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仙门门外秋千》 楔子 中州北地,有座名山望川。 望川之高不知其几千丈,只知道云头不及山腰。 山间多云雾,所以多数时候远眺的旅人是看不见山顶的,只能看见阳光洒在青山之上,远远瞧着,仿佛绿树都镀上了一层金光。 若是天气晴好,胆子大一些的旅人抬头就能看到那座雪山,巍峨雄伟,似远似近,如同天地支柱扑面而来,震撼人心,眼睛里看着空中那一线雪白,越靠近,就越要觉得那种伟大,不似凡尘。 因为,这座望川之上真的住着仙人。 一个哪怕孤身在此,也能教天下万妖不敢入中州的绝世人物,留仙吕祖。 这一天,望川之上阴云密布,山下没了旅人,于是没有人能见证那一条自远空激射而至的仙缘青光,宛若暗夜流星般划过天际,似真似幻,又好像雨幕惊雷,一瞬天明。 那青光落在山腰,只见一个穿着青色道袍的中年人出现在石板台阶之上,他双眉如一,眼若深潭,如果不是那一脸不修边幅的胡茬破坏了这张脸的整体观感,倒也有几分仙风道骨的模样。 邋遢道人先是微微皱眉抬头看一眼雪山之巅,又扭头看一眼身畔巨石上透着刺骨寒意的凌冽“剑宗”二字,一俯身就往山上掠去,身形似豹,迅捷如矢,就在他动身的前一刻,悬留在他头顶的一缕青光闪电般没入后背的剑鞘之中,只留下灰不溜秋的素色剑柄留在外面,看不出半点不凡。 山峰高耸,石阶陡峭,在那邋遢道人脚下却有如平地,他背负双手,身形几乎贴在石阶之上,脚下每一次轻点都能跃过数十道台阶。 很快,他的视线之中出现了第一个人,那人站在石阶旁一颗巨树下的草庐门前,与他一样后背负剑,正默默向他行礼,邋遢道人眼神一扫微微颔首,脚下却一点不停飞身而过,接着是第二个人,第三个人,直到......第两千九百九十八人之后,邋遢道人才停下脚步,石阶旁不远处是两座木屋小院,其中一个的门口已经站了一位挺拔中年人。 这里已经是望川山上极高的位置,距离万千年积累的雪线也不很远,寒风凌冽,刺人骨髓,那人却只是薄薄一层如雪长衫,背负一柄同样纤尘不染的如玉白剑,发髻之上玉簪似冰,衬着那一双眼睛雪山般冷厉,哪怕他纤薄的嘴唇仍有笑意,也没有人能感觉到丝毫温暖。 看到邋遢道人到了,他嘴角的笑意浓了丝许,“等你许久了,上山吧。” 邋遢道人面色严肃的点点头,一边与冷厉中年人并着肩不急不缓的走在石阶上一边道,“上次见时师尊还气息如海平静无波,怎么才几个月的功夫就到了这样的时候?” 冷厉中年人笑容渐去,那一副面孔立刻就冷得掉渣,他指了指天,“哪怕是师尊也难测天命......” 邋遢道人立刻就不说话了,两个人默默前行,看似悠然的迈着石阶,却一步数丈,速度实在不慢,眨眼间便进入冰雪覆盖的地界,这里已然寸草不生,就连石板台阶上都结了厚厚的冰层,再加上越靠近山顶石阶越是陡峭,换了凡人来哪怕是翻山越岭的老手都免不了滑落下去生死不知,这两人却丝毫不受影响,很快来到山顶,经过一个雕刻精美的巨大石门以后,豁然开朗。 原来这望川山顶竟是一片如镜面般光滑的平台,足有数百米方圆,一样的冰雪覆盖,却极不自然,就像是被人一剑生生削平了山顶造就而成。 平台上悬崖边孤零零立着一座石屋,石屋旁的空地上一颗绿意盎然的古松昂然而立,根须深深的扎入冰层山石之下,无论冰雪还是疾风都不曾让它半点弯折,与四周景物格格不入。 