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 1. 001 刚过完年,地冻天寒。 大雪一连下了三日,地上早是厚厚的一层白,放眼望去,天地融为一色。 路上行人难走谋生,树上鸟儿难飞觅食。 “爹,我抓把米啊。” 音色清亮的女声朝主屋里喊了一句。 窦氏听见动静,立马提着量衣尺出来,指着灶房大喊,“大夏!你又浪费粮食!” 人都快吃不饱饭了,她还去喂鸟,可真是庙里的菩萨修成了精。 “我这哪里是浪费,我这分明是养肥,”梁夏边往兜里装粮食,边朝外说,“等明个鸟肥了,我连老带小一窝都打下来给您烤着吃。” 掀开锅盖,瞧见锅里果然又雷打不动的剩个馍馍。 窦氏这人,嘴硬心软。 梁夏用练完字的废纸包上馍馍一并拿走。 外头,窦氏冷哼一声,单手叉腰,完全不信,“你年年这么说,年年没烤过。” 何况这群麻雀,能有几两的肉,还不够他粮食钱呢。 梁夏扯着笑脸从灶房里出来,见窦氏举着量衣尺要抽自己,抽了口凉气,熟练地提起兜子就跑。 “我去蔡夫子那儿了。” 窦氏只是举起量衣尺吓唬吓唬她,从没真打过。 看着梁夏溜走的身影,窦氏骂骂咧咧。 他怎么就生了这么个心软嘴甜的女儿。 亏得他会点手艺能糊口,否则莫说枝头的那些鸟了,连他带夏儿都要饿死在这世道中。 窦氏虽说有个十六岁的女儿,但今年也不过刚三十出头,因没家长里短的事情消磨心神,导致窦氏的脸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要年轻许多。 模样虽不算拔尖,但却清秀耐看,像颗水灵灵翠绿绿的菜。 他跟女儿一起出门,时常被认成兄妹。 临近傍晚,外头一阵冷风袭来,窦氏缩了缩脖子,单手拢着衣领又回了屋。 随即回过神,不对,蔡甜回家探亲要明日才回来,夏儿现在出去做什么? 蔡甜是梁夏的夫子,从梁夏记事起,蔡夫子就住在了隔壁。 这两年,经过蔡夫子的不断努力,终于在街对面盘了个大院子,当做教书用的学堂。 梁夏溜出门,没去无人的隔壁,而是抬脚朝学堂走。 她跟爹爹窦氏住的巷子叫望水巷,一间小小的两室庭院便是她的家。 拐过巷子,梁夏一手拎兜子,一手将怀里温热的馍馍掏出来,屈食指吹了声哨。 哨响几个瞬息,梁夏就看见有东西从前面的柴火垛里面拱出来。 堆起来的柴火垛都是些麦秆跟干树枝,天冷的时候经常被乞丐跟小动物当做避寒的场所,钻进去过冬。 如今生活艰难,就是柴火垛的主人瞧见了也是睁只眼闭只眼,很少会驱赶。 “喏。”梁夏将手里的馍馍朝柴火垛里的那活物抛过去。 对方伸手接住。 满头稻草头发杂乱的活物不是小动物,而是个人。没人知道她的名字,只看她面相稚嫩,猜测今年不过十三四岁。 这稻草人不爱跟人交流,只有梁夏时常投喂。 这一片的人都知道,梁夏虽没娘,但被她爹养的极好。 心善良,脾气温,眼爱笑,嘴更甜。 不少人家的儿子都喜欢梁夏,盼着能嫁给她。 众人都跟窦氏说,他这女儿将来有出息,说不定能一举中个状元。 状元? 艾草每次躺在墙角听到这话总要笑笑。 梁夏想的从来不是状元,她所图甚大。 艾草背靠着柴火垛啃馍馍,梁夏蹲在她面前,伸手把戳在她耳朵里的一根麦秆拿下来。 顺势轻声问,“怎样?” 艾草咽下嘴里的馍馍,抬起来看梁夏的眼睛明亮黝黑,嗓音沙哑,“陛下今日大婚,……她们快找来了。” 说的是两件事。 梁夏笑,计划顺利。 “等这事成功,我以后带你吃香的喝辣的,让你顿顿有鱼肉,夜夜有床睡。” 梁夏伸手搭在艾草单薄刀削的肩膀上,眼神坚定,语气起伏有激情,鼓舞道:“我当了皇上,你就是我的左膀右臂,是我最亲近的人。” 艾草眼睛瞬间亮起来,顿时觉得嘴里的馍馍都不香了。 虽然这话梁夏常说,以往艾草听了总忍不住翻白眼,觉得梁夏的许诺张嘴就来,就跟吊在驴前面的胡萝卜一样,永远看得见尝不到,就知道骗人给她干活。 但现在不同了,梁夏真有可能说话算话。 “我能做大官?”艾草小心翼翼问。 梁夏沉吟一瞬,“那怕是不行,但你可以当个御前总管,跟我同吃同住。” 艾草,“……” “我去对面。”梁夏摸摸艾草脑袋,站起身,踩着积雪往前。 梁夏背着窦氏干了件大事。 她找到自己生母了,也就是窦氏的妻主。 这事说起来也玄乎,年前梁夏从马背上摔下来,磕到了脑袋,被蔡夫子抱着前往医馆的时候,迷迷糊糊做了个梦。 梦里梁夏发现她不是个没有娘的孩子,她娘是那红墙黄瓦里最尊贵的人,也是人人口中喊打喊骂的狗皇上。 女不嫌娘狗,就在梁夏以为她要母父双全的时候,皇上驾崩了。 梁夏,“……” 拜皇上原配季君后所赐,后宫中莫说没有皇女了,连个皇子都没有。 季君后善妒,家里有权势,又是皇上的结发夫郎,在知道自己不能生孩子后,整个人病态又偏激,导致宫中没有一个小主子出生。 前几十年是季君后不让,后面十几年是皇上不太行。 在皇上身体不行之前,季君后把持后宫手段狠厉,所有被他发现怀有身孕的男子,不管肚子里的孩子是男是女,连胎儿带大人,全都死于意外。 梁夏的爹不是后宫里的男子,他不过是尚衣局里的一个小裁缝,本想着赚够银钱到了年龄就出宫开个裁缝铺子,到时候嫁个人好度过后半生。 可惜那次皇上醉酒,量尺寸那么一会儿的功夫,就把窦氏睡了。 想到季君后是个疯子,窦氏先是贿赂了记录皇上言行举止的起居郎,更是在发现月事延迟后,花钱出了宫。 他本想打了孩子,可次次汤药喂到嘴边,不是药没用就是舍不得。后来窦氏放弃了,既然打不掉,那就留下来。 十七年后,季君后终于死了,皇上一朝自由,执意要娶沈将军的儿子沈君牧当君后给她冲喜。 六十岁的人,要娶个十六岁的少年,可见多么昏庸荒唐。 也许是上天看不下去,大婚当日,皇上驾崩了。 好在梁夏这个唯一正统的皇室血脉被宗氏及时找到,当做傀儡皇帝架在了那把椅子上。 因老皇帝不务正业,专注享受,美名其曰叫做“躺”。 她躺了,百姓苦了。 各地灾祸不断,朝堂蛀虫众多,民不聊生四处有人起义。如此大的烂摊子,砸在了梁夏头上。 梦里的梁夏浑浑噩噩,稀里糊涂被人摆布,直到国破,她这个亡国皇帝被人押着站在城楼上看她的江山,以及城楼下被挨个屠杀的无辜百姓。 千疮百孔,战火弥漫,硝烟四起,满地横尸。 这就是她的江山,被杀的是爱戴她的臣民。 梁夏如梦方醒,可惜已经晚了,她被叛军砍了头颅,挂在城墙上以示警戒。 梁夏被梦里身首异处的自己吓的昏睡了五日,等再醒来的时候,她就决定与其被动砍头,不如主动下手。 学堂里没人,蔡夫子一不在,那两人果然就偷懒,就这陈妤松还想考状元,陈妤果还说要造炮弹。 一个个的光说不做,怎么实现梦想呢?怎么替她的江山奉献出生命跟全部呢! 梁夏谴责她们。 虽然江山还没到手,但她已经习惯性的当成自己的了。 梁夏在马场树旁的雪地上用树枝支了个筐。 这群麻雀相当有出息,白给的粮食从来不要,就喜欢玩心跳。越是筐下捡米吃这种刺激的活动,越是来劲。 陈妤松说麻雀这叫凭本事吃饭。 日子不易,梁夏又爱民如子,莫说小乞丐艾草,连这群寻不到食的麻雀,梁夏都不舍得放弃。 梦里,她的百姓也从没放弃过她,只道十六岁的娃娃,哪里救得了沉了半截的船,何况她被人绑着手脚当着木偶,本来就活得不易。 城楼下,百姓求她活下去。 做为亡国皇上,被应被千夫所指,可梁夏垂目望去,却无一人怪她…… “大夏。” 梁夏扭头抬手,直接截住砸在脑门上的雪球。 总有刁民想害她! 刁民陈妤果哈哈大笑,颠着手里的雪球,还没走近就开始大喊,“发什么呆呢,来玩啊。” 玩个锤子。 梁夏掸掸身上的碎雪,这是她最好的一件衣服,她去年秋闱夺了解元的时候,蔡甜奖了她一件冬袍—— 以及十匹中年男子才喜欢的布料。 呵。 老蔡之心,路人皆知。 “少砸她脑袋,”陈妤松抬手抽在妹妹后脑勺上,“全指着她考状元带咱们‘鸡犬升天’呢,你砸傻了怎么办。” 陈妤松跟陈妤果是对堂姐妹,两人跟梁夏一样的年龄,今年都十六岁。 论家世,松果两姐妹稍微好一点,陈妤松的亲娘去年刚任职‘右扶风’,亲爹也温柔和气。 陈妤果的母父虽不如陈妤松的母父,但整个家族一荣俱荣,关系极好。 陈妤果被打很不服气,秀气文静的小白脸本着,叉着腰问,“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这颗脑袋有多大的价值吗?” 陈妤果不屑于跟陈妤松说,她这颗脑子里装着热武器的所有知识,莫说造炮弹,她要是有条件,能搞原子弹! 只是不好往外说罢了,免得被人当成异类一把火烧了。 穿越这种事,得捂严实喽。 也就是陈妤松是她姐,梁夏是她亲姐妹,陈妤果才说自己要搞炮弹出来。 梁夏重重点头,瞪向陈妤果,复述一遍,“你知道我是谁吗,你知道我这颗脑袋有多大的价值吗?” “是是是,您的脑袋价值连城。” 陈妤松长得风流多情,鬼点子一堆,伸手搂着梁夏的脖子,替她呼噜脑袋,劝道:“夏姐,虽然老蔡不在家,但你还是得好好学习,不能沉迷于玩鸟。” 不然的话,望水一条街,谁敢惹蔡姐。 陈妤松从蔡甜那儿领了任务的,苦口婆心劝梁夏,“这都正月了,离春闱还剩四十多天,你得努力学习啊。” 学习? 梁夏挺直腰背,摆出款儿来,脑袋一抬,露出明艳漂亮的五官,“不学了。” 她家里有皇位要继承,考什么会元,学什么习。 梁夏目光悠悠扫向松果两人,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是真诚,目露鼓舞,“你们要努力啊。” 是时候压榨别人为她的江山稳固扩展疆土而奋斗了! “……我们要是肯努力,哪里还需要鞭策你?”陈妤松说得理直气壮,桃花眼都透着股“我不要脸”的无赖感。 她给陈妤果使眼色,两姐妹一人架着梁夏的一条胳膊,“回去看书。” 梁夏眼睛瞬间睁圆,离地的双腿倒腾起来,“快放下快放下,我在这儿等人来接我呢。” 算算时辰,也该到了。 “接你干什么?”陈妤果疑惑。 梁夏双脚踩地,整理衣袖,一本正经,“当皇帝。” “噗哈哈哈哈哈哈——” 其中就属陈妤松笑得最大声,笑出了鹅叫。 2. 002 梁夏斜眼看她。 “我就说她脑子年前摔坏了,”陈妤松板着脸,努力压制笑意,嘴角忍得抽搐,双手抱住梁夏圆润的脑壳看来看去,“偏偏你们都不信。” “要不然也不能说出这种白天做梦的话。”陈妤松还是没忍住,再次噗嗤笑起来。 “皇帝,哈哈哈哈哈当皇帝,天还没黑你就先梦上了,你也不怕被人听见要掉脑袋。” “你要是再晃,脑袋现在就要掉了。”梁夏的头像个拨浪鼓一样被陈妤松上下左右摆弄。 梁夏拨开她的手,整理头发。 形象,要注意形象。 “大夏别听她的,”陈妤果伸手勾着梁夏的肩膀,把她带到怀里,另只手往前面遥远的北方一指,开始畅想,“有朝一日,姐用炮火给你打下这边土地,让你当皇帝。” 重操旧业,她有经验。 梁夏沉默,“……谢谢啊,这就是我家的地。” “你代入的还挺快。”陈妤果咋舌。 “不行了,笑得肚子疼。”陈妤松抬手抹掉眼角冰凉的泪,缓了缓,又伸手去架梁夏。 她调侃打趣,“走了我的陛下,去看您那考状元的折子喽。” “我跟你说啊,老蔡最多明天就回来了,要是见你没看书,肯定会跳起来骂你。” 陈妤果听到蔡甜二字,也下意识打了个哆嗦,“看书看书。” 打江山的梦想以后再提。 梁夏见两人又要动手,抬脚就跑,谁知还没扭身,就见有人推开马场的两扇木门,扬声问,“窦夏在这儿吗?” 梁夏随父亲姓窦。 陈妤松转头看过去,就见来者是个三十岁左右的女人,个头很高,身穿漆黑甲胄,腰佩长剑,此时正站在门口,右手搭在剑柄上。 她站在前面,身后是两排训练有素身着同款黑色甲胄的御林军。 来者不善。 陈妤松满脸茫然,随口就问,“谁是窦夏啊?” 她不动声色地挡住梁夏,撇嘴摇头,“不认识,没听说过,您可能找错地方了。” 陈妤松面朝梁夏,伸手揽着她,疯狂眨巴眼,“走大冬,捉麻雀去。” 梁夏没动。 御林军头领罗萱也没动。 她冷冷的目光越过松果二姐妹,径直看向梁夏,同时握住剑柄的手微微收紧。 “我再问一次,谁是窦夏。” “没事,”梁夏伸手拍拍陈妤松的腰,同时扬声跟罗萱说,“我就是窦夏。” “傻啊你!”陈妤松瞪着梁夏,余光扫了眼罗萱,刚拔高的音调又生生压低,“这女人是御林军装扮,找你能有什么好事。” 陈妤果更是凑到梁夏耳边小声问,“姐妹,你当皇帝的梦想,没傻到去皇城附近吆喝吧?” 要不然怎么传的这么快,连御林军都到了。 今日皇上大婚,要不是有天大的事情,怎么会派御林军过来拿她。 罗萱朝梁夏微微颔首,“请跟我们走一趟。” “这位大人——” 陈妤松跟陈妤果孪生姐妹一般,同时迅速且默契地、一左一右挡在梁夏身前。 陈妤松挂着笑脸,恭敬拱手作揖,“大人,我母亲是京兆府的右扶风陈乐时,可否问大人窦夏犯了什么错,要拿她?” 是喂麻雀犯法,还是养乞丐不行啊? 她家大夏本分老实一孩子,就算有错,……那也是陈妤果这个当姐姐的没教好! 陈妤果,“?” 这锅好大,她百十斤的身体可扛不起这么大的锅。 “原来是陈大人的女儿。”罗萱像是认识陈乐时。 陈妤松瞬间面露喜色,正要熟稔地上前套近乎,就听罗萱继续道:“此事无可奉告,还请窦夏跟我们走一趟。” 看来是非去不可了。 陈妤松挂在脸上的笑被傍晚寒意冻得僵硬,“那,那去吧。” 陈妤松转过身,大声说,“大夏,咱怎么着都是个解元,遇到事情可得沉着冷静啊。” 她边说边看罗萱的动作。 罗萱微微挑眉,这三人感情是真的不错。 陈妤松更是提醒她窦夏是解元,本朝律法,秀才及以上,凡是有功名在身的人,不用叩拜四品以下的官员,非大罪不受皮肉刑罚。 “放心,”梁夏笑着拍拍陈妤松的肩膀,声音四平八稳,丝毫不慌,“肯定没事。” 陈妤松哪里放心得下,她悄悄跟梁夏说,“你别怕,我去找我娘捞你。” 几年前陈妤果炸了御史家粪坑被扣下来的时候,就是陈妤松找她娘捞的人。 梁夏说,“对了,跟我爹讲一声,我今天可能不回家吃晚饭了。” 说完她就跟着罗萱走了。 陈妤果一手抱怀,一手捏着下巴走到陈妤松旁边,头靠过来,眯起眼睛小声问,“这是什么暗号?” 她怎么不知道。 陈妤松撩起眼皮看自家堂妹,陈妤果长得甚是文静秀气,人也清清瘦瘦,站着不动的时候,恬静优雅,说她是个少年都有人信。 可一动起来,怎么看怎么像个随时要揭竿起义的痞子。 “我怎么知道这是什么暗号,”陈妤松眉头拧紧,拿定主意,“先不告诉窦叔,窦叔没见过这么大的阵仗,别再吓着他了。” 陈妤松拉上陈妤果,“咱俩先去找我娘,让她进宫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两人跟梁夏前后脚离开。 前脚离开的梁夏,面色平静地走在罗萱身边。 罗萱侧眸看她,总觉得这张好看的脸,有股甚是熟悉的感觉,“告诉你爹不回家吃饭,这是什么暗号?” 梁夏,“这不是暗号。” 罗萱,“?” 梁夏,“就是跟我爹说,我晚上在外面吃,让他别做我的饭了。” “就这么简单?” “就这么简单。” 梁夏反问,有些茫然,“不然这句话还能复杂到哪里去?” 罗萱,“……” 抱歉,是她想多了。 御林军这般阵仗“请”人,别说十六岁的少女了,就是四十岁的老臣,都会吓得哆哆嗦嗦,一路上心惊胆战小心试探。 可反观梁夏,像是早就知道她们会来一样,安安静静没半句话。 罗萱做为御林军头领,不得不小心一点多问两句。 如今看来,……这孩子好像有些呆。 难道真是反应慢,不知道害怕? 就在这时—— “罗萱啊,”梁夏忽然拉长音调喊了一句,问,“咱有车吗?” 总不能走着去吧,等她走进宫,她那便宜娘都该凉了。 罗萱瞬间绷紧身体,双脚顿在原地,眯起眼睛直直地看着梁夏清瘦的后背,“你怎知我姓名?” 连陈乐时的女儿都不认识她,窦夏怎么知道的? 因为她突然停下,导致梁夏比她多走了两步,如今回过头看她,两人间隔着一臂长的距离。 罗萱满身戒备,握在手中的剑柄微微下压。 人是御前大总管李钱让找的,具体什么事情,罗萱领旨办事不清楚,但如果此人可疑,她这道皇上安危的防御线,怕是要问清楚之后,再带进宫里。 梁夏看着罗萱的脸,心里露出欣慰。 真好。 梦里的这张脸,满是污血,红着眼睛哑着声音求她,“快跑,……活下去。” 虽是梦境,却格外真实,以至于梁夏再见着罗萱,有一股“久别重逢”“失而复得”的感觉。 梁夏眨巴眼睛,双手负在身后,光看外表,当真是个无害的少女,因为满身书卷气,人也有些呆。 可她出口却是,“你是我的人,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名字呢。” 理所应当的语气,完全不像是说谎试探。 罗萱浑身寒毛都要炸开了,左手搭在剑柄上,作势要拔剑,声音都冷了几分,“姑娘,话可不能乱说。” 她因职位特殊,在朝中不敢结交任何好友,更不是谁的人。窦夏这话,是要害她,若是被人听见了,她可解释不清楚。 “我怎么能是乱说呢,”梁夏抽出袖筒里的一卷纸,缓慢展开,念书一般,挨个说,“我看看还有谁是我的人。” 她一本正经,满脸认真,“喏,我都记下了,怕事情多给忙忘了。” 蔡甜说过,只有记下来的,才不容易忘,如果忘了,那就多记几遍。 反正蔡甜就是这么劝陈妤果抄书的。 罗萱,“……” 罗萱沉默地把握剑的左手放下,往前走两步,凑头看梁夏手里的纸条,果然一排姓名。 别看窦夏年纪轻轻,写出来的字却力透纸背,刚劲有力。 罗萱在心里默默点评,好字。 跟纸上那些大臣的姓名比起来,她罗萱二字混在其中,显得格外平平无奇。 她肯定地看着梁夏,这孩子念书念傻了。 怪不得考了个解元,就这等专注执迷的态度,考上状元都有可能! 她很是看好窦夏。 但前提是,窦夏今日能从宫里平安出来。 罗萱也不知道,为何在皇上大婚时,右丞相跟李钱让她出来寻一个叫“窦夏”的人,说将她带进宫中。 罗萱不清楚,但梁夏清楚。 路旁已经备好马车,罗萱示意梁夏坐进去,随后抬手一招,两队人马一辆车,缓缓朝宫中走去。 梁夏坐在车里,理了理衣袖,扯了扯衣摆,心里平静。 右丞相之所以找她进宫,是因为皇上快不行了。 马车一路前行,最后停在皇宫的一道暗门处。 梁夏随着罗萱进宫。 前几日一连下了几天的大雪,连这红墙黄瓦的宫殿都被覆盖住。 廊下提前挂上的灯笼跟红绸,因被雪水浸湿,此时在黄昏中,颜色偏向于暗淡的砖红色,没有半分属于喜事的鲜活感。 虽然天色刚刚趋于灰暗,但宫内路边的宫灯已经点亮。 本朝的婚丧跟别朝不同,成亲多选下午傍晚时分,连皇帝大婚都不例外。 “李总管,人带到了。” 罗萱站在宫殿门前,朝里行礼。 梁夏站在罗萱身边。 殿里没人出来,但有脚步声从别处赶来。 梁夏顺着声音看过去。 随后就在这天光朦胧的黄昏中,于一片雪白间,看到一抹鲜亮的红。 一个脚步很快五官好看的男子,身着大红色喜袍,跟身后一群宫侍拉开距离,正朝她走过来。 恍惚间,宫廊下,他像是直直地奔她而来。 傍晚起了风,扬起他乌黑的发,红带隐于发中,同发丝缠绕飞起。 他身形轻盈,踏着黄昏朦胧橘光,连带着红衣都染了层暗金。 梁夏被光彩逼近,耳廓虽热,视线却不离对方半分。 毕竟按理说,她马上是这座宫殿的主人了,上到皇位,下到仆从,都是她的。 她看看怎么了。 何况这么好看。 罗萱转身,低头拱手朝来者行礼。 少年侧眸看过来,干净明亮的眼睛从罗萱身上掠过,却在梁夏脸上多停留了几个瞬息。 似是很好奇,就多看了两眼。 少年衣是鲜红的,眸是清澈的。 气质清新,像块被红绸布托着的青玉。 可能听到脚步声,少年匆忙收回视线,轻抿薄唇抬脚进了宫殿。 李钱正好从里面出来,跟他打了个照面。 李钱慌忙行礼,“君后。” 虽未完婚,但人已经进了宫,叫声君后总不会出错。 “嗯。” 梁夏听见李钱的声音,一愣,慢慢将追寻红色身影的目光收了回来。 少年是沈君牧,她那便宜娘今天新娶的君后。 算起来应该是她名义上的继父。 那再偷偷看就不合适了。 3. 003 “娘,出事了出事了。” 陈妤松大步流星跨进京兆尹府衙门,连两边的衙役跟她点头都来不及回应。 后衙内,右扶风陈乐时正在跟下属商量加强夜间巡防的事情,听到陈妤松的声音,手吓得一抖,皇城附近的布防图就掉在了桌子上。 “又、又怎么了?”声音都跟着颤起来。 陈乐时今年也才三十五六岁,但操心的事情太多,以至于梳头的时候发现她都有白头发了。 京兆尹府本来就不是个好任职的肥差,历届京兆尹府的各官员,在位时间长的也就两三年,短的甚至只有几个月。 皇城跟京畿附近,但凡有点风吹草动,那都是京兆尹府的责任,所以这也是为何京兆尹时常因为过失之罪被罢官。 陈乐时为官清廉,本本分分一老实人,去年倒了八辈子血霉才被调进京兆尹府升为右扶风。 若只是衙门里的事情,她能力出众尚且能应付,更倒霉的是这几年她家小辈陈妤果不知道撞了什么邪,一心鼓捣炮仗。 跟寻常“啪啪”响的小炮竹不同,陈妤果弄出来的这个,威力有点大。 先前御史言大人的女儿因为骂了陈妤松两句,陈妤果替她姐打抱不平,一言不合直接炸了人家家里的粪坑。 那炮仗“嘭——”的声炸开,整个茅房都飞了。 最要命的是,当时御史言大人正在蹲坑…… 场面过于惨烈,陈乐时都不敢仔细回想。 反正因为这事,陈家跟言家的梁子彻底结下了。 她甚至因为“迈左脚进大殿”被言大人参过,理由是“人家都右脚就你左脚,是不是同僚关系不睦?” 一想到不依不饶的言家,陈乐时脑仁就疼。 对了,上次陈妤松就是这么喊着叫着说“出事了,果子被人扣下了,您快去捞她”—— 导致陈乐时现在一听到陈妤松说“出事了出事了”,心脏就“咚咚咚”跳个飞快,扯得胸口疼。 陈乐时的下属显然也知道这事,瞧见陈妤松进来,迅速地扶着陈乐时坐下。 “果子又把谁家炸了?”陈乐时颤着手把布防图捡起来。 她这“右扶风”的差事,果真是干不了半年啊。 陈妤松脸色难看,“比那更严重。” ……那看来是要写辞呈,提前告老还乡了。 陈乐时都快哭了,她都想喊陈妤果“母亲”。她的亲娘啊,能不能消停点。 “说说,”陈乐时双手撑着桌沿,语气还算温和坚定,“为娘挺得住!” 陈妤松眼眶都红了,“娘,大夏被御林军抓到宫里去了。” “我就说她脑袋上回摔坏了,你们都不信。现在好了,她还说她马上要当皇上了,就这犯病的节骨眼被拿进宫里,等再回来的时候可能都身首异处了。” 陈妤松边碎碎念嚷着边手动拉了个椅子坐在陈乐时面前,眸光闪了闪,心里已经拿定主意,再开口时语气都冷静了不少。 她轻声道:“要不让果子去炸了皇上的茅房,您趁乱进去把人救出来。” 陈乐时,“……” 陈乐时大为震惊,摇头感慨,“您可真是我亲闺女啊,真舍得拿我的命往外豁。” 大夏的命是命,她的命就不是命了吗? “先不说怎么趁乱把人救出来,单说怎么炸茅房这事,”陈乐时趁机打听,“果子又捣鼓那些东西了?” “那倒没有,”陈妤松表示,“自从您偷偷跟小姨告完状,果子每个月的月钱都论文发,她说没了启动资金,原子弹只能流产了。” “还好流产了。”陈乐时一阵万幸,丝毫不觉得自己此举不厚道。 她道:“要不然,咱们现在一大家子都该手牵手去排队投胎了。” 陈妤松都敢想着炸皇上茅坑,陈妤果还不得搞个大的,连皇城都掀了。 “娘,”陈妤松见陈乐时一脸淡定,神色没有丝毫慌乱,心里已经稳了七八分,语气肯定,“大夏没事吧?” 她跟果子和大夏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姐妹,大夏就差喊她娘叫“母亲”了,关系只能这么亲近。 要是大夏真有事,她娘这会儿早就坐不住了,肯定比捞果子捞的还快,哪里轮得到她提议炸皇上茅坑。 “没事,”陈乐时顿了顿,看向陈妤松,“反正人没事,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怎么想了。” 这话说的有些玄乎,陈妤松一脸了然,眼睛睁圆,然后摇头,“没听懂,什么意思?” 陈乐时被噎住。 她看陈妤松一脸机灵相,还以为她知道。 陈乐时摆摆手,下属行礼退下,后衙偏房里顿时只剩亲母女二人。 “大夏,”陈乐时犹豫一瞬,还是继续喊这个名字,“大夏不姓窦,她姓梁。” 国姓,梁。 “梁夏?”陈妤松一愣,随后瞬间从椅子上跳起来,声音陡然拔高,“梁夏!” 天呐,她姐妹不会是真的要当皇上了吧! “你嚷得再大声一点!”陈乐时瞪她。 陈妤松双手捂嘴,默默坐了回去。 “您都知道?”陈妤松小声问。 “自然,我任职‘右扶风’,京中大街小巷的事情,哪一件能瞒得过我的眼睛?”陈乐时又展开那张皇城布防图。 她道:“大夏自己也知道,有些事情还是我跟蔡甜暗中帮她。” 要不然单靠小乞丐艾草一人,怎么能把风吹到右丞相那里。 大夏的意思陈乐时知道,与其被宗族把控,不如假装被大臣把控。 一个是沾上就撕不掉的狗皮膏药远方亲戚,一个是挑出大错就能贬谪的君与臣,选择哪一个“合作”,答案已经很明显了。 “老蔡也知道?”陈妤松惊讶之后就想通了,“也对啊,要不然老蔡是疯了,刚考上状元就辞官回家教书,她也不教别人,只教大夏跟我和果子。” 陈乐时安安静静看着陈妤松,有些担心她会想岔。 最亲近的姐妹成了皇上,以后就是君臣有别了,而且这事大夏一开始还没告诉松果两人。 这就是为何陈乐时刚开始时说的‘人没事,至于是好事还是坏事,全看怎么想了’。 好事是当了皇上,坏事是,当了皇上。 做为亲娘,陈乐时免不得担心自己女儿想错了方向,从而痛失多年的姐妹感情。 陈妤松的眼睛却是慢慢亮了起来。 “大夏成了皇上,那她还考个屁的状元,直接封我做状元不就得了?” 陈妤松搓着双手,满脸兴奋,“不对不对,状元太小了,当官吧……不行,太累了。不如让她随便封我个闲职,我直接少努力几十年啊!” 陈妤松有种做梦的感觉,飘飘欲仙。 陈乐时沉默,“……怪我,还不够了解你的贪跟懒。” 她竟然会以为陈妤松跟大夏心生间隙? 她怎么敢想的啊! 陈妤松恨不得抱着梁夏的腿,求她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她这后半辈子就靠自家姐妹了。 “那我去跟果子说一声,”陈妤松抬脚往外走,“她还在皇宫门外等消息呢,我怕去晚了她就先自己想法子了。” 她自己想法子? 陈乐时眼皮顿时重重一跳,立马道:“你快去,马不停蹄的去!要是跑的慢,为娘的马借你用!务必把果子拦下!” 可别让果子动脑子,她害怕。 陈妤松都到门口了,又折返回来,认真地看着陈乐时,“娘,大夏不会有危险的对吧?” 陈乐时看着陈妤松,也很认真地回她,“不会,何况这事是她主动的。” 她主动选择单方面跟右丞相合作。 至今为止,右丞相还以为是她自己无意间得知了梁夏的存在,以为她能先宗族一步,“拥有”未来小皇帝的信任跟依赖。 梁夏这孩子看着安安静静,身上带着儒生的书卷气,像个痴迷于读书的乖孩子书呆子,可其实,她胸中有丘壑,腹内有乾坤。 但—— 就是没显在脸上,从而显得本人看起来有些实诚的……“呆”。 很乖,很具有欺骗性。 陈妤松立马放心了,又高高兴兴地出去。 “那我得拦着果子,让她别祸祸了自家姐妹未来的茅坑。” 陈乐时,“……” 陈妤松刚出去,陈乐时就听到了宫门鼓楼钟响。 浑厚有力的沉闷钟声,绵长悠远。 朝中有大事了,急需召见众臣,所以,钟响五声。 陈乐时猜到什么事情,急急把官帽戴上,快步出了门,踩着黄昏碎光,跟同僚们一起进了宫。 此时宫中已经提前聚集了好些大臣。 她们是来吃席的。 今日皇上大婚,摆宴安乐宫,不少没有要紧差事的大臣都到了。 只不过开席前,皇上身子突然不适,迅速招了太医院里的所有太医,连右丞相冯阮都过去了。 众大臣没有旨意,只能先在安乐宫里等消息。 至于皇上,则被送到了寝宫,栖鸾殿。 此时殿门口,站着罗萱跟梁夏。 李钱看见梁夏,没有半分停顿,“人到了?” 李钱是皇上身边的御前大总管,今年五十刚出头,瘦小的个儿,白脸皮,满脸堆笑的时候看着像个慈善的邻家爷爷。 之前他这职位多数由女人任职,但自从前朝发生过一起“总管□□后宫睡男侍君”的事件后,这职位就由男子来做了。 别看李钱年过半百头发花白,但两条腿倒腾起来,走的还挺快! 他目送沈君牧离开后,迅速来到梁夏跟罗萱面前。 越往前走,眼里的光亮越明显。人老眸子却清亮,连白发都显得精神奕奕。 门外,罗萱站姿笔直,右手习惯性搭在腰间的佩剑上,见李钱出来,鬼使神差地问梁夏,“这也是你的人?” 她刚才看梁夏的纸上写了一串名字,好像没瞧见李钱。 可窦夏却是李钱点名要找的,连窦夏所在的地点都是李钱提前告知了她。 梁夏摇头,“不清楚。” 罗萱是调侃的语气,梁夏却回答的认真。 梦里没有李钱,梁夏看着个头只到她肩膀的瘦小老头,觉得梦中她继位时,李钱应该回家养老了吧? 都这把年纪了。 梁夏决定,等她当了皇帝,就让李钱荣归故里好好休息,然后把小艾草提拔上来当她的总管! 为她办事的人,总不能白辛苦。 何况艾草年龄还小,在她老之前,够使唤好些年的。 梁夏打算的很好。 而李钱在看见梁夏的那一瞬间,就听见脑海里那清晰的电子音响起: [滴,恭喜宿主见到任务对象,梁夏。] [见到任务对象,女帝养成任务加载中……] [您好,\''女帝养成系统\''虔诚为您服务,宿主需要养成面前这位十六岁的少女,将她从朝堂小白变成千古一帝。] [任务完成后,您将收获相应的奖励——“洗脱昏君的骂名重新投胎”。] [任务第一步:让梁夏顺利继位。] [您的选项:接受or被迫接受。] 李钱,“……” 好人性化的选项啊。 李钱边用意识点“接受”边在心里迟疑,‘就这个女娃娃?看着太乖太呆了,满身书卷气,也没有帝王相啊。’ 别说她了,连她亲娘都没有帝王相,常年贪图享乐,一脸的昏君样,跟他生前一样。 但李钱等了好些年,奋斗了好些年,总算在这个什么劳什子女尊世界里躲过了嫁人生子,从一个小宫侍做到了大总管,这一最接近女帝的职位。 以及在今日,见到了自己的任务对象。 他还以为自己老死都完成不了这任务呢。 “可算见到您了” 李钱语气真诚,快步走过来,因太激动,显得脚步不稳。 梁夏叹息,心里更是打定主意,等她继位,立马换了李钱,让他回家养老! 李钱光顾着高兴了,断然没想到梁夏已经盘算着换掉他。 李钱两眼放光,站在梁夏面前,仰头看她,语气谄媚,“快进来,里面就等你了。” 梁夏,“……” 4. 004 梁夏进入栖鸾殿内才明白,什么叫做“就等你了”。 虽说皇上是娶续弦,可娶的是沈将军家的独子。 至于沈家的权势,且不说沈将军的大女儿沈夕颜手握重兵驻扎边疆,光是朝上的武将,就有三分之一是沈家培养出来的,剩余的三分之二里,还有不少沈家的崇拜者。 要是沈家有正儿八经的理由起兵造反,那绝对一呼百应。 所以对于皇上要娶沈家独子的举动,不少大臣猜测,皇上是不是想铤而走险试探沈家态度,收回兵权稳固朝政,以此削弱沈琼花的军事实权。 哦,沈琼花就是沈将军的大名。 沈琼花要是不答应,那就是抗旨不遵有谋逆之心。 沈琼花要是答应了,那就是白得一年轻小君后,还附带身后的家族势力。 横竖都不亏。 但更多的大臣觉得,其实吧,皇上要娶继君后完全就是出于好色,单纯图享受,典型的想一出是一出,跟朝堂争斗没有半点关系。 她要是有那脑子,天下也不会乱成现在这样。 要群臣说,沈家也是好脾气够忠心,但凡沈琼花后槽牙少咬碎几颗,今日就不是大婚,而是弑君了。 鉴于沈家的身份跟影响力,所以娶沈君牧自然不能糊弄过去,该有的仪式都得有。 如今天色渐晚,宫灯尽数点亮,整个栖鸾殿内恍若白昼,放眼望去,皆是喜色。 红绸拉满房梁,红烛摆在桌上,红帐被金钩挂起,红毯铺在地上。 身着红嫁衣刚才惊鸿一瞥的沈君牧,此时就站在不远处。 他身边还站着身穿武将官服的沈琼花,以及身着文臣朝服的右丞相冯阮,两人一左一右,面朝梁夏。 梁夏被李钱倒腾着两条短腿引路进来,乍一下,顶着众人的目光,有种说不出的熟悉感。 想起来了,上次她帮人迎亲的时候,也是这样。 新郎君等在尽头,亲朋好友位居两侧。 没错,是迎亲拜堂的感觉。 这种布置,这种阵仗,她又踩着红地毯,地毯尽头是沈君牧……梁夏默默红了耳朵。 怪不得说就等她了。 尤其是李钱还说了句,“人到了,咱们开始吧。” 沈琼花跟冯阮看着梁夏,两人对视一眼点点头。 “皇上身体病重,属实拖不得,我已经让人去敲宫钟,群臣马上就到。”说话的是冯阮。 冯阮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人,个子不算矮,白白胖胖的笑面虎模样,一双眯眯眼,嘴角噙着笑。 “那便开始吧。”沈琼花声线冷硬。 跟冯阮比起来,同样四十多岁的沈琼花,是张板板正正的方脸,跟她儿子有些不像,但若是仔细看,眉眼间却是一样的英气,属于光看脸就是正派人物的长相。 开始? 这就开始了? 梁夏觉得,多少有些太突然了,她都没有心理准备。 李钱上前两步,轻声问梁夏,“你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当皇帝了吗,准备好成为千古一帝了吗? 不管梁夏准没准备好,反正他准备了好些年呢! 梁夏点头,“准备好了。” 李钱一愣,这女娃倒是比他想象的要沉着冷静,甚至目露期待。 莫不是走漏了风声,还是她知道自己的身世? 难道这就是千古一帝的魄力?! 李钱心里嘀咕,正要抬手让人把工具拿上来,就见身边的梁夏动了。 梁夏属实难为情啊,她进宫前万万没想到还有这种要求。 但她看了眼沈君牧。 一袭红袍的少年身姿笔挺,人白如玉,睫似鸦羽,站在灯下,轻撩眼睫看过来的时候,眸光清澈专注,谁看谁迷糊。 今日是他大婚,本该拜堂成亲的人,如今孤零零站在一处,好生可惜。 梁夏下定主意,郑重地抬手整理了一下衣襟,扭头看李钱,询问,“那我上了?” “啊?”李钱以为她说的是滴血认亲,回她一个肯定的眼神,“自然!” 是你是你就是你,命定的皇帝! 随后众人就看见梁夏大步往前,红着耳廓,轻抿薄唇,一脸沉稳,然后—— 一把抓住了沈君牧的手腕。 梁夏声音都轻了很多,神色认真,“那我娶你。” 她娘不行,她来。 古有儿子代母出征,今有大夏为母娶夫。 她“牺牲”一些,没什么的!这跟沈君牧好不好看没关系,主要是孝顺。 她虽没见过生母,但……不妨碍她尽孝。 而大殿之上—— 沈君牧:“?” 李钱:“?!” 冯阮跟沈琼花:“?!!” 众人眼睛先是落在梁夏脸上,那张白净好看的脸尚且带有一丝没入世的稚气,显得干净无害,加上她穿着长袍束起发,完全是儒生模样,秀秀气气,文文静静。 谁知这么一个无害纯净的人,上来一开口就惊呆了所有人。 沈琼花目光下移,顺着梁夏的脸看向她的手。 这母女欺人太甚! 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 沈琼花的后槽牙来来回回咬了半个月,这次是真的要咬碎了。 她撸袖子就要上前,却被冯阮伸手拉住。 冯阮拖着沈琼花的胳膊,开始和稀泥,“花姐花姐,冷静,先冷静,可能是咱们误会了。” 李钱被震惊之后,抽了口凉气,道了声:乖乖。 ‘这能是千古一帝?帝辛的帝是吗?’ ‘这是她名义上的继父啊,而且人家亲娘还在旁边,她就敢说这话。我昏庸起来的时候,都没这么不管不顾过。’ ‘我那国家,亡的属实冤枉啊。’ 李钱已经认真思索: ‘老梁当真没有别的血脉了?我觉得这个可能不行,要不换个小的养养?’ 系统好像也被震惊到了,沉默一瞬: [不行,没了,梁家仅此一个号。] 想换小号养,怕是不行了。 那还等什么! 救人啊! 梁夏要是被一拳捶死了,那他就等着殉葬吧! 眼见着冯阮就要拦不住暴怒的沈琼花,李钱以不符合年龄的速度,迅速冲上去,挡在沈琼花面前,满脸着急,赔着笑,“将军,误会都是误会啊。” “误会?”沈琼花一双虎目睁圆,伸出去的胳膊抖着手指向梁夏。 “都动上手了,还能是误会?” 老的贼心不死,好在还没动手。再看小的,言语孟浪动作流氓,已经摸上手腕了! “今日不剁其手,难消我心头之怒!” 冯阮眼皮顿时重重一跳,伸手捂她嘴,“这位骂不得。” 毕竟是未来的皇上。 “骂?”沈琼花只恨没把自己的大刀带进来,不然一刀砍了她,免得她梁家欺人太甚! 旁边因为沈琼花乱成了一锅粥。 沈君牧也愣住了,他怔怔地看着梁夏,视线从她脸上,落到她手上。 那只白皙修长的右手,正握在他的左手手腕上,力道不轻不重,没有半分强迫跟恶意,但就是透着股认真。 沈君牧浓细的长睫掀起,重新看向梁夏,“你说什么?” 响起的声音如冰玉相击,干净清爽,吐字清晰。 梁夏琥珀般的眸子,在满殿宫灯喜色相衬下露出暖意,重复道: “我说我娶你。” 沈君牧沉默了,他没有生气,只是秀气好看的眉头轻轻蹙起,甚是疑惑地看向李钱,耿直发问: “她脑子是不是摔过?” 要不然也说不出这样的话。 清清冷冷的一张脸,干干净净的一双眸,问得十分认真。 李钱,“!” 你们武将世家,说话都这么直接的吗。 沈琼花看着梁夏,也收起了拳头,甚至皱眉看向沈君牧,“牧儿,怎么说话呢。” 沈君牧抿了抿薄唇。 李钱松了口气,心道冷静下来的沈将军,还是懂些情面的。 谁知沈琼花又开口,“她可能是天生的傻。” 李钱,“……!” 你说的还不如你儿子委婉呢! 沈君牧看向梁夏。 众视线望过来,梁夏点头,特别实诚,有问必答,“摔过,年前从马背上摔下来,后脑勺磕在了石头上。” 哦~ 众人好像了然了。 “但也不该这么欺辱我儿!”沈琼花甩袖沉脸。 沈君牧倒是不气,他只是问,“你可知我是谁?” 梁夏,“沈君牧。” 沈君牧一愣,没想到梁夏认识他,“我如今是大梁的君后,也是你继父,所以你娶不了我。” 沈琼花在一旁扒拉他,小声说,“还没验血呢,你也没拜堂。” 沈君牧从善如流地改口,“我可能是你继父,你可能娶不了我。” 沈琼花,“嗯。”可以,严谨很多。 梁夏这才意识到自己误会了。 她面皮薄,红着脸收回手,指尖蜷缩垂在身侧,有些不好意思地朝沈君牧笑笑,“对不起,我以为……实在抱歉。” 梁夏的模样莫说在女人里,就是在男子中,那也是拿得出手的,毕竟皇室血脉在呢。 刚才初见时,沈君牧就顿了顿,因为他从没见过这般文气的女人。 从内到外,像是由骨子中散发出的书卷气,温和无害,让人忍不住多看两眼。 对上她一脸真诚的道歉,沈君牧摇头:“无碍。” 他把被梁夏握过的左手背在身后,原本学着母亲负于身后的右手拿出来垂在身侧,耳廓隐隐发热。 说实话,还是头回有家人以外的女人拉他手腕。 沈君牧多少不适应。 梁夏倒是看向李钱,“那你说让我上?” 正好送验血工具的下人来了,李钱道:“我是让您去内殿滴血验亲。” “哦。”梁夏有些遗憾,扭头又看了眼沈君牧。 沈琼花差点跳起来骂她! 她这一眼的情绪可太明显了,也太大胆了!导致沈君牧仰头看房梁,耳廓彻底红了。 果真是人不可貌相,文气也不影响她孟浪。 梁夏叹息一声,收回目光,“走吧。” 好像当皇帝都没什么意思了。 内殿之中,分三排,齐齐跪了二十多名太医。 皇上刚才知道自己无药可医气坏了,喘着气说,“治不好,要你们陪葬!” 太医们吓得不行,全跪在了地上。 如今见李钱领着人进来,也没兴趣偷偷看。性命都没了,还有什么值得好奇呢。 李钱把明黄色的床幔挑开,轻声说,“皇上,人已经找到了,现在确认血脉。” 梁夏站在一边,就要伸出一只手,就见李钱举起手里的碗。 “这只是一只普通的碗。”李钱让冯阮看,让沈琼花看。 “陈太医,您尝尝水中是否有明矾等物。” 陈太医检查了一下,摇头,“没有,只是一碗清水。” “既然碗没有问题,水没有问题,那开始了。” 李钱这一套流程走的相当严谨,像是看过无数次。 他用银针,分别扎了老皇帝跟梁夏一下,血滴在碗中。 众人伸头去看,连太医们也伸长了脖子。 “融、融了!” “这人是,是皇上的亲生血脉!” 太医们惊叹起来,原来皇上还有个女儿,都这么大了! 冯阮双手朝袖,眯眯眼看碗里,嘴角露出笑意,随后抿平弧度,来到床前,恭恭敬敬回话,“皇上,臣不负所望,终于找到太女了。” 找太女这事老皇帝是知道的,但她不关心,她忙着大婚呢,哪里顾得上闺女。 可惜的是,大婚还没开始,她就感觉身体不适。 老皇帝觉得可能是沈家人害她! “过来,我看看。”老皇帝看向梁夏,声线苍老浑浊。 梁夏坐在床边,适应身份适应的特别快,已经拉着老皇帝的手,轻声喊她,“娘。” 老皇帝也跟着感慨,“孩子。” 众人,“……” 这娘俩是不是背着她们见过啊? 老皇帝看着梁夏,问出一个很好奇的问题,“你爹是?” “窦氏。” “哦~”老皇帝点头,“不记得了。” 梁夏目光扫了眼老皇帝雪白的脑袋,只觉得隐隐泛着绿光,微笑,“没事。” 她爹已经有老蔡了。 “起居郎那边还记得,说窦氏之前的身份是尚衣局的一个小裁缝。” 右丞相冯阮把证据摆出来,“起居郎当时虽收窦氏贿赂说不记录此事,但又怕遗漏了什么被追责,事后用特殊墨水,把这事的时间地点记了下来。” 冯阮从袖中抽出一本泛黄的起居录,举起来,“如今证据在此,待会儿可传给大臣们检阅。” “窦氏自那次之后便出了宫,算算时间以及问过邻里,此女确是皇上的血脉。” 先有滴血在前,后有物证人证在后,确实没问题了。 “那就无误了。”老皇帝都六十岁了,满头白发一脸皱纹,身体早被酒色掏空,人也没有鲜活气,显然是出气多进气少的模样。 如今顺当说话,许是回光返照。 她不想死,她还没活够,都怪沈家害她,沈琼花不想让她娶沈君牧,可能给她下了药。 老皇帝明显能感觉到自己体内生命力渐渐流逝,顿时害怕地紧紧抓着梁夏的手。 “我要,我要她们陪葬!” 梁夏眼睫落下,安安静静。 “我传位给你,”老皇帝哑声说,眼睛看向沈家母子,“但要沈家陪葬!” 沈君牧做为还没大婚的君后,此时就站在床边,皇上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顿时脸色微木。 冯阮明显也听到了这话,故意问,“太女,皇上说了什么?” 梁夏,“我娘说,皇位传给我了。” 冯阮问的不是这个,而是后半句。 沈琼花意识到不对劲,也跟着看向梁夏,沈君牧垂着眼。 梁夏一脸真诚,声线清晰,音调温和,“我娘说让我好好照顾沈君牧,说他刚嫁过来就守寡,不容易。” 沈君牧猛地抬眸看梁夏,梁夏却是谁都没瞧,只又低头握着老皇帝的手,满眼孺慕孝意,语义真切,“娘你放心,我记住了!我肯定好好对他,好好守护咱家江山。” 老皇帝眼睛都瞪圆了,手想从梁夏手中抽出来,奈何纹丝不动。 冯阮也听的眼皮直跳,低头笑了下,意味深长,“皇上,英明。” 沈琼花疑惑,就这? 她有点怀疑,随即又想,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就在这时,殿外传来纷乱的脚步声,显然是听到钟声的群臣们赶过来了。 最先冲进来的是宗室。 为首的是老皇帝表了不知道多少辈的小姑姑,一位七十岁的老太太,手里牵着个十六七岁的少女。 老太太还没进来呢,就哭着喊着说,“皇上啊,我那皇侄女,我终于不负众望,将太女给您找了回来。” 众人:“?” 殿内众人下意识看向梁夏,梁夏坦荡平静,声音更是四平八稳,“我还有个妹妹?” 李钱也傻眼了,顿时问系统: ‘这跟你说的不一样!这不有小号吗。’ 系统像是重新检查了一遍自己的资料: [检测结果显示,此人并非小号,梁国嫡亲血脉的确仅梁夏一人。] 那就有意思了。 更有意思的是,这丫头看见梁夏后也是一愣,原本麻木无光的眸子露出惊诧,脸上更是一副见鬼的表情。 我去! 她不是年前摔死了吗,为什么还活着! 5. 005 梁夏见过为首的老太太,好像叫梁佩,是她娘表了很远的表姑。 梦里便是梁老太太寻着证据找到了自己,从此手握傀儡皇帝,成了她头顶背后提线的人。 宗族把持朝堂,更加肆无忌惮买卖官位大肆敛财,最终加快大梁被人推翻的速度,导致她悬首于城门。 梁夏目光平静地从梁佩满是皱纹的脸上移开,落在她身边的少女身上。 众人也盯着那少女看。 这丫头瞧着跟新太女年龄相仿,穿着相似,又被宗族里辈分年纪最大的梁佩领着,事情一下子变得复杂起来。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太女? “佩老,”冯阮最先反应过来,双手端在腹前,笑着开口,“太女已经找到了,刚做完滴血验亲,在…跪的太医们都能当个见证。” 冯阮话虽客气,可姿态桀骜,眼底没有半分恭敬笑意。 她偏头抬手,立马有宫侍端着托盘上前挨个展示给新进来的众宗室们看。 黑红檀木的托盘上放着一只莹白玉碗,盘黑碗白,碗中水清见底,里面的血滴像极了碗底展开的红梅印记。 梁老太太垂下松弛耷拉的眼皮,侧眸用余光扫了眼碗里,便不以为意地收回目光。 她脸上神色淡淡,像是没把这碗这事以及梁夏放在心上。 而她身后的众宗室则是眼睛缓慢睁大,手指着碗“这这这”个不停,彼此看来看去。 “这怎么可能?” “明明我们这个才是真太女,我们有证据。” “就是就是,此事关乎皇室嫡亲血脉,要是没有十足的铁证,我们断然不会说找到了太女。” “冯相莫不是找了个假的吧,我梁氏血脉,可容不得有半分差池。” 等她们把该说的说完了,梁佩才缓缓抬手,苍老年迈的声音,缓慢响起,“行了,在内殿里吵吵闹闹成何体统,扰了皇上清净。” 众人这才想起来,皇上她还没咽气呢! 从刚才到现在,没有一个人在乎过皇上死没死,内殿里的内殿外的,所有耳朵都在听,听右丞相冯阮跟皇表姑梁佩的真假太女之争。 此事不仅仅是冯阮跟梁佩的事情,更是朝堂跟宗室间的较量。 说是真假太女,其实不过是权力之争罢了。 这两个少女,不管谁真谁假,但都年少青涩在朝堂政事上宛如一张白纸。 所以谁先拥有了太女,日后朝堂便握在了谁手里。 两股势力之下,只剩一口气的皇上是死是活,已经不重要了。 皇上,“……” 皇上也拼着最后一口气,在看自己的热闹。 梁夏明显不听话,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要个好把控的孩子,然后让沈家母子给她陪葬! 她不仅要沈家陪葬,她甚至想效仿一位皇帝,要一千个童女童男给她陪葬。 “滴血验亲,”梁佩笑了下,眼尾皱纹挤在一起,“这种哄小孩子的把戏,冯相竟信了?据我所知,很多东西都能让两滴血融在一起。” 她看向自己身边的少女,声音慈祥和蔼,“她验咱们也能验。” 梁佩说完,目光移向坐在床边的梁夏,脸上的笑意跟温和的声音,在这视线移动间,也从春日和风变成了寒意凌厉,“看看到底谁真谁假。” 这是明晃晃的恐吓啊。 李钱沉迷于看热闹,就恨手边没把椅子没有瓜子。 他就说不可能这么平静,以他当年继位时的经验来看,不闹一出是没办法顺顺利利坐上龙椅的。 幸亏老皇上的亲姐狠毒,跟其她几姐妹争夺皇位时,把她们连自己全弄死了,要不然这位置也轮不到现在的老皇帝头上,让她捡个漏子。 更毒是季君后,拜他所赐,整个皇宫那么多男人,硬是没一个有身孕的。 起初宗室那边还想着过继个孩子过来,可惜来一个死一个,来两个死一双。 宗室里的小辈再多,也禁不起这么送,最后只得作罢。 要不是老皇姐跟季君后,现在上演的应该是众皇女夺权,而不是真假太女了。 才两个,没意思,要是来九个就热闹了。 就在李钱津津有味的吃瓜时,系统响起的电子音犹如一盆冷水,兜头浇下,让他瞬间清醒: [请宿主记住自己的任务:让梁夏顺利继位。] ‘嘶。’李钱抬手拍额,险些忘了他跟梁夏才是一伙的。 现在老皇姑在怀疑验血的真假,是在阻拦梁夏顺利继位。 李钱看了眼老皇姑,梁佩今年七十多了,满头白发尽数盘起,眼尾嘴角皱纹明显,尽管老态毕现,但丝毫不影响那双鹰眼锐利。 李钱一个当过皇帝的人,才扛得住梁佩的威压,而梁夏这个小娃娃被她瞪一眼,估计要吓哭。 他看向梁夏,却微微一愣。 梁夏目光迎上老皇姑的视线,丝毫不受寒意影响,四平八稳,神色如常。 一如既往的,“乖乖呆呆”的文静模样。 李钱不由想,她是真从容不迫沉着淡然呢,还是摔坏了脑子看不出梁佩眼里的寒意? 傻人反应慢? 他正思索着,就瞧见梁夏默默扫了他一眼。 ‘看朕作甚!’ ‘又不是朕四处播种造成这副局面!’ ‘还看!’ 李钱被她看的不甚自在。 “李钱。”梁夏喊。 李钱身体比脑子反应还快,瞬间站直低头,“在!” 李.曾经的皇帝.钱,“……” 梁夏叹息,依旧想换了他,“表姑姥既然不信,那就分别再验一次。” “是。” 梁佩闻言笑了下,语气讥讽凉薄,“丫头,这声表姑姥老妇可当不起。” 梁夏幽幽抬眸看她,意味深长,“哦~这可是你说的。” 她是真不喜欢这群宗室,尤其是梁老太太。 梁夏想,等陈妤果的导弹鼓捣出来,她就把这群宗室绑在一起,肩并着肩,点火送上天。 宫侍们准备验血工具的时候,底下人一直小声非议。 梁夏却是从始至终最淡然平静的那个人,面对身份质疑,没急着狡辩,也没被人三两句就激的把证据拿出来。 这一幕虽没在梦里出现过,但梁夏并不急,未知跟变动,本就很寻常。 毕竟梦里她也没有老蔡这个暴躁的老师,更没有果子怒炸御史府粪坑。 跟陈妤果的“我去御史府给你整个响的”比起来,这个被说是“太女”的少女,显得无害多了。 梁夏在看少女,少女也在看梁夏。 从进了内殿起,她视线就凝在梁夏的这张脸上。 不是因为梁夏模样出众好看,而是因为—— 她居然活着? 她怎么会活着,之前的六次都没有,没有一次她是还活着的,所以自己才被推上那个位置,当了一次又一次的傀儡皇上。 季晓兮伸手掐自己手臂。 疼。 好疼。 疼痛感让季晓兮混沌昏暗的眸子露出几分光彩,她怔怔看着梁夏。 真太女要是还活着,那她这个替身傀儡假太女,是不是就可以解脱了? 这次好像跟之前的六次有点不一样,因为年前就该坠马摔死的人,现在活生生地坐在老皇上的床边。 季晓兮已经开始想哭了,看见梁夏的目光宛如在一片贫瘠的荒漠中,看到一抹鲜活的绿色。 那是生机,是希望。 梁夏活着,是不是说明她就能摆脱这无尽的“鬼打墙”生活,好好过日子? 就算、就算解脱不了,那这次她是不是可以拥有自由,不再当这个受梁佩摆控的傀儡? 季晓兮眼睛直勾勾看着梁夏,等她再次回过神的时候,宫侍们已经开始验血。 “既然佩老信不过水,”冯阮示意,“将水端过去,由佩老亲自检查。” 梁佩验了水,重新滴血。 老皇帝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之前,被扎了第二次,她眼睛扫向季晓兮,“我女……” 她喜欢这个。 可惜老皇帝刚开口就被李钱轻声打断,“皇上别急,还没验呢。” 李钱感觉老皇帝好像更中意梁佩身边的那个。 那可不行! 一直站在远处当透明人的沈家母子,看到皇上的眼神,齐齐眉头一皱。 跟宗室把控朝堂比起来,她们更相信朝臣。 所以哪怕刚才还叫着要砍梁夏手的沈琼花,这会儿双手背在身后,都没忍住伸长脖子往前看第二碗血。 她跟沈君牧小声嘀咕,“这个可千万要是真的 ,她刚才说要善待咱沈家来着。” “这孩子一脸老实相,文文气气的,不像说谎的样子,说善待肯定善待。” 冯阮听了一耳朵,“……” 这才过去半炷香,刚才的“怒气”就这么烟消云散了?你们武将可比我们文臣会弯腰啊。 尤其是梁夏她刚才还一脸老实的改了老皇帝的话,众目睽睽下,她脸不红心不乱的,可不算老实。 沈君牧跟着点头,很是赞同,“母亲说得对。” 梁夏是挺文文气气的。 冯阮服气了。 你们母子俩睁眼说瞎话的本事是一脉相承的。 只是…… 冯阮看向沈君牧,这个如松如竹般的少年。 沈君牧模样俊秀五官出挑,但最让人印象深刻的是眼睛。 干净,有光。 冯阮识人无数,从沈君牧的眼睛就能看出他性格,清朗端正,真诚认真。 整个人如雨霁初晴,干净率真。 可能是沈家家风如此,也可能是沈君牧极少跟拐弯抹角的人接触,才养成他这般璞玉的性格。 像梁夏拉他手却没恶意时,他疑惑梁夏是不是摔傻过。 还有梁夏说要娶他时,他便认真回“我是你继父,你可能娶不了”。 毫无技巧,全是真诚。 一贯的直率坦诚,他这样的人,实在不适合进宫。 可能比起这身张扬累赘的深宫红衣,他更适合轻盈清新的简单青衣。 “水清,血融。” 李钱亲自把碗端给梁佩看。 冯阮注意力转回来,眯眯眼弯起,笑着问,“佩老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次验血是在众人眼皮子底下,水是梁佩亲自检查过的,碗也没问题,说明床边包手的那个是真的。 梁夏食指被扎了两次,多了两个孔。 她竖起食指看了眼,正要放下时,就瞧见旁边横过来一只手。 梁夏,“?” 那只白皙好看的手上,正捏了条叠得方方正正的淡青色巾帕。 梁夏顺着手往上看过去,就瞧见一袭红衣垂眸看她的沈君牧。 沈君牧的睫毛很长很浓,但并不像别的男子那般卷翘,而是密密斜下,很是好看,垂眸看人时,也很认真专注。 “包吗?”见她发呆,沈君牧手往前伸。 他干净清澈的眸子里没别的意思,如实说道:“能止血。” 只是她手流血了,他刚好有帕子而已。 “谢谢。”梁夏伸手接过,食指蜷缩掌心中,用那方小小巾帕,包住了没扎过的中指。 血迹鲜红难洗,会污了这方青帕。 而旁边离得最近,目睹一切的老皇帝,“……” 她还没死呢!她新找到的女儿,就跟她新娶进门的君后眉来眼去了? 这皇位,怎么也不能给她! 老皇帝正要开口,就听梁佩道:“这、这怎么可能?” 这话终于从她嘴里说出来了。 梁佩眼睛盯着碗里的血团子看,恨不得用眼神把它们狠狠分开。 她沉吟一瞬,眉头紧锁,“不可能啊。” “你去试试。”梁佩苍老严厉的眸子看向身边发愣的季晓兮,语气已经不似刚才那般温和。 她别不是被个丫头给耍了吧。 季君后手段多狠人有多疯满朝野无人不知,在他严格筛选下,有一个漏掉的还说得过去,要是有两个,那就不对劲了。 床边那个是真的,那她身边这个呢? 几天之前,可是这丫头亲自来府上,说她是皇上的女儿。 当时皇上身体不好,宗室们商量完,想的是要么找亲生的,如果找不到,就找族内一小辈过继过去。 在这选择的节骨眼上,这丫头突然带着证据,说她是皇上遗漏在外的女儿。 她说的真,梁佩也是刚才跟起居郎们验证过,才带人冲进来。 谁承想殿内已经有一个了! 