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家妇》 1. 第 1 章 晨起,时辰尚早,但夏日毒辣的日头已经初见端倪,明晃晃的照在富丽堂皇的威远侯府中。亭台楼阁,轩榭廊坊,雕梁画栋,漆红木柱间,自是数不尽的富贵风流。 侯府的下人们早早就忙碌起来,里里外外的收拾忙活着。 月前侯府世子大婚的喜色还未散尽,大红色的宫灯依旧鲜亮夺目,侯府当时便已经收拾修葺了一回,但这段时日,府上匠人往来不止,将侯府打理的更加焕然一新。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府上的六爷即将回府。 先威远候生有六子,当今威远候是嫡长子,他袭爵之后,先后将诸多兄弟分出了侯府,唯有这个六弟,当时尚且年幼,便就留在了侯府养着,而等到他长大,又去了边关参军,至今已然近十年了方才归京。 而且,还是带着一身赫赫战功回来的。 “听说了吗,外面都说,圣上有意为六老爷封侯。” 廊下段景耀脚步一顿,目光落了过去。 “这么说,咱们侯府要再出一位侯爵啦?这可是天大的喜事。” “那可不,近些日子我出府去,附近几个府邸的人见了,那叫一个热络。” 一众下人忙活之余不忘小声交谈,言语之中很是自豪骄傲。 “世子?”回廊之后,扶春看着骤然止步的段景耀,含笑唤了一声,只当没看见他骤然阴沉的眸光—— 虽然成婚不久,但她已然发现自己这位夫君似乎和府上那位只闻其名的叔父颇为不和,具体表现为每每听到和对方有关的事,都会隐约露出些许不悦。 其实这点不悦表现的并不明显,但扶春作为家中次女,上有文采斐然的兄姐,下有聪慧灵巧的弟妹,她夹在中间,常常被长辈忽视,久而久之,便也练出了这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 “这花开的不错。”段景耀心中骤然升腾起的不悦被这柔婉的声音冲散,随口说了一句,目光落在她娇艳的面容上。 他的新婚妻子无疑是极美的,生就一张芙蓉面,琼鼻樱唇,尤其是那双桃花眼,眼尾微翘,眼睫轻颤间如蝶翼振翅,轻轻落在心尖,明明神情端丽温婉,但眼眸只是稍稍流转,便自然而然的透出一股子勾人的媚意。 虽然当今大昱盛行清丽婉约之美,不喜这样张扬夺目的艳色,然而说归说,等到面对之时,又有几个人能无动于衷。 段景耀自问做不到。 更别说,这还是他费尽心机得来的。 念头闪现,他嘴角笑意愈浓,刚才那点不悦已然消失不见,抬步继续前行。 扶春稍稍快了脚步跟上,神思忽的飘飞了刹那。 又是那种笑意。 近些天来,她经常能在段景耀脸上看到那种蕴含着微妙意味的笑意,她分不清那其中的情绪,可每每见了,都不由的心中发紧,仿佛被一根无形的线绑着,万一线断了,会招致她不想见的后果。 到底是因为什么? 扶春轻轻咬了咬下唇,百思不得其解后,只得放下。 博今院。 刚到院中尚未进屋,就能听到轻轻的咳声。扶春面上立即就流露出了些许关切,下意识看向身侧的段景耀。 咳嗽的人是当今威远候段承周,据说他的身体这些年一直不好,但扶春总感觉,好像最近越发不好了。 这个想法多多少少有些晦气,她也不好说。 段景耀微微皱眉,带了扶春进了正堂,见礼过后立即说,“爹,还是请太医来看看吧。” 扶春面露赞同,轻声附和了一句。 自家这位公爹,性子温和从容,从不苛责于人,她自是希望对方能平安无恙的。 段承周含笑看过两人,稍稍摇头,笑着说,“都是老毛病了,无需费事。” 段景耀显然有些不赞同,却也没有再劝。 他爹这个的确是老毛病了,这些年一直都是这样,断断续续的没完没了,他早已经习惯,也没太在意。 父子俩闲聊了起来,季扶春一身青色衣裙,安静坐在一旁听着,偶尔搭上一句,并不多言。 威远候段承周是京中人尽皆知的专情之人,除了发妻之外,身边从无二色,自前些年侯府主母早逝之后,也未曾再娶,膝下唯有段景耀一子。 上无婆母,她过府之后也无须晨昏定省,只需每日随段景耀过来请安一次便可。 “算起来,你六叔今天便能到,今日莫要出门了。”段承周喝了口茶,叮嘱一句,目光落在了段景耀身上,已经预备好了劝说的词。 扶春神情不动,心却微的提起,防备着段景耀不悦恼怒。 “孩儿知道,爹您放心就是。” 出乎两人预料的是,段景耀答应的十分痛快,面上甚至盈满了笑意。 段承周素来温和的面上不由露出些许讶色,很快就变成了欣慰,没再在这件事上多说,转而说起了别的。 虽然不知道段景耀怎么忽然就懂事起来,但终究是好事,段承周也担心说多了反而让他不耐烦。 段景耀坐在那儿,余光划过季扶春,嘴角微的一勾。 他都有点迫不及待了。 宏伟高大的城墙安静的耸立,护卫着这座皇都。 夏日灿烂的日头晃得人几乎睁不开眼,翻滚的暑气让人昏昏沉沉,京外十里长亭处,一众朝廷官员们正候在这里。 就在刚才,有快马来报,平威大将军率领的兵马将至,这些人正是朝廷安排来迎接这位功臣的。 不多时,轰隆隆的声音迅速靠近,被热气蒸腾到有些扭曲的视线中,大片乌云滚滚而至,骏马的嘶鸣声中,一众风尘仆仆的黑甲将士们城外十里长亭处停下。 段承宣抬眼扫了眼远处的城墙,凤翅兜鍪轻压眉眼,买内容俊朗而冷硬,墨色的眸子中不见丝毫波澜,只是稍稍对上,便让人心底都翻滚起一股寒意,不由自主的想要避开他的目光。 凛然的威势扑面而来,骏马不耐的嘶鸣声外一片寂静,候在这里的众多人下意识屏息,险些连呼吸都忘记了。 “好凌厉的气势,不愧是我大昱将军。”阁老王芝客最先回神,含笑赞了一句。 诸多官员这才回神,立即迎了上去。 段承宣久在边关,和这些朝廷命官并不熟悉,不过通过衣服,他也能分辨出前来的正是两位阁老和六部尚书。 可谓是重臣云集。 心念稍转,段承宣神色未变,和眼前众人互相见礼。 诸人有意宫闱,但却发现这人就跟一块冷硬的石头一样,不管他们说的如何舌灿莲花,他神色都不起波澜,渐渐就淡了声息,不愿再开口。 太监总管常信驻足片刻,将这一幕尽收眼底,这才不急不缓的迈步上前,传达了陛下的喻令。 “陛下有言,将军归京后,先行进宫,面见圣上。” 常信是太监总管,专司陛下之事,平日里鲜少离开陛下身边,今日由他来传达喻令,可见陛下看重。 段承宣立即谢恩,辞别众人后翻身上马,点上亲卫,打马进京直接往皇城而去,一行黑骑很快消失不见。 六月的天气说变就变,上午还是艳阳天,等到中午天边就暗了下来,半个时辰的功夫,乌云翻滚,京城的天昏暗的仿佛已经到了傍晚。 哗啦啦的大雨随之而来,顷刻间雨幕便遮蔽住了天地。 “好大的雨。” 扶春最爱雨,听了雨声,也忘了之前的燥热,见着丫鬟要放下窗户,忙抬手制止,嗅着凉风送来的潮气,面上不由浮现出笑意,索性放下账本,直接起身去了廊下。 这雨来的又急又大,只是这么一会儿的时间,侯府就被笼在了朦胧的水汽之中。 扶春抬手,接了些许雨丝,嘴角微抿笑起,只觉所有的烦恼都随着这场不期而至的雨而消散了。 “少夫人,外面来报,段将军已经归京,往皇宫去了。”青栀脚步稍快过来,微微福身后道。 指尖顿住,扶春心中猛地跳动一下,耳畔惹人欢喜的雨声变得模糊,她莫名惊悸了刹那。 “去,禀报世子。”定了定心,她轻声说。 世子在书房,闻言丫鬟立即领命前去。 雨声依旧,扶春顾不上多想,转身洗漱更衣去了。 收拾差不多的时候,段景耀回来,他挥退了上前伺候的人,看样子丝毫没有更衣的打算,自镜中看了眼扶春,忽而一笑,抬手自白玉盘摆放的榴花中捻起一枝,略作打理后松松别在她鬓角。 因着要面见长辈,扶春刻意做了端庄的妆扮,压制了艳色,但这一点榴花点在鬓角,其色赤红,反而更添艳丽之色,眉眼流转,越发妩媚动人。 段景耀本是随性而为,眼下却被惊艳住了,不由赞叹,“扶春,你该多着艳色才对。” “这,面见长辈,这样怕是不妥,还是摘了吧。”扶春抬眼一看,眼睛不由微睁,仿佛被烫到一样慌忙避开,忙委婉劝说一句,抬手就想去摘掉。 季父任职翰林,是个彻彻底底的清贵文人,十分赞同当下的秀丽柔婉的清雅之风,见了艳色只觉庸俗。 偏偏扶春就生了这样一张娇艳妩媚的容颜。 她从小没少见着自家父亲对她皱眉,久而久之,她便习惯了刻意往清丽的妆扮,压下艳色。 素色衣裙,银玉素娟,纵使是最爱的榴花,她也只会摘了放在一旁,只为多看一眼。 她从未想过将其簪在身上。 “不必,就这样。”段景耀拦下扶春的手,笑着说,眼神微动,嘴角的笑意味深长。 扶春拗不过,再三看了镜中的自己,方才迟疑的起身,跟着段景耀往正院而去。 本以为不需要等多久,谁知这一等,竟是一下午。 傍晚将至,外面仆役询问晚膳的安排,段承周命再等一会儿,正在这时,管家匆匆进来,道,“禀老爷,世子,少夫人,六老爷回来了,已经进府。” “你去迎接。”段承周冷静的说,目光看向段景耀吩咐了一句。 “孩儿这就去。”段景耀干脆起身,面带笑意迈步出去。 雨势经过一下午的时间,已经小了许多,只是淅淅沥沥的下着。 扶春隐约有些紧张,她未曾见过这位叔父,只偶尔听说过些许传闻,道对方性情很不好。 “景耀懂事了,想来都多亏了你,扶春,以后还得你多多督促他,你们小夫妻,相互扶持,如此,我也能放心了。”段承周看着儿子的背影,很是欣慰,对着儿媳说了一句。 扶春不敢担这个功劳,忙微笑开口道,“是父亲管教有方。” 段承周只是笑了笑,他管教了这么多年,但段景耀还是那个性子。 说到底,还是他宠的太过。不过这些话就不必跟季扶春说了。 堂中安静下来,扶春略有些紧张的心情因为这一句对话平复下来,稍等了一会儿,就在滴答的雨声中,听到了逐渐靠近的脚步声。 她抬头看去,一抬眼目光便不由的被那道高大的身影夺去,身披盔甲,大步而来。 段景耀生的俊美,身量也高,平日里是再夺目不过的人,但跟在这个人身边,竟矮了半头,气势也完全被对方压了过去。 扶春匆匆看过一眼后便准备收回目光,恰在这时,那人抬眼看来,她立时撞入了一双幽冷无波的眼中。 扶春忽然想起了幼时见过的那头野狼,便是这样看着她,只待找准机会,便将她吞吃入腹。 身子一颤,她不由自主的后退了一步。 2. 第 2 章 往日傍晚时天边都还透着亮,可今日外面乌云压顶,连绵细雨,天地间一片昏暗。堂内早早就点了灯,影影绰绰打在人身上,很是明亮,可到底比不上白日,显得有些朦胧。 段承宣大步进了屋,几个亲卫停在门外,分立两边,自然而然的仿佛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一样。 段景耀扫过一眼,隐有不悦,喧宾夺主,不外如是。 段承宣也太嚣张了些,他想。 心思一转,暂时压下,段景耀这会儿还顾不上计较这个,且有更大的趣事等着他。 目光划过面无表情的段承宣,看向扶春,眼见她站在灯影中,鬓边榴花微微一颤,稍稍退去小步,衣裙轻晃,小脸微白,楚楚可怜。 “叔父好大的气势,竟吓到了我家娘子。”他笑了一句,过去半揽住扶春,抬起眸光直视段承宣,玩笑的口吻中蕴含着莫名的意味,道,“扶春莫怕,叔父看着冷了些,其实很好说话的。” 扶春心口砰砰跳着,又快又急,余惊未散,一时竟顾不上反应。 她幼时贪玩,在山中走失过一次,险险的遇见了一头野狼,彼时,那狼蹲坐在林间,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它没有动,甚至姿态堪称随意,却让她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完全在对方的掌控之中,根本没有逃离的机会。 如果动了,就会死。 段承宣看过二人,转而看向段承周,眸光流转时,眼睫微垂了一下,等再抬眼,仍是那副无波无澜的冰冷模样。 “兄长。”他抬手见礼。 段承周从他进屋便上下打量着,见着安然无恙,才放心似的笑起。 “回来就好。”他松了口气说,跟着说起自己这些年有多担心之类的话。 段承宣转身坐下,听着他说话,偶尔应上一声,目光自始至终一眼都未落过去,直接忽视了段景耀二人。 段承周警告的看了一眼段景耀,让他不要挑衅段承宣,有意带开了话题。 段承宣端坐在那里,少言少语,却自有一股不动如山的从容气魄。 他虽坐在下首,但隐约间气势经完全压过了言笑晏晏的段承周。 扶春深深呼吸,总算缓了过来,这才后知后觉发现了姿态的亲昵,顿时面红如火。 “世子……”她轻轻推了一把,轻声唤道,试图退开。室内还有长辈在侧,这样实在是有点过了。 “不是说了,叫我夫君。”段景耀低声调笑了一句。 扶春面上更热,手下又推搡几下,总算得以退开,她慌张又小心的抬眸看了一眼,见着公爹根本没注意这边,才放下了心,而后下意识又去看刚刚归家的叔父,很是担心两位长辈觉得她轻浮。 对方垂首品茶,根本没注意这边,顿时又松了口气,正要收回目光,忽见对方撇来一眼—— 扶春愣住。 昏黄的烛火晃动间柔化了诸人的面容,却丝毫未能消弭男人一身的冷硬,他一双眼睛幽邃,不见丝毫波澜,可刚才眼神微动,她竟从其中品出了一抹惊人的戾气。 急急的喘息一声,她僵着身子艰难回神,再一看,对方已经收回了目光,依然是那副冷硬漠然的模样。 “扶春,怎么了?不舒服吗?”段景耀见状看了眼段承宣,虽然没有发现端倪,但瞧着扶春的样子,眼神仍微微动了一下,面上笑意一闪。 “若是不舒服,咱们这就回去。”他很是体贴的说。 扶春下意识摇了摇头,表示拒绝。 长辈在上,她无缘无故的怎好先行离开,如此只会让人觉得失礼。她自幼受教长辈,学的都是温贤淑婉,礼仪仁孝,岂可如此。 “不必,我没事。”扶春轻声回答,待到话出口才觉不妥,忙又补了一句,“多谢世子关心。” “你是我的妻子,我不关心你关心谁。”段景耀似有不悦,道,“这样生疏的话,以后不许再说了。” 扶春已经定下了心神,闻言微微笑了笑,面露些许感动,道了句是,但心中却没有丝毫波澜。 她自幼就知道,男人的话,不可信,听听就好。 扶春冷静下来,恢复了温婉安静的模样,耐心的听着堂上两位长辈的交谈。 稍倾,外面管家进来,道接风宴已经准备妥当。 “去,取了我的九酝春来。”段承周吩咐一句,又对段承宣道,“你大胜还朝,此等喜事,合该好好庆祝一番,这九酝春还是父亲在时的藏酒,我记得,你是最爱喝的。” 管家不敢打扰,无声行了一礼便准备退下,可就在这时,厅内的人都听到低沉暗哑的一句,“不必。” 他脚步一顿,迟疑的看着段承周。 “我累了。”段承宣丝毫没有给众人颜面的意思,直接道,跟着就起了身。 余惊犹存,扶春不敢多看段承宣,闻言有些忐忑的看向自家公爹。 这位叔父又冷又硬,竟是这般不近人情的模样,段承周脾气再好,也是一位侯爵,自有其高傲,她担心叔父这样会让他生气。 烛火跳动,发出噼啪一声。 摇晃的光影中,扶春瞧见自家公爹的神色晦暗了一瞬,虽然一闪即逝,却也清晰的被她捕捉到了。 堂内气氛一时有些凝滞,段承宣视若无睹,脚步不停径直往外走去,目光只在起身时划过了对面那对小夫妻,之后便目不斜视,浑然不把众人放在心上。 身侧妻子在看父亲,段景耀的目光却落在了段承宣的身上,直接冷下了脸,唇角微动,就欲开口。 “是我的疏忽,你一路颠簸也是累了,王全,快带六爷去歇息。”段承周起身,声音温和笑着说。 门口的管家王全立即诶了一声,稍稍弯腰跟上了段承宣。 “爹,他也太目中无人了。”眼看着人影渐远,段景耀立即忍不住开口,很是恼怒。 “你六叔一直都是这个脾气,你又不是不知道。”段承周笑着说,并不以为意,含笑看着段景耀,略有些无奈的说,“倒是你,我不是叮嘱过你,要好好跟你六叔相处,可你呢?” 段景耀扬了扬眉,说,“我不是都照您说的做了。” 段承周神情微动,看了眼扶春后不轻不重的道,“以后再不许了。” 扶春温顺低眉,晓得这是公爹想教训段景耀,但她这个儿媳在场后忍了下去。 准备好的接风宴,虽然段承宣这个主角不到场,但晚膳还是要吃的。 下人忙活起来,很快就备好了晚膳。 王全加快步子,额角隐约见了汗,可看着前面大步而行的高大身影,他也不敢说什么,知更加卖力。 眼看着前面的人准备拐弯,他忙扬声说了一句,“六老爷,您的院子在这边。” 段承宣的脚步不停,依然朝着原来的方向走去。 “六老爷,您可是惦记院中的东西,老奴全都命人搬到了新院子里。”王全以为段承宣是在记挂他的东西,又说一句。 段承宣没有理会。 几个亲兵身披轻甲直接跟上,王全左右看看见着无人置喙,颤了颤忙又跟上,心中侥幸,还好那院子他命人收拾了。 此番大胜归京,段承宣的身份更加贵重,侯府为表郑重,在前院为他安排了一座更好的院子,并且将之前那个院子里的东西都搬了过去。 不过,收拾的时候他留了个心,那院子是段承宣从小住着的,说不得还惦记着,当时就命人收拾了一番。 一路越走越偏,甚至堪称僻静。 离了回廊院墙,入目是大片林子,很有些年头了,段承宣的院子就在这个侯府角落处。亲卫忙撑起了伞,上前为段承宣挡住雨。 外面雨意不止,天边忽然亮起,一声惊雷震耳欲聋,寒风吹过,周围树影摇晃,低沉的脚步声,王全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他之前来这边的时候是白天,当时只觉得僻静,没想到晚上这里竟然这么吓人。 想着他看了眼走在前面的段承宣,隐有些敬佩,不愧是大将军,就是胆大。 穿过林间,王全取出钥匙,一个眼神小厮忙上前推开院门。 段承宣一直都很沉默,小厮退开后便直接上前,王全以为他会进去,正准备叮嘱小厮先进去点好灯火,可谁知,那道高大的身影竟止住了脚步,就那样静静的站在门外,抬头看着里面。 雨又大了些,砸在伞面的声音变响。 王全初时不动,只安静的等着,可好一会儿了看着段承宣没有要动身的迹象,便忍不住看了一眼。 可黑黢黢的夜色里,只隐约能看见远处屋舍连成的大片暗影,别的什么都看不清。 看来这个院子对这位六老爷意味不一般。 王全心中笃定,他只知道这是段承宣从小住的院子,里面还有他的姨娘,别的就不清楚了。 当年他进府没多久,府上这位六老爷就去边关从了军,从那时候开始,这是他第二次见他,上一次是在几年前,当今登基的时候。 “将军,您的身体——”亲卫忍不住低声开口,想要劝说。 之前段承宣身受重伤,险死还生,虽然修养了两个月,但依然没有好全,仍需静养。 这样大的风雨,就这么吹着可不行。 段承宣抬手止住他的话,看着这个他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 他在这里长大,成人。 也是在这里,他无能为力的看着自己的生母逝去。一晃这些年过去,他已经做好了复仇的准备,只是不知,他的仇人如何。 最终,段承宣也没有进院子,转身抬头扫过眼前的侯府,抬步走进了雨幕里。 膳桌上,扶春瞧见外面小厮进来禀报了一声,段承周神色微微一动,而后挥退了人。不多时用完晚膳,他叫了段景耀去书房,扶春则起身,先行回院。 雨水不止,连珠成线从油纸伞边坠落,扶春行在青石板路上,听着耳畔的雨声,有些神思不宁。 她不清楚外面的事,但随着段承宣的归来,却能明显的感觉到威远候和段景耀的异样,但她知道的太少了,所以根本没办法分辨出这其中蕴含了什么。 不过,有一点是可以确定的。 侯府将产生变故,她平和宁静的生活,怕是要一去不返了。 也不知道这座侯府,都掩藏了什么秘密。 扶春心中升起了些许探究,为了以后的日子能安然无恙,或许她该主动点。 “呀,” 出神的心思被身侧婢女的一声轻呼打断,扶春下意识看了过去,便见不远处的垂花拱门处,一行人转了出来。 