古松之下有块漆黑圆润的石头,奇异的是石头上冰雪不侵,它就那么随性的被丢在崖边,一小截已然悬空在外,看起来十分危险,石头上白须白发的老人却毫不在意,他只是安静的盘腿坐在那里,如出鞘利剑,山顶罡风猛烈,不能动他须发丝毫。 “回来啦,”老人背对身后二人,声音坚定平稳,清朗干净,丝毫没有老年人的沙哑低沉。 冷厉中年人不动,邋遢道人深深弯腰行了一礼道,“是,师尊。” 一阵沉默之后,老人才再次开口,“按理来说我应该还有些时间,不至于这么早将你从那里叫回来,但天意难测更难违,既然你今天回来,那么就是今天了。” 邋遢道人浑身一震,低头不语。 “何必如此,”老人仿佛洞察世事,笑了一会儿后温声道,“大鼎立国,盛三百年,衰三百年,因为我逆道而行,又自续了三百年,如今我死,大鼎亦亡也是命数,无需再做逆天之举,但......”他的声音渐渐沉重,“但大鼎可亡,人族正统不能亡,中州是人族的中州,亿万子民也只能尊奉人族帝皇。” 二人躬身称是。 “中州广袤富饶,又经过人族近千年经营,四夷觊觎也是无可奈何,如今我死,大妖必来,中州难免战乱之灾,中州一乱,万妖入局争夺气运只是时间问题,”老人轻叹一声后继续道,“昨夜我以三年寿命为凭卜算一卦,也只朦胧间得到一句‘真龙种在诸侯家’,剑宗既为镇压人族气运而生,这一次人族大劫便应当入世,至于那颗真龙种子究竟落在谁家......三千剑修,各凭机缘吧......” 二人对视一眼,躬身称是。 又是一阵沉默之后,老人再叹一口气,“去吧。” 冷厉中年人深深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去,没有一丝一毫的拖泥带水,那邋遢道人却欲言又止徘徊不去。 “本自虚无而来,自当归虚无而去,有什么好担心,去吧,”老人摇头道。 邋遢道人闻言跪倒在地磕了三下,起身后又深深朝老人背影行了一礼之后才转身离去。 等到两人已走多时,甚至整座望川也只剩下一些看山的道童,老人才缓缓抬起头去看天上,仿若自语般喃喃道,“这一次已过百年却不见故人自天上来,想来诸位也在等我死的这一天,既然吕玄将死而诸位不来与我比那第三剑,中州虽大,三年之内必没有值得诸位出手的人物......倒是四夷之中九圣遗族有几个值得吕玄拔剑才能取胜的人物,看在那两剑之缘的面子上,诸位可以先去那里走一遭。” 天地寂静,唯有风声。 老人低头入定许久才又抬头看天,“天下大势分分合合本来难免,但大劫一起众生泯灭,想来也于诸位无益,既然真龙种在诸侯家,何不及早......” 良久,老人摇了摇头缓缓起身,一挥手,一柄通体乌黑似金似木的古剑悬于掌上三分,“既然是我吕玄欠天地众生的,就该我来还,”一句说完,古剑消失无影,下一刻,一道白光贯透苍穹,在凝聚多日的阴云之中打开一处天门。 老人忽的豪气云干,仰天大笑,“吕玄尚有九息,可斩四夷九大妖!” 声震万里! 天地肃杀! 不知过了多久,那天地间唯一的光柱之上落下九道人影悬于半空,金色的光芒下没有人能看得清他们的样貌,只觉得一股股仙意缥缈的气息从他们身上疯狂逸散! 此刻的老人却没有去看他们,而是站在黑色的石头上看向望川山下的汹涌江水,神情复杂。