怪她过于高兴大意了,但瞒的这般严实,很难说没有冯相的手笔在。 御前总管李钱,也有几分可疑。 李钱准备第二套器具,来到季晓兮面前,“扎哪只手?” “啊?”季晓兮看着李钱,又看看他手里明晃晃的银针,立马回过神,摇头并推开他,“我不验。” 她从梁佩身边跑开,直奔梁夏而去。 李钱措不及防,被推得往后跌了两步才稳住身形,然后迅速反应过来,大喊道:“护驾!” 沈琼花跟沈君牧反应最快,脚步瞬移,母子两人已经一左一右护在梁夏跟老皇帝面前。 沈家人的忠心,比沈家门口的石狮子还要忠诚坚定。 “救命,太女救我。”季晓兮已经下定决心。 她扑过来,跪在梁夏不远处,眼睛直直看着她,眼里带着光跟希望,“太女救我。” 其实季晓兮不愿意验血,众人心里就已经猜到她是假的了,但万万没想到还有这一出。 几乎在季晓兮开口的那一瞬间,梁佩苍老尖锐的声音就追了过来,“来人,把她拿下!” 6. 006 梁佩出声要拿人的时候,梁夏看向冯阮,“冯相。” 冯阮微微颔首,止住准备进殿的罗萱,“先慢着。” 她笑眯眯看向梁佩,和事佬一般,缓声劝,“佩老莫急,总得让人把话说完,到时候再拿也不迟啊。” 冯阮做为右丞相,对朝政的敏锐度极高,本能觉得这事情有猫腻。 因皇上没有女儿,后宫无所出,导致朝堂跟宗族相争多年,如今成败全在太女身上。 现在跪在地上的假太女可能是打击宗族势力的关键,她怎么能轻易放过。 宗族的热闹,她恨不得反反复复的磕着瓜子仔细看,哪能那么容易让梁老太太糊弄过去。 罗萱被止步于内殿门口,无人进来拿人。 梁佩目光在梁夏跟冯阮间来回,通过两人的眉眼官司,好像明白了什么。 她看向坐在床上的太女,又看看跪在地上的假货,脸色阴沉如水。 莫不是中了冯阮的圈套? 她先找到真太女,然后再用假太女拖住她们? 好生缜密的计划,关于太女的事情冯阮竟是瞒得滴水不漏,不愧是笑面虎老狐狸。 见季晓兮不是想行刺,沈琼花跟沈君牧也分别退到一旁。 此时内殿里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季晓兮身上。 梁夏问,“为什么求救?” “因为有人想害我!” 梁夏理解地点点头。 没错,也总有刁民想害她,“说说。” 除了宗族外的其余人也伸长了耳朵。 热闹啊,龙床前的热闹,谁不好奇。 季晓兮斟酌了一下语言,想着应该怎么讲。 她来来回回当了七次皇上,别的没训练出来,但像今日这种大场面她倒是见多了,所以她嘴上虽然喊着救命,可脸上没有丝毫惧意。 可要是说她找人救命是假的,她那一双大眼睛又直直地看着梁夏,充满希望跟光亮。 好像整个内殿里的人,无论年龄老少跟官职大小,就连龙床上的皇上,都是一成不变的摆件,唯有梁夏是唯一鲜活的人。 所以她的眼里只有梁夏。 “她,”季晓兮反手一指,指向梁佩,“她想让我当个假太女,承诺事成之后我将是这个天下最尊贵的人,从此荣华富贵美人环绕。” 美人环绕啊。 梁夏仰头看了眼沈君牧,……然后被护犊子的沈琼花一眼给瞪了回来。 梁夏默默收回视线,双手搭在腿面上,看向季晓兮,“为何是你?” “因为我年龄跟你一样,身形跟你相仿,连生辰都是同一天,”季晓兮跪坐在自己小腿肚子上,“当然了,这些都是这个老太太跟我说的。” “我看见你的那一瞬间就知道她骗我,所以立马把实话说出来了。” “你撒谎!”梁佩往前几步,凌厉的目光恨不得把季晓兮就地剐成鱼片。 “分明是你自己送上门,说你是太女。” 梁佩看向梁夏,顿了顿,“她说她爹姓窦,原本是宫中尚衣局里的一个小裁缝,因意外被皇上宠幸了一次。” 李钱在旁边想,这话好耳熟啊。 梁佩继续道:“窦氏怕季君后知道此事后对自己下死手,于是贿赂了起居郎,把这次的事情勾掉了。” “我刚才先领着她去查了窦氏在尚衣局的事情,又问了起居郎,一切皆跟她说的一模一样,现在起居郎就站在殿外,可以为我作证。” 李钱恍然: ‘哦~’ “她说的都是冯阮的词啊!” 梁佩说的事情,从窦氏的身份,到贿赂起居郎,全都跟冯阮刚才说得一模一样。 换句话说,这都是梁夏的真实身世。 如果梁佩连这些都知道,那她不可能把窦氏的女儿找错啊。 梁佩往床前走了几步,梁夏挪动屁股给她让位置。 梁佩拉着老皇帝的手,声音哽咽,眼眶湿润,开始表演,“皇上啊,老妇的这颗心,为的全是找您的血脉。谁知竟被人做局害了,险些误会了真太女。” 宗室里有人看向冯阮。 冯阮脸上带笑,心里也在嘀咕。 这事可不是她干的。 冯阮不大的眼睛扫向季晓兮,神色玩味,“做局之人当真高明啊。” 竟是连她一并算计了进去。 季晓兮略显心虚地低下头。 这事当然不是冯阮干的,因为梁佩说得全是实话,唯一撒谎的人是她。 季晓兮一共重复了六次这样的事情。 前两次她都莫名奇妙被人绑来当了皇帝,结局自然是被宗室把控至死。 第三次她聪明了,她偷偷调查了一下,然后才知道自己顶替的人是谁—— 梁夏。 一个年前坠马摔死的十七岁少女,跟她年龄一样。 她死后,她爹窦氏就疯了,抱着女儿的牌位四处求人救他女儿,说他女儿是皇上唯一的孩子,只要救活了她,荣华富贵全都有。 这事被宗室知道,于是宗室扣下了窦氏,瞒住了梁夏已死的事实,让她这个年龄身形都相仿的倒霉蛋冒充太女。 季晓兮知道自己是个等死的傀儡,自然想过跑了,可惜被宗室发现,下药慢慢毒死。 第四次的时候,季晓兮企图先扣下窦氏,可惜晚了一步,依旧是死。 第五次她放弃了,她想既然命运如此安排,也许是想让她当个明君,拯救日渐将沉的大梁! 可惜季晓兮高估了自己,她努力过学习过,但被宗室把控下的她,能接触到的全是吃喝玩乐,跟朝堂有关的事情,半点触碰不到。 国破,她亡。 等轮到第六次时,季晓兮已经麻木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逃跑,反抗,努力,挣扎,全都没用。 她像是被困在这个“鬼打墙”的世界里,来来回回都是按部就班的跟大梁一起走向死亡。 这是第七次,是季晓兮最绝望的一次。 她摆烂了,随便了,甚至主动找到梁佩,打算这边当了皇帝,那边就跟宗族同归于尽! 反正早死晚死都得死。 谁知道,这次有了变动! 七这个数字,在佛家有特殊的意思,寓意超脱六道,达到悟道的解脱。 季晓兮看到了变动,看到了希望,那就是本来已经死了的梁夏,这次还活着。 现在梁夏当了太女,她终于不用再替人做傀儡了。 不管这一次结果如何,她都是自由的,而不是像提线木偶一般活着。 “我说的都是真的,是她逼我当太女。” 季晓兮看着梁夏,像是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您不信的话可以去查,我身世普通,没跟任何有权势的人接触过,怎么能知道什么窦氏,什么起居郎呢。” 这话也不假。 梁佩扭头瞪她,“你不知道,别人可能知道。” “证据呢?”冯阮幽幽问。 这盆脏水她可不接。 梁佩被她的话堵住,又扭过头跟老皇帝哭诉,“我的皇侄女啊,你可要快快好起来。” 老皇帝要是能好起来,地上就不会跪这么多太医了。 老皇帝已经出气多,进气少。 她手被梁佩握着,眼睛却看向梁夏,这个她在世界上唯一一个有血缘关系的亲生女儿。 “朕死后……” 知道她要交代遗言,殿内所有事情先放在了一边,梁佩抹着眼角的泪站起来,梁夏坐回刚才的位置上。 她拉着老皇帝的手,“您说。” “朕死后,要沈家陪葬,朕的皇陵里,要堆满金银玉器,要千名童男童女侍奉,朕要来世,依旧…依旧肆意快活。” 梁夏沉默。 梁夏看她,看这个只有今日一面之缘的亲生母亲。 她死前想的依旧是享乐,没提过窦氏,没提过她,甚至没说过江山社稷,没问过黎民百姓。 梁夏拍拍她的手背,眉眼温和,脸上认真,“娘,您放心——” 老皇帝一喜,眼睛都亮了些。 然后梁夏继续道: “您放心,沈家、金银玉器、童男童女,全都……没有。” 梁夏表示,“您安心去吧,这江山,以后就交给我了。” 尚且青涩稚嫩的一张脸,认认真真平平静静地说,“我会护我大梁子民平安康乐,做个为国为民的好皇上。” 没有起伏声调,没有豪气斗志,只是普普通通的语气,说着一件比登天还难的事情。 如今大梁,国库无钱,地里无粮,四处天灾,各地起义。 朝内朝臣不合,宗室异心,朝外边疆不稳,邻国虎视眈眈。 整个大梁,宛如一艘沉了半截的大船。 梁夏她,才十七岁啊…… 老皇帝怔怔地看着她,最后没再说什么,只是慢慢闭上眼睛。 李钱看了一眼,站在内殿门口大声喊: “皇上,驾崩了——” 老皇上死了,属于他的任务,正式开始。 李钱无缝切换自己的主子,虚假地为老皇帝抹了抹眼角,立马跟在梁夏身边鞍前马后。 那边在为皇上入殓换衣,这边群臣还在等着跟梁夏说新皇登基跟先皇下葬的事情。 摆在这些大事前面的,还有一群跪在地上的太医,以及季晓兮。 “都起来吧。” 梁夏说,“太医们都回太医院,我娘宽容,死前免了殿内所有人的罪。” 太医们齐齐仰头看她,先是叩谢先皇,后是叩谢梁夏。 “孩子我知你心善,但免了所有人的罪,这不妥吧,”梁佩看向梁夏,话里指的是季晓兮,“冒充太女,可是死罪。” 梁夏抬眸看梁佩,这时候想着叫孩子跟她拉关系了? 晚了。 她可小气了。 “梁佩啊。”梁夏音调缓慢。 “???” 啥?梁啥? 殿内众人以为自己听错了,扭头看梁夏。 梁佩本人更是没反应过来梁夏是在喊她。 因为她这个年纪,冯阮这些朝堂小辈皆叫她一声“佩老”,而她辈分高,所以刚死的老皇帝都要喊她“皇表姑”。 梁夏按理来说应该喊她“表姑姥”,这怎么就成“梁佩”了?! 梁佩呵呵笑,正要跟梁夏理辈分,“不是老妇我托大,太女你该叫我一声姑姥姥……” 她把“表”字都去掉了。 不把亲戚理清楚,她怎么倚老卖老,她怎么管教,哦不,帮助自家小辈不受外人蛊惑呢。 梁夏却是摇头,一脸认真,“你先前刚说过,你担不起我这一声‘表姑姥’。” 梁佩老脸一僵,“我说笑呢。” 梁夏微笑,“可我当真了。” 梁佩,“?!!!” 梁佩要论辈分,梁夏给她讲君臣。 “你既然知道咱们表的远,担不起这声表姑姥,那你我论君臣。我君,你臣,”梁夏眸光平平静静,“我叫你一声梁佩,你有异议?” 梁夏疑惑,声音轻缓,“我叫不得?” 谁敢说她叫不得。 梁佩被自己之前的话堵住,心里越发恨季晓兮跟冯阮,如今被梁夏问到跟前,只觉得老脸火辣辣的,头都抬不起来,“叫,叫得。” 李钱愣怔怔看着梁夏。 他最清楚,梁佩虽然是表亲,但辈分摆在哪里,连老皇帝都要给梁佩几分脸面,忍着让着。 而如今梁夏不过抓了个话语上的错处,便狠狠甩了这老太太一巴掌,把亲情撇去,直接谈君臣,丝毫脸面都不给。 往后这群宗室再想把手伸过来,打亲情牌可就不合适了。 梁夏连辈分最高的梁佩都不给脸,何况那群小辈们。 李钱有些分不清梁夏这丫头是扮猪吃老虎,还是天然就是呆。 冯阮倒是多看了梁夏几眼。 她还以为这丫头会用宗室跟朝臣互相制衡呢。 梁夏不再看梁佩,而是蹲在季晓兮面前看她,温声道:“你也回家吧。” 季晓兮眼睛都亮了,眼里有水光晃动。 她抬头看梁夏,认认真真看。 季晓兮这才留意到梁夏模样属实好看,是让人一眼望过去就心生放松的长相。 文静,儒气,眉目舒展,平平缓缓的声音,自带安抚人心的力量。 但她同样年轻,脸上是没染过黑暗的青涩稚嫩,像个书院里待考的学生,不谙世事。 季晓兮双手抓紧衣裙,想提醒梁夏什么,比如冯阮不是好人,比如宗室会杀掉不听话的傀儡,比如大梁最终被铁骑踏平寸草不生。 “那用完饭再走?”梁夏问。 季晓兮立马摇头,眼泪滚落,“我要出宫。” 季晓兮双手抹掉脸上滚落下来的泪珠,认认真真地看着梁夏,眸子清亮,说得话却有些古怪,“如果这次不一样,我要是能活下去,你说什么我都听。” 梁夏笑了下,“那我记着了。” 梁夏站起来,季晓兮也跟着爬起来。 “找人送她。”梁夏看向门外的罗萱。 “太女,”冯阮站出来,笑着说,“臣派人去送,顺带护送她周全。” 她看向梁佩,故意问,“梁佩,你觉得呢。” 梁佩在朝中并无官职,只是辈分年龄在,所以众人给她一份薄面。 可今日这脸皮已经撕破了,冯阮也想畅快一把。 梁佩梁佩,多少年没人敢叫她梁佩了! 梁佩脸沉如水,“那自然是好的。” 她朝梁夏颔首,语气冷冷硬硬,“老妇身子不适,想请先行回去。” “去吧,”梁夏想了想,“歇完记得来守夜,毕竟死的是你大侄女。” 梁佩,“……” 梁老太太要气死了,现在提到守灵,又要开始论亲情了? 梁夏有理由,“她是你看着长大的,我不是。” 梁佩被宗族小辈们扶着下去,生怕她再站一会儿会被气晕过去。 宗族走了,冯阮看向季晓兮,“走吧。” 外面的天已经全黑,两个侍卫提着宫灯,走在前面,两个宫侍提灯走在后面,冯阮跟季晓兮位于中间并肩而行。 就这么出来了? 季晓兮忍不住扭头看身后的皇宫,有点恍惚不现实的感觉。 她走了,以后的傀儡就是梁夏了。 可季晓兮再一想,她本来就是替梁夏做傀儡的,愧疚什么。 如今傀儡成了梁夏,她却拥有了自由,若是这次还会国破人亡,那她至少先快乐了! “谢过冯相,我自己认得路,不用您送了。”季晓兮觉得自己在跟一个很危险的人走在一起,像是她在想什么对方都能看穿。 导致季晓兮不得不收敛自己的放松,绷紧精神,不敢露出半分解脱的感觉。 冯阮双手抄袖,声音如常,聊闲话一般,“快到宫门口了,再送两步也不碍事。” 她问季晓兮,“可念过书?” 语气如长辈关心晚辈。 季晓兮斟酌回答,“念过。” 冯阮垂下眼睫,眼尾余光看她,“读过《开端》吗?” “开啥?”季晓兮没听懂,四书五经里有这篇文章吗? 冯阮点头,“那‘奇变偶不变’呢?” “鸡、鸡便?”季晓兮十分茫然,“鸡便沤……沤肥吗?” 冯阮笑了,“没事,随便问两句。” 她停在宫门前,没往外走,“回家吧。” 应该没问题,可能就是个想走捷径没成功的孩子吧。 季晓兮稀里糊涂地出宫,扭过头就瞧见宫门外马车上坐着两个十六七岁的女人。 瞧见她出来,对方立马将灯笼挑起来,“大夏?” “哦哦对不起看错了,你这身形猛地一看跟大夏有点像。”陈妤松点头含笑致歉。 季晓兮摇头,“没事。” 陈妤果靠在车辕上都快等睡着了,耳朵好像听见什么,含含糊糊说,“我怎么听到有人在说三角函数。” 她挠挠嘴角,砸吧嘴,嘟囔道:“大夏当了皇上啥时候给咱们弄点钱啊,我还等着造炮弹呢。” 陈妤松把滑下去的外衫重新盖她身上,轻声说,“乖,睡吧,梦里啥都有。” 季晓兮,“……” 好奇怪的两个人哦。 7. 007 皇宫一处空闲的宫殿里,正坐着宗室一群人。 为首的梁佩被小辈们扶着坐在主位上,其余人按辈分年龄或坐或站位于下首。 “梁……”梁成秀看着梁佩,下意识想喊梁佩。 梁佩好像知道她的想法,猛地抬眼看她,脸色阴沉。 梁成秀舌头瞬间拐了个弯,“梁…谅小皇帝也不敢拿咱们怎么着!” 机智如她! 梁佩这才幽幽收回目光。 好险。 梁成秀抬手扶额,抹掉并不存在的汗水,挑了把椅子坐下。 都怪小皇帝跟冯老狐狸,喊什么“梁佩梁佩”,导致她也差点喊顺嘴了。 梁成秀是梁佩的表妹,比梁佩小个十几岁,两人虽然私下里不对付,可面对大事的时候她们整个宗族还得拧在一起才行。 “初生的牛犊不怕虎,‘睁眼’看见的第一人就以为是亲人,”梁佩双手交叠搭在凤头拐杖上,闭了闭眼睛,声音也有些疲惫,听着越发暗哑,“很正常。” 她说的是梁夏。 仗着有冯阮在,先是当着她们的面放了假太女,还说要跟宗族断了亲戚关系。 呵,幼稚,天真,不知死活。 “她以为身后站着冯阮就行了?”梁佩嗤笑,“冯阮打的主意,不一定比咱们干净多少。” “她要是聪明些,就该知道谁才是她的亲人,谁才能制衡冯阮。没了我们,她就是冯阮手里拎着的木偶。” 这次是梁佩大意了,竟然着了冯阮的道,被她随便找个假太女就耍得团团转。 不仅失去了得到太女信任的先机,还在群臣面前丢了那么大的一个人。 “既然她不知道害怕,”梁成秀低声道:“咱们就让她知道知道,朝堂不是学堂,不是她想怎么着就能怎么着。” 梁佩微微颔首,赞同梁成秀的主意。 宗族虽然不似沈家那般拥有实权,可说到底也不是纸糊的老虎。 若是被梁夏踹一脚就塌了,那她们以后还怎么在朝堂中立足? 所以,得从别处找点场子回来,警告加恐吓小皇帝,让她知道害怕跟忌惮。 梁佩她们也想对小皇帝梁夏先礼后兵温柔待之,可惜的是已经晚了一步让冯阮抢先了。 既然如此,那就先兵后礼,软硬皆施,给小皇帝和冯阮一个警告。 “那孩子不是放了吗?” 梁佩睁开松弛的眼皮,眼角皱纹深刻,声音苍老无力,语气却不怎么慈祥,“你去找人把她处理了,尸体扔在皇城门口。” 杀个小菜,算是让小皇帝长长记性。让她知道她的莽撞冲动究竟会带来什么后果。 “冯阮那边……”梁成秀问了句。 “这事肯定是冯阮的手笔,她先找到真太女,又怕咱们有其他动作,就弄个假太女过来拖延我们。” 梁成秀气恼,“要不然那些证据,窦氏的身份跟起居郎的话,除了冯阮,谁还能知道?” 所以这事肯定是冯老狐狸干的,那假太女也是冯老狐狸的人。 “她计谋已成,目的已经达到,不会为了个小丫头和咱们正面对上,得不偿失。” 梁佩道:“但小皇上还没见过血呢。” 干净的一张白纸,总得泼点记忆深刻的颜色才行。 梁成秀笑,“行,那我找人去做。” 一个小丫头而已,派五个人去,足够给她面子了。 皇城门口—— “姐,”陈妤果猛地从车辕上坐起来,身上的衣服再次滑落,两眼发直,“咱们似乎忘了件事。” 陈妤松任命地捡起衣服抖了抖,反手披在自己身上,系了腰带,“什么事?” “大夏让咱们跟窦叔说她今天不回去吃饭了,”陈妤果看着陈妤松,呐呐道:“咱俩好像给忘了。” “……嘶。” “窦叔该不会等到现在吧?”陈妤松倒吸了一口气,伸手推陈妤果,“别磨蹭了快驾车现在就去!要是浪费了粮食没吃完,窦叔肯定心疼死。” 马车从季晓兮身边呼啸而过,速度之快,恨不得插上翅膀直接起飞。 “抱歉了姐妹妹妹~” 陈妤松的声音被风吹散。 “没事。”季晓兮笑,伸手拢了拢身上衣服。 天色虽黑但四处都有积雪,映得天光微微发白。 马车过后,多出来的脚步声显得格外明显。 季晓兮心脏一紧,立马快步往前走。 她余光朝后扫了眼地上的影子,除了她,远远地还有旁人在跟踪。 应该是宗室那群人,要杀自己灭口。 季晓兮手无缚鸡之力,四处也没有任何反抗工具,从宫门口到主街这段路全是大道,她连个能藏身跟躲避的巷子口都没有。 寒意随风吹过来,如同锋利的刀刃一般割在她后颈裸漏出来的皮肤上,激起一阵颤栗,心脏都跟着哆嗦。 季晓兮没吃晚饭,有点走不动了。 难道这次她又选错了? 要是再重来一次,她是不是应该咬紧牙关,认定她就是真太女?然后继续当傀儡,继续等亡国? “杀吧杀吧,你们杀吧。”季晓兮自暴自弃的往地上一坐,双腿一蹬,昂着脖子等死。 杀吧,她累了,爱咋地咋地吧。 她就是个孤儿,费劲长到现在,招谁惹谁了啊。 来来回回反反复复不管怎么选择都是死,那就死吧! 身后的五人见季晓兮就地坐下,不由楞在原地不敢上前,一时间摸不准她是不是有后手。 她几个意思啊? 莫不是陷阱? 五人磨蹭起来。 季晓兮烦死了,伸手抓了把雪,团成球,朝身后愤愤一砸,“快点!磨磨唧唧烦死个人了!” 她还等着第八次呢。 下次一定先混顿饱饭吃再说别的。 “小心暗器!” 见有东西砸过来,五人中有人低喊一声,一手遮住口鼻,一手提刀挡在脸前。 结果季晓兮力气不够,雪球扔的不远。 寂静之中,五人十只眼睛就看着那雪球滴溜溜的在地上滚了一圈,然后——停下。 “……” “她耍我们?真她爹的找死啊!” “别废话,赶紧杀了她,再把人扔在城门口。” 五人正要快步往前,就听见马蹄声跟车轱辘声响起。 刚才呼啸而去的马车又突然折返回来。 季晓兮昂脸顺着声音看过去,就瞧见一个文静秀气的少女站在车辕上,高举右臂,同时大喊,“趴下——!” 季晓兮下意识往前一趴,双手抱头,脸埋在腿面上。 陈妤果扔铁饼一般,把手里的东西朝五人堆里一砸。 “呵,又是雪球。” “同样的花招我们会上当两次?” “可笑。” 五人丝毫不在意,连挥刀都懒得挥。唯有一个胆大的,伸手往前一抓。 “怎么这雪球,还带着火星子?” 她拿在手里,其余四人凑头看…… 空气寂静了一瞬。 “嘭——” “嘭”的一声巨响。 季晓兮感觉后背滚烫,像是有热流波及,但伸手一摸又什么都没有。 她偷偷朝后看,刚才站着五人的地方只剩一个圆桶桶口大小的坑,那坑里积雪全飞,漆黑的地皮露出来。 人呢? 季晓兮念头刚起,就听见“噗噗噗”声响,像是有东西从天上掉下来,砸进不远处的雪堆里。 五人还没死,只是头发竖起黑了层皮而已,同时身受重伤,边茫然边吐血。 发生了什么? 季晓兮看的眼睛都睁圆了,嘴巴张开。 这是什么东西! 怎么把人一下就全弄飞了! “吁——”马车在距离季晓兮一米远的位置停下,马累得呼哧大喘,根本想不起来害怕,鼻息尽数喷在季晓兮头顶。 季晓兮,“……” “没波及到你吧?”陈妤松立马从车辕上跳下来,撩起衣摆蹲下来看季晓兮。 季晓兮耳朵有点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本能地摇头。 “你怎么能怀疑我的能力,”陈妤果也跳下来,语气不满,神情骄傲,“距离跟面积我都把控的很好的好吧,怎么可能会伤着她。” “你不是说没有了吗,”陈妤松扭头昂脸瞪陈妤果,伸手指着不远处,“那这颗是哪来的?” 威力瞧着比上次炸粪坑的那颗大多了。 而且她还随身带着! 陈妤果目露心虚,呐呐道:“我问大夏借了些月钱。” 陈妤松,“……” 原来问题出在大夏那里! “你知道的,不鼓捣这些我手能痒死。”陈妤果伸出白皙修长的手。 典型的靠笔杆子吃饭的一双手。 季晓兮惊魂未定地扭头朝后看。 人不可貌相啊。 谁能想到一秀气文静的少女,一出手就炸飞五个人。 “我带着也是以防万一,要是大夏没出来,我就炸了这皇宫。”陈妤果双手叉腰,气势十足。 去她的王权朝廷,她姐妹性命第一。 陈妤松单手扶额,“完了,我娘知道了估计得哭。” 上次是御史府,这次是皇城门口。 果然,御林军听见动静出来。 陈妤松跟陈妤果默契极了,瞬间一左一右架起季晓兮,在季晓兮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直接将人塞进马车里。 两姐妹手撑车辕坐上车,马车调转车头又再次呼啸而去。 御林军赶到的时候,地上只剩一个坑五个人。 罗萱亲自来的,她蹲在地上,冷声盘问黑衣人,“你们是什么人?刚才的声响怎么回事?” 怎么这人这么黑,难道不是大梁本地的? 刺客两眼茫然,微微偏头用耳朵仔细听,“啥,你说的啥?我听不清。” 罗萱,“……带走。” “是。” 御林军离开后,远处有两人如来时一般,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回去禀告主子,人无事,但被陈家两姐妹带走了。” 影子随风离去,皇城门口重新归于寂静。 8. 008 飞驰的马车上,季晓兮掏了掏耳朵,依旧觉得里面像是塞了团棉花,以至于她听人说话都有些听不清。 “你们是谁?”季晓兮撩开车帘往外看,光线差,也瞧不出是去哪儿。 但总归是这两姐妹刚才救了自己,她拱手道谢,“多谢两位救命之恩。” 季晓兮心情复杂,她被人架上马车时,有种逃离狼群又进虎窝的感觉。 不过就她这种情况,去哪儿不是去,大不了死了再来一次,反正也不在怕的,就是有些饿而已。 “没事没事,小事一桩。”陈妤果坐在车外豪爽地摆手,不管是坐姿还是语气,都跟她腼腆秀气的外表不相符合。 陈妤松疑惑,偏头往后问,“那几人不是御林军装扮,却敢在皇城门口劫你,你得罪谁了?” 要杀她的人,肯定位高权重。 陈妤松开始担心梁夏了,她一个人在皇宫里面对豺狼虎豹,不知道害不害怕。 季晓兮如实把宫里的事情说了一遍,目露担忧地看向陈妤松跟陈妤果,“她们肯定不会善罢甘休,我怕追过来会拖累你们。你们把我放在路边就行,我自己找地方躲躲。” 知道梁夏还算平安,陈妤松舒了口气。 “原来是宗室欺负我大夏,”陈妤果听到季晓兮的话,立马撸袖子,“看我去给她们整个响的!” 陈妤松连忙伸手摁住她,笑着看向季晓兮,“还好你识时务,我家大夏别的不说,就心肠好,连冬季的麻雀都舍不得饿死,肯定也不会让你死。” “御林军来的很快,就算我俩没回头救你,你今天也没事。” 季晓兮这才弄明白,这两人原来是梁夏的朋友。 她不由偷偷舒了口气,眼睛看了下陈妤果,不由想那五个被掀飞上天又掉下来的黑衣人,心有余悸。 她在宫里要是硬咬着牙说自己是真太女,现在被炸飞的说不定就是她了。 “到了。” 马车停在一户人家门口,小小的院子融入黑夜白雪中,很不起眼。 “不管明日去哪儿,”陈妤松跳下马车,笑着跟季晓兮说,“今日先在窦叔这里吃顿饱饭再说。” 她听到季晓兮肚子在响,也闻到了院子里的饭香。 “窦叔,我们来了。”陈妤松等人进门,才发现小乞丐艾草也在。 窦氏一脸笑意,没有丝毫担心,如往常一般,“来了,快来吃饭,刚好多做了一些。” 他煮的面汤,招呼几个孩子拿碗盛饭。 陈妤松来了兴趣,端着碗坐在艾草旁边,挑眉问她,“呦,你怎么也在?” 这可是匹孤狼,除了梁夏谁都不爱搭理。 陈妤松好奇死了,梁夏是怎么俘虏这只小狼崽的。 小艾草像是没听见她说话一般,扭过身,面朝另一边,继续闷头安静吃饭。 “她见我出去张望,怕我担心大夏,便过来告诉我大夏去当皇上了,今天暂时不回来。”窦氏语气云淡风轻,像是在说晚上吃的什么。 陈妤果目瞪口呆,“您都知道了!” “废话,”陈妤松胳膊肘往后捣了下陈妤果的腿,“窦叔自然知道大夏的身份。” 陈妤果弯腰揉腿,“哦哦也是哦。” 其实听到傍晚鼓楼钟响的时候,窦氏也差不多猜到梁夏去哪儿了。 黄昏时他听见钟声,开门站在门口朝外看,小艾草见他站的时间久了,怕他冷,才从草堆里出来,“她去宫里了,说去当皇上。” 窦氏看过去。 小艾草依旧是那副小乞丐模样,头发乱糟糟的,身上穿着不起眼的灰布麻衣,人又瘦又小。平时缩在角落里的时候,经常让人以为那就是个破旧的空麻袋。 窦氏见这孩子眼睛干净明亮,又怕吓着他,还特意站在远处告诉他大夏的消息,不由叹息一声,“我知道。” 他笑了下,“进来吃饭吧,今日饭做的多。” 他看艾草愣住,“大夏天天从家里往外带窝头,拿去喂谁的我能不清楚?” 艾草低头搓自己衣角,怪不得大夏每次带出来的窝窝头都是热的,这么冷的天,她却没有一次啃的是冷硬的窝头。 “我就猜到你们要来,所以今日饭足够吃。” 窦氏笑盈盈看向几个孩子,连季晓兮是谁都没多问,眉眼温柔,“吃饭吃饭,吃饱肚子最重要。” 饭香浓郁,热气氤氲。 季晓兮从窦氏手里接过筷子的时候,才抬眼看这个男子。 跟记忆里死了女儿已经疯癫的窦氏不同,现在的他眉目温和人也年轻,是爹爹的模样。 季晓兮没有爹,但她觉得她要是有,她爹应该也是窦氏这般,“谢、谢谢。” 她原本孤身一人,如今竟沾了梁夏的光,被她朋友保护,吃了她爹做的面汤,头回在冬日夜里感受到温暖。 季晓兮鼻头发酸眼眶微热。 她下定决心,这次要是不一样,那她欠梁夏一条命。 “对了,我刚才听到声响,像是果子的炮仗声。”窦氏看向陈妤果。 声音都传到这边了,皇宫里肯定听的更清楚。 陈妤松谴责地瞪了眼陈妤果,陈妤果知错就改,老实低头,“对不起窦叔,声音太大吵着您耳朵了。” 陈妤果一脸认真,握着筷子斗志满满,“您放心,我下次争取做个无声的!” 陈妤松,“?!” 还下次,她说的是声音的问题吗,是有声无声的事情吗?! “其实果子也是为了救人。”说归说,陈妤松心里还是向着妹妹。 她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窦氏讲了一遍,脸上虽表现的轻松,心里还是担心梁夏。 反倒是窦氏这个梁夏亲爹看得更开,“不要担心,大夏要是决定去做的事情,定然有把握。” 皇宫中。 李钱站在栖鸾殿门口偷偷问系统: ‘我这是不是算完成第一项任务了?’ 老皇帝死了,小太女成了唯一的继承人,也算是顺利继位了吧。 他记得自己当初继位的时候,是无缝衔接,他爹前脚死,他后脚就灵前继位成了新皇。 只是小太女跟他有些不同,他当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皇上只能是他,众臣心里也都有数。可小太女是今天才找回来,大臣们还都不认识呢。 朝堂不稳,众人心中不服,这皇位就不算顺利继承。 果然,冷漠无情的机械电子音响起; [查看任务进度……任务完成百分之三十。] ‘才三十?’ 李钱震惊了。 ‘该不会要等老皇帝下葬了才算继位成功吧?那得等到猴年马月去。’ 老皇帝下葬是件繁琐复杂的事情,哪怕全权交给礼部负责,也得折腾个半年时间,才能把老皇帝的灵柩送入皇陵。 [按进度,祭祖之后,举行继位大典,任务才能判定为完成。] ‘行吧,熬吧。’ 李钱以自己当皇帝多年的经验推测,小太女想要顺利继位没那么容易。 他正发呆呢,就听见“嘭”的声响,手里拂尘顿时一颤,差点脱口而出大喊“护驾”。 简直成了条件反射。 没过多久,出去的罗萱又带队回来了。 “人没事?”李钱探头朝后看,见五个侍卫扛了五个黑麻袋回来,齐齐放在地上。 他疑惑,“这是什么玩意,怎么这么黑。” 罗萱言简意赅,“刺客。” 李钱吸了口凉气,手捂胸口,哑声问,“外邦都来人刺杀了?” 那他这任务难度也太大了吧,大梁本地的还不够,还来了五个黑的! 刺客们,“……” 罗萱懒得理他,直接越过李钱,站在殿门口朝里行礼,“回禀太女,刺客抓到了。” 梁夏吃了个晚饭,听见皇城外声响的时候眼皮都没抬。 这会儿刚吃完,擦擦嘴巴出来。 她站在阶上往下看,五个黑衣人从头黑到了脚。 嗯,还挺匀称。 罗萱站在梁夏身边,恭恭敬敬,低头说道:“臣到的时候,假太女已经不见了,只剩这五个人躺在雪堆里。” 她拧起英气的眉,“会不会是假太女的手笔?要不要臣联系京兆尹府,全程搜捕弄出声响之人。” 梁夏双手搭在身后,摇头,“不用。” 看见这五个黑刺客,梁夏就知道假太女去哪儿了。 罗萱还没放弃,尽职尽责,“臣查看过,这五人根本没还手就被掀飞,看来此暗器威力甚大,臣怕日后形成威胁。” “这暗器之所以威力大——” 梁夏表示,“主要是我出的钱多。” 她投资了足足三个月的月钱呢,果子说不会让她失望,目前看来,效果属实不错。 日后有了银钱,便大规模制造。 她语气平平说着让人震惊的话。 罗萱惊诧地抬头看了眼梁夏。 原来这暗器是出自太女的手笔! 罗萱复又低头,态度越发恭敬,“是。” 她原先以为小太女身份有疑,用心不轨,如今看来却是步步有成算,人虽在学堂,但手已经开始把控朝堂,这才知道哪些人忠心可用。 太女有此谋略,大梁兴起有望。 罗萱先前还当玩笑,如今却因自己名字被梁夏记在了纸上,觉得很荣幸。 像是得到了肯定,干劲十足。 她凌厉地目光看向地上五人,“臣本想严加拷问,可这五人装聋作哑,答非所问。” 她问,“你们是谁?” 五人答,“什么施肥?” 她问,“谁派你们去的?” 五人答,“我们走着去的。” 问东答西,不把御林军放在眼里,简直狂妄嚣张至极! 梁夏沉默一瞬,颇为公正地说,“她们可能听岔了,这事御史言大人有经验。” 有被炸过后,短暂耳鸣的经验。 罗萱没听懂,言大人一个御史,能有什么审犯人的经验。 “把五人送给梁佩,”梁夏道:“打草才能惊蛇。” “对了,”梁夏想起一事,“你们出宫门的时候,有没有在附近看见别的人?” 罗萱仔细回想,然后摇头,“只看见一辆马车呼啸而去。” 梁夏垂下眼睫。 “怎么了太女,难道还有别人要杀假太女?”李钱从台阶下折返回来。 梁夏声音轻轻,“不是,是保她。” 她道:“没看见就算了,把人送去吧。” 罗萱领旨下去,李钱站在梁夏身边。 梁夏瞧见远处廊下沈君牧换了身衣服,去而又返,便想支走李钱,“通知大臣们明日来哭灵。” 李钱没反应过来梁夏的意图,只道:“会不会太赶了?” 他以自身的经验提醒梁夏,“人多势杂,您要不再等两日?等您的心腹接管了京城的防务工作,不会出现其他问题的时候,您再让大臣们过来。” 现在小太女刚到皇宫,人都没认齐呢,哪有什么心腹可用,可不得再观察观察,看看谁忠心谁可靠。 李钱挺起胸膛,比如他,就值得重用。 梁夏一想也是哦。 她扭头看李钱,众多人中,就眼前这一个最不确定是不是可用的心腹。 看来得尽快把艾草接进宫,然后换掉李钱。 对上李钱充满光亮等着邀功的眼睛,梁夏微笑,文气又无害,“你说得对。” 李钱得意。 ‘那可不,朕以前怎么着也是皇上,吃的盐可比你吃的米多多了。’ 系统凉凉的声音幽幽响起: [经系统检测,今日皇宫布防与平时不同,京城布防也在先皇驾崩半个时辰内更换完成。] [换句话说,掌管皇城安危的‘御林军头领’罗萱和负责京城布防的‘右扶风’陈乐时,都已经听命于梁夏。] 李钱嘴巴张开,拂尘掉在地上,刚翘起来的尾巴僵在空中。 这才多久,小太女就把人全换成她的了? 怪不得要大臣们明天来哭灵呢,如今整个皇宫,她已然是真正的主子。 李钱侧头,看向这个不显山不露水的小丫头。 她文文静静,书生模样,白皙妍丽的小脸甚至朝不远处露出清浅笑意,出水芙蓉般清丽。 瞧着格外无害,简直毫无心机。 可她不声不响间,吃顿饭的功夫,已经把控了皇宫。 李钱颓然。 他刚才还教她做事。 他怎么敢的啊! 当年他要是有这本事有这魄力,也不会闹到如今这副场景。 这就是他是亡国昏君,而对方能成为千古一帝的原因吗? 还是个十六岁的苗苗就这么有能力了,将来长大可还了得。 李钱人都傻了。 除了嫉妒,就是酸。 梁夏朝沈君牧走过去,李钱下意识跟上。 梁夏顿了顿,看着李钱,“我想跟沈君牧聊两句。” 李钱呆呆点头,正要跟上,陡然反应过来。这个聊,应该不包括他在场。 李钱无缝切换,弓腰点头,态度声音极尽谄媚,“太女您去,太女放心,” 他连两人单独相处的理由都想好了。 “太女怕君后难过消沉,主动安慰劝解君后,此孝心天地可鉴日月可表,让人闻者感动见者敬佩。” 他擦了擦眼角不存在的泪,“简直‘父女’情深。” 不枉费他等了多年,终于等到了重新投胎做人的希望。 小太女越有城府,就说明他的“女帝养成任务”越有希望完成。这对于李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好消息。 别说她跟君后说话了,她就是跟君后有别的,李钱以自己昏庸多年的扯淡经验,也能在人前给她圆回来! 这就是自信。 梁夏愣住了。 梁夏重新打量李钱,慢慢道:“……说得好。” 要不还是继续用李钱吧。 这么不要脸又冠冕堂皇的话,艾草就说不出来。 9. 009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梁夏朝沈君牧走过去,绞尽脑汁想话题。 少年换了身衣服,之前张扬的大红凤袍褪去,换成了丧服白衣。 他穿在圆领白衣里面的应该是件青色冬袍,清浅的颜色像是冬日里的一根竹,清脆鲜活,衬得他肤色干净眼神通透。 “太女。”见梁夏立在前方等他,沈君牧微微朝她颔首,停在两米远的位置,不再往前。 显然是被谁交代过,跟梁夏保持距离。 梁夏笑,“吃饭了吗?” 沈君牧点头,“吃了。” “里面人多,你待会儿再过去?”梁夏朝殿内看了眼。 这会儿过来哭喊的全是后宫的众君侍们,梁夏也是头回知道,她娘居然有这么多男人,怪不得想不起来她亲爹是谁。 沈君牧犹豫了一瞬,“那我先……” 回去两个字还没说出来,梁夏就提议,“站这儿等一会儿?这样待会儿沈将军出宫的时候,你也能再跟她说说话。” 沈君牧顿了顿,慢吞吞挪过来,“好。” 错过了今日这个机会,母子两人再想说话—— 那就得等明天了。 两人并肩站在一起,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显然是防止有人突然伸手。 “对不起啊,”梁夏侧眸看沈君牧,耳廓微红,再次解释,“我晚上不是故意的,是李钱误导了我。” 反正李钱听不见,把问题都推给他总没错。 沈君牧显然都快忘了这事了,听梁夏提起,神色有些不太自然,“没事。” 梁夏笑,调侃一句,“‘父亲’果然大度。” “……还没拜堂。”不算是正经的父亲。 沈君牧耳朵红了,本来背在身后的手揉了揉鼻尖,放下来垂在身侧一时间忘了再背回去。 直到他身后不远处的小侍看见了,轻轻咳一声,沈君牧才陡然反应过来,立马将两只手都背在身后。 他腰背挺得太直了,不由楞了楞,意识到这样站太傻了,就又把左手放下来,只背右手。 没听见小侍继续咳,沈君牧偷偷松了口气。 他做这些动作的时候,梁夏就安安静静地看着他,然后凑头小声问,“沈将军要求的?” 沈君牧纤浓的眼睫扑闪落下,脚步虽未动,但梁夏说悄悄话时,他身体微微往这边倾斜过来,也跟着小声回,“你怎么知道的。” 梁夏知道的事情可多了呢。 见他这样,那小侍又咳了起来,沈君牧立马站直目视前方,不再跟梁夏“交头接耳”。 梁夏双手随意搭在身后,回头看了眼那小侍,是个生面孔,不认识。 小侍对上她微凉的眸光,心底一惊,连忙把头低下来。 “他负责监督我,”沈君牧看着前方漫漫雪夜跟梁夏说,“武将粗鲁,我进宫前特意学过一段时间的规矩,怕忘了,让他时刻提醒我。” “跟谁学的规矩?” “我娘。” 梁夏沉默了一瞬,才勉强夸出口,“……挺好的。” 两人其实不熟悉,也没太多话说,站在一起时寒风吹过,有种名叫尴尬的东西在两人间悄悄蔓延。 沈君牧明显不自在,眼睛看左看上看前看下,就是不看右边的她。 梁夏叹息一声,准备不再难为沈君牧,也不再难为自己。 她打算结束尬聊。 “沈将军呢。”梁夏问的是不远处的李钱。 但沈君牧没看这边,以为她在跟自己说话,脱口而出,“被梁佩请去了,说有要事相商。” 梁佩一个宗室,这时候把沈琼花请走了能有什么要事商量?左右不过是打算双方携手合作,共同为难她这个太女。 “这事你就这么告诉我了?”梁夏看沈君牧,眨了下眼睛。 沈君牧一愣,“不能说吗?” 他拧眉,像是觉得复杂麻烦,小声嘟囔一句,声音委屈,“是你先问的。” 她问了,他就答了。 梁夏看他,越发觉得他像根冬竹,宁折不弯。 哪怕浑身浴血单膝点地的时候,腰背都是挺起来的。 “沈将军。” 沈琼花回来了,李钱眼神极其好使,离老远就高喊了一声。 沈琼花吓一跳,狐疑地盯着李钱看。 梁夏收到信号默默挪了两步,跟沈君牧拉开距离,假装没跟他说话。 “君后,太女。”沈琼花拱手,“臣可否跟君后单独说两句?” 她要出宫回府,肯定想跟留在宫里的儿子交代些事情。 “好。” 沈琼花带着沈君牧朝廊下远处走,昏黄的宫灯披在两人身上,像极了破城那日的晚霞。 沈琼花已然战死,跟她几乎没有任何交集的沈君牧,一人一枪站在她宫殿门口,以一己之力面对百名敌军,声音清冷如冰: “进此门者,杀。” 他给她争取时间,让她走。 黄昏余光披在他银白锦衣上,像极了今夜宫灯映在他穿着丧服的肩上。 单薄,清瘦。 梁夏微微收紧手指,突然喊了句,“沈将军。” 沈家母子停下,齐齐回头看她,连扭身的动作都一样。 梁夏双手捂耳,“别走太远,就在那儿悄悄说吧,我不偷听。” 她看向李钱,“我们出宫一趟。” 沈琼花显然不太信任梁夏,等她走了,才跟儿子说话,眼睛余光始终看着梁夏的身影。 梁夏一回头,母子两人就双双双手背在身后,假装什么都没说。梁夏一把脸扭过去,母子俩就头对头小声说话。 梁夏,“……” “娘,梁佩找你有什么事吗?”光线不好,导致沈琼花没看见儿子脸上闪过一抹心虚。 沈琼花纠正,“怎么能叫梁佩呢,没大没小,人家多大你多大,你得叫佩老。” 沈琼花道:“梁佩找我啊,主要是——” 沈君牧看沈琼花,“……”人家多大你多大。 可他不敢问。 “梁佩派去杀假太女的人全都被抓了,梁佩这才找我去,说要跟我合作,到时候就能把你从宫里接出去了,省得大好年华全耗在这儿了。”沈琼花叹息。 她就这一个儿子,哪里舍得他一辈子守活寡耗在宫中。 沈君牧顿了顿,问,“那你答应了吗?” “还没。” 儿子跟忠心相互拉扯,沈琼花没立马答应。 沈君牧抿了抿薄唇,这才说,“娘,梁夏知道梁佩找你了。” “她怎么知道的?!”沈琼花嗓门陡然一高,随后脸色微沉,“太女派人监控我。” “不是,”沈君牧低头看鞋尖,“我说的。” “……”原来是我方军队中出了叛徒。 沈君牧也很后悔,语气懊恼,“她一问,我就说了。” “不怪你,”沈琼花拍拍沈君牧的肩膀,宽慰儿子,“怪对方太狡诈,真是看错人了。” 还以为她面相老实呢,结果不是摸她儿子的手臂就是套她儿子的话。 沈琼花叮嘱,“你在宫中小心点,莫要被她再哄着把咱家别的事情也说出去了。” 沈君牧耳廓一热,低头应,“是。” 母子俩看向梁夏,目露防备。 年纪小,心思深,惯会花言巧语骗男子。 梁夏察觉到身后目光,问李钱,“沈琼花怎么防我跟防贼一样。” 李钱笑呵呵的,话脱口而出,“谁让你上来就摸人儿子的手来着。” 梁夏,“……” 梁夏也就干过这么一次登徒子的事情,脸皮红到现在。 她幽幽喊,“李钱啊。” 凉风吹过,李钱陡然回神,立马弯腰低头,恭恭敬敬。 他一脸正色:“太女您那是跟君后一见如故,心生亲近这才不能自己,沈将军一个粗人不能理解这种细腻的感情很正常,您别往心里去。” 梁夏感慨,“还得是你。” 连她自己差点都信了。 “走,出宫看看我亲爹。” 她赶巧了,刚到家门口,就看见蔡甜蔡夫子回家过年提前回来了。 梁夏看见对方身影的那一瞬,刚撩开帘子的手就迅速缩了回去。 她坐在马车里左摸摸右看看,磨磨蹭蹭就是不下车,想躲开蔡甜。 毕竟为了当皇上,她可漏了太多文章没有写。 要是早知道老蔡提前回来,她今晚就熬夜补了。 李钱看的眼睛都亮了,像是发现什么新鲜事情。 嚯,还有谁能让这面软心狠的小祖宗犯怂! 让他长长见识。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9. 009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010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李钱掀开车帘一角,探头朝外看。 一个瞧着三十出头,身形清瘦个头高挑的女人从轿子里弯腰出来,她身上穿着四品官员的深绯色官服,长发挽在头顶,用根简单大气的深色簪子固定。 女人站定抬眸,李钱不由感慨对方的好颜色,英气十足冷艳逼人的一张脸,眸光锐利神色清冷,带着疏离跟淡漠,像块冷玉,硬邦邦的透着沁凉,不好亲近。 “怎么着,是你马车不够大,还是我年迈眼花看不见你,到了家门口还不下来,是等我叫人来给你摆排场迎驾吗?” 蔡甜开口,言语一贯的犀利,夹枪带棍。 梁夏露出半颗脑袋,脸上带着清浅笑意,讨好地说,“不敢不敢,老师回来了。” 蔡甜没理她,转身从袖筒里掏出钱袋子,数了银钱付给抬轿的轿妇,“天冷又连夜赶路,辛苦你们了。” “不辛苦不辛苦,”轿妇们拿了钱,笑呵呵跟蔡甜说,“蔡夫子下次回家还找我们啊,我们都有了经验,下回演起来肯定更熟练。” 轿妇们这是第二次做蔡甜的生意了。 她们其实也想不懂,蔡甜才高八斗满腹经纶,别说考个功名了,就是那翰林院她都是以头名直接进去,根本不用假扮官员。 可不知道为什么,十多年前,这个身穿红衣打马游街惊艳满京城的人,竟然毅然决然地辞了官,从此当了个籍籍无名的教书夫子。 可能是怕家里人知道要生气,蔡甜隔上两三年就穿官服回家探一次亲。 起初是三五年一次,这两年对家里人说升官了,变成一年一次,雷打不动地回去陪她年迈的父亲过年吃团圆饭。 而她们这群轿妇啊随从啊下人啊,全是花钱请来陪她唱戏的。 像这种打肿脸在家人面前充胖子的行为,轿妇见多了,她只是没见过蔡甜这种明明有本事有能力的人,放弃平步青云的大好前途,回来教书的。 她教书也不广收学生,说自己精力有限照顾不过来,十几年下来,门下就仨人,但也是她手把手带出来的。 听闻这户人家的女儿窦夏,就是蔡甜的学生,去年秋闱直接夺了解元,其余两个更是榜上前十。 可见学生有出息,老师能力大。 “行,”蔡甜收起钱袋子,“下次还找你们。” “好嘞。”轿妇应一声,一挥手,然后一行人怎么来的,又怎么走了,顿时原地连个长随都没留下,只剩蔡甜一个“四品”光杆大人。 “噫?”李钱没看懂,这群人怎么把自家大人留下,拿着钱走了啊? 他再看蔡甜,属实是四品的官服,连花纹细节都没错,这衣服不可能是假的。 李钱视线往下扫了一眼,顿时了然。 这官服有点短,露出小半截黑靴,明显不是那么合身。 他懂了,这衣服是真官服,但不是蔡夫子的。 因为大臣们每年都会发两身官服,春夏一身,秋冬一身,衣服都有专人量定尺寸,做出来若是有不合身的地方还会及时修改,不可能出现短了一截的情况。 敢私穿官服冒充官员,可是死罪啊。 “老师回家此行还算顺利吗?”梁夏主动开门,“连夜回来,有没有吃饭?” 蔡甜扫她一眼,“文章写完了吗?” 梁夏推门的动作顿时就是一僵,她头皮发麻,就知道躲不过去。 梁夏抿了抿唇,尽量抬起腰杆,眨巴眼睛,“老师,我现在是太女了。” “嗯,”蔡甜不咸不淡地应了声,像是毫不意外,又像是根本不在意,“每日要练的字练了吗?” 梁夏试图挣扎,“老师,我这个未来的皇上是不是就可以不用练字了啊?” 蔡甜停下脚步看她,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搭,眸色认真,“当了皇上就能不学习不进步了吗,你小小年纪要是停在原地不努力,如何用稚嫩的肩膀浅薄的学识,撑起这万里山河?” 她顿了顿,问,“还是你想当个游手好闲的昏君,眼睁睁看着国破城碎百姓身亡。” 梁夏低头,腰杆又塌了回去。 李·亡国昏君·钱,头比梁夏垂的还低,腰比她塌的还深。 他觉得自己被内涵了,蔡甜的每一句话都是往他破碎的心窝子上猛戳啊。 怪不得小太女怕她,就这身堪比帝师的气场跟压迫感,连李钱都害怕犯怂。他老师要是还活着,看见他把江山家业败完了,肯定要拿着戒尺满皇宫抽他。 李钱胸口酸涩,一时间心里怪难受的。 他当初也想当个好皇帝来着…… 可惜生了惰性,迷了眼睛,失了初心,最后酿成大祸。 梁夏认真说,“我晚上写,定不懒惰。” 蔡甜这才放下手继续往前走,风吹淡她的声音,“吃罢饭再写也不耽误事儿。” “我吃过了。” “那现在就去写。” “……哦。” 窦氏听见外头声音,打开堂屋的门就看见蔡甜跟梁夏都回来了。 “蔡夫子提前回来了?”窦氏笑着往后跟松果两姐妹说,“你们老师回来了。” “噗——”陈妤松一口面汤喷出来,险些喷艾草碗里。 艾草捏着筷子单手护碗,看她的眼神恨不得剐了她。 陈妤松拱手作揖连连道歉,伸手拉着陈妤果要跑,“老蔡回来了,我文章没写字没练,怕是活不过今晚了。现在翻窗跑,还来得及苟活一夜。” 陈妤果安心嗦汤,老神在在,“怕什么,现在我姐妹是皇上了,咱们还学什么。” “也是哦。”陈妤松又坐了下来,“大夏都是皇上了,咱俩怕什么。” 然后两姐妹就看见梁夏进来了。 梁夏目不斜视,径直越过她们回自己屋里,然后把书袋拎出来,幽魂一样,停在她们身边,默默地侧眸看着她们。 松果两人昂脸看她,“?” 梁夏对于季晓兮跟艾草为什么会在她家丝毫不意外。 她目光幽幽地扫向陈妤松陈妤果,“我晚上怕是要趴在我娘的棺材板上写文章了……” 人家哭丧,她写文章,人家守灵,她在练字,光是想想都很励志。 陈妤松,“可你是太女啊。” 陈妤果,“未来的皇上!” 梁夏扭头朝后瞥,窦氏去灶房盛饭了,蔡甜守礼没跟进去,只安静地站在外面等,“老蔡说我就是当了玉皇大帝,今天也得完成课业才能睡。” 陈妤果筷子都吓掉了,“那我岂不是死定了。” 连未来的皇上在蔡姐面前都不好使,何况她们。 “你多少没写?”陈妤松问陈妤果。 后者双眼发直,神情呆滞,“都没写。” 两人看向梁夏,怀有一丝希望,打算抱团抵抗老蔡,“那你呢?” 梁夏叹息,在两姐妹明亮的眸子注视下,缓声表示,“还好我提前写完了。” 松果,“???” 她说的什么?她说的是人话吗?为什么听起来那么像魔鬼低语让人惊悚? 陈妤松抽了口凉气,捂着胸口,上下打量梁夏,“那你这是在干嘛?” 提着书袋一脸幽怨,让她们以为她也没写,结果大夏偷偷卷了她们提前写完了! 梁夏笑,露出几颗整齐的白牙,“过来看戏。” 蔡甜的声音适时响起,“哦?陈妤松陈妤果今晚也在?” 松果姐妹两脸惊悚,尤其是在有梁夏坐在一旁对比的情况下,恐怖值瞬间拉满了。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10. 010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011 陈妤果已经在考虑钻桌子底下会不会安全一点。 陈妤松更是准备翻窗跑。 可惜蔡甜腿长,直接跨过门槛进来了。 她穿着官服携着风霜,一手提衣摆一手端面汤,撩起眼皮看向屋里,环视一圈,最后视线落在松果二人身上,“我本来打算明日再去找人喊你俩。” 陈妤松眼睛一亮,立马说道:“夫子您就当没看见我们,明日见~” 说着就要往门口溜。 蔡甜看都不看她,坐在桌边,“既然你们都在,那便今天就把功课检查了吧。” 蔡甜从筷笼里拿出一双筷子,“回来。” 弯着腰打算悄悄溜走的松果两人,又—— 灰溜溜地走回来,肩并肩站在蔡甜旁边,脑袋耷拉下来。 陈妤松谄媚地问,“夫子此行顺利吗?在家过年开不开心?舟车劳顿赶回来累了吧,我帮您捏肩捶背放松一下。” 她手伸出去,蔡甜撩起眼皮看她:“文章写了几篇?” 陈妤松默默缩回爪子,“……没。” 蔡甜又问陈妤果,“字练了吗?” 陈妤果垂着脑袋,“……没。” 蔡甜筷子放下,微微侧身坐,抬眼看两人。 筷子搁在桌面上的时候,发出轻微声响,动静不大但却好像施了法,整个屋里瞬间鸦雀无声,连呼吸都听不见。 艾草跟季晓兮都不是蔡甜的学生,但这会儿两人连面汤都不敢嗦出声,两人四只眼睛怯怯地看着蔡甜。 好可怕。 蔡甜其人,名甜人不甜。 陈妤松更是寒毛倒竖,伸手就指旁边看热闹的梁夏,语速飞快,急着甩锅,“夫子我跟果子最近在忙大夏的事情还没来得及写!” “她有什么事情需要你们帮忙?”蔡甜问。 陈妤松一脸认真,“当皇上。” 陈妤果捣药似的点头,“这可是大事。” 蔡甜看向梁夏,陈妤松陈妤果瞬间朝梁夏拱手作揖,求她救命。 夏姐,她们最亲最爱的夏姐! 梁夏抱着书袋坐在李钱搬来的凳子上,本来眉眼弯弯看热闹,突然对上蔡甜的视线,立马收敛嘴角笑意,把头低下。 完蛋,太得瑟了。 “还有要加饭的吗?”窦氏手撩起腰间围裙擦手,抬脚进来,“自己去盛。” 他身上带着烟火气,一下子便冲淡了屋里结冰般的凝固氛围。 艾草饭还没吃完,捏着筷子举手,“我。” 季晓兮一愣,三两口扒拉完碗里的剩饭,含糊开口,“还有我。” 两人趁机溜出去,陈妤松求救地看向窦氏,脸皱巴在一起,可怜兮兮。 “蔡夫子,”窦氏柔声说,“吃罢饭再问功课吧。” 蔡甜扫了三人一眼,重新拿起筷子。虽没说话,但明显是答应了。 陈妤松陈妤果立马一人抱住窦氏的一条胳膊,“窦叔真是活菩萨。” 蔡甜看过来,两姐妹瞬间松开窦氏,伸手端起桌上的碗往外跑,“我们没吃饱,再吃一碗。” 窦氏笑着往外看,“好,饭够吃。” 他看向梁夏,“要不要也吃点?” 梁夏摇头,她把书袋子递给李钱,同他说,“你也去吃些热汤。” 李钱知道她这是想支走自己,低头应,“是。” 屋里只剩三人。 “我去看看她们。”蔡甜垂下眼睫,端着碗要起身。 窦氏摆摆手,坐在桌子的另一边,看着梁夏,话却是对蔡甜说的,“蔡夫子不用回避,没什么是你听不得的。” 蔡甜一愣,握着碗的手微微收紧,沉默地坐了回去。 “说说吧,你是怎么知道你身份的?”窦氏叹息。 他从没想过梁夏能坐上那高位,朝中情况如何跟她们父女又有什么关系,她们过着自己的小日子,平平安安一生就行,何必冒险出头。 他虽不懂朝政,可宗族跟朝臣们一直在打擂台他还是知道的。 梁夏现在当了皇上夹在这两方势力之间,不管依附哪一方都要受到另一方的报复,何其凶险。 “爹,这事说起来有点玄乎,您可能不信。”梁夏斟酌语言。 蔡甜吃饭的动作一顿,余光看向梁夏。 她也很好奇,梁夏是怎么知道她是未来皇上的。 梁夏眨巴眼睛,一脸认真,“仙人入我梦,伸手拂我顶,说我是太女,将来能成事。” 窦氏看着梁夏,根本不信,哼了一句,“哪家的仙人,这么爱多管闲事。” 他只当梁夏不想说实话,才故意编个理由来骗他。 窦氏又看向蔡甜,手指攥紧衣袖,“那蔡夫子又是如何知道大夏身份的?” 蔡甜完全没想到话题会转到她头上,一时没反应过来。 梁夏也没想到。 她甚至做好了被她爹盘问的打算,结果窦氏盘问蔡甜去了! 梁夏伸手从柜子里摸了把瓜子出来,坐在边上默默磕,眼睛在窦氏跟蔡甜之间看来看去。 窦氏看着蔡甜,“你十九岁高中状元,皇上钦点你进翰林院,可你任职第二天便辞了官,之后搬到我隔壁做邻居,说要教大夏念书。” “我之前怀疑过你的动机,但没往深处想,如今细细琢磨,你应该早就知道我是谁,也知道大夏她那便宜娘是谁,所以这些年才对我们父女多加照拂。” 窦氏顿了顿,“直到今天大夏跑去做皇上了,我才认清,你从一开始就是冲着大夏才搬过来的。” 他之所以不接着问大夏就是觉得大夏跑去当皇上,可能跟蔡甜脱不了关系。 窦氏更不愿意去想,松果两个孩子跟大夏交好,是不是也是因为蔡甜的原因。 蔡甜只吃了小半碗饭,放下筷子,垂着眼敛没有反驳。 她腰背挺直,自认无愧家国,问心无愧。 直到窦氏生气,闷声道:“亏得我还以为你是苦恋我多年,这才搬到我隔壁默默守护我跟我女儿,原来真是我想多了。” 蔡甜微微怔住,向来波澜不惊的眸光在烛火跳跃下,轻轻晃了下。 “所有的好不过是带着目的罢了,所谓的感情是我自己产生的错觉,不怪你。” “至于大夏……既然你们都决定好了,我也不拦着。” 窦氏深呼吸,“行了,说开就行了。” 他抬脚往外走,“我去看看她们吃完了吗。” 