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养成游戏里娇养了妈妈》 第一章欢迎来到小俞养成 漆黑幽长的土路,两边是密密麻麻是一人高的玉米地,蛐蛐声风雨声交织在一起。 二八大杠的老式自行车歪歪斜斜的倒在路边,车把前绑着的手电筒是乡野小路上唯一的光亮。 靠着微弱的亮光,一道瘦弱的身影,踉跄着一瘸一拐扶起了自行车,勉强稳住,一双脚完全浸在泥水中,脚底,小腿不断有鲜血流出,汇入昏黄的泥水。 身影渐行渐远,仿佛与长夜融为一体。 俞非晚只觉得自己的心仿佛被钝刀凌迟,无力感,窒息感接踵而至。 她伸出手,拼命想要扶那个人,明明近在咫尺,又相隔了重重时空。 眼前画面一转,平整松软的土地,就好似刚犁过,天空中时不时有飞鸟成群结队飞过。 风轻雨柔,一切仿佛都是万物复苏的祥和清新。 俞非晚还来不及松口气,就看到还是那道瘦弱的身影,无声无息跪在地上,承受着深入骨髓的绝望和哀痛。 越过那道身影,面前是一大一小两个坟包,坟前还有未烧尽的纸钱。 先考俞水山先妣李兰。立碑人,女儿俞萍。 弟俞鹏。立碑人,长姐俞萍。 俞萍,俞萍。 这是她的妈妈 俞非晚的眼泪夺眶而出。 无论是深夜摔伤腿执拗着咬牙撑着仍要回家的人,还是现在面对两个坟墓沉默跪拜的人,都是年轻时候的妈妈。 点点春雨,变得淅淅沥沥。 跪在坟前的身影,上前抱着墓碑,隐忍又绝望的哭着。 嘴唇都咬破流出了血,但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我好像也坚持不下去了。” “救救我吧。” 俞非晚想要抱抱自己的妈妈,但她整个人被一股拉扯力猛的拉走。 “妈妈!” …… 盛夏,风急雨骤,雷霆轰鸣,空气中弥漫着深沉的湿气,仿佛整个世界都在颤抖。 有一道闪电划破夜空,俞非晚满头大汗,从噩梦中惊醒。 她又一次梦到了年轻时的妈妈在向她求救。 可哪怕是在梦中,她都不能给妈妈一个怀抱。 妈妈离世,已经三年了。 她曾经听妈妈讲述过这些苦难,每一次她都靠在妈妈的肩头,小手紧紧的攥着妈妈的手。 俞非晚眼眶微红,拿起手机,打开了微信聊天页面,密密麻麻都是她发给妈妈的消息。 三年了,她仍习惯在孤单难过的时候,给妈妈发消息聊聊天。 但,发出的消息再也没有回复,拨打出去的视频也再也没有接通。 俞非晚长叹了口气,打开相册。 相册里,妈妈总是头发花白,皱纹明显,遮也遮不住的暮气,就好似从未年轻过。 俞非晚心中酸涩,再也没了睡意。 好奇怪的梦,但又格外的真实。 眼泪一滴滴落在手机屏幕上,模糊了视线。 不知过了多久,手机已经退出了相机页面,屏幕上出现了一个可爱治愈的小女生图标。 小俞生活。 这一堆应用图标里,似乎并不明显。 俞非晚甚至都不记得什么时候下载过。 元气少女治愈陪伴养成类手游,她也曾经撒娇卖萌拉着妈妈一起玩过,开玩笑称养女儿。 妈妈总是嘴上说着嫌弃,但也总是开开心心的和她窝在沙发上走剧情做搭配。 其实,她看的出来,妈妈喜欢每一个她陪伴在侧的时刻。 想到这里,俞非晚通红的眼睛中满是怀念和眷恋。 她并不是妈妈的亲生女儿,年近三十的妈妈在煤灰坡下捡到了她。 自那以后,她们母女相依为命。 妈妈总说,是她救了妈妈,可明明是妈妈在寒冬腊月救下了要冻僵的她。 小俞生活…… 看着那个可爱粉嫩的图标,俞非晚弯弯唇,笑容中又溢出一抹苦涩。 她是小俞,她的妈妈也曾是小俞。 福至心灵,心念所动,俞非晚点开了图标。 缘分吧。 一阵比梦中强烈百倍的拉扯感和眩晕感袭来。 “欢迎来到小俞养成。” “绑定玩家身份成功。” “绑定玩家银行卡成功。” 突兀出现的一连串电子音让她的脑袋越发胀痛。 揉揉太阳穴,入目的是上个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青砖瓦房,房顶还有一层薄薄的未化尽的积雪。 小院里种着一棵高高大大的枣树,东南角还有一小块用篱笆围了起来,里面扑腾着几只咕咕叫的鸡,也不知是在炫耀自己下蛋了还是在控诉这个凛冽的寒冬,烟囱外炊烟袅袅,飘在空中被北风勾勒成一幅舒展的画。 这一幕,让人心安踏实,忍不住眷恋。 她晕乎乎的脑袋,仿佛被这座小院缓缓的治愈。 这是什么情况,这又是什么地方。 不是她熟悉的房间,手里捧着的手机也不见踪影,反而在脑海中多了一个面板。 “小俞生活。”四个字高高的悬在面板最上空。 面板上弹出提示“新手保护期二十四小时,新手保护期内,玩家可选择隐身。” “玩家终极任务,娇养小俞。” 俞非晚顿觉自己要么是还在梦里魇着,要么就是遇到了暂时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事情。 例如,穿进了养成游戏。 手机里突然出现的图标,就是媒介。 “是否选择隐身。” “是否选择隐身。” “是否选择隐身。” 面板上密密麻麻上层叠下层显示着这一句,还伴随着接连不断的叮咚声。 啧,还是个急性子。 “隐身。” 新手福利,不用白不用。 新手保护期只有二十四小时,也就是说她得用这二十四小时解决身份问题。 俞非晚耸动鼻子,隐隐约约像烤红薯的香甜味道。 等等! 烤红薯? 俞非晚左右嗅了嗅,这股甜丝丝香喷喷的味道的确是她面前的房间里飘出来的。 俞非晚抬脚,循着味道轻轻推开门。 吱吖一声,更像是被呼啸的寒风吹开的,没有惊动任何人。 穿过空旷简陋的正屋,踏入逼仄拥挤的东屋,糊墙的报纸因日复一日的烟熏火燎不可避免变得黑黄,柴火灶里有木柴噼里作响的声音,还伴随着浓郁的烤红薯香。 一大一小两个人围着热气腾腾的火炉,甚至还能清晰的听到吞咽口水的声音。 一个是十岁出头的小女孩儿,一个是约莫三四岁的小娃娃。 俞非晚出神的望着小女孩儿头顶浮现的名字。 “俞萍。” 俞萍…… 她妈妈的名字。 竟是她妈妈的名字! 第二章所求终成真 俞非晚心绪起伏,眼神呆滞涣散。 巧合? 过了很久很久,俞非晚才打起精神。 一旁小男娃儿头顶飘着“俞鹏。” 这是她舅舅的名字。 这一刻,俞非晚宁愿相信她入睡前电闪雷鸣的暴风雨带她穿过了漫长的时间洪流,赐予了她一个弥补遗憾的机会。 不是做梦,更不是幻想。 俞非晚的眼眸中不知何时蒙上了一层水汽,脚僵直在原地,近乎贪婪的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 小女孩儿拿一根材质不明的棍子在灶膛里拨弄了几下,从烧尽堆着草木灰中翻出一个硕大的黑漆漆的烤红薯。 若不是香甜扑鼻,这烤红薯的品相更像是一只大黑耗子。 有一说一,卖相一般。 俞非晚清楚的看到了那个小娃娃嘴角挂着晶莹的口水。 小女孩儿忍着烫,嘴里呼着气,烤红薯在左右手之间来回替换,将红薯掰成了两段。 而俞非晚也终于看清了小女孩儿的脸。 五官眉眼,都像极了妈妈。 此刻的妈妈,眼睛又圆又亮水润润的,没有皱纹,没有沧桑,没有经历磨难。 真像啊。 俞非晚紧紧的捂住嘴巴,滚烫的眼泪不受控制的滑落。 是妈妈吧? 俞非晚忍不住伸出手指轻轻的在小女孩儿脸上抚过,心头的思念就好似在天边炸响的烟花。 小女孩儿黑漆漆沾满灰的手在脸上随意蹭了蹭,白嫩嫩的小脸顿时变成了小花猫。 一块儿白,一块儿黑。 小男孩儿小口啃着烤红薯,眼睛笑的眯成了一条缝儿。 年龄小,但不影响他觉得好笑。 “总觉得脸痒痒的。” 小女孩儿喃喃道。 声音脆生生的,就好似是盛夏时节落在白瓷盘中的冻青梅子,能驱散所有的烦躁。 这是一种未尝苦难未识险恶的清澈和纯粹。 不同于梦境中的绝望痛苦,也不同于她记忆里的疲惫苍老。 俞非晚看着小女孩儿完好无损的小拇指,颤巍巍的碰了碰。 真好,还在。 俞非晚试探性的触碰,让小女孩儿一惊一乍,手指在毛衣上蹭了蹭,小黑手反倒是白了不少。 “鹏鹏,我身上是不是长虱子了。” 小女孩儿瞬间觉得手中的烤红薯不香了。 虱子啊,太吓人了。 俞非晚缩回手,蹲在小女孩儿身侧,眉眼柔和眷恋。 三年来,一千多个日夜,她之所求,终成真。 她甚至都不敢眨眼,唯恐一切都消失。 天色渐暗,夜幕低垂,风起,丝丝缕缕的雪花再次翩然落下。 青砖瓦房的小院里时不时响起几声犬吠,屋子内暖黄色的灯泡,是这雪夜唯一的光亮。 而房间内,隔绝了黑暗和寒冷,是一家人的琐碎烟火气。 “你这闺女儿,天这么冷,硬要烧水洗头,都是你惯的。” 一个齐耳短发,看起来精干利索的中年妇女一边试着搪瓷盆里的水温,一边絮絮叨叨。 朴实,爽朗,又稍稍有些泼辣。 水温合适后,中年妇女随意在围裙上擦了擦手,就将小姑娘的毛衣领子往里压了压,确保不会被水打湿。 中年妇女的头顶出现的名字是“李兰。” 墓碑上姥姥的名字。 隔着一扇半截镂空的小木门,外间有个中年男人在乐呵呵的锯木头“萍萍想洗,也不耽误功夫。” “正好多锯些柴,够用。” 盛满笑意的声音里是无尽的宠溺。 俞非晚甚至都不需要看中年男人头顶的名字。 俞水山。 她姥爷的名字。 妈妈的长相,更像姥爷。 尤其是那双眼睛,遗传了九成。 以前,总听妈妈炫耀,姥爷从来都不曾重男轻女,她比村子里的小姑娘都要幸运。 在那个年代,特别不容易。 “你就惯吧。” 中年女人继续唠叨着,但手上动作却很麻利。 “妈,你看看头发里是不是虱子扎堆儿了。” 小女孩儿忙不迭地提醒。 “下午脸就奇奇怪怪的痒,就像是有什么东西在爬一样。” 罪魁祸首俞非晚:…… 她真的只是没忍住,有人信吗? “怎么又长虱子了,你又往狗窝里钻了?” 这个又字,太具灵性了。 中年女人站起身直起腰,往热水中倒进了食醋,然后翻箱倒柜找篦子。 一缕,一缕,仔仔细细的把头发蓖过去。 “再到处乱钻,就把你头发剃了。” “要不,你也去住狗窝。” 狠话不断,但神情在暖黄色灯泡的映射下,不见半分不耐。 仔仔细细又控制着力道蓖了两遍,又换水冲洗头发。 水渍渐渐浸湿了中年女人的袖口。 “好了,自己用毛巾擦擦,然后坐炉子旁边熏干。” 眼前的一幕幕鲜活温馨,俞非晚的脑海中却冒出了梦境里妈妈抱着墓碑绝望低语的画面。 “我好像也坚持不下去了。” “救救我吧。” 她想救救妈妈。 她不仅仅想做温暖妈妈的小棉袄,更想成为保护妈妈的盔甲。 在外间锯木头当柴火烧的中年男人,不对,她应该叫姥爷。 姥爷将锯好的木头收拢整齐,脱下身上满是木屑的用劳动布做的深蓝色外套,搭在一旁的架子上,才回了里屋。 见小女孩儿头发依旧滴着水,沉下脸“萍萍,快过来熏干头发,要不就该头疼了。” 如今,吹风机在千家万户是个极其不起眼的东西,但在上个世纪八十年代有一把吹风机,是件稀罕事。 一般人家,都没有。 毕竟,寻常人家没人愿意花三四个月工资买一个只为吹干头发的小电器。 俞非晚琢磨着,倒也不是不能充值,面板上有商城,有商城意味着可以购买。 但,凭空出现一个吹风机,对于妈妈一家人来说,应该挺吓人的吧。 到时候,可能会以为闹鬼了。 尤其是当着姥姥姥爷的面,也不好糊弄。 于是,俞非晚只能看着小女孩儿坐在火炉前依靠热气烘干头发。 姥姥姥爷,也在各自忙着。 眼看着小女孩儿热气缭绕困意上头,小鸡啄米似的一点一点,险些燎了头发。 俞非晚连忙窜过去,伸手点了点小女孩儿的耳朵,冰凉的触感让小女孩儿猛的清醒过来。 第三章要去上学了 看着焦枯的发尾,小女孩儿的疑惑已经忘的干干净净,只余后怕。 小女孩儿怯生生的偷瞄了正在忙忙碌碌的爸妈一眼,用剪刀偷偷剪去了焦枯的部分。 她可真是的小机灵鬼。 想着毁尸灭迹,又一不作二不休将剪下来的头发扔进了火炉里。 在挨骂和剪发之间,她选择剪发。 俞非晚看着小女孩儿脸上洋溢着的狡黠明媚的笑容,心中酸涩。 就仿佛有小锤子在一下下轻敲她的心脏。 不过,这种奇怪的胀痛酸涩感并没有持续的机会。 上一秒,她还在心酸难忍。 下一秒,看见姥姥的手出现在妈妈的身后,一把扯了过去,骂骂咧咧,她又没忍住咧着嘴露着大牙笑的灿烂。 这应该就叫掩耳盗铃,聪明反被聪明误吧。 她算不算是帮妈妈躲避了一场小小的危险。 十岁出头的妈妈,眼里万物明朗灿烂,最大的烦恼可能就是吃什么,玩什么,被留堂。 夜越发深了,暖黄色的灯泡熄灭,就连犬吠声都几不可闻,整个天地都安静下来了。 俞非晚还没来得及适应黑暗,就被强制弹出了房间,如丧家之犬站在大枣树下,雪花簌簌落在肩头。 她理解,这是保护隐私。 但是,她的命也是命啊。 零下十几度的冰天雪地里,冻一晚上会死人的。 有理由怀疑,这个养成游戏是在诱导她充值。 “新手保护期,冻死算谁的?”这是俞非晚最后的倔强。 脑袋里的那个东西,智能的很,能讨价还价的时候就一定要讨价还价。 她还清清楚楚记得,终极任务是娇养小俞。 路漫漫其修远兮,万一养着养着,钱没了,她哭都找不到地方。 “你可以充值,商城物美价廉。” 俞非晚打了个哆嗦,一半是冷的,一半是吓的。 “我还没过新手保护期。” “物价很低的!” “我还没有过新手保护期。” 俞非晚油盐不进,用这一句走遍天下。 对峙在无形的进行着,半晌,面前的雪地上凭空落下一套具有浓烈时代气息的棉袄棉裤还有棉鞋。 终究是羽绒服不配了! 伴随着犬吠声,俞非晚手脚麻利的穿好,将自己裹的严严实实,在院子中找了处背风的角落,垫了些茅草靠墙坐下。 寒冷中,俞非晚的脑子分外灵光。 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新手保护期啊,她得尽快想办法有一个光明正大的身份。 娇养小俞,自然得近水楼台先得月啊。 所以,她必须成为家中的一份子。 难不成要在氪金超能力的帮助下变成婴儿被捡回家吗? 不现实! “昨晚是不是进贼了,瞧瞧这地上的脚印。” 院子里兵荒马乱,俞非晚悻悻地摸了摸鼻子,小心翼翼亦步亦趋的踩着自家妈妈的脚印走出了青砖瓦房的小院。 这隐身术,有bug。 斑驳的红墙,破败的殿宇,损毁的壁画,倒塌的神像,处处显示这里的香火也曾盛极一时。 到如今,早已荒废。 偏殿之中,有磕磕绊绊的读书声顺着窗户飘出,传入俞非晚的耳中。 显然,废弃的寺庙被征用做学校了。 土墙壁上涂了水泥,然后再在用黑色涂料涂抹,就是黑板。 俞非晚仗着隐身术,大摇大摆的蹲在火炉旁,像个小痞子似的耷拉着眼睛,昏昏欲睡的看着扎着两个长长的麻花辫小女孩儿,在老师严厉目光的注视下,脸涨的红红的,结结巴巴回答不上问题。 “没背?” “半天时间连这几句古诗都记不住?” 一声厉喝,将俞非晚的困意稍稍驱散。 俞非晚表示,她作证,俞萍小姑娘忙着烤红薯找虱子了。 紧接着,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又点了几个同学,毫无疑问,全军覆没。 老师成功的黑了脸,语文课本狠狠的往讲桌上一砸,一手叉腰,另一只手伸出食指“你们一个个的竖起个脑袋是摆设?” “还真是有毅力,坚持每节课都不听,老师的每句话都当耳旁风。” 又是重重的一拍桌子,声音响亮,连佛像上的蜘蛛网都止不住颤了颤了。 “上课蔫了吧唧林黛玉风都吹得倒,下课虎虎生威鲁智深树都能拔起来。” 俞非晚再一次感受到了来自老师的压迫感,下意识的挺直了背,又将头能压多低就多低,这是刻在骨子里对老师的畏惧。 可,偷偷环视,发现,被吓到的只有她一人。 有点儿丢脸! “老师,老师,林黛玉是谁?”前一秒还在窘迫的俞萍扬起小脸高高举起手。 “就是就是,还有鲁智深。”班里面的其他同学也争先恐后的开口。 俞非晚清清楚楚的看到老师的神情又阴沉又无力。 老师深深的吸了一口气“是四大名著里的人物。” 老师心知,说得越多,越混乱。 “名人?” “我们是名人!” 名著里的人等于名人。 教室里就好似炸了锅一样,学生们就好似被打了鸡血一样,精神振奋起来。 老师:…… 心累,让她缓缓。 “这课没法儿上了,不学就都别学了。” “不学能退钱吗?”讲台左侧有道稚嫩的声音响起“我奶奶说了上学一点用都没有,浪费时间还浪费钱,还不如早早去学个手艺,实在不行还能帮家里种地。” “镇上赶大集,我还听人说做导弹不如卖茶叶蛋。” 俞非晚顺着声音望去,是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眼里满是天真和对未来的期望。 这个年代,小乡村里的村民对教育的认知还没有后来那么清晰。 在绝大多数人眼里,读不读书都无所谓,反正只要有使不完的力气就不会饿死。 会种地,会干活,就能养家糊口,读书又不能当饭吃。 甚至出去闯闯,指不定就能大富大贵。 她也不止一次的听妈妈说起读书时半途而废的遗憾和后悔。 那时候的眼界、认知差、信息差,导致很多人都没能伴随飞速发展的国家一起成长起来。 男孩子一开口,就有不少人附和“交的学费都能买好几斤猪肉了。” 第四章新身份 听到猪肉,俞非晚清楚地发现俞萍的忽闪忽闪的大眼睛更明亮了。 显然,对于年少的妈妈来说,猪肉要比上学的吸引力要大得多。 俞萍虽没有说话,但神情也很是意动。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心中懊恼自己的口不择言,才引出了这个话题。 可是,她也知道自己苦口破心的劝说没有用。 道理,她也掰开了揉碎了讲过很多次,但依旧不能撼动孩子们心中根深蒂固的认知。 学生们的退学情绪高涨,老师只好匆匆的岔开话题“扫雪,都扫雪去。” 回应老师的又是一声更加亢奋的欢呼,一张张稚嫩的小脸上洋溢着最纯粹的笑容。 仿佛只要不学习,就是上刀山下火海他们都兴高采烈。 老师望着学生们勾肩搭配三三两两离开的背影,又长长叹了口气。 教育,任重道远。 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地面上的雪,吹的人刀扎似的生疼。 俞非晚依旧踩着俞萍的小脚印,跟在俞萍身后。 空旷的小角落,俞萍吃力的挥动着比身体还大的扫帚,小手冻得通红,鼻涕泡直冒。 一边扫雪,嘴里还一边念念有词“也不知道鹏鹏怎么样了,奶奶有没有揍他。” “都怪昨晚的贼,上学都忘了戴手套。” 奶奶? 妈妈还有奶奶? 俞非晚咂咂嘴。 不是,她不是那个意思…… 不戴手套跟贼有什么关系? 俞非晚轻哼一声,打开商城。 “手套?” 八角? 这物价真令人羡慕。 看来,电子音所说的物美价廉没骗人。 购买! 只是,接下来发生的事情让她瞠目结舌,啼笑皆非。 俞萍看到了雪面上厚厚的干干净净的手套,扔下大扫帚,弯腰捡起,小跑着“老师,老师,我捡到了一副手套。” 俞非晚:…… 好吧,这是拾金不昧,中华民族的传统美德,是她肤浅了。 “我在雪地上捡到一手套,把它交到老师手里边。老师拿着手套,对我把头点。我高兴的说了声,老师再见。” 得到老师夸奖,还被温柔摸了摸头发的俞萍,蹦蹦跳跳,嘴里哼唱着,越发有劲的挥着扫帚。 这么简单的快乐,让俞非晚很是羡慕。 乐极生悲,俞萍左脚踩右脚,脚下一滑,看样子就要摔倒在庙里的大青石上。 这结结实实摔下去,咧着嘴露在外面的大白牙就要不幸牺牲了,以后说话漏风,吃饭漏汤。 俞非晚眼疾手快,揪住了俞萍的领子。 “咦!” 俞萍小声惊呼。 好神奇! 她以为自己马上就要摔个狗吃屎了。 俞萍环顾四周,又摸了摸自己的领子,大大的眼睛滴溜溜转,然后把帽子往下一扯,头往衣领里一缩,像一只圆圆滚滚的大乌龟。 左脚再一次踩上了右脚,朝地面摔去。 就算没人接住。越不至于摔的太重。 这一刻,俞非晚觉得自己的母语是无语,她终于体会到妈妈每次骂她小兔崽子的心情了。 这才是真正的风水轮流转,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 俞非晚带着笑叹息一声,再一次拉住了俞萍。 俞萍的小脑袋嗖的一下从衣领里钻出来,眼睛里是如小狐狸般的狡黠,左看看右看看,小声试探着“你是鬼吗?” 俞非晚:很好,她又多了个身份。 “萍萍,萍萍。” 俞非晚戳了戳自家妈妈红彤彤的小脸,决定回应了“我不是鬼,我是仙。” 该忽悠时就忽悠,风风火火闯九州。 年纪小,还天真好骗,好忽悠。 