,他又灵活换了手,拿到面前蹭着鼻尖深深一嗅,眼眸都享受得虚阖。 香,奶香。 亲眼目睹他如何风流做派,周妩实在看不下去,她不再抢夺,干脆背过身,委屈得肩膀颤抖,眼眶也发着红。 容与看她如此,没有立刻凑近,反而陷入思吟。 半响过去,他面容仍带困惑,却终于出了声: “阿妩,从前看你掉眼泪,我心都能疼碎,可现在我不知为何,也根本控制不了自己,每次见你泪光盈盈,我却不想帮你及时擦泪,而是想……" 他言语在关键之处顿住,眉头也像是自恼般深深蹙拧起。 周妩偏头回身,倒想知道他还能说出什么惊人恼人的话来。 "继续说呀,你还想什么?" 容与当然可以对她完全坦诚,闻她出言催促,便更不再犹豫。他开口讲明实话: “想让你哭得更狠。” 周妩嘴唇上下嗡动,欲言又止,嗔目瞪向他。 然而他的话还没说完,再开口,他语调依旧慢条斯理,不疾不徐, "也想,你眼眶里的泪水能少流点儿,另一暖泉,多流。" 在周妩诧然,羞恼,又不可置信的目光里,容与不知愧地清俊一笑,显然此语出口,在场除了她,根本再没有另一人感觉到丝毫的不自在。 周妩不由地更恼气。 容与抬手摸摸她的头,轻语带哄, "等做完正事,我想跟阿妩讨个赏。" 周妩话音凶凶的带刺: “我以为你早就忘了正经事呢。” “你的事,我时时刻刻铭记在心,不敢忘。”他前一刻还算口吻正经,可紧接着贴身凑近,附着她耳,轻慢又道, "但,奖赏需讨。" 周妩嘴唇随之抿紧,不知他到底想要什么。 “你说。” 容与看着她,真的启齿,呼吸灼过她耳垂上的敏感地带,带过不可忽略的钻磨痒意, "想,亲一下。” "刚刚不是都已经……" 话没说完,她忽的眸光一动,像是终于会意出其言语深意。周妩紧张得生怯,慌 促掐攥住自己的手指,显然无法应对,更无措应对。 看着她这样一副娇娇无助的软欺模样,容与眼神微沉,眼睑收聚,他舔了下唇,嗓口更不由的发干,生躁。 但终究没有对她心软, "同样因我而决堤乍涌,眼泪能吃得,更甜的,阿妩要对哥哥吝啬吗?" 他微微扬起尾音,声音磁沉,迷蛊得叫人头脑昏沉无法静思,他烫热的掌心抚上她的纤腰,慢慢蛊声引带, "阿妩,交给我。" 交给我。 你的所有。 良贾进京,是为请罪。 先前,他们自认计划缜密,只要能够说通周崇礼,将物证交由他,之后再由他携京面圣,计划便可顺势而行,可是中途不知是何方势力忽的介入,将他们整局棋盘打乱,打散,周崇礼自认被戏弄,再不对他们施以信任,如此,从周崇礼入手作引的这条线怕是要从头切断。 隔着挡屏,内室中一人身形影绰,听完良贾的认罪言报,坐于主位上的人不禁眉心凝蹙起来。“知不知道是何人冒充周崇礼的身份?” 良贾垂目回道: "属下无能,目前还不知明……" 经片刻思吟,萧钦颔首,面上并不因这突然的变故而显得慌虑,他再次启齿: “不管此人来意为何,小小蝼蚁,焉能阻本王大业?" 良贾应声说是,恭敬忙献殷勤。 萧钦懒懒收回视线,倚靠椅背,侧着身,开口吩咐其操行另一方案。 "原本没打算这么快就去相见京中的老朋友,想着叫他们多提心吊胆地煎熬一阵,本王夜更舒意畅快,可现在没办法,周崇礼误打误撞躲开一难,没了他的正直不阿之心可以利用,本王只好退而求其次,选些蛇鼠之辈,将他们如今对本王的忌惮、恐惧和不服,化为锋锐利刃,引着他们再来加害本王一次,你说,他们得了证据,会不会非常迫不及待?" 说这些话时,屹王口吻阴恻,字字冰冷,仿若地狱低鬼的讨命檄言,叫人不禁胆边生寒。良贾躬身不敢回话,全程屏气噤声。 萧钦不再管顾他,起身立于桌案前,亲笔再书一封可做物证的密信,他走出挡屏,威临站于良贾面前,面容算得和善地将信封交付下去,同时开口,语气平平却引人凛颤。 "这回你面对的是一群废物,若再不事成,你也没必要回来见本王了。"良贾心下一横,当即表态道: “是!若不完成此任,属下誓以死明志!”萧钦挥手,懒得听, “出去吧。” 容与启动暗桩的目的在于,严密监察良贾进京后的全部行踪。 按常理来说,他作为一个流窜在逃的光明教余孽,合该夹紧尾巴做人,离京城越远越好,可他却是行迹奇怪,非但不选乡野偏僻之地藏身,反而要挤进是非之地。 两人自是不信什么,越危险的地方就是越安全的地方这类说辞,他们几乎可以确认,此番良贾进京,绝非意在潜逃,而是另有算计。 果然,在他进京的第三日,终于有了行动起势。 其实他进京首日就有异动,只是此人相当狡猾,进城后谨慎溜于拥街暗巷,凭着身手灵活,还真将跟行的尾巴甩掉,那之后的半天,良贾究竟去了何处无人可知,等他再次露面,已经是傍晚时分,他歇在城内一家名为「食唤」的普通客栈里。 之后,他在客栈一连躲了三天,甚至连房间门都没出去过,直至第三日,才偷偷摸摸从客栈后门离开。 青淮山的暗线一路监视,见良贾一路弯弯绕绕,打满掩护,最后找上的竟是户部侍郎家的他二公子,常恕。 线人回禀传告,良贾与常氏公子秘密约见于茶楼,并且避人交谈了足足半个多时辰,等两人一前一后从雅间出来时,良贾面不显色,可常氏公子却明显的难掩神容激动。 周妩听完,颇为惊讶。 常恕自不是什么陌生人物。 当初素素家事扰心,被其继母威逼,又遭继妹哀诉有孕,好好的美满家庭被搅和得鸡犬不宁,最后冯楚楚的腌手段被识破,陷害不得,而梁岩将军更没有留情,当时直接不讲颜面地临众暗示,冯楚楚有孕前便与常家公子纠缠不断,暧昧不清,意指常恕风流。 后面冯楚楚下场如何,周妩并不知晓,但当下来看,另一当事人常恕,显然未被波及丝毫。 只是,良贾刚刚在随州碰壁,没能与兄长搭上线,牵上桥,现在转头进京便找上了常恕这么一草包纨绔公子……其中关联如何,周妩无法理解,更想不通。 常恕,他素来是以忠勤伯府世子裴付马首是瞻的,当初冻湖冰嬉上的那场恶意行虐,除了裴付率先辱人 外,该是要数这位侍郎公子常恕,嚣张跋扈最甚。 眼下,那把将要划破寂静长夜的利剑已然现世,并且剑锋就在京城,周妩保证了兄长顺利从此事脱身,却依旧难判,这把可预知的刃剑究竟会从哪个致命之处,毫不留情地挥砍下来。 其背后神秘的执剑人,又是谁?她有猜测,却不敢确认。 第 52 章 在随州,继续调查不出更多有关光明教与京都行刺之事的牵连,除去最开始在那三名女刺客身上发现的鹰隼图印外,半点更深进展也无,周崇礼对此颇为头疼,却也无奈,最后只得决定暂时折返,而后亲自面圣,为自己的无能请罪。 知他不日即将启程,随州本地官员纷纷尽诚邀宴,周崇礼自认身无寸功,不敢承蒙盛情,于是便以路程紧迫为由,——婉拒。 回到衙署后院的暂居之所,进门见云敷早已经将两人的行囊包裹收整完毕,周崇礼走近过去,将人从后环腰搂抱住,他下巴枕着她的肩胛一侧,阖目慢慢松懈身子,泄着这连日来压积冗沉的疲乏。 “此行随州探寻无果,怕是要令尚书大人失望,圣上大概也会因此降罚。” 周崇礼开口低沉,情绪明显不高,但他并非是因惧怯降罪,而是自上任以来,这般碰壁的情况他还 是所遇第一次,故而心里难免生出些挫败落差感。 秦云敷安抚地轻拍他的背脊,语调轻柔: “夫君已经尽力,就别再因公事扰神了。” 周崇礼拢上她的手,掌心包裹着她细如柔荑的嫩指,而后点点头,声音很轻, “云敷,辛苦你从京远涉,专门过来陪我,若没有你在身边,我此刻愁虑定更加难以排忧,要多谢你。” “不用跟我说这些的。”秦云敷摇头,宽慰着, "其实,不只是你需要我,在京中,我一个人住在朝椿阁,百无聊赖,每日只能对着院中树影月晕诉语,就连白日里煎药研药忙碌起来时,我也会控制不住地分神想你,所以此番来随州,同样是我需要你呀。" "需要我……" 周崇礼嗓音低哑地重复她的话,之后像是想到什么,他忽的收紧箍搂她腰身的手,再启齿时,口吻艰涩, "留你在身边,原本就是我私心为崇,我们之间的开始更是我一厢强求来的,其实说得更清楚些,你拘困一隅,四壁为束,全部就是因我为成全自己的私慕而行霸女恶事所致,你不恨我,我再不敢妄想其他。" 说完,他松开了拥搂她的臂,周身散发的低迷气场显然比方才压抑更甚。秦云敷抿唇几分怔然,意外他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 沉默片刻后,秦云敷眼神看着他,认真回应: “以前在山上跟师父学医术时,我只觉人生简单,只要做好研药医诊,旁的事宜 都可不用管顾,可后来禹州生疫,师父派我与师兄一同下山救济灾民黎众,看过了太多天灾无情和生离死别,我才知道什么方为真正的人间疾苦,百姓不易……" "后面,我来到京郊,因没有处事经验而屡屡碰壁,想要施展医术救苦救难也成艰难,行医对我来说一直都是最最重要之事,若当初没有你帮我开设救济堂,仅凭我之力,定然不会成为那么多京中人、禹州人口中所谓的‘神医云娘''''。从一开始,便是你在帮我,助我,成全我,我又怎会恨你呢?" “不是这个。”周崇礼沉重呼吸,侧过目去, "我当初助你,不是也有苛刻条件。"他怕这是她的伤心事,故而不敢明言,就连小心提及也都仅是暗示。 那时,救济堂并不被允许以个人名义开设,他破例为她徇私一次,所提条件只有一个——她需用自己交换。 他自知所行卑鄙,可一眼万年,从此钟情是她,尤其他还看到她身边有个朝夕相处的师兄明显对 她有意,他因此等不及,只好先行下策。 “若没有遇到我,你合该活得更恣意才是,傅荣初与你一同下山,可他如今已经在城内开办了华浦医馆,名声远扬,好生风光,你的医术丝毫不逊色于他,却因嫁给了我,无奈藏锋,遮光掩瑜 这些话,原本是他心头避讳,谁也不能来犯他的忌。 可此刻他就是忍不住,更控制不住地想,自己到底配不配她施予的好。 说完,不免忐忑,可当他重新抬头,却见秦云敷面色并未有他所想的失意沉重。她只是轻轻歪了下头,似有些愁忧,再开口时,她用着狡黠的口吻,轻松述道。 “我不知道,原来你一直这样在意这件事。崇礼,先前我可能没有专门跟你说起过,原本在我下山前,师父师娘便有意给我撺掇婚事,可是他们介绍来的那些人,却无法叫我心生丝毫波澜,于是,我渐渐的对成婚一事生出抗拒和抵触,也将期待放得很低,最起码,它一定是要排在我行医之愿后面的。" “知我心头烦忧,傅师兄主动提出要带我下山行医诊救难民,我因此得以松喘口气,所以说,当时你出现的突然,其实也算是解了我的燃眉之急,一方面,救济堂的困难迎刃而解,另一方面,我也再不用头疼应对师父师娘的牵桥搭线了。" 周 崇礼稍显怔然,半晌后才终于挤出句话来。“那,那你可曾有恨过我?”秦云敷并不犹豫地回复, "从来没有。" 周崇礼又道: “相较于你师父师娘为你择选的那些人,你后面决定选择我,在你眼里,是否只是从矮个儿里拔个高的?" 秦云敷眨眨眼,被他这话逗得忍俊不禁,当下实在没忍住地笑出声来。 周崇礼受不了她这一笑,报复似的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语气板肃道: “还笑,这样想来,反倒我是被利用的一个了。" 秦云敷正想否认,却听他闷闷补充了句, "算了,反正,我也乐意。" 两人出城,刚过城门,一辆马车从后驶过,并骈而驱。 闻听动静,周崇礼掀开马车窗牖挡帘,视线向外略看过去,就看到一张熟悉面孔,从侧旁那辆马车车窗里映现而出。 是傅荣初。 周崇礼眯了眯眼,吩咐车夫停下。 三人相对,秦云敷不免惊讶率先出了声: “师兄,你怎也会在随州。” 傅荣初出声解释,目光却看向了周崇礼,好像这话是特意说给他听。 “我有一病患在此,其病情近日加重,又不便于走动,故而我亲自来诊。” 他并没有讲明此行是受周妩之邀,先前医治过关成母亲后,他便与周妩见上过一面,在交谈中,她解释说,关成曾经有恩于青淮山弟子,此次她出面,是为还人情。 傅荣初当然也有困疑,他不明周妩为何不直接向云敷寻助,反而舍近求远寻上他,对方给出的解释是,嫂嫂不宜单独远涉,家里人放心不下,后来两人赶巧一前一后到达随州,她亦没有想到,可是因怕兄长在意此事,故而她之后也没敢再请嫂嫂出诊。 周妩的解释意味很深,聪敏如傅荣初,又怎会会意不出。 于是,他也有了自己的考量,担忧师妹会因自己遭蒙误会,受到委屈,故而他愿意帮周妩遮瞒问诊一事,同时也是为了不牵扯于师妹,叫她受累。 归期早已定下,傅荣初自也没有想到,竟这么巧会,会在城下与周崇礼打上照面。原本以为他对自己的态度,会依旧冷淡如故,却不想这次,对方竟是友善很多。 “傅大人医者仁心,叫人实在佩服。”周崇 礼忽的开口。 他可不是会因客套而轻易赞誉出口之人,闻言,傅荣初颇为错愕。 默了默,他只好硬着头皮,礼尚往来地也回一句, "周大人为国为民,廉政勤勉,方为百姓倚柱。" 随后,便是一阵冗长沉默。 听着他们这样一来一回,秦云敷眨眨眼,只觉两人之间相面的氛围实在奇怪。既然寒暄已过,几人在京中又不是不能见面,于是她想了想,当下决定将眼下怪异的氛围打破。 “随州距京路途不短,夫君,师兄,不如我们先抓紧赶路,以后有机会回京再聚?” 闻言,傅荣初点点头,最后看了秦云敷一眼,又怕为她惹来麻烦,于是不显眷恋地立刻上车出发。 周家的马车在后,为顾秦云敷的身子,他们一直行进得缓慢不急。待傅荣初走远,秦云敷才好奇出口: "夫君,你刚才行止,似乎有些奇怪。" 周崇礼: "奇怪什么?" 秦云敷如实道: “我一直以为你不太喜欢我师兄,可能性格不合,或是气场不顺,总之之前你们一直不太对付。" 周崇礼也坦言:“以前是看他不顺眼,不过现在,算是有点儿改观吧。” “改观?”秦云敷不解。 周崇礼眉梢扬挑了下, "不是你说,当初你师父师娘给你撺掇婚事时,是他把你带下山的,这样想来,我其实该感谢他才是。" 秦云敷无言了,往他肩头推了推, "你是该对他客气一些,之前就总是冷着脸色,叫人不好接近,不如回京后,我们时常聚一聚?" 周崇礼偏过头,伸手捏抬住秦云敷的下巴,倾身压覆,低沉耳语, "秦小姐,得寸进尺?" 刚刚离开随州城的周崇礼定是意想不到,此时此刻,他惦记在心的这桩前朝余孽行刺当朝天子的骇闻,竟是不可抑控地,愈演愈烈。 如今,京城里已是混乱一片,连屹王、太子都一前一后被拖拉下水,圣上勃然大怒,气火攻心之下,卧榻不起。 周妩亲身在京,对一日之间发生的骤变也实感惊悚。 先是忠勤伯府世子裴付进宫,当着圣上与诸位大臣的面,亲手 呈上一封所谓屹王勾连光明教护法,意欲造反夺位的往通书信作为罪证,而后紧接又带证人良贾上殿,来势汹汹,明显裴付想借此良机将屹王图谋篡位的罪名坐实,将其彻底拉下马。 裴付此举并不难理解。 要说屹王先前大张旗鼓,风风光光地回京受赏封誉,实权在手,最惹谁的不痛快,那裴家父子必然身列首位。 子行恶,父纵之,一个仗势欺辱只为宣泄己欲,另一个虐伤幼子只为帮亲妹出气,可以说,屹王殿下过往所遭遇的凄惨迫害,有一多半都来自于裴姓。 他们之间,必是一死一活,就看谁能先将死手下得狠。 裴付自认为抓到了萧钦的命脉,打算永绝此祸根,可是不成想,由他亲自带上大殿的良贾,面圣时却忽的改了证言。 当着朝堂上所有人的面,良贾重新肃正启齿,全然推脱开光明教与屹王殿下的关系,并一口咬定今日上殿述词,是裴付拿兄弟之命要挟,并要他当众陷害屹王,行嫁祸之事,他此刻反水,是因在郊野发现教中兄弟的尸首,才知被蒙骗至深,于是决定当堂报复。 裴付瞬间傻眼,欲和他当庭对峙,除了良贾,他根本就没见过第二个光明教的人,更何谈将人杀害,威逼他行事? 但良贾平静只道,郊野尸首还未来得及处理,那些镌刻着‘裴’字的锋镖,此刻还插在他那些兄弟们的心口上,圣上当即派人去查,果然如良贾所说,尸体被抛荒野,而且那些人身上的鹰隼纹印有积年之痕,明显不是为做此局而临时刻印,如此,良贾的话当为证实。 欺君,乃死罪,更别说构陷皇子。 裴付无甚头脑,当即原地慌愣,应对不及,只能寻助望向其父,可这种时候谁能管用,直至最后他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当庭被圣上下令关押天牢,连带其父,一并收监,候审。 圣上维护屹王之心人人可见,在不动声色的剑拔弩张中,先前不少保持中立,未敢轻易表明立场站队的臣子,此刻心里也慢慢有了偏动迹象。 然而光明教之事发酵到此,还远远没有结束,裴付下场后,良贾再从怀中掏出一封信件,言说此信才为真正的物证,并重新上呈于天子。 /> 寂静大殿,声彻环梁,与此同时,皇帝喘息不稳却依旧不忘厉斥太子为逆子。 堂上百官,无一人敢出言,至于那封所谓物证的信件,其上到底书述了什么,外臣一概不得而知,但太子到底为大燕储君,这一巴掌实实挨下,在暗中不知要激荡起多少看不见的风浪翻涌。 事情过去三天后,东宫被封,外面的人不能进,里面的人更不能出。 而带领禁军环围东宫者,正是屹王,他手持天子圣旨,东宫无人敢造反抵抗。于是朝夕之间,大燕的天变了。 从街头巷坊传出的民众议论,还有青淮山各方暗桩的深入探听,周妩在暗处,也算窥明了这场风雨的全部过程。 待了悟明白,良贾从始至终都是屹王的人,甚至连光明教的右护法贺筑都听命于他,周妩不禁背上生寒… 只差一点,若当初兄长真的怀揣良贾呈上的物证返京禀圣,那么此时此刻,裴家父子的遭遇,怕就是父兄的下场。 她庆幸自己赌赢了一次。 可又想不通,究竟是什么仇什么怨,才能叫屹王率先将目标锁定在周家,锁定在她兄长身上。她知道自己当初那份恩情不值一提,更没真的想过要叫他报恩,但总不至于,恩将仇报吧?容与在侧搂住她肩头,给予背靠倚撑,他安抚说: “你的辛苦,没有白费。” 周妩垂首,将这几日接连收到的各方密信,全部置放于骨瓷缸中点燃烧烬,待处理干净后,她才沉沉开口。 "如果能重回冰嬉那日,或许,我不会选择出面救他。" 第 53 章 在周崇礼抵达京城之前,关成的传信已率先送到周妩手中。 阅完信,确认自他们走后到兄长启程的这段时间隔隙里,兄长再未与光明教的任何教徒有所牵扯,周妩也算彻底安下心来。 将信件处理掉,周妩边弯腰净手,边背身开口语道:“容与哥哥,我想我们是时候该在京露面了。” 容与顿了顿,会意问: "准备回相府?" 周妩点头,“离家两月,返京探望父亲,我想此举合情合理,如何也不至于惹嫌。” 容与想了想,并不觉欠妥, "好,听你的。" 做决后的第二天,两人乘马车专门绕出城门,之后换作新乘,重返路线,大摇大摆回了丞相府。 一时间,丞相府千金回门的消息扬传出去,引得不少旧友登门拜访,周妩眼下如此受得关注,除去她本身在京便是风云人物外,更主要的原因,其实是这桩名门贵女与江湖门主的婚嫁联姻,阶级跨越之大,在京中可谓算是独一份的。 时下贵女择婿,谁不是紧着朱门簪缨,伯侯世家去选? 就连沾着贵女身份边的高门庶女,也都是个个抻着脖子想往更上等阶级去够,偏周家小姐特立独行,身为天之骄女,瞩目明耀的丞相府千金,她择来选去,最终却是舍了门楣荣耀,婚事定给一介江湖布衣。 周容两姓最初定亲,旁人都没怎么当回事,只以为周相不过酒后醉话,此事当不得真,可直至二人婚就礼成,周妩远上青淮山,众人才恍悟周相允诺从不是戏言。 来客很多,旧交新友,且都有头有脸,不可怠慢。 周妩无奈,足足在苑中待了一下午的客,难免有些疲于应对,尤其想到她们这些人个个打着探望自己的名义,可进了府门,上了桌席,目光就只顾好奇打量向容与哥哥,便更加忍不住气恼。 眼看着她们扫拂过的视线越来越放肆,虽并无轻视与恶意,但她们眼眸中愈发表现明显的欣赏之色,还是叫周妩心头不可抑地生出些闷堵与不爽,好像只属于自己的东西突然受到外人觊觎,她不舒服。 察觉到周妩眼神飘忽有异,容与侧过身,凝住目光看向她问: "怎么了?"两人挨坐紧密,故而垂首讲些悄悄话,也不会引得外人察觉。 周妩声音闷闷不畅, &# 34;是我连累你,害你被当众围观,容与哥哥,你要是觉得哪里不舒服了,就随时跟我说,左右不过是拂了她们面子,也没什么的。" “不会,你和她们继续闲聊吧,我在这里陪你。” 容与垂首跟她耳语,面上并没有她想的那样不自然,恰恰相反,他应对从容。 周妩直身重新坐好,方才她们已经客套寒暄完,到现在早没了更多的话要说,可是这些人吃也吃了,喝也喝了,却并没有起身离席的打算,周妩慢慢明白过来,若一点不满足她们的好奇心,她们也不会走得痛快。 没办法,周妩只好松了态度,她看向其中最得拥护的兵部尚书之女沈君茹,面带微笑启齿道:"方才听其他姐妹谈及,沈姐姐最近似乎是在学射艺,不知拜师于何人呢?" “只是军中的寻常兵士,受命得闲时来教教我,何谈得上拜师呢。”沈君茹边说边低叹了口气,面色郁郁的, "原本听说这位来教我学射的士兵,是亲自上过战场,经过实操的,可这几日带我练下来,我也没觉得自己技艺精进多少,倒是这位‘师父’,十箭射出,正中靶心的不过一半,甚至还有一箭脱了靶。" 此话,惹来一众哗笑,沈君茹素来爱面子,见状立刻止了口,面色也跟着肃沉了几分。 周妩客观道: “能做到百步穿杨的都是稀有人才,轻易不可得见,就是有,也必在更敞阔的天地大展宏图,哪会屈了自己,愿意给我们闺中女儿家当射艺老师,这样岂不是太大材小用了嘛。而且我觉得,擅射者却不一定擅为师,现在教你那人既是被人推举,又能一半中靶,也算颇有实力,够格教学了,不如沈姐姐再继续尝试与那兵士多磨合一段时间,试试看效果是否增益。” 沈君茹觑看了周妩一眼,脸色稍和缓,片刻,她目光向旁偏移,重新挂上笑意, “妩妹妹此话说得是,射艺人才是稀缺,但我们眼前不就有现成的一位?" 周妩反应了一下,看向容与,迟疑一问:“他?” 沈君茹相较其他在坐姑娘,年纪偏长,故而羞涩腼腆少一些,也是个敢说话的。 她并不避讳当事人在场,直接开口道: “妩妹妹,你的这桩姻缘在京中可谓万众瞩目,现在更是传成了一段佳话,不瞒你说,众姐妹今日过来一趟,除去期久未见你甚为想念,其实也含私心想亲眼过来看看 ,传说中那位青淮山江湖英豪的庐山真面目。今日亲眼目睹过其风采,知晓果然不俗,我们那点好奇心总算是能得到满足了,妩妹妹,还请你别怪罪众姐妹的自作主张。" 这样说得直接点儿,周妩反而不会觉得不舒服,她敛了敛神色,看向容与,见他面容自若,仿佛沈君茹她们言道的话题主角并不是他一样。 想了想,周妩临众启齿: "沈姐姐和众位姐妹既有雅兴,不如今日席末,我们来投壶助助兴?" 闻言,沈君茹瞬间眼神一亮,她嘴角扬起回: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正好今日就叫你们看看,我现在技艺如何。” 众人附声同意。 周妩心下了然,沈君茹她们来这一趟,又专门提起射艺,其实无非就是想引得容与哥哥当众露一回手,周妩知明她们来意,也并不吝啬,就好像亲身怀揣着瑾瑜,人人艳羡抻而视之,可那是专属于她一人的宝藏,在她怀里,旁人能看,却拥有不得。 思及此,她看向容与,歪头稍扬声问: “容与哥哥,你要不要一起来试试?”容与抬了下眼,在场都是女眷,他迟疑去留。 略思吟后,他还是道: “你们玩。” 这是要走的意思。此话落,众人纷纷不掩饰地面露遗憾之色。 这时,周妩忽的伸手拉住容与的左臂,微微收力,作势挽留。 “别走了。我不会投壶,但沈姐姐她们个个厉害,容与哥哥,你得留下帮我呀,不然我要被她们欺负了去。" 这些人哪里听过周妩用这样的语调跟人说话,当下黏糊入耳,在场几个年纪小未出阁的姑娘家瞬间都红了脸。 在她们的印象里,周妩姐姐从来都是端雅淑慎,举止矜礼的,哪会像现在这样,临众撒娇,毫无避讳,甚至她们诧异同时,又亲眼看着周妩主动牵上容公子的手,之后并不因临众而羞怯半分,她情状自然,笑意盈盈地左右拉扯容公子的衣袖,亲昵复又开口。 “留下吧,当是陪我。” “好。”容公子就这样点了头。 周妩吩咐院中下人准备好投壶与箭矢,随侍们很快撤走席面,将两个兽耳铜壶并排摆放于院中正中心的位置,他们退下后,周妩带着人起身围立聚首。 在场贵女中除了沈君茹擅射外,还有其同氏 堂妹沈春畅,以及孙将军之女孙彦穗,同样擅长射艺,当为女中豪杰,投壶自然更不在话下。 沈君茹率先取来十支箭翎,十投,九中。 见状,其妹沈春畅在旁不忍笑道: “阿姐,你这十箭中九,还真是随了你那‘师父’,一看就是同门。” 沈君茹明显看不上那位教习她射艺的兵士,当下再听沈春畅故意调笑的揶揄口吻,她几乎立刻冷下脸来,回得并不客气。 "你想的话,不如我遣了他去教你?" 沈春畅讪讪: “阿姐说笑,人家在军怎么也算是个百夫长,领的是朝廷俸禄,我哪有这个面子。” 她及时闭了嘴,不再一时嘴快,给自己招惹不痛快。 周妩在旁静静听着,不禁摇了摇头,她早知这两姐妹平素就爱比较,现下是沈春畅主动招惹,而沈君茹不甘示弱地拂了她的面子。 因为身份之别,沈春畅这话并不是自谦,沈家姐妹虽属同氏同族,但能在京城里说话起着几分分量的,还是当属沈君茹的父亲,身为兵部尚书家的千金小姐,她依持其父身份,勾勾手便能招来军队中的百夫长当作自己学箭的师父,但沈春畅却做不到。 实话讲,沈君茹学射,目前已经得到最得天独厚的资源条件了,可偏偏她就是不满意,也不知她心中想要找的理想师父,究竟要达到怎样的身份才能配得上。 沈君茹之后,其余人也陆续上场,但表现最好的也就投中了七壶,并不如她,最后轮到主家执矢,周妩被众人瞩目上台,因并不擅长,故而难念有些紧张。 这局是有彩头的,胜者可得获一允,由成绩最下者应约完成。 周妩方才答应时,也是觉得自己如何也不至于名列最后,可刚刚看完其余几人的表现,她才知自己轻敌,这些人在京不好好研学,竟是如此玩物丧志,将投壶技艺练就得如此精湛! 她心头暗哼一声,不服气地凛步上前,右手执箭,瞄准定睛,心想只要能中六支,便能超过一人,暂得安全。 稳身,舒气,投出。 然而第一箭——空。 周妩眨眨眼,故作镇定,继续面无表情地投出第二支、第三支,可结果依旧未中。 她停了手,知晓若第四支箭再不中,她无法保证后面箭无虚发,想来结果必 要落得最后一名,她不是怕技艺不佳丢了面子,而是担心沈君茹会借机叫她完成什么任务,尤其内容涉及到容与哥哥,不知她有没有玩闹分寸。 “阿妩,双腿分立,稳住上身,小臂用力。别只盯着壶口,视线往下偏移半寸,再试一试看。”容与在后忽的扬声指教,他出声,瞬间吸引目光齐聚,他却视若惘闻,只专注盯看向周妩。“阿妩,放轻松一些,别紧张,输了也没关系。” 周妩轻呼吸,没有偏头看他,视线始终停放于箭头,闻听纠正,她试着稍稍调正角度。手臂绷紧,用力投出,空铜壶哐当一声,中! 周妩心脏急促慌跳两下,中这一箭,叫她备受鼓舞,她向外环视,和容与隔着众人摇相对视,她先是一笑,随后容与无声用口型传递——做得好。 她回过身,静心再屏气,一鼓作气连投出三箭,这三箭全部正中壶心,她也慢慢开了窍,投壶本就不是什么奢难游戏,只要掌握技巧,不难命中,加之有容与哥哥这样的高手在旁助力,她实在进步神速。 可正当她几分得意之际,手腕一个用力不稳,这一箭落地成了空。 “妩妹妹,就算有高手提点也不能不聚神啊。”沈君茹出声笑道。周妩不语,却将手臂慢慢垂下,不敢再冒然出箭。还有最后两支,她需做到全部中壶,不可有失。定神,投出,中! 还有最后一箭,屏气依旧,再出手—— 恰时,一阵风刮起,正好带歪了箭头,周妩亲眼看着箭头与壶口失之交臂,分明只差一点... “我输了。"虽有遗憾,但周妩自是玩得起, "沈姐姐,你提要求吧,只要不太……过分,我能做到的一定都为你做。" “当真的?”沈君茹一脸的神气。 周妩抿住唇,不太情愿,其实她想说,此事能不能不涉及到容与哥哥,可又想她们今日究竟是为谁而来,这话便堵在嗓口说不出了。 她咬咬牙,终是回道: “嗯,你提就是。” 沈君茹回头和后面众人——对视过,而后面上勾起笑意,提议开口: “既是投壶取乐,我们是玩得尽兴了,可容公子静立在旁,一直当着护花使者,也未上手试一试,众姐妹在这都想开开眼界,就是不知阿妩妹妹允不允许了。" 还真是想看容与哥哥露一手。 />周妩无奈,心想若不是顾忌着她小气不愿,这些人该不会直接提出要看容与哥哥临众舞剑才能满意吧。 “妩妹妹,到底行不行,你倒是给个话?”沈春畅也附和一句。周妩拿不定主意,偏头觑看向容与,生怕他会因此气恼。又不是耍弄马戏,她们却偏偏执着想要围观。 “可以。” 容与开口,没叫周妩没难多久,直接表了态。“容与哥哥……”“无妨。” 说完,他直接阔步上台,黑袍衣角下摆生风。 站定,他大掌一下捞起五支箭矢,甚至未作起势动作,拿握的瞬间便直接冲前出手,众人立刻定睛生怕会错过什么,可容与实在太快,眨眼之际,五支全中,壶身摆晃。 只是沈君茹她们连噤声诧然都还未及,容与紧接又捞起剩余五支,所有人都以为他会再次出手如疾风,可这回,他却炫技一般忽的背过身去。 此举,引得议论声起。 "等一下,容公子他这是准备……背身而投?""这怎么做到全中啊,还是五支一起?" "正面直接五支全中已经够神了,他不会真的背对也同样能做到吧,怎么可能啊……"杂音之中,箭翎影梭。 目光定睛于壶口,当啷连坠,一、二、三、四……五? 等等,第五支箭矢射进壶耳,竟是在壶口稍偏了半寸,未进。 得见结果,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由转移向容与,想看他如此自信之下,未料失手的反应。甚至周妩,当即也将目光凝看过去。 容与缓步下了阶,走到她身边,面容润和一笑, "失手了,有风。" 她愣住。 容与拉上她的手,随后转身,看向身后围聚的人,敛颌开口: “有风难控,我亦如此,阿妩领悟力很好,输了只是因为运气差一些。" 哪能看不出容与对周妩的维护之意,想来他最开始答应投壶试手,便是为了此时能帮周妩说上这些话。 在场,没一个不嫉妒的,甚至当初暗地嘲讽过周妩时运不好,高贵出身最后却嫁得白丁的那群人,此刻也自认浅薄,目光短寸。 尤其沈君茹,站立在后,不忍嘟囔了句, "有你护着,她运气哪里差 。" 口吻中隐隐的嫉妒,几乎难藏。 她向来崇武,对擅武之人更是会不由自主地生出好感,而容与这样的,京城少见,罕见,她欣赏,又不只是欣赏。 当然不只沈君茹,包括后面其他京中贵女也是一样心有波涌。可就算有机会,她们也放弃不了名门之荣,官妇之誉,故而周妩所有,她们羡慕,却奢求不得。 第 54 章 有沈氏姐妹这样热络于京都各圈际的贵女,容与那日的投壶风采,以及相护周妩时的护短姿态,被她们绘声绘色如讲话本一般,迅速传扬出去,一时间,两人在京真成了佳偶天成的一对风云人物。 就连素素也都听闻,隔日便迫不及地挺着孕肚专门过来一趟。 冯素素这胎怀上不易,也正因如此,周妩才没敢叫她昨日和沈君茹她们一同参宴,生怕席间意外受了冲撞,结果风声一传出去,她倒是比谁都更迫不及待。 前后算下来,她们该是有四个多月未见过面了,起初知闻素素有孕,也是两人后面通过书信往来,这回见到本人,周妩自是欣喜,她迎上前去主动拉过冯素素的手,简单寒暄完,便赶紧好奇又新奇地垂落目光,直直盯看向她的肚子。 冯素素无奈笑笑,语道: “还不明显呢,不如摸摸看?” 说着,她拉过周妩的手腕,带动着她轻抚过自己的小腹,周妩也是头一次尝试摸人孕肚,当下紧张到连手指都犯僵硬,慢慢贴落时,她更不敢多用半分的力气,直至落实,那种言语无法说清的微妙感愈演愈烈。 她屏气静心,等了等才抬眼,看向素素困疑出声: “好像……宝宝没有踢踢我。” “那么有活力的话,不折腾坏我?”冯素素摇头,忍俊不禁地开口, “你怎么跟梁岩一样,他日日也要摸摸才能放心的。" 周妩现已嫁为人妇,当下在闺阁又避着外人,她开口自没顾忌那许多。于是揶揄小声着: “我与梁将军,定然不是一种‘摸’了。” 冯素素后知后觉,闻言才反应过来自己方才那话本就存着歧义,现下再被调侃,她脸颊两侧瞬间浮出晕团薄红,又轻咳一声,躲开周妩不断尝试轻抚的手,往后退开两步,倚坐回软榻上。 为避免周妩继续逗乐恼人,冯素素话锋一转,赶紧将话题转移到对方身上。 “对了,你们昨日的那场投壶比试,在京中可是传得沸沸扬扬,沈君茹她们几个逢人便传语,将容公子赞誉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可惜昨日我没能来,不然一准看上这份热闹。" 周妩叹了口气,也是无奈, "你又不是不知道,沈家那两姐妹惯会寻乐子,添热闹,这不这回就赶巧寻到我身上了,也是叫人实难招架得住。" “其实想想,她们折腾这一遭也不完全都 是坏处。以前在京,旁人就爱闲心议论你的婚约,每每谈论起时,其中不乏有人总爱阴阳怪气地说些风凉话,还有的卯着劲头想把你的风光比下去,她们视你为攀比目标,殊不知,你从来就没有把她们放进过眼里。眼下,咱们正好借着沈君茹的嘴,把先前那些传言与猜疑通通打消,也叫这些人心里知明,容公子轩然霞举,湛然不俗,可不是她们短目中自以为是的江湖蛮人。” 听冯素素说完,周妩认真思量片刻,而后开口: “她们怎么想不重要,但需给容与哥哥正名。” 旁人议论她如何,周妩都无所谓,但容与哥哥风光霁月,清风朗俊,她绝然不许有人刻意对其名声进行抹黑,尤其他的身份又不仅仅是周家女婿,堂堂一门宗主,名誉岂能不重,他可以洒脱不顾,周妩却要小气地护短呢。 冯素素一笑: “我也正是这样想的。本来还头疼不知要帮你寻个什么法子解决,结果一轮投壶过后,自有人帮我们把事做成,如此既不显得刻意,效果又实实在在,真是得来全不费功夫。" 周妩: “此事确实赶得巧。” 冯素素立刻反问语气: “哪里只是巧,换作旁人未必有这效果,还得是你们家容公子自身魅力无穷,只是展露个射艺,便能叫沈君茹她们念念不忘,口口相传。" 周妩调笑看着她, "知道得这么清楚,看来在家时是真的没少打听。" “不然呢?”冯素素语气神气着,又道, “若不先传到我耳朵里,怎么保证这些话能挨个传到那些人耳里?" “不必再与她们计较了。倒是你,腹中这一胎怀得实在不易,梁岩不在你跟前守着,怎偏在这个节骨眼上出了京城?” 冯素素叹了口气,直言告知详情, "是公事所派,他奉圣上口谕与屹王殿下一起去了襄城。" “襄城?”周妩诧异,只因此地过于耳熟,青淮山正属襄界,此刻屹王忽的率人去那,不知又有何谋计,周妩心觉不安,立刻又问, “素素,你可知他们此行关乎何事?” “帮梁岩收整行装时我便问过了,可是他三缄其口,也没跟我说得具体,只在即将分别时为了安抚我情绪,才勉强透露此事1关涉前朝余孽,但没什么行事风险,叫我只管安心。" 周妩品咂着这番话的意味,还是想不明白 , “前朝余孽不是都关押在了随州?就算有些逃窜在外,也不至于奔到襄城啊……" 冯素素摇摇头,回答不出, "这是圣上密令,我也没能打听到更多,只是梁岩走时的确行色匆匆,一派认真模样,可见他们这回要抓捕的人,绝不是什么普通小角色。" 光明教眼下还有什么大人物吗? 周妩定神认真思忖,先前在随州时,她已与容与打听清楚,光明教目前为教中左右护法领事,而现如今左护法被伏身死,右护法贺筑又有归顺屹王之嫌,哪里还有什么第三号人物。 她生怕事情会再生变,凡是屹王涉手之事,她无法做到不提心吊胆。“阿妩,想什么呢?”看出她愣神久,冯素素在旁扬声唤她。 周妩回了神,面容勉强恢复如初, "没什么,就是在想你这身子金贵着辛苦来府一趟,我要怎么丰盛招待招待梁夫人才好。" 冯素素不觉有异,只以为她逗趣自己,于是挺起肩膀也作势玩笑回话: “毕竟是带着两张嘴来,我现来可是嘴挑得很,那今日午膳就叫你们家的厨房师傅好好露一手吧。" 周妩不忍失笑, "定是要管饱的,不然我是没法跟梁将军交代。" 容与来府后一直未单独与周敬会过面,恰冯素素进府时,北院来人通传,言说相爷召他单独过去一趟,于是在阿妩去前院接迎好友之时,容与跟随管家通甬道去了北院。 周宅豪阔,北院矗立最深里。 长长的甬道两侧,高墙青瓦,偶尔一处有冒墙而后的枝条斜立,阳光照拂,投下小小的一片荫 蔽,这是容与第一次走这一条路,迈步向前,却觉看不到头。 这样的宅院分局设计,少了园林绿意雅致,多了几分威肃之气,在民居中自是不多见的,容与微愕,却也不算太觉奇,看着墙垣旧迹,可猜知这是所老宅旧苑,在皇帝赐给周家为邸前,这里的主人又是另一姓氏,家园内大概也是另一派其乐融融的景象。 管家方中正这时在旁开口: “通过甬道便直达北院,姑爷以后是要常来的这里的。”“我?”容与回神看他,顿了下才点头回, "自是要常来向父亲问安。"方伯略颔首,不再多言,在前继续领路。 书房到。 r />容与一人推门进。 方伯在门前止步,面肃回身,将北院中负责洒扫的婢子唤走,清净了院门,之后谨慎地独守在外,不容任何人此刻靠近。 书房内有一股明显的檀香味,容与略屏气,迈步走过挡屏,见到周敬此刻背对而站,他持着祭拜的手势,可面前却没有摆放神龛也没有观音佛像,有的只是一副字一,高裱在壁。 立谈中,死生同。 像是未完之语,但此六字点墨雄浑,洋洋洒洒,透纸苍劲有力。容与不知它是出自哪位名家之手,但能叫岳父大人如此缅祭,可见非比寻常。 看着周敬阖目凝神,面容正肃地右手执香于下,左手拈在上,而后举在额前齐眉,俯身敬拜三下的动作,容与没敢冒然出声,等周敬最后将三支香全部插入香灰之中,又静了静,他才出声相唤。 “父亲。” 周敬回了身,应是早察觉容与站在身后,他招手示意容与走近,而后才开口。"过来看看这幅字如何?" 不知是谁的墨宝,容与只作诚回答: “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当得一副好字。” 周敬微微一笑,没说什么,却忽的抬手将这幅字取下,放到案上,紧接伸手向先前挂裱这副字的位置指去,他问道: “那这个呢?” 容与上前一步,这才看清原来壁上有字镌刻,白墙晃光看不真切,字迹又透着几分疏狂,容与稍定睛后才勉强辨出上面的字迹——身许国,请长缨,情移义断,不复和孺。 这话含着家国情怀,可又像是决裂之言。 而两者明显不同的笔锋,印证着墙上所刻与纸上落墨大概率是出自两人之手。 周敬转过身来,将裱字拿在手里,垂首道:“这是阿妩爷爷生前留下的亲笔,你知不知道这句话后面是什么?" 容与略思后,回道: “立谈中,死生同……一诺千金重。” 这句话完整下来是如此,可至于那一诺是什么,旁人不得而知,他更是不知。 周敬点了下头,忽的将这六字递到容与手里,而后继续又道, "当初,阿妩祖父为大燕开国将军,身具从龙之功,十分受得太.祖皇帝信任与器爱,我们此刻立步之地,也为当初赏赐,在姓周以前,这所院邸曾是魏皇之子辰王的私宅。听说,燕旗扬起 的那一月,辰王的儿子刚刚降生,待燕骑铁蹄破京而入,那孩子还是未足满月的。" 不明岳父大人为何会忽的提及这些,容与暗暗思忖,只猜觉会不会是和那一诺有什么关系。"成王败寇,那孩子生于先魏末年,运气是不好的。" 周敬看过去,深眸又些威肃, “若那孩子平庸碌碌倒还好,但若是人中龙凤,侥幸存活于世,后又得知真相,会不会心有落差叹慨,并因此生出报复之心。" 叫他来回答吗? 容与刻意一顿,确认对方的确是想知道他心下所想,于是认真回复: “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无法猜准,但如果是我,我不会。" "为何?" “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我只想过好现在。” 这个问题实际不好回答,但容与并未陷入家国情怀的泥泽漩涡里无法抽身,他只将注意点专心放在一人身上,如此,他便能择选得毫不犹豫, “还是刚才那句话,不同的人会有不同的选择,而我实在珍惜现在所有,一分一毫都不想改变,阿妩就是我的一切,任何承冒失去她风险的事,我都不会去做。" 周敬曾也将自己置身于那个情景里,依他的阅历,依旧觉得步步艰难。所以,他是没想到容与会如此轻易跳脱出困笼思维,说出这样一番话来。他不得不开始重新审视面前这个少年人。片刻后,周敬转身面壁,凝盯向白墙上的冗旧镌刻,他沉道: "与儿,过来敬炷香吧。" 55. 第 55 章 悱恻 容与犹豫了下,眼看周敬将那副裱字同样放到香案上,他目光自然从墙壁斑驳的刻字上移开。 他下意识以为,岳父大人示意他礼敬的,应是阿妩爷爷的那副亲笔。 于是没有犹豫,容与伸手从周敬手中接过燃香,而后肃正身姿,三下鞠躬,伸臂敬上。 周敬全程注视,神色微微深凝,但最终止口未言出什么,在容与即将起身之际,他面色恢复如常地将裱字重新挂上,以此,完全遮挡住后面墙壁上斑驳的旧痕辞迹。 容与拜完,周敬也从香案前挪步离开。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里间,之后,周敬绕到旁侧开窗,接着面无表情地座于书桌后的太师椅上,又示意容与从侧落座。 不多时,管家方伯亲自端茶进来,容与抬眸侧目,想到刚刚进院时方伯慎重避人的样子,再看现在,他便猜知到方才岳父大人的开窗之举应是信号传递,但是仅仅怀缅阿妩祖父,又为何有这诸多避讳,容与着实想不通。 管家方伯退下,周敬抿完了半盏茶,安静半响后,他落下茶盏,开口问道:“与儿,听说你和阿妩来京前,还特意去了随州一趟?” 容与闻言稍顿,但也没有刻意相瞒,只要周崇礼一回京,他们的行迹自然会全部暴露,于是坦言如实道,“正是。” 周敬抬眼睨过,目光似有探究之意,但只转瞬,随即便又恢复平和。 “从青淮山出发一路向东,沿途所经名城不少,临水傍山,潭渊翠林,古迹数不胜数,这么多可选之地,你和阿妩为何偏偏选中了随州?” 这个问题先前周崇礼也问过,容与提前打好腹稿,所答如流。 “阿妩离家期久,心中自存对父兄的思念,先前听闻长兄在随州务公,于是我们本着小聚的期待,这才向东启程,直奔随州。后在随州停留数日,与长兄打过照面后又奔来京城,也是阿妩心头挂念父亲,急于相见。” “随州不是安生地。”周敬扶须,眉眼凝盯着容与,面容比方才更加认真几分,“原本,我亦不想叫崇礼身涉此事,但无奈圣上亲自下旨,委任无可推脱,遂只能远赴。” 容与只当岳父大人是想与自己寻常论公,于是语气也尝试放松下来。 他回道:“光明教教徒在随州扎根期年,若想一朝除尽实属艰难,说不准只一阵风起,就能燃成燎原之势,长兄此番接下的,的确是任苦差事。” “你对光明教可了解很多?”周敬忽的问道。 容与微错愕,但还是摇头,“没有。只是先前陪阿妩在随州多待了些时日,听多了街头巷口传唱的童谣,以及当地百姓们茶余饭后聚众解闷的谈资,这才多了几分了解。” 他说完,隐约察觉岳父大人的神色似有微变的缓和,但还来不及深想,便听其又用严肃口吻提醒。 “阿妩一向任性,眼下你们既已成婚,有些事,你便不能总纵着她胡闹。” 承着对方锐利的目光,容与点头答允。 但他并不知明,此言所谓的任性究竟是指阿妩去往随州,还是到来京城,但不管具体是什么,他方才说的阿妩因思家而归,这一点缘由似乎并不能叫岳父大人高兴多少,相反,他好像心存旁的疑虑,并忧心忡忡。 …… 从北院离开,容与直接回了芜兰苑,他一路反复琢磨着书房内的那段对话,总觉哪里怪异,但又具体形容不出,只觉困扰。 推开寝屋门,容与发现冯家小姐已经离开,他抬眸和阿妩对视一眼,果然遭其嗔怪。 “原本是想等你和我们一同用午膳的,结果久等不来,素素现在又饿得快,于是我们只好先用了。”周妩语调幽幽道。 是他走前亲口说的,要和她一同招待亲友,眼下的确算他失约。 “是我来迟,是我不好。” 容与诚恳道歉,目光向外屋的餐桌略过,见其上连桌布都被收得干净,于是摇摇头,嘴角更是勾扬起一抹无奈叹笑。 周妩向旁瞥眼,哼气道:“别看了,没有留你的饭。” 容与轻‘嗯’了声,抬手摸摸她的头,“没事,你们可还吃得好?” “还行吧。”她语调转扬着,眼睛眨了眨,紧接看着容与故意报起了菜名,“也就是叫小厨房准备了些,清炖肥鸭,桂花鱼翅,蒸鲥鱼,花折鹅糕等等,总之一桌都难摆下了。” 