窦氏离开,满室烛光像是都凝为实质压在蔡甜肩上,压得她指尖蜷缩,好久才轻轻呼出一口气。 她抬眸问梁夏,“热闹好看吗?” 梁夏磕着瓜子,下意识点头,“还行。” 屋里安静了一瞬。 梁夏对上蔡甜清冷的眸子,眼皮突突跳动。 她猛地醒神,收起瓜子,抬脚往外走,“您坐着,我去帮您哄,不是,我去帮您解释清楚。” 蔡甜,“……” 012 梁夏把手里没吃完的瓜子递给李钱,拍了拍掌心碎屑,朝窦氏走过去。 窦氏在清锅灶里的余火,之前怕饭凉了,里面一直续着根柴小火温着锅。 “灶房小挤不下这么多人,咱们去屋里坐着吃。”陈妤松虽然怕蔡甜,但她明显能看出来刚才窦氏过来的时候,脸上的笑容有些勉强。 她一开口,几人又呼啦啦地朝堂屋走。 灶房里顿时只剩下父女二人。 窦氏坐在矮凳上,手捏着柴火棍拨动灶肚里的火星,“有事啊?” “嗯,”梁夏拎起衣摆乖乖蹲在窦氏边上,“爹,这事事先瞒着您,对不起。” 窦氏没吭声,他之前是有些生气,气梁夏自作主张,非要让自己置身于危险中,他这么些年拉扯养活一个女儿容易吗。 但他做饭的时候也想通了,孩子大了,不可能一辈子做什么事情都要请教他征求他的同意。 就连春日外面屋檐下的喜鹊都知道让小鸟出去飞翔历练,何况大夏还是个人。 窦氏嗯了声,语气不咸不淡。 他小表情表现的很明显,要么解释,要么哄他。 这事很重要,梁夏选择解释。 “当皇上其实是我自己的主意,跟蔡夫子没有关系。” 梁夏也有些疑惑,“您刚才说的那些我也都想过,但蔡夫子的确没有怂恿我去坐这把椅子,她今年回家探亲前什么都没说。” “我当皇上和我不当皇上,选择全在我,她没有干涉过半句。” 蔡甜知道她是谁,按理说蔡甜在她身边多年,应该撺掇她早点进宫掌权才对,这样蔡甜就是将来的帝师。 她对自己来说算是半个母亲一般的存在,自己当了皇上肯定不会亏待她,到时候她想要什么没有? 可蔡甜从未提起过她是皇室血脉的事情,以前如何,现在依旧如何。 不管蔡甜是怀着功利之心靠近,还是无私单纯的一腔抱负只想为大梁培养继承人,以她目前的做法来看,都不太像。 梁夏想,蔡夫子心里应该可也在挣扎。 一面希望她认祖归宗当皇上,所以教授的知识面很广,不仅仅局限于科考。 一面又顾及着窦氏的想法,知道窦氏想让女儿普普通通过这一生,才没提前告知她身份。 蔡甜在面对初心跟窦氏之间,可能也不知道该怎么选择,最后干脆把一切都交给命运,自己撒手不干涉,像以前那般回家过年。 “你说她没怂恿你?”窦氏微怔,“可她明明知道你的身份,要不然也不会在即将平步青云时突然止步,搬到咱家隔壁来。” 蔡甜最开始只教梁夏,陈妤松陈妤果是顺带着教的。 “所以蔡夫子并非那般冷面冷心。”梁夏手搭在窦氏腿上,轻轻拍了拍,希望他能懂。 她是心里有你啊。 所以才顾及你的感受。 这话梁夏只敢在心里说,毕竟劝爹改嫁这种事情,在她便宜娘还没下葬前,由她来提不太好。 窦氏彻底迷糊了,“那你是怎么知道你能当皇上的?” 他还以为是蔡甜说的。 难道是…… 他看梁夏。 梁夏摇头,“跟松果也没关系,跟陈姨也没关系,她们待我好不是因为我是梁夏,仅因为我是大夏,是窦夏。” 这份感情,跟“梁”字无关,跟权势利益也无关。 她分得清,看得懂。 “爹,是我梦到了我是皇上。” 梁夏昂脸看窦氏,灶肚里的热意犹在,映在她脸上,“梦里我丢了皇位,害了很多人,可她们都没怪我,一心只想让我活下去。” 梁夏想轻松地笑笑,可嘴角怎么都扯不起来。 她放弃地低下头,额头抵在窦氏腿面上,轻声说,“梦醒后我就决定,我要好好当这个皇上,不能像梦里那般无能。” “我要守护好大梁的山河,也会庇佑好我的子民。” “爹,这是我自己的选择,我不后悔,我想试试。” 梁夏声音闷闷的,她也知道自己此举冒险,一不留神可能就死在那个位置上。 可她一人身死跟国破民亡四处硝烟遍地横尸比起来,好像格外微不足道。 她拿自己去赌,赌大梁气数未尽,赌天下百姓一个富饶的未来。 “我要当皇上。” “好,”窦氏楞了好一会儿,慢慢抬手,温热的掌心搭在梁夏脑袋上,垂下眼睛看她,“那就当。” 梁夏昂脸抬头看窦氏,窦氏抬手用掌根抹了下脸上的泪,“这事听着挺玄乎的,但你能梦着说不定你真能成事。” “爹就是个小百姓,没有什么家国抱负,但如果我家大夏执意要去做,那爹就站在你身后支持你。” “我就只是担心你,”窦氏看向梁夏,伸手摸摸她的脸,“不是生气。” 梁夏笑,“好。” 她就知道,无论她做多么奇怪多么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事情,她爹虽嘴上骂两句,但总会默默支持她。 “我还把她们往坏了想,”窦氏脸一红,羞愧起来,“我该给她们赔个不是。” 梁夏拍拍窦氏的腿,“松果是小辈,当不得您道歉,而且咱们爷俩刚才还救了她俩一‘命’呢。” 梁夏没跟蔡甜说自己把文章写完了,要不然一字未写的松果两人,能被蔡甜骂死。 “至于蔡夫子……”梁夏也只点到了这儿。 窦氏看了她一眼,闷闷地说,“我去跟她道歉,不管她以什么想法靠近,总归这些年对咱们父女俩的好不是假的。” 窦氏道:“大不了今年这官服,还是我替她洗干净还给陈乐时。” 蔡甜回家探亲的四品官服是借陈乐时的,这些年陈乐时从一个七品小官慢慢挣扎到如今的四品大员,蔡甜在她家人眼里的形象,也跟着升官发财。 蔡甜多年来没成亲娶夫,更没有孩子,她跟家人描绘的那些美好,全是套用了陈乐时的人生经历。 这两人,当年一个是状元,一个是榜眼啊…… 如果蔡甜没辞官,以她的才学,现在应该不止四品。 屋里,蔡甜坐在桌边,腰背板正如松,沉默不语地把那碗微凉的剩饭端起来吃完。 陈妤松呐呐道:“夫子,我给你盛点热的吧?” “无碍,”蔡甜道:“能吃就行。” 窦氏手艺很好,做出来的饭菜比酒楼饭庄里的还要好吃,哪怕是一碗煎了葱花的寻常面汤,都跟别人做的不同。 有家的感觉,带着鲜活的烟火气,在寒冷夜里格外慰藉肠胃。 蔡甜吃的认真。 这可能是最后一次吃他做的饭了。 蔡甜承认自己是怀着目的靠近窦氏父女,可她逼不得已,更没起过坏心。 除了家人外,她两辈子,也就只这般掏心掏肺对过窦氏父女。 他当初怀着身孕从宫里出来,银钱不多不舍得花钱吃肉补身子,她就让肉铺掌柜装成老人摔在窦氏的必经之路上,然后做为感谢,肉铺硬是给窦氏“送”了一年的猪羊肉。 蔡甜背地里付钱的时候,肉铺掌柜还说头回做她这样的生意,没点子演技在身上还“送”不出去这不要钱的肉。 蔡甜拱手道谢。 她那时跟窦氏不熟,贸然相帮肯定惹他怀疑。 蔡甜拿自己的那点积蓄偷偷补贴他,用的法子花样百出,就为了让他过得好一些,顺利生下肚里的孩子。 后来梁夏顺利出生,父女俩花销逐渐增加。 蔡甜一个给梁夏当夫子的,收的那点束脩连顿酒钱都不够。 那时她在家人眼里,已经入职翰林院,有自己的俸禄,所以蔡甜没办法从家里拿钱,只得戒了酒。 她点灯熬油给书铺誊抄字帖,又接了写话本的活,甚至给人作画写家书,但凡能用这双拿笔的手赚钱的活,她都干了。 她一个该在翰林院修书的新科状元,日日做着这般零碎的活计,只为了让梁夏不在笔墨纸砚的事情上发愁。 后来陈乐时慢慢升了官,开始帮她从翰林院跟大儒那里四处借书。蔡甜这么做,无非就是想让梁夏长些见识。 练字,读书,骑马,射箭,习武。 蔡甜能教的全教了,她不精通的,那就重金请精通的人来教。 她赚了那么些银钱,花在家人身上两分,花在梁夏身上足足七分,而她一个富裕家庭里出来的嫡长女,只勉强花了一分,不讲究吃喝穿着,能活就行。 以前她爱喝点酒,如今早就戒了。莫说别的消遣,没钱的日子,她连油灯都舍不得点,连口热饭都舍不得吃。 谁能想到这般窘迫的她,也曾锦衣玉食,家里家业甚至很大呢。 她就是读书读不出名堂,在家安心当个废物家里银钱都能养她几辈子! 何况她年纪轻轻,仅仅十九岁就中了状元,身着红衣打马游街,前途无可限量。 她本应该高高在上当她的翰林学士,每日修书品酒同三两个好友吟诗作对风花雪月,何必做着赔钱赔己赔官路的事情。 可蔡甜还是这般选择了。 她放弃了自己的未来跟个人享受,为的不过是给大梁一个未来,给大梁百姓一个好皇上。 因为她经历过,国破家亡。 她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死在国破那日,死在城亡那时。 往日熟悉的同僚,跑的跑,死的死,大火焚烧整座皇宫的宫殿,蔡甜曾自诩天赋英才,能为国施展抱负能改变大梁,可最后依旧螳臂当车,无能为力。 她同王朝一并葬身于火海中,心中甚是不甘。 谁知一觉醒来,她才刚入翰林院。 于是蔡甜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另一种人生,甘做菜田肥料,只求能为大梁培育出一个好皇上,不让前世的事情重蹈覆辙。 这事她只跟陈乐时说过,所以陈乐时借她官服让她回家演戏。 蔡甜自己无所谓,可家人对她当官寄予了厚望,她不忍父亲失落,才想出这个法子。 她此生,可能有愧于父亲,但绝对无愧于大梁,无愧于天地。 至于自己的心,……是这些年跟窦氏慢慢相处中产生的意外。 可她背负的东西太多了,也太沉重,已经不敢再为自己着想。 她对于窦氏的质问,也辩解不了。 她的确怀着目的而来,不管真心还是假意,她都在抢一个父亲的女儿,哪怕有天大的理由,那也是她的,不是窦氏这个为人父的。 蔡甜知道自己不光明,可若是她一人走在黑暗中能为更多人换取未来,她不后悔。 总要有人,甘做养分。 “我回去了。”蔡甜把饭吃完,放下碗筷。 她出去的时候,窦氏正好进来,两人迎上。 梁夏站在后面,抿唇跟蔡甜拍了拍胸口,示意她已经把人哄了,放心放心。 蔡甜一愣,垂眸看窦氏。 “对不起,我心里藏不住事情,有什么就说什么了,这才口不择言。” “其实不管你是什么想法,你对我们父女的好都是真的,”窦氏看着蔡甜,“你不愿意说那定然有你的理由,所以我不问了。” “至于所以之前的那些气话跟猜测,你别真往心里去。” 他一个当爹的,心里第一担心的肯定是自己女儿。 窦氏搓着腰上围裙,轻声说,“你要是愿意,回头官服脱下来我还帮你洗。” 说完窦氏闷头错开蔡甜,往屋里走,“我去、去收拾一下碗。” 蔡甜怔在原地,只觉得喝的那碗面汤在胃里捂热了,整个人手脚慢慢都是暖的,空荡荡的肠胃是饱的。 她侧眸,轻声道:“谢谢。” 谢他还愿意帮她洗衣服,谢他生完气还愿意理她,更谢谢这份理解跟尊重。 窦氏红了耳朵,“没、没事。” 看两人和好,屋里的气氛才慢慢轻松些。 最先说话的是陈妤松,她跟窦氏说,“窦叔您就坐着歇歇吧,这碗筷有手脚勤快的都给您收拾好了。” 窦氏一看还真是,桌子都擦干净了。 他看向干活的季晓兮,笑了,“你就过来吃顿饭,怎么还把活给干了呢。” 不仅收拾了碗筷整理了板凳,还顺便把地都扫了。 这么勤快的孩子,不多见。 “习惯了,”季晓兮反手挠着后颈,有些脸热,“我之前就是在客栈酒楼里给人打杂的,所以看见碗筷没收就顺便收拾了。” 陈妤松立马内涵艾草,“瞧见了吧瞧见了吧,这就是眼里有活,同样都是吃白饭的,你跟人学着点。” 艾草翻了个圆润的白眼,视线从这边移到另一边,没理陈妤松。 “你好意思说小艾草,”梁夏进来,“你哪次主动干过活儿?” “我懒那是众所周知的事情,”陈妤松脸皮忒厚,理直气壮的不要脸,“所以我不干活很正常。” 陈妤果嫌弃地往边上挪了挪,跟她划开距离。 梁夏看向季晓兮,“这么晚了,你打算去哪儿,我找人送你。” “我好像没地方去……”季晓兮笑容僵了下,捏着手里的抹布有些无措,“酒楼这个时辰肯定关门了。” 她以为自己要去当傀儡皇上,直接从酒楼翘班不干了。 老娘横竖都要死了,谁还伺候人。 一时冲动的后果就是导致她现在没地方可去。 窦氏见不得孩子可怜,看向梁夏,见她点头才说,“大夏今夜要回去守灵,她那屋没人,要不你先凑合着住,等你找到去处再走。” 窦氏见季晓兮不好意思平白接受别人的好意,便笑着道:“你手脚麻利,做为报酬,你住几日就得收拾几日的家务,可不能白住。” 陈妤松也跟着说,“住吧住吧,大夏突然不在家,窦叔一个人住也害怕,你就当陪他了。” 大家都在给季晓兮找能住下的理由。 她手脚麻利心性不坏,又没在外过过夜,这么冷的天无处可去,怕是要冻坏。 “好。”季晓兮这才红着脸说,“我不仅会做家务,我连饭都能做。” 窦氏乐了,“行,那就你来做。” 对于这个安排众人都很满意,唯有爱吃窦氏做饭的蔡甜,微不可见地拧了下眉。 艾草不喜欢跟人一起生活,所以能进来吃顿饭都是破天荒了,更别说住下。 她往外走。 李钱守在外面嗑瓜子,艾草从他身边经过时,多看了他两眼。 向来不爱跟人说话的艾草,难得问李钱,“你是御前大总管?” 李钱点头,“怎么了?” 李钱刻意挺直腰背,语气暗含期待,“是不是不像。” 他就知道,哪怕是换了个身体,都遮不住他原先的真龙天子气质,连个小乞丐见着他都觉得他不像御前大总管! 这是什么,这就是天子之气。 系统: [……] 屋里梁夏忽然喊,“李钱啊。” 差点把小艾草唬住的李钱,条件反射地堆出笑意,扬声应道,“在。” 狗腿子劲儿毕现。 艾草,“……” 梁夏说,“准备回去了。” 李钱拂尘一扫,恭敬无比,“是。” 艾草幽幽地看着李钱,缓慢竖起大拇指,“没人比你更适合当大总管了。” 她是干不来。 还是找大夏换份活干吧。 从窦氏那里回去的路上,梁夏撩起车帘,看坐在前面双手抄袖缩着脑袋的李钱,眨巴眼睛,“见过艾草了吧?” 她说,“就那个瘦瘦小小,眼睛又黑又大的小丫头。” 李钱侧头回,“见过了,她还问我是不是御前总管呢。” 李钱笑,“可能就是好奇。” 梁夏抿了下唇,先问李钱,“你冷吗?” 李钱衣服带着圈毛领,笑着说,“谢太女关心,我不冷,一点都不冷。” 还没混熟,他不敢进梁夏的马车,怕这位小祖宗面热心狠。 梁夏这才放心地说,“艾草之所以问你,是因为我原本打算让她来接你的班。” 李钱,“?” 李钱,“!” 李钱的笑意瞬间僵在了脸上,整颗心瞬间凉了起来,“太女。” 他捂着胸口,幽幽道:“我现在觉得冷了。” 心冷,哇凉哇凉的啊。 他想着养成梁夏,梁夏竟想着换了他! 梁夏看着他,慢吞吞地说,“也不知道沈君牧睡了吗。” 李钱瞬间懂了,他腰背挺直,“我觉得太女回去后可以去看看君后,宫里出了这般大的事情,您做为皇宫之主,为彰显您的仁德跟慈爱,理应问候跟关心一下君后。” 梁夏满意了,伸手拍拍李钱的肩膀,“准了。” 她道:“有你在,我脸皮都厚了很多,不错不错,继续保持。” 李钱,“……” 他就当她在夸奖他,为了完成任务,……不丢人。 013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梁夏先走的,陈家两姐妹随后。 陈妤松跟陈妤果刚要趁着夜色偷偷爬上马车溜走,就听见蔡甜那索命般的声音: “你俩等等。” 陈妤松瞬间惊悚,后背寒毛都竖了起来,她可能不知道这个叫什么感受,但是陈妤果很清楚。 这叫留堂。 放学了别人都能走了,她低着头抱着书包混在人群里就要离开的时候,站在讲台上的老师突然喊出她的名字。 堪比平地一声惊雷,心都颤了三颤。 这种刻在骨子里的恐怖,让陈妤果一个暴躁分子听见了都是一哆嗦。 陈妤松液体一般,从车辕上丝滑地流下来,又淌到蔡甜身边,“夫子,我们明天真的写,我要是不写陈妤果就是狗。” 陈妤果瞪陈妤松,“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 “……”陈妤果,“你全家就你最狗!” 蔡甜沉默地看着两人,也不说话,只静静看着。 陈妤松跟陈妤果老老实实并肩站好,低头看鞋尖,不敢再打闹。 有时候夫子安静比发火还可怕。 蔡甜双手往身后随意一搭,见她俩不再说话了,这才开口,“课业本来就是你们份内该完成的事情,不应我来督促跟监督。” “是。”松果应。 “春闱在即,大夏当了皇上,那你俩呢?” “抱她大腿,等着起飞。”陈妤果举起手,清澈明亮的眼睛里透出那么一丝丝的—— 淳朴。 她姐妹都是皇上了,她坐等大夏努力就行,还看什么书考什么春闱。 蔡甜颔首,“若是生在盛世倒是可以如此,但如今大梁形势如何,大夏处境如何?” 陈妤松拧紧眉,陈妤果慢慢把手放下。 如今大梁不稳,大夏在宫中更是四面危机,她夹在朝臣跟宗族之间,弱小无助又可怜。 陈妤松一把子怜惜住了,抬手虚假地抹了抹眼尾并不存在的眼泪,往边上甩了甩,“我那可怜的夏儿。” 蔡甜,“……” 蔡甜微微一笑,背在身后的手收紧,尽量深呼吸。 她要不是欠陈乐时人情,高低得揍死陈妤松。 陈妤松余光瞥见她的神色,不敢再耍宝,立马正正经经地回话,“夫子放心,大夏就看着面嫩无害,其实心肠黑着呢。跟她对上,向来都是她吞别人,还轮不着别人吞她。” “我知道她聪明,可如今局势艰难。” “大夏明面上偏向朝臣,已经跟宗室撕破脸,宗室不会善罢甘休饶了她。如今朝堂上,大夏不过是个年轻好把控的小皇上,她手里能用的人,屈指可数。” “若是想把控住整个朝堂局面,需要有人站出来,做到冯阮那般位置,才能真正的帮上她。” “否则朝中右相要是跟皇上打擂台,你说群臣听谁的?” 一个是稚嫩青涩的小皇帝,一个是根基深厚的老狐狸,群臣听谁的,还用说吗。 梁夏,许是会孤立无援地处在深宫中。 陈妤松的肩膀慢慢塌下去,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抬眸看蔡甜,认认真真,语气坚定,“夫子我懂了。” 大夏需要她们成为左膀右臂。 她们念书至今,也该选择自己将来要走的路了。 “不是仅为大夏,”蔡甜看着她,“而是为了大梁。” 少年人应该有一份报国的赤诚之心,为国、为民、为君。 陈妤松抬臂,手背手心相贴,手朝前一推,低头弯腰给蔡甜行了一礼,“学生受教了。” 这是蔡甜的最后一课。 “往后的路怎么走,我不再监督,我只站在你们身后,若是需要,尽管回头寻我。” 蔡甜看向陈妤松陈妤果,“回去吧,夜深路滑,驾车小心些。” 陈妤松带着陈妤果离开。 陈妤果没听懂,还小声问,“就这?就这么放我们走了?” “那你还想熬夜通宵抄书啊?”陈妤松驾着车,语气轻松,神色吊儿郎当的,眼睛微微眯起朝前看,“夫子已经给我们指好了路。” 她手拿马鞭一指前方黑暗却宽阔的大路,意指皇宫,“朝着那个方向,闷头走便是!” 陈妤果虽然听得稀里糊涂,但她伸手拍陈妤松的肩膀,“姐你放心,你跟大夏随便走,我闭着眼睛直接跟。” 陈妤松笑着捏她脸,回头看时,蔡甜如松如竹,就站在门口光里。 她们虽怕老蔡,但心里也最是清楚,只要蔡姐在,就都是小场面。 两人驾车离开,蔡甜收回目光。 掸了掸衣袖,抬脚往隔壁走。 慢慢从光中,步入黑暗里。 近日下了雪,这段路今日被马车来来回回糟蹋,泥泞不堪,并不好走。 偏偏蔡甜夜里有些看不见,只能缓慢沿着微黑的夜色摸索着抬脚往前,每一步都很小心,每一步都不知道前方有什么。 “蔡甜。” 窦氏喊了一声。 蔡甜回头,就见窦氏拎着一个橘红色的椭圆灯笼站在门口喊她。 她果真蜗牛般的速度,半天没挪几步。 窦氏笑着快步走过去,手里提着的灯笼一路映出光亮,点亮蔡甜眼前的黑暗冷寂,照出她略显茫然的脸色。 “喏,拿着照亮,别进屋的时候摔着了。” 路上还好,多少有点积雪照出来的光,等蔡甜进了屋,那才是两眼一抹黑什么都看不见。 她有一次没主意,直挺挺地往前走,脑门直接磕在墙上,第二日红了一块,不知道的还以为她被人打了呢。 也是那时起,众人才知道无所不能的蔡夫子,原来还有夜间看不见东西的毛病。 “这是……”蔡甜迟疑地看着灯笼。 窦氏将灯笼往前递了递,“大夏给你做的,只不过平时没用到就一直放着,今晚你连夜回来,刚好能用上。” 蔡甜抿了抿唇,伸手接灯笼。 橘色光亮可能晃眼,蔡甜没注意,手往前伸的时候,指尖触碰到窦氏微凉的手背。 她眸光轻晃,不动声色地拿过灯笼收回手,垂眸温声说,“多谢。” 窦氏蜷缩着指尖,两手相握攥在身前,示意前方,“那你回去吧。” 有灯在,前方亮了很多,蔡甜能大步往前,毫无畏惧。 “嗯。” 等蔡甜转身离开,窦氏才搓了搓滚烫发热的耳朵,转身回去。 窦氏边关门边想,也不知道大夏回到宫了吗,晚上能不能睡个好觉。 梁夏已经回到宫中,但估计晚上是睡不了一个整觉了。 宗族权臣今日都在守夜,数起来差不多有四五十人左右,齐刷刷跪在棺木前的蒲团上,哆哆嗦嗦地搓着手。 殿内已经放了炭盆,但还是有些冷。 不仅天冷,这守灵的氛围也有些冷。 宗族们还没吃晚饭呢,跟她们比起来,之前在安乐宫里坐等吃席的大臣们好歹垫吧了一点果子跟点心。 有人大胆一些,偷偷让人送了些馒头包子,或者点心等物,借着宽大的孝服袖筒遮掩,偷偷往嘴里塞。 梁佩左右看了一圈。 沈君牧跪在最前面的正中间,他旁边还有一个蒲团,是属于梁夏的,如今只是空放在那儿。 梁佩没瞧见梁夏,心里起疑问,抬眼看向跪在她边上的冯阮,“冯相,太女呢?” 她才是亲生的。 亲生闺女都不在,她们一群远亲在这儿守灵,像个什么话。 冯阮撩起眼皮也跟着看了一圈,语气疑惑,神情纳闷,“是啊,太女呢。” 她笑呵呵说,“太女有太女的安排,她的去向不是我这个当人臣该问的。” “冯相是在说我没资格过问太女的事情?”梁佩嘴角往下,脸跟声音一同沉了下来。 她本就是那种偏凶相的面容,如今年老皮松,法令纹更严重,沉着脸的时候,颇有几分骇人气势。 可冯阮是老狐狸了,怎么会怕她,“佩老说的是什么话,我哪敢有这个意思。” 冯阮自然知道梁夏去哪儿了,这会儿见宗室要闹,便趁机站起来,“行行行,我去找行了吧。” 她站起来拍拍膝盖,低头跟这群宗族们说,“你们在这儿等着,我去给你们把太女找过来。” 梁佩冷哼一声。 这还差不多。 等冯阮溜走了,梁佩才陡然反应过来。 她哪里是去找人了,她分明是借机跑了! 冯阮身形微胖,但胖的恰到好处,尤其是她五官好看皮肤白,看面相简直就是个老好人,见谁都是带着三分笑,是个很福气的面相。 她抬脚出去,门外等着的长随立马迎上来,“主子,咱们要去帮宗族找人吗?” “找什么人,”冯阮被冷风袭面,冻得抽了口凉气,缩着脖子抄着袖筒,跟长随说,“快快快,快回小巷弄点热饭吃,可饿死我了。” “守灵……”长随朝后看。 “不用管,没人看着那棺材也不会跑,”冯阮马不停蹄地朝前走,“好不容易寻个理由出来,怎么可能再回去。” 里面躺着的又不是她亲娘。 至于梁佩—— 让她等着去吧。 长随出了宫门从凉棚处解开拴马的绳索,扶着冯阮坐进马车里。 “还是不回府邸直接去望水巷?”长随问。 “对。”今天十八,属于下半个月,她夫郎住望水巷。 长随不再问,直接驾车离开宫门口。 冯相在望水巷养了个外室的事情,众人皆知,听说甚是宠爱,一个月里有半个月的时候都住在小巷里陪她那外室,另外半个月才回府陪夫郎。 可怜冯相那夫郎王氏至今不知道她外头有人的事实,下人们也都瞒着他,让王氏在家安心相妻教子足不出户,全然不接任何应酬。 只是冯相那儿子今年应该三岁了,硬是没出来见过人,只养在后院里。 有人怀疑冯阮根本就不喜欢王氏跟儿子,所以变相将人囚禁在内宅中,不见生面孔。 至于外氏可郎君,更是藏的严实,除了最亲近之人,没人见过可郎君的长相,估计也是出于对他的保护吧。 “这就是冯相的家事了,也就两个,没有很多。”李钱边走边跟梁夏说冯阮的事情。 因为两人刚才进宫的时候,看见冯阮了。 冯阮明显也看见她跟李钱了。 然后冯相好像瞬间瞎了一般,眼里仿佛没看见远处的梁夏,目光淡然地扫了一圈,忽略梁夏,直直朝前,走了。 有种下朝了,谁也看不见反正她要回家的感觉。 李钱就顺带着跟梁夏普及了一下冯相家里的那点事儿。 “哦~~~” 梁夏听完,心里对冯阮的私生活有了大致的了解: 冯相此人,夫郎外室两个家,玩得相当花。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13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4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梁夏披上孝服,双手抄袖一脸肃穆抬脚进大殿。 只是进去之前,犹豫了一瞬,收起脚转身从另一座殿里抓了几把瓜子,又从书袋里抽出张练完字的纸,包了几块甜口的糕点。 李钱看的一愣一愣的,“太女您没吃饱?” 她晚上可是吃了足足三碗鲍鱼捞饭啊,亲娘死了丝毫没影响她半分胃口,撑到晚上回家喝不下一口面汤。 梁夏摇头,“没啊,我晚上吃饱了。” ‘那您……’ 李钱看梁夏用纸包好糕点塞进袖筒里,便没再多问。 他估摸着是留守灵时饿了吃。 大殿里,梁佩眼睁睁看着梁夏从门口走过来,酝酿好情绪准备发难。 毕竟她占着理,谁家亲娘死了亲闺女不在跟前守孝的啊? 梁夏若是不孝,那宗族完全可以用这件事情当做把柄给梁夏施压,说她不配做太女。 天地重孝孝当先,一个孝字就能变了天。 梁佩正撑着地准备爬起来,一扭头却发现梁夏转身走了! 又走了?!!! “……” 梁佩被闪了一瞬,像是燃到根儿的炮仗突然哑火,憋得胸口难受。 这个梁夏! 她就不配当太女! 梁佩沉着脸正要跪回去,梁夏又低头整理袖筒进来了。 “……,”梁佩都没脾气了。 她整理情绪,冷冷开口,“太女去哪儿了?众人都在守孝,您怎么不在?” 刚才有人回禀,说梁夏带着李钱出宫了。 梁夏再次一脸肃穆地进来,提起衣摆跪在沈君牧身边的空蒲团上,眼皮都没掀,拿了道黄纸放进铜盆里,看火苗一口将纸吞噬。 她叹息,“梁佩啊,我的行程你没有过问的权力,莫要越界。” “就算我不是以长辈身份过问,那我以人臣身份,总能问一声太女先前去哪儿了吧。”梁佩被个小辈来来回回叫大名,已经忍到了极致。 她站起来,伸手接过拐杖撑着身体,眼睛直直看向梁夏,沉声问,“太女为天下表率,如今亲母去世却不在棺前守灵,对得起孝字吗?” 沈君牧闻言眉头微皱,只觉得梁佩这话说得太严重了。 “孝的方式可不止这一种,”梁夏摇头,目露失望,“梁佩,你狭隘了。” 梁夏直起腰朝殿外招手,梁佩微楞,脸皮都绷紧了,“太女这是要做什么?” 直接打算一言不合就动手了吗? 太草率了吧! “你莫怕,”梁夏眨巴眼睛,“我喊李钱呢。” 梁佩扭头,果真看见李钱拎着个书袋颠颠地进来,又颠颠地出去。 梁佩,“……” “我出了趟宫,你知道吧。”梁夏抬眼看梁佩,清澈干净的眸子洞悉了一切。 梁佩双手搭在拐杖上不应。 梁夏继续道:“我回家把我没完成的课业拿了过来。” 梁佩皱眉,“现在是看书的时候吗?” “什么时候,都是看书的时候,”梁夏神色认真,“不看书怎么明智,不明智怎么守住我娘给我留下的江山。若是江山丢了,那岂不是大不孝。” “跟跪在这里守灵的小孝比起来,守护江山百姓的大孝更重要,我娘就是活着,也会赞同我的说法。” 梁佩一时间被她的话噎住,竟找不出反驳的语言。 她梗在原地,总不能说先皇昏庸,才不管看不看书百不百姓这种话吧。 梁夏从书袋里慢条斯理掏出书,声音温和却带着凉意,“罗萱在皇城门口捡了几个黑人,不知道是谁家的仆从,此乃其一。” 她把书放在面前,“有人窥探我的行程,此乃其二。” 梁夏抬起白净的脸,看着梁佩,直接不给半分脸面,“我这人多疑,总觉得这两样事情,都跟你宗室脱不了关系。” 梁佩立马道:“太女慎言,宗室可不会做这样的事情。” “你狡辩归你狡辩,”梁夏点头,“但我不信。” 梁佩,“……” 梁佩从来没见过这么不讲理的! “太女既然这般说,那这灵前我等是跪不下去了。”梁佩抬脚直接朝外走。 她一走,身后好些宗室都跟着起身,目光在梁佩跟梁夏间犹犹豫豫,最后选择跟梁佩出去。 梁成秀一脸担心,出了殿门小声问梁佩,“咱们就这么走了吗?太女会不会更记恨我们。” “你还看不懂目前的形势吗,”梁佩音色阴沉,“她这是彻底跟咱们宗室撕破了脸面。现如今她已经记恨上了,你难道还怕她更记恨?” 要是换做旁人,哪怕心里知道也不会直接说出来,甚至拿到证据也会维持彼此的体面。 大家虚与委蛇,看破不说破。 梁夏倒好,快刀砍上来,直接撕破脸。 她疑罪从有,就认定事情是宗室干的,要宗室自己拿出证据证明清白。 她们怎么证明? 她们的确这么干了啊,根本证明不了清白。 “那咱们怎么办?”梁成秀急起来。 要是失去了未来皇上的信任跟依赖,宗室将不再是宗室。 “既然这个不听话,”梁佩下定主意,看着梁成秀,“那就换个听话的。” 梁成秀脸皮都起了层鸡皮疙瘩,想了好半天,最后咬牙拿定主意,“好,听你的。” “宗室还有些人手可以用,三日后祭祖,就是机会。” 梁佩的声音散在夜风里。 宗室走了大半,大殿都空了下来。 梁夏跟李钱道:“派人去跟冯阮说一声。” 李钱疑惑,“说什么?” ‘这个小祖宗她还要说什么?’ ‘她到底会不会当皇上啊,就这么跟宗室开撕了,那不是逼狗跳墙,逼兔子咬人吗。’ 李钱觉得梁夏操之过急了,就算想摆脱宗室的把控,那也应该徐徐图之,不能把人逼得这么紧。 系统清晰的电子音响起: [请宿主时刻记住自己的任务,‘让梁夏顺利继位’。] 李钱,“……” ‘她这么搞,让朕很是难办啊。’ 他本来以为这是个很简单的任务,毕竟梁夏是老皇帝唯一的继承人,如今看来有些悬。 她惯会作死,上来就给自己树了不少敌。 宗室不弄死她都对不起今天晚上受到的这些屈辱。 李钱感慨自己看走了眼,还当梁夏聪慧过人心有城府,如今看来,还是年轻啊。 他叹息,“太女,要不别找冯相了,我看您还是把罗萱叫进来,一天十二个时辰守着您吧。” “为何?”梁夏问。 沈君牧开口了,神色认真,实话实说,“他怕你被宗室暗杀。” 李钱耸肩,连沈君牧都看出来了,她这仇恨难道拉的还不够明显吗。 梁夏看了眼沈君牧,又扭头跟李钱说,“对啊,所以这事得找冯阮。” “你就跟冯阮说,我把梁佩得罪死了,就梁佩那个记仇的小心眼,肯定想找机会弄死我。” “你让冯阮别睡了,快点想办法保我。” 李钱,“……?!!” 李钱听得目瞪口呆,叹为观止。 对啊,梁夏完全可以借冯阮的手打压宗室。 但这样的话,少了制衡,朝堂上便是冯阮在把控了。 “您不担心……”李钱斟酌语言,暗示道:“屠魔的人会成为第二个魔吗?” 梁夏感叹,“养两只虎,不如养一只。” “快点去,事情很急,我这么危险,冯阮怎么能睡得着呢。” 她催促李钱,“你再磨蹭些,我便考虑送你回去养老了。” 那可不能够啊! 李钱还等着完成任务呢,任务的路上再艰难,也好过于跟任务无缘。 “太女放心,我这就去,我跑着去。”李钱快步出门。 梁夏继续烧纸钱。 她激怒梁佩,把事情挑起,至于剩下的,那就是冯阮的事了。 朝臣跟宗室的争斗,梁夏需要借冯阮的手,把宗室这个潜在的危害彻底除掉。 她可以选择虚与委蛇,左右扯皮,坐在皇位上任由两方势力相斗。 她等得起,大梁等不起。 与其容忍蛀虫,不如全部弄死。清除腐朽,才能长出新芽。 殿内清净下来。 梁夏问沈君牧,“你吃饭了吗?” 沈君牧微微摇头,“殿内无人主事,我没来得及吃。” 太女不在,只能他这个君后在了。 “喏。”梁夏抿唇笑了下,从袖筒里掏出纸包着的糕点,献宝似的递给沈君牧。 “多少吃点,天冷不吃东西,胃会难受。” 沈君牧犹犹豫豫,看了眼前方的棺木。 “你是她名义上的君后,当她面吃点东西怎么了,”梁夏把果子往前递了递,“咱们自家人,不要见外。” 沈君牧这才接过来。 他袖筒掩着糕点,侧头朝身后看。 梁夏知道他看谁,在进来前,梁夏就让李钱把他那个小侍支开了。 沈君牧没瞧着人,顿时一屁股坐在小腿上,挺了一晚上的腰,总算得到片刻歇息。 他打开纸,捏了块糕点吃。 跟刚才板正的君后比起来,这会儿的沈君牧倒是有几分少年人的鲜活灵气了。 他就像个穿着大人衣服的小孩,不得不装,但又装的不像。 梁夏见他吃糕点,便把瓜子拿出来,边看书边磕起了瓜子。 身后其余几人,“……” 这是灵堂吗?是吗? 这俩还真是跟先皇不见外啊。 “你当真是要看书啊。”沈君牧凑头看了眼。 他还以为梁夏说那话是堵梁佩的追问呢。 “你知道去年秋闱的解元是谁吗?”梁夏眨巴眼睛看沈君牧。 沈君牧摇头,随即一愣,有些难以置信,“是你?” 梁夏笑了,矜持又得瑟,“不过第一而已。” 她也不是那么没用,也不会再像梦里那般,让他持枪浴血护在她门前。 “对了,你娘答应跟梁佩合作了吗?”梁夏磕着瓜子,话家常一般,语气随意。 几句话聊下来,又吃了糕点,沈君牧毫无防备,脱口而出,“她说没有。” 沈君牧说完就是一愣,鼓着满嘴糕点的腮帮子,缓慢侧眸幽幽地看梁夏。 他刚才是不是说话了?说了什么? 沈君牧顿在原地,一时间不知道她给的这糕点是继续吃,还是扔她脸上。 梁夏笑了,好不厚道,甚至笑出了声。 沈君牧更想把糕点砸她脸上了。 “没事,”梁夏清咳两声,赔礼地将糕点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不说我也能猜到。” 猜到你还问? 明知道他容易被人套话,还非要问! 沈君牧背过身,决定今天晚上不再跟梁夏说一句话! 梁夏,“我还有块梅花香饼你吃不吃?” 沈君牧,“……” “吃!”沈君牧瞪她,伸手把梅花香饼拿走,又默默背对着她。 这人忒气人了,防不胜防。沈君牧边用力咬果子,边生闷气。 八百个心眼子,怪不得能得解元。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14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5 守灵也并非是守一整夜,前半夜跪着,后半夜太冷了大家就到别殿凑合着睡一宿。 沈君牧的那个小侍回来的时候,殿内就沈君牧跟梁夏两人。 仔细看一圈,李钱抱着拂尘靠在廊柱脚下正在打盹。 小侍走到沈君牧身边,轻声喊,“君后。” 沈君牧已经昏昏欲睡,脑袋开始小鸡啄米了,听见“君后”二字,条件反射般瞬间挺直腰背,尚且困顿模糊的视线直直看着前方,眼神都没聚焦。 小侍叫报春,算是自幼跟沈君牧一起长大的,看到他这样也心疼,小声说,“小公子,咱们可以回去睡觉了。” 沈君牧听见称呼变了,才慢慢耸下腰,眨了下酸涩的眼睛,手撑着地爬起来。 跪太久了,膝盖又麻又僵,亏得沈君牧是习武之人,不然这会儿怕是早就站不起来了。 他旁边梁夏还在写文章。 读完书,梁夏又让李钱搬了矮几过来,跪在蒲团上写。 沈君牧想提醒梁夏可以回去睡觉,但是一想到刚才被她套了话,抿了抿没吭声。 只是走的时候,刻意弄出些声响,免得梁夏太投入学一夜。 她虽然八百个心眼子,但在念书这事上,当真是专注又认真,哪怕当了太女,哪怕还在守灵,都没有丝毫懈怠。 同他插科打诨说了几句话后,便一直在学习。 沈君牧关于这点,觉得梁夏于社稷来说还是挺好的,也许未来会是个好皇上。 梁夏顺着动静抬眸看,见他跟报春要走,点头说,“好,那你们先回去睡吧,明日不必起那么早。” 沈君牧跟报春出去,出了大殿,冷风袭来。 报春想起什么,从怀里把手炉掏出来给沈君牧。 沈君牧不像别的男子那般娇气,直接摇头,“我不用这个。” “我知道,”报春道:“但太女说跪久了血液不循环,手脚都会冰凉,所以让我给你把这个拿过来。” 沈君牧迟疑着伸手接过。 温热的手炉落在掌心里,热意顺着指尖慢慢往身上汇聚,冰凉微麻的手指果然灵活很多。 沈君牧抿唇笑了下,感觉好像还不错。 没了外人,报春也不再要求沈君牧一直保持君后的威严。 主仆两人间气氛还算放松,沈君牧已经双手拢着手炉试图往冰凉的脸蛋上贴,直到报春问: “对了小公子,您吃东西了吗,我让人给您做碗面吧。” 沈君牧手炉贴脸的动作顿时一僵,“……” 要是告诉报春自己在先皇棺木前吃了好些糕点还磕了半把瓜子,他会不会跟母亲说? 要不,还是不说了吧。 沈君牧低头搓手炉。 报春,“殿里还有甜口糕点,您先吃着垫垫肚子也行。” 沈君牧偏爱甜食,但此时却道:“就不垫肚子了。” 已经垫过了。 “直接吃面吧。” 再垫就吃不下面了。 报春疑惑,只当沈君牧想吃口热汤,便道:“好。” 沈君牧偷偷舒了口气,借着手炉贴脸的动作,悄悄把脸别到一旁,挡住他心虚的神色。 吃的时候没觉得不对劲,如今站在报春面前,怎么回想怎么觉得刚才在先皇棺木前吃东西的事情做的很不对。 太不敬了。 怎么梁夏一张嘴,他就真信了呢。 这难道就是读书人的本事吗?所以他这个习武之人抵抗不过? 沈君牧暗暗决定,以后少跟梁夏说话。 主仆两人走远,殿里只剩梁夏跟李钱。 李钱年纪大了,本来正在打瞌睡,陡然头一沉,突然从亡国的噩梦中惊醒,一头的冷汗,大口喘息。 他眸光幽深,整个人犹如坠入湖水里,被内疚自责所淹没,差点呼吸不上来。 李钱双手搓脸,缓了好一会儿,才把那股封在心底的情绪再次压下去。 只要他完成任务,就能从这种情绪里挣脱。 有时候人活着背负了太多,当真比死还难受,最难受的是若是完不成任务,他将永远困在亡国的绝望情绪里,不得解脱。 李钱其实叫李潜,只是潜字有潜龙的意思,过于大气招摇,他也是吃了好些暗亏,才改了名字。 他穿来时不过二三十岁,如今竟这么些年了。 李钱背靠廊柱闭了闭眼,随后才微微偏头看向跪在蒲团上认真练字的梁夏。 蔡夫子给她布置的任务她已经完成了,这会儿其实是在誊抄官员记录。 也就是朝中七品以上所有官员的籍贯背景阅历以及在科考中取了第几名,如今在什么部门任职。 她看完后又誊抄了一遍,想来怕是忘了。 大殿里满室烛光,只她清瘦单薄的身影跪在那里,任由影子被拉长,显得甚是孤寂弱小。 梁夏今年才十六岁,脸庞白皙满身书卷气,属实稚嫩。 她这个年龄,应该在学堂里跟同窗嬉笑聊天,顺便准备十拿九稳的春闱,而不是像现在这般,用单薄的肩挑起大梁的山河跟百姓。 李钱叹息。 莫名心疼了一瞬梁夏,随即又想到她要换了自己,瞬间所有的情绪都没了。 他该心疼他自己! 他花了好些年才达到这个目标,才接触到任务人物,怎么能被换掉呢! 他得拼命留在梁夏身边,把她变成千古一帝! 李钱瞬间觉得干劲十足,浑身充满了力量。 他爬起来,颠颠地来到梁夏身边,谄媚着问,“太女累不累,要不要先回去休息?” “累,”梁夏写完最后一个字,收起笔,“人员太多太杂了,一夜根本看不完。” 但是没关系,她还有两夜。 梁夏双手撑着矮几站起来,活动一下筋骨,把自己抄写的那叠纸拿着,提起衣摆蹲在铜盆前,一张张往里烧。 “你明日让罗萱过来一趟,关于祭祖我有事跟她说。” 李钱很是积极,“我现在去叫她也行,不耽误事儿。” 梁夏抬脸看他,燃起来的火光映在她眼底,“是不耽误事儿,但是耽误我睡觉。” 她还在长个,睡觉很重要。 李钱,“……” 你之前跟冯相可不是这么说的,你说都什么时候,你怎么还睡得着! 但李钱不敢说出来,只默默地应,“是。” 翌日上午,大臣们来哭灵。 冯阮眯眯眼笑呵呵走到梁夏身边,柔声问,“太女您昨天睡得好吗?” 梁夏点头,“还行。” “可臣睡的不好,”冯阮努力维持着笑意,“您猜为何?” 梁夏关心,“是年纪大了,所以觉少吗?” 冯阮,“……臣今年也才三十出头。” “哦,”梁夏表示,“这么年轻,少睡一夜也没事。” 冯阮叹息,“太女您也别跟臣绕弯子逗趣了,您把梁佩得罪死了,她可是会要您的命的。” 她昨晚被人从床上叫醒的时候,都想亲自弄死梁夏! 让她少折腾些,活着不好吗。 梁夏一脸信任,“幸亏我还有你。” 冯阮,“……” 小太女对她是哪里来的信任?她长得像妈妈吗? 梁夏,“你会保我的对吧?” 冯阮,“……昂。” 不情不愿。 她多想否认,可她不能,她得成为皇上跟前最大的权臣才行。 三日后,大雪漫天,由太女梁夏君后沈君牧为首,带领文武众臣,前往皇陵。 一是查看先皇陵墓,二是祭祖登基。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15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6 皇陵在京城北方,这期间还要走一段时间的山路才能到达皇陵处暂时歇脚的行宫。 如今虽说已经正月了,可这大雪说下就下。 钦天监占卜过,明日是最适合登基的日子,所以众人只能当是瑞雪兆丰年了。 行宫常年有人打扫,梁夏率领群臣到了之后直接入住。 只是今日这般大雪,查看陵墓的行程自然完成不了。 梁夏窝在寝宫里继续抄写她的名单,沈君牧因沈琼花随行,这会儿难得抽出时间母子聊天。 至于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大雪天,白茫茫一片,宫殿又位于地势偏高的位置,抬眸朝远处看过去,万里雪白。 无论是房屋庄稼山路小道还是阴谋诡计,尽数掩盖在这苍茫之下,等一个时机显露出来。 冯阮双手抄袖,围着狐裘大氅,站在廊下。 长随过来,在她身边微微颔首,轻声道:“禀主子,行宫上下已经检查过了,没有异常。” 她疑惑,“会不会是太女多疑了,梁佩等人根本没有刺杀储君的胆子。” “若你是宗室,你当如何?”冯阮扭头看她,开口反问。 长随拧眉,毫不犹豫,“换了她。” 这个不听话,那宗室便换个听话的。 梁夏并非是在东宫长大的太女,根基不稳毫无人心,在宗室眼里,她不过是捡了个天大的便宜,算不得正统。 跟被冠名“梁”姓许久的宗室们比起来,梁佩等人心里根本不承认梁夏。 在这种前提下,太女又当众不给宗室脸,下了梁佩的面子,宗室怎么可能容她。 此次出宫,是最好的动手时机。 宗室若是不傻,绝对不会轻易放过她。 毕竟等登基大典完成后,梁夏成为皇上,那再下手,可就找不到机会了。 冯阮垂下眼,“将行宫无异样这事说给太女听。” 她露出清浅笑意,意味深长,“小太女想借我的手除掉宗室啊。” “吩咐下去,在有人危及太女性命之前,无论发生什么事情,我们的人不准插手。” 长随微顿,“是。” 冯相不是说好要保太女无虞吗,怎么又突然要收手了。 她不懂,但她不会多问。 冯阮看向廊外茫茫大雪。 小太女年纪小胆子不小,否则也不会贸然朝梁佩发难,冯阮不信这样的人会把性命全然交给别人。 小太女想拿她当刀,斩掉宗室这个毒瘤,冯阮也想看看她能力如何,配不配这个大位。 长随退下,冯阮站了一会儿也抬脚离开。 两人身后,一个身形清瘦容貌寻常的少女,手拿一柄等身高的竹扫帚经过。 雪随着风飘进廊下些许,只是她经过时,身后脚印清浅至极,几乎没有重量一般。 少女拿着扫帚顺着廊下,一路走到属于宗室歇息的宫殿门口,然后抬脚进去。 梁佩等人都坐在里面。 梁成秀见她进来,第一反应是质疑,脸瞬间就拧巴起来,语气中难掩嫌弃,“就这?” 她问,“表姐,你说的秘密武器就是她?” 一个扫地的下人? 梁成秀围着少女看了一圈,点评道:“头发枯黄,身板消瘦,就这个头跟男子差不多。她多大了?应该有十六岁了吧,这么瘦这么矮,能有什么用,指望她给梁夏下毒吗?” 光是打眼看过去,这丫头就一副穷苦人家没吃过饱饭的模样,哪里像是能当大任的样子。 她拿着扫帚站在那里,根本不会让人看第二眼,就这么普通寻常。 被梁成秀这般质疑,甚至当成猴一样围着看,少女连眼睫都没动过。 她安安静静站在那里,像她手里的扫帚似的,宛如一件死物摆设。 “成秀,人不可貌相。”梁佩微微摇头。 “你若是不信,让她给你展示一番。” 梁佩点了个会武的随从,将宫殿中央的场地让出来,几人退到一边,跟少女说,“九号,打败她。” 被称为九号的少女,这才抬起眼皮,看向站在她对面,比她高出半头的女人。 随从嘴角挑起讥讽一笑,活动起手脚,语气轻蔑至极,“打不过的话,莫要哭鼻子。” 就这个小身板,能有什么用,亏得佩老还当个压轴的宝,两个月前捡到她之后,便将她送到了行宫,说是以防万一。 这两个月期间,这丫头就在行宫扫地,俨然已经成了行宫中众下人里的一员。 反正随从是没看出她有什么特殊之处。 难道是地扫的好? 随从活动手脚,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陡然朝九号发难。 她拳头带风,直接朝九号的脸招呼过去。 梁成秀在一边看着,嘴角抽起眼睛眯着,一脸不忍再看的模样。 一拳,最多一拳这丫头就没了。 随从一拳过去—— 打了个空? 随从,“?” 梁成秀,“?” 九号身形鬼魅,残影一般躲开随从一拳,等众人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竟不知什么时候绕到了随从身后。 在随从还在四处找她时,九号手里的竹扫帚,竹柄那一头早已从随从后背处,对准了她的心脏。 若她手里此时拿着的是把剑,两人过招仅一个瞬息,随从现在就已经没了。 梁成秀下巴都要惊掉了。 这是人能做到的吗? 她两眼睁圆,朝宫殿中央看。 随从终于反应过来身后有人,瞬间拉开距离,恼羞成怒,再次冲上来。 竟被个瘪三耍了! 随从下颚紧绷,攥起的拳头用了十二分的力道,势必要一拳捶爆这瘪三的脑袋! 九号这次没再躲开,左手握着扫帚竹柄,裙摆似的竹枝点地,右脚往身后拉半步,同时直接抬起右手,硬生生接了随从这一拳。 两人受到力道冲击,彼此往后退了两步。 先是速度,再是力道,最后便是—— 九号面无表情,右手拖着竹扫帚往前快走几步,躲开随从的袭击,扫帚撑着地,身体腾空而起,在随从没看清她身影之前,右腿小腿上的力量直接掼在随从左边脑袋上,将人一击制倒。 绝杀。 没有花里胡哨的招式,全是干脆利落直取性命的狠厉动作。 速度,力量,绝杀。 压倒性的胜利,若不是要展示能力,在比速度时,随从已经是具尸体了。 随从倒在地上,半天没爬起来。 九号身体轻盈,脚尖点地,面朝梁佩等人,站在倒地的随从身前。 这是她的战利品。 竹扫帚再次拄在地上,同时她蹁跹掀起如枯蝶一般的灰色衣摆也随之缓慢落下。衣服都没跟上她的速度。 梁成秀已经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九号终于开口,嗓音沙哑,像是很久没说过话了。 她问梁成秀,“就这?”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16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7 就这点力道跟速度,都不够九号看的。 在她眼里,嚣张轻蔑的随从跟洞里无毒的臭虫一般,本可以一脚碾死,如今却要耐着性子陪她玩耍。 只因梁佩说的是“打败她”,而非“杀了她”。 梁成秀目光从倒地不起的随从身上,缓慢顺着那把竹扫帚移到九号身上,最后看向那张平平无奇稍显稚嫩的脸。 刚才还不起眼的人,如今好像有哪里不一样了,连带着她手里破旧的竹扫帚也有些不同。 “表姐,这人是你从哪里找来的,小小年纪竟这般本事,”梁成秀连连感慨,看九号的目光像是在看一块三肥两瘦的五花肉,“不错不错。” 梁佩也很是满意,示意下人把随从抬下去,“九号,出去吧,晚上行动时目标是谁,不用我再强调了吧?” 九号垂下眼,“是。” 九号抬脚出去,见那片灰色衣袂越过了门,殿内才响起说话声。 梁佩轻嗤,“什么找来的,不过是下人从乱葬岗捡到的,当时她撑着最后一口气把我的人全打败了。下人觉得她有用,就给我带了回来。” “倒是一把锋利的好刀,”梁佩说,“只是性子桀骜了些,若不是用吃食诱惑,恐怕还很难为我所用呢。” 这丫头说她叫九号,至于身世背景一问三不知,梁佩自然找人去查过,可她像是凭空出现在乱葬岗中一样,根本查不到半点消息。 来历不清,性子桀骜,不爱说话,唯有一双灰沉沉的眸子喜欢四处看,看花看草看猫看狗看小孩。 好像只要是活着的生物,除了具有威胁性的成年人她都好奇跟新奇。 梁佩用金银诱惑过,用玉器跟男子试探过,这个叫九号的都没有兴趣。 直到下人说,九号一顿能吃八个馒头! 哪怕光吃馒头都津津有味,如果配点咸菜,她眼睛都会亮上几分,宛如一条饿极了的狗。 养狗,梁佩最有经验。 她用美食诱惑九号听话,只要听话,指哪儿咬哪儿,九号就能有安稳的住处跟无数美食。 想到老皇帝身体不好,将来无论登基的新帝是谁都要来行宫居住,梁佩就给九号找了个扫地的活儿,把她放在行宫里,当把暗刀。 今晚行动,外面的那些人只是佯攻,用来吸引罗萱跟冯阮等人的注意力,届时大殿里守卫少,便是九号发挥作用的时候了。 手无缚鸡之力的文气太女,哪里是九号的对手。 “竟是捡来的?”梁成秀坐回团椅里,翘起腿,“怪不得饿成那样,可能是过于异类被人抛弃的。” 她笑,“不过当成一条听话的狗使用,只要她能咬人就行,管她是从谁肚子里出来的,好用就可以,到时候死了也不心疼。” 一番比试下来,梁成秀虽认同九号的能力,可她是主子,九号是打手是下人。 梁成秀看她自然像是在衡量一件趁手的兵器,夸赞的态度也像是对待一条听话的狗,怎么可能把她放在一个平等的位置看待,怎么会把她当成人呢。 这便是阶级权势带来的天生优越感。 梁姓以外,皆是牲畜。 她们不仅要用,还要防。 “表姐说她桀骜,”梁成秀道:“用的时候可得小心些,莫要被她扭头咬了手。” “我自然知道,”梁佩苍老的声音阴阴沉沉,带着凉意,“我让人在她每日的饮食里放了东西,每月月底需要解药,不然就会毒发身亡。” “有个性的狗,就得栓个链子才行。” “还是表姐思虑周到,那咱们就等着今晚的热闹就好。” “务必一击致命,杀了梁夏,宗室才有话语权。” “是。” 殿内的声音,无论高低,全都顺着风吹进九号的耳朵里,清晰无比。 九号连眼皮都没动。 这便是弱者,她已经习惯了。 唯有没用的弱者才会对她的本事露出贪婪的神色,同时又心怀防备跟畏惧。 她们没有征服她的本事,所以选择控制威胁她。 梁佩梁成秀等人,在九号的眼里就跟之前实验室里的那些老头一样,穿着白大褂带着护目镜,冷漠地站在防爆玻璃墙外看她,目光就是在看一个实验品,而不是一个生命。 “九号毒免疫成功,那便叫九号吧。” “九号,若想活下去,就杀了所有竞争者。” “九号,芯片移植在你的大脑里,一旦你叛主,你将不再有自己的思想。听话,完成任务,今日加餐一个苹果。” 听听,跟梁佩的话多像。 “杀了梁夏,这座行宫中你便是主人。” “为防止她不听话,我给她食用的饭菜里放了些东西。” “她若是敢不听话,那就饿死她。” 末世时粮食已经是稀缺品了,九号唯一觉得自己是人的证据,便是她吃熟食,爱吃香喷喷的饭菜,不像变异的丧尸那般啃食生肉。 这是她身处丧尸群里,将自己跟丧尸们区分开的唯一方法。 她不吃生肉,不吃人,除了这些之外,她没有感情,杀人如麻,没有道德跟良知,只听任务行事,宛如一只有脑子的丧尸王。 九号被卷进风暴中最后的记忆是“天罚”降临。 世间所有生物全都灭亡,天地间下着土黄色的雪,水源尽是腥红色,大地干枯裂开,驾着飞行艇放眼望去,寻不见一抹绿色,更别提生命了。 九号能感知到大地失去了生机,像是气数已尽。 公元3599年,人类,亡。 等九号再醒来时,已经是别的地方。 她以为那些扔尸体的人是别的势力,在脑子没反应过来前,已经动手把人打败。 若不是被空间缝隙挤压了身体,导致她元气大伤,那日根本无人能活命。 后来,九号就被分到了行宫。 至于有毒的饭菜,对于能免疫九号丧尸王病毒的九号来说,根本无用。 她对毒,任何毒,都免疫。 制造者死在了异世,芯片对于九号来说已经没了威胁,她现在是自由的。 九号本可以杀光刚才大殿里的那群人,将她们如蝼蚁一般碾在脚下,可她想吃饭。 热腾腾的米饭拌着熟烂的猪肘子,她一顿能吃三海碗,这就是她活着的快乐。 吃。每天睁开眼,光是想着今日三餐吃什么,她灰沉沉的眼睛都是亮的,觉得有了动力。 何况这个地方,有山有水有花有草,大地充满生机,空气中萦绕着丝丝缕缕的绿金色气息,就是这群人口里的龙凤之气,雪是白色的,水是清的,小孩会哭会笑,连个竹扫帚都长着叶子。 九号觉得很好很开心,她很喜欢这个地方,尤其是每天扫扫地就能吃饭,可太轻松了。 只要她完成任务,就能继续心安理得在梁佩的手下吃饭。 所以杀个人而已,至于被杀之人是谁,不重要。 天色渐晚,风雪更大。 李钱拿着拂尘缩着脖子,哆哆嗦嗦一路小跑着进了内殿,“太女,大臣们已经在外面等着了,您什么时候出去什么时候开宴。” 梁夏放下手里的笔,将写完字的纸放进脚边的炭盆里,任由火苗窜上来舔舐纸张。 “好,我这就出去。” 李钱见她把金叶子书签取出来,愣怔着问,“您抄写完了?” 短短三日,抄写完了? 那可是整整四本书啊,每本都有二指厚。 “我还会背了呢,”梁夏疑惑,“很难吗?” 不就几本书吗,多难? 李钱,“……” 李钱目瞪口呆,所以他当不好皇帝是有理由的对吧,肯定是,不然人比人怕是要气死人啊! “那太女可从里面看出什么名堂?”李钱好奇。 梁夏微微抬起白净的脸,骄傲又神气,“考我啊?” 李钱难得看她露出稚气得意的学生一面,脸上也跟着露出笑意,正要说不敢,就见梁夏双手背在身后,边走边说: “钦天监监正江舒,秋闱二十七名开外,殿试三甲,本应派遣到下面为官,但因梁佩举荐,从而留在了钦天监。二十五年过去,如今已然是监正。” 李钱脸皮瞬间一紧。 钦天监这个部门,说重要也不重要,毕竟主占卜看天象测吉凶,偶尔看看天气什么的,跟六部比起来,不是什么大部门。 可若是说它不重要,它又在一些事情上起决定性作用。 比如钦天监明知今日暴雪,依旧说是吉日,建议太女梁夏启程来行宫祭祖登基。 行宫跟皇宫不同,行宫的守卫跟防护怎么都比不了固若金汤的皇宫。 可若是梁夏不听,往后但凡有个洪涝水灾,有点天灾人祸,那全都怪在梁夏身上,太女无德,上天降灾。 李钱在宫里好些年了,从没见过宗室跟钦天监有往来,若不是从这些尘封的记录里寻找蛛丝马迹,众人只当今日顶着大雪上山,纯属巧合罢了。 梁夏见李钱反应过来,才继续说,“兵部侍郎卢章,本是礼部任职,后来调到兵部。” “我查了一下,十八年前,她娶了宗室里的一个嫡子,只是过于旁系不显眼,外人才没觉得两家有亲。” 