再耽搁下去,就不好忽悠了。 “呀。” 俞萍的小脑袋就跟小陀螺似的来回转“仙也这么鬼鬼祟祟偷偷摸摸吗?” 俞非晚一噎,说的很好,下次别说了。 嗯,最起码会用成语。 “你听过鬼能进庙吗?”俞非晚关注着周围的动静,确定没人过来,才接着道。 俞萍咬咬嘴唇,嘟嘟囔囔“奶奶说,庙被砸了后,没人烧香,里面的神仙就跑了,庙就没用了。” “不过,你救了我,那就是仙吧。” “但是,奶奶还说过,寺庙里是菩萨,你为什么是仙啊。” 俞非晚眼睛快速转动,思考怎么狡辩。 她也没料到,年少的妈妈,竟这么话多,好奇心强,胆子也大。 除了相似的五官,一模一样的名字,与她记忆中的妈妈找不到半分相似。 但,这也说明,她的妈妈,拥有一个明媚快乐的年少。 真好! 俞非晚词穷的觉得,这世上唯有这两个朴实的字能表达她心里的感觉。 “你的家也被砸了,吃不饱肚子没地方去,所以才来到这里吗?”俞萍依旧在自顾自说着“那你是什么仙?” “学习仙。”俞非晚脑子一抽,脱口而出。 倒档,重来可以吗? 实在是她见这样娇俏明媚的妈妈,整颗心都在冒泡泡,晕乎乎的。再加上,刚才在教室里的一番见闻,心有感触。 哎,还不如是鬼呢。 “学习仙?”俞萍扁扁嘴,秀气的小眉头一皱,似乎有些犹豫怕伤害到她的自尊心“你是不是饿肚子久了,记性不好了?” “我真的不是在说你笨,我就是觉得你好可怜。” “奶奶说过,管学习考状元的是文曲星,你记好,下次自我介绍别忘了。” 俞非晚:还有什么是太姥姥没说过的。 俞非晚叹了一口气,想到自家妈妈此时对学习的不热衷,决定将错就错。 “对,我就是!” 俞非晚的语气里带上了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但是,我已经被淘汰了,没人信奉我,所以我就不能叫文曲星了,只能叫学习仙。” “可能用不了多久,我就如积雪消融一般消失了。” “刚才救你,又耗费了些仙力,可能死的更快了。” “唉,我真的好没用,不像萍萍,小小年纪就这么厉害。” 真茶啊! 俞非晚觉得自己还是多少有些小绿茶的天赋的。 茶不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的妈妈心软了。 “就没有办法救你吗?”俞萍漂亮的大眼睛里满是歉意,声音越发软了,细听之下,还隐隐有些哭腔。 第五章萍萍无奇的智商 俞非晚:真罪过,但她就等的是这句话。 “有,只是不知道善良可爱美丽大方的萍萍愿不愿意帮助我啊。” 这话有问题吗? 没问题! 她的妈妈在她心里就是世界上最善良最可爱最美丽最大方的。 俞萍不假思索“我愿意。” “怎么帮?” 俞非晚思考片刻,现编了一个听起来不太离谱又不复杂的故事“其实,我是寄身在你语文书里的,昨天刚被你唤醒。只要你一直把我带在身边,你好好学习,按时完成作业,我就能多活一天。” “你考试成绩优秀的话,就能一点点恢复我的仙力。” “你不吃亏的,我恢复了仙力,也能帮你的。” “你要做我的朋友吗?” 这破话,骗鬼鬼也不听,也就能骗骗她妈妈这个年代单纯朴实信息相对闭塞的小学生了。 要是到她现在所处的时代,幼儿园的小朋友直接向警察叔叔举报诈骗了。 “得好好学习,按时完成作业啊……” 俞萍咂咂嘴,小手握拳,纠结不已“你去别人的书里可以吗?” “我有个堂弟,是大伯家的儿子,特别爱学习,比我小几个月,但是现在都读五年级了。” “比我爱吃肉还爱学习,一直都是第一名,要不我把语文书送给他也行。” 俞非晚脸黑,原来,对学习的厌恶真的可以战胜一切。 嗯,天王老子来了也没用。 “我不是嫌弃你,主要是我学习不好,还留级。”俞萍挠了挠头,不好意思的嘿嘿一笑。 俞非晚酝酿了下情绪,凄婉道“不行的。我是被你唤醒的,天大地大被淘汰的仙就如无根浮萍,没事,如果你不能救我的话,我死了也不会怪你的。” “萍萍,认识你就已经很幸运了。” “什么是浮萍?” “好吃吗?” 短短两句话,伤害不大侮辱性极强。 俞非晚还不容易调动起的情绪,散了个七七八八。 “不好吃!” 俞非晚假模假样的又小声呜咽了两声。 “好吧,好吧。”俞萍屈服了。 学习仙,也是仙。 只不过,不是她喜欢的仙。 那么多仙,就非得是学习仙,如果是吃仙,该多好。 “那我以后去哪儿都带着你,尽力好好学习。” “要是,我实在学不会的话,我也会给你烧纸的。” “你放心,奶奶教会我叠元宝了,我叠的可好看了。” 俞非晚眼神复杂,这小语气,是怎么做到这么骄傲的。 她没救了! 她还是觉得可爱的很。 “不过,我是怎么唤醒你的啊。”俞萍捡起扫帚继续扫雪。 “因为你把语文书当垫子放刚掏出来的烤红薯了!” “唉,那烤红薯烫的嘞,都快把我烫的冒烟了。 俞萍:…… 俞萍小眼神一眨一眨,挥舞扫帚越发快了,试图掩饰心虚。 “你人还怪好嘞。” “我拿烤红薯烫你,你还救我。” 扫帚呼呼挥动,俞萍的声音碎在了风雪中。 这句你人还怪好嘞,让俞非晚感受到了熟悉的清澈的愚蠢。 深沉幽怨的钟声响起,在一波又一波的嗡嗡余韵的催促下,俞萍拖着大扫帚唉声叹气的回了教室。 扫雪的时光,是快乐又短暂的。 俞萍看着语文书上黑乎乎的烤红薯印,又想起被自己撕了点火玩的书皮,心虚极了。 “你疼吗?” 俞非晚看着屏幕里俞萍头顶冒出的字,控制着声音凄凄惨惨戚戚“疼。” “但是,能见到萍萍就不疼了。” 弱小的声音,在嘈杂的教室并不显眼,无人注意。 她没有说谎,能以这种形式见到妈妈,她愿意用一生的运气来交换。 戒尺敲击桌子,喧闹止,有一瞬间的鸦雀无声。 站在讲台上的老师,将语文书一放,从一旁的斜挎粗布包里掏出了数学课本,激情洋溢地讲解了基本的知识点后,洋洋洒洒在黑板上写下了一列的除法算术题。 没错,不止体育老师能教数学,语文老师也可以。 俞萍咬着铅笔头,心存侥幸。 语文书里的学习仙应该不会强迫她学数学吧…… 身为仙人,应该专一。 但,事实证明,会! 学习仙,残暴专制,还花心,什么科目都想掺和一脚。 俞萍很想告诉学习仙,什么都学只会害了她,专一是一个仙人最好的美德。 只可惜,仙人一声冷哼,她就蔫了。 不讲理! 在其他人又偷偷折起了纸飞机飞来飞去时,俞非晚正目不转睛的盯着俞萍做算术运算。 俞萍哭丧着一张脸,口中不断念叨着被除数等于除数乘商加余数,除数等于被除数除商减余数。 念叨着,念叨着,俞萍就念串了,题做的一塌糊涂,不受控制的打起了哈欠,小脑袋就好似被人砍掉似的耷拉着,上下眼皮难舍难分。 俞非晚点开属性面板,很想给自家妈妈平平无奇的智商栏偷偷加上些数值。 只可惜,她无权操作属性面板。 活生生的人,不是她操纵下的傀儡纸片人。 数值只会因妈妈自身的提升而改变。 俞非晚又是失落又是庆幸。 与平平无奇的智商栏相比,品德那一栏都散发着圣光,而心情那一栏已经跌至负值。 显然,在俞萍心中,数学就是个磨人的小妖精。 别人是偏科,她妈妈这算偏什么? 要品德有品德,要智商有品德? 俞非晚终于理解,她妈妈为什么能那么骄傲自豪又笃定的要叠元宝烧给她了。 嗯,十有八九已经在心里盘算好逢年过节烧多少了。 智商这玩意儿,得她妈妈自己开发啊。 同岁的堂弟,在五年级叱咤风云独领风骚。 她的妈妈在三年级面对有余数的除法题丢盔弃甲。 俞非晚伸手揉了揉俞萍的脑袋,她有的是耐心,可爱的萍萍有的是时间。 曾经台灯下,是妈妈揉着她的头,教她做作业,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如今,境遇转变,她也很乐意成为妈妈的指路人。 俞非晚揪了揪俞萍的小辫子,把她从打盹儿中唤醒。 压着声音,温和的举例子,声音中的平和耐心温柔一点点抚平了俞萍心中的烦躁和厌恶。 第六章神秘的老太太 “老师,老师,我算完了。” 俞萍开开心心的举起小手,蹦蹦跳跳的来到讲台边,双手捧着小本子递给了老师,圆圆的大眼睛变成了一抹小月牙。 一个个小小的对勾,俞萍就好似吃到蜜一样甜。 老师毫不吝啬的夸奖,极大的增加了俞萍的自信心。 数学,好像也没有那么讨厌。 这还是,她第一次上数学课没有被留堂。 俞萍挎着小布包,一股脑儿将书塞进去,然后猛的反应过来,又连忙将语文书掏出来,轻轻捧着离开了教室。 学习仙说过,会疼的。 回家的路上,俞萍叽叽喳喳说了一路,俞非晚耐心的听着。 “学习仙,你有名字吗?” “有,非晚,俞非晚。” 东隅已逝,桑榆非晚。 这个名字,现在多应景。 俞萍惊呼一声“姓俞,你是不是我的老祖先啊,中过状元的。” 俞非晚:牛逼死她啊。 古代有女状元吗?她不清楚。 俞非晚含糊其辞,俞萍却越发笃定,还扬言明年清明节去上坟一定要去祖坟多磕几个头。 在俞非晚走神儿中,熟悉的青砖瓦房,映入眼帘。 隔着院墙,都能听到犬吠声伴随着号啕大哭的声音。 俞萍心下着急,小跑着推开了西堂屋的木门。 “奶奶。” 两间大的屋子,一分为二,最中央生着火炉,一半被布置成了佛堂,贴着各种各样的神佛像,数个香炉中的香还未燃尽。 香案佛台前,是两个大大的蒲团,蒲团上跪着一个年逾七旬的老人家,神情严肃庄重。 一旁的床上,俞鹏在哭嚎着,手中还捏着一把断香。 张瑛瑛 老人的头顶浮现出了名字。 瑛,玉光也。 俞萍在哄哭嚎的俞鹏,而俞非晚在打量这个从未听说过的太姥姥。 嗯,是个精致的老太太。 哪怕衣服洗的发白,但却依旧干干净净,连褶子都很少见。 头发一丝不苟的挽起,用簪子牢牢固定。 背影中,都有刻在骨子里的教养和优雅。 不急不缓的诵完经,老太太又磕了个头,才慢慢起身。 明明是个年逾七十,满脸皱纹,双颊凹陷的老人,可俞非晚却硬生生的脑补出了春暖花开二九年华的少女拈花浅笑的美感。 这一刻,俞非晚真正体会到了岁月从不败美人是何意。 有些人的优雅和气质,犹如美酒,越久越醇厚。 老太太起身,在搪瓷盆中认认真真的洗手,擦干净,又在一旁的小柜子里拿出碗筷,火炉上的铁锅里是翻滚着的饭。 每一步,都好似被尺子精细的量过。 俞鹏还在抽噎着小声向俞萍告状“奶奶不给我吃糖,奶奶不理我,奶奶不让我出去……” 单单一个上午,仿佛有告不完的状。 俞萍对自己的奶奶也很发怵,不敢多说什么。 威严天成的老太太,谁能不怕。 “告完状,就吃饭。” 老太太的声音平平静静的,就如雪天悄然绽放的白梅。 不细细听,仿佛都注意不到情绪 俞萍和还在不住抽噎的弟弟对视一眼,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奶奶,最终还是选择听奶奶的。 奶奶的拐杖,揍人还是很疼的。 之前,她跟弟弟吃了村头老鳏夫给的糖,奶奶用拐杖狠狠的揍了她和弟弟,爸妈都没拦住,那老鳏夫被打的更惨。 事情的结局就是奶奶换了更结实的拐杖。 俞非晚失笑,这幅乖巧的模样,跟昨日在火堆里翻红薯判若两人。 饭,很简单。 炒过的黄小米,配着面条煮在一起,一人还有一个粗面小馒头。 顽劣活泼的姐弟,大气都不敢出,囫囵吞枣的咽下去。 直到离开西堂屋,俞萍才忍不住松了口气。 奶奶,是她最害怕的人。 “非晚,非晚。” “非晚,给你。” 俞萍从袖子里掏出那个被她突然藏起来的粗面馒头。 “你会疼,肯定也会饿。” 俞非晚的心砰砰的跳着,怯怯的接过馒头,小口小口吞咽着。 只是一个粗面馒头,却带着沁人的清甜。 “萍萍,你知道你奶奶的过去吗?”俞非晚八卦精附体。 俞萍托着下巴,歪着小脑袋,可可爱爱如同软绵绵的云朵“听妈妈说,奶奶是个娇小姐。” “奶奶不喜欢妈妈,妈妈也不喜欢奶奶。” “小时候,她们两人总不对付。” “奶奶更喜欢大伯一家。” “非晚想知道的话,等晚上妈妈下工回来后,我给你问问。” 俞非晚思忖,娇小姐? 她信! 行止坐卧,都自有规矩的人,的确像大户人家教养着长大的。 经历多年战乱,风波,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规矩,都不曾被磨灭。 “非晚非晚,我今天的算术课得了夸奖,你有感觉到自己可以活的更久了吗?” 俞萍脆生生的声音中满是期盼,有几分家里阿黄摇着尾巴炫耀的神韵,一边在用报纸给语文书包着书皮,一边等待着肯定。 俞非晚抿唇轻笑“那肯定。” “有萍萍在,我会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仙。” 俞萍小心翼翼的将包好书皮的语文书压在了床褥下,就听啪嗒一声,清脆的开门声响起。 本应在酱油作坊上工的俞水山苍白着脸,一只手捂着胃,弯腰推门而入。 俞萍小跑着上前,伸手扶着“爸,你怎么了?” 俞非晚一个咯噔,紧紧跟随在侧,雀跃至极的心顿时一沉。 俞水山抬手揉了揉俞萍的小脑袋,故作轻松“没事,可能是力气使多了,也可能是吃坏肚子了。” “爸歇会儿就行了,你别害怕。” 俞非晚打着哆嗦,无声的作着口型,不停的比划着“去医院,去医院。” 原来,姥爷的病竟这么早就有了征兆吗? 她记得,在妈妈的讲述中,姥爷生病毫莫名其妙无来由的吐血,止都止不住。 东挪西借,变卖东西,甚至还磕头求人,才筹够做手术的钱。 做手术后,为了帮忙还账,她十七八岁辍学去镇子上的水泥厂跟一帮大男人出力气一起上料碎渣,跟男人抢活干。 一场手术,不缺衣食的温馨小家,四处借债。 妈妈不止一次含泪,穷人是生不起病的。 第七章救赎计划开始 不敢生病,也不能生病。 可现在,妈妈才十二岁啊。 俞非晚的话,让俞萍的脸刷的一下子就白了。 “爸,去医院吧。”俞萍的声音中充满了惊慌,嘴唇发抖。 在俞萍仅有的认知里,小病小痛都是让村子里的郎中开几颗药,就能要到病除。 这么多年,她都没怎么见人去过镇子里的卫生所,更别提去医院了。 非晚是来历神秘的仙人,让去医院,是不是说明爸爸的病很严重。 俞水山强忍着绞痛,拍了拍俞萍的手“小毛病,别怕,喝点水,吃颗止疼药,保准儿一会儿就好了。” 俞萍的眼泪似断了线的珠子,哭着烧水,找药。 就这水,将止疼药吞了下去,不一会儿的功夫,俞水山的脸色就不再煞白,紧皱着的眉头微微松弛,用毛巾擦了擦额头上的冷汗,勉强的勾了勾嘴角“爸就说了是小毛病。” 一旁,俞非晚的心依旧高高悬着,手仍在无意识的颤抖。 真的是小毛病吗? 真的是自己吓自己吗? 她记得,妈妈曾说姥爷是切除了脾脏和部分的胃,在医疗并不发达的年代,差一点死在了手术台上。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那么严重的病,是不可能一日形成的。 大量的吐血被送去医院,或许已经是身体发出的最后讯号,去争夺最后的生机。 她在,绝不能眼睁睁的看着姥爷硬撑到那个时候。 “萍萍长大了,都知道生病要去医院了。”俞水山拍了拍身侧的凳子,双眸含笑。 俞萍坐在凳子上,轻轻吸着鼻子“爸,真的没事吗?” 擦干了眼泪,又冒出了鼻涕泡。 “胃疼,小毛病。” 以他们家过去那个情况,安全熬到现在,就已经是不幸中万幸了。 这屋的动静惊动了西堂的老太太,老太太掀门帘入内“又不舒服了?” 老太太的语气已经淡漠疏离,细长的眉毛微微蹙着,不明所以的人恐怕还能隐隐约约听出些许嫌弃。 俞萍猛的抬头,小手微微握拳,第一次鼓起勇气直视着自家奶奶,无声的抗议。 老太太淡淡的瞥了一眼俞萍,褪下手腕上的银镯子,继续道“该看就去看看,扣扣搜搜的像什么样子。” “丢人。” “我一生茹素信佛,可不想被村里人指着脊梁骨骂养了短寿鬼。” “娘,我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没多大问题,不用去医院,用不了多久我们一家人就不用过苦日子了。”俞水山将手镯塞回老太太手中,面上努力堆着笑容,顿了顿接着道“我打算在村子里开个豆腐作坊,到时候去十里八村送卖。” 老太太神情没有一丝改变,甚至没有多说一句话,只是微不可察的蹙了蹙眉,就再一次转动着手中的佛珠,转身离去。 “萍萍,你奶奶是爱你们的。” 俞非晚看着愤愤不平,小嘴巴嘟起都能挂油瓶的俞萍,叹息一声。 俞非晚已确定,她的声音只有俞萍能听到,就少了很多顾忌。 俞萍不言不语,只是沉默的将瓶子灌满热水,然后劝自己爸爸躺下休息。 半晌,俞萍才在无人处冷声道“不是的。” “奶奶不喜欢我们一家人。 俞萍用小木棍戳着积雪,小脸气鼓鼓的就好似河豚“每年过年,大伯家的孩子都有压岁钱,但我和鹏鹏没有。” “奶奶也从来没有用拐杖打大伯家的孩子。” “奶奶从来都不会夸我和鹏鹏。” 小姑娘嘟嘟囔囔,将面前的小雪堆戳的满是孔。 俞非晚:…… 就是说,有没有一种可能其他孩子没吃老鳏夫的糖。 怪不得她从来都没有听妈妈提起过太姥姥。 这小怨念,日复一日,经年累月,成了不可逾越的鸿沟。 “萍萍,刚才你奶奶听到屋里的动静,就着急忙慌的从床上下来,镯子是专门从旧木箱里 翻出来戴上的。” 小木棍咔嚓一声断了,俞萍愣在了原地,圆鼓鼓的小脸上满是疑问“看爸爸还需要戴手镯吗?” 简单又直白的脑回路,让俞非晚忍俊不禁。 “你奶奶是听到你喊着去医院后,又折回去拿手镯的,她是担心去医院钱不够。” 老太太是个面冷心热的。 “这么说,奶奶是喜欢爸爸的。”俞萍的眸子顿时亮了,比这满地的雪还要晃眼。 俞萍将小木棍扔在地上,蹦蹦跳跳的去了西堂屋,看着又跪在地上诵经拜佛祈祷的老太太,飞快的开口“奶奶,爸爸也很喜欢你的。” “萍萍也喜欢。” 一股气说完,就像一只受惊的小老鼠,生怕被秋后算账,一溜烟跑没影了。 蒲团上的老太太,双目依旧紧闭,叹息一声,从头开始诵经。 俞萍无忧无虑的笑脸,让俞非晚眉头紧皱,没来由的心一沉,陷入矛盾踌蹰中。 迟疑,犹豫,不确定,交织在一起,像一条条越拉越长,扭扯不断的乱麻,紧紧的缠绕包裹着她。 纠结许久,俞非晚咬咬牙,故作轻松“萍萍,我建议你还是应该说服你爸,去正规的医院检查一下身体,以防万一。” “小病不治,积成大病。” “没事的话,也能把心放在肚子里。” 债台高筑做完了手术,姥爷安全从手术台上下来了,但是却还是死了。 手术没有问题,医院也没有问题,有问题的是人心和世道。 妈妈提起时,甚至不知道该怪谁。 是怪把一年收成偷走的贼,还是怪把舅舅拐走又杀害的人贩子,还是怪自己忙不过来没有照顾好家人。 屋漏偏逢连夜雨,麻绳只挑细处断,厄运专找苦命人。 俞萍眼神中的亮光一黯,小心翼翼开口“爸爸不是小毛病吗?” “我也不确定。” “但我还是建议去检查一下。” 早发现,早治疗,总要好一些。 俞萍稚嫩无忧的面颊上染上了忧色,犹犹豫豫嗫嚅着“爸爸不会去的。” “非晚,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 “长大后,是不是就可以赚钱让爸妈不那么累了。” 俞非晚环顾着青砖瓦房小院,在满是泥瓦房的村子里,已经算条件很好了。 第八章该我上场表演了 但就算如此,还是活的小心翼翼,经不起任何的风吹雨打。 “不行,我要去跟奶奶说,爸爸妈妈都怕奶奶。” “奶奶发话,爸爸一定会听。”俞萍拍了拍手心里的雪渣渣,再一次鼓起勇气进入西堂屋。 不敢不听! 奶奶揍人那么狠! 爸爸不听,就让奶奶揍爸爸。 嗯,她一定得说服奶奶。 “奶奶。” 老太太:她只是想安安静静的诵一遍经怎么这么难! 又得从头再来! 几遍了! 几遍了! 素来见了她都大气不敢出的孙女儿,竟然三番两次往她面前凑了! 老太太心中默念三声罪过,在佛祖面前,她还如此暴躁。 罪过。 老太太咬着牙,在蒲团上叩了个头才无奈站起身来。 俞萍腆着笑脸,很是乖巧的上前搀扶“奶奶,我在庙里遇到了个仙人,仙人说爸爸的身体好像不太对,劝我们去医院看看。” 坦白了,又没完全坦白。 老太太伸手碰了碰俞萍的额头,眉头紧紧皱着,暗暗思忖,是不是平日里她求神拜佛念叨的太多了,让萍萍入了迷障,这才大白天就开始说胡话。 遇仙人? 这小丫头也不怕被大风闪了舌头。 她早中晚都会烧香诵经拜佛,风雨不辍,年复一年。 诚心至此,都不曾见仙人托梦,更别说遇仙人了。 嗯,她绝不承认她的眼热了。 