正是段承宣。 怎么在这儿遇到了。 扶春心里嘀咕,想起那双眼睛心里仍旧害怕,很不想靠近,但避开更不像话,只好前走几步,等到碰面的时候微微福身,低首垂眸。 “叔父。”她唤。 一众下人全都低下了头,喊了一声六老爷。 段承宣垂眸,眸光落在扶春身上。 直到这时,他终于能认真的,仔细的看她。 她……看起来过的不错。 气色红润,从容娴雅,鬓边榴花,更添媚色,完全没有了几年前上元节撞进他怀里时,哭花了脸的小可怜样。 “你……”段承宣想问问她还记得他吗,但那满眼的陌生已经给出了答案。 低沉的声音一闪而逝,扶春还没来得及听清,就已经消散在了雨声中,仿佛是她的错觉一样。 脚步声未停,穿过她身边远去。 3. 第 3 章 扶春稍稍起身,稍一抬眼就对上了一个亲卫的目光。 对方随之收回,她却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这个人的眼神,好奇,探究,可惜? 好复杂。 他好像认识她?但是任扶春百般思量,也没有关于这个人的印象。 “你刚才听到叔父说话了吗?”将这点疑惑压下,扶春继续前行,迟疑了片刻,侧首轻声问身边的婢女。 “六老爷?没有啊。”绿萼有些惊讶,很是笃定的说。 扶春眉眼稍动,难道真的是她听错了? 带着淡淡的疑虑,她安静下来继续前行,雨声不止,噼里啪啦打在油纸伞上,而后又滴滴答答的坠落,水珠成串砸在青石路上,裙角略有些潮了,但她的心却渐渐安静下来,慢慢变得安宁。 扶春喜欢雨天,喜欢安静的独处,更喜欢雨中的林间小径,这会让她忘却掉烦恼。 因此,虽然夏天燥热太过恼人,但为了这不期而至的雨,她也总是在期待着,只是—— “可惜。”扶春轻叹一声,略有些遗憾。 青栀撑着伞,亦步亦趋的跟着,闻言忙应一声,“怎么了少夫人?是有哪里不妥吗?” 旁边绿萼看了她一眼,想要开口,却被身侧的丹桂拦住。 扶春身边有四个贴身服侍的大丫鬟,其中绿萼丹桂是她从娘家带来的,都是从小服侍着她的,也清楚自家小姐听雨时不喜被打扰,而青栀和紫丁则是来侯府后被世子指来侍候的,虽然贴心,但有些小习惯尚不熟悉。 “没什么。”骤然被打扰,扶春顿了顿,有些扫兴,却没说什么,只是温和的回应了一句。 青栀察言观色,立即止了声。 紫丁扫过绿萼和丹桂,决定等回去了找机会打探一下,相较活络的青栀,她更少言老实,平日里只是安静的伺候,从不跟绿萼和丹桂争抢。 她很清楚,自己毕竟是后来的,根本比不过两人从小侍候的情分。 垂花拱门上的凌霄花在风雨中微微晃动着,雨水打落,而后结成水珠从橘红色的花瓣上滴落。 扶春忍不住瞩目看了一眼,心中又道一声可惜。 其实回扶春所居住的守逸院走另一条路要更好,只是她贪爱这林间风雨,所以特地绕路走了花园这边的路。 谁知,竟在这儿遇到了这位六叔。这么长的时间,他竟然还没有回院里去。 一对上段承宣那双不见波澜的眼睛,扶春就心里发憷,索性想着以后还是少来这边好了。 这条路到底离段承宣的院子太近了些。 想着,扶春又看了眼眼前的景色,华美富丽的侯府笼罩在雨夜中,扶疏的花木半掩,更添一分宁静雅致的美感。 心中惋惜又起,她有些不舍,忍不住又想,其实,这位六叔也没那么吓人…… 就算遇到了,应该也没事吧? 这般纠结着,不知不觉,扶春已经回了守逸院,可一直等她梳洗完,段景耀也没有回来,只好拿了卷书守在灯火旁打发时间。 书房内,段承周叹了口气。 “爹,发生了何事?”段景耀问。 “刚才下面禀报,你六叔去西边小院了。”段承周说,脸色渐渐有些黯淡。 “去便去了。”闻言,段景耀神色一淡,嗤笑一声,眸子落在段承周身上,看他稍有些出神的样子,眼中划过讽意。 “他如今归京,定会得圣上重用,眼下看他的样子,显然没放弃追究之前的旧事,你平日里记得谨慎些。”段承周又叹了口气,细心叮嘱。 “怕什么,他还敢对我动手不成。”段景耀不以为意的说,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见状,段承周又有些无奈了。 不过他再一仔细回想,当初的事他清理的很干净,应该不会有什么问题,就也放下了一半的心,就如段景耀所说,段承宣再受重用,就算为了仕途,也不敢直接对景耀下手。 这样再一斟酌,他总算放下了些许心。 不多时,段景耀离了书房,外面候着的下人上前低声回禀了一句。 “世子,刚才少夫人回院的时候恰巧遇上了六老爷。”有关世子夫人的事,当初都是他经的手,眼下自然也是他来。不过这么想着,云清却有些不安。 六老爷看样子很是喜欢世子夫人,眼下却让世子先娶了回来,他定然会生气,一想起段承宣那一身惊人的气势,他就不免骇然。 他不会被六老爷料理了吧? “哦?他什么反应?”段景耀脚步一顿,兴致勃勃的问。 云清迎着头皮说了当时段承宣的模样,尤其是对方认真的看了少夫人一会儿的场景。 段景耀嘴角往下落了落,但眼中的兴味却越发的浓郁。 自己的妻子被人看去了,他自然会觉得不爽,可一想自己抢了段承宣的心上人,他就浑身爽利,如同吃了仙丹。 “这就是报应。”段景耀哼笑一声,步伐轻快的离开,甚至有些惬意。 守逸院,段景耀大步进了内室,一眼就看见了迎上来的扶春,只见她发髻松挽,妩媚之余更添一丝慵懒之气,越发勾人。他眼神一闪,上前揽住了她的腰肢。 如此美色,现在是他的了。 可惜,当初他本来准备纳扶春为妾的,这样也好羞辱一番段承宣,但那个季翰林,官没有多大,架子却不小,早早就放出了话不让自家女儿做妾,他只好明媒正娶。 不过如此美色,倒也不亏。 “都怪属下办事不力,露了行踪,请将军降罪。” 昏暗的室内,一身布衣,形色寻常的高大汉子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俯首帖耳趴伏在地上认罪。 段承宣坐在床边,上衣褪去,包扎在腰腹处的白布渗着血色,亲卫拆开白布,露出一道几乎斩开腰腹的狰狞伤口,眼下已经愈合了大半,只余下最中间的伤口崩裂了开来。 这是最严重的一道,在此之外了,身上大大小小,还有很多伤口,有的虽然已经愈合,但仍旧泛着鲜艳的赤色。 “到底怎么回事,从头到尾,一五一十,说!”段承宣眸光落在他身上,面无表情,似乎感觉不到身上的痛楚般,冷声吩咐。 那汉子不敢耽搁,立即说了起来。 自家将军惦记季家的姑娘,这些年每每发现了什么好东西,都会命人悄然给那个小姑娘送去,负责的人便是他。 早些年,将军应该只是随手照顾,但今年将军见着人,怕就动了别的心思,只等归朝就去求娶。可谁知,最后却被段景耀横插一手。 “属下查过,应是年初灯会时露了行踪,被世子发现,进而盯上了季姑娘。”大汉说着声音微低,当时将军秘密回京,送灯的,正是他本人。 “半月后,他就上季家求娶了季姑娘。” 而那个时候,将军已经抵达了边关,大战一触即发,将军根本无法抽身,就这样让段景耀得了手。 大汉说话间,段承宣一直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的听着。 亲卫和大汉是同僚,忍不住看了段承宣一样,就见他的目光正落在屋内屏风上挂着的那个鲤鱼灯上。 那鲤鱼灯呈现金红二色,颜色黯淡,隐约能看出当初的精美,但眼下已经很陈旧了。 他记得这个灯,是前些年将军从上元节归来时拎回来的,这些年不管走到哪儿,将军都带着,很是爱护。之前不小心弄破,将军当时还特意找人修补了。 当时那匠人都说不值当,修补的钱都可以买一个新的了,可他还是修了。 段承宣看着那灯,想的却是那个当初撞进他怀里的小姑娘,哭的可怜兮兮的。 “哭什么?” 记得当时自己的语气不太好,有些不耐烦。 后来他才知道,小姑娘的娘亲给她弟弟妹妹买了灯,还让他们出去玩,却没有给她买。 她一直被家里忽视,甚至因为一张过于美貌的脸,被家里管教的很严格,甚至可以说苛刻。他一时好心给她买了个灯,却被推辞,反而得了一份祝福。 “谢谢你,嗯,祝你以后平安康健,万事如意。”她认真极了,还略有些不好意思,“我没有谢礼,只有这么一句话。大哥哥,你是好人。” 那是娘亲去世后,第一次有人这样诚恳的祝福他。 那个灯笼最后被段承宣带回了家,每次看见,他都会想起那份祝福,在刀枪剑雨的战场上,在重伤垂死时。 不知不觉,就留到了现在。 “据我的查探,世子原本,是准备纳季姑娘做妾的。”许久,大汉终于说完了自己这段时间查出来的事情,最后迟疑了一下,不自觉的放缓了声音说。 嘭的一声闷响,段承宣一拳砸下,床沿应声而断。 段承宣豁然起身,眸光落在大汉身上,一直不见波澜的脸上情绪翻滚,堪称暴怒。 “将军息怒。”亲卫立即跪下,和大汉异口同声的说。 “将军,太医说了,您不能动怒啊!”亲卫又急急补了一句。 段承宣有一道伤在胸口,动了心脉,太医道要平心静气,情绪不可过于起伏,太过可能会伤了心脉,再难痊愈。 段承宣站在那里看着两人,缓缓闭目,拳头攥紧,强行让自己冷静下来。 “给我盯紧段景耀。”许久后,段承宣终于开了口。 “卑职领命。”大汉立即说,眼见着段承宣没什么吩咐了忙告退离开。 屋内安静下来,段承宣本来包好的伤口再次渗出了血,亲卫忙再次去包。 自家将军素来寡言,他早已经习惯,但刚才的怒火犹在眼前,这会儿看他闭目坐在那里,心里不由担忧。 “查的怎么样?”段承宣忽然问。 亲卫心中一松,肯说话了就好,将军有什么事总习惯放在心底,若是憋得久了—— 等到憋不住的时候,那就该他们遭殃了。 “在漳州找到了那个刘嬷嬷的侄儿,他的确是知道些什么,但能不能用,还两说。”亲卫立即说,不自觉放轻了声音。 当初将军的生母死的蹊跷,更蹊跷的是,威远候在之后没多久就借口清理了侯府一批人。 这些年将军一直在追查,但不得不说那位侯爷做事实在是足够狠辣干脆,他们这些人忙活这些年,也才抓住了这么一条线。 虽然侯爷没有直言,但亲卫隐约感觉到,他其实是知道凶手是谁的,只是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直没出手,反而坚持要找证据。 将军可不是心慈手软之人。 “没用就继续找。”段承宣不为所动,低沉道。 “是。” 之后又说了几句,将回京之后的事情安排的差不多了,段承宣睡下。 外面雨声淅沥,闭目之前,他又看了眼那鲤鱼灯,寂静的夜色里,眼前却不由浮现出了扶春的模样,她轻轻抬眼看他,小心翼翼中带着些许惊怯,鬓边簪着一朵榴花。 又娇,又媚。 他闭上眼,一夜好眠。 这一夜扶春睡得不甚安稳,帐幔之中,她眉头微皱。 梦境深处,是一双深邃看不到底的眼睛。无波无澜,就那样静静的看着她。 晨起,扶春洗漱过后坐在妆台前梳妆,忍不住打了个呵欠。 昨夜似乎梦到了什么,但她记不清楚,只隐约感觉到,这个梦纠缠了她整整一夜。 “怎么,没睡好?”段景耀打理妥当,见着她恹恹的,含笑问道。 扶春看了眼镜中的自己,温声含笑,“是有些,世子今天什么安排,可要出去会友?” “不去。”说起这个,段景耀有些扫兴,压了压眉,脸上有些不悦,待到扶春起身走近,见着这张脸,才又笑起。 “叔父好不容易回来,你这些天注意些,别让人怠慢了他。”他拉着扶春在身侧坐下,很是亲昵。 虽然已经成婚已有一月,但扶春依然不习惯如此亲昵。 脸颊微热,她稍动了动,到底没有避开。 “我不太清楚叔父的喜好,如此会不会不妥?”一提起这位叔父,扶春就想起了那双深不见底的眼,顿时有些迟疑。 “不必,你最是心细周全,由你来安排,叔父,一定会满意的。”段景耀抬手落在扶春的脸颊,轻轻划过,眼中笑意莫名。 4. 第 4 章 扶春总觉得这句话意味深长,让她心中忍不住一跳。 “好。”她心念微动,抬眼看向段景耀,又来了,那种微妙的感觉。 威远侯府在这京城,虽不拔尖,却也不算败落,平日里四下往来,倒也算热闹。 不过,这次叔父归京,又是大胜,想必侯府近些时候怕是安生不下来了。 扶春心中斟酌着届时该如何应对,再三总算做好了准备。 她本以为自己想的已经够周到了,可等用完早膳看见管家就送来了大堆帖子后,方知自己还是草率了。这区区一日,帖子加起来比她之前一个月处理的还要多,简直如雪花飘来似的。 “都是给侯府的?”扶春看向管家王全。 王全垂首转身划过其中大半,道,“这都是递给六老爷的。” 扶春看了眼,剩下的大概也不算太多,心中稍松了口气。 “把这些都给六叔送去吧。”她直接道,这到底是威远侯府,所以递给段承宣的帖子要先送到她这儿,她没有好奇多看一眼的心思,直接把东西给主人送去便可。 王全一挥手,那些丫鬟便都退下,转而往建安院去。 扶春拿过一张帖子翻开,眼见着没听到王管家告退,就看去一眼。 “管家可是有事?”她问。 王全微微皱眉说,“建安院处,将府上安排的下人仆婢都送了出来,道六爷不用这些人伺候。” 扶春眉眼立时抬起,放下帖子问,“可是有人伺候不周?”惹恼了那位六叔,所以如此? “小的一一查问过,都道没有,六老爷进院之后,就直接让他们离开了。” 闻言扶春心下一松,没有就好。 “那现在伺候的是?” “是六老爷带回来的一众亲卫们。”王全回禀,早就查明了前后的事。 扶春若有所思,究竟是这位六叔习惯了边关的生活不爱婢女近身,还是不相信侯府的人,她不得而知。 “父亲怎么说?”她问。 “侯爷道无碍。” 那跟她说,就是要她去再问询一下? 扶春顿时有些迟疑,因着那双眼睛,她心里很是憷这位叔父。 “世子呢?”她看向身边的丫鬟问。 “世子在书房。”青栀立即回答。 “去——” “少夫人,”王全抢先一句,为难的看着季扶春。 就世子跟六老爷的关系,实在不好让他去啊。 扶春看出了他眼中的制止,微微蹙眉。 “侯爷说了,这事,还是别惊动世子了。”王全努力委婉的说。 “那我稍后便去问候一下。”轻轻吸了口气,扶春道。 王全忙笑道,“那就辛苦少夫人了。” 这事说来该世子去,侯爷身为主人当然不好动身,但世子和六爷的关系那叫一个坏,最后只好落在少夫人身上了。 大致安排好侯府的杂事后,王全便就退下了。 扶春坐在书桌后一时不想动,抬眼看着窗外的雨声滴答,细雨如丝,整个京城都被笼罩在一层朦胧的水雾中。 好一会儿,她叹了口气,终于起身,开始命人收拾。 “这是要去哪儿?”行礼声中,段景耀进门,略有些惊讶的问。 扶春稍稍迟疑了一下,就说了原因。 虽然侯爷说了别惊动段景耀,可她也不好骗他。 “原来如此,我也去。”段景耀扶住扶春的肩笑吟吟的道,“免得六叔又吓着了我家夫人。” 扶春被他亲昵的言行弄得面上一热,有心想说段景耀去了她就不用去了,但还是忍住了。 终究是长辈,她这样避而不见,难免有些不恭敬。 帖子很快送到建安院,段承宣一口喝下黑色的药汁,随意扫了一眼,直接让拿下去。 他并不在意是否和京中的勋贵打好关系,相反,以他现在所处的地位来说,所拥有的权力而言,离远点只会更为妥当。 他看向外面,侯府很大,但是人不多,十分安静。 烟雨朦胧,扶春一定很喜欢。 程平看他这样,怕自家将军触景生情,有意拉开话题,道,“将军,您看我们要不要找几个丫鬟婆子来伺候?别的还好说,您的起居总需要打理,我们粗手粗脚的怕是做不好。” 在边关那是没办法,可将军总归是侯府养出来的公子哥,眼下既然归了京,总不能一直糙着。 侯府安排的人他们信不过,但是可以从外面找人! “不必。”段承宣闭目,听着雨声。 “将军,”程平还想再劝。 “不要多事。”段承宣声音沉下。 亲卫一怔,神情顿时一变。 将军这是信不过外面的人?他越想越有可能。 “是属下冒失了。”程平立即认错。 “去准备,我要去一趟城外。”段承宣又道。 “可外面还在下雨。”程平又说。 将军身上还有伤。 段承宣睁开眼,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程平被那双眼睛看的讪讪然,不敢再多说,弯腰退了出去。 守在门外的亲卫见他出来,直接竖了个大拇指,面带佩服。 “胆子够大,将军都开口了你还敢劝。”宋石嘿笑了一声,一巴掌拍在程平肩膀上。 程平木着脸看他,他也不想啊,这不还是怂了么。 要不是从将军到边关时他就跟着对方,也算有些了解,他也不敢壮着胆子这么说。跟在将军身边这么多年,他就没见过谁对着将军那张没有表情的脸还能坚持废话的。 “下次你去。”他说。 宋石脸色一变,立即说,“可别。” 太医的叮嘱他们这些亲卫都是知道的,不能吹风不能着凉,不能吃辛辣的东西,一大堆的禁忌,可将军那能是听劝的人嘛。他可没那个胆子去劝。 “世子和世子夫人来了,说是要给长辈请安。”两人正打趣着,外面又一亲卫大步进来。 程平宋石两个人脸色一变。 “人呢?”程平问。 “在外面等着呢。”亲卫说,大家伙都知道将军对侯府没什么感情,所以他也没给那什么世子世子夫人面子,直接让人在外面等着。 两人对视一眼,有些迟疑。 若是季扶春前来,将军自然要见,可又多了一个段景耀…… 只是想想就糟心。 “等着,我这就去跟将军禀报。”宋石道,手下用力捏了一下神情外露的程平,让他不要露馅了。 不论以前如何,季姑娘现在都是将军的侄媳,万一露出了端倪被外人知道,后果难以想象。 程平看见了他眼中的警告,立即整了整表情。 “让她们进来,请去正堂。”不等宋石进去,段承宣的声音就从书房传了出来,高大的身影随之打开了门。 亲卫立即应声,宋石眼神一动,也跟了去。 门口,段景耀本来准备直接进去,却被亲卫拦在了这里,神色不免有些难看。 这可是威远侯府。 这些人竟敢这样做,实在是太放肆了。 “世子,”扶春轻轻按住段景耀的手臂,语带安抚。 段景耀阴着脸看向她,扶春惊了一下,成婚以来,她还是第一次见对方如此失态。心中微怯,但她神色却没有动。 就在这时,她看见对方又慢慢笑了起来。 “无事。”段景耀道,握住了她纤细的手腕。 扶春心觉不妥,想要抽开手,但段景耀却不松,只好忍下。 早知之前就劝他莫要来了,她心中隐约有些后悔,现在看来,段景耀和这位六叔,简直是非同一般的不对付。 而且这种奇怪的笑…… “世子,少夫人,里面请。”不多时,宋石出来,目光一扫而过后眉梢跳了跳,含笑道。 段景耀沉沉的扫过宋石一眼,这是他家,段承宣不过是个庶出子,宋石这样一个下人如此姿态,喧宾夺主,简直可恶。 他拉着扶春进院,大步而行。 扶春猝不及防被拉的晃了一下,忙稳住,可步子还是不得不变得急促。 “世子!慢些,我跟不上。”她紧走两步,又低声唤了一句,手上挣动一下。 段景耀没有看她,只是脚步放慢了些。 扶春吸了口气,总算缓了下来。 婢女撑着伞急急护在左右,绿萼和丹桂对视一眼不由皱眉。 世子如此冒失,根本没把少夫人放在心上。 这一幕被宋石尽收眼底,他看过季扶春一眼,面色无波,好似没看见,只在心中暗叹了一口气。忍不住想段景耀这样,是不是做给他们看的。 据他了解,这位世子心机深沉,不是这么容易失态的人。倒是他家将军,只要事关季扶春,就会惦记上三分。 段承宣坐在上首,门口的帘子早被卷起,一抬眼他就能看到院中相协走来的二人。 他素来硬如磐石般的面容忽然动了动,露出些许情绪来。 段景耀抬头,隔着丝丝细雨,看向堂中静坐的人,心中惋惜。 可惜了,看不见段承宣的表情。 不然,一定很好看。 “叔父。” 抬步进了屋,两人见礼,扶春行的认真,不比段景耀般敷衍。 段承宣眸光落了过去,一眼就看见扶春被打湿的裙角,跟着就看向了宋石。 宋石看了眼段景耀。 