外人不觉得有亲,可户章娶完夫的第二年,便从礼部调到了兵部,且一路高升。 但她并没有做到尚书之位,以免过于显眼。 包括御林军中,也有宗室提点过或是受过宗室恩惠的人。 像这种重要部门,处处都有宗室的痕迹,所以梁佩等人有恃无恐。 宗室这些年能跟朝臣打擂台争高低,不是仅仅凭借着一个“梁”姓而已,她们手里,也有一定的隐形实权。 这些东西,藏的深,藏的隐蔽,若是不仔细翻翻过去,光从表面来看,什么都瞧不出来,甚至还会以为宗室不过仅会叫嚣而已,没有真本事。 可若是真大意了,就会被这些暗地里的丝线活活绞死。 李钱听完整个人瞬间顿在原地,眼睛直直地看着梁夏。 梁夏今日穿得很简单利落,唯有外面披了件白色狐裘大氅,青涩稚嫩的脸有一半隐在蓬松的毛领中。 依旧是那个文气十足的学生模样,白净的脸,清澈的眼,儒气,文静,无害。 可她轻飘飘的语言点出了太多东西,不显山不漏水地拨动棋局,将宗室放在暗处的棋子一颗颗找出来,露在明面上。 李钱明明比她年长,比她有当皇上的经验,可如今却觉得从梁夏身上学到了众多,也好像发现了他为何亡国的原因。 李钱停下,梁夏也跟着停下。 风扬起她的衣摆,拂动她青色的碎发,她侧眸疑惑地朝李钱看过来,“听傻啦?” 李钱虽觉得输给一个小辈很丢人,但却有些服气地点点头。 他只当梁夏在找死,这才轻敌大意地挑衅宗室,将身家性命托付在一个冯阮身上。 如今看来,她是胸有成竹。 她有自己的盘算跟计划,靠的也是自己的能力,而冯阮仅是她摆在明面上的一枚棋子罢了,她从未想过靠她人保命。 今日,她在局中,亦在布棋。 “太女今日,让我刮目相看。”李钱朝她拱手作揖,竟是行了个学生礼。 他虽无能,却不傲慢。 梁夏眼里露出清浅笑意,“李钱啊。” 她还是那个慢悠悠的调子,李钱瞬间挺直腰背,颔首低头,诚心诚意,“在。” 梁夏说,“该吃饭了。” 宴已经摆好,她跟宗室以及冯阮都布了菜,不开席怎么能行呢。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17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8 梁夏从外面进来,殿里已经坐满了群臣。 哭灵那日,文武百官便朝梁夏行过跪拜礼,算是认可了她皇室太女的身份。 真正的继位大典在明天,前提是梁夏能平安活过今夜。 她身披白色大氅一步步走过来,像是误入狼群中的一只雪白羔羊,怎么看怎么纯白无害,怎么看怎么觉得任人宰割。 不怪群臣多想,一个流落民间十多年的皇室血脉,除掉那点血缘外,不过是个寻常学生,如何能撑得起皇袍呢。 可梁夏像是察觉不到这些或窥探或打量或审视的目光,平平稳稳一脚一步走到位子前面,抬眸朝众臣看过去。 李钱跟在梁夏身后,亦步亦趋。 进殿之前,他心里可能有无数质疑跟忐忑,如今他却觉得今日宴上,谁狼谁羊可说不准。 冯阮率先起身,“太女金安。” 群臣紧随其后。唯有宗室众人慢慢悠悠,像是屁股黏在了坐垫上,好半天才稀稀拉拉站起来,而宗室为首的梁佩则是垂着眸坐在那里没动。 她像是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掀起松弛的眼皮看向梁夏,倚老卖老,颇为苦恼地笑了下,“老妇年迈,今日又行了好些路,如今实在站不起来。” 梁佩当庭朝梁夏发难,“太女也不是个看重礼数的人,应当不会介意吧。” 有人跟梁佩打配合,“佩老此话怎么说?我大梁注重礼教,什么叫太女不看重礼数?” 梁佩诧异,“你们竟不知道?” 她把守灵一事说出来,“莫说太女身份尊贵,就是寻常贫苦人家,也当知道何为‘孝’字,可太女好像不是很在意。” 梁夏坐定,抬手示意群臣坐下,伸手拿了筷子,边吃边看梁佩演戏,“继续。” 梁佩,“……” 梁佩直接开始列举梁夏近日来的种种不敬不孝行为,话虽说得没那么直白,可字字句句都在暗示梁夏德不配位,不能堪当大任。 殿内气氛冷到了极致,大臣们连筷子都不敢拿,唯有梁夏吃的最香。 她见沈君牧一直在看她,还用公筷夹了块红烧肉放他面前的碟里,“快尝尝,这个好吃,甜咸口的。” 沈君牧就坐在梁夏身旁,一袭浅青色冬衣,跟梁佩身上的深棕色袍子比起来,显得格外清新。 他看看碗里琥珀色的红烧肉,再看看梁夏,轻声问,“你怎么吃得下去的?” 梁佩当她的面找茬,她居然看得津津有味。 是不是傻? 沈君牧都能看出来今晚氛围不对,所有人的目光都在梁夏身上,像是笃定她活不过今夜,偏偏梁夏八百个心眼子的人什么都没看出来,丝毫没影响她吃喝。 沈君牧疑惑,她那么多的心眼子,不会全用在套他话上了吧? “饭都摆上来了,为何不吃?”梁夏兴致勃勃,颇为豪气大方,“我桌上你有什么喜欢吃的,你说,我给你夹。” 她的桌子最大,菜品花样也比沈君牧这个君后的多。 沈君牧抿了抿唇,像是做出某种决定,抬眸看向梁佩,“谁说太女不孝。” 他少年音突然响起,跟梁佩苍老年迈的音调截然不同,格外清晰。 众人朝沈君牧看过去,梁佩微微眯了眯眼睛,看到开口的是他,多了几分好脾气,甚至微微颔首,“君后此话怎么说?” 她对梁夏不敬,却给沈君牧几分脸面,分明是看在沈琼花的份上。 众臣已经开始怀疑,宗室是不是跟沈琼花合作了? 沈将军是终于忍不下去,在儿子被送进宫要守一辈子活寡的时候,准备反抗了吗? 有人细心的环视一圈,最后跟同僚咬耳朵小声说,“沈将军晚上没来。” 是在外面布防坚守,还是在点兵进攻,这就很难说了。 要真是如此,那大臣们就得好好想想站在哪一边,毕竟性命最重要。 至于沈君牧的态度,他一个已经嫁进宫里的君后,沈琼花的决定他如何能知道,起不到参考价值。 要想看风向,还是要看冯阮。 众人看向冯阮,冯阮也端着碗吃饭,看得津津有味。 小太女有句话说的很对,饭摆上来了,为何不吃饭? 梁成秀问沈君牧,“君后说她孝,她孝在了哪里?” 沈君牧指着盘中红烧肉,一脸认真,道:“她给我夹菜了。” 沈君牧,“我算她名义上的父亲,她给我夹菜,就不算孝顺吗?” 众人,“……” 有人笑,“这事也太小了吧,能说明什么。” 沈君牧回,“夹菜是小事,那守灵晚了半个时辰,能算得了什么大事?” 一句话,把所有的嘴都堵住了。 沈君牧不服气,“那夜她虽是最晚来的,但也是最晚走的,佩老能以小事举例,我为何不能以小事辩驳?” 梁夏端着碗看向沈君牧,他此时一脸认真维护她的模样,跟国破那日下午持枪护在她宫门口的样子几乎相同。 武力相护跟为她言语辩驳,全然一样。 梁夏又低头往他盘里夹了块红烧肉。 还挑了块最大最漂亮的。 沈君牧侧眸睨她一眼,像是觉得她指望不上了。 也是,梁夏街巷中长大的,什么时候见过这种阵仗,肯定害怕。 母亲不在,这事还是得靠他。 沈君牧腰背挺直,自觉承担起“护犊子”的责任,直视梁佩,“佩老以偏概全,对她不公。” 既然他觉得不公,他就要说出来。 跟什么时辰来守灵比起来,沈君牧更赞同梁夏“家国大孝”的说法。 梁佩,“君后既然觉得我说得不公,那她为何沉默不语,不自己反驳呢?说到底还不是理亏。” 她摆出长者的姿态,给沈君牧施压,“君后年轻,很多事情不懂,看人看走眼还是很正常的。” 梁佩笑了下,故意道:“还有,沈将军今夜不在,君后不如坐下好好想想她去哪儿了,然后再开口为别人说话。” “别人”二字,音格外重。 众臣脸色都变了。 沈将军当真跟宗室合作了?连冯阮咀嚼米饭的动作都是一顿。 沈君牧愣在原处,下意识看向属于沈琼花的位置。 空空如也。 他看向梁夏,想说什么,又抿紧唇拧起眉。 他没说谎。 母亲说她没有跟梁佩合作,定然就是没跟梁佩合作。 他信他母亲。 梁夏视线跟沈君牧对上,他腰背绷紧如弓。梁夏眨了下眼,“我知道,我信你,也信沈将军。” 沈君牧这才慢慢放松下来,看向梁夏的眸子像水洗过,很干净很明亮。 对于臣来说,君的信任足以用性命相托付。 梁夏说她信。 只要她信,她再傻,沈君牧都打算今夜护她无忧。 梁佩讥讽一笑,“君后当真——” “梁佩啊。” 梁夏吃饱了,放下筷子,碗底轻轻磕在桌面上,截断梁佩的话。 她拿巾帕擦拭嘴角,掀起眼皮看梁佩,“有什么事情冲我来便是,但不可以欺负我‘父亲’。” 梁夏露出清浅笑意,干净的眼带着凉意,“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18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19 梁佩目视梁夏,对她的话,或是对她整个人都不以为意,这个小丫头从来就没被她放进眼里过。 “哦?”梁佩拉长音调,“太女要怎么个不客气法?” 梁佩的话像是个信号,话音刚落下,罗萱便沉着脸走进来。 “太女,行宫发生兵变。” 跟罗萱军靴声一起传入大殿里的,还有外面兵器相碰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内格外明显。 大臣们瞬间站起来,齐齐朝外看过去。那打斗声好像就在耳边,近在咫尺。 众人的目光在梁夏跟梁佩间来往。 今夜这到底是兵变,还是宫变。 有人迫不及待追问罗萱,“怎么回事啊?好好的怎么会兵变。” 她们可都是文臣,让她们拿笔杆子用白纸黑字杀人可以,但要是真舞刀弄枪,怕是会双腿打颤站不起来。 更有胆小的大臣已经瘫坐在座椅上,叛军还没杀进大殿呢,她就已经抖如筛糠。 罗萱回,“御林军中有人跟行宫守军相联合,企图夺权弑主。” “弑主……”大臣看向梁夏。 冯阮总算吃完了手里那碗饭,擦了擦嘴问,“对方人数如何?” 朝臣们像是找到了主心骨,瞬间看向冯阮。 对啊,她们还有冯相在,冯相最是惜命,如果真是宫变,冯相肯定死在太女后面,其次才能轮到她们。 大臣们就不信冯阮没半点准备。 罗萱脸色沉重,“是我方人数的两倍有余。” 冯阮风轻云淡地“哦”了一声,在众臣充满希望的目光中,淡然表示,“那就吃饱等死吧。” 她端起碗,又添了小半碗饭,“我先吃为敬。” 众臣脸色灰白,彻底失去希望。 都什么时候了,冯阮她还想着吃! “完喽,彻底完喽。”有大臣拍腿坐下,神色颓然,连冯相都放弃了,她们还有什么办法,只能等死或者屈服。 也有大臣心思活跃,已经开始给对面的宗室递眼色。 御林军中叛变的倒是不多,主要是行宫的守军,几乎全是宗室的人。 梁佩有这个准备应该不是一两日了,在先皇还在时,估计就已经开始布局,以防万一。 只要新帝不合她们心意,便会像今晚一样,用人数将其绞杀,随后血洗朝堂上所有反对的声音,从此以后,皇权便稳稳地落在宗室手里。 冯阮吃着饭,心里恍然大悟,彻底明白。 怪不得呢,怪不得这个王朝气数将近,原来病根之一便是出在了今晚。 小太女梁夏身上有龙凤之气,她若是死了,这个王朝便像是失去根的树,会逐渐枯死腐朽。 她之前知道亡国跟宗室有直接关系,但没想到关系这么大,若只是把持傀儡皇帝便算了,但宗室还把持着整个朝堂跟大梁。 她倒是低估了梁佩。 冯阮手里有自己的牌,今夜定然无虞,但她不能急。 谁打牌的时候会先扔王炸啊,到时候手里只剩两个三,那不纯傻货吗。 冯阮在等,等小太女的手段。 她才是那个地主,才是最有资格叫“加倍”的人。 她若是今夜没有半分魄力,便当不得皇上,担不起大梁,更成为不了拯救这片土地的人。 救国任务失败,这片大地会慢慢失去生机,最后被入侵抛弃,成为一个高级文明的垃圾场。 “弑主啊,”梁夏看向梁佩,微微一笑,四平八稳地坐在椅子上,声音如常,温和文气,“让她来,我等着。” 梁佩也笑,“太女好大的口气,我们等着看便是。” 梁夏已经扭头看罗萱,“传令下去——” “今夜英勇善战者,赏。” “今夜过此门者,除我命令外,无论进出,杀。” 罗萱正色,抬手行礼,“是!” 军靴踩着石质地板,沉稳的来,沉稳的去。 梁佩也端起碗慢慢吃饭,悠悠感叹,“可惜了罗萱,年纪轻轻,怕是就要殒命于此。” 她看向对面那群大臣,像是老鹰在看一群瑟瑟发抖的小鸡,“各位吃饭啊,再不吃,这饭可就要凉了。” 谁也不想吃这最后一顿饭。 有大臣受不了这个心理压力,外面的打斗声那么激烈,刀刀像是砍在她脆弱的神经上,殿内气息凝滞,太女年幼无能冯阮又坐视不管,唯一能指望上的沈琼花沈将军,今晚不知为何却不在殿内。 如今整个局面几乎都在宗室的把控之下。 若想有活路,只能选对阵营。 “佩、佩老,”有大臣哆哆嗦嗦举起酒杯,“我敬您一杯。” 她直接端起酒杯,不敢看坐在中间主位上的梁夏,走到宗室的阵营里。 有一就有二,一下子呼啦啦走了好些大臣,宗室那边的人数瞬间多了起来。 冯阮觉得有意思,她看向梁夏。 梁夏在磕瓜子,见冯阮看过来,还伸手朝她递了递。 这么好的热闹,不吃点什么东西配着看太可惜了。 “太女不气?”冯阮婉拒了瓜子,示意对面,“您的大臣都跑去对面了。” “无妨,”梁夏倒是看得很开,格局相当大气且自信,“连对面都是我的,我何必在乎她们坐在哪里呢。” 冯阮,“……” 6。 冯阮笑呵呵问梁夏,“太女就这般信任臣?臣若是真的没有办法呢,毕竟外面叛军的人数是御林军的双倍。” 梁夏也很坦率,“我自然不能全信你,我爹……” 她扭头看沈君牧,解释说,“是我亲爹,他还在的。” 她可不是见谁都喊爹,可不能让沈君牧误会了。 沈君牧,“……” 沈君牧默默吃饭,伸筷子去夹第一块红烧肉。 他爱吃甜咸口的,不爱吃辣。 梁夏继续,“我爹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不然容易全碎了,所以我把鸡蛋分成了三份,一份放在罗萱那里,一份放在了你这里,至于最后一份……” 外面的打斗声停滞了一瞬,沈琼花嘹亮的嗓音格外明显浑厚。 “叛军听着,此时投诚尚有活路,若是拼死抵抗,杀——” 梁夏浅笑看向冯阮,“最后一份,自然放在沈琼花那里。” 殿内众人听见这声音,瞬间精神一震,最兴奋的莫过于站在太女这边的大臣。 要是太女不死顺利继位,那她们有从龙之功,定然少不了重用。 跟这些大臣脸色截然相反的是宗室那边的大臣,她们顿时有些无地自容,甚至后悔害怕,心里已经希望宗室能够顽强抵抗,弄死太女,不然她们将来可如何在朝堂上处之。 冯阮稍显意外,“沈将军不在,是去调兵了?” 调兵一事可是连沈君牧都不知道。 皇城四角有四处军营驻扎地,每一处的虎符都不同,彼此牵制平衡,从而起来保证皇宫安全的作用。 一旦皇宫有事,可用虎符调动援兵迅速增援。 如今行宫附近四十里地开外,就有一处军营驻扎所。 冯阮笑,“可臣记得,此处的守卫将军,是佩老的亲外甥女。” “她会带兵支援?”冯阮问梁夏,“您确定她是支援您,而不是支援梁佩?” 最重要的是,冯阮看向梁夏,“太女如何有虎符的?” 虎符分明在她这里保存。 梁夏眨巴眼睛,“虎符这种东西,是给活人看的。” 冯阮一愣。 梁夏,“若是她还活着,冯相不如猜猜,为何是沈将军在调兵。” 冯阮笑意微顿,抬眸重新看向梁夏。 梁夏拍拍掌心瓜子碎屑,“我下午便让沈琼花动身出发去调兵,若是梁荣从,那便先扣押,她若不从,那便杀之以振士气。” 梁荣就是梁佩的亲外甥女,同姓梁。 沈琼花杀一个小驻守将军,还不是跟杀鸡一样。 “鸡”杀了,提在众将士面前,起到震慑的作用。何况杀“鸡”的又是众将士心里战神一般存在的沈琼花,更让人臣服。 至于虎符,在来者是沈琼花的时候,就已经不重要了。要是连沈琼花都有了疑心,有虎符跟没虎符,没有区别。 这就是为何调兵得沈琼花亲自去,别人没有虎符都不行。 “还有兵部的卢章,此时应该已经带兵要把控皇宫了,”梁夏笑,“可惜,京兆尹府的陈乐时,此次不在随行之列。” 她就以维系京城治安为由,守在宫门口,任何兵队都不得在京城街巷中随意走动。 同她一并在的,还有暴躁分子陈妤果。 梁佩的两步棋,皆被截杀,如今已经是困兽之态。 冯阮默默放下碗,看向梁夏的眼神彻底不同,今夜有她没她,区别都已经不大了。 外面这场兵变,总会结束,梁夏终究将踩着梁佩等宗室的身体,踏上属于她的皇位。 如果这场斗局是把斗地主,那梁夏便是手握无数王炸的人,最小的那张单牌,都是个“二”。 坐在主位上,看着最文静无害的小太女,手段最是狠厉果断,丝毫不像个没见过血的书院学生。 她要朝宗室动手,不是佯攻威胁,而是直取对方命脉。 一击必杀。 “冯阮啊,”梁夏悠悠道:“戏看够了,是时候让孤看看你的本事了。半个时辰内,孤要平息这场乱事。” 冯阮起身行礼,“臣遵旨。” 她以“孤”自称,冯阮便是臣。 冯阮出去,战局顿时更朝梁夏这一方倾斜。冯相可不是一个单纯的文人,她手下的人可不少。 梁佩手里的饭是彻底吃不下去了,她沉着脸看向梁夏,“太女是不是以为事情到这儿就结束了?” 沈君牧最先反应过来,手里正在夹红烧肉的筷子陡然朝远处一掷,力道裹着风,直逼站在廊柱烛光阴影处的人,“出来。” 九号侧身躲过那支筷子。 筷子钉进廊柱里,进去了足足三寸。 九号侧头扫了下,眼里来了兴趣,灰沉沉的眸子都比平时亮了几分,眼底映着烛光跳动的火苗。 啧,刚来就被发现了呢。 她拿着手里的竹扫帚从暗处慢慢走出来。 众人已经懵了,这又是谁,怎么连扫地的下人都上来了? 最重要的是,她什么时候进来的,又在那里站了多久。 九号站在大殿中央,扫帚往地上一杵,目光看向梁夏,“今夜,你死。” 梁夏开始磕瓜子,“哦?” 今夜想杀她的人可太多了,不在乎这一两个。 梁夏瞥见身边的人已经动了,更加有恃无恐,“尽管来试试。” 沈君牧站起来,伸手从报春手中接过一杆银枪,银白枪头,红色毛缨。 沈君牧立在梁夏桌案之前,右手中长枪转动,枪头在空中斜着划下一道银痕,带着风声,冷意直逼九号。 “杀她,要过我这关。” 九号来了兴趣,血液里的好战因子已经动了起来。 她好久没遇到过对手了,今夜许是个机会。 “买一送一,”九号看向梁佩,“杀完,我要吃猪肘子。” 梁佩,“……”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19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020 白天刚来到行宫的时候,沈琼花就跟沈君牧说,“小太女今夜凶多吉少,你想她活还是想她死。” 沈琼花跟儿子说得很清楚,“梁佩同我说,小太女要是死了,你这个君后就不算数,等新皇登基我便能接你回家。小太女要是活,你能不能出宫可就不好说了。” 君后这个位置跟寻常的君侍可不同,先皇死了,君侍们没侍寝的能自请出宫,侍过寝的可以选择出宫也可以去太庙生活。 唯有君后,要留在宫里。 沈君牧今年才十六啊,还没看完人世间的烟火热闹,往后数年便要留在清冷孤寂的宫中,这让沈琼花一个当娘的怎么舍得。 “娘,”沈君牧说,“梁夏本可以直接问我,沈家为什么跟先皇妥协,让我嫁进宫里。” “但是她没问。” 他是个藏不住话的性子,偏偏梁夏在套他话上又极其狡猾,她要是想问,沈君牧在她手下根本撑不过两个回合就问什么说什么了。 可她没有。她问的都是无关紧要鸡毛蒜皮的小事,沈君牧回不回答,梁夏都有答案。 沈琼花看向儿子,眸光清亮,眼眶微热,心头说不出的酸涩生疼,但又有股无法形容的骄傲自豪。 沈家世代忠臣,被称为国之柱石,沈琼花若是为了儿子叛一回储君,世人也都能理解,唯独沈家过不去自己心里的那道坎。 可沈琼花一个当母亲的,为了沈君牧愿意去担起这骂名跟背负这愧疚,至少她对儿子无悔。 巧的是,沈君牧一个当儿子的,也愿意为了沈家的血性跟忠贞委屈一回。 沈家的枪,是护国护君护民的墙,而不是别人手中谋私的一把利器。 “我不要自由。” 沈君牧想起饥肠辘辘时梁夏递过来的那几块梅花香饼,想起指尖麻木时温热指腹的手炉,想起先皇棺木前跪在蒲团上练字抄书的身影。 “她会是个好皇上。” 他抬眸看着沈琼花,心里有了决定,语气坚定,“我想她活。” “今夜,杀她者,要过我这关。” 沈君牧看向对面拿着扫帚的九号,神态没有半分轻敌。 沈家是大梁抵御外敌的墙,他今晚,是梁夏身前最坚固的盾。 “那我先杀你,再杀她。” 九号拖着扫帚快步往前,扫帚的竹条对上沈君牧手里的银枪,两把不一样的武器,竟是打出刀光剑影的火花感。 九号速度极快,出手狠辣,试图逼开沈君牧。 沈君牧却是以自身为圆点,以枪长为半径,活动范围不过一个圆,就这般守在梁夏桌案之前八风不动。 梁成秀在旁边暗搓搓使劲,“杀了他,杀了他。” 沈家就沈君牧一个小公子,被沈家人疼进了骨子里,他若是死了,沈琼花定然伤心欲绝。 只是她也听闻沈君牧从小根骨就好,习武的天赋比他几个姐姐都要高,可惜生了个男儿身。这要是个女儿,沈家门口的护国柱石怕是比现在还要高上几分。 但再厉害,也终究不过是个少年。 可就是这个少年,缠住了九号。 那般厉害的一个杀器,硬是绕不过沈君牧那杆枪去杀梁夏。 梁佩忍不住朝外头看,外面的声响越来越弱,这说明她的人手快被拿下了。 冯阮沈琼花跟罗萱都在殿外,她的人根本抵抗不了多久,现在这个时候,是杀了梁夏最好的时机,等沈琼花跟罗萱回来,再想动手就难上加难了。 梁佩朝九号沉声道:“莫要管他,去杀梁夏。” 九号皱眉迟疑,她跟沈君牧势均力敌,虽一时不能杀了他,可也并非打不过。 “去!” 梁佩已经没了耐心,心中的焦急跟不安被外头的安静声无限放大,若是宗室这次败了,将永远没有再起来的机会。 她们将成为一个台阶,托着梁夏登基。这让梁佩如何甘心。 梁佩见九号迟疑,松弛的脸皮都绷紧了,握成拳的手背筋脉凸起。 这条不听话的狗! 梁佩知道现在不是甩鞭子的时候,只能忍着火气往前扔“肉包子”。 她道:“现在去杀了梁夏,以后顿顿有猪肘子。” 猪肘子? 众人从心惊胆战到大胆观战,因为她们发现九号跟沈君牧的打斗并没有波及到别人,知道没有性命之忧,胆子也大了起来。 这会儿听见梁佩提起猪肘子,大臣们心里疑惑。 这是什么新的暗号密语吗? 以“猪肘子”为代号?听起来是比那些花呀月啊的要接地气些。 “猪肘子”三个字对九号的诱惑很大,这是她吃过最好吃最肥而不腻的东西了。 梁佩养“狗”怎么可能一下子就让她吃尽各种好吃的,不得慢慢喂,免得胃口被养刁了更难控制。 所以听见顿顿有猪肘子后,九号果然有了别的反应。 她借着沈君牧的力道往后退了好些步,因为,门口来人了。 沈琼花刚要抬脚进来,就瞧见一抹灰色的身影以风一般的速度朝自己掠来,带着凉意跟杀气。 “娘!”沈君牧瞳仁放大,身体出于本能,下意识迅速往前。 他离开,他身后磕瓜子的梁夏就露了出来。 九号柔软如风,在沈琼花面前拐了个圈,把沈君牧引开后,脚尖点地方向一转,迅速直逼梁夏。 李钱就站在桌案旁边,本来正跟梁夏一起吃瓜子看热闹呢,这打斗画面,可比话本里描写的刺激多了。 就在他看的津津有味之时,脑海里的系统突然响起尖锐的警报声,像是直接亮起了红灯。 [警报——] [任务即将失败,任务即将失败,任务即将失败。] [请宿主迅速想方法,阻拦任务失败。请宿主迅速……] 脑子里不停重复任务失败的话,梁夏是任务目标,任务失败只能说明梁夏要死了,亦或是面临着致命的危险。 李钱根本来不及反应,你让他一个五十岁的老头去跟十几岁的九号比武吗? 那不纯属扯蛋呢。 李钱见那抹灰色的风即将袭来,一咬牙一狠心,直接冲到桌案之前,张开双臂闭上眼睛,“护驾——” 李钱怕吗?李钱特别怕。 可若是梁夏死了,他任务失败,活着比死了还难受。若是他死了,梁夏活着,这个王朝说不定还有别的可能。 这次他至少,为别人的王朝做出了一丝贡献,也保护了一次小孩,算是他黑暗无望的人生里,唯一的一点光了。 何况他活了好多年,已经够了,可梁夏才十六岁,还有无限希望。 九号的速度太快了,快到被骗走的沈君牧根本来不及回来。 “梁夏!” “殿下!” 多重声音响起。 九号眼里根本就没有李钱,她的扫帚能像串串一样,钉死两个人。 就在那把竹扫帚的竹柄即将抵在李钱胸前穿透他的心脏时,就在众人以为李钱会跟梁夏一同被杀时,李钱闻到一抹清幽的墨香,伴随着瓜子味儿从他身边掠过,风一般轻柔温和。 李钱迟疑地睁开一只眼。 想象中心脏被贯穿的场面并没有发生,九号离他三步远的距离,板着脸皱眉停在原地。 而身着素白修身孝服的梁夏就站在他身前,右手中稳稳地攥着那把抵在他胸口处的竹柄,让其不得再往前半分。 “李钱啊。”梁夏还是那个调调,只是这次多了些别的情绪。 李钱视线从胸口竹柄上移开,顺着梁夏那只白净骨感的手看向梁夏的脸。 “你一把年纪,下次不要做这样危险的事情了,”梁夏语气不容置喙,轻声道:“站我身后。” “这次换我保护你们。” 李钱往后退了两步,脸色苍白双腿一软,跌坐在身后的桌案上,愣怔怔看着梁夏,鼻翼前还萦绕着她身上的墨香瓜子味儿。 让人说不出的安心。 这就是帝王气魄吗。 大臣们也惊住了,她们从一个十六岁少女身上,看到了从容不迫的魄力。 哪怕是一个李钱,她都没有放弃。 大臣们相信,如果是她们,梁夏也不会不管。 君,不会抛弃她的臣民。 “打个商量,”梁夏握着竹柄看向九号,文文气气的小白脸认认真真说出一句不太要命的话,“你我走一套拳,你赢了,我命归你,我赢了,你命归我,如何?” 梁夏缺个暗卫,刚才九号跟沈君牧动手的时候她就在看,九号下手狠辣,不是沈君牧那种大气正统的大将路数,而是为达目标不择手段的直接干脆。 她挺欣赏九号的能力,可九号桀骜,需要让她服气才行。 怎么让她服气,那便是比她还强。 大臣们已经准备开口劝梁夏惜命了,没这么上赶着找死的。 九号微微眯了眯眼,松开握着扫帚竹枝的手,往后退了两步,“行。” 梁夏看着很是文气,像个没出书院的学生,更像个只会拿笔写字的文人,可九号特别敏感警觉,梁夏给她带来的压迫感,超过了沈君牧。 可饶是如此,九号还是想试试。 沈君牧跟沈琼花进来,梁夏把手里的竹扫帚递给沈君牧,“帮我拿一下。” 她开始活动拳脚,跟大臣们说,“别担心,我稍微会一点点拳脚功夫。” 沈君牧露出狐疑神色,“……” 确定只是一点点? 她刚才从桌案后面移到李钱身前时的轻功,可不像只会一点点? “我两岁时,蔡甜非说我有习武天赋,要我学武。可她功夫一般,教不了我,所以她卖了她的文房四宝,重金从江湖上请了四人教我。” 那时候梁夏累到哭都哭不出来,小小一个团子天天累成一坨烂泥。 蔡甜可能也是心疼,摸着她的小脑袋说,“大夏,当你更强大的时候,你才有选择权。” 这话梁夏受益很久,今日更为明显。 她可以选择让九号活,还是让九号死。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20 免费阅读.[.aishu55.cc] 021 跟刚才已经展示过自身能力的九号比起来,大臣们没一个看好梁夏。 没人知道的她的“一点点”是“亿点点”还是真“一点点”。 若是梁夏被九号直接杀了,那旁边坐着的梁佩不得乐疯了,本以为都要输了,谁知峰回路转有人上赶着送死。 毕竟在众人眼里,梁夏就是街巷中长大的一个很寻常很普通的少女,没有帝师教学没有御林军陪练,不是正统培养出来的太女。 至于她口中的蔡甜,那是谁,种菜的吗? 大臣们交头接耳议论此人,实在是想不起来谁叫这个名字,本事如何,能力如何,全然不知。 最高兴的莫过于宗室这边,梁成秀直接对九号下命令,“只准赢不准输!” 她跟宗室的声音在九号耳边就像是苍蝇嗡鸣一般,根本没听她具体说了什么。 九号看着面前的梁夏,目光警惕又兴奋地盯着她,恨不得用视线锁死她的每一个举动。 拳脚功夫,九号最基础的功夫,她虽不常用,却从没懈怠生疏过。 梁夏问,“要不要我让你三招?” 先礼后兵? “不用。”冷硬粗哑的嗓音。 九号蓄势待发,整个人忽然如一股灰色的风,从原地消失,等再出现时,拳头离梁夏的脸只剩半寸距离。 大臣们发出惊呼声,胆小的更是单手拎着袖筒遮住脸不敢再看。 预想中梁夏被一拳打飞的场景并没有出现。 梁夏稳稳接住九号的拳头,非但没有往后拉开,反而迎面欺身上前。 梁夏此人光看面相,是个温和文气的文生,像个和和气气的面团子,可真动起手来招数却直接干脆,入侵性十足,没有半分被动闪躲的意思。 先动手的明明是九号,可两招之后,占据主动地位的却是梁夏。 她轻功丝毫不比九号逊色,若九号是灰色的风,那梁夏便是白色的雪,轻盈灵活,悄无声息充满杀机。 在九号还没能绕到身后时,梁夏已经知道她的行迹,并快她一步,截断她的动作。 轻功占不到便宜,九号这才跟梁夏对拳。 两人年龄相仿,并没差几岁,如果论先天条件,九号一个从培养皿里出来的杀器,要比梁夏一个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更优越才对,可她没办法像碾压随从一样打趴梁夏。 梁夏似雪如冰,轻盈锋利,雪随风动,冰刺破风,擅守更擅攻。 她比九号更有优势的地方,就是她看过了九号的路数。 九号跟沈君牧过招时,梁夏就已经摸透了九号,所以在九号飞身而来时,梁夏像张网,将这只灰色的蝶扑落在地。 当雪成冰时,风便无能为力。 在众人还没反应过来,或者说还没回过神的时候,梁夏手握九号脖颈,单膝压着九号腹部,将其惯倒在地。 “噗”的一声,风停雪落。 九号躺在地上,被人死死钳制住脖颈命脉,后背撞到地面,胸腔中气血翻涌,苍白的嘴角慢慢溢出红色血痕,顺着嘴角流到耳根。 她丝毫不觉得疼一般,灰沉沉地眸子直直盯着上方的梁夏看。 寻常人感知不到,但九号看得清清楚楚,梁夏身上萦绕着绿金色气息,跟之前羸弱的丝丝缕缕不同,如今如云如雾般,浓郁且霸道,生机勃勃。 帝王之气。 九号颓然,原本握着梁夏小臂的双手缓慢松开,朝两边地上摊平,“我输了。” 心服口服。 梁夏却狐疑起来,警惕又小心,补刀一般询问九号,“当真服输?” 九号,“……” 九号瞪着梁夏,心里烦死了,要不是实在打不过,她怎么可能给梁夏羞辱她的机会! “当真!” 恨不得跳起来咬人的声音。 但没比过就是没比过,轻功跟拳脚都没比过,九号输的服气,哪怕为梁夏所用,她也毫无怨言。 九号跟那些天才地宝的兵器一样,利害的杀器,总是渴望能拥有一个在实力上征服自己的主人,让她心甘情愿低头,心甘情愿忠诚。 实验室里的那些白大褂老头没有,梁佩跟宗室也没有。 现在梁夏有这个实力,就是说话很气人! 明明都赢了,还要嘲笑她一顿。 梁夏笑了下,笑意清浅温和,耐心解释,“师父教我,对敌时不能大意。打败敌人后,不管对方有用没用,问话之前都先插两刀,以免被反杀。” 众人,“……” 这师父,是够谨慎的。 九号沉默,九号灰沉沉的眸子直勾勾盯着梁夏掏袖筒的动作看。 九号脸皮慢慢绷紧,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她很久没有过这种被动的滋味了,瞳仁都跟着放大,头回感受到什么叫做“害怕”。 要不她拼死搏一把,总好过任人宰割。 就在九号准备鱼死网破时,梁夏忽然从袖筒中掏出一方青色巾帕。 九号,“?” 梁夏低头看了一眼,又慌忙把青帕塞回去,红了张白净的脸皮,小声说,“哦对不起,掏错颜色了。” 九号,“??” 青色这条,是沈君牧给的。 沈琼花一直站在旁边观战,视线始终没离开梁夏跟九号,直到看见梁夏掏出一条青色方帕,“???” 嗯,看起来怎么这么眼熟。 她侧头看沈君牧,沈君牧抱着银枪跟扫把,眸光恍惚几瞬,然后选择仰头看房梁,悄悄红了耳廓。 他都忘了这事,怎么梁夏还留着那帕子。 沈琼花又看向梁夏。 梁夏把自己的帕子掏出来,顶着九号防备警惕的目光,将帕子递给她,“擦擦嘴。” “我本来没打算下手这么重的,可你是强敌,我大意不得,所以用了全力。” 九号微微顿住,盯着那条白色巾帕看,愣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梁夏的意思。 她吐血了,梁夏让她擦擦嘴。 九号迟疑地抬起手,接过帕子,攥在掌心里,胸腔里有股奇怪的情绪。 只是她没有接触过,一时间分不清这是什么感觉。好像梁夏没拿她当实验品,也没拿她当狗,而是拿她当个会受伤的人。 九号躺在地上,梁夏整理衣摆站起来。 场上所有人,除却沈家母子外,全像是被人点了穴,目瞪口呆地看着她。 宗室那边的目光跟看见鬼一样,抽了口凉气跌坐回椅子上,一时不敢跟梁夏对视。 怎么可能,九号怎么可能会输。 比起九号会输,她们更难以置信的是梁夏居然能赢。 梁佩手都在抖,眼睛盯着梁夏看,在她那张儒气的脸上,终于想起了一个名字: 蔡甜。 一个年仅十九岁就六元及第的天才状元,一个破格入翰林院内院的冷艳少女,一个刚踏上青云之路就扭头辞官的愚蠢傻子。 当年梁佩正要着人去拉拢的时候,就听闻蔡甜已经辞官的消息。 只是当时她遗憾之后便将此人抛之脑后,如今十多年过去,竟是从梁夏口中再听到这个名字。 “蔡甜。” 梁佩苍老的声音透着迟暮感,像坠落西山的太阳,颓势已显,已然无力回天。 梁夏双手随意搭在身后,长身玉立站在大殿中央,目光扫向场上所有人,声音温和清晰,向所有人骄傲且隆重的介绍: “蔡甜,我师也。” 她不需要太傅们专门教授,也无需御林军陪练,她有蔡甜一人,足以胜过整座太学。 外面叛乱结束,所有叛军被尽数拿下。 冯阮跟罗萱一同进来,打眼扫过就知道大殿内的情况。 冯阮上前几步,行礼说道:“殿下,叛乱消除,明日可如期举行登基大典。” 她撩起衣摆,膝盖点地,“臣,提前祝贺我皇,万岁福安。” 有她为首,其次是罗萱跟沈琼花,众臣不管是心服还是畏惧,此时全都跟随冯阮等人跪在梁夏衣裙之下,臣服于她脚边。 今夜,小太女展现出了她的智勇双全,以及君王的魄力跟仁善,足以担得起这个大任。 众臣声音在大殿内回响,声音从行宫内响彻整座山: “祝贺我皇,万岁福安。” 群臣跪地,宗室一时难以自处,梁佩脸色颓然,本就苍老的人如今像是被抽去了最后一抹生机,只剩半口气。 梁成秀等人迫于压力,双膝发软,直挺挺跪在了地上,脊背慢慢弯曲,头重重低着。 宗室,输了。 场上唯一站着的人,仅有梁夏跟沈君牧。 沈君牧一时有些茫然,不知道该不该跪,直到对上梁夏温和含笑的眸子,才微微放松。 他抱着他的枪,拿着那扫帚,跟梁夏一同站在殿上,接受众臣的臣服。 跟群臣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李钱脑海里清晰的电子音: [恭喜宿主,完成第一道任务:让梁夏顺利继位。] [任务第一步完成度百分之百,还望宿主再接再厉,继续努力哦~] 登基大典已经是个形式了,到此刻,梁夏已然是新皇。 李钱眼眶一热,眼泪差点掉下来。 这么些年啊,他终于完成了第一道任务。 第一个任务刚结束,第二个任务又来了: [现在发布第二个任务:让梁夏顺利掌权。] 如今的权力都在朝臣手中,梁夏除掉了宗室这个毒瘤,导致现在权力尽数往朝臣那方倾斜。 其中为首的便是: 手握重权的右相,冯阮。 想让梁夏掌权,就得搞死冯阮。 李钱更想哭了,他要是有这个本事,哪至于沦落到亡国呢。 [请宿主选择接受与否。] 系统“贴心”的给出选项: [您的选项:接受or被迫接受。] 李钱,“……” 有选项,但不多。 李钱扯着袖筒抹眼泪,选了“接受”。 大臣们起来后从他身边经过,无不对他发出羡慕的声音: “李总管刚才那一声‘护驾’,算是保住了他这辈子的富贵荣华,总管之位算是无人能取代喽。” “瞧瞧,都高兴的哭了。” “羡慕啊。” 李钱想挨个骂回去,羡慕个屁,老子本来是皇上,现在当个总管还担心有人抢饭碗。 他容易吗。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21 免费阅读.[.aishu55.cc] 022 从梁夏启程去行宫祭祖,季晓兮就一直焦虑不安。 她最近一直借住在窦氏家里,白天在酒楼跑堂打杂,晚上回望水巷落脚。 季晓兮本来可以跟之前一样住酒楼,但想到梁夏快死了,又不忍看见她爹窦氏听闻噩耗后发疯,就厚脸皮留下来,想着要是出事能帮忙照看一二。 也算报答了这父女俩的救命之恩跟收留之恩。 尤其是窦氏真的菩萨心肠,从未问过季晓兮什么时候走,不仅如此,还悄悄给她换了床厚实的新被,给她做了双更为暖脚的新鞋,连她的碗筷用品都单独准备了份新的。 窦氏人越好,季晓兮越觉得自己不是个东西。 按着以往六次经验,当太女做傀儡最后亡国死去的人应该是她才对,这就是她一成不变应该踏上的死亡路,是她改变不了的命运。 可这次她逃避地选择了别的路,由着梁夏坐在了那个位置上。 梁夏还有个亲爹爹,不像自己似的孤儿一个。梁夏要是死了,窦氏该多难受啊。 如果她验血时咬定自己就是太女,宗室定会帮她,然后梁夏会不会就不用去祭祖,也不会死呢? 能在宗室手里逃脱,季晓兮想都不敢想,甚至提到宗室,提到梁佩,她后背都是一层寒意。 “怎么回事啊,心神不宁的?” 在季晓兮摔碎第二只碗后,后厨大厨都要骂她了,掌柜的过来,挥挥手示意大厨去忙。 掌柜的今年五十多岁,是个爱笑的白面胖子,也是这家酒楼的东家。 她把季晓兮带到一边,问她,“你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前两天突然没了人影,这两天回来后一直心不在焉。” 掌柜的说,“你算是我亲眼看着长大的,要是真遇见什么难事,你跟我提提,我说不定能帮你过去。” “在你那儿天大的事情,在我这儿指不定就是件小事。” 季晓兮五岁时就没人管了,是街巷里的人家一家一碗饭喂到现在的,世道艰难,大家都没办法多养一个孩子,只能给口饭吃不让她饿死。 这酒楼的掌柜姓万,冲着季晓兮的一声万姨,硬是让她在酒楼住了好些年,算是给了她一个庇护所。 虽没直接认下季晓兮,可万掌柜心里也拿她当成亲侄女,季晓兮遇见难事的时候,她不可能不管。 “太女去祭祖了。”季晓兮左手食指被碎碗划了一道,低头用袖筒缠着减少出血。 万掌柜纳闷,“这事跟你有什么关系?你一个酒楼小跑堂,还担心起朝堂大事了啊。” 她往外看了眼,“这么大的雪,祭祖估计也得等明天。” 今日到明天,一整夜的时间啊,小太女能不能活到翌日天亮都不好说。 见季晓兮提起这事,万掌柜也没因为她是个小孩就糊弄她,“我多少有点关系,听说上午太女离开后,京城就戒严了。” 她示意外面街道,戴着玉扳指的右手遮在嘴边,压低声音,“京兆尹的巡逻队往常是一个时辰一换班,现在是半个时辰换两次班,人数也多了一倍。” 按理来说太女都不在京城里了,守卫防备应该更放松才是,怎么还越来越严了呢。 季晓兮听到这事后背阵阵发凉,看着外面白茫茫的大雪,呐呐道:“是要控制皇宫吗。” 行宫跟皇宫一同控制住,这样整个朝堂都在宗室的把控下了。 可京兆尹府的右扶风,不是陈妤松她娘吗。 季晓兮压低声音问万掌柜,“您是说京兆尹府……” “不像,”万掌柜也凑头小声说,“看着像是兵部。兵部调动了人马,借着演练为由靠近了皇城。” 哪家正经兵部会在大雪天演练啊,绝对有猫腻。 如今太女不在京中,明眼人都能看出来,京兆尹府跟兵部对上了。 季晓兮松了口气,“万姨,我想回去一趟。” 她把受伤的左手举起来给万掌柜看,血是止住了,只是染红了半个手,被划开的口子看着也有些吓人。 季晓兮可怜兮兮卖惨,“得去包扎一下,不然明天也干不了活。” “怎么伤成这样,你有银钱包扎吗,我给你拿点。”万掌柜先是心疼的皱紧眉嘶了口凉气,随后视线才从季晓兮的手上移开,狐疑着问,“不对啊小兮,老实跟我说,你这小丫头是不是找到家人了?” “现在都有落脚的地方了,可不稀罕住我这酒楼后院了。” 万掌柜掏出钱袋子,取了半块碎银放在季晓兮右手中。 “稀罕稀罕,”季晓兮笑,“没找到家人。” 她家人都没了,去哪儿找到。 “但我遇到一对很好的父女。” 季晓兮笑笑没多说,只是走之前想起什么,迟疑地看着万掌柜的右手,问她,“万姨,您这玉扳指是不是新买的?” 她之前都没见万掌柜戴过。 “好眼光,”万掌故笑起来,竖起大拇指直接把扳指摘下来,大方地递给季晓兮看,“朋友到的新货,给我留的,说是一等一的上等翠玉,才一百两银子。” 算是捡到宝了,要不是有朋友在,一百两想拿下这种成色的翠玉扳指,那是想都不要想。 万掌柜问季晓兮,“怎么样,好看吧?” 哪怕知道季晓兮不懂,万掌柜也笑着问她好看不好看。 “是挺好看的,就是不像真货,”季晓兮认真地跟万掌柜说,“姨,要是别人我就不说了,但我拿您当亲姨。” “这扳指我打眼扫过就知道不是真玉,您要是不信,可以拿去珍宝阁鉴定,就知道我说得是不是真话了。” “不是真品?”万掌柜也愣住了。 她从季晓兮手里接回扳指,对着外头天光反反复复看。 万掌柜没上来就贬低质疑季晓兮,说她一个跑堂的懂个什么扳指,而是问,“你怎么看出来的?” “这样的玉,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季晓兮也是一愣。 她指着万掌柜头顶的簪子说,“这羊脂玉就是真品。” “废话,这簪子是我在珍宝阁买的。” 珍宝阁,京城最大的珍宝玉器古玩阁楼。 “那你看看这个是不是真品。”万掌柜从袖筒里掏出一只翡翠小鸟的摆件,小孩掌心大小,做工很是精致漂亮。 季晓兮只看了一眼,“假的,还不如这扳指真。” “还真是神了,”万掌柜诧异,看向季晓兮的眼睛都亮了,“这是我买的仿品,的确不是真货。” 她道:“小兮,你要是有看珠宝的本事,在酒楼干跑堂可就太屈才了,完全可以靠这个赚大钱。” 只是万掌柜好奇,“你这都是跟谁学的本事?” “我没跟人学过,”季晓兮仔细想了想,“可能是玩的多了,见的多了,自然就能分辨出真假。” 她当了六次傀儡皇上,梁佩除了不让她碰朝堂政事,别的吃喝玩乐一概不管。 季晓兮以为自己前六次不是在死亡就是在等死的路上,今日陡然发现,她竟也学到了些东西。 鉴别玉器珍宝的真假。 她见过摸过的好东西太多了,这样的都不用细看,一眼扫过去就知道假的。 季晓兮一时说不出心头什么滋味,像是因祸得福的满足充实,又像是怀抱金块又花不出去孤寂茫然。 她该提醒的都提醒了,跟万掌柜打声招呼,便回了望水巷。 可能是进过皇宫见过大场面,季晓兮有一定的警觉性,基本刚踏足望水巷就觉得不对劲。 今日这巷子里像是多了很多守卫,隐在暗处。 季晓兮回到窦家门口,艾草从稻草堆里探出头看她,难得多嘴告诉她,“回来就别出去了。” 待在巷子里比外头安全的多。 艾草一个小乞丐,蹲在墙角的时候像个破麻袋,又像堆枯树枝,连呼吸都弱到让人难以察觉,要不是刻意寻找,根本无人在意多了个她。 凭借这项本事,她听到很多东西。 比如望水巷从西往东数第五家,住着一个姓“可”的郎君,似乎是哪位高官养的外室。 今日这阵仗,一部分是大夏派来保护窦叔跟蔡姐的,一部分是那位权臣派来保护她外室的。 整个京城放眼望去,此时最安全的地方,不是皇宫,而是望水巷。 艾草见季晓兮开门进去,自己缩回稻草堆里,咬着草根想: 她不爱进宫,更学不来李钱溜须拍马那一套,比起住在屋里睡在床上,艾草更喜欢这样小小矮矮只能容下她一人的稻草堆。 这草堆能给她无限的安全感,让她不用跟人交际也不会觉得害怕。 她只要像个被人扔弃的垃圾袋子一样,缩在墙角,就能听到无数消息。 有权贵的,有百姓的,有可以往外说的,有打死也不能吐口的。只要艾草想听,她都能听到且不被人发现。 艾草想,她也许可以在这方面帮到大夏。 不为别的,就为了还她窝头之恩。 她像那些被人丢弃的小动物一样,在冰天雪地里快冻死时,是大夏碰巧路过,将她从雪堆里挖了出来。 那双拿笔的手冻到通红发紫,就这还是坚定地背着她去医馆,抖着手板着脸喂她药。 “有人喜欢跟人说话,有人不喜欢,都很正常,”大夏跟她说,“你要是不喜欢,那以后就不跟人交谈。” “你要是愿意,往后就跟着我,只要我活着一天,我便不会饿着你。” 大夏拍着她的肩膀,嘴角抿出清浅笑意,声音温和,“要是穷了,我就把陈妤果卖了养你,她傻,好卖。陈妤松就不行了,这么精明,没人要。” 那是艾草头回感受到人的温度,也认识了三个人: “人贩子”梁夏,“猴精的”陈妤松,“好卖的”陈妤果。 外头雪下的更大了,艾草缩在草堆里,垂下眼睫遮住乌黑的大眼睛。 她双手抱膝,脸贴在膝盖上,静静地透过一丝缝隙看窦家门口,像是温顺乖巧的看门狗。 艾草不怕死,不怕饿,但她怕今夜以后,会挨饿。 怕那个喂她窝窝头的人,不会再笑着回来。 天色渐晚,慢慢入了夜。 季晓兮心不在焉地吃着饭,耳朵始终听着外面的动静。 她绞尽脑汁想,要是梁夏死了,她该怎么替梁夏保护好她爹。 “怎么了?”窦氏走过来看季晓兮,“莫不是起烧了吧?” 季晓兮的手被碗划了道口子,窦氏给她包扎的,现在就怕她碰了脏水会起烧。 “没事,”季晓兮犹豫半天,还是没忍住抬头看窦氏,轻声说,“叔,我有点担心大夏。” 那一次祭祖,季晓兮趁着守卫少本想逃跑…… 季晓兮抖了一下,连忙把梁佩那张苍老阴冷的脸从脑海里挥出去。 她不该在窦氏面前流露出害怕担心的神色,可她实在是抖得厉害。要是会死的是她,她都不会这么怕。 窦氏笑了,“我刚才去给艾草送饭,她一口都没吃,我就猜到了她也在担心大夏。” 那孩子只是不爱表达而已。 窦氏声音温柔,眨巴一下眼睛,很是纳闷,“你们对大夏是不是有什么误解?” 季晓兮茫然地“啊”了一声,“大夏就是个十六岁的书生啊,都没经过什么事儿。” “那你可能被她的表象给骗了,”窦氏做为亲爹,给出了中肯的评价,“她就是看着老实而已。” 季晓兮,“???” 窦氏声音前脚落下,后脚外面巷子口就响起叫嚷声,“兵部拿人,闲杂人等让开!” 果然有人冲着窦氏来了。 同样住在巷子里的可郎君闻言更是心尖一抖,惊恐道:“冯阮那夫郎,是来捉我了吗?”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22 免费阅读.[.aishu55.cc] 023 可郎君正在喝参汤,听见外头大喊的动静,吓得手一抖,勺子掉进碗里发出叮当脆响。 他当下就捏着帕子开始掉眼泪,娇滴滴的哭起来,“冯阮不在,他便要对我喊打喊杀了吗?” “说是名门望族出身,竟是容不得我一个弱男子,”可郎君边哭边说,“我又不与他争什么,我要的不过是冯阮这个人罢了。” “名分家财我全都没稀罕过,就这他还要趁冯阮不在,让人寻个由头来拿我?” 可郎君是罪臣之子,冯阮当初花了些手段才把他保下来,然后安置在望水巷中。 之所以选在此处,主要是这里僻静,适合可郎君手指盖那么大点的胆子,不至于草木皆兵惶惶不可终日。 谁知今日被窦氏牵连,兵部直接派人过来,横冲直撞,闹出声响惊了他。 “可能不是来找您的。”绿萝安慰他。 可郎君半个字都不信,“望水巷向来安静,如今冯阮前脚刚走,后脚就来了人,你敢说不是冲我来的?” “这么些年,王氏终究是忍够了,容不下我了呜呜。” “我一个柔弱男子如何同他抵抗,如今冯阮不在,他更是要吃了我。” 可郎君已经准备伸手摸剪子了,“与其被他捉住羞辱致死,我还不如现在就自尽,清清白白,算是为冯阮守身了。” 他白皙如玉的脸庞挂着泪,五官精致好看,如今哭起来梨花带雨,楚楚可怜,本是清纯的长相装扮,却因左眼眼尾的一点红痣,而增加了一抹艳色,显得妩媚动人。 分明不是十几岁的少年了,但这些年被娇养照顾着,依旧是不谙世事不染俗尘的小公子模样。 可郎君说着就把剪刀往白净的脖子上抵,丝毫不玩虚的。 “!!!”绿萝要吓死了,脸都白了,连忙上前去夺可郎君手里的剪刀。 人要是破了皮,冯相回来得吃了他。 绿萝不敢再瞒,最后一咬牙一跺脚,说道:“郎君您别怕,冯相离开前派了人在暗处守护您,现在我就让她们把对方的人都赶走,这样您就不用被捉去了。” “当真?”可郎君纤长的眼睫上还挂着泪,摇摇欲坠,跟他的人一样。 “当真!”绿萝把剪子藏起来,“比珍珠还真。” 他都这样了,绿萝哪里敢撒谎。 绿萝有些无奈,安抚着可郎君先坐下,自己出去到院中。 这分明是无妄之灾,兵部的人根本就是路过,要不是可郎君闹这么一出,绿萝都不想管。 绿萝掏出哨子,轻轻吹响,原本空荡的院子里瞬间就多了十几条人影,像是从暗处流淌过来的影子,慢慢形成人形,立在绿萝身前单膝点地。 “红掌大人,有何吩咐。”为首的开口。 绿萝纠正,神色认真严肃,“我这半个月叫绿萝,莫要再记错了。” “是!” 之前负责保护小院的人被调去行宫了,如今新来的还不太熟悉名字,一时忘记了。 绿萝吩咐,声音清冷淡漠,“来者吵到了主君,去处理了。” “是。” 兵部今日来的是卢章的嫡亲妹妹卢节,卢章带兵去皇宫了,让卢节过来拿窦氏。 一个街巷里的男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卢节骑在马背上,身边的侍卫拿着火把照明,遇见前方有人拦路,顿时高喝了一声。 “兵部拿人,闲杂人等让开。” 陈妤松慢悠悠从人群后面走出来,站在最前方抬眼看卢节,“哦,兵部拿人,可有文书,可盖掌印?拿的又是谁,犯了什么法?” 卢节眯着眼睛看她,最后认出来,“陈妤松,此事跟你无关,若是识相点就快让开,否则你跟你娘都没有好果子吃。” “这事不劳烦您担心了,”陈妤松道:“若是没有文书,今日擅闯望水巷惊扰太君后者。” 她正色道:“杀。” 守在望水巷的是御林军二队,人数跟卢节带来的人数几乎持平,不可能败。 陈妤松将战场交给她们,自己退回窦家门口。 窦家的门关着,蔡甜手握长剑,长身玉立腰背笔直,如松柏般守在堂屋门口,她身后屋里点着明亮的油灯,艾草跟季晓兮都警惕的站在窦氏两边。 窦氏被保护在中间,后背是墙,前左右三方都有人。 他看向两个孩子,“别怕,肯定没事。” 季晓兮不放心,伸手把铲雪的铲子拿在手里,“我不怕,窦叔您放心,要是陈妤松没顶住您就从后门走,去八方客栈找万掌柜,她肯定保你。” 她声音不稳,但态度坚定,“我一点都不怕,所以我给您殿后。” 艾草也跟着重重点头。 蔡甜全程没开口,来了之后就只是守在门外,怕有漏网之鱼混进来。 她手里那把剑一直挂在她家里,窦氏进进出出看过很多次,以为是摆件,如今见她拿在手中,才知道这剑不止是摆件。 窦氏脸有些热,虽然知道不合时宜,但看蔡甜一声不吭站在他门口守着,光是望着那笔直的背影,心里就忍不住滚烫发软。 她这样,让人很难不多想啊。 “窦叔。” 陈妤松扬声喊完才推门进来,瞧见这阵仗,笑着说,“你们别担心,我在外面守着呢。” “陈乐时呢?”蔡甜皱眉看陈妤松,姿态戒备,神色警惕。 陈妤松见蔡甜一言不合要动手,立马举起双手做出投降状,“我娘带果子守皇城,我真是陈妤松,不是别人假扮的,您看我这脸皮,是真皮。” 蔡甜,“……” 陈妤松自证清白:“要不您考我?” 蔡甜问,“你们私下里叫我什么?” 陈妤松沉默了。 陈妤松讪讪道:“要不换个问题呢?” 蔡甜不语,陈妤松这才硬着头皮说,“老蔡,偶尔也叫蔡姐。” 反正没叫过夫子。 蔡甜呵了一声,声音更冷了,“出去守着。” “好嘞~”陈妤松麻溜的滚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然后抚着胸口呼气。 吓人。 她本来就是来看看窦氏怎么样,现在看完就放心了。 陈妤松以为双方对上你来我往要打上那么一会儿,结果回去的时候发现打斗已经结束了。 御林军也很茫然,跟陈妤松说,“突然窜出来几条影子,上来就把卢节弄死了,说她声音太大,扰民了……” 都不需要她们动手,卢节就没了。 陈妤松脸皮发紧,后背发凉,扭头朝身后的巷子看了眼。 小小望水巷,深不可测,里面居然藏着这样的人物。 “守在巷子附近,不能错过任何声响。” 管她是敌是友,她的任务是保护窦叔。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皇城附近发出一声闷响。 听到这动静,季晓兮就把铲子放下了,“应该没事了。” 蔡甜也点头,“今夜早睡。” 陈妤果动手了,又有陈乐时在旁边,卢章翻不出浪来。 像是跟这闷响照应,行宫方向亮起了烟雾弹,一连三颗,在空中炸开。 皇城无恙,行宫亦然,今晚平安夜。 季晓兮怔怔地看着外面,有些难以置信,“宗室输了?” 宗室居然输了?! 同是望水巷里,绿萝往外看了一眼,回过身跟可郎君说,“郎君睡吧,冯相那边无事。” 可郎君担惊受怕了一晚上,这会儿躺在床上抱着冯阮的枕头,这才轻颤着眼睫缓慢入睡。 远离皇城的行宫大殿之中,梁夏让人把宗室捆了分别关押。 梁佩瘫软地坐在垫子上,这会儿是真的起不来了。 梁成秀怕的要死,直接当场把过错全推给梁佩,冲着梁夏求饶,“皇上,皇上我是无辜的,这件事情跟我没关系啊皇上。” 她被人拖走,声音随着风散去。 梁佩一言不发,只沉默地坐着。许是给她脸面,侍卫们先带走了其她人,最后才轮到她。 群臣今夜受了不小惊吓,很多人连饭都没吃,这会儿看着宗室的下场,有人高兴有人害怕。 害怕的要数那些当着梁夏的面投靠宗室的那群人,万一新皇记仇,她们不止官途没了,连性命可能都要没了。 她们两股战战,梁夏打个喷嚏都有人吓得要死。 可如今对着梁夏,求饶不是,不求也不是,像是被架在火上烤,难受至死。 梁夏扫了眼众臣,“莫怕,我不是小气之人,今夜之事我权当没发生过,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该吃饭吃饭,该睡觉睡觉。” 毕竟临近死亡时,求生是本能,她不怪那些“背叛”的大臣。 梁夏是表现的很大度,至于群臣信不信就不好说了。 群臣以冯阮为首,慢慢告退。 说到吃饭,坐在地上捏着巾帕的九号默默抬起头。 她没完成任务,今夜没饭吃。 别说猪肘子了,可能连馒头都没有。 九号灰沉沉的眸子看向梁夏,看自己的新饭票,沙哑开口,“我给你做事,只有一个要求,吃饱。” 梁夏这才想起来她还坐在地上呢,弯腰看她,“行。” 梁夏朝九号伸手,掌心朝上,认真道:“你给我当暗卫,以后我吃什么就给你吃什么,有我在一天,肯定饿不着你。” 