担心水山就直说,还扯这些有的没的。 唉,镯子还是保不住了。 “你爸三十多岁了,自己心里有数。”老太太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倒是你,平日里对我这套能躲多远就躲多远,现在都学会扯来做大旗了。” “奶奶,我说的是真的。”俞萍急的抓耳挠腮,面红耳赤,但是却不知道怎么说服自家奶奶。 隐去身形站在一旁的的俞非晚突然意识到,拿下老太太这根定海神针,对挽救整个家庭能起关键作用。 毕竟,老太太在家中的地位超然,具有无可挑衅的权威性。 马克思主义哲学讲过,要抓住主要矛盾和矛盾的主要方面! 老太太就是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 老太太信仰神佛,也正好方便她装神弄鬼,增加说服力。 以后有老太太这尊大佛在,她行事会方便很多。 老太太就是她最重视的靠山,也是她最大的便利。 最重要的是,她可以趁此机会解决自己的身份问题。 她可没有忘记,只有二十四小时的新手保护期。 不掰着手指头算,也知道留给她的时间所剩不多了。 “萍萍,按我说的做。”俞非晚轻轻按住了按住了俞萍的肩膀。 “奶奶,仙人现在就在。” “就在房间里,就在你我身边。” 老太太:…… 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但是,这话听着有点儿吓人。 不像仙人,听起来更像是孤魂野鬼。 “奶奶,你看。” 老太太顺着俞萍的手指看过去,她抄的经书无风自动,一页一页,刷刷刷的声音,让她的心一抽一抽的,就连眼皮都控制不住的一跳一跳。 经书翻至最后,老太太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就看到香案佛台上摆放着的香炉离开了桌面,无所依漂浮在半空,青烟袅袅,径直朝她扑来,在她面门前散来。 香炉中的烟灰似是有了生命一般,地上歪歪扭扭出现了几个字“俞萍与我有缘。” “莫怕。” “也莫要惊动他人。” 老太太的眼睛瞪的大大的,狭长的眉毛都因惊惧快要扭曲成蜈蚣状。 真的? 竟然不是大白天说胡话,也不是扯虎皮拉大旗。 老太太一改素日的端庄优雅自持,身子不住的颤抖,嘴巴开开合合,塌陷的面庞不断抖动。 下一秒,猛的挣脱开俞萍的手,扑通一声跪在蒲团上不住的磕头。 然后一只手扒拉着俞萍,让俞萍在另一个蒲团上跪下。 “信女拜谢仙人显灵。” 俞萍小声嘟囔“奶奶,你供奉的是佛!” 老太太:…… 这嘴其实也可以不要,这话也不是非说不可。 俞非晚连忙缩回手,结束了装神弄鬼,也避过这个大礼。 借她熊心豹子胆,她也不敢让自己的妈妈和太姥姥跪她啊。 折寿! 跪拜完后,老太太拉着俞萍一脸严肃“仙人到底怎么说。” 俞萍也不敢耽搁,连忙复述出来。 老太太抿抿唇,揉了揉俞萍的脑袋“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有福气好啊。 有福气的孩子,一生顺遂,还能庇佑家人。 “奶奶,仙人说她可以显露,只是没有合适的身份。” “您常说,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我们不如就让仙人留在家中吧。” 老太太:显灵就算了,还显形? 莫名其妙有点儿恐慌啊。 这一刻老太太终于体会到了现实版的叶公好龙,不怪叶公心口不一,轮到她,她也害怕啊。 老太太转动手腕上串珠的速度越来越快,眼神中的情绪似是被厚厚的云层遮住,半晌又一次在蒲团上重重的磕了一个头。 因果,逃避不得。 “好,能得仙人垂爱,是俞家的福气。” “只要仙人不嫌弃,愿降临寒舍,信女必尽心尽力供奉,绝不让仙人受半分委屈。” 老太太并没有犹豫太久,果断道。 俞非晚松了口气,提前结束了新手保护期的隐身阶段,顺理成章的显露在人前。 终于不用在寒冬腊月三更半夜,就连狗都睡熟了的时候被强制弹出房间了。 棉袄虽暖,终究不及房屋遮风挡雨。 只是,谁来告诉她,明明她是一个风华正茂的年轻女子,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个跟自家妈妈年龄相仿的小女孩儿。 有理由怀疑,脑子里的那个家伙在因为她昨晚的事情公报私仇。 俞非晚清楚的看到老太太一脸地铁老人看手机的表情,除却疑惑,还是疑惑。 只有俞萍,在没心没肺的上下打量着她。 “仙人?” 大变活人,还是让老太太有几分信服的。 “仙人的打扮还真是接地气。” 俞非晚讪讪笑道“入乡随俗。” “您可以唤我一声非晚。” “如今我的神通已经十不存一,当不起一句神仙。” 第九章新增视角 俞非晚将糊弄俞萍的话稍作修改完善,最起码听起来不那么儿戏,给自己的造了一个相对可信的来历。 毕竟,老太太曾亲口对俞萍说,庙被砸了,没人烧香,神仙就会跑了。 “仙人如果不嫌弃的话,可以做我远房辈分奇高的长辈。”老太太斟酌着用词,试探着开口。 辈分奇高的长辈? 俞非晚轻嘶一声,心中惶恐。 她该怎么说,实际上,她是家中辈分最小的。 就连那个整天只知道吃吃睡睡哭哭的俞鹏,她都得唤一声舅舅。 大可不必。 “老太太不必如此拘谨。” “我与萍萍有缘,就随她叫您奶奶吧。” 老太太:仙人的奶奶。 她一生行善积德,任劳任怨,吃斋念佛,这是她应得的。 仙人的奶奶,四舍五入,也是仙人。红红火火,恍恍惚惚。 …… “起来!” 老太太的拐杖重重的的敲击着地面,发出沉闷又响亮“笃笃”声。 “你这个年纪,你这个身体,你怎么能睡得着的。” 优雅淡漠的老太太就好似觉醒了鲁智深倒拔垂杨柳之力,精神抖擞,彪悍又凶猛。 一声怒吼,一次性,醒了两个。 被吓醒的俞鹏扁扁嘴就要哭,一见是自家奶奶拄着拐杖凶神恶煞,敲的地面哐哐响,面上犹豫院子中堆积未化的雪时,瞬间就捂住嘴,不敢发出任何声音。 被揍的记忆犹新,想起来还隐隐作痛。 奶奶这人,有人是真打。 俞水山连忙坐起身来“娘?” “起来,去医院。” “你想做短寿鬼,我还不想白发人送黑发人。” 老太太说话依旧嘴毒不饶人。 俞萍也从自家奶奶身后伸出脑袋,劝道“爸,去看看吧。” “娘,都没事了。” “萍萍还小,不经吓胆子小,您别听她的。”俞水山的声音依旧温和,说话间便掀开被子,穿鞋下床。 面色不再苍白,嘴唇也有了血色,仿佛真的是虚惊一场。 但对于一生求神拜佛的老太太来说,仙人一句,可抵万言。 老太太又用拐杖敲了敲地“我是娘,还是你是娘。” “现在就坐车,去县里的医院做个检查,我跟你一起去。” 俞水山叹息一声,扶着老太太在床边坐下,温声道“娘,何必花那冤枉钱。” “豆腐作坊要开了,多得是用钱的地方。” 见老太太的神色实在坚定,俞水山试探着退让“等盈利了手中有余钱了,儿子就去看,好不好?” 老太太冷冷的剜了自家儿子一眼,仙人都发话了,还在这里磨磨叽叽。 有本事也来个仙人显灵,不行的话就老老实实听话。 好吧,求神拜佛多年,她的性子还是没大改。 “你不去,我就一头撞死,反正棺材都准备好了。” “与其提心吊胆,还不如一了百了。” 俞水山嘴角一僵,妥协了。 娘不是泼辣胡闹的性子,话出口,必是一口唾沫一个钉。 见状,俞萍高高悬着的心似是有了片刻踏实感。 老太太的视线在俞萍姐弟身上打转,颇有些犹豫。 俞萍扬起头,主动开口“奶奶,我在家看弟弟。” 弟弟年幼,总不好也带到医院。 本来还有些不以为意觉得小题大做的俞水山心里一个咯噔,心头莫名其妙的涌出了丝丝缕缕生离死别的恐慌感。 应该不会有事的吧…… 俞水山自己也不确定了。 “只是做个检查,等结果还需要好几天,所以晚上应该就回来了。” 老太太又往胳膊上戴了一个银镯子,包了些大大小小零零散散的钱贴身放着。 直到这时,俞水山才看到藏在门板后的俞非晚“娘,她是?” “我孙女。”老太太头也不抬,果断开口。 俞水山:他只是睡了一觉,就多了个亲人。 “别磨蹭,走。” “萍萍,记得听非晚的。” 两人的身影渐渐远去,俞萍哐当一声关上大门,横上门栓。 大黄狗不明所以,傻呵呵的绕着俞萍摇尾巴。 “非晚,谢谢你。” 俞非晚笑了笑,正大光明牵了牵小姑娘的手。 嗯。太姥姥说的没错,她的妈妈就应该是个有福气的孩子。 她一定会想方设法让妈妈成为小福气包。 “肯定会没事的。” 俞非晚说的格外笃定。 许是察觉到了家中不同寻常的氛围,俞鹏也很是安静的蹲在地上玩石子,没有扰人的哭闹,只是时不时偷偷用余光瞟俞非晚一眼,然后口中念念有词“以后的烤红薯,连一半都吃不上了。” “新姐姐会跟旧姐姐一样凶吗?” 俞非晚嘴角噙着浅浅的笑意,甚至玩心大发对着俞鹏做了个鬼脸。 “非晚,你能看到奶奶和爸爸那里的情况吗?” 闻言,俞非晚尝试了一下,发现再怎么滑动方向,页面上都只会呈现她和俞萍周围的景象画面。 对此,俞非晚有心理准备,所以也谈不上失望。 就在俞非晚打算告知俞萍实情时,页面上再一次突兀地弹出了充值提醒。 “如需增加视角,请充值。” 果然,她所料无误。 按视角,而非按地图。 “张瑛瑛视角:69元。” “俞水山视角:37元。” “李兰视角:40元。” “俞鹏视角:5元。” “其余视角,尚未激活,敬请期待。” 俞非晚嘴角微微抽搐,经历了八角买手套的物价后,她竟然觉得增加视角贵的离谱。 突然变成两位数,猝不及防! 这应该是按年龄在收费吧。 原来,老太太还不到七十岁,是她眼瞎估摸错了。 扣款三十七元,俞非晚开通了俞水山的视角。 “他们还在村口等车。” 路上的积雪尚未融化,寒风中,两人的身影显得分外渺小瘦弱。 很久,很久,公共汽车慢慢悠悠地出现在眼前。 幸好,车上还有空位。 自始至终,俞水山的脊背都笔直挺拔。 与其说俞水山是个村子里的酱油作坊工人,倒不如说他更像是的读书人。 温文尔雅的外表,肃肃如松。 俞非晚实时汇报着张瑛瑛俞水山母子的情况。 “你爸爸是不是读过书?” 为了让俞萍放宽心,俞非晚开始找话题。 第十章家有一老 “爸爸会写很漂亮的字,会讲很有趣的故事,脾气很好很好,会把我举在肩头,带我逛庙会。”俞萍眼睛弯弯,就好似打开了话匣子,又仿佛是在无意识的炫耀。 这种崇拜是与生俱来,又刻在骨子里的。 “我偷偷跟你说,我知道村子里很多人的爸妈都不喜欢女娃娃的,但是爸爸却从来没有嫌弃过我。” “弟弟跟我差了七岁,那几年里,我经常听人在背后偷偷骂爸爸,说祖上造孽,坏事做多了,这才没有男娃娃延续香火,早晚断子绝孙,逢年过节都没人烧纸上坟。” “妈妈偷偷哭了很多次,也埋怨过我不争气,说我拖累了她。” “爸爸从来都没有,爸爸是这个世界上最温柔脾气最好的人。” 俞非晚安静的倾听着。 万幸,妈妈还有一个快乐的童年,能支撑她在遭逢巨变家破人亡后,坚持活下去。 “对,萍萍的爸爸是个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的。” 俞非晚的话音落下,俞萍眼睛更弯了。 “我要去学习。” “非晚帮了我,爸爸说过,做人要知恩图报。” 俞非晚:不愧是要智商有品德的俞萍。 俞萍从床褥下翻出语文书,开始按照老师的要求背诵。 古诗词其实不难,以前是她耐不住性子。 背一句,就想抠抠手指挠挠头发,然后就古诗是路人了。 不只是古诗,是任何学科。 “鹏鹏!” “过来学习!” 俞萍想的很简单,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 俞鹏:…… 正在不亦乐乎玩石子的俞鹏有些傻眼。 不是烤红薯,不是爬狗洞,是学习? “姐,我不认字。” “姐,你的脑袋是不是被村长爷爷家的驴踢了。” 俞萍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俞鹏,我数到三!” 这一招,是跟妈妈学的。 妈妈喊不一定有用,但她喊…… “3!” 三刚出口,俞鹏就扔掉手里的小石子,屁颠儿屁颠儿的搬着小马扎仰着小脸贴在俞萍身边,咧着嘴讨好地笑着。 姐姐数三二一的威力,可比妈妈大多了。 “你跟着我读,读着读着就会了。” “学不会,以后烤红薯不分你一半。” 俞鹏咧咧嘴“本来就分不了一半了。” “我已经不是姐姐最爱的小宝儿了。” 俞萍叉腰,俞鹏瞬间堆着笑脸嘿嘿一笑。 一大一小姐弟俩摇头晃脑,煞是可爱。 俞非晚一心二用,时不时切换着视角关注着。 虽是县里最大的医院,但依旧简陋古朴,斑驳的墙面,空荡荡的走廊,墙角还有跌落的墙皮。 走廊很长,冬日里的光线很难照到尽头。 阴暗幽深的让人下意识觉得压抑,心生退意和恐慌。 穿着白大褂的医生一番询问,又用手在脾胃位置来回摁了摁,神情有些凝重,吩咐小护士安排俞水山去做抽血和影像检查。 母子两人勉勉强强凑出了做检查的钱。 老太太拄着拐杖一人站在空旷晦暗的走廊,来回踱步,片刻后,叹息一声,径直朝着大门外的漫天雪地中走去。 再回来时,老太太脚步一瘸一拐,整整齐齐的头发变得凌乱,发髻上的簪子消失不见,花白的头发用一块布简单包裹着,手腕上空空荡荡,也不见银镯子的踪迹。 干干净净的棉衣上棉裤上,沾染了污渍,手心里的划痕还渗着血。 俞非晚眼眶一热,老太太是个面冷心热的。 嘴有多毒,面有多冷,心肠就有多柔软。 或许,医生的神色,让老太太心中产生了不安。 “娘?”检查完的俞水山见状急步走了过来“娘,没事吧?” 老太太拍了拍俞水山的手背“没事,医院里闷的慌,出去透了个气,不小心滑倒了。” “两日后来医院拿结果。” “初步猜测,不是寻常的胃疼,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医生的话,让俞水山心中一惊,素来温和的脸上有了慌乱。 …… “娘,如果真的是大病,那就不治了。” 沉默了一路的俞水山在临近家门时,小声哀求着。 “娘,您年纪也大了,萍萍和鹏鹏都还小,李兰嫁给我十几年,非但没享过一天福,还被咱们家拖累,一连数年抬不起头,被人戳着脊梁骨骂。” “总不能到头来,还给她们孤儿寡母留下一屁股债吧。” “万一没治好,我也走了,他们的日子可怎么过。” 老太太干脆利索一巴掌打在了俞水山脸上,不容置疑“治。” “一定能治好。” “东挪西借,也总好过等死。” “你也别自以为是的想瞒妻儿,至亲之人,总该有知情的权利。” “该治病就治病,你别出什么幺蛾子丢人现眼。” 最重要的是,想瞒也不一定瞒的住。 她还没有忘记,萍萍的身边还跟着个神秘莫测的仙人呢。 对此事,仙人定然是心知肚明。 与仙人有缘的是萍萍,难不成还能指望仙人帮他们隐瞒? 退一万步讲,仙人既已显灵,就不会无缘无故。 干脆利索的一巴掌打懵了俞水山,也让他生不起反驳的念头。 能生,没有人愿意选择绝望死去。 俞非晚默默竖起了大拇指:太姥姥威武霸气。 家有一老,如有一宝,古话诚不欺她。 “萍萍,开门去。” 正在抄生字的的俞萍,一下子窜了起来,小跑着去开门。 “奶奶。” “爸。” 俞水山正欲拍门的手僵在了半空。 “爸,你的脸?”俞萍惊呼出声。 老太太高贵冷艳,理直气壮“我打的。” 俞萍:…… 奶奶不仅会用拐杖揍人,还会甩巴掌。 俞萍悄咪咪的向俞非晚打听发生的事情。 俞非晚含糊道“待会儿你就知道了。” 天色渐暗,在酱油作坊上工的李兰归家后,在老太太坚决的态度下接受了俞非晚的存在。 在老太太的讲述中,俞非晚又凭空多了一个曲折凄惨,闻者伤心听者落泪的身份来历。 紧接着,一家人坐在火炉旁,召开家庭会议。 第十一章只想氪金 老太太也不磨叽,直接将医生的话原模原样重复了一遍。 话音落,有刹那的寂静。 遂即,俞非晚就看到自己的姥姥崩不住红了眼眶,不听的拍打着自己的腿,哭嚎着“命怎么这么苦啊。” “好不容易熬过了苦日子,攒了些钱,又出了这档子事。” “这老天爷是非得逼死人吗,这日子还怎么过。” “我这辈子是到了什么霉,才会摊上你们这么一家人。” 一字一句,歇斯底里。 俞非晚轻叹一声,也许姥姥也不知道该埋怨谁,只能通过这种方式发泄心中的情绪。 否则,可能真的会被憋疯。 姥爷俞水山别过头去,半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娘,还是顺其自然吧。” “反正,这病应该一时半会儿也不会要人命。” 嗯,他还能趁着最后这段时间尽力赚钱,给娘和妻女存些家底。 正在嚎啕大哭的李兰抹了一把脸上的泪,恶狠狠道“治!顺什么自然,我没念过书我不懂,但是我倒要看看老天爷能将咱们家折腾到哪一步。” “苦日子总要有个头才对,总不能一条活路都不给人留。” “婆婆整日吃斋念佛,别的我没记住,但是我记住了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 “治,必须治。” 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将目光移向了俞萍“萍萍,非晚,你们怎么看。” 俞非晚立即对着自家亲人道“治,能治好。” “我们发现的早,没有想象的那么可怕。”六神无主的俞萍眼泪汪汪,按着俞非晚的意思开口。 此时早早发现,从不是倒霉,也不是命苦。 而是时空变换,绵延了数十年的遗憾在这一刻悄然落地,化作春泥,生芽开花。 是慈悲,是福气,也是她们一家人的造化。 也许,真真是应了那句上天有好生之德。 俞非晚的话,让老太太悬了一路的心,终于得到了片刻的喘息。 “非晚和萍萍都是有福气的孩子,说能治好,那就一定能治好。” 李兰泪眼模糊的看了俞非晚一眼,心中越发复杂纠结。 家中逢变故,却偏偏又多了一张嘴吃饭。 小姑娘与萍萍年纪相仿,又身世凄惨,天寒地冻世道艰难,总不能赶出去让小姑娘自生自灭吧。 可,家里又实在是没有余钱了。 李兰收回视线,心情沉重。 达成了治病的共识,一家人也是满脸愁容。 这年头,村子里有几户人家能住得起院,治得起病。 小病靠熬,大病等死,这是很多人家心照不宣的,总比到最后人财两失家破人亡要强。 姥爷就像是个做错事情的孩子,向来笔直的肩膀垮了下来,低垂着头眼神闪躲,小心翼翼惶恐不安,委屈又自责。 他怕自己成为一个拖累,他更怕自己给家中添麻烦,这日子好不容易有些起色,刚准备风风火火带家里人过好日子。 他应该是顶梁柱,而不是废物。 这磨难一个接着一个,好似看不见尽头,漆黑绝望。 俞非晚看的一阵儿心酸,明明生病的是姥爷,最害怕的也是姥爷,可是姥爷不能落泪,甚至还得把对生的渴望深藏在心底,不能表现出分毫。 他只能如无根浮萍,随波逐流,将选择和希望全权交到家人手中。 姥爷心知,他表露出的每一分渴望,对家人来说都是一种无声且沉重的压力。 老太太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包,就像拆粽子似的一层一层剥,露出里面的钱,放在桌子上,然后又掏出一个掌心大小的小红布兜,里面放着一对样式古朴的金坠子“先治着,不够就去借。” “人活着,总能把债还完。” 只要,活着! 姥姥李兰深深的吸了口气,忍住心中的悲戚和绝望,拖着鞋子从床底下翻出钥匙,打开门口书桌后上锁的抽屉,取出一沓钱,大多都是几块,几十的。 “这里头,大概有一千块钱。” “本来……” 本来是打算开个豆腐作坊,响应广播里的号召,发家致富过好日子的。 李兰的声音越来越低。 可能,好日子就跟他们没有缘分吧。 李兰看了一眼低着头不敢吭声的丈夫一眼,心中酸涩,努力让语气放轻松“钱没了,可以再挣。只要人还活着,总能把钱赚回来的。” “还是那句话,先治着,活人总不能让尿憋死。” 俞非晚蹙蹙眉,话糙理不糙。 她能通过充值给俞萍购买手套,增加视角,是不是也能继续氪金,解决眼前的燃眉之急。 她的任务是来娇养小俞的,总不能白吃白喝,给这个本就沉重的家庭雪上加霜吧。 俞非晚点开商城,又是吹风机,又是新式自行车,还有电视机,录音机,那个年代有的,商城里都有。 