她边说着,边点落手指,看着容与哥哥笑容愈深,才轻咳一声收了手。 容与顺势牵上她,玩笑的口吻,“看来阿妩和梁家夫人,胃口个个不错。” “素素现下自然是能吃的,她身子有孕,到哪都像是带着两张嘴。”说到这,周妩觉出容与眼神忽的凝深,他目光下扫,停在她小腹位置,而后贴掌实实覆了上去。 感觉温热,周妩瞬间窘迫,忙往后退开半步。 容与收了手,眉梢却扬起,“躲什么?” “我……”周妩说不出来,立刻装腔反问,“那你想说什么?” 容与看她,“我在等,好消息。” 会意其言语深意,周妩脸颊不由发红,她垂下眼睫,心想,她也在等。 中午的菜肴备至丰盛,周妩心头记挂着他,自然提前预留下了饭食温热着,方才故意言语,只是为了赌赌气,现在气消了,她便隔窗招呼侍婢进来,吩咐她们重新摆桌上餐。 容与笑笑,伸手虚搂上她腰,带着她一起去偏间用餐,要她陪着。 用饭时,他话语很少,周妩单手支着下巴观察他,慢慢察觉对方像是怀揣心事。 当下联想到父亲,她立刻关怀问道:“容与哥哥,方才父亲单独叫你过去,可是说了什么重要之事?” 容与否认:“没什么。只是父亲已经知晓了我们来京前已先到达随州,故而向我细问了些详情。” 周妩神容紧张起来,“那你怎么说?” “用你之前的说辞,只道是去看望兄长。” 周妩再追问:“那父亲可有起疑?” “看着不像存疑的模样,但是……”容与欲言又止,继而几分迟疑思忖,又道,“但是,父亲似乎对我们去往过随州一事,格外在意。” 周妩并未觉异多想,只猜想说:“在父亲眼里,我一贯是能惹祸的,估计这次父亲也是怕我擅去随州,会给兄长添祸。” 容与思寻她这话,也觉得说辞几分合理,于是疑虑暂消。 周妩不再纠结这个,她话锋一转,紧接提起素素方才透露的,屹王殿下近日出京的异常举动。 尤其提及襄城,她格外警惕道:“随州生乱,自然要防,可是屹王殿下此番不在随州斩草除根,奔查随州城郊及周边,反而绕远去了襄城,实在怪异,更叫人捉摸不透。最重要的是,襄城与青淮山短距,若真出了什么事,我只怕宗门会受波及。” 容与安抚她的慌乱,“朝堂安定,并非只在庙堂单方面包纳存异,宽宥江湖,而是靠双方共营平衡关系,若有一方执意打破眼前的这份平衡,必然兴祸生乱,届时,当权者势必也会亲身体验到,原来看似早成一盘散沙的各宗各派,遇事竟还能拧成一根绳去使力。” 他说这话时,面上神情透着几分平日里并不常见的轻狂劲,周妩其实早知,青玄门的弟子爱护大燕之心,其实并不及对宗门图腾的信仰。 他们处世,却也像是隔离于世。 而彼此无碍,便是最好的相处之道。 容与继续沉道,“做得不偿失之事,乃为高位者的大忌,皇帝高坐龙椅之上,享受着无忧的安逸,自不会冒然选择犯险,所以眼下青淮山无碍,阿妩也可安心。” 听此话,周妩神色并未放轻松多少,屹王眼下的所行所为,时时牵扯着她的神经,叫她无时无刻不紧绷防备着。 “不知他会不会真的抓捕回来什么光明教的大人物。”周妩深思低喃,揣摩着梁将军走前留给素素的那几句话,心中愈发觉得不安定,“先前一切都还算进展顺利,到眼下这关头,我只怕会变故多生,叫人防不胜防。” 容与落了筷,包裹住她搭在桌沿的手,认真道:“襄城上下遍布青玄门的人,你若当真想知道屹王此番行事为何,消息虽非易得,但也并非无法完成。” “当真?朝廷谋事,你们也能插进眼睛?” 容与一言点悟了她,“大燕哪条法历明令设限,称江湖门中弟子不能在朝为官?” 周妩恍然,瞬间睁大了眼,“你们竟钻这个空子。” 容与从容一笑,“哪是钻空子。人家分明也是真才实学考上去的,其实原本就是想去试试题,结果不想提笔得中,还分了官,念及襄城正好离家近,还有不菲俸禄可领,我那同门小师弟不是不去白不去?” 周妩还是谨慎态度,又问道:“那他在襄城是什么官,太小的应该不行,听素素说这事涉密,小兵小将该是听不到什么风声的。” 容与仔细回忆着那官职名称,如实回说:“好像是府州县学的教职。” “教职?”周妩惊讶地确认了一遍,而后叹气,面色显带忧愁地摇了摇头,“容与哥哥,你远居在野,应是对任官不了解,教职在学,手是伸不了那么远的,别说是意欲知明皇子行事的内情,就是想在公署插进手,都是不容易的。” 说完,周妩抿唇丧气起来。 容与却在这时及时补充完后面的话,“他不行,但其父为州府通判,管制于襄界,屹王萧钦入城行事,如何越不过他。” 闻言,周妩彻底愣了眼。 容与平静抬手,摸着她的头,安定她心,又道:“青玄宗门弟子,无有不忠,你安心。” 周妩不知能说什么,半响憋出句:“我们青淮山,还真是……卧虎藏龙。” 若不是容与哥哥告知,她如何也不会想到,朝廷高官之子竟会拜进宗门为弟子,这就像是被人呵护照料养大的玫瑰花,有一天却突然跑出了花圃,坚持要扎根荒丛,简直处处都显违和。 见她如此讶然,容与笑笑,同时也想起些昔日渊源,他回想着,“当初我们暂别,我在山上一直未收到你的来信,心情郁急,也在后面训练时对弟子们没少严厉,后来就是那小子误打误撞代我收了信,他性情憨实,被我责问为何迟到,便实话说是为取信,并临众高喊还有一封是‘夫人’所寄,他一出声,瞬间引得弟子们环围起哄,他们后知失态怕我加练,个个战战兢兢,但那日,我给他们留了整个午后的清闲。” 这些事,周妩并不知晓,但听容与哥哥细节描述起当时的场景,她心里跟着想象出那些画面,觉得微微羞耻,却又感觉丝丝的甜蜜。 那他当时是怎样的心情呢?是被调侃得不自在,还是微微带上了些恼,毕竟门主尊威,该是不容揶揄才对。 好奇想知道,她便直言问出了,“容与哥哥,弟子们僭越冲你起哄出声,你当时恼没恼?” “接拿过你的信,手心都觉烫热,我早没心思去管顾他们。”容与并不闪避地回说。 周妩看着他,眼睫轻眨,心头因他出言的一字一句而涟漪荡动。 原来那时候,在她思念隽永的同时,他的想念丝毫不逊弱于她。 “所以你是一高兴便放了他们清闲,如此不是公私不分了嘛。”周妩这时候倒实诚起来了。 容与像是解释:“本身便没有规定称,非要训练整日。” 周妩质疑:“那先前训练不是都……” 容与打断,轻咳一声端正姿态,“能得门主大人亲自指导训练,哪有那么容易,先前几次,他们哪个不是实实占了便宜?” 周妩想笑,但又生生忍下,最后刻意用恍悟的语气,拉长声线逗弄人:“哦,原来是这样。” 听出她的‘故意’,容与眼眸一深,当即将人箍着腰收搂紧,倾身下去用力地磨着咬,周妩嘤咛一声,瞬间感觉腰窝发软,小腿也跟着生颤,最后实在激烈难忍,她被迫抓扶住对方肩头,开始尝试无力又缠绵地回应。 她的回应,如同干柴添火,湍流汇海。 化为烈焰灼灼,化为汹涌不息。 两人交颈,呼吸相闻,彼此正是缠吻得最投入之际,院外却突然传来声响动静,周妩一惊,只好喘息着将人推开,抵额缓了缓,她才平复着扬声向外询问。 “外面怎么了?” 院中立刻有婢子答话,因距离不近,声音显得细微,“回小姐话,听前院动静像是少爷和夫人回来了。” “是兄长。”趴在容与肩头,周妩开口有气无力,眸底氤氲得湿漉漉,好像凝着层水光。 “他启程算快,应是从随州脱身顺利,但……”容与欲言又止。 周妩在此事上本就所行谨慎,闻声她立刻认真起来,以为容与是突然想到了什么旁的顾虑与忧患,她也生怕自己先前行事会出现纰漏。 “但是什么?”她语气询问得有些显急。 容与没答,却突然捏抬起她下巴,倾身重新欺覆,他霸道而精准地吮住她的唇尖,声音同时溢出,补充完他方才那句未说完的话。 “但现在,他回来得不是时候。” “……” 周妩恼他突兀一语吓唬人,但闻言后确认无事,也慢慢放松下来,当下,院中的侍婢仆妇们各司其职,各自忙活着手中事,于是此刻寂静内寝,啧响回荡,却未引得任一外人察觉。 只室内二人明晰。 悱恻汹涌,天翻,地覆。:,,. 56. 第 56 章 谢意 周崇礼回京,自要率先进宫复命,现下回府,该是已面圣完毕。 众人汇聚正厅,周妩和容与从芜兰苑赶到时,正听兄长在里闷郁自责叹声。 “怪我无能,在随州逗留多日,也未能将刺客线索深究清楚,今日无功而返,实在羞愧不已。” 周敬不知,他眼下听没听说近日京城内起的风波,于是问道:“圣上见你,如何说?” 这时,周妩与容与正好进屋,闻听动静,周崇礼向旁侧了下目,看到两人现身,他面上并无错愕之色,像是已提前知明他们在府。 周妩先向兄嫂打了招呼,容与也随之致礼颔首。 双方见过面,周崇礼话音继续,“圣上体弱,此次见面,他已是出声费力,下榻艰难,连一句话说完都要喘上好半响才能平复,若不是我有负托任,此次没能将计划行刺的背后主谋捉捕到手,圣上也不至于再因此事郁郁,思虑成疾。” 他说完,周敬却凝神不语,一阵沉默。 周妩与容与面面相觑一眼,两人同样迟疑地未出声来。 察觉有异,周崇礼蹙了蹙眉,偏眸和秦云敷相视一眼,他凝重神色,随即用探究口吻问道:“父亲,我不在的这段时日里,京中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周敬不答反问:“在宫里,陛下只言片语都未跟你透露?” 周崇礼摇头。 他面圣复命时,全程只是述职,圣上别说出言提点一二,就是对他所述的在随州时线索查获情况,也是寥寥寡兴,似乎对详情并无怎么在意。 他原本以为,是因自己此番办事不利,圣上不悦,才会冷脸。 可现在看来,事情似乎没有那么简单。 “父亲,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儿?”周崇礼急切问到。 闻此言,周妩手指也不由紧了紧,她知道,兄长此次难免仕途遇挫,他心里免不了郁郁,可这样总好过裴付、常恕的下场,这是她尽力而为,能搏来的最好结果。 周敬叹慨一声,开口如实告知:“刺客背后的主谋,圣上已知明,定罪。” 周崇礼讶然,问:“是谁?” 周敬停顿了下,而后沙哑嗓音出声:“废太子。” 这样的称呼,很陌生。 可天家变故,不容臣子置喙,圣上亲命,又无可不从。 “废、太子?”周崇礼瞳孔骤缩,满目不可置信,他不过出京一月,回来便见天翻地覆,接受艰难。 周敬摇摇头,起身走去,拍了拍周崇礼的肩膀,像是安抚,可言语却郑重告诫。 “此事涉及广远,东宫覆没,牵连甚深,忠勤伯府亦被抄家,眼下京中人人自危,我们能做到明哲保身,已是最好,东宫那边,你有心无力,知不知道?” 这话说得已是相当明白,周崇礼以往便与东宫交好,此番又身涉随州事务,若他眼下关头冒然出面求情或是担保,无异于是上赶着搭上周家,其中利害关系如何,他该清楚的。 周崇礼握拳紧了紧,心头翻涌着滔天骇浪,久久难以平复。 太子殿下谋逆? 他如何能信得。 周崇礼不放弃地询问更多事关的细节,了解当日良贾是先利用常恕进宫,而后在殿前临时变了证言,他假意揭发屹王,实际咬死太子,而其中最为关键的证据,是良贾拿出的第二封信件的确为太子亲书笔迹,并且事后,御林军在东宫又搜查出另外一封,同样为太子密联光明教的物证留存。 由此,东宫彻底失势。 周崇礼眉心深凝,一遍遍地将整个过程,不断反刍,琢磨,深析,只觉万分蹊跷。 怎么会有信? 还是亲笔…… 周崇礼想不通,可即便有,就算有,也该早早被销毁完毕,岂会就那么在府留着,凭白给人事后抓把柄? “太子殿下情况如何?”周崇礼问。 周敬能打听到的亦不多,“关在天牢,喊冤,陛下决意不肯相见。” “连解释一句都不肯再听?” “圣体欠安,下榻艰难,你方才也见到了。” 周崇礼这次不再开口,他默了默,整个人好像是被抽走了精神气,几步后退,最后颓闷地倚回座位,眸间无神奕。 秦云敷忙走过去安抚,手搭在他肩头弯腰低语,可言语终归太轻,重石压在他心里,分寸难挪移。 见兄长如此,周妩不自然地瞥过眼。 虽早有预想,可当亲眼看到这一幕,她心里还是很不是滋味地翻涌酸涩。 兄长有心辅佐正统,身明志坚,此事父亲知明,她亦后来知晓,这是兄长在仕的野心,他更有自己的一番抱负,可周妩了解后事越多,越是为此而觉悲哀,兄长自初始便是站错了队,而后又不曾审时度势,及时变动阵营。 屹王即位,新帝开政为新,兄长在仕的满腔壮志,注定难酬。 周妩心头不忍酸涩,眼眶也跟着发红。 容与察觉她的情绪,不动声色地轻叩了下桌面,转移走她的注意力。 见她抬眼,扫过目光,眸中是盈盈可见的湿漉,容与克制地冲她摇了摇头,示意忍过。 从氛围凝重的主厅出来,容与一路牵着她的手,见身后无人,两人快步没入厅后一片绿意避人的竹林,有假山环围作挡,此地暂时为他们僻出一片狭小安静的天地。 周妩再也忍不住,闷头扑进他怀里,开始小声地喘哭。 容与一下一下轻抚着她的背脊安抚,又一遍一遍地说:“阿妩,你已经做得很好,别为此而苛责自己,那样我会难过。” 周妩哭腔道:“兄长心里一定很难受。” 容与:“世上不如愿之人在千在万,能了却心头一样盼愿,已是幸运。” 周妩看着他,眸光闪烁流转。 容与亲了亲她额头,把话继续说完,“好在,他身边有人可倾诉烦郁,愁闷早晚能得排解。” 听他说完,周妩心里好受了些。 相比前尘,现下情况的确已好过太多,她不该这样泄气。 她所做的一切努力,是为使命运原轨发生改变,从而避祸避难,保护家人,他们正在尝试走出更好的一条路,并且稍显成效。 周妩从他怀里起身,用手背抹掉眼泪,语气再次坚定,“容与哥哥,我还有未做完的事,隐患未除,我无法安心,更不会轻易放弃。” 知她所指,仍是屹王亲去襄界捕人一事,容与会意点头,认真对待:“你放心,书信我已经加急传往青淮山,向塬知情,自会把事情妥善安排好。” 周妩松了气,点点头,知他一路以来实在为自己做了太多事,她想说些什么,却觉如何措辞都表达不准确,最终嘴巴抿动半响,只嗡声汇聚成一语。 “容与哥哥,要多谢你。” 容与抬手摸了摸她的头,不接受,并强调,“对我,永远不用说这个字。” 严肃完,他笑得很蛊,又温柔,补充一句说,“倒不如直接亲我一下,要来得更实际。” 周妩不犹豫,直接踮脚,香吻覆住他。 撬开,顺利滑进,她吻得不带技巧,笨拙单纯,妩媚天成,时退时进,容与快被她玩死。 她在换种方式感谢。 然而这种时候,容与半分推拒不了她的谢意。 ‘永远不用说那个字。’ 但可以做。 …… 容与秘密传信青淮山,通过向塬,将暗地探听屹王在襄界行事的任务交由弟子穆甄。 穆甄便是如今襄州刺史留在身边的幼子,因是家中老幺,他身上不必如上面几位兄长一样,肩负家族之荣,门楣之兴,故而从小他便受着父母溺爱长大,行事只尊喜恶,是非,虽有个顶好的出身,但穆甄脾性并不骄纵,反而为人宽厚,幽默实诚,还总带股憨憨劲。 在青淮山学艺,他因父亲交代,选择掩藏真实身份,于是除去容与、容宿,还有其他几位核心宗门人物外,门中的寻常弟子并不知明穆甄为官宦出身,众人拿他当兄弟,只因他同样忠宗门,讲义气。 得了信,穆甄可谓殷勤卖力,麻利收拾好行囊,当即便要以探亲为由立刻下山回襄域。 平日里,他们实际很少能和门主直接搭上线,在寻常,他身边能接触到的剑气已突破第九层的门中高手,也就只有一个随和好相处的向塬师兄,穆甄本人是个剑痴,目前剑气僵涌在第四层,如何费力也过不去这道坎,他渴盼此番为门主立功,好能得其提点,破气更上一层。 他的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向塬见状,避人在外对他再次交代提醒,“你在襄界行事自是方便,只是你父亲那边……” 穆甄立刻表态,“师兄放心,既是暗中探听,我自不会将门中事对外透露分毫,哪怕是身边亲属。” 向塬欣慰一笑,点点头,又抬手拍了拍穆甄的肩膀,道:“脑子算机灵。还有,这次是师兄亲自点名叫你去襄城协助他知信,穆甄,别叫他失望。” 穆甄闻言微诧,眼睛转瞬亮了起来,能得门主大人亲自任命差遣,不就是意味着他的名字已被记住? 思及此,穆甄难掩情绪激荡,连带嘴角都是勾扬起的。 “师兄放心,我一定尽心去办!” …… 有穆甄为助,容与很快得知屹王和梁岩等人此次大张旗鼓抵达襄界的目的,确实是为寻人。 原来,襄界当真藏着先前阿妩猜想的所谓光明教的大人物,是荆途,光明教左护法。 先前他们早打听到,此人早在屹王第一次围截随州时,冥顽抗争身死,可近日其行迹再现于襄,死而复生,自引得天家重视,甚至屹王不顾伤势初愈,决意亲自带人追击。 得知这些,周妩思量开口:“当初此人能在屹王眼皮子底下成功假死遛逃,可见他是有些真本事的,可是我想不通,他既已千方百计地逃了出去,那为何不趁机躲得远远的,反而东躲西藏最后费力跑到襄域?襄域离随州不远,处处风险,又无什么避难之所,这位左护法大人到底是想活还是不想活。” 容与揣测:“对于他来说,或许还有什么未完成之事,是相比于活着更重要的。” 亡命之徒,费力窜逃,自是惜命。 周妩眨了眨眼,不能理解地喃喃低声,“还有什么能比活着更重要……” “每个人心中看重之事不同,比如我,你的安全自然要重于我的性命,或许,他同样有属自己的秘密。” 周妩对他随意的比较,十分不满。 默了默,她抬眸,神色认真,“你的性命我看重,孰轻孰重?倘若遇到危险,我们同生同死,你若有事,我不会独活。” 容与没言语。 他愕然于周妩突然的郑重其事,反应了下,他收敛轻松之态,眉眼间更再无玩笑意。 “好,我记住了。”他认真回。 可周妩并不依饶,看着他,坚持说:“那你重述一遍。” 容与无奈喟了口气,回应目光,终于启齿,“我的性命和阿妩一样重,我护着阿妩,同样也会惜着自己,这一点,我保证。” 周妩终于满意,她伸手,拍了拍容与肩膀,故作赞许口吻。 “嗯,还算孺子可教。”:,,. 57. 第 57 章 难厄 襄地,密林中。 萧钦与梁岩带着兵士一路追捕团围至此,奈何荆途实在狡猾,又像是深谙附近地势地形,于是窜逃于深山老林之中,仿若如鱼得水,他们带兵连续追剿几日,将山林各方出口围堵得死死,可多日下来,依旧未得其踪迹。 明明是亲眼看他负伤进林,可现在,一个大活人就这样凭空消失,原地蒸发,萧钦一口气出不顺畅,怎能不恼怒? 遂命令属下将出口继续牢牢堵死,他则亲自带人进林搜寻,结果折腾下来,依旧丝毫无所获。 梁岩坐在马上,硬着头皮出声:“殿下,此人身负两箭,负伤严重,说不定已失血过多而死,或是跌进山隘,落了谷底。” 萧钦面色阴沉,只道:“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若真是叫人从他眼皮子底下逃了,简直奇耻大辱。 “是!”梁岩等人接命。 事与愿违。 又过去整日,傍晚的昏夕在西边团晕生霞,最后映出黄澄澄接着紫蓝色的一片美丽云海,但屹王此刻的心情却并不美丽。 众人说,荆途死了,是被射死,可未见尸首,生死便成迷。 他从来不信侥幸。 天暮渐渐暗沉下来,彩霞消匿,光晕幽无,而唯一的光亮当属月色。附近山脉绵延,一望无际,遥眺向远,映入眼帘的是一处隐约可见的险峰,那应是此地视野范围内可见的最高峰顶,气派,巍峨,叫人心生一览众山小的冲动。 察觉萧钦的视线,梁岩顺着也看过去,随即,他拿出自绘的地图仔细对比研看,而后脱口道:“按地图所指,那处险峰便是青淮山顶。” 说完,梁岩立刻反应过来什么,当即觉得自己是多了话。 萧钦眼眸眯了眯,果然很快收了回眼,再无赏览景色的心情,默了半响,他交代:“梁岩,你带人在此再留守一日,以防万一。” “遵命!那殿下你……” 萧钦信任梁岩,不作瞒,回道:“期久未见闫为桉了,他不进京问个安,本王便亲自去看看他。” 梁岩自然知晓,殿下此去定然不只看望那么简单,但他只管做好自己分内之事,多余的,他不会好奇打听。 萧钦喜欢的就是他这点分寸感,此事,若他当真细问,萧钦难免烦躁,私囚周妩一事,如今唯闫为桉和沈牧知晓,至于梁岩,为人太过正直,其夫人又与周妩素来交好,因着这层关系,萧钦难免存顾虑,避开他,最方便。 眼下,京内已无阻,荆途算是如今唯一失去掌控的人,但此人微薄之力,即便活着也兴不出太大风浪,萧钦戾眸收敛,不再执念。 死了,一了百了。 能活,他的造化。 但无论如何,大业,佳人,全部为他囊中之物,他势在必得。 …… 青淮山,密室。 容宿倾力为一昏迷之人运功疗伤,一天一夜,力气耗尽,最后终于艰难从阎王爷手里抢回一条性命。 荆途,老朋友,但也陌生,两人十多年未见,他真的老得不成样子。 见人醒了,容宿板沉着脸,没好气,“为了救你,我闭关两月的辛苦,全白费,还多搭上一年的。” 荆途苦涩地弯了弯唇,开口声音显得虚弱,“多谢宿兄。” “得了吧,你这么客气,还真是不习惯。”容宿啧啧舌,同时伸手给他递过去杯温热茶盏,而后睨眼摇摇头,又道,“怎么就混成了这样了?” 荆途握拿茶杯,用力捏住边沿,好半响才憋出,“贺筑,做了叛徒。” 不用细说,容宿也能猜知个大概。 当初,先魏辰王身边曾经有两位得力忠侍,除了荆途,另一位便是贺筑,两人为辰王一手提携,深沐其恩,在大燕城破之际,辰王托孤,两人受任,伪装骗过燕军,拼死将孩子送出城去,最终抵达辰王所指的隐秘地点,襄界内一粮食店。 将孩子送到,未见接应之人,但桌上却有纸条字迹,只叫他们将孩子放进米缸,而后立刻离开,两人照做,着急甩开追军,等到翌日安全后再返回粮食店,孩子早已不见了踪影。 他们不知孩子最后被谁接手,但知他暂时一定安全。 没多久,魏国的最后一口气断了,皇族覆灭,血流成河,新皇即位,旧宫都成历史。家,回不去,辰王府散落的旧部,以及地方不服大燕的势力,一同蛰伏于随州,渐渐形成一支散军,后来,这支队伍有了名字——光明教。 但整个教中,不管后来又充盈进多少人,知道先魏辰王秘密的,始终就只有荆途和贺筑二人,可如今,贺筑向屹王投诚,意味着秘密再难守住。 房间一阵沉默,两人都陷回忆。 半响,容宿才又启齿:“你孤家寡人一个,初心不移,将承诺看得比自己命重,可是贺筑,有妻有小,这么多年过去,想来在他心里已经有太多牵挂之人,要比昔日那份恩情、允诺更重。” 荆途嗤之以鼻,“用忠义换苟安,小人行径!” 容宿敛神,又问:“你见过与儿了?” 荆途收了怒火,静了静,而后点头回:“只敢远远看上一眼。” 容宿:“我不知道他们新婚出游,为何偏偏跑去了随州,若不是这一遭,哪能轻易叫你寻来青淮山。” “依殿下昔日同先师的交好关系,我早该想到。”荆途勉强勾出抹笑意,又说,“这么多年过去,近距面对面也认不出来,若不是当年王妃留下的成对玉佩挂戴二人身上,我哪里敢轻易相认。” 说到这,容宿自我反思,“此事怪我,不该松懈,默许与儿戴玉张扬。与儿知晓玉佩是唯一与他身世相关之物,故而格外看重,周丫头是他放在心尖上的人,两人婚事未成时,他便郑重将那对玉佩的其中一个送给她,后来两人亲近相处,总习惯一同佩戴在身,我见着两人恩爱亦感欣慰,便从未多想,顾虑劝阻。” 荆途聪睿猜到什么,但还是确认问,“周丫头,可是周丞相的千金?” “是。” 果然如此。 当初艰难救下小公子的性命,仅靠青淮山江湖之势,哪能轻易做到,其中必然还有大燕军队的内部推助,如若不然,那时在京城城门面对层层大燕守军,他与贺筑又岂能顺利蒙混过关。 前后一切,都有周归鸿在暗中相帮。 后知后觉这一点的荆途,原本苍凉之心瞬间涌觉几分暖意,他叹慨,王爷少时交友真挚,两位友人在他人生陌路之际,真的全部倾力相助。 小公子的命,他们保住,护住,还教养得这样卓彩出众,王爷王妃若知,定可安息九泉。 “要多谢你们。”闷了半响,荆途郑重道。 容宿却拂拂手,丝毫不给面子,“我管我自己的徒弟,用你谢?再说,周老头精得嘞,能吃亏?他早相中与儿当他女婿了,对他好更是应该的。” 荆途笑笑,没言语。 容宿又道:“只是那玉佩……” “玉佩是王妃心意,蒙尘才真的可惜,小公子佩戴在身,又赠给自己看重的姑娘,想来王妃若在天之灵知晓,定万分欣悦,只是……”荆途顿了顿,思吟着,而后神色严肃几分,“只是,那日幸好是我看到,若是贺筑,只怕会惹麻烦。” 容宿会意,同样觉得心有余悸,他不怕贺筑那厮生乱,却担心由此会殃及到周家。 江湖与官场到底不同,私匿前朝皇族血脉,一旦被查,周家定将获连族祸事,思及此,容宿无法坐以待毙。 “这间密室无人敢擅入,有向塬照看着,这段日子你先安心留在青淮山休养,我亲自去京城一趟。” “要告知小公子真相?” “不急。”容宿眸间显现戾鸷,口吻肃寒,“先除掉贺筑。” 这才是心头大患。 …… 几日来,周崇礼的情绪虽然依旧低迷,但好在有秦云敷在旁一直调解、安慰,他慢慢不再去钻牛角尖,开始尝试将注意力从朝政中解脱开,由此,心情沉重渐缓。 周妩也安心很多。 穆甄最新传信,屹王已离襄界,但荆途并未被活捕现身,目前不知生死。 莫名的,周妩觉得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 屹王无功而返,意味眼下局势未变,她也不必战战兢兢,每日猜疑。 如果不出意外,就在不远将来,临近眼前,京中先后会发生——皇帝病薨,新君登位,铲除异己,巩固独权,风起云涌之势,势不可挡。 周家,做不到扶摇直上,但求平安渡潮,在这一场飓风吞海中,安然求存,她便满足。 继续留在京城似乎无益,周妩与容与一番商量,决定尽快返回青淮山,可他们还未及启程,皇帝病危的消息顷刻传出,一时间,在京文武百官纷纷进宫跪守,屹王殿下得信,远从襄界疾驰奔返。 父亲、兄长重新着上官服,准备冒夜进宫,周妩他们亲自来送,围在门口,内心不免忧忡。 “父亲……”周妩心慌得厉害,为何,却形容不出。 “阿妩,没事,留下把家看好。”周敬眼神安抚,说着又看向容与,交代道,“照顾好她们。” 容与应声:“好。” 周崇礼伸手抚过秦云敷的肩膀,也与她做了告别。 马车远去,渐渐消失于街巷浓雾里,周妩的视线却久久难收。 这就是节点吗?从今日起,皇城更主,新旧覆迭,那个喜怒无常,对周家向来吝啬善意之人,从此便要做天下的主…… 此夜,注定绵长。 她盼愿明昼初升,同时也祈祷圣上,度过今朝难厄。:,,. 58. 第 58 章 擒贼 屹王赶往玉莲楼界域,堪堪走过一半路程,骤然得知父皇病危的消息,于是只好临时放弃原计划,调转车头,立刻返京。 因为这十里之差,避就了一场的兵戈相见,此时此刻,玉莲楼上下正听闫为桉号令,前后戒备森严,只待抗敌一战。 闫为桉的确不想这么快与屹王撕破脸,可若屹王亲临,囚困周妩有失一事定然败露,他瞒而不报更是重罪,这条命能不能保住都很难说,思及此,他不得不做好破斧沈舟的准备,又念及屹王此次随身跟行亲兵不多,若他到了玉莲楼的地界,只怕是千载难逢的伏击机会,闫为桉不会坐以待毙,只想向死而生。 这两月来,他阳奉阴违,艰辛圆谎,日日过得可谓战战兢兢,一会儿因周妩跟随容与离开青淮山而愁虑,一会又因在京城突然听闻周妩现身的消息而加倍煎熬,他实在憋屈难受,好像头顶上方时刻悬着一把锋利剑刃,他抻着脖子横过去,不知何时就会被磨了刀。 这种关头,闫为桉无奈咬牙跟父亲坦白交代,说明清楚了他先前私联朝廷势力,以及后面劫拦周妩婚车的实情,他起誓向父亲告知,自己所为全部是为壮大玉莲楼之势,天下第一门派的称号青玄门独占多年,也该易一易主。 闻言,闫衡不忍心惊,但情况紧急他已顾不得教训儿子,只怕这次屹王真翻了脸,玉莲楼只有覆灭结局,千钧一发之际,他只好下令全楼弟子戒备肃起,以应万一,可大概老天开眼,屹王中途折路,竟是临时改变路线,并未深夜到访玉莲楼。 对此,闫氏父子不敢松懈,周妩一事,屹王到京早晚也会知明,这是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的劫难,思及此,闫为桉决定即刻启程入京。 坐以待毙,唯有死路一条。 临渊近涯,方有绝处逢生的机会。 …… 京城内乱作一团,城门紧闭,宫门围锁,牢狱被破,囚犯四逃而出。 国舅为太子之势,眼下关头与忠勤侯府临时结盟,双方聚集所有可调兵士,死守城门,就想挨到圣上断气,也绝不叫屹王踏足京城,入宫门半步。 双方僵持,胜败在天,京内百姓人心惶惶,朝官全部困在宫里,里不通外,外不通内,街巷明面唯一能见的,便是眼下暂得优势的姜国舅一行人,已将那些暗地站队屹王的大臣所居府宅,团团拥围,一个不放。 屹王还在奔驰赶回的路上,稍有不慎,满盘皆输。 黑云压城,雨幕骤降,雷响轰鸣。 皇宫,朝乾殿内,姜皇后已将所有近侍撤走,只召太子跪坐于天子卧榻之下,等听继位召命。 皇帝面如死色,仰卧榻上一言不发,不知是愤恨人走茶凉的悲哀,还是被亲子逼位的失望,他始终一言不发,嘴唇紧抿,半个字不肯露。 姜皇后面上失了往日的温慈,此刻面目凶戾,咬牙切齿,“你该死!珩儿血统高贵,敬君爱父,可你是怎么对他的,竟妄想将我儿的位置传给那贱种,你就不怕遭了天谴!你一意孤行,就别怪本宫与长兄心狠,圣上病危,神志恍惚,陛下现在下的令,也就只有这纸继位诏书还存几分价值,你痛快着笔,本宫也可叫你走得体面些。” 为了儿子,逼疯母亲,姜皇后眼下是护子的本能。 只是太子怕是难以承受这份母爱,他伏身跪地,煎熬左右,夹缝难存,母亲的话刺着他的心,父亲的缄口更叫他觉得窒息。 “母后……”太子声音发颤,欲作阻,可他此刻的言语分量太轻。 姜皇后果然置若罔闻,为了争权,夫妻二人表面维持的平和不再,唯有两看生厌。 等了等,见皇帝依旧沉默,姜皇后恼气拂袖转身,语气讥嘲,更少了耐心。 “行,那就这么耗着,总归你不下诏书,待之后咽气,皇位自然也是我儿承继,妄想等屹王来?简直做梦!” 姜皇后心头厌恶,甩袖离开,不再多留,看着那道无情背影远去,太子同时心沉谷底。 出了殿门,皇后与梅妃娘娘打过照面,眼下整个宫内,若说恨不得屹王立刻毙命的,除去一心为子的皇后,便要属梅妃娘娘居首,屹王风光一日,无异于在她心口多插上一把刀子。 皇后只想为子铲除竞争对手,而梅妃才是真正恨毒了屹王本身。 一直没等到老皇帝咽气,梅妃放心不下,紧张督促开口:“这次,那贱种必须死。” “他敢争我儿的位,只有死路一条。”姜皇后敛眸,看过去,又道,“姜氏、裴氏,两大世族倾力联手,此事当为万无一失。” “好。” 暗处,青嘉公主藏在矮丛后,远远听着这番对话,心头挣痛,她闭了闭眼,抬手捂住耳朵,陷入痛苦难择之中。 …… 太子继续独留殿内,屏气噤声,跪伏榻下。 因心中怀愧,他头不敢抬,甚至不敢去看父皇一眼。 半响过去,皇帝慢慢睁开眼,沙哑启齿,满是疲惫乏意,“你母亲所想,可也是你心中所愿?” 太子闻声一愣,慌张摇头,意识到父皇看不清楚,这才赶紧出声表态,“不,不是的,父皇,儿臣只盼愿你能赶紧好起来,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皇帝沉叹了口气,艰难睨眼,目睹着他这良善孩儿的无助与慌措。 他知道,珩儿与钦儿不同,一个身经磨难,百般历练,最终破土茁生,而另一个温港长大,从未遇过真正的风浪,不知人心,不懂人性,不该……生在天家。 收了眼,皇帝艰难撑起身半坐,见状,太子连忙帮扶。 “珩儿,或许以后你会怪怨父皇,可那位置,并非人人能坐得,依你的性子,难坐下,更难维守,将来怕是只能听任于你舅父号令,外戚横政,江山不久改姓……你母后目光看得短浅,在你入狱那刻便已恨毒了寡人,却反身将真正的豺狼看作为你的登位助力。” “父皇……” 皇帝摆手,示意他先不说,后又继续,“你从小向往江湖,十几岁大的时候,随寡人南巡返途,路过襄界,你知闻那里齐聚着不少江湖门派,便求着想去拜谒一趟,只是当时事忙,父皇没依,却替你记得,这么多年过去,你可还喜欢?” 萧珩难以置信,意外父皇竟会记得这些小事,他惊讶眨眼,支吾出声:“喜,喜欢。” 皇帝喘了口气,身子到底虚弱,他缓了缓,艰难拍了拍萧珩的肩头,眸光坚定作决,“好,既喜欢,那不如离开京城,去往你心心念念的襄界。” 萧珩垂下眼,为难,如实说:“舅舅与钦弟避不可免要有一战,儿臣无能,无法做阻,将来何去何从,只怕无法由心。” “你,去拿诏书来。” 皇帝抬眼,目光警惕门外,而后刻意压低声音交代。 萧珩闻声愣了下,赶紧从命,呈诏递笔。 皇帝边书,边作最后叮嘱,好像托付遗言,“两封诏书。一封,屹王继位召,另一封,赐废太子,现禹王襄界封地,安享余生平乐。将来,钦儿奉召登位,不敢对你不利,两纸亲笔诏书,他若作废一封,那另一封他自己的继位顺名之召,也会同时被质疑失效,叫你活,他这皇位才能坐得安心。” 萧珩从未向往称帝的权利,多年来,他受母后与舅舅的耳濡目染,耳提面命,只以为自己余生已被谋定,再无自己的选择,可如今父皇却给他谋出另一条路。 接过召,他方知父亲的良苦用心。 “父皇,寿宴那日的刺客,与儿臣无关……” 委屈积攒太久,以至于当下艰涩出口,他眼泪止不住淌下。 皇帝无力躺了回去,此刻同样老泪纵横,“父皇怎会不知你的心性,但这是唯一,唯一保你的方法……将诏书藏好,忌惮于你舅父,好好活下去,江山难守,交给你钦弟合适,父皇本愧对于他,他既想要江山,那便如了……如了他的愿……” “父皇!” 皇帝彻底闭上了眼,萧珩泪眼婆娑,伸手颤抖着将诏书听命收好。 双手紧紧拢住父皇的手,贴在自己额前,一切尽在不言中。 做完最后的告别,萧珩起身,脚步坚定地迈步出殿。 …… 姜国舅丧心病狂,在城中开始逐一迫害屹王一党的在京亲眷。 梁岩一家首当其冲,梁将军不在城内,姜国舅趁机要囚梁家女眷,直等将来留一筹码,但早在国舅带军围堵梁府的前一刻钟,冯素素机智带着梁家老夫人,与周妩提前取得联系,从而偷偷匿进周家,藏身安定。 可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姜亮不多时便得信,知晓梁家亲眷踪迹,于是立刻带兵上门逼迫要人。 父兄不在,周妩与容与亲自挡门作拦。 然而对方强势,言语讲不通,说着就要动手,甚至想直接破门进去搜捕。 周妩护着素素,自然不依,也不顾忌此刻与姜氏明面撕破脸,不管是屹王还是姜家,她不站队任何一方,但自己在乎的亲友,她绝不允许他们受到欺负迫害。 于是,在姜亮一意孤行,挥手示意手下人强行攻门之际,周妩出声坚定,严词命令周宅上下所有府兵,奋起反抗,不必半分留情。 周家的府兵全部经过训练,并不是花把式,和国舅所带的护城军士混战在一起,也不完全落于弱势,尤其还有容与亲自指挥,算得一大助力,慢慢的,周围涌来不少身着布衣,手拿锅铲、耙犁、铁锹的寻常‘百姓’‘路人’加入混战,他们个个身手不凡,周妩一眼便可辨知,这些人都是青淮山暗布在京之势。 只是这些暗线暗桩轻易卸了伪,直接跑到明面开打……周妩只觉心在滴血,不停小声提醒。 “容与哥哥,我们亏了亏了!” 埋一个桩需多少心力,现在好好的直接充作了打手,周妩都替宿师父感到心疼。 容与闻言忍俊不禁,实在没想到这种时候她计量的居然是这个,他稍侧头,安抚道,“无妨,够用。” 周妩在后躲着,看着不远处街道又有不少护城军迅速填补过来,将府门前围得水泄不通,于是声音显急道,“容与哥哥,他们人数实在太多了,府兵们怕是坚持不了多久。” 容与眯了眯眼,眸光凝盯向后,看着马背上高坐指挥的姜亮,声威厉道:“擒贼,先擒王。”:,,. 59 第 59 章 大小 容与锁定目标, 运功腾空而起,执剑直指在后指挥的姜亮。 他若出手,依凭身法, 自是无人可挡,然而姜亮早有准备,并不以硬碰硬,在容与稍离周妩几步远时,他便立刻抬高箭弩作瞄准状,意图明显,他要用周妩的人身安全牵制容与,容与见状拧眉收力, 没有犹豫, 立刻转攻为守,不容周妩承冒半分危险。 “容与哥哥……” “往后退。” 周妩不想自己成了绊脚, 于是赶紧在容与的相护下, 小心挪移到院门后,避开姜亮的射程范围。 就在此刻,远处忽涌来一支队伍, 他们高举火把, 靠拢驰援。 周妩原以为是梁岩赶到,闻声后赶紧探头, 眯眸细辨,火光映明为首之将的面庞, 周妩凝盯看过去, 发现来人竟是威震将军翟沣,以及其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儿翟佩。 周妩反应了瞬,才转过其中的弯绕来, 先前素素就当趣事与她提起过,屹王起初进京,战功加身,风光无量,又因其面貌昳丽,轩然霞举,在高台受赏之姿容不知惹得多少京中豪门贵女心花怒放,春心涌动。 那些人里,当属贵妃娘娘的亲侄女赵纭菲最是示好高调,甚至连屹王麾下北征军的驻扎营地,她都携食带饭的去过不下三次,只是在圣上寿宴时,这位赵小姐疏漏之下献舞竟带进刺客,不仅受了十足惊吓,更是差点惹出弥天大祸,因此她不得不暂避风头,一直到现在,也一直老老实实的大门不敢出。 除了赵纭菲,对屹王明面透露过钟意之心的,便是眼前这位将门虎女,翟老将军最宠爱的小女儿,翟佩小姐。 周妩不得不在心感慨,屹王多助力,眼下城门严闭,优势明显在太子及姜氏一方,然而这种时候翟家依旧迎难而上,不变立场,在城中与姜亮艰辛周旋,可见拥君忠心一片。 为了护住素素安危,周妩意外和翟家人联手,齐力对抗国舅姜亮,她原本并无站队之意,然而此刻姜亮却将帽子扣在她头上。 “周相在宫里还说什么中立立场,不涉党政,可现在周府上上下下都同屹王之势勾连,不仅藏匿叛军从将梁岩的家眷,还与在京生乱的翟家人沆瀣一气,操戈同室,你们周家相府莫不是真想反了不成?” 周妩面对责问,不慌不忙,镇定回复:“国舅爷无旨无召,便想擅自闯我周家府门,晚辈调动府兵不过只为求安自保,可国舅爷处处强势逼人,一言不合便要作强闯之势,现在又要将莫须有的罪名强加在周家,叵测之心,昭然若揭!” “好个伶牙俐齿的丫头,你执意不肯放人,那就别怪我不给你爹留面子,来人,给我攻!” 姜亮一声令下,护城军与翟老将军带领来的亲从交手到一处,刀光剑影,场面极度混乱,周妩也后知发觉,姜亮领率的部下除去护城军外,竟还有不少军候所辖的巡安营队,如此说来,姜氏、裴氏两大家族现下应已强强联手。 宫里情况未知,圣上安康难测,眼下情况棘手,注定成败一战。 周妩自不会为屹王担忧什么,但却想,若屹王失势,那先前一直追随他的梁岩旧将势必同受牵连,那素素岂能免于睚眦必报的姜氏之迫害。 正思及此,抬眼见暗夜天幕忽现火阵飞箭,距离不近,声响难闻,但见阵势之大,火翎之密,可辨攻势凶猛。 那是城门方向,定是屹王奔急赶到。 真正的对手现身,姜亮神色凝重显戾,再顾不上抓捕梁家人,于是带兵缓退,折转方向,直奔城门援助裴侯爷。 见护城军远去,周妩暂时松了口气,混乱过后,她忙叫方伯将带伤府兵送到后院安置,秦云敷指挥救治,冯素素在旁协助,她忧心忡忡,满目怀愧,周妩安抚着她,也安慰说梁岩将军一定吉人天相,逢凶化吉。 这一战注定凶险,成王败寇,在天意。 清理洗刷完庭门,夜晚已过去大半。 霜沉露重,压抑满城,此夜注定无眠,不管官户门楣或是百姓之家,所有人都迫切欲知,未来的天下之主到底是谁。 青玄门暗桩眼下大部分都无法再被启用,故而此时此刻,周妩难或消息,只觉备受煎熬,等到天色堪堪蒙亮之际,街道才有传闻—— 城门堆尸如山,屹王生擒姜亮,手提忠勤侯裴肃的项上头颅,高姿傲态,强势破门。 他策马跃进高调,北征军前后作拥,队伍直奔宫门方向。 护城军死伤过半,巡安营战力不敌,这两大兵团常年护守京城,哪怕训练有素,可在北征军面前还是轻易露怯,后者实实在在跟随屹王刀尖舔血,战场上拼死求存,个个以一敌十,战无敌手。 可不管是姜国舅,还是忠勤侯,都从来没把北征军视为对手,屹王进京,兵符已交,他们怎能想到仅凭口头号令,屹王便能轻易征召数万雄兵而起,唯他命从。 这一点茫然,在裴肃被萧钦一剑封喉之际,终于恍悟。 眼前稚子,再不是当年跪地受辱、无力反击的卑廉贱种,而是蛰伏多年,伺机反扑的狼。 …… 天亮起时,被困宫中的大臣全部被放回,并无一人死伤。 周敬周崇礼在列,被兵士护送回府,听到动静,周妩等人赶忙接应,确认父亲兄长无恙安然,这才松解下心中负重积石。 避过旁人,周妩也从父兄口中得知了更多昨夜内情。 与猜测一致,屹王力排非议,顺利登位,并且即位诏书明正言顺,不容指摘分毫。 想到屹王的残厉手段,周妩问道:“那太子……” “圣上的另一道旨,将襄域地界封赐给禹王,护佑其余生安稳。皇后被囚未央宫内,现下已被限制自由,但总算留全性命,将来去往封地安度余生,亲子在旁,也算老有所依了。” 胜王败寇,古往今来多少人成为权利更迭的牺牲品,废太子得此旨诏,保全母子性命,已是万分幸运。 至于梅妃娘娘和忠勤侯府的人,却没有这般幸运,他们迫害屹王,百般折辱,曾一心置他于死地,焉知在屹王心里,也是时时刻刻恨不能将仇人除之而后快,隐忍至今,他再无需顾忌,于是新帝登位后的第一把火,便烧到了秀樟宫,裴氏一族一损俱损,罪名连坐,一个也不会被放过。 周妩想,侯爷已死,怕是不多时,赐给梅妃娘娘的一尺白绫也会送往秀樟宫。 在宫内熬了整夜,周敬身子疲累有些熬不住,周妩连忙不再详问,又吩咐管家方伯送父亲回北院歇息,她临时想到什么,临时补了一言,说起素素避难在府,却同时刻意隐瞒了昨夜姜亮围堵府门之事,就怕父亲再度劳心。 周敬未追问,只道她护友做法正确,关询完梁老夫人的身体,这才放心离开。 主厅内,周崇礼还在,他从进门后便一直面色平平,半响不出一言。 周妩大概知晓他因何郁郁,在旁犹豫劝说道:“兄长,我们为臣子,那便做好为臣的本分,先帝亲诏,那人得位明正言顺……事已至此,很多事,不该我们深想,否则以后定将招惹祸事。” 周崇礼冷意一笑,“我只叹慨人心叵测。阿妩你可知道,昨夜姜国舅带着巡安营与东宫兵将拼力在城墙抗击北征军之时,是何人临时背叛,为屹王大开城门,害得局势急转陡变?” 周妩自不知晓还有这样的插曲。 她摇摇头。 周崇礼鄙夷哼声,“沈牧!就是昔日亲近跟行太子身边的那位沈大人,殿下对他不薄,更存知遇之恩,他却以怨报德,转头便向屹王投诚……殿下怎知,他竟是养了这样的毒蛇在身边。” 熟悉的名字忽的被提及,周妩有瞬间的怔愣,她默了默,并未立刻回话。 周崇礼一时情绪激涌,并未意识到自己言语有失,冒然提及到了不该提的人,倒是秦云敷率先反应过来,她脸色一变,当即走上前去拉住周崇礼,随后以困倦歇息为由带人离开主厅。 离开前,秦云敷回头示意给周妩一个歉意的眼神,周妩会意地摇摇头,摆手示意嫂嫂先照顾哥哥,她这边无碍。 人都散了,主厅内只剩下周妩和容与两人,他们目光交汇一处,静了静,周妩主动出声。 “兄长方才提及的那人,你还记得吗,就是先前太子身边……” 容与打断她,“不用你帮我回忆。”语气算不得好。 这就是还记得的意思。沈牧这个名字,太久未被思忆起,周妩对他都记忆淡淡,便下意识以为容与哥哥也早将不重要的人在心忘却。 周妩敛神,顾着和他讲正事,口吻满满认真,“兄长刚刚说的话,你也都听到了,你是怎么想的?我是觉得沈牧并非临时背主,他这样小心翼翼顾得周全的人,只怕早就为自己谋定好了出路,至于与屹王的私联,只怕更早……” 她猜测还没说完。 容与眉眼显现不耐,抬臂伸手,拇指精准地摁住了她的唇峰,他用了实切的力道,薄茧磋磨着娇嫩处,随即目睹着她脸颊两侧迅速涨红起来。 他始终一语不发,而周妩则是艰难无法发出一言。 她挪身想躲,却挣逃不开,最后只好瞪视着他,嗔嗔表达不满。 她还不满? 容与眯起了眸,力道不收,“这么了解他?还想说多久,三言两语都说不完?” 周妩眨眨眼,茫然了。 她难道不是在就事论事,积极分析? 上下唇都被桎梏住,周妩嘴巴嗡动哼了哼,可连半个字都吐不清楚,她没办法,只好求饶地伸手拍拍对方腕口,却没被理睬,周妩一气,不作犹豫,直接张嘴咬到他指头。 容与吃痛嘶了声,这才松开了手。 周妩眼疾手快,立刻寻机攥住他手腕,生怕他再像方才那样粗鲁对待自己。 “容与哥哥,你都弄疼我了。”她软下声抱怨。 容与板着脸,回了她,“我没用力。” 周妩指了指自己的伤处,“但又痒又难受,刚刚还不小心咬到了,一定出了口子。” 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原来是自己咬到自己,容与叹气,原本不愿理会,可见她眸光盈盈一副可怜模样,终是没能狠下心来。 