沈君牧狐疑地看了眼梁夏,觉得她在忽悠人。 她这话说得很是熟练,不像是第一次。 梁夏侧头看他,沈君牧又把目光移开。 九号迟疑瞬间,试探着把手搭在梁夏掌心里,借着她的力从地上站起来,“好。” 梁夏从沈君牧手中把九号的竹扫帚接过来,还给九号。 “去吃饭吧,”梁夏说,“明天正式上任。” 大殿里的人陆陆续续走完了,眼见着沈君牧也要走,梁夏忽然道:“我带你去放烟花,放完再睡觉。” 沈君牧询问似的看向报春,梁夏也跟着微微笑着看向报春,温声问,“可以吗?” 报春寒毛都炸开了,哪里敢反对,“可以可以,我、我先帮君后把枪收起来。” 得到监督员的同意,沈君牧有点开心,但又矜持地抿平上扬的嘴角,跟在梁夏身边往外走。 梁夏从李钱那里取了信号弹,站在殿外空旷处。 信号弹点燃飞空再炸开,颜色是红色的,如烟如雾,海棠花一样绽开。 她示范完,将火折子递给沈君牧,“就这样放,剩下的两个你来。” “只是这颜色看着有点单调,以后让果子做个五彩的出来,在你生辰的时候放给你看,如何?” 梁夏披着大氅,双手抄袖看沈君牧,文文气气的模样,眼睛很是清澈干净,说话的时候总是一脸真诚。 沈君牧睨她,犹犹豫豫讲,“我娘说,你的话只能信三分。” “那我多说几句,三分加三分,就是六分了,”梁夏也不生气,嘴角抿着清浅的笑,“六分总能信了吧。” 沈君牧低头点信号弹的捻子,轻轻应,“嗯。” 这支是蓝色的,在夜空中炸开,很是漂亮。 他昂头看天,梁夏侧头看他。 “沈君牧,你留在宫中吧。” 沈君牧扭头看梁夏,疑惑又茫然。 梁夏声音如常,说出来的话却温和又霸道,“你留下,以后我养着你。” 她娘死了,还有她呢,她既然继承了皇位,那便继承了大梁的一切。 包括他。 为您提供大神 卟许胡来 的《我继承了皇位跟夫郎(女尊)》最快更新 023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5章 025 “爹,我回来了。”…… 李钱将马车停在窦家门口,路过柴火垛时,梁夏掀开车帘探头朝外,曲指抵在嘴边吹了一声。 原本不显眼的柴火垛好像动了动,随后从里面钻出一只乱糟糟的脑袋,在看见车上的梁夏后,那双乌黑明亮的眸子瞬间露出光彩。 梁夏嘴角抿出笑,伸手指前方,艾草点头。 马车停稳,艾草刚好跑到跟前,眼睛直直地盯着梁夏看。 反复确定她是不是真的活着。 梁夏蹲在车上,没急着下来。她伸手摘掉艾草脑袋上的杂草,眼里带出笑意,“我就知道你担心我。” 艾草只是看着她,没回答。 她向来是这样闷葫芦一样的性子,不爱说话,更不喜欢表达情绪。 能被她用这种直白的眼神看着,足以说明梁夏在她心里的地位非比寻常。 “我不在的这两天,家里没什么事情吧?”梁夏下车,把掌心里瓜子分给艾草一半。 艾草早就理好了各种消息,手里拿着瓜子,如今她一问,便直接说,“兵部来拿你爹,陈妤松还没动手,为首的卢节就被人杀掉了。” “我亲眼看见,杀卢节的人身手极好,悄无声息,干脆利落。” 梁夏点头,“哪家的人?” “巷子从西往东数,第五家。” “那家住着一个娇娇气气的郎君,身边有个会武的小侍,叫绿萝。人是从那个院子里出来的,至于为何杀卢节,不清楚。” “这主仆两人也奇怪,每个月仅下半个月见着人,上半个月不在家。” 梁夏了然,人应该是冯阮那外室。 只是上半个月不在家是什么意思?宅子太多,换着住? 不愧是冯相,养个外室都能养出花样来。 艾草顿了顿,继续说:“季晓兮在八方客栈当跑堂,从小就是孤儿。在你进宫当皇上那天,她午睡后,突然主动去找梁佩,没去客栈,万掌柜还因此找过她。” 除了梁夏几人外,季晓兮算是艾草接触次数最多的人了。 她友善提醒过季晓兮别出门,也跟她并肩保护过窦氏。 可这些跟梁夏比起来,一文不值。 梁夏磕瓜子的动作一顿,这个她倒是没想到。 光看季晓兮那日在宫中的样子,像极了被梁佩所逼迫,原来竟是她主动的。 “没事,不用管她。” 梁夏问,“那我爹呢?他这两日怎么样?” 艾草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哼哼哧哧着说,“你爹做了两双新鞋。” 梁夏感慨,“我爹对我真好。” 这让她怎么忍心拆散他跟蔡甜啊。 艾草瞅着梁夏的表情,补了后半句,“都是给蔡甜做的。” 梁夏,“……” 梁夏吐出瓜子壳,这对鸳鸯她拆定了! “可以啊艾草,”梁夏夸她,“越来越厉害了。” 艾草就跟影子似的,只要有影子的东西,只要带着影子去做的事情,她都能知道。 艾草抿紧唇,黝黑明亮的大眼睛看着梁夏,“我不想进宫,太约束了。” 之前梁夏说过,如果她当了皇上,就让自己进皇宫当左膀右臂,大臣可能不行,但总管还是可以的。 只是总管…… 艾草看了眼边上颠颠走路地李钱,脸皱了一瞬,“他这样的,我学不来。” 艾草还是更喜欢自由,以及不卑躬屈膝巧舌如簧。 李钱,“?” 什么叫他这样,他哪样了啊,他年轻时也是风流倜傥的君王! “那你对自己有没有想法?”梁夏停下脚,认真看着艾草,“无论你怎么选,我都支持你。你要是想种地,我就给你田,你要是想念书,我就给你引荐蔡甜。” 艾草身体抗拒性后撤,“蔡甜就不用了。” 她已经有了想法,所以才会跟梁夏提,“我想给你当影子。” 艾草这两日已经想清楚了,朝堂那么多人,大梁又那么大,大夏还站在光里,立在明面上,不仅看顾不过来,而且就像个活靶子。 艾草愿意做她大夏背后的影子,替她去探听京城里的秘密。 知己知彼,才能不陷入被动,这还是大夏教她的呢。 梁夏为明,那她甘愿为暗。 梁夏看艾草神色认真,不像是临时起意,“那我每月给你发俸禄,留你吃喝。如果需要多余银两,你画个手印就行。” 梁夏继续磕瓜子,“万事小心,跟消息比起来,你更重要。” “好。” 两人正好在进门前把事情说完,艾草不想跟别人接触,只目送梁夏进去,自己又像个灰色破旧的麻袋,随着风被吹到别人家墙角之下。 光靠她一人肯定探听不了多少消息,艾草黑黝黝的大眼睛磕着瓜子盘算着,明天领了俸禄后,就去多发展几个小乞丐。 到时候有了规模后,她就把她的小组织取个名字: “影。” 梁夏的影子。 梁夏生,影子在。梁夏死,影子无。 “爹,我回来了。” 梁夏推门进来。 家里只有季晓兮,窦氏出去了,说梁夏晚上可能会回来,他去买点菜。 看见梁夏,季晓兮这个占着梁夏屋子的人有些局促。 虽心虚,但她眼睛忍不住好奇地盯着梁夏看,嘴上没说什么,可脸上写满了震惊跟钦佩。 梁夏居然真的赢了宗室,那可是手眼通天的梁佩啊,季晓兮虽然不知道梁佩有多少人手,但她印象里,任何地方都有宗室的人。 像是一双双藏在暗处的眼睛,时时刻刻盯着她的一举一动,但凡她有不听话的地方,轻则言语训斥,重则不给吃喝。 虽贵为皇上,可到底就是个傀儡,宫里上上下下都是梁佩的人,根本无人在意她多吃了一顿还是少吃了一顿。 季晓兮也反抗过,代价便是被最惨烈的毒慢慢毒哑,先是口不能言,再是耳不能听,最后是五感全失,陷入黑暗中不知道多久才进入下一次。 她对梁佩的畏惧,源自于被折磨过,害怕甚至植进骨子里。 若不是来来回回被折腾崩溃了,季晓兮根本不可能主动去找梁佩。 她那是自暴自弃了,想的全是来吧,她就看看还能再重复几次才能结束这鬼打墙一样的生活。 老娘她要迎难而上! 只是意外的是,这次跟她之前六次不同,好像有了变动。 季晓兮没了性命之忧后,又开始担心梁夏会跟她以前一样,落入宗室手里成为傀儡,更害怕梁夏不听话,被宗室毒死或者直接杀了。 要真是那样的话,季晓兮会觉得原本属于她命定的灾祸,掉到了梁夏头上。 这让她如何面对窦氏。 最崩溃的是这次明明不同了,如果结局却还是跟以前一样,季晓兮会彻底失去希望。 现在看梁夏好好的回来,季晓兮看她的眼神就跟看她莲花座上的菩萨一样。 真神! 梁夏怎么就做到了呢? 她好奇,索性直接问出来,“你怎么做到的?” 季晓兮扯着袖筒擦拭板凳示意梁夏落座,提起茶壶给她倒水,小二姿态十足。 她这几天当跑堂,总算找到一点小二的感觉。 来来回回当了六次养尊处优的皇上,她在后厨刷碗的时候想的都是: 这是什么粗糙瓷碗,也配让朕来刷。 但随即一想,享受的代价是反反复复的死亡跟被眼睛监视,季晓兮瞬间打个寒颤,顿时觉得手里的青瓷小碗可真漂亮啊,她真是太爱这种要自己动手刷碗的日子了! “激恼梁佩我会,然后后面的那些呢?”季晓兮眼睛亮起来,恨不得拿着本子把梁夏说得话都记下来。 万一,她是说万一再“鬼打墙”,她第一步就搞死梁佩。 虽然艾草说季晓兮主动联络过梁佩,但梁夏看人的眼光还是挺准的。 季晓兮眼神干净,没有多余算计,至于为何去找梁佩又突然反水,梁夏想,她应该有自己非去不可的理由。 这些事情,她知道就行,但季晓兮不主动说,她就不多问。 梁夏教季晓兮,“梁佩有恃无恐肯定是后面还有招,我只需要知道她的招数是什么,她有哪些人,然后……” 季晓兮听的一脸茫然。 大夏她说方法了吗? 为什么她听不懂呢。 官员名录要怎么翻才能翻出梁夏说得这些线索?怎么事先跟罗萱通气,让她提前观察御林军里有异心的人? 梁夏,“……” 梁夏抿了口茶,没开口打击季晓兮。 梁夏是真的想教季晓兮,季晓兮也是真的想学,她都没敢走神,双手趴在桌子上,眼睛盯着梁夏那张文气稚嫩的脸,全神贯注地听,就这依旧觉得像天书。 翻开第一页—— 呵,如此简单。 翻开第二页…… 季晓兮就开始第一页第二页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翻,总觉得这两页之间是不是漏掉了一本书的内容啊? 不然怎么突然凳天梯一样,瞬间就听不懂了呢。 看到季晓兮双眼呆滞,怀疑自己,李钱瞬间感觉找到了盟友,恨不得引为知己,特别的感同身受。 他也是,他也这样觉得! 一本普普通通的官员名录,怎么就能翻出这么复杂的关系呢。 李钱抚着胸口: \瞧瞧,这才是正常人。\ 梁夏她简直不是人,她就是心眼子成精! “回来了,”蔡甜正好从隔壁过来,问梁夏,“行宫一行如何?” 梁夏就把事情跟蔡甜说了一遍,蔡甜瞬懂,梁夏甚至没说完,蔡甜就知道她下一步的计划是什么。 两人默契至极,想法跟做法完全相同,蔡甜点头,脸上露出些许欣慰。 不愧是她一手带出来的。 梁夏也是一脸轻松,全是有效沟通。 系统清清冷冷的声音在李钱脑海里响起: [瞧瞧,这才是正常人。] 李钱跟季晓兮两个亡国的皇帝,听不懂也正常,他俩要是一听就懂,一个也不至于亡国,另一个更不会反反复复亡国六次。 李钱觉得与其反复责怪自己,不如把锅甩给别人。 ‘主要是,我老师他死得早,没蔡甜这般耐活。’ 输在了教育上,不丢人。 季晓兮感慨,选择从自身找原因。 她果然不是当皇上的料,算起来梁夏都讲第二遍了,她依旧只学会了如何花样激怒梁佩。 这要是再次鬼打墙,她第一步,先激怒梁佩。 第二步,……就可以直接跳到结局了,给自己准备一副上好的棺材。 学不会,她实在是学不会啊! 季晓兮放弃,与其琢磨怎么当好一个皇上,她不如祈祷梁夏平安。 至于她,做好自己跑堂就行。 跑堂? 季晓兮想起万掌柜的话,她倒是可以去珍宝阁试试,有一项手艺总能赚到大钱。 窦氏买菜回来了。 季晓兮也没拿自己当外人,挽起袖筒问几人,“想吃点什么,我来做。” 家里还有条鱼,剩了颗白菜,加上窦氏刚买的虾跟猪肉,刚好可以做一桌子菜。 “夫子,留下来吃饭吧。”梁夏招呼蔡甜。 蔡甜手握着茶盏,眼睫垂下在想事情,闻言抬眼看梁夏,“我……” 她迟疑了。 梁夏看她,“我爹买了菜。” 蔡甜余光看窦氏的身影,没再拒绝。 也许,是最后一次跟他同桌吃饭了。 梁夏今天回来,除了报平安,要说的就是封太君后的事情。 窦氏坐在灶房里择菜,梁夏蹲在盆边处理虾,像极了寻常人家的普通父女。 “爹,你是怎么想的?” 窦氏择菜的动作一顿,问梁夏,“想什么,想封号吗?” “不是,”梁夏昂头看他,“想不想进宫,想不想当这个太君后。” 窦氏被问住了。 如果从私心里考虑,那他肯定不想进宫,为了一个记不清长相的女人去守一辈子的活寡,窦氏不愿意。 深宫跟小巷不同,没有自由,也不能跟别人相好。 可不进宫,他又能如何?嫁人吗? 窦氏犹犹豫豫,眼睛往堂屋的方向看了一眼,弯着腰,小声问梁夏,“立太君后的事情,你蔡夫子知道吗?” 梁夏想了想,“夫子向来算的深远,我今日回来她就应该猜到了。” 对于朝堂上的事情,蔡甜明明没进过朝堂,却清清楚楚。 “也是啊,”窦氏神色肉眼可见地失落,“她那般聪明,肯定知道。” 知道,却没表态。 天色渐晚,窦氏的脸庞阴在油灯光亮下,垂着眼择着菜,好半天没再出声。 “皇上,”李钱拎着两坛酒过来,笑呵呵说,“冯相差人送来的,刚好可以用来做醉虾。” 梁夏眼睛一亮,连连点头说,“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吃醉虾了。” 难为冯阮去会外室,还惦记着她这个皇上。要是她爹不进宫,以后大家互相往来,说不定能当个好邻里。 在人际交往这方面,梁夏就没输过。 窦氏看了眼酒,却道:“不做醉虾,大夏今晚想吃白灼虾。” 李钱,“啊?” 梁夏,“啊?” 窦氏抿唇看过来,梁夏文静秀气的脸立马板着,一脸“情愿”,忍痛附和,“对,我今晚特别想吃白灼虾,吃不到会睡不着。” 李钱,“……” 嚯,这世上还有能治得住她的人!他还以为这小祖宗谁都不怕呢。 窦氏把酒留着,打算晚上吃饭的时候喝。 他心里如今迟迟没有选择,想借酒逼自己一把,也逼蔡甜一把。 她若是进一步,这宫不进也罢,管他什么太君后,窦氏不稀罕。 她若是退一步,从此以后,两人再见便是太君后跟帝师,划清界限,不再往来。 “开饭啦。” 季晓兮喊一声。 九号刚把宗室她们送进永安巷,寻着梁夏给的地址找过来,正巧赶上饭点。 梁夏招呼她跟李钱,“去洗手,坐下来一起吃饭。” 李钱还想着要不要矜持一下,在那儿假意推辞,“不合适不合适,哪能跟您坐一桌。” 李钱说句话的功夫,九号已经洗完手飞速地坐在梁夏身边,姿态乖巧,两眼盯着满桌菜,就等窦氏一声令下动筷子了。 没先吃,是她最后的礼貌跟克制。 李钱,“……” 他这该死的尊卑感! 他曾经可是皇上,皇上啊。他吃饭这群人都得站着。 系统: [……] 现在是李总管,谢谢。 第26章 026 “扶朕,朕亲自下厨!”…… 一张桌,六个人,五个都感觉到今日这吃饭气氛不对。 唯有九号,一手拿筷子,一手端着碗,神色虔诚地看着那盘白灼虾,两耳不听别的事。 平时灰沉沉百无聊赖的眸子都亮着光,就等一声令下,夹起那虾,去壳进肚。 猪肘子吃多了,总想换换别的口味。 窦氏落座,“吃菜——” 九号兴致勃勃,准备伸筷子。 窦氏将放在脚边的酒坛子拎上来,“吃菜不喝酒,没滋也没味。” 九号又把筷子收回来。 窦氏让梁夏去找几个杯子出来。 可惜父女俩平时都不是喝酒的人,找了一圈,都没找到喝酒用的杯子,最后只能进灶房,把盛饭用的碗拿了过来。 蔡甜看了一眼,眼睫落下,搭在腿面上的手指微微收紧。 一人面前又多了一个碗。 季晓兮主动开坛倒酒,光是闻着这股清香,她眼睛就是一亮,“是好酒!” 八方客栈最好的酒,都比不上她手里的这坛,像御酒一般,清,香,没有半分酒气。 李钱根本都不用闻就知道,冯阮送来的不可能是凡品。 废话,冯相看起来像是会委屈自己喝烧酒兑白开水的人吗,不说是琼浆玉液,那也得是人间少有。 酒倒完,窦氏深呼吸,伸出手—— 九号眼睛明亮,筷子蠢蠢欲动。 就见窦氏端起酒碗,“庆祝大夏当了皇上,我先干为敬。” 季晓兮跟李钱自然要陪一个。 一时间,桌上无人动筷。 九号,“……” 九号沉默了一瞬,慢慢放下碗筷。 九号看向窦氏,认真询问,“杀了她,咱们是不是就能吃饭了。” 她想摁个快进键,把这一趴跳过去,直接开席。 窦氏一愣,顺着九号的目光看向蔡甜。 九号身上流露出的气息过于危险,她像只蓄势待发的灰色蝴蝶,眨眼间就能飞至眼前。 九号不懂人情世故,但她又不是傻。 今日饭桌上最不对劲的就是窦氏跟蔡甜。 窦氏是梁夏的父亲,她不能动手,但她可以选择杀掉另一个影响到她吃饭的人。 九号没有所谓的“人性”,更不懂感情,她只知道跟吃饭比起来,别的都不重要,谁阻拦她吃饭,她就杀了谁。 至于忍到现在,主要是梁夏就坐在旁边。 九号饿了,九号看向蔡甜,微微一笑: ——好样的,就是你耽误我吃饭! 她身上的杀意太明显,甚至化为实质直逼蔡甜眉心。 蔡甜脊背瞬间绷紧,人直如松紧绷如满弦,清冷的眸子直接跟九号对视。 窦氏有点懵,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怎么一言不合就要动手? 他问蔡甜,“有私仇?” 蔡甜沉默地看着他,缓声应,“……算吧。” 眼见着九号就要站起来,梁夏主动拿筷子,给九号的空碗里夹了只虾,温和的声音平静地响起,“吃饭。” 好嘞。 九号瞬间坐下,拿着筷子低头吃饭。 可算是吃上饭了。 蔡甜,“?” 蔡甜警惕地看着九号,九号半个眼神都没给她,在坐下来的那一瞬便收敛了身上所有的气息,安安静静地吃着虾,灰色的眼眸透着光,像是肯定这虾味道不错。 穿来前,河水被污染,虾都是变异的。 人靠近河边,真保不准是人吃虾,还是虾吃人。 九号穿来后菜谱也比较单一,起初是馒头,后来多了点菜,等尝到了大猪肘子就以为是人间绝味,直到今日吃了虾。 小小的,粉粉的,一口咬下去全是鲜香,跟她以前见到的那些突然从河里暴起张着嘴要吃人的虾完全不同。 她吃的认真,好像刚才要动手的人不是她一样。 蔡甜,“……” 窦氏端着酒碗,眼神在蔡甜跟九号之间来回,“又不打了?” 李钱恍然。 ‘哦~’ ‘我就说这小祖宗看热闹的爱好是跟谁学的。’ ‘原来是跟她亲爹啊。’ 梁夏给窦氏夹虾,“爹,吃点菜再喝,要不然容易说胡话。” “这酒不碍事,”窦氏说,“我能喝一坛。” 很好,半碗就已经醉了。 梁夏双手端起碗,朝蔡甜敬了一下,“夫子恕罪,九号性子古怪,冒犯您了,我替她给您赔罪。” 九号嚼虾的动作一顿。 李钱说,“你是皇上的人,她要对你的言行负责。” 这话落进九号耳朵里,就变成: 梁夏是她的看管人,类似于家长的身份。 九号低头吃虾,感觉身上好像多了层约束,跟芯片和毒药不太一样。 那些带给她的感觉太过于冰冷锐利,如枷锁一般束缚在她身上,随时会取了她的命。 梁夏给她的感觉,像是多了层衣服般,会影响她大开大合的动作,但又及其暖和贴身,没有半分威胁。 九号拧紧眉,这感觉太陌生,让她不知道怎么应对。 她习惯了面对人性的恶,对于别人给的善意,她有些不知所措。 九号沉默了好一会儿,默默学着梁夏的样子,用筷子干净的另一端,垂着眼夹了只虾,放进蔡甜碗里,多余的话一句没有。 算是赔罪了。 能让她赔罪的,蔡甜是第一人。 梁夏嘴角抿出笑意。 蔡甜也是一愣,微微摇头,“能者,总有些不同常人之处。” 九号性子桀骜,耐心有限,但不是纯恶之辈。 蔡甜端起酒,隔着桌子,跟梁夏虚空碰了碰。 两人是师徒,似母女,像姐妹。 这酒属实不错,没有酒味,宛如饮品,透着股花瓣的清香,像是在喝浸过花的清晨露水。 但酒劲极大,基本半盏就醉,何况是没喝过酒的窦氏。 窦氏一拍桌子,站了起来。 季晓兮吓得一哆嗦,菜掉进碗里,“叔?” “没事,我没事,你吃你的。”窦氏摇摇晃晃。 他没丝毫醉酒的感觉,但眼神莫名朦胧模糊起来。 他努力眨巴眼睛去看蔡甜。 “我想问你一句话。” “……好。” 窦氏是被家人卖进宫里的,从小就在尚衣局跟着师傅学做衣服,从来没做过不该有的梦。 他人生前十几年,脚踏实地,可谓是一步一个脚印,本本分分老老实实,就想着存些银钱,等到了出宫的年龄,他就拿着钱开个自己的小衣服铺子,然后找个品行端正的妻主成家生女。 朴实的愿望,却毁在了先皇的一场醉酒。 窦氏当时死了的心都有了,既恨又怕。 恨先皇,怕先君后。 谁人不知道那是个善妒的疯子,要是被他知道了这事,自己能不能活都不一定。 窦氏花了几乎全部的储蓄,终于买通起居郎疏通关系出了宫。 身上已经没有更多的银钱了,是师傅的夫郎接济他,帮他在望水巷租了个小院子,让他给裁缝铺子做做衣服什么的。 从知道自己有孕起,窦氏觉得天都是灰色的,阴沉沉,像大雪来临前的征兆。 随着肚子越来越大,窦氏感觉头顶的云层越来越厚,已经逼近他发梢,随时都会掉下来吞噬他。 一个十六七岁,没有妻主没成家的男子,突然有了身孕…… 窦氏都不敢想象自己将来要怎么活,前路无论如何去看,都像是置身于迷雾之中,找不到方向看不见光亮寻不到未来。 他想,他也许会死在临盆那日。 他每日重复地活着,静静地等待头顶的大雪将近,静静地等着自己被暴雪所淹没。 直到忽然有一天,一个老爷子从他面前经过。 对方仔仔细细地看了一眼他的长相,像是在确定是不是他,然后“哎呦”一声,缓慢地,扶着地,伸直腿,倒在他面前。 窦氏,“……” 窦氏径直走了过去,是老爷子伸手拉着他的衣摆,说,“你倒是扶我一把啊,没坏处的。” 窦氏的人生也只能这么坏了,再坏不过就是一尸两命。 他认栽,把老爷子扶起来。 这一扶,像是打开了一个契机。 寻常的日子变得幸运起来,宛如有一只无形的手,将他头顶层层叠叠的铅云掰开一丝缝隙,将光照了进来,给了他喘息的机会跟活的希望。 这缕光,就是蔡甜。 隔壁突然多了个模样冷艳又好看的女子,言谈举止皆透着股贵气,窦氏一时自卑到不敢出门遇见她,怕她笑话自己,怕她看不起自己,但又忍不住去偷偷注意她。 窦氏始终记得,是蔡甜主动上前敲门,问他借了把尺子,说她想当个夫子,但没有教书的经验,书院里不要她。 窦氏立马道:“没事没事,等我这个孩子生出来,给你教,随便教,等你有经验了,就能进大书院当夫子了。” 蔡甜似乎笑了一下,微微颔首,“多谢。” 从他临盆到生产,到梁夏一步步长大,站在他们父女身边半步不离的人,始终是蔡甜。 无论什么样的事情,都是蔡甜站在前面,将他们父女护在身后。 她从一身贵气的紫衣,慢慢换成普通的麻衣,从头簪羊脂玉,变成头插坏了的笔杆。 她过的一日不如一日,梁夏却像是她田里精心养出来的嫩苗,一年赛过一年的茁壮翠绿。 饶是生母,也只能这般好了。 这份恩情,窦氏不知道怎么报答,直到他发现蔡甜不会做饭。 蔡甜这人好像有千般本事万般能耐,唯一不会的,便是下厨房。 窦氏见她日日馒头泡盐水,咬咬牙,主动请她来家里吃饭。 两人的关系,好像是初遇时便拉近,又好像在长年累月的相处中,在一桌三碗六双筷子的日常碰撞里,慢慢靠近。 如同两个都趴在浮木上的人,依偎着彼此过日子。 没宣过情,没说过爱,像大风翻过书页,略过太多东西,直接进入“搭伙过日子的老妻老夫模式”。 如今,因为梁夏的原因,窦氏跟蔡甜的这种生活面临着变动。 窦氏再次正视内心,鼓足勇气,看向蔡甜,想问个答案。 “你说,我这太君后,该不该当。” 她若是说不,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他都不当。 窦氏如今不过三十出头,短短的十几年,听到过无数流言蜚语,被人指着脊梁骨诋毁谩骂。 一个孩子生母不知的寡夫,能指望别人说什么好听的话呢。 现在不同了,他女儿是皇上,他摇身一变成了太君后,那些泼在他身上的污水尽数洗清,没人再敢说他一个不字。 他苦了好些年,可算苦尽甘来,拥有荣华富贵众人服侍了。 他那双手,再也不用点灯熬油给人裁剪衣服,不用对着黄豆大小的灯芯去穿针引线。 他将是整个大梁,最尊贵的男子,是大梁的太君后。 可如果他不进宫…… 蔡甜垂下眼,胸口发闷,心都是疼的。 可如果他不进宫,享受跟富贵没了不说,单单梁夏的正统身份都会一直被人怀疑。 到时候窦氏面对的不再是街巷里的闲言碎语,而是朝堂文臣的口诛笔伐。 文人的墨,覆盖了太多人的血。 那一行行一列列的字,不是墨迹,而是条条鲜活的人命。 跟切肤之痛比起来,言语带来的压力跟暴行,可痛的太多了。 宗室被除,朝臣把持朝政,梁夏还没能完全掌权,窦氏这话,让蔡甜该如何回答。 蔡甜脊背如往常一般挺直,鸦羽般的长睫落下,遮住眼底种种情绪。 沉默许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她不会回答的时候,蔡甜才开口。 “该。” 如常的语气,没有半分情绪起伏。 “该啊。” 窦氏眼里的朦胧水光摇摇欲坠,一时间他分不清是自己在晃,还是眼泪在打着旋。 “好,好,”窦氏抬手抹掉脸上的清凉,踉跄着离开长凳,“你说该,那我便当。” 饭是吃不下去了。 窦氏离席时晃了一下,梁夏伸手扶他。 泪水掉落视线清晰,窦氏垂眸的那一瞬间,看见蔡甜在长桌下,抬起又落下的手。 抬起那一寸是本能是爱意,落下后手指紧紧握着腿,是克制是隐忍。 窦氏没说什么,由着梁夏扶自己进屋醒酒。 两人间已经做出选择,划清了界限,好像没了别的可能。 “大夏,”窦氏坐在床边,轻声说,“我的封号,带个玥字,行吗。” 梁夏蹲在他膝边,伸手揉他放在腿上的手,昂脸柔声应,“好。” 蔡甜,姓蔡,名甜,字玥。 玥,上古传说中的神珠,是个好字。 窦氏这才露出笑意,伸手揉揉梁夏的脑袋,打起精神,跟她说,“往后,看谁还跟说老子我的坏话,我让我女儿打烂他们的嘴!” 他发泄一通,抱着枕头躺下,梁夏脱掉他的鞋,托起他的双腿放在床上,给他盖好被子吹了灯才出去。 安静黑暗的房间里,原本应该熟睡的窦氏,脸埋在枕头里蜷缩起身体,无声哭了好久。 他知道她的身不由己,可依旧很难受。 窦氏安慰自己,哭完就好了,哭完心就不空了。 窦氏离席的时候,蔡甜保持着坐姿,连头都没回。 她就垂眸看着碗里的酒,酒里的她面无表情,神色空洞又麻木。 蔡甜想,她在拥有重生这份奇缘的时候,说不定就注定此生孤独,注定不能为自己而活。 这便是代价。 她好不容易抚养长大的皇上,不能因为生父问题被人在血统上指摘非议,更不能在登基之初,就因自己的生父留下把柄而被群臣抵制要挟。 她培养的君王,目光不该只放在这些小事上。她要看的是山河万里,是黎民百姓,是她的天下。 自己这个老师,一贯都是这么教她的。 如今,她又如何能在梁夏抬脚上台阶最关键的时候,拖她后腿呢。 她一人的心,跟万人的命比起来,轻若鸿毛,不值过问。 梁夏从里屋出来。 “窦叔怎么样?” 季晓兮有些担心,直接站起来,“我去烧锅热水,给他烫烫脚醒醒酒呢。” 梁夏手搭在她肩上,轻轻拍拍,示意她坐下吃饭,“没事,他醉了,睡会儿就好。” 梁夏还是很了解她爹的,这会儿窦氏谁都不想看见。 “我爹酒量不行,”梁夏坐在窦氏的位置上,直接拎起脚边的另一坛酒,示意蔡甜,“今日咱们师徒,一醉方休!” 蔡甜需要有人陪她喝酒,梁夏来。 “我跟我爹就不一样,”梁夏跟蔡甜碰杯,喝完半碗,一擦嘴唇,豪迈地表示,“我从来不会喝醉,更不会说胡话,对吧老蔡。” 蔡甜,“……” 蔡甜慢悠悠道:“你也没比他强到哪里去。” “你看你看,你又向着他说话,你到底是我夫子,还是他夫子啊。”梁夏端着碗,抿着笑挑着眉看蔡甜。 蔡甜微顿,手里的酒水晃动,手不稳,心更不稳。 按理说蔡甜是梁夏的老师,跟窦氏这个梁夏的爹爹没有半分关系,可为何要帮他说话呢? 梁夏眉眼弯弯,得意又稚气,“嘿,我可没醉,醉鬼说不出这话。” “你没醉,”蔡甜仰头,将碗里的酒一饮而尽,可能喝得太急了,嗓音都有些哑,“是我醉了。” 她竟想从这堆苦里,寻出窦氏这点甜,当真是醉极了。 她怎么敢的啊,她怎么配的啊。 她肩上的担子那么重,连自己都没有喘息的机会,又哪里来的勇气去想余生相伴呢。 “你要当个好皇上,不能像先皇那般昏庸享受。” “你心有沟壑,我自是放心,不像果子,不切实际。” 梁夏摇头,醉醺醺的语气,说出话十分的认真,“果子有大智慧,我信她。” 她还等着陈妤果给她造烟花呢。 她还等着哄她的小爹爹呢。 宫苑那么大,梁夏不管是出于谋划还是出于私心,都希望那个黄昏下手拿银枪,以命护她的人,能陪她留在宫里。 茫茫白色间,梁夏需要看见他那抹绿影,才不会迷失自己。 蔡甜笑了下,“有你,是这姐俩的福气。” 不是身份,而是信任,是登上皇位身份转变后的不变初心。 一坛酒,只剩最后半盏。 蔡甜接了过来,仰头喝完。 借着喝酒的动作遮掩,余光无意识扫向里屋的方向。 一如这么些年一般,面上克己复礼守着界限,却又在别人察觉不到时,偷偷多出几分私心。 无人知她的爱意。 无人懂她的不易。 “你要孝顺。” 蔡甜是真的有些醉了,盯着梁夏说,“他不容易,你要孝顺。” “你要,……好好养他。” 她仔仔细细养了十几年,如今,竟是要交出去了。 “当然!我可是他亲生的!” 梁夏见蔡甜失落,不由姐俩好的拍拍她的肩膀,打了个酒嗝,“蔡姐你放心,有我在一日,你跟我爹的事情就有希望。” “现在就算不行,将来也肯定能行。咱姐俩,绝对能成为一家。你就安安心心当我娘,这些事情都包在——” 梁夏拍胸口,“你夏妹,我身上。” 沉稳如松的蔡甜跟着她站起来,同她击掌,“你这个妹妹,我这个当娘的,认下了!” 几人,“……” 她们听了什么不该听的话,现在装聋还来得及吗! 等明天这俩人酒醒了,想起来今晚的一切,这两人没有的可能仅是面子,但她们失去的也许是生命啊! 这么丢脸又胡言乱语的场面,不恨不得弄死所有听见的人。 跟梁夏击完掌,蔡甜就醉到站不稳,坚持着腰背挺直坐了一会儿,最后还是趴在桌面上睡着了。 梁夏歪头盯着蔡甜看,狐疑着问,“冯阮这酒,是不是有毒啊,我娘她怎么不动了。” 李钱,“……” 这黑锅太大,冯相可背不下。 李钱安排季晓兮,“蔡夫子就麻烦您了,我们带皇上回宫,明日一早还有早朝。” 登基大典后的第一次早朝,说不定要讨论即将到来的春闱跟春耕,可不能缺席。 季晓兮还没从这混乱的关系里理出来,闻言本能点头,“行,都交给我吧。” 李钱一个人扶不住梁夏,得九号一起。 谁知刚出了门,梁夏自己就站直了,双手抄袖,腰背笔直,声音更是清醒,“松开吧,我没喝醉。” 李钱心里一惊,身上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那刚才那些,都是演的吗! “我要去个地方,”梁夏抬脚往前走,摇摇晃晃,像只螃蟹,手指着西方,人却直奔着墙,“巷口往东,有家糕点铺子,她家的糕点特别好吃。” 李钱,“……” 李钱松了口气,他还以为梁夏成妖了呢。 原来还是喝醉了。 这小酒鬼…… 李钱把梁夏扶直,引着她往外面走,笑着问,“您又饿了?” 再成妖,也是个十六岁的小丫头。 “我不饿,”梁夏摇头,声音听不出半分醉意,条理清晰,“我想买一份,带回去给沈君牧尝尝。” 她从小吃到大的东西,不知为何,今夜就想让他也尝一口甜。 可能是酒喝完,嘴里还是太苦了。 “以后不回来了,我怕他吃不到这么好吃的桃花酥。” “明日再买行吗?”李钱说,“我明日亲自来买。” 宫里可不缺糕点果子啊,何必大半夜去。 而且…… 李钱皱眉,看了眼天色,“这个时辰,什么铺子都关门了啊。” “关门了——” “也没事!” 梁夏开心起来,抿着的嘴角止不住往上扬,稚气又神气,忍不住显摆,“我会做啊。” “我亲自做给他吃。” 梁夏喊九号,“来,扶朕,朕亲自下厨!” 九号,“我也要吃。” “……行!” 酒鬼做出来的东西,她也真敢说要吃。 两人直奔巷口,马车都不管了。 李钱跟在后面驾着车,“……” 他看着前面晃晃悠悠的两道身影,心道: 怪不得沈琼花防你,你这样的,哪家有儿子的不得防着你啊,不然被骗了心丢了魂可怎么办。 倒时候找谁说理去。 第27章 027 “甜的。” 九号扶着梁夏,从巷口往东找了好几家。 每一次梁夏都说肯定是这家,她说的斩钉截铁,九号深信不疑,李钱只能上去敲门,毫不意外被人一顿的骂。 在一片骂骂咧咧声中,三人终于抹黑找到了糕点铺子—— 果然,……关门了。 李钱今晚可太心累了,抬手抹了把脸,心道他伺候老皇帝的时候也没受过这个罪,更没跟谁这么折腾过。 他这才跟了梁夏几天,要不是系统偶尔出声,李钱都怀疑自己本来就是任劳任怨溜须拍马的御前总管,这事他是越干越熟练了,至于亡国皇帝好像是他幻想出来的。 梁夏伸手一指面前的铺子,再次肯定地点头,“就是这家!我保证!” 九号,“香油味这么浓,肯定错不了。” 李钱,“……” 感情前面那几家纯属为了使唤他玩儿是吗? 李钱上前去敲门,里面人家可能睡得太沉,又或是歇在后院,半天都没人来开门。 “皇上,要不咱们明天再来?”李钱回头问。 梁夏摇头,文气白净的一张脸,认认真真,“谁知明日还有没有这个兴致跟冲动。” 她缓声道:“李钱呐,莫要在最想做某事的时候退缩,给自己留有遗憾。” 一句话,像块尖锐的石头,直击李钱内心。 他一愣,看向梁夏,缓缓点头,“皇上说的是,不能让自己留遗憾。” 李钱指使九号,拇指朝后指着门,“弄开。” 九号,“?” 不然让谁出力,他一个老头,还是梁夏这个酒鬼? 九号只听梁夏的命令,对于李钱的话纹丝不动。李钱只得颠颠地又回到梁夏身边,“皇上,让九号把门弄开,咱们就能进去了。” 九号幽幽地看着李钱。李钱朝她笑笑,小年轻~ “不用这么麻烦,”梁夏顺着墙绕了一下,昂头看,“翻过去就行。” 她能翻过去,九号也能,唯有李钱站在墙根下,目瞪口呆地看着两人“唰唰”飞过去,冷风吹过来,莫名萧瑟。 同样都是皇上,好像两者的差距又扩大了不少。 约摸两个瞬息,李钱听见前门打开的声音。 九号从里面把门拉开,示意李钱,“进来。” 李钱颇为感动,“你们居然还记得我。” 他抬手抹了把干涩的眼角。 九号莫名其妙,反问他,“你不进来,谁给她烧火,我又不会。” 她只会吃。 李钱,“……” 感动早了。 铺子里什么器具都有,还有晚上和好的面,以及各种形状的模具。 李钱点了灯,里里外外亮堂起来。 梁夏贴心仔细,轻声叮嘱,“大家动静小点,别吵着人家睡觉。” 光听语气跟说话,完全不像是喝醉酒的人。 然而实际上,她东摸摸西碰碰,控制不住力道,霹雳乓啷弄出各种声响。 她还恼了自己,手抵在嘴边,秀气稚嫩的脸拧巴起来,小声劝自己,“嘘,嘘嘘!不要那么大动静。” 这个酒鬼。 李钱笑了一下。 他没有孩子,他宠爱的贵妃不过是怀着目的跟他在一起,其实心里装了别的人,曲意逢迎已经“委屈”坏了她,她又怎么可能甘愿给他生孩子。 可李钱跟无数男人一样,想要有自己的子嗣,哪怕贵妃没有身孕,但也止不住他小小期待跟憧憬。 直到最后,她投向别人的怀抱,他被人背刺葬身宫殿里。 而穿来至今,李钱更没有孩子。 他一个大男人生孩子,像什么话! 李钱在宫里奋斗大半辈子,多半时间都是浑浑噩噩,直到看见梁夏才看见希望,如今他已是半白头发的人,突然见这面软心黑的小祖宗露出少年人稚气的一面,跟个孩子一样,李钱面上忍不住露出慈祥神色。 老实说,梁夏要是他闺女,他无敌了啊。他就安心当太皇上,谁劝都不碰权,他还可以扭头跟梁夏告状,让她小心点那挑拨关系的狗贼。 人困了的时候,就容易幻想。 李钱往锅底填柴火。 实不相瞒,他也没有生火做饭的经验,只一股脑往灶肚里塞木棍,让火烧得旺旺的。 系统沉默瞬间,提醒他: [火太大了,糕点会糊。] 李钱: ‘你个不吃五谷的懂什么叫做生火,你看这锅底的火,红红火火,多旺多喜庆。’ ‘朕不愧是皇上,烧火都一学就会。’ 比不过轻功,还比不过这基本功吗。九号就不会,只会等着吃。 李钱试图在别的地方,把尊贵的脸面找补回来。 系统: [……] 它造了什么孽,摊上了他。 梁夏用凉水洗了把脸,认认真真地和面做糕点。 只是酒气未散,起初做出来的糕点,形状都捏的很漂亮,进油锅前就是桃花瓣的形状,可进完油锅,就说不准了。 梁夏自信满满,“芯炸出来是黄色的,皮是粉色的,所以叫桃花酥。” 糕点进油锅。 “……” 芯炸出来是黑色的,皮也是黑色的,并且散发着糊了的热油味儿。 九号用筷子戳了戳盘子里的那块碳,沉默了好一会儿,灰沉沉的眸子里满是疑惑,“这能吃吗?” 怎么跟说好的颜色不太一样呢。 梁夏盯着糕点看了一会儿,找出问题,“火太大了。” 改成小火。 油一凉,糕点更不成形,软塌塌的像是泡在油里,捞都捞不上来。 “火太小了。” 李钱,“……” 怎么烧个火还这么多事儿! 他烧火都烧不明白,梁夏也不生气,只让李钱起来,声音温和耐心,“我教你。” 她醉了,都没有丝毫不耐急躁。 梁夏蹲在灶前,示意他看,“炸糕点,火候最重要,大了不行,小了也不行。” 李钱蹲在她边上看,见她随便抽出两根柴,火果然就小了,“还真是!” 九号也蹲过来,她都好久好久没见过这样的灶了,很是好奇。 系统在李钱脑袋里发出轻轻叹息,如果它长着手,现在应该来来回回反反复复的确认,自己拿的这个系统到底叫什么: [女帝养成系统]or[亡国皇上如何跟小皇上学习做一个全能的皇帝系统] 等李钱把火烧好,梁夏才洗了手再捏糕点。 油灯光亮下,梁夏眉眼专注认真,九号本来只等着吃,这会儿也洗了手跟着学。 只是她这双手,杀人的时候能杀出花来,杀面的时候被面虐出花来。 软坨坨的面团丝毫不听话,你捏长方形,它非要当椭圆形。 九号拧眉,最后没了耐心,伸手一拍面团,碾成面饼,整张放进锅里。 梁夏折腾完,酒劲都醒了。 糕点进锅,这次总算炸出了样子。 虽说宫里御厨做出来的好看,至少真的有点桃花酥的感觉,也闻着了香味。 李钱动动鼻子,眼睛一亮,站起来探头往锅里看,“成了!” 不枉费他学了半天怎么烧火。 九号凑过来,她那张饼浮在最上面,炸的金黄,味道倒也不错。 梁夏捏着长筷子,把糕点捞出来挨个摆在盘子里,在一堆奇奇怪怪的糕点中,挑出三块最像桃花瓣、最外焦里嫩、芯黄皮粉的糕点,小心翼翼用边上的油纸包起来。 这块最好的是留给沈君牧的。 梁夏认真正经了一晚上的小脸,总算露出几分轻松笑意。 “我尝尝。”九号捞起自己的饼,放在鼻子前嗅嗅,她倒是不怕有毒,她就是怕难吃。 还行。 吃完饼她又吃糕点,甜甜的,酥酥软软,跟刚炸出来的那几个比,好吃多了。 刚开始火不行,炸出来的那几个跟碳一样,她咬了一口,感觉狗都不吃。 梁夏自己也尝了一个,味道属实不错。 她挑了块递给李钱,“火烧得很好。” 李钱笑着接过。自己烧火炸出来的东西,怎么吃怎么觉得不一样,根本就不是宫里那些糕点能比的。 怪不得梁夏非要亲手给沈君牧做,意义不同。他当年哄贵妃的时候,都没这个心。 三人大半夜的,在糕点铺子里一人一块糕点,蹲在灶前烤着火吃起来。 李钱一度觉得过于玄幻,这事说出去估计都没人信。 没人信高高在上的小皇上没架子,没人信她跟一个御前总管和暗卫头子分吃糕点。 临走的时候,梁夏从怀里摸了半天,李钱猜到她想找什么,从钱袋子里掏出一块金子递过去。 梁夏将金子留下,带着李钱九号离开,走的时候还把火熄了,门给人家重新关好。 李钱想,这家铺子的掌柜的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她的店被大梁最尊贵之人光顾了,且亲手做了顿糕点。 等回到皇宫的时候,都已经是丑时初。 深更半夜,要不是巡逻之人是罗萱,宫门早就下钥了。 马车从外面飞驰过来,罗萱脊背一直,眼睛看过去。 “是我,是我。”李钱提前打招呼。 路过罗萱的时候,马车停了一下,梁夏伸手从车帘里递出来一个油纸包。 罗萱疑惑,刚伸手接过,就见梁夏脑袋从车里伸出来,矜持地炫耀,“我亲手做的,尝尝。” 一锅糕点太多了,三人没吃完,剩下的打包回来。 罗萱大半夜执勤,还真没吃东西。 给完糕点,马车再次离开。 罗萱双手捧着糕点,微热的温度透过油纸传出来,通过掌心热到了心底。 看来皇上不只是把她的名字写在纸上,还真的当她是自己人了啊,出宫一趟还亲手做了糕点给她带回来。 罗萱一时间感动起来,君的器重跟赏识,足以让为人臣的热泪迎面。 罗萱是个稳重自持的人,在众御林军侍卫的心里,是铁盾一般的存在,是她们心底除了皇上以外,最敬重的人。 但今天她不知道怎么回事,双手捧着糕点,逢人就说,“吃饭了吗?没吃啊,我也没吃,还好皇上给了我一包糕点。” “对,皇上亲手做的。” “这么冷的天,不吃点热糕点怎么行,……我明日请你们吃,这份不行,这份是皇上亲手给的。” 一晚上,皇城内内外外,基本所有在职的御林军都知道了,皇上昨夜回来的时候,给了罗头领一包糕点,还是她亲手做的,热乎着呢。 梁夏到君后寝宫的时候,沈君牧已经睡了,报春跟往常一样睡在屏风后面。 突然听到守夜的小侍进来通禀,说皇上来了,想见沈君牧。 “这个时辰?”报春瞬间从床上弹坐起来,沉着脸找借口,“就说太君后睡了。” 小侍为难地说,“太君后听见动静,已经起来了。” 报春,“……” 他防梁夏做什么,他应该防自家的傻公子才是! 沈君牧睡的浅,听见声音就醒了,“去看看,万一有大事呢。” 就算有大事,那也是皇上自己去处理,跟他这个太君后有什么关系。 梁夏就在殿外,报春不敢多说话,只默默取出狐裘大氅,将他从脖子到脚围得严严实实,半点都没露在外面。 沈君牧感觉自己被裹得像个粽子,手挣扎了一下,手指才伸出半寸远。 “夜深天冷,”报春轻声说,“防着点风。” 沈君牧半信半疑。 主仆两人出去。 九号从进宫起便跟个蝶一样,随风不知道飞去了哪儿。 可能在百里之外,可能在一寸之内,她悄无声息听力又好,无人知道她在哪儿,她却可以随时出现,这便是暗卫。 殿门口现在只站着梁夏跟李钱。 这一刻,梁夏站在沈君牧宫殿前,突然理解了蔡甜,每次她爹单独在屋里的时候,蔡甜都如她这般,守礼克制地站在外面等。 那时蔡甜眼垂着,虽看不见表情,但向来紧皱的眉在等待时却是舒展的。 她那时的心,定是静的。 梁夏心里叹息,收回朝臣的权力,迫在眉睫。 沈君牧跟报春从殿里出来。 宫灯橙红,挂在廊上,梁夏穿着银白色狐裘大氅,半张脸隐在毛领中,就安安静静立在灯下。 光从前方落下,打在她白净的脸上,浓密的眼睫鸦羽一般落下,在眼敛处投下一片阴影。 不得不说,小皇上长得真的好看,身上有皇上不该有纯净,又有掌权之人不可能有的文气,秀秀气气,温温和和,看起来像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相当有欺骗性,也很招小男子喜欢。 报春心里防备,见识过梁夏的心机跟功夫后,他可不敢再把这个不显山不漏水的小皇上当成书院学子。 “皇上深夜前来,可是有事?”报春福礼。 梁夏的酒已经醒了,一双干净澄澈的眸子,清清亮亮地看向沈君牧,“我想送你个东西。” 沈君牧好奇,眼睛都亮了,往前走半步,“烟花做好了?” 这么快? “那倒是还没有。”梁夏摇头。她还没见着果子呢,怎么可能这么快把烟花做好。 她从袖筒里掏出油纸,叠得方方正正。 橙黄色的纸里面像是包着什么东西,报春看见后警铃大作,心里默默祈祷: 千万别是首饰。 可就算不是首饰,是别的东西也不行啊。 小皇上半夜不睡觉,跑来沈君牧寝宫给他送东西,怎么想怎么不对劲。 要是说梁夏对沈君牧没有半点心思,报春把头扭下来! 沈君牧倒是没想这么多,低头看,“什么?” “桃花酥。” 梁夏本来想直接递给沈君牧,但他的手被裹在大氅里,只能伸出半截手指。 梁夏眨巴眼睛,报春,“……” 失算了! 梁夏抿唇露出清浅笑意,低头把油纸打开,露出里面的三块桃花酥。 橙红宫灯映衬下,颜色还算漂亮。 报春疑惑,就只是糕点?还是这么寻常的糕点? “尝尝?”梁夏双手捧着油纸,递到沈君牧手边,“甜的。” 他爱吃甜口,不喜欢辣跟酸。 沈君牧努力伸出手指,费力捏了一块,然后低着头,把手往嘴边送。 吃的相当费力。 报春站在一旁,看的于心不忍,就这,梁夏都没越矩,没拿糕点喂他。 报春难得对梁夏多了一分好印象,走到沈君牧面前,将缠在他腰上的带子解开。 沈君牧手有了自由,将桃花酥递到嘴边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甜。” 至于多美味倒是没有,但很甜,是他喜欢的口味。 梁夏眉眼弯弯,“那以后还给你带。” 她把油纸递过去,沈君牧接住。 已经丑时三刻,梁夏给完糕点就走了。 报春愣怔怔看着梁夏的背影,这就走了?没别的事情了?不得言语调戏暗示两句? 怎么走的这么干脆利落。 难道真就是来送糕点的? 报春狐疑,报春想不通。 沈君牧倒是吃的开心,一口吃完手里这个,就去拿第二个,并且打算分给报春一块。 李钱怕他囫囵吞完都不知道梁夏的心意,特意折返回来,跟沈君牧轻声说,“皇上醉酒后非要给你买糕点,说以后不回巷子了,怕你尝不到这口。” 沈君牧咬糕点的动作一顿,好像是通过油纸嗅到了清浅的酒香,淡淡的微醺感。 李钱继续说,“可店家关门,她醉着酒翻的墙,亲手给你做了这糕点,花了一个半时辰呢。” 他觉得梁夏怪有意思的,路上见着罗萱都忍不住炫耀糕点是她亲手做的,到了沈君牧跟前,她又不说了,只闷头给了东西就走。 还得靠他说,不然沈君牧一口一个直接吃完了都不知道这东西是梁夏亲手做的。 李钱说完,颠颠地跟上梁夏。 沈君牧跟报春站在殿门口。 报春冷呵,果然,居然想靠真心打动他家小公子,自己嘴上不说让李钱过来说,阴险!心机! “糕点而已。”报春跟沈君牧说,“公子若是想吃,明日咱们吃一天的糕点。” “嗯。”他嘴上这么应着,但刚才两口一块的桃花酥,这次慢慢吞吞咬了五口。 报春默默的看着沈君牧,沈君牧眼睫一扇,呐呐辩解,“我就仔细尝尝味道,看看跟宫里的有什么不一样。” 报春微笑,柔声问,“尝出来了吗?” 沈君牧点头,“比宫里的甜。” 至于刚才还想着分报春一块,现在全然忘了这茬,完全没提过。 只剩最后一块,沈君牧叠起来,“明天吃。” 他把糕点放好,心满意足漱口睡觉。 沈君牧想,这块糕点等晨起练完武再吃。 他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特意留着,可能是梁夏专门给他做的吧。 直到清晨,沈君牧在外练枪时遇见了罗萱…… 罗萱显摆了一晚上,这是最后的收尾。 沈君牧还住在君后的宫殿,离梁夏现在住的栖鸾殿极近,罗萱从外面巡逻经过,听到破空声才停了脚。 “太君后。”罗萱抱拳行礼。 沈君牧收枪背在身后,视线落在宫门口罗萱手中的油纸上。 同一家的油纸,一模一样。 罗萱笑,“皇上昨晚赏的,说是亲手所做。” 这话她身后的人听了不下几十遍,已经麻木了,脸上摆不出半分表情。 沈君牧却是微微抿了抿唇。 沈君牧回到殿里,报春疑惑,“今日怎么这么快?” 按着往常习惯,还得再练半个时辰呢。 沈君牧抱着枪站在桌边,把昨天剩的桃花酥拿起来,整块塞嘴里,鼓着脸颊一口吃完。 品个屁! 报春,“?” 怎么这块不细细吃了? 沈君牧也意识到自己反应有点大,低头扯袖筒擦枪,“有点饿了。” 这糕点罗萱也有,分明不是专门给他的。跟上次说养他一样,说给了很多人听。 梁夏这个人,惯会哄人! 他下次定不能上当! 梁夏此事全然不知,她睡了大概一个时辰吧,就被李钱叫起来上早朝。 外面天还没亮,鸡都没起呢。 梁夏宿醉加没睡醒,整个人木讷地坐着,双手抱着皇冠,两眼发直。 这朝,非上不可是吗? 跟梁夏有同样感受的,还有御史言大人。 言大人坐在轿子里,声若游丝,好像快要背过去了,“慢些慢些,太颠簸了,颠的我屁股痛。” 下人把轿子放慢,她又不满,“这么慢,晃晃悠悠的,我都快睡着了。” 下人,“……” 下人看向轿子边上的管家。 管家真诚建议,“大人,要不您下来走两步呢?” 言大人顿时更不依了,嚷着,“这么远的路,你居然让我自己走?我的脚哪能受得了。” 管家仰头看天,相当心累。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大概是半年前吧,她家大人一觉睡醒跟直接换了个人一样。 比男的还娇气,比家里的主君还能作,老老少少哄着她,这才能消停半刻钟,让人颇为头疼。 好在今日早朝重开,总算把这尊佛送去朝堂了。 去祸祸别人吧,求求了。 管家双手合十,默默祈祷。 今日可别这么早下朝,言府上下,从人到狗,都想歇歇,祖宗保佑啊!:,w, 第29章 029 “糕点真是给你做的。”…… 梁夏很困,困到整个人只是眼皮睁开了而已。 她甚至不确定,自己眼皮是真的睁开了吗,所以她抬手摸了摸。 还好,睁着的,不然上朝第一天,新皇坐在龙椅上睡着了可还行。 梁夏抖了抖衣袖,双手掌心搭在腿面上,努力睁开眼睛朝下看。 她在看群臣,群臣也在揣测她。 对于新皇她们到底还是不够熟悉,不管是脾气秉性还是行事作风,只能摸个大概,亦或是连这个大概都是假的。 小皇帝年纪小,但手段不小,没人敢在这方面看轻她。 群臣之中,有那么一小部分人更是畏惧梁夏,原因无她,主要是行宫那晚,她们借着敬酒投靠了梁佩。 虽说都是姓梁,但此举无异于判主。 大臣惶惶不安,从昨日到今日心中甚至忐忑,能不能安心,全看早朝皇上会不会算账了。 李钱高喊,“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业务越发熟练了呢。 “皇上,”有大臣出来,手持玉板,“宗室谋反,意图逼宫,臣私以为,宗室为首的梁佩罪大恶极,应处以极刑永诀后患,如今只关在永安巷,罚的未免太轻了。” 别的宗室可以关在永安巷,让她们永无天日不能再出来,可梁佩不行。 朝臣跟宗室向来不合,如今宗室倒台,她们不上去补刀都对不起这么些年跟宗室斗智斗勇的自己。 “皇上,臣不这么觉得,宗室虽罪大恶极死有余辜,可我皇刚刚继位,若是手段过于狠厉,怕是会留下□□的形象。” 今日这事,杀不杀梁佩只是个引子,梁佩就是鸡,杀她是想给猴看。 谁是猴呢,那晚投诚梁佩的人就是猴。 有朝臣想借着这个机会,铲除异己。 可那晚投向梁佩的人不在少数,要真是清算起来,怕是要换半个朝堂。 到时候各职各位都缺人手,朝堂如何运行下去,而且春闱在即,正是里里外外用人的时候,实在不适合大开杀戒。 梁夏心里有主意,听完双方意见,温声开口做出决定,“母皇还未入陵,见血属实不好,这事且先等等,等先皇下葬后再议。” 这个理由,群臣无法反驳。 此事压下,不少大臣偷偷舒了口气,本来绷直的脊背都跟着放松不少。 皇上没对宗室大开杀戒,说明也不会对她们赶尽杀绝。 宗室的事情,言佩儿都不知道,她也没去打听过,毕竟向来都是别人把消息喂到她耳朵边,还没有她主动去问消息的。 她觉得自己之所以没听说,可能是,……不重要叭。 言佩儿有点冷,手里拿的这个玉板也是凉冰冰的,半年前她上朝的时候还是秋季,站在广场上,晨风一吹,别提多舒服了,可现在正值正月,寒风一吹,当场去世。 “大人。” 廉鹤就站在言佩儿身边,轻声喊她。 言佩儿下巴缩在官袍里,整个人头压得很低,恨不得就地睡过去,听见声音这才一脸茫然地侧头,“嗯?” 眼神清澈,困顿中透着一丝愚蠢。 “???” 廉鹤是老狐狸了,看人最是清楚,现在的言大人,怎么看起来不太聪明的样子,眼里的那份坚毅跟沉甸甸的枷锁束缚没了,眸子干净的像个十岁左右的少年,光想着吃喝玩乐,全无朝政算计。 真被砖头砸傻了? 傻了好,傻了更容易摆布,更容易替她顶嘴。 廉鹤有些激动,舔了舔下唇,凑头跟言佩儿说,“大人,春闱在即,春闱暂定的主考官江大人,品行不端,而且上次试图拉拢考生的齐敏又是她的学生,所以我们几人私下里商量了一番,她是不是不适合当这个主考呢?” 她以询问的口吻,说出已经有了决定的事情。 言佩儿点头,“你说得对。” 廉鹤心里一喜,言佩儿公主皱眉,理直气壮,“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呢?” 这点小事也拿来烦她?以前不是几百万的包包,她都不给眼色的。江大人能比包包重要? 廉鹤,“……” 这就是个傻子吧! “自然有关系了,”廉鹤小声说,“因为您是御史大夫啊,是所有御史中的表率,这种话只有您有这个资格开口。” “你们都没有?”言佩儿问。 廉鹤摇头叹息,“没有。” “好可怜,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言佩儿腰背挺直,递给一个“安心啦”的眼神给廉鹤,“那我就帮你一次。” 谁让她人美心善呢,当朝臣就得有当朝臣的样子,这样等这个什么梁兴盛繁荣了,她就能回她的世界睡她八百米的大床。 言佩儿跟廉鹤说话的时候,朝堂上正在关于窦氏的封号展开讨论。 对于这事,梁夏拍板定案,“玥。” 窦氏知道蔡甜的不易,也知两人没了可能,但还是想留有一丝念想。 有她的“字”做封号陪他,往后深宫数十年,也没那么孤单了。 “玥字倒是不错,只是这个字好像更适合用于册封年轻的君侍或是作为给皇子郡王的封号,太君后的话,是不是不合适?” 梁夏道:“李大人啊,你知道朕多大吗,太君后多大吗?” 李大人拱手摇头,“臣属实不太清楚。” 窦氏此人,宫里是没有半分记载的,要不是梁夏成了皇上,谁知道他是谁。 梁夏说,“朕今年十六,太君后不过三十三,他还年轻着呢,用‘寿’字‘安’字是不是太显老了?” 李大人皱眉,“这……” 冯阮开口了,“臣觉得这个玥字就特别好,‘玥’,传说中的神珠。太君后于我大梁来说就是这颗天降神珠,这才孕育出皇上这等明君,所以用此字,很是合适。” 冯相不愧是冯相,朝中奸佞之臣的代表,她这套溜须拍马阿谀奉承的本事,不仅能用来哄夫郎,还能用来哄新皇。 梁夏白净的小脸一本正经看向冯阮,“冯相,此言过于夸大了。” 李大人松口气,还好,皇上够清醒谦逊。 梁夏嘴角抿出清浅笑意,“不过朕喜欢。” 李大人,“……” 大梁要亡啊。 冯阮笑,“能替皇上分忧,是微臣的本分。” 这事刚这么定下了,就见御史大夫言佩出列了。 众臣不由朝她看过去。 言佩啊。 冯阮也朝她看过去,这是她最大的对手,也是她很敬佩的人。 半年前被考生砸了头,昏迷之际愣是拉着她管家言五的手,心灰意冷却还是百般叮嘱,“莫要追责。” 考生可能就是气不过砸了她,但行为上却是刺杀朝廷命官,抓到是要问罪流放的。可考生寒窗苦读数十载,能走到今日不容易,言佩于心不忍,她万万不能因为自己断了考生的前途。 