httpδ:/m.kuAisugg.nět 不知何时已经回到他掌上三分的古剑嗡鸣不已,蓦然间,古剑于须臾刹那连闪九次,天空中九道人影爆散成九捧烟雨,坠落人间!! 然后,白光尽去,阴云重合。 古剑原本笔直朝天的剑尖缓缓下垂,老人伸手想要去摸那剑柄,还差一点就要碰上的时候,他的身躯先一步化作烟尘被山顶疾风吹散,了然无痕。 古剑仿佛一刹那失去灵魂,直落而下,坠入江水。 就在古剑坠落的绝壁之下,是老人数百年如一日所见的景象。 那条大陆闻名的怒江,奔腾呼啸,自北而来。 一头撞在望川之上,便似乎平复了所有的怒意,自此顺流,东去。 第一章 西出散关 大鼎王朝,立国至今已经有九百年,其下五州三十二郡,人族亿万,稳定富庶。 帝都中京位于五州核心的京州,所在郡便是中京郡。中京郡四面群山环绕,其中沃野千里,一条渭水横穿而过,气候宜人,水米丰美,是不知道多少天下人羡慕的中洲圣土。 中京郡四面据天险而守的,是著名的五关一城,其中面向西南方向的正是散关。散关号称京州第一关,可以说是中京面向西部二州最重要的门户,西出散关用不了几十里的山路之后,就是数千里的平原地带,北上越过算不上雄伟的大青山脉就是西北武州,南下渡过并不算汹涌的汉江则是西南汉州。 这一天清晨,散关外十数里的峡谷官道上行来一队少见的官家车队。峡谷不深,一侧是树木茂密的山峦缓坡,一侧是四五米深数十米宽的河槽,中间官道能容十辆马车并行,修得宽敞气派。 车队出关远行,前后数十辆车架,马车拉着带顶的车架居前,牛车拉着敞蓬的货车居后,前后各有一队百人官兵护卫着,旌旗摇曳,甲胄齐全,如果不是车队后面紧跟着数百衣衫褴褛的难民,看起来也会有些威严。 官兵们行走间是列队的模样,一个个目不斜视,队伍也颇为整齐,可见还是训练有素的,车队后的难民却极混乱,眼下已经是深秋时节,天气一天冷过一天,再加上连日阴雨没有放晴,峡谷内山风一吹那寒意简直是刺入骨髓,难民中却少有能看到穿着厚衣服的,多数还要袒露着些臂膀或者小腿,一些年纪稍大的或者年幼些的已经面色苍白没有了血色,一个个动作僵硬相互依偎着,不知道支撑到哪里就会倒下。 要知道,即便这里仍旧属于京州范围,可毕竟已经出了散关,一旦离开了车队,在这种峡谷野外生存一晚都是十分危险的事情,不说妖物,就是遇上狼群也是十死无生的结果,再加上一眼看过去,他们中的大多连个简单的布袋行囊都没有,眼见着身无分文半点存粮都没有,如果离开这支每天还会施舍些粥饭的官家车队之后撑不到下一座城池去乞讨,就算遇不到妖物野兽也一样活不了。 所以哪怕艰难,也没有谁真的掉了队。 因为如果连支撑下去的力气都没有,那当初就根本没勇气跟着走出那道关,哪怕寒冬一来,留在京州终究一样难活,他们也不敢。 车队缓缓前行,绕过河槽对面一座低矮的山头之后,整个队伍渐渐停下不走了。 因为在前方的官道上,横七竖八的丢着成堆的石块断木将路完全封死了,那显然不是山体滑坡之类自然形成的,一看就是人为。 “持盾!” 车队最前方官兵之中带队的黑脸大胡子的男人立刻警觉起来,他一面大喊着命令官兵戒备,一面从背后取下盾牌护在身前,一双牛眼瞪得老大,来回盯着两侧的山体树林,静悄悄的,一点生气都没有。 他右手拔刀握在手中,整个身体微微弯曲着,好像随时可以扑击猎物的狮虎,一边戒备着四周一边回头看向车队后方,被他特意留在那里的副官已经听到他的喊声,一样命令后队结阵戒备。 