他弯腰,仔细帮她查看伤势,而后得出结论,“没事,没血迹。” 周妩不喜欢他这样冷冰冰的态度,即便他醋意明显,她心里实际小小的受用,但还是舍不得和他冷战的,于是在他即离的瞬间,她尝试踮脚和他凑离很近,咫尺之间,她吐息幽幽,呼吸全部缠在他脖颈上。 “好啦,你要是不喜欢,那我不再提他了。” 他顺势掐住她的腰,精准反问一句,“那你喜欢?” “我……”周妩暗叹,他是懂气自己的同时,连带也气死别人的。 她眼睛转了转,回抱住他,随即机灵道,“我心眼小,喜欢你的话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你要不要摸摸看,有多小?” 说着,还真作势拉着他的手腕直往上抚,容与被迫着,呼吸瞬间不畅。 周妩喘息,眼眸同时氤氲起雾色,她小声着颤问:“小……小吗?” “大……大庭广众,别闹!” 他说着立刻把手抽了出来,呼吸灼烫,掌心收缩握拳,差一点,他的回话便顺着她的勾引,落入不可明说的陷阱中。 周妩拢合衣衫,嘟嘴委屈。 容与叹气,妥协弯身过去,哄声说了好话,“晚些时候,随你如何闹。” “都睡下了,又没人。” 说着,真有人不配合地闯进院来,是外院下人过来传话,“小姐,梁将军到府了。” 定是来接素素的。 周妩立刻正色,迅速整了整衣襟,目光略过容与,看他像是得意模样,于是气得当即瞪视过去。 再回过身时,周妩面色恢复如常,她静声吩咐侍婢道:“你过去偏院轻唤一声,就说梁将军无恙到了。” 侍婢应声:“是。” 昨夜念及素素身子有孕,在后半夜时,她便强制素素去歇息,这也没过去多久,偏院一个时辰前也才彻底静下,如此想来,素素与梁老夫人应都是刚睡沉不久。 两人前夜皆忐忑不安了整晚,眼下盼来梁岩,终是能安心下来。 出院门,冯素素与梁老夫人赶在最前,周妩容与紧随在后,府门外敞,正对环围着几层着甲兵士。 周妩意外,正想感慨梁岩摆得排场不小,抬眼就见梁岩正拘谨下马。 拘谨?他是有何顾忌吗…… 正思寻着,周妩目光外扫,紧接凛身一定。 谁能想到,新帝登位,宫里宫外一大堆烂摊子亟待处理,这种时刻,日理万机的新君陛下竟是对一臣将家事如此上心,甚至亲自助力搜寻,接迎到门口? 梁岩,好大的面子。 周妩心想。 因萧钦露面,众人还没习惯如何朝君见礼,倒是梁岩动作熟稔,带着冯素素先行一步跪地伏身,周妩没动,目光怔怔看着,容与也没任何反应。 萧钦不介意,拂手免了礼。 他高坐马上,目光睥睨,梁岩迟一步起身,此刻还在衷心感谢陛下亲自帮扶寻妻,他愧承莫大殊荣,然而萧钦此刻,却是半个字都没听下去。 越过黑甲兵士,他远远凝望着那张几次入梦的美丽面庞,眉眼亲昵又熟悉。 只是,她自然与旁人密牵在一起的手,叫他觉得分外刺眼。 目光偏移,他开始盯住容与。 四目遥遥相对,有些话不必明语,属于男人的直觉,自能精准感知。 容与确认,对方眼中的冰刺,嫉妒疯执,两两参半。 60 第 60 章 哄我 萧钦翻身下马, 仰首矜贵,气宇轩挺。 他一身玄黑龙纹长袍着身,玉冠高束,不厉显威, 阔步穿过众甲士时, 步履携风,眸光坚定, 行止间处处露显帝王威仪。 周妩的目光落在他身上, 隐隐的戒备, 因他目标像是明确, 正迈步朝她走来。 在即将迈步上阶前, 萧钦脚步顿住,与此同时,容与向前一步, 将对方打量的视线全部以身阻隔。 萧钦笑了, 笑意却是冷的, 他眉梢扬起, 凝看着容与,语气温青, “你敢挡我的路?” 言毕,身后甲士执刃赫赫, 立枪阵响, 扬着威势。 这声势好像是要提醒容与认清, 身居是天子脚下, 谁才是主。 冯素素见势不妙,纵是反应迟钝也察觉到什么,她忍着心头疑虑, 下意识想上前缓和,然而梁岩眼疾手快将她拦下,又摇头示意她稍安勿躁。 萧钦不管身后如何,此刻姿态可谓挑衅。 容与巍然站于阶上,目光俯视,半分不见恭敬,勾笑反问:“你的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容公子游厉在野,身居江湖,脾性恣肆些也是情有可原,但若面君无礼,不尊不敬,那便是另外的说法,现在,寡人命你让开,你让与不让?” 气氛僵凝,剑拔弩张。 周妩还在状况外,她无法理解,屹王艰难登位,眼下正是平乱安民的关键时刻,怎么会有闲暇专程上门来为难他们这些与政权更迭毫无影响的小人物,甚至还明显对容与哥哥话锋语利,气势汹汹的含着针对之意。 若她曾经在屹王困弱时期,也如梅妃娘娘或者忠勤侯府的人一样,恃强凌弱,欺辱逞威,那如今得报复也是情理之中,可她自认从始至终都没对屹王行过任何恶事,甚至还能说,她曾于他有过薄恩,如此,他的咄咄为难实没道理。 新官上任往往都要烧上三把火,或许新君登位也是同样的流程?周妩默默猜想着,只当这回周家赶得不巧,竟成了新帝在京点火示威的引子。 既是想通,周妩心头的凝重稍散,她主动上前一步,将两人隔开,当下站在两个同样身姿高大的男人面前,压迫感几乎无处不在。 她背对容与,面朝萧钦,但明显离容与更近,是全然信任的姿态。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周妩没犹豫,屈膝行了礼,而后朝萧钦开口,“陛下安好,我想许是误会了,周家一直尽人臣之礼,敬君重君,绝不会枉顾尊卑。” 萧钦没想到她会突然站到眼前来,半步之距,他晃了下神,眸底都随之转变柔和。 他开始反省,自己刚刚的语气是否出口太冷硬,会不会吓到她? 可他没来得及开口表态,周妩紧接启齿,笑脸盈盈地指向旁侧,冲他介绍道,“这位是臣女夫婿,襄域青淮山人,因在京时间不多,不懂君臣见礼的规矩,还望陛下莫怪责。” 说着转身看向容与,提醒一般拉了拉他衣袖,“容与哥哥,你就按周家人的身份行臣礼,与兄长一样便可,快见过陛下。” 容与这回倒愿意配合。以本人立场,他弯不下腰,但以周家人的身份,他可进可退。 于是,虽然躬礼动作不怎么标准,但他到底算是有了态度。 周妩松了口气,觉得这回礼节周全,萧钦应再没什么不满的发泄点,可她重新抬眼,却正好目睹萧钦眸子骤缩,那已不是简单的不悦不满,而是神容透出分明的凶恶杀意。 杀意…… 意识到这一点后,周妩片刻懵愣,她不敢置信,只想自己看错。 容与恰时横臂过来拢上她的肩头,当下以一对二,平静相面,萧钦拳头在身后悄然紧握住,暗流汹涌,一触即发。 周妩犹豫地还想再说什么,萧钦先一步启齿,他前言不搭后语,意味很是莫名。 “时间过得快,昔日间在御花园的冰嬉画面尤历历在目,可转眼,周小姐已不再是当年那个勇气冒头的稚气小姑娘了,寡人也不再如当初,苟延残喘,摇尾乞怜,靠着小姐的施舍援助,狼狈求存。” 他居然当真记得。 只是这样自嘲的叙述口吻,叫周妩意外。 原以为这段不光彩的灰暗过往,会是屹王登上帝位后最想切割、掩埋的污点,却不想他自然叙出,无波无折,像是早已释怀。 应是……释怀了吧。 虽有诧然,但周妩也不至于慌乱,毕竟平心而论,她那时正义出头,做得算是好事,再怎么样也不至于因伸以援手而招了恨。 周妩无意揽功,也觉得自己假装不在意,或许更能叫对方自在些,于是口吻大方地启齿。 “事情已过去这么久,臣女已记不太清楚,陛下也不必挂怀前尘,再被旧事扰心,如今大燕万象更新,陛下气傲居高,满腔壮志豪情,定当全力征乏四野,阔疆大有一番作为,我们都该向前看。” 这话,周妩是提前打过腹稿的,自觉说得周全漂亮,叫人寻不到错处,同时还有几分恭维。 然而不想萧钦闻言后,脸色并不太好,甚至可以说是阴沉满郁。 有那么一瞬间,周妩戒备只觉,他下一刻就会冲上前来,死死掐住她的脖子。 明明是面对着面,她却错然生出窒息之感。 真是怪人。 自己不要他报恩,他反而还不愿意上了? 周妩琢磨不透圣意。 僵持不下之时,梁岩寻着机会上前,趁势打起圆场:“陛下知晓昨夜逆臣在京祸乱,周家人为维护卑职家眷,与逆臣姜亮之势全力抗争,拖住兵力,算是绊住了巡安营的半只脚,若非如此,我们也没那么容易在城外破门,故而殿下此次是特来慰问关怀的。” 周妩看着梁岩的神色,觉疑,不知他在紧张什么。 但这番话倒是说得合情合理,不然的确无法解释,萧钦大张旗鼓莅临周府的用意。 方才见他汹汹气势,周妩差点真的以为萧钦此次目的在自己身上,现在恍然明觉,原来他真正在意的是那些受伤府兵,此番特意过来安抚人心,也是做给全城百姓看。 为帝者,行止自当有表意,有深意。 她还是参透得太迟。 周妩看了梁岩一眼,自认十分上道地回应说:“受伤的府兵都在偏院歇养,伤口都包扎处理过,无碍什么大事,陛下与将军可要进府去看一眼?” 周妩思路就这样被带偏,她后知后觉和容与哥哥对视一眼,却见他竟是在笑,且笑意不明。 她收回视线,不理他,又琢磨心想,或许可以叫伤势较轻的府兵们出来露个脸,这样过路百姓也都能看到圣上恩慈一面,叫他出宫一趟没有白费心力。 可她话音落了,却没人接话。 萧钦目光冷冷扫向梁岩,似在怪他多嘴,而后者闷头,再不敢多发一言。 “不必看了,你没受伤便好。”萧钦突兀地说。 不是他出声突兀,而是这几个字眼,落在周妩耳里只叫她觉得怪异,不自在。 她还没想好怎么回,容与拉上她的手,主动替她回了话,“那老头带来的人,有真本事的不多,多数都为花拳绣腿,进门挪步都成艰难,自伤不到阿妩,陛下多忧了。” 萧钦笑意很浅,“容公子倒是很自信,不过先前有谣言传京,周妩小姐奔赴青淮山途中,婚车遇劫,失了行踪,当时消息传得真切,连寡人都差点信以为真。” 有这样的传言吗? 周妩闻言有些诧异,那次闫为桉混账生乱,受了亲爹教训,她原以为他今后定会老老实实,夹紧尾巴做人,却不想这家伙居然还有胆子,纵容谣言生起传京,实在可恶至极。 但容与却与周妩所想不同。 他几乎立刻警惕起来,目光透着锋芒,“襄域的事,陛下知闻得还真是迅速。” 萧钦回应目光,不移不让,“口口相传,迅速的是谣言。” 容与抬了下眼皮,“是嘛?” 萧钦明夸暗讽,“既是谣传,真假不明,但寡人依旧欣赏容公子的自信。” 容与并不受激,泰然自然:“此事确实非空穴来风,但不过小贼生乱,不足为惧,并且,无论是谁,都绝不会再有疏漏可乘,此事,我说到做到。” 他几乎挑衅到了明面。 但偏偏两人对话成谜,不知情者,半语都参不透。 萧钦眯起眸子,四目对峙,僵持之中,他因帝位加持而增威的气势并非占得半分先机,此时此刻,两人像是褪去一切外饰,无论皇室尊贵还是宗门之威,统统不再重要。 他们陷落于最原始的雄性竞争,扑杀,撕咬,你死我活,两人间是这样的氛围气场。 但周妩不懂,她只是觉得有些气闷。 于是自然而然,轻声向旁低唤一声:“容与哥哥……” 似乎,胜负已分。 但有人不肯甘心。 沈牧不知何时过来的,更不知在角落里,目睹了多久眼前的剑拔弩张。 觉得差不多是时候,他立身人群最后,扬声高呼,状似情况危急。 “陛下,逆臣裴付在青桐苑劫持了青嘉公主,现在正挟着青嘉公主出宫去……” 闻声,所有人侧目回看。 萧钦一样骤然回身,顷刻间,他对容与的不满瞬间转移向沈牧,十分介意他在周妩面前提起了青嘉。 “此事容后再说。”萧钦蹙眉呵道。 沈牧咬牙,仿佛看不明眼色,又回:“怕是容不得后……宫门藏匿侯府旧势,见到旧主裴付,竟是胆大包天擅自敞开宫门,眼下青嘉公主已被其劫持而离,若再耽搁下去,公主怕是凶多吉少……” 事发突然,但真实情况真如沈牧描述得那般紧急,还是经他添油加醋故意渲染的紧张,不得而知。 但沈牧赌对了,萧钦不敢,或是舍不得真的用青嘉去赌。 他最后看了周妩一眼,声音有些撕裂,而后回身上马下令:“出城,追拿逆贼!” 甲兵纷纷应声:“遵命!” 梁岩安抚素素,跟随萧钦一同出城追拿逆臣,顷刻间,周府门外,人迹清散。 唯独一个外人。 期久未见的,沈牧。 听他面对新君时的说话分量,看来是要升官了,周妩心头说不明是什么滋味,但她现在已经不会故意甩冷脸了,淡然面对,才符如今心境。 “好有不见,沈大人,别来无恙。” 沈牧愣了愣,大概没想到她会主动打招呼,他心里认定,她已厌他至极了。 “是,好久不见,你……”沈牧犹豫,但最后还是问,“你过得好吗?” 闻言,周妩直接抬高与容与哥哥牵握在一起的手,示意沈牧看,“如你所见。” 说这话时,周妩敏锐察觉,容与哥哥手指忽的微微收力。 她唇角弯了弯,手臂落下后,她故意偷偷捏他指腹,像是安抚,更像挑逗。 果然,她一哄,容与立刻耐心多了些,也肯容许她与那人多说两句。 “恭喜你啊,终于要做大官了,得偿所愿。”她不是由衷恭喜,但也绝无讽刺之意。 沈牧品味着最后那四个字,笑意渐生苦涩,他的愿,今生怕是都难偿了。 他弯唇,温声回复,情绪尽数藏于眼底,“多谢。” 除了这个字,他不知还能回什么。 她的恭喜,对他来说那么残忍。 周妩点点头,与他再无话,叫上素素她们一起,几人迈进府院,背影渐远,府门闭阖,她没有回头。 沈牧在外,留到最后一刻,看着她的影消失在视野之中,他依旧不舍收回。 冯素素与梁老夫人去偏院收整行装,此刻廊下只周妩和容与两人在。 两人像是默契,开始谁也不主动言语,就眼对眼干巴巴看着对方,最后容与实在没忍住,抬手用力敲了周妩额头一下,都能闻到响。 “……痛。”周妩吃痛嘶了声,立刻委屈捂住头。 容与不心软,又伸手捏揉她的脸,同样没收力气。 周妩气鼓鼓的挣扎,“喂!” “哄我。” “啊?” 他语气不好,“一个两个,苍蝇围着乱飞,烦得要死。” 周妩眨眨眼,后知后觉反应明白,心想沈牧就算了,可他竟是将炙手可热的大燕新帝,比喻成了招惹人厌的苍蝇,要不要这么……胆大包天? 她想笑,但循臣礼,生怕僭越,于是强忍着生生憋了回去。 忍住笑,她自顾自又陷进苦恼中。 容与哥哥本就不好哄,这回又是双倍的不痛快,虽然她觉得他有点多想,但他沉沉的脸色摆在明面,不高兴已是事实。 要怎么哄才事半功倍呢…… 亲一亲,抱一抱? 她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始,容与却忽的主动搂住她的腰,额间相贴,他嗓音有些沉哑。 “阿妩,我们太久没一起了……陪陪我。” 61 第 61 章 蓄意 熬过与巡安营的抵抗搏斗, 又提心吊胆与新帝一番斗智斗勇,周妩疲惫整夜,眼下渐渐感觉眼皮发沉, 倦意袭身。 她坚持着亲自送冯素素和梁老夫人出府, 几语告别后, 她与容与步行回芜兰苑, 绕经抄手游廊时, 她环顾左右看着无人 ,于是没有顾及的直接犯起娇气, 伸手要他抱着自己。 “太累了,路还长,我走不回去了。” 她眼光明亮, 语气理直气壮的。 容与只感习以为常, 他自然接过她的手, 箍腰收力, 轻轻松松将人打横抱起。 “行, 抱着。”他口吻尽是纵容。 周妩笑意盈盈,贴身搂着他脖颈,声音温软的又提出要求, “你走得慢一点。” “不是累着了,赶着回房间去歇息?” 周妩软在他怀里, 左蹭蹭右贴贴, 寻着叫自己最舒服的姿势, 待终于摆弄好了, 又撒着娇,气音开口,“在你怀里也是一样能歇的呀, 而且,我喜欢被你这样抱着,抱久一点吧。” 容与嘴唇弯了弯,视线也紧跟落下。 他眼睫很长,打下一片影,叫他眉目更显几分深邃。 周妩便是陷入进这样饱含深情的眸色里,当下呼吸都不由控制地变轻。 “你,你这样看我干嘛……” “有点想亲。”他启齿毫不知收敛。 光天化日,还是在庭院之外,他居然能将这种话脱口自然,周妩闻言难抑羞窘,瞪视过去的同时,脸颊很快泛起两团隐约的红晕。 算她输了还不行嘛。 “还是走快些吧。”她喃声语。 “好,都听你的。” 说罢,他真提起步速,好像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周妩哼气,往他胸口位置打了一拳,又怕受颠簸,只好不得以地搂住他。 到了芜兰苑,周妩没胃口用早膳,直接要入寝歇着,容与便遣散了院中侍婢,亲手伺候着她简单洗了洗,等到把人伺候好,收拾完铜盆,他再进屋时,却见那小没良心的早已经阖目闭眼,香香睡了过去。 容与有点不满,走近过去,伸手推了推她肩膀,却半丝不见反应。 睡得可真熟。 容与眯眸啧了声,可能有什么办法,到最后还不是慢慢消了怨气,认命地帮她掖一掖被子,生怕这金枝受寒着了凉。 他默然也将外衣脱了,之后上榻安静躺在周妩身侧,知她倦意疲乏都是真,容与也舍不得扰她好梦,只是,他却辗转入眠艰难。 两人同样是熬了大夜,枕戈待旦过了一宿,可容与此刻依旧精力旺盛,宿夜劳神对他这样的勤于苦练的习武之人而言,根本不算什么,就是再熬两晚同样不显疲乏。 所以,他方才的话不是挑逗,而是真的有需,有求。 在随州时,尽管阿妩整日在为周崇礼的仕途、安危而伤神,但多少也是顾着他的,尤其事态趋于安稳后,两人还在鹿鸣山享过短暂闲逸,过得可谓充充实实,他亦满足。可之后再到京城,因为萧钦动作不断,阿妩跟着提心吊胆,也因此对他疏忽,少有亲昵。 他舍不得这种时刻过分向她求欢,但也……忍得太久。 沉沉呼出口气,容与心头郁积的那团火开始蔓延着往下烧,他翻了个身,面朝向周妩惬意的睡颜,呼吸间,她身上的蘼芜幽香不断往他鼻尖撺涌,屏气无用,扰乱心神。 容与重重闭上眼,很不畅快,忍了忍依旧无作用,他直接坐起身,下榻猛灌了两口凉水入腹,之后稍得平复,他重新躺回,总算不至于时时心猿意马。 再看周妩,呼吸始终均匀安稳,半点不如他的躁浮。 容与摇头,抬臂挡住前额,努力酝酿困意,半响终于浅眠,但他睡得很轻,不知到了什么时辰,怀中忽觉一阵暖意与痒意。 他睁开了眼。 原来是某个不乖的小懒猫,不老实地进了他的地盘,此刻埋头在他臂弯里,睡得好不安沉。 容与眯眯眼,眸间泛起危险意味,他伸手,有点恶劣地故意捏住她的鼻子,看她眼睫轻颤,脸颊憋闷,最后只好换作嘴唇呼吸,他得逞笑了,目光盯住她唇尖,只见峰珠粉润,他眸色随即更深。 “不要闹……”一声梦呓,字音都咬得不清楚,她像是感觉到了不舒服,正尝试着换一个倚靠姿势,于是这会儿就在他怀里不知死活地乱蹭乱动。 容与喉结滚了滚,视线原本虚空,这会儿看她因动幅太大而挣开薄衫前襟,袒露出胸口大片的莹白,他瞳眸一定,心口也被荡得焦燃生火。 不行。 他快速移开目光,伸手帮她盖好被子,回身过去舒了口气,尽量叫自己平复。 甚至心想眼不见为净,干脆翻身过去不再看她。 可不成想,就这个罅隙,身后忽的传来一声极其细微的憋笑动响,哪怕几不可闻,可容与还是敏锐地立刻翻身,用力抓我住身后人的手腕。 果然,她是醒着的,不知何时转醒。 “容与哥哥,你真是正人君人,我原本以为……你会偷偷亲我。”她语气轻扬,模样十分得意,笑意更带着快意狡黠。 容与要被她气笑了。 这种考验,对他合适?他想,他该叫她亲手感受,知道错误。 于是没有犹豫,容与直接抓紧她的手腕,不容她半分的闪躲或迟疑,接触实实在在,包裹严严密密,他在她的无措慌乱间艰难吸气,而她则在他的喘息中,落下眼泪,肩抖颤身。 这不是简单的事,尤其当下,他自己最清楚那里的起势究竟多盛,不然,她不会双手,更不会哭得可怜。 但这是欺骗的代价。 他在教训……不对,更准确说,应该算是规训。 因为他并没有严苛责厉,而是耐心十足,循循善诱,对待听话的乖学生,他并不吝啬给予一个温和态度,并且在她努力用功之际,他会在她额头轻柔落下一个吻…… 终于结束。 汗津津,棉褥洇潮一片。 容与慢条斯理擦着浊,丢了手帕,他开口问道:“现在想法可变了?” 周妩有气无力,头脑混沌,当下又听他故意言语打迷,实在觉得闷气。 她哼了声,没好气地说:“什么?” 容与唇角扬起,提醒开口:“方才谁说,正人君子?” “……” 她简直想咬自己舌头,悔啊悔,明明叫他衣冠禽兽还差不多! …… 折腾一通,周妩直觉腹饿,容与去小厨房吩咐人准备餐食,她便趁着这功夫快速洗了澡。 穿衣梳妆,待她从寝屋缓步出来时,桌上已经摆好温腾腾的饭膳。 有鹌鹑馉饳、熝鳗鳝、窝丝姜豉、凉拌莼菜、糟瓜齑、目之所及,都是她平日喜爱吃的那些。 算他这回殷勤献对了地方,周妩勉强和颜悦色些,拿起竹箸开始捧场食用。 容与看她吃得香,伸手给她夹菜,周妩瞥过一眼,脸色刻意板着开口:“你也吃啊。” “惹了阿妩的恼,还能上桌,这么好?”他眉梢轻抬了下,口吻听起来甚是愉悦。 “……” 周妩一窘,反应过来他又在故意逗她,于是气哄哄的把桌上餐盘全部往自己这侧揽,又冲他跋扈道:“那你别吃了。” 容与轻笑,等最后的汤盅上桌,亲手伺候着给她盛上一碗。 把热汤伸手推过去时,他闻声说:“好,那我看你吃。” 周妩立刻把嘴里的馉饳匆匆咽下去,随即抬袖作挡,掩了半张面孔,“不许看。” “不让吃,也不让看?没了眼前的秀色可餐,阿妩叫我如何……假意充饥?” 他声音磁沉沙哑,听入耳时,有如砂砾磨过,阵阵起着痒。 “你……”周妩被逗得脸红,不顾再护菜肴,只瞪着眼睛,模样委屈又恼气,“你别逗我了,好好吃饭。” 容与神情愉悦起身,走到外间将房门关严,而后重新坐回座位,招手示意周妩过去挨坐他近些。 周妩咬咬唇,犹豫没动,眼见容与作势要动手拉她,她这才妥协地不情不愿挪身过去。 “你干嘛,我还没吃饱。” 容与:“我喂你吃,不是正好省了你的力?” 他把她抱坐在腿上,任凭支使。 但周妩并没觉得省力多少,反而整顿餐食下来,身心俱疲,只因两人吃的过程实在漫长,但这分毫怪不得她,要怪就只能怪某人脸皮实在太厚,喂一小会儿,便开始索要报酬,斤斤计较,最后饭菜吃得不多,唇角却快被他咬破。 不干了,周妩嘟起嘴用力推他,怎么也不再给亲。 容与笑笑,不再紧箍力道,随了她意,而后慵懒意味地撩起眉梢,眯眸欣赏那片微微泛肿的粉润,可怜兮兮,他的杰作。 “撤吗?”他示意桌上残羹。 周妩窝在他怀里没有力气,闻声随便扫了眼,随即收回目光,哼起声来透着不满:“嗯撤吧,反正被你作扰的,眼下也吃不进什么了。” 容与抬手蹭了下她鼻尖,十分不给面子地拆穿,“是嘛,方才我看阿妩吃的也不算少,大概是我走眼了吧。” “……” 周妩看出他在忍笑,一时觉得没面子,气得心一横鼓起胆,报复性地直接往他腰眼上掐,两人亲近多次,可以说是早就比对方还要了解彼此的身体,就如容与,看起来刀枪不入全无弱点,可他的脆弱处却在周妩面前尽数展露过。 她知道,他腰眼位置最为敏感,甚至轻轻一碰就会麻到尾骨,特别要命。 百试百灵,比如现在。 她手心向上贴覆,微微揉力,果然眼睁睁看着容与哥哥呼吸发沉,肩脊更有瞬间的僵硬。 见状,她得逞扬眉,眼神带着点挑衅,而后手不离身,凑身贴耳道:“容与哥哥,我觉得你有必要好好向我求求饶,不然哪天我一不高兴,不小心将你的弱点告诉别人,那岂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你的致命位置了?” “是嘛。”容与淡淡出声,先是看她,而后垂目,盯住她作乱的手腕,重新抬眼时,他眸光意味不明,却明眼可见的深邃显危,他继续说,“我想,阿妩似乎没能将情况了解准确。” “什么准确……”她困疑发问。 “还不明白吗?”容与呼吸烫灼她的耳,接着大掌覆上她手腕,带着她更进一步,更撩拨捻挑地抚摸。 他难受,但又享受。 直至良久,才终于舍得启齿,“懂了?是你碰,才会有这个效果,也唯独你手里拿着,冒闯禁制的钥匙。” 周妩眨眨眼,一知半解,但下意识的反应是收回手,躲离危险远些。 随后残羹被人撤走,侍婢端盘屏退后,房间里再次只剩他们两人。 到这会儿,容与心中郁结彻底消了,才提起先前那股无名火的来源,但用的不是质问口吻,他这时候,聪明地装得很可怜。 “屹王,哦不对,现在是大燕新帝。如今他凌驾万人之上,为显帝王之姿,咄咄逼人地临众逞威势,下次若再与他正面遇上,估计也不会愉快。” “嗯,今日他的确有些过分端架子了。” 想起萧钦莫名其妙的不善语气和傲慢姿态,周妩心里向着容与,自然同觉忿忿。 但顾及君尊臣卑,她话语也不好讲得太过不敬,于是对容与半哄半劝着,“好啦,我们就当他是新官上任三把火,假模假式地烧一烧?反正以后我们常居青野,回京探亲也不过短留数日,皇帝日理万机的,哪就赶巧和我们再碰上,我们不理他就是。” 容与:“赶巧碰不上,但蓄意就未必了。” 蓄意? 周妩品咂了下,但还是没明白他这个用词深意。 她正困疑着想再追问一句,容与睨眸,再次开了口。 “没发觉吗?他是上赶着想向你报恩。” 62 第 62 章 身世 容与言辞意味深深, 但周妩的确没这么想过。 她思忖着回说:“我们俩之间的交集其实很浅,帮他那次的前因后果,细节你也都知道, 我当时不过举手之劳, 施恩薄浅, 何至于他惦念期久?” “雪中送炭的真情,分量自是远超过锦上添花的虚假簇拥, 你觉得恩浅,恐怕对方早已在心铭刻。” 周妩这回脑袋反应快, 生怕容与再小气, 于是忙反驳, “哪有什么真情?” 容与瞥她, “我说恩情。” “那也不会,他方才那副样子多傲慢, 对你态度又不好, 哪有半点打算报恩的样子, 你说说,他那哪是对待恩人的态度。” 容与淡淡:“对我傲慢,不影响对你报恩。” 周妩一听更不满意了, 拉着他手认真道:“那怎么行呢,你我夫妻一体,荣辱与共, 他就算依持天子尊威, 也不能随意对你轻慢,若是如此,我第一个不应允。” 容与眼皮轻抬了下,神情阴霾随即转晴, 他故意反问:“这么护着我?” 周妩想也不想,诚恳点头。 容与笑了,也满意了。 他抬手往她头上轻抚摸了摸,动作温柔,回说:“也对,的确无需在意无关紧要之人。” 妄想皆为徒劳。 萧钦没那个本事抢他的人。 周妩没深想,只当容与哥哥是指新帝的古怪态度,于是她颇有同感地赞同,并立表附声,“对,我们不想他了,不管如何,此番皇家动荡未牵连周家人过多,哪怕自今后兄长官途多舛,父亲不再受倚重,周府失了往日的门庭风光,但那些都不过算是身外物,父兄性命皆无虞,这才最为重要,我亦深感庆幸。” 容与抬臂拢住她肩头,安慰低语:“一切都会慢慢向好。” 周妩凝着他点头,嘴角弯了弯,“嗯,一定会。” …… 城郊林野,马踏尘嚣。 一夜之间,侯府被抄,皇权易主,父亲惨遭屠刃,经历完这些的裴付精神已觉几分恍惚,他面色强绷着铁青,凭着最后几分清醒从秀樟宫劫持了青嘉公主,之后携着她一路逃出皇城。 然而身后的尾巴追得紧,还没逃出十里路,他的踪迹便被北征军先锋队发现,面临层层围困,裴付将手中锋利匕首抵在青嘉的白皙脖颈上,以此为要挟,获得与萧钦谈判的资格。 很快,萧钦快马赶至。 他身后跟着数位高手随从,人人伺机盯视,只待裴付有半分防备疏漏,他们都有精准出手,一击即中,但为了青嘉公主,萧钦没叫他们擅动。 裴付也不傻,这时候半边身子以防御姿态躲在青嘉身后,见萧钦下马,又尝试迈步往前,他立刻警惕厉声,“站住!你再敢上前一步,我立刻杀了青嘉。” 白皙的嫩肤上,顷刻间被锋刃抵出一道分外明显的血痕。 青嘉肩身微颤,双手垂落两侧紧张地攥紧,她像是惊恐到了极点,眼睫抖着,眼泪更汹涌淌落,顶着这样一副惨怜模样,她眼神求生欲望满满地望向萧钦,像是把他当作了唯一的救命稻草。 她只敢小声相唤:“皇兄……” 这称呼……萧钦身姿一定,眯起眼来。 昨夜仓皇即位,百臣纷纷下跪敬唤他一声陛下,可萧钦心里有数,这些人姿态虽虔挚,可实际各怀鬼胎,真正敬他信服他的根本没几个,不过因形势所趋,这才屈膝妥协。 所以那些人的启齿敬称,萧钦压根没听入耳,更不在乎,但眼下青嘉这一声,却叫得他十分愉悦,不仅仅是因为她是皇家人,开口有身份立场上的表态深意,更因为这一声意味着,她是站在他这边的。 这种感觉,对萧钦来说从来都是奢侈,从出生到现在,也只两个人给过他微时的短暂暖意。 一个是周妩,另一个,便是青嘉。 这两个人,他都惜,都在意。 他因片刻的失神,向前更靠近一步,裴付感觉威胁,立刻生了怒意,于是手中锋刃再向里逼近些许。 青嘉痛哼同时,裴付冷意呵道:“萧钦!你当真不管你这便宜妹妹的死活吗?” 萧钦这才回神,立刻停了步,同时抬手示意身后兵士一同止步。 眼看着青嘉颈上血珠渗出,萧钦眸中显出威厉凶狠,“裴付,你若敢动她,寡人定将你千刀万剐,架鼎活烹!你想要什么,全部可以谈,这是你我之间的恩怨,与青嘉无关。别忘了,青嘉被梅妃自小留在身边当做亲生女儿去养,若照亲疏远近,她唤你一声表兄,可是比寡人更挂亲缘。” 闻言,原本还能保持情绪平静的裴付,此刻却忽的狂躁起来,他瞪起眸子,眸底一片猩红血色,随即恶狠狠开口:“你手上沾满我裴氏的血,现在居然理直气壮地要与我讲道理?萧钦,你可真是畜生。果然,人一旦被拿到了软处,所有嚣张傲慢都能收敛,你现在想好好商量,可你亲手杀死我父亲时,可有想过能好好商量吗?” 裴付说着,愈发激动起来,萧钦立在对面,时刻关注着他手里那把匕首锋刃,生怕裴付手下一颤,伤及青嘉性命。 “你想要什么就直说,和寡人讲情理,你们裴家人最是不配。” 萧钦耐心将尽,尽管努力克忍,可此言出口,依旧凉凉带戾。 裴家父子,梅妃娘娘,从来都不是无辜的一方。 昔日间,梅妃因膝下无子而郁郁憋闷,他们裴姓兄妹为出这口气,对着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子暴虐行恶,那时,他们心间可没念着半分的慈和良善。 只为发泄,拿幼童来发泄。 后来的裴付,当真青出于蓝,时常以众对寡,对他群起而围,烫烙、闷溺、鞭打、甚至将他绑在木桩上练射…… 裴付像对畜生一样拿他取乐,并且每一次,都是不见血不收手,直至后来,他身量逐渐高挺起来,也因勤于锻炼而结实有力,慢慢有了自保的能力,裴付等人这才不敢继续随意施暴。 往日屈辱画面,历历在目,他亲手砍了裴照的脑袋,不过仅仅个开始,这种程度就受不了了吗? 裴付,梅妃,他一个不会放过,风水轮流转,如今他再怎么报复回去,都是因果报应,他们活该! 眼见着萧钦眼中忽的腾升杀意,裴付不敢继续讨价还价,于是他直接干脆道:“现在,立刻给我准备一匹能日行千里的良驹,再叫你身边所有的随将背过身去,向后退离五百米,待我确认得了安全,自会把青嘉放了,如若不然,我现在便杀了她,死也不算孤单!” “皇兄,救我……”青嘉公主再次适时出声。 萧钦果然没有犹豫,立刻点头答应。 日行千里的良驹?他转身看向自己的老伙计,几乎没有犹豫便决定将自己的胯.下坐骑送给裴付,稍靠近些,在对方警惕的目光中,他站定松开手中缰绳,拍了拍马身,示意马儿朝青嘉靠近。 裴付一手继续执着锋刃,另一手握上缰绳,翻身带着青嘉一同骑上去,紧接,他又示意萧钦退后再退后,距离渐远,他这才放下几分戒备,有意驾马奔远。 萧钦不敢半分松懈,紧紧盯着动静,目光所及,青嘉像是与裴付说了什么,短短一句,只凭口型根本辨认不清。 梁岩在旁示意:“陛下,追不追?” “先等等,确认青嘉安全重要。” “是!” 话音刚落,只听嘶鸣一声,奔驰向前的马驹忽的掉头转了方向,随后,裴付右臂伸出,身呈姿势怪异,众人惊疑瞬间,只见阳光照射下,裴付手上着戴的玉器扳指,外壳上忽反出光亮来。 是夹针暗器! 萧钦瞬间警惕可根本来不及躲,身侧梁岩同样掣肘阻行。 危急时刻,林间一侧忽的现身一白衣身影,其人动作极快,当即干脆利落地朝前抛出一把短匕,匕锋与暗器同轨,轻易击落了扳指里射出的毒针,而后继续冲锋向前,精准插在裴付右腿之上。 裴付吃痛,身形不稳滚落马下,而那白衣公子的第二刀致命一击很快落下,在裴付倒地瞬间,心口上已经是插着刀的。 裴付躺地恹恹,口吐鲜血不止之时,萧钦的关注点才从青嘉身上移开,由此,他终于收神看清来人的模样,竟是闫为桉,今日是所行潇洒,可依旧掩不住他就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废物! 不等萧钦发话,闫为桉主动跪地殷勤,伏身认罪:“陛下,罪民自知罪责深重,此次特来将功折罪,还望殿下能给罪民最后一次机会。” 萧钦眯了眯眼,当下未语,只将目光远移,看了眼因惊吓过度愣在马上的青嘉,又偏移目光,将视线停在地上那具死不瞑目的狼狈尸身上。 如果不是身边正缺人手,他恨不得当场杀了闫为桉,以解心头之恨,若不是他自作主张,遮天瞒日,周妩怎么会与容与和和美美,成了夫妻之实…… “将什么功,才能折你的罪?”萧钦冷冷出声。 闫为桉好似早就想好说辞,闻言几乎想也没想,直接抱拳起身,凿凿提议道:“眼下京中不太平,陛下百忙更难以时刻分神,罪民愿为主分忧,切身保护青嘉公主,寸步不离,以保证如今日这般的危险情况再不会发生。” 萧钦想,他之所以愿意留着闫为桉一条狗命,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他那股聪明机灵劲。 先前没办好周妩的事,现在便想在青嘉这边找补回来,这点,一般人看不透彻,哪怕看透了,也大概会顾虑左右不敢提,唯独闫为桉,他是敢在老虎身上拔毛的人,而且偏就有时候,他拔得会叫人舒服。 “若再生差池,你也不必再向我当面请罪了。”萧钦给他一次活命的机会,说完下巴抬了抬,示意向后,“你新主子就在后面,还不快过去帮她牵马。” 绝处逢生。 闫为桉果然赌对了萧钦的心思,新帝即位,他为政的正经事还没做多少,倒是先将女人一连招惹上两个,一个是已嫁作□□的美妇人,另一个则是他名义上的皇妹。 玩得可真是花。 闫为桉心里吐槽,面上却不敢失了恭敬,虚与委蛇他最是在行。 于是在萧钦的目光审视中,闫为桉再次恭敬伏身,表忠心开口:“是!属下绝不会叫公主再次置身险境,敢以性命担保。” 闫为桉得命起身,又转身回头,看向自己那位所谓的新主子。 却不料,一向乖温和善的青嘉公主,此刻对上他的目光,竟含着几分恨意生寒。 闫为桉眨眨眼,只以为自己看错,他刚刚可是才救下这位金枝玉叶一命,她不感恩就算了,这凶狠狠的眼神是什么意思…… 走近几步过去为公主牵马,闫为桉再次不经意瞥到,青嘉公主偷偷看向地上的裴付尸身,此刻竟目露伤意。 她为他伤心? …… 萧钦带着惊魂未定的青嘉公主回宫,闫为桉跟行在后,倒是梁岩得了恩允,可休歇二日,留府照看家中有孕的妻子。 队伍渐行远,有一人鬼鬼祟祟地慢行在尾,最后趁着无人留意,身手迅疾地从队伍之中脱身而去,匿进深丛。 此人,便是向屹王投诚不久的,前光明教右护法,贺筑。 贺筑原地等候半响,闻听身后枝叶窸窣作响,猜测是旧友到访,他转身回头,果然就看见容宿一身黑袍挺俊,站在不远处的蔽荫之下面无表情地凝看着他。 因如今立场不同,贺筑下意识升起警惕之心,但神色又很快遮掩如常,他故作热情地凑上前去,称兄道弟想着寒暄两句,却被容宿不耐烦地制止。 容宿来得直接,开门见山发问,“你暗戳戳派到青淮山周围访查的人,可有为你寻到什么有用消息?” 贺筑惯持笑面虎的姿态,自然不肯轻易松口承认,他否认回道:“宿兄这说的是哪里话,如今我不过苟余残喘,在京无权无势,只求能多活一年是一年,早就不再参与各方纷争了。” “此话应是不尽然吧。” 容宿凉凉掀起眼皮,看着贺筑那双虚伪的眸子,开口继续,“如今贺兄当了大燕新帝的御前文僚,不管怎么说也是跟了所谓正统,你这把年纪,自是没什么再进一步的仕途追求了,这话我信,但你那几个儿子可不是,你卖主求荣换来他们前途光明,以后他们个个能正常科考,若是有志者更能登科及第,大有一番作为,光耀你贺家门楣。” “这些,吸引力确实足够大,大到你可以忘记昔日辰王及王妃对你的救命之恩,提拔之义,托孤之求!贺筑,这么多年来,这些前朝旧人,他们可曾有入过你的梦?” “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我没有做错!”贺筑面上再无佯装的和善,此刻他太阳穴绷紧暴突,整张面容看上去十分可怖,“要说还恩,我带着弟兄们在襄域隐姓埋名多年,为暗寻小公子踪迹,风餐露宿,数不清吃了多少苦,将近二十年无怨无悔,再深的恩情也该还够了吧。” 容宿对他这番自我感动之言,无动于衷,反而看透一切,讥讽出口,“怕是叫你早寻到,你便会等不及地拿情报去给亲子换前程,旧主之恩,在你心里早磋磨成最不值钱的负担牵累。” 贺筑:“容宿,你没资格在我面前装清高,摆道义,你凭什么?” “就凭这个,行吗?” 说着,容宿气定神闲地从袖口里拿出一枚荷包,高举给贺筑看。 荷包款样花式不过寻常的芙蓉出水,没什么特殊,但是包身角落位置,却歪歪扭扭并不工整地绣着一个‘萁’字。 萁……贺萁。 是他流失在外,始终未得下落的女儿。 贺筑终于安稳不住心神,当下着急问声:“这荷包怎么会在你手里,你是从哪里得来的?快说!” “看啊,人人都有护子爱女之心,可怎么就做不到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我可以告诉你姜琦的下落,但相同的,你手中的那封王妃亲笔,要交给我。” 这封王妃亲笔,本该早早被销毁,可当年的贺筑便心机深沉地为自己留了后路,私自藏留,若非后来他用此信当做向屹王献忠的投名状,荆途等人永远不知,身边共患难的兄弟竟是狼子野心之徒。 贺筑试图抢夺那枚荷包,被容宿躲过,贺筑站定,忽的冷声发笑,“容宿,你休想诈我,还有,我女儿叫贺萁,不叫什么姜琦!” “你方才向我诉苦,可这些年来,你日子其实过得算是不错吧,不然的话,哪有精力去养那么多的私生子。你了却传宗接代的心愿后,便一直渴求能再有一个女儿,这时候,与你多年度苦的发妻,冒着生命危险大龄为你诞下一女,只是孩子还没一岁大,你在外的风流便被她撞见,她不吵不闹,甚至不动声色,只寻着机会留下和离书带着女儿潜行离开,彻底与你断去联系,死生不复相见。这些隐秘事,旁人不知,我知。” “你,你……”贺筑难掩震惊,手指颤巍巍指去,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 容宿则继续:“姜氏几番辗转,后定居湖州,因些因缘际会,被湖州本土的姜姓族部接纳,可惜没两年,姜氏因病撒手人寰,其幼女在世无依,被我那心软的师妹容贞施了眼缘,收在身边做了徒弟。她拜师时,用的湖州姜氏孙辈的身份,这么多年,一直留在青山学艺,因性格乖巧懂事,她很招山上弟子们的喜欢疼爱,包括容与和周妩。” “拜师的时候,我知道她的身份,本想劝阻,但我师妹坚持,我亦无法。从前我的确没有想过要用幼女为挟,可凡事有变,你一再不知足地挣功媚主,争着为自己儿子求前程,如今作扰到我青淮山上,我别无办法,只好叫你唯一的女儿,以命还恩情。” “别……我错了,我错了,别伤害萁儿!”贺筑一把抢夺过荷包,容宿这回也叫他得逞。 贺筑沉默着,用指腹抚摸过荷包上的昔年旧痕,不由想起当年与发妻盼女出生时的温情画面,姜氏落针认真纹绣,而他非要掺和,于是在栩栩如生的芙蓉花旁,突兀出现了一个丑丑的‘萁’字,那是女儿的名字,他的心意。 “信件已交给过萧钦,失了意义,即便再给你也不再有用。”贺筑低低开口。 容宿:“萧钦为何能轻易信了你的话,你身上可藏着别的旧物?” 贺筑:“不曾,只那封信。王妃当年喜欢誊写古文,不少都成了宫廷范本,收卷入册,大燕掌政后,这些书册被惜留下来,摆在宫里的藏书阁内,随便找来一本对过字迹,便能得证。” “近日,你派人频频逗留青淮山附近,是为谁行事,又意欲何为?” 贺筑这会倒愿意配合,即问即答,“荆途踪迹消失得蹊跷,我几番探寻,终于得到些有用线索,而所有线索又都指向青淮山,我不由想起辰王曾有一段隐姓埋名,游历江湖的经历,于是慢慢将二者联系在一起,恍悟生出猜想。” 容宿警惕起来,“这些猜想,你可有告知萧钦?” “没有,还没有来得及。”贺筑如实诉明自己的顾忌,“没有证据,只凭着虚无缥缈的猜想,我哪有那么大的面子敢叫新帝兴师动众与宗门交恶、冲突,此事说不定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我自当慎重。” 容宿听得出来这是实话,不由松下口气。 他未再开口,贺筑却迫不及追问,“什么时候,能叫我见上萁儿一面。” “姜琦是我青淮山弟子,现在与我青淮山牵扯上关系,你不怕耽误了你那群好儿子的仕途。” 贺筑闻言果然犹豫,眼中浮现痛苦挣扎,但经过一番斗争,他终是泄力一般摇头低语道,“我欠萁儿的,是我欠她们母女俩的……” 容宿无意再多言,但有一事,他需得提醒警告。 “从今往后,断了你的无证猜想,也别再追捕荆途,你能做到,我自会叫你见到姜琦,但认不认你,全在她自己。还有,你心中既有猜想,那我不妨多言一句,今日是我找你才能好商好量,若是或作别人,我不保证你还有命活,当年,你拼死带着辰王之子杀出城去,这份恩义实实在在,至于后来的百般难言,不必再提,就当偿还此恩,从此彼此如当陌路人吧。” 贺筑心头顿时涌上说不明的涩意,他黯淡下眼,像是泄了力,“我知道,我不会冒然逼萁儿认我,只求能远远的看上她一眼就好,小公子他……被青淮山教养得很好,你或许不信,在我最初猜想到他如今是何身份时,心里竟倍觉欣慰,那到底是我舍命带出城的孩子,我……” 到这儿,他哽咽住,嗓口闷堵的再说不下去,直至缓了好半响,才又启齿艰难。 “以后,青淮山的麻烦我不会再找,我在萧钦那里已经没了价值,这把年纪还能求什么委任……说到底,我未行穷凶极恶,害人性命之事,私利为己,不过人性使然。我没有荆途那般的大义。” 话已至此,双方算是达成共识。 如果不是容宿坚持亲自来见贺筑一面,化解往日夙怨,那周敬身边的忠仆护卫,大概不久后就会对其暗下杀手,除去潜在的风险。 容宿此番行事,不仅是为手软心慈,更多的是怕周家贸然出手,承冒风险太大,这个险,不到危急时刻绝不能冒。 但好在,眼下结果是好。 光明教已是形同虚设,左右护法离去,教内人士的身份复杂难核,已不再值得信任。 至于与儿的身份之谜,就留在他们老一辈的纠葛里,再不要深涉广牵。 这是叫他活得最轻松,最自在的唯一选择。 63 第 63 章 春心 十一月底, 大地料峭生寒,冰河湖面都结上层厚厚的积凌。 这样的时节,即便屋中生着热烘烘的暖炉, 衣裳也要穿得填绒加棉, 再往袖口里藏包个汤婆子,这样才最暖和惬意。 周妩畏寒, 自不愿出门, 就想慵懒散漫地窝在屋子里烤着甜橘、红薯吃,当然, 亲自动手的事轮不到她做, 火炉烤架前摆置食材的位置,已经成了容与哥哥的专属, 她就垫着绒毯倚靠在旁, 时刻准备着接受容与哥哥的投喂。 烤火安逸,怀温舒适。 周妩享受着眼前的暖惬, 于是将明日必须进宫参宴赴会的繁琐事刻意忘在脑后,可不去想,事实却在, 回头间, 就见梳妆台上明晃晃的落着一封宫廷邀函,函封上面金粉成辉的‘御书’二字, 十分扎眼,又碍眼。 “至于这么愁?” 容与开口倒是气定神闲, 边说着,他边慢条斯理剥下一瓣橘肉,动作轻柔地喂进周妩嘴里,等她唇瓣吸到汁水, 慢慢咬下整瓣果,离开时又险些擦过他手指时,他才会恋恋不舍地移开手,意犹未尽。 周妩没察觉什么,嚼完咽下,而后叹息出声:“没法不愁啊。这不是我多想,几年前我在御花园冰嬉池为新帝出了头,如今他高位倚权,竟对外扬言称要重新再办一场冰嬉盛会,好赴君臣同乐,更意味深长的是,他此番特意把当年参与过冰嬉训练的那些人全部召集来,不知到底意欲何为,容与哥哥,你说……他不会是因历过折辱,所以想把所有有关之人,全部赶尽杀绝,以此将过往记忆就地埋葬?” 容与将烤架上的红薯挨个翻面,开口不紧不慢,“听你所述,当年为给太后助兴,积极参与冰嬉训练的人不在少数,少男少女,全部为京中名门豪族之后,其中更不乏有王室宗亲子嗣。如此说来,若萧钦当真丧心病狂到这个地步,直接不惜得罪满朝文武,朝廷倚柱,也要执意在宫中大办冰嬉会宴只为杀伤屠戮,那他不仅愚蠢,刚刚坐上的皇位也很快就要易主,你说,他好不容易才坐上的位置,会舍得放吗?” “你的意思是,他不会……” “他已经前后杀了裴照、裴付,又将忠勤侯府一族捕杀殆尽,心中就算积压着多年忿忿,眼下也总归是出了些气的,这个关头,他高调作为邀宴冰嬉,只怕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说到最后一句时,容与的语气从口吻平淡转为低低发沉,同时目光也从火炉上移开,他偏过头,看向周妩,眸中不知是不是倒影炭火的原因,此刻显得分外深邃引人。 