她也是这么一步步考上来的,知道其中不易。 当时冯阮扪心自问,她要是言佩,她得弄死这群考生全家! 她一腔热血为国为民,却被这么兜头泼了冷水,热血凉透,其心已死。 言佩被砸的时候,先皇沉迷后宫,哪里在乎一个御史,知道她命在旦夕,只是敷衍地应了声,“朕知道了。” 是冯阮,是朝中清流口中的奸佞之臣冯相,拿自己的腰牌请了太医去言府探望,“就说是皇上的意思,皇上体恤关心大臣,这才派你过去。” 一连两个月,直到言佩身体大好,太医才回宫复命。 只是冯阮听太医说,言佩好像脑子有点问题,刚醒来的那段时间一直哭,问她的床怎么这么小,可怎么伸的开腿。 后来的事情,冯阮就没管了。 如今见她主动出列,想来已经大好。 言佩儿对于参人相当有经验,不就是告状吗,上回她恼死了陈妤果,连着两次参陈乐时。 言佩儿目光往后扫,本来正站着打盹的陈乐时脊背一凉,像是被什么脏东西盯到了,一抬头,就是言佩儿看过来的视线。 陈乐时哆哆嗦嗦,扯起衣襟,把脸遮住,同时下意识回想起来,刚才她是哪条腿迈进宫门的来着? 都快半年了,怎么陈妤果炸言家粪坑的事情就过不去了呢! 言佩儿轻哼一声,不跟她计较。 她今日有正事。 言佩儿跟只大鹅一样,雄赳赳气昂昂地走出列,目光从廉鹤身上扫过。 廉鹤朝她微微笑,颔首以示鼓励。去吧,她的替死鬼。 “皇上。”言佩儿提高音量。 梁夏看过去,言佩儿跟陈妤果的事情梁夏都知道,对上言佩儿,梁夏甚至有些心虚。 那日站在墙外给陈妤果的炮弹点火的人,就是她…… 梁夏忍不住看天,今夜太阳不错,乌黑油亮呢。 言佩儿可不知道还有这回事儿,她道:“我有话说。” 梁夏客气极了,“您说您说。” 言佩儿对梁夏印象不错,好看的小姐妹。 她伸手,往后一指廉鹤,道:“她想参春闱主考官江大人,但是没资格开口,所以我帮她给你求个请,让她开口参人。” 廉鹤,“???” 廉鹤眼睛都睁圆了,人傻在了原地。 她要的是这个开口吗?! 廉鹤反应极快,颔首低头,“臣不知御史大人在说什么。” 哦~ 有意思了~ 冯阮看得津津有味,死水一般沉寂的御史台,终于有点意思喽。 比冯阮看得还津津有味的是梁夏。 刚才的困顿劲儿全醒了,一双清亮的眼睛直勾勾看着底下的两人。 她下意识朝李钱伸手,掌心朝上,抖了抖手指。 李钱也下意识低头解荷包,准备给她倒瓜子。 李钱,“……” 李钱将拂尘扫在梁夏手上,低声说,“皇上,上朝呢。” “所以呢?”梁夏回头看他。 李钱道:“您见过哪个皇上在上朝的时候,边听大臣吵架边磕瓜子的。” 梁夏失落至极,这明显一看就有大热闹,吃不到瓜子多难受。 言佩儿一愣,被骗了一样,扭头看廉鹤,难以置信,“啊?” “我是在帮你说话啊,你这么个人怎么这样呢!”言佩儿当殿跺脚。 三十三岁的言大人当殿撒娇,不少大臣下意识打了个哆嗦。 看来言大人这脑疾,还没好啊,不然哪里做得出这种举动。 言佩儿可不管别人怎么看她,只要不是爱慕的目光,她统统定义为嫉妒。 言佩儿气不过,冲到廉鹤身边,伸手拉扯她,“你说话啊,刚才是不是你要参江大人,你非要我替你说,我替你说完你又不承认,你怎么两幅面孔,你是张了两张嘴吗?” “大人,大殿上,您别说胡话。”廉鹤把众人的思路往言佩脑子有病上引。 “哈,胡话?我这叫胡话?”言佩儿气得眼眶红。 她快步走到梁夏跟前,跟梁夏说,“就是她让我参江大人的,江大人是谁我都不知道。还有上次,也是她让我参齐敏。” 言佩儿站在台阶上,伸手点廉鹤的方向,“是不是你,让我参齐敏的人是不是你,让我参江大人的人是不是你,有胆做没胆说,我、我瞧不起你!” 这个动作特别不礼貌,但廉鹤值得! 言佩儿指完双手抱怀,撅嘴深呼吸,表示很生气,“小人,厨房里的老鼠,地上爬的臭虫,你个小人。” 这是言佩儿能想到的,骂人最脏的话了。 不行,太脏了,不符合她的形象。 梁夏见她气得胸脯上下起伏,脸都憋得通红,于心不忍,不由抬手轻轻抚了抚她的手臂,顺毛一般,“不气不气啊。” 上回被炸了,估计也气成这样,听说在家当了几天的鱼呢,都没出浴桶。 太惨了。 梁夏摇头感慨,果子这干的都是什么事情!谴责她。 “嘤呜。”言佩儿跟个猫似的,嘤咛委屈一声。 要不是还不熟,她都能靠在梁夏怀里哭。她何时做好事还被人这么污蔑的啊。 梁夏眼睫煽动,默默收回手抱在怀里。 她怎么觉得言大人不对劲呢,是砸傻的,还是上回她们吓傻的? 众人也静了一瞬,再看向言佩儿的眼神都有些不一样了,言大人是不是有什么不得已的理由,这才借着疯疯癫癫的状态说出这些积压在心里的话? 冯阮亏得没磕瓜子,要不然现在一口得咬在舌头上。 这是哪里来的小公主,她佩姐呢! 她铁骨铮铮的真女人,佩姐呢! 她那么坚韧那么中正的佩姐呢! 廉鹤断然没想到言佩儿会把这些事情抖落出来,整个人没有半分防备,上去捂她的嘴都来不及。 因为言佩儿还不老实,上个朝,都能从正中间走到她身边,又从她身边走到梁夏身边,来来回回的告状,像个娇惯长大没受过委屈的少年,恨不得哭给所有人听。 廉鹤只当她傻了,谁知道她疯了,什么话都往外说。 群臣的目光落在廉鹤身上,廉鹤心尖轻轻颤,抬眼看高位上的那人,正好对上她干净的眸子文气的脸。 梁夏温和一笑,靠在椅背上,无害的像个学生,熟悉的音调响起,“廉鹤啊。” 声音像寒冬腊月刺骨的冷风,直接吹到人心底。 “说说吧。” 廉鹤浑身血液从脚底板凉到头发梢,连呼吸都觉得疼。 她上次这个调调喊的是“梁佩啊”,看看梁佩如今是何下场。 “臣、臣实在不知道御史大夫在说什么,言大人身为御史大夫,觉得臣德行有亏要参臣,那臣认,可要是莫须有的罪名想安在臣身上,臣实在不从。” “你是哪盘小点心,还值得我冤枉你。”言佩儿下巴抬到天上。 “皇上,言大人似乎有些反常,”有人混淆视听,“说得话,不能全信。” “言大人反常与否,跟她参廉鹤一事有何关系?言大人既然说上次参齐敏齐大人一事是受人挑唆,那便要查实此事,还三位大人一个清白。” “言大人若是受伤未愈,那说得话便不能算作清晰时所言。她参廉大人的事情,也可能是记忆混乱记错了,把自己做的事栽在别人身上。” “这位大人,您在太医院身居何位啊?您这么会断病,来什么前朝,直接去后宫太医院任职便是。” “你——” “我实话实说,”开口怼人的是礼部尚书戴大人,原礼部侍郎齐敏是她的下属,“皇上,臣请求彻查此事,还齐敏齐大人一个公道,齐大人只是体恤贫苦学子这才提议发放津贴,绝无拉拢门生之意啊。” 关于言佩跟廉鹤的事情,争论比较大。 清流保廉鹤,权臣恨不得她们内讧打起来。 “冯相觉得呢?”梁夏看冯阮。 冯阮颔首,“臣自然支持查清事情真相,还清者清白。” 清流立马不干了,事情要是交给冯阮去查,廉鹤大人就是没事也能查出点事情来。 谁人不知道冯阮想借此次机会插手她们御史台的事情。 清流寻找自己主心骨——言佩。 大人您说句话啊! 言佩儿站在梁夏身边,跟李钱一个站位,对着廉鹤的方向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一副“小人得志”找到靠山的模样。 “……” 这事自然不可能让冯阮一人查。 梁夏看向言佩儿,“事情既然出在御史台,你做为御史大夫,那便协同冯阮查清此事。朕相信你会秉公执法,担起御史的责任,扫清奸佞还朝堂一片晴天。” 她说这话时,东方天际微白,些许光亮透过天空的缝隙斜着照过来,驱散原先的昏暗,映在梁夏白净的脸上。 她眉眼舒展,脸蛋好看,神色认真,眸光专注,一脸信任。 本来不想干的言佩儿犹犹豫豫,“那行吧,我试试。” 听起来就好难啊,但梁夏又很相信自己。 言佩儿走到冯阮身边,挺胸抬头,斗志满满,“咱俩要加油啊。” 冯阮,“……” 下朝时,冯阮借探讨公务为由,走到言佩儿身边,“言大人。” 是问三角函数呢,还是问巴啦啦小魔仙呢,这看起来年龄不像很大的样子。 冯相双手抄袖很是为难。 言佩儿侧头看她,认真的说,“我想先回去睡个回笼觉,有事情你可以跟我管家言五说,我睡醒了会知道的,如果很紧急,她会叫醒我。先就这样啦,拜拜~” 拔步床虽然没有八百米,但凑合一下也是能睡的。 言佩儿今天的精力消耗完了,需要回去休息。她说完人直接就走了,留下冯阮整个人呆在原地。 她一句话没问呢,又好像不用问了。 这一看就不正常啊。 是敌是友不清楚,且借着这件事情再看看吧。 下完朝,礼部就在准备接太君后进宫的事情了。 各项仪式摆完,去接人的时候已经是下午。 窦氏被安排坐着凤辇进宫,排场铺张阵势浩大。 而群臣会站在望水巷口迎接,护送凤辇,步行送至宫里寝殿门口才停下,皇上则在宫中等着。 窦氏本不想这么大排场,太铺张了,但梁夏坚持,晌午特意回来一趟,只为劝他: “爹,只奢侈这一次,大不了我之后不娶夫了,把钱都省在这一次上。” 下午陈家两姐妹过来,陈妤果一眼就看中那凤辇。 两眼放光,围着辇车转,手摸来摸去,“乖乖,乖乖,这花车不错。” 陈妤松,“……” 能不能有点见识。 陈妤果见窦氏不好意思上辇,立马劝他,“叔,就这一次,风风光光一把!” 她眼馋死了那凤辇,恨不得自己坐上去。 陈妤松也劝,“就是就是,大夏是大梁最尊贵的皇上,您这个当爹的就是最尊贵的太君后,您不坐这辇车,还有谁有资格坐。” “最主要的是,让大家都看看谁是太君后。今日以后,往常咱们受的委屈,都会尽数洗清。” 那些骂过窦氏的人,说过父女俩坏话的人,梁夏私下里背着窦氏,带着陈妤松跟陈妤果都讨了回去。 这些年那些不堪入耳的声音小了很多,但并不是没有。 梁夏今日这般铺张,为的便是要窦氏挺胸抬头朝前看,他是大梁最尊贵的父亲,往后半个不好的字,都不会再砸在他单薄清瘦的肩上。 窦氏眼里露出笑意,“好。” 临行前,他看向季晓兮。 季晓兮好舍不得,她没有家人没有感受过爹的温暖,仅住的这几日,她都把窦氏当父亲了,要不是不合适,她都想认窦氏为义父。 季晓兮抬手抹了把泪,“叔您放心,这院子我住一日就仔细打扫一日,我会记得在锅里给艾草留饭的,也会每日给蔡夫子送饭,您说的我都记着呢。” “哦,还有那两双鞋,等蔡夫子回来我就交给她。” 蔡甜出门了,清晨醒酒后走的,家门跟书院门都关上了,人不在家,至于去哪儿…… 窦氏没问艾草。 他笑着摸摸季晓兮的脑袋,“好孩子,辛苦你了,我跟大夏有时间还会回来看你的。” “那您可一定不能忘了我。”季晓兮泪含在眼眶里。 窦氏心软,上前抱抱她,“好~” “我也要我也要,趁大夏不在,都抱抱。”陈妤松立马凑过来,带着陈妤果一起,抱成一团。 礼部的人说,“时辰到了。” 新上任的钦天监算了吉时,说是踩着点出发,可保佑后代福泽安康。 “走吧。” 陈妤松陈妤果跟季晓兮扶着窦氏上了辇车。 从窦家门口,经过小巷。 窦氏能听到很多人在窃窃私语: “大夏,对就是她,那孩子瞧着就聪明,果然不是寻常之辈。” “她爹如今都是太君后了,以前还有人对他指指点点说他不检点不知道哪里来的孩子,现在全闭嘴了,鹌鹑似的不敢再说话。” “就是就是,窦哦不,太君后为人和善,哪里像他们嘴里说得那般不堪。” 黄昏时分,彩霞满天,窦氏坐在高高的辇上。 他觉得自己此生最风光的时候,也就是现在了,他也是此刻,才明白大夏的用心。 她要他,往后余生,都如今日这般高高在上,目下无尘。 过往的不易跟苦难,刺耳的流言蜚语跟污蔑指点,在今日之后,全如蝼蚁一般低到尘埃里,再也伤不着他。 宫中,留玥宫门口,梁夏端着手臂在等凤辇。 辇车还没来,她不由侧头看身边跟她并肩站着的沈君牧。 可能注意到她的视线,沈君牧面无表情,抬脚朝右平着挪了一步,离她远些。 梁夏一脸茫然,“?” 怎么回事啊,她昨天晚上花了一晚上时间给他做糕点,才哄得他说了句“甜”,怎么今日又对她这么防备了。 梁夏悄悄问李钱,“是不是沈琼花又进宫说我坏话了?” 她对沈琼花都快产生心理阴影了。 李钱差不多知道怎么回事,“不是沈将军,是罗萱罗头领,昨天炫耀了一晚上,说您亲手给她做了糕点,估摸着这事,被他听见了。” 何止沈君牧听见了,全皇宫估计除了梁夏,都知道了,说新皇给罗头领送了包糕点,亲手做的。 一包啊。 沈君牧才三块。 梁夏,“……” 罗萱这个显眼包!害得她白哄了。 梁夏学着沈君牧的表情,面无表情地,朝他身边挪了一步,再次跟他肩并肩衣袂蹭衣袂。 沈君牧瞪她,又要往旁边挪,梁夏眼疾手快,一把扯住手边沈君牧的袖子。 她看他,一脸认真,“糕点真是给你做的,真的,罗萱吃的是炸糊的那些,李钱可以作证,对吧李钱。” 梁夏眼睛求助地看过来。 李钱立马就想得瑟起来,但一想到梁夏没哄好沈君牧可能会带来的后果,他立马老老实实,“是的,醉酒都要为您做糕点,这份心简直感天动地,日月可鉴呐!” 说得,怪让人脸红的。 梁夏耳朵都热了,捻着沈君牧的袖筒,轻声说,“差不多这个意思。” 沈君牧半信半疑,袖子被人拉住都忘了,“真的?” 梁夏另只手对天发誓,“真的。” “那我,那我再信你一次。”沈君牧低头把袖筒从梁夏手里抽回来。 别的不说,糕点至少挺甜的,所以他吃的不是炸糊的那些。 这么一对比,沈君牧心情又好起来。:,, 第30章 030 “哥哥在上,沈君牧见过哥哥。…… 报春不过是回去拿个手炉的功夫,等再回来时,竟发现自家小公子跟新皇并肩站在一起了,“?” 发生了什么? 刚才过来时,沈君牧还说,“以后要离梁夏远一些,她惯会哄人!” 看那神色态度,明显下了很大的决心,不像是说说而已。 报春当时可高兴了,连连点头,“对对对,离得远一些好。少点牵扯,这样等过段时间说不定咱们就能出宫回家了。” 沈君牧也表现的很好,来了后不跟梁夏站在一起,主动从行动上拉开两人的距离。 报春看完甚是欣慰啊。宛如自家养的羊羔终于知道隔壁灰狼的邪恶狠辣了,并决定从此不再来往,让人格外省心。 傍晚微冷,报春想着小公子最近挺喜欢捧着手炉的,见这边无事,便回去给他拿一个。 谁知前后不过半盏茶的功夫,怎么他再回来时,小公子就被新皇哄得并肩而立了? 这中间他到底错过了什么?怎么就又和好了? 报春心里茫然疑惑,面上却平平静静,走过来福礼,把手炉递给沈君牧。 远方辇车仪仗马上过来,宫乐声都起来了,所有人朝前看,报春借着给沈君牧整理衣服的空当,低头轻声问,“小公子,您不是说要离皇上远一些吗?” 沈君牧手指摩挲手炉,想了想,抿唇说,“娘说,做人要大度。” 报春用眼神询问:所以呢? 沈君牧嘴角露出清浅笑意,轻声回,“所以我就原谅她这一次了。” 报春,“……” 你娘说那么多话,感情你就挑着听呗,哪句好用你就听哪句。 报春叹息,“那下次她要是还哄骗您呢?” 沈君牧表示,“那我查清原由后,如果是真的,就不再理她了。” 报春保持微笑,心里只象征性的信了半分。 按小公子这个脾气,最多撑上半个时辰就又好了。 沈君牧觉得他可能是错怪梁夏了,没问清原由就先入为主,这样不好。 对于桃花酥的真相,他应该先问罗萱,然后查看她手里的糕点是不是真的跟他的一样,最后就算再生气也得给梁夏解释的机会。 这样,才算对她公允。沈君牧自我反思起来。 而且就是一份糕点而已,沈家又不是穷苦人家,他虽不能无节制的吃糕点,但吃过的种类也不少,从来没因为多吃一口少吃一口生气过。 今早是够莫名其妙的,怎么就恼了好心给自己做糕点的梁夏呢。 沈君牧秀气的眉头拧紧,薄唇抿着,苦大仇深地认真想了半天,得出结论: 睡太晚起太早,没休息好,这才有脾气! 一定是这样。 他目视前方想的特别认真,以至于梁夏好奇地侧头看他。 梁夏顺着沈君牧的视线往前瞧,就看见极为奢华的凤辇。 “好看吗?”梁夏眨巴眼睛。 沈君牧点头,“好看。” 华丽高调,花里胡哨。 他进宫时,是坐轿进来的,没用凤辇,这会儿看见了难免多看两眼。 梁夏捻了捻袖口衣料,“那你想不想也坐一次?” 沈君牧扭头看她,正要说什么,就听礼部官员高喊: “太君后到——” 窦氏坐在辇车上风光了一路,起初还有点不好意思,到现在已经适应习惯了。 甚至因为坐得太高,风可着他一个人吹,吹的脸都僵了,脑袋都是木的。 他看向站在宫殿门口一身黄色朝服的梁夏,以及红黄宫服的沈君牧,黄昏下,两人并肩站在一起朝自己看过来,窦氏都有点恍惚。 大夏娶夫了? 两人是怎么看怎么般配啊。 这哪里像是继父太君后跟继女新皇,这分明就是刚成亲等着父亲敬酒的小妻夫嘛。 辇车停下,窦氏下来。 梁夏边上前边看向跟在窦氏身后一左一右过来的陈妤松陈妤果,笑了,“你俩怎么也来了?” “自然是来送窦叔了。”陈妤松理所应当,心想顺便看看皇宫是何模样。 她姐妹是皇上,她没有血缘关系的亲叔是太君后,皇宫就是她第二家了,以后她不得常来啊,现在提前过来认认路。 陈妤果往前半步,小声问梁夏,“大夏,那花车得什么身份才能坐啊?” 她还没死心呢。 “我亲爹,我夫郎,才有资格坐,当然了,将来我一岁不会走路的儿子要是哭的特别凶,说不定能上去坐坐,”梁夏问,“你属于哪一类?” 陈妤果,“……” 她哪一类都不属于,可她就是眼馋,这么好看的花车啊,谁不想坐坐。 梁夏伸手扶住窦氏的手臂,微微侧身跟陈妤果说,“将来海晏河清时,我让你坐着在宫里跑一圈。” 她这话说得认真,不是哄陈妤果玩。 等山河安定时,辇车就放在宫门口,随便人坐,一次十两,按圈收费。陈妤果第一圈免费。 嗯,反正她今日只许了果子免费坐一圈。 陈妤果眼睛瞬间亮起来,拍着胸脯,“行,包我身上了。” 她给大夏整个响的出来,到时候哪里不平扔哪里。 陈妤松贱兮兮凑上前,低声跟陈妤果说,“亲姐妹,苟富贵勿相忘。” “你不是不稀罕吗?”陈妤果纳闷。 陈妤松立马说,“谁不稀罕啊,这可是辇车。” 李钱站在边上,眼睛也看了眼那辆辇车。 系统十分诧异,连清冷的电子音都快变形了: [你也想坐?] 李钱:‘……’ 不,他不想。 他就只是觉得小皇上跟这俩姐妹关系是真的好,连象征身份地位的辇车都许了出去。 当了皇上,坐在那高高在上的位置上,身边还能有三两好友,这是人间幸事。 他就只是,稍微有一些些的羡慕罢了。他好像,没有朋友,也没有家人。 李钱微微有些冷,低头缩了缩脖子,在想他是不是真的年纪大了命不久矣,毕竟只有垂暮的老人才会忍不住感怀过往。 李钱正想着,掌心里忽然一热,多了个手炉。 他愣怔着抬头,就见沈君牧低头垂眸把自己的手炉放在他掌心里了。 “这是?”李钱不明所以,看着手里的东西。 沈君牧抿了下唇,想说给你捂捂,犹豫一瞬,轻声说,“你先帮我拿着,我待会儿面朝群臣,捧着它不合适。” 李钱笑,双手拢着掌心里这滚热却不烫手的手炉,“好,那您好了问我要啊。” “嗯。” 李钱眉梢眼角皱纹明显,低头搓着手炉,整个人都暖和不少。 别说小皇上对沈君牧心软了,连他都觉得这是个好孩子。 沈君牧没了手炉,双手垂在身侧,顺着几人刚才的话题看了眼辇车。 所以,他要是想坐车的话,应该算哪一类呢? 亲爹?非得是亲的吗,继的不行吗…… 梁夏扶着窦氏的手臂,“爹,一路过来感觉如何?” 窦氏矜持的表示,“还可以,就是辇车太高了风太大,吹得我头疼。” 除了最初的风光后,其余时候窦氏都觉得冷。高处不胜寒这话不是没道理的。 梁夏,“……” 这个她倒是没想到,光想着风光尊贵了,没考虑到这么实际的问题。 窦氏看向沈君牧,沈君牧微微朝他颔首。 窦氏脸上露出欢喜的神色,他打眼一看,就觉得沈君牧特别乖。 “这个应该怎么称呼啊?”窦氏看向梁夏,暗示性十足。 窦氏跟天下所有的父亲一样,盼着女儿能早日娶个夫郎,现在不就有现成的吗。 至于身份,他家大夏都是皇上了,还不是她说什么就是什么。 梁夏耳廓微红,“爹,这是——” 沈君牧大大方方行礼,开口喊的是,“哥哥在上,沈君牧见过哥哥。” 哥哥…… 场上安静了一瞬,风从几人间吹过。 陈妤松明显看见大夏的身形在风里晃了几晃,不厚道地露出笑来。 “哥哥”两个字一出,辈分立马上去,某人的心估计都碎了。 窦氏询问似的看向梁夏,“啊?” 梁夏沉默一瞬,缓声介绍,“爹,这是我娘娶的继君后沈君牧,也就是我的小爹爹。小爹爹,这是我爹,窦安。” “原来叫君牧,好名字,”窦氏拉着沈君牧的手拍了拍,故意逗梁夏,“好福气,年纪轻轻女儿就这么大了。” 沈君牧脸热了一瞬,当真了,“不是亲生的。” 梁夏有些无奈,轻声喊,“爹。” 别欺负他,他容易真信。 窦氏笑起来,一手牵着沈君牧的手,一手牵着梁夏,他站在最中间,面朝群臣,背靠留玥宫,接受文武百官的叩拜。 礼成,群臣退下。 “不如晚上一起吃饭吧,也算暖房了。” 陈妤松陈妤果乐起来,“行。” 留在宫里吃饭,这是她娘陈乐时都没有的待遇,她俩现在连功名都没有就获得如此殊荣,全靠……自己努力,找了个好姐妹啊。 窦氏抬头看了眼宫殿的名字,梁夏抿了下唇,“我取的。” 窦氏笑了下,没说什么,只牵起沈君牧的手往大殿里走,“以后这宫里就咱们一家三口相依为命了。” 报春跟在沈君牧身后,总觉得这话猛地一听好像不对劲,但细细琢磨又挑不出错来。 继父跟生父以及女儿,好像是一家三口,也没什么问题。 报春只当自己多疑了。 梁夏跟陈妤松陈妤果落后两步进殿。 这期间陈妤松的脸一直扭向别处,没看梁夏。 梁夏幽幽地扫了她一眼,陈妤松破功,直接笑出声,“小爹爹哈哈哈。” 光是梁夏看沈君牧的眼神,可不像是女儿看爹爹的眼神。 她们三个一起长大,她还能不了解大夏? 面上老老实实文文气气,实际上花花肠子多着呢,一肚子叮当响的坏水。 梁夏瞪她,“笑什么,还不去给我小爹爹你沈叔叔问好。” 陈妤松,“……” 梁夏呵了一声,她喊沈君牧小爹爹,这俩就得跟着喊叔叔,谁比谁光荣。 晚上,留玥宫摆宴。 桌上坐着窦氏沈君牧梁夏,以及她们姐妹两人。 沈君牧吃饭安安静静,窦氏倒是不喜欢侍从帮忙布菜,习惯性地拿着公筷照顾一桌小的吃喝。 “宫里的菜果然好吃,”陈妤松大快朵颐,见窦氏夹了虾过来,连忙伸碗接住,“谢谢叔。” 梁夏不动声色蛊惑她,“好吃吧,等你得了功名,以后天天留在宫里吃饭。” 陈妤松吃虾的动作一顿,苦着脸,“非得有功名吗,白吃白喝不行啊?” 她筷子往边上一指,点向李钱,“喏,等他老了干不动了,我接他的班天天跟你吃喝怎么样?” 李钱,“……” 李钱断然没想到自己这个御前总管的位置这么吃香!一个两个的都惦记着。 梁夏果然摇头,“不行。” 她道:“我不能没有李钱。” 李钱心都化了。 “你就会气我,”梁夏表示,“比不得李钱能说会道。” 这意思就是陈妤松跟李钱比起来,溜须拍马睁眼说瞎话的本事,还是稍微差了点。 尤其是在沈君牧的事情上,陈妤松只会站在她边上说“笑死”,李钱就不会。 李钱,“……” 就当是在夸他吧。 窦氏也说,“妤松你要好好考,这样就能跟之前一样了,咱们一大家子还能坐在一起吃饭。” 只是,跟往常比起来,今日少了蔡甜,倒是多了个沈君牧。 眼见窦氏夹了块红油鸡要放进沈君牧的盘子里,梁夏眼疾手快,把自己的碗递了过去,半路截下。 这鸡块上裹着一层的红油,光看就知道很辣。 沈君牧本来眼神警惕戒备地盯着窦氏手里的公筷,如临大敌,如今见鸡块被梁夏用碗接走,才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 窦氏倒是没主意到沈君牧的小细节,只轻嗔梁夏,“这么多菜,你怎么还跟他抢吃的呢。” 说着还要给沈君牧再夹一块。 梁夏瞥见沈君牧捏筷子的手都握紧了几分。 “我不是,”梁夏解释,她拿起公筷,给沈君牧夹了块糖醋排骨,算作截菜的赔礼,“爹,他喜欢吃甜口。” 窦氏不知道沈君牧口味,见陈妤松多夹了几筷子蒜爆鱼,只当她们喜欢吃,挨个都给夹了。 沈君牧不是个挑剔拒绝的性子,虽然不爱吃辣的,但窦氏的好意他还是知道的,窦氏夹了,他就吃,盘里坚决不留剩饭。 只是每吃一小口鱼,就得吃半碗米缓缓,如今一张粉唇辣的通红,眼里都起雾了,就这都一声不吭,眼见着窦氏给他夹菜,紧张到脊背僵直都没出声。 照这么下去,他不是辣死,就是一晚上不停地吃米饭活活撑死。 “你这孩子,吃不得辣怎么不说呢,辣坏了吧,”窦氏连忙给他盛半碗甜汤,心疼极了,“怪我怪我,平时她们几个吃辣我都惯了,就没问你能不能吃辣。” 沈君牧也发现了,这一桌就他一个不吃辣的,其余几人无辣不欢。 梁夏笑,给窦氏夹了好几只虾,同沈君牧说,“沈君牧,我爹爱吃辣,更爱吃虾。” 沈君牧看了眼虾,安静点头,表示记下了。 窦氏眉眼间全是柔意,招呼说,“吃饭吃饭。” 陈妤果啃着排骨,眼睛在三人之间来回,像是发现什么,凑头跟陈妤松说,“姐,我怎么觉得她们三个像一家呢。” “她们三个本来就是一家。” “不是亲继两个爹一个女儿的一家,而是一爹跟两个小两口的一唔唔——” 陈妤果话没说完,就被陈妤松抄起一根鸡腿塞嘴里堵住了。 这话心里知道就行,可不兴乱说啊!沈琼花沈将军要是知道宫里是这么个情况,肯定会连夜进宫捞人的。 本来将儿子嫁给老的就是权宜之计,怎么可能还顺势往下许给小的呢。 一顿饭吃完,窦氏跟沈君牧相携去散步,梁夏送松果两姐妹出宫。 “还劳烦皇上亲自送,啧啧啧,我这面子~”陈妤松揉着滚圆的肚皮,表情得瑟,“回去我娘要是知道了,能羡慕哭。” “陈姨知道你俩消消停停没惹事,才会开心到哭。”梁夏摇头。 “我向来最是老实乖觉,主要是果子。”锅得往别人身上甩。 陈妤果一脚把锅踢翻,“我最近可什么事情都没干,我爹说,我要是好好念书,在春闱中榜上有名,就给我加月钱。” 从每月几文,变成每月十几文。 这点银钱,连捻子都不够买。 梁夏想起烟花一事,“我现在月钱多了些。” 她暗示陈妤果,你懂得~ 陈妤果立马悄悄比了个放心的手势,两人一切尽在不言中。 陈妤松狐疑地左右看,“你俩是不是背着我又说什么了?” 梁夏跟陈妤果齐齐摇头,默契极了,“没有,什么都没有。” “大夏,我突然想起一件事情,”陈妤松两眼放光,停在梁夏面前,双手搭在她肩上,“春闱的考题得由你过目吧?” 这不就是说明杏榜名次的第一还是第二全看她心情吗! 还努什么力,她这后门都开到姥姥家了,直接走个过场就行。 梁夏缓慢摇头,打碎陈妤松的美好幻想,“我不看考题,我跟你们一起考,只是结果出来时不占你们名次。” 考题会有翰林院的大学士来定,最后让李钱替她过目就行。 梁夏觉得李钱挺有天赋的,关于当皇上的很多事情他都知道,说他是在先皇身边耳熏目染学会的吧,又不太像,毕竟先皇根本不看折子。 陈妤松瞬间从满怀希望到万念俱灰,她开始双手朝上,哀嚎起来,“老蔡,蔡姐,我最爱的甜甜啊,你在哪里,我没你不行哇。” 蔡甜这人可神了,什么都教,你以为她教的杂且没用,可在往后的每一天,却又能用到她教的东西。 如今春闱在即,蔡甜人却不见了。 陈妤果问,“她不会出家当尼姑了吧?” 喜欢的人进宫当了太君后,往后都不能在一起了,所以削发为尼。 “我蔡姐不是拘于情爱的人,……应当,大概,可能,不至于这么冲动吧,又不是没希望了。”陈妤松皱起脸。 等将来大夏把权力收回来,朝堂成了她一言堂的时候,莫说把沈君牧这个太君后变成君后了,就是送亲爹出宫都没人敢说什么。 两人到宫门口,马车停在外头。 “我们回去了,你赶紧回宫,外头冷。”陈妤松叮嘱梁夏。 梁夏点头,但还是站在原地没动。 陈妤果爬上车驾车,陈妤松坐在她旁边,马车掉转方向朝前走,陈妤松扭头朝后看。 偌大的皇宫门口,站着清清瘦瘦的梁夏,她裹着狐裘停在哪里,目送她们走远,身形单薄,清冷萧瑟,孤寂一人。 瞥见她回头,梁夏像是从冰人瞬间鲜活过来,露出笑意,朝她挥臂。 这一瞬间,陈妤松好像懂了什么。 “皇宫又大又冷,有两个活人,总比只剩一个活人要好。” 陈妤果问,“什么活人?皇宫里不都是人吗。” 陈妤松揉她脑袋,笑笑没说话。 她借着马车灯笼光亮,从怀里把没背完的文章拿出来继续背。 她嘴上说着不努力,其实还是偷偷卷了起来。 她得努力卷过所有人,才能站在大夏身后,才有能力跟资格支持她的一切决定,压下那些不赞同的声音,才能为蔡姐跟窦叔出一份力,才能让大夏娶到她的小爹爹。 ……汰!她怎么全是在为别人的爱情而努力呢!!! 陈妤松书拍在车辕上双手抱怀,两个瞬息后又重新捞起来,嘀嘀咕咕,“我这段好像背错了。” 书是蔡甜留下的,上面还有她的批注跟见解。 陈妤松摸着上面的墨迹,轻声叹息。 蔡甜她图什么呢。 陈妤松是打心底敬重跟佩服蔡甜,饶是她娘,都没有蔡甜的这份学识跟本事。 蔡甜好像什么都会,但却没为自己谋过半分功名。 就像之前窦叔生气时所说那般,她学富五车掏空家财耗尽心神,为的不过是培养出一个为国为民的新皇。 她万般付出,从未想过索取,如今大夏成了大梁的皇上,本是蔡甜扬名立万千古流芳之时,她却不见了。 帝师之位,从不在她的眼里。 陈妤松想,蔡甜图的可能仅是一个朝政清明国力强盛吧。 她倾尽所能培养出大夏,如今大夏已然成材,她目的达到,也选择了隐退。 只是,可惜了。 蔡甜去哪儿了,蔡甜回家了。 酒醒之后,蔡甜在床边坐了许久,久到她以为此生已经过完了,才恍惚着站起身。 口渴,伸手去拿桌上的茶盏,才发现茶具是大夏她们帮忙烧的,土黄的颜色是陈妤果的杰作,她甚是嫌弃,却一直用着。 抬脚往外走,墙边靠着陈乐时送的油纸伞,墙上挂着大夏做的灯笼,架子上的书里藏着陈妤松送来的见不得人的生辰礼物。 连抬脚迈出门槛的这双旧棉鞋,都是去年窦氏一针一线给她缝的。她仔细了很久,穿的小心翼翼,还是破旧了…… 这里的每一处,都是过去的痕迹,是她这十几年生活的点滴。 蔡甜站在院子里,想了很久,打算回趟老家。 只是这次回去,蔡甜走的悄无声息,没告诉任何人,没带走任何东西,只将门栓上,租了辆马车回家。 往常蔡甜去见父亲,要先找陈乐时借一套官服,再租上一顶小轿,雇个随从仆人,佯装自己官至四品。 四品,这么大的官,够父亲开心好些时候了。 可惜都是假的。 她不过是望水巷里最普通的一个百姓罢了,每日为生计银钱奔波,为教授学生发火。 父亲以为她是翰林院里的学士,其实她不过是个寻常夫子。 蔡甜有些累了,不想再瞒下去。 临近黄昏,蔡府下人拉开门,陡然看见蔡甜站在门外还挺惊讶。 “爹爹在家吗?”蔡甜一天未曾吃喝,也没开口说过话,嗓子都是哑的。 下人一顿,见今日只有蔡甜自己回来,温声笑着说,“大小姐,老爷等您多时了。”:,, 第31章 031 “这不是外人。” 蔡家离京城并不算太远,也就大半天的车程,往常蔡甜以此为由,逢年过节总会回来一趟。 她借口说朝中事情不多,家离得又近,就回来吃顿团圆饭再走。 老爷子每次都乐呵呵的,也不多问,蔡甜说什么他都道好好好。 不过只要蔡甜回来,家中小辈们就会被尽数叫回家吃饭,蔡家二小姐也就是蔡甜的妹妹,哪怕手里生意再忙再脱不开身,也会回来陪蔡甜喝两杯好酒。 没办法,家中能饮酒的人也就她一人,总不能让十岁的女儿端着酒盅替她顶上。 这习俗延续了十多年,导致小一辈们都特别喜欢蔡甜,因为只要她一回家,她们就能从书院休假,尽管一年到头见蔡甜的次数不多,各个心里都记着她这个姨母。 跟官至几品没关系,只因她回家了。 “兮兮她们都去书院了?”蔡甜问。 引路的是管家,“嗳,都在书院里呢,您回来的突然她们都不知道,否则得乐疯了。” 蔡甜笑了下,这群不爱读书的懒鬼,跟陈妤果一个德性,“二妹跟弟弟呢?” “二小姐今日倒是没出远门,估计在街上查账呢,晚上就会回来,她新得了两坛佳酿一直没舍得喝,就说等您中秋回来再开坛。” 毕竟按着往常习惯,蔡甜下次回来的时间估摸着是中秋,回家陪老爷子吃团圆饭。 管家继续说,“小少爷在书房里看话本,……这事您偷摸着知道就行,可不能说是我说的,他看话本的事情,说不能让您知道。” 嘴上说着不能让蔡甜知道,管家还是毫不犹豫地把蔡阳卖了出去。 蔡甜下面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妹妹蔡欢比她小几岁,今年刚三十。弟弟蔡阳是老来得子,才十五,比大夏她们还小一岁呢。 因蔡阳年纪跟她们姐妹悬殊太大,导致一直以来拿弟弟当儿子养。 十几岁的小少年,怕他学歪,很少让他看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倒是觉得,那话本写的很有意思。”管家笑。 蔡甜脚步微微顿了下,问他,“什么类型的话本。” 管家就开始笑而不语,只道:“大小姐,到了,老爷子等您多时了。” 依旧是这句话。 蔡家庭院很大,园林是按苏式风格修建,几乎一步一景,相当文雅。 原本可以更大,是老爷子说蔡甜如今当了高官,不适宜太张扬,就这般先凑合着住,免得惹人眼红,参蔡甜。 蔡家是本地富商,祖上留下的产业加小辈们的努力,也算守住了这份基业,富贵了五辈人左右,至今依旧有些家底。 当年蔡甜去考科举的时候,老爷子就说,“考不上就回来经商,饿不着的。” 可惜蔡甜聪慧,一举夺得状元,身着锦布红衣,打马游街,风光无限。那时全县的人都到蔡家门口领喜果,也因着这个原因,蔡甜辞官一事怎么都说不出口。 蔡甜顺着管家的声音抬头朝前看,到父亲的院子了。 蔡家上下孝顺,后院清净和谐没别的人家那么些龌龊烦心事,分庭院的时候,大家默契地让老爷子住中间,这样好时常过来陪他吃饭。 又因蔡母名字里带了个梅字,她走后,老爷子的庭院里就栽种了不少梅树,如今也算寒冬季节,正值梅花开放之时。 抬脚进去,满院红梅,赏心悦目,很是风雅。 蔡甜提起自己深青色衣摆,垂眸上台阶进正厅。她身上这衣服不过寻常布料,大街上随处可见,连蔡府管家身上穿的冬衣都比她的好,料子打眼看都不是一个层次。 可管家视若无睹,什么都没问,半点都没好奇。 蔡甜猜到了一些事,胸口闷闷堵堵的,酸涩跟柔软并存,像是憋着一口气。 “呀,回家啦?”蔡老爷子今年都六十多了,但鹤发童颜,脸色红润气色极好,很显年轻,他要不是这满头银发,说他四十出头都没人信。 老爷子正在擦花瓶,前朝古物,半身高,就这么被他大大咧咧摆在正厅里,边上小侍怀里抱着几支剪下来的梅枝,上面的梅花全是花苞模样还没开花。 想来是等擦完花瓶把梅花插进去。 蔡甜抬手行礼,轻声喊,“爹。” “这刚走没两日,又回来啦?”老爷子抬眼看蔡甜。 夕阳黄昏,她长身玉立站在正厅门内,背着光,垂着眸,明明外面没落雪,但她却像是淋了一场大雪,清瘦单薄的双肩被皑皑积雪层层压着,担起了太多东西。 如今天快晚了,她才风尘仆仆精疲力尽地回到家,有千言万语想同他说,但太累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老爷子笑着道:“还好赶在了晚饭前回来,不然饭菜都做好了,可不能再给你另外做虾了。” 他吩咐下人,“同厨房说玥儿回来了,今日不吃别的,就吃虾。” “来来来,坐下看爹爹擦花瓶,”老爷子低头忙活起来,手里干净的布在瓶口擦来擦去,“我从库房里翻出来的,想着放那儿积灰也没用,不如摆出来插个花。” 蔡甜走过来,“爹,我来擦吧,您歇歇。” 老爷子笑,“行。” 他干脆利落地把抹布塞蔡甜手里,自己像是累的不轻,手撑着腰,坐在一边的椅子上,慈祥和蔼的一双眼睛,始终含着笑看蔡甜。 蔡甜蹲下,把老爷子没够到的底部擦了擦。 “对,就该这般擦,”老爷子说,“光顶上好看没用,得从根基干净才行。” 蔡甜眼睫微动,手里抹布擦着花瓶,“爹,我想在家住几日。” “好啊,那便在家里住着,”老爷子笑呵呵的,也不问原由,“我瞧你才回去几天就瘦了,在家里多吃些,好好补补。” 蔡甜单膝点地,低着头,攥着布,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您不问问我吗?” “问什么呢?” “问我今日怎么没穿官服。” 老爷子道:“没穿定是因为不合身,不合身的衣服,总不是自己的。你瞧你今日这身,穿着就合身舒适多了,你自己穿着是不是也自在?” “衣服不管材质,舒服就行。” 蔡甜闷头“嗯”了声,好一会儿,才又说,“那您怎么不问我为何就一人回来了。” 老爷子捶着腿,诧异道:“这是你家,你一人回来是寻常,有什么好好奇的。” 蔡甜又道:“那四品的官位……” “玥儿,爹最欣慰的是你品行端正,任何行为都无愧于天地良心,并不是你官至几品俸禄多少。” “而且就算你官至三品,一年下来领的俸禄还不够我翻修个院子花的钱多呢。” 蔡甜满腔难受,瞬间烟消云散了。 老爷子开心,双手一合掌,“如今你可算把话说开了,明年我这六十六的生辰宴,刚好能换个大宅子住,正巧赶上喽。” 地他都挑好了,只是苦于要做表面功夫一直忍着。 蔡甜默默道:“辛苦您久等了。” 怪不得管家说她爹等她等很久了,看来是她爹早就想换大宅院了。 老爷子笑起来,“你瞧,话是不是没这么难说出口?一家人,有什么话是不好说的呢。” 蔡甜低头。老爷子说,“我知你一片好心,想让我骄傲,可我本来就以你为豪。” 他女儿得了状元,入了翰林,已经证明了她的能力,至于辞官选择了别的路,那是她的追求,定有她自己的理由。 蔡甜想让他欣慰,次次回来都做戏,他便假装看不出来,配合着就是,总归是亲生女儿,有朝一日她总会开口坦白的。 “那您是什么时候知道的?”蔡甜重新擦花瓶,感觉堵在胸口的气慢慢散去,轻松了好些。 老爷子回想了一下,“许是你那官服不合身,又许是你请来的小厮随从戏演的不好,我当时还只是怀疑。” “后来你回家只穿官服,往常的那些衣服不见了,玉佩没了,簪子也丢了。最主要的是,你这个平常吃饭不讲究的人,突然爱上了吃虾,还问欢儿喝不喝酒。” 蔡欢本来不是个爱喝酒的性子,蔡甜以前也不缺酒喝,在家更不怎么喝酒。 可她那段时间手头紧没钱喝酒太馋了,多问了一句,蔡欢就上了心。 所以往后十多年,蔡欢不管多忙,只要蔡甜回家,她都会回来陪蔡甜喝酒。不为别的,只为让她在家里这几日能好好解解馋过过酒瘾。 家里都知道她可能遇到的不得已的难处,但蔡甜没说,她们就没问,只默契地在自己能做到的地方,不动声色的帮她一把。 “这些年,定瞒的很苦吧?”老爷子叹息,“能有什么事情,值得你这般咬牙坚持不跟我们说呢。” 说不心疼是不可能的。 蔡甜从小锦衣玉食,又是天纵英才,不管是生活还是课业,半点苦都没吃过。她此生注定顺风顺水,哪怕不吃官家那碗饭,天天在家躺着,都有人伺候她一辈子。 可她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走了别的路,在这条路上,她没了官职,不能用蔡家大小姐的身份,只靠着一双手,咬牙扛着。 老爷子嘴上不说,可次次都难受,所以只要蔡甜回来,他半句都不多问。她在外头已经吃尽了苦楚历尽了风霜,好不容易回到家中,他又怎么舍得难为她,问一些她不愿意回答的话呢。 蔡甜低声道:“爹,这是我的选择,我不后悔。” 她那时已经不是个十五六岁的孩子,她已经得了状元入了朝堂,既然决定辞官,便是她自己做出的选择,相应的后果也该她自己承担。 辞官一事,本就不孝,她又如何心安理得做到在辞官后拿着蔡家的钱去教别人呢。 老爷子笑,伸手探身拍拍蔡甜的肩,“这也是爹爹我最为你自豪的地方。” 蔡甜擦完花瓶站起身,从小侍手里接过梅花,一株株插进去。 “也辛苦,”蔡甜垂眸说,“起初钱花完了,也辛苦。” “哦~”老爷子来了兴趣,“我瞧你写书作画赚钱的时候,很是享受啊。” 蔡甜,“……” 她总算知道蔡阳跟管家在看什么话本了。 “蔡阳也知道?”蔡甜皱眉。 她还以为她这些年在家里演的很好呢,结果全被看出来了。 “他从心里敬佩你这个姐姐,并由衷希望你把话本后续写完,他跟他那群手帕交都等着看呢。” 蔡甜写的倒不是什么情情爱爱,而是些灵异怪谈,的确吊人胃口,她的话本一度销量最好,为她赚了一大笔银钱,她拿着这钱给大夏和松果建了个马场,教她们骑马射箭。 蔡甜看着手里含苞待放的花苞,回想起自己走的这一步步,累,却心甘情愿。 她付出了无数,也收获了很多,掰开这些苦涩回头细细看,竟也有很多甜意。 就像手里的这花一样,到了绽开的时候。 “如今你既然回来了,可想好了未来去路?”老爷子双手撑在膝盖上附身看蔡甜,“留还是走,爹都支持你,家中里里外外全支持你。” 蔡甜顿了顿,“我想想。” “爹还有最后一个问题。”老爷子笑着看向蔡甜,蔡甜心里咯噔一下。 她这些年“官”越当越大,身边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每次她回来再回去,都有好些冰人上门问她娶夫了吗,有没有心仪的。 若是京中那些公子少爷不喜欢,不如看看身边的这些。 蔡甜苦于应付,干脆对外说她有了心仪之人,主要是对方是鳏夫还带着个女儿,现在那孩子还小离不开爹爹,导致鳏夫没办法答应她,她再努力培养培养感情多处几年,等小孩大了就好了。 她爹当时听完很是震惊,抖着手把掉地上的筷子捡起来,强撑着笑意说她喜欢就好家里都没什么意见。 毕竟唯有娶夫这件事情,是蔡甜唯一没妥协的。 家里人也不逼她娶夫,时间一久不知道怎么往外传的,就成了她娶了个鳏夫还有了个女儿,但夫郎出身卑微,这些年一直不好意思跟蔡甜一起回家,这才仅她一人回来。 传言挺好用的,至少冰人不再上门说亲,蔡甜不知道存了什么心思,任由话这么传出去,没解释。 毕竟别人没见过窦氏,也不知道她“夫郎”是何模样,除了影响她的名声外,对别人没有半分损害。 也就,……没必要解释。 如今见老爷子看过来,蔡甜指尖微攥,猜到他要问什么。 官职是假的,官服是假的,仆人跟随从都是假的,老爷子怀了一丝希望,轻声问,“那这心仪之人?” 蔡甜抿紧了唇,安静了好久,久到老爷子都坐累了,她才低声回,“唯有此事,是真的。” 老爷子定定地看着她,最后抬手在她手臂上轻轻拍拍,“由心就好,莫要强撑。” 蔡甜垂下眼睫,将梅花插进瓶子里。 老爷子出门前看了蔡甜一眼,心里清楚,她不会在家里停留太久。 果然,三日后,蔡甜从老家回京城。 只是走的时候一群孩子抱着她的腿,问她能不能再多住几日,她们还没玩够呢。 蔡甜抱着两坛好酒,抽不出手摸小孩们的脑袋,只道:“我下次回来再多住。” 兮兮胆子最大,昂着脑袋问,“那姨母下次回来,能不能把姨父也带回来啊?” 小孩们都不知道蔡甜的事情,只当她还是那个四品的大官,甚至在京中娶了夫郎有了个女儿。 只是这些年那父女俩没时间回来罢了。 蔡甜顿在原地,想到如今已经是太君后的窦氏,一时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能冷硬的转移话题,掏出杀手锏,“课业写完了吗,不如我留下多住几日,辅导你们一二。” 小孩们,“……” 小孩们齐刷刷松开蔡甜的腿,拉开距离,乖巧地冲她挥手,“姨母再见~” 蔡甜,“……” 蔡甜回京的时候,窦氏已经离开了。 望水巷还是那个望水巷,路还是那条路,只是好像忽然宽敞起来,空了很多。 蔡甜站在窦家门口,迟疑了很久,垂在身侧的手都抬不起来敲那扇紧闭的门。 既怕没人回应,又怕里面住了别人。 “蔡夫子?”季晓兮拎着酒菜从外面回来,见门口站个人还以为看错了。 她揉着眼睛走近,见对方果然是蔡甜,脸上瞬间露出笑意,“您回来了啊!我还以为您……” “回来写书。”蔡甜给自己找了个理由,“书商那边催得急。” 主要是蔡阳很急,急着知道隔壁的夫子跟小狐狸的父亲在一起了吗,毕竟都一家三口相依为命这么多年了。 蔡甜看了看季晓兮,又看看窦家的门,了然,“你住这儿了。” “对,窦叔走之前说房子给我住了,让我帮他照看艾草。” 蔡甜眼睫垂下,视线落在地上。 她想问些事情,又开不了口,如今这局面是她自己选的,后悔不得。 季晓兮说,“对了,窦叔走之前给您留了东西。” 季晓兮推开门进去,她把酒菜放下了,拿了个裹着蓝布的东西出来,见蔡甜站在原地没动过,诧异,“您怎么不进来?” 这院子蔡甜进进出出多少次了,为何今天还见外了呢? 蔡甜不语。 季晓兮只能拿着东西出来,递给蔡甜,“喏。” 两双新棉鞋。 季晓兮说,“窦叔说这两双鞋够您今年穿到开春了。” “还有,”季晓兮笑,“窦叔让我多照看您一二,免得您饿着。” 蔡甜接鞋的一双手微不可查的顿了一瞬,“多谢。” “不客气,”季晓兮示意屋里,“我得了笔银钱,要不要去吃酒,我请您。” 蔡甜,“你得钱不易,不了。” 季晓兮摇头,“容易容易,我今日帮一个客人鉴定出她手里的玉貔貅是假的,她直接赏我一两银子。我发现我的确有吃这门饭的本事,想这两日去珍宝阁试试。” “听说最近珍宝阁办了个比赛,鉴别玉器古玩的真假,赢者有大奖。” 季晓兮想去试试,当一辈子的跑堂是没前途的,既然这次没再鬼打墙,她就去尝试些别的。万一日子还有很长,她得好好过下去。 “进来吃饭吗?”季晓兮问。 蔡甜摇头,将鞋塞进宽大的袖筒里,便转身回了隔壁院子。 季晓兮可能跟别人一起呆惯了,这两天就自己还挺不适应的,她走到巷子口去扒拉那堆柴火堆。 “汰!”有个五六岁的小乞丐不知道从哪里突然跳出来,手拿木棍要敲季晓兮的手,“这柴火垛被姐姐买下了,你不可以偷她的家!” “谁偷她的家了,”季晓兮眼疾手快缩回胳膊,“这里头的人呢?” 小乞丐盯着季晓兮的脸看,见她是住在窦家里的那人,才说,“姐姐去宫门口了。” 季晓兮疑惑,“去那儿干嘛?” 她还想着把艾草扒拉出来,跟她一起吃饭呢。 小乞丐抿唇不说话,“影”的机密,岂能告诉别人。 艾草去皇宫侧门,递消息去了。 天色渐晚,皇宫一处隐蔽的侧门门口窝着一个土黄色的麻袋,像是放在那里等着垃圾车拉走的垃圾一般。 没多久,那团土黄色旁边,多了个裹着银白狐裘的人,跟团雪球一样,堆在麻袋旁边。 远处的李钱看得眼皮抽动,心道这都是什么接头暗号。 是宫里的椅子不好坐,还是别处没了说话的地方?非得蘑菇一样蹲在那儿,这哪里像个皇上能干出来的事情。 一黄一白两团旁若无人地窝在一起,一个在门外,一个在门内,隔着一个矮矮的门槛。 这里是平时后宫小侍们出去采买的进出口,仅逢双日开门,今天正好是单日。 梁夏扒拉狐裘毛领,把嘴露出来,不然一说话一嘴毛,不方便磕瓜子,她问,“夫子回来了吗?” “嗯,晌午回来的,抱了两坛酒呢。”艾草点头。 梁夏眼里露出笑意,“回来就好。” 回来就还有机会,最近春闱在举荐考官,就有文臣想起了“帝师”蔡甜。虽说蔡甜如今没官名在身,但她曾入过翰林,如今又教出了新皇,封个太傅绰绰有余。 梁夏还在矜持,等着文臣再提两次蔡甜,到时候就能接人进宫了。 “外面还有什么事情吗?” 梁夏把瓜子分给艾草,艾草边磕边说: “珍宝阁最近办了个品鉴珍宝的活动,面上说是找有鉴别珍宝天赋的人,其实是老阁主不满家里的那些小辈,又苦于膝下无女,这才想着寻一个有本事的继承人。” “你怎么知道的?”梁夏很是意外,这种事情得多机密啊。 “她给夫郎烧香的时候嘀嘀咕咕骂了两个时辰,我趴她家宗祠墙根听到的。”都蹲麻了,才从那堆废话里捡到一些有用的东西。 梁夏喂给艾草一颗瓜子,“辛苦你了。” 两人说着话,声音还没磕瓜子声大。 沈君牧去寻窦氏吃晚饭,正好从这边路过,远远瞧见门开着,门根那儿有一团白,好奇地带着报春走过来。 李钱看见了他,沈君牧朝他比了个“嘘”的手势,双手拎起衣摆,悄无声息过来—— 蹲在梁夏背后,竖起耳朵听她在跟谁说话。 光从墙里面,只能看见梁夏看不见艾草,得靠近了才听见两人说着话呢。 李钱,“……” 很好,三个蘑菇了。 报春也看得眼皮跳动,想伸手去拉沈君牧,然后才后知后觉意识到那团白色身影是梁夏,他脸一僵,不敢过去了。 “言家最近可热闹了,正要分家呢。”艾草没有内力,沈君牧功夫又高,当他刻意屏息的时候,艾草根本没发现多了个人。 沈君牧双手搭在膝盖上,蹲在梁夏身后,侧着脑袋竖起耳朵。 言家怎么就热闹了? 他好奇死了,艾草突然不说了。 等他回过头时,就发现梁夏正眨巴眼睛看着他。 沈君牧脸一热,刚想寻个借口离开,就见梁夏递了把瓜子过来。 她跟小艾草说,“没事,继续说你的,这不是外人。” 艾草没读过什么书,听完心里有些疑惑。 不是外人,那是什么人?:,, 第33章 033 蔡第章 陈,言第章 梅。 陈妤松反复仰卧起坐了好一会儿,还是不确定地再次坐起来问随从,“当真不是来找我的?” 老蔡是不是想通了,觉得跑了两天不合适,然后回来突击检查看她有没有努力。 ……也不是她干不出来的事情。 “当真不是来找您的,”随从相当肯定,“以往她来找您跟二小姐的时候,手里拎着的都是量衣尺,今日拎的是酒。” 酒? 春闱还没开始呢,倒也用不着提前庆祝吧。 “不行不行,我还是不放心。” 陈妤松光脚下床,撅着屁股从废纸篓里翻出好些写废的文章,挨个展平,然后往床上一撒,营造出一种她沉迷于学习不舍昼夜的虚假场面。 撒完,心安理得地重新躺平,她闭上眼睛眉目舒展,摆手示意随从退下,“再探,再报。” “是。” 蔡甜今日属实不是来找松果两姐妹的,她是来找陈乐时的。 陈乐时寻常都掐着点醒,能多眯一会儿就多眯一会儿,听见长随在门外说蔡夫子来的时候,还以为是找陈妤松。 “我知道了,”陈乐时含糊道:“蔡甜抽她们的时候你们把耳朵捂住就行,陈妤松课业不行就只会大声吠吠。” “都快春闱了,两个人撅着屁股睡到太阳起床,我年轻的时候都不敢这么睡。” “……哪有人这么说自己女儿的,”陈夫郎伸手捶了陈乐时一把,推搡着让她起床上朝,“你勤快你倒是早点起。” “我就多躺一刻钟。”陈乐时抱着被子赖在床上垂死挣扎,最后连人带被,被陈夫郎一脚踹下床。 “咣当”一声,导致门外站着的长随眼皮跟着抽动,缓了一小会儿,才敢重新开口:“大人,蔡夫子说她是来找您的。” 陈乐时讪讪地爬起来,“找我的啊?” 她把被子拍干净,重新抖开给陈夫郎盖上,“让她在正厅等我片刻,我穿个衣服就来。” “蔡甜这个时候来找你,莫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吧?”陈夫郎撑着床皱眉坐起来。 陈乐时也担心,“我去看看。” 陈乐时跟蔡甜是春闱时在京城认识的,蔡甜家中有钱,在京城停留的那几日,天天都包个二楼雅间门,围炉取暖赏雪喝酒,好生风流潇洒肆意快活。 两人年龄相仿,对事物的看法跟见解又完全一致,当场引为知己。后来殿试结果出来,她俩同为一甲。 蔡甜眼界开阔,自幼饱读诗书游历各方,见识比她深远,学问自然在她之上,夺得魁首成为状元并不让人意外,意外的是,她入翰林的第二日,就突然辞官了。 陈乐时边整理腰带,边大步流星朝正厅走,脸色有些严肃。 她记得十几年前,蔡甜也是这般时辰突然过来找她,说她有一事相求。 那便是辞官后,每年回家探亲,都要借她的官服一用。 为何辞官,蔡甜跟陈乐时说过。 当时两个不到二十岁的朝中新臣,因为蔡甜的一个“大梦初醒”沉思很久,决定为大梁尽一份自己的绵薄之力。 大梁于我生,我为大梁死。 少年人,谁还没有点热血抱负呢。 蔡甜负责找到还未出生的小太女,也就是大夏,教授她为君之道。而她负责在朝中砥砺前行,背负着两人的官梦,一步步往上,直到拥有实权。 想想当时也是年轻,蔡甜敢说她就敢信,要是换成如今拖家带口的年龄,怕是没这个冲劲了。 现如今,大夏已然成为皇上,蔡甜这时候突然过来,陈乐时心里突突跳动,怕有什么不好的事情。 正厅里点了灯,只是光线昏黄,不甚明亮。 蔡甜站在正厅廊下,位于台阶之上,双手负于身后,背着光看不清表情。 “怎么这个时辰过来了,”陈乐时问,“出什么事了?” 蔡甜一顿,见她面露担忧,便把身后的酒拿出来,“没什么事,只是前两日回家得了两坛好酒,过来送你一坛。” 这个时辰,来送酒? 陈乐时仰头看了眼天色,是她有问题还是蔡甜有问题? “当真只是为了送酒,没别的事情?”陈乐时狐疑。 “当真。” 陈乐时接过酒看着蔡甜,蔡甜跟她对视,两人多年知己,很多事情都不用说开,彼此递个眼神就知道对方的意思。 陈乐时想到什么,眼睛缓缓睁圆,蔡甜莫名有些紧张,背在身后的手指微动。 总要被她知道的,或许,她早就知道,毕竟陈妤松那张嘴,什么都往外说。 陈乐时开口,连带着声音都哑了很多,“老蔡啊,甜甜,虽说如今大夏已经成材,但手里并无多少权力,你可千万不能觉得完成了任务,然后想不开啊。” 陈乐时上前一步,踩着台阶,仰头握着蔡甜的胳膊,“我们不能没有你啊!主要是我家松跟果还没考完春闱,都指着你押题呢。” 蔡甜,“……” 教授的任务是结束了,但监督跟押题还没有。 陈乐时想的也没错,抚养大夏给大梁培养一个好皇上,几乎成了蔡甜的执念。 如今执念完成愿望成真,蔡甜要么退隐要么寻死,没别的追求了啊。 蔡甜抿着唇,已经开始怀疑陈乐时当真是她好友跟知己吗。 “你前两天回家我就担心,怕你一时想不开,”陈乐时低头看着怀里的酒,眼泪都快下来,“如今这算是临别礼物吗?我定好好珍惜。” 她看蔡甜,“还有、还有别的事情要交代吗?只要不花钱的,我都尽力给你办成。” 蔡甜,“……滚。” “好嘞~”陈乐时瞬间门松开她,脸上的表情也由悲伤换成了开心,“人之将死其言也善,我听你这语气就不像寻死觅活的样子。” 她招呼蔡甜,“来喝酒。” 又让下人,“拿两个杯子来。” “我待会儿早朝,陪你喝不了太多,浅浅饮上一杯聊表陪伴。”两人在屋里桌边坐下,陈乐时开酒倒酒。 “你接下来有什么计划?”陈乐时问。 蔡甜准备明示,“宫中在招太傅。” 陈乐时一杯酒进肚,发出舒服的感慨声,“好酒。” 蔡甜再次明示,“你可有举荐的人选。” 陈乐时捏着酒杯,“这酒当真不错啊甜甜!” 蔡甜沉默,陈妤松之所以是那个性子,全是她娘言传身教。 陈乐时视线跟蔡甜对上,这才正经几分,“啊?太傅啊,……没有人选,拜果子所赐,我在文臣清流中,半个好友也无,哪有什么推荐的人选。” 蔡甜,“……” “哈哈哈行了,大清早的不气你了,”陈乐时说,“你有事直接说一声就是,咱们姐妹两人还至于整这些虚的?” “你是帝师,进宫做太傅是板上钉钉的事儿,你还怕有变故啊?” 是有一点但心。 蔡甜见好友这么说,多少松了口气。 陈乐时感慨,“不过多亏你来这一趟,不然我也喝不上这么好的酒。” 她笑,“阿玥,替我谢谢玥太君后。” 