段景耀就那样施施然拉着扶春坐下,喝了口茶直接嫌弃起来,“叔父你这什么时候的茶,没有一点味道,侄儿那里有些不错的,回头我命人给你送来。” 他一副很是体贴的样子,只是声音中总含着隐约的讥讽之意。 段承宣不动如山的喝着茶,看都没看段景耀一眼,仿佛没他这个人一般。 段景耀又挑衅了几句,却都没有回应,屋中只有他一个人说着,莫名让他觉得自己这样像耍猴的,这样一想他脸色一阴,收了声直勾勾的看向段承宣。 “六叔就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 段承宣放下茶杯,道,“没事了就退下吧。” 这是把他当成那些下人了吗? 段景耀眉毛一扬,面上就现了恼意,想要开口。 扶春隐约有些头痛起来,不敢让段景耀说下去,扯了扯他,无声道了句侯爷。 眼下能压住段景耀的,只有威远候了。 上首,段承宣悄然在那只搭在段景耀手臂上的玉色指尖划过,眸光一暗。 段景耀脸色微变,到底没再说下去,忽而握住她的手,似笑非笑的看向段承宣,眼见着没得到想要的表情也不失望,就在那里好整以暇的把玩起来。 扶春脸上发热,可根本抽不回来,暗恼段景耀的胡来,只好想着速战速决。 “听下面的人说,叔父将府上安排的下人都遣了出去,可是她们哪里伺候的不周到?”她稳住神情不变,含笑道。 “没有。”扶春的声音自然是好听的,温婉柔和,像潺潺的泉水流淌,落在耳边能抚平人心中的浮躁。段承宣几乎想去看她一眼,可他终究没有动。 只是,余光仍旧能清晰的看见交缠的双手。 不需要去看,他就知道,段景耀现在的双眼定然蕴含着挑衅。 “那就好,之后叔父若是有什么需要的,直接开口便是,我一定尽力做到。”扶春松了口气,笑着说。 “嗯。”段承宣应声。 说完了来的目的,扶春生怕段景耀又去惹段承宣,忙告退离开。 “叔父,你可要,好好养伤啊。”段景耀站起身,他牵着扶春的手一直没有松开,眼下刻意抬了抬,眼尾一挑,露出些许得意,以及享受的模样,又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段承宣,低笑了一声转身离开。 扶春微抿了抿嘴角,神色稍淡,转身之际,忽而悄然抬眼看了眼段承宣。 他坐在那里丝毫没有理会段景耀的挑衅,似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忽而抬眼看来—— 扶春已然转过了身,没来得及看清对方的神情,只记得那双乌黑幽邃的眼。 沉沉的,仿佛含着无数种情绪,在其中翻滚,冲撞。 5. 第 5 章 “那段景耀就是故意的。”程平见着宋石回来,愤愤的说。 明明是个小偷,偷走了别人的心上人,现在反而要过来炫耀,实在是无耻至极。 宋石脸色也不怎么好看,压低声音问,“将军怎么样?” 将军现在可受不得气。 “看不出来。”程平摇头。 将军总是面无表情,又不爱说话,这谁能看出来他的心思想法。 宋石皱眉,忙小心看了一眼,就见段承宣坐在那里,垂着眼,好像,在看他的手? 他琢磨了一下,立即就想起刚才段景耀的动作。 这个畜生!!! 越想越气,宋石直接进了屋,道,“将军,要不咱们把季姑娘抢回来!”说着他忽然有些兴奋,道,“弄死那个段景耀,季姑娘自由身后,还不是想嫁谁就嫁谁。” “您觉得怎么样?”宋石看向段承宣,跃跃欲试,赫然是只等他一声令下就立即就去安排。 “胡说些什么!”段承宣微怔之后呵斥道。 宋石立即就有些气虚,缩了缩脖子说,“这种事也不少见,边关多得是,像老刘不就是娶了他继母。” “滚出去!”段承宣收回眼,不理会他。 宋石立即麻溜的滚了。 这次轮到程平给他竖大拇指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将军一向对这些事反感,你还敢说。”他压低了声音道。 “可这有什么,你情我愿的,又没碍着别人。”宋石不以为意,他是边关长大的,那里民风粗野,加之女人少,这嫁小叔子嫁叔父的没少见,根本没有关内这些臭规矩。 “那谁知道。”程平不解,有些惋惜的摇头。 他之前其实也不怎么赞同这些事,不过边关见得多了,就也习惯了觉得这没什么,可将军不同,他自始至终都不喜欢,甚至有一次见了,他还特意问了那女人是不是心甘情愿的,有没有孩子,得知是和没有之后,他又沉默了许久。 “大概是跟之前的经历有关?”他小声嘀咕了一句,觉得很有可能。 宋石没听清,问了句什么,程平只说没什么。 犹疑的盯了眼他,宋平觉得他肯定没说什么好话,却也没追问的想法。 堂内,段承宣眸光落在院中,似还能看到那道离开的身影。 他眼中翻滚起些许波澜,又缓缓的全部压下。 回去的路上扶春很沉默,段景耀似有所觉,等进了内室便揽着她低声轻哄,道,“可是生气了?” 扶春自然道没有。 “那些下人太嚣张了,竟敢如此冒犯我。”段景耀很是不悦的说,转而对扶春笑,“是我失态了。” “没什么,不过是小事。”扶春轻描淡写的带过。 丹桂在一旁看着,眼见段景耀直接顺着自家少夫人的意思略过了这件事,神色隐约有些不好。 本就是他的过失才连累了小姐,可现在看着,这位世子竟丝毫没有歉意。 “少夫人,衣服已经准备好了。”丹桂上前道,一脸担忧的看向扶春已经湿了的裙角。 “快去吧。”段景耀看了一眼,笑着说,道,“我去书房了。” 扶春笑着先送了他离开,才进了内室更衣。 “少夫人,世子也太过分了。”绿萼忙活个不停为她换上干净舒适的衣服,边小声嘟囔。 生气便生气,偏拉着她家少夫人,那么多人看着,回头还不知道怎么说呢。 丹桂赞同的点了点头。 她倒是不在意院中的事,毕竟谁都有失态的时候,可段景耀竟丝毫都没有对她家小姐的歉意,这其中蕴含的意味,让她担忧。 “莫要胡言,这是侯府。”扶春看着自己的两个丫鬟,肃了神色。 绿萼撅了噘嘴,不怎么情愿,但还是听话的应了一声,眼看着扶春仍旧盯着她,这才认真起来,和丹桂一同福身领命。 “谨言慎行,不然,我保不住你们。”扶春让两人起身,轻声说,有些叹息般。 “早知道,就不带你们来了。”扶春有些后悔。 当初成婚前,家中安排陪嫁,扶春是迟疑过的。 然而她不受父母重视,两个丫鬟都是当年买回来的,若是留在家中,怕是她娘也不会费心为她们安排筹谋,这般左思右想,到底带来了侯府,想着她站稳脚跟后跟她们安排个好前程。 可这侯府富贵,却也蕴含着无数危机。 “小姐!”丹桂和绿萼异口同声的说,很不赞同。 “小姐你别想抛下我,不管你去哪儿,我都是要跟着的。”绿萼抢先说。 “绿萼说的对。”丹桂也附和。 扶春轻笑摇头,没再说起这个,等到收拾妥当坐下,她拿起书,却有些出神。 两个丫鬟的担忧她都知道,不过这些事早在嫁过来之前她就已经预想过了,一个小小六品翰林家的女儿,在这权贵如云的京中可谓不起眼之极,偏她嫁的,还是侯府世子。 扶春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段景耀对她如何爱宠,一心一意,从始至终她都很明确的知道,她最要紧的,是尽早诞下嫡长子,坐稳正室的位子,至于其他,她并不在意。 相比这些,她更在意之前告退离开时段景耀的神态,就好像她是什么有趣的物件,拿来对人显摆的模样,更让她觉得羞辱。 但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成婚后扶春同段景耀见过不少人,不乏一众权贵子弟,但在那些人面前,他都没有那样过,偏偏对着段承宣如此。 是因为两人的私怨吗? 扶春缓缓的捏紧的手中的帕子,又慢慢松开。 不急,总归在这里,她早晚能弄清楚。低下头,她嘴角又勾起了些许笑,恢复了温和平静的模样,一点一点的帕子抚平。 屋内很安静,扶春惯来不喜欢有人候在左右,更喜欢自己一个人清清静静的待着,眼下婢女们都候在外间,或者门外。 她看了眼窗外的细雨,眼中笑意真切了些,拿了本书坐在窗下,闲闲的翻看起来。 “少夫人,六老爷安排了车马,准备出门。”外面丹桂进门后悄声说。 “我知道了。”扶春淡淡点头,并没有太在意。 她眼下掌着侯府的内务,有人出门不过是例行禀报而已,她听听就好。 “据说侯爷也去了。”丹桂又补充说。 扶春这才抬了抬眼。 “据说?”她道。 “那个小厮没敢靠太近,只是隐约看到了侯爷身边的常禄。”丹桂在进了侯府后就常常四下走动,结交府上的下人,这次这个消息就是外面一个小厮送来的。 “注意一下,不用太刻意。”扶春沉思了一下,然后说。 她现在尚且立足未稳,即使这里面藏了什么她不知道的秘密,那也不是她现在能管的。 丹桂轻声称是,退了出去。 扶春闲闲翻过一页,思绪微有些飘远。 这位六叔和威远候父子的不和几乎摆在明面上,他也丝毫没有掩饰的想法,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呢? 扶春心中隐约有些好奇,最近打探得来的消息在心中一一划过,最终定格在其中一条上。 好些年前,侯府的下人曾经换过一批,而那之后没多久段承宣就去了边关。 那个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 而且,既然如此不和,这位六叔为什么还要住在侯府? 他不可能没有地方住,那就是……为了报复? 马车上,段承周陷入了短暂的回忆。 那个女子的一颦一笑,都在他的脑海里回荡,她生的极美,名字也很雅致,叫秀云,原本是要做他的通房丫鬟的,可最后,她成了他爹的宠妾。 “秀云,”他低低念了一声。 若有来世…… “将军,到了。” 玉京城外东边是大片群山,其中一座山脚下,程平徐徐停下了车,转身道。 宋石准备好了伞,在段承宣下马车时就为他挡住了朦胧细雨,微风吹过,带来一阵凉意。 段承宣下了马车,黑色常服衣角很快就被斜雨打湿,他拾阶而上直接到了半山腰一处坟地处。 这是威远候段家的祖坟。 径直走过大片墓地,将那些庄重气派的墓抛在身后,那里埋葬的都是前代侯爵,其中还有他的生父,可他看都没看一眼,最后总算在角落里看到了一座小小的坟墓,若不是有那略有些破旧的墓碑在,说不定会直接被人忽视掉。 “娘。”段承宣轻声唤道,直接跪在了泥泞的地上。 程平撑着伞也随之跪下,其他的亲卫一起。 他们都知道,这里面埋得是将军的生母,先威远候的妾室。 段承宣微微闭上眼,曾经的种种如浮光掠影般在眼前划过。 他的生母是卖身于威远侯府的奴婢,生的极美,他的记忆里,都是她温柔的笑,和看着天空时怅惘的神情,她说她不想做妾,说她想离开侯府,她想要自由。 后来先威远候去世,他的生母本来准备带着他离开,却被段承周以照顾为名将她留在了侯府,不顾她想要离开的言语。 最后,直到死,她都没能离开那座禁锢了她一生的府邸。 她死的时候其实是欢喜的。 因为她终于可以离开了。 “娘,你放心。”段承宣低声一句。 他了解他的娘亲,她不会愿意埋在段家的祖坟的,那只会让她觉得厌恶。 不过,很快他就能将她迁走了。 穿着白色锦袍的段承周在祭拜完段家的先辈后,默默走来,正要靠近,却被段承宣的亲卫拦住。 跟在他身后的下人一惊,立即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滚。”段承宣闻声回眸,看见他后豁然起身,眼神凌厉如同利箭一般冷冷的斥道。 段承周看着那座不起眼的坟茔,脸上满是哀痛之色。 “我只是,想看看她。”他示意身边的下人退远,轻声对段承宣说。 “她不想看见你。”段承宣断然道。 “你只会脏了她的眼。” 段承宣示意人拦住,一眼都不想多看浑身萦绕着哀戚失落之色的段承周,亲自将坟周的野草清理完,又堆上土,擦拭干净墓碑,等到做完,衣摆已经湿透,他才又跪下拜别,然后离开。 段承周终于得了空靠近坟墓,贪看了几眼,最后转身离开。 这些年,他无数次想来看她,却不敢,他可以来看段家的先辈,来看很多人,却不能去祭拜生父的妾,传出去了,只会让那些市井之人议论纷纷。 山间细雨落下,飘起层层水雾,沁入了段承周的口鼻,绵密的痒意浮现,他忍不住低声闷咳了起来。 回府之后,段承宣抬步就走。 “六弟。”段承周叫了一声,眼见着段承宣停都没停一下,眼神暗了一瞬,自顾自把话说完,“陛下命人大办接风宴,犒赏众军,但你终究出身侯府,府上自然也要为你好好操办一下,你看看哪天合适。” 段承宣不要是他的事,但侯府不能不办。 至于这样会让人知道侯府兄弟不和,段承周并不在意,他很清楚,有那件事在,段承宣和威远侯府注定不会亲近。 朦胧的雨幕中,段承宣大步离去。 段承周又急促的咳了一震,在下人的担忧声中回了博今院,刚一进门,就见下人上前来报,“世子来了,等了好一会。” 闻言他眉微皱,无奈叹了口气,整了整神情进去。 “你去看那个女人了?”刚一进门,段景耀兜头就问。 “胡说些什么?”哪怕早有预料,被他这样一问,段承周依然有些不悦,下意识看了眼周围,见着无人听到心中才微的一松,而后凝眉责备。 “难道不是?怎么,段承宣回来了,你终于能去见她了,开心吗?”段景耀骤然冷下脸,瞪着段承周仿佛竖起了浑身的尖刺,神情扭曲,话语之中满是讥讽。 段承周看他这样想说些什么,却忽然剧烈的咳了起来。 他弯了肩背,咳得无比急促,眉眼满是痛楚之色。 段景耀下意识上前一步,跟着就被段承周一巴掌扇在了脸上,他僵在那里,一点点转过脸,死死的看着段承周。 “你知不知道自己都在说些什么?”段承周艰难咽下咳意,喘着气指着他斥道,手抖的厉害。 这种话,岂能如此堂而皇之的说出口,万一被人知道,会造成什么后果你知不知道? 段承周想这样说,但短促的气息让他只说出了前面那句话就不得不收了声努力平息气息。 “怎么,你也知道自己做的事见不得人吗?”时隔多年,再次提起这件事,段景耀依然满心怒火,直接戳破了父子两人相处时的温情假象。 “谁能想到,温润端方的段侯爷,竟然和生父的姨娘有私情。”段景耀抽搐着脸,说着讥笑起来,“甚至为此冷落发妻,几欲将人逼死?” 6. 第 6 章 段承周呼哧呼哧的喘着气,气息越发的急促,唇瓣抖个不停,迟迟不能讲话吐出口。 “你说,我是该叫段承宣叔父好,还是叫他大哥呢?” 段景耀就那样面容死死的看着他,口中话语不停,一句接着一句,书房昏暗的灯火下,他说着说着竟然笑了起来,面容扭曲,几如鬼魅。 “可笑!”他胸腔震动,哈哈道。 “闭嘴!”段承周厉喝一声,他急促喘息着让自己稳住气息,扶着书桌站了起来。 段景耀闭了嘴,但脸上的笑却不止,就那样看着他,扭曲又荒诞。 屋内顿时安静下来,可段承周的喘息声却越来越清晰,他扶着书桌和段景耀对望,迟迟没有开口,忽而苦笑了一声。 “冤孽。”他说着缓缓阖上双眼,踉跄了一下,往地上倒去。 “爹!”段景耀神色微变,立即上前一步,就见威远候正躺在书桌后面的地上,双眼紧闭,气息一下比一下急,竟好似要喘不上来一般,他心中一个咯噔,上前慌忙试探了一下气息,便扬声叫起了人。 “来人,侯爷身体不适,快去叫大夫。” 外面小厮骤然听到这句话,先是怔愣,下意识面面相觑一眼后全都慌乱起来,还是侯爷身边的常禄最先反应过来,扬声吩咐起来,小厮们得了叮嘱,这才定下心,几个平日里跑腿快的往外去,剩下的说是继续忙活,可总有些心不在焉,小声言说着什么。 这侯爷好好的,怎么忽然就不适了,说不得就是被世子给气的,刚才两个人明显是在屋里吵架,骤然拔高的那几次声音,可把他们吓了个够呛。 “世子,已经命人去叫管家和大夫了。”常禄匆匆进了书房行礼后说,目光在屋内一扫之后垂下,面色平静,只当没看见段景耀平面上鲜红的巴掌印。 他守在门外,对两人刚才的争执听得远比其他人清楚,自然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段景耀冷着脸没有理他,眼底深处有些慌色。 他再恨段承周,对方这些年对他的疼爱和庇护都是做不得假的,他只是生气,却没想过要把段承周气晕。 常禄小心看了一眼,又说,“世子,书房寒凉,不如将侯爷挪回寝室?” 段景耀点了点头,站起了身。 建安院中,博今院的消息很快就传了过来。 段承宣出门一趟,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换药,听得伤口在边关时已经养的差不多快好了,可这一路奔波,又是路途劳顿,又是回京后接连淋雨,眼下看着竟然更严重了些。 程平换着药忍不住絮叨,段承宣惯来的懒得理会,闭目只当没听到,就在这时,宋石进来道出了威远候晕倒一事,程平一怔后又是一喜,同时有些疑惑的说,“这回来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忽然就晕了?” “据说父子俩大吵了一架,应该是气的。”宋石琢磨着说,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段承宣不知何时睁开了眼,丝毫不见惊讶。 “既然晕了,有些事就方便做了。”他缓缓的说,目光扫过两人。 程平和宋石顿时都笑了。 宋石嘿嘿一声,跃跃欲试道,“将军放心,这些事就交给我吧。” 威远候醒的时候,为了不打草惊蛇,他手底下的那些人不方便动,可现在既然他晕倒了,那简直就是天赐的良机,若是放过他都觉得对不起自己。 “要我说,这威远候晕的正是时候,就该多晕些时候才好。”程平说,目光看向段承宣,带着些许请示的意味。 “不必。”段承宣说着再次闭上眼。 程平有些不解,被宋石恨铁不成钢的瞪了一眼。 “瞎想什么,这个时候咱们可不能给威远候送上把柄。” 对威远侯府的下人动手,和对威远候动手,那是完全不同的意味。 如今他们稳操胜券,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 宋石很是嫌弃的看着程平,白吃这么多的饭,结果光长个子不长脑子,简直就是一傻大个。 想着他告退离开,安排去了。 程平眼睛睁大,这才恍然过来,当即讪讪的笑了。 他嘟囔两声是自己犯傻了,手上忙活不停,别看个子大,但手上的动作轻巧又细致,很快就为段承宣换好了药。然后又忙活着收拾起来,并为段承宣找来了衣服。 屋中程平的絮叨渐远,段承宣的心思渐渐平静下来,听着外面的雨声,又想起了扶春。 她就在这个府邸中。 上午时她又轻又快悄然的看了他一眼,些许迟疑,想来是发现了什么。 她很聪明。 她跟着段景耀离去,脚步从容,不急不缓,但脸上的笑却不似曾经的灵动。 段景耀不是良人,扶春定然有所发现。 这次……是他连累了她。 她会不会怪他? “将军穿这个吧。”程平收拾出一身衣服准备问问段承宣的意思,可声音开口,身板端正坐在床边的人却没有反应,他下意识又看过去,发现自家侯爷好似在出神。 “将军?”等了等,发现他还没有反应,他迟疑着又叫了一声,担心自家将军是不是睡着了。 思绪骤然被打断,段承宣豁然睁眼,直直看向程平。 程平被惊了一下,不觉屏息,有种不小心做了错事的不妙预感。 “将军,穿这个行吗?”他弯了弯腰,小心翼翼的问。 段承宣扫了一眼,点了点头。 程平心中一松,旁把衣服放下,自己告退溜了。 段承宣自己慢慢穿了起来,细软的里衣遮住块块肌理分明的上身,中衣外袍披好,最后是腰带。 要怪他,便怪吧。 他漠然的想着,眼中愈发沉寂,没有表情的脸微微一动,也似乎更冷了些。 守逸院中,扶春就着雨声,正闭目养神,忽然听到院中嘈杂起来。 