思来想去,俞非晚觉得还是买个大金镯子,再交由老太太拿出来,合情合理。 大金镯子,卖出去值钱啊。 30g,2700. 有一说一,这金价是真的香啊。 俞非晚刚说服自己准备充值,却突然被提醒自己没有购买权限。 玩她呢? 想氪金都不让氪? 还是说她脑袋里的养成游戏破系统就见不得人干正事。 “鉴于玩家自定义了身份,且为了避免玩家和被绑定主角养成不劳而获的习惯,商城更新重置,获得学习积分方可兑换。” “任何与学习有关的活动,都可获取相应的积分。” 学习? 谁学? 她自己还是俞萍啊。 她是不是得夸夸破系统还真是贴心尽力的培养德智体美劳全面发展的人才啊。 俞非晚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子,嘴贱什么学习仙。 是她爱学习,还是俞萍爱学习? “购买物品,需玩家俞非晚和被绑定主角俞萍各提供一半积分。” 俞非晚哀嚎,还是让她氪金吧,氪金使她快乐。 物价这么感人,她只想做个平平无奇的人民币玩家。 错过这村,可就没有这店了。 第一次这么迫不及待的想氪金。 “我有办法,但需要些时间。”俞非晚怯弱弱地举起了自己的小手。 老太太眼睛一亮,李兰则当是童言无忌。 第十二章见棺发财 饶是如此,李兰依旧忍不住心生期冀。 小院角落。 “汪汪汪!” 学狗叫也算学吧? 这个养成游戏不会不认账吧? 俞非晚蹲在大黄狗面前,脱口而出。 这声狗叫,足以以假乱真。 “恭喜玩家俞非晚达成首次学习成就,特奖励五百分!!!” 俞非晚硬生生从三个感叹号里读出了咬牙切齿。 啧,咬的又不是她的牙,她只关心积分。 “萍萍,你也学狗叫,越像越好。” 就在俞非晚兴高采烈怂恿俞萍时,俞非晚脑海中毫无征兆响起电子音“鉴于玩家俞非晚行事……” “萍萍,快!” 卡bug,越卡越上瘾。 薅羊毛,越薅越欢喜。 俞萍一脸茫然,但还是毫不犹豫的汪汪汪叫出了声。 电子音有一瞬间的卡顿“恭喜被绑定主角俞萍达成首次学习成就,特奖励积分五百分。” 紧接着,电子音就再一次继续刚才的话“鉴于玩家俞非晚行事太狗,今后的学习都需与提高技能丰富人生增强本领有关。” “严厉杜绝学狗叫之类滥竽充数的行径。” 俞非晚:这是气急败坏还是痛心疾首? 谁说学狗叫不算人生技能的,脑子里的狗玩意儿是不把善口技者当回事吧? 不过,积分到手,其他都不重要。 俞非晚点开商城,金镯子11g,999积分。 嗯,刚刚好。 购买! 购买! 隔着窗户,李兰看着蹲坐在狗窝前学狗叫的小女孩儿,苦涩一笑。 她到底得多可笑,才会病急乱投医。 也不知,她们能养这个小女孩儿多久。 “奶奶,奶奶,给。” 俞非晚一手拉着俞萍,一手攥着新鲜出炉的金镯子,小跑着跨过门槛。 老太太浑浊的眼睛中瞬间浸染了水雾,颤颤巍巍,半晌才诚惶诚恐的双手接了过去。 而李兰下意识揉了揉眼睛,有些不可置信。 婆婆口中悲惨可怜无家可归的小女孩儿,眨眼的功夫就掏出了个金镯子。 这年头,有几家能有金镯子。 “奶奶,我暂时只有这个。” 俞非晚讪讪的挠了挠头。 11g的金镯子,看起来太细了。 眼看着老太太习惯性的就要跪在地上磕头,俞非晚连连阻止。 “你受得起的,你就是我们全家的恩人。” 在老太太心中,若非面前的小仙人,等待她的就是老年丧子家破人亡的悲惨结局。 俞非晚羞赧不已“奶奶,我们是一家人。” 是名副其实,真真正正的一家人。 “奶奶,你们好,我的存在才会有价值。” 夜越来越深,随老太太回了西堂屋的俞非晚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不为其他,就因为墙角那口用红布遮着的棺材。 在这个时候的农村,很多老人都会提前准备好棺材,解决后顾之忧。 不仅不是晦气,反而有长寿添寿之意。 但,她乍然知道,还是难免有些心慌。 房间内,漆黑静谧,除却窗帘缝隙透进来的丝丝缕缕的光亮,就只剩下佛台上点燃的香闪着点点猩红,鼻尖萦绕着浓郁的檀香味。 檀香味,渐渐舒缓了俞非晚紧绷的神经。 “仙人,那只镯子会损耗您为数不多的仙力吗?” 黑暗中,老太太的声音慈爱又羞愧。 俞非晚一怔,连忙开口“不打紧。” “奶奶,您就安心把我当成家里的一员。” 老太太叹了口气,接话道“那也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 “仙人,自明日起,一日三餐前,我都会诚心为您祈福祝祷。” “但愿信女微末的念力,能对您有所帮助。” 俞非晚嘴角微微抽搐,仙人的来历她是不是装的太过了。 但是,以当时的情况来看,也唯有这种方式能被老太太接受并养在家中。 “奶奶,一家人本就应该风雨同舟。” “奶奶,您能给我讲讲您年轻时候的事情吗?” “我总觉得,您更像是个大家闺秀。” 与其心绪如乱麻辗转反侧,倒不如聊聊天。 她和妈妈相依为命二十余载,从来都不曾听到过关于太姥姥的只言片语。 这其中,必然有惨痛难以言说的原因。 老太太轻笑一声,笑声中有怅惘,有怀念,还有深藏的唏嘘和痛苦“年岁太久了,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了。” “大家闺秀?” “可能是吧。” “依稀记得年少时家中也曾奴仆成群,锦衣玉食,后来啊,战乱起,就再不复往昔了。” “躲避战乱,颠沛流离。” “家中兄弟参军入伍,死伤甚重。” “再后来,背井离乡,家产所剩无几,被一军官看中,便听从爹娘的安排,违背心意,再一次嫁人生子,以求得庇佑。” “奈何,这条路,还是没有选对。” “不可说,不可说啊。” “后来,新日子到了,只可惜成分问题,依旧过的水深火热。” “本以为,苦尽甘来,水山又病了。” 老太太喟叹一声,声音中便带上了哽咽。 俞非晚隐隐约约感觉身侧棉被下的身躯在轻轻颤抖,似乎还有低不可察的啜泣声。 顿时,俞非晚深感自责。 她这该死的好奇心。 “奶奶,都过去了,都过去了。” “以后,都会好的。” 老太太短短的几句话,让俞非晚勾勒出了一个时代的缩影,也猜到了老太太的来历过往。 出身富贵,不缺钱财,十有八九是地主家的娇小姐。 动荡不安,战火纷飞,家中血亲战死者甚多。 那句再一次嫁人生子…… 老太太的心中,也许是有怨念的,所以才有了这么别扭的相处模式。 明明心中对姥爷一家也是疼爱非常,但面上却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 一夜,再无话。 俞非晚盯着屋顶,直到眼睛困倦才沉沉睡了过去。 “非晚,非晚。” 俞非晚睁开眼,天已现亮色,转眸就看到了枕头边毛茸茸的小脑袋。 “萍萍?” “非晚,我们可以一起上学了。” “昨晚,我偷听到爸妈商议着也送你去学堂。” 俞非晚从被子里钻出来裹上棉衣,揉揉依旧酸酸涩涩的眼睛。 上学? 学有余数的除法? 还是去学算式两边比大小? 第十三章看山还是山 她去了,整个班都生无可恋暗无天日了。 俞萍再一次凑近,压低声音悄悄道“非晚,我常听爸爸说靠山山会倒,靠水水会流,靠人不如靠己。” “学习仙学习仙,你得学习,才能重新位列仙班位列仙班。” “非晚,你得自强不息了!” 俞萍晃动着脑袋,小手还背在身后,振振有词的模样像极了老学究。 就是这张稚嫩的脸,不太具有说服力。 俞非晚咂咂嘴,她眼里只有烤红薯的妈妈也能讲出大道理了。 果然,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萍萍是不打算帮我了吗?” 俞非晚故作悲戚,矫揉造作的很,短短一句话的腔调百转千回。 俞萍连连摆手,神神秘秘“有一个词叫双管齐下。” “嘿嘿,我昨晚上新学的。” “非晚,你放心,有我在,在学堂绝没有人敢欺负你的!” 俞萍的眼眸亮晶晶的,就好似浸润在水中的玻璃球,粼粼漾漾。 比这双明亮水润的眼睛更加闪耀的是倒映在她眼眸中的身影。 在俞萍看来,面前的小仙人是闪着金光的救世主。 昨日之后,俞萍就成了最忠实的信徒。 俞非晚下意识伸手揉了揉俞萍的小脑袋,然后趁着洗漱的时间与根植在她脑海里的养成游戏作斗争。 更确切的说,谈生意。 首先,她得确定,按部就班的入学堂,是否符合获得积分的标准。 积分就是生命,就是她让这个脆弱的小家度过磨难的关键。 进入游戏时绑定的银行卡信息也形同虚设,所以,她必须得斤斤计较。 “不算。” 脑海里出现的两个字冰冷无情。 俞非晚见怪不怪,一本正经道“暂且称呼你为系统吧。” “统子,你学问是不是很垃圾?” “古话说的好,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温故而知新,可以为师矣。” “如果你对流传数千年的华夏圣人之言水土不服,我也可以换一种说法,马克思主义哲学中否定之否定规律。” “曾经我看山是山,看水是水。” “后来我看山不是山,看看水不是水,最后看山还是山,看水还是水。” “我现在的看山是山,与我当年看山是山,体会已经绝然不同。” “难道,你觉得这不是一种学习吗?” “你不认同的话,就只能说明你尚需进化,聪明的系统才能看得见听得懂。” 大忽悠俞非晚披甲上阵,就没有洗不了的脑。 “统子,请大声回答我,这算学习吗?” 沉默在蔓延,时不时还能听到斑驳杂乱的电流声划过的声音。 “算,算是吧。” 系统表示,说的好有道理,想辩驳都不知道该从何辩驳。 还能怎么办,只能选择屈服啊。 毕竟,只要能听懂,就是聪明的系统了。 那句学问是不是很垃圾,太扎心了。 可是,为什么觉得这句话,那么熟悉。 俞非晚心满意足擦了擦脸上的水。 世界上最难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思想装进别人的脑子里,同时把别人的钱装进自己口袋里。 积分,等于金钱。 还好,她脑海里的小统子,智能是真的智能,稚嫩也是真的稚嫩。 “统子,你们做系统的也得言而有信。”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 这学堂,她上定了。 大把的积分,她也要定了。 “萍萍,我答应跟你一起上学。” 这世上能有几人如她一般幸运,与自己亲爱的妈妈成为同学。 简简单单的用完早饭,俞水山就一手牵着俞萍,一手牵着俞非晚,朝着那座破败的古庙走去。 “晚晚,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和萍萍妈可以认你做女儿,想法子给你上个户口。” “当然,你不愿意的话,也可以唤我叔叔。” 对这个突兀出现在家中的奇怪女孩儿,甚合俞水山的眼缘。 仿佛,是真的与他们一家人有缘。 俞非晚轻轻蹙了下眉,白净的小脸皱在一起。 做不成母女,做姐妹吗? 也许,这一生都没有机会光明正大与妈妈相认了。 但是,她不贪心。 想到这里,俞非晚的眉头舒展开来,脸上洋溢着甜滋滋的笑容“我愿意。” “我很愿意。” 求而不得变成了心想事成,她还有什么好遗憾的。 应该的。 是亲人。 隔着一重重时光,数十年后的那场夏雨终于成为此刻落在她肩头的飘雪,那场肆虐的狂风,也终与此间凛冽北风交织相融。 她还是她。 她的妈妈,她的亲人,都会淌过风雨,相携与数十年后。 “我要做姐姐!”俞萍在一旁轻晃着胳膊,迫不及待的争取。 俞水山侧眸,等待着俞非晚的反应。 “好。” “你做姐姐。”俞非晚不假思索的应下。 她这算不算是无意间就超级加辈了。 古庙,近在眼前。 俞水山神情凝重的扫过仍有历史痕迹的狼藉,轻轻叹息一声。 曾经,他也一度被关在古庙之中。 日日检讨,日日被奚落。 那时,他拼命的想要脱离这里。 如今,这座他曾经最深恶痛绝的古庙,被充当做了学堂,点燃了了延续文明的薪火,成为了无数人未来的希望起点。 都过去了。 抬脚,踏足。 在俞水山与校长的一番商量下,俞非晚拥有了入学的资格。 小学的校长,曾是俞水山的同学。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境遇已经不大相同。 “萍萍,晚晚,好好学。” “爸始终都相信知识能够改变命运,只是,阴差阳错,爸没能在这条路上走下去。” 俞水山半蹲着,眉眼温和,轻声嘱咐。 就在这时,一道泼辣无理,尖酸刻薄的声音响起。 “小叔子,不是每个人都适合学习的。” “听说之前期中考,萍萍的成绩都一塌糊涂。” “再说了,女娃子读那么多书也没什么用,丫头片子都是给别人家养。” “哪像我们海宏,自入学,就一直是双百,比萍萍还小几个月呢,现在都五年级了,来年夏天可就要去县城里上学了。” “萍萍呢?” “要是我没记错的话,二年级吧?” 俞水山起身“大嫂。” 第十四章极品亲戚上线 “没那念书的命,就别白费力气了。” “你是海宏的小叔,他去县里念初中是光宗耀祖的事情,你得有点表示。” “以后指望不上你家里那两个倒霉孩子,指不定还得靠海宏给你送终。” “这人啊,还是得看命。” 说话的中年妇人,面庞凹陷黢黑,颧骨就像高高隆起的坟冢,两片嘴唇薄薄的,眼神之中是不加掩饰的恶意和讥讽。 话,尖酸刻薄。 人,长得更尖酸刻薄。 俞水山并没有直接反驳,先是微微侧头声音淡然温和的嘱咐俞萍二人回教室。 言传身教,耳濡目染。 他不愿自己带给孩子的是谩骂,暴躁,丑陋,恶意。 俞非晚拉着气呼呼的似小莽牛的俞萍,抿抿唇,眼角眉梢带着天然的懵懂俏皮,歪着脑袋,嘴唇微启“萍萍,我之前在报纸上看到一个文人说,人到了超经验的景色之前,往往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就只好像狗一样地乱叫。” “所以,四舍五入,她在夸我们。” “多谢伯母夸奖。” 狗叫! 对于那些刻意打压讥讽的恶意损言,权当是狗吠。 中年妇人浓黑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脸通红还喘着粗气,粗粝的手指嚣张的伸出来“你是谁家不懂礼的小蹄子,大人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没教养,没家教。” 别的没听太懂,但她听懂了像狗一样乱叫。 这个破丫头片子,说她在狗叫。 在俞水山的眼神催促下,俞非晚拉着俞萍的手跑回了教室。 她知道,俞水山的忌讳。 年少,是一个人模仿能力最强,模仿欲望做旺盛的时候。 在教室坐定后,俞非晚打开了俞水山的视角。 古庙外的一幕幕,继续映入她的眼帘。 “大嫂,晚晚是我收养的女儿,不是什么小蹄子。” “她姓俞。” “在孩子面前,还希望大嫂能够注意言行。” 俞水山神情坚毅平静,眉头微蹙,眼神清明。 眉宇间隐隐约约流露出几分厌倦和无奈。 中年妇人就好似被突然点着的炮仗,手指在空气中乱舞,唾沫横飞“俞水山,你什么东西,给你脸了。” “你现在竟然有本事敢用这种语气跟我说话。” “还收养女儿?就你家里那抠抠搜搜恨不得一分钱都掰成两半花的模样,还有闲心再多养个毫无血缘的丫头片子?” “指不定,就是你披着读书人的皮在外头胡搞,搞出了这么个野种。” “遮掩不下去了,这才领回家。” 五官挪位,竖眉瞪眼,牙齿咬的吱吱作响,话也越说越脏。 很显然,俞水山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泼妇场面。 “大嫂!” “这是学堂!” 俞水山厉喝一声,阻止了王琴秀的辱骂。 “你引以为傲的儿子,也在学堂里。” 王琴秀吞咽了口唾沫,不依不饶“你能做这种丢人现眼的事情,还不允许我这个做大嫂的说?” 俞水山冷冷的睨了王秀琴一眼“晚晚是娘带回来的。” 俞水山丢下这句话,就头也不回的走下了石阶。对这个大嫂,他向来都是话不投机半句多。 这么多年来,他一直都多有忍让。 可忍让来忍让去,只是让大嫂更加气焰跋扈。 王琴秀有一瞬间的怔愣,然后嗷了一声,将手上拎着用来生火的玉米棒匆匆送进古庙,小跑着离开。 俞非晚关闭了视角,并没有将听到的这些恶意满满的话告诉俞萍。 脏耳朵。 她的妈妈无需被这些恶心话影响情绪。 此时,俞萍憋着一股气,坐的笔直,小耳朵也高高竖起,聚精会神的听讲。 王琴秀的话,非但没有打击到俞萍,反而点燃了她心中的斗志。 以前,俞萍随大流,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每天掰着手指头混日子等放学。 现在,她有了必须要学习的理由。 俞非晚弯了弯眉眼,这可能也算是歪打正着吧。 但是,她绝不会感谢王秀琴。 伤害就是伤害,成长就是成长。 总不能因为王秀琴口不择言的侮辱刺激了俞萍,那就要俞萍去感恩受过的伤害吧? 她妈妈品德那一栏的确是发着光的,但她看得清楚,她的妈妈骨子里依旧恩怨分明。 俞萍以前落下的东西太多,学起来颇有些吃力,被扎的整整齐齐的长辫子,在她不断的烦躁挠头思考下,如同蓬乱的鸡窝。 下课的钟声,对于教室中绝大多数的孩子来说,就好似行走在无边无际沙漠中饥渴难耐的旅人见到了心心念念的绿洲。 对于憋着一股劲儿的俞萍来说,也不例外。 原来,不是她想学,就一定能学的会的。 俞萍叹息一声,白嫩嫩的小脸上满是丧气。 她并没有似以往一般,第一时间背起小布包冲出教室,而是愁眉紧锁,额头一下又一下的轻轻撞在课桌上。 “开窍啊。” “开窍啊。” 俞非晚:…… 在做题和放弃之间,俞萍小姑娘选择了作法。 “萍萍。” “你今天上午学的已经很认真了,我这里都接收到你学习产生的能量了。” 咳咳,系统慷慨的在俞萍的积分面板上加了三分。 蚊子再小也是肉,她不嫌弃。 不啻微茫,造炬成阳。 积跬步,至千里。 积小流,成江海。 俞萍猛的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真的?” 俞非晚重重的点了点头。 面对这样水润润明亮的如同皓月的眸子,让她的心软的一塌糊涂。 “那我以后继续。” 俞萍小姑娘犹如被打了鸡血,瞬间满血复活。 手脚麻利的收拾着书本,嘴角的笑容似乎可以与天际冲破云层照射而出的阳光相媲美。 “走。” “回家吃饭喽。” 俞萍和俞非晚手牵着手。 一路上,又是俞萍一人的话痨模式。 俞非晚扶额,俞萍是真的能说啊。 年少的妈妈是这样活泼烂漫,好动调皮的性子,而她记忆中的妈妈却是沉默寡言,早早的被死气沉沉的暮气包裹。 哼,她俞非晚,誓死守护这样的妈妈。 想着想着,俞非晚笑出了声。 这中二的言论,莫名耳熟。 第十五章板正的堂弟 青砖瓦房的小院外挤了不少邻居,三三两两在交头接耳指指点点。 俞非晚心下一咯噔,猛的推开人群挤了进去。 小院内,王琴秀叉着腰骂骂咧咧。 那棵大枣树下还靠着一个老汉,半眯着眼睛,裹着头巾,吧嗒吧嗒抽着旱烟,时不时附和两声。 “怪不得老话都说有了后爹就会有后娘,我家青山也是倒霉,亲爹死的不明不白,亲娘又是个偏心眼的。” “明知道海宏明年夏天就要去县城里念初中,有闲钱给水山擦屁股收拾烂摊子养野种,却舍不得掏一分给海宏。” “海宏这孩子真是命苦啊,明明孝顺听话,学习又好,到头来却比不上一个野种。” 老太太拄着拐杖,寒着一张脸,死死的盯着自己的大儿媳。 “青山,你就任由你家婆娘颠倒黑白?” 枣树下的老汉在鞋帮上敲了敲旱烟杆,露出一口黄牙“娘,您也不能太偏心。” “海宏是块念书的料,早晚要摆脱泥腿子的身份去大城市做人上人的。” “娘既然能帮弟弟养来历不明的野孩子,怎么就不能好好的供海宏念书,海宏好歹叫了您那么多年奶奶。” “娘,海宏去县城念书需要钱。” 老汉重新换了个姿势,将旱烟杆插在腰间。 随着老汉的动作,枣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老汉搓搓手,沧桑老态的面庞之上带着隐晦的期待和疯狂,仿佛沉浸于这种在众目睽睽下审判亲人的快感。 