要不是因为窦氏,蔡甜不会特意清晨赶在她早朝前,跑这一趟。 蔡甜微楞,默默红了双耳朵,垂下眼睫慢慢抿酒,“莫要胡说。” “我哪里胡说了,我也就跟你自己正儿八经说说。” 陈乐时还有早朝,不能喝太多,剩下的大半坛被她封好藏起来。 她防贼似的,“不能被果子看见了,上回我好不容易得的好茶饼,她说闻着怪香,直接掰开腌茶叶蛋了,整整一锅,她吃了天我哭了天。” 有陈妤果这么个小辈,是陈乐时的上辈子欠的债啊。不能提,提起来都是泪。 陈乐时拍拍官袍,问蔡甜,“回去?挤我轿子,我送你一程。” 蔡甜摇头,手搭在身后,不知道从哪里掏了把量衣尺出来,看得陈乐时目瞪口呆,勾着头往她身后看了好几眼。 蔡甜微微笑,“来都来了,我去看看陈妤松陈妤果起床念书了吗。” 尺子拍着掌心,“春闱在即,大夏都起来上朝了,她俩是怎么好意思继续睡的。” 陈乐时心道当年两人的分配果然是对的,当老师,还得是蔡甜,她就比较的心软,遇到陈妤果那样的,都下不去手。 蔡甜抬脚往后院走,人还没到陈妤松的院子呢,就听见陈府的下人们一个接替一个往里递消息,大声喊:“蔡夫子来了——” 那阵仗,堪比烽火台点狼烟吹号角,就差说“敌军杀进门了”。 陈妤松从床上弹坐起来的时候,蔡甜已经到了门口。 完了。 她跟果子全完喽。 一时间门,后院里鸡飞狗跳,陈妤果半梦半醒看见蔡甜还以为看见鬼了,吓得险些从自己家翻窗逃跑。 她们对蔡甜的敬畏源自心底,对蔡甜的恐惧源自挨过打的屁股。 又爱,又怕! 陈乐时佯装听不见后院里的吠吠声,漱了口,抖了抖衣服,确保身上没有酒味了,才坐轿上朝。 她倒不是怕喝酒一事被大夏知道,而是怕被言佩发现。 陈乐时到宫门口时还刻意寻找言佩身影,奇怪的是,今日言府的轿子并没来。 “言大人呢?”陈乐时小声打听。 有知情的回她,“哦,言大人今日告假了,说头疼难当,实在来不了,找人捎带了消息。” “找谁带的?” “听说是冯相。” “……” 冯相帮言佩告假,这不管放在清流一派还是放在朝臣一派,都很炸裂好吧。 相当于往日里挠的最狠的两只猫,在她们不知道的时候,互相偷偷舔毛了。 也有人揣着袖筒低声道:“什么头疼,言大人那是在府里忙着分家呢。” 言府要分家,这事很多人都听到了风声。 言府—— 言老爷子听闻言佩儿今日没去上早朝,脸色瞬间门就沉了下来,从床上坐起来,“像什么话,让她过来。头疼?怎么不疼死她。” 言老爷年龄大了觉少,寻常这个时候也就醒了,正好顺势起来,“我倒是要看看她如何头疼。” 他发话了,自然有人去喊言佩儿过来。 言老爷子身边的老仆叹息,“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能恢复如常,如今这个性子,像是完全变了个人。” “我说让言五找个高人来看看,她非不听。言佩以前对我言听计从,如今是左耳进右耳出,我是受不了她,”言老爷子道:“若她迟迟变不回来,我是不认这个女儿的,不如收拾收拾东西,让她搬出去得了。” 眼不见心不烦。 这便是老爷子嘴上嚷嚷要分家的原因,其实也就是吓唬吓唬言佩儿,让她老实点。 像她们这种人家,除非言佩儿死了,不然不可能真分家的,分家意味着什么,意味着正品的御史大人跟他们没关系了,这可就得不偿失了。 “老爷子,”老仆见屋里没有外人,嘀嘀咕咕在言老爷子耳边说,“您说大人是不是知道铺子的事情了?所以故意变了性子,其实是在赌气呢。” 言老爷闻言眼皮瞬间门重重一跳,本能的心虚,随后又沉下脸道:“她知道又如何,铺子是我攒下来的,我说给谁就给谁。” “老二不如她有本事,如今膝下又多了个女儿,一家子的人需要养家糊口,我给她两个铺子怎么了?言佩她还能因为这事怨我不成?我可是她亲爹!” 老仆说,“可当初府上最难的时候,大人把四宝都卖了……” 那时候老爷子一个铺子都没往外掏,现在只因老二有了个女儿,一出手就是两个铺子。当年要是有这两个铺子应急,言佩也不至于咬牙卖了言母留给她的一套文房四宝,将她屋里所有值钱的物件全当了。 文人最要的就是脸面,可若是活不下去,这脸面只能放下。 若老爷子不是亲爹,大人心里许是不会气,可就因为是亲爹,两个孩子之间门差别对待,这才生了怨言,加上脑袋被砖头砸了一时想不通,才变了个人似的。 言老爷子理所应当,没有半分愧疚,“她是老大,吃点苦是应该的,要不然怎么扛得起这言府上上下下。” 至于老二,当年生她的时候就很艰难,生下来她小小一团险些活不下去,可心疼死老爷子了,这么些年自然处处多偏向她一些。 先是张罗着给她娶了个好夫郎,又想着拿铺子帮她贴补家用,老二家的夫郎也孝顺,一口一个爹爹喊得脆甜,很得老爷子喜欢。 “她要是有老二一半孝顺,她夫郎要是有老二夫郎一半贴心,我怎么会不疼她?手心手背都是肉,她与其怪我,不如想想她自己的错。” 一年到头,陪过他几天?每次让她过来跟匀儿一起吃顿饭就跟要她的命一样,在外面摆她品官的谱儿就罢了,在家摆给谁看? 老仆想替言佩分辨两句,又知道老爷子不耐烦听,最后只得低下头附和,“也是,您说的都是。” 下人正好端了碗燕窝进来,老爷子只抿了一口就放在边上,皱眉嫌弃,“这半个月送来的燕窝,口感喝着越发不如之前了。” 莫说如今言佩品的官言府一切如常,当年言母欠了钱,死后被人追债上门的时候,老爷子的燕窝都没断过,也没喝过这么差的。 至于哪里来的银钱,那是言佩这个当家做主的人该去想的法子,反正他是不能苦了自己。 “跟匀儿说,燕窝这种东西不能买次品,这喝下去跟喝糠有什么区别。如今府中仍是他在执掌中馈,若是银钱不够就跟言佩提,她没有银钱,她那刚过门的夫郎有。” 老爷子嘟囔道:“他一个商贾出身的男子,能嫁进我言府的门简直是烧了高香,平白捡了个品大员的夫郎位置,就这还心生不满,真是人心不足蛇吞象,给他脸面了。” 要不是言佩有个女儿加堂姐夫,就她那般样貌跟学识,什么样的夫郎娶不到呢。 “就该让匀儿好好磨磨他的性子,让他学学怎么给人当夫郎,省的他整日抛头露面,出去给言府丢脸。” “要我说,匀儿就是脾气太柔了,将来没了我,他在这个家可如何活下去。”言老爷子说着说着叹起气来。 匀儿是言佩堂姐的夫郎,当年家里出事后只剩他们孤女寡夫,言老爷子心疼坏了,将人接进府里,当亲女婿亲孙儿疼。 起初匀儿谨慎小心,如履薄冰,看得老爷子心里不是滋味,直接让言佩把匀儿的女儿言川可认作亲生女儿,以此安匀儿的心,甚至因为言佩没有夫郎,便让匀儿帮忙掌中馈,如此也算家里的一份子了。 前后十几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言佩提过数次此事,说不合规矩,都被老爷子用孝跟义给压了下去。 可能也因为府中是堂姐夫在掌中馈这事,导致言佩跟其新娶进门的夫郎梅盛迟迟没圆房。 两人一个院子分开住,言佩平时公务忙,直接睡在御史台不回家,时间门一久,两人连话都说不了两句,说是妻夫还不如生人。 这般关系都没和离,不过是各有所求罢了。 梅盛图言家官位庇护,年来都忍了下来。 言府中,言佩知道梅盛要什么,也就不提感情。至于言老爷子容梅盛至今,全是因为梅盛每个月不仅不从府中领月钱,还会往上交一些银钱。 如今老爷子见燕窝质量差了,免不得觉得梅盛银钱给少了,匀儿才让人买了些不好的燕窝,心里对梅盛的不满跟挑剔越发强烈。 “把他跟匀儿也叫过来。”老爷子要敲打敲打某些人,免得时间门久了就不拿自己当外人了。 下人先去喊的言佩儿,后来才喊的梅盛跟匀儿,最后却是匀儿最先到。 言佩儿是来的最晚的,磨磨蹭蹭,洗了脸漱了口,尽量让自己收拾的干干净净,漂漂亮亮。 “卯都没点,还得给他请安,他年纪大了觉少,闲着没事出去跑两圈啊,折腾我做什么,我还年轻呢,天天都睡不醒。” 言佩儿打着哈欠,眼角沁出眼泪,视线模糊间门瞥见自己名义上的夫郎也来了,被言五一提醒,就打算站着等他一会儿。 “我跟他熟吗?”言佩儿问言五,怎么都没什么印象呢。 言五迟疑了一瞬,不知道怎么回答这个问题,只斟酌着道:“名义上,很熟。” 妻夫嘛,怎么可能不熟。但实际上半年说不到两句话。 梅公子又是清冷的性子,自然不会主动同人攀谈,言大人沉默寡言,两人放在一起,都没人开口,于是默契的搭伙过日子,互不干扰。 梅盛没看见言佩,只垂着眼带着身边小侍往前走,脑子里想的是昨日的账。 他家里就他一个儿子,但有些家业,如今母父年迈只能交由他管理,梅盛处理这些游刃有余,可不是很会处理后宅里的杂乱关系,所以干脆用银钱摆平。 今日被老爷子叫去,梅盛连脑子都没动,懒得去猜后宅里的那些弯弯绕绕,只想着用银钱应付完,然后去铺子里。 他不管,他身边的侍从梅小却替他不满起来,“少爷,那老头子喊您过去定没有好事情,指不定是某人又作妖了,变着法的让他为难您。” 至于他口中的某人,自然是老爷子身边最亲亲热热的堂姐夫匀儿了。 一个外人,执着府里的账还不算,还排挤他家少爷。真当他家少爷是自愿嫁进来的啊,某人与其天天这么恨他家少爷,不如自己努点力使点本事,早日拿下言佩喽。 十几年的时间门都没成功,也好意思迁怒他家少爷,笑死个人了。 梅小满脸不屑,还要奚落几句,就看见站在前面的言佩儿。 他伸手拉梅盛,声音轻了很多,“少爷,大人在前面。” 梅盛这才抬头看过去。 言佩儿的这副皮囊自然是好看的,长身玉立一身儒气,莫说长相,光是品的官跟满腹学识,想嫁给她的都不少。 可一打听清楚言家的情况,好些人家就不愿意了。 言佩连个夫郎都没有的人,女儿却十六了,府上还有个不知道是姐夫还是夫郎的人在帮她打理后院。父亲偏心妹妹,而妹妹妹夫又自私冷漠,这样的后院,得是多恨儿子的人家,才狠下心将孩子嫁过来。 身份高的,不愿意受这个委屈。身份低的,言老爷子看不上。高不成低不就,拖到了言佩十岁,才娶了梅盛。 之所以娶梅盛,也是因为梅家仅这一个儿子,又有些银钱罢了。 说是娶夫,不如说是各取所需。 梅盛的模样在一众好看的男子中当真不算出挑,他从小抛头露面跟母父外出从商,皮肤没深闺中养大的男子白皙,但也不黑,只能算作寻常肤色。 加上他个头高挑,不那么娇小可爱,也不在很多女人的审美范围里,举个例子,别的小个子男子依偎别人是小鸟依人,他要是依偎过去,就像猛禽撒娇,怪不和谐的。 时间门一久,他性子独立,人有自己的主张见解,也不是个言听计从的性子。 正因这个原因,拖到了二十多岁都没嫁人。 要不是梅家生意被人为难,梅盛阴差阳错求到言佩面前,两人也成不了这个亲。 “去打个招呼吧。”梅盛开口,声音清清冷冷如碎冰击玉,倒是意外的好听。 既然遇上了,直接无视也不好。梅盛听闻言佩换了个性子,也知道府里人的打算,但言佩开口做出决定之前,两人都是名义上的妻夫。 他披着藏青色灰毛领大氅,远远走过来,身上那股坚韧独立的气质,倒是让人下意识忽略他不那么娇柔出色的五官。 言佩儿哈欠越打越多,眼泪都流了出来,“早上好。” 这么冷的天,天色还没亮,流眼泪怪冻脸的。 就在言五低头掏巾帕的时候,余光瞥见有人先她一步,朝言佩儿递了一块藏青色的帕子过去。 言佩儿一愣,眨巴湿润的眼睫毛看向梅盛,双手接过来帕子,“谢谢。” 她两只手捏着擦眼角。 梅盛看言佩儿的动作,感觉就跟看街角的猫用爪子洗脸一样,“不客气。” 往常的言佩,是个木头,是死物。现在的她,倒是有几分人气。 梅小倒是在旁边看得眉头紧皱,心生嫌弃,不就是被亲爹叫过来训话吗,他家公子都没哭,言大人一个铁血铮铮的女人倒是先掉了泪。 看来府里传言不假,言大人像是换了个人。 言五试图帮言佩儿挽尊,“大人实在是太困了,打哈欠打的又吹了风,这才流了泪。” 言佩儿,“嘤。” 她委屈,她不说。 言五恨不得伸手捂住她的嘴。 梅盛垂下眼睫,遮住眼底情绪,也不知道信没信,反正是跟言佩儿一起进了堂屋。 “最先让人叫的你,你却是最后进来的。”老爷子看见言佩儿那个样子就厌恶,直接说了出来,“你看你那样,娇娇气气的,跟个男子似的,哪里像个大人,哪里像个女人。” 言佩儿寻了个椅子坐下,擦着眼角困出来的泪水,像是在擦眼泪一般,边擦边说,“你看你凶成这样,哪里像个父亲,哪里像个男人。” 她爸爸从来就不对她指手画脚,她娇娇气气可以,她做个女强人也可以。爸爸爱她从不会因为她是什么样子而爱她,而是因为她就是她。 “你、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爷子反手指着自己,“我是你亲爹啊,你敢这么跟我说话。” 匀儿站在老爷子身边,连忙伸手抚他后背,让他不要动怒。 “你是我亲爹都要跟我分家,你要是我继父还不得上天啊!” 言佩儿提起这事就生气,“我天天起早贪黑去点卯,为了谁,还不是为了这个家,你呢,你现在要拆了我的家。” “既然这样,这卯不点了,”言佩儿说,“我要跟你一样,在家混吃等死。” 老爷子虽然心里早就有所准备,但还是没想到言佩儿会这么大逆不道,“你这个不孝女!” 他连着站在一边的梅盛一起骂,“还有你,你妻主这样你也不跟着劝劝,天天抛头露面丢我言府的人,说是做生意赚银钱,你的银钱呢。” “这燕窝,一日比一日差,我是喝不下去。”下人把燕窝端到梅盛旁边,放在言佩儿身边的小几上。 老爷子指着梅盛说,“从今日起,你就别出门了,在我跟前跟着匀儿学规矩。” 被点名的匀儿垂着眼,神色温温柔柔,只劝老爷子气大伤身,别的一句不说。 梅盛眉头皱紧,心里知道老爷子的意思,无非是让他往府里多出些银钱罢了。 不过就是银钱,他有的是,往常也是被骂两句就拿银子了事。梅盛看了眼老爷子身边跟他全然不同的男子匀儿,只是不知为何,这次不想再忍了。 实在不行,就和离吧。 梅家的事情,他自己再想办法。 他正要开口,就听言佩儿嘀嘀咕咕,“你说燕窝就说燕窝,怎么又骂起了别人。” 言佩儿看了眼燕窝,光看成色就很嫌弃,“谁买的你骂谁呗。” 匀儿眼皮一跳,老爷子下意识维护他,“我说话有你插嘴的地方吗!” 老爷子手拍桌子,直接一眼瞪过去,“你是爹还是我是爹!” 言佩儿被凶的一愣,脾气也上来了,伸手把桌上的燕窝碗打到地上,“啪”的声脆响。 她一边哆嗦,一边顶嘴,“你要喊我爹,我也不是不能答应!” “你、你要气死我啊,”老爷子气到极致,抄起手边的拐杖,上来就要打她,“我打死你个不孝女。” 要是以前的言佩,会乖乖站着挨打。 可言佩儿不会,她伸手指着老爷子,“你个、你个不疼女儿的老匹夫!” 她满屋跑,老爷子追不上,竟是抬起拐杖要拿梅盛出气,“我言家娶你何用!” 梅盛全然没想到会老爷子会迁怒地打自己,还没反应过来那拐杖就要落在腿上。 想象中的疼痛没有落下,反而是落进一个怀抱里。 梅盛惊诧地扭头看过去,就对上言佩儿泪眼汪汪的眼睛。 梅盛,“……” 言佩儿念在手帕的份上,一把抱住梅盛,挡在他旁边,拐杖抽在腿弯上,她疼到眼泪直接流出来,“你个不讲道理的臭老头!” 呜呜好疼。 要不是她哭出声,光看画面,妻主救夫,还算唯美。 梅小既嫌弃言佩儿,又有点心疼她。 梅盛则下定决心,皱眉看向老爷子,冷着脸说,“既然父亲认为妻主不孝,我不恭顺,那便依你所言,分家吧。” “不行,”言佩儿蹲下来揉腿,昂着脸看他,委屈又可怜,“我没地方住。” 到时候别说八百米的床没有了,连那张刚睡习惯的小拔步床也没了。 梅盛叹息,垂眸道:“跟我住。” 言佩儿既然并非无情之人,那他也不能真不管她。:,, 第34章 034 言梅,冯夏。夏沈,分家。…… “跟我住”三个字一出,一屋子的人反应皆不相同。 言佩儿揉腿的动作都愣住了,她昂脸看梅盛。 刚才困顿没看清,如今才发现对方五官很是英气,不是匀儿那种宛如开了五级美艳十级磨皮的柔媚,而是有棱有角很清晰的一张脸。 “有,有床吗,”言佩儿很关心这个问题,“跟你住,我能不能睡我自己的床?” 她认床,好不容易睡惯了这一张,不想换。 这话听在梅小耳朵里就成了言佩儿不愿意跟梅盛同床共枕,顿时火气不打一处来,他家少爷就这么稀罕她啊! 左右不过是为了梅家,这才要带着言佩儿分家过,如果不是言佩儿刚才帮少爷挡那么一下子,少爷说不定都跟她和离了,哪里会出言府还管着她这个累赘。 梅盛对上言佩儿的眼睛,她眼睛很是干净,猫儿的瞳仁那般,一眼就能看出心思。 黑白分明的眸子里没有别的深意,只单纯想睡那张熟悉的拔步床。 梅盛点头,“可以。” 不管有没有深意,左右不过跟以前一样生活,没什么区别。 言佩儿顿时松了口气,她还想问梅盛有没有炭,她怕冷,可一想到府里除了言五所有人对她都没有耐心,问十句不一定能回一句,言佩儿就默默地抿紧唇。 她半蹲在地上揉腿。 “分家?”言老爷子才回过神,他指着梅盛,“你自己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 分家是不可能分家的,要是分家的话,言府就只是言府,而不是三品大员御史大夫的府邸。 京城是个最捧高踩低的地方,没了官衔庇护,言府的日子要比言佩当官前还艰难。 这么一大家子的人跟事儿让谁去扛,让他这个五六十岁的老头子吗? 老爷子是最先说分家的人,现在又是最反对的人。 他清醒着呢,吓唬归吓唬,怎么可能会当真,就像以前他吓唬言佩那般:养你有什么用,连你妹妹都照看不好,她要是再哭闹,看我打断你的腿! 都是言语上的手段。 言佩她是家中老大,是长姐是嫡女,她就该承受这一切,担起她大姐的责任来,上敬老,下爱小。 现在想把一家子撂下自己出去过,想得美。 匀儿听老爷子这么说,也松了口气,他还真当老爷子从心底想分家呢。 要是分了家,那他和女儿跟谁过呢?老爷子还是言佩? 匀儿私心里自然想维持现状,这样对他再好不过了,如果梅盛能主动提出和离那就更好了。 到时候他就顺势可以跟言佩在一起,成为名正言顺的言府主君。 匀儿一直有这个想法,这几年最为强烈,因为女儿言川可都十六了,快到了娶夫的年龄,他若不是正儿八经的言府主君,那将来言川可跟她夫郎生的孩子,会分不清他跟梅盛谁才是她亲祖父。 这也是为何匀儿隔三岔五找梅盛麻烦的原因,言佩管不到后院里的事情,梅盛眼界高又不愿意去算计,后宅之中,自然是匀儿想怎么做就怎么做。 他给老爷子上眼药,换次品燕窝,消减府中开支,逼梅盛往府里贴钱,他就不信一个男子在不喜欢言佩的情况下,能一而再再而三的容忍下去。 匀儿想,他迟早会提和离的。 谁知比和离还先到来的是分家,梅盛他竟然提出了分家,自己走不算,还要把言佩也带走! 那怎么能行。 匀儿手扶着老爷子,柔声给他递台阶,“弟弟可能就是一时气话,咱们一家人,怎么能分家过呢,到时候岂不是让外人看了笑话。” 言府的笑话还少吗?梅盛心里冷呵。 从言佩被老爷子逼着认下言川可当女儿起,言府的热闹就没断过。 谁家后院的账目由一个堂姐夫管着?谁逼着一个铁骨铮铮的御史去给妹妹谋个官职?谁让言佩这般刚直的人去给言川可找科考的门路? 梅盛不是不知道,只是睁只眼闭只眼罢了。 他借言府的势,言府图他的钱,别的事情互不干扰。 可现在他们是越逼越紧,没有下限一般反复挑衅,今日甚至直接动起了手,梅盛不想再忍下去。 他跟言佩什么情况老爷子不是不知道,现在这般作态不过是想探他的底线罢了,踩着他的骨头,慢慢往下碾,看他能忍到何种地步。 梅盛此人,若是没有半分脾气,也撑不起家中的生意。 今日无非两个结果—— 分家,他带言佩走。不然和离,他自己走。 梅盛这话说完,屋里都静了几分。 匀儿眼睛一亮,下意识看向言佩。言佩身上的变化他不是不清楚,可他不在乎,他要的不过是三品的御史大夫,至于言佩什么性格重要吗? 老爷子倒是眼底慌了一瞬,梅盛要是和离了,往后府里的开支谁出?指望言佩清水衙门里的那三银两钱的俸禄吗? “你是带着你的床分家跟我走,还是我自己走?”梅盛再问了一遍。 言佩儿怕他真走了,下意识伸手扯住他的衣摆,昂脸说,“我跟你走我跟你走,我不带床跟你走都行。” 别说跟梅盛走了,跟谁走她都可以,但一定要把言五带上。 这个世界对言佩儿来说就是陌生的,很多事情都遵循本能,既然她跟谁都不熟,那和不讲道理的老头子比起来,允许她带着床的梅盛就友善多了。 她抓的有些紧,梅盛衣服往下一沉,不由看她,抿了抿唇,“好。” 他本来可以连这个麻烦一并扔在言府里,但言佩儿看起来过于可怜,像只坡脚的猫,爪子勾住了他的衣摆。 他们两人是谈拢了,老爷子快气死了。 他拐杖点向言佩儿,“你敢!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你要是跟他走,你以后就不再是我言府的孩子,我不认你这个女儿!” 言佩儿瞪他,“你还记得你姓什么吗,我既然姓言,那我在哪里言府就在哪里。你不认我这个女儿,我还没有你这样的爹呢!” “分家过,我不仅要分家过,”言佩儿说,“我还要把我睡惯了的床带走跟你分家过!” “你敢!”言老爷子差点气厥过去,挥起拐杖要打言配儿的胳膊。 言五从外面进来,伸手拦着,一把攥住拐杖,“老太爷,大人是朝廷三品的命官。” 不再是那个随他打骂的孩子了。 “言五。”言佩儿一看见言五,就跟小猫找到了大猫一样,委屈到伸手抱住她的腿,贴过去哭着跟她告状,“这个臭老头打我,可疼了。” 估摸着就痛,肯定青紫一片,言佩儿去挡的时候也没想过会这么疼。 果然老爷子这些年滋补的燕窝不是白吃的。 言五连忙弯下腰,掀起衣摆看言佩儿的腿弯,果然一道红痕格外明显,可见老爷子动手打人的时候是下了狠劲。 梅盛垂眸看了眼,眉头皱紧。梅小也伸头看,眼里露出愧疚。 他刚才不该那么想言大人的,主要是少爷怎么说也是她名义上的夫郎,老爷子说落少爷,她怎么都不帮忙说句话,只忍着。 外人都说言大人如何如何好,梅小却自私的觉得她窝囊,往上约束不了父亲,往下管束不了亲族。 可一想到言府是这个情况,他盲目的怪她做的不好也是对她太苛刻了一些。人哪有完人啊,哪能方方面面都处理的很好。 “疼坏了吧?”言五觉得这拐杖比打在她自己腿上还疼,替言佩儿放下裤腿的手都微微颤抖。 言佩儿犹豫一下,自己用衣摆包住腿,看着言五心疼的脸,摇头忍着泪说,“不疼了,你一来,它就不疼了。” 言五深呼吸,看向老爷子,老爷子心虚了一瞬,板着脸说,“我那是教训梅盛,她上赶着过去护,不打她打谁!” 言五诧异极了,这是她家娇滴滴的大人能干出来的事情,还学会护夫郎了? 梅盛跟言五一起把言佩儿扶起来,梅盛跟言五说了分家的事情,并打算带言佩儿一起走。 “分吧,”言五看向老爷子,“既然都到这份上了,今日便分了吧。” 她看向匀儿,“劳烦您把所有账本都拿过来,既然是分家,总得占着个分字。” 匀儿眼皮重重一跳,手指攥紧,稳下心神,柔声说,“五姨,您怎么能劝分不劝和呢,一家子要是分开了,像什么话。” 最重要的是,突然查账,他很多事情就瞒不住了啊。 言五看出他那点小心机,“您不去没关系,我找人帮您理账。” 梅小立马举手,“我会我会,我自幼跟少爷学这些,看账整理账目是一把好手,梅家各个铺子里的账房都没我厉害。” “那劳烦你了。” 言五发话,老爷子再拦已经拦不住了。 他跟老仆说,“去请御史台的那些大人们过来,让她们看看她们的御史要做什么,要跟她老父亲分家啊。我这把年纪了她竟想着抛下我,这个不忠不孝的人,配得上御史一职吗,我看她以后还有没有脸去参别人。” 老仆神色犹豫,“老爷子不可啊,您这样不是让大人让言府更没脸吗。” “脸?她连我这个亲爹都不要了,还想要脸。”老爷子拐杖一杵地,怒道,“快去请!” 老仆只得下去,老爷子看向身边宛如吓傻了一般的匀儿,伸手拍拍他的手臂,语气柔和不少,“好孩子放心,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我定不会让你跟川可吃了亏受了委屈。” 老爷子道:“这个家,我看她怎么分,看她占几分理。” 匀儿只露出半个虚弱的笑,垂下的眼睛里全是不安跟慌乱。 他现在只祈求梅小学艺不精,看不出账本里的那点问题,要不然…… 老爷子在屋里放狠话的时候,言五已经扶着言佩儿往外走了。 “我去给您请个大夫,然后再顺路把我用惯了算盘拿过来。”梅小对言佩儿的态度比之前恭敬尊重了很多,抬手跟她福了礼才离开。 梅盛跟言佩儿并肩走,只是中间隔了一人的距离。 言五看了看梅盛,又看了看言佩儿,笑着在她耳边说,“大人开窍了啊,如今都知道维护夫郎了。” 成亲三年来,这还是头一回。尤其是她如今这个软绵绵的性格,能顶着老爷子的威严干出这般勇敢的事情,当真是有出息了。 言五语气欣慰,神色慈爱,一脸看小辈长大了的表情。 “夫郎?”言佩儿人都傻了,愣在原地。 她才十六岁,都娶男人了?! 哦,她这个身体三十三了。 三十三了,才娶了男人,啧啧啧。言佩儿的神情有些一言难尽,她爸爸妈妈三十三的时候,孩子都八个了。 “我跟他?”言佩儿眨巴她的大眼睛,有点好奇,又有点不好意思。 言五知道她不懂,耐心解释为人妻的责任,又说了“她”前三年跟梅盛说不了两句话的情况。 还好还好,她刚才只是抱了梅盛一下,没做别的。 这名义上是她的夫郎,可她又不是真正的言大人,维持着以前相敬如宾的状况就行。 “那我现在跟他住,是不是在吃软饭啊。”言佩儿偷偷看了眼梅盛。 两人的对话没刻意压低声音,梅盛听得清清楚楚,闻言侧眸看了她一眼,清清冷冷的眼神。 言佩儿立马挺直腰背,“软的好,我就爱吃些软的!” 只要有地方住,软饭硬饭有什么区别。 大夫来言府替言佩儿抹了药,跟大夫前后脚来言府的还有好些御史台的大人。 这群人里,甚至混进来其她想看热闹的大臣。 “如今的大人,都这般年轻了吗?”言老爷子被老仆扶着,眯着眼睛看向远处那个披着银白狐裘大氅的少女,白白净净文文气气的,模样倒是好看,不过瞧着也就是十五六岁的样子。 她身边还跟着一老一少两个随从,说是女的,看起来又像男的。 三人在一群三四十岁的御史中显得格外扎眼,几乎一眼就能认出来。 别的御史都战战兢兢,不敢上前,三两聚在一起,小声议论,“她怎么来了?还带着他!” “咱也不知道啊,咱也不敢问,总不该不会是言府这老太爷请来的吧?” “笑话,他也得有这个脸面才行。” 请一个就算了,还能请得动两个? “……我估摸着是她自己来的,想看热闹。”啪嗒啪嗒磕瓜子声响起。 有大人感慨这声音怎么如此耳熟,一扭头就对上冯阮那张笑眯眯的脸,“冯相——!” 几人抽了口凉气,声音都哑了,嗓音尖细,“您怎么也在这儿?” 不是说来的都是御史台的大人吗,这冯阮是什么情况? 众大人眼神彼此对视,又是一口抽气声响起。 早朝言大人的假都是冯相帮忙请的啊,冯阮她如今已经是御史台的—— 编外人员了。 众御史想哭,这就好比一锅清粥中混进来一颗肉丁。 御史台,它不干净了啊! 以后她们还如何对外声称她们是清流一派,跟冯阮这样的奸佞势不两立?说不出口了。 冯阮笑呵呵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我跟那个看热闹的可一样。” 她示意远方那三人,有两个还男扮女装混进来的。 “您哪里不一样了?”有大臣问,您这瓜子可都磕上了。 冯阮说,“路上遇见,她给的。她是纯属来凑热闹的,我是带着差事来看热闹的。齐敏的案子有了新线索,有考生愿意为她作证,所以我来找言大人说这事了啊。” 冯阮理直气壮,“这不正巧赶上言府分家吗,我等她们分好了再说。” “……” 她佩姐忍辱负重三十多年都没摆脱的原生家庭,她倒是要看看这小公主能怎么办。 她们挤在这边说话,不敢往那边凑,就导致另一旁的空地上,梁夏三人看起来格外显眼。 李钱说,“您来言府还不是随意进出,做什么要换身衣服。” 还让他们两个人换身女装。 李钱暗搓搓想,让那人自己换不就行了,还要他跟着换。 大夏的心思呦,也就沈君牧看不懂。 梁夏掏出瓜子,“以皇上的身份来,这热闹就不热闹了。” 她掌心朝上,手往身边递过去,边上站着的正是名义上的太君后,沈君牧。 沈君牧的一张脸,从出宫就红,红到了现在还没消。 梁夏眉眼弯弯,好奇地凑头看他,眼里是明晃晃的笑意,声音却四平八稳,话说得正正经经,“就是身衣服,今日是来的匆忙,才随手给你拿了一件。” 梁夏下完早朝就问沈君牧出不出宫,她带他去看分家,如果时间阔绰,再带他回趟家。 梁夏记得梦里这个时候有的地方已经开始闹起义,她需要跟沈琼花说说这事。 一听说能回家,沈君牧毫不犹豫地点头。 “穿宫服不行。”梁夏双手抄袖,一本正经。 报春只得说,“那我去挑身别的衣服给公子换上。”能出宫,就见到将军,就能把消息递出去! 报春前脚刚走,后脚梁夏疯狂给李钱使眼色。 李钱迅速把藏在身后的一套女装拿出来递给沈君牧,“时间紧急,快换上。” 沈君牧被催促着换完衣服,才发现大了不少。 李钱边伸手帮他整理,边笑着说,“皇上的衣服,你穿着怎么可能不大呢。” 这是梁夏以前的衣服,莹白色,款式简单,没什么花纹,而且洗的都起毛了,可见常穿。 沈君牧站在原地楞了半天,脸瞬间爆红,伸手就要脱掉。 “洗过了,洗的干干净净,不信你闻闻,皇上怎么可能挑脏衣服给你穿呢。”李钱伸手拉着沈君牧,一口一个来不及了,带着他蹭上梁夏的马车。 报春则直接被“漏”在了宫里。 一路上,沈君牧都抿紧唇红着脸,撩车帘往外看,死活不看梁夏。 梁夏怕衣服跟糕点一样,他都要“专”字,所以还跟他说,“李钱那身不是我的,是问九号借的,只有你这身是。” 沈君牧,“……” 沈君牧的脸更红了。 沈君牧脸滚烫,腰背挺直,跟只熟虾一样,从宫里熟到了宫外。 一件衣服而已,就算是梁夏穿过的,也是一件她穿过的衣服而已,何况洗过了,他怎么就这么脸红呢。 沈君牧不是没穿过女装,他小时候都穿几个姐姐以前的衣服,按理说不该这般害羞,可他就控制不住的脸红。 好像头回知道了女男有别,别在了哪里。 别在了他穿姐姐的衣服是衣服,他穿梁夏的衣服,脸会热。 有些怕别人知道,也怕母亲知道。 至于为什么要怕,沈君牧还没想清,可能是脸皮薄? 李钱倒是替他想的挺清楚,今日他要是跟沈君牧一样,穿的全是大夏的衣服,沈君牧可能诧异之后,就不会往别处想。 可偏偏他穿的是九号的衣服,仅沈君牧自己穿了大夏的旧衣,这就透出了区别对待。 只能说沈君牧跟梁夏这“父女”关系还是不够硬。 沈君牧要一心拿自己当梁夏的父亲,今日穿她这衣服,绝对脸不红心不慌。他现在这个小模样,恰恰说明他还是没觉得梁夏是他“女儿”,这才潜意识觉得不该穿她的旧衣。 梁夏怎么可能是他女儿呢,“太君后”就不是真的,这“父女”关系又怎么可能是真的呢。 何况梁夏自从见到沈君牧后也没老实过,更没有所谓的“敬重”,她待他的好,全是平辈男女之好,只是沈君牧没接触过这些所以还懵懵懂懂罢了。 俗称没开窍,而大夏…… 李钱见她目不转睛盯着沈君牧看,心道:八百个心眼子,七窍玲珑心,年轻人的小花招! 沈琼花防你不是没道理啊! 梁夏觉得身后有视线,扭头看过来,李钱瞬间露出谄媚的笑意,伸手扯着袖筒擦身后的石凳,“您坐,站着怪累的。” 坐下看。 梁夏让沈君牧坐,沈君牧不愿意,只站在她身边。 梁夏没办法,只能自己坐着磕瓜子。知道她微服私访,大臣也不敢行礼,只在路过她身边时微微颔首。 “各位——” 老爷子到了,他站在人群前面,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哭,诉说自己养大孩子的种种不易,“今日言佩她竟因为一个男人要跟我分家,我没办法,这才找各位来主持公道。” 什么主持公道,无外乎想借着众人的势去压言佩儿罢了。以孝道压,孝道若是没用,就以文臣的脸面压。 梁夏收起瓜子,抬眼朝前看。 她“自己人”的小本本上,第二行开头写的就是言佩二字,不然今日也不会特意出宫。 言佩儿一瘸一拐地走过来。 言府的人都到齐了,大戏总算开唱。 “我是你亲父亲,你今日竟要为个男子跟我分家!”老爷子倒打一耙。 言佩儿诧异,“分家是你提的,怎么能怪我呢,你年纪大了容易忘事,我记得可清楚呢。” 她细着嗓子,把老爷子的话学一遍,“我就没你这样的女儿,突然男不男女不女,说出去都丢人,干脆分家过得啦。” 老爷子脸一僵,他是全然没想到言佩儿不顾脸面,连这样的话都往外说,也不怕同僚看了她笑话。 老爷子完全不知道,就昨天一次早朝,言佩儿就因为廉鹤在满朝文武面前撒过泼了,还在小皇上面前撒了娇。 昨日的冲击太大,以至于大臣们都有些麻木了。现在言佩儿做什么,她们竟然都觉得不奇怪。 脑子坏了的人,怎么能用常理来揣摩呢? 至于脸面,言佩儿在乎自己在外人面前的脸面?不好意思,小公主完全没有这个想法。 她过的不好她就要说,她被人骂了也要说,凭什么忍着。 言佩儿说,“我没你这样的爹,我起早贪黑点卯上朝,你在家喝着燕窝烤着火,就这还一堆不满,不是骂我就是要打梅盛。” “既然你不要我这个女儿,我也不要你这个爹。今日不管谁劝,这个家我分定了!” 言五适时站出来,手里拿着好些账本,“今天本是言府的家事,但老爷子非要让大家来做个见证,那我也不瞒着,也不怕丢什么人,这些账就给大家看看吧。” 下人把账分下去,拿到账本的那个大臣,立马弓着腰把账本递到梁夏手上。 李钱跟沈君牧都勾着头看,看完脸都拧了起来。 言老爷子直觉不妙,像是搬起石头却砸了自己的脚。 他身边的匀儿脸色更是难看,导致言川可喊了他许久他都没听见。 言五站在人群前面,“这么些年,大人为府里付出了多少,老爷子心里是半点数都没有。” “半年前大人被考生砸了脑袋,我要花钱请周小神医,老爷子您是怎么说的,您说御医都来看过了,还花别的钱做什么。” 众人惊诧。 “您是她亲爹吗,您是怎么狠下心说出这话的?那时候您怎么就没想过,她病情被拖累才导致如今的性情大变呢!她是变了性情,还是久病成疾?” 众人恍然,原来如此。 一下子看向言佩儿的眼神,怜爱了很多。 言五缓了缓,继续说,“您当时是怕花银子,您是没有钱吗,您若是没钱,手里五个铺子,二小姐成亲时您给了两个,半年前大人还在病中,您说二小姐有了女儿,又给了两个铺子。” 老太爷脸色瞬间大变,人都哆嗦了一下。 这事,这事言五是怎么知道的? 言五问,“怎么着,她们老二一家拖家带口被大人跟主君花钱养着,大人是少了她们一口吃还是少了她们一口喝,让您明着暗着的掏钱去贴补她们!” “就这,老二一家说过您的好吗?她们私下里说着,要是真分家,她们单独出去过。至于您,自然要归大人养,因为她是长姐,合该养您。” “您有银钱给老二一家,就没有银钱去找周小神医吗。您口口声声手心手背都是肉,大人就不是亲生的吗!她从小到大,就因为占着个‘长’字,就活该给言家做牛做马吗!” 言五的几句发问,问的振聋发聩。 众人这会儿算是知道言大人为什么“疯”了,她不疯谁疯啊。 老爷子人被钉子定在原地一般,他听到的不是自己对不起言佩,而是老二一家说不养他。 言五说完退到一边,等着看狗咬狗。 老二家突然被点名,一时间都不敢正眼去看老太爷的脸色,只僵硬地笑着,“爹,不是您想的那样,她胡说呢。” 言五连他偷偷给铺子的事情都知道,又怎么可能在这事上瞎说? 老太爷气不过,冲过来抬手一巴掌抽在老二夫郎脸上,抖着手问,“我对你们还不够好吗,你们竟这般不孝!” 老二连忙去护夫郎,瞪向老太爷,“爹,你干什么呢!” 老二家见今天已经这样了,索性撕破脸面,放下捂着脸的手,“您对我跟妻主好是您乐意,是您心情好,那铺子又不是我们主动开口要的,您非要给我们只能收着罢了。” “但您要是想跟我们过,想得美!大姐才是长女,您就是分家也该带着这些乱七八糟的外人,跟她过。”老二家手一指,指向匀儿跟言川可。 “您是菩萨心肠,外人管家,您真是想得出来啊,您是没有亲女婿吗!既然你那么疼这个贱人,那你让他养你啊,让他把昧下的那些银钱掏出来,拿来养你啊!” 言川可一看老二夫郎的矛头对准了她爹,立马站出来护,“你说什么呢?” “我说什么他心里清楚,这些年他管家,扣下来多少银钱他以为别人都不知道呢,梅盛每个月给府里那么些贴补,但家里的吃穿用度全都缩减一半,剩下的钱去哪儿了?” 老二早就看不惯匀儿,今日直接把事情抖落出来,大家都别想好看,“也就梅盛不问后院里的事情看不见这些,他瞎,我可不瞎!” 老太爷是最信任匀儿的啊,说是拿他当亲儿子疼也不足为过,如今短短半盏茶时间,他被最信任的人前前后后背刺了两回,一时间捂着胸口快要厥过去。 言佩儿立马嚷,“大夫,大夫,快掐他人中!家还没分完,他可不能晕!” 老太爷,“……” 一时间晕也不是,不晕也不是。 本来他请御史们过来是抨击言佩的,让老二他们过来是给自己撑腰的,结果,竟是这副场面。 匀儿红着眼眶想过来扶老爷子,他是真没想到梅小查账查的又快又细,这才多久,有问题的账目全被他翻出来了,匀儿想遮掩都来不及。 他如今想用苦肉计,却被老爷子一把推开,摔在地上,痛呼一声。 老爷子气坏了,“滚,我言家没有你这样吃里爬外的东西!我好心收养你们父女,你就是这么对我的吗!” 匀儿捂着脸哭起来,说的都是自己的不容易。 他再不容易,这些年也活得轻轻松松,真正不易的,是言佩跟梅盛。 如今分家一事,群臣赞同。 “这样吧,”冯阮见梁夏看过来,顺势站出来说,“既然分家,谁的东西谁带走。哪些是言佩买的,哪些言佩带走,哪些是梅主君的银钱买的,哪些梅主君带走。” “至于老爷子,您五个铺子四个都给老二了,自然归她养。老二你们也别急,既然你们赡养老父,那这份祖宅便归你们了。” 原本不满的老二夫郎脚步瞬间一顿,不吭声了。养老头,随便养,但宅子是货真价实落在手里的好处啊。 毕竟按着他之前的想法,分家他们老二家是不配分祖宅的。 “至于你们父女,”冯阮笑呵呵的,只是笑意没达眼底,“言川可都十六了,可以自立门户。她的户籍迁回她母亲名下,跟言佩再无关系,你是她父亲,自然她去哪里你去哪里。” 当年是老爷子看两人可怜要把两人接进来,而且匀儿也眼馋言府,便半推半就,其实他们并非离开言府就活不下去,只是艰难一些罢了。 如今不过拨乱反正,把该送走的都送走。 冯阮心里叹息,心道她能为言佩做的也就这些了。 按着她以往的经验,小公主住在了言佩的身体里,言佩应该去了小公主的体内。 就言佩儿这娇气滴滴的性子,定是被家人捧在掌心里长大,冯阮想,她佩姐苦了三十多年,也是时候好好体验一下什么叫做真正的亲情了。 而言家这些吸血鬼,再也跟她没有关系。 那般忠心忠君为国为民的人,满腔热血变得沁凉,如今离开也不是坏事,她总算能放下这些沉重的担子跟枷锁,去感受轻松跟爱意了。 冯阮深呼吸,仰头看了眼天色。 [言佩,小皇上今日也来了,说是看热闹,其实是来给你撑腰的。] [若今日不是我来,她便会出来给你做这份主。你是忠臣,她也不是昏君,大梁,指日可待。你安心留在别处吧,这里已经没你需要挂念的事情了。] [祝卿,一切安好。] 冯阮有些不一样,她游走各个世界,做为食物链顶端的人,她有自己的特权,她若是想,是可以跨时空沟通,只是此举消耗她心神。 冯阮垂下眼,心道她在此世怕是也活不长久,还在乎这些…… 言佩是一切都好,只是可惜了言小公主有这个劫难,怕是要在此处好好磨练好好成长喽。 冯阮眯眯眼,笑着看向言佩儿,像是长者的和蔼,“分家的话,你有什么想带走的?” 不坏的孩子,她向来是多照顾几分的。 如她,如那晚出宫的季晓兮。 言佩儿眼睛一亮,那可就太多了! 她毫不犹豫,伸手指言五,“我要带她走!” 言五眼眶发热,低头扯着袖筒默默擦眼泪。 言佩儿犹豫一下,指梅盛跟梅小,“他俩。” 梅盛神情不变,梅小轻轻哼,嘀嘀咕咕,“是我们带你走。” “还有我那睡习惯的床,我用惯的桌子,凡是我俸禄买的,我都要带走。” 有人笑着打趣,“我上次来的时候,见言府翻修,将这屋顶的瓦都换了一遍,那你今日岂不是也都要揭开带走?” 老二家脸皮瞬间绷紧,心道大姐不该、不会、应当不至于吧! “带走,撬开,都带走!”言佩儿哼起来,摆出了大小姐在商场买东西的架势,“这些这些,统统给我包上,我要带走。” 除了地皮跟屋脊,她都带走了,连花盆都没漏下。 后来东西挪过去,一时间梅家的宅子都搁不下。梅盛思索片刻,想着如今重新成家过日子,不如抽空带言佩儿去买个大的宅子吧。 “佩儿。”老爷子凄凄切切的喊,“女儿。” 言佩儿皱眉睨他,“你女儿早死啦,对你寒心寒死的。” 他的偏心,是扎死言佩的一把刀。 匀儿的算计,言川可的不敬不恭,言家老二的自私冷漠,全是让言佩心寒的利刃,这是家。 她敢于直言铁血铮铮,为百姓为考生发声,可她却被自己保护的考生用砖头砸了脑袋,君王昏庸,考生恨她,这是国。 如今她“变”了,这些人到今日才陡然醒悟,意识到原来的言佩是多么的好。 可惜,晚了。 言佩儿被言五扶着,送同僚出去,梅盛见她走的艰难,犹豫一瞬,朝前伸出一只手,撑住言佩儿的手臂。 “你把什么都带走了,你让我们怎么过?”老二在后面喊,“父亲年迈,你非要这么气他吗,他要是气死了,我看你怎么办!” 这时候知道提孝道了。 言佩儿道:“他要是被气死了,那就、那就风光大办!” 那不然怎么办,她又不会起死回生。 言佩儿问言五,“我是不是还得回来摔盆?好麻烦哦,能不能换成碗,盆那么重,我怎么抱得动。” 是彻底断了这份亲情。 众臣,“……”她们没听见,她们什么都没听见。 “皇上呢?” 有人左右看,半天没听见磕瓜子声了。 “分完家她就走了。” “她身边跟着的是不是沈君牧?”有大臣问。 “我记得,沈君牧好像没上玉蝶,我那日去吃席,席还没开就喜事变丧事了。” “这事回头问问礼部,当务之急,还得是春闱。” “对对对。” 只是大臣想,沈君牧如果没上玉蝶,那就不能以太君后的名分住在宫里了。 第35章 035 冯王,梁沈。 大臣们从言府各自散去,坐上自己的轿子马车离开。 今日已经进入一月,每逢月初跟月中,冯主君王氏就会在府里住,冯阮准备坐马车回去看看。 她也有些日子没见到自己那“猪儿子”了。 “冯相。” 冯阮前脚刚踩在脚蹬上,就听见马车后面传出声响,冯阮侧头看过去,廉鹤从马车后面走出来。 她今日自然也在言府分家的邀请名单上,只是碍于言佩儿如今的性格,没进去而已。 她一直等在冯府马车后面,等冯阮出来。 “哦?廉大人。”冯阮眯眯眼笑起来,双手抄在袖筒中,原本一只踏在脚蹬上的脚非但没收回来,反而将另一只脚也踩了上去,近乎是居高临下地俯视站在马车边上的廉鹤。 她垂眸,声音似是疑惑,“廉大人在这里等冯某,可是有要事要说?” 她跟言佩儿从小皇上那里领的差事,查清廉鹤是否蓄意污蔑齐敏,以及齐敏提议增加津贴,是为贫苦的考生好,还是想借机拉拢门生。 廉鹤做为此案中的关键人物,如果想到什么重要线索,完全可以找冯阮或是言佩儿说,自证清白可以,坦白从宽也可以。 但廉鹤显然没有这个打算,她两者都不是,她是来找冯阮救命的。 “冯相您在说什么?”廉鹤诧异地抬头看冯阮,顺着那身下朝后还未来得及换去的冬日紫袍官服,看向冯阮那张白面团子似的脸。 廉鹤道:“当初说齐敏有问题的可是您啊,要不是您跟我提了她的名字,我怎么会想起来参她。如今事情败露,言佩将我说了出来,您可不能不管我啊。” 廉鹤在御史台有恃无恐的原因,便是她身前是文人清流,身后是权臣冯阮,双重保障,其中一方出了问题,她立马可以撇清关系投向另一方。 这些年,里里外外,廉鹤可没少孝敬过冯阮。 冯阮被称为奸佞权臣不是没道理的,她手上不干净,每到逢年过节,来冯府的马车从地面路过时,都会留下深深的车轱印。 那马车里是什么?自然是贿赂冯阮找冯阮办事所送的金银玉器。 往年,廉鹤也在这孝敬的队伍里。 如今正是她需要冯阮拉她一把的时候,冯阮可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齐敏,就对她不管不问了啊。 要是冯相出手,任由谁都保不下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 小皇上如今还没掌握住全部的实权,冯阮在朝堂上依旧可以只手遮天,只要她随便收买两个考生做伪证,钉死齐敏拉拢门生的罪名,别说小小言佩,就是大罗神仙来了,也翻不了这旧案。 廉鹤都替冯阮想好了做法,只是实施起来,需要冯相的人脉跟权力。 冯阮皱眉想了下,随后展眉恍惚道:“好像是有此事。” 廉鹤浑浊的眼眸一亮,脸上瞬间燃起希望,“我就说您不会不管我——” 她奉承的话还没说完,就见冯阮笑着道:“廉鹤啊,可你刚才也说了,我只不过是提了个名字而已。” 廉鹤以为自己听错了,愣在原地,怔怔地昂脸看着身前这个紫色身影,听她风轻云淡的语气,三言两语就跟自己撇清了关系。 冯阮说,“至于参不参的,可不是我的主意。我虽是右相,但你才是御史。你有疑罪从有的权力,就算她齐敏是无辜的,你也不过是尽了你御史的职责,你慌什么。” “虽说现在案件重申,可结果不是还没出来吗。” 冯阮手从袖筒里抽出来,微微弯腰俯身拍了拍廉鹤的肩膀,一下一下,“廉大人,做事要沉稳,这般急躁可如何了得。” 肩上落下的手,堪比泰山的分量,沉甸甸压在廉鹤身上,让她连头都抬不起来,心一震一震的沉到了谷底。 她也是混迹官场多年的老人了,要是听不出冯阮话里的意思,那真是白活了这么些年。 什么叫结果还没出来,廉鹤分明听说有考生实名制愿意为齐敏作证,说齐大人提议增加津贴一事是出于公心,毫无半点私利。 若是此事坐实,那她就成了污蔑忠臣的奸佞! 贬谪都是轻的,就怕有人因为此案顺藤摸瓜,把以前她冤枉忠臣以权谋私的事情都一并查出来,到时候她才是真的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廉鹤这几年行事越发嚣张毫不收敛,全是借着冯阮的胆。 可现在只稍微有点风吹草动,冯阮就准备把她撇开了? “冯相,话可不能这么说,人也不能这么做,冯相,冯相您说过会保我的啊冯相——” 冯阮拨开廉鹤扯着她衣摆的手,神色没有半分变化,低头撩开车帘坐进马车里,“回府。” 长随朝某处看了一眼,垂下眼睛,应,“是。” 马车徐徐离开,留下廉鹤站在原地发呆。 怎么会这样。 她一个御史台的御史中丞,文人清流中的拔尖人物,冯阮说舍弃就舍弃吗?都不值得她稍微出手捞一下吗? 她冯阮就光想着收东西,不想着出份力吗。 “冯阮!”廉鹤气恼至极,忍不住在心里啐骂。 这个圆滑奸诈的狐狸!收金银的时候怎么不见她明哲保身,怎么不见她推得这般干净! 廉鹤几乎咬碎了一口牙。 等着,她要是活不了,也不会让冯阮好过! 她若是死了,也得让冯阮跟着扒下一层皮! 廉鹤沉着脸甩袖离开。 马车走远了,墙角有个灰黄色的麻袋,被风卷着一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艾草今日本来是听言府的消息,谁知道还有别的收获。 马车上,冯阮长随目视前方,四平八稳的驾着车,轻声问,“主子,要不要处理掉刚才偷听的尾巴。” “不用。” 冯阮双手揣在袖筒里,闭目养神。 刚才那个应该是小皇帝的人,她的眼线在望水巷里多次见到过对方,一个十四五岁的小乞丐,具体是何长相不清楚,但让人印象深刻的是,一双眼睛又大又黑,干净清亮。 她应该做着探子的差事,只是还太年轻了,稚嫩青涩的像只小蜘蛛,布网的时候也不够隐蔽,这才被她的长随发现了。 等她再成长一些,手段再厉害一些,网撒在隐晦之处,到时候整个大梁就在小皇上的掌控之内了,像是她如今的影子这般,无处不在。 “收收爪牙,”冯阮算着日子,轻声道:“离我收网的日子,不远了。” 如果迟迟找不到这个世界的医疗bug周小神医,那她跟她夫郎能存在的时间不多了。 她要在走之前,把自己的任务完成。 旧的网撤去,给新的网腾一片地方,留她们的本土势力慢慢成长壮大,这才是撑起未来大梁跟这个世界的根本。 说起来言佩一事跟她也有不小的关系,如果不是她煽动廉鹤,廉鹤不会撺掇言佩上谏,后面也不会有考生因齐敏一事而怒砸言佩,言佩要是没出事,小公主就不会穿过来。 不过兜兜转转,如今目的还是顺利达成了。 廉鹤对她怀恨在心,这些日子定会好好收集她的罪证,准备给她来个鱼死网破。 到时候她这个奸臣,就可以顺势去死了。 “对了,珍宝阁那边怎么样?”冯阮问。 长随回,“活动已经快开始了,到时候阁主会挑选一个最优秀的人,由她继承珍宝阁。” 珍宝阁的财富,富可敌国。大梁国库没有钱,但珍宝阁有钱。 老阁主向来神秘,无人知道她真实身份,只听说是白手起家,然而实际上,老阁主是冯阮这具身体的血亲姐姐。 珍宝阁如今能有这般规模,少不了冯阮以右相的身份在背后出力。 “大人,到了。” 马车直接进府。 冯阮进了主屋就看见了绿萝,在冯府里,他现在叫红掌。 “红掌,外面是谁?”主屋里传出清冷淡漠的男子声。 红掌恭恭敬敬,垂眸回他,“主君,是大人回来了。” 冯阮都走到了屋里,王氏才看清她的身影,只是脸上没什么情绪,垂着眼,手里抚着掌下的温热,淡声道:“今个什么好日子,妻主竟然回府了。” 王氏跟冯阮不过契约婚姻罢了,冯阮看重了王家书香门第的上好名声,王家见冯阮前途不可限量,这才把他嫁了过来。 可惜冯阮不是个清臣,跟王氏想嫁的妻主完全相反,两人这才拟了协议,他只要冯家主君的位置,别的不管。 这是他身为王氏之子,唯一能为家族做的事情了。 冯阮在外面养外室的事情,王氏不是不知道,只是懒得管罢了,他也不细问,只不过有时会稍微阴阳两句。 养一个就算了,听红掌说,她最近又养了一个什么烟花柳巷里的公子,越发不收敛了。 她行事这般肆意,离开莺莺燕燕就活不下去,迟早会败在男人手上,丢了这条命。 王氏嘴上说着最在乎的是主君身份,但心底深处却不希望冯阮真的丧命。 毕竟,这是他的妻主。 冯阮拎起衣摆抬脚进来,寻个椅子坐下,看都不看王氏,“咱们当初说好的,互不干涉。” “是我越界了,”王氏手上抚摸的动作一顿,脸上有些难看,整理完情绪,才说,“我只是怕你丢了右相一位,我当不成这右相夫郎罢了。” “夫郎莫要咒我,”冯阮端着茶,借着喝茶的动作,余光扫向王氏,“我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能动的了我的地位。” 王氏今日穿着一身银白冬袍,袍角跟袖口都绣着大片红梅,衬得他整个人的气质越发冷艳矜贵,连眼尾的那颗小小泪痣,都带着股不容侵犯的冷意。 他怀里抱着两人三岁的“儿子”,缓慢抚摸,“儿子”趴在他腿上昏昏欲睡,舒服的发出哼哼哧哧的声音。 冯阮不止一次羡慕“儿子”,如果有可能,她也想趴在夫郎的腿上,被他这么抚着。 “我只是好言提醒,你听不听随意,”王氏有些累了,将“儿子”交给红掌,“带他去玩玩,我去歇歇。” 他抬脚带着随从出了主屋。 等王氏离开,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冯阮才连忙放下手里的茶盏。 “朱朱,快来让母亲抱抱。”冯阮蹲下来,将红掌放在地上的小香猪抱起来。 也不顾身上穿着官袍,手将小猪从头摸到了尾,还轻轻扯了扯它打卷的尾巴,“小东西,我怎么觉得你又重了些呢。” 这猪说是长不大,可三年下来,还是肉眼可见的肥了一圈,以前跟只猫儿大小,现在都跟只中小型犬一般高了。 冯阮对外的形象是不爱夫郎,不管孩子,这才没让爷俩出席过宫宴或者其他场合。 然而实际上,她可喜欢王氏养的这个小猪了。 这是她夫郎的宝贝猪儿子,自然也是她的猪猪宝贝。 朱朱哼哼唧唧,在冯阮怀里拱来拱去。 “主子,小神医至今依旧没下落,但——” 红掌站在一边,犹豫一瞬,还是皱眉轻声说,“但主君近日的视力,越发差了。” “别的呢?”冯阮蹲在地上,摸着猪背的手一顿,慢慢垂下眼。 红掌道:“别的还好,味觉跟听觉依旧正常。” “我知道了。” 冯阮抱着猪儿子,捏了捏它的小耳朵,低声叹,“爸爸妈妈能陪你的时间,怕是不多喽。” “下去吧,我哄它玩一会儿。” “是。” 冯相今日在府里专心哄儿子,梁夏今日在陪沈君牧。 从言府离开后,梁夏就带着李钱跟沈君牧去了趟沈府。 李钱很少出宫,不管是以前当皇上还是现在当总管,出宫的次数都屈指可数。 但他很喜欢上街,尤其是现在当总管,李钱格外喜欢街上的烟火气。听着小贩的叫卖声,嗅着各家铺子的美食香味,让他有一种脚踩实地还好好活着的感觉。 李钱止不住扭头往车厢里看。 就这么急着去沈府吗,要不先下来玩一会儿呗。 好不容易甩掉报春把人拐出来,大夏怎么就不会哄人开心呢。 糖葫芦买着,糖人拿着,去各种铺子里走一圈,这感情不就来了吗。 李钱感慨: ‘她还是太小了,八百个心眼子,估计七百九十九个都用在了朝堂政事上,就只剩那一个用在沈君牧身上。’ ‘这样哪里讨得到美人欢心哦。’ ‘就沈君牧那小木头脑袋,啥时候能开窍啊。’ 系统问他: [你很有经验哄人?] 李钱得瑟起来,他要是没有经验,怎么亡的国呢。 李钱笑着笑着就哭了。 他坐在前面驾车,梁夏跟沈君牧并肩坐在车里。 知道要回家了,沈君牧一直撩开车帘往外看,望望到哪儿了。 他进宫以后,经常能见到母亲,可却没办法见到父亲。如今好些日子没见爹爹,他心里格外想念。 沈君牧抿着唇,眼里带着光,恨不得长出一双翅膀,快速飞回家。 他头始终伸在外头,导致梁夏想跟他说话都觉得打扰了他。 梁夏也学沈君牧,撩起车帘朝街上看。 这片土地属于京城,位于皇城眼底,所以还能维持这么一副热闹平和的景象,这要是换到别处,怕是没有这般场面。 过罢年,很多地方雪灾不断,都闹起了起义,只是规模小,当地政府没发现罢了。 这些小打小闹构不成威胁,唯一需要担心的是本土的起义跟边疆的叛变相勾结,最后拥护“新皇”打到皇城。 梁夏梦里的尸山血海太惨烈了,跟眼前这副热闹截然相反。 “到了。” 李钱出声。 沈君牧早就像只关在笼子里的鸟一样,迫不及待地飞出去。 马车前脚刚停下,他后脚就撑着车辕潇洒利落的从车上跳下来,脆生生朝前喊,“爹,娘。” 沈琼花跟沈夫郎早一步收到消息,知道梁夏会过来,所以提前出来站在府门口迎接。 