神情微的一动,她睁开眼,目光往窗外一扫,便遥遥见着廊下的婢女们神情慌张,交头接耳的说着话。 “少夫人,不好了,侯爷晕倒了。”丹桂匆匆进门,急声道。 扶春顿时坐正,声音微扬,“什么?” “怎么回事,说清楚。”她迅速反应过来,追问一句。 丹桂摇头,神情可见的有些无措茫然,说,“不清楚,这个消息是从博今院传出来的,只道世子命人叫了大夫。” “来人,更衣,算了,不更了,去博今院。”扶春豁然起身,口中开始吩咐起来。 丹桂稍作安排,没多一会儿,一行人就穿过雨幕,向博今院而去。 “少夫人。” 扶春到的时候王全管家正在廊下低声训斥下人,见着扶春后一挥手让人散开,迎了上去,将人引到了威远候寝室的外间。 这里扶春从未来过,她担忧的看了眼内间,隐约能听到粗重的呼吸声,也不急着坐下,道,“现在情况如何?” “已经命人加急去请大夫了,世子正在里面守着。”王全简短的回复。 扶春更想知道的是威远候的情况,可王全不说,也不知道是不知还是不好说,她心念动了动没继续追问。 “父亲现在可需要我来侍候?”她委婉的问。 “稍等我问问世子。”王全道,进了内间。 室内,不敢让病人着了风,窗户早已经紧紧合上,通明的灯火点燃,段景耀坐在床边,犹带着指印的脸朝着暗处。 等王全说完,他直接说了不必二字。 王全忍不住偷看了眼,忙出去回禀。 扶春看了眼内室,默然点了点头,在婢女的服侍下坐下。 不多时,大夫便冒着雨赶到,扶春目送对方进去,忍不住又站了起身。 没过多久,低哑暗沉的咳声从内间传出来,之前那种低沉的,给人一种仿佛随时会闭过气般的感觉慢慢散去,不自觉的,她轻轻松了口气。 “少夫人,坐下等吧。”绿萼直到这时才轻声开口,扶着她欲要坐下。 扶春微微摇了摇头,一心惦记着内室的情况,连话都不想说。 “少夫人。”丹桂也来劝。 两人很是担忧,扶春这才寻了地方坐下,眉心微蹙,难以散去。 太突然了。 屋里除了闷咳声,别的什么都听不见,这种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让扶春眉又皱了皱,只是想起若威远候有个万一之后的事,她就满心烦闷。 大约盏茶的时间后,常禄送了老大夫出来。 扶春候在外间,看到老大夫的神情,心中顿时一个咯噔。 纵使不知内情,老大夫这一副带着为难的模样,已经足够让她清楚威远候的情况很是不妙了。 老大夫见了一礼,扶春忙道不必。 “我父亲可还好?”她如是问,满脸关切。 老大夫照着刚才的说辞又说了一遍。 扶春默然听着,没问怎么忽然就病发了之类的话,直接对着管家道要好好谢谢大夫,便目送着老大夫离开了。 那边,管家亲自送了老大夫出门,不忘警告几句。 老大夫呵呵笑道,连连保证,让他放心就好,这才带着药童离开。 “师傅,威远候的病情到底是什么啊?”马车上,药童忍不住问。 他常年跟在老大夫身边学医,刚才的诊断和最后开出来的方子他都有看,可那方子,和老大夫的诊断似乎对不上。 “方子开的是什么?”老大夫耐心的教导徒弟。 药童琢磨着,迟疑的说了自己的推断。 “那就是这个。”老大夫很是欣慰的答道。 “可——”药童想问,就见老大夫摇了摇头,就忍下了。 “这高门大户,有些事,咱们看出来了,也得装不知道。”老大夫意味深长的说。 药童依然不解,却也懂事的没有继续问下去。 老大夫抚了抚胡须,心中摇了摇头,那威远候爷一看就是急怒攻心之下气的,再加上威远候世子脸上的巴掌印,到底是怎么回事无需多说。 可这话自然是不能说出口的,说了不久明摆着知道威远候父子不和嘛,所以他当时只大致说了威远候这是肺腑上的老毛病,最后表示他才疏学浅,还是请太医更合适。 希望这事别牵连到他。 老大夫略有些忧心的想。毕竟,那位侯爷此次病情爆发,之后的情况,怕是不妙啊。 屋内,扶春若有所思,威远候这样是肺腑上的老问题了,但却忽然爆发,十有八九是情绪过于激动所致。 发生了什么? 扶春坐下,喝了口茶,忽然失笑。 这短短的几天时间,她似乎总在想这个问题。正如她预感的一样,这侯府满门的富贵,随着那位六叔的归来,掀起了无数暗涌。 以后,又会如何呢? 扶春在外间守到天色暗下,威远候也一直都没醒,段景耀一直没让她进去,并且让她回去。 她又等了等,眼看着夜色渐沉,外面下午时停了的雨又起,时间很晚了,这才起身,准备离开。 内间,听着外面季扶春的声音,段景耀看着威远候的目光逐渐晦涩,渐渐的,又染上了之前那种,扭曲的,讥诮的笑意。 什么冤孽,应该叫活该! 那个女人害的他娘郁郁而终,所以她活该去死,至于段承宣,也活该被他抢走心上人。 贱人的儿子,就该这一辈子都活在泥里,可结果竟然真让他出了头。不过只要一想,段承宣一辈子都只能看着季扶春伴在他身边,哪怕再喜欢也只能看着,段景耀就心中痛快。 这就是报应! 这就是他那个贱人娘勾引他爹的报应! “世子,我先回去了,眼下父亲身体不适,可你也要记得保重自己,这样才能更好的照顾父亲。”扶春临走前走到内间门外,温声低语,关切的叮嘱道。 段景耀脸上的笑不变,声音却不见波澜,低沉的道了句,“我知道。你回去吧。” 他脸上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了扶春温顺体贴的模样,面上笑容更添一分得意,要是段承宣看到扶春现在的样子,怕是要心痛死了吧。 出了门,扶春面上的关切就忽而散去,恢复了平静。 7. 第 7 章 “少夫人,听小厮说,世子脸上有掌印。”出了博今院,丹桂扶住扶春,放轻声音在她耳边几不可闻的道。 扶春脚步一顿,不由自主的看向她。 丹桂给与肯定的眼神,俯首听命。 轻轻的吸了口气,扶春没说什么,转头继续前行。 掌印。 是段景耀和威远候产生了争执?为了什么?她迅速思考起来。 今天府上很平静,没发生什么,也没有客人拜访,唯一值得一提的是侯爷和那位六叔出了一趟城,据说是拜祭先祖。 还是说,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 一路沉默的回了院子,扶春依然理不清头绪,不过到底因为什么于现在而言其实不慎要紧,更重要的是,之后—— 万一威远候出了什么事,扶春就要守三年的孝期。 眼下尚是新婚,她和段景耀的感情还算不错,可等到三年后呢?她尚未怀上身孕,三年的时间,变数太多了。 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睡了一个不安稳的觉,第二天扶春早早的就起了。 “少夫人,博今院那边传信,侯爷已经醒了。”知她心事,丹桂服侍她起身时最先说的就是这句话。 扶春心中这才一松,起身时边问,“眼下情况如何?父亲可还好?” 丹桂摇头,道,“这些奴婢就不清楚了。” “快梳妆,先去博今院看看。”扶春想也不想的说。 “少夫人,还是先用膳吧,您昨晚就没用多少。”绿萼忍不住劝了一句。 青栀神情稍动,最后忍下去没说。 这会儿正是表现少夫人孝心的时候,先去是对的,不过少夫人如何和她也没什么关系,她也不准备去劝。 紫丁做的是递东西的活,没往扶春身边凑,也没有说话的打算。 扶春摇头道一句不了,不动声色间将屋内伺候的下人扫了一遍。 她带来侯府的,只有丹桂绿萼二人,还有一户五口的庄户,没有进府,而是在城外打理她陪嫁的那个小庄子。眼下,她身边伺候的,出了丹桂绿萼,其它的都是侯府的下人。 若说这些人全都在这一个月的时间对她忠心无二,这话谁都不信,只是不知,这些人心里最要紧的主子,是谁。 梳洗过后,扶春就朝着博今院而去。 连绵了几天的雨在今日总算停下,天地间尚笼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虽然太阳还未出来,但天边已经泛起了亮光,枝叶上露水滚动,滴滴坠下。 扶春出了门瞧见这一幕,不由驻足了片刻,看了眼眼前的路,顿时改了主意,选择了花园那边的路。 她想赏一眼雾中的花园。 昨日的担忧犹在,不过扶春素来不会难为自己,再大的烦恼,也没有眼前的光景要紧,她总愿意将每一天都过的高高兴兴的。 那株榴花也不知道开的如何了。 扶春如是想,却没有开口,威远候仍重病在床,她现在若说是赏花,被人知道了难免要多些口舌。 她自小就知道,想要少些麻烦,有时候就要说、少说些话,这世间的人,大多不会注意你做了什么,但却会听到你说了什么,并会为此给与评论和批判。 侯府的花园自然是精心打理过的,扶疏有致,满池的荷花开得烂漫。 扶春行过小径,远远就看到了那株开得正盛的榴花,几天的雨打并没有使这艳丽夺目的花衰败,花瓣上滚落的水珠反而为它增添了些许楚楚可怜。 这个词用在花上,似乎有些不恰当,但她再一想,却又觉得很合适。 心中升起了些许雀跃,扶春正待走近,忽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榴花一侧的青石路上走出,不由一顿。 今日晨起雨散,尚未散去的潮气让气息变得清新怡人,段承宣本是出来散散,路到一半忽然想起归京那夜,从花园穿过见到的那株榴花,不觉就走了过来,可没想到,竟然在这里遇见了扶春。 “六叔。”扶春矮身见礼。 “无须多礼。”段承宣道,段景耀不在,他的目光不由落在扶春身上,顿了片刻,才收起这些许贪婪。 不该看,不能看,也,不要看。 发现他的态度似乎好了不少,扶春微紧的心不由一松,便就起了身,却也不敢看他的眼睛。 “叔父晨起来散心吗?”她有意这就离开,却又觉得似乎不妥,只好随意找了句话说。 段承宣嗯了一声,目光不觉又落在了她的身上。 扶春垂着眼一副恭敬的样子,说过一句话后心中一松,又道,“这会儿不热,的确适合散心。” 段承宣又嗯了一声,收回目光看向眼前的榴花树,心中默念克制二字,却不由的想起那夜,扶春鬓边的榴花。 红艳艳,娇滴滴,妩媚多情。 “那我就不打扰您了。”几句过后,扶春忙说,也顾不上再看榴花,瞧着段承宣没有留下她的意思,一礼后忙起身带着一众仆婢离开。 榴花树下,段承宣落在那艳红花朵上的目光不知不觉,又落在那道素色背影上。 其实她更适合红色,他想。 扶春前去博今院,总算见到了威远候。 不过,虽然说他醒了,但她到时,他已经再次睡了过去,她便只是看了眼,陪段景耀用过早膳,就在对方的劝说下离开了。 段景耀似乎不想让她留在博今院。 扶春若有所思,之后几次请安皆是如此,见着对方这样,她便也识趣的没有坚持,只维持着每天早晚两次看望即可。 其后,她听说段承宣去看了一次威远候,却也只有那一次。 大抵是做给外人看的。 扶春心想。 威远侯府这三个男人的不和几乎毫不掩饰,外人不知,她却是看的清清楚楚。 段承宣归京的第三天,宫中就传了信,于七日后,天子在宫中宴请群臣,大赏此次边关大胜之中的有功之臣。 扶春忙命人准备起来,越发的忙碌。 威远候卧病,但递上门的帖子却丝毫没少,大半送去建安院,还有小半送到扶春这里。 扶春翻看着帖子,若是有设宴邀请的,全都想了措辞拒绝,反正眼下威远候病倒,正需要人照顾,她拒绝也没人会说什么。而与此同时,送到那位六叔处的帖子也都犹如石沉水底,没有泛起丝毫水花。 她有注意过,那些帖子不乏公候亲王府邸送来的,但她这位六叔,竟然一个都没有理会。 “少夫人,六老爷那里,是否要注意一下?”眼见着扶春安排好了今日要准备的事情,丹桂迟疑着问。 “怎么了?”扶春立即坐正了问道,边在心中想着之前的安排可有遗漏。 “六老爷那里没有丫鬟婆子伺候,这衣服配饰等,您怕是也得过问着点。”丹桂有些迟疑的说,她其实不清楚这些,还是之前听院中的婆子闲扯时想起来的。 说道这个,扶春也有些为难。 她一个侄媳,自然不好过问叔父贴身的事情,可上面没有婆母长辈,侯府里外就她一个女主人,她若是不管,未免又有些不好。 “这样,你亲自去,带着府上针线房的人。算了,还是我去吧。”扶春话说到一半,又迟疑的说。 对方是长辈,她打发一个婢女去,终归有些不妥。 建安院中,一群亲卫里外守着。 程平和宋石在书房外看着自家将军一如既往的端坐在书桌后,闭目养神,对视一眼,不免有些无趣。 整天这么在府里待着,他们都闷的不行,将军到底是怎么呆得住的? 听闻扶春前来拜见的消息,两人精神一震,就见将军也不干坐着了,直接将人请去了正堂。 扶春在这个名叫宋石的亲卫引领下往院内走去,对方的热情让她有些不适,上次她跟段景耀来时对方可不是这个样子,就这么一小段路程,她就知道了那位六叔身上的伤还没好全,每天还在吃药,而且对方很不配合,太医明明说了不能做的事,他一点都没往心里去。 还有,他身边紧跟着的两个亲卫中,还有一个名唤程平…… 如此一来二去,等到扶春进了正堂,浑然已经忘记了之前对于这位六叔的畏惧。 “叔父。” 堂下的女子见礼。 段承宣看着她,简洁利落的说,“起来吧。” 听到这冷硬的声音,扶春刚才的轻松不觉间散去,微的紧张起来。 段承宣瞧见她的模样,眼中不由划过些许悔意和无措。 他好像吓到她了。 扶春微微垂首,不敢看段承宣,坐在了一边,低声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针线房的人她都带来了,这会儿正在院里候着。 门外程平和宋石对视一眼,又去看那些人,他们说呢,这回季姑娘带来的人有好些是前几次没见过的,有些眼生,原来是府上针线房的。 两人又有些懊恼,是他们疏忽了,竟忘记了要给将军添置衣裳。不过他们也没参加过宴会,谁知道去宴会还要穿新衣服啊。 屋内,段承宣嗯了一声,没有在意那些人,目光不觉的就落在了扶春身上。 “府上的手艺也有限,若是叔父不喜欢,我这就命人请绸缎庄的人来,定能赶在宴会之前做完。”就一声嗯,这到底是要,还是不要?扶春难以推断,只好又温声说了一句。 “不必,府上的人即可。”段承宣说。 扶春这才微的松了口气,本想这就离开,但想着如此迫不及待有些不好,跟着绞尽脑汁想该再说点什么。 对了! “刚才听叔父身边的近卫说,您身上伤势还未好全?”她决定关心一下长辈的身体。 看着她有些松了口气的样子,段承宣眼中忍不住划过些许笑意。 扶春性子沉静,更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素来不爱这种与人往来的事情,偏从小的教养又让她竭力做到面面俱到,每到这个时候,她都会有些为难,最后就像现在这样,强逼着自己去做到。 或许很多人更喜欢这样,并且会夸赞她体贴周到,懂事守礼。 但段承宣却不希望她这样。 他更想她做自己。 “已经快好了。”段承宣说,声音微不可查的柔和了一些。 话题的顺利进行防扶春放松了些许,她接着说了下去,“快好了,那就是还没有好全,叔父该多保重自己才是。” 至于那些不听医嘱之类的话,她没有再多劝,说到底,她只是晚辈,关切可以,说的多了,未免有些越矩。 “好。”段承宣又应。 8. 第 8 章 他的声音隐约的,又柔和了些,这些外人听不出来,外面守着的宋石和程平却是听得真真的。 程平在角落里对着宋石竖起了个大拇指。 还是你有办法。他怎么就没想到,将军不听他们的话,但若是季姑娘说,他说不定就听了,就像现在这样。 扶春微笑,又关切了几句,转而叫了管针线房的婆子进来,叮嘱一番后,告退离开。 婆子招了人来量了段承宣的身量,又拿出布料,颜色,花样纹路等请他挑选。 段承宣草草定下,待人退下后就回了书房。 宋石吐了口气,他本以为将军会责怪他贸然和季姑娘说那些,但对方似乎没有这个意思,这不由让他心下一松。 “将军又在看那些信了。”程平探头看了一眼,小声咕哝。 将军和季姑娘这三年来以信会友,他们还一直在背后调侃将军这是给自己养了个小媳妇,不少人押了多久成婚,结果…… 不想了,晦气。 红木匣放在桌面,里面是一封封书信。 段承宣看了一会儿,伸手拿起最上面那一封,书匣里的那些信上面都写着【先生亲启】四个字,而他手上这一封,信封上却空无一字。 这是一封没有寄出的信。 信写在段承宣大战之前,表示了他想要求娶之意,本来是准备在大战之后,若他还活着,就为信封注上名,寄给扶春。 然后,段景耀求娶,定下婚事,这封信,再也等不到寄出的那一日了。 段承宣垂眸看了好一会儿,里面是薄薄的几张信纸,他已经将纸上的字眼熟记于心,不需再看,便能跃然于眼前。 半晌,他又将信放了回去。 该将这些信毁了的,段承宣想,起身将信匣放进暗格,复又谨慎再三的检查好。 但他到底,不舍。 站在暗格前,段承宣忽然笑了一下,浅浅的,带着苦涩之意。 他亦有私心。 只是不能对人言。 博今院,昏暗的房间内,隐约可见段景耀眼中的红丝。 威远候的情况很不好,这两天都在吃药,可他咳得却越来越厉害,昏睡的时间也越来越久,但因为咳喘的原因,睡得也不踏实,总会醒来,就这样熬着,人憔悴的厉害。 那些请来的太医说的很委婉,却也表示了他们的不看好。 忽而,门口处人影一闪,常禄匆匆进了屋,面带急色。 段景耀看去,心中一紧。 “怎么了?”他问。 常禄看向他,有些迟疑,说,“有些事要禀报侯爷。” 段景耀微的皱眉,很不高兴,但到底没说什么。 常禄一直伺候在他爹身边,是一等一的心腹,对方若是不愿意,他也不能强逼。 毕竟,威远候还活着呢。 常禄候在一旁许久,终于等到威远候从昏沉中醒来,忙上前将他扶起来,边低声说,“侯爷,出事了。” 威远候眼睛忽然睁大,一派清明,哪里还有刚才的昏沉之色。 段景耀在床边看了,心中一凛。 “说。”段承周道。 常禄看了眼床边的段景耀,见着威远候不以为意,没再迟疑,道,“手下刚刚来报,于洪已经消失两天了。” “属下得了消息命人去寻,一无所获。” 他最后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段景耀不知前因,但看着威远候微变的神情,也有了种不妙的预感。 “建安院那边如何?”威远候急喘几声,压低声音,嘶哑的问道。 “很平静,但六老爷回京,身边三百亲兵都跟了回来,大部分都候在城中别院,那些人,属下无法尽数查察。” “他果然……”威远候话未说尽,却没再说下去。 常禄候在一旁,没再多说。 “爹,于洪是谁?”段景耀忍不住问。 威远候看了眼常禄,常禄立即知机的解释起来。 这于洪说起来也是府上的下人,专门为威远候处理一些不方便动手的事情。 闻言,段景耀神情一凛,这前后之事牵连起来,让他几乎立即就想起了一件事。 “爹,难道还留有线索?您不是说都解决了吗?”一句话脱口而出。 威远候眸子动了动看向他,手臂从锦被中抽出挥了挥,常禄立即低头退到了门外。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 床榻之中,段承周喘着气,断断续续的说出了这句话。 闻言,段景耀忍不住色变。 他与段承宣相争十几年,没人比他更清楚对方的手段,若非有威远候护佑,他绝不是段承宣的对手。那个男人,又冷又硬,明明看着就跟块石头一样,偏生了副无比狡诈的心思,加之手段狠辣,若他选择动手,那定然是有了胜算。 “该怎么做?”段景耀心思急转,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转而看向床榻上的威远候。 “先下手,为强。”段承周说,他依然剧烈的喘息着,但一双眼睛却无比的亮,仿佛在用余下的生命燃着两簇鬼火。 段景耀再次色变。 “爹,他现在可是一品将军!”他忍不住说。 