老太太嘴唇翕动,脸涨的通红,灰白色的头发一颤一颤的,在目光触及到俞非晚小小的身影后,悲愤失望就化成了紧张胆怯。 “非晚……” 俞非晚敛了敛眉眼,这场无妄之灾源自于她。 她的到来,就如那只煽动翅膀的蝴蝶,在这数十年前,引起了巨大的风暴。 她在弥补遗憾挽救悲剧的同时,也产生了新的变故。 这是无可避免的。 “奶奶。”俞非晚回握住了老太太的手。 老太太眼神中的挣扎渐渐消失,咬咬牙狠狠心,指着她素来不愿意过多苛责的长子痛斥“青山,做人要讲良心。” “这么多年,有什么好东西不是先紧着你。” “就连前些年,工分是水山帮你补够的。” “你住的瓦房院子,是我用棺材本贴补才盖成的,谁都能说为娘偏心,但你不能。” “你是他的大哥,青天白日红口白牙的就伙同你婆娘往水山头上泼脏水安罪名。” 老太太手中的拐杖狠狠的砸着地面,继续道“实话告诉你,这孩子,是我决定领养的。” “我老婆子活着一天,就不会让你们欺负这女娃子。” “你跟你家婆娘要实在想泼脏水,就给我这个老婆子泼吧。” “撒泼没用,胡搅蛮缠也没用。” “要钱没有,要命有棺材。” “你要是不怕被人戳着脊梁骨骂,那你就把老婆子备好的棺材卖了吧,也能卖几个钱花花。” 俞非晚清楚的看到了王琴秀眼中一闪而过的贪婪。 “娘,你的意思就是说宁愿养个野孩子,也不愿意供海宏?” 王琴秀一边揉搓着衣角,一边不善的挖坑。 “海宏要是知道他自小孝顺的奶奶是这样的选择,怕是会寒心吧。” “妈!” 就在王秀琴打算继续声情并茂的表演时,一道清脆坚毅的声音从人群后响起。 人群让开一条路,林海宏牵着俞萍,出现在众人面前。 嗯,这就是俞非晚等的救兵。 一眼望去,比俞萍还小几个月的林海宏,清爽板正,长相正派。 一见林海宏,王秀琴有些慌神。 剑拔弩张的气氛,似是消融在凛冽的北风中。 刚放晴没多久的天,再一次云积阴沉。 林海宏松开俞萍,小跑着进院子“爸妈,回家。” 王琴秀眼尾一挑,眉毛一皱“你现在有胆子逃学了?” “好的不学,竟学这种烂事。” “俞萍是个小丫头片子,念不念书无所谓,在等个三五年就嫁人生孩子了。” “你不一样。” 王琴秀伸手点了点林海宏的额头,扯着嗓子训斥。 大枣树下的老汉也开口了“宏娃子,这里的事你别管,老老实实回学堂。” “老子还等着你光宗耀祖呢。” 林海宏一动不动“爸妈,奶奶对我们不薄。” “分家之后,本该是我们孝顺奶奶,但这些年来一直是奶奶在贴补我们家。” “爸妈,别闹了。” 院外围观众人不加掩饰的讥讽笑谈声,让林海宏羞愤难当。 他十二岁了。 读了很多的书,领过很多的奖状,受过很多的赞美。 所以,基本的是非,他懂。 无论是奶奶还是小叔,都没有半点儿对不起他们一家。 反倒是他的爸妈,时常打着为他攒钱供他念书的名义向奶奶小叔一家打秋风占便宜。 “闹?” 被公然顶撞的林青山,深觉丢了面子,怒哼一声,就要拎着木棍,重塑做父亲的威严。 “好吃好喝供着你,送你去学堂念书学知识,学来学去,就学会吃里爬外顶撞长辈了?” “这书还真是念狗肚子里去了。” 前一刻还在骂骂咧咧煽风点火的王琴秀连忙挡在林海宏身前“海宏是个听话的孩子。” “是俞萍,是俞萍那个死丫头干的好事。” “要不是俞萍教唆挑拨,海宏还好好在学堂学文化呢。” 拎着木棍的林青山脚步一顿,转向了俞萍“我是你大伯,你爹叫我一声大哥,我替他教训教训不成器脏心烂肺的儿女,也算是理所应当。” 长长的木棍被高高的举起,哑哑哑的声音自空中蓦地出现,一只通体漆黑,喙又长又尖的乌鸦忽闪着翅膀狠狠的啄向了林青山的手腕。 林青山痛呼一声,粗糙黝黑的手腕已经渗出了血。 恼羞成怒的林青山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想要打死坏他好事的乌鸦,但乌鸦分外灵活,又在他的面颊上啄了一口,随即朝着远处的枝桠飞去。 “大伯,这是乌鸦啊。” 俞非晚故作惊讶“您这是被乌鸦盯上了吗?” 第十六章没法儿善了 战城南,死郭北,野死不葬乌可食。 乌鸦,在约定俗成的观念中代表着晦气和不详。 常聚集在荒冢与腐尸之处,凄苦恐怖的大声啼鸣,喜食腐肉。 至于有没有科学依据,她不关心。 能膈应,能恶心林青山夫妻就行了。 “这可是乌鸦,不是喜鹊啊。” “这么多人,怎么就大伯被乌鸦啄了,要知道这乌鸦可都是吃腐肉闻死气的。” “哎呀,大伯,可别染了什么病啊。” 系统出品,必属精品。 天降她才必有用,积分散尽还复来。 这只乌鸦,是她用今天上午堪堪到手还没捂热的积分兑换的。 喙,格外的长,格外的尖。 林青山呲牙咧嘴,挥舞着木棍的身影一僵。 脚下一滑,一个趔趄,眼看着林青山就要狠狠的摔在地上。 兴风作浪的王琴秀连忙伸手,却被连带着一起拖倒在地。 痛呼声。 哀嚎声。 围观的左邻右舍,也是惊讶不已,没有预料到事情的走向会发展成这样。 “哎呦。” “宏娃子,过来。” 林青山眼神凶厉,在林海宏的搀扶下勉勉强强的站起来。 一只手按着腰,一只手指着俞非晚“老子今天非把你这个野种这张嘴缝起来。” 老太太敛起眼眸中的担忧和心疼,上前一步,将俞非晚和俞萍紧紧的护在身后“青山,还没闹够吗?” “还是觉得,脸还没丢够?” 老太太看着围在小院外,平日里抬头不见低头见的邻里乡亲,脸上无光难堪。 她要面子,可偏偏是她的长子和长媳亲自搭起了这么个戏台子,让人看笑话。 “海宏,关门。” 她丢不起这人。 林海几句低垂着头,瓮声瓮气的应下。 在吱呀作响中,木门被阖上,阻绝了围观众人的视线。 林青山喘着粗气,眼睛瞪的像铜铃,死死的盯着俞非晚,就如同不共戴天的仇人。 乌鸦去而复返,落在青砖瓦房小院的红枣树上,哑哑哑不停的,聒噪着叫着,似是在示威,有似是在挑衅。 林青山咬牙切齿,抽出别在腰间的旱烟杆子狠狠的砸向了乌鸦。 乌鸦扑扇着翅膀,不明物体从红枣树上落下,落在了林青山的鼻尖上。 俞非晚叹息一声,就差这么一点儿。 可惜,可惜啊。 古有恶人治恶人,今有乌鸦治坏人。 旱烟杆子断裂成两截,砸落,好巧不巧正好竖在雪堆上,就好似两根竖着的香。 乌鸦又是一道嘹亮的叫声,以掩耳不及迅雷之势咬在一旁耷拉着嘴揉着肚子的王琴秀手背上,见好就收的越飞越远,直到完完全全消失在所有人的视线中。 王琴秀:!?(?_?;? 王琴秀忍不住心中发怵,不受控制的越想越偏,也越来越怕。 乌鸦啊! 这可是人人嫌恶的乌鸦啊! 尤其是这乌鸦就好似真的能通灵,只咬了她和青山。 王琴秀挪动着脚步,站在林青山身边小声嘀咕“这事是真的有些邪乎。” 她虽然不像自家婆婆那样,日日烧香拜佛,但她却也是每逢初一十五必虔诚供奉,祈求神佛祖宗保佑家宅平安。 被乌鸦咬,疼痛和伤口都是其次的。 晦气,才是最重要的。 林青山也被去而复返的乌鸦搞得心烦意乱,但还是强自嘴硬“妇道人家就是没用,自己吓自己。” “站一边去,今儿这事没法儿善了。” 俞非晚低着头,沉默的勾了勾嘴角。 这嘴,还真是硬。 要是那只黑乌鸦刚才啄的是林青山的嘴,指不定乌鸦喙都要被磕断了。 “娘,你也看到了。” “这个野种与我命里犯冲,指不定天生就是个天煞孤星,谁挨谁倒霉。” “还是说娘为了这么个野种,宁愿冒着家破人亡的风险。” “这孩子,必须得送走。” 嗯,卖给村子里的鳏夫,或者是那些娶不上媳妇儿的穷光棍。 这样一来,他还能再赚一笔。 “青山!” 老太太抬高声音,神情之中满是疲倦。 “她是要记在水山名下的,是水山的家事。” “你也别说什么偏心的混账话。” “我这个老婆子这么多年,的确是没做到一碗水端平,但,你绝不是被亏待的那一个。” 非晚明明是给水山一家带来福运的仙人,是神秘莫测神通仍在的仙人。 那句天煞孤星,简直就是在恶心人。 “娘的意思是,无论说什么,在娘心里,这个野种,都比我,比海宏都重要吧?” “那娘用多少钱养这个来历不明的野种,那就得双倍给海宏。” “要不,就按我的意思,将这个死丫头卖了。” 老太太沉默,心中满满是悲哀。 她的长子,面目可憎。 “爸,我们回家吧。” “我……” “我求求您了。” 林海宏嚎出了声,整个人羞愤的无地自容。 他清楚自己父亲的行径就是撒泼,无赖。 父亲已经年过四十了,奶奶早就完成了自己的义务,反倒是父亲,应该当仁不让的承担起长子孝顺奶奶的责任。 林青山一巴掌拍在了林海宏脸上“老子说话,小孩子插什么嘴?” “你吃老子的,喝老子的,穿老子的,花老子的,还敢忤逆老子。” “天上降一道雷,龙王爷就把你这个不孝子抓走了。” “老子抠抠搜搜,还不是为了你?” “你念书不用钱?参加比赛不用钱?买乱七八糟的书不用钱?明年去县城不用钱?” “你真以为钱是大风刮来的?” “老子这都是为了谁啊,你竟然敢用这种嫌弃屈辱的眼神。” “狼心狗肺,养不熟的白眼狼!” 暴怒之下的林青山就好似是吃了炸药,一句句如刀子淬了毒的话不停歇的说出口。 俞非晚眼中的歉意一闪而过,她低估了林青山的粗鄙和暴躁,也美化了林青山夫妻对林海宏的爱。 她本以为,这对夫妻如此煞费苦心的培养林海宏,定会注意在林海宏面前的言谈。 在萍萍的描述中,林青山和王琴秀是真的宠溺林海宏。 所以,她才想着,让萍萍搬救兵,让场面不至于越来越糟糕。 第十七章陈年旧事 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以往,她和妈妈背井离乡,相依为命,门衰祚薄,也从没与妈妈曾经的亲戚打交道。 所以,她暂时还缺乏与极品亲戚作斗争的经验。 缺乏经验不可怕,她可以现场发挥啊。 王琴秀尖叫一声,一把推开林青山,猛的将林海宏抱在怀里“你心里有气,有本事朝你妈,朝那两个死丫头片子撒啊。” “我们就海宏这一根独苗苗,还靠他养老,还靠他光宗耀祖呢,打坏了可怎么办。” 林海宏的面颊上,很快清晰的浮现出一个巴掌印,鼻血直流。 王琴秀也顾不上再胡搅蛮缠,连忙给林海宏止血。 猩红触目的血迹,让林青山上头的怒火戛然而止,眼神闪烁,嘴唇开开合合,却还是一句表达歉意和关心的话都没有说出来。 仿佛,一旦开口,在这场父子之争中,他就输了。 家长,怎么能输给子女呢。 父亲的威严,绝对不容挑衅。 半晌,林青山皱着眉头,粗声粗气,一脸凶恶“棍棒底下出孝子。” “别人家三天一小打,五天一大打,也没见被打坏。” “小树不修不直溜,人不修理哏赳赳。” “这孩子就是被你惯坏了,才这么吃里爬外里外不分。” 俞非晚小跑着舀出一盆冷水,端在王琴秀母子面前。 王琴秀如同看仇人似的瞪了俞非晚一眼,狠狠的将水盆拍落在地上。 冰冷的水,撒了俞非晚的棉袄一身。 俞非晚:!?(?_?;? 这可是她从系统那里讨价还价得来的! “用不着你这个死丫头片子装好心,要不是你,也不会有这些乱子。” 王琴秀从枣树下的雪堆上抓了团雪,糊在林海宏的鼻尖额头上。 “婆婆,今儿这事,你必须得给我们个说法。” “要么将这女娃子送人,要么就直接给我们五百块供海宏读书。” “要不然,我跟青山都不依。” 五百? 俞非晚嗤笑一声,还真是敢狮子大开口啊。 以这年头感人的物价,五百块在村子里能娶两个媳妇儿。 昨天晚上,姥姥翻出多年存下来的钱,也就堪堪一千块。 “娘要是一次性掏不出来,也能分期一月一百。”林青山补充道。 老太太的心,凉的彻底。 “说到了钱,那就好好算算这些年,你们欠了水山多少。” “水山身体出了岔子,需要钱做手术。” “这么会算,那就算清楚了,一并还给水山。” 林青山的眉头皱的更紧了,拔高声音,一脸不赞同怒吼道“做手术?” “没有少爷命,一身少爷病。” “就他矜贵,村子里的郎中和镇里的卫生所都放不下他了?” “娘,你可别跟着犯糊涂。” “我可听说,上手术台那就跟个死人一样任由医生摆弄,九死一生的。” “到时候,人死手术台上了,钱也没了。” “娘,我可不同意。” 林青山的话凉薄的可怕。 就连阴沉沉的天上簌簌飘落的雪,都比不上这些话深入骨髓的寒冷。 这就是至亲…… 俞非晚突然有些难以想象,在她不存在的那个时空,姥爷吐血昏迷不醒,被送进医院后,妈妈和姥姥该是何等的绝望和无助。 妈妈和姥姥又是怎样一家一家声泪俱下求人借钱的。 “大伯,不用你同意。” 俞萍抬起下巴,鼓足勇气,反抗道。 她不能只让非晚护着,她自己也得站出来。 “爸爸的病是一定要治的,手术也是一定要做的。” “大伯欠爸爸的钱,还是趁早换回来吧。” 林青山挑眉“这哪里有你这个丫头片子说话的地方。” 紧接着,林青山继续看向了老太太“娘,这年头攒点儿钱不容易,与其做手术打水漂,还不如留下钱。” 真无耻啊。 俞非晚听不下去了“按大伯的意思,只有把钱孝敬给你才不算打水漂?” “见过打秋风吃软饭的,没见过这么厚颜无耻软饭硬吃的。” “奶奶有没有让你帮衬,更没有跟你借钱,只是让你把借的债还回来。” “啧,怪不得乌鸦只逮着你跟伯母咬。” 老太太接话道“以往,我没一碗水端平,是我的问题。” “但,水山的身体,是大事。” “娘,凭什么一碗水端平?”林青山打断了老太太的话“要不是俞水山的老子见死不救,我爹也不会死的那么早。” “还是说就像以前的邻居姨婆们说的,娘早就跟俞水山的爹勾搭上了,觉得我爹挡了路。” “父债子偿,俞水山欠我一条命。” “所以,这都是我该得的。” 林青山涨红着一张脸,如同野兽咆哮出声。 似乎没有顾及门外那些还未散去的左邻右舍,也没有考虑这些似是而非的陈年旧事会在这个封闭落后的村子成为多大的谈资。 当然,也有可能想到了,但是不在意。 “混账!” 老太太的脸刷的白了,整个人在止不住颤抖。 不知是失望,还是生气。 “见不得人好的挑拨离间的风言风语,你也信?” “我这些年对你多有偏心,不是因为愧疚,是因为怜惜你年纪小小就丧父。” “见死不救?” “要是没有水山他爹护佑,你我孤儿寡母早就死在那个兵荒马乱的年代了。” “我和水山这些年对你的忍让,到头来你不记半分好,竟然还说这些诛心的话。” “水山她爹,待你视如己出……” “娘!”林青山厉声质问“视如己出?” “娘,你说这些良心不痛吗?” “我是别人口中的野孩子,林青山念到了高中,是别人口中有大本事的读书人文化人。” “但风水轮流转,现在我的孩子是天生的读书人,我的日子越过越好。” “水山的孩子,俞萍,又笨又蠢。” “俞鹏,三岁看老,也能看出就是个贪吃懒散的。” “如今水山又病了,指不定就是他爹当年做的孽遭报应了。” “真以为领养个来历不明的死丫头,就真的能时来运转了?” “娘,我才是你的依靠,以后也会是我给你养老。” 第十八章本该长命百岁 依靠? 养老? 俞非晚很是不讲究的翻了个白眼。 怕不是靠她把老太太气死,不用养老吧。 没见老太太已经气得脸色煞白,出气比进气多了。 林青山今天这一通闹腾,就是把全家人的面子扔在地上让人踩。 包括他自己。 “林青山!” 老太太凄厉出声。 老太太身子踉跄,摇摇欲坠,就好似被耗尽了所有力气。 “滚!” 极度的愤怒和失望下,老太太丧失了言语能力。 林青山眼眸中划过一道复杂的光芒,身侧的手似乎向前伸了一下,但又好像一动未动“娘,我劝你还是多想想,谁才是你真正的依靠。” 就在这时,被王琴秀拘在怀里的林海宏,终于挣脱了束缚,头也不回的打开大门跑出了院子。 满脸的雪水交织着鼻血,硕大的巴掌印映在脸上,看起来触目惊心。 大门外,依旧有不少被好奇心勾着没有舍得离开的邻居。 此时,也一个个噤了声,尴尬又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然后才离开。 王琴秀狠狠的剜了俞非晚一行人一眼,然后着急忙慌的追了出去。 “娘,我明天再来。” 林青山一口一个娘,但行的却是不孝之举。 “大伯。” 俞非晚勾勾唇角“您和大伯母还是娶卫生所看看吧,毕竟乌鸦那玩意儿在咬你们之前吃过什么,谁也不知道啊。” “可别到时候传染个乱七八糟的病,又赖上我们家了。” 今天这通荒唐的闹剧,已经彻底的撕破了脸。 所以,那她还需要注意什么素质? 不好意思,她没素质。 她没素质,但她贴心啊。 被一口一个野种骂,她还能贴心的提醒。 “还有,大伯,记得还钱。” 林青山再一次举起了巴掌,老太太不闪不避直直地挡在了俞非晚身前。 这一巴掌,注定打不下来。 不尽兴讪讪离开的林青山在门口恰巧碰见了听说消息后就匆匆赶回来的俞水山。 林青山就好似找到了新的发泄对象“俞水山,五百块钱,趁早送来。” “瞧瞧着面色红润,哪里像快死的人。” 俞水山充耳不闻,脚步匆匆,直接略过了林青山,神色慌张的细细打量着俞非晚三人。 见三人没受伤,才松了口气。 “萍萍,扶你奶奶回去歇歇。” 蓦地,老太太伸手,攥住了俞水山的手腕,轻轻摇了摇头,仿佛在无声的诉说。 俞水山苦笑一声,没有回应,只是抽回手腕,朝着站在门口久久没有离开的林青山走去“大哥。” “这些年来,我听娘的话处处忍让,想要消弭我们的隔阂,但事到如今,看来都是无用之举。” “如果大哥不愿意认我这个兄弟,始终坚信听到的谣言视我为仇敌,那如大哥所愿。” “你我兄弟早已分家,大可不再往来。” “退一万步讲,那些谣言,就算是真,这些年我也早赎完罪了。” “被人戴帽子仍烂菜叶子游街,我连你的那一份也受了。” “为了补够你的工分,我一个人当两个人用,没日没夜出力气。” “海宏正式入学前,是我趁着休息的时间熬油点灯教他。” “就算是欠了一条命,也该还完了吧。” “大哥。” “大哥今日的行径,实在过分。” 院子中央站着的老太太,眼角划过浑浊的泪水。 她试图弥补了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兄弟反目吗? “水山。” “别说气话。” 都是她的儿子,她真的看不得闹到这一步。 俞水山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不容置疑“娘,我没有说气话。” “这是这么多年来,我最清醒的时候。” “都说手足兄弟,相扶相持,可娘你也看到了,大哥从不领情,甚至恨屋及乌。” “我生了病,要做手术,能不能安全的从手术台上下来都是两说。” “亲戚,亲戚,很多时候亲戚比仇人好可怕。” “以防万一,我不能将大哥这样的隐患留给李兰和孩子们,也许没有这份亲缘关系的牵绊,所谓的上辈子的恩怨束缚,就算我不在了,李兰也能把孩子们养大。” “还请娘,能替我想一次。” 老太太身形踉跄着就要拄着拐杖上前,但走了两步后,又停在了原地。 说到底,她最亏欠的人是她的二儿子。 这些年来,她把她的意愿和愧疚灌输给水山,让水山一再受委屈。 这次也同样如此。 是青山夫妻上门找事,又是辱骂又是泼脏水,受委屈的是水山,她现在还有什么资格劝水山要兄友弟恭。 可是…… 老太太别过头去,眼中的湿意更重。 上辈子,她到底是造了什么孽。 俞水山压下心中的歉意,再一次直面林青山“大哥,以后两家就不要来往了。” “当年事情的真相,我也无处探寻。” “娘说的,你不信。” “那就权且当是我父亲见死不救,那后来我父亲在战乱中养大了你,我又数十年的忍让,也早该还清了。” “你真的生病了?” “快死了?”林青山反问道。 仿佛刚才的长篇大论,林青山只注意到这一句。 闻言,林青山一时间也说不出心中的荒凉与可笑。 他的大哥。 他谦让了三十年的大哥。 “不会。” “他会长命百岁。”俞非晚脆生生的声音,就好似雪天里的最凛冽最无畏的风,透着坚定透着不容置疑。 “他不仅会长命百岁,他还会衣食无忧,儿女争气,子孙满堂,颐养天年。” “好人,本就该长命。” “不是吗?” “只是个小手术,他必然会逢凶化吉,而大难之后,福运不断。” 她的姥爷,才不会死在手术台上。 嗯,也绝不会比面前这个说话尖酸刻薄的中山狼走的早。 她的存在,总会有意义的。 林青山神情复杂,打量了俞非晚几眼,又对上了俞水山的眸子,随即嗤笑一声“野种的话,还不如那两声野乌鸦叫。” “想断绝关系?” “想老死不相往来?” “想得美。” “真以为你这些年做这些就能一笔勾销了?” “不可能。” 