这样的对视,叫周妩不知不觉间,慢慢松开了手中抱着的汤婆子。 她忽的有些觉热了,好像有块炭被偷偷塞进她脚底心,热气一路冲冲往上钻。 正想往后退,容与精准抓上她手腕,微微用力,作拦她的去路。 他没说话,只抬起另一只手,示意她再吃下一瓣橘肉。 周妩怔了怔,脸颊依旧发烫,咫尺的距离,彼此鼻尖都快擦上,她不自在地赶紧咬过去 ,全程小心翼翼没有碰到他。 但容与不满意,在她后倾欲离之际,他手指追上,为她抹去唇角几不可见的点点水渍。 与此同时,他温柔启齿:“邀帖上没限制说不可携带家眷同行,明日我陪你一道进宫,是人是鬼,我为你开路。” …… 次日,周妩应邀赴会,将要进入宫门时,迎面碰见不少新面孔,其中便有前几日刚见过面不久的沈君茹。 当年冰嬉会选拔期间,当属沈君茹最得太后娘娘喜欢,她自小喜爱武练,溜冰自不在话下,于是冰湖训练场上她可谓出尽风头。 周妩从容与身边走离,和沈君茹碰面互相打了招呼,但见对方神色恹恹,明显不复平日里活力四射的模样。 周围没外人,周妩依旧谨慎压低声音,开口询问道:“沈姐姐,你脸色看着有些差,可是身子不舒服?” 沈君茹摇摇头,拉过她衣袖,示意她到角落里说话,避过人,她面色带愁地郁郁启齿:“身子无恙,精神倒是被折磨得不轻。” 周妩看她,“此话怎讲?” “你难道没同感吗?今日这筵席分明就是鸿门宴啊,你知不知晓,昨夜里圣上以叛逆之名,将裴付置于侯府剐刑示众,整个裴氏族人皆被连坐罪名,还有今晨间,听说已被收监的户部侍郎次子常恕被人用密旨悄隐带走,眼下生死不明……裴付、常恕前后出事,这个关头,圣上又毫无征兆地在宫里操办起冰嬉宴,你不觉得此举渗人吗?只求老天保佑,今日我等能安全出宫去!” 沈君茹忧心忡忡说完,双手合十,作着虔诚祈愿状,显然危机意识十足。 这些近来发生在京城内的凶光事,引得人人自危,可周妩听完,心中惊讶与畏惧并不甚显,只因这些人的下场,和前世并无所异。 这会儿进宫的女眷颇多,周妩余光随着动静往周围瞥去,相熟的不相熟的,多数人都如沈君茹一样,愁虑显在面上,还有的眼底微微泛青,想来都是因昨夜辗转难眠所致。 见此情景,周妩立刻也学着沈君茹摆起祈祷架势,附声回说:“自是有同感了,今日身边见的都是熟面孔,凡是涉及当年之事的人几乎悉数到场,唯独素素缺席,也是因身怀有孕情况特殊,才勉强得了圣上恩准,免了她辛苦一遭。” “哪里只梁家夫人一人情况特殊,太常寺卿柳大人的夫人上个月才刚刚大病过一场,今日这天寒地冻的露天宫宴,她不是也无奈咬牙来了?你与梁夫人素来闺交甚好,自是知道如今梁将军可谓陛下身边的红人,圣眷正浓,沾着梁将军的光,梁夫人这才免遭了这回为难,只怕我们没那个幸运,今日进宫吉凶难料……” 沈君茹甚是悲观开口,口气也隐隐含着怨怼之意。 周妩自是理解她的心情,听说萧钦上位后收权的第一刀便是落在了沈府,他开首设置阁臣,选任亲信之部,使得兵部尚书承旨必须经过中介机关,如此手中权利大打折扣,向下布令更受困阻。 身陷这样的境遇,沈家人岂会不忧不愁,但周妩安慰不上什么,与之相比,周家也未必幸运多少。 沈君茹又将目光落她身上,落眼打量,忽的启齿对她关怀一二。 “周妹妹,仔细看你,眼底竟也是泛青的,虽不怎么明显,但想来昨夜也因思虑过甚,没有睡好觉吧。” 周妩出门前是刻意擦过粉的,没想到还是被沈君茹眼尖察觉,她意外同时,回答也慢了半拍,但尽力口吻显诚,“的确是后半夜才睡。” 这句是实话,但她昨夜未能好眠的缘由,却不是萧钦,而是她的枕边人。 当时,她不过是说了一句担心萧钦设宴没怀好意,却被容与哥哥故意抓字眼,非要惩罚她入眠前还想着别人,她自是委屈喊冤,可床榻上的冤情哪里可述,最后还是被压在衾上,翻来覆去,天翻地覆,结束时,连铺榻用的薄丝缎绸都被他硬邦邦的膝头顶破,更不必说她,承着攻势最猛,冲力最强的激流。 “我也一样,丑时过一刻才稍微有点困意。”沈君茹打着哈欠摇摇头,又叹了口气,“这都叫什么事,早知有今日,我当年溜什么冰,出的什么要命的风头。” 周妩闻言才从混乱靡靡的场面回过神来,她面色如常,耳尖却滚烫。 恰时有风起。 冬日的寒凉拂过,勉强平复住她那颗微微涌荡的春心。 …… 萧钦还未到,众人依次进入御花园,按位入席坐等。 满园寥寥的绿意,花草早败落,各处乌秃秃的枝杈上,连寒鸦都无力嘶哀,凉风裹霜而过,像有悲冷絮语入耳,当下,不少人都被眼前的萧瑟寒清氛围,衬得心头郁郁凄凄。 只过去半盏茶水的功夫,席间便有体弱的女眷不忍受冻,拊胸咳嗽起来,周妩询声探望过去,见那位神色倦恹的女子正是沈君茹方才说起过的,不久前才生过病症的柳夫人。 如此天气,叫人这样苦等,萧钦的确用意不善。 周妩再次左右环视,突然后知后觉,她被宫婢引到的位置在六角亭廊道一侧,其后正好有一面假山可以挡风,加之她出门时特意穿得繁厚,里层锦衣夹袄,衣襟上围缀着圈狐毛,最外再披上厚厚的雪白绒氅,手里又抱着容与哥哥出门时提醒她带的暖炉,故而此刻风寒再大,她身上依旧暖意笼着。 没过多久,又一阵凉气拂吹而来,冽冽刺着脸颊的嫩肤,那位柳夫人病恹恹的实在难熬,周妩看不下去,遂主动起身,过去和其换了位置,还将手中的暖炉一并给了她。 对方神容意外,但也实在逞不得强了,她再三躬身道谢后,步履艰难地坐去了周妩的位置,但却执意没要暖炉,只叫周妩自己添些暖。 这边是女客席位,男子不能涉步,容与本来要被引去男客席,但他不想,于是一直身单守在苑口,他与周妩离得远,其间又有假山为挡,他在外什么都看不到,但没过多久,视野范围近处忽的现出一道熟悉倩影,他眸一定,犹豫了下,避着方才作拦他的女官,身法速疾地悄悄匿了进去。 他守在周妩身边,站于柏树遮挡的视野盲区里。 周妩因换过座位,此时位置最后最偏,加之在席的其余人纷纷在这寒昼之中,只顾着自己闷头取暖,故而当下谁也未曾觉异。 既是临众,又有遮蔽,容与悄然席地而坐,在后拉住周妩的手,慢慢给她手中渡温。 他渡的不是寻常的身温,而是运起的内力,这股力进入不擅习武的人身体里,顷刻间便如有汩汩热流,腾腾生热地蔓延于四肢五脏,效果甚著。 没一会,周妩口干舌燥,只觉背上都要出汗了,她不自觉舍了手中的暖炉,发现时不禁后悔想,可惜这暖炉还有余温,早知现在这样,方才她就应该坚持把它塞进柳夫人怀里,叫她推辞不得。 “这是风口处,你换到这里,没一会儿便要冻得身僵,你看旁人可有施下好心之意?” 容与慢慢给她手心搓温,口吻不是责问,但也的确不显多么高兴。 周妩抬手松了松自己的衣襟厚绒,舒了口气,而后才小声回:“我也没多想嘛,就看着柳夫人体弱,嘴唇都冻得发白了,脸颊上更是快失了血色,再这么熬下去定要出事的,我实在看不下去,就想能帮一分是一分吧。” 容与没说话,只示意她换过另一只手,而后重新包裹在掌心,继续运过气力。 待运完,他松开手,往后退匿到更隐蔽安全的位置,才又开口:“同样的场地,当年萧钦不也是在此承了你的恩情,对良善之人施恩是好,可也避不可免,有时会招惹上恶人。” 他话音才落下,周妩没来得及回复,就听隔壁男客席位之中传来起一阵喧哗声。 有这异响,众人精神纷纷被提起来,悲观者难掩面上忧色,但也有人忍不住直起腰身向外探望。 沈君茹最是反应大,她干脆直接从席位上站起,几步朝门口奔去,查看情况。 见状,周妩立刻轻咳一声,容与会意,重新匿身于柏枝树影之间,未叫人觉。 沈君茹闯了出去,然而宫婢们却无一人相拦,好像提前受过指示,于是剩余在位的人不禁面面相觑,心有揣测,最后陆续起身,决定一同过去看个究竟。 两边待宾区域,都是围湖而设,她们走到一半,远远看到郎君们在冰面上成堆聚集,围簇成圈,且人人手里都拿着一根木棍,不停地敲击冰面。 举止异样,不知是在做什么。 女眷们围去冰湖旁,场面因人多而更显热闹起来,大概是因萧钦不在,众人免了些拘束,看着有相熟面孔,沈君茹率先扬声问道。 “喂,谢沉舟,你们在冰面上做什么,捞鱼吗?” 被点名的是兵部侍郎之子,其父在沈君茹父亲手下为官,自是对沈君茹连带几分尊敬。 他应声回过头来,面色煞白,话音都生颤,“打什么鱼,你们快离这远些吧。” 沈君茹大小姐脾气不收敛,此刻只觉受了怠慢,哪里肯依饶,于是气势汹汹指着谢沉舟喊:“你说话抖什么啊,冷的话不知道多穿点?凭什么你们就能随意玩乐,我们女眷就必须干坐着煎熬作等,我非要过去看看你们到底在玩什么!” 她一时跋扈起来,也忘记忌惮萧钦了,心想反正他也没露面,可自己和众姐妹们若再这么干坐着等下去,非得冻死不可。 她一咬牙,腿便迈开。 有沈君茹打头阵,后面女眷们也犹豫着提裙跟行,周妩没脱离队伍,但她视线一直盯着远处冰面,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走得越近,也越能看清那些围簇在一些的官门子弟们到底在做什么,他们手执木棍,敲击冰面,似乎是在引导方向。 可为谁引导……总不能是鱼? 周妩正沉默思忖着,一道声音忽的从后寒凉响起,叫人闻之生怯,所有气焰一时全消。 “沈小姐好奇,那不如一同加入进去玩乐?” 沈君茹被蓦地点名,身凛回头,就见萧钦不知何时现身湖岸,他一身单薄金丝龙纹黑袍,玉冠清隽,却因眉目生凉意,整个人显得威厉,不易近人。 众人反应过来,匆慌跪地行礼,而萧钦昂首,黑靴踏冰,一手背于身后,姿态端矜地步步稳沉而来。 越来越近,沈君茹下意识将头垂低,甚至紧张忘记回话。 而萧钦主动向她靠近,相距咫尺时,他将手落在她肩上,罕见待人温善,并且亲自将人扶起。 因这短暂接触,沈君茹只觉不寒而栗,周围人同样大气不敢出。 “沈小姐,你既有心参与,寡人自当成全,去吧。” 话音落,有宫人识眼色,立刻上前递来木棍,沈君茹迟疑不敢接手,方才没有萧钦在,她自然无惧,可眼下,她实在不敢再张扬放肆。 “陛下,臣女……” 她没说完便被阻。 萧钦丝毫不怜香惜玉,当下言简意赅,直下命令,语调温青不疾,但足够给人以慑意。 “寡人的话,你是听不懂吗?去!”最后一字,他咬得极其短促。 这一声,吓得沈君茹差点原地跪下。 谢沉舟硬着头皮,及时上前把人拉走,沈君茹别无他法,只好颤手接过宫婢递来的棍子,被迫加入进,她以为的‘捉鱼’行列。 可奇怪的是,她懵懵瞪瞪跟着旁边人一同胡乱敲击冰面,并不觉得自己动作做错,可谢沉舟却一个劲地偷偷给她使眼色,还不时的,摇头暗示。 什么意思,不能敲? 她没明白,再次落下棍棒,可这回却不同寻常,刚刚准备收棍,湖面下方猛地钻冒出一道‘鬼影’,沈君茹眸子一缩,吓得当即大叫出来,棍子也紧跟脱手,动静之大,惊得在场所有人都汇神侧目。 “有鬼,湖面下面有鬼!” 见沈君茹如此,离她最近的谢沉舟等人却丝毫没有惊惧异样反应,好似早有心理准备,当下,他们面上唯一外露的情绪,便是无能为力的颓然。 女眷们大多都被吓到,不敢靠近,但周妩便是其中那部分少数人,她与几个同样胆大的姐妹同行继续向前,果然看到沈君茹指向的那道‘影’,只是那不是什么鬼影,而是人影。 因其面容被黑发缠裹,五官遮藏在后,才给人以可怖观感,形同‘鬼影’。 可人怎么会在水下? 看着远近冰面上几处被凿穿的水洞,还有人人执手的木棍,周妩顿时心生猜想,同时,寒意瞬间凛上心头。 这根本不是什么追鱼之乐,而是正施酷刑,那水下的,便是受刑的犯人。 如此残酷的折磨手法,出自新王之手,叫人心觉骇然,所以水下之人便是他想报复的下一个目标? 会是谁呢…… 这时,萧钦开口,给在场所有人解疑,“都愣着干什么?你们再不动,常恕可真要在水下憋死,这片湖面广,寡人好心多给他凿开几个洞口,奈何此人实在蠢笨,竟一个也找不出来,听说他素来擅水,平日最爱带美人一同水下玩乐,憋气持久,寡人未曾见过实在好奇,今日便与众卿同乐一番,看看新鲜。” 萧钦玩笑的口吻,甚至面容上还带着轻松的笑意,他唇齿一张一合,随意决定的是一个人的生死。 所有新到场的女客,闻言原地懵僵怔然,多是不敢置信自己身临的竟是虐杀现场。 周妩早有心里准备,可在场亲临依旧觉得脚底生寒,不是因鞋底之下正踩着冰面,而是觉得,她好像正踩着别人的性命。 往下看,是深渊。 人群之中到底是有不忍心的,谢沉舟冒出头,开始用力向一个冰面出口敲击,给出正确的指令,萧钦眯眸盯住他,未作言语,只如看好戏一般,戏谑众人。 周妩以为常恕会因此得救,却不想动静传入水中就会立刻减弱,就连呼喊声,下面也未必能闻,尤其常恕溺水太久,此刻根本已是精疲力竭,几乎要放弃求生的欲望。 游戏要结束了,在一片窒息的诡异氛围里…… 周妩视线放空,手心紧握成拳,心里反复告诫自己,就听容与哥哥的话,再不要多管闲事,萧钦非良善,常恕更不值得怜悯。 可不管利弊得失的天平如何调转,周妩最后想到的,只是生命珍贵。 她没办法做到见死不救,更没办法站在原地,踩着将死之人的救命稻草而无动于衷。 周妩遥遥与容与对望一眼,因为距离,他们彼此看不见对方的神容,但她想,容与哥哥一定不会作阻。 于是,她决定遵循本心。 谢沉舟一个人的力量太小,加之旁人无人敢助力,此刻生命将逝,已到最后关头。 周妩收敛目光,果断向左前方迈开两步,弯腰捡起地上那把被沈君茹用过的棍棒,而后坚定走到谢沉舟身边,屈蹲下身,用尽全身力气扬臂开始击砸冰面。 一下,两下……她力道越来越重,每一次出力,手腕都会被震得钝痛。 但她没有停。 周妩的举动像是寂静幽谷中惊鸣起的一道雷,将昏昏欲睡的人们叫醒,围观者无一不心头微动,眼见萧钦并未有阻拦之意,慢慢的,真有人跃跃欲试,想上前帮忙。 沈君茹第一个勇气上前,很快出现第二个,第三个,第四个……人多声聚,气力更足,而冰湖之下的常恕,凭着惊人的耐力与毅力,吊着最后一口气,艰难从冰窟窿里爬出。 上岸后,他先是一阵剧咳,而后目光呆滞,竟没有向方才对他施以援手之人言说一句感谢,而是气喘吁吁,粗音抖颤,狼狈地一寸一寸爬到萧钦脚下,姿态卑微喊饶。 “多谢陛下不杀之恩,多谢陛下不少之恩……” 这一幕,将众人心头刺痛。 那一刻,所有人切身体会,皇权压在尊严上,人多么渺小。 周妩无言放下了手中的棍棒,动了动泛酸的手腕,无话可说,她说不出审判之言,只想对得起自己的心之所向,不事过后悔。 然而未料,萧钦踹开常恕,竟径自朝她走去,周妩反应不及,下一刻就被他厉目近距审视。 那是什么眼神,周妩具体形容不出,只觉像渊,又像不见底的深泽沉潭,他很少有这样外露情绪的时刻,周妩想不通,是何事引此刻失态。 常恕?显然不是。 那是她…… 萧钦给了她答案。 众目睽睽,他神色显出被欺瞒的伤色,质问开口时,语气竟透委屈控诉之意:“这样的垃圾,也值你救?” 周妩一愣,恭敬回说:“臣女救人,只念生命珍贵,若被救之人当真为大奸大恶之徒,自有国法另惩,如何也逃不过罪责,但每人性命只一次,臣女无法做到视若无睹,况且陛下有言在先,许可我们参与搭救,我们将人救出也并非逆了圣意。” 多此一言,是周妩担心方才举止会牵连到无辜之人,萧钦喜怒无常,她需慎重。 “那换作是别人遇险,甚至是些小猫小狗,生命在你面前既逝,你都会去救,本质根本无差?”他偏拗再问。 周妩不懂他的执着,但话音却回复坚定。 她点头:“会。” 在能力、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她相信大多数人都会与她做同样的选择。 并非因她多么高尚,她只是,不想做这一个心冷之人,就这么简单。 萧钦忽的笑了,但笑意不及眼底,凛凛寒凉,凄凄苦意。 他往后退了半步,身形落寞,而后再盯上周妩,这回,眼神里没了温柔。 64. 第 64 章 有孕 “原来在你眼里,寡人的命和猫狗无差,无区分,无特殊,只不过侥幸得过小姐一次施舍……” 萧钦盯着她开口,声音压抑得低,因为两人距离咫尺,他这一句意味深深的话避过周遭围观者,只他二人入耳可闻。 周妩闻言蹙起眉,自己的语义被曲解,她并非是这个意思,如今萧钦身尊位重,她何敢不忌惮新君,出口轻慢。 可她还没来得及开口解释,萧钦神色一敛,又起兴开始玩起新一轮的游戏。 “当年皇祖母喜爱冰嬉竞技,于是在京召集选出十二名擅滑的少年少女,如今五六年过去,今日参与赴会的都是昔日在冰擅演的佼佼者,寡人再行聚乐,想来她老人家若有在天之灵,一定倍觉欣慰,众卿今日既到,可一定要成全寡人对皇祖母一片孝心,一展当年嬉冰风姿。” 说罢,萧钦扬臂一挥,数位蓝衣宫婢立刻从左右两侧齐步向湖心而来,且人人手里携着一双崭新的冰鞋,准备如此齐全,想来此举绝非皇帝的一时起意。 “众卿,请。” 圣意,不可不从。 他们这群人进宫前,应是人人都有揣测猜想,知晓这趟进宫艰险,遭遇难测。 于是面对萧钦的阴晴不定,想法跳跃,故意为难,众人只是略微作缓,片刻反应,而后没多迟疑纷纷原地蹲坐换上冰鞋,周妩也是如此。 全部换好后,萧钦再次出声。 “当年皇祖母定下的规则,不看溜冰的速度,只看谁在冰上玩得花样最好,寡人觉得甚是有趣,不如这回我们也如此添点趣乐?” 说着,萧钦抬眼忽的看向沈君茹,他面容薄淡,挪步朝她靠近,而后者几乎是下意识地退后一步。 萧钦好似没有察觉自己威压迫人,只自顾自站定,无波启齿,“听说沈家小姐素来爱武爱射,继承家门之风,乃是英姿飒爽的女中豪杰,巾帼不让须眉,当年技艺精湛,更是最得皇祖母喜爱,获得最佳的奖赏,如此,皇祖母在天有灵也定然是对沈小姐记忆最牢,旁人也就算了,沈小姐今日势必是免不得展示一番。” 亡者牢记活人,即便对方尊为先太后,可也免不得叫人背脊生寒。 若不是沈君茹素来是个大胆的,这会儿没准已经撑不住地失态哭啼,可即便她现下还没流下眼泪,脸色却已经煞白可怖,几乎赶上方才谢沉舟被迫拾棍打冰时的难看脸色。 然而这还没完,当沈君茹硬着头皮穿上冰鞋,没甚底气地准备溜冰展示时,萧钦却示意手下,将正瘫软倒地,此刻半死不活模样的常恕搬过去摆在湖面最中心位置,所有人瞠目之际,萧钦给沈君茹下令,竟是要她展示溜冰技术时,要中途跃起,越过活人。 这个难度动作,沈君茹小时候依照身轻如燕,练习勤勉,才勉强可以做到,可现如今她已经多年没有沾过冰鞋,早就生疏到连过弯都有可能出现失误,这般情况下,她如何还能重展当年之姿,安全起跃。 更何况冰鞋底部,刀刃锋利,常恕此刻又虚弱奄奄一息,她跃起时稍有不慎,都有可能成为害他性命的最后一击…… 这哪是什么冰嬉盛会,分明是新帝想要借她之手,伤人害命。 思及此,沈君茹双腿如灌沉铅,艰难无法挪动开步子,此刻她立身湖面之上,心中升起惧意的寒,比周围霜风裹挟还要凉凉冽人。 她做不到,转身跪下,祈求萧钦,然而高位者无动于衷,只轻飘飘地凉薄开口:“沈小姐不愿试滑,狠不下心,寡人深表理解,那不如你与常恕换上一换,你躺在湖心,换他滑,要不要试一试,面对你时他会不会手下留情?” 说着,他真扬声去喊常恕的名字,喊了两声,不远处瘫倒在地,如同一滩烂泥的人,这才艰难地虚撑起身子,嘴里含糊不清地发出一声声求饶,似乎折腾半响又贴冰煎熬,此刻已是神志不清了。 常恕这副样子,明显扫了萧钦的兴。 他摇摇头回身,十分可惜地看向沈君茹,语态温青着:“沈小姐,看来他替代不了你。” 萧钦以考验人性为乐事,周妩在旁听闻对话入耳,只觉荒唐至极。 可他折磨常恕是因往日仇恨,并非无缘无故,可此刻明显针对沈君茹之举,又是何意? 周妩想不通,只得揣测,是不是因为自己方才叫萧钦不悦,才使得他情绪不畅,牵连到无辜之人身上,若真如此,沈君茹算是受她连累。 面对萧钦的威厉,众人无一敢上前为沈君茹求情,甚至自觉靠边站,为冰湖场地清了场,当下,除去周妩,在场也只有谢沉舟因与沈君茹有些交情而面露挣扎之色,纠结半响,他神色刚有求情之色,就被萧钦一个目光威慑住,最后只得顾己站后,愧疚垂头。 沈君茹嘴唇轻抖泛白,心里不再存希望。 她看着不远处的常恕,眼目丈量距离,而后胆颤心想,自己若是失误,脚下冰刀究竟会擦伤他的手臂,还是会精准划破他的喉咙,一击毙命…… 满目血腥,沈君茹窒息停了幻想。 然而这时,有一人挺身站出,沈君茹看身侧一道袅袅身影向前,实在想不到那个她向来认为柔弱娇气,连保护自己都艰难的相府千金,此刻竟愿意为自己出头。 周妩声音温絮,好心为她编了谎,“陛下,沈姐姐前几日练习射技,不小心伤了腰,眼下伤势还未完全恢复,因怕陛下扫兴,她这才相瞒不敢说,可她如今既有腰伤在身,纵有为陛下献艺之诚心,恐也是有心无力的,不如……换作臣女一试?” 萧钦没表态,沈君茹却过意不去,闻言后赶紧上前把周妩拉开,而后压低声音仅两人可闻,“这个时候你冒什么头,当年你就排名末尾,和冯素素俩人笨得不相上下,换谁也不能换你。” “……” 沈君茹语无伦次,但确实有维护周妩之意,不忍心看她为己受过。 周妩却摇头,态度坚定,她心知此刻有资格说这话的唯她一人,说她冲动也好,作赌也罢,她就是要用当年对萧钦施下的恩情,换今日一次助人的资格,萧钦不是从不避讳总提当年之事嘛,既如此,她作为施恩一方,应该更有资格。 或许结果算她赌对,萧钦面上并未显愠恼,而是紧紧盯着她,似知明她此举在依仗恩情,于是目光审视,剖析,还有一瞬即逝的……喜色。 喜? 周妩迟疑了瞬,反思自己有时看人应是不准的,自己自作主张,贸然举止,萧钦应是不悦才是。 “周小姐确认要替?” 周妩对上他视线,并不惧怯,“确认。” 萧钦没说话,点点头,很快抬起食指向后面一个示意,他手势落下同时,立刻有两个宫婢凑上前来为周妩褪下外氅,又仔细穿戴好护具,周妩不知还有这个步骤,只好任由她们捆绑,等待间她抬眼看向旁边的沈君茹,却见她目光露现几分复杂。 周妩心里同样复杂。 回了神,她向远处望去,却未寻看到她想见的那个身影,她提前叮嘱过容与哥哥勿进湖心,安心守在湖岸,可方才还能目之触及,眼下遥望再看,却已不见其身影去处,她赶紧重新环视一圈,依旧没有寻到,心下不安之时,帮她捆绑护具的宫婢们已经退离,她不能再继续耽搁。 不远处,常恕声息渐渐微弱,如果再耗得久些,恐怕冰刀未要了他的命,他浑身湿冷加之天寒地冻,便足够叫他一命归西。 周妩收回视线,深呼一口气,屏息凝神,目视向前,依循记忆摆好起势出发动作。 可没有想到的是,萧钦在她出发前一刻,口吻稍不自在地突兀启齿:“小心些,别为了个垃圾,伤了自己。” 周妩一凛,无暇深思他话音里似有若无的关怀之意,只浑身下意识紧绷起,因为萧钦此言正好戳中了她的心事,她敢主动参与进场,自是心里有了打算,然而哪有什么全身而退的万全之策,她能做的,想做的,便是以自己临时出现失误为代价,未及常恕之前故意摔倒,从而生成混乱,避免血光。 她有自知之明,连沈君茹都无法保证能完成的难度动作,她又岂敢随意尝试,只是萧钦今日的阴晴不定因她而起,她该有勇气挺身而出才是。 萧钦此言,未得回应。 周妩始终没有看他,只目光坚定向前摆臂而出,因为太久没有上冰习练过,她起始动作难免生疏,但眼下紧要关头,她只得咬紧牙关不能露怯。 所幸,因先前的训练经历,她滑出不远后慢慢找到平衡感,熟悉感,心绪慢慢平复,她规律摆臂,速度也平稳增快。 眼见距离目标越来越近,她目测着适合摔倒的时机,既不能太远,那样显得太假,又不能太过挨近,否则冰刃与常恕贴脸而过,她难以保证不会伤人。 减慢速度倒是能叫她更有把握些,可若是当真慢行摔倒,动作未免显得太假,而且萧钦被如此敷衍戏弄,又岂会不怒意追究。 如此思量,周妩别无选择,只好咬牙一试。 眼瞅与常恕相距只余两丈远,当下已到了不可不摔的最后时机,周妩预料痛意,几乎本能心生胆怯,于是只好强行闭上眼,而后故意脚底一顿冰鞋一歪,人为地生成意外。 然而,耳侧一阵凉风起,她身影不稳倒下落入的并非彻骨的冰凉湖面,而是一个暖意的温怀,想象中的剧痛亦没有传来,只有脖颈一侧撩拂觉痒的微弱气息。 她怔然,慢慢睁开眼,入目是一面熟悉的叫她心安的侧颜。 周妩心虚错开目,同时想,容与哥哥怎么没有听她的话,耐心等在外面,她明明已经计划好,只要摔这一跤,付出些皮肉伤势代价,或许就能结束今日萧钦兴起的这场闹剧。 然而,她根本没有开口机会,容与捞住她的下一瞬,紧接运力腾空,常恕近在咫尺,她脚下冰刀在即将碰到他的须臾,骤然向上变了方向,腰间被人推着作助力,她整个人凌空还未反应过来,便轻松跃过仰躺地上满眼惊恐的常恕,安稳落地。 周围满是吸声,在这样的目光齐聚之下,周妩手腕被容与倏忽一松,她依持惯力,完全下意识做了一个旋转动作用来稳身,如此,算是误打误撞完成了一个漂亮的动作收尾。 起跃顺利,避免伤人。 她似乎是已成功化解了难题。 周妩赶紧看向萧钦,等他的态度,却见对方此刻正意味深深地盯向容与哥哥,目光明显不存什么善意,她眉心拧蹙了下,没有犹豫地立刻跻身上前,以身挡隔在二人中间。 当下剑拔弩张的情境,叫周妩瞬间想起上次在府院门口,三人间同样是莫名其妙的对峙氛围,那时候她还看不懂,只觉得萧钦喜怒无常,言语行止古怪,可现如今,她再如何迟钝也隐隐有所感,萧钦对她,有些不同。 怎能不意外?甚至可以说是诧异,震惊。 她与萧钦,萧钦和她……周妩从未一起想过。 面色装作平静,她只当未察地看向萧钦欠身开口:“陛下,你要看的冰上花样,跃人趣乐,臣女已经完成,不知是否得陛下满意?” 萧钦也几乎不再掩饰,收回视线看向周妩,开口引人遐想,“若只因常恕那条贱命而伤了你,寡人一定叫他现在就死。” “……呵。” 不等周妩反应,容与在后冷笑一嗤。 两个身量高大的男人目光一处交汇,未交流一言,便显刀光剑影。 “这位……”萧钦视线从上而下,启齿轻慢,嘴唇一边稍扬起,显然的目中无人姿态,“寡人的邀贴,可是错派了?” 闻言,容与眼皮不抬,丝毫不显面圣的恭敬,只回:“圣上邀我夫人,我闲来无事,今日便做一回贴身护卫,陪同夫人进宫,一路保护,如此,宫廷可有法例成文,明令不许?” 萧钦眯眸,咄咄迫人,“皇宫内苑,御林军层层固守,巡安营密次巡逻,何需容公子多此一举,说什么保护之言。” “何需?” 容与冷淡反问,目光扫过湖面上大大小小的冰窟,再看着周围人不同程度煞白的脸色,神色骤乎肃然,“宫内处置罪徒,自是与我一介布衣无关,但吾妻身体羸弱,关键时期受不得这朔风之冷,冰冻之寒,皇城内御林军或是巡安营当是护守宫苑有力,但方才紧急时刻,他们谁又能出手,护吾妻安恙?” “什么关键时刻?”萧钦抬眉,揣摩着容与的言下之意,听他以周妩身边人的身份自居,他没有反驳的立场,可心底却不爽至极,于是忍不住冷哼出声,“没有你,寡人也不会叫周小姐伤到分毫,不用御林军,更不用巡安营,只凭寡人在此,什么危险时刻都能叫周小姐避而转安。” 容与:“换我是陛下,连叫阿妩涉险的机会都不会给,又何谈什么避而转安的后话呢?” 萧钦被自己的话噎住,脸色瞬间难看至极,他背在身后的一只手,忍耐攥紧,想来若此刻有砂石在握,也会瞬间碾化成齑粉。 容与不作罢,继续徐徐出声,目光盯紧萧钦,“哦对,方才陛下问我什么关键时刻,原本照京中名门世家的规矩,这种私密消息不该外扬这样早,可谁也未曾料想,陛下的冰嬉盛会竟是这样的与众不同,以人命寻趣乐,找刺激,如此,看得围观者实在胆战心惊。” 萧钦:“放肆,你到底想说什么!” 容与看他愠恼显面,依旧回复不紧不慢,甚至隐隐挑衅之意,“吾妻有孕在身,怀胎已经足月,这该算为关键时刻了吧。” 萧钦闻言惊诧瞪目,连带嘴巴都不可置信地微张着,他急忙看向周妩,见对方只似羞涩一般立刻垂低下头,再无更多的反应。 蓦地,他心凉了凉。 而容与仿若丝毫不觉其异样,悠悠然继续把话说完,“今日阿妩助人心切,一时竟忘记顾及自己身体,只知一味逞强,方才那样危险的跃身动作,看得我这身为人夫,又是既当父亲的人,实在触目惊心,冷汗浸背,生怕会出什么差池伤及阿妩,我想陛下仁心,是一定能体谅这份爱妻护子之忧心的。” 声声如箭,字字似翎。 萧钦嘴唇紧抿生紫,此刻喉头苦意生涩,竟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容与简单一语,顷刻将他心里底线、防线,统统击溃。 然而这不算完,当着所有人的面,容与缓步走到周妩面前,而后视若无人一般,径自抬手摸上她的脸,而后关询开口:“冷不冷?” 周妩迟疑一瞬,配合回:“有一些。” 于是容与不再等,他直接上手带力,干脆利落地将人打横抱起,周妩腰窝被搂,惊诧瞠目,反应过来后赶紧收臂抱紧对方脖颈。 “容与哥哥……” 容与不等她说完,先一步顾及礼数周全,“陛下仁心,体谅我们‘一家’冒冷不易,自是不忍看你怀着孕身继续受冻下去,阿妩,还不快快说声感谢。” 什么发展这是…… 容与哥哥又何时这般顾礼? 周妩脑子还没跟上,但人已经被抱着走到萧钦面前,面对面地亲近给天子看,她此刻脚底都是发虚的,然而容与哥哥抱着她步步稳健,停在萧钦面前咫尺时,依旧面不改色。 于是,她只好硬着头皮回:“多……多谢陛下体谅臣女身子不适,不能继续参与今日盛会了。” 她话音落,明显的,发觉头顶上方,下颚之上,某人唇角轻微难察地勾扬起,像是十分愉悦畅怀。:,n..,. 65. 第 65 章 喜欢 当夜,常恕最终还是死在了寒意彻骨的冰面之上,再如何咬牙坚持,也没能熬过新夜至凉的子时。 他尸身冻得发僵,唇面青紫,睁目死死不闭,像是怨愤不甘,死不瞑目 萧钦一直独身守立在旁,面无表情地一刻一刻等着他慢慢咽气,方才他将死之际,眼眸中一半是混沌的绝望,另一半则是痴心妄想,渴望能侥幸存活。 但这个侥幸,他如何能给呢? 很快,瘫趴冰面之上的人气息微弱,呼吸不畅,甚至想挣扎都已无力,又在哼喘两声后,再无任何声息,算是走得清净。 萧钦眉头舒展开。 常恕死了,死在他脚下,往昔他与裴付聚首,狼狈为奸迫他下跪,百般欺辱的画面历历在目,而现如今,他们一个尸身发腐发臭,悬挂侯门,一个冰天雪地尸骨无温。 这一刻,萧钦心头真的觉得爽快。 到现在为止,当年所有对他欺辱过,凌虐过的人,几乎全部被他亲手处决,只还有一个最最重要的人——梅妃娘娘,依然侥幸存世。 他曾天真把对方当作是救自己出深渊的母亲,却不想,对方冲他伸来的手,带来的不是什么暖意温怀,而是无尽的苦痛,她伸下一双魔爪,尖爪死死掐握住他喉头,她要他死,还要他慢慢去死…… 萧钦以为,复仇至此,他已经不会再为血光之事心急什么,反正早死晚死,谁又能躲得过?可梅妃娘娘终归不同,对她,他怨比恨意深,一刀处杀恐怕无法解心头之恨。 但他不想再等了,杀了她,他才能从眼前这一场满是血腥的冰冷梦魇中醒来,他可以照常去做为国为民的新帝,宽仁纳谏的君王,不会再因控制不住心魔而举止荒唐,引臣民自危。 这一切,从梅妃娘娘开始,也该在她这里结束。 萧钦很清楚,两人哪怕见面,也只是相看两厌,他屠尽裴氏一族,依梅妃娘娘对家族的看重与忠心,此刻估计已是恨毒了他,恨不能啖其肉,饮其血,并且,她绝不会为求自己单独苟活而甘愿垂下她那颗高贵的头颅,向他开口认错。 甚至,她连一句好听的话,都不会轻易启齿。 如此,他同样厌恶于见到她。 吩咐人处理完尸首,还了御花园一片静和,萧钦冒夜独身回了居安殿。 在龙椅高位之上,他屹然坐了整晚,身边不留一个宫人侍奉。 这一晚,他不知道自己都想了什么,或是想过去或是想将来,想周妩当年一个小丫头就有勇气面对恶势出头,对他好心施下善意,又想青嘉寄人篱下在梅妃身边,却还是在秀樟宫努力对他照顾,总是偷偷地为他送食送药。 这两人,是他暗夜行路时见到的唯二两个微弱光亮,他同时都想拥有,未意识到那竟是贪婪, 但现在,再想这些好像都没有了意义,如今一个光亮已经飞得远,彻底不属于他,而另一个,也很快要恨上他了。 赐死梅妃,青嘉为其养女又怎会不生悲与怨,但他受过的苦,需得有人抵偿,这是他挣脱梦魇的唯一方法。 一切,该是时候结束了。 天色蒙蒙明起,负责清晨扫洗的宫婢按时推开居安殿的殿门进入,不想却在里面发现了整夜未眠的新帝,此刻他威然高坐椅上,眼底发着淡淡乌青,双眸更显混沌。 宫婢被吓了一跳,慌张伏身,躬礼跪拜,连连说着歉意惊扰,望陛下饶命之类的话。 萧钦蹙眉,觉得聒噪,抬手免了对方的礼,同时面无表情地从龙椅上起身,侧身端过昨晚上便已准备好的一尺白绫和一壶鸩酒,他走下阶,将手里东西递给宫婢,简言交代她务必把这两样送去秀樟宫,叫梅妃娘娘自己选择其一。 宫婢久居宫苑,自是听得多,见得多,她一看东西稍作反应,便很快猜知到大概,可那毕竟是秀樟宫的梅妃娘娘,昔日多么威风,尊华荣宠仅次于皇后与贵妃……宫婢不可避免地心生胆怯与慌张,可又不敢叫萧钦等得太久,于是听命接过托盘,牢牢拿在手里。 她知道,自己如果不接,一定会比梅妃娘娘更早死。 皇宫是吃人的地方,最见不得的,就是廉价与不自量力的心软。 萧钦已经转过身,搭身的拖地金丝云纹黑色长袍,衬得他孤高的背影此刻更加几分威肃,宫婢也这时才发现,新帝竟是一直赤着脚的,她慌忙避过眼。 走开三步远,他站定,头没回地低哑开口,“做好此事,你不需再管什么殿面扫洒,直接来御前做尚仪吧。” “……是。” 小宫女今日以前如何能想到呢,梅妃娘娘之死,牵动到的竟是她这样一个小人物的命运。 看着手里端持的毒酒与白绫,再想想她当上尚仪后,从三品的品阶,于是,心中最后那丝微弱的同情,也很快悄然淡去。 …… 回到周府,周妩一颗不安的悬坠之心终于勉强平复,时辰不早,她见到候等在府门口的管家方伯,忙交代不必为报信特意将父亲唤醒,方伯应命,回了北院,朝椿阁的下人们见大小姐平安归家也同样回去禀告。 她安然无恙,父兄皆可安睡。 天幕暗沉,两人进入芜兰苑,下人们见状立刻拥上帮周妩褪去压身的披氅,又开口问询:“小姐,小厨房里温着饭菜,浴房里沐浴的水也已经烧好,小姐与姑爷是打算先吃饭还是先沐浴?” “先沐浴吧。” 从御花园出来,周妩便觉一身的不舒服,急于将沾身的风尘洗净,她看了容与一眼,收眸时冲丫鬟们再声吩咐,“添上水后,也一同把饭菜摆上桌吧,时辰不早,你们早点歇下,不必再进来伺候,餐盘可明早再收。” 丫鬟们得了主子体恤,忙欠身应声:“是。” 房间门落了门闩,在进浴房前,容与快行几步从后将人捞抱起,周妩好似早预料到一般,并不显多少惊讶,她顺势伸手环搂住容与脖颈,向他贴身靠近。 丫头们惯有眼色,浴水都添在大桶里,足够两人同浴,周妩大概有提前想到,所有才提前遣散了下人。 浴房内,水汽氤氲缭绕,雾蒙蒙的直起旖旎氛围,两人很快褪了衣衫,迈进浴桶里,容与在后靠着桶壁,周妩则安坐于前,背脊紧靠着他火热的胸膛。 “水温可适宜?”容与出声问。 周妩下意识喘了口气,尽量平复着回,“合适的。” 容与神容要显比她自然得多,当下又再启齿,“将你左手边的毛巾递拿给我,我帮你擦一擦身后。” 周妩迟疑着照做。 毛巾被他接过手,背脊上很快传来细细密密的痒意,他落力很轻柔,像是怕不小心粗鲁弄疼她,可是此刻痛意未觉,痒意却因温柔而泛滥。 周妩将唇瓣抿紧,忍耐意味地缩身,容与指尖察觉,立刻出声关询,“怎么了,不舒服?” “可以,可以多用点力气。”或许那样会不痒。 容与轻笑了下,应她:“好。” 他虽是应了声,但似乎的确不擅长掌握对待她的力道,即便小心翼翼,效果却不尽如人意,周妩咬牙坚持了会儿依旧不行,只觉背脊之上仿若有只蜜蜂在酿蜜啃咬,于是她身子难控地前倾泄力,同时忍不住地呼痛出来。 “……轻些。” 容与的手明显顿住,不敢继续下手。 周妩后觉自己反应有些太过,她不会拿擦背这样的小事为难他,自然也没有怪罪之意,于是缓了缓试着放松下来后,她善解人意地回头,对他语道:“可以了,不必再擦了,我没事。” 容与思量什么,不做声,周妩与他对视片刻,正不解欲开口,就见他忽的伸出食指和中指,然后用力精准地落在她左侧肩头,他微微推力,迫她重新转过身去。 周妩心头困疑更甚,可回头的瞬间门,背脊之上再次感知到触力,只是相比之前,这次感觉明显不同,那股施力带着难以忽略的温热,更显几分用意温柔。 周妩反应慢,起初只以为容与哥哥是将毛巾换作为用手,而那异常的温度是来源于他的指腹,然而,一阵分明的吮吸感传来,她恍悟讶然同时,脖颈不自觉地向上扬起,呼吸变沉,甚至连带脚趾都无意识地缩蜷起来。 他竟在落吻…… 沿脊线一路向上到肩头,再到脖颈,情浓之时,他将她完全转过来面对着。 “容与哥哥……” “阿妩不为我担心吗?” 容与打断她,先一步发问。 周妩眼神混着,不解问:“担心?” 容与并不着急回话,他的吻继续落在周妩的肩颈两侧,并反复留连,没一会儿,他扶住腰身,带动她面对面与自己相坐。 周妩被吻到失神,一会睁眼一会眯眸,完全不受己控,待后面稍有清明,反应过来时,她人已经完全陷坐进对方怀里。 正面,赤对。 这时,容与重新盯着她的眼睛,沙哑启齿,“用你们京中人常说的话,今日在皇城,我似乎是以下犯上,犯了欺君之罪,不知落得这样的罪名,会得什么样的惩处结果呢?” 大概因他此刻的眼眸太过意味深隽,周妩不自觉被蛊其中,于是脱口而出,顺着他的话回:“欺君之罪,要,要砍头的。” “是嘛?”容与刻意将语调拉长,眼神凝着她不动,唇角也是轻扬,“那该如何是好,阿妩可舍得见我受惩?” 他这样的语气,哪有丝毫认真之意。 周妩知他故意逗弄,于是抿唇不肯回答,不愿再被他牵着鼻尖走。 “怎么不说话,那是舍得了?” 他抬手抚上她的脸,不知是不是浴水温度过烫的缘故,才将她两侧颊面,蒸熏成这样惹怜的赭红色。 可周妩此刻又何止仅是脸颊生烫,她腰上腿上,甚至……她已经不敢实坐下去了。 周妩有些惧,她伸臂抵住他肩膀,轻语商量开口,“容与哥哥,我们快些洗好出去,不然外面饭菜要凉。” “不急。” 他执意要等她先回答上一个问题。 周妩无奈,只好顺着他意,垂睫低声回答:“自是,不舍得。” 容与依旧盯着她。 周妩叹了口气,继续劝说:“应是不会的,我们很快就要启程离京返回青淮山了,你说的推辞借口到底为不为真,萧钦也无从查验了,总之,就算我们是暂时欺君,将来也是无对证的,不必为此过忧。” “话虽如此,可存一事心中惦记,总是难免提心不安的,倒是不如尽快将假话做实。” 连当面对萧钦言语挑衅的事他都能从容做出,又岂会因一言漏失而耿耿于怀? 周妩当然不信。 果然,他很快再次贴近她,话音比方才更低哑了几分,甚至到这时,他已有隐隐的耐忍迹象,周妩不由心跳加快,开始不安。 他把她收搂抱紧,再度用力,霎时间门,彼此呼吸皆显急促,“既要圆谎,尽快将假话坐实,那便离不开阿妩的辛苦。” “那,那要如何……” “在京做成的事,能否叫你安心了?”他先反问。 “多数能安。” “那便好。”容与继续细吻周妩的唇角,拇指抚摸过她的发鬓,语声缱绻再问,“那现在,我是否能排在你心中首位?” 周妩眼眸发雾,发湿,唇峰粉珠觉痒,叫她此刻几乎无法思考地点了头。 容与垂首,轻力咬上她肩胛,唇齿之下,肌肤娇嫩,几乎触之即刻便会绽出艳彩的花,那是靡靡的红,诱人的色。 “既如此,那此刻,便只允想着我。” 言毕,容与倾身封住她唇,霸道的男性气息几乎瞬间门要将她吞没,周妩不忍慌乱退却,却被他一手稳住腰身,片刻挪移不开,余光中可见,他另一只手同时潜落水下,而后慢慢坐实的过程里,他始终单手托着那里,稳稳,慢慢地放进去。 浴室的雾气蒙蒙,缭绕于两人眼前,容与喘息不匀着,“阿妩,我们离青淮已两月久,师父他应是十分想念我们,若你心下能安,我们便该计划返程日期了。” 周妩轻蹙眉心,眸子半阖,回道:“父亲那里我是不担心的,只是兄长……” 话没有说完,她骤然吸了口气,再没办法与他进行如常的对话。 她不知道,在绞咬的最后阶段,他是如何可以做到分心二用,开口时仿若寻常地与她言商归期,然而在不为人知的水下潜域,他正用双手用力按在她腰窝两侧,掐起,又折下,像是粗鲁对待一株脆弱的花,弯了茎身,又灌进去,重新给她可依靠的根身。 但又绝不只是,仅仅依靠作用…… 不知过去多久,雨歇雾气散,水温凉下,浴室满屋的蒸腾热气也渐渐消弭。 容与先行穿衣,而后将人拥怀,环身为她细致裹了吸水棉巾,再抱她进了暖烘烘的内寝。 到这会儿,饭菜已经全凉,周妩方才那股的饿意早就过去,此刻只剩裹身的疲乏,见她没有用食打算,容与放她上榻后直接将寝屋内的烛光明火全部熄灭。 两人共枕在衾,静了会儿谁也没主动出声,周妩正以为他已先一步睡去,不料蓦地,他话音响起突然。 “原本一直忍着不想问,但现在……”容与侧过身来对着她,因帷帐昏暗,周妩无法看清他的表情,只得闻声,“阿妩,萧钦对你绝非怀有好意,经过今日一事,你可有察觉到几分不同寻常?” 周妩先是意外,而后下意识抿了下唇,倒不是心虚什么,而是这问题实在不好回答。 她认真想了想,望着他身后被薄薄月光打出来的影,轻声启齿回答:“我也确定,只是有些猜想。” 容与:“猜想到什么?” 周妩顿了刻才说:“他,似乎可能……心仪于我。” 容与不再问话,两人之间门再次陷入沉默氛围,直至半响,周妩才听一声嘲嗤入耳。 “凭他也配?” “……” 周妩身为大燕子民,不敢跟附此言,但在今日以前,她心念君臣尊卑,对萧钦自是怀敬的,可如今,领悟其心事,若之后再次面君,她一定难以避免心觉尴尬与怪异,这种感觉很不自在,亦很不舒服。 只不过容与哥哥方才的语气,倒是引她忍俊不禁,九五至尊的皇帝,从他不屑的口吻道出,就好像是不受待见的街井宵小。 这样不敬的话,也就只他敢说了。 周妩试着抱住容与的手臂,贴着他小声问道:“容与哥哥,你会为这个生气吗?” 容与:“这个问题,以前向塬也问过类似的。” 周妩没听明白,“什么?” “先前在周府,我与沈牧正面碰上那次,向塬也曾问过我,恼不恼。” 周妩觉得自己有些吃亏,他怎么能一下翻两个旧账,于是干脆噤声不言,远离风险。 容与原本就没想为难她什么,当下只是如实而述,“那时我说,‘阿妩,更在意的是我,该气,该恼,该心慌的是别人’,当时,我对向塬说这话其实没什么底气,表面云淡风轻都是强装出来的,我实际慌得要命,怕你对别人心软,怕你……舍了我。” “……容与哥哥。” “先听我把话说完。” 容与摸摸她的头,力道很温柔,“可现在,再面对与之前相似的情况,我却忽的发现,原来我心中底气已然这样多了,阿妩,我的底气是你给足的,所以现在,我不会再因醋意而随意气恼。” 周妩抱紧他,下意识轻拍他的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做,但掌心贴覆的瞬间门,她会觉得俩人离得很近很近。 对的,她是想叫他安心。 “容与哥哥,阿妩永远喜欢你,只喜欢你。” “我相信。” 容与倾身与她相贴额,彼此渡温,情义缠绵。 可是只正经这一刻,容与忽的想到什么,便凑身贴到她脖颈一侧,几乎咬着她耳朵问话:“阿妩现在说喜欢我,可刚才在浴房,阿妩抵着我肩膀,嘴里说的可是讨厌。” “你……”想到那时的骤然陷落,无力降坠,周妩咬唇瞪他,“讨厌!” …… 周妩前夜在宫里的所经所历,有意遮瞒父兄,是怕叫他们白白担心。 可世上到底是没有不漏风的墙,因常恕暴毙身死,那日在场的京中人纷纷心生后怕,更不忍叹息周家小姐一番苦心仁慈,最终还是成了徒劳。 这些话没两天便传进周敬的耳朵里,他面上虽不显什么,更没叫来周妩详问缘由,但离京避世之意,再次涌现他心头。 周敬心想,是时候该做些打算了。 他已经老了,年纪也到,这时请辞避世,自不会受旁人指摘什么,只是苦了长子崇礼,如今被打成废太子一派,将来注定远离大燕权力中心,够不到他心中先前向往的辅臣之位。 可是,经秉烛夜谈,掏心对话,周敬却意外听得周崇礼说了如此一番话—— “曾经禹王为皇储,我心有担成天子辅臣之高远志向,然如今,天意弄人,朝堂诡谲,儿恐怕……初衷已变,壮志散消,无法再如父亲一般,尊荣加身,光耀我周氏门楣,如此,是儿不孝。” 