若是十年前,要杀段承宣于他而言只是一桩小事,可现在不同。十年边关,一场大胜,如今段承宣已经是正一品的镇远大将军,虽然旨意还未降下,但内阁已经开始拟定圣旨了。 杀一个侯府庶子,和杀一个正一品的大将军,那可是截然不同的。 “我知,”段承周道。 “那——”段景耀皱眉不解,心念急转,开始想别的办法。 “季扶春。”段承周目光落在段景耀面上,声音很轻,仿佛生怕被人听到,可一字一句又是那样的清晰,落在段景耀耳中几如惊雷般。 段景耀眼睛下意识瞪大,直直的看着段承周,限时惊讶于父亲竟然知道,而后下意识就想拒绝。 他娶季扶春是为了膈应段承宣,算来并无多少情意在,可若真按照段承周的意思来,那无疑是要他亲手给自己戴上一顶绿帽子。若真做成了,那往后的无数年 ,他怕是都要在旁人耻笑中度过了。 “父亲,还是再想想别的办法吧。”段景耀迟疑过后,还是不怎么愿意。 段承周看着他,急促的咳了几声。 他的心思他一看便知,不由低斥了声,“蠢。”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顾忌着他那点颜面,现在不动手,那动手的就是段承宣了。 段承周自知自己的身体怕是好不了了,他在时尚能护着段景耀,可等到他去了,段景耀根本不是段承宣的对手,更何况…… “爹,就算他找到了线索,但这些年下来早就没了证据,他能奈我何?难道还能直接杀了我?”段景耀一开始尚有些迟疑,越说自己越是笃定,最后抬了抬下巴,一派从容,显然早就有所准备 段承周忍不住又咳了起来,沉闷低哑的咳声从喉咙中挤出,一声声都好像下一口气就喘不上来了一般。 “他如果要杀你,何必等到现在。”他恨铁不成钢的说,心中油然升起无力和渴望。 他的儿子还不懂事,他如何能放心闭眼,他想活,但这不争气的身子! 段承周声音无力,但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却很重,一字一字砸下,分外的意味深长,段景耀下意识看向他。 “你,残害长辈,我,给与庇护。” 再不情愿,段承周也清楚,那个女子是他生父的妾室。是段景耀祖父的妾室,是他们的长辈。 而当初段景耀听了他母亲的挑唆,暗害了她,他为了保全独子,不得不为之出手扫尾。这桩桩件件,若是追究起来,都是他们的罪过。 “他要的,从来都不是我们死。”段承周目光落在青色的床帐上。 他也不确定是否这样,从段承宣于边军崭露头角时他就注意着对方,但直到如今,他都没有异动过,可以对方现在手上的权力,多得是对段景耀下手的办法,可他从来没做过。 段承周不觉得段承宣会放下仇恨,这样隐忍,一定是有更大的图谋。他思来想去许久,这是最大的可能。 “我厌恶透了这侯府。” 许多年前,那个女子幽怨愤恨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段景耀恍然,面色骤然一变。 “他想要侯府被夺爵?”他皱紧眉,一句话说的又急又快,眼中惊愕,仿佛看见了疯子。 不疯,怎么会这样做? 让侯府被夺爵这事,纯粹的吃力不讨好,不提做成这件事要面对的重重阻力,若真的被夺爵,家产会收归国有,段承宣分毫不能获利。 这么折腾一场,他到底是图什么? 不知不觉中,段景耀将最后一句话说出了口。 段承周有些怔,是啊,图什么?这侯府富贵,只要她对他笑一笑,张张手,他便愿意尽数给她,可她不要,她只想走。 最后她死了。 死在这侯府。 她永远的留在了这里,留在这里陪他。 “将军,威远候的人发现了,今天找了一天。”建安院,宋石禀报。 段承宣并不意外,继续看着首手中的书。 程平笑的有些得意,“发现了也晚了,要问的话都撬出来了。” 他们已经做好了准备,只等漳州的人送回来,但威远候的人一直紧咬在他们身后,想要斩草除根,因此这一路格外小心,也就走的慢了些。 “我觉得威远候绝不会就这样算了,将军,这些时日您怕是要小心些。”宋石心思转的快,已然想到了这一层。 程平一惊,立即附和。 段承宣合上书,若有所思。 威远候,会怎么做? 这一切扶春毫不清楚,仍在精心准备着迎接即将到来的宫宴。时间飞快的过去,不觉就到了宴会前一天。 而直到这个时候,威远候的病势依然没有丝毫好转。 常言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扶春从未见过蚕茧抽丝,却也实在觉得,威远候的病好的太慢了些。甚至……好似根本就没有好,反而在恶化。 府上太医一趟接一趟的来,换了一个又一个,可除了与日俱增的苦涩药味,屋内的闷咳声依旧,甚至更加低哑,那种仿佛用尽浑身力气喘咳,却因为久病而无力的声音,只是听着,就让她有种喘不上气来的感觉。 赏功宴如期举行,并不会因为一个侯爵的缺席而推迟。 9. 第 9 章 段承宣先行一步,扶春伴在段景耀身边,坐着马车,于宫门口下了马车,穿过长长的宫道,在将夜色映的一片柔暖的华美宫灯下,缓步迈入了万福殿的大门。 丁香色的裙角如水般从门槛上滑落,身后影子被拉成长长的模样,随后在殿内通明灯火的照耀下渐渐变淡。 扶春稍慢半步,温声含笑,一举一动,都雅致而从容,丝毫看不出,她是第一次来到这皇宫内院,来到这集聚了天下灵秀与荣华富贵的禁庭之中。 而这,一些是之前在家时她母亲所教授,更多的则是这些天,跟侯府上的嬷嬷学的。 圣上赐宴,自然是权贵云集,不过眼下时间还早,而那些重臣勋贵们都要等到后面才到。 内侍迎了上来,将两人引到了中间靠前的位置。 扶春面上不动声色,悄然注意了一下服侍在周围的宫人,并且将见过的宫人的面容一一记下。 这是她的习惯,每到一个新的地方,都会讲周围的一切尽收于心底,并且预防着每一个有可能会出现的意外。 慢慢的,这万福殿中的人越来越多。 侯爵,朝臣,公爵,阁老,一一到来,落座于大殿靠前的位置。 扶春悄然看着,发现自家所在的这个位置是侯爵府邸很靠后的地方,这也侧面说明了威远侯府的地位。 天子并未因段承宣而高看侯府一眼,这是否说明,对方知道侯府内的问题? 段承宣可以说是最后到的,与几位阁老以及国公一起。 他依然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整个人就好似一块会动的石头一样,在几个说笑言谈的人里面可以说是格格不入,分外显眼。可单论气势,他竟不逊其它几人分毫,甚至犹有过之。 锋芒毕露。 扶春偷偷看了一眼,心中不由划过这个词,段承宣这个人,平时不言不语除了眼神吓人,也就冷漠了些,可眼下,他好似划过了一杆锋锐无匹的长枪,触之即死。 微不可查的,扶春发现殿中好像安静了刹那。 最后到的,是当今陛下与皇后。 扶春随众人一同起身见礼,待坐下后,又忍不住去看上首的皇后,距离颇远,她看的不算特别清楚,但入目那种雍容华贵之美,仍让她眼前一亮。 那是一种穿着一身富贵艳丽的红色衣裙,满头珠玉都无法夺去分毫视线的美,甚至因为她的容貌,使得那些珠饰越发光彩熠熠。 这便是曾经的玉京第一美人,当今的皇后,季雁来。 她曾是当今的弟媳,曾经的荣王妃。 扶春很早之前就听说过她的名字,在她那个古板而清高的父亲口中,对方妖媚惑主,让陛下不顾伦常,甚至因为她,可能让陛下踏上前朝昏君的后尘。 也因为她,使得季父对她的管束越发严厉,生怕她成了第二个她。 季扶春这些年,一直想看看她,想知道这位皇后生的什么模样,眼下,她终于看见了。 其实她们不像,论起容貌,对方雍容华美,她更偏娇艳妩媚,而在气质上,对方大气端庄,她则安静温和。对方是牡丹,而她,最多不过是枝头的榴花罢了。 她父亲口中所谓的妖媚,实在是言过其实了。不过也不一定,毕竟说起那所谓妖媚时,她父亲总会想起她。 扶春垂首,轻轻笑了一下。 平淡而漠然。 殿上大总管常信上前宣旨,一一奉上了此次边关大胜的有功之臣,而且俱是重赏。 段承宣晋一品镇远大将军,封镇北侯,赐侯府,只待修葺好后入住,赐禁卫军统领一职,护卫京城。 如此封赏重重落下,殿中一时间恭贺声如云。 扶春心中一震。 这位六叔竟然封侯了!她下意识去看身侧的段景耀,果不其然,他神色看似寻常,眼中却十分暗沉。 上首,段承宣领了赏端坐席后,余光却不由在扶春处划过。 宴会庄重不失热闹,先是群臣恭贺陛下,边关大胜,又敬了段承宣一杯酒,赞他志勇无双。 扶春坐在段景耀身侧,肉眼可见他的神情微不可查的越发冷淡,面上噙着笑,让人看不出丝毫情绪,目光随众人落在了这一场热闹的聚集处,段承宣。 一杯又一杯水酒下了肚,段承宣的面色却仍旧纹丝未变。 好一会儿,这热闹才算散去,歌舞起了。 扶春坐在席上,专心欣赏歌舞,没有乱动。 “扶春,尝尝这个酒,专为女眷上的果酒,味道很好。”段景耀抬手拿起酒壶,徐徐为扶春面前的空杯斟上了一杯水酒。 “我不会喝酒。”扶春垂眸看着,有些好奇,口中却拒绝了一句。 酒能乱人神智,小时她未碰过,等到大些了,她尝试过一次,便醉了,还正巧被母亲瞧见,她当时就变了脸色,厉声警告她不许再碰这些东西,从那之后,她便也从未沾过酒。 但她的兄弟姐妹们喝的时候,都是没关系的。 还是后来绿萼一句无心的话,才让扶春恍然大悟—— ‘小姐喝了酒,脸都红了,眼睛水汪汪的,瞧了奴婢一眼,奴婢那心里就是一颤,当时屋内侍候的丫鬟都是这样,都道您这样好漂亮呢。’ 扶春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这副天赐的好容色有什么过错,但这容貌生在季家,就是错的。 她的父亲不喜欢,所以她的母亲也随之不喜。 “尝尝吧,味道很好的。”段景耀殷殷劝道。 因为忆起往事,扶春有些出神,也就没注意到,段景耀说起这句话时,微动的眼眸。 扶春心有所动,心中忽然划过一个念头,反正她现在已经成婚,离了父母,就算她再做什么他们不喜欢的事,她们也不能说她什么了。 这么一想,她就有些迟疑的说,“那,我就尝尝。” “喝吧,你肯定会喜欢的。”段景耀眼中划过满意,亲眼看着扶春端起了那只玉杯。 白玉做杯,淡红的果酒在杯中微动,落在鼻尖油然一股果子的甜香之气,还有淡淡的涩味,但并不难闻,相反这两种味道混合在一起,反而交汇成一股奇妙而新奇的味道。 “别干看着,先喝一口试试,喜欢的话这一壶都是你的。”段景耀的目光落在扶春的面容上,眼中情绪变换,不由的催促了一句。 扶春正欲饮下,闻见这句话,心中忽然一颤。 不对! 段景耀的样子不对! 相处一月,足够让她了解自己这位夫君,最是自我的一个人,可这样的人,今日竟然想起来让她喝酒,喝酒也就罢了,还一直注意着她催促。 按理说,他根本不会注意到她喝酒这件事,就算让她喝了,也只是随口一提,她喝不喝他根本不会在意。 心念急转,扶春原本即将要碰到唇的就被又被她拿开,转而对着段景耀含笑道,“夫君不喝吗?” “我不喜欢此酒。”段景耀道。 扶春便就把酒杯放下,抬头对段景耀嫣然一笑,道,“那便罢了,到底是宫宴,万一醉酒失仪,便不妥了。” 段景耀神情微不可查的变了一下,似有惋惜的说,“这个酒味道不错,不尝尝实在可惜。” “的确,那便等我回去练练酒量,下次再尝过,就是不知,夫君下次可还带我来?”扶春将就被推远,看向段景耀笑吟吟的说,似打趣一般。 “自然,你我夫妻一体,不带你,带谁。”段景耀心中有些遗憾。 不过,不喝酒,也无碍。 将他的神情尽收眼底,扶春越发肯定了自己心中的猜测。 段景耀欲借酒做些什么。 席后两人对视一笑一笑。 这般一眼,两人心思各异,可在旁人看来,就是神仙眷侣,感情极佳,有人不由侧视,或是感叹,或是艳羡。 “倒是一对璧人。”有人赞了一句。 这威远候世子夫人,倒是生了一副好颜色,瞧着竟不比皇后娘娘逊色,这样的美人,之前竟然未曾在京中听过她的美名,实在可惜。 段承宣不动声色在人群中望去一眼,转而低头,便瞧见他手中的酒杯已经泛起涟漪,甚至溅出了几滴。 他知段景耀不怀好意,只想让他离扶春远远的。 但是不行。 他没有理由,也没有立场。 段承宣握着酒杯的手越发的紧,手背青筋鼓起,指尖发白。 席上歌舞声气,雅乐声声,屋子翩翩,水袖挥动时,如在云端。 一众舞女们恍然间几如画上仙子般。 因为刚才的发现,扶春本来打定了注意不动身,但最后到底起了身。 她下午水喝的有点多…… 是了,中午的膳食味道略重,而来时的车上,备的是一壶甜水,思及此,她心中更沉。 扶春轻轻吸了口气,似有些不好意思般看向身边的段景耀。 “夫君,我离开一下。”她温声细语,一如从前,一双蕴着水汽的眸子抬起,注意着眼前人的神情。 段景耀看着她,眼见着她笑意柔婉,眸子切切仿佛只能瞧见他一样,眸子暗了暗。 “去吧。”些许挣扎过后,他低声说。 扶春就那样盈盈看他,微微一笑,弯了眉眼,便也未曾让人看见,她眼底的漠然。 转而抬手,招来了宫人。 段景耀看着她离开,眼见着那道背影缓缓远去,眼神晃动了一下。 这是他的妻子,可现在…… 脸色微沉,段景耀转而拿起酒杯看向段承宣。 都是因为他。 段景耀眸光不动,趁着段承宣看来之时意味深长的一笑,抬首饮下杯中酒。 段承宣目光从扶春的背影收回,便对上了他这挑衅的一眼,心底骤然一动。 思虑片刻后,笃的一声,他放下了酒杯。 这一声略有些重,也有些突兀。 顿时引得周围的人侧目。 “段将军——”正要来敬酒的人神色稍变,不由审视自身,是否在他不知道的时候,得罪了这位陛下宠臣。 段承宣没有解释,他寥寥几句道自己要出去一趟,众人恍然中,他起身大步离开。 段景耀那一眼意味不明,他总有种不妙的预感。 事关扶春,他不敢冒险。 10. 第 10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段景耀扬首饮下杯中酒,心中有些不喜这酒的味道,但眼下却也无心再多思。 他垂下眸,眼中不能示人的情绪才翻滚开来。 段承宣真的去了。 “这位段将军,太过刚直了些。”席上有人忍不住说。 这整个宴会上,不管多少人攀谈,段承宣都是这副无有喜怒的模样,神情从头到尾都没变过,又冷又硬跟块石头一样。 刚直还是好听的说法,大部分都不免在心中嘀咕对方太过难以相处。 扶春难得任性,但她挑选的宫人是有目的的。 宴会上她注意过,但凡和段景耀有过眉眼接触的,她都没有选择,而是随手招了个宫女。她不确定这样有没有用,但眼下事发突然,她也只能做到这一步了。 一路到了殿外,有人上前想要接过引扶春的差事,但扶春笑着拒绝,依旧坚持了要那个宫女陪她一起。 更衣处就在万福殿后面的偏殿中,并不远,只是地方很僻静,所以要绕不少路。 扶春一路都极为小心,顺利的更衣完,最终也顺利的遥遥看到了万福殿一角。 没有发生任何意外。 她心中一松。周围已经可以见到些许来赴宴的人,想必是席上呆的闷了,出来走走。 即见到了人,扶春就也没那么担心了。 拐过前面的墙角,就能看到万福殿了。 扶春心里想着,步子微快了些许,然而在此之前,一道高大的身影已经拐了过来,突兀的出现在她眼前。 “叔父。”扶春一眼就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急切之色,微的一怔,来不及多想,矮身见礼。 段承宣骤然止步,看着眼前这道藕荷色身影,之前绷紧了一路的心,慢慢放下。 他忍不住的,松了口气。 微凉的夜色里,素来寒暑不侵的人额头上,竟然沁出了一层浅浅的汗意。 这声吐息响在夜色里,然后被淹没在万福殿遥遥传来的乐声之中。 扶春似是听见了,又好像没听见。 错觉吧。 她想。 不然怎么会听到这位石头一样的六叔,发出松了口气的声音。而且还是对着她,仿佛他刚才一直在担心她一样。 “嗯。”段承宣应了一声,大步越过她走开。 扶春心里一松,想着不用她再找话说了。 面对长辈就是这一点让人纠结,不说话失礼,可要让她说,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扶春没有多看,拐过墙角,就看到了九层玉阶上的万福殿。 明亮柔暖的灯火中,殿外的玉栏处,三三两两的人站在那里,她看了眼,往那里走去。 段承宣止住,回头看去,入目只有寂静的墙角。 那道藕荷色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他顿了会儿,转身往回走去。 玉栏之上不见扶春的踪影,想必她进了殿。 段承宣正想也进去,忽然被人叫住。 “段将军。”玉栏前,有人笑着唤道。 “见过王妃。”段承宣转身看去,微微颔首。 “可是觉得宴席上烦闷,所以出来走走?”面目温和秀美的妇人笑着走进,一个穿着红色衣裙的少女挽着她,抬眼好奇的看着段承宣,眸光微动,芙蓉面上泛着淡淡的粉晕。 眼前的妇人乃平王妃,平王在前朝时就是个不起眼的闲散王爷,但等到今朝天子上位,就得了宗令之位,在一众皇亲宗室之中,也算举足轻重了。 而这位平王妃是他的继室,身边的女孩儿乃是她的小女儿,宜宁郡主,年方十七,家中正在给她相看婚事。 “是,先走一步。”段承宣简短的道,余光瞧见扶春朝着万福殿走去,转身绕路去了别处,只是一直注意着那道身影,一直等到她进了殿,才施施然出来,回了宴席上。 宴席热闹依旧,歌舞换了一场又一场。 扶春预想中的意外没有发生,她坐回席上时心中微松,不由想自己是不是想多了。段景耀就是纯粹的想让她喝酒? 舞乐声初时扶春还有心思欣赏,但时间久了,她便不由觉得吵闹,苦等许久,终于到了赏宫宴结束,众人归去。 马车摇摇晃晃回了威远侯府,刚下马车,管家就来报侯爷那里不太好。 夫妻两人匆匆去看过威远候,床上的人正在昏睡,然而呼吸却十分急促,那种又沉又哑的声音,仿佛是从喉咙里挤出来一样,让人听了只觉要喘不上气来。 扶春不觉深深呼吸,苦涩的味道顿时窜入了鼻口,忙又屏息。 她最不喜药味。 段景耀留在这里守着威远候,扶春回了守逸院。 今夜无风,漫天星子灿烂,她出了博今院,命持灯的婢女退远些,她自己则就着月色慢慢前行,边回想着今日发生的种种。一路穿过回廊,踩在月色里,行过垂花门,最终回了守逸院。 婢女们忙碌着开始准备洗漱,扶春坐在妆台前取下簪钗,散开头发。 丹桂立在身后,一下一下为她梳着头发。 “下午,车上的甜水是谁准备的?”自镜中看了眼左右,扶春轻声说。 丹桂动作不停,道,“待明日奴婢去问问。” “再问问中午的午膳,有些味重了。”扶春抬手,丹桂忙递上木梳,她接过一下一下的顺着自己的头发,慢慢的道。 “是。”丹桂神情一动。 “少夫人,是不是今晚的宫宴,不太顺利?”她左右扫了一眼,快速的说。 扶春嗯了一声,看着从门口进来的紫丁没有多说。 丹桂就也默契的没有再问,转而将刚才取下的簪钗收好。 稍倾,扶春洗漱完,上榻慢慢睡去。 夜色已深,守逸院的灯火尽数暗下,彻底安静下来。 玉兔渐沉,金乌初升。 皇宫内苑之中,忽然传来一声惊叫。 不多时,管理这些宫人的掌事迅速赶到,就瞧见假山丛中一个宫女面朝地上趴在那里,脖子上一道狰狞的伤口,血迹已经变成暗红,染红了肩背,安静铺在她的身下。 赫然是被人直接杀死在了此处。 她当即神色一变。 皇宫乃天子居所,如此重地,竟然有人杀人。如此严重的事态,她不敢迟疑,再次往上报去。 晨起,扶春起来先去看过威远候,等到回院时,丹桂迎了上来,寻了机道,“奴婢问了,昨日晌午的膳食说是换了一家采买,大厨一时间没把握住,至于车内的甜水,则是青栀安排的。” 