但妻夫两人完全没想到,梁夏出宫就罢了,居然还把沈君牧也带了出来。 沈夫郎脸上瞬间露出喜色,上前两步张开双臂接住跑过来的沈君牧,“牧儿。” 沈琼花眼里也带出了笑意,双手背在身后,满脸柔和地看着夫郎儿子相拥,随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沈君牧身上这身衣服…… 沈琼花“嘶”了一声,“你这衣服……” 沈君牧下意识站直身体,红着耳廓,低头看身上的衣服,浑身上下写满了“别问别问别问”。 “也太大了些吧!”沈琼花伸手提溜沈君牧肩上的衣服,往上提了提,“大出好些来,你看看,肩都没撑起来。” “是、是有些大。”沈君牧不知为何,整个人突然松了口气。 沈夫郎手动扯着沈君牧转圈,将他看了一遍,点头肯定,“嗯,是太大了。” 他笑着看向沈君牧,“怎么出宫也不挑身合适的衣服穿,大些就罢了,怎么还穿了女装。” 沈琼花眼睛眯起来,“嗯?女装?” 款式太简单,她刚才都没注意到。 沈君牧刚吐出去的那口气,又吸了回来,憋得脸红,他伸手往后指,“说是为了遮掩身份,不被人认出来。你看,李、李钱也穿了女装。” 只是李钱穿的不是梁夏的衣服罢了。 沈君牧好险才没把这话也说出来。 他自我肯定,他进步了。 妻夫两人顺着沈君牧的手朝马车的方向看过去,这才陡然想起自己站在这里是干嘛来了—— 迎接皇上。 沈君牧能出宫,对于她们来说纯属是惊喜跟意外。 马车里,刚抬起屁股打算下车的梁夏,后背一凉,险些又坐了回去。 隔着车厢,她都能感觉到沈琼花防备的视线。 梁夏抬手揉了揉脸,尽量让自己看着不那么心虚,然后撩起车帘下车帮沈君牧解围。 她围着狐裘大氅,从车里露出一颗毛茸茸的脑袋,白嫩文气的一张脸看着像个书院里念书的学生,青涩稚嫩。 眼睛干干净净,抿着唇,踩着脚蹬缓步下车,走近了,才微微朝沈家妻夫颔首。 斯斯文文,秀秀气气。 沈琼花拱手颔首行礼,“皇上。” 沈夫郎一愣,“皇上?” 这么年轻,这么文气啊!看着单纯又无害,一副比他儿子还好哄的模样,能是大梁的皇上? 他心里纳闷,但手上跟着沈琼花行礼。 宫里的事情,沈夫郎知道的不多,主要是他瞒不住话,所以不该知道的就很少去细问,这才对梁夏的形象有些许的误解。 瞧见梁夏带着李钱过来,沈君牧才彻底松了口气。 他抿着张薄唇,目光谴责地瞪向梁夏。 非要让他穿这个,被发现了吧!要是被发现他穿的是她的衣服,他娘肯定要说他一顿。 ‘让你离她远一些,你不听。’ ‘现在她都哄你穿旧衣服了,将来还不得哄你别的。’ 梁夏朝沈君牧眨巴眼睛,又缓慢挪动目光看向虎目睁圆瞪过来的沈琼花,心里微微叹息。 刚才沈琼花可能还不知道沈君牧穿的谁的衣服,现在怕是知道了。 她扬起下巴,看着天色,找话题,“晌午了,不知道能不能来将军家里蹭个饭?” 沈琼花板着个脸,一时冲动,虎胆包天,“不合适吧,皇上玉体尊贵,臣怕府上接待不周。” 衣服都穿上了,小皇上这几个意思。 这可是她名义上的继父啊! 梁夏听完也不恼,点点头,“也是。” 她微微笑,看向沈君牧,“那咱俩只能去街上酒楼里吃了。” 沈君牧眼睛一亮,沈琼花眼皮疯狂跳动。 还单独去吃饭?那可了得! 沈琼花连忙说,“皇上,臣跟您说笑呢,府上已经准备好了饭菜,还请皇上下榻。” 沈琼花做出请的姿势,“臣前头给您带路。” 沈君牧也跟着看过来,一脸期待,就差冲她摇尾巴了,哪里还有之前端着的“太君后”模样,简直就是沈家的小公子。 梁夏嘴角抿出清浅笑意,黑白分明的眼里全是他……跟板着脸的沈琼花,“那叨扰了。” 第37章 037 蔡窦,言梅。 “公子,皇上她不等我就算了,怎么您也不等我,我就去拿个衣服的空隙,再出来您人就不见了。” 报春难得一口气说这么些话,他站在空殿门口等沈君牧,从他回宫说到了现在。 沈君牧如今住的依旧是聆凤宫,君后的寝宫,光听名字就知道,跟皇上的栖鸾殿相照应。 “李钱他催得急。”沈君牧有些心虚,还好他糕点买的多,如今掏出一包递给报春,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 报春顿时没了脾气,双手接过,轻声说,“我也是怕您被人哄了。” 有他在身边照看着,很多时候都会提醒沈君牧什么可以什么不可以,而且他是将军府的小侍,代表着沈将军的眼睛,有他在,皇上也多少顾忌着点,不会对沈君牧做什么。 可今天那对少主老仆,忽悠着他去拿衣服,扭头就把他家小公子拐跑了! 报春可担心坏了,不能跟着沈君牧回将军府事小,皇上欺负沈君牧事大。 两人年纪都小,不过十六岁,要是真冲动之余闹了点事情出来,以她俩现在这种“不伦”关系,会被言臣跟史书当作反面典范骂上百年的。 还好,公子全须全尾的回来。 报春低头拆糕点包,后知后觉注意到沈君牧腰带边上好像别了朵花,被他用袖筒盖着,只是怕压着花,那边的胳膊始终往上支愣着,格外明显。 给糕点的时候,报春正好扫见,看颜色跟他手里的油皮纸颜色相近,“嗯?” “这是什么?”报春撩开沈君牧的袖子。 他都看见了,沈君牧再往身后藏已经没用,只得小心翼翼将纸花茎从腰带里抽出来,“花。” 报春自然瞧见了是花,橘黄色的一朵百合,他好奇,“哪里来的啊,还挺好看。” 自然是梁夏送的,但是不能说,报春现在恨不得化成护崽的凶兽一口吞了梁夏跟李钱,如果知道花是梁夏折的,肯定劝他别留下。 沈君牧一本正经,“捡的。” 边说边点头,像是在肯定自己说得话。 嗯,从梁夏手里“捡”来的。 报春疑惑,狐疑地盯着沈君牧看,沈君牧腰背挺直跟他对视了不过三个瞬息,眼睛就心虚到左右乱看了,最后妥协地低下头,含糊道:“……别人送的。” 报春想笑,甚至想伸手摸摸沈君牧的脑袋,公子也太不会说谎了。 “宫外的东西,要是不值钱,带进宫里也没事,”报春轻声说,“何况你这个身份,真就带什么回来,其他人也不会说你。” 沈君牧目露惊喜,“你不劝我扔了?” “为什么要劝您扔了啊,您看这折的多好看,定是个手很巧的公子折的。”报春觉得这花可能是糕点铺子里的,许是沈君牧好奇地多看了两眼,人家就送他了。 毕竟谁能想到梁夏她多才多艺到还会折花呢。 沈君牧开心起来,想找个瓶子插上,嘴里的那句“不是公子是梁夏”还没说出口,就听报春说:“只要不是皇上送的,就能留下。” 要不然被人看见了,容易传闲话。 而且—— 报春,“拿朵假花就想哄着您留在宫里,想得真好。” 沈君牧,“……” 沈君牧万分庆幸自己嘴慢说晚了一步,同时心虚地把花藏到身后。还是别摆出来了,他怕自己天天看着花,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说漏嘴了。 “对了,您今日不在,窦太君后还着人给您送了盘吃的过来,油酥豌豆,甜咸口的您应该爱吃。”报春心想不愧是宫里,这个季节跟月份都有豌豆。 他往年在将军府,每年到了冬季都极少能见到新鲜的蔬菜跟水果,就算有,也都像是放久了似的,干巴巴的颜色蔫黄。 就这,只要放在冬天就格外珍贵。冬日里的蔬菜比肉贵,将军府都很少能吃上几次炒菜。 “我还听说了一事,”报春咬糕点的动作停下,看向沈君牧,“说是皇上的夫子进宫领职了。” 沈君牧在宫里无趣,报春就挑着有意思的跟他说,如果没有好玩的,那就说说别人的事情。 沈君牧想了想,“蔡甜?” 那日梁夏在行宫,声音温和且清晰,眉眼骄傲又自豪,双手搭在身后,郑重的向所有人介绍过: “蔡甜,我师也。” 蔡夫子进宫,并不意外,太傅一职非她莫属。 只是朝臣对于蔡甜进宫还有一处不满,那就是蔡夫子怎么能只挂个太傅的虚职呢! 太傅一职听起来是正一品,其实手里并无多少实权,只不过说出去好听而已。 可蔡甜做为曾经的状元魁首,直接能入翰林院的少年英才,如今又有帝师的资历在,怎么能屈于一方小天地,只教太君后跟将来的小皇女小皇子读书呢? 何况现在梁夏连个君后都没有,等她讨到夫郎再生孩子,那都好些年过去了,这么长的时间,岂能让蔡甜空等着?那不屈才了吗。 蔡甜的注解她们看过,只需翻三两页便能窥见此人学问高深见解独特。 尤其是有些内容,若没有几十年的沉淀,根本写不出来,可蔡甜今年也就三十多岁,众人只得感慨这都是天赋啊。 对于这样的人,怎么能只当个教书夫子。 几人商量之后,还去问过翰林院大学士江老,见她老人家也有此想法,便自发提议让蔡甜破格重入翰林院。 比起太君后识字,她们翰林院更需要蔡甜。 几人以万大人为首,早朝后就眼巴巴等着见梁夏了,谁知道她今日不在宫里。 几位大臣丝毫不放弃,干脆留在宫门口等,于是梁夏刚回来,就被几位翰林院的大臣拦住了马车。 一君三臣下了车,一路步行进宫,边走边说话。 “皇上,蔡夫子国之栋梁,只用来教太君后念书,是否有些屈才了?” 梁夏双手抄袖,“……是有点。” “皇上,蔡夫子本就是从我翰林院里离开的,如今既然重新朝堂,要不人还是归我翰林院吧?” 梁夏沉思,“好像有道理。” “皇上,春闱在即,翰林院跟礼部都缺人手,如果有蔡夫子在,不仅我等会轻松很多,于社稷来说也是好事。” 这些年蔡甜为了赚钱,基本上需要笔杆子的活儿她都干过。 她出过书,给大儒校正过文稿,替人印过字帖,教授学生的时候自己也在饱览群书,并没有停止过学习。 大儒们知道她的名字,市面上留着她的著作,小到话本,大到各种经论的注解。 对于蔡夫子的学问,梁夏评价是深如海。 原本让她进宫当太傅,其实就存了让她进翰林院的心,只是这话不能由梁夏一个学生来提。 蔡甜值得翰林院去请她,是因她的本事去请,而不是因她是皇上老师,才能进翰林。 而且按着夫子的性格,她喜欢爹爹是真,但心里装着大梁更是真。 若只留她在后宫同爹爹厮守,那才是梁夏这个学生的过错,是她这个皇上跟整个大梁的损失。 梁夏没怎么犹豫便点头,“你们同她说,她若是答应了,人便归你们翰林院,同时挂太傅一职,享太傅的品级俸禄跟待遇。” 几人拱手作揖,“谢皇上。” 她们目的得逞,连忙备车去望水巷请人。 李钱跟在梁夏身边,犹豫一瞬,轻声问她,“皇上,人被翰林院劫走这事,玥太君后他知道吗?” 梁夏猛地停住脚步,“……” 那肯定不知道啊。 原本梁夏跟窦氏说今日就能见到蔡夫子了,窦氏嘴上不说,其实偷偷让人准备了笔墨纸砚真就等着学习了。 梁夏猜测,按着她爹的性子,这么高兴说不定还会亲自下厨炸点什么好吃的。 ……这要是满怀期待后知道了蔡甜还没进宫就被她分给翰林院,以后也不一定能抽出时间来教他,估计会抄起量衣尺打她。 “我还有折子要批,就不去留玥宫看我爹了。”梁夏脚步一拐,直接去御书房。 李钱问,“太君后要是找人来问您呢?” 梁夏仰头望天,“李钱啊。” 李钱立马道:“在。” 梁夏委以重任,“你也这般年纪了,该学学怎么帮我哄男子了。” 李钱想都没想,脱口而出,“您是说沈君牧?” 梁夏耳廓微热,知道马车里的话被李钱听见了,她面上依旧正经,温声说,“这个我自己可以,……我现在说的是哄我爹。” 李钱,“……” 哄男的,这种要求,他这个皇上还是头回听说。哄女的他也许行,但哄爹他没有经验啊。 “也没别的,我爹要是打我,你记得拦着点就行。”梁夏幽幽叹息。 上次挨打,还是她跟松果两人去赌坊鏖战了一夜,以小博大,凭借陈妤松身上仅有的两钱银子,险些赚了快五百两! 谁知赌坊老板输不起,一气之下告状告到了窦氏面前,点名指她梁夏,说她能掐会算出老千。 梁夏被窦氏提着量衣尺,追了整整一条巷子,边追边问,“你还敢去赌!” 陈妤松跟陈妤果也被蔡甜抽了一顿,原因是,“钱全是大夏赚的,你俩就只会数银子喊口号?” 不过窦氏也就装装样子要打她,毕竟赢了五百两啊!这要是输了两钱,可能就真的要挨打了。 最后怕赌坊报复,五百两还回去一半,剩下的两百五十两,窦氏拿走一百五十两,剩下的一百两,梁夏五十,松果一人二十五。 这笔钱,也是陈妤果“炮弹计划”最初的启动资金。 如今梁夏腰包里的那点私房钱,也全都投给了陈妤果,等她给自己做个烟花雨出来。 主仆两人去了御书房。 留玥宫里—— 窦氏坐在桌边,时不时整理一下袖筒褶皱,或抬手抚一下鬓角碎发,干等了半天,不由纳闷,“怎么一个人都没来?” 窦氏疑惑,“大夏呢?” 宫人顿了顿,回,“皇上回来后就一直在御书房里批折子呢。” 御书房之前就找人过来传话了,只是叮嘱宫人,说只要太君后没主动问,你就别主动答。 窦氏点头,还算勤快,将来会是个好皇上。 他满眼欣慰,随后脸上有些不好意思,抬手挽了下耳边的碎发,像是想遮掩什么,又忍不住想知道,轻声道:“那蔡太傅呢,不是说她下午就能进宫了吗?” 这个宫人不清楚,“奴出去问问。” 宫人出去打听了一圈,回来告诉窦氏:“蔡太傅说是被翰林院劫走了,这事还是皇上亲自点的头。” 人还在望水巷呢,就被翰林院请去了,根本没有来留玥宫的时间。 窦氏愣住,手往腿上一拍,“这个大夏!就只知道当她的好皇上!” 亲爹都不管了。 窦氏其实也就嘴上说说,没真拿量衣尺杀去御书房。 他心里也知道,跟他这点小情小爱比起来,江山社稷更重要,要是朝堂真需要蔡甜,他也不是不能舍爱。毕竟本来就没抱什么别的打算,只是听说她会来,心里多少有些期待罢了。 “那油酥豌豆,”窦氏叹息,说,“给大夏送去吧,她最是爱吃。” 他坐在桌边,手从砚台上摸过,只道:“可惜浪费了这些好东西。” 他哪怕不懂,还是找人准备了。 宫人见窦氏情绪不高,劝他,“没事的太君后,就算没有蔡太傅教您识字,也会有别的太傅过来教您,您准备的那些笔墨纸砚不会一直放着的。” 窦氏只是浅浅笑了下,“把东西送去吧。” 宫人出去不过半刻钟,又匆匆折返回来,手里拿着张纸,脸上全是高兴的神色,“太君后。” 窦氏疑惑,“这么快就送到了?” “奴路上遇见了李总管,将东西交给他了,但他领着一个人,瞧着像是您说的蔡太傅,”宫人双手捧着纸,朝窦氏递过去,“她让把这个交给您。” 窦氏一愣,听完直接站了起来,“快拿来我看看。” 纸张展开摊平,上面只写了一个字: 安。 窦安的安,平安的安。 这是当初蔡甜教他认的第一个字,他的名字。 窦氏捏着纸抬脚出了留玥宫的宫门,远远看见身穿紫色官袍的蔡甜,长身玉立站在远处,朝他这边看过来。 只是天色已晚,她被李钱引路过来看看而已,想进他的寝宫怕是已经不合适了。 有时候,远远看一眼也安心。 窦氏脸上露出笑意,眼眶莫名发热胸口酸胀,有些想哭。 蔡甜瞧不见他脸上的神色,只看着他清瘦的身影站在那里。 蔡甜轻抿薄唇,双手相贴,遥遥朝他作了一揖,算是太傅见过了太君后。 窦氏眼泪差点掉下来,忍住情绪,没抬脚往前走,只躬身屈膝还她一礼。 至少,她现在偶尔能过来坐坐。 一夜过去。 翌日清晨,梅府中,言五站在门外喊言佩儿起床上朝。 “大人,今日实在不可再告假了,您跟冯相两人查的‘齐敏案’早朝时皇上肯定会问,到时候您人不在不合适。” “而且总是告假不去,到时候您这御史大夫的官位可就保不住了。” 之前身体没好加上先皇不早朝,不去就不去了,现在十六岁的新皇都日日早起上朝,言佩儿一个四肢健全的人天天告假,肯定会被人参。 御史大夫一职,身后也有很多眼睛盯着呢。 言佩儿睡得迷迷糊糊,听见敲门声,直接被子卷过头顶,将自己蒙住,嘴里含含糊糊念叨,“不要了不要了,梅盛说他养我。” 这么早就起床上朝简直不是人干的差事,之前担心没炭烧才被迫早起赚那点辛苦钱,如今梅盛说会管她的,不会让她挨冻挨饿,言佩儿就不想努力了。 梅盛可真是个好人。 言佩儿美滋滋的,感觉又做回了混吃等死享受人生的小公主。 直到言五说,“您如果不再是御史大夫,梅公子一个男子在外抛头露面做生意会被人欺负的。” 言五问,“您忍心他一个公子,受着委屈赚钱养您吗?” 言佩儿被子盖着脑袋,屋里一时间安静下来。 言五丝毫不急,站在门外老神在在的等着,甚至伸出手来数数,看她能坚持多久。 “一。” “二。” “言五……” 还没数到三呢。 言五笑呵呵推门进来,“我就知道大人您不会不管的。” 言佩儿拥着被子顶着鸡窝头坐在她的拔步床上,嘴巴撅起来。 她是想不管的,可良心过不去。 她现在吃梅盛的住梅盛的,梅盛唯一需要她的,也就是那三品御史大夫的官衔了。 她要是把这都弄丢了,哪里对得起梅盛跟原来的言大人啊。 言佩儿想哭,甚至已经哭出来。 她边哭边自己穿官服,丝毫不耽误,“我什么时候才能告老还乡?” “……怕是再过个十年吧。”言五已经习惯了她这样,毛巾浸湿将水拧干,把热毛巾递给言佩儿擦脸。 言佩儿颓然地坐在凳子上,“你们退休的好晚啊。” 一想到要天天凌晨四点半起床顶着寒风上朝,还没有双休日,言佩儿就看不见未来的希望。 她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习惯当社畜的日子,这也太痛苦了。 这朝就非上不可吗,小皇上她怎么就不困呢。 言佩儿双手拿着帕子,昂着脑袋,覆面膜一样把毛巾整个覆在脸上,用热气让自己醒神。 梅盛就是这时候过来的,瞧见门开着灯亮着,便站在门口,反手屈指轻敲门板,“方便吗,我进来了?” 瞧见是他,言五道:“大人已经穿好衣服,您进来吧。” “梅盛,你怎么起这么早。”一低头,毛巾就滑落掉在腿上,言佩儿拿起来递给言五。 梅盛觉得言佩这个人有点奇怪,三十三岁的朝中大臣,为何眼睛看起来清澈单纯的像是才十几岁,没有半点沧桑疲惫。 以前看见言佩的眼睛,便能知道她承担了太多,以至于眼里没半点光亮,沉闷无比。 梅盛想,难道是被砖头砸了脑袋后,很多事情都看开了?所以眸中重新点起光亮,对万事都很好奇,也清晰的传递着自己的情绪? 就像现在,言佩儿看他的眼神就带着委屈困倦,像是还没睡醒但又不得不起,让人忍不住想揉揉她脑袋让她乖一点。 “你怕冷,我让人给你准备了这个。”梅盛袖筒往上提,将手露出来,连着手一并露出来的还有他掌心里那个铜黄色的手炉。 言五看了一眼,笑着低头假装浸湿帕子,不往这边凑。 送手炉让梅一来送就行,何须梅盛早起跑这一趟呢。 “你人真好。”言佩儿双手接过,果然温温热热。 她捧着手炉侧脸贴上去,眼睛往上看梅盛,眉眼弯弯,“谢谢你。” 手炉被梅盛捧了一路,上面像是沾染了他身上的味道,是淡淡的冷梅香,很好闻。 梅盛蜷缩着指尖,别开视线不看她。 言佩儿看梅盛已经收拾整齐,便问他,“做生意是不是很辛苦?” 也要清晨早起。 梅盛疑惑,不明白言佩儿怎么突然这么问。 “买手炉要钱,买炭要钱,我早上吃的鸡蛋也要钱,处处都需要钱,”言佩儿低头看着掌心里的手炉,声音瓮声瓮气,“可我又不会赚钱,只能让你养。” 她抬头,再看向梅盛的时候,脸上已经挂着两行泪,“对不起,我太懒了,险些连累了你。” 她每天只需要上朝就可以了,她居然还不想早起。 梅盛微怔,看着言佩儿满是水雾的眸子,微微摇头,哑声说,“没、没事的。” 他没遇见过这种情况,一时间不知道怎么处理,难得有些手足无措,想给言佩儿擦眼泪,手都抬起来又缩回去,“别哭。” “我没哭,”言佩儿眨巴眼睛,挤掉眼泪,用手心接住,单手朝梅盛递过去,“我就是试试,看能不能变成珍珠。” 梅盛垂眸看,“变成什么?” “没什么……”言佩儿失落地看着自己掌心。 她以前身上有人鱼公主的设定,哭出来的眼泪都会变成珍珠跟钻石,佣人会趁她哭的时候,跟在她身后捡,捡到就可以拿去卖钱发家。 可现在,哭出来就只是眼泪。 那时候她不珍惜,如今没了这个设定,她才知道珍珠的可贵。 言佩儿刚才就想试试,看能不能哭一颗珍珠出来送给梅盛,结果失败了。 她连最简单的珍珠都给不了梅盛。 言佩儿丧了三秒,随后又攥拳重新打起精神,跟梅盛说,“我会好好当官的,把这个御史大夫一直做下去,这样你就不会被人欺负,我也不会害怕弄丢官职。” 虽然她很多事情都不会,但她可以学。她可能没有言大人那么厉害,但她会努力的。 她不能光指着梅盛养,就像言五说的,她也要保护梅盛,这样……她才不会被冻死。 “她怎么了?”梅盛完全不明白言佩儿是什么情况,怎么说哭就哭,说好就好? 言五递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将热帕子覆言佩儿脸上,试图给她挽尊,“大人她比较真性情,您……习惯了就好。” 让人看笑话了,大人她当着梅公子的面掉眼泪,梅公子心里怕是要觉得她不是个女人了。 这丢失的形象可怎么挽回吧。 梅公子那样要强的男子,估计会喜欢那种能征服他的女人,而自家大人明显不是这样的强者。 言五操心死了,大人都三十三了,什么时候才能有个暖被窝的夫郎呦。 洗完脸,按着往常的习惯,言佩儿会收拾收拾自己,恨不得擦个粉什么的,如今可能懒了,直接素着脸出门。 轿子停在外头,言佩儿从言五手里接过两枚热鸡蛋准备上朝路上吃。 临上轿子前,言佩儿余光瞥见梅盛站在一旁送自己,犹豫瞬间,手伸过去,“给。” 梅盛虽然不知道她什么意思,但见她把手伸过来,也将手伸过去,掌心朝上摊平。 有个沉甸甸热乎乎的重物掉在他手掌里,梅盛看了眼,是枚鸡蛋。 言佩儿把仅有的两个鸡蛋分给他一个,“再忙也要好好吃饭。” 她实在嫌冷,冬日早晨有风,刺骨般寒,说完她就赶紧钻进轿子里,怀着上坟的心情,开始她的早朝之路。 轿子走远了,梅盛才低头看自己的手。 修长好看的手指握住那枚温热的鸡蛋,心里有股说不出的感觉。 刚才言佩儿哭的时候,他丝毫没觉得她不像个女人,反而感觉十分可爱,甚至还想让她再哭一次…… 梅盛意识到自己想法不对,立马抵唇清咳,握着鸡蛋去书房看账本。 他以前没觉得言佩有意思,如今越相处越发现她像只娇气的猫,一只努力当官保护他的猫儿。:,, 第38章 038 冯阮言佩,梁夏李钱。 清晨卯时,群臣整队入宫。 “言大人。” 言佩儿手遮嘴巴打哈欠,困眼朦胧地侧眸看过去,她仔细想了一下,想起来了,“季大人,怎么了?” 跟言佩儿搭话的是御史台的御史,姓季,五十出头,是御史里的老人了。 季大人侧头朝身后看过去,就接收到几个同僚的眼神,她斟酌语言,跟言佩儿说,“我们先前并不知道言大人您府中竟是这么个情况,您……受苦了。” “还行,我受苦的时间短。”言佩儿借着袖筒遮掩,双手捧着手炉,实话实说。 一想到还要十年才能退休,言佩儿就觉得日子没了盼头,言老爷子算什么,她的晦气都还在后头呢。 季大人提起这个话题,不过是方便搭话罢了,并不是真的关心言佩在言府过的如何。 三两句寒暄之后,季大人开口了,“言大人,廉鹤大人的案子查的怎么样了,可有新进展?” “冯阮昨日见了我,说有好些清贫考生愿意为齐敏作证,她们有证据表明先前跟齐敏并不认识,入京后私下也没接触过齐敏,不存在拉拢的可能。” 因为本就是污蔑,所以不难查。 言佩儿说,“既然齐敏是被冤枉的,那我先前参她一事就是错的。” 虽然这事都是廉鹤在后面撺掇,可上折子的人的确是言佩,齐敏也确实因为这一折子而被贬官。 言佩儿虽然娇气爱哭,可她向来知错就改。 她想,言佩是个好大人,如果言佩真做错了,那她帮言大人跟别人认个错也没什么。 只是言佩儿把事情想简单了,有时候,人可以做错事,但绝对不能认错。 言佩儿可以跟齐敏道歉,但御史大夫不能。 御史大夫象征着御史台的权威,她若是错了,那她下面的御史们怎么办,她们的检举谏书皇上还会不会听,群臣还会不会信? 季大人就是为这事来找言佩儿说话的,“大人怎么会有错呢,大人只是在行事检举之责,先不说齐敏有没有罪,她就是无罪,您也可以参她。” 这本就是御史一职的职责所在,监管群臣。 如果怕参错了,怕得罪人,处处束手束脚,那还要御史做什么。 “大人,您可是御史们的表率,您是不可能犯错的,就算有错,那也是廉鹤的错。” 季大人道:“她身为御史中丞,没提前分辨事情真伪,便急着让您跟先皇上奏。这事深究起来,全然是她一人之错,您只是被奸人所蒙蔽罢了。” 言佩儿有些听不懂了,“你们不是跟廉鹤关系交好吗?” 怎么现在廉鹤就成“奸人”了。 “我们只是同僚而已,没有私交,”季大人连连摆手,话说得十分大气,“为了朝堂,为了天下文人,为了大梁,一个廉鹤算得了什么呢。” 廉鹤怀有私心参齐敏,她做错了吗?这对于齐敏来说可能很重要,但是对于她们来说无关紧要,谁让她们是御史呢,她们就是有参人的权力。 齐敏被冤枉只能怪先皇,怪她未查明真相就轻易定罪,不能怪御史检举有错。 现在齐敏一案重审可以,但言佩不能认错,御史们的检举之权却不能因为一个小小的“失察”而被动摇。 “疑罪从有”是御史们的特权,若她们丢失了这一权力,以后如何跟冯阮一派的权臣抗争?她们文人清流一派如何在朝中立足? “大人只需记住,您象征着中正刚直,是天下清流文臣的表率就行,其余事情,我们帮您处理。”季大人怕弯弯绕绕的言佩儿听不懂,索性说得很直白。 言佩儿什么事情都不用做,她只需要站在那里,就可以稳稳当当做一辈子的御史大夫,至少目前来说,无人能取代她。 哪怕她脑子被砸坏了也不重要,只要人是健全的就行。 至于廉鹤—— 跟言佩比起来,廉鹤不够看的。 言佩少年成名,敢为天下言,能为众人语,所做所为没有半分私心,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民,试问朝中能有几位大人能做到如此纯粹? 没有。 言佩的名声已经立出去了,天下人都知道言佩是象征着公平正义的獬豸,御史们不能因为齐敏一事,而让言佩的这一形象受到怀疑。 牺牲一个廉鹤而保住御史台的权威,值。 若是有必要,给齐敏作证的那些考生,会不会“意外”死亡都是有可能的。世事无常,谁能保证一定会活到明日呢。 季大人不会觉得她们心狠,她们做这些都是为了更多人,为了天下人。 如果御史台的威严不在,所有谏书没了效力,那往后谁还会为百姓发声,谁肯监督群臣呢? 现在仅仅牺牲几人,就能保住这份“公平正义”,是值得的。 季大人说完后,跟言佩儿颔首行礼,抬脚继续往前走。 言佩儿没接触过朝政,一时间想不明白这些。 她有些恍然地站在原地,只觉得今天衣服穿的好像不对,宛如漏穿了最贴身的棉质秋衣秋裤,整个人都是空荡荡的冷。 像是有风透过布料吹在了她皮肤上,让她忍不住打哆嗦。 季大人好像知道她不是言大人,但又不在乎,她看她的眼神不像是在看一个敬佩的上峰,而是在叮嘱勒令一个呆傻的傀儡。 言佩儿可不傻,她智商211呢,她只是单纯而已,又不是单蠢。 她能听懂季大人话里的意思,那就是待会儿朝上不管说什么,她都不用站出来开口,有御史们在前面冲锋呢,她只需要站在后面做个摆设就行。 站着就能当三品御史,连脑子都不用动,听起来真好,适合她这种享受生活的人。 只需要听话,她就可以当御史大夫,只要她是正三品,梅盛在外面做生意就不会被人欺负。 言佩儿低头看自己掌心里的手炉,看着握住手炉的这双手,这双拿了三十多年笔杆子的手。 可言大人呢。 一心为国为民没有半分私心的言大人,她会高兴当个花瓶吗? 她要是知道自己真的错了,会因为御史台的威严和众御史们的特权而沉默吗。 “言大人,怎么站在原地发呆呢?”冯阮今天来晚了,竟是走在众人身后。 她白面团子一般的脸露出和善笑意,眯眯眼只剩一条缝,笑呵呵道:“您这脸色瞧着不对啊。” 冯阮示意言佩,“早朝快开始了,走吧。” 言佩儿搓着手炉,顶着寒风往前迈步。 她借着微弱的光亮看冯阮,也说,“您脸色瞧着也不太好。” 冯阮笑了下,“府里有点事情,没睡饱。” 她夫郎王氏昨天情况不太好,夜里辗转难眠,一时分不清自己是谁,半睡半醒间来来回回切换了三个人格,到凌晨才堪堪稳定。 王氏这种情况,冯阮怎么安心,坐在床边守了一夜,几乎没睡。 言佩儿皱眉,“那要好好休息啊,睡觉可是很重要的事情。” 冯阮只是笑,“刚才言大人站在原地不动,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她跟言佩儿说,“别看咱俩是政敌,立场不同,可正邪黑白这种东西,谁又能完全分得清楚。好人也有坏的一面,坏人说不定也有好的一面。” 冯阮抄袖,步子也不快,跟言佩儿一起慢悠悠往前挪,“她们骂我是权臣奸佞,但我这个奸佞却关心你的脸色。你别管我目的如何,至少我这句关心的话语是真真切切说出口的,对不对?” 言佩儿觉得有道理,期待着问,“那我能信你吗?” 冯阮笑,“自然——” 言佩儿眼睛都亮了起来,跟找到靠山的小狗一样,差点摇尾巴靠过去。 然后冯阮补完后半句话,“不能。” 言佩儿撅嘴哼了一声,失落明晃晃的写在脸上。 冯阮笑意更明显了,“你怎么能信我,你我是死敌啊,我说不定是花言巧语想骗你呢。你看,你身边的廉鹤都信不过,你又如何信我。” “那我该信谁呢?”言佩儿说,“我想听我自己的,但又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到底是年纪小。 言佩儿今年才十六岁,她的人生里全是吃喝玩乐,充满着鲜亮色彩。 她若是开心,她今日可以临时决定坐私人飞机飞去小岛度假,飞到一半不开心了还可以再飞回来。没人会因此批评她,也没人会说她这样做是浪费资源。 她的世界里,所有人跟物都围着她转,她才是世界的主角跟中心。 可现在不是了,她变成了言佩,言老爷子不喜欢她,府中下人也排挤嫌弃她,身边的这些忠心的下属忠的也不是她而是权,她不再是地月关系里的那颗地球,她现在只是太阳系里的一颗小行星。 她现在会害怕丢失官职连累梅盛,会担心自己多问两句话别人会不会烦,也怕大梁没了她回不去了。 言佩儿低着脑袋,人生十几年,猛地站在黑暗中,不知道该往哪里走。 她指腹揉搓手炉花纹,难得只撅嘴却没哭。 一个成熟的大臣,向来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可言佩儿明显不是,她像是刚出校园的学生,大大的眼睛中透着清澈的愚蠢,主打就是真诚待人。 冯阮跟她多说了两句,“如果你心存疑惑,又不知道该怎么做的时候,可以去问问小皇上的意见。君无戏言,她让你做的,一定是能保你性命的。” 如果言佩儿拿不定主意,完全可以去问梁夏,梁夏至少会让她活着,至于别人,可就不一定了。 外人看朝堂,只说大权握在她右相冯阮的手里,说她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奸臣佞臣,然而实际上,朝政权力一分为二,她一半,文人清流中的御史们,也占有一半。 她代表的是所谓的“邪”,御史们代表的是“正”,但正邪二字,如何分得清呢。 小皇上要是想完全掌控朝堂权力,就得把正邪两股势力都握在手中,否则朝堂秩序失衡,权力会朝其中一方倾斜。 全是“清流”的朝堂,比全是奸佞还可怕。 冯阮能做的也只有这么多了,剩余的,全看梁夏造化。 她倒是希望梁夏能聪慧些,再聪慧些,强大到能撑起大梁跟这个世界的气运,如此,她也不必再等新皇出现。 要是苦苦寻不到周小神医,王氏离开的时候,就是她脱离这个世界的时候。 冯阮大步往前,就显得言佩儿步子小了很多。 言佩儿一愣,像是找到了人生的方向。 对啊,既然她所处的环境不再是地月系,而是太阳系,那她就围着太阳转啊。 这个世界的太阳,就是梁夏。 “等等我啊。”言佩儿小跑往前,可能因为动起来了,她觉得自己身上恢复了热乎气,整个人又暖和起来。 梁·太阳·夏昨夜批折子批到半夜,困到一度以为自己看不见今天的日出了。 但再困,过了寅时,李钱就会来叫她起床上朝。 “‘影’昨天递了消息进来,说廉鹤是冯阮的人,参齐敏一事原本也是冯阮的主意。” 李钱跟在梁夏身边,皱眉低头沉思,“齐敏是礼部的人,冯阮针对她做什么?” 一个小小的礼部侍郎,能有什么可针对的。 梁夏提醒他,“近日来什么事情最重要?” 跟礼部有关的大事,除了埋先皇那就是春闱了。 “春闱!”李钱说完一怔,慢慢反应过来,“您的意思是,冯阮把齐敏换下来,是为了安排自己的人插手春闱?” 舞弊受贿四个字,就差写在了李钱脑门上。 冯阮是不是收了别人的钱,所以想在春闱考场里安插自己的人手,然后通过舞弊一事,既能收到银钱,也能培养出自己的势力。 至少那些通过舞弊进入朝堂的新臣,会唯冯阮马首是瞻。 感情想要拉拢新臣的不是齐敏,而是冯阮啊! 这个奸臣! 李钱查看自己的第二个任务的进度条,果然前进了百分之三十。 齐敏一案重审,打乱了冯阮的计划? “李钱啊,你漏掉了一个人,”梁夏整理袖筒,温声说,“廉鹤。” “那个御史中丞?”李钱疑惑,“她这样的人,朝中多的是,不足为奇。” 树大有鸟落,冯阮就是朝中那颗最大的树,廉鹤这种鸟落她身上不奇怪。 梁夏叹息,看着李钱,“廉鹤不足为奇,可她身后的御史台呢?” “您是说冯阮在御史台安插了人手,借此削弱御史台的力量?”李钱想,“廉鹤这个棋子冯阮说舍弃就舍弃,想来也不是很重要。” 梁夏说,“御史台在朝中,地位丝毫不逊于冯阮这个右相,我娘不管政事的时候,还能采纳言佩的谏言直接处理了齐敏,你觉得因为什么?” 李钱回,“先皇懒得问,所以言佩说什么就是什么,她说齐敏有问题,先皇就直接把齐敏革职查办了。事后在礼部尚书的争取下,齐敏才重回礼部当个整理文书的小官。” 这事李钱是清楚的,当时他就在宫中。 莫说老皇帝了,就是他都觉得言佩说得对。言佩那样的人,不为名不为利,如果参齐敏定是齐敏有错处。 言佩。 李钱抽了口凉气,陡然反应过来,猛地抬头看梁夏。 为什么言佩说齐敏有错,她们就觉得齐敏就一定有错? “冯相要是参陈乐时陈大人,我只会觉得陈大人是不是哪里妨碍到了冯阮的利益。可若是言大人参陈乐时,我只会觉得是陈乐时做错了事情。” 这便是差别。 梁夏悠悠叹息,“教你可比教陈妤松费劲多了。” 但又比教季晓兮简单一点。 李钱脸上一臊,格外的羞愧,他是真的不如梁夏啊。 但李钱好学,双手抱在一起,结结实实地朝梁夏作揖,“学生还请老师明示。” 梁夏抿唇笑了一下,半真半假的说,“我教你,你可得好好听啊。” 李钱,“自然,我都用心听的。” 他简直是用命在听了好吗! 梁夏说,“言佩跟御史台的这种隐形权力,从不摆在明面上,可又切切实实的影响着朝政。” “言佩一人,便有这种能力,何况她身后还有个御史台,以及众多御史们。” “御史们向来奉行‘疑罪从有’,当她们怀疑你时,你在御史台那里就已经是代罪之身。李钱啊,你难道只觉得朝上仅冯阮一人有权吗?” 梁夏问李钱,“你觉得冯阮跟言佩,在朝堂上,哪一个能真正影响到大臣的生死?” 要是之前,李钱绝对坚定地选冯阮,冯相只手遮天,除了她还有谁,如今却改了主意。 他后知后觉意识到,第二条任务是【让梁夏顺利掌权】,现在进度条前进了百分之三十,可能是因为御史中丞廉鹤被查了,而不是因为冯阮计划被扰乱。 齐敏一案重审,让众臣意识到一件事情,那就是御史台的谏书也不全是无误的。 现在廉鹤因一己私欲,撺掇言佩参了齐敏,可齐敏清白无罪,此事错在御史台,错在廉鹤,错在言佩。 御史台的威严被动摇,梁夏掌权进度条前进三十。 李钱之前一直拿冯阮当敌人,以为斗倒了冯阮就行。如今看来,想要完全掌权,得把右相的权力跟御史台的权力全收回中央才行。 “您是要让冯阮对付御史台?”李钱好奇。 梁夏双手习惯性往身后一搭,文文气气的一张脸抬起,微微摇头,“要靠言佩。” 这事靠不了冯阮,御史台的事情,需要御史台的御史大夫站出来才行。 “我昨晚收到几份折子,全是参冯阮的,”梁夏说,“参她的都是廉鹤的人。” “冯阮舍弃了廉鹤这枚棋子,心里不可能不清楚廉鹤会趁机报复,”梁夏此处没想不通,“以冯相的能力,明知如此却不在意,这说明了什么呢。” “说明她有恃无恐?”李钱分析,“如今她一人之下,大权在握,免不得不把这些小鱼小虾放在眼里,所以懒得理会。” 毕竟搞御史台这种事情,对冯阮来说百利无一害,御史台这次有了危机,冯相位置只会更稳。 人在膨胀骄傲之时就容易飘,李钱在想冯阮可能是飘了,或是觉得廉鹤手里那点罪证根本参不倒她。 梁夏没应。 外头钟声响起,该上朝了。 梁夏总觉得事情还有一点点不对劲。 冯阮本来能直接弄死廉鹤,毕竟她动摇御史台权威的目的已经达到,没必要给自己留下廉鹤这个隐患。 这种感觉就相当于把刀递到敌人手里,等人来捅她,不像是冯阮这种人能出现的纰漏。 她能把外室藏多年都不让人看见,定然也能藏起自己的罪证。 可现在,她让人把证据送过来了,送到她面前。 梁夏感觉冯阮在下一盘很大的棋,可她不喜欢当棋子。 第39章 039 “皇上,臣言佩,有话要说。”…… 李钱,“有事启奏,无事退朝。” “皇上,老臣有话启奏,”一御史站出来,“臣要弹劾右相冯阮。” 御史台率先发难,“我有两件事今日要问冯相。” 两件事情,冯阮身上可疑之处,何止两件? 冯阮身着紫色官袍,立在文臣之前,八风不动,连个眼皮都没抬,“皇上,她这纯属污蔑跟报复。” 梁夏醒困了,“哦?说来听听。” 她就爱听些热闹的,如果不是不合适,她都想让沈君牧一起来听听,他也爱热闹。 冯阮站出来,朝梁夏微微拱手,“臣奉旨查齐敏一案,而此案涉及到言佩跟廉鹤,这两人一个是御史台的御史大夫,一个是御史中丞。” “臣不过秉公执法,这才得罪了众御史们,遭到她们的弹劾。” “田御史,”冯阮转过身,笑呵呵看向田大人,好言相劝,“您这做的也太明显了些,好歹等过两日案子定下之后再说,如此心急倒是显得御史台心胸狭隘做贼心虚了。” 田大人瞪眼,“你——” 冯阮这边有大臣出列附和,“皇上,御史台过于嚣张,谁敢查御史,她们便弹劾谁。长此以往,御史台便失去了最初的初心,不再是朝廷的眼跟嘴,而成了听不得半点风声的耳。” “皇上!”田大人陡然拔高音调。 正走神的李钱吓得一哆嗦,差点条件反射的问“爱卿何事”。 “爱”字都快说出嘴了,李钱才反应过来,田大人喊的是坐在龙椅上的梁夏,不是他。 梁夏听着呢。 田大人说,“臣弹劾冯阮一事,跟廉鹤无关,臣私下跟廉鹤也并无多少交情。臣今日之弹劾,只为公,只为民,不为己。” 她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显然是有备而来。 梁夏想磕着瓜子听,“说说,你因何事弹劾冯阮。” 田御史道:“臣一开始便说了,今日弹劾一共有两件事情。” “其一,事关冯相的功名。” “据冯相的资料记载,您自述出身平江,本是寻常人家抱养来的孩子,穷苦人家出身,后来一路六元及第,夺得魁首成为状元。” “是与不是?”田御史双手抱着玉板,随着说话逐渐抬头挺腰,昂脸看向最前方的冯阮。 这简直是开了挂的人生啊。 多少朝多少代能出一个六元及第的天才,大梁仅有的两个,如今一个是右相冯阮,一个是刚入翰林院的太傅蔡甜。 这些都是记录在官员档案中的,随便一查就能知道。 冯阮垂着眼睫没应。 田御史缓慢露出一个笑意,根本不需要冯阮回应,“可老臣着人前去调查过,冯相出身不假,平江一小县城也的确有这么个人。” 她声音悠悠,语调缓慢,“只是据邻里跟周边人说,冯相前二十年平平无奇,识字不多可谓是蠢笨憨傻,被关在后院驴棚之中,若不是捡驴吃剩的东西怕是早就饿死了。” 众臣愣住,这是冯相的过往? 梁夏也看向冯阮。 冯阮笑了下,望着田御史,神色意味深长,“田大人查的可真是仔细啊。” 御史台怕是早就握着她的这些过往资料了,之前之所以引而不发,不过是双方势力一致对外抵制宗室为首的梁佩罢了,如今梁佩倒台,一旦冯阮这边有什么事情让御史台不满,她们就会把这些放出来。 齐敏跟廉鹤的案子牵扯到了言佩跟御史台,如今只是在查,还没定案呢,她们便迫不及待的打倒她。 等冯阮停职待查,齐敏的案子就能轻飘飘的掀过去了。 冯阮不由感叹,谁说文人清流干净,您瞧瞧这心,可脏着呢。 田御史微微一笑,像是接下了冯阮的这句“夸赞”,“查冯相,自然要仔细认真。” 她说完,当朝跟所有人讲了冯阮的过往。 “冯阮”是被抱养的。 那户人家起初没有孩子,算命的说那家妻夫命中无女,可“冯阮”命中有个妹妹,于是她们领养了走失后的“冯阮”。 刚开始妻夫两人对“冯阮”属实还行,拿她当亲生女儿对待。 直到两年后,这家的夫郎生了一对龙凤胎。 有了亲生的,这个抱养来的孩子会是什么样的待遇并不难猜测,加上“冯阮”因嫉妒使性子,这家人就对外佯称孩子疯了,一直栓在驴棚怕伤人。 多年过去,真疯了的“冯阮”在一个寒冬险些冻死在驴棚里,因意外被邻居救活之后,这户人家便不好再栓着她,冯阮从此开始了她六元及第之路。 存够了报考费用,开始一路考,一路做所有能做的活。 帮同行考生背行李,替同行考生掌灯,撑过船扛过麻袋,这些苦活她都干过。 可饶是如此,依旧解释不了她为何从一个痴傻不识字的人,变成一个科科榜首的状元! 田御史就此发问,“冯相,您这功名是怎么来的?” “一个没读过书没进过学堂的人,是如何考得这般功名的?” 舞弊。 很多大臣的脑海里同时出现这两个字。 如今离春闱不过几日,“舞弊”二字最为敏感。 “冯相可以不用急着回答我的问题,”田御史道:“我还有第二问。” “珍宝阁想必各位大人都听说过吧,那你们见过阁主吗?” 珍宝阁,全京城最大的宝器铺子,金银玉器书画古玩,只要你能出得起价钱,就没有珍宝阁寻不来的宝物。 而且珍宝阁并非只有一家店,她名下诸多的金银散碎铺子,生意可谓是遍布大梁跟其他周边国家。 如果大梁的财富分成份,国库占分之一,其余人等加在一起满打满算不过也是分之一,而剩余的便是珍宝阁独占。 “若是有人见过珍宝阁的阁主,怕是就会发现,对方的长相跟我们的冯相,有足足六分相似,年龄也不过相差两岁而已。” 田御史满意的欣赏着所有大臣的脸色,缓慢说出她们好奇的那个答案,“冯阮跟珍宝阁的阁主冯宁,是亲姐妹。” 当年姐姐走失,家财顺势传给了冯宁,后来冯阮进京,名声慢慢响起,冯宁才见到走失多年的亲姐姐。 只是官商不能勾结,所以两人的关系知道的人很少,几乎屈指可数。 可就这,自称清流一派的御史台,都查的清清楚楚。 冯阮没看田御史,而是侧眸看了眼小皇上梁夏。 她本以为会在梁夏脸上看到惊诧跟别的异样神色,谁知道她文文气气的一张脸精神抖擞,黑白分明的一双眼睛聚精会神。 显然是正听她的私事听的入迷,见田御史停下来了,还催道:“继续继续。” 冯阮,“……” 田御史也顿了顿,像是没想到皇上这么捧场,一时间她感觉自己像个说书的,讲的是“奸臣冯阮的过往史”。 “冯相既然跟珍宝阁的阁主是亲姐妹,此事为何不对外公开?你以此隐瞒关系做到了右相之位,这些年,珍宝阁没少在背后出力吧。” 如果冯阮公开跟珍宝阁的关系,那她最高位及四品,不能握有重要实权。 可冯阮何止四品,她手里一度拥有替先皇批阅奏折处理朝政的大权! 众臣又想到了一个词,买官。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合理了起来。比如冯家人找到了冯阮,然后为了让珍宝阁的生意做的更大,于是花钱一路买官,从最初的七品官到如今的一品。 冯阮站在了权力的至高位,那珍宝阁行事会更为便利。 田御史慢条斯理地说,“这两件事情哪一件分开看都有问题,结合在一起问题更大。” 她道:“我今日只想问冯相,您的功名有几分真?您跟珍宝阁的冯宁是否是血亲,这些年您一路高升至右相,珍宝阁出了多少金银?” 御史台查到这两件事情的时候,兴奋至极,这简直就是冯阮的死穴,是她解释不了的东西。 一个是突然拥有的头脑,一个是无法抹去的血缘关系,哪一个都能钉死她。 至于收受贿赂都是些小事情了,谁当官不贪啊,冯阮被称为奸佞之臣,众人能知道她不贪吗?这不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情,有什么可说的,要说就说些大的。 再说受贿的话,冯阮若是手脚干净一些,可能都找不到证据,但这两件事情,御史台是人证物证具在。 从半年前,廉鹤背叛御史台投向冯阮开始,御史台便在筹备这些了。 因为言佩参错了人,她们需要别的事情,更大的事情,来遮盖此事。 她们原先也没想到,言佩会直接越过她们去参齐敏,更没想到先皇直接断了此案不给回旋的余地。 季田两位大人,那时候便开始合计,若是此事暴露该如何是好,言佩不能出错,御史台的权威更不能动摇,所以,冯阮只能去死了。 若不是今日此案重审,御史台不会贸然朝冯阮发难。 小皇上有手段有智谋,朝堂成了某一派的一言堂反而引起她的不满,不如她们跟冯阮彼此制衡,达成和谐的表象。 这是她们原本的打算。 可御史台始终没想到,事情会发酵的这么快。 问题的关键,还是出在了言佩身上。她抽风了一样,在朝堂上疯言疯语的把廉鹤反手卖了,这才导致整个御史台后院主屋着火,急着用冯阮这两大缸水来救火。 田御史再次拱手行礼,“皇上,臣要问的就这么多了,臣这边有人证物证,若右相有何疑惑的地方,臣可以找人来跟她对峙。” 梁夏听完了所有的事情,看向冯阮,“你有何话说?” 冯阮只道:“臣行事无愧天地,功名清白干净,若是不信,尽管去查我当年的卷宗。” “那跟冯宁的关系呢?”田御史幽幽问,“莫不是这个妹妹也是假的?” 冯阮站出来,“臣是考完功名才知道自己的出身,所以不存在买官跟舞弊的可能,臣位及右相是臣自己的本事,跟珍宝阁无关。” 以往冯阮出列,身后会哗啦啦跟着一群人附和,如今放眼望去,唯有心腹站了出来。 往常那些跟在冯阮后面的人,今日竟低着头处于观望的姿态。 御史台的证据太足了,跟如山的铁证比起来,冯阮的口头辩解显得格外苍白无力。 她们听完这些,私心里已经开始怀疑冯阮功名跟官位到底是怎么来的了。 这世上有人会突然痴傻,但很少有人能一夜开窍连中六元,她们不信,这事不管说给谁听,都没人信。 比起仙人梦中指点,大臣们觉得冯阮利用冯家财富买官的可能性更大。 买官或是舞弊,冯阮可以自己选一项,只是无论哪一项,她这个右相怕是都要保不住了。 人都是利己的,知道冯阮要倒,她们的第一反应便是离这座危墙远一些,先观望观望再决定是扶还是推。 看着如今这场面,最满意的莫过于御史台的季田两人。 冯阮,毫无翻身的机会了。 她倒了,御史台便是最大的受益者。 梁夏看向言佩,言佩儿睁圆了眼睛在看季田两人。 这么大的事情,她一个御史大夫是不知道的。 季田两人参冯阮一事,半点风声都没透漏给她。以往这个出头鸟都是她来当,现在她被人挤在了后面,不留给她开口的机会了。 言佩儿想说什么,就见季大人朝她微微一笑,低声问,“大人,梅公子最近如何?” 言佩儿瞬间愣在原地,张着嘴,满脸的难以置信。 这是威胁吗? 是吗? 可她们不是“公正无私”的代表吗?怎么也干起了这种勾当。 季大人只是笑,田大人说完话退了回来,两人一左一右站在言佩儿身边。 这个站位看起来像是众星拱月,拥簇着言佩儿,实则是钳制,防止她在今日乱说话。 如果言佩儿敢开口,季大人不惜以“手滑”为由,将手中的玉板“滑”到言佩儿的后脑勺上,让她再晕一次。 当御史台跟言佩之间发生冲突时,御史台要的不是一个敢言敢怒的言大人,而是一个听话的御史大夫。 言佩儿攥紧了指尖,低着头。她袖筒中还放着手炉,此时沉甸甸地扯着她身上的官服往下坠,犹如扯着她整个人往下沉一般。 朝上没了其他声音,所有人都看向冯阮。 冯阮像条被人拿刀尖钉在砧板上的活鱼,尾巴已经动不了,但还在苦苦挣扎,只求得皇上的一份信任,“臣冤枉。” 她喊冤,梁夏才开口: “传人证,传物证。” 人证便是从平江接来的邻居,她一眼认出冯阮,“这个眯眯眼最好认,别的地方都变了,唯独这双眼睛没变。人白了胖了,但眼睛还是这么小,就是她,那个李家的傻女儿。” 梁夏跟李钱齐齐扭头看冯阮的眼睛,冯阮努力把眼睛睁大了一点,……可落在别人眼里她不过是从眯眯眼,变成了拥有一条眼缝的眯眯眼。 徒劳无功啊。 邻居道:“十几年前吧,我听到隔壁院里有大动静,还以为是老李的夫郎偷人呢,就偷偷从后院翻进去看,谁知道是她差点冻死了,在敲墙求救。” 邻居指了下冯阮。 她本来不想救的,可冯阮看起来太可怜了,所以她喊来李家妻夫,说“你们的傻女儿快死了”。 谁知道这傻子不仅没死,反而跑了。事隔多年,邻居才知道李傻子也就是冯阮当了大官。 邻居哆哆嗦嗦把话说完,每一句都在印证刚才田大人的话,冯阮原本是个傻子,并不认识多少字。 第二个来的是冯家老宅的一房亲戚,她既是人证,也是物证,因为她长得跟冯阮很像—— 祖传的眯眯眼白胖脸。 跟这个邻居比起来,冯家来的人显然见过大场面,说话不哆嗦,人也不发抖。 来的这个叫冯苔,五十出头,身体康健。她是冯母的妹妹,算起来冯阮得叫她一声姨母。 冯母一脉就两个女儿,巧的是两个女儿都没有孩子,冯阮说是有个儿子,可到底没闺女啊。这说明什么,说明珍宝阁在冯宁死后会落到冯苔这一脉的手里。 可冯宁不按常理出牌,她恼恨冯家人害死了她夫郎跟女儿,死活不愿意从冯家过继血脉,说是这泼天富贵将来就是尽数散去,也不会给冯家人留有一文。 她任性至极,偏偏亲姐姐又是朝中右相,有冯阮的人保护着,导致冯家人怎么下手都弄不死冯宁。 如今好不容易有个机会搬倒冯阮,她们乐意出来做这个证。 冯阮没了,冯宁还会远吗? 冯苔恨不得冯阮今日就定死罪,这样冯宁举办的“品鉴宝物”活动便不能进行下去。 珍宝阁对外说举办此活动是选拔对宝物真假有辨别天赋的人,唯有冯家人清楚,这活动是冯宁给自己选继承人的。 冯家人本来就打定主意,冯宁不好杀,但参加活动的人里,谁最有天赋,便杀了谁以绝后患。 今日便是活动开始之日,结果在黄昏时就能出来了。 要是早上冯宁的亲姐姐死了,亦或是被定了罪,冯苔就不信那丫头还有心思选什么继承人。 “皇上,草民作证,她就是我姐姐的亲女儿,珍宝阁阁主冯宁的亲姐姐。这些年,她可没少跟珍宝阁来往,姐妹两人关系也很好,并未因分离多年而有半分生疏。” 冯苔给出致命一击,“冯阮从珍宝阁走的账,我都着人记下了,若是不信,可找人去查。” 每次冯阮快升官的时候,都会从珍宝阁取走一大笔银子,这银子到底去哪儿了? 买官了吧,行贿了吧,总归不可能拿出去撒着玩吧。 听闻冯相在外面好几房外室呢,若是没有银钱,如何“金屋藏娇”? 冯阮像是放弃挣扎,只垂着头,语言苍白无力,“臣没做这些,皇上您要信臣啊。” 除此之外,她没有其他话要说,证据已然如此,她狡辩不了。 梁夏手搭在龙椅扶手的龙头上,“冯阮一案,着司合力去查,一月之内,朕要结果。” 司的名大臣出来领旨,“是!” 证据已经摆出来了,但梁夏需要核实。 “这期间,冯阮停职待查,禁足府中,配合司调查。” 冯阮垂眸,“是。” 季田两人闻言微微皱眉,彼此对视一眼。 事情多拖一天就有一天的风险,她们选择今日陡然发难,就是想打冯阮一个措手不及。 毕竟言佩现在行事多变,御史台还没能完全掌控她,要是言佩儿这边出了点变故,御史台可全白忙活了。 田御史最先没忍住直接站出来,季大人伸手去拉她的时候,她人已经走出列。 田御史似乎忘了龙椅上坐着的人是何年龄。 季月明神色担忧,心里怪田姜太冲动了些。 田姜抬脚出来问,“皇上,证据已经板上钉钉,人证物证具在,为何还要司去重审?一个月的时间,未免太久了点吧。” 李钱心里咯噔一跳,可能因为当过皇上,所以被人挑衅威严的时候,他心里最是不爽。 可御史们干的就是这个活。 李钱朝梁夏看过去。 梁夏手从扶手上收回,放在腿面上,抬眸朝田御史看过去,“田姜啊。” 她慢悠悠道:“朕的决定,何时需要御史台批准才能执行了?” “御史台的权力,高过皇权了吗?” 田姜被问到脸上,这才陡然回神,“臣不敢!” 她暗骂自己竟鬼迷心窍神志不清,完全忘了如今龙椅上坐着的是小皇上梁夏,而不是那个昏庸的先皇。 她下意识维护御史台的威严,却忘了跟皇权比起来,御史台不过是被赋予监察之权的一个小小部门而已。 田姜双膝跪地,头磕在石板上,“臣失言了,还请皇上宽恕,臣只是太心急了,怕奸佞之臣有机可逃。” “你若是这般说,那便是不信我们司的能力,”大理寺卿一个中臣,两边都不依附,此时站出来说,“臣倒是不知道,御史台何时有查案的职权了,人证物证居然都有,像是早有准备。” 众臣像是被人突然点醒,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御史台越距了。 田姜上身伏地,几乎趴在石板上,“臣一颗心为国为民,饶是一时心急,也绝无僭越之意啊!” 梁夏目光再次朝言佩儿看过去,“关于冯阮一事,谁还有话要说?” 朝上没人言语。 冯阮一案虽然待查,但御史台的确已经把证据摆出来了,司会审,只会审出冯阮更多的罪证。 今日这场言语权力的厮杀,终究是御史台赢了。 御史台简直赢麻了,说不定此事之后,连廉鹤都能顺势保下来,齐敏是否冤枉,重要吗? 冯阮今日要是被直接定了罪,往后御史台说的话便是金科玉律,一定正确。 御史台的威严,仅仅次于皇上而已。 可御史们,本就是不惧权威啊,她们干的就是顶撞皇上忤逆皇权的活儿。 众臣原本以为,这朝堂之上,是冯阮一手遮天,如今争斗一番,竟发现真正做主的是不显山不露水的御史台。 李钱环视一圈,满朝文武,那么些人,已经无人肯为冯阮出声,没有人顶着御史台的风往前走。 李钱叹息,正要开口喊“无事退朝”,就见梁夏微步可查地朝自己摇头。 她在等。 季月明也意识到皇上在等,等一个人站出来,就在她回过神的时候,言佩儿已经突然朝旁边迈了一步。 “我——” 言佩儿刚开口,就被季月明一玉板抽在后脑勺上,瞬间只觉得天旋地转眼前发白头晕想吐。 如今天色不过蒙蒙亮,光还没照在太和广场的地板上,别人看不见言佩儿被人敲了闷棍,只有言佩儿觉得疼。 季月明这一板子抽得极重,像是演练过无数次。言佩儿已经摇摇欲坠,身形不稳,季月明都已经做好打算,上前扶她,同时说“言大人旧伤未愈晕倒了”。 可偏偏,风一吹就能倒在地上的人,晃了两圈又咬牙站直了。 言佩儿疼到眼泪不受控制的在眼眶里打转,视线都是朦胧模糊的,她硬是掐着自己的大腿,艰难抬脚往前,像是顶着寒风前行,哽咽出声: “皇上,臣言佩,有话要说。” 她今日若是不说,下完朝就彻底没机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