闻言,周敬眸底显伤意,又怎会不理解儿子的痛苦。 他喉头苦涩,伸手拍了拍周崇礼的肩头,坚定道:“只要我们一家人能平安,共度难厄,那所谓门楣,又值何物?” “……父亲。” 父子二人的这番对话,叫周敬彻底下定决心。 周家在京,苦心经营多年,成全了青淮山的一派耳目清静,这些年来,先帝时不时起意追查光明教徒,更几次怀疑前朝皇族有血脉遗孤存世,是因为周家两代人的斡旋,才护得旧人之子,那唯一的血脉。 如今,父亲周归鸿算是不负友托。 而他自己,同样不负父亲的临终遗诺。 他护下那孩子,更促成一段宿命牵绊的子女姻缘,他想,或许真的有亡灵在天庇护。 京城,已不再值得留恋,只是这脚下的一片地,苑林假石布设精巧的‘周宅相府’,他还没有机会,好好带着与儿逛上一逛。 物是人非,燕去无痕。 但也只有这院中的山石旧木,记得当年辰王府上下是如何欢欣期盼,来迎接小皇孙的诞生。 多年后,一道卓然不凡的年轻身影阔步行在内苑庑廊下,或许疾步如风间门,他迈行过的砖石,就有他父亲母亲当年的步印。 三人身影,重合并肩。 这样想,他们也是团圆过的。:,n..,. 66. 第 66 章 回家 梅妃娘娘被赐下鸩酒,却拼命不从,放声咒骂新帝,最后,高高在上了一世的梅妃,竟被一不知姓名的粗使宫婢,依圣上之命逼迫,强行灌喂,落得个凄惨身死,愤怨不瞑目的下场。 此消息一经传出,引得宫廷,朝堂,各方人士的愕然与胆寒,但又并非完全无预料,忠勤侯府门庭败落,裴照裴付的前后伏诛,早已象征着裴氏一族,正衰落行于末路之上。 如今,裴氏旁系的那些亲戚,光管顾自己都是有心无力,又哪会分出精力为梅妃之死而感怀几分伤意,宫里的人就更不必多说,梅妃生前行事惯来跋扈,因脾性暴躁,不爱与人为善,自是得罪各方。 昔日风光时人人假意围簇,可到最后关头,哪有几人真心感伤,为其遭遇而觉忿忿不平。 不对,倒是有一个。 萧钦想到了青嘉,又念起她的身世,身上有着皇家血脉,失去双亲的宗亲之女,被苦于久久难孕的梅妃娘娘留养在身侧宽心解闷,如此得了个公主的名号尊位。 听着高贵,不过也是换了个地方寄人篱下,小心翼翼地过活。 甚至,萧钦想,若是没有他当年承受了梅妃全部的失意发泄,那年幼的青嘉养在一脑子疯魔的女人身边,又会遭受多少折磨,她们没有血脉亲缘,梅妃也不过是将她视作可摆布的傀物。 所以,在面对梅妃时,他几乎是下意识地将青嘉列为到自己的阵营内,认为她该与自己一样,防备梅妃,忌惮梅妃,甚至恨怨她。 可是青嘉却叫他失望了。 她竟会为了那个狠毒女人的死活而那般怅然伤心,甚至哭得眼睛红肿,对他都避而不见……一瞬间,萧钦感觉到了被背叛的愤怒。 连带得知周妩有孕后,他闷堵在心,连连无法排解的怨郁一同涌心发作。 他想质问,为什么自己在意的人,都不重视自己? 周妩是这样,青嘉也是这样,他拳头握紧,胸腔起伏,急火攻心到呼吸都成困难。 宿醉半宿,最后一瓶香凝玉露酒也已尽杯,萧钦颓丧地瘫靠龙座之上,眼目通红,呼吸急促,这时候,他好像抬眼在殿门口寻看到了一抹熟悉的玲珑倩影,此刻正丰姿窕窕地向他走近。 对方跪地伏身,竟是肯主动向他服软,声音怜颤,“皇兄,青嘉请求你,应允将母妃按宫中规制安葬于妃园寝,保留母妃死后最后一丝颜面,皇兄……” 听青嘉启齿还是因那毒妇,萧钦耐心瞬间殆尽。 他抬手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眸光显戾,因酒兴正盛更显眼目浑浊,目光睥睨而下,眼前的青衣跪影,多落一眼都叫他加倍烦躁。 萧钦猛地从龙椅起身,迈步下阶,走到青嘉面前伏身用力掐起她的下巴,他身持逼迫姿态,眯眸恶狠狠开口:“怎么就这么向着裴家的人?别以为你的心思可以瞒过寡人,寡人派了那么多精兵环宫保护你,裴付落荒而逃,当时自身都难保,又岂会有能耐劫持到你……青嘉,你真是知道如何惹怒寡人。” “既然皇兄都知道是谋计,那为何还要救!” “刀剑无眼,裴付将刃锋实实抵在你脖颈,进一寸便要见血,你拿你自己的性命跟寡人赌,赌的不就是寡人对你的在意?” 青嘉情绪失控,泪如雨下,她身边亲人接连死了,然而杀害他们的,竟是还在她身边的最后一个亲人。 这好像是一个悖论,却是她不可不面对的残酷现实。 “梅妃无德,不配入妃陵,寡人未将其与裴照一起埋进乱葬岗,已经是念了你的面子,青嘉,别再一而再再而三地尝试试探我的底线。” 说完,萧钦转身欲走,青嘉却在其身后猛地凑前,将他环腰抱住。 骤然的贴身亲密叫萧钦愕然,他蹙眉回身,望入进一双含泪楚楚的桃花眸,试图拽开她的手,眼神质问,而青嘉却好像下定决心一般,抬起手径自解开衣裳前襟,露出锁骨下大片白皙风光,话音还未出口,她已因过度紧张而双颊绯红,呼吸屏气。 “皇兄,青嘉求你……” “求我?”萧钦咬着不善的语调,听不出口吻带的究竟是嘲意还是恼意。 他再次伸手,抬起她的下巴,掐得她只能被迫昂首,目光落在她抖颤的光裸香肩,见她胸口处因争执动作而扯蹭明显的心衣一角,萧钦很快错过眼,眼底汹涌着情绪。 “不是自诩梅妃教养出的好女儿,端行淑慎,性德恭良,所以,她这么多年都是教了你什么?” 青嘉被他掐得几乎不能呼吸,她感觉自己今日将要死在这大殿之上,“……皇兄。” 萧钦微怔,松了力道。 青嘉失了依撑,当即软着身子倒地,边喘边泣,身子抖如糠晒。 她自知方才开口是僭礼悖伦,自甘轻贱,却别无他法可寻,自荐皇兄枕席,成为毫无廉耻之心的孟荡公主,的确前无古人。 但她想,过了今夜,待求得皇兄应许母妃入妃陵的旨意,她便以自己的性命为祭,免得皇族清誉因她而毁。 大殿殿门紧闭,一股凉意的夜风从窗牖吹进,将殿内唯一燃明的烛火熄灭,须臾间,大殿暗下,四角不见隅。 “你可想好了?” 萧钦声音再次传来。 青嘉愣了片刻,猛地抬头,见皇兄占离几步远的位置,此刻他身影像是被月色拢上了一层清辉,他背对着自己,不见神容,只声音听起来显得格外喑哑。 她后知后觉品味出些许意味,于是赶忙踉跄起身,奔到萧钦面前站定,而后,她大着胆子踮脚拥上他,直接搂颈吻啄,贴唇一瞬间,两人都不由地意动发颤。 “是,想好了。” 萧钦只觉酒意再次袭脑,他用力搂住她的纤腰,把她彻底捞进自己怀里,紧接伏身,越吻越深,越脱越疯狂,他今夜就是要将宫礼禁制全部踩于脚下。 皇妹又如何?他想要的,全部都能得到。 守夜太监得着萧钦事先吩咐,此夜没有在殿内烧起地龙,甚至连取暖熏炉都未架上一个,但此刻两人呼吸相灼,热得仿佛能生火。 “哭什么?”萧钦将她的双手撑过头顶。 青嘉颤巍开口:“皇兄,你答应我的,要做到……” 这话此时说来多么扫兴,但青嘉依旧选择强调启齿,是为叫自己清醒,不可沉溺此刻虚妄的情爱。 手腕被攥痛,她知道,皇兄一定不悦了。 果不其然,她话一出,指明眼前的风月旖旎不过是场交易,萧钦先前的温柔对待顷刻消失,他将她掐腰翻身,再送进去时无丝毫的疼怜之意。 夜雾消弭,天色蒙蒙亮起,青嘉满脸泪痕,此刻无骨趴在榻上,不知是睡着还是昏晕,她晕去两次,又被他反复欺醒,最后这一回,她或许累昏,或许又承不住晕迷过去。 萧钦火气依旧没消,但看着自己臂弯里的纯美睡颜,再目落于那些触目惊心的痕,萧钦没法不自悔。 这副身子,通体雪白无暇,谁看都晃眼,曾经,在他最是落魄之际,便已然落实过目。 当年冰嬉盛会,他的确因周妩的好心搭救,避过了在冰湖上寡不敌众被欺的祸事,可也由此,招得裴付常恕等人更深的记恨,这些人没占得便宜,哪会轻易罢休,于是在冰嬉宴会结束的当晚,待宫内外宾客全部散去后,他们用木棍将他打晕蒙起,而后趁外人无察,将他再次带回冰天寒地的湖心中央。 他们丧心病狂,命令他光裸半身,卧冰而躺,凛夜难熬,最后是死是活,全看他自己的造化。 臣子于宫廷大胆虐杀皇子,听起来多么匪夷所思,可有侯府庇护,梅妃纵容,就算他真的命殒,裴氏自有手段为他编排其他死因,他在秀樟宫里,过得与最低阶的奴仆无异,从来都是贱命一条。 可是那晚,他终究没死。 雪夜寒重,的确要了他半条命,可后来青嘉觉异,不放心地独身跑来御花园寻他,叫他一脚踏进鬼门关,却被人扯拽着,退了半步回来。 青嘉猜到此事应是裴付所为,出于对侯府的忌惮,她不敢高调寻助医士,间接将此事对外大肆声张,从而坐实梅妃娘娘苛待皇子的罪名,萧钦同样明白,他的死活不重要,在那些人眼里,比起人命他们更在乎的是皇族清誉。 于是偌大的一座皇城,他们竟不知可以寻谁庇护,故而两人,只能自救…… 在一间被废弃闲置多年的宫苑偏隅里,青嘉急得无措极了,尤其见他浑身失温,意识都快被冻到不明,她能想到且能做到的,只有一个法子。 紧紧咬住唇,她垂目开始褪下自己的衣衫外罩再到里衣,想用自己来为他渡温,屋内炉火未燃,满室清寒,两人拥在一起只有呼吸是热的,雾缭缭的哈气浮悬于两人鼻息之间,青嘉与他抵额,一遍遍地为他打气。 不知过去多久,弱小柔弱的身躯终究将冰体暖化,青嘉舍弃自己女儿家的羞耻心,最终换得他奇迹般地活了下来。 自冰嬉宴后的那日起,他便把自己当做是死过一次的人,再无任何的顾虑与犹豫,他决定卧薪尝胆,暗自筹码复仇大计。 与此同时,有两个人被他记挂在心。 一个给予他萍水相逢的善意,帮他避过冻湖身残的下场,另一个在绝境中,献给他可贵的温怀救生。 在他满目疮痍的胸腔里,唯独忆着她们的那一隅,存着暖温与热。 那温度时刻在提醒着他,自己还是一个人。 所以现在,哪怕他清楚知道青嘉以身讨好,只是想为梅妃讨得一个入葬恩典,对他并无真情,可当他真的拥她在榻,行着男女□□,心中又怎会不生动容和情愫。 整个过程的每一刻,他分明都无比兴奋愉悦,甚至满足。 他想留青嘉在身边,永远。 …… 翌日过了晌午,被磋磨了大半宿的青嘉才堪堪整了眼,身上依旧没减酸涩,但好在倦意有所缓释。 她垂目余光向下扫过,瞬间脸颊红透,此刻,她身上上下被疼过的痕迹简直不忍直视,她倍感羞耻地立刻拽过被子,将脑袋身子全部蒙起,最后伸出手臂艰难摩挲寻着自己的衣衫,拿到手后再缩进被下慢慢穿好,一通费力下来,她已把自己弄得满头大汗。 寝屋空荡荡,皇兄应还在前朝,青嘉不敢被人发现她侍寝过皇兄,于是只好独身等在这间金碧辉煌的屋子里,不可擅出,惹来旁人注意。 两个时辰过去,有宫婢进来送水,青嘉下意识遮掩紧张,却见对方半点不显惊讶,并且神色如常地递给她一套侍女的衣衫,青嘉接过,慢慢会意,知晓皇兄是想叫她伪装身份从而顺利脱身,于是她懂事照做。 可是不成想,即将离开殿门时,宫婢凑前小声告知她,陛下吩咐,公主今晚还需乔装过来。 青嘉怔住。 母妃是三日后下葬,所以皇兄的意思是,要她取悦他三日吗? 昨夜皇兄是醉酒行事,今日清醒为何还会纵许,青嘉有迟疑,可除了听从,她别无选择。 后面三天,她只一次乔装进殿,因皇兄嫌麻烦,后面干脆不再叫她来回两边折腾,而是恩准她日夜留在侧殿陪伴,对外稍有遮掩,竟真成了金屋藏骄,为了能达目的,青嘉异常乖从,几乎予取予求,甚至在皇兄批阅奏章乏味有需之时,也能咬牙点头,许他在书案上恣意扑索,从她身上缓着倦意。 “皇兄,你可……欣悦?”她并不熟练的,讨好地问。 萧钦沉沉回:“心悦你。” 两人彼此默契,都未把言语说明。 那三天,青嘉过得昼夜不分,荒唐到头。 然而,到了梅妃娘娘下葬那日,青嘉特意托人去前朝打听,却得知母妃并未得葬入妃陵的恩准,青嘉万念俱灰,恍然醒悟原来自己的主动献身,在那人眼里不过是场笑话,他从来未将她放在平等的,可以互相谈条件的位置上,占了她的身,不过是另一层面的,报复。 看清帝王的无情面目,青嘉心头凉薄,独身一人站在秀樟宫的门庭院落,黯然伤神,她眼目无光地看着面前的苦木枝条,回想在这里发生过的年少趣事,思着母妃面容虽常严厉,却少时也会对她相待慈柔,还有裴付哥哥,同样会经常拿些小玩意过来当作礼物讨她欢喜。 她心中所盼,从来都是身边亲人可以相处和睦,可这个愿望,在秀樟宫内实在实现奢侈。 青嘉身边负责贴身伺候的嬷嬷心疼她穿衣单薄,于是拿着加绒斗篷过来给她挡风添衣,同时温声安抚,“公主,娘娘已薨,你莫要太过忧思伤身了。” “我在想,自己是不是真的做错了。” “公主何意?” 青嘉的思绪飘远,朔风灌耳,她仿佛再次临于当年的冻湖之上,眼前是萧钦哥哥在湖心的模糊背影,也因此,此刻她完全没注意到门口正有人靠近。 她回答嬷嬷的话,“如果能回到过去,我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那夜的相救之举,如果不是因为我自不量力,妄想可以调和母妃和皇兄之间的隔阂,或许如今,不会是这个局面……” 一墙之隔,萧钦站在檐下,身形僵硬如石塑,一动不动,任凭肩上落雪。 青嘉真情实感的一番心事外露,被他听得入耳,只觉字字锥心,她张口轻飘飘的一个‘悔’字,更是带给他一阵剜心剧痛。 一个两个,他在意想护住的人,却不想叫他活,可不可笑? 可笑的是他。 …… 奉先帝遗诏,前太子现禹王,带着皇后娘娘及侧妃家眷,动身离京,奔赴襄域封地,从此远离京城权势纷扰,做个闲王散王,安乐余生。 念及时机已到,周敬奉上早就准备好的告老请辞,并很快得到圣上恩准批复,然而不顺利的是,周崇礼离京赴襄,想继续帮扶禹王治政的请求却被上面驳回。 周崇礼不放弃,重新再书一封,表明自己去意已决,并条条详细述明自己对襄域发展以及民生治理的看法与意见,强调自己绝非一时兴起,而是真的想为当地百姓做些实事,然而这封请愿再次石沉大海,周崇礼也意识到,圣上是故意不肯放人。 萧钦是多疑多心之人,哪怕没有此事发生,念及周崇礼先前对太子的忠心,他也一定不会对他提拔重用,周崇礼有这个自知之明,他本人也无意在京去涉争权的浑水,所以这才和父亲一起上书离京请愿,如此双方面上无伤,新帝眼前也能落个清净,周崇礼不明白,萧钦为何不肯应允。 从嫂嫂那里得知消息,周妩心有猜想,事情或许与她有关。 若是兄长一直未得正式的官员调令,那父亲自也不会放心先走,他们一家人的离京计划都会因此拖延。 周敬并未将此事联想到周妩身上,也当新帝脾性喜怒无常,于是决定耐心再等等,念及女儿离开青淮山太久,再拖下去难免不妥,于是便催促她和容与可先一步离开。 周妩犹豫,不知该如何是好,容与却灵机给她出了主意。 “你兄长现任刑部官职,可显然新上任的尚书大人,并未有重任你兄长之意,既然他手上现在也无重要案情要审,那有谁规定他不可告假离京,短时游外,休歇几日?” 周妩反应了一下,才听出其中关键。 官职调任需皇帝亲自审批点头,可若只是官吏寻常的告假小事,那便只需要通知到上级,如此偷换概念,兄长便可暂时成功脱身,至于之后如何,皇帝既想要耗着他们周家,那身为臣子,他们自是要恭君相陪到底。 周妩立刻将这个主意告知给父兄,周敬听完面显犹豫,依旧顾忌着尊君重礼,没有轻易做决,此事关乎周崇礼的官声,主意自是要由他来拿定。 而周崇礼显然去意坚定,他点头道:“父亲,自我奉先帝旨意,赴随州调查光明教后,便勤勉在职,一日无歇,盼望可将功补过,可如今旧案已定,补过已没了意义。明日,我亲自向尚书大人告宁,将先前旬节未歇的假期全部一次性请下,如此,我们先前商定离京进襄域的行程不变。” 周敬一番思吟过后,点头同意,“你行事素来稳重虑远,此事既已做决,为父自是支持。” “多谢父亲。” 大燕制度规限,在职官员若告假满百日,有司便会介入准例停职。 周崇礼此举,是执意走险。 …… 三日后,车载沉甸行装,由管家方伯领队,先一步出了城门。 大件箱箧先运出来,后面载人就能多点轻松,前院忙碌不迭,抓紧做着最后的扫尾补漏,周妩与容与没什么太多东西要拿,于是收拾好后,两人将行装交给下人,便相携一起去了朝椿阁,帮着嫂嫂秦云敷收纳她惜之如命的各种灵丹妙药,珍贵虫草。 正快要收完,北院忽的有小厮过来传信,告知他们父亲正召二人过去一趟,有话要说。 不知什么事这么急,周妩和容与不敢怠慢,忙随小厮赶赴北院。 进了书房,房门从外被闭严上,周妩没多想什么,容与却先一步觉异。 当下这样的情景,他之前便身临体验过一次,或许要和那次一样,他与阿妩今日都要朝那副奇怪字迹,敬一炷香。 果不其然,他的猜想很快得以印证。 周敬见他们到,径自向里,将墙上挂裱的字帖取下,露出后面斑驳墙壁上手刻的字迹。 周妩是第一次见,新奇上前打量,疑惑询问:“父亲,这是……” “是一位旧友的手迹。以后我们离京换府,此迹也会被剥除干净,最后一次,为表对前人缅怀,你们两人一同敬一炷香吧。” 周敬未明确说明刻字之人的身份,可若仅仅是为怀友奠念,他上次敬香时,更合适叫来周崇礼作陪才是,可他没有,前后两次,都特意召来容与一个外婿陪同。 聪明如他,怎会不觉异样,容与静默思吟片刻,不可不作联想。 “身许国,请长缨,情移义断,不复和孺……” 周妩的目光还停留在墙壁之上,她默读完一遍墙壁上的手迹,歪头又问:“父亲旧友?那是哪一位,我认识的嘛?” 周敬摇头,“你不认识。” “那前辈可有在外的名声?” 周敬又寻借口,“这前辈素来行事低调,我结识所知的恐怕也不是真名,但眼前的手迹为真,值得你二人躬身同敬。” 说完,他又补充:“你先单独敬一炷,而后再同与儿一起。” 周敬将手中的香递过去,周妩接手,没多想地诚意躬身,听从父亲交代,持礼敬拜上香。 她正要起身,周敬再次提醒,“阿妩,自报家门。” 周妩反映了瞬才出口:“小……小女名为周妩,是京城宰府周家周敬的幺女。” “再说得详细些。” 周妩感觉父亲所为奇怪,但还是依言继续补充说道:“也是青淮山现任门主容与的夫人。” 说到这句,她余光向外瞥,察觉到容与哥哥正注视着自己,于是脸颊不由地有些发红。 周敬又示意,“与儿,你也一起过来。” 容与却问:“我需不需要自报家门一次,父亲?” 周敬听到他最后的称呼,微愕怔然,心头涌动异样情绪,但最后还是尽数遮藏住,他移开目光,重新落在墙壁之上,摇摇头回说,“不用,你站在这里,就已足够了。” 周家的马车队伍前后驶出中央街道,书房角隅的那以处旧迹,从此覆落成灰。 待尘定,往事随风去。 …… 萧钦带追兵一路疾驰,直至追到京襄分界,这才拦截下周家的队伍。 见皇帝纵马亲临,周崇礼十分意外,只觉为自己这样一个脱离权势中心的小角色,何至于如此兴师动众一场。 周敬老臣礼重,不敢怠慢,于是忙从马车里下来面君,周崇礼紧跟其后,如实对萧钦说明,自己日前向尚书大人告假,并且已获批准,所行并无违制。 但很快,两人意识到不对,此刻萧钦目光如灼,却只盯在阿妩一人身上,再看容与,神容几乎不加掩饰地外露厌烦与狠意,双方对峙,剑拔弩张,彼此不让,周敬蹙眉略微琢磨,很快有所会悟。 年轻人,气盛,冲动。 他并不知阿妩何时招惹了新帝,与先前的沈牧相比,这次才是真正的棘手难以应对,周敬这边不放心女儿,另一边又愁虑与儿会因一时气恼,意气用事。 这时,周妩上前一步,主动打破僵局,开口道:“父亲兄长,你们先走,别耽误了行程,陛下应是与我有话要说,我们在此告别两句,只叫容与哥哥留下陪我就好。” 周敬犹豫,但最后还是选择相信女儿,他点头,“好,那我们放缓行进速度,等你们后来追上。” “好。” 在父兄忧忡的目光里,周妩挥手和他们短暂作别,再转身,她目光对上萧钦,打量着他那张俊面,心想不知是不是自己的错觉,这一次见萧钦,他明显沧桑了些,面目眉心之上,明晃晃地显着愁意。 他这是怎么了? “要走了?真快。”萧钦勿自开口。 周妩淡淡一笑,镇定回:“不算快了,哪有女子回门待在娘家这么久的,也就是青淮山的长辈们纵容我们,许我和容与哥哥新婚佳期,随意游玩,如今已在京度过了充实的半月,我们也该启程,去看看大燕的其他秀丽山川,江水名迹了。” 萧钦再问:“可有计划了?” 周妩耸肩摇头,“随走随玩吧,只要身边人是他,无论到哪里去我都觉得开心。” 萧钦眼皮垂压下,不再问了。 容与不想叫他们面对面,正要挡过去,周妩却冲他安抚地摇摇头,示意她自己可以应对。 他只好作罢,继续耐心等。 萧钦注意到两人暗悄悄的小动作,嘴角显出一抹嘲意的笑,他没拐弯抹角,直接问:“你该很清楚,今日拦下你们,对寡人来说易如反掌。” “那陛下会拦吗?” “你知道我为何追来吗?” 两个问题,两人几乎同时问出口,萧钦刻意一顿,眼神加深,等她先答。 周妩如实回:“大概猜到了。” “意外吗?” “实话讲,有一点。” 萧钦笑了,抬眼看向戒备在侧的容与一眼,而后故意向周妩靠近半步。 他沉声问道:“寡人想知道,这么多年,你有没有后悔,曾经救下寡人?” 周妩不卑不亢,眼神更不畏怯,“如果今日陛下当真因往事而不放过我们,我一定会悔。” 萧钦嘴角平直,收了笑意,“为了他?” “是为了我们。夫妇二人,本就福祸同当。” 闻言,萧钦神色难掩忧伤,更有分明的羡慕,他站定默不作声,直至好半响过去,才抬手示意身后追兵领将散开。 “放行。” “你……”周妩简直捉摸不透他的心思。 萧钦向后退开,目光落向旁处,强调,“寡人放你走,但你永远,永远都不要说出那个字。” 那一个‘悔’字。 青嘉一言已经要了他半条命,周妩的悔,他再也担不住。 生命依存的温焰,如今已灭掉一盏,剩下的微弱光芒,他又怎会舍得再亲手毁掉,扑灭。 追至此,他只是想再见她一面,好努力消除心头执念。 最后一语,他对容与说:“照顾好她。” 容与没开口应话,只不动声色地牵握上周妩的手,并抬起示意。 萧钦翻身上马,目光凝在周妩的眉目间,而后很快移开,视线向前,策马嚣尘远去。 这一别,以后应不会再见了。 望着其渐渐模糊的背影,周妩忽而有感道:“若他有前太子那样的幸运出身,从小不缺父母疼爱,或许……” 至于或许什么,她具体说不上来,但经方才的对话,她对其的确有隐隐的惋惜之意。 容与接过话,清醒说:“如今他坐上龙椅,走向权力之巅,没有人再有资格同情他。” 周妩微怅然,“说的也对。” 容与拍拍她肩头,而后径自走向旁边树桩,将马匹牵过来,他重新走回她身侧,一把把她抱上去,叫她稳稳落坐,他随即也翻上,从后贴覆,开口道。 “走,我们回家。” 他勒缰绳,调转马头前进的方向。 周妩随他指引,同样目视正前,看着遥遥远方的大片火烧云,她心里升腾暖意。 奔赴青淮山。 他们终于,要回家了。:,n..,. 67. 正文完结 情话 与父兄会和后,双方又于栈门分开。 因方伯提前已到随州新置的宅院里收整安排,他们入襄域后便可直接入府休息,周妩算是放心些,但离别时刻,心头思绪到底翻涌,周妩忍着泪意,提醒父亲一定要多注意身体,还有兄长,周妩劝说他不要心急,说不定正式调令很快就能等来。 直至分别最后,周敬也没有出口询问她关于与新帝的牵扯,有些事,他的确不必知明详细,孩子们长大了,在自己都未意识到的时候,说不定他们早就脱离羽翼庇护,可以自己与天相争,尤其还有与儿在阿妩身边,他自是能够放心收手。 走前最后一句话,周敬单独对容与说:“若是有问题想问,问我,或是问你师父,都可以。” 容与神容稍动,应声说是,待周敬深沉拍过他的肩膀离开后,他将腰间系挂的玉佩解下,放在掌心凝盯,落指抚摸上面的玉纹,半响站定不动,直至周妩过来寻他。 “容与哥哥,父亲方才跟你说什么了?” 纷杂之事,容与不欲叫周妩知道,于是做掩回复:“父亲只是叮嘱,要我照顾好你。” 可周妩却没有那么容易被糊弄,她狐疑又问:“若只是说这个,何需避过人?” 是啊,他的话本身就存漏洞。 阿妩那般聪明,怎会不觉疑。 容与弯唇显出一抹笑意,抬手摸摸她的头,将身子朝她微微倾下些,沉声回道:“嗯,的确不只是说了这些。” “还有什么?” 这话勾起了周妩的好奇心。 容与注视着她,“成婚数月,父亲盼望子孙绕膝,催促完你兄长他们,不是很快该轮到我们了?” 周妩反应了瞬,立刻深信不疑,而后嘟起嘴开口带些嗔意,“父亲也真是的,这种事哪是催来的,还偷偷摸摸的特意拉过你来说。” 容与故意逗她,“叫我努力的事,自然要对我说。” 周妩不服气,瞥眼轻哼了声:“只你努力就行了吗?” “也对。”容与笑着握住她手腕,把人向前一转,叫她背部靠进自己怀里,从后搂住她,做完这些,他松手垂落,顺势贴在她小腹上,“此事,关键还是看夫人。” 周妩脸红着,在他怀里佯装挣了挣,“你又逗我。” 容与将怀抱收紧,侧首贴在她颈侧,下巴蹭着她的痒,哑声启齿道:“阿妩,谢谢你选择我,因为有你在身边,我才觉得生命完整,经历值得,有念有盼。” 周妩意外,顿了顿才再开口,“为何……忽的对我说这些?” 容与:“想说便说了。” 周妩只好不深究,可转过身来,看着他渐深的眼眸,她下意识感觉到容与哥哥像有心事的样子,她没有多问,只体贴地轻拍了拍他的背,像以往每次他安慰她时的模样,关怀宽慰着他。 容与收紧手臂,阖上眼,感受此刻的香软温怀。 从前,他不明自己的来路,有时会觉人生如旷野,归路无意义,而现在,他的身世答案就摆在眼前,剥雾可窥,可他一步步接近真相时却发现,自己早没有了当初探寻的执着。 或许不知从何时起,赋予他找寻意义的,再不是生命来路,而是眼前人,心上人。 两人依偎许久,周妩贴在他胸怀,小声喃喃着,“容与哥哥,你在想什么?” “在想我是谁。” 周妩对他的回答感觉到一丝困惑,但也并未以他青淮山的身份去提醒,而是试图理解他的苦恼,“那你现在有没有想通呢?” “嗯。” “是门主大人?” 容与摇头,强调:“是阿妩的夫君。” 说完,他在周妩温柔的目光里,倾身轻吻上她额头,两人情愫涌荡,重新拥怀在一起,一时难舍难分。 …… 天幕暗沉之际,两人才临夜抵达青淮山脚。 宿师父思念心切,歇息不下,坚持在山门口等着他们,不过也未兴师动众,他身边只留着向塬和穆甄两人陪同,其余弟子,自由休歇。 见到两人风尘仆仆的身影,辈分最小的穆甄率先奔过去主动提拿行李,向塬紧跟在后,见到容与迫不急地向他炫耀开口。 “师兄,你在外面游山玩水,有佳人陪伴,自是度过惬意的两月,却不知晓这段时日,我在后山勤勉苦练,如今清霜剑术已在师父的指导下,突破七重寒困,使出剑招也威凌如寒冰,下次再切磋比试,我不一定会输你了。” 容宿并不叫徒弟自满,听他鼓吹便过来亲自拆台。 “得意什么?依你的天资,年前就该练成此招,拖拖拉拉一直闲散到现在,这才刚刚收心没两个月,就又开始忍不住浮躁了?” 向塬摸摸脑袋,瞄向一旁看热闹的周妩,脸红微露窘迫:“师父……我不就是想叫师兄夸我一句嘛?” “不夸都能上天,再夸还了得?” “……” 宿师父和向塬的对话叫人忍俊不禁,但周妩也只能强力憋忍着不笑出声,依向塬那臭脾气,她若真笑话他,事后准遭这家伙暗戳戳的报复。 容与这时带她走过去向宿师父见礼,两人起身后,他上前一步抬手捏了捏向塬的肩头,中肯评价道:“确实比以前结实了许多,看来是真的下了苦功夫。” 闻言,向塬眼神一亮,立刻挺了挺背脊,好似能得容与哥哥一句肯定,是多么难得又值得夸耀的事。 但很快,向塬又敛起神色,不再是玩笑的口吻:“当年师兄只用了十五日便突破清霜试炼,而我却用了差不多足足两月,相比较而言,我还是远远赶不上师兄的。” 周妩听了这话都意外,这家伙突然示弱,莫不是还想叫容与哥哥哄一哄他的失落……小心思至不至于这么多? 结果没等她出手,宿师父直接上前一把打上向塬的脑袋,看不下去地出声教训:“你师兄的天资,江湖百年难遇一个,是真正的练武奇才,除去天赋卓越他本人亦踏实勤勉,这些年来他是如何自律你也看得见,就凭你平日游手好闲,还想与他比上一比?” 向塬委屈:“师父……” 容与:“是我惭愧,这段日子一直缺欠习练,自明日起,我便计划前往悬月崖头,闭关深修,争取早日参悟心功。” 闻言,向塬怔住,再不是方才的玩笑口吻,他惊讶启齿:“悬月崖头?师兄,那是青淮山最高阶的武练地,难道你已练成传说中的皓月剑招了?” 青淮山的规矩,唯有习练最后的皓月心功,才有资格到悬月崖头修习。 容宿同样惊喜:“与儿,当真的?” 容与不掩瞒,实话讲:“目前还仅仅是参悟了开头,心法复杂,估计一时难以准确析解。” 容宿喟叹一口气,欣慰抬手,拍上他肩胛,说道:“将青淮山早日交给你,是为师做的最正确的决定,明日你放心上山闭关,宗门事务有你师弟在。” “是,师父。” 时候不早,宿师父提醒他们用过膳食后早些休息,并说明日清早要带他们见见客人。 客人是谁倒是没说,周妩见容与哥哥都没追问,她自也不好多打听什么。 吃过饭,两人回了他们自己的后山小院,周妩挂念一路的心事,闭了房门后才终于问出口:“容与哥哥,方才你与宿师父说的悬月崖头,听起来好像是宗门禁地,一般弟子都不允许进入,那你明日去那里闭关的话,是不是不能带外人一起?” 容与把房门门栓落下,转身过来抚上她的腰,沉声问:“谁是外人?” 连正式的宗门弟子都被设限,那她这样新嫁入的,当然不算可随意涉步的自己人。 她抬手指了指自己,声音闷闷的,“自然是我了,我想陪你一起去,可那悬月崖头既有进入限制,想必你练的一定是密不可外传的隐秘剑术,既如此,我们恐怕不得不分离一段时日了。” “不会分开,你更不是外人。” 容与说着抱起她,带她去后院的温池里泡洗,周妩惊讶这里何时竟凿出了泉口,明明他们启程随州前还没有的。 “这里,看着好像有点眼熟……”周妩观察着。 “先前在随州鹿苑泡泉时,见你格外喜欢,于是上次给慕甄传信时,我便提了一句,没想到这小子做事的确麻利,这才过去不久,温池汤泉已经在后院筑成。” 周妩被扶着浸入汤池里,小腿瞬间被裹上烫热,她适应了会儿,靠在容与怀里笑着恭维了一句,“门主大人说话,自是一呼百应的。” 容与点了她鼻尖一下,无奈摇摇头。 两人泡在泉池里根本就没办法平静讲话,周妩本担忧想问,如果她坚持跟去的话会不会不合宗门规矩,可容与就是不好好回答,一会儿缠着她亲个不停,一会又搂实她的腰,抱着她汗津津地一起泡泉。 泡到最后,周妩实在难受不行,推着他不肯再起落,可他使坏地依旧摁着她的腰不放,迫她再一次尽吞。 被开拓新地带,周妩筋疲力尽,出声无力,再没心思去问什么规不规矩,总之宗门之内,最没规矩又言而不信的人,就是哄着她吃过一次却又意犹未尽迫她再张嘴的坏门主。 累到思绪混沌不清,周妩听他像是道了句:“为何总担心有的没的,你是我的妻,堂堂宗主夫人,家眷随同,名正言顺,更何况……” 周妩迷迷糊糊望着他,一副好似无法思考的可怜模样。 容与看了忍不住心痒,于是垂首再次吻上她唇角,亲了好一会才继续补充说:“更何况,若我们分离久,我过于思你念你,无法痛快释泄,长久下来定然胸腹郁结闷堵,如此气血不畅,又何谈功力迅增?” 这句周妩听明白了,当即气得瞪住他,他自己脑子里尽是些不正经的风月事,竟还与练功联系在一起,容宿师父若是听了这话,估计能气得脸都绿了。 也不对,这种事怎么能叫宿师父知道,到时候最没脸面的是她才对,可是,她明明是无辜的…… “躲什么,再亲一会。” 周妩摇头,“泉水都凉了呀。” “你冷的话贴着我,我身上热。” “不要,你起来。” 最后,是她央央地求着说了一通好话,才叫他终于肯出来不再撑她,池水四溅,满室不堪入目。 …… 翌日清早,周妩和容与洗漱过后,一起去前堂和宿师父汇合,而后便准备去见那位神秘客人。 对方是一位年逾五十的长者,看上去一副和善模样,原本的眉眼应该不错,但不知这位老伯经历过什么,面容之上多布沟壑,还有疤痕,尽显沧桑。 因前世经历,周妩深深知晓面容被毁的痛苦,于是不自禁地对这位素未谋过面的老伯颇感同情。 宿师父这时开口介绍说:“这是我旧交,姓荆,也是襄域人,以前在江湖踪迹神秘,从来都是神龙见尾不见首的,如今他年纪大了,疲于四处流浪,便来青淮山暂居一段时日,正好你们回来,赶巧介绍你们认识认识。” 宿师父从来不是口齿啰嗦的性子,平日里同小辈讲话也是言简意赅,可眼下他介绍这位荆伯时,话语却无重点,似乎想多说什么,可又几分顾虑。 周妩当是自己多想,收回思绪后立刻懂事地朝前辈打了招呼,“荆伯好。” 容宿一笑:“这就是跟你说起过的周丫头。” “果然如你所言,是个活泼的。”荆途同样对她笑笑,眼神里隐隐有满意和欣慰之意。 周妩感觉奇怪,但又说不明白。 容与这时上前来,躬身作揖,他很少这样敬重行礼,除去宿师父和父亲,周妩几乎再没有见过第三人有这种待遇。 “见过荆伯。” “快起来,与儿名声在外,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是位仪表堂堂,轩然霞举的清俊公子,年纪轻轻便已有一门宗主之尊威,我真是替你……替你师父感觉欣慰。”荆途克忍情绪道。 容与起身,眸光微动,但最后只是轻轻应声,再无多余反应。 午时,四人一同用饭膳,餐桌气氛还算和睦,期间,周妩被宿师父叫出去一同端汤,再进来时,她发觉容与哥哥神色有异,而荆伯更是面容怀感伤。 她再次入座,氛围同样微妙,周妩敏锐猜想,方才自己可能是被宿师父故意支走的。 这位荆伯伯,来历成迷,却明显与容与哥哥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或许,他就是有关容与哥哥身世的旧人。 …… 晚间,两人回了青山后院,稍作休歇后,便一同开始收拾明日去悬月崖闭关练武所需的用品衣物。 周妩偷瞄容与,几次欲言又止,再一次偷看时,不想被他抓个正着。 “有话想问?”容与开口平常,手下动作不停。 周妩轻咳一声,心虚作掩,“是你奇奇怪怪的,我关心你。” “哪里奇怪?” “你话少了。” 容与扬唇笑了下,将包裹系好扣结,放置于闲处,回身后同她讲,“今日师父介绍我们认识的那位前辈,其实相识于我的生父生母,见过他,我证实了些心中原有的猜想,一时难免迷茫,但现在已经收拾好心情,无事了。” 周妩握上他的手,关心询问:“那他们……是谁?” 容与沉默半响,最后只回了四个字,“前尘俱往。” 如果此事适合阿妩知晓,那当初在周府时,岳父大人便会含蓄告知,他没有这样做,是因担心阿妩知明后会提心吊胆不安生,既如此,容与又怎会舍得见她为自己忧心。 周妩没有再问,她不会因容与哥哥刻意隐瞒秘密而感不悦,她只是担心他,是否每一次旧事重提,都会再一次伤害到他。 “好,前尘俱往,我们在今朝,惜今朝。”她认真道。 容与怔然片刻,突然回身,用力搂住周妩。 一整晚,他努力消化着荆伯告知他的城破托孤,逃亡经历,前朝皇脉……这些,每一字都异常沉重,简言根本无法述。 在反刍过程中,他思想陷进去,身体更几乎没有一刻不僵绷。 直到此刻,和阿妩怀抱贴拥,才叫他缓过劲,难得感受到一丝轻松。 “容与哥哥,不管如何,我都在的。”她依旧在尝试安慰他的情绪。 凝着眼前人的美眸盈盈,见里面满是关询意味,容与心头渐坚定,不再感觉迷茫。 摒除杂念,他心头所愿唯一—— 惜得眼前人。 不负今昔,不负她。 …… 在悬月崖头居住半月,容与步步参悟清霜心功,身体也慢慢发生变化。 相较常人体温,他的温度愈显寒凉,每次周妩和他亲密不分,夜晚相搂而眠时,她在后半夜都会感受更甚,直至不适被冻醒。 因为这个原因,容与哥哥在床榻上特意多加了一床被子,心有顾忌,他也不再敢再如先前那般索取无度地对待她。 每每尽力克忍,压下冲动,在清晨于她额头落下一吻后,便会起身去崖头继续练剑。 他日日勤勉起得早,几乎不到卯时便出发,周妩近来嗜睡,娇气受不住这个辛苦,于是在努力尝试一次后,再不自不量力。 有一日,周妩做了梦,醒来的时辰早,她看着身边位置空空,被衾连余温也无,心头不禁泛涌酸涩。 她昨日收到家书,得知兄长已经得到正式的官职调令,心头悬石算落,还有更重要的一个好消息,嫂嫂如今怀了身孕,父亲盼望的宝贝孙子终于可愿望成真。 这些事,她原本想昨日就同容与哥哥分享的,可见他归来时面容很显疲惫,她心疼地没去扰他睡意,今早一醒,又不见他,周妩心头微微涌动情绪,想了想,她决定起身穿衣,再去一次崖头。 她提着暖汤冒夜过去,心念幸好此地月色明照,暮色夜路恍惚如昼,不然一定生畏。 行到最高处,临近崖头,她远远的看一影用剑行云流水,黑衣腾空于暗夜,仿佛墨池被风吹搅。 周妩不敢贸然打扰,于是坐在他临居木屋的檐外竹椅上,撑着下巴耐心等他结束。 不知等了多久,她眼皮忍不住发沉,竟不知不觉间昏昏睡了过去,最后手腕没撑住,她身形晃了下,这才转醒。 入目,她先惊讶了下。 先前从未见过这里的日出,故而她的震撼迟于今日才表现出来。 遥遥东方,一轮红日将生,壮丽辉煌的橘红色将天际晕染,连带周围的云彩都仿佛被点燃烧起来。 绚丽,盛大,生命力,原来悬月崖头最适合的是观旭日东出。 她目光从远处收回来,与此同时,容与哥哥完成一段试炼,身形停下,运力平复,剑锋入鞘。 “来这里看。”他在崖头之颠冲她招了手。 周妩还以为他没发现自己,闻声怔了下,而后面带笑意朝前凑了过去。 “容与哥哥,我给你带了热汤,要不要过去喝一下,暖暖身。” 容与拉上她的手,本是下意识想给她渡温,但想起自己此刻的状况已不再适合为她做这种事,于是只好作罢准备收手。 周妩却抓住了他,口吻像是撒娇,“不要松,要牵着。” 容与顿了下,提醒,“我手凉。” “可是我热呀,我给你暖。”周妩笑着说。 容与只觉被她当下的笑容晃了下,他唇角不自觉地也起弧度,把佩剑收放腰间,他拉过她的手,叫她环腰抱紧自己。 下颌贴着她额头,他轻声问:“腊月天,早起不辛苦吗?” 周妩摇头,“想见你就不觉得辛苦。” 容与捧上她脸,想到什么,他关询问道:“最近习练总遇波折,我需得全心致至,可否是因此,叫我的阿妩感觉到受了冷落?” 他的口吻怎么这么像哄小孩子呀。 周妩悄悄红了脸,回说:“不是的,是我有好消息同你分享,昨日来不及说。” “是什么?” 周妩如实对他说了兄长正式官调襄域,嫂嫂有孕的喜讯。 容与闻言略微作思,点头沉吟,“是喜事。襄域如今受禹王所领,你兄长诚意赴襄,想来今后再不会受在京城时的闷气,至于其他……” 他话说一半,拥着她,掌心贴腹,气息拂在她耳边低语,“我们的喜事,何时能到,我盼望着。” 周妩赧赧耳热,瞥目小声说:“那你再,再努力些。” 这话……她说完就想咬舌头了。 容与像是低笑了一声,回她的话,“嗯,一定努力。” 周妩更羞。 两人这么抱着,远处的初阳越来越灿目。 容与示意她,“这个角度观赏最佳,风都朝气蓬勃,要不要伸开手感受一下?” 周妩听他所说,朝前尝试着缓慢张出双手,临于山巅,正对旭日,迎接热烈的朝晖光曦。 风声凛冽不刺面,吹荡着将宽宽衣袖拂撩起,周妩一时间只觉得周身轻盈。 容与在后抱她牢牢,扶稳她腰身,以防她踩空山石,身形不稳。 “漂亮吗?”他出声问。 周妩转身回眸,阳光倾落,此刻容与半边面颊都被光线圈渡着,格外显得温柔。 她便这样深深望进他眼睛里,只觉里面蕴藏着比晨光更不息的爱意。 大概方才练功太累,他额前覆着细密的薄汗,在阳光下更是明显,周妩拿出自己的手帕,动作细致地为他擦拭。 待收回手,容与蓦地拉住她。 “阿妩,身后的木屋已辟出来,你搬来崖头陪我同住吧,白日我心里念你,习练时偶然也会出神,你在我触目可及的位置上,我方能安心。” “这样,可以吗?” “不可女眷居崖头的规矩,是从前某位门主相定,如今新门主破旧立新,换换规矩也未尝不可。” 如果可以,周妩自是愿意的,先前有一次,容与哥哥习练完时辰太晚,便没有再冒夜下山。 那一夜,她一人入睡,心里实际很怕,可为不让容与哥哥为她分神,便一直没有如实告知。 周妩不想再经历一次被子蒙头,瑟瑟发抖的狼狈煎熬,于是点头答应:“好。” “那后面可能,会辛苦些。” 剩了上山下山的功夫,他时间充裕,可行之事颇多,至于余下的气力,自是要身体力行,全部用在她身上,释给她,浇灌花。 周妩困惑眨眼,不明其意,容与并不解释,只笑意幽深。 “以后你习剑崖头,我便站在你身后,每次收鞘转身时,你抬目都能一眼看到我。” 两人温怀相贴着,周妩情不自禁,开口对对他说着动听的情话。 “那时天都没亮。” “可灯盏是亮的呀。” 她是在含蓄地表达情意—— 远处巍峨群山,为你剑尖所向。 而我在你身后最近的地方,灯盏只为你而亮。 这话是蛊人的。 容与听完一阵静默,是为掩饰心头剧烈的情绪涌动,周身被暖意包裹,手脚都渐渐升温,原来,这就是被在意的感觉。 “还是不妥。” “为何?” “寒夜天未亮,哪里舍得叫你冒寒为我明灯盏,阿妩只管安心睡你的觉,是你醒来,我一定在。” “一定在?” 她像是有憧憬,开口向他确认。 容与回答斩钉截铁,“是,一定在。” 他继而收敛严肃认真的神情,垂首再次吻上她唇角,语调变得微微扬起,“像这样,我需得讨一个早安吻,这是提剑之动力。” 周妩难以掩羞,又不甘示弱问:“只亲一下就算动力了吗?” 容与失笑,听出她挑衅之意,于是扬起眉头逗弄她,“至于别的,你该知道,那是泄力。” 他音调咬得极低,最后几个字几乎不闻声了。 但周妩还是从他坏坏的笑意,以及刻意缓慢的嘴型中判断出,他最后要说的三个字是……你身上。 连起来念一遍…… 周妩耳尖瞬间烫起来。 不太妙。 她好像嘴笨,又输给他了。 (正文完):,n..,. 第 68 章 在悬月崖头短居一月,容与所修皓月剑式已突破至九阶,除去其剑法招式愈发使用精妙外,他身上也有异样显现,体温由开始的冰冻浸寒,慢慢变得炽热,血气涌荡,难以自控。 到九阶后,每每入夜,周妩睡在他的臂弯里,时常被他渡温渡得背上带汗,不自觉总要掀被子,容与怕她着凉,总也睡不踏实,时不时的睁眼检查下她被子有没有掖严。 记得先前两人刚住进这简屋时,每夜过子时,他都会特意起夜去重燃炉火,叫阿妩能睡得舒适,可现在因他身热,他则需灭了炉子才能叫她睡得更安稳。 当然,不燃炉的情况,阿妩后半夜会将他搂得很紧,将他当作借暖的热源。 而他喜欢这样睡。 还有最后一阶,练成皓月剑法指日可期,容与心知阿妩在这里陪伴自己度日无聊,于是也想早日功成,带她返回青淮山。 过程中,他没有盲目求速,只是适量地增加了每日的训练时辰,原以为不会有异,却不想入枕后身子需消解的热度腾涌甚嚣,沐浴过冰水后依旧不能缓躁。 窗外朔风呼啸猎猎,成粒的霜雪覆落房檐,屋内的烛火灭了,月光也被窗牖床帐所隔,于是房间内部幽暗一片,昏昏不见影,这样的氛围周妩再熟悉不过,最初时她还会因风吼声急而胆惧生怯,可现在却能够当作寻常,外面再怎么呼啸强烈也不影响她恣意安眠。 不过,她尚未睡熟之际,慢慢感觉身上要被烤干一般地炙热,尤其喉咙处发燥,叫她急于多饮几l盏冰水解渴。 不多时,脖间亦觉痒,她睡眼蒙蒙地睁开眼,帷帐内光影暗淡,她只用鼻尖嗅到了熟悉的沉香气味,于是身子不再僵绷,伸手环住了面前人。 “容与哥哥。”她很轻地唤了声,音调带着隐隐的抱怨,“怎么又闹,睡前不都已经……” “那不够。” 沉哑的声音强势覆过来,周妩一颤,明显感觉到脖颈一侧被人吮咬住,而后传来隐隐的痛,明显的痒,她手心握紧,朝前想推却推不开。 狼嚎似的北风,只闻声便能如身临其境般,感受到崖头的萧瑟冷冽,可此时此刻,风声犹听在耳,寒意却侵扰不到她。 火热的胸膛与她无间相贴,挤走两人中最后一丝罅隙,周妩轻轻蹙眉,难忍被熔浆裹身的刺激,待不适感消失,她抱着他尝试四肢舒展,背脊起伏,最后眼角晕染上余温的红热,还有灼灼不止的羞泪。 外面风声渐息,耳鬓仍在厮磨,容与咬牙粗沉低吼一声,周妩指尖轻颤,用力闭上了眼睛。 热源终于不再来自于他的胸口,源头在她身上了。 …… 有周妩亲身助力,容与副作用消解简直事半功倍,剑式倍速而习,很快达至十阶,功法亦顺利参悟。 只是待皓月剑式将成前夜,他心坎仿佛有团烈火在烧,备受反噬煎熬,周妩陪伴忧心,仔细着反复帮他用冰水擦拭降温,可效果却甚微,无奈焦灼之际,周妩想到 入浴叫自己身子失温的办法,于是咬牙浸泡冰水,之后瑟缩上榻,贴身帮他缓释。 这法子是管了用的,容与哥哥剑式顺利修成,气涌平复,可她本人却因受寒倒下,一连烧了三天。 在昏昏晕晕的睡梦中,她觉得自己身子仿佛置于冰火两重天,先是寒颤抖瑟不断,而后又如身躺蒸笼,左右不能安生。 