扶春翻看着书卷的手顿住,看向窗外。 “你觉得呢?”半晌,她道。 侯府的大厨手艺是一等一的,因为换了一家采买就没把握住味道这种事扶春似不信的,还有青栀,她安排的,也不一定是她做的。 这世上要不动声色影响一个人的想法,多得是办法。 “奴婢不知。但在回来的路上,有人悄悄给了奴婢这个。” 扶春喜静,眼下屋内只有她和丹桂,但丹桂还是先看了眼外间,才上前压低声音,便从袖中取出一个纸团递给扶春。 扶春先看了眼丹桂,见着她神情微的凝重,结果纸团后打开,只见上面横平竖直,不见锋芒的写着四个字【小心段家】 她微微蹙眉,翻看过后确定没有别的信息,复又一点一点讲纸团揉进,还递给丹桂。 “处理掉,别被人看到。”扶春说,心中不由的想这个消息,是谁递来的? 她第一个想到的是建安院中的那位六叔。 但他又为什么要她小心段家?昨夜的种种再次浮现,扶春心中的猜疑不可遏制的翻滚起来,她从来不吝啬于用最大的恶意来揣测别人,一如现在。 而这一点,也为她避免了很多的麻烦。 段景耀,段家,段承宣,这其中,到底包含了什么秘密。 扶春闭上眼,她讨厌这种被迷雾笼绕的感觉。 丹桂悄然退下,将那纸扔进了茶炉里,很快化为灰烬,又被她打散,和炉灰混为了一体。 “丹桂姐姐,”紫丁脚步轻快的进了茶房,先叫了一声,寒暄几句后,有些迟疑的问,“我刚才看见姐姐在问昨天甜水的事,是不是,有些不妥啊。” “妹妹为何这样说?”丹桂不动声色的问。 紫丁往外看了眼,小声说,“其实府上有规矩的,为了主子进宫方便,所以当天膳食要清淡,而且要少喝水。” “你是说,这次是有人故意的?” “府上的人许久没有女主人管束,而少夫人入府就接过管家之权,她们自然有些不习惯,难免会……”紫丁犹豫着没有继续说下去。 丹桂一副恍然的样子,表示知道了,很快就把这个消息传给了扶春。 扶春又翻过一页书,应了一声,没表示信与不信。 她对侯府诸多人事皆不熟悉,还不是别人想说什么就说什么,事实如何,还得慢慢看来。 博今院。 屋内窗户一连关了好多日,屋内的苦涩药味越来越重,而在此之外,又多了一种挥之不去的,仿佛要腐朽的味道。 身处其中,段景耀总有种感觉,仿佛床上的人随时都会死去一样。 外面有人闪身进来,悄声说了守逸院的事情。 段景耀并不奇怪扶春会问,不过想来在他的安排之下,她也不会发现什么。等人下去,没多一会儿,常禄闪身进来,匆匆到了床前,低声禀报,“宫内有人来叫了六老爷进宫。” “只有他?” 段景耀下意识抬头看他,眉心皱起,极快的说。 “只有六老爷。”常禄再次确定。 段景耀的眉立即皱的更紧,迟迟不能散去。 宫内,段承宣在常信的带领下往太极殿而去,一路上,听这位御前的大总管轻描淡写的说—— “今晨,在宫内发现一具死尸,尸体身下,压着一个鲜血写成的段字,以及,半个承字。” “那个宫女,昨晚伺候过威远候世子夫人。” 为您提供大神 云深处见月 的《段家妇》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第 11 章 段承宣眼神一动,脚步未停,甚至快了两分。 常信只好跟着加快速度,可他常年在内宫,怎么比得上这些武将,身形不免有些急,面上却依旧呵呵笑着。 这陛下看重的人,他自然愿意多给些好脸色。 “陛下知道后,就命老奴压下了这件事,只传召您进宫。”末了,常信又道。 段承宣脚步缓下来,道,“多谢公公提点。” 说话间进了殿,段承宣先行谢恩。 若是陛下没有压下这件事,命人大肆追查,并且直接招来威远侯府众人,想必随之就该流传开他和扶春的风流韵事了。 比如,两人怀有私情暗地往来,不慎被宫女发现,为了守住秘密,他直接杀人灭口。 段承宣不怕这些鬼魅手段,他身负累累军功,又得陛下倚重,些许流言算什么。 但扶春呢? “你家那一摊子乱七八糟的事,什么时候解决?” 寇元青看了他一眼,带着些许关切的口吻。边关几年,两人私交很是不错,虽然如今君臣有别,但他仍然信重于段承宣,也清楚他的处境。 这次宫中的事一出,他心里就已然有了猜测。 “已经准备的差不多了。”段承宣神情微松,没那么冷硬了。 “你呀,就是太执拗了些。”寇元青换了本折子,有些感叹的说。段承宣的性情他自然了解,实在难以想象,威远候那污糟的一家子,竟然能养出这样的性格来。 正直,冷硬,不近人情,少时还偶尔会露出凌厉张扬的锋芒,可随着时间推移,就好似一块棱角分明的石头,慢慢将自己打磨成圆润的模样。 明明有那么多的办法,私下里多的是手段,可他偏要找证据,偏要费力不讨好的毁了段家。 段承宣没有说话了。 看他这样,寇元青也无奈。 “行了行了,也没别的事,你回去吧,好好养伤,朕的禁军还等着你去统领呢。”他懒得跟他废话。 段承宣立即行礼,而后退下。 抽空看了眼那道远去的背影,寇元青无奈的说,“真是块石头。” 常信笑呵呵的搭了句,“依老奴之见,这是段将军还没有遇见贴心的人,陛下您当初未和皇后在一起时,不也是这个样子。” 寇元青微怔,而后忽然失笑。 “还是你眼利。”可不是,和雁来在一起久了,他过惯了快活日子,倒是忘记了之前的无趣。 想起雁来,寇元青看着手中的折子,顿时就有些无趣了。 常信笑而不语,只能说,不愧是能和陛下相处极好的人,这两人看起来脾气相差不多。 不过陛下是高傲冷漠,不屑开口,而那位段将军,则是真正的沉默寡言。 “去请皇后过来。”上首寇元青说,常信听了立即笑呵呵的应声,亲自去请。 府上六老爷进宫又回来,这样的消息转瞬间就通过下人的口传遍了全府。 扶春自然也知晓了,她感叹于皇帝对这位六叔的看重,更清楚的意识到了威远侯府的没落。曾经的满目富贵,等到熟悉了之后才知道,原已是日落西山。 不过没关系。 扶春继续翻看着书卷,一如既往的恬静温和,她要的从来都不多,有一方遮风避雨的屋子,不缺吃不缺喝,即可。富贵于她,可有可无。 当然,最好不要再回那个家了。 赏宫宴上圣旨已下,镇北侯府便开始修葺起来。 作为镇北侯的段承宣暂居威远候,所以那边正在准备中的侯府便天天都要过来禀报问询,侯府顿时热闹起来。 这些事与扶春无关,但那些人日日进出,她难免要上心一二,可很快,她就顾不上了。 宫宴过后,威远候的病情迅速恶化,整日昏睡不醒,太医皱眉叹气,府上更是已经准备起来丧事所用等一应事宜。 三日后的傍晚,威远候忽然醒了。 面色红润,连咳喘都没再那么剧烈。 回光返照。 扶春当时心里就是一沉。 “我要,见你六叔。”出乎预料的是,威远候目光看过床前的儿子儿媳,开口却要找段承宣。 “爹,”段景耀顿时皱眉,想要说些什么。 “去,请他来。”威远候打断。 段景耀深吸一口气,转而看向扶春,道他走不开,让扶春去请。 扶春没有迟疑,立即动身。 她素来不紧不慢的步子变快,一路急急赶到建安院,进去之后便福身见礼,道一声叔父,而后直接说了自己的来意。 事态紧急,正好少了她找话寒暄的过程。 扶春心道,又不由惴惴,她并不觉得这位六叔会答应威远候的这个要求,来的一路上她已经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 “好。” 谁料,上首沉默一会儿,竟然如是说。 扶春微怔,一时间竟然没能反应过来,顿了顿才忙道,“多谢叔父。” 接到了段承宣,扶春稍退半步,跟着那道高大的身影缓缓而行。 她本来还担心对方的步子太快,毕竟这位叔父身量实在是太高了些,她身量中等,并不算矮,可竟然才到对方肩膀,而且还靠下。可谁知,这一路走来,对方步子不紧不慢,她正正好能跟上。 太慢了。 扶春忍不住着急,威远候状似回光返照,这样慢,怕是赶不上。 “叔父不必顾忌我,还请先行。”扶春顿下脚步劝道。 段承宣转身看她。 侯府巨变近在眼前,她现在这般关切段承周,等到巨变发生,又会如何呢? 感受着目光落在自己身上,而这位六叔一直没有说话,扶春不免微的有些慌乱。 “好。”段承宣一如之前般回答,转身加快了脚步。 扶春起身后,便只能看到一个已经走远的背影。 博今院,太医一直守在这里,在威远候醒来把过脉后,小声问过段景耀后,就急急命人熬了一碗药,给他喂了下去。 这一碗药下去,威远候原本如空中楼阁般的气息慢慢稳定下来,但屋内的人都知道,这只是一时的。 太医只是给他留下一个说遗言的机会罢了。 “爹。”段景耀看着眼前的父亲,焦急又悲切,再次之后,又有些惶恐无措。 段承宣虎视眈眈,他不知道威远候去了之后,等待他的会是什么。 威远候抬手,示意屋内的人都出去。 “你要,明哲保身,要,小心。”这个父亲在临走前,亦不放心自己的儿子,他恨不得做好所有的准备,为他除去所有阻碍,让他余生都顺顺利利。 但他没时间了。 “爹,我知道,我知道。”段景耀忙应声说。 威远候抬了抬手,示意段景耀靠近。 安静的屋内,轻不可闻的气音,缓慢的,落在了段景耀的耳边。 段景耀脸上的神情慢慢僵硬住,他看着眼前的威远候,惊愕不可置信至极。 “爹——”他急声想劝。 “听我的。”威远候断然打断,虚弱的声音在这时忽然有力起来。 外面忽然热闹起来,有人见礼,道见过六老爷。 段景耀坐在那里,僵硬无比。 外面的声音传入他的耳中,但他只是下意识动了动,就没了别的反应。 “兄长。”段承宣大步进屋,目光径直落在床上的威远候身上。 听到他的声音,段景耀身子微的一震,原本木然的双眼恢复了神采。 他悄然看向自己的父亲,就看到对方示意他出去。 顿了顿,段景耀警告又防备的看了眼段承宣,起身退了出去,但没有走远,而是守在内间的门外,边示意外间的下人退的更远些。 屋内威远候和段承宣两人谁都没急着说话,便就安静了下来。 段承周躺在床上,抬眼看着自己这位弟弟。 不知不觉,他已经变得这样的高大健朗,他看他时,竟需要这样的吃力了。 “承宣,”段承周唤了一声,满是怅然不甘的说,“我快不行了。” 段承宣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床上的人。 “往日的恩怨,自我死后,便一笔勾销,如何?”段承周试图起身,却根本使不上力气,他稍稍动了动,看着段承宣,口吻变得恳切。 段承宣神情忽然动了动,他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又恢复了沉静。 段承周将这一切尽收眼底,若是曾经的段承宣听到他这句话,定然会断然拒绝,而不是如现在般,古井无波,只能偶然看到些许波澜,却难以见底。 若早知他会成长道这个地步,他绝不会给他这个机会! 但可惜,现在说的再多,也已经晚了。 段承周无奈之余,越发焦急,那种无能为力的感觉,让他不甘不愿,几乎想要发疯。但现在顾不上想这些,他忽的伸手,死死伸向段承宣,气息变急,“是我对不起你。” 段承宣只是看着他,不为所动。 他要的,从来不是歉意。 “侯府祖产,我可以给你八成,你,放过景耀。”段承周看着他,却等不到他想要的反应。 段承宣就那样垂着眸子看他,不言不语,不动声色。 眼前的种种,让段承周恍然想起了曾经坐看虫蚁挣扎时的种种。 不过,现在看虫蚁的是段承宣,而在垂死挣扎的虫蚁,则是他自己。 “你想要什么,都可以,你留他一命。” “承宣,你放过他。” 内间门外,段景耀听着屋内父亲的声音,不由的捏住了拳。 “爹,你不要求他。”他忍不住冲了进去。 “出去!”威远候喝道。 “爹,” “出去!” 再三被喝止,段景耀死死的看了眼段承宣,眼睛隐约发红,才一转身又退了出去。 威远候的气息再次急促起来。 他伸向段承宣的手手指屈伸,下意识想要抓住他,却无能为力。 “我告诉你,一个秘密。”他死死看着段承宣。 段承宣只是看着他挣扎,从他进屋,一直都是威远候在说,而他,除了一开始那句称呼,自始至终都未再说过什么。 他不想知道这个秘密,也没有动,表示了彻彻底底的漠然。在那漠然之下,则是令人心惊的决心。一种不管段承周说什么,他都不会改变主意的决心。 段承周呼哧呼哧的喘息起来,他看出了段承宣的不为所动,忽然挣扎着侧身趴在了床边,一伸手终于拽住了段承宣的衣角。 “景耀,是你同母的兄弟。”他急急的,却又很轻的说,几乎只是气音。 段承宣面色骤变。 第 12 章 “胡言乱语!”段承宣死死盯着段承周,咬牙低声。 段承周却没有再理他,这一个动作和话语仿佛费尽了他的力气,他的手垂下,就那样趴在床沿,目光虚虚的落在地上。 慢慢的,他露出了一个浅淡的笑意。 似乎是释怀,又似乎是期待,仿佛在向往着什么,竟有些急切一样。 “秀云……” 段承宣眼中越发的冷,犹如无波的古井结上了冰。 “你不配。”他冷冷的说。 床上的人气息渐弱,最后断了声息。 段承宣站在床前,面色逐渐变得阴沉,刚才段承周的话不停在他脑中旋转。 同母? 怎么可能! 段承宣和段景耀相差五岁,可他五岁时的事,这么多年下来,他已经记不清了。 只是隐约记得,那时候,他娘的确有些不适。 负于身后的手攥紧,段承宣豁然转身离去,只是路过门口时,破天荒的看了段景耀一眼。 段景耀正欲进内室,冷不防对上他的眼,心里下意识绷紧。 段承宣素来视他若无物,怎么突然就看他了,事出反常必有妖! 扶春守在一旁,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心中也不觉有些疑惑。 这位六叔的目光,似是打量? 但他又不是第一天看见段景耀了,怎么忽然这么看他? 然而,也只是这一眼。 段承宣便就大步离去,将身后段景耀惊声所唤的那声‘爹’抛在了身后。 “来人。”回了建安院,段承宣抬手招来人就让人去查当初的事情。 二十年前,到底都发生了什么? 这边建安院的人忙活起来,而另一边,博今院哭声一片。 一众下人们都哀声唤着侯爷,仿佛能通过自己声音中的哀切,来表达出自己对这位逝去侯爷的忠心。当然,更多的人是茫然,以及勃勃燃起的野心。 威远候逝去,世子便该接替候位。 先侯爷身边多的是侍候了几十年的老人,他们这些后来伺候的人就算再忠心,也顶替不了那些人的位置。可世子身边,心腹的位置可还多着。 扶春不敢耽搁,还好早就准备过,立即命人安排起来。 她身边的婢女们心思各异,有人忧心,有人欢喜,有人艳羡又嫉妒。不过是一个六品翰林之女,如今竟也有幸一步登天,成了侯夫人了。 侯夫人,那可是朝廷敕封的二品诰命。 六月十三,威远候殁。 侯府残余的红色尽数退去,换做了满目白色。 威远候一众庶出的兄弟全都回来,还有族中的长者,配合着扶春,总算将这丧事操持了起来。在这期间,季家只来了个嬷嬷,稍作帮助,而扶春的父母只是以姻亲的关系上门拜祭了一番。 忙碌之中,偶然听到府上婢女们言谈起夫人和娘家似乎并不亲近等话语,扶春也只是笑了笑。 季父清高古板,哪里肯在这个关头沾染侯府呢。万一有人说他图谋侯府富贵,那岂不是坏了他的清名,成婚前,她的好父亲就说过,让她无事不要回府,伺候好夫婿即可。 母家不能回,夫家不是家。 扶春,早已经没有家了。 她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努力生长,将自己的根须扎入这侯府之中牢牢扎稳,把这里变成自己的家。 一应丧葬要用的事物早在前些天就已经准备了起来,灵堂悬挂白布,漆黑棺材放在其中,扶春和段景耀跪在灵前不停的烧着黄纸,屋内香烟缭绕,熏得人几乎要喘不过气。 在这盛夏的天气里烧着火纸,间或还要给前来上香的人见礼,几日下来扶春头晕脑胀的,等到第七天时,她人都消瘦了一圈。 段景耀也相差不多,七日的时间,早已经足够让所有的悲伤难过都淡化,他现在要考虑的是爵位的继承问题和段承宣的事情。 一想到段承宣手里的东西,他几如芒刺在背,坐立难安。 常禄悄然进了灵堂,扶在段景耀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段景耀神情一变,他匆匆收敛住叮嘱了一句扶春,起身出去。 灵堂外,他忽然驻足,在灯笼照不尽的暗处回头,看了眼正跪坐在灵堂上的扶春。她瘦了些,白布勒的细腰不盈一握,下巴尖尖,又为那妩媚添了分纤弱,反而更惹人怜惜。 如斯美人。 段景耀转头,带着常禄大步离开。 刚才常禄进灵堂只说了一句话—— ‘六老爷有属下带着人隐蔽行迹进京了。’ 之前的种种段景耀都已经了解,所以他很清楚,这被带进京的便是刘嬷嬷的侄儿。 而那位刘嬷嬷,是他从前的奶嬷嬷,当初他一时愤怒给那个女人下了毒,后来事发,刘嬷嬷被他爹解决,但这个侄儿却早已经躲了起来。这些年,他爹一直在找这个人,却被段承宣抢先了一步。 他的手里,一定留有证据。 留有他毒杀长辈,不顾伦常的证据。 这是最后一天了。 夜色渐沉,然而扶春心里不敢有丝毫放松,守完灵之后的事,还多着呢。 段景耀出了书房,斟酌片刻后找上了府上过来帮忙的那些长辈们,言语之中只有一件事,六叔父一直没有去拜祭,他觉得不妥,相请这些长辈们去劝劝。 “我们段家内纵有不和,自家解决了就是,可若是传到外面去,未免就有些不妥当了。”段景耀很清楚这些族老长辈们在意的东西,句句不离侯府段家的颜面。 段家一众老人都有些迟疑,他们是在乎段家,毕竟自己一身荣耀都归于侯府这个段字上面,可他们也不傻,这侯府里的事情他们不清楚,但那兄弟两人的关系不好,大家都看在眼里,如今段承宣已经是圣上亲封的镇北侯,又是正一品的镇远大将军,若是惹得他不高兴了…… 喜来想去,他们最后还是抱着侥幸的心思去了建安院。 “侯爷,属下这就去把他们请走。”程平皱着眉有些不悦的请示段承宣,陛下的旨意以下,他们这些亲卫全都改口唤起了侯爷。 宋石点头,说,“没错,安生了这几天,段景耀忽然撺掇起那些人,肯定不怀好意,咱们不去为好。” 段承宣点头应允。 他无意再和这一家人纠缠,眼下人已经进了京,等到明日他便可上奏请查,还他母亲一个公道。 这本是段承宣心心念念了这么多年的事情,可走到这个地步,他忽然有些迟疑,段承周临走前的话不停浮现在他脑海,若段景耀的事情是真…… 他不在乎段景耀,但是他在乎自己的母亲。 她一生都不得自由,身不由己,等到死后,还要因为段景耀的事被世人妄自诟病。 可难道就这样放弃? 段承宣不甘心。 段景耀得知了段承宣的动作,顿时皱起眉,这人竟这样油盐不进! 他余光扫了眼扶春,叹了口气,“叔父还是不肯来,这已经是最后一天了。” 扶春正欲安抚,便听他继续说,“扶春,你我也去。” “好。”见他起身,扶春立即应下,在婢女的搀扶下跟着站了起来,身影微微晃了晃。 连续七日守灵,纵使膝下垫着蒲团,她的膝盖也早已跪的酸软麻木,早就变得青紫了。 两人去了建安院,程平遥遥看见扶春的身影,立即在心中大骂起了段景耀。 畜生! 他很清楚,这满府的人加一起,自家侯爷都不会多看一眼,但季扶春不同。 侯爷本就喜欢她,又因为牵连到她而心怀愧疚,若她相求,他都会同意。 段景耀就是看准了这一点,才一而再再而三。 烦死了。 果然,等进去禀报后知道季扶春来了之后,段承宣就将目光投向了院门处。 “走吧。”他道,站起了身。 宋石程平对视一眼,俱都无奈跟上。 段景耀站在门口人群的前方,面色沉凝,很是诚恳的模样,所以也就没人看见,他在段承宣出门时,看去的目光中蕴含着的讽笑。 但没有得意。 他会得意于用无关紧要的小事让扶春去扎段承宣的心,但绝不包括要用扶春来求段承宣。 这让段景耀觉得耻辱。 一行人终于回了灵堂。 