第十九章绝不做圣母 就在俞非晚以为林青山要继续不顾人死活畜生发言大杀四方时,林青山却撂下这两句狠话转身离去。 俞非晚眨眨眼,玩味一笑,这有些不符合林青山的性格啊。 “娘,让您伤心了。” “对不起。” 俞水山神情凝重,幽幽开口。 老太太别过脸慌乱的用袖子擦掉面颊上的眼泪,伸手拍了拍俞水山“是娘错了。” 忽的,一阵寒风刮过,俞非晚狠狠打了个寒颤。 好吧,刚才战况激烈,她都忘了自己被打湿的棉袄了。 老太太就好似终于找到了光明正大又合适的理由,抿抿干瘪的嘴唇,连忙道“走,回屋。” “萍萍,你找一件你的棉袄给非晚,先把身上的湿衣服换下来。” “我这个老糊涂,刚才都没注意到。” “对了,水山,你去咱东院郭婶子家把俞鹏接回来。” 俞水山正要上前的脚步一顿,心中默默叹了口气“好。” 他知道,娘这是在故意支开他们。 俞非晚搀扶着老太太回了西堂屋,炉火的热气扑面而来,与屋外雪花簌簌落下泾渭分明的割裂成两个世界。 老太太跪在蒲团上,嘴唇快速的一张一合,极其小声的诵着经,一遍又一遍。 就好似是在风雪中迷路的旅人,找不到归途,找不到方向,拼命想通过这种方式找一个答案,存一份寄托。 俞非晚放轻脚步,离开了房间。 在房门被阖上的那一刹那,老太太压抑着的诵经声,从喉腔泄露,在小小的房间里飘荡。 俞非晚并不担心老太太经受打击会想不开寻死觅活。 倒也不是说老太太心性坚强,而是老太太仍有挂念。 老太太挂念,恶语相向失和多年的一双儿子。 也挂念,医院尚未给出的结果。 老太太不是个不负责任的人。 此刻,老太太最需要的就是一方安安静静独属于她自己的,消化情绪的空间。 俞非晚换下湿漉漉的棉袄,和俞萍一起围坐在火炉旁,惬意地眯了眯眼睛。 俞萍自以为隐晦的偷瞟着俞非晚。 一眼又一眼。 眼眼都明显。 “说吧。”俞非晚踩着小凳子将换下来的棉衣挂在一边的长杆子上。 一回头,就又撞上了俞萍欲言又止的神情。 她不知道俞萍憋不憋的慌,反正她被偷瞟的慌。 俞萍羞赧的挠了挠头,贴在俞非晚的耳朵小声道“萍萍,那只乌鸦是你变出来的吗?” 俞非晚:有点痒…… “这还得多亏你呢。” 俞萍瞪大了圆溜溜的眼睛“我?” “对啊。”俞非晚煞有其事的点点头“因为你在学堂的努力学习,正好让我恢复了那么一丢丢仙力。” “所以,我们的萍萍是大功臣。” 俞萍的眼睛,更大,更圆,更亮了。 一眼望去,就好似是一汪耀眼夺目的星潭,倾泻下漫漫的璀璨银河。 俞非晚心中惊叹,她的妈妈真的是一个名副其实的美人胚子。 饱满清秀的鹅蛋脸,幼时,憨态可掬。 抽条之后,典雅大方,无限风情。 尤其是这一双眼睛,点睛之笔。 只可惜,在她的记忆里,她的妈妈从来都是低着头微微驼着背缩着脖子,行色匆匆,在世间,又游离于世间。 唯有在她身边,妈妈身上的气息才没有那么冷漠疏离。 这样好的妈妈,还未来得及绽放,就已经枯萎在枝头。 “嘿嘿,” ?(???ω???)? 俞萍傻乎乎的乐了起来,小手掌覆在面上,时不时还偷偷透过指缝看向俞非晚。 “非晚,你真好。” 半晌,俞萍才露出自己的小脸,摇晃着俞非晚的胳膊。 俞非晚伸手轻轻戳了戳俞萍的额头“你是姐姐!” 这哪里像姐姐,更像是她绵软可爱的小女儿。 一听俞非晚的话,俞萍瞬间怔住。 小手就好似触电般猛的缩回背在身后,原本布满笑意的面庞也是一脸肃穆,口中还念念有词“我是姐姐。” 俞萍松耸小鼻子,心中哀嚎。 在非晚面前,让她端起做姐姐的样子,实在是太难了。 就好像是强迫院子里的那只阿黄在她面前再也不准摇尾巴吐舌头一样难。 “咳咳。” 俞萍装模作样的清咳两声,故作成熟稳重“非晚妹妹,姐姐问你……” 俞非晚:她觉得自己尴尬的脚趾头都抠出了个青砖瓦房的小院。 就问俞萍自己,尴尬不。 在俞非晚灼灼目光的注视下,俞萍瞬间破功“太难了,太难了。” 说话间,俞萍还学着院子里的阿黄吐了吐舌头。 “我不做姐姐了。” “爸爸肯定还没来得及给你上户口,等爸爸从郭婶子家回来,我得抓紧时间告诉爸爸。” “这姐姐,我让给你了。” 俞非晚嘴角抽搐,她的身份,短短一日时间,发生了多次变化。 不过,萍萍开心就好。 反正都超级加辈了,再加一点也无所谓。 洒洒水啦~ 俞萍的小脑袋靠在俞非晚的肩头,软乎乎开口“非晚,被乌鸦咬了真的会染病吗?” 俞非晚立马坐直了身子,双手竖起俞萍的脑袋“你不会是打算以德报怨吧?” 品德那一栏,可以发圣光,但是绝不能做圣母。 圣母不仅会让自己变的不幸,更会连累身边人变的不幸。 不行,她得防微杜渐,从这件事情入手,以防真的在她的娇养下,让她的妈妈成为不识人间疾苦圣母心泛滥的傻白甜。 俞萍皱皱小眉头“什么是以德报怨?” 俞非晚:…… 俞非晚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这是在担心你大伯和你大伯母吗?” “他们欺负了你们家这么多年,到头来不念一点好,咒你爸早死,骂你又蠢又笨,骂我是野种,还想趁这个节骨眼要钱,还不让你爸做手术。” “不做手术,拖下去,越拖越严重,是真的会死的。” “你知道在这年代,家里的顶梁柱死了,对一个家庭来说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吗?” “这个家就散了。” “你刚才问我什么是以德报怨,我现在告诉你,以德报怨这个词本身就是曲解,是断章取义。” 第二十章可笑 “或曰:‘以德报怨’,何如?” 子曰:“何以报德?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简单来说,有人打你,就揍他!” 俞萍摇了摇小脑袋“不是,不是。” “我不是担心大伯父。” “我是担心奶奶。” “如果大伯父这个时候染了病,奶奶会难过的。” “指不定,又会像刚才那样扯着嗓子来要钱。” “钱是要给爸爸治病的,谁都不能拿走。” 俞非晚的高高悬着的心,顿时落地。 人可以善良,但不能圣母。 “放心吧,疼几天就好了。” 林青山夫妻那一副地痞无赖的模样,若真出个什么岔子,可能就真的厚颜无耻把姥爷一家当长期饭票,站在姥爷头上吃喝拉撒睡了。 “倒是你那堂弟,他过的或许并不是你以为的蜜罐里泡着的好日子。” “但,的的确确是个板正的小少年。” 日后,要么就在原生家庭的沼泽地中被朝夕相处的家人同化。 要么,内心就越发挣扎痛苦,最后出淤泥而不染,真真正正脱胎换骨。 只是,原生家庭的影响力和其强大和深远。 最可怕的事情是你自以为通过自己的努力摆脱了原生家庭,可蓦然回首间,你却发现你的思维性格已经渐渐与曾经所厌恶想逃离的人别无二致。 那个时候,铺天盖地而来的窒息感足以毁灭一个人。 俞萍蹙蹙小眉头“除了逢年过节,我很少去大伯家,关于海宏的很多事情都是此举街坊邻里大人们口中听说的。” 说着说着,想起了那毫不留情的一巴掌,想起了林青山心安理得握着木棍挥向她。 突然间,俞萍就沉默了。 俞非晚摸摸自己干瘪着咕咕咕叫个不停的肚子,心中又暗暗骂了林青山夫妻几句。 民以食为天,饭点儿闹事,不要命了? 就在这时,俞水山抱着俞鹏跨过门槛走了进来“晚晚,别多想,既然决定认你做女儿了,就不会因为再扔下你。” “外头那些风言风语,过些日子就好了。” 俞鹏的脸上还淌着泪,一见俞萍,小嘴一抿,眼见着就又要哭出声。 “不准哭!” 俞萍当机立断。 俞鹏半张着嘴,哭也不是,不哭也不是,最后只能偷偷捂着嘴,小声的抽噎。 俞非晚的肚子甚是煞风景,叫的更响了,叫着叫着还把俞鹏的抽噎声带偏了。 商城里,应有尽有。 但没有积分,不能兑换,还真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见状,俞水山的眉眼柔和了些许。 “你俩照看下鹏鹏,我做饭。” 俞水山在转身后,眼神再一次暗淡,望着西堂屋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无力感。 他知道,今天的事情,受打击最大的是老太太。 俞水山手脚麻利,一会儿的功夫就做好了饭。 盛好后,端着碗站在原地犹豫。 “爸,我给奶奶端过去吧。” 俞非晚戳了戳俞萍的胳膊,俞萍心领神会。 俞水山犹豫片刻后,摇了摇头。 总得面对,总要有个答案。 到如今,他也不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俞水山双手端着碗到了西堂屋“娘,先吃饭吧。” 老太太依旧跪在蒲团上诵着佛经,神情平静而又肃穆,如旅人闯过了暴风雪,辨清了方向,寻到了归路。 “水山,可怪过娘?” 老太太停止了诵经,摇晃着起身,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珠串,一双浑浊的眸子就好似依旧能看透人心。 俞水山将碗小心的温在火炉边,搀扶着老太太在椅子上坐下,才缓缓开口“小时候不懂事的时候怪过。” “那个时候总在想,为什么娘待我总是冷冷淡淡,大哥为什么总在私底下偷偷骂我是杀人犯的儿子。” “后来渐渐长大,好像也就真的习惯了将上一辈的亏欠背在自己身上。” “娘,大哥的亲生父亲真的是因我爹才死的吗?” 俞水山抬眸,坦坦荡荡又分外执着的开口。 他真的想求个答案。 老太太闭了闭眼睛,将再一次翻涌的泪意压下,再睁开后,整个人仿佛都苍老了几分“不是。” “不是因为你爹。” “这份亏欠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被加诸在你身上。” “青山爹的死,是因为娘自己。” “战火纷飞的岁月,生死几乎日日交织在一起,意外死亡随时可能到来。” “疏散不及,房子被炮火震塌,来不及跑,青山爹用自己的身体护住了娘和青山。” “也就是这样,娘和青山才等到了你爹部队的救助,侥幸活了下来。” “一直以来,娘都觉得欠青山爹一条命,觉得青山孤苦亲眼目睹生父丧命,就想着多弥补些,再弥补一些,连带着青山爹那一份也给了青山。” “水山,你别怪青山,要怪就怪娘吧。” “那个时候的青山还没鹏鹏大,长大后就忘记了年幼时的事情,才会被外人的闲言碎语所影响。” 俞水山的心情很是奇怪复杂。 这一刻,他的心中并没有终于摆脱了一条人命债的轻松感,反倒觉得有几分可笑。 俞水山的一颗心就好似被浸泡在冰水里,然后又被捞出来放在火上炙烤“娘,那我呢。” “那我这三十几年算什么。” “娘,身为丈夫,危难关头,保护妻子儿女是责任,是义务,是本来就应该做的事情。” “他保护的是他自己的妻子,儿子啊。” “他因救娘而死,娘就怀念了他一生,也数十年如一日的纵容了他的儿子。” “那我呢?” “我的父亲呢?” “娘嫁给了爹,生下了我。” “在我的记忆里,娘对爹和我总是冷淡又疏离,就仿佛我们从来都不是一家人。” “娘,那为什么又要嫁给我爹,生下我。” “我爹有什么错,我又有什么错?” 倘若不是大哥在他身体出状况生死难料的时机来闹事,他可能永远都不会问这些问题。 “娘,我可以替您偿还大哥,是因为您是我娘。” “但李兰,萍萍他们,不应该,也不能跟我一起被大哥肆意辱骂欺负。” “娘,我们本身就不欠大哥。” 第二十一章夜里来客 晦暗的西堂屋弥漫着浓浓的檀香味,老太太机械的一口口吃着饭。 可当年,青山爹被抬出来后还没咽气啊。 见死不救是真的。 可后来数年的保护庇佑也是真的。 这笔账,早就算不清了。 两清也好。 再不往来也好。 青山也好,水山也罢,都该过好当下的日子。 浑浊的眼泪无声的滑落着,一点点模糊了老太太的视线。 …… 等姥姥李兰下工回来,家里又是一阵鸡飞狗跳,翻起旧账来,从十几年前骂到了现在,整整骂了一个多小时。 俞非晚和俞萍,就好似两只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的小鹌鹑,大气不敢出。 而俞鹏自认为自己是家里地位最特殊的小宝贝儿,还不知死活的过去撒娇求抱抱。 下一秒,就直接被一巴掌拍在了屁股上,然后被拎着衣领放回了床上。 “断了好。” “这关系早该断了。” “要没有他们家的拖累,我们的日子指不定早就过的红红火火了。” “还敢来闹事,还敢来要钱,给他们脸了是。” “下次来了,大扫帚轰出去。” “你那妈……”李兰眼眸中烦躁更盛,憋了口气,将话咽了下去。 “还有你,一直都是这副蔫不拉几的模样,不欺负你欺负谁,不是他弟,不是他爹,用不着惯他一辈子,当爹都没你这么憋屈。” “还有你,俞萍!” “你躲什么?” “跟林海宏一个年纪,比人家还大几个月,你但凡稍微争点气,也不至于让你爹和我被林青山和王琴秀指着鼻子骂。” “念书,能念就念,不能念就滚回来。” 李兰的目光在移向俞非晚时,嘴皮子突然卡壳了。 骂? 还是不骂? “妈。”俞非晚嘴角挤出一个笑容,小声叫了声。 呜呜呜,她妈妈可没有这么强的战斗力。 李兰想到昨晚的金镯子,深深的吸了一口气“你今天做的很好,知道搬救兵。” “下次继续努力。” 俞非晚眨眨眼,逃过一劫? “以后,你也好好学,给我超过林海宏。” “我就不信了,老娘养三个孩子,比不过一个林海宏。” 俞非晚忙不迭的点头。 只要不骂她,一切都好说。 下一秒,李兰就站在门槛外指着院子里摇着尾巴的大黄狗“叫叫叫,现在知道叫了?” “别人都欺负上门了,还摇尾巴。” 俞非晚再一次打了个寒战,这才是平等的创死每一个人,就连院子里的狗都得挨俩大逼兜。 这年头,村子里的人都这么强悍吗? 有点儿怕。 “还在那犄角旮旯干嘛,进来!” 李兰厉喝一声。 俞萍不假思索拉着俞非晚的手小跑着进屋。 在这个时候还嘴,无异于是火上浇油。 一夜,各有各的心事。 半夜三更,月黑风高时,院子里的大黄狗扯着嗓子不要命的叫。 俞水山连忙披着衣服,手里握着手电筒,推门而出。 大黄狗依旧在对着大门撕心裂肺的叫。 “谁?” “谁在外头?” 俞水山并没有打开院门。 隔着木门,俞水山大声问道。 无人应答,隐约间能听到脚步踩在雪地上的声音。 有人! 俞水山心中一凛。 这下雪天的三更半夜,不是谋财就是害命。 耽搁的功夫,全家人也都穿好了衣服,就连老太太也起来拄着拐杖站在了院子里,忧心忡忡的看着那扇木门。 “爸,妈,外头那人走了。” 俞非晚裹着厚厚的棉袄,小声开口。 她脑子里的东西,看的要比肉眼远的多。 俞水山眼中闪过狐疑,手中握起门边支着的锄头,李兰捏着擀面杖,才小心翼翼的打开门。 手电筒的照射下,门外的雪地上有一排清晰的脚印,看大小,应该是壮年男子。 门口凭空多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石头下深蓝色粗布的一角在随着寒风晃动。 俞水山放下锄头,搬开石头,折起来的粗布鼓囊囊的。 俞水山跟李兰对视一眼,捡起来打开。 钱? 钱! 三更半夜,鬼鬼祟祟偷偷摸摸不是谋财害命,是送钱? 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做好事不留名。 这事儿,怎么看,都诡异。 大门被关上,李兰翻来覆去的看着粗布里包着的钱,大多都是几分,几毛,面值最大的也就是几块。 “婆婆,这什么人会三更半夜的用这种方式送钱啊。” “这么零散,一看就是偷偷攒下来的。” 老太太犹豫着“会不会是青山?” “不可能!”李兰不假思索的反驳。 “婆婆,你别怪我说话难听,那大哥是什么人啊,巴不得吸干水山的血,再把水山的骨头给卖了。” “婆婆,就算是你想说和,也不能这么不切实际吧。” “他给水山送钱,除非太阳打西边出来。” “您自己的儿子,您不了解吗?” “就算大哥想送,就大嫂那铁公鸡一毛不拔的性子,早就闹翻天了。” 对林青山一家,李兰的恶感已经爆棚了。 老太太抿抿唇,没有反驳“那你把钱包起来收好,看有没有人上门要吧。” “夜深了,都回去睡觉吧。” 俞非晚举手,弱弱道“妈,我闻到了旱烟味。” “有可能,真的是大伯。” 好吧,她不是闻到了旱烟味。 是她通过脑子里的系统看过了在漆黑的雪夜里仓皇逃离还摔在地上的身影。 看背影,有点儿像。 摔的那一跤,貌似还有点儿严重。 李兰的脸色更差了“小孩子家家的,别乱说话。” “风又大又急,什么味能留下?” “茅厕的屎尿味,都被冻住了,别说旱烟味了。” “他巴不得你爸死,怎么可能送钱来。” “这件事烂在肚子里,谁也不准往外说。” “听见没有!” 俞非晚和俞萍下意识点头。 俞水山则是神情有些恍惚,出神的看着被李兰捏在手里的蓝色粗布包。 钱,并不多。 加起来,也不过只有几十块。 会是大哥吗? 俞水山晃了晃头,他宁愿不是大哥。 这么多年,他都忍受过来了,好不容易才下定决心,实在不想拖泥带水了。 “我刚才忘了插门闩,我再去看看。” 第二十二章破案了 “去什么去?” “我亲眼看着你把门闩插上了。” 李兰皱着眉头,意味深长的扯着俞水山径直回屋。 俞水山侧身,看着紧闭的木门,心中百感交集。 对,不会是大哥的。 自始至终,大哥都牢牢记着当年的仇恨。 在大哥心中,他不是血缘兄弟,而是仇人。 夜风簌簌,小院之中,再一次陷入了寂静。 老太太躺在床上,如同烙饼似的,翻来覆去睡不着。 那一沓儿被深蓝色粗布包裹着的零零碎碎的纸币,对于老太太来说,就仿佛是漆黑伸手不见五指的夜空,突然闪烁出的星光。 微弱,却又那般坚不可摧。 老人们素来都期盼着一家和乐,而不是分崩离析反目成仇。 “非晚,是他吗?” 老太太枯槁的皮包骨头犹如小鸡爪的手,轻轻的攥着俞非晚的手腕,小心翼翼的问道。 声音之中,还带着微不可察的颤抖。 在期盼,却又不敢宣之于口。 横在两兄弟之间的鸿沟,早已不仅仅是当年的风言风语那么简单了。 这几十年来,水山所受的每一份委屈,都让这道鸿沟,又深了几分。 到如今,似天堑,不可逾越。 迷迷糊糊的俞非晚猛的惊醒,实话实说“奶奶,我也不确定。” “如果真的是大伯有心修好,以后必然还会有所表现的。” 唉,说实话,她也搞不清楚林青山的想法。 白天闹的那么不可开交,已经彻底撕破脸了,风雪夜,竟然又深一脚浅一脚的踩着积雪冒着寒风做贼似的送钱。 这是心中有愧? 还是说想给一巴掌给一颗甜枣。 本来,她对这个自私自利胡搅蛮缠的林青山充满了恶感,多看一眼都难以接受。 可现在,竟又生出了几分好奇的探索心。 真是贱的慌! 俞非晚在心里偷偷唾弃自己。 人性卑劣,但人性也向来复杂。 老太太敛眉,轻轻拍了拍俞非晚的手背,缩回了手。 是啊,如果青山有心修好,日后总会有表现的。 想到白日里的那只乌鸦,老太太的心情更加沉重了。 乌鸦的出现,会不会有别的预兆。 俞非晚翻了个身,似是察觉到老太太沉甸甸的心事,温声道“奶奶,不会有事的。” “我是仙人啊。” 对于信奉神佛的老太太来说,再多的安慰都不如一句她是仙人来的更有说服力。 果不其然,一听俞非晚的话,老太太的神色便轻快了些许。 是啊,她的乖乖孙女儿是仙人。 翌日,恰是周末。 堪堪上了一天学的俞非晚,就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假期。 以往,她一连数年期盼着上四休三的快乐生活。 如今,上一休二的快乐,猝不及防。 在她磨磨蹭蹭起床后,已经是半晌午,堂屋里坐着个上了年纪的老奶奶,一双眼睛闪着精光,一看就是个精明持家的好手。 而此时,俞萍已经在里屋捧起了数学书,绞尽脑汁的算题。 “非晚,这是你郭奶奶。”老太太淡笑着介绍。 “郭奶奶好。”俞非晚甜滋滋的问好,然后搬了个小木凳子坐在老太太身旁,学着老太太的样子将整板的香分成一根一根。 连日下雪,香有些受潮,稍不注意,就会半截儿断开。 郭家奶奶从口袋掏出一块糖塞给俞非晚“是个好孩子。” 紧接着,又开始跟老太太唠嗑。 “你听说了没?” 老太太分香的动作不断,抬了抬头随口道“什么?” “外头都在传,你家青山被乌鸦盯上,沾了霉运,这才摔了腿。” 闻言,老太太分香的动作一重,手中薄薄的一板香,都尽数被掰断“摔了腿?” 老太太的声音下意识就充满了焦急。 