隐隐的,周妩感觉到自己身子被人半撑起,嘴巴里也被喂进了苦涩汤药,之后她不知睡了多久,做了很长的魇梦,等再清醒过来,喉头发干发涩,惧意涌上心头。 容与靠近过去关询她,“阿妩,怎么样,感觉好些了吗?” 说着递给她温水,周妩接过,仰头喝下,作缓着努力分清梦与现实。 她摇摇头回:“没事,只是做了噩梦,有些后怕。” “什么梦?” “梦到……”周妩顿住,脑海里转瞬浮现出旧时木屋火焰腾烧,以及肌肤被灼的疼痛感,她下意识吸了口气,定了定神才回,“梦到木屋起了火,我差点没有逃出来。” 前尘俱往,她只好这样说。 说完,她仍然心有余悸地抬手抚了抚自己的脸颊,触感滑润,疤痕不在,但梦里的感觉又是那样清晰真实,这是周妩的心魔,若非亲身经历过火海逃生,无人能理解她万念俱灰时的惧与怯。 没有想到,她话音落下,容与的面上神色很快闪过愕然,他迟疑说:“梦到了火势?说来是巧,昨日师父飞鸽传信,告知我们容贞师父的药庐起了火,火势很大,后半夜烧起,直至天色蒙蒙亮时方才扑息,山前乱作一团。” 周妩一怔,立刻询问:“药庐怎么会起火,可有伤到人,贞师父还有小姜琦她们有没有受伤?” 容与默了下才回:“详情我亦不知。贞师父安然,姜琦也无大碍,只是……” “只是什么?” “事发突然,叶儿身陷火场忙顾抢收药材,最后未能幸免于灾祸。” 闻此言,周妩也默了下来,心头有不解,更有叹慨。 她的确向来不喜叶儿的,此人并非良善,前世时周妩便有领教,因她暗自恋慕着容与哥哥,于是在见到容与哥哥将她一个所谓背弃过宗门的女人重新领回青淮山,甚至不计前嫌加倍疼惜时,她简直疯狂嫉妒,遂心术不正地在贞师父准备好的祛疤药膏中加入少量硫磺粉,意欲叫她伤口不愈,毁容彻底。 后事情败露,她受到应得惩罚,但周妩身上一部分疤痕的确因耽误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而彻底在身存留,对于叶儿,她无法故作大度轻易原谅,可骤然听闻其死讯,心里又是另一番滋味。 沉默半响后,周妩复又出声:“容与哥哥,我们下崖回前山去吧。” 容与:“只待你病情好些,我们即刻启程。” “烧热已退下了,你不用担心我。” 周妩说着便要起身准备收整行装,结果目光依次在屋内扫过,就发现除了她的一套新衣裙放置在条案明面上,其余皆被收拾好 ,衣柜衣架都是空的,博古架上的心法卷宗也已装满箱箧。 容与拉过她的手,出声:“你风寒初愈,这些琐事哪还用你劳心。” 周妩一阵心暖,点点头应言:“那好,我去沐浴换身衣裙,然后便下山去。” “简单擦洗一遍罢,沐浴又怕你受寒,这里炉火烧得不旺,别冒险。” 周妩回给他一个笑脸,遂又转过身去,“好,知道啦。” …… 药庐的损毁程度,远比周妩想象的还要严重的多。 因家中的云敷嫂嫂是药理高手,周妩目睹过嫂嫂平日里对珍稀药材的爱惜程度,于是自然能理解一切付之东流的痛心,当然,还有叶儿,就算她不是贞师父的爱徒,没有姜琦那般的特殊地位,可她们日日相处在一起,自是早已生成浓厚的感情,眼下叶儿为抢救药材而死,想来贞师父定是痛彻心扉的。 周妩与容与到时,见到不少弟子正在院中帮忙清理火后现场。 听闻动静,见来人是门主和门主夫人,众人纷纷停下手中动作,依次见礼,容与叫他们起身,随后牵上周妩的手一起迈过前厅,行到后院的歇息所。 他们敲门进入小姜琦的房间,见贞师父正坐在一旁给她熬药,听到动静她回了下头,面色是肉眼可见的苍白。 周妩率先提步过去,向贞师父开口关询一二,贞师父只是摇头,寥寥地回应几l言,便端起药碗向小姜琦走去。 “小师妹怎么样了?” 周妩看着姜琦扑闪有灵的大眼睛,又看她额前明显的红肿伤口,实在感觉不忍。 她眸光很亮,好像看到来人多么高兴似的,周妩一向喜爱她。 贞师父一边喂药,一边答话,“琦儿受了些皮外伤,手臂被横木砸到,裂了骨,除此并无大碍,你们两个刚刚从悬月崖头试炼回来,定是身心俱疲,就别再分神为我们多忧思了。” “宗门内出了伤亡,我既任门主,统领上下门徒,岂有不管不问的道理。”容与神色严肃着,思吟片刻,见姜琦已将药碗喝得见底,这才略迟疑地开口,“叶儿现在……” 容贞师父面显伤意,垂目应道:“已经安葬了。她无父无母,通知不到谁,于是葬礼一切从了简。” 容与不擅安慰,只好说:“这是天灾,避无可避,叶儿命数如此,贞师父为自己身子考虑,莫要哀思过度了。” 周妩也上前一步,柔声劝慰着,“小姜琦能够死里逃生,是万幸特幸,贞师父还是要顾得眼前人才是啊。” “贞师父的岁数比你们两个加起来都大,岂会不知这些道理,但还是……需得缓缓,你们是懂事的孩子,关心我都知道,现在看着我们一老一小无碍大事,就先回去吧,有事我叨扰宿师兄,麻烦不得你们小辈的,尤其与儿,身任宗主,身上多少干系,快回去吧。” 贞师父送客意味明显,容与周妩两人只好匆匆起身作别。 下山路上,周妩边走边低喃,“贞师父看上去饶有心事的样 子,怕不是真的钻了牛角尖,为叶儿的死哀伤过度?” “大概如此。” “你也看不清楚?” “人的感情复杂,生离死别之际最甚,有时连自己都看不透自己,遑论别人。” 周妩认同地点点头,想到什么,又开口:“小姜琦约莫也是吓到了吧,平日见了面总是灵气的,今日却明显怯怯,话都不敢冒然开口。” 容与:“姜琦年纪小,经历了好比天塌的事,慌惧在所难免,但同样胜在年纪小,会恢复得快些。” 周妩不忍一叹,“希望如此。” 两人继续下山,不再谈论此事,可周妩却还在心里思量,这场火势当真起得蹊跷啊,两人之前已问过院中弟子,被告知的详情是风干物燥,药庐内熬药的炭灰没有凉透,于是遇上干草又遭风一吹,很快聚了焰苗,起了灾祸。 当时周妩追问,火势尚小之际,怎么没被提前察觉,得到的回答则是:贞师父早早睡下,姜琦和叶儿在药房清点,而后两人做到一半实在困倦,便倚在竹椅上小憩了会儿,再醒来时是被烟雾熏醒,那时火势已不可控,叶儿叫姜琦跑出门去寻贞师父,而她自己则在抢收药材过程中被烧断的横木砸中,如此不幸殒命。 这些说辞,出自姜琦之口,是周妩最觉奇怪的地方。 一个孩子,遇到这种大事慌急无措才是本能,哪里会记得那些诸多细节,更不必说如此清晰描述,好像事先准备过说辞一样。 周妩不解,但也不从可探知了。 两人离开青山,去了青淮山面见容宿师父,以汇报历练成果。 他们走后,后院寝屋房门被阖闭严实,姜琦神色忧忧,看着师父平沉的脸色,心里惴惴不安,却又不敢冒然出声。 犹豫半响,姜琦才轻喃开口:“师父……” 容贞终于回过身来,看着摇头叹息一声,最后恨恨道:“叶儿自作孽,不可活,琦儿你答应师傅,此事就此烂在肚子里,不可对任意第三人传扬出去,你可做得到?” 姜琦点头,眼中很快蒙上层雾色,想哭又怕师父担心,便只好咬牙忍耐着。 容贞走到姜琦身旁,轻揽过她的肩膀,无言安抚。 姜琦也定神表态说:“师父放心,琦儿可以做到。” “这是宗门丑事,我们必须尽力掩盖住,只是这样的确是委屈了你。” 姜琦:“琦儿不觉得委屈。” “好孩子。” 容贞扯唇微笑了下,然而欣慰之余,心头难免一阵悲凉。 她自问这些年来,对待琦儿和叶儿两人,并无偏颇之处,只是琦儿为正式拜在门下的弟子,她平日自要多费精力督导,传授其医理药理,而叶儿身份虽为侍婢,却是她看着长大,她同样喜爱有加。 可是不想,叶儿心中怨言积压已久,在无意间得知琦儿身世并非湖州武学世家姜氏的亲生女儿后,她愈发不服琦儿,嫉妒,迁怒,甚至想取而代之,容贞能理解这份不平和不甘,也 知道是人都存野心,这是天性使然,可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叶儿竟会对琦儿动了杀心。 当日,那场大火究竟是不是意外燃起,恐怕只有叶儿最清楚不过,她想借天意杀人,取代琦儿的正式且唯一的弟子身份,可万幸的是,琦儿喝下迷茶后并没有彻底失去意识,火势盛猛之际,她靠着自己的毅力艰难逃出生天,叶儿却恶有恶报,在洋洋得意之际,被头顶横梁覆落砸中,当即毙命。 是的,叶儿并非被火烧死,而是被砸伤脑袋,没留任何能抢救的余地。 当容贞检查过迷茶成份,又从琦儿口中确认完更多的细节后,叶儿行凶一事昭然若揭,并不存疑,真相就摆在眼前,容贞心里又挽伤,又悲愤。 她为这些年对叶儿倾注的感情而伤,也为自己未识得身边人的歹毒之心而恨。 心头情绪波涌,这时,姜琦牵上她的手,开口说:“师父……我,我不怪叶儿姐姐了,你也不要再想,以后我们好好的,行吗?” 容贞心里一痛,望着姜琦稚气又真挚眼眸,回说道:“好,将来琦儿可是要当悬壶救世的名医,一定好好的。” 姜琦眼角涌上泪意,被她憋忍了回去。 有一事,她纠结很久,最终还是选择藏下自己的小秘密,没有坦白同师父说明。 其实那日,她能侥幸从火海中逃出来,并非是因福大命大,而是她有一个朋友,在危急关头闯入火海,冒死将她救出。 此事她本该向贞师父仔细说明的,可她与那人曾经私下成约,彼此结交为朋友之事,不能向第三人告知,姜琦言而有信,于是不得已选择向师父隐瞒。 那位‘朋友’,姜琦不知其姓名,只大约知道他的年纪应是和贞师父差不多的,当日他救下她时,神色可怖得吓人,扬言要为她讨得公道,而后立刻腾飞轻功上了梁,再不见踪影,之后的事,她受惊昏晕过去都不知晓,只记得再醒来,药庐已经一片残垣,而她被身边人轮番劝慰告知,叶儿葬身火海已经身死,叫她不要哀伤过度。 姜琦没有哀伤,只有迷茫,她并非蠢笨不能觉,所以自然猜知到,叶儿姐姐原本是想要她的命的。 要说愤怒,她心里起伏更多的应该是伤心。 只是她不能确认,那位姓‘贺’的朋友开口所言的所谓‘帮她出气’,是否结果就是叶儿姐姐自食恶果,惨遭横死。 她心里因此不安。 事后几l日,她再去后山两人常约见面的地方逗留,想要等到他,亲口问一问,可是几l次姜琦都无功而返,没有等到人来。 她隐隐的感觉,自己再也见不到那位一见如故的老朋友了,而她想知道的答案,也再也无法探问。 …… 后山,山麓荫蔽一侧。 三个身影混乱打在一起,不见谁和谁是同伙,也看不出到底是谁占了上风。 最后黑色袍衣执剑抵喉,白袍终不敢再动,然而黑衣未留情,剑尖挨着对方心口位置狠狠刺了进去,汩汩见血,染红 脚下的一片绿意。 这一剑,并不致命。 容宿警告说:“贺筑,下次你若再敢在我青淮山地界伤人害命,这剑尖刺入时,我保证不会再偏移毫存,定叫你当即毙命。” 贺筑也不相让,“我是在救我女儿的命!宿老头,你先前口口声声说的比唱的好听,说什么把我女儿教养得乖巧懂事,在青淮山的日子过得安稳,安逸又轻松,叫我不用多心挂念,可我这回亲自来一趟,入眼就撞见我闺女正躺在火海里无人管顾,你信不信,若我再迟上一步,我闺女定当小命难保,这就是你们说的好好照顾?凶手我看的真真的,岂能饶她?若不是还顾及着你们青淮山的脸面,我连全尸都不会给她留!” “狂悖!青淮山岂是容你撒野的地方?” 话音落,两人再次厮打在一起,贺筑负伤,自不是容宿对手,但他也是气极,出招一式比一式狠,且丝毫不露怯,见势,荆途无奈只得加入其中寻机调解作拦,三人混乱成团,最后是容与赶至,剑风一挥,将三人原地击散。 容与自控着力道,不会伤到人,但震威余力不小,眼见容宿连连后退,他立刻快步上前将人扶稳,而后开口表歉意:“望师父赎罪,事出权宜,徒儿只好用此法作阻。” 容宿站稳,定神,目光睨向他执刃的虎口,似惊喜地出声:“这就是皓月剑式第十阶的剑魂威力,果然名不虚传,你小子,以后为师怕是连十招都不能和你交手了。” 容与将剑收入鞘,双手作揖在前,郑重其事道:“能得师父训教授业,才有徒儿今日成就。” “为师服老,是比不上你了。”容宿叹慨罢,抬手拍了拍他肩胛。 容与颔首回身,又向荆途点头示意,紧接他将目光落在贺筑身上,眉心稍稍拧起。 这是一副生面孔,但显然他与师父和荆伯伯互为熟识,奇怪的是,此人见到他后,先前所有的嚣张气焰全部消失,甚至垂下头去,隐隐的心虚之态。 他们素味平生,见他何至于心虚? 容与心中有猜想,目光盯住他没放过。 贺筑面色怪异了瞬,率先将视线瞥过,而后不情不愿地终于肯向容宿妥协开口:“此事就此翻篇,我不会再找麻烦,但之后,若你们青淮山再有歹毒之人作乱,且你们自己无法自清门户,那我依旧不介意帮忙出手。” 说完这话,他很快溜匿走,身影转瞬消失于林色间。 容宿和荆途对视一眼,随即冷嗤出声:“烦得很,当初不如听周老头的,脖子一抹算是一了百了!” 这是气话,荆途听得出,于是他无法应答地只好摇头一叹。 容宿看向容与,静默须臾,本想等他先问,但三人面面相觑半响,竟是谁也没有率先出声,容宿僵不下去,犹豫开口。 “与儿,方才那人是……” 容与没等师父把话说完,提醒道:“前尘俱往,师父你说过的。” 容宿把话咽了下去,跟着重复了遍,“对,前尘往事俱往,不值 在意的人, 姓名不必入耳。” …… 叶儿在药庐刻意纵火一事, 没有继续外扬发酵,寻常的门中弟子并不知晓内情。 贞师父原本有意遮瞒,可不知同样作为知情者的贺筑行事狂悖放肆,早已将此事宣扬出去,并叫容宿、容与先后知明,周妩也不例外。 骤然得知这样的真相实情,周妩先是惊诧,而后又下意识地深作联想。 刻意纵火? 这一词,是扎在她心坎间的一根刺。 前世,因一场莫名而起的大火,她受了多少折磨厄难,只是那场火到底是意外还是人为,她之前未能查证,现在更无从知晰。 “阿妩,怎么了,在想什么?”容与看出她神色有异,忙关怀问道。 周妩摇头回:“没事,只是有些……惊讶,到底是条人命。” 容与牵住她的手,安抚她的情绪。 周妩冲他勉强地笑了笑,刻意将目光避过。 实际,她没有讲实话。 她不能说自己想到了沈牧,想到了前世种种,即便她也潇洒地选择放下过,可昔日那些可怖疤痕曾经刻骨铭心地烙印在她的肌肤上,痛楚实实切切,绝非口头能忘。 她曾有过怀疑,甚至是笃定,当年那把蹊跷大火就是沈牧叫人放的,意在舍弃她,不愿再留一个家族仕途衰落的女子在身边成拖累,但如今,她的想法已发生改变,或许从一开始,便是她想错了。 就如萧钦,若非再次亲历一世,她如何能轻易看透他的心思? 容与哥哥说得对,人心这样复杂。 这时候,前廊忽的传来一阵嘈杂凌乱的脚步声响,两人一齐抬头望过去,就见一门中弟子着急忙慌地正往后院赶来,他一口气跑过拐角,下了廊阶才看到前面有人,待定睛看清前方是谁,他面色明显一诧,脚步也急促停下。 很快反应过来后,弟子立刻屈膝行礼,“见过门主,见过夫人!” “前面发生了何事,叫你这么慌慌张张?”容与语气平沉,像是有些不悦。 “没,没什么……”弟子回得战战兢兢,且明显一副遮瞒模样。 容与眯眸,不耐烦催促:“还不快说?” 闻言,弟子吓得面色一白,几l番开口欲言又止,正是纠结之际,向塬出现疾步奔过去,一脸的怒其不争。 “叫你办点事,你冒冒失失往哪撞?” “我也没想到……” 向塬摆摆手,“行了,你先下去吧。” 那弟子应声退下,容与便将目光落在向塬身上,不用他再问,向塬立刻识趣回答,“是山下有人来送礼,我前几l次已经吩咐过,叫他们直接拒收,不必特意上山来通传,结果今日任守山口的是个新面孔,不知我的交代,又风风火火来回折腾一趟。” 容与问:“什么礼?” 向塬止了口,下意识看了周妩一眼,这才吞吞吐吐回答:“就是,就是没安好心的人呗。” “把话说明白。” “京城里来的人。” 容与神色认真了些,“谁?” 向塬耸耸肩,把一句简单的话说得语调转扬,听起来实在有些阴阳怪气的。 “沈牧受皇帝差遣,特意奔赴千里,来给我嫂嫂送礼的。” “……” 周妩气他不行,瞪视过去,“你又添油加醋,小心你师兄恼你。” 向塬叫上冤,“这回我可是实话实说啊,若不是怕我师兄因此练功分心,之前两次我何必费心帮忙遮瞒,今日是不巧了,遇上了楞头的,才把将消息传到你们跟前,这样还能冤我,我委不委屈?” 容与:“他人呢?” “沈牧?他方才终于支使得动人上山传信,想必此刻定然怀揣希望,满心期待着能和某人见上一面呢。” 说到最后,不忘刻意瞥一眼周妩。 周妩气闷,抬手拉上容与的袖口,晃了晃轻声商量说:“容与哥哥,不如直接叫向塬去辞拒了吧,我们何必折腾着上下山一趟?” 容与回牵上她,明显心里已做下决定,“还是去看看。” “可……”周妩为难。 “沈牧自己没那个胆量过来,他既奉萧钦之任,我倒好奇,萧钦出手能有多大的手笔。” 说完,容与径自朝门廊过去,周妩无奈,只得快步跟上。 向塬见状,也收了看热闹的心思,只怕师兄一气之下会执剑动手,叫宗门门庭见血,于是不放心地赶紧跟行过去。 下了山,远远能瞧见立碑附近,前后三辆马车成列停着,沈牧站在最前,姿态如先挺拔,待走近些,周妩看清他衣袍袖口处纹绣的金丝蝉纹,以及墨绿色玉带上面衔挂的玉饰,于是很快猜知到,他现在的官职应当已在四品及上。 参融进新的政权,又受新皇任重,如今的沈牧在朝政旋涡中如鱼得水,再不是先前那副贫寒的面貌,他脱胎换骨,连眼神都隐现贵气。 容与走在前,目光依次扫过三辆豪奢马车,半分不客气地说:“沈大人千里迢迢来送礼,拿得出手的有什么?” 沈牧将目光从周妩身上转瞬而移,和颜回复:“陛下相赠,自是贵礼。” 说完,他挥手朝后示意了下,车舆两侧立刻现身数十位着甲兵士,他们按顺序挨个从车身里抱出天价的宝贝,而后走到近处,好叫容与方便过目。 有些名品,容与不识名贵,但周妩却一眼可知不凡。 一对名贵难觅的镂雕犀角杯,数匹寸锦寸金的浮光锦,白玉戒指,镶珊瑚璎珞,钗环玉坠,梳篦步摇…… 其中最值一提的,当属最后托盘里面放置的那一柄髹漆描金花卉纹羽扇,此物为宫库里典藏的珍品,传闻曾经为百年前西凉国第一美人施氏的闺阁妆奁用品,因施美人与往昔枭雄人物霍将军有一段宿命姻缘,且他们英雄配美人的爱情佳话广为后世流传,于是不仅他们本人的名声响,一些见证过岁月的旧物件同样被后人珍视惜藏。 尤其这柄羽扇, 非比寻常, 曾在话本上被传编为将军与美人的定情信物,此传闻是真是假已不可考究,但丝毫不影响这柄羽扇的价值,加之此物机缘巧合之下得以传世,扇面纹绣精美同时又被赋予缅怀意义,自然广受追捧,价值连城。 有时人们爱一物,是因爱其物背后的深蕴。 周妩承认自己同样不可免俗的,对这柄含着姻缘期好意义的旧扇心生喜爱,若寻常所得,她自也欢喜,可此物为萧钦相赠,即便旧物含着美好意蕴也是变了味道的。 容与在旁注意到周妩的目光变化,他跟着寻看过去,刻意留意她目光在哪个托盘上面停留最多。 最后,见她面带可惜地慢慢收回视线,容与询问开口,“值钱?大概值得几l千两银子?” 周妩还真认真地算了算,她估量着纠正:“应该说是,几l千两黄金。” 容与心里有了数。 他目光凉凉地睨向沈牧,口吻不带什么友善,“随州城这些年来被朝堂半治半废,商肆少营,农田不耕,百姓们自己苦苦挣扎着谋计,才叫城中尚能经营,如今城内外可谓百废待兴,各行各业急于谋寻官府作背靠,这种艰难时刻,圣上有心相赠珍品,我们自是明晰圣旨圣谕之深意,将助贫救民,当为己任。” 沈牧眼眸一收,并不正面回话,他习惯性地拿出官场那套说话只明三分的做派,应声说:“容公子可看得清楚,这些并非现成银两,尽是些女子佩用的首饰衣料,用这些去救苦济民,岂非杯水车薪?” “典当便好。”容与言简意赅,后又佯装困疑刻意询问,“典当完成后能得一笔不菲的银两,沈大人担心的事自然迎刃而解,只是不知这些圣上赐礼,我们可有自由支配使用的权利?” 沈牧只是皮在笑,“没有法例明令规定不行。” 容与也弯唇,“既然如此,我便替随州九郡的百姓,在此谢过沈大人千里驰援之恩义。” 沈牧后槽牙全程是咬紧的,尤其见着对方得意轻扬的眉头,他心头不畅快,但最后依旧没有失态,甚至故作大方地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容与这回笑得和气,他拉着周妩的手挨个略过两侧托盘,前后观察一圈后,他转身关询问:“我知你不缺这些,但可有触目一眼便喜欢上的?” 周妩犹豫地摇摇头:“应该没有。” “应该?”看出她在犹豫,容与引导,“无妨,实话讲就是。” “我……”周妩嘴巴嗡嗡,最后纠结着还是实诚了一把,“我想要那把扇子,只是宫里的东西……” “宫里的东西如何,难道还能有毒不成?” “不是有毒。” 容与哥哥现在是在幽默吗? 周妩余光往沈牧那边瞄了一眼,收回时叹了口气,干脆直说,“旁人相赠,你真不介意我留下?” “那柄扇子?” 周妩点点头,“那是一把有过传奇经历和故事的扇子,意蕴非常,我有些喜欢。” 容与直接道:“那就留。” 说完, , 又亲自将扇柄递给她,周妩欣喜接过,迫不及待展开扇面,果然入目精美,花卉纹绣栩栩如生。 “这么喜欢,到底什么故事如此引你兴趣?” 周妩甜意一笑,把扇面小心翼翼收回,回说道:“英雄美人,亘古不变是最为惹人眼球的,更何况故事真实发生,就在百年前的西凉和大梁,如今西凉国破,大梁衰微,渐渐历史不再留其名,但有些人物的名字,流芳千古。” “有柄羽扇就能流传千古?”容与不以为然的口吻,“那我倒要将我们的初遇,字字清晰镌刻于砖石,好也叫后人争相慕羡祈祝,同样传为佳话美谈。” “估计,无需如此。”周妩喃喃说。 “为何?”容与听她语气认真,以为她真是细心顾虑到了什么。 结果就听她说:“容与哥哥,你忘了不成吗,当初我们的初见,全程交流都没有第三句话的,这样你要如何刻,都没有内容的。” 她只是实话实讲,却不想一言惹到了对方。 容与一把掐上她的细腰,神色温青,另一边又面不改色地转头对身后的沈牧交代,“容我先处理下家事,沈大人自便。” 沈牧眉头拧起来。 容与哪会管他,当下虎口于腰窝收力,反复辗转摩挲。 容与不在意旁人目光,一时尽兴,可周妩却不忍红了脸,他这么摸,她腿很快便软了。 “第三句话,想起来了没?” 周妩茫然着,咬紧唇,“什么?” “要我提醒?”容与欺身附上她耳,低沉言语,“打过招呼后的第三句话,其实有。” 在周妩怔然的目光里,他继续缓缓出声:“那时你自言自语,默默小声说,‘天气闷暑燥热,竟还有人穿厚袍,真是奇怪……’,江湖武人哪会对衣着细致讲究,能蔽体避寒便可,尤其我练的剑法会致感知迟钝,并且对外在气温觉察不敏感,从前我从没在意过这些,但经你提起后,我便开始每日注意,时时注意,只为在你面前体面些,甚至后来……” “后来什么?”周妩听他说这些话,心里是悸动的。 容与把话说完,“甚至后来,每次见面前夜,我都会特意熨衣服帖,师父取笑,目光异样,这些都在见你的期待中,显得那么不重要……” “只有见你,最重要。”! 第 69 章 周妩尝试想象容与哥哥深夜熨衣的画面,两人当下面对着面,她仿佛能透过眼前的这张面孔,将自己昔日未能得见的情景,具体重浮于脑海中。 她心头不忍酸涩,更不是滋味,因她不仅想到了容与哥哥,更联想到了自己,想到当初她是如何的态度冷漠,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于是不堪懊恼。 两人曾多次廊下会面,原来他是这样的满心欢喜,连熨衣的细微小事都能思量到,可见用心程度,而她呢,并不将与他的见面入心当作回事,每次都姿态矜傲漠然,完全的不屑一顾。 她总说要忘记那些不愉快的经历,可作为始作俑者,其实她从来都没有资格,去说忘记这个字眼。 即便前世留下的遗憾今生有所弥补,但那些真实发生的行迹已经历历在目,周妩闷郁心想,如果她当初睁眼醒后,发现自己正重生于少年时,这样能改变的更多些,该是多好…… 她知道,自己愈发贪心了。 不管如何,她都想待他真诚,于是再次抬眼看向容与,周妩语气很认真道:“容与哥哥,谢谢你在我情感尚懵懂时,便先将我视为心中重要之最,歉意的话我先前就说过多次,但依旧觉得不够,尤其情感付出不对等时,我能想到你曾多么委屈,苦闷,是我不好……” 容与没想到自己一番话竟会引她自责至此。 他摇头,没犹豫地把人搂紧在怀里,声音贴耳着安抚,“不是的阿妩。我从来不苦,对你好,我多么开心。” 周妩:“诓我的假话。” “保证是真话。”容与掌心抚在她背上,一下挨着一下,力道轻柔,“你知道吗,有时候释放爱意的人,远比接受爱意的人还要加倍欣喜,因为他们心中怀揣着盼愿,因此每前进一步,都好像获得了一个桂冠加冕,说不定哪次,桂冠会精准落在头顶,于是他的爱意,结果成花。” 他弯了弯唇角,眼神是亮的,对她说:“现在,我的那朵花,正茁茁绽放。” 周妩不由涌上泪意,她吸了下鼻,忍着涩意轻声问:“那我能看到吗?” “当然能。”容与边说,边抬手抹去她眼角上的一珠挂泪,而后倾身向她凑近,将眼睛挣得更大些,冲她示意道,“看见了吗?在我眼睛里,她那么动人,那么漂亮。” 她看得入神。 在那一汪深情眸中央,周妩清晰看到了自己的影。 他收获的那朵花,是她。 一直是她。 …… 沈牧离他们有些距离,不知他们在说什么,只能远远看到两人面对着面,彼此靠得很近,他识相地没有冒然前去打扰,原地静等须臾,终于等到他们回来。 他原本以为,容与能面上过得去,好歹能随意客气两句,可谁成想,他非但半点不见客气地直接收礼,甚至开口支使上一路护卫队伍而来的朝廷甲士。 沈牧提醒说:“这里是青玄门,你的地盘,门主大人不如直接叫来几个门中弟子差使 ,不是用得更方便些?” 容与眉梢扬起:“弟子们全在后山练功,哪得闲,沈大人带来的兵不是就在眼前,难道这些人金贵不能用?” 沈牧耐他不得,也不愿再耗下去,于是只好退一步,出声吩咐甲士们放下手中兵器,开始帮忙卸物。 一遭折腾下来,门内的小库房满了一个,周妩挑出一柄羽扇喜爱地拿在手里,再将目光扫过库房各角落,都不用细点,她已然心中有数。 这些东西,加起来少说值得几千金。 她小声将数字告知给容与哥哥,后者面色无常,依旧接受坦然。 收完礼,周妩犹豫地看向沈牧,只一眼便收回,而后拉了拉容与衣袖,附声说道:“容与哥哥,我怕你介意,但我确实有些话想单独问一问沈牧,我保证就一小会儿,你可否允我短暂过去一下。” 因心中仍怀愧意,周妩当下的口吻小心翼翼,含着商量意味。 容与平眸视下,轻‘嗯’了声,答应得很快:“去吧。” 周妩诧然眨眨眼,原本她还准备着其他话想再争取,哪成想会如此顺利。 “这么容易?” 容与看着她,轻笑了笑,眉眼显得温柔。 他简言回:“今非昔比。” 今非昔比,他明正言顺。 不再惴惴难安,因她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周妩会意他话中的深意,心头闷抑的情绪不由减淡了些,他口吻上扬的得意姿态,她想叫他一直有。 两人对视着,尽在不言中,周妩心绪波动,于是趁着无人注意,冲动地借着库房侧门的遮蔽,大胆踮起脚来,轻啄了下容与的唇角,情谊自然流露。 酥酥麻麻的痒意钻心,容与眼神瞬间暗了下来。 “那我先去。” 留下这话,周妩立刻转身提裙掩羞跑开,留容与一人原地回味,待反应过来,他想伸手拉住她,指尖来不及碰触,只碰到她的粉色衣裙宽袂一角。 抬眼再看过去,阿妩已经疾步跑出廊下了。 容与眼眸缩了缩,知晓她是去见沈牧,即便他方才曾亲口答应,但有些微妙的感觉根本无法自控,比如,占有欲。 周妩再现身时,原本列站两侧的着甲兵士已不在,山门周围只余沈牧一人。 听到脚步动静,他很快转过身来,面容并不显地意外诧异。 周妩出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你方才的眼神告诉我,你有话同我说。”沈牧如实回。 周妩不想叫他产生两人结缔已消,心有默契的错觉,于是态度始终淡淡,开口也刻意疏远着,“不要自以为多么了解我。” 沈牧苦笑了下,“我只是了解我自己。” 周妩被他此刻的眼神盯着,竟真觉对方眼眸中隐匿深情,她移开视线,口吻平静道:“我是有事想问你,但你可以选择不回答。” “你问。” “当初在落凰寺,你刻意 接近我,可是受萧钦之命。” 沈牧知道依她的聪慧,早晚会想到这一层,他虽不觉意外,但是点头承认的过程,同样因愧意而艰难。 他骗了她。 同时,他又最不想骗她。 “是。” 周妩面露嘲色,又问:“他助你在京城落稳脚跟,你则答应用接近我作为交换条件,你一开始找上我,想的从不是攀附周家的门楣,甚至连成为前太子的东宫文僚也是你打出的障眼法之一,从始至终,你押的宝都在萧钦身上,是吗?” 沈牧心头被剜痛,他默了默,选择如实承认道:“是。” “如果,我是说如果。当初在青淮山下,我没有临时改变主意,依旧坚定选择跟你走,我会是什么下场?是遭受软禁,随时等待着被你献给所效忠的新王,邀功论赏,还是被你随意弃舍,无家可回,无檐以避,自生自灭?甚至,萧钦喜怒无常,阴晴难定,他随意一声令下,你或许会轻易取了我的性命” “我怎会对你动杀心?”沈牧果断否认,解释时的眼神露显几分急切,“我是求权争位,但这并不能代表我是一个冷心凉血之人,我起初接近你的目的的确不纯,但有些事情根本无法控制,我不能自欺欺人地只将你视为任务目标,从与你相见的第一面起,你的笑颜便如刻印在我脑海里一般,如何挥之不去,有那么一瞬间,我甚至会庆幸自己长得一张与萧钦相似眉眼的脸,否则云泥之别,我又如何有资格能站在你身侧。” 周妩相信,也能听出沈牧此番开口的语气诚恳,但她却未觉多少感动。 在她心里,萧钦与沈牧本质是无差的,或许他们的确对她有情,甚至某一时刻还涌荡得异样浓烈,但男女之爱,在他们心中从来不居首要之位,她更不是最重要的那个。 相比于她,萧钦更执着于复仇雪耻,沈牧则更贪恋权势,一心只想往高位爬。 失了她,他们或许会一时惋惜,但若真的给他们选择机会,让其在她和他们心中执念之物二者中做决,萧钦与沈牧,谁也不会对她作出坚定选择。 周妩活过两世,勉强识得些人心,看得清真相,论起谁能对她毫无保留地用心,除去家人,只有容与哥哥一个为她全心信任。 无论遇到何种情况,亦再多艰险,她确信容与哥哥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挡在她身前,她因有他而安心。 对峙半响,沈牧依旧牢牢看着周妩,他方才倾诉一通,此刻神色带着一定要等一个回答的执拗,不管是什么回应,好的坏的,都好过漠然无视,他卑微心想。 周妩垂下眸,终于愿意启齿:“沈大人真假掺半的情谊,叫人不敢受。” 沈牧面上现出一抹自嘲的笑意,像是早料到会得这样的答复,他哑声回:“所以,我宁愿输给的是容与,也不愿真的看你入宫门,我……希望你能得到幸福。” “周家已经举家远京,若家人安逸,自此不受朝廷波扰,我亦居野自在,这便是我渴求的幸福。” “你会得到的。 ” “但愿如此。” 周妩又道:“我想问的话已经问完了,想确认的事,也确定了,那……便祝我们后会无期。” 这话说得有些狠心。 但二人一个在京,一个居野,彼此还是不见面才意味着太平。 沈牧却问:“你放才说‘确认’,你想确认什么?我的心意,还是……” 他暗沉下的眸子随即又闪过几分期翼,可周妩没有容许他希望重燃,当即斩钉截铁道,“想确认,你会不会对我下杀手。” 他怔住,眸光不再因惊喜而明亮。 但他还是再次回答了她这个问题,“不会,永远不会。” “我信你,但萧钦或许会。” 这是周妩今世第一次对沈牧重生信任,她说不出具体道理,只依心中感觉,并且直觉也在告知她,沈牧没有说谎。 闻言,沈牧像是有些受宠若惊,反应半响后,他才复又开口:“圣上对待你与青嘉公主是一样的,他舍不得伤害你们任一一个的性命,甚至连青嘉公主刺杀未遂,他都能事后宽饶,帮其遮掩砍头的罪名,又怎会自己下令对你们为难。” 周妩意外,她如何也不能将素来温柔可亲,待人和煦的青嘉公主,与刺杀两字关联在一起。 刺杀萧钦,她那位身高权重,掌人生死的皇兄? 周妩同情,心想公主此举简直无异于如卵击石,虽侥幸免于一死,可轻惩必不可免,不由得,她再次想到前世听来的那些宫苑辛密,新帝金屋锁娇,禁制悖伦之爱……或许,当初入耳的那些谣言,并非绝对都是空穴来风。 须臾,她收了思绪,不再想别人。 今日她特意寻沈牧问话,原本就是想试试能不能从他这里,探问出与当年那场大火起因相关的有用信息,在得到了否定回答后,周妩再次将怀疑范围缩小。 眼下,联想最近宗门内外发生的一切,她已梳理出两种可能。 一是,天灾所致,她命中带有此劫,注定会与火犯冲。 至于其二,她怀疑当初那场大火乃叶儿所为,当然,实证无可究查,她也仅仅只能是怀疑罢了。 周妩没有话要问了,正打算走,转身看到容与哥哥已经朝两人迈步过来,她不用想也知,一定是两人对话时间不短,叫他等得不耐烦了。 她提裙主动迎过去,抬手环上他的手臂,如此亲昵相贴下,这才见他脸色稍好些。 “终于把话说完了?”容与问言,不满情绪几乎显在明面上了。 周妩笑了笑,拽着他转了方向,背离沈牧,两人朝宗门内方向走去。 过了前门,她出声用着轻哄的口吻道:“就说了几句而已,哪至于说是‘终于’?” “一盏茶的功夫都不止。” 容与看着她,语气十分认真,仔细听竟能品出几分委屈意味。 周妩捏捏他手臂上的肉,又柔声低语:“好好,如果下次再面聊,我只给他留半盏茶的功夫。” 容与抓紧她手腕, 蹙眉不满质问:“还有下次?” 周妩噗嗤一笑, 不敢再逗,于是连忙抬手作发誓状,严肃表态称:“绝对没有。” 容与轻咳一声,又问:“你找他,问了什么话?” 她探寻前世火灾发生内情一事,无意叫容与哥哥知明,为了省去扯谎措辞的麻烦,周妩将提前准备好的说辞用上,回得还算自然顺嘴。 “就是寻机向他探问了下,萧钦在京有没有异动,他这回莫名派人来送礼,总叫人心里惴惴不安的。” 容与:“那为什么要刻意避过我?” 周妩回:“你既不喜欢沈牧,又向来厌烦萧钦,我向你讨厌的人打听另一个你讨厌之人的情况,这要真当着你的面开始询问,不是凭白给你找不痛快受嘛,我何必这样。” 容与面上的阴霾彻底消了,显然被周妩几句话彻底哄好,他自认自己从不是个好脾气,但面对周妩时,他情绪收纵从来不由己。 他抬手摸过周妩的头,帮她敛别过一缕发丝,而后安抚说:“他送,我们便收,阿妩不必为此忧心。你在青淮山上再安全不过,就算有一日萧钦失君道,想带兵强行攻山,他也带不走你。” 周妩点点头:“青淮山傍山环水,地势极佳,易守难攻,你以前对我详细介绍过的,我还记得。” “不是地势。”容与无奈一笑,扯了扯她脸颊,“再绝佳的地势也存着变数与不确定性,但我永远不会变,我在,便是保证,谁也别想从我身边带走你。” 周妩不再向前走,而是驻足环臂抱紧他,她贴在他的心口位置,轻语低喃道:“我知道,我也相信。” 之后的三月内,萧钦又前后差人送来两次礼物,次次箱箧盛装满满,但负责之人不再是沈牧。 如此,也应了周妩当日所言的后会无期,的确再无期。 周妩听从容与哥哥的话,对礼物全部照收无误,而后每次清点完成,他们一样不留,干脆利落地慷他人之慨,直接将这些珍物捐赠给随州城内有关衙署,叫当地官吏用于抚民安生之用。 最后周妩留在手里的,也就唯独那把美人扇。 当然,他们也有用心准备回礼。 在萧钦第三次慷慨赠赐后,周妩跟随容与亲自前往随州,而后他们不辞辛劳地带人收集了前后三次受过天子恩惠的百姓的签名或者手印,将近千人的黔首之名,全部书于一卷轴册上,纸上密密麻麻,字迹力透纸背。 每个名字都含分量,但这并不取决于书写者的笔法功力如何,而在于这些人都是在底层受过磨难,经历期久真实,如今他们得恩不易,怀揣的感激之情都纯挚真诚得发自于内心深处,皇恩浩荡,他们受宠若惊,殷殷感激着陛下远在京的惦念,并且心头重燃起安居乐业的希望与期盼。 这一意义深长的卷轴送进京去,到达天子之手,不知安乐居坐于龙椅高位上的皇帝打开它后,究竟会作何感想。 容与懒得猜,但明显的效果是,从此,萧钦再没有吃力不讨好地白费过功夫,青淮山宗门口,也再不见身着黑甲的兵士千里迢迢现身奉宝。 门庭,终得清净。! 施黛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0 章 青嘉x拓拔湛 拿到那卷从青淮山寄送的,书写着千人姓名的轴册,萧钦当然能晓容与此举暗含的嘲意。 百姓尚挣扎于温饱,而皇帝居庙堂之高,不知黎民之苦,耽于乐逸,庸昧昏聩……一笔笔谢恩字迹留痕,实可谓讽刺满满。 将卷轴紧攥在手心里,萧钦眉心拧紧,手筋在绷起。 身旁随侍大气不敢出,大殿幽幽僻静,似乎落针可闻,略须臾,只听拳头砸在实木书案上发出的一声闷闷钝响,大监凛身一抖,余光瞥见一卷书轴被圣上用力越阶弃掷于地,轴体顷刻散开,在青石地面上拖拉出长长的一道滚痕。 没等宫人们反应,一道沉戾阴恻的命令声,蓦地从龙椅之上传来的。 “烧了它!” “……是。” 殿内阶位略高的大监忙应声。 他脚步发虚,偏肥臃的身躯笨拙弯腰把地上卷轴捞进怀里,而后勉强稳住身,赶紧退出殿内要把手里拿的烫手山芋处理掉。 除了面色冷沉的萧钦,此刻殿内还剩几个战战兢兢的宫人,她们每个人都在角落将头垂得极低,生怕被圣上迁怒殃及。 可是偏偏越想躲,越躲不过。 “送去新苑的东西,她收了吗?” 萧钦没有点名道姓地指问谁,但新任御前尚仪的宫人朱红立刻知晓圣上是在点她,她正了正神,忙恭敬上前。 顾忌殿内还有旁人,她谨慎没有立刻开口,而是回身向后目光示意了下,其余几个宫人见状,正准备不动声色地退避,不料萧钦这时已等不及地开口。 “无妨事,你直说。” 朱红回过身,哐当跪下去,双手伏前做着请罪之姿,“回陛下,公主她……未允许奴婢进门,礼物自然没收……都是奴婢无能。” 她声音越说越低。 实际对于此事,朱红心中存着狐疑,不知圣上究竟如何作想。 他既然有心缓和与公主的僵持关系,那随便遣个宫人去送那些绫罗宝饰,也好过吩咐她去跑这一趟,她能越阶坐上如今御前尚仪的位置,都是因当初奉命给梅妃娘娘送去鸩酒和白绫,圣上满意她出手狠辣,做事不留情,从而越制封升了品阶。 如此,朱红当然有自知之明,知晓公主恼恨自己,她平时都不敢冒然往新苑附近露面,就怕叫贵人眼目前不清净,可这回她奉命行事不得不前往,于是明晃晃站去公主跟前,狠狠吃了个闭门羹。 就这样,公主再受一次伤害,陛下也没得痛快多少。 两人相互折磨着,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算个头。 朱红心头叹息却僭越不敢直言,只盼着这要命的差事千万别再分拨给自己,去第一趟只是不许进门,若还有第二次,她真怕公主会叫下人直接开门轰打,再不留半点颜面。 “你再去送,送到她肯收为止。” 萧钦目光睥睨,恻恻开口,语气带着不容置喙的□□。 “陛下……”朱红心惊伏身,硬 着头皮颤颤出声提议,“陛下不如派丁香或者木堇去送,再试一试,奴婢毕竟……” ?施黛的作品《重生之美人娇妩》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萧钦却陡然从龙椅之上起身,下阶阔步走到朱红面前,气场压迫逼人。 “毕竟什么?”他声线带着渗人的凉意。 “毕竟,毕竟……” 朱红哪敢回答,当下额头磕地,声声认罪求饶。 萧钦听得喧耳不耐烦,蹙起眉,拂袖背过身去,默了会儿才再出声:“都滚出去。” 闻言,后面角落站着的三位宫人逃似的很快出了殿门,朱红也立刻得幸起身,脚都发麻。 只是刚走两步,她又犹豫着回头,迟疑多了句嘴,“陛下,奴婢还有一事要如实回禀,公主看着似乎是病着了,昨日见到时,她神色恹恹的没精神,面容也异样得显白着。” 萧钦骤然回头,目光比方才更凶厉,“怎么不早说?” 朱红如实:“昨日陛下退朝后便与军机大臣在章英殿理政,一直忙到余昏傍晚,后来在殿简单食过晚膳,又连夜批阅奏章,直至子时才睡……陛下日理万机,奴婢实在没机会上前说明这些,更怕冒然开口,打扰到陛下正事。” “什么算正事,你倒是替寡人做起了主。” “奴婢岂敢。” 多说多错,朱红这回识相的再不敢随意出声了。 “御医去过新苑了没有,怎么说?”萧钦问。 朱红噎了下,这个她怎会知道,去新苑一趟她分明连门都没得机会进去。 “奴婢……不知。” “废物!” “……” “去随便找一个新苑的宫人过来回话。” “是,奴婢这就去。” 简直造孽,这大殿朱红是一刻也不想多待。 她抓紧办正事,过程还算顺利。 让她去叫公主态度和颜悦色些的确困难,但如果是去新苑随意找来一个下阶宫女回话,对朱红来说还是轻而易举的,将人带来后,她余光偷瞄了陛下一眼,见他没有别的吩咐,于是赶紧退下,心有余悸地把承担圣上怒火的重担,讪讪转移给身后那位看上去弱不经风的下阶宫人。 眼下这要命关头,哪有什么好心可讲。 …… 喝下汤药,苦意瞬间蔓延喉头,青嘉接过贴身侍婢递过来的蜜饯,一连吃下两块,这才止了呕意。 知晓夜幕已深,青嘉被扶着重新躺下,便开口吩咐侍婢将室内烛火熄灭后可自行下去休歇,抬眼间,她后知后觉注意到屋内少了一人,于是困疑问道。 “盼儿呢,怎么不见她?” 跟她一起搬来新苑的一共三个婢子,除了现在手边伺候她的念儿和祝儿,还缺着一个。 闻言,名唤念儿的婢子面容异样闪烁了下,与身边人对视一眼,才垂下头低语回道:“回公主,盼儿身体不适,先下去歇着了。” 青嘉 关怀问:“严不严重?” “跟公主一样,也是无意染了风寒,但喝下汤药已经不打紧了,好好睡过这一宿应当就无事了。” 青嘉不觉有疑,近来天寒地冻,朔风冽冽刮面,宫中不少人都病倒下,此次她病症起得急,想来盼儿没准就是受了她的传染。 “盼儿无事就好,你们两个也快退下去休息吧,若是炉火不旺,睡前记得给自己加一床被子。” “是。”念儿祝儿应声退下。 喝下的那碗草药大概有提神的效用,方才青嘉还有困意,这会儿再重新躺下,整个人竟是愈发精神起来。 烛火灭了,窗牖也封得严,薄薄的月色透不进多少亮,于是当下,整个内室显得幽暗深深。 青嘉仰躺在棉绒软毯上,怔怔看着头顶上方的床帐挂穗,而后开始百无聊赖地细数条数。 数到第二十二条时,她忽的停下,抿住了唇角。 有些事,根本不用深想,只一个念头闪过,有关他的记忆画面就会蜂拥映现于脑海。 二十二…… 明日就是皇兄二十二岁的生辰。 更是他成为新帝后,首次享百官朝拜祝寿的大日子,然而这些天来,她一直未听说前殿有准备宫宴或是仪式的消息。 青嘉不知道,到底是皇兄无意聚众,还是她如今搬住的新苑位置太偏,已经知晓不到前殿那些与自己无关的消息。 闭上眼,幽幽喟叹一声,她拉起被沿上拽掩面,直至将整个脑袋蒙起,陷入彻底的黑暗后,才悄无声息地落下了一滴泪。 青嘉还记得清楚,是一年正赶上她生辰那日,母妃从外面带回一个少年,他衣衫简朴,面上带着伤,但眉眼十分英气好看,小小年纪的她看着对方盯了又盯,很快机灵想到,这个大哥哥看起来和陛下有些模样相近啊。 那一天,朝椿阁罕见热闹起来,舅舅,表哥都来了,她很高兴,因为自亲生父母故去后,她还是第一次过这样热闹的生辰,所以几乎出于本能的,她很欢迎,也非常接纳这位新哥哥的到来。 但所有的欣喜都只停留在第一天。 之后,亲眼目睹过母妃对他的为难苛待,舅舅表兄对他的伤害折磨,青嘉人微言轻,无力阻止,心中煎熬痛苦万分,她不明白,为何待她友善的家人,会忽的露显出另一副面孔,去伤害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年,他不是……也唤她为母亲的嘛。 那时的青嘉多么希望,哥哥从来没有在朝椿阁出现过,然而木已成舟,她多次亲眼目睹哥哥被凌虐的惨状,却只能在暗处默默地落泪…… 泪意愈发真实,青嘉有些醒来的意识。 她是在满腔愁绪中睡着的,入眠后睡得并不舒服,当下蹙着眉头抬手,竟真的从眼角处抹过一道湿痕,动作重复了遍,她指尖碰到什么东西猛地停顿住,心头急促跳了跳,她紧张又迟疑地慢慢睁开眼睛。 床沿边,坐着一高大的身影,隐匿在黑暗中,背着薄薄的月色,看不清其面目。 可青嘉怎会认不出对方是谁, 他的身影轮廓, 他的气味,全部清晰印刻在她脑海里,驱不散,赶不尽。 “皇兄……” 大概没想到她会中途醒一次,萧钦微愕,很是不自在地收回了手,并没有立刻应声。 青嘉身躯同样紧绷着,她撑身想坐起,却被一双大掌阻止。 “躺着。”萧钦声沉含哑,说着将目光向一旁瞥去,看着屋内微弱的炉火,以及有些刺鼻的劣质香味,他拧眉问,“宫人们怎么伺候的?” “她们都服侍得很尽心。” “这叫尽心?” 他语气不善,青嘉语塞地止了口。 后半夜,霜凝飘雪,炉火不旺,青嘉被子没盖严,肩头难忍觉冷,于是也顾不得面君之礼,垂眼闷头瑟缩地往被子里面钻。 萧钦在黑暗中叹了口气,而后亲自动手,帮她掖好边角。 感觉到手感明显的厚重,他疑问道:“要盖两床?” 青嘉声音低弱:“这样才不会觉得冷。” “怕冷怎么不叫宫人们从内侍房领取来上等的瑞炭,你屋子里烧着这些劣势石炭,入夜生烟也不觉得呛鼻?” 听他凶巴巴又含关怀的语气,青嘉抿住唇,心头说不清是个什么滋味。 默了好一会儿,她才忍着悒郁的情绪,小声回说:““内苑各宫划分阶位,吃穿用度所领自是不同的,如今臣妹搬至新苑,此宫不比朝椿阁的尊奢,按例简朴是规矩行事,怪不得下面的人。” 萧钦听她回答,更不痛快,扭过脸去沉声教训:“又不是寡人命你搬来这宫角仄隅之地,自己知道过来会有苦头吃,还执意行事,如今受苦,怪得了谁?” 青嘉心里一阵难过,最后只是嗡声低语:“臣妹谁也不怪。” 萧钦不再咄咄,语气稍缓又道:“朝椿阁还空着,你明日就搬回去。” 青嘉缩在被子里,摇了摇头,“在这里适应适应就好,臣妹会住得习惯的。” “你是还在和寡人置气?”萧钦眯眸,向她逼迫靠近,黑影笼罩在她面上,气氛瞬间压抑起来,“先前的误会都解开,寡人最后还不是看着你的面子,给了梅妃最后的体面,将她葬入了妃陵,你到底还有什么不满意,就这么和寡人过不去?” 青嘉眼角不忍滚出泪珠,但幸好两人是在黑暗中对视,她的清泪无人能察,唯独她自己能感觉到温热到冰凉的转瞬过渡,脆弱以此得以掩盖。 “臣妹不敢。” 萧钦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一时百般无力。 坐在床沿边,萧钦背影如石塑,直至好一会,他才姿势不动地出声,“青嘉,在我眼里,整个宫中你是我唯一的亲近之人,谁也不可替代。高处不胜寒,坐稳帝王之位注定要忍耐常人难挨的孤独,但我早习惯一人独行,对此根本不在乎,可青嘉,你是不一样的,谁都可以背离我,唯你不行,明明从一开始你便站在我这边,为什么后面又要变?为什么……” 他这次开口没有再自称寡人, 而是平易地用了‘我’。 那般看重权势之人, 在这一刻却是心甘情愿地将身份放下,他小心翼翼的,试图拉近与青嘉的距离。 但青嘉并没有回应。 她只安静地凝看着他,神情无动容,甚至好半响过去,终于肯启齿的第一句话,犹如一把锋利匕首,直直精准地刺进他心坎里。 “皇兄,放我出宫去吧。” 炉子里的劣质炭石烧到最后,袅袅烟尘入鼻更加熏呛。 萧钦眼睛被熏得发红,发涩,他嘴巴紧紧抿着,在不被人察的暗处,他双手攥拳,指尖几乎要掐进肉里。 他转过身,“就这么想离开我?” 青嘉偏过脸,一鼓作气,忍着喉头蔓延的苦意,清醒继续道:“皇兄,无论对你对我,这是最正确的选择。我的公主身份哪有斤两,青嘉有自知之明,如今我早已不适继续留在宫里,前朝群臣催促,后宫选秀在即,京中家世清白的众位贵女们好多请去宫里的嬷嬷打眼指教,个个做足了入宫的准备,这些人里,总有一个两个能入皇兄的眼缘,以后帝后执手相携,才是盛世之象……” “住嘴!”萧钦声音带着隐颤,以及难抑的怒意,他瞪视着青嘉,眸光显出受伤的破碎,“此事你从何处听来的?” 青嘉吸了下鼻,遮掩泪意,“贵太妃在永福宫大操大办的架势,谁又看不出来,皇兄不必将此事瞒我,如今后宫列苑尚不充盈,皇嗣着想是稳朝堂根基,选秀的确为迫在眉睫的大事。” 萧钦恼道,“擅自揣度圣意!寡人给她留着面子,她倒真敢端拿起太后的架子,自作主张来多管闲事!” “难道不是皇兄你的授意?” “当然不是。” 萧钦一想便知皇太妃心里打的什么算盘,她族亲侄女眼下正是待嫁的年岁,自他初入京伊始,她们便几次三番地殷勤讨好,意指后宫主位,这样的盘算无可厚非,但他们过于心急了些,频频试探小动作不断,惹得萧钦的不快。 略思吟,他没有当即发作,而是打量起青嘉来,随后探究问道:“所以,你是因为这个才执意搬来新苑?” “朝椿阁奢丽无双,历来都是宠妃入主,皇兄封妃纳后,宫苑相继充盈,臣妹岂能失礼占住?新苑很好,若皇兄念及情分,肯恩赐臣妹在宫外置一单独院落,臣妹自感激不尽。” 青嘉想得长远,自己身份尴尬,在皇嫂正式嫁入宫门前,她必须要先离开皇宫。 哪怕她可不顾自己的脸面,却不能冒险辱没整个皇族的清誉。 萧钦气恼她一直说些撇清关系的话,他拼命想和她离得近,不再分开,可她却一步一步地向后躲,准备逃离。 他深吸一口气,不理会她的请求,并用平沉的语气命令道:“明日起,你重新搬回朝椿阁安心住着,往后谁敢再对你不敬,议论半句闲话,寡人立刻割了她们的舌头,以儆效尤。” “皇兄……” “这是圣谕。” 青嘉拗不过, ?_[(, 炉火灭了,屋内最后一点光影也暗下。 萧钦嫌弃炭石劣质,气味难闻,于是任凭炉内余火熄冷,也没再往里加炭石。 室温渐凉,青嘉身上压盖着两床被子依旧觉得手脚发冰,可奈何萧钦不走,她也无法安睡,两人僵持半响,青嘉终于忍耐不住地开口。 “皇兄不觉得冷?天晚了,明日还有早朝,皇兄圣体岂能受委屈,还是快回前殿安歇吧。” 萧钦看着她这副躲进被子里瑟缩的样子,没立刻应声,而是直接站起身,接下腰带,径自开始脱衣。 青嘉意会出什么,脸色唰得涨红起来,她急忙偏过脸去,推辞地慌促开口:“臣妹,臣妹感染了风寒,不,不敢怠慢皇兄。” “想什么?” 萧钦平直的声音突兀响起,引得青嘉心跳砰砰,耳边听清脱衣的窸窣动响,她大概能辨出皇兄已经褪下了外衣及衣带。 尤其那道叫人难以忽略的玉佩滚地声,格外落响清脆。 鼻尖嗅入熟悉的味道,青嘉还是下意识缩身往后躲。 萧钦的侵入气息实在太强,他只着黑色金纹线里衣上榻,伸手轻松掀起被子一角,躺进去的动作熟稔又霸道,青嘉甚至怔怔反应不及就被搂紧在怀,她呼吸都变小心翼翼,贴合间,身躯紧绷着听他贴耳言道。 “暖没暖?” 青嘉愣愣:“什么?” 萧钦笑:“这样抱着你,身子暖没暖和?” 她这才后知后觉意识到,自己的背脊正严丝合缝地紧贴着皇兄的炙热胸膛,加之两人呼吸纠缠在一起,她身体好似从后被打入一股热源,生息不止,叫她手脚慢慢热起来。 “说话。”萧钦催问一声。 青嘉这才回神,紧张得口齿不顺畅,“暖,暖了。” “喜不喜欢这样。” 青嘉难为情,他突然如此,实在叫人难以招架,她几乎脱口而出,“你,你别这样说话。” 听她再不刻意装作恭敬,萧钦反而觉得心情舒畅,他唇角勾扬起,轻咳一嗓反声质问道:“谁给你这么大的胆子,面君如此放肆?” 示意到自己称呼失礼,青嘉立刻低下头,不敢僭越地认错改口,“皇兄……” 萧钦见她紧张,心情竟好。 他眉梢扬起,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指背有一下没一下地逗弄蹭过,“无妨,我给的。” 他自问自答。 胆子是他给的,她自然可以恃宠而骄。 闻言,青嘉心头不受控地酥麻了下,随即感觉下巴被用力掐住,她被迫朝前倾身。 “过来些。” 他声音哑着,低沉而缱绻,启齿间唇峰蹭过青嘉的额头,见她怕,他不退反逼得更近。 “皇兄,你,你要说话算话。”青嘉颤求着。 萧钦不饶她,握上她的手腕,拿到唇边细致缠绵地亲吻,“还跟我讨价还价, 先前故意冷了我好长时间, , 一会又因捕风捉影的选秀跟我闹脾气,你倒真的说说,这其中哪一件事我叫你受了委屈?小没良心。” 青嘉心脏砰砰慌乱地跳着,她无法平静思考,当下一字也回答不出。 手腕上的痒意很快向外蔓延,他的吻依次侵扰在眉心,嘴角,还有一侧的脖颈,她不忍瑟缩着,在这份热情浓烈的旖旎氛围中,几乎快要溺死,快要无法呼吸。 最后,她挣扎伸手抵住他心口,喘息不止,“不要……” “你生着病,我哪舍得真的动你,就这般亲热一会儿,天亮前我便离开。” 说完,他翻身笼罩,轻松将青嘉的手腕扣压到头顶,上下对视间,强弱已分明,她根本毫无招架之力,欲语求饶,他却先一步吻堵上她的口,在喃喃不清的含糊声里,她的衣带被灵活解开。 正是动情之时,青嘉得隙喘息,艰难开口问了句:“皇兄不久前又派沈大人去襄域了吧。” 萧钦的吻骤然停住,他以为是自己听错。 “说什么?” 青嘉却别过脸去,“没什么。” 萧钦皱眉,掐住她下巴叫她正视自己,“是不是有谁在你面前乱嚼舌根?” “不是事实?”青嘉罕见的不恭顺。 萧钦沉默了,沉默就是一种回答。 青嘉垂下眸,她早已清楚会得到什么样的答案,但心里还是做不到无动于衷,毫无波动。 她心底郁郁不悦,却又说不清楚具体缘由。 昔日里,她与那位周府千金只在宫宴上寥寥见过几面,且交流甚少,彼此间并不算熟稔,印象中,周小姐美貌惊人,身上带着与生俱来的超尘脱俗的灵动气质,叫人过目一面便难忘的程度,的确是这样不寻常的难得佳人,才能使皇兄魂牵梦绕地念念不忘。 越是这样想,青嘉越是控制不住地低落。 “不会再去送了。”萧钦自嘲地叹了口气,并不对此事讳莫如深,他收整好心情启齿问道,“你可知道襄域地界的三郡十县,这些年里因光明教余孽流窜藏匿,而被朝廷忌惮所弃?” 青嘉怔然了瞬,如实摇摇头,不知皇兄为何忽而论及政事。 萧钦轻力敲了她额头一下,仰身躺平,叫她枕在自己臂弯里,而后继续道:“因为光明教野草除不尽,总不安生的缘故,这些年来朝廷对襄域地界一直无拨款帮扶,更无正式的规划,放任其自由发展,然而在这种缺乏管束的大环境下,襄域百姓不知耕牧渔樵到底哪一种更适宜营生,于是走了不少弯路,百般受累,过得艰难……至于送去的那些东西,其实最后没到她手里,她借花献佛全部兑换成了银两,用以帮扶当地百姓经营致富,如此说来,倒是寡人惭愧。” 说完这些,萧钦语气明显轻松得多,他吁气又提了句,“明日给你看看青淮山的回礼卷轴,上书千人之名,着实沉重,到时你就懂了。” 青嘉感慨于周妩的仁心与气魄,假天子之手, 行为民益事, “” “?_[(, 怎么不恼,当时气得差点叫人将那名册给烧了,但最后还是命人拦截了回来。” 萧钦作缓地揉了揉眉心,再睁眼时眸光不再暗沉,他意识到与青嘉挨近在一起,心头的烦躁不悦很快能被抑制住。 他开口:“不管怎么说,卷册上的百姓谢恩,至诚为真,烧了难免可惜,只是既要帮扶襄域,几车金银哪里能救治到根本,眼下最重要的,还是要令其地方官员有所作为,引民增益。” 青嘉想到什么,认真回话:“襄域,这不是皇兄赐给禹王的封地?” “正是。但襄域行政的具体权力依旧在朝廷,在寡人手中,萧珩不过挂名,他身边纵有周家父子这样的忠臣能臣愿意相帮,可没寡人点头默许,他们现实行政落实,根本不可能。” 青嘉:“那皇兄的意思是?” “放权。”萧钦并不迟疑地开口。 萧钦自有为政的长远眼光与权力收纵的君王魄力,只是先前仇恨与报复占得他的全部精力,致使他被人误以为是昏庸无道,草菅人命的暴君,众人也慢慢忽略掉,他入京前的战功卓越,都是他自己实打实,刀尖舔血争得的荣誉辉煌。 他势不可挡的光环,并不是因登上帝王高位才开始被赋予。 我命由我不由天。 敢与天争的人,又岂会平平庸碌。 “富足襄域,这是国事。无论是禹王周崇礼等人,还是青淮山江湖之势,他们的力量到底微薄,纵是有为民仁心也根本无法做到,除了我,世上没人能做得到。” 萧钦眸光利起,他口吻轻狂着,眼神满是信心十足。 说完,他俯身额头抵上青嘉,收敛了语调的正肃,换作微微缱绻的吟喃,就像情人之间。 他问:“相信吗?” 青嘉信,且她一直相信。 可闻言,她没有正面回答,只是错过眼道,“我的信任不重要。” 萧钦抬手捧住她的脸,坚持要和她对视,在二人的无奈对峙间,他口吻格外认真地强调说:“很重要。” “且,最重要。”! 第 71 章 青嘉x拓拔湛 青嘉搬回朝椿阁的第一日,便受贵太妃娘娘亲召,于是还没安稳坐上片刻,便辇轿动身赶去了永福宫。 进门,看到贵太妃娘娘的亲侄女,赵纭霏赵小姐也在,青嘉顾及礼数周全,先向长辈主动问好,而后不端架子地向赵小姐点头示意。 闻言,贵太妃娘娘立刻面上带笑地叫她免礼,还殷切地迎上来拉她落座,然而赵纭霏始终态度淡漠,不言不语,其目光侧睥着更显出几分傲慢姿态。 青嘉多少能意会出,对方不喜自己。 她没多计较,假装未觉。 宫人们凑前左右奉茶,青嘉接过杯盏,低头不紧不慢品呷两口后,终于听到贵太妃娘娘按捺不住地免过寒暄,率先开口。 “青嘉,你也知道皇帝选秀在即,将来春熙、储秀、延禧、朝椿四宫主位,依规矩是要封赐给新人,本宫也算是这皇城内的老人了,还从未见过有公主僭越礼制,在新帝选妃之前,冒然占住四宫的。” 话音到这儿,赵纭霏面上的嗤嘲冷笑之意已经不加掩饰了,青嘉心想,如果能听清她此刻的心声,那些话一定不会干净。 她自新苑高调搬回,此举几l乎坐实了之前那些沸沸扬扬的风言风语。 眼下宫中人尚未明面对她鄙夷,只是顾忌着皇兄的君威,待皇兄日后厌了倦了,她根本就是毫无退路。 思及此,青嘉心里不免一阵凄凉,早没了与赵纭霏计较的斗志,她不明自己该何去何从。 贵太妃娘娘继续启齿,看向她时,娘娘神容依旧和煦,将轻视掩藏得完全。 “青嘉,本宫自小看着你长大,知晓你素来知礼明节,端行淑慎,又岂会跋扈任性行事,想来搬离新苑也并非是你的决定,只是皇帝到底年少气盛,有些事思量不周在所难免,但我们在其身后,该要本着为他着想的初心,劝言提醒,有错查纠,时时维护起宫苑皇室的清誉,你说是不是?” 这样看似随口的一声反问,实际满带压迫,青嘉垂下头,将手中茶盏捏握紧。 “还请娘娘赐教。” 贵太妃娘娘却又将唇角弯起来,收了神色的锐利,有进有退,将场面话说得极其漂亮,“本宫心疼新帝,自小身边无生母疼爱,如今到了成家的年岁,也还一直未被督成婚事,大殿空阔,新帝一人而居,身单寂寥,左右连个知心的体己人都没有,这叫本宫这做长辈的如何能忍心呢。正是因看不过去,所以本宫不免对选秀之事多上了些心思,新帝纵是不理解,有猜疑,本宫却也是用心无愧的。” 青嘉感叹于娘娘的唇齿厉害,她自知自己不是贵太妃的对手,贵太妃当年可是轻轻松松就做到,与皇后和母妃分庭抗礼的,这样的人物,笑里藏刀,洞悉人心,与赵纭霏完全不在一个等级,叫人实难招架得住。 她心头舒了口气,镇定回:“娘娘说笑,皇兄心里怎会不知娘娘一番用心良苦,他不过不善表达,亦或是表达出现了偏差,娘娘千万别因此在意。” 贵太 妃拉过她的手, 状似亲昵地出声, “青嘉心如玲珑,谁又会不喜欢,本宫知晓,有些事或许并非出自你的意愿,你若真心志不在此,或许,本宫可以为你助力一二。” “娘娘此话何意?”青嘉将茶杯放下,有些警惕地回话。 “近日宫中起了不少流言,本宫听说皇帝今晨在前殿,一怒之下赐死一个爱嚼舌根的宫女,以儆效尤,皇帝如此手段,流言自能免于一时,可薄纸毕竟难以包住火,有些不能见光的关系,注定要永远偷偷摸摸,蝇营狗苟……背悖伦理,毁家族清誉,绝非大家闺秀之范,若本宫为其母,失望同时,心里该是怎样的心疼不忍。前面,那是火坑啊……” 说到最后,她口吻竟将自己代入进梅妃的身份,仿若再一次深刻提醒青嘉,要认清自己的身份,她若执意自甘堕落,不仅会使得原生家族受辱蒙羞,更会叫养母死不瞑目。 萧钦,那是梅妃生前,恨毒了的仇人。 青嘉不动声色,目光略过一旁的赵纭霏,最后再次盯看向贵太妃,她尽量不露怯地开口:“话已至此,娘娘究竟有何指教?” 贵太妃终于不再玩绕,她直言说:“联姻。” 青嘉真的意外:“联姻?与何方联姻?” “西凉。” 贵太妃从容回答,平静启齿间,似早已将大燕后宫女眷不得干政的规矩全部忘在脑后,她继续说,“你久居深苑,大概并不知明遥远边域的战情,近两年来,西凉国不断充军壮大,兵器粮草皆是准备丰盈,俨然有侵张之意。提前窥得潜在危机,为化解两国交战摩擦的风险,我方驻西大将军努力争取到一次与西凉会晤合谈的机会,最后终于劝成西凉王与我大燕联手,攻势转而向北,征伐辽域。” “皇帝上位前就数次与辽军交手,彼此之间可谓是相见眼红的老对手,实话讲,近些年我方军士取得的最大便宜也只是半年前的一次险胜,如今以二对一,强强联手,削弱辽国国力的机会千载难逢。皇帝心有壮志,眼下已然气势赳赳,恨不得亲自领兵出征,这个关键节骨眼上,皇帝又怎会因些突发变故,放过这得之不易的机会?” 青嘉惊讶于贵太妃娘娘对前沿政事的了解程度,谈及这些事,对方那双明眸格外充盈力量,憧憬与向往,溢于言表。 她对娘娘身后的赵氏家族算是有些了解,其族中男子有作为的少,几l代人都是全力将女儿培养优秀,后送进宫廷,为后为妃。赵氏一族的荣华富贵,全依仗于赵家女儿身承的圣宠如何,为保证家族荣誉延绵,她们身负使命一辈提拉一辈,甚至姑侄共侍一君之事也曾有过发生,对女子而言,这当然不是幸事。 若不是生于赵家,若不是宫墙太深困住了她,若不是生而为女子…… 青嘉想,娘娘绝对会有更广阔的天地。 她与母妃她们不同,更不是赵纭霏之辈可比。 收回思绪,青嘉认真思量着娘娘的一番话,的确有不解:“这些事,与我有关吗?” “当然有。” 娘娘说完, 瞥目示意赵纭霏一眼, 后者立刻谨慎起身,仔细探看门窗外,避免隔墙有耳。 检查完,赵纭霏朝前点了下头,贵太妃安下心来,复又开口:“驻西大将军已与西凉人达成共识,只要能促成两国联姻,联盟即刻生效,此事皇帝已经点头应允,只是他先前拒绝了朝臣所提的迎娶西凉公主的建议,为今唯一可行的,便是送女入西凉。” 听到这儿,青嘉心中隐隐有所猜想。 她稍屏含气,听娘娘继续言道:“西凉人算有诚意,已经答应亲自派使者来朝迎娶,此次准备联姻的是西凉王的小儿子,拓跋湛。他名声在外很响,少年将军意气风发,年纪轻轻便风头不逊其三位兄长,被赞誉为草原上新一代最迅猛的狼,配得上你。” 青嘉听娘娘前面的话,还只当是听故事,可入耳最后一句话时,她猛地将头抬起。 “我?”她迟疑出声。 娘娘微笑了下,当下避着人,她目光逡巡在青嘉脸上,开口直言不讳:“你天生长得这样一副我见犹怜的惊人美貌,宫里又有哪位适龄的公主能比得上你,就是放眼整个京都,本宫能想到也就一位周家姑娘,至于其他人,在你身边只会黯然失色。” 青嘉想到什么,心中是难掩自卑的,她有些排斥地摇头推拒,“皇兄的脾气如何,你们都清楚,这样行事实在冒险,怕是不妥……” “怕什么,去见见又如何?本宫到时可以暗中给你行方便,保证不叫皇帝提前知晓,若是西凉四王子当真一面对你钟情,你去意坚决,且前朝施压累重,皇帝还真难留得住你,至于脾气,发就发了,到时你身边自有旁人护着。” “我,我已经做不成别人的新娘了。” 青嘉倍觉羞耻,垂下头艰难启齿,隐晦说明自己已非完璧之身。 闻言,贵太妃娘娘沉默了会儿,模样像是并不意外,她认真问:“为何就做不成?他们西凉人共妻现象常见,甚至父亲死后,儿子被允占其妻妾,虽不是人人如此,但草原风气靡乱之象是事实,我们还没介意他们的悖礼胡来,他们凭何先要求上?” 这话是在劝慰她,可青嘉听后只觉更加无地自容。 她闷头不愿出声了。 贵太妃娘娘将手搭在她肩上,声音低柔下来,又道:“青嘉,草原人素来脾性粗犷,不拘小节,也更宽容得多,你别为难自己,此事不成就不成,但只是试一试,又何妨呢?” 青嘉受鼓励,再次想起娘娘的话,她当然不愿永远只做见不得光的存在,她更难以承受,别人戳着脊梁骨的指摘。 还有母妃……她昨日入梦,竟又梦到了她。 若留在皇兄身边选择做他的枕边人,她会永远怀愧,更会一日也难以睡安稳。 思忖这么多,默了好半响,青嘉终于艰难地点头启齿。 “好,我愿意试一试。”! 第 72 章 青嘉x拓拔湛 前殿,徽州刺史薛珺得诏进内,跪伏参拜后,他面容殷勤着躬身为新帝道喜。 萧钦睨眸看着他,“什么喜?” 薛珺笑笑言回:“陛下不是一直头疼于西州各郡县对朝廷的不臣不忠之势,眼下却有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能轻而易举收聚西州民心,解决潜藏多年的隐患,保我大燕功业千秋。” “薛卿所言,可是指朝廷期近与西凉国的联盟?” 薛珺深意一笑,“若非是喜上加喜,微臣何至于千里赴京,专门道贺?” 萧钦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的确被钓引出兴趣,他开口催促说,“快把话说清楚。” 薛珺这才正色,将事情原委从头讲述,“陛下自己可能都记不清楚了,先前陛下在前线领兵,经途傅家镇时,曾救下过一位过路遭劫的女子,那女子当时未留姓名,可分别后,她心里一直记挂着殿下的救命之恩。此女子并非寻常出身,而是西州刺史霍勇唯一的宝贝千金,这两年来,霍小姐到了适婚年岁,霍大人一直上心于女儿的婚事,可她前后相见了不少英年才俊,如何都不肯点头,后来,霍大人觉得不对劲,与其一番推心置腹的谈心才知道,自己的女儿早就心有所属,哪还能再看得上那些庸庸平平的凡夫俗子。” 闻言,萧钦面上并不见喜色,什么救人桥段,他心里根本没有半分印象。 薛珺又继续说:“眼下后宫不日开典选秀的消息传得沸沸扬扬,霍勇知闻后,竟罕见主动寻上微臣的府邸,并诚意言明,若陛下肯允诺其女中宫后位,他霍家自养的八千骁勇善战的原上骑兵,全部慷慨奉给朝廷,力尽保家卫国之任,并保证从此,西州再不寻自立出路。” 能得美人,又能聚权。 这样一举两得的便利,圣上哪里有拒绝的理由。 薛珺兴致勃勃说完,却见萧钦面容平沉着无动于衷,良久不发一言,如此僵持半响,薛珺心里也愈发觉得没底,他沉默自省,自己是否弄巧成拙? “陛下?” 萧钦收眸:“你的这声喜道得太早,选秀已经取消。” “取消?”薛珺目露诧异,“陛下新君即位,后宫尚空落,为稳国基,选秀之事实在不宜推迟,还请陛下三思。” 说着,不等萧钦启齿,他便眼疾手快从袖口掏出纸轴,并展开示意说:“陛下请看,这就是霍小姐的画像,最新临摹,□□成真。” 萧钦并不起意地随意瞥过去,本是毫无兴致,可在看到画上美人那副与周妩极为相近的眼睛后,他控制不住地将目光停顿,仔细端详起。 “这是何人?”萧钦蹙眉问。 薛珺回:“正是西凉刺史霍大人家的千金,闺名唤作霍思思,纤条满韵,妍丽盈媚,的确是位不可多得的美人。” 真是像。 尤其那双眼睛,仿佛就跟会说话一样,实在吸人。 萧钦心中波动,起身下阶走近,相离画像只咫尺之距时,他站定,伸手抚过那 画上美人熟悉的眉眼, ?, 一时也觉疑,可皇帝不直言,他光靠猜测实在拿摸不准圣意,最后迟疑半响,才试探低语一声:“选秀一事若当真取消,微臣只怕难以向霍大人交代,若是被其误会陛下有轻视之意,只怕会节外生枝,徒生事端,如此,还望陛下能给出个主意,莫叫微臣一番好心,最后却弄得里外不是人了。” 萧钦没有立刻应声,而是伸手接过薛珺手中的那副美人像,并仔细掌手。 薛珺见陛下眼中明显有欣赏之意,觉得事情还有回转余地,于是忙又追言:“陛下,其实此事没那么难行,先不提远京的地方刺史,就光说京都豪门世家,为了这真真假假的选秀谣言,各家都提前花费了多少心思准备,陛下何不干脆将此事做成真,召西州的霍家小姐以及在京众位贵女进宫,如此近距落眼挑一挑,或许其中真有叫陛下中意之人呢?” 萧钦略思忖,开口依旧不变:“选秀之事不必再提。” 薛珺心头叹了口气,当自己口舌白费,他正失望应声,就听圣上忽的再次启齿道,“至于霍家的女儿……你亲自带人去西州,将霍小姐接进宫来。” “陛下的意思是……答应霍勇所提的要求,诺许霍小姐中宫后位?”薛珺诧然惊喜说。 萧钦扬眉抬了下眼,目光有些迫人,“先办你的事。” 薛珺见好就收,“好好,无论怎样是该提前见上一面的,微臣这就去办,午后便立刻动身启程。” 薛珺离殿后,萧钦一人安坐其内,空神须臾,他起身再次在书案上铺展开那副美人画像。 色彩绚丽,描摹细致。 他伸手,指尖触及画作上的眉眼位置,随后有所留恋地沿鼻梁慢慢向下,指腹最终停落在唇峰,那抹惹眼的绛红色上。 …… 回到朝椿阁,青嘉一人静思良久,觉得自己在贵太妃娘娘的百般施压之下,答应相面西凉王子的决定做得太过冲动了些。 她不禁感到后悔,想寻个空档找到娘娘,将此事推辞过去。 可贵太妃娘娘似乎早猜到她会退却的心思,她之后又亲去永福宫两次,却根本没能见到娘娘的面,她也实在头疼,生怕自己面对皇兄时会生心虚露破绽。 然而这几日,皇兄一回未来朝椿阁,更没有召她去前殿,好不容易得来一阵清闲,青嘉暗自松了口气。 这期间,永福宫的嬷嬷暗悄悄地避人给她送来西凉王子的人面像,她收到后,不曾打开便将其当作烫手山芋匆匆藏放好,可大概是因怀揣心事,她夜晚入眠艰难,最终还是不忍好奇心,从床榻起身点了燃烛,打开画卷,终于看清了那位草原王子的面容。 五官锋利,鼻挺唇薄,尤其那双眼睛,仿若鹰隼,看着便叫人自然生出一种难以接近之感,画卷右下角有书文字,是他的名字,拓跋湛。 青嘉收眸,赶紧把画像收好,她本想干脆把东西烧了,匿迹彻底,可又想在中原烧毁活人画像似 有不吉利的寓意,于是到底收手,将其放置于旧衣箱箧的底层,谨慎处理。 又过了两天,她再次动身永福宫想找娘娘把事情解决,可路过御花园小道,她不经意间听到洒扫宫人在小声议论着。 “你们听说了吗,储秀宫被里里外外好好收拾了一通,估计没几天,就有新小主要搬入了。” “??[” “这回可不是谣言。我有个堂兄正好在徽州刺史薛珺大人手底任职,听说圣上看中了西州霍家的嫡出小姐,甚至不远千里叫薛大人亲自跑一趟去接人,我那堂兄受命跟行,也远远的见到了那位薛小姐的面,听说可谓国色天香,倾国倾城……” 对面的宫人刻意压低了声音,“真的假的,这样一来,朝椿阁住着的那位还有赵家小姐,不是都处境艰难了?” “赵家小姐就算入不得宫门,有贵太妃娘娘这样的亲姑母在后撑着腰,将来总也能有个好出路,至于朝椿阁那位……什么结果还真是不好说了。” “还是注意些吧,主子们的私隐,咱们可不敢乱嚼舌根,你是忘了不久前前殿才死过宫人。” “知道了,御花园僻远,这会儿天都快暗了,哪会有人来?以后咱们不说就是,且等着热闹看吧。” 两人渐渐走远,身影拐角不见。 青嘉隐匿在角落处,将两宫人的一字一言都听得清楚,可她始终没有露面斥责,因她没底气。 她当然可以凭着一份尊贵对下降罚,可那样,她会觉得自己更加无颜。 此刻在宫中,她的存在本身就是可被任何人指摘的笑话,她挺不直腰杆。 她强忍心绪起伏,坚持走到永福宫,和意料之中一样,她依旧没能见到贵太妃娘娘。 过了两日,宫苑骤起风波,那位传言中的霍小姐竟真的入主了储秀宫。 青嘉已经十日没有见过萧钦的面,她心里失望又沮丧,最终,她没能控制住自己,到底偷偷跑去了储秀宫,想要眼见为实。 她并未见到皇兄的面,却看清了霍小姐的真容,那样熟悉的美丽的一双眼,几乎叫青嘉脑海中立刻浮现出一个人的名字——周妩。 竟还是她。 僵愣原地半响,青嘉自嘲地笑了笑,皇兄他,何时真的释怀过,放下过? 从来没有。 失魂落魄地回到朝椿阁,青嘉没想到贵太妃娘娘身边的任嬷嬷竟久等着。 见到她,嬷嬷致礼道:“前几日娘娘忙于礼佛,一时没得着空,竟叫公主多次跑空,实在怠慢,这不今日娘娘刚得了闲暇,便立刻叫奴才走这一趟,将公主请去。” 青嘉说不清心里是个什么复杂滋味,最后糊里糊涂地就跟着任嬷嬷再次踏上奔去永福宫的路。 进了门,娘娘看了她一眼,露出个意味深深的笑意,随即抬手一挥,将屋内伺候的下人全部散去,只留下任嬷嬷一个。 她半倚矮榻,雍雅问道:“想好了,还是不愿意试试?” 青嘉心头苦意难抒,此刻再没有先前几次的坚决与笃定,她慢慢垂下头去,喉口发涩得几乎说不出话来。 “罢了,强扭的瓜不甜,这事就当本宫从没有在你跟前提起过吧。” “娘娘。”青嘉情急下叫住她,心中终于做下最后的决定,“我,我愿意试一试。” 贵太妃娘娘唇角扬起,确认再问:“你可想好了,西凉使臣明日便到,四王子同行,如果行事顺利,本宫或许明晚就能安排你两人见上一面。” 青嘉再不愿反复纠结去想那双熟悉的惊艳眼眸,不管是从前的周小姐,还是现在的霍小姐。 她劝自己,要向前看。! 第 73 章 青嘉x拓拔湛 西凉国使臣入京的动静不小,原本青嘉并不关注于这些政事外交,可念及贵太妃娘娘的提醒与交代,她难免惴惴不安,更控制不住地在脑海里重复浮现那画卷上的清晰人像,于是不多时,拓跋湛冷峻威正的面貌便被她铭记在心里。 , ⒘施黛的作品《重生之美人娇妩》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用过晚膳,院中似有来客动静,青嘉闻响瞬间紧张起来,以为是贵太妃娘娘那边派了人来,可当她起身迎客时,抬眼却不见任嬷嬷,入目诧然惊觉那竟是皇兄的脸。 但这回,她再没有心虚异样了。 她准备屈膝行礼,却被对方伸手拦住动作,她下意识心生排斥,于是不动声色和他保持开距离。 不知皇兄有没有觉异,收回手后,他面色自然地率先开口:“听说这几日,你与永福宫那边走得很近?” 青嘉回:“只是寻常去问问安。” 萧钦正色提醒她,“贵太妃娘娘不是善茬,她惯是精明,和她往来你需多一分谨慎。” “多谢皇兄提醒。”青嘉疏离客套的。 萧钦看着她,“跟我又何需多说这个‘谢’字?” 青嘉:“礼数自不可少。” 萧钦默了片刻,落了座,青嘉亲自为他沏了壶茶,两人一时无话,室内幽清沉寂。 “宫里的风言风语,近来你入耳多少?”接过茶盏,萧钦似无意地问起。 青嘉手心紧了紧,平复着回:“大概不是风言风语吧。” 不远千里派下臣奔赴,又明里将美人迎接进储秀宫,铺张排面,车马华奢,眼下宫廷内外远不止她一个眼见为实。 青嘉鼓足勇气问:“皇兄破例将霍小姐接进宫里,可是因为她的,长相?” 与周妩相似的长相。 萧钦顿了下,将杯盏放下,并未遮掩地回答,“一部分。” 青嘉压抑着心头的不适,隐忍追问:“那剩余是什么?” “寡人昔日在外领兵时,曾无意间救过她一次,当时她带着帽帷,容貌没有向外视人,寡人因此印象不深,事后只当作是云烟,转瞬便忘在脑后了,却不想对方会将此事长久记挂在心,怀揣恩情,盼望有日能有机会还恩。” 听到这儿,青嘉瞬间便通悟了。 霍小姐不远千里,怀恩来报,满心满眼都是自己久久盼念的英雄,皇兄怎么会拒绝得了这样的深情? 从始至终,他内心真正渴求的就是这样一份全心全意,独一无二的忠心偏爱,周妩心有所属,给不了他情义,而在她心里,母妃的死到底叫她生出结缔与龃龉,她无法做到将那些过往完全抛之脑后不理,后又心安理得地居在奢华无双的朝椿阁,一边受着皇兄宠爱,一边夜夜做着愧对母妃的噩梦。 多么折磨,又痛苦。 那分明与牢笼无异。 青嘉良久才开口:“皇兄给了她还恩的机会,是嘛?” 萧钦:“她太过坚持。 ” ◆施黛的作品《重生之美人娇妩》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青嘉忍下那股嚣涌在心的涩意,像是释怀一般轻声:“这才是皇兄真正需要的。” 萧钦摇摇头,再次拉上她的手,语调分外温柔地保证说:“但是无论如何,谁也挪移不了你在寡人心中的地位,青嘉,你与任何人都不同,知道吗?” 她知道吗? 或者是,她应不应该‘懂事’地知道。 青嘉轻嘲一笑,收手挣开他的腕口束缚,开口道:“皇兄早些回去吧,时辰不早,臣妹有些身乏了,想早点熄烛安歇。” 若换做平常,他绝不会那么好说话地轻易离开,定然会上榻与她纠缠,尽兴才离。 可今日,不知皇兄是不是另与佳人有约,还是心中罕见存些对她的不忍,闻言后,他略思吟,竟真的轻易答应,离殿痛快。 殿内只留青嘉一人,她顿时卸去全部伪装,面上不再强撑着平静,待闭严房门,她脚步虚浮地扑到床榻,蒙上被子低泣不止。 哭累了,迷迷糊糊地睡着,翌日醒来,眼睛已经肿得不像样。 青嘉勉强撑着身子起来,骤然感觉脑袋发沉,伸手摸了摸额头才意识到,自己好像风寒反复,这会儿再次发起热来。 没有用膳的食欲,青嘉躺回继续睡下,这次闭眼她直接睡到了傍晚,侍婢们在外不敢惊扰,听到动静后这才端着洗漱盆盂敲门请示。 “进来吧。” 门被推开,领头的宫人低眉开口:“公主,午时那会儿永福宫派人传了话来,说今晚贵太妃娘娘想邀公主过去一同用膳,还特意叮嘱,言说贵太妃娘娘听闻公主新得一件雪缎素绫琢花留仙裙,对此颇感兴趣,故而今晚想请公主穿华服赴约,好叫她们悦目一赏。” 青嘉很快听出言外深意,贵太妃娘娘这是在有意提醒她,今晚相面王子,要注重打扮,用心重视些,不可怠慢。 她怎会不知礼,只是此刻她疲倦身乏,似乎有些提不上劲。 被婢子们搀扶起身,她洗完漱,只简单吃了两口粥食垫肚,而后任由她们帮忙梳妆挽髻,明显看得出脸色有些病态的苍白,她敷完粉后,吩咐婢子多擦着红胭,提一提面色。 发髻样式精巧,最废时间,刚刚梳到一半,隐隐约约听到宫道上似有喧嚣响声。 青嘉困惑问:“外面什么动静?” “皇城里已经热闹一天了,白日里西凉国使臣进京,陛下尽东道主之谊,特意用国宴丰盛款待,到了晚上……” 话音突兀停在这儿,开口的婢子被后面的人轻咳一声提醒,于是她跟着反应过来,匆匆止了口。 青嘉觉察有异,扭过头问道:“为何吞吞吐吐?把话说完。” 对方哪敢抗命,垂下眼眸,硬着头皮只得继续说,“今,今日是柔小主的生辰,陛下白日没空,晚间得暇后便在储秀宫越制给柔小主过生辰,听说柔小主喜爱烟花,陛下特 意命人从宫外寻来的百花烟火样,到现在已经铺张放过两轮,这会儿正赶上第三轮,各宫都跟着沾光赏景,宫道上也挤满了人。” 正是赶得巧。 婢子话音刚落,震耳一声响,窗外可见的光影撺天,随即天幕熠熠,一束粉色菡萏盛放开。 青嘉对上铜镜里那双无神的眼睛,心头骤生薄凉,皇兄真是行事迅速,才将人刚迎进宫两日,便这么快将其晋升为小主。 赐字为‘柔’,娇盈如水,莺莺语柔,可见皇兄如今当真是对这位霍小姐喜爱得紧,大概只差正式的册封典礼,霍小姐便能顺利坐稳一宫主位。 储秀宫,历来都是宠妃居院,想想也是极合适的。 这时,空中又起一声巨响,强行将青嘉外散的思绪拉回,只是纵然烟花再美,色彩再绚丽,映在她眼里也是无色的,失彩的。 她艰难收回眸,声音发着苦涩:“帮我取来那套雪缎留仙裙吧,贵太妃娘娘既想看,我们岂能辜负。” “是……” 两婢子面面相觑,将公主的失意看在眼里,但她们到底不敢多嘴什么,闻声只好应言退下。 发髻精巧,钗环华贵,青嘉一身素色留仙裙着身,好像仙子娉婷飘雪而立,如雾如霰,虚虚实实,不过最重要的还是那张脸,国色天香,尽态极妍,纵因病弱显些苍白,减少了眉眼流光间的媚感,却同时浑然天成起一股无法作饰的楚楚可怜之态,叫人触目而生我见犹怜的疼惜之意。 打扮成这样赴约永福宫,不仅叫身边婢子看了出神,就连青嘉自己也想,她如此,应当不负贵太妃娘娘事先的再三叮嘱,算得对西凉王子十分的尊重与敬意。 烟花绽完,青嘉推门而出。 夜路霜凝,她每一步都走得格外沉重。 …… 青嘉到达永福宫院门后,没着急进去,反而驻足深呼吸了两口气。 她还没完全做好准备,不料任嬷嬷亲自迎了出来,见了她,对方忙脚步加急两步,奔过去面对她小声说:“公主可算是来了,叫人家好等呢。” 明明没有约好具体的时间,她病体发热睡得久,醒来后抓紧时间梳洗完,立刻便赶过来,并不曾刻意耽搁怠慢。 正要解释,任嬷嬷却先开口:“罢了罢了,能来就好,贵太妃娘娘还当公主是临时打了退堂鼓。” “我既答应了,自会如约前来。”青嘉抿抿唇,迟疑发问,“他,在永福宫里吗?” 任嬷嬷:“怎会呢,本朝臣子都不被允许随意进入后宫,更别说是外使,不过圣上已亲下口谕,叫贵太妃娘娘全程负责督成四王子与我大燕公主的联姻相看,娘娘特意将相看地点选在了藏书阁后面的静阅轩,此处是个寂谧舒雅的僻静地,奴才现在抓紧领公主过去,至于公主身边的这两名婢子,还是先叫她们回去得好。” 青嘉点点头,随后眼神示意身边的念儿和盼儿,两人应声言诺,很快退避回程。 周围再没有第三人在,青嘉这才依礼客 套说:“劳烦嬷嬷带路。” “公主请。” …… 两人没走主宫道,而是绕远偏行,尽力避着沿路宫人。 到了藏书阁门口,任嬷嬷指路完成,示意青嘉一人进内。 因要面见生人,还是男子,青嘉不免有些紧张,“嬷嬷……” “公主放心,奴婢就在院门口守着,保证不会有人冒然出现打扰,公主快请,里面的主儿可是等得时间不短了。” “知道了。” 青嘉只好硬着头皮推开门,实木门咯吱一声,松动开一个小缝,她小心翼翼侧身迈步进去,提高手里的明火,抬眼看清正前方俨然竖立一面丹凤朝阳石刻,其纹路精巧,细节更是栩栩如生。 她收回眼,继续往里走。 要到达静阅轩,需从正门入,穿过长长的藏书阁行道,行道狭而长,书架罗列两侧,高数丈,给人笼罩以压迫感。 她加紧快行了两步路,只是进入静阅轩内室,里面却空空不见人。 青嘉蹙眉觉疑,等了等决定返回书阁寻找,可奈何书阁太大,上下又有五层相连,她在第一层未寻到人,猜想对方或许已经等不耐地率先离开,前后徘徊了两圈,她没有立刻出去找任嬷嬷,而是坐在软席上,顺手拿起手边案几上的一本游记开始翻读。 整个书阁只这里最亮,因身后壁面里内嵌着烛光,免了走水的风险,更助于夜读。 青嘉刚浏览过两页,头顶忽的响起人声,她受惊慌张抬眼,率先看清一双如鹰隼的利眸。 那双眸竟比画像上更显几分威厉,青嘉几乎一眼认出了它的主人。 “殿下既在内,怎一直藏匿着不出声?”她大胆问道。 拓跋湛从二层沿木阶不紧不慢地走下,离石壁越近,他的身影逐渐脱离黑暗,开始从下而上地显露出来。 入目,先是一双尖头鞣皮毛靴,踏步有力,而后深蓝色立领长袍映出,腰身环着兽皮系带,再往上看,则是与中原男子完全不同的披发编辫,发上佩戴着圆形金片装饰,显出其人地位不同寻常的尊贵。 两人相面,距离不算近,他目光在她面上停留片刻,而后瞥过眼,声音几分沉哑慵懒,“不知公主何时能赏脸亲至,我在此等了两个多时辰,刚刚好将公主手里那本游记整个翻读了遍,之后又在二楼软榻上小憩了会,这才终于把人盼了来。” 闻言,青嘉顿感心虚,于是忙垂眼歉意道:“是我贪睡误时,怠慢了殿下。” “无妨,又没怪你。” 拓跋湛轻笑了下,紧接目光垂落,盯住她手里的书籍,问道:“喜欢游记?” “也没有,我平日看的闲书比较少,但是这一本内容里主人公所亲历的沙漠奇缘,的确很吸引人,我看了开头一些,很想亲眼去看看书中描述的生命力极强的风滚草的样子。” 拓跋湛抬了下眉,又问:“所以公主是对沙漠地带感兴趣了?” 青嘉犹豫了下,冲他矜持地点了 点头。 拓跋湛突然迈前两步, 靠她很近说:“那你知不知道, 西凉三分之二的疆域都远水临漠,而你感兴趣的这本游记,其中主人公到访之地,实际是西凉偏北的无人区,库鄯尔漠地。” 青嘉怔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答。 如此,好像显得她对沙漠的喜欢别有用心,几分刻意。 “我,我不知道。” 他肯定是不信的,青嘉心头叹了口气。 拓跋湛将她的反应尽收眼底,他没再为难,反而细心发觉了什么,于是问她道:“你脸色有些差。” 青嘉这才回神,抬手抚了抚自己脸颊,的确感觉触温偏热。 她如实回:“前几日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彻底好。” “那方才你说贪睡误时,其实不是你不想见我,而是生病的缘故?” 青嘉小声:“没有不想见。” 可能草原人对男女之嫌避讳不深,闻言,拓跋湛思吟须臾,竟直接抬手用手背贴上她的额头试温,他落掌停留片刻,口吻很是认真道:“要快些喝药把寒气压下,公主回去吧。” 青嘉避嫌地后退半步,不自在与初见一面的男子有身体接触。 “回去?”她琢磨低喃。 “我不能亲自送公主回去,见谅。” 两人交流不深,短短几言,对话到此结束,他当下催促她离开,显然是对今日的相见并不满意。 青嘉心里有了答案,她也并非死缠烂打之人,虽对拓跋王子印象还算不差,但既对方无意,她自不会纠缠什么。 屈膝欠了欠礼,她开口:“青嘉告退。” “这是你的名字?” 青嘉脚步一顿,她原以为贵妃娘娘已经事先将自己向对方介绍过,“正是。” “名字很好听。” “……谢谢。” 拓跋湛似乎还想再说什么,但话到嘴边却又犹豫着止了口,最后只对她道:“记得吃药。” 忽的被陌生人关怀一句,哪怕这话只是他的随口不经心,但青嘉依旧非常感谢。 她很浅地弯了下唇,回道:“好,我会记得。” “嗯。” 两人就此分开。 将出藏书阁的大门,青嘉驻足回了下头,却见身后早已经不见人,她根本没听到脚步动响,更不知他从哪个侧门离开。 收回神,她抓紧去与任嬷嬷汇合,两人碰面,对方先是向她身后瞄扫两眼,而后压低声音问询说:“怎么这么快,公主觉得那西凉王子如何?” 结果应当不算好。 青嘉没隐瞒,隐晦地冲任嬷嬷摇了摇头,而后诚恳说:“皇兄骤然迎得霍小姐入宫,令众人皆诧然,如今变了局面,我已构不成对赵纭霏小姐的阻碍,可贵太妃娘娘却依旧愿意帮我拉线,青嘉纵愚笨,也能看得出娘娘的善意用心,心中自怀感激。” “公主……” “还请嬷嬷能帮忙传个话,即便事情未 成,青嘉也会记得娘娘的情。” ?想看施黛的《重生之美人娇妩》吗?请记住[]的域名[( 眼看这是一桩极登对的好姻缘,不想青嘉公主与那拓跋王子的缘分到底还是浅。 没办法,她只好应下公主请求,随后返回永福宫将此事如实向娘娘回禀。 …… 促成大燕与西凉的联姻,此事势在必行,就算不是青嘉,也需得从皇宫内其他适龄待嫁的公主们之中选出一位。 贵太妃娘娘得知青嘉相看姻缘不顺后,没有办法,只得奉命按规矩继续安排西凉拓跋王子与其他人的相看,可不知这位四王子到底是真的对女子不感兴趣,还是过于眼高于顶,在后面的相看过程中,他竟是一个不曾点头。 此事愈发难办,贵太妃娘娘也束手觉得头疼,于是没办法只好如实向圣上禀告,萧钦闻之,十分不满拓跋湛挑三拣四的傲慢态度,但为不失千载难逢的伐辽时机,他还是在主殿再次设宴盛请,同时邀几位皇妹盛装赴会参席。 拓跋湛没有推辞,欣然赴约,在席上,他始终态度随和,半分不见前几日严词拒绝时的冷淡,萧钦觉得此事尚有回旋余地,于是面上带着和善笑意,热情招待拓跋湛举盏饮酒,还不端身份,亲自为他斟满。 两人都是好酒量,强强对上后,谁也没藏着掖着。 辣酒入腹,烧心火热,萧钦红着半张脸,抬手拍了拍拓跋湛的肩膀,声音沉哑发问:“真没一个入得上眼的?” 萧钦身形都开始不稳,而拓跋湛显然要比他清醒得多。 他语调未变清明,闻言反问一声:“陛下这是何意?” 萧钦直挺起身,伸臂指向女眷坐席,从左到右晃悠悠地指过去,口吻带着醉意道,“她们,你必须选一个娶回去,必须选!” 拓跋湛却并未顺着萧钦所指,此刻,他扬眉看向一隅,一个最不易被察的角落,那里正落座着一个尽力降低存在感的女子。 他收回视线,开口确认着问道:“选了就能娶?” “当然,君无戏言,在坐朝臣皆可作证。大燕与西凉联姻,是强国安邦之国策,更是大势所趋,必成之事,只要你选了人,寡人亲自赐婚!” “好。”拓跋湛并不客气,他微笑扬唇,直接抬手指去一个方向,“一排最右席位,我想选她。” 话音落,青嘉与拓跋湛对上视线,顿时懵了,心头更是狂跳不止。 若非贵太妃娘娘与她好说歹说,她今日根本不会出现参席,哪想又成众矢之的。 与此同时,萧钦眯了眯眼,因距离不近,他又醉着,当下根本看不清楚座位上的人究竟是谁,看身形……应该是妍嘉? 他以为自己猜测出,于是直接干脆痛快地临众点头应允,“好!郎才女貌,般配!般配!” 皇帝发了话,众人反应过来后忙也出声应附,连连恭喜。 青嘉置身于喧闹中,大脑一瞬空鸣,她面色苍白,心头发寒,手心里控制不住地出了凉汗。 拓跋湛这时走近她,他在她面前站定顿了顿,给她足够反应的时间,而后主动牵上她的手。 