眼下夜色已深,一行长辈先上了香后,段景耀亲自送了他们出门,扶春跪在灵前烧纸,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这个香味—— 扶春下意识抬头,看向灵前插着的线香。 香是上好的供香,檀香为主,搭配有各种香料草药,味道馥郁,但现在,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总觉得带着淡淡的甜腻味道。 眨了眨眼,扶春忍不住按了按额角,觉得眼前的一切模糊了些许,不再清晰。 不对! 不对! 嘭的一声。 灵堂的门被关了起来。 随后是哗啦啦的落锁声。 扶春下意识就想起身,身后的婢女们准备扶她,可伸出的手却软绵绵的没有力气。 一股热意从胸腹处蔓延开。 呼吸不由的变得急促,扶春踉跄着总算站起了身,但浑身无力,摇摇晃晃就要朝着火盆倒下,她挣扎着换了方向,眼看着就要朝供桌处栽去。 就在这个时候,肩臂被人一揽,她撞进了一个宽阔结实的怀中。 好热。 她很热,这个怀抱也很热,那手臂扣在她肩膀上,又硬又紧,跟铁箍一样。 “不对,是药,有人下药,快,快走。” 扶春抓紧眼前人黑色的衣裳,甚至在恍惚和清醒之中挣扎,她使劲咬了一下舌尖,剧痛让她总算稳住了神智,就着口中的腥甜味道抬头,对着身前的人说。 段承宣情急之下将人扣在怀中。 应该松开的,他的手微动,然而等到他低下头,便全然忘记了。 怀中的女子一张芙蓉面上布满红晕,眼含水意,如海棠露浓,那种全然绽放的媚色和急迫惶急之色糅合而成的楚楚可怜直直撞入他的眼中,段承宣一时间竟忘了移开眼,更遑论动作。 看他一双如古井般的眸子泛起波澜,翻滚起她并不陌生的欲色,沉沉的看着她仿佛要将她吞吃入腹般,季扶春咬牙,又咬了咬舌尖,急声唤道,“叔父!” 第 13 章 扶春现下可谓是又急又怒又怕,惊怒于背后之人的龌龊,惧怕于眼前人的失控。 她想要把人推开,然而全身软绵绵的,使不上丝毫的力气,甚至现下她整个人,都靠在对方的怀中,若非被揽着,她早已经软倒在了地上。 这可是她公爹的灵堂之上,而眼前的人是她的叔父,若她真的在这里和他发生了什么,那无疑是天大的丑闻。 扶春只是想着,就不寒而栗。 是谁—— 这个问题只是刚刚浮现,她脑中就下意识划过了段景耀的脸。 哪怕意识已经被窜入四肢百骸的药效灼烧的只剩下些许,可在这一刻,扶春的念头却转动的无比的快。 段景耀为了除去这位叔父,所以用了她做饵。 他要给她们,扣上不顾伦常的背德之罪! 段承宣就那样看着怀中的人,他眼中波澜起伏,欲念,急切,渴求,挣扎,一个个冲动而肆意的想法疯狂的冲击着他的意识。 他渴求的人就在怀中。 只要他想,他就可以对她为所欲为。 就算被发现也没关系。 他多的是办法让人闭嘴。 只要他想。 段承宣抬手,落在了扶春的衣襟,她这样仰着头,脖颈修长,只要他稍一使力—— 或者低下头,他就能触碰到那片温软的肌肤。 呼吸不觉变得沉重。 段承宣触摸到了她的衣襟,轻轻一勾,便看见了她颈上的那颗小小的红色小痣。一点点的,红艳艳的点缀在她玉白的肌肤上。 他喉间滚动,不觉的抿紧了唇。 “扶春。” 回府半月,段承宣第一次叫出了她的名字,叫出了这个在过往的时日里,无数次在他心头,在他唇齿间翻滚的名字。 扶春感觉自己仿佛在往下坠落,周围都轻飘飘的,她好热,好热。像在云端,又像泡在温水中。 她好像在做梦,这个怀抱好舒服…… 不! 扶春挣扎着再次咬住舌尖,她越发用力的抓紧身前人的衣裳。 “走!” 仅剩的神智仿佛和这点力气一同被消耗掉,扶春的一切已经无法被自己所控制,只能悲哀的呜咽了一声,眼含祈求,却又恍惚的看着眼前的人。 “走!”她喃喃。 段承宣注视着她混合着渴盼与哀求的眉眼,一点点的,将手抽了回来。 他深而用力的吸了口气。抬手捏了捏扶春的后颈,怀中的人瞬间晕了过去,指下是温软细腻的肌肤,仿佛上等的美玉,让人根本不舍的挪开手,他恋恋不舍的摩挲了一下,到底咬牙拿开。 段承宣单膝跪地,小心翼翼将人放在了地上,注视着那张妩媚娇艳的脸,心念翻滚,到底没忍住,凑近在那绯色的唇上轻轻碰了碰,这才起身,后退一步,豁然转身大步离开。 往常脚步沉稳有力的人,眼下落脚却轻一步重一步,摇摇晃晃,几近踉跄。 对方下的这药药性极为猛烈,几息的时间就会起效,发作的时间更是无比的快速。 若非段承宣这些年将意志磨炼的无比坚硬,想必早就忍不住了。 更何况,怀中人是他的心上人。 门窗早已经被锁上,段承宣挥掌直接震断了窗柩,翻身出去。 外面宋石和程平等人正被人围着,看样子显然也中了药。眼见着段承宣出来,两人眼中一喜,没多会儿,建安院那边的亲卫赶了过来。 “侯爷!您还好吧?”宋石怒道,他们没想到段景耀那个疯子竟然会在自己亲爹的灵堂外就动手,一时不妨竟然真的着了道,眼下又是耻辱,又是愤恨,更多的是担忧。 “走!”段承宣不欲多停,直接沉声说,声音微哑。 “是!”亲卫们不甘心就这样放过了这些人,却也不敢违逆他的话,只好带着人迅速离开。 段承宣神智几近模糊,哪怕他意志再坚定,可在那样猛烈的药效下,他又连番动作,药效发作的越发厉害,他也承受不住。 “护好她。” 亲卫亲自搀扶着他离开,几步后,段承宣忽然说。 计划不成,他走了,段景耀极有可能迁怒扶春。 她现在又中了药。 再加上这次的事,他极其担心段景耀会使用什么龌龊的手段,好让扶春不节外生枝。 段承宣有太多的不放心,可他现在都顾及不上。 “她若出事,你们也不必回来了。” 半阖上眼,段承宣声音很轻,但他话语中的寒意,所有亲卫都感受到了。 “是!”宋石立即应道。 他也中了药,却只是让人失了力气一类的迷药,眼下虽然昏沉,却也还能撑住。 段景耀借还有些事要商量,正带着段家几个长辈往回走,远远就看见了在亲卫的拥簇下离开的高大身影。 他脸色骤然一沉。 计划失败了,他很清楚。 牙根紧咬,段景耀几乎听到了那种仿佛啃噬骨头般的咯吱声,候在院外的常禄看见他急匆匆跑过来,低语了几声。 得知了始末,段景耀冷冷的刮过眼前人的眉眼,他顿下脚步,在面对几个长辈不解的目光时,僵着脸说,“忽然有点急事,我们明天再说。” 说着话,他脸颊抽搐,笑的几近扭曲。 几个长辈神色微动,全都好言好语的离开。 这可是未来的威远候,他们虽然占据着长辈的身份,但说到底,还是要靠着侯府才能有滋有味的过活。 段景耀大步进院,一众人正低着头候在一侧,他无暇顾及,大步上前就要推开屋门,可哐当一声,间或着铁链的哗啦声,门仍然被锁着。 常禄忙低头弯腰上前,盯着身后如芒刺在背的目光取出钥匙把门打开。 开锁之后,常禄取下铁链匆匆推到一边,段景耀上前抬手将门推开,用力之大,使门直接撞上了墙壁,发出嘭的一声。 甜腻馥郁的香气落在鼻尖,屋内灵堂前火盆中的火只剩下余烬,一众丫鬟们都歪七扭八的倒在地上,至于扶春,则枕在蒲团上,双眼紧闭,衣衫完好。 一丝他想要的痕迹都没有! 段景耀犹不死心,寸寸看过去。 但没有,就是没有! 门外一众下人大气都不敢喘,俱都屏息凝神,等待着他接下来的反应。 “废物,一群废物!”段景耀转身,一巴掌扇在常禄脸上。 失败的不甘和付出头顶绿帽的代价都没能成功的挫败不甘让他愤怒至极,他很清楚,既然这次被段承宣逃过,那对方绝不会再给他第二次机会。 常禄被打的一个踉跄,却不敢辩解,直接跪倒在地。 “没用的东西。” 已经下了那么重的药,只那么一点就价值千金,明明是万无一失的事情,他们竟然也没能把人看住。 一群人全都跪下,连连请罪。 段景耀恼恨欲狂,段承宣手里的东西就如同悬颈的屠刀,一朝落下就能让他坠入万丈深渊,而眼下他赌上所有奋力一搏,竟然也失败了。 他心中火气难消,转身又接连摔碎了屋内的桌椅碗盏等物,最后将自己累得喘起了粗气,才慢慢的停下手。 灵堂之中,一片狼藉。 段景耀宣泄了这股急怒,开始想接下来的事该如何做。 他绝不愿束手就擒。 沉默片刻,他将目光落在了地面上躺着的扶春。 这是个把柄。 “世子,守逸院的人来了,是少夫人的婢女。”外面忽然有人回禀。 来的这么巧? 看来他那六叔不是一般的惦记季扶春呢。 段景耀眼神骤变,杀意翻滚,被他慢慢压下。 杀扶春容易,但后面想要扫尾却不同意,有段承宣在,再加上她家人尚在,不像那个女人,当时儿子还小,也没人撑腰,死了也没人会过问。 “让她们进来。” 外面丹桂坐立不安,在六老爷去灵堂前,少夫人预感不妥,就将她和绿萼支走,可就在刚才,六老爷的人急急联系上她,也不说原因,只是让她来接少夫人回去,她不敢耽搁,马上就来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她很不安。 不多时,院中的护卫出来通知,丹桂和绿萼立即进去,刚一进门就看到跪了一地的众人,两人吓了一跳,匆匆往里走就看见了乱七八糟的灵堂和面无表情的段景耀。 “世子。”两人立即行礼。 “少夫人劳累过度以致晕厥,带她回去好好休息。”段景耀道。 两人立即称是,不敢耽搁,也不敢多看,匆匆扶了地上的扶春起身离开。 “小姐身上好烫。”出了院门,绿萼忍不住说。 “噤声。”丹桂立即低声喝止。 绿萼惊了一下,不敢多说,不觉加快了脚步。 她不是个多聪明的人,但她会看颜色,丹桂这个样子让她很清楚,出大事了。 丹桂不觉的阴了脸,眼中划过怒火。 她平日里打探消息,没少知道一些阴私之事,所以一看扶春这个样子,她就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春毒! 段景耀那个样子分明是知道的,但他却一点儿都不在意,还有些不耐。 这件事,肯定跟他有关系。 段承宣的亲卫一直暗地里跟着季扶春,哪怕等她回了守逸院也不敢放松,依旧藏在暗处。 扶春平安回去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建安院。 “侯爷,药好了。”宋石低声说着,程平送来了紧急熬好的药。 为了段承宣的伤,太医院的太医一直常驻在这里,陛下发话,要等到段承宣彻底痊愈他才可以离开。这药,就是那太医开的。 木桶里的水面水汽飘浮,一块块晶莹的冰块飘浮其上,那水汽,分明是寒气。 段承宣端坐其中,睁眼接过药一饮而尽。 一杯药下肚,凉意弥漫开。原本翻滚在四肢百骸中,灼烧的他无法安宁的热气缓缓被压下。 “扶春那里如何?”他睁开眼,声音沙哑。 宋石听了眼神微动。 侯爷叫季姑娘的名字了,这还是他回府后的第一次。 若说不叫名字,是为了克制,那现在…… “正熬着,只是因为方子的原因慢了些,等好了属下立即就命人给季姑娘送去。”宋石立即回禀。 男女有别,侯爷身强体壮,而季姑娘身娇体弱,太医对症下药,两副药并不相同,自然要分开煎服。 “嗯。”段承宣又慢慢闭上眼。 一开始凉意带来的舒适退去,冷热交织相互拉扯,一时间仿佛有无数虫蚁在四肢百骸中爬行。 “药效很不适。” 宋石看她似乎没话再说,正准备退出去,忽然听他开了口,立即顿住,正想着这话何意,又听段承宣道,“去找太医,请他再配些药。” “给扶春。” 为您提供大神 云深处见月 的《段家妇》最快更新 第 1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4 章 守逸院。 丹桂和绿萼在一众婢女们的惊呼声中将扶春扶入内室,边命人备水。 “姐姐,怎么办?小姐身上好烫。” 一路上绿萼都不敢多话,等回院后更是将扶春牢牢护着不让别人靠近,眼下将人放在床上,她看着扶春晕红的脸小心摸了一下,而后颤着声音看向丹桂。 主仆三人一同长大,扶春不在的时候,拿主意的向来都是丹桂。 “要给少夫人找大夫。”丹桂咬牙,但怎么找? 眼下夜色已深,府门已闭,而之前段景耀毫无表示,更是说了劳累晕厥之类的话语,看样子显然是不想这个消息传出去。 “你看好少夫人。”丹桂想起了之前给她传信的人,咬牙准备去试试。 绿萼有些无措,但还是使劲点了点头。 这侯府里的婢女们都很厉害,她根本说不过那些人,但现在她要保护好小姐。 丹桂匆匆出了门,张目在院中看了一圈,做出找人的模样,随后去了偏僻的角落里,压低声音问,“你在吗?” “在。” 守在暗处的亲卫应声。 丹桂心中一松,她不知道这些人的好坏,但现在小姐最要紧,她立即匆匆说了自己的来意。 “知道了。”亲卫应声。 那人自始至终没有露面,丹桂心神不宁的转身回了屋,和绿萼一同用湿毛巾尽量为扶春降温。 屋内的婢女们都被丹桂遣了出去,而之前跟扶春守在灵堂的青栀和紫丁也没有一同回来,这些人根本不敢多说些什么。 毛巾凉了又热,然而扶春浑身的滚烫却没有丝毫好转,甚至在擦拭时不住的发出一声声的轻哼,身子微动。 绿萼急的掉了眼泪,忍不住唤着小姐。 丹桂冷着脸又浸了块帕子,细心的为扶春擦拭。 扣扣两声,窗户被敲响。 丹桂骤然看去,忽然想到什么,匆匆站起身过去,打开窗户看了一眼。 一身黑衣的人站在窗外,手中拎着一个食盒,直接递给了丹桂。 “上面的是解药,服下身体会不适,下面那碗可以缓解,晚盏茶时间再喝。”他解释道。 丹桂看着那食盒,又死死看了眼送药的人,到底将药接了过来。 她现在没有选择,姑且只能相信这些人没有恶意,最重要的是,若在让扶春这样热下去,肯定会伤身的。 屋内门窗紧闭,丹桂取出了药,一点一点喂给了扶春。 两碗药,分先后。 第一碗药下去,扶春就难过的开始□□,等到第二碗药喝下,才慢慢停下,舒展了柳眉。 这边两个院子各自忙乱,而另一边灵堂院中,却一片冷肃。 乱糟糟的灵堂已经收拾干净,下人们正往里添新的物件。 扶春持家细心,只要是家里得用的东西,她一般都会多准备一份,免得出现什么意外。 段景耀站在供桌前,火盆余烬已经彻底熄灭,只剩下一堆灰烬。 屋内下人进出,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安静到近乎死寂。 常禄匆匆进了门,站在他身后,轻吸了口气,带着些许畏惧的道,“那边没找到人。” 在算计段承宣时,他们做了两手准备,这边拖住段承宣,那边伺机对刘嬷嬷的侄儿下手,以绝后患。 段景耀背影忽然绷紧,然后一点点松下,往日挺直的肩背微弯,整个人都透着一股沮丧,仿佛这个人已经彻底垮下了。 “都失败了啊。” 他喃喃一句,近乎失神。 虽然威远侯府已经没有了曾经的辉煌,但也不算败落,作为侯府世子,哪怕在这富贵如云的京都,段景耀都算的上十分尊贵的。 更何况,他还是独子,他不用担心兄弟争抢,他父亲将所有的重视都给了他。他骄傲,张扬,他是天之骄子。 他从来都不觉得杀了那个女人会招致什么后果。 可偏偏段承宣就翻了身。 因为一个他从来都看不上眼的庶子,一个贱人的儿子,他如今竟然要绞尽脑汁想着自己该怎么求生了,甚至还用自己的结发妻子为饵。这让段景耀觉得十分耻辱,也十分愤怒。 段承宣该死! 段景耀闭眼,周身气势紧绷,肃杀之气浮动。 反正要死,不如同归于尽,他想。 “世子。”常禄忽然说,“侯爷临走前,曾留下一则吩咐。” “说。”段景耀心中杀意顿消,取而代之的是欣喜和激动,倏地转身看向常禄。 早在刚才开口前,常禄就已经示意屋中的下人们都退出去,并关上门,眼下,屋内只有二人。 段景耀的动作太急太快,带起一阵风,引得屋内烛火晃动起来。 摇曳的光影中,常禄上前,压低声音说了起来。 段景耀神情一变再变,惊愕,不愿,最后若有所思。 外面又下雨了。 滴滴答答的声音响在耳畔,扶春迷迷糊糊的醒来,意识尚未回笼,就因为这雨声而心情愉悦起来。 慢慢睁开眼,熹微的晨光落入眼中,昨夜的种种也随之在脑海中苏醒。 春毒! 那位六叔! 扶春豁然坐起,后知后觉发现了身体的酸软和疲惫。 很累,仿佛走了一天的远路。 难道? 扶春脸一僵。 “少夫人您醒啦。”绿萼发现动静,过来掀开床帐,惊喜的说。 “我怎么回来的?”扶春目光扫过室内,瞧见丹桂匆匆从外间进来,寡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浮现惊喜,两人反馈给她的情绪不算糟糕,这让她很好的心中一松。 绿萼想说,被丹桂打断,她让绿萼去准备晨起的洗漱,悄声迅速的说了昨晚的种种。 扶春半合上眼,晨曦的光芒穿过窗户,再透过青色的床帐,等落在她身上,只剩下一层浅浅的,柔和的光芒。 她靠在床头,肌肤略显苍白,平添几分羸弱,偏眉眼秾艳,非但不显憔悴黯淡,反而越发显得楚楚可怜,动人心魄。 段景耀进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丹桂听到动静回头看去,心中一紧,几乎想立即就把人赶出去,最后被理智阻止。 “少夫人,世子回来了。”她看向闭眸的扶春,小声提醒。 扶春豁然睁眼看去,脸上没了曾经的温婉微笑。 她的温柔,是给自己夫君的,而不是一个禽兽。 “你先出去。”扶春看向丹桂。 “少夫人…”丹桂很不放心。 “去吧。” 扶春对着她微微一笑,丹桂这才起身,退了出去。 “世子没什么要跟我说的吗?”扶春看向从进屋后就站在那里看着自己,却又一言不发的段景耀。 她坐直了身体,肃了眉眼,面无表情。刚才的虚弱好像只是个错觉,惯来温顺的人,竟然在这一刻表现出了一股逼人的锐气。 段景耀眼中划过些许惊讶。 他印象中扶春温婉柔顺,就是个寻常的闺阁女子,没想到,她还有这样凌厉的一面。 最主要的是,他竟在在扶春这一刻的神情中,看到了段承宣的影子。 同样的面无表情,不见波澜,若是非要说区别,段承宣又冷又硬的像一块石头,而她则要柔软许多,更像一汪寒潭。 这个想法出现的猝不及防,让段景耀的心情顿时更加糟糕,神色也稍的冷了冷。 “扶春,你生的很美。”段景耀收敛心思,看向扶春。 扶春没有说话。 “这样的美人,任谁都要动心,比如我那位六叔,段承宣。” 这句话来的猝不及防,恍若一道惊雷般,劈的扶春眼睛下意识睁大,满是愕然。 “我没想到,送上门的美人,还中了药,他竟然也没动,真是让人失望。”段景耀说着叹了口气,看着扶春满是惋惜。 扶春的脸色更冷。 “所以你为了除去他,牺牲了我?”巨大的荒谬感袭上她全身,往日的种种疑惑都在这一刻得到了解答,然而她更多的却是不真实感。 喜欢?那位六叔?他喜欢她? “不然我娶你做什么?一个区区六品翰林的女儿?也配做我的正妻?”段景耀嗤笑一声,不屑一顾。 扶春看着他,放在锦被上的手攥紧,指甲将掌心刺痛。 是啊,这也是她的疑惑,她也觉得这很不合理,很不解过,但真正直面段景耀的不屑和轻蔑,还是让她难堪至极。 幼时,她不被父母所喜,因为她的容貌。 现在,她不被夫君所喜,因为这本就是一场别有用心的算计。 扶春心中有无数话语翻滚,她想说不是我想要嫁给你的,我从没想嫁给你,也没想过你的正妻之位,是段景耀忽如其来的求娶,打乱了她的人生。 当时她爹以为是她不安分用了什么手段,准备随便找个人把她嫁了。 扶春不慕富贵,她也没有想过贪图侯府的富贵,但是她不想无缘无故被人冤枉,也不想就这样随意的被人定下后半生。 反正都是随便嫁人,那她宁愿嫁给段景耀。 起码,是对方求娶,还能落个面上好看。 温顺了十几年的扶春第一次在自己的父母面前说不,态度强硬的表达了自己的意愿,她那好父亲要颜面,怕她闹出去不好听,打了她一巴掌后到底允了。 最后还留下了嫁人之后和季家再无关系这样几近于断绝关系的话。 这桩婚事就是这样定下的。 而在段景耀求娶之前,她娘已经在为她议亲,说的是姨母家的表哥,她们青梅竹马长大,对方性格温和敦厚,是个很好的人。 