她不知道…… “什么时候的事啊。” 老太太将断裂的香放在一边,追问道。 俞非晚:破案了。 昨晚那个在雪地里踉跄摔倒的身影就是林青山。 这…… 这还不如不破案。 这人,还不如坏的彻底。 唉,越是不彻底,越折磨人。 郭家奶奶轻嘶一声“你不知道?” “就昨儿晚上。” “我听人说是因为王琴秀生气青山打了海宏,拌了几句嘴,但说着说着就吵起来了。” “越吵越凶,大晚上的青山摔门走了。” “这村里也没灯,路本来就不好走,还下着雪,可不久滑倒了摔伤腿了。” “一大早的,王琴秀就骂骂咧咧的求人用板车拉着青山去了镇子里的卫生所。” “大妹子,这是还真是有些玄乎。” “昨儿中午才被乌鸦啄了,晚上就摔伤了腿,这是越琢磨,越觉得瘆人。” “大妹子,你可别嫌我说话直,青山两口子也该长些记性了,这些年都把水山欺负成什么样了。” 老太太心不在焉,下意识的转动着手腕上的串珠,越转越快。 清脆的撞击声,并没有抚平老太太心头的烦躁,反而让她的心随着拨动珠串的撞击声越悬越高。 “严重吗?” 老太太失神问道。 再失望,也是疼了几十年的儿子。 为人母者,永远都不会记孩子的仇。 郭家奶奶观察着老太太的神色,砸砸嘴“应该不轻。” “要不然就王琴秀那恨不能把所有钱都给自家儿子存着的性子,能舍得把人送到卫生所。” “应该养养就好了。” “你可别往上凑,王琴秀现在巴不得让你和水山出钱出力呢。” “水山的检查结果还没出来,昨天的事情又闹的那么凶,千万别上赶着往上凑。” “要不然王琴秀十有八九就把青山推给你了。” “乱七八糟的费用,铁定是讹你。” 老太太勉强的勾了勾嘴角“唉,家丑啊。” 可家丑真的能够斩断亲缘关系吗? 她活着一天,水山和青山之间,都不可能彻彻底底的了断。 她是青山的娘,也是水山的娘。 见老太太实在心绪不宁,郭家奶奶也识趣的找了个理由走了。 俞非晚沉默的分着香,没有给出任何建议。 刚才郭家奶奶的话,虽说听起来有些不近人情,但却是现实。 “非晚,那只乌鸦……” 第二十三章手心手背不一样 “奶奶,那只乌鸦不会带来任何的晦气。” 俞非晚仰起头,一字一句道。 若论在老太太心中的亲疏远近,她自知是抵不过林青山的。 这一点无可厚非,她并不觉得有落差。 “雪天路滑,心烦意乱出意外是很正常的。” 俞非晚的声音清泠泠的,就好似屋檐下挂着的冰溜子。 老太太神情一僵,目露歉意。 俞萍小跑着从里屋跑出,坚定地拉起俞非晚“晚晚,学习。” 俞非晚心中那株好似被霜打了,蔫了吧唧的小幼苗,再一次焕发出蓬勃生机。 嗯,她有她的妈妈。 她的妈妈会坚定的选择她,并相信她。 俞萍的余光瞥向失魂落魄六神无主的奶奶,耷拉着嘴角,小声嘟囔“奶奶,你常说做人不能忘恩负义。” 小孩子的喜恶,往往要比成年人更纯粹直接。 俞萍心中的天平,无条件偏向俞非晚。 大的道理,俞萍不懂。 俞萍只知道,她和她的家人不能一边享受着晚晚带来的福利,一边又质疑晚晚的用心。 老太太嘴唇翕动,望着那双交叠在一起的手,不知如何是好。 她发问,并不是在责怪。 里屋的门,啪的一声关上了。 一道薄薄的,半截儿镂空的小木门将房间割裂开来。 老太太看着一截截断香,心神不定。 而小木门内,俞非晚学着俞萍的样子,趴在床上,翻着手中的数学课本。 “非晚,你别难过。” “奶奶……” “奶奶只是还没有想清楚。” 俞萍小心的用橡皮擦着写满算术题的本子,侧眸贴着俞非晚的耳朵低语。 俞非晚将落在格子床单上的橡皮屑吹下去,云淡风轻道“不难过。” “萍萍好,我就不会难过。” “能出现在萍萍的生活里,与我而言,就是一场盛大的欢愉。” 都说爱能让悬崖变平地,荆棘开满花。 母女亲情,亦如此。 俞萍蹙蹙秀气好看的眉头,嘀咕着“得好好学习,要不连晚晚的话都听不懂了。” “好伤脑筋啊。” 俞非晚噗嗤一下,轻笑出声。 “好不容易写满了,怎么又全擦了?” “写错了?” 俞非晚看着晃荡着破破烂烂小本子的俞萍,不解开口。 俞萍将本子压平,煞有其事“节约。” “这样的话,一个本子就可以用好多次。” “晚晚我跟你说,我有很多节约小妙招的。” “就比如铅笔头,绑上小木棍之后,就可以再用很久。” 俞萍献宝似的,掏出一个小纸盒,一打开全是长短不一的铅笔头。 俞非晚嘴角的笑意更甚,这一幕似曾相识。 只不过,她上学时,是把所有用完的中性笔芯全部收集起来,看着分外有成就感。 俞萍傲娇的抬了抬下巴“我是不是很厉害。” “厉害,厉害。”俞非晚笑眯了眼睛。 “晚晚,我还是算不太明白。” “计算式子两边得数,并比大小。” “救命!” “我也想上五年级!” 俞萍挥舞着小拳头,颇有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叫嚣着。 二年级和五年级的区别…… “你教我。” “教。” 俞非晚不假思索的应下。 教学相长,也是学习的一种方式。 所谓一语惊醒梦中人,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 所以,统子不会不认。 就算不认,她也能忽悠的统子不识东西南北,乖乖将积分送上。 时间缓缓流淌,在俞非晚或耐心或暴躁的教授下,俞萍渐渐有了开窍的迹象,似乎在数学一途上并不是那么无药可救。 做题速度和正确率,直线上升。 “我!” “俞萍!” “郑重宣布,式子两边,比大小,会了!” “今年寒假考试,我一定要领奖状。” “谁都不能阻挠我过个好年。” 俞萍声音稚嫩明快,穿过半截儿镂空的小木门,驱散了房间中的凝滞。 呆坐了许久的老太太,轻手轻脚的收拾好散落四处的香,然后拄着拐杖出了门。 隔着窗户,这一幕被俞非晚和俞萍看在眼中。 老太太还是不放心林青山…… 俞非晚悠悠叹了口气。 老太太这一去,照顾林青山的活儿必然会落在老太太身上。 “晚晚,为什么奶奶那么偏心大伯。” 俞萍闷声闷气的问道。 “因为,人的心生来就是偏的。”俞非晚并没有敷衍又官方的替老太太找补能一碗水端平。 她不否认老太太对俞水山也有慈母之心,但也不能抹杀手心手背终究不一样的事实。 “萍萍,别想那么多了。” “我想吃你烤的红薯。” 从她被拉入这个游戏看到后,就心心念念。 “我也要。” 默默窝在床上角落叠纸包翻着玩的俞鹏,扔下手里的纸包,扑进俞萍的怀里,吞咽着口水,笑的一脸讨好“姐姐,我也要。” 俞萍扒拉开壮实的犹如小墩子的俞鹏,指着俞非晚“叫她姐姐。” “叫了,才会有烤红薯。” 俞萍一手叉着腰,两只长长的辫子一晃一晃的。 俞鹏扁扁嘴吸了吸鼻子,看了看说一不二的俞萍,又看了看笑的一脸灿烂的俞非晚,委屈的别过了头。 在俞鹏心里,俞非晚就是个跟他抢姐姐的人。 明明,姐姐只是他一个人的。 哼,不就是烤红薯吗? 他天生就不爱吃烤红薯。 俞鹏嘴角挂着亮涔涔的口水,自以为坚定的不屈服。 “想吃吗?” 俞非晚摊开手掌,掌心内放着两颗牛肉粒。 使坏似的,俞非晚拆开其中的一块儿包装纸,喷香诱人的气味充斥在鼻尖。 俞非晚觉得,她像极了诱骗小红帽的狼外婆。 “好香呦。” “唉,谁让鹏鹏不叫我姐姐呢,这牛肉粒也就只好让我跟萍萍吃了。” 俞鹏的小鼻子耸动的幅度更大了。 “以后还会有各种各样的好吃的哦。” “比如,汽水,饼干,小蛋糕,糖果,雪糕……” 此刻,俞非晚想仰天大笑三声。 好吧,说的她自己想吃了。 “小蛋糕?”俞鹏猛的回头,咽了咽口水“我不信,除非你现在就给我蛋糕吃。” 俞非晚和俞萍对视一眼,笑弯了腰。 第二十四章被接纳 不论是俞萍还是俞鹏,对蛋糕的了解仅限于课本里陌生的插画和黑白电视里看的并不真切的影像。 俞非晚挑挑眉,大变蛋糕是不是有些不太合适。 尤其是俞鹏这爱炫耀,大喇叭似的性格。 她现在能把蛋糕变出来,明天全村就能知道她是个妖孽。 “现在没有。” “但是,如果你愿意承认我是你姐姐,这辈子都蛋糕管够。” 俞鹏吸溜了口水,大大的眼睛里流露着跟俞萍相似的清澈的愚蠢。 俞萍眉眼弯弯,拍了拍俞鹏的小脑袋“非晚不是来跟你争宠的,是来带领我们全家人过好日子的。” “你要不愿意认非晚这个姐姐,过好日子就不带你了。” “以后我天天吃蛋糕喝汽水,你啃窝窝头喝白水。” “叫不叫。” “俞鹏,我就数到三!” 俞非晚狗仗人势,摇头晃脑很是嘚瑟。 “姐!”俞鹏当机立断,眼睛一闭,喊出了声。 一边喊,一边还不忘将俞非晚掌心的牛肉粒攥的小手里。 万事开头难,自从俞鹏将第一声姐叫出了声,就仿佛瞬间抛下了所有的包袱,围在俞非晚身旁,姐姐长,姐姐短,热络熟稔的如同天生的姐弟。 俞非晚:啧啧啧,舅舅总要叫她姐姐,怎么办,在线等,挺急的。 在俞非晚陪着俞鹏玩闹的时候,俞萍已经轻车熟路的烤好了两个大红薯。 熟悉的香味,比香味更熟悉的是丑陋的卖相。 说像黑耗子,都是谦虚了。 见俞萍从灶膛里翻出了烤红薯,俞鹏甚是顺手的将一旁还没来得及收起的课本铺好,献宝般开口“姐,快放上来。” 俞萍:…… 她还清清楚楚的记得非晚被她唤醒的原因。 咳咳,堂堂学习仙,被她用烤红薯烫冒烟了。 这一刻,沉默震耳欲聋。 俞萍夹着烤红薯,看着面前的课本,讪讪的笑着,一动不动。 俞鹏眨眨眼,干脆将课本举了起来。 这一幕,甚是滑稽。 俞非晚忍着笑意,小跑着从柜子里拿出一个大锅盖,接过了烤红薯。 俞鹏嘟囔“还说不是来争宠的。” 唉,他还真是这世上最可怜的小孩子,姐姐都不用他接烤红薯了。 俞萍呼着气,将烤红薯一个摆在自己面前,一个摆在俞非晚面前,作势就要一口咬上去。 俞鹏瞪大了眼睛“我的呢?” 稚嫩的声音中,都带上了委屈的哭腔。 俞萍咂咂嘴,蹙蹙眉头,为难道“我记得有人说自己天生不爱吃烤红薯啊。” “学堂里,老师说过,不能强迫别人做不喜欢的事情。” “鹏鹏,你不用委屈自己的。” 俞鹏:(′?_?`) “不委屈,不委屈。” “姐,我不是天生的,我是妈妈生的。” 正在撕着红薯皮的俞非晚赏了俞鹏一个眼神,这张小嘴,还是挺巧的。 俞萍笑的明媚肆意,将面前的烤红薯一分为二。 逗俞鹏正逗的欢乐的俞萍,转头就看到了泪眼婆娑小声啜泣着的俞非晚。 “非晚?” 俞萍慌乱的想替俞非晚擦眼泪。 俞非晚的眼泪却越掉越多,如同决堤的江河,哭的不能自已。 在她的记忆里,她和妈妈相依为命的日子并不好过。 小时候,一间小小的还会漏雨的房子就是她和妈妈的全部。 每逢夏日雨天,冬日化雪的日子,她和妈妈就会把锅碗瓢盆摆在地上,雨水滴答滴答砸落在盆里的声音,在她的幼年时期,漫长又深远的镌刻于她的脑海里。 就是那间漏雨的小房子,妈妈也会在雪花纷飞的季节给她做烤红薯,煮红薯。 这一口烤红薯入口,就好似那一千多个日夜再没有任何回复的微信聊天框,再一次显示重新输入。 那密密麻麻的消息,也终于找到了方向。 如此温馨幸福的时刻,她并不想煞风景的掉眼泪。 她也以为自己可以忍得住。 可是…… 在咬到那一口红薯的时候,所有的思念顷刻间扑面而来,淹没了她的理智。 仿佛,唯有眼泪,才能让她喘息。 俞非晚将烤红薯放在锅盖上,双手抱着俞萍的脖子,趴在俞萍的肩上,哭的稀里哗啦。 俞萍紧绷着身子,小手笨拙的,学着她妈妈的样子,轻轻拍着俞非晚的背。 阴差阳错,这样的举动,给了俞非晚莫大的安心。 “烤……” “烤红薯太好吃了。” 半晌,俞非晚擦了擦满脸的泪水,哽咽着,找了个蹩脚的理由。 “我从来都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烤红薯。” 俞萍的手轻轻覆在胸口,总觉得心中酸酸涩涩,沉甸甸的。 一种陌生复杂,但却又格外强烈的感觉,席卷而至。 原来,非晚哭,她会这么难过啊。 俞萍吸了吸鼻子,顿顿的想着。 看来,她和非晚是真的有缘份,天生就应该成为一家人。 “你别哭了。” “你喜欢的话,我以后多烤一些给你吃。” “就是,就是,被妈妈发现的话,挨骂得一起分担,我一个人不行的。” 俞萍挠挠头,憨憨的开口。 一旁的俞鹏,一挺胸膛,童声童气“有我在,不会有事的。” “妈妈发现了,你就说我想吃,妈妈舍不得骂我的。” “那个,非晚姐姐,我的烤红薯也给你吃吧。” 在俞鹏天真稚嫩的认知里,俞非晚就是个可怜人。 因为他还没见过有人吃烤红薯都能觉得好吃到哭的人。 唉,非晚姐姐一定吃了很多的苦。 好吧,他是男子汉,那就勉为其难的接受这个姐姐吧, “快吃,快吃。” “吃完可就不准哭了哦。”俞鹏捧着红薯,堵在俞非晚的嘴边,不由分说地催促着。 俞非晚:…… 俞萍也如俞鹏一样,目光灼灼的盯着她。 俞非晚抿抿唇,早知道她就该换个理由。 这两个烤红薯,是真的大啊。 她会不会在娇养小俞的任务上,出师未捷先撑死啊。 “我吃,我吃。” 俞非晚痛并快乐着。 烤红薯下肚,俞非晚摸着肚子,艰难的打了个饱嗝儿。 她倒是想谦虚,奈何俞萍和俞鹏不给她机会啊。 第二十五章俞萍做主 “奶奶不会出事吧?” 俞萍的小脑袋时不时就会往窗户口张望。 俞非晚摊摊手,她是有心无力。 她的系统,也只开通了俞水山的视角。 如今,不让充钱,积分也不是那么容易赚的。 想看,看不到。 “应该不会吧。” “再怎么说,奶奶都是大伯母的婆婆,大伯母总不想被村里人的唾沫星子淹死吧。” 俞非晚说的有些底气不足。 光脚的不怕穿鞋的,林青山和王琴秀,看起来都像不像是要脸的。 人不要脸,天下无敌。 “堂姐,堂姐。” 院门被拍的砰砰作响,大黄狗开始狂叫。 林海宏? 俞非晚和俞萍对视一眼,心中暗道不好。 俞萍小跑着把院门打开,俞非晚紧随其后。 一张脸依旧肿着,杂乱交错的巴掌印依旧赫然在目,甚至较之昨日,越发触目惊心。 林海宏又挨打了。 俞非晚轻轻叹了口气。 “你的脸?”俞萍嗫嚅着,小心翼翼询问。 林海宏焦急的神情一怔,手随意遮在脸上,不在意道“没事儿,过两天就好了。” “帮我妈把我爸送到卫生所的邻居叔叔回来了,说我妈和奶奶在卫生所闹了起来。” “能,能让小叔去看看吗?”林海宏难堪的低着头,手指紧紧攥着衣袖,越说越忐忑。 “我知道小叔不愿意跟我爸妈再来往,可是我找不到其他人了。” 俞萍和俞非晚沉默不语。 老太太执意要去卫生所时,就预料到了这种情况,但老太太还是去了。 这不是冲动鲁莽,是老太太三思而后行的决定。 郭家奶奶都把话说的那么直白,老太太的理智却还是被担忧淹没。 “大伯母连奶奶都不惧,你觉得我爸去了,结果就会变好吗?”俞萍的小脑袋瓜转的飞快。 她是非常赞同两家就此断开,不相往来的。 “我爸一去,所有的脏话臭话,都会一股脑儿的砸向他。” “到最后,你妈诚心如意了,奶奶也脱身了,就只有我爸得收拾烂摊子。” “医药费,得我爸出,你爸养伤,得我爸照料。” “到时候,我爸出钱出力,脏活累活都干了,还没人念他一句好。” “凭什么这么多年,吃亏的都是我爸。” “奶奶是自己非要去的,再闹,奶奶都是你妈的婆婆,她就算为了你,也不敢闹的太出格。” “我是不会给我爸打电话的。” “还有,对不起。” 俞萍看着林海宏脸上的交错纵横的巴掌印,嘴角的伤痕,眼中闪过愧疚。 昨天,是她和非晚把林海宏拉来。 但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如果不是林海宏在,大伯一家做事说话会更加过分。 林海宏紧紧揪着袖子的手一松,抬眸,懦懦道“是我们一家该说对不起的。” 清亮亮的眸子里含着泪,就好似被打碎的玻璃,那种支离破碎的脆弱惶恐,让人心中平白生了负罪感。 林海宏,也只是个半大的孩子,左右不了,也改变不了家里的情况。 “堂姐,对不起。” “其实,这些年的事情,我都清楚。” 林海宏哽咽着,声音飘忽不定,就好似轻而易举的就能被风卷走。 “堂姐,我很羡慕你,羡慕鹏鹏。” 说话间,眼神在撞向俞非晚时,也充满了深沉浓烈的艳羡。 俞萍一头雾水,俞非晚却听懂了林海宏这句看似没头没脑的话。 林海宏话音落下,就转身离开。 俞萍皱着眉头,嘴唇微张,小手指着自己“羡慕我?” “羡慕我什么?” “非晚,你是不知道村子里有多少人羡慕林海宏。” “就连我妈,都快讨厌死大伯一家了,还是会时不时的夸林海宏,说他学习好长得俊,脑瓜子灵光,还懂事听话,是别人家的孩子。” “村子里的人都认定了,林海宏以后一定是个有大出息的。” “哼,我还羡慕他呢,那么难的题,他一看就能看懂。” 俞非晚眼神复杂,幽幽道“他羡慕你有一个好爸爸。” 这份羡慕,经年累月,已经深深的烙印在林海宏的骨子里。 俞萍瞪大眼睛,先是疑惑,而后又觉得理所应当。 “我爸爸就是最好的爸爸。” “嘿嘿,非晚以后也有世界人最好的爸爸了。” “非晚,你说到底要不要去村长爷爷家给爸爸打个电话啊。” 俞萍咂咂嘴,嫩呼呼的小脸上全是纠结和为难。 “万一,万一,奶奶被推搡着受了伤……” 别看刚才俞萍话说的果断冷漠,心里却在止不住的打鼓。 “王琴秀还敢动手?” “她不敢。” “她还指望着从老太太手中抠出些东西呢。” 在王琴秀眼里,老太太就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地主家娇养着长大的娇小姐,怎么可能没有体己的私房钱。 按她的猜测,王琴秀顶多一哭二闹,趁着这个机会装可怜,让老太太心软,尽可能多得些好处。 毕竟,就算老太太知晓自己大儿子儿媳是什么模样,也架不住一颗慈母心啊。 母爱,本身就是这世上最强大,最不讲道理的感情。 也不知老太太这次是不是又要舍一个金坠子或是银镯子了。 俞萍歪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是。” “大伯一家全靠爸爸和奶奶的贴补过活。” “如今,爸爸不再当这个冤大头了,也就剩奶奶了。” “那我就不担心了……” “不对!”俞萍猛的拍了拍自己的腿“那岂不是说奶奶又要给大伯母钱了!” “凭什么!” “这些年都是爸爸在养奶奶,发了工钱还会给奶奶一些,凭什么大伯一家都闹的这么难看了,奶奶还要给大伯母钱。” 俞萍愤愤不平。 “老太太应该会用自己的存下来的旧首饰。” 俞非晚揉了揉俞萍的小脑袋。 那是老太太自己所藏,有处置的权利。 “可……” “可……” 可是了半天,俞萍也没想出一句反驳的话。 是啊,对于奶奶来说,爸爸是儿子,大伯也是儿子。 为了不太疼爱的儿子,奶奶都能变卖首饰,更何况是一直觉得亏欠的大儿子呢。 第二十六章他也挺可怜的 天色渐暗,光线阴沉。 凛冽的寒风呼啸着,裹挟着未化去的雪花。 厚重的帘子,被掀起一角,人还没走进来,冷气和寒风就趁机一股脑的儿扑进屋子里。 老太太是带着林海宏一起回来的。 林海宏缩在老太太身后,满脸的局促不安。 刚踏进堂屋的门,就拘谨的站在原地,两只手来回搓动,整个人茫然又无助。 “你们大伯母今晚要在卫生所照顾你们大伯,奶奶不放心海宏一个一个人待在家里。” 老太太的神情也略显尴尬,故作云淡风轻地解释。 两家人的关系,就如同雪山之巅化不开的坚冰。 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两家人之间的隔阂,亦是如此。 以往能维持多年的平静,只是因为有一方在忍气吞声,受尽了委屈。 如今,这一方不想忍了。 自然而然,那份虚假的如同窗户纸一般,一戳就破的平静,也就随之烟消云散了。 取而代之的,就是鸿沟似的隔阂与尴尬。 气氛的变化,少年人也能清清楚楚的感觉到。 林海宏知道,他不受欢迎。 而俞萍姐弟,对林海宏向来都算不上亲近。 “奶奶,海宏,锅里还有热粥。” 俞非晚打破了不断蔓延的尴尬。 俞萍抿了抿唇,沉默的拿碗舀粥。 林海宏捧着热粥,低着头,沉默的吞咽着,只有偶尔勺子碰撞碗壁发出的细小声音。 这气氛,还真是一如既往地令人窒息。 而谨小慎微顶着一脸巴掌印的林海宏,那副怯弱弱的模样,又很难让她们恨屋及乌。 “萍萍,今天晚上我是不是就可以跟你挤一张床了。” 俞非晚戳了戳俞萍的胳膊,苦中作乐道。 俞萍微微皱着的眉头一松,眼神瞬间明亮了几分“对啊!” 俞萍心中的排斥,顿时少了许多。 “萍萍,你不是说还有好多数学题没搞明白吗?” “正好,你可以趁着这个机会问问堂弟啊。” 俞萍:!?(?_?;? 非晚这是要让她充当那把砸破冰面的铁锤吗? 好吧,好吧。 谁让堂弟看起来就像是被人打伤的流浪猫呢。 “海宏,你快喝,喝完教我做数学题。” 俞萍伸手偷偷掐了俞非晚的胳膊一下,冷冰冰的脸上终于挤出了笑容。 林海宏受宠若惊,猛的抬起头,眼睛里是藏也藏不住的小心翼翼和不可置信。 “嗯嗯。” 林海宏连声应下,呼着气,咕咚咕咚将碗里的粥大口喝完。 热粥下肚,林海宏也终于有了鲜活气。 简陋的桌子前,林海宏对着俞萍道“堂姐,非晚堂姐要一起吗?” 俞萍咬着笔头,大手一挥“不用,她都会。” 俞非晚站在不远处,看着两道小小的身影交头接耳,松了口气。 尴尬的气氛,真的能要人命啊。 老太太站在俞非晚的身侧,轻轻揉了揉俞非晚的脑袋,声音慈爱,噙着笑意“谢谢你,非晚。” “奶奶,海宏也挺可怜的。” “我帮他也仅仅是因为他没有长歪,您不用道谢的。” 俞非晚仰起头,小声的解释。 自发生昨日小院内的那一幕,她心中总有一股不详的预感。 林海宏,这个村子里所有人都认定的会有大出息的少年天才,走不出一个光明的未来。 她看到了林海宏不小心挺起的袖子下新旧不一的伤痕。 长长的袖子,永远满分的成绩,是林海宏仅剩的体面。 十岁出头的小少年,声音青涩,但讲题时却条理清晰耐心温和。 一时间,小小的里屋都流淌着林海宏的讲题声。 俞非晚忍不住叹了口气,眼中的悲悯几乎都要溢出来了。 她只是来娇养小俞的,对吗? 旁人的是,是好是坏,是死是活,并没有太大干系,对吗? 她只是一个来拯救妈妈的,普普通通的女儿,对吗? 可为什么看着清瘦板正的林海宏,她会心生不忍呢? 厚厚的棉衣下,会是怎样的遍体鳞伤。 光鲜亮丽的成绩下,会是怎样的痛苦挣扎。 所谓父母的掌中宝,又会是怎样的棍棒逼迫。 端方正直的少年倘若真如所有人期望的那样,吃得苦中苦成为了人上人,会眼睁睁的看着妈妈一家陷入绝境袖手旁观吗? 林海宏本来的结局,到底是什么? 这个从不曾出现在妈妈口中的堂弟,会经历什么风起云涌。 小少年依旧在不疾不徐的讲着题,如山涧缓缓流淌的溪水,清澈透亮又带着与生俱来的甘甜温润。 这一刻的小少年,不再局促羞愧,不再颓败难堪,就好似终于有这么一瞬挣扎出宿命的泥沼。 哪怕只有一瞬,也是挺直腰杆,闪闪发光的。 是块学习的料。 怪不得王琴秀敢将话说的那么笃定。 但真的能走到群山之巅俯视曾经的一切吗? “好厉害啊!” 心有芥蒂的俞萍,下意识的脱口而出。 林海宏抿唇,羞赧一笑,挠了挠头。 时刻关注着俞非晚神情的老太太,只觉得心惊肉跳。 悲悯? 怜惜? 仙人会对一个幸福美满的人流露出这样的神情吗? 不会! “非晚,你……”老太太踌蹰着。 “奶奶,我不知道。” “或许我曾是仙人,但如今我已与凡人无太大区别。” “再说了,人定胜天啊。” “他的未来,不是上天能注定的。” “奶奶,您知道他一直在挨打吗?” 俞非晚压低声音,幽幽问道。 老太太下意识的摇头“不可能啊。” “昨天的几巴掌,是意外。” “青山两口子平日里对海宏要多宠就有多宠,你瞧瞧他吃的穿的就知道了。” 俞非晚眼神一黯,挨打不可怕,可怜也不可怕。 最可怕的是,所有人都不觉得你可怜。 “奶奶,您今晚可以在海宏睡着之后,看看他身上的伤。” “您偷偷看,别让他知道。” “这孩子,读书习得了不少道理,要面子,也孝顺。” 老太太细长的眉毛紧紧皱在一起。 仙人的话,她不怀疑。 老太太的手攥着拐杖,整个人就好似暴风雨来临前看似平静无波的海面,实则酝酿着无尽的风波。 第二十七章嘴硬心软 显眼包俞鹏在床上左看看右看看,嘟嘟囔囔了两声,见没人理就又背过身继续自己的叠纸包大业。 他好像越来越不受宠了。 非晚姐姐倒是闲着,但是却跟奶奶站在一起。 他怕…… 就在这样诡异的轻松又平静的氛围里,俞水山和李兰从酱油作坊下工,带着满身的寒意推门而入。 在看到林海宏的那瞬间,李兰脚步一顿,面上却没有流露出丝毫嫌恶。 “婶婶。” “小叔。” 林海宏就好似触电般放下手中的笔,直挺挺的站起来。 身上的游刃有余轻快惬意,就好似被带入的寒风瞬间吹散,如同犯错的孩子,低着头,死死的揪着衣角。 见状,正在陪着俞鹏翻纸包定输赢的工具人俞非晚陪着笑脸,将老太太给出的解释转述出来。 李兰紧绷的神情,微微缓和。 她烦透了林青山夫妻的所作所为,但也深知林海宏是个好孩子。 就这十里八村的,谁不羡慕吊儿郎当的林青山祖坟上冒青烟生了林海宏这个又聪明又听话的儿子。 在别人家的孩子还玩泥巴的时候,林海宏就早早的识字背诗算数。 比别的孩子上学晚,少交学费,可偏偏又连跳了几级,成绩还是双百。 不打架,不闹事,不骂人,文文静静又讲礼貌,这样的孩子,她很难迁怒。 “在教萍萍数学?” “唉,要是萍萍能有你一半省心,我就烧高香了。” 李兰放轻声音,笑着开口。 林海宏偷偷抬起头,晦暗无光的眼神又一次拂去了尘埃,熠熠生辉。 婶婶没有骂他! 林海宏的嘴角忍不住弯了弯,心里的艳羡也在止不住升腾。 “婶婶,萍萍也很聪明的。”林海宏小声道。 俞萍得了阳光就灿烂听到夸奖就得瑟“就是就是,妈,你看,我做对好多呢。” 李兰带着笑意翻了个白眼,神情越来越柔和,目光触及到林海宏还有些肿胀的脸,微不可察的蹙蹙眉“你妈又打你了?” 俞非晚偷偷竖起了小耳朵,化身黑猫警长。 王琴秀? 她一直都以为是脾气暴躁,只会无能狂怒的林青山打的。 毕竟,昨日,林海宏挨打时都是王琴秀护着的。 林海宏神情慌张,忙乱的捂住脸,摇了摇头,嘴唇紧抿,也不说话。 俞萍心里的愧疚被激活“妈,是大伯打的。” 李兰嗤笑一声,说不出的嘲讽。 “讲完题了吗?” 李兰并没有揪着此事不放,而是伸手揉了揉林海宏的脑袋,岔开了话题。 俞非晚清楚的看到,林海宏在看到李兰伸出手时一瞬间的发抖。 条件反射吗? 林海宏强忍着恐惧,哆嗦着“快,快了。” 李兰叹了口气,收回手,示意他们继续。 林海宏如蒙大赦,捧起了数学课本,遮住了苍白无血色的面颊。 半晌,生理性的恐惧才渐渐退却。 “鹏鹏,今天的鸡蛋捡回来了吗?” 李兰是个泼辣的性子,轻声细语实在不是她的风格。 “呀!”俞鹏扔下手里的纸包“妈,我忘了……” “忘忘忘,怎么没忘了玩?” “下次再忘,就把你叠的这一堆乱七八糟的纸包点了火。” 李兰扯着嗓子,虚张声势的吓唬着。 眼看着李兰重新裹上棉袄,握着手电筒,挎着小篮子就要去篱笆搭成的鸡窝捡鸡蛋,俞非晚眼神转动,手脚麻利的跟了上去。 “妈。”俞非晚甜滋滋的叫着。 李兰头也没回“脏,天黑看不见,你别去了。” 俞非晚只觉得心窝子一暖,就听李兰嫌弃的话“要是不小心蹭上鸡屎,受累的还是我。” 感动,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妈,我在篱笆墙外等你。” 俞非晚屁颠屁颠的跟上。 李兰:…… 说实话,李兰也有些茫然。 对于这个凭空多出的女儿,她比任何人都手足无措。 来历凄惨,让她心疼。 但,心疼不足以让她松口。 她松口认下这个女儿最主要的原因就是那个价值不菲的金镯子。 那个金镯子,抵得上他们好几年的积蓄。 水山的病,还没有论断,她没有勇气拒绝那个镯子。 缺钱啊……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 承了恩,必然就要有所回报。 小女孩儿无家可归,她就与水山商议着,给小女孩儿一个家。 但,她还是有些不适应。 打不得,骂不得,不知该如何相处。 “妈,大伯母经常打堂弟吗?” 站在篱笆外,俞非晚压着声音,忐忑的问道。 李兰闷着头捡鸡蛋的手一僵“就知道你这丫头有事。” “经不经常打,我也不知道。” “但肯定是打的,又是藤条,又是鸡毛掸子,我见过几次。” “打的挺狠的,还不准海宏那孩子哭出声。” “要不是我亲眼所见,我也不敢相信。”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碰见的时候也劝过,但是王琴秀说海宏做错了事情,她管教自己的孩子,用不着我这个外人狗拿耗子多管闲事。” “打脸,倒是第一次。” “海宏那孩子,也不容易。” “对了,你喜欢吃冲鸡蛋还是蒸鸡蛋?” “今儿是个好日子,就算是庆祝上天有眼,林青山恶人恶报,每人都有鸡蛋。” 李兰光明正大的幸灾乐祸。 俞非晚抿了抿唇,故作懵懂却不留情面的戳穿“妈,您真的不是想用鸡蛋给堂弟的脸消肿吗?” 李兰:这破孩子,说的这叫什么话。 “顺带的事儿!”李兰嘴硬道。 “海宏那孩子好歹都是村子里不少孩子的榜样,后日,总不能顶着满脸的巴掌印去学堂吧。” “到时候,别人连你和萍萍都指指点点了。” “是是是,顺带。”俞非晚接过李兰递过来的篮子,篮子里整齐的摆放着七八只鸡蛋。 李兰关上篱笆门,没好气地瞪了一眼俞非晚。 俞非晚挠挠头,嘿嘿一笑。 一家人在一起的感觉,真好。 虽说好像永远风波不停,但一家人足以挺过任何的风浪。 这种感觉,跟她和妈妈相依为命时完全不同。 “冲鸡蛋还是煮鸡蛋?” “冲鸡蛋!” 第二十八章主打温馨 李兰有条不紊的准备晚饭,俞水山则是独自一人去了西堂屋。 “娘,大哥的腿伤严重吗?大嫂没为难你吧?” 他也是在下工后,才听说了这些事情。 老太太摇了摇头“不算严重,就是得养着了,伤筋动骨一百天。” 至于后一个问题,老太太假装没有听到。 俞水山叹了口气,知晓老太太的用意。 就自家大嫂的性子,怎么可能不趁机胡搅蛮缠狮子大开口呢。 “水山,事有轻重缓急,你的身子还没有个结果,娘不会心软的。” 做手术是大事,老太太心里门清。 “让娘左右为难了。”俞水山张口欲言,嘴唇翕动,片刻后,才下定决心继续道“昨夜的人是大哥吗?” 他知道,娘比任何人都期望月黑风高偷偷送钱的人是大哥。 所以,娘一定会找机会私下问的。 老太太眼神黯然,隐隐透露出失望“不是。” 闻言,俞水山莫名的松了口气。 不论是莫名其妙的善心大发,还是回头是岸的良心发现,他都不愿意再被捆绑被束缚。 不是大哥就好。 “娘,李兰刀子嘴豆腐心,她会好好照看海宏的。” 老太太微微弯了弯眉眼,慈爱的看向俞水山“也是。” “当年是娘看走了眼,这才让李兰受了那么多委屈。” “之前娘总觉得李兰是逃荒过来的,大字不识一个,爹娘都去的早,家里没个正经长辈,又比你大,算命的说属相八字也不合,在一起过日子鸡飞狗跳,娘就看不上她。” “所以,对她一直没好脸色。” “没想到,那泼辣的性子,跟你也算是互补,日子竟也就一天天过下来了。” “是娘的想法浅薄了。” 俞水山给老太太倒了杯热水,才笑吟吟的接话“我知道娘打心眼里觉得李兰配不上我。” “可是,娘,就前些年咱们家那个情况,人人喊打,旁人都避之唯恐不及。” “您认为李兰泼辣粗俗又功利心强,故意报小自己的岁数嫁给我,就是想在村里落个户。” “您觉得李兰配不上我,我心里却总觉得对她亏欠。” “咱祖辈的确是风风光光过,我也读了十几年书,但那都已经过去了,以十几年前咱们家那个情况,哪有人愿意往火坑里跳。” “这十几年,她跟着我受了多少苦,挨了多少白眼,被人戳着脊梁骨骂了多久。” “她性子还是不泼辣,指不定还会受更多委屈。” “娘,她心眼儿不坏的,就是脾气暴了些,嘴毒了些,看起来就有些蛮横霸道。” “如今,娘能想通,也是一件好事。” 老太太心中涌出无限的怅惘和悲戚,那些翻越过的苦难,再一次被唤醒。 是啊,她总觉得水山值得更好的。 她的水山知书识礼,温文尔雅,若非时代如此,绝不是如今的境遇。 水山会走出这座闭塞的村落,会成为一个光鲜亮丽的读书人,甚至是生意人。 都说海宏是天生人文化人,生来就是走读书这条路光宗耀祖的,可她的水山曾经的天分不输海宏。 正因如此,她才越发的对李兰挑三拣四。 但,事实证明,当年那个泼辣有些小算计的姑娘,实际上是个实心眼儿。 风风雨雨都过来了,人和人的缘分,还真是奇怪又玄妙。 “快去那屋吧。” “娘还要诵经呢。” 老太太淡笑着,下了逐客令。 不同于西堂屋母子叙话的温情脉脉,东屋小里间里热火朝天。 林海宏也渐渐放开,还主动的添柴烧水,会梨涡弯弯浅笑着教俞鹏叠新的样式的纸包。 没错,林海宏竟然有梨涡。 这也是俞非晚的新发现。 要不然林海宏无意识间笑的明媚灿烂,她可能根本看不到。 谁让林海宏的性子过于内敛早熟还沉默了。 板正的小少年,莫名增添了些可爱和鲜活。 李兰煮好鸡蛋,剥壳,又在鸡蛋外包裹一层的纱布,然后硬塞给了林海宏“自己揉揉脸,消消肿,等你后天去学堂,铁定没人能看出来。” 林海宏眼睛瞪的大大的,无措的看着手中热乎乎白嫩嫩的鸡蛋,结结巴巴“婶婶,浪费。” “半大的小子了,别扭扭捏捏。” “院子里养着鸡,也不缺这一颗鸡蛋。” 李兰手脚麻利的开始冲鸡蛋。 大冷的天,喝一碗滚烫的冲鸡蛋,也是一件极其熨贴的事情。 “别磨蹭,待会儿凉了,可就没用了。”李兰回过头,催促道。 林海宏怔忡片刻,傻笑着用鸡蛋在脸上来回滚动。 俞非晚和俞萍对视一眼,这样的俞海宏哪里还有半分人人称颂的少年天才的模样,分明又憨又傻。 鸡蛋冲好没多久,黄澄澄的粗面馒头也热气腾腾的出锅了。 李兰又从院子的粗陶大缸里舀出一大碗腌制的酸菜。 简单寻常,但刚出锅馒头的香甜味,又在不断刺激着所有人的味蕾。 “水山,你跟孩子们先吃着。” “娘吃斋念佛,不碰鸡蛋这些,我另外给她煮碗面汤。” “都别愣着了,吃饭,吃饭。” 俞非晚看着卖相格外好的粗面馒头,心中偷偷比较。 好吧,她的妈妈并没有完全继承到姥姥蒸馒头的技巧。 她妈妈蒸的馒头,要么开花,要么酸了,直到她十几岁时,妈妈蒸馒头的水平才脱胎换骨。 “我做吧。” 俞水山舀了瓢水,挺起袖子,洗手,接过了活面盆。 李兰没好气道“你妈看到了,指不定又怎么骂我呢。” “不会,娘刚才还说这些年让你受委屈了。”俞水山一边揉着面,一边笑着开口。 李兰:!?(?_?;? 这确定是她婆婆能说出的话? 一直以来,婆婆都对她横挑鼻子竖挑眼的,就觉得她是癞蛤蟆吃到了白天鹅,蠢猪啃到了大白菜。 “你不会是谎报军情吧?”李兰撇撇嘴,十分怀疑。 “真的!” “快去吃饭。” 俞水山用胳膊轻轻推了一下李兰。 李兰一头雾水,这是老太太终于发现她的好了? “婆婆早该这么想了。” “没我你还得打光棍呢。” 第二十九章大被同眠 俞非晚:这算是上个世纪的秀恩爱吧? 吵吵闹闹,磕磕绊绊,也是一生。 俞非晚一脸的姨母笑,磕糖让她心情愉悦,精力充沛。 李兰余光瞥到俞非晚的眼神,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这眼神,瘆得慌。 李兰下意识搓了搓胳膊,也不再坚持。 普通人家也没有什么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俞萍嚼着香甜松软的粗面馒头,乐呵呵道“妈,今晚非晚跟我一起睡。” 李兰挑了挑眉“你奶奶同意了?” 到现在,李兰都不知俞非晚是给老太太灌了什么迷魂汤,能让老太太如此维护。 以前,她一直都以为老太太在任何时候都会毫不犹豫的选择林青山。 却不曾想,这次林青山和王琴秀闹的人仰马翻,老太太都没松口送走非晚。 对此,她乐见其成。 俞萍腮帮子鼓鼓的,如同一只囤食的小仓鼠,忙不低点头。 “那就行。”李兰大口嚼了一筷子酸菜,呲牙道。 “俞鹏!”李兰一心二用,不轻不重的拍向了俞鹏的手背“说了多少遍了,不准用筷子敲碗。” “你想当讨吃鬼,还是饿死鬼?” 俞鹏眼睛一红,小嘴一扁,眼看着就要扯着嗓子哭。 “鹏鹏,奶奶在诵经哦。”俞非晚笑意盈盈的提醒着“唉,也不知道会不会吵到奶奶诵经。” 一物降一物,老太太的震慑力,毋庸置疑。 俞鹏迅速捂住嘴,眼神委屈巴巴。 自始至终,林海宏都在沉默地吃着饭,神情温柔,带着笑意。 这好像才是正常的一家人。 “婶婶,我洗碗吧。” 在所有人吃完饭后,林海宏腾的一下站起来,自告奋勇道。 李兰皱着眉“袄子一不小心就湿了,洗什么洗。” “老老实实泡个脚,上、床睡觉!” 要是让王琴秀知道她让林海宏这个天生的读书苗子洗碗,王琴秀能坐在大队院的戏台子上咒骂她三天三夜,不带重样。 不过,就算没有王琴秀,她也不会让孩子们洗碗。 夏天踩着个凳子,洗就洗了。 可是这冬天,弄脏的棉袄比碗难洗多了,她可不想给自己找麻烦。 “你们也是!” 王琴秀横眉一扫,故作严厉。 …… 夜渐深,寒风呼啸,悬挂在天幕中零零散散的星子仿佛也变的黯淡了不少。 屋内屋外,两个世界。 又厚又重的棉被,噼啪作响的火炉。 俞非晚觉得,此刻她的心情比火炉里烧的正旺的柴火还要滚烫激烈。 一个被窝睡觉! 她跟她的妈妈一个被窝睡觉! 被窝里,俞非晚的手情不自禁的牵住了俞萍。 她不仅能娇养小俞,还能以姐妹的身份伴随着小俞一起长大。 这何止是上天垂怜那么简单。 “非晚,你的心怎么跳的那么快?” 俞萍也将头蒙在被子里,小心翼翼地嘟囔着。 密闭的被子里,俞非晚的脸涨的通红,只余如雷的心跳声。 俞非晚掀开被子的一角,长长的喘了口气。 俞非晚天马行空的想着,相比起母女大被同眠,俞萍的这个问题更适合男女懵懂青涩的暧昧心动。 被子里,俞萍的小手戳了戳俞非晚的腰,不死心追问“嗯嗯?” 俞非晚脑袋有些短路,一时间竟不知该如何作答。 “俞萍?” 李兰的声音犹如魔音,俞萍瞬间将头钻出被子,眼睛一阖,嘴巴紧闭,整个人一动不动,似乎瞬间入睡。 俞非晚松了口气,借着窗帘缝隙透进来的微弱光芒,偷偷的注视着装睡的小姑娘。 妈妈捡到她的那个冬日,是不是也如这个冬天一般,寒冷寂寥中,愣是有一缕光穿过了厚厚的云层,给了人继续活下去展望未来的希望。 她好像理解了,妈妈总是说的那句话。 妈妈说,是她救了妈妈。 或许,在那个时候,接连苦难绝望,亲人接连死亡的妈妈,已经不愿在世上挣扎了。 那个惯常被这个时代的人遗弃女婴的煤灰坡,是她的生机,也是妈妈活下去的寄托。 这一世呢? 许是夜过于静谧了,也或许是被窝过于安逸了,俞非晚看着近在咫尺的小姑娘,思维却飘的很远很远。 这一世,她娇养小俞,改变妈妈的命运,这世上还会有她吗? 那个风雪交加的日子,妈妈还会出现在这个落后闭塞的小山村,救下要冻僵的她吗? 她出生的时代,计划生育正在被不折不扣的执行。 哪有人愿意救下她一个被抛弃的女婴,占了那唯一的名额。 可能,她会死在那个煤灰坡,死在摇篮样的竹篮子里。 陪伴她的,只会是一个小棉被,一块红布,一个篮子。 到最后,被捡柴的人收走。 值得吗? 俞非晚眼神柔和宠溺的看着,本是装睡但装着装着却真睡着的俞萍,飘远的思绪一点点回拢。 值得的。 不对,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值得或是不值得。 更多的是想,还是不想。 祈求了一千多个日夜,才会有这样离奇的机遇,她怎么舍得眼睁睁看着这个机会从指缝间溜走。 不确定遥远的未来,那她顾好当下就足够了。 俞非晚收紧了握着俞萍手腕子的手,嘴角缓缓上扬,呼吸一点点平稳。 求仁得仁,还有什么好彷徨的。 俞萍就若有所感,往俞非晚的方向挪了挪,无意识的嘟囔着,让人听不真切。 …… 西堂屋。 林海宏侧躺着,蜷缩成一团入睡,小小的一只。 老太太小心翼翼的打开手电筒,挺起林海宏的袖子,斑驳的伤痕像小蛇缠绕在林海宏的皮肤上,深浅新旧不一,有的几乎已经看不出来。 老太太指尖颤抖,呼吸一滞。 紧接着,撩起秋衣,看向了林海宏的后背。 比胳膊,更加的触目惊心。 细长的伤痕,密密麻麻,交织成一棵枝繁叶茂的大树。 老太太只觉得喘不上气,颤抖着拉好林海宏的秋衣,关上手电筒,靠在墙壁上,不言不语。 时间就好似在这一刻凝滞。 她一直觉得被娇生惯养呵护着长大的大孙子,竟长年累月在挨打。 如果不是非晚提醒,她可能和村子里的所有人一样,被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