他没有说别的,启齿率先关询道:“那晚回去,可否记得喝药了?” 那晚,是他们两人之间的秘密。 他压低声音,刻意小声着问。! 施黛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4 章 青嘉x拓跋湛 萧钦晚间在储秀宫歇下,即便醉酒酽浓,却依旧没有消停,后半夜,他将霍思思折腾得低泣求饶不止,几番餍足后方才罢休。 宿醉带来的头疼实在折腾人,翌日早朝,萧钦神色恹恹,高坐龙椅上一边听着朝臣汇禀奏疏,一边单手揉压着太阳穴缓释不适。 间暇时,他神思远浮,不由想念起青嘉从前体贴为他准备的醒酒汤,每每温热入腹,便会舒适很多,霍思思自然同样会为他备好,但青嘉与他相知多年,彼此间更为了解,知晓他一向厌苦,于是每次准备好的汤水里,她都会额外用心地放些桂花蜜。 今晨他饮汤时,下意识觉得哪里不对劲,可又形容不出具体,直至此刻,他方后知后觉,原来他别扭的不是汤水苦甜的问题,而是眼前人已非彼时人。 思及此,他忽的十分迫切地想见一见青嘉,他十分想念她。 然而在廷的众位大臣们却不能立刻体悟出帝王之心,他们秉公奉职,详谈着国政方略,且又因政见不同而分为两派,彼此唇枪舌战,据理力争,分毫未察皇帝此时的焦浮与不耐。 萧钦不好打断,只得半阖着眼坚持听下去,可全程,他根本没有入心几字几言,脑海里全是青嘉的脸。 最后,薛珺提起拓跋湛,禀述说明他想携公主于明日回返西凉之意,由此询问萧钦意见。 听到这,萧钦同样正色起来,他当然也想快些促成这桩婚事,好叫大燕与西凉的结盟落稳牢固,从而加快征伐辽国的进度。 他凝眸认真道:“就听他的。不过我方也不能失了诚意,此次就按送嫁嫡公主的规制,给妍嘉风风光光准备好最丰厚的嫁妆,旁的形式一切化简,等拓跋湛将人带回西凉国,他们想如何大操大办,都随他们自己的意。” 薛珺面上也显开怀,此事为他一手促成,若真能成就丰功伟绩,那么他必然也将在历史书册上留下姓名。 他心有憧憬道:“陛下圣明,若此事进展顺利,说不定下月我们便可整军会师,震旗北上!” 萧钦也觉畅怀,罕见对下臣不吝夸誉:“爱卿贤能为国,有汝肱骨砥柱,实为大燕之幸。” “圣上谬赞。” 正说到这,薛珺姿态轻松着,随口指正道:“殿下方才应是口误,此次被拓跋王子选中的不是妍嘉公主,而是青嘉公主。” 他自顾自说着,完全没注意到萧钦脸上和悦的笑容忽的一僵。 薛珺还在继续,“虽然青嘉公主不是皇室萧氏的正统血脉,但微臣将此告知给四王子,对方却坦明自己对青嘉公主一见钟情,非她不可,其身份瑕疵,不足挂齿。” 萧钦终于绷持不住,他赫然从龙椅上起身,大步流星地跃下高阶,用力揪住薛珺的衣领,“你说什么?是青嘉?” 薛珺懵了,他完全不知自己说错了什么话,竟引得陛下如此龙颜震怒,分明前一刻还君悦臣恭,结果只眨眼功夫圣上就变了脸色。 “是青嘉公主啊,昨晚陛下 亲自当着两人的面指的婚,在场朝臣都可作证。”薛珺硬着头皮回答。 “满口胡言!” 薛珺腿一软,吓得立刻伏跪,身后群臣亦是同样齐声喊着‘陛下息怒’。 倘若只薛珺一人认错,那此事尚有乌龙的可能,可现在所有人一个反应,这叫萧钦陡然生出莫大的恐慌感。 他都做了些什么? 萧钦艰难压抑着情绪,蹙起眉开始回忆昨晚的宫宴场面,可脑海中的记忆却相当模糊,他只记得选人之际,拓跋湛伸手指向了一处暗隅,辨析那女子背影,他自顾自地把人当作是妍嘉。 所以,那根本不是妍嘉? 萧钦发了慌。 “青嘉,青嘉她现在在哪?” 陛下周身散着寒意,叫薛珺不敢抬头,听其逼问,他背后不禁生冒出一层冷汗,如何不敢回答。 萧钦不耐地催促,“说话!” 知晓瞒不住,薛珺只好颤声回:“昨天晚上……陛下将此事全权交由微臣与贵太妃娘娘一同决议。听西凉的使臣说,按照他们草原部落的习俗,既被王子择定,那从口头相约的一刻开始,公主便已被认作是四王子的人,四王子也是风流,登时向陛下提出想带公主回驿馆的请求,而陛下那时与其畅饮开怀,几盏温酒入腹,正是乘兴之际,故而闻之没多思考,便点头痛快同意了……” 薛珺越往下说,声音不由越低。 他是地方刺史,平时并不在京,所以先前从未听说过什么宫廷辛秘,风言风语,但此刻,纵他再反应迟钝,也从圣上极端异样的反应中,品味出些不同的深意。 尤其,青嘉公主并非正统皇室血脉,只是宗亲记名,这一点,在外并不成秘密。 想想他先前的用心撮合,简直不由地替自己捏起一把汗。 萧钦盯着他,目光发着狠意,他顾不得朝臣的眼光,直接冷冷出声命令,“备车,寡人现在就要出宫!” 殿内死一般的寂,竟无一人敢出声言阻。 薛珺更不敢。 …… 从宫门到驿馆,原本并不远的一段距离,却叫陪同圣上微服出宫的随从,倍感煎熬。 薛珺骑行最前,硬着头皮打头阵。 到了驿馆门口,大燕兵士们听从萧钦吩咐,直接围上前去,二话不说便卸了西凉守卫的执握兵器,场面一度陷入混乱,更引得过路不少民众围观,但萧钦此刻并不想浪费时间,他丝毫不讲联盟国之间的颜面留存,直接大手一挥,令薛珺带人破门而入。 冲到内苑,终于见到了拓跋湛。 他一边系着衣袍腰带,一边脚步匆急,看到薛珺后,他顿住脚,一脸神色怔茫地开口疑问道:“薛大人,这是何意?” 薛珺也是一脸难色,但眼下局面,他别无选择地要站在萧钦这一边。 于是他轻咳一声,不答反问道:“公主她人呢?” 拓跋湛忽的神色暧昧起来,他唇角勾扬起,口吻引人遐想,“过了 昨夜,她已经不再是你们大燕的公主,而是我的王妃。” 薛珺心口突突地跳,他心头暗道一声——完了。 果然下一瞬,圣上忍无可忍,直接从院外冲进来暴怒地奏了拓跋湛一拳,这一拳打得很实,对方向后踉跄了两步才勉强重新站稳。 “你混蛋,寡人要杀了你!” 说着,萧钦便要再次动手,薛珺以国事为重,冒着触怒龙颜的风险,还是拼命拦下来。 然而拓跋湛并没恼,他目光落在萧钦身上,没反应,而后自顾自地抬手,抹去嘴角被打出的血痕,又吐出一口掺血的唾沫。 “是我昨日吃醉了酒,一时犯浑,委屈了公主,但请陛下放心,待我将人带去西凉成婚,到时该有的仪式礼制分毫不会少,我保证,一定会叫公主风风光光地嫁入草原王庭,而大燕与西凉,从此永结秦晋之好。” 听拓跋湛此话意味,薛珺反应了瞬才恍悟,原来他以为圣上如此失态,是因他不知礼,婚前对公主冒犯,分毫没有怀疑两人的兄妹之情。 薛珺不由松了口气,在他的认知里,圣上与公主的纠缠,当是皇族丑事。 于是,他忙顺着拓跋湛的话继续劝说:“圣上息怒,微臣冒死直言!昨日宫宴上有多少双眼睛看到四王子带走了青嘉公主,如今过去整夜,风声早不只在宫内相传,事情已经发展至此,陛下若是依旧不依不饶,那伤及的可就是公主的体面了,青嘉公主金枝玉叶,如何受得了那些背地的指摘,陛下,为公主着想些吧。” “我就是在为青嘉着想!” 萧钦眉头依旧深拧,但此刻,他面上显然暴怒少些,换而更多的是深深懊恼。 薛珺知道,圣上是将自己的话听进耳的,然而这样,却叫他内心异样煎熬痛苦。 拓跋湛将萧钦的所有反应尽收眼底,他不动声色,眼神漠然。 等萧钦再次将目光落回他身上时,拓跋湛已经恢复神色自然,他表态一般的开口:“陛下恼怒应该,我亦十分自恼,但请不要因此怀疑我对公主殿下的一片真心,就是因为太欣喜,所以才一时酒醉不可控,事后清醒时,我们二人已坦诚谈过一次,公主亲口说,她是愿意随我去西凉的。” “这不可能!她现在在哪?” 萧钦开口,启齿而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一样艰晦。 然而哪怕他再如何痛恨拓跋湛的浪荡无耻,却无可发作,无路发泄,说到底,此事是他一手促成,亲口言谕。 他没这个底气。 拓跋湛并未因其过常的反应而多心,面对萧钦的咄咄,他只从容回道:“公主身子乏得厉害,此刻仍然在榻上躺歇,不如我进去……” 没等他把话说完,萧钦已经阴沉着脸,用力擦过他肩膀,抬步奔向卧房。 这一幕,叫薛珺在后看得心惊。 圣上轻车熟路,竟是毫不避嫌,哪怕此地是驿馆,卧房也是私隐寝居,纵里面的人是圣上亲妹,那也不存陛下说闯就闯的道理 。 可见拓跋湛并没有丝毫表现出被冒犯的反感,薛珺暗暗松了口气,只当是他们草原人素不拘礼,更没有特别把男女之嫌看得重要。 只是该有的客套还是要有,薛珺尴尬一笑,冲拓跋湛出声解释说:“四王子莫要介意,圣上素来疼爱他这个皇妹,如今马上要送公主出嫁,圣上心里面自然是万分舍不得的。” 闻言,拓跋湛的目光从前方紧闭的房门上收回,他低眸,弯唇微笑和善回说:“人之常情,本王自当理解。” 万幸拓跋王子未起疑多心。 薛珺心头悬着的重石,这才终于勉强放落。 …… 进了门,见青嘉躺在拓跋湛的寝榻上只穿着中衣,萧钦顿感心如刀绞,他强忍着暴戾情绪走上前去,想伸手揽过青嘉的肩膀,却被她受惊一般地躲开。 萧钦欲解释:“青嘉,寡人昨夜醉了酒,昏了头才将你错认成……” 青嘉打断他,“已经不重要了。” “什么……” “重要的是,现在我躺在别人的床上,皇兄眼见为实。” 青嘉颓意地笑笑,艰难撑着起身,动作时,她领口偏移敞开大些,露出一侧的香肩,以及白皙皮肤上面明显的红痕。 她很快遮藏住,眼睫垂下,悒悒启齿:“皇兄,求你给青嘉留些最后的体面吧。” 萧钦被刺了目,红了眼,怒极到声音都带微颤,“拓跋湛欺负你,寡人要杀了他!” “皇兄!”青嘉急切将他唤住,眼泪同时掉了下来,“是你,亲自点的头啊。” 她提醒他,此事,有他参与进的一部分。 闻声,萧钦僵住身,顿时感觉血液都凝住。 他不敢接受这个错误,更无法面对青嘉的啜泣控诉,于是对拓跋湛的恨意很快转移到自己身上,这一刻,他愿意为青嘉做任何事去弥补。 “青嘉,什么都不会因此改变,你永远都是朝椿阁唯一的主人,若谁敢议论一二,寡人绝不会轻饶,你放心。” 这种承诺,他应允得好不轻易。 青嘉心头只有凉薄,她低低开口:“昨日宴会热闹,宫内无数人都看到拓跋王子将我带走,出了宫门,驿馆门口同样遭了围观……皇兄无法止住悠悠之口,无论宫内宫外,若再留京城,我无颜面活下去。” 萧钦钝痛着,“你用死来威胁寡人?” 青嘉抬手将眼泪擦抚干净,她重新看向萧钦,眼神澄澈且坚定。 “皇兄,我想活。” …… 没过多久,房门嘎吱一响,紧接见萧钦一人从里面走出,他面上毫无神奕,整个人外透着伤意与颓然。 薛珺从未见过圣上如此落寞,他忙迎上前,开口:“陛下……” 萧钦目光先是空洞,而后紧盯上拓跋湛,两人身高持平,彼此气势相当,面对着面时,二人之间陡然而生的对峙氛围叫周遭立刻陷入死一般的凝沉。 紧张如薛珺,当 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他心头困疑着,分明拓跋湛上一刻与他言谈时态度还平温和善,可眼下他与圣上对上目光,那双深邃的棕瞳却隐隐现出如沙漠孤狼一般的不让与强硬。 与方才待人完全不同。 这次,是拓跋湛率先开口:“陛下眼见为实,可知我方才言述皆为真,公主羸弱,我实在心疼,此次若非陛下亲临,我是绝不会随意允许外人进去打扰公主休歇的。” 这场对峙已经毫无意义,意识到这一点的萧钦,连带回击对方都觉无力,他收回眼,想自嘲笑笑,却连弯起唇角都无法做到。 他没理会拓跋湛,倦态径自而离。 “回宫。” 薛珺闻声才回过神来,他看了眼拓跋湛,与其颔首示意,随后赶紧加快脚步追了上去。 儿女情长什么的,薛珺一把年纪可没闲心去管,如今他满心只在意,两国联盟还能不能顺利推进。 …… 驿馆内再无不速之客,拓跋湛与身边随从交代两句,吩咐其驱散门口围观的百姓,而后敲门进了寝屋。 “他走了。” 青嘉已经从榻起身,此刻发髻完整,衣衫体面,与方才故意示意给萧钦的颓靡面貌完全不同。 她向前两步,主动屈膝,向拓跋湛礼致道,“多谢殿下出手相助,此次因我,害得你白白担了浪子的声名。” 拓跋湛把她扶起,却没有立刻将手从她手臂上拿开,他面对着她,目光柔下很多。 “我从不在意外人眼光,那些都是虚名,更何况我帮你,原本就是我自愿。” 说着,他手心向前挪移,忽的牵握上她。 骤然的接触引得青嘉心头一跳,她匆促着下意识抽出躲开。 不是对他排斥,而是有些心里话,她必须提前说出来。 青嘉定了定神,鼓足勇气启齿:“殿下如此聪敏,怎会觉察不出皇兄对我的特别,殿下昨夜既帮了我,还好心助我脱身,我愿投桃报李,向你坦诚一切。” 拓跋湛看着她,“不想说可以不说。” 青嘉摇摇头,选择开口:“其实,你心中的猜想都是真的,我的确不是什么安分的女人,更与不该招惹的人有过私情,我现在努力想结束这一切,却发现身不由己,无奈只能借靠外力。当然,我是有自知之明的,我清楚自己不堪为殿下的良配,所以只要求殿下带我离开京城,之后在返回西凉的途中,随意沿城将我放下便可,如此,我的事应当不会影响殿下与使臣的行路进程。” 昨夜,遽然被拓跋湛选中,她是又惊又疑的,然而没等她反应过来,便听皇兄欣然点头答允,那一刻,她周身只觉寒意侵袭,冰凉直钻脚底。 一杯酒,定她的命运。 多么轻易。 她心凉下,也硬下。 于是,她罕见大着胆子,做了平日冷静时绝不会做的决定,她请求拓跋湛明面把她带出宫去,并且刻意与他在宫口处暧昧视人,又大摇 大摆随他进入驿馆,整夜未离,以此暗示给所有人,哪怕未行仪式,她也已经算是西凉王子的人了。 她虽然身处后宫内苑,但在贵太妃娘娘的耳濡目染之下,也很清楚此次联姻对两国来说都是意义重大,尤其,此次还是一举征伐辽国千载难逢的时机。 辽国,一直是大燕君臣将领眼中的一根刺,皇兄绝不会轻易放弃机会。 所以,这也是她唯一逃离京城的机会,她必须抓住。 于是在宫里宫外大多数人都开始议论她没有羞耻之心,贵为公主却放浪形骸之际,她心里唯一关心的却是,西凉人何时能带她一起离京。 此地,她当真再无任何留恋了。 青嘉的胡思乱想没有继续,因拓跋湛忽然看向她出声,“依公主看,何为良配?” 他在琢磨她的话。 青嘉偏过眼,喉口涩意出声:“总之不是我这样的。” “你什么样?” 青嘉手指忽的握得紧了紧,指甲掐着肉,钝痛分明。 她刚刚已经把话说得很清楚了,这种不光彩的事,哪个女子会愿意反复启齿? 她做不到,于是瞥过眼,带些情绪地冷淡回:“殿下心如明镜,何必明知故问地羞辱人?” 拓跋湛明显愣了下,见青嘉转过身去开始背对着他,他心头发急追了上去,而后忙又握住她肩头歉意开口:“我没有别的意思,我是真心觉得,你很好。” 看青嘉继续轻挣着不愿理会他,他决定要与她分享秘密,以此显诚。 拓跋湛:“你或许不知道,我母后,曾经是先可汗之妻,后来先可汗薨逝,母后被父亲再娶,两人婚后恩爱不移,父亲更从未因母妃曾经嫁过人而看她轻视,我爱重自己的母亲,同样的,我也绝不会因你的一段经历而心生结缔,更何况那根本不是你的错,是你受了委屈。” 这些家族私密,他竟愿意与一个外人分享。 尤其还眼神温柔,语调缱绻。 青嘉不可免俗,闻声陷入进他的温柔,一时竟忘了要挣脱他的触碰,待她反应过来,人已经被他拥搂得紧。 第一次,青嘉不再觉得眼前的男子冷酷,他胸口分明那么炙热。 “让我带你走。” 他的声音继续撩动她的发,钻进她耳朵里。 青嘉心头微动,眼睫眨动的频率都不由增高,但她依旧嘴硬说:“殿下沿途放下我就可以。” 拓跋湛的呼吸将她脖颈拂得很痒。 “沿途经过的城镇颇多,你说的哪个?” 青嘉正要回答,可忽的意识到什么,她目光不自然地向下瞥,难以做到情绪平静之际,依旧与他亲密相拥着对话。 他的心跳声,震得她都要出汗了。 青嘉立刻伸手推开他,耳尖发着烫热,“随便。” 拓跋湛面上也不自在了瞬,他站离她半步远,轻咳一声说:“泾水镇将是我们停歇的第一站,但这里常年流窜着一伙水 匪,放你这样貌美的年轻姑娘落单,叫本王于心何忍?” 青嘉抿抿唇,“那就下一站。” “第二站是竺州,这里已经是大燕边域,离京城远得很,虽然此地没有水匪为患,但却有个方圆十里臭名昭著的采花贼,就连当地衙署都拿他没有办法,公主到此与我分开,只怕是羊入虎口。” 青嘉狐疑地看向他,“你是西凉人,怎么这样了解我大燕内城之事,你是在唬人的吧?” 拓跋湛面不改色说:“虽未曾亲历,但耳闻为实,本王一一向公主告知清楚,也是为求自己心安。” 青嘉只好放弃,又问:“那之后呢,你们还停歇在哪一站?” “之后穿行漠地,便要抵达我西凉的疆域,那里有你一直好奇的风滚草,它们野蛮生长,就像是大漠里的一队暗影幽灵,你不是一直想亲眼看看它们的模样?” 他以此引诱着她,但青嘉没有轻易被他绕进去,她低下眼睫说:“可我是要走的。” 拓跋湛忽的不再出声。 青嘉叹了口气,“你不是昨晚还说此物危险,就连在漠地常年行路的驼队都对它避之不及?” “有我在,它便只是你眼里的一道新奇风景。” 这话是惹人心悸的。 这次,换作青嘉沉默。 拓跋湛慢慢上前一步,主动而又小心翼翼地牵上她的手,音调也放缓些许,“我在大燕的名声已经这般风流了,若再被公主中途舍弃,实在过于面上无光了些。” 他竟是委屈的口气,与他冷俊的眉眼面容,半点不搭。 青嘉忍住莞尔,一本正经问他道:“殿下不是刚刚还说,自己从不在意旁人的说三道四。” “只这个我在意。” “什么?” “我的正名。”他重新牵上她的手,食指更大胆地摩挲过她掌心,但这回,青嘉没排斥,拓跋湛恳求一般地启齿,“嘉儿,我要你给的名分。” 青嘉耳朵顿时烧起来。 拓跋湛再次向前倾身,两人额头几乎相抵,叫青嘉退无可退。 “大漠广阔,那是另一片天地,若公主还是不想跟我走,那便推开我。” 他轻轻搂住她,诉明倾慕与爱意,但选择权始终交在她手里。 青嘉手握的拳头,松了又紧,紧了又松,最后浑身泄力,抬臂抱住了他的劲腰。 “我们,一起去看风滚草。” 她突然,真的有些憧憬与向往。 拓跋湛紧张舒了口气。 他指尖依旧在用力,他欣喜若狂,心头无章跳着,遂手臂收力,将青嘉拥得更紧。 “遵命……”他附上她的耳,“我的公主。”! 施黛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 第 75 章 终章 「前世」 被接到青淮山后,周妩连续昏迷了三日。 容贞师父诊断说,她心气严重郁结,又经历火难,受恐受惊,导致伤了身体根本。 于是,从她睁开眼后反应过来自己身处何地时,就被容与不容置喙地递过来一碗腾冒热气的汤药,她怔了下,看清眼前人,心绪瞬间蔓延开别样滋味,她迟疑没有抬手,却听他催促说道。 “要我喂?” “不,不是。” 周妩赶紧准备接过,可不想,对方忽的将手臂抬高,像是故意为难的样子,她收手没有再追上去,此刻她浑身没有力气,勉强清醒后,整个人的精神都是疲倦恹恹。 容与默言坐在床沿边,舀起汤匙,搅了两圈,终于再次递给她,他开口:“自己趁热喝了,我现在喂不了你。” 他的眼睛不方便。 听出弦外之音的周妩,顿时心虚又怀愧,她甚至不敢抬眼去看他。 经历过先前的那些不愉快,如今物是人非,再面对他时,周妩无法做到坦然接受他搭救的好意,脱口感恩之词,更不能假装自己已经忘记了前尘往事,和他如寻常老友重聚一般,相面无隔阂。 她辜负过他,伤害过他,而这些,绝不可能因时间期久而一笔勾销地带过去。 见他又将药碗往前递送了送,周妩不敢劳烦,赶紧伸手接过,“我自己来。” 容与顺势松开手。 这药苦得很,喝下去的瞬间,周妩眉头立刻蹙起,可因不想叫对方觉得自己矫情,她只好硬着头皮一鼓作气喝完,但叫人意外的是,容与不知从何处掏出块蜜饯来精准塞进她嘴里,周妩惊诧不已,眼睛都不由睁得更大些,她脸红着慢慢吃下,甜滋滋的蜜果很快压过喉口的苦味。 “谢谢了。” “嗯。” 抑不住的除去脸颊的红晕,还有难控的杂乱心跳声。 幸好,此刻他看不到她的失态,免去了她的无地自容。 她喝完药,容与很快离开,之后一连两日都不再见他身影。 周妩继续在山上养歇身体,每日按时喝着汤药,却还是时常感觉身子乏力,除去偶尔下榻去院中散散步,她大多时间里,都是倦于出屋的。 与她同住一院的还有两个侍婢,两人负责照顾她的日常起居,但却从来不愿与她搭话,就算是周妩主动开口询问些事情,她们也都尽量简洁回复,像是对她避而远之,不愿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周妩想,青淮山的人都是恨着她,怨着她的。 但这都是应该的。 又过去五六日,外面的风声到底是传进了周妩的耳朵里。 为何一连几日她都未曾见到容与的面,一开始她只以为,是自己这张面孔惹得他生厌,可后来越想越觉不对,若真是如此,那他开始就不会故作大方地将陷入困厄的自己援救上山,依他的品性与胸怀,根本不屑于落井下石,蓄意报复,他帮她是真 心,这一点毋庸置疑。 一定另有原因,周妩笃定着。 很快,她的猜测便得到证实,她无意间从婢女们私下议论中得知,容与哥哥最近未能露面,竟是因在练功途中无意伤了腿,并且伤势严重,必须半月卧床,此事近日已在宗门内引得不小的风波,但周妩得知这个消息时,已经是事发的七日之后了。 周妩坐立不安,她着急想过去探望容与哥哥伤情,可又记得他的事先提醒,叫她不要在宗门内随处闲逛,她自知是客,不敢违背他的提醒,自己初来乍到,更不愿给他添去麻烦。 心头焦虑了一整晚,直至翌日清晨,院门外传来响动,周妩惊疑起身,见来人竟是容与的小师弟,向塬。 她十分意外。 对方见了她直接开门见山,免了多余客气,“我师兄是为你受的伤,你不知道?” 周妩听闻后只觉惊疑,“为我?” “真是祸水。” 向塬瞥眼冷哼一声,丝毫不忌惮当面挖苦人,他盯着周妩不善开口:“也不知道你身子究竟有多金贵,贞师父一整个药庐里的宝贝药材都不够你用,还累得我师兄费尽心力去帮你寻那只长在峭壁上的珍禾!若不是为了你,他眼睛不便何苦去逞这个能,更不会踩空崖石坠下来,为护住怀里的珍禾,他双手无法施功,于是顾不得自己身子重重落地,咬牙生生折断了腿……现在倒好,我师兄断腿每日躺榻郁郁不乐,周大小姐倒是有心思浇花养草,整日过得好不悠闲自在,你的良心……” 更加恶毒的话,向塬强忍着才没有脱口。 他脖子都快憋忍红,但想起师兄接人上山前对他的叮嘱,他又能多为难她什么,但这口气他没那么容易咽下,他忿忿盯着周妩,眼神敌意半分不遮掩。 周妩原地怔愣住,她努力消化着这些突然而至的信息,起初难以置信,而后又陷入一片茫然之中。 她心里有些猜想,却不敢贪妄,她根本不配。 向塬不给她多想的机会,很快再次开口:“师兄身边缺人照顾,而他自己却坚持不肯唤下人近身,他一向不习惯被人接近,但是,除了你……所以你现在跟我走。” 向塬用力咬重最后三个字,这才是他刻意跑这一趟的目的。 若非为此,他才不会来见她。 周妩没有立刻答应,她心存顾虑,心想纵她诚心过去,对方却并一定愿意见她。 她自上山的第一日便察觉到,他是有意在避着她的。 如今周家没落,父兄遭难,她又遇人不淑,身陷困厄,惨惨凄凄……这般境地,容与哥哥不过是念及上一辈的交情,这才以德报怨,暂时放下芥蒂对她搭手救助。 这样做,不过是为江湖道义,周妩有自知之明,又岂会自作多情地往自己脸上贴金。 或许采药的事,是向塬误会了什么,为了一个背叛过自己的,名义上已经不算数的‘未婚妻’,容与明明该厌恶至深才是,又怎么会以身犯险,伤身伤体,根本不值得。 周妩逃避道:“对不起,我恐怕不能答应跟你走,门主先前有过交代,叫我少在宗门内走动,我不想坏了规矩,惹他不悦。” “你到底是真傻还是装傻?”向塬几乎是咬牙切齿了,“师兄为何不允你在宗门内随意走动,你心里当真想不通其中弯绕?若不是当初你心太狠,毒害了师兄的一双眼睛,导致宗门子弟人人将你痛恨至极,师兄又何必如此煞费心机地护着你,为你单僻一方隔绝指摘的净土?他对你可谓用心良苦,而你却连亲自过去看看他都不愿意,他的腿伤、眼伤可都是为你而受,拜你所赐!” 向塬开口的一字一句格外清晰锐利,如针尖,如锋刃,精准地生生往她心坎里戳扎。 她一遍一遍感受着切肤的钝痛。 同时,她觉得自己心头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迅速坍塌,紧接着,又有什么在悄无声息地复苏重建。 她再也做不到自欺欺人。 当日,在京郊的陋屋残院中,她诧然见他现身,又听他蹲下身对她宽慰启齿一句——阿妩,你愿不愿意跟我走。 那时,她内心怎么可能没有触动,可只有假装不懂,抑制深想,她满怀愧的一颗心才能稍微好受些。 可是……若那份她想视而不见的爱意生长太盛,她恐怕,会再装不下去。 “我跟你去。”周妩忍下自己身体的不适与虚弱,奔前一步抓上向塬的手臂,着急催促说,“我们现在就出发。” 向塬落眼逡巡,只觉女子善变,他拂开她的手,没多废话什么,周妩答应便顺他意,于是他干脆转身,快步离院带路。 到了地方,周妩敲门而进,向塬识相独身离开。 进了门,见容与哥哥正卧榻睡着,她不敢冒然出声打扰,于是轻轻将房门阖闭,又放轻脚步,在他房间里渡步打量着寝屋的装潢与摆设的家具。 装潢简朴,布置也素素单单,里面只放置着生活必需之物,书桌座椅,床榻古架,除此,再无一点趣味养性的东西,比如字画,瓶器之类。 周妩这样想着,抬眼间忽的注意到挨着窗牖的一排花架上,摆放着两株旺盛的蘼芜花,与整个房间的暗沉基调显得格格不入,她靠近过去时,正好有阵习风从窗隙钻入,撩拂过草叶,叶片便顺势舞动着上下晃摆起来,很显茁茁生机。 只是据她所知,蘼芜并不常见于卧房装饰,而且更巧合的是,她一直不随大众喜好,爱用栀香、玫瑰香一类的香料染衣,反而别出一格,这些年来一直保持用蘼芜香草浸衣洗涤的习惯,于是她身上自然时常带着股淡淡的温香气息,不过除了她自身,周妩并不见京中再有其他贵女同用此香。 偏偏是蘼芜。 容与哥哥房中突兀地生着这样一株花草,还生得极好,而他本人,又哪里见得是喜好养花护花的,他分明意不在此。 容与醒了。 他反应警敏,几乎睁眼瞬间便立刻察觉到自己房内还有位外来客,他看不清,遂蹙起眉头作势开口要质问来人是谁,结 果刚要启齿,他就被一股熟悉的花香气味钻鼻,那味道不是他房中自带的,更明显比平日所闻浓郁很多。 容与自然猜到是谁,于是眉头拧得更深,他单手拉过被子,率先的动作是遮掩住双腿。 他问:“谁在你面前多得嘴?” 周妩不想给别人带去麻烦,鼓足勇气开口:“是我无意间听来的,不怪别人,我,我来是想照顾你。” “这里不需要人。” “你需要。”听他果然拒绝,周妩声音略显急道,“你眼睛本就不方便,若腿脚再不稳的话很容易磕碰受伤,你需要我。” 后半句话,她完全脱口而出,刚说完,周妩立刻意识到这话带着引人遐想的暧昧。 她面容闪过片刻的不自在,手指攥握衣角,紧张的再不敢冒然启齿。 容与也偏过脸去,口吻似不耐一般,“先管顾好你自己,病病殃殃的有什么资格照顾别人。” 周妩惭愧地将头垂得更低,无法反驳这话。 但她态度坚决,决意不会离开,她软下声来,继续同容与商量说:“我身子已经慢慢恢复,不再如先前那般难受了,完全可以照顾你……如果你会因房中多了个人而觉得不自在,那我保证不随意进你的寝屋,只按时帮你端药喂药,这样好不好?” 容与:“没有要喝的药。” 周妩不解,“可是我听向塬说,你分明伤得很严重,贞师父怎会没开药方呢?” 容与抓住她的疏漏,“向塬?” “……” 周妩一窘,她下意识抬起双手捂住嘴巴,神情满是懊恼,她竟然情急之下无意出卖了向塬,这该如何是好。 她摇头欲解释:“不,不是,容与哥哥,是我非要跟向塬打听的,与他没关系,也不是他撺恿得我。” 越说越显欲盖弥彰,周妩识相赶紧闭上了嘴。 她偷偷去瞄容与的表情,果然见他脸色沉着,周妩不知他信没信自己的说辞,但见他眉头微拧,于是猜测他大概是嫌自己聒噪了。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她开口的后面那些话,容与根本连一个字都没有听下去,他陷入短瞬的恍惚,只因为她开口的那一声称呼。 容与哥哥…… 她从没有那样唤过他,不管是记忆里,还是梦魇中。 容与强行唤回自己的思绪,而后沉默着将腿上的被子掀开,露出下面缠绕着纱布的,满满敷裹着黑浓色药膏的双腿。 他对她没再遮瞒,面无表情地开口解释刚才那话:“不用喝药,但需要外敷。” 周妩目光落在上面,忽觉眼眶汹涌热意,她吸了下鼻强忍住眼泪,为了看得更清,她蹲下去朝前倾身,于是立刻离得容与更近很多。 她目光仔细略过每一处,终于知晓向塬口中的‘严重’究竟是到什么程度,为了什么珍禾至于他如此……她受不起。 察觉小腿腿面有外来的灼热呼吸掠过,容与觉痒紧绷,气血倒涌,整个身子都快半僵住 。 他动作不便,只好咬着牙朝里挪了挪身?,以此避开接触,却不想对方并无察觉他的闪躲,还自然而然再次贴近,毫无男女之防地超越了安全距离。 “阿妩。”他忍无可忍出声。 周妩抬头,“嗯?” 这个距离很要命,容与没办法这样与她共处,于是声沉道:“帮我递一杯茶。” “……哦,好。” 周妩迟疑了下,确认自己没有听错这才应声,她不能确认,他要自己帮忙做事,这话是否是同意她留下的意思。 周妩起身瞬间,容与呼吸终于得以顺通。 身前那抹蘼芜香气散远了,避过她的近距注视,他慢慢叹出口气来。 喝茶只是借口,呷了口,容与便放下,但令人头痛的是,她再次凑近,比方才更甚。 两人谁也没出声,房内一时安静下来,容与是再次身僵且嗓口发涩,而周妩则是定睛俯下身来,继续认真观察他的腿伤程度。 刚刚并没有看完。 从草药敷得薄厚程度她可以确认,容与哥哥主要伤到的是左边小腿偏里侧的位置,且伤口应当很深,若不是有致残的风险,依他的性子是断不会那么容易听从贞师父的嘱托,暂放下宗门担子,不理事务,老老实实上榻休养。 对于习武之人而言,腿脚多么重要,他从小勤勉苦练得来的一身本事,自是万分爱惜,他不能亦不敢去冒这个风险。 思及此,周妩心头愧意更深。 心有所动,她完全没意识到任何不妥,就这样俯下身去,冲着他的伤处小心翼翼地吹了吹气,她想缓些他的痛,甚至若可以选择替代,她一定毫不犹豫。 她怀着单纯诚挚的关怀之心,完全不知自己此举对容与而言究竟有多折磨,更没发现此刻他手心浸出汗液的异样,以及他心跳鼓动杂乱的紧张。 她吹拂不止,从外侧一直吹到内侧,分外轻柔。 容与屏住呼吸,身体绷如石塑,最后再也忍耐不住地咬牙推开了她,可情绪起伏中,他出手力道失控,竟无意将人推倒在地上。 清晰听到一道失措的吃痛声,接连又入耳身体磕碰地板的闷钝响动,容与心下一急,毫不犹豫地撑起身想去查看周妩的情况,于是不可避免地牵连到伤腿,纱布崩开,鲜血更是大片蔓延。 “阿妩,伤到哪了?” “容与哥哥,你的腿……”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语调带着同样的急切。 明明先前可以忍,但是此时此刻,听他不再遮掩的关心,周妩心里顿觉空落落,泪意更止不住得瞬间汹涌。 啪嗒,啪嗒。 滚落的豆大泪珠打在容与手背上,他心头懊恼不已,忙紧张问:“哪里疼?” 他以为她是疼哭的。 周妩摇头,吸了下鼻,再次将注意力落在他的伤腿上,“我没事,容与哥哥,你的腿流了好多血,要赶紧用纱布重新包扎,我先扶你起来。” “你确认自己没事?” “确认。” 容与不信,抓过她的腕口,摆动两下确认手臂无碍,接着又叫她起身,坚持要她在原地蹦跳两下,他要从声音判断她是不是在说真话。 周妩很是配合地麻利动作,容与哥哥伤处还在流血,她不愿因自己多耽误时间。 “你检查过,可否能相信我了?” “嗯。” “那我扶你上榻,再帮你重新包扎,好不好?” “我自己……” 容与推辞的话没有说完,周妩已经不容拒绝地主动搀扶上手,他见她施力费劲却依旧坚持不肯放开,先前刻意伪装的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漠然模样,冲她再维系不住。 最后,他到底什么都没说,主动起身顺着她的力气开始挪步,虽有半边身子靠她撑扶,但他配合着并没有叫周妩多费什么力气。 靠坐在榻后,两人面面相觑。 周妩不知从何下手,迟疑地蹲下身准备把染了血的布条先解下来,容与在这时突兀轻咳一声,引得她注意后提醒说:“先去拿药。就在外屋桌几上,一个白色瓷罐。” “好。”周妩起身过去。 等她抱着药罐再回来时,就见容与已经把腿上的布条尽数除解完毕,之后又将贴肤敷着的过效药液慢慢擦抹,没了最上面的那层黑厚遮挡,伤口血淋淋的直接示人简直触目惊心。 周妩只看一眼便立刻难受地瞥过目去,她强装如常地将那些沾血的纱布全部收走,而后接过药罐,坚持帮他擦拭。 去了旧的敷药,便可换上新的。 周妩手拿木匙细致涂抹,全程保持弯腰俯身的姿势,小心翼翼生怕会疼到他。 容与自当能察她的用意,却没有领情,“你可以快些,这点疼不算什么。” “可我不想你疼。”周妩手上动作不断,头也没抬地说。 容与抿紧唇,终于不再开口,任她如何。 于是整个上药过程,几乎比他瞎眼手残时自己动手还要慢上许多,他心里的感觉更生奇妙,再面对她的贴近也不再如开始几次的紧张与绷持。 他开始习惯身边有她。 可是这个习惯,多么可怕。 上完药,包扎好,周妩全程紧提的一颗心终于能放落,她拿着还有剩余的药罐和纱布正准备起身,却猝不及被容与抓住手腕。 她始料未及被一力道扯拽,身形一下没稳住,于是不慎踉跄地扑倒在他怀里,然而她没顾得上问他要做什么,当下只一心着急注意有没有蹭到他的伤口。 所幸没有,她松了口气。 确认之后,周妩抬眼想先起身,却看容与径自朝自己伸过手,他眼睛不便,只好摸索着向前探过来。 很快,她注意到对方的意图,是想要摸摸她的脸。 她想到自己如今的窘迫,心生抗拒与怯意,于是下意识想躲开,可容与的手比她快,双手捧住的瞬间,周妩只觉得自己的心也被揪住, 她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受了烧伤的脸,失了往日容光,从此变得暗淡,这是她咎由自取。 即使她先前已经前后经历了不能接受,被迫接受,到再次崩溃,不认现实,再到最后疯狂过后的麻木,她好像终于学会了放下,可这些自我暗示的逞强,在面对容与时全部失效。 他那样爱惜的姿势,双手捧住她的脸……周妩突然感觉到崩溃,眼泪更不受控地如珠掉下,她一时伤心到极致。 容与眼睫颤了颤,察觉到她的微挣却没有松开,他只很轻很轻地喟叹一声,像是从心底发出的声音,“阿妩,你受苦了。” 周妩眼泪更加汹涌难止,她再也忍不住内心压抑许久的委屈自责或是更复杂的情绪,伸手紧紧搂上容与的脖颈,靠在他肩上放肆又痛快地哭了许久许久。 直至哭得累了,嗓子都发哑,她脆弱地靠着他肩身,终于将早该坦诚的一句话,轻诉出口。 “容与哥哥,对不起……”千言万语,只汇总在这一句话中。 容与回搂住她,搂得用力,很紧。 …… 周妩顺利留了下来。 为了能将人照顾得更妥帖,她主动询问容与自己可不可以搬进来与他同住,见对方脸色闪动,她忙解释自己会睡在外屋的椅榻上,绝不扰他,如此只是为了方便能随时听他相唤。 容与犹豫,但挨不过她请求,最终答应。 于是之后的几日,两人共住同一屋檐下,同食同寝,算得相处和谐。 当然,这里的同寝只是两人同一个时辰入寝休息的意思,他们一人住内室,一人住外间,分得清楚,不过虽是如此,两间房中间不过只隔着层山水挡屏,若明烛燃得盛些,估计左右都能透过影,更不必说两边完全的不隔音。 第一夜互道晚安后,两人都不自在,但后来上药时,连衣服都是周妩亲自动手帮他脱,有过这样的接触,容与越来越习惯身边有她。 还有,她有个习惯,每次贴肤敷上药,她都会记得俯下身低头吹一吹,是否真的有效并不明确,容与只知他每次都是咬牙在受,可他没法阻,呼吸灼灼间,他早陷意乱情迷中…… 两人由此开始慢慢产生更多的亲密。 十多日后,容与腿上的伤口开始结痂,周妩在这时主动提议要帮他擦身净洗。 容与忍着心跳问:“你确认?” 周妩羞赧垂下眼,点点头,意识到他看不到自己的答复,她没有说话,而是凑上前忽的抬臂拥抱了他一下。 热气突然贴近,容与僵住身,“你……” 周妩鼓起勇气,问:“容与哥哥,你接我上山,到底是什么意思,是为上一辈的情义,还是……你舍不得我?” 容与呼吸沉了些,他不答反问:“你说呢?” 周妩贴靠着他胸膛,能清晰听到他的心跳鼓动声,无章的,震耳的,她想,那就是他的回答。 但早在更久以前,他已经无声的,只以行动证 明了多次——他从没有放下过她。 周妩按捺不住,贴着他耳轻语:“容与哥哥,谢谢你给我爱你的机会……” 容与眼神依旧聚落在虚无,但瞳孔却有光亮,不被人察的时刻,他偷偷热了眼眶。 …… 周妩对容与无微不至的尽心照顾,两月以来,宗门之人对此看在眼里,于是慢慢的,他们对周妩的怨恨变淡,不再敌视她,戒备她,甚至偶尔在外碰上面,也会简单打声招呼,即便没有宗主事先叮嘱,弟子们也不会刻意话语为难。 甚至原本对周妩不情不愿进行救治的容贞师父,如今也破天荒地主动派去弟子姜琦,叫她把自己最新研制出来的怯疤药膏,送去后山交给周姑娘。 姜琦年纪小,先前一直私下听闻婢子们对这位周小姐的议论,她们都猜测说,周小姐马上就要成为宗主夫人,于是姜琦便当听故事一样,心里早对这一人物产生好奇。 翌日她起得很早,早饭只随意吃了两口,便抓紧拿上装着药膏的瓷瓶,赶忙去了后山。 结果去了才发现,门主大人正在竹林舞剑练功,竟比她还要起得早。 先前她便听说,门主腿伤恢复迅速,如今已经能够正常独立行走,却没想到,他这么快就开始重新执剑了。 姜琦原地驻足了会儿,本想等门主练功完毕再上前打扰,结果对方收鞘停下后,她还没来得及第一个凑上前去,入眼,就看到一个身穿浅粉色丝绣曳地长裙的美丽女子,手拿着白色棉帕,步履款款地向门主大人走近。 美人头上梳的发髻十分精巧漂亮,但姜琦却看不出来那到底是什么样式,尤其她前面多留出一缕发丝,几乎快挡住半边脸颊,相比她另外半张倾城的花容月貌,这里的留发实在显得多余奇怪了些。 这样想着,姜琦垂眼,看了看自己手里攥握的药瓶,她这才恍然顿悟,美人大概是伤了右半边脸吧……这样的国色天香,实在可惜。 美人在门主面前站定后,抬手为其温柔擦汗,明明是再寻常不过的动作,可她手拉衣袖,踮脚动作间,却显得那么风情万种。 而门主大人一手拿剑,一手则自然搂上美人的纤腰,两人片刻的对视,门主竟直接倾身吻了上去。 美人轻挣了下,很快软在他怀里,之后慢慢回应又配合着他唇齿缠绵…… 竹林裹雾色,翠叶窣窣的不远处,姜琦默默手拿起两瓶药膏挡住双眼,脸颊两侧也悄悄地红了个透。 这样的轻车熟路,可想而知,门主不知道都避人做了多少次了。 姜琦心头暗叹,她还小的,她不该看的…… …… 在青淮山的第五个月,一个寻常的竹林清晨,周妩没能像平日一样,看完容与流畅地完成一套剑招。 她猝不及的感觉周身无力,旋即很快失了意识,倒地昏迷了过去。 再醒来时,她发觉自己躺在榻上,身边除了容与哥哥,还有贞师父在。 但其实不用贞师父开口, 她也很清楚自己如今的身体状况。 先前几次,没来由的感觉手脚冰凉无力,动不动的疲倦嗜睡,毫无食欲,这些都是预警,她明白自己身体在上山前就已经坏了根本,之后,在珍禾的调养下,她恢复了些气元,但那也只是短暂延缓了她的生命。 她有预感,自己怕是要再次背约,她难过自己陪伴不了容与哥哥更久。 容与:“需要珍禾……那我再去找!” 贞师父:“上次去找便差点儿要了你半条命,你还要去折腾什么?更何况珍禾早已经对周丫头没用了!” 容与的目光撕裂且破碎,“我不信。” 贞师父只余叹声,“若是能救她,你以为贞师父不会努力尝试吗,可是她的命数已尽,我们做不到与天去争。” 容与恨声:“可我偏要去争!” 贞师父摇摇头,看向周妩,眼神也怀心疼,她涩哑道:“与儿,最后几日,好好陪陪周丫头。” 贞师父离开了。 但容与还僵在原地。 相比她坦然接受死亡的淡然,容与哥哥的反应要激烈很多,第一次,她听他说话竟带着明显的颤音,他的恐惧全部写在脸上了,原本,这是他作为威慑武林的一方豪杰,面上绝不会显露的示弱表情。 贞师父亲手为周妩准备了暖水汤汁,叫她最后几日喝着,可以短时增神,恢复气力。 周妩心里万分感谢,如此,她幸运能在生命的最后时日里,活得像个正常人。 可后面一连两天,她都没见到容易哥哥,她四处去打听,可所有人都对她三缄其口。 直至第三日晚间,容与哥哥终于回来,他浑身伤痕,衣衫染着血色磨损严重,再看他手里,此刻竟死死攥着两株珍禾,整个人疲倦且泄力。 周妩心惊起身,她知晓珍禾素来生长于悬崖峭壁间,极其不易采摘,于是自然猜出容与哥哥先前匿迹究竟是去了何处。 他又为自己受了苦……周妩心里揪痛得难受至极。 她向他靠近,想伸手抱他却不敢动作,生怕会牵扯到他的伤口,然而没等她纠结多久,容与抬臂,毫不犹豫地伸手将她搂紧在怀。 他声音沙哑,蔓延无限的苦意,“我明明已经采来,可是贞师父不肯收,她不肯收……” 贞师父早就说过,珍禾已经对她续命无用,是容与哥哥自己执念不肯听。 周妩回抱住他,眼泪同时落了下来,“容与哥哥,能与你拥有这样一段幸福的时日,我已经很满足了,最后这几日,别再离开我身边,好好陪着我,好不好?” “我舍不得,舍不得……” 他泄力松手,珍禾掉落在地,惨凄失了生机。 …… 容与推掉了宗门一切内务,交给宿师父还有向塬帮忙打理,而他自己则全心全意留在周妩身边,几乎寸步不离地陪守。 这几日,两人都默契地刻意忽略了生死,他们相处中,就像是对平常的甜蜜夫妻。 照常的,他林中舞剑,她托腮崇拜。 在他停剑收鞘时,她一定面带微笑地靠近过来为他拭汗,好几次,他故意逗她,将腰刻挺直,叫她踮脚也够不到自己,最后身形不稳地扑倒在他怀里。 他顺势会问一句:“夫人这是看我练功辛苦,特意过来献吻?” 周妩气他调戏自己,哼了声,伸手掐他腰窝的敏感痒处,两人作闹在一起,有欢声,有笑语,等一切归于安静,一定是容与厚着脸皮亲吻住她。 日子一天天过着,周妩变得越来越嗜睡,甚至有时在白日,她也会疲倦得睁不开眼。 于是容与不再舞剑,只专心陪她一起躺在挨窗的薄毯上,周妩一身素衣,长发披在后,素面朝天未着钗环,两人贴挨□□,一同观着窗外开阔的天景,以及近处的蝶与花,远处飞鸟与山云。 雾色渐渐朦胧了远处的山尖,周妩目光有些无神,但她的视线一直向外。 良久,她开口:“容与哥哥,如今我父兄遭嫁祸贬谪远京,过得困厄艰难,望你能不计前嫌,得空时帮扶一二。” “说什么傻话?你是我的妻,我与周家婚联,从此便是一家人。” 周妩感激说:“我知道的,在没接我上山前,你便一直在暗处出手相帮,你对周家的情义,我们这辈子都还不清。” “就是要你还不清,来世,你不能忘了我。”容与语调生硬着,像是在极力强忍着什么。 周妩眨眨眼,她好像在他眸子里,也看到了层薄薄的雾气。 她弯唇微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语调温柔着,“好,我一定不会忘,若有来世,我一定更早的找到你,我保证。” 容与掌心包裹住她的手,眼角有湿痕滑过,他终究没能忍住痛哀。 周妩想帮他擦去眼泪,可她此刻连抬臂的力气都没有,“不要哭……最后的时光能和你共度,我很幸福。” 容与肩抖着垂下脸,此刻他喉头发涩,就连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会有来生吗……”他问。 周妩肯定地回答:“会。过奈何桥时,我会同孟婆好声商量,求她少帮我盛些孟婆汤,这样的话,我就能快些找到你了。” 容与抬起头,盲眼淌着泪,“说话算数。” 周妩看着他,留下在人间的最后一句话,“嗯,说话算数。” 话音落,她在容与怀里彻底安心地闭上了眼。 同时间,一道惊雷响,蘼芜花落,玉殒香消。 【全文完】! 施黛向你推荐他的其他作品: 希望你也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