但在那事之后,她的姨母担心得罪侯府世子,立即就改了口风。 她的一切,都被段景耀毁了。 错的是心怀叵测的段景耀,不是她,扶春想。 闭了闭眼,扶春再一次咽下自己喉间所有的话语。 她早就明白,言语的无力,在忽如其来的事件之前,唯有保持绝对的冷静,并且开始积极思考该如何解决,才是最需要做的。 “世子怕是忘了,登门求娶的人,是你。” 扶春睁开眼,看向段景耀,语调轻慢间,勾起唇角笑了笑。 她坐在床上,没有什么过于激动的动作,只是那样带着讥讽的,安静的看着他。 明明是抬头,明明是仰视,但在这一刻,段景耀却感觉到了,对方那种从骨子里,从灵魂深处透出来的轻视和不屑。 “季扶春!”段景耀变了脸色。 扶春掀起被子,踩着绣鞋站起身,一步一步的走向段景耀。 “手段卑劣的是你,叵测算计的是你,眼下,无能狂怒的,还是你。”季扶春越说,脸上的笑意越灿烂,眉眼弯弯,笑靥如花。 段景耀从未见她这样笑过,不似从前般收敛,近乎刻意的将自己身上的魅色全都展现了出来,妩媚妖艳,再无丝毫克制。 那种咄咄逼人的,充满攻击性的艳丽,一时间竟让他移不开眼。 最终,扶春站在段景耀身前,抬手轻轻为段景耀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衣襟。 “你真可怜。”她笑。 “季扶春!”段景耀回神,听得这句嘲讽,震怒抬手。 然而扶春的动作更快,一巴掌就扇在了段景耀的脸上。 这一巴掌,她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打的段景耀歪过了脸,甚至她自己的胳膊都有些痛。 “世人都有卑劣的心思,为了自己过得好都会有算计,这无可厚非。” “可夫妻荣辱一体,你竟无能为力到用我来算计,我瞧不起你。” “你失败了,我更瞧不起你。” “段景耀,你真可怜。” 为您提供大神 云深处见月 的《段家妇》最快更新 第 1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5 章 “季扶春!” 段景耀不可置信至极,甚至觉得眼下荒谬的不真实,但脸上尖锐的疼痛清楚的提醒着他,刚才都经历了什么。 “我在,世子不必再三叫我。”季扶春轻笑,眼见他抬手立即后退。 “世子可想好了真要动手?”她问,“守灵七日,今日正是好时候,可别耽误了时辰。” 之前扶春定然会为他遮掩,装成一切都平顺谐和的样子,但现在可不会了。 段景耀的手定在半空,大步逼上前,扶春以为自己逃不过,跟着就被他死死捏住手腕。 段景耀再养尊处优,他的力气也要比她这个后院妇人要强,扶春根本挣脱不得。 “之前我怎么不知,你这么能说会道?”段景耀死死捏住扶春的下颌,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感觉自己好像从来没有认识过她一般。 所谓的温婉,柔顺,一切,都好像只是他记错了而已。 “之前我也不知道世子竟是这样的人才啊。”扶春连讽带刺的回了一句。 往日处处妥帖的人,可今日竟处处带刺,扎的段景耀脸色更僵。 他咬牙,几乎想就此杀了这个妇人。 季扶春惊慌,却不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她笃定段景耀现在不敢对她做什么,最多吃些皮肉上的苦头罢了。至于之后,那就两说了。既然如此,何不先出一口这心中的恶气。 段景耀逼视扶春,但她却丝毫不怕,心中的怒火越发高涨,偏又无法发出去,反倒憋得自己难受。 他一甩手,将扶春掀翻在地。 扶春踉跄着扑倒在地上,却只是轻声笑着,她晨起还未梳妆,满头青丝散在身后,就那样逶迤在地,但却丝毫不显狼狈,宛如一株开到盛处的鲜花,荼蘼至极。 她抬头侧首,看着段景耀,纵使怒火灼心,他竟也不由怔了一下。 可偏她的眼神,她的神态又是那样的不屑一顾,那样的嘲讽鄙夷,惊觉自己竟然出神,他反而怒火更盛,堪称震怒,正要再上前,一道气息清亮的声音忽然在外间想起,清楚无比的落在室内。 “少夫人,管家来了,要问您今日的安排。” 是丹桂。 扶春敛了脸上的笑,施施然起身。 “也不知道,你身边的那两个丫鬟,有没有你这么大的胆子。”丹桂的声音提醒了段景耀,他看着扶春起身,嘴角勾起。 明明是笑,却带着入骨的寒意。 “世子大可一试。”扶春回以冷笑。 事到如今,她已经踩在了悬崖边上,主仆一体,她还不会天真到,自己若出了事,段景耀会放过丹桂和绿萼。 那她还怕什么? “做好你侯府世子夫人的本分,不该做的,不该说的,都给我收回去。”未能如愿,段景耀更恼,抛下一句转身离开。 扶春站在室内,看着他的背影离开,脑中已经开始飞速想着求生之法。 给叔父和发妻下春毒,甚至就在生父的灵堂上,这无疑是一件彻彻底底的丑事,段承宣那里段景耀无能为力,但若是想除了她这个证据,可以说是轻而易举。 若要破局,唯有一法。 扶春迅速的想到了一个人,那个和她一起被算计的,府上的——不,应该说是镇远候,段承宣。 正确来说,她也是被对方牵连。 想起段景耀所说,段承宣喜欢她,扶春不觉的微微蹙眉,后知后觉开始了疑惑以及不解。 那个男人喜欢她? 扶春面无表情,她怎么没感觉到。 段景耀离开后,丹桂和绿萼带着一众婢女们进来,飞快的为扶春梳洗好。 外面管家很急,扶春直接命人请了他到寝室外的院里回禀。 说来也没什么大事,威远候的丧仪等一应事物,都已经按照侯爵等级该有的规制安排妥当,如今不过是一些细枝末节以及如何接待客人等的事罢了。 丹桂亲自为扶春梳妆,一点点将满头青丝挽成云髻。 长辈过世,她本就爱穿素色衣裳,眼下更是换成了黑色,发饰也只是简单的白玉和银饰。 屋内的婢女们小心翼翼的伺候着,屋内分外寂静。 昨晚乱糟糟的,而且青栀和紫丁等伺候的人到现在都没回来,这桩桩件件都表明昨晚肯定发生了什么。 她们,还能回来吗…… 一众人心中惶恐,可谁也不敢问。 “接下来,你们两个也好小心,尤其是你,绿萼,跟紧丹桂,不要落单。” 下人们依次退了出去,扶春看向丹桂两人叮嘱,她很担心段景耀会下黑手,毕竟想要悄无声息的弄死两个丫鬟,多的是办法。 两人立即应是。 “少夫人您放心,我记住了。”绿萼保证。 扶春哪儿能放下的了心,可看两人这样,心到底安了些许。 丹桂心细谨慎,她并不那么担心,只是绿萼要粗心迟钝的多,好在,她从小就很听话。 扶春梳妆完,不等用膳,直接带着人往建安院而去。 这一路上她想了很多,想之前段景耀的种种异常,想他今早说过的话,想那位沉默寡言的六叔,可她又好像什么都没想。 建安院中,宋石正在对段承宣禀报刚才打听到的消息。 若是别的也没关系,但事关季扶春,他还是觉得尽早说为好,免得他家侯爷惦记。 从晨起时段承宣就一直若有似无的注意着外面的动静,别人看不出来,但宋石却能看出,就连程平这个粗心的都有所发现,还问他他是不是感觉错了。 “侯爷,世子刚从守逸院出来,脸上有掌印。”宋石隐约有些惊讶的说。 能对段景耀动手的,守逸院中只有季扶春。 宋石没想到,那位看着柔婉温顺的季姑娘,竟然也会动手。 “扶春如何?”段承宣眉心微皱,立即问。 段景耀睚眦必报,可不是什么呢好脾气。 宋石摇头,表示不知。 那边得了消息就送回来了,况且季姑娘一直呆在房间里,根本无从得知。 段承宣微微抬头,看向院中,问,“你去找几个手上功夫不错的妇人来。” “侯爷是准备将人送去保护季姑娘?”宋石神情一动,立即了然。 明知故问的话,段承宣没有回答。 宋石便知自己这是猜对了,不由一笑,表示他立即就去。 手上功夫不错的妇人,边关多的是,而随着边军归京,也有一些跟来了,只是要好好挑选一下,选那种好相处又不爱生事的才好。 这边宋石走没一会儿,程平就急匆匆的进了屋,说季姑娘来了。 段承宣骤然抬眼。 程平一副有点忧心的样子,昨晚的事情他是知道的,季姑娘一大早就来,难道是要找自家侯爷算账的? 虽然这事跟自家侯爷没关系,但万一季姑娘迁怒怎么办? “去请进来。”段承宣如是说。 迁怒也好,怎么也好,他都可以接受,扶春会经历这种事,原本就是因为他。 程平应了一声,忙出去回禀。 扶春深吸一口气,定下乱糟糟的心神。 那些事情都以后再说,现在最要紧的是自身的安危。 段承宣端坐上首,定定的看着扶春一步一步进来。 一身黑衣,冰肌玉骨。她脸上没了之前惯有的温婉笑意,面无表情,整个人顿时萦绕在一股寒气之中,宛如冰雪雕就而成的一般。可浮现在他眼前的,却是昨晚种种,以及,最后那越界的一个吻。 是因为中了春毒,所以他才没有把持住。 这一夜,段承宣这样对自己解释,但他又清楚的知道,这都是借口。 他只是……忍了太久了,所以才借着中药的理由,放纵自己肆意了一次。 落在身上的目光是那样的清晰,让扶春想忽视都不能,明明在进门前,她已经整理好了自己的思绪,可到这一刻,头脑却一片空白。 “叔父。” 末了,扶春只来得及一如之前般,福身见礼。 “坐吧。” 话音刚落,段承宣便道。 一前一后,几乎没有间隔,任谁都能看出后来者音容中流露出的异常。 扶春顿了顿,眼神动了动,下意识就想去看段承宣的神情,终归忍住了。 她站起身,缓缓坐在一旁,说起了自己的来意。 “昨夜,”哪怕早就做好了打断,等到真的开口,扶春依然顿了顿。 门外,宋石和程平对视一眼,眼睛微睁。 难道季姑娘这是准备找侯爷算账?不过让两人惊讶的是,她竟然会主动开口。 恍惚间他们几乎以为这不是在京都,而是边关。 再一看眼前的亭台楼阁,这才回神。 没想到季姑娘这个在京都长大的女子,竟然也有这样的勇气。 段承宣也有些惊讶,本来垂下的目光立即落在扶春身上。 “扶春,”他开口阻拦。 昨夜的事于女子而言终究是一种耻辱,不管扶春来意如何,他都不想她再这样挖自己的伤口。 “是我的错。”段承宣道。 季扶春看向他,忽然笑了笑,为他不经意流露出的怜惜。 那种纯粹的,对心爱的事物的爱护和不忍。 多可笑,成婚一月有余,扶春没有在段景耀身上感受到,却在这位六叔身上感受到了。 “无碍的。” “这不是我的错。” 扶春淡淡的说,心中越发的松懈,之后的话再要开口,就说的顺利多了。 她不需要为别人的错而感觉到羞耻。 “段景耀必然不会就这样善罢甘休,我担心对方会另出手段,不知可否求得叔父庇护?”扶春说着再次起身,郑重福身一礼。 为您提供大神 云深处见月 的《段家妇》最快更新 第 1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16 章 “好。”段承宣毫不迟疑,立即应下。 说话间,黑色衣摆微的一动,似想起身,但最后到底忍下。 扶春心弦顿时一松。 “多谢叔父。”她不由的露出了一个微笑,顿时融化了满身的寒意。 “以后不必多礼,坐。” 段承宣又说。 扶春起身慢慢坐下,脑中想的却是刚才余光瞥见的,微动的衣摆。 还有,以后? “此次求助您,实在无奈,这份恩情扶春永世不忘,日后丁当报答。”扶春道。 其实这件事上她和段承宣的利益得失是一体的,但这不是能理直气壮要求对方庇护她的理由。既是恩情,那她便要记下。 “不必。”段承宣立即说。 “你本就是受我牵连。”话语出口,他觉得有些生硬,遂又加了一句。然而,这样说了之后,他依然觉得冷硬,不由微的抿了抿唇角。 闻言,扶春没有第一时间说话。 她在想这个牵连指的是什么,之前段景耀说的话再次浮现,是因为那个原因吗? 但段承宣喜欢她? 她怎么不知道?扶春印象中,她根本没有和对方见过面。 不过这些问题全都被扶春压在了心底。 她不想问,也不想知道答案。 “小人算计,与叔父何干。”默了片刻,扶春道。 段承宣下意识以为她说的是昨晚的事,嘴角又抿了抿。 他说的是之前。 若不是他,段景耀不会盯上扶春,扶春会嫁给一个好人家,而不是现在这样。面无表情,称本该恩爱的夫君一句小人。 “终究是因为我。”段承宣不是推卸责任的人,他依旧这样说。 感觉他好像有些固执,扶春不愿意在这种事上面争执,再加上她时间不多,便就起身,说,“之后的事就要劳烦您了,我还有事,这便要走了。” 前面威远候还等着出殡呢。 “亲卫会跟着你的。”段承宣说,好让扶春放心。 惯来不爱说话的人,在面对扶春的事时,不论言行,都堪称仔细。 扶春发现不了这些细节,她再次郑重谢过,便带着人直奔灵堂院中。 眼下一众长辈都已经早早来了这里,她来的可以说是有些迟了,不免受了些不满的目光,不过她也不在意,径直跪在了灵前,身侧自然是段景耀。 “你去了建安院?”段景耀目光直直的落在扶春面上,压低声音问。 “世子何必明知故问?”扶春依旧是那种略带讥讽的样子,眼也不抬的回答。 “是我小瞧了你。”段景耀收回目光,意味莫名。 他的心中堪称复杂,本以为柔婉温顺的妻子今天给了他太多的诧异,不论是早上的针锋相对,还是随后的找上段承宣,都表明了季扶春绝非之前表现出来的模样。 是他看走了眼。 “世子何时正眼瞧过我?”扶春嗤笑。 两人之间的暗涌无人发觉,等时辰到了,起灵,出殡。 路过的富贵人家都摆上了路祭,赫赫扬扬的送葬队伍走在大街上,百姓避让在两边,目送着这位威远候最后的辉煌。 出了城,一路走到段家祖坟处。 之后的下葬等事都十分顺利,等到坐上马车回府,扶春终于松了口气。可等到段景耀随她一同回了守逸院,她顿时忍不住蹙起眉。 现在多看段景耀一眼,季扶春便想要作呕。 “都退下。”段景耀进屋后就说。 扶春坐在窗前,没有理会他。 “你我谈个交易。” 预料中的争执没有发生,扶春见着段景耀在小几对面坐下,淡淡说了一句。 “交易?”扶春看去,似笑非笑。 她更想让段景耀去死。 “段承宣手里有我的把柄,你让他毁了,我就跟你和离。”段景耀略微前倾,注视着扶春一字一句,说的无比清晰。 扶春眼中染上了惊愕,竟然没能第一时间理会段景耀的意思?紧跟着就是好笑。 段景耀以为她是谁?说让那位六叔毁了他就会毁?而且,她又为什么要这么做? 段景耀就好似没看见扶春的神情,自顾自的说,“夫妻一体,若是让段承宣做成了,你以为你的下场会好到哪儿去?” 扶春不语。 她想过这个,只是终归是她识人不清,最差不过一死罢了。 “可你我若是和离了,段承宣又喜欢你,你可以嫁给他,可以继续做侯夫人。”段景耀顿了顿,眼中含着些许的不甘,说,“镇北侯候夫人,可比威远候夫人要风光的多,到时候,整个京都的女眷们,都会羡慕你。” 扶春神情纹丝未动,段景耀用这种极具诱惑口吻说出的话,竟丝毫没有打动她。 她很清醒,也很理智。 那位六叔不一定会同意,而且她嫁给了段景耀,又怎么可能再嫁给身为段景耀叔父的段承宣,伦常如此,她不会冒天下之大不韪。 段景耀如今,不过是走投无路,拿内里空空的蜜糖陷阱来诱惑她罢了。 “世子说完了就走吧。”扶春直接下了逐客令。 段景耀面上意味深长的神情顿住。 “你不怕死吗?”他冷下了脸,没想到扶春竟然油盐不进。 “这就不牢世子费心了。”季扶春道。 段景耀死死的看着她,确定他真的不为所动后,最终拂袖而去。 段家的长辈前后离开,侯府渐渐安静下来—— 扶春每日听得最多的就是下人们的议论,段景耀何时继承候位。若是圣宠优渥的公候府邸,陛下自然会下旨,但显然威远侯府这个已经走向没落的侯府不在其中。 因此,就需要段景耀具折上奏,然后等待陛下允准,降下旨意,才能袭爵。 听说段景耀已经上折了。 季扶春并不在意段景耀能不能袭爵,她只是等着,等着段承宣何时动手。 能让段景耀不择手段,想必他手里的东西,十分紧要。 这些时日,段景耀一直住在前院的书房,扶春独居守逸院,却能清晰的感觉都书房一日比一日紧张的氛围。 段景耀喜怒不定,书房院中的下人每天都有被迁怒的,府中上下,可谓是人心惶惶。 “莫非是世子继承爵位不顺利?”府上有人猜测。 在这种氛围中,扶春的院中悄然多了几个丫鬟婆子。 “侯爷,找到了。” 是夜,宋石大步进屋,满脸高兴的说。 那个刘嬷嬷身边没什么亲人,就一个侄子,视如己出,有什么都会告诉他,虽然年头久了,那人有些记不清,但再三询问之后,到底让他们找到了线索,忙活了这么多天后,一应证据都已经准备妥当。 现在,只等段承宣动手。 段承宣神情一松,却没有说什么,而是将目光落向了门外。 半晌,他起身,备好笔墨,开始写折子。 “扶春那里如何?”落笔之前,段承宣忽然问。 “侯爷放心,属下已经安排妥当。”宋石立即笑起。 段景耀那边一直注意着他们的动静,这会儿肯定已经要急死了,难免会狗急跳墙,拿他们没办法,却对季姑娘动手。 夜色渐深,威远候府前院,书房院中灯火通明。 段景耀坐在书房之中,面色焦急,犹如困兽。 “世子,”屋里太静了,静到常禄开口后,竟然惊了自己一下。 “按照准备的做吧。”这一声惊醒了呆呆出神的段景耀,他说完,起身走向窗边,再一次看向这座富丽宏美的侯府。 月上中天之时,威远侯府前院亮起了火光,几乎只是转眼的时间,火光就染红了半边天,下人们的惊呼声响起,“走水了!!!” 扶春被惊醒,匆匆看向那边时眼中飞快染上了惊愕。 段景耀就在那里。 种种想法迅速划过,是真的失火?还是人为?那位六叔会这么做的可能性不大,难道是,段景耀自己? 扶春暗自心惊,若真是如此,到底是什么罪过,能让段景耀这么做? 火势越来越大,待扶春匆匆收拾后赶到前院时,眼前的火势已经被控制住,透过熊熊燃烧的大火,只能隐约看到眼前的院落模糊的轮廓。 门窗尽毁,房梁砸落,曾经的遍地锦绣已然消失一空。 遍地哭声和哀嚎声中,一道高大的身影静默的站在院外,抬头看着眼前的院落,隔着远远的距离,扶春都清晰的感觉到了他满身的寒气。 “世子!”扶春哀哭一声,往前几步,被婢女们拉住。 管家急忙过来劝说,扶春看见他慌忙问,期待又惶恐,“世子没在里面吧?” “世子,在里面。”管家艰难的说,惯来手段圆滑妥帖的人,现在竟有些无措惶急。 世子无后,现下他若是出了意外,那威远侯府就断了后了。而本朝开国时就定下了律令,唯有嫡出才能袭爵。如今侯爵之位后继无人,届时,他,还有这满府的人又该何去何从? 扶春踉跄一下,几欲软倒。 丹桂和绿萼一声惊呼,慌忙把她扶住。 扶春恍若未觉,惯来温婉的人难得的厉了声音,命人一定要找到世子,而后呆呆站立在那里。 不管内里如何,给人看的事扶春都会做好的。 段承宣微微动了动,转头沉默的看着满脸哀戚的扶春。 纵使知道她这样极有可能不是真心,但真正见了,他竟还是有些不适。 扶春真的不在意段景耀吗?段承宣想。 随着时间推移,眼前的大火渐渐被熄灭,呛人的烟火气和潮热的水汽混杂在一起,扶春忍不住掩住了口鼻。 下人们都冲了进去,一番翻找,扶春轻提裙角匆匆跟进去,但进了门之后却又不知道该去哪里,她没来过这里,也不知道段景耀会在哪里。 但管家显然是知道的,他直奔书房,命人一番翻找之后,忽然就跪在了地上,哀哭一声‘世子。’ 扶春整个人一震,怔怔看过去。 “少夫人,您快看看,这是不是世子?”管家忽然想起,看向扶春。 扶春目不斜视,一直走到管家身前,垂眸忍住惧怕慌乱定定看去,最后徐徐说了个是。 话音未落,她眼睛一闭,便晕了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 云深处见月 的《段家妇》最快更新 第 1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