气氛骤然变得凝重,吓得跟在最后的难民们惊慌失措的聚成一团不敢动弹,就连被护在中间的车队赶车人们也都大气不敢出,或者石化了一般一动动,或者熟练的躲到车架一边,瞪着惊恐的眼睛四处打量。kuAiδugg 黑脸男人内心同样充斥着寒意,这里可是大鼎王朝的核心,帝国都城所在的京州,散关之外不过十余里的地方,竟然就有人敢堂而皇之的堵塞官道,如果不是哪里刚出了一支烧坏了脑子的新兴山匪,那...... 不等黑脸男人想下去,河对岸的山林中传出的嗡嗡声立刻就惊得他心脏狂跳,伴随着漫天而来的箭矢破空声,黑脸男人怒吼嘶声,“敌袭!!面朝河槽结盾阵!!!” 车队前的百人队最先反应过来,原本就举盾防备的他们将盾牌抬高身型压低,流水一样缓慢移动起来,很快形成了一面盾墙,将激射而来的绝大多数箭矢弹开。 黑脸男人没有丝毫得意,他飞快的融入盾阵一角,然后扭头去看车队末尾,顿时惊怒交加! 只见一波稀稀落落的箭雨之后,原本挤作一团的难民群不知在谁的带领之下,竟然哭喊着冲向车队,车队后的百人队反应不及前队,本就尚未完全结成盾阵,在难民群的冲击之下竟被冲散了阵型! 暗中之人大概本来就在等着这一刻,原本胡乱倾泻向整条车队的箭矢立刻改了方向,朝着车队末尾那一片混乱的所在落去! 顿时,人群之中血色大起,哀嚎的,痛哭的,软倒在地绝望挣扎的,推搡着胡乱抓起个人挡在自家身前的,乱成一团! 黑脸男人压抑着怒气沉声道,“盾阵,横向移动,后队方向!” 一声令下,基本保持完整的前队动了起来,在没有飞矢压制的情况下,盾阵的移动速度并不算慢,官道很宽,整个盾阵从车队一侧靠向河槽的一面通过没有任何问题。 可这边前队一动,原本还稳在原地的车队也顿时骚乱起来,排在前头的几辆马车旁原本躲避箭矢的车夫一个个飞快的爬上车架,呼和着驾了马车掉头,就要从车队另一侧绕行往后逃!其它的车夫看了哪里还有愿意停在原地充当车队先锋的,甚至原本就在后队的牛车车夫都有驾了车掉头往回跑的,毕竟后方十几里就是散关,给这些该死的匪人吃了熊心豹子胆也绝不敢追他们到散关城墙下! 就在黑脸男人看着眼前混乱景象惊怒交加的时候,车队后方山体一侧的山林中忽的传出一声震天的爆喝声! “鼠辈敢尔!!” 伴随着那一声怒喝的,是两道一闪而逝的淡蓝色光芒。 只见那两道淡蓝色光芒在林间交错而下,在临近官道数十米的位置撞上了两道金光,四光相交的一刹那似乎天地间的时空发生了短暂的停顿,接着,光芒泯灭,一声沉闷如巨鼓的声音炸响在每一个人心头! “咚——!” 然后,碎木飞天,土石如雨! 爆炸发生的位置立刻就形成了一个十米方圆的大坑! 数十米方圆都不见草木!! 距离爆炸发生位置最近的两架倒霉牛车早已被冲击波掀飞落入河槽,车夫和牛连声呼喊都没发出就死得透了,其它几个尚没有逃开的牛车也被吹得歪斜,幸运的车夫还能委顿着咳血,倒霉些的早已昏迷过去生死不知...... 就在战场陷入极短暂寂静的时候。 前方车队中一辆马车的窗帘被掀起一角,露出一张不似人间的绝美容颜。 她眉眼如月,仿佛瑶池春水,嘴角含笑,好似雨润樱桃,玉面桃腮,秀颈纤骨,春笋般的手指捏起布帘,露出一段白雪凝脂...... 蓦然,一支箭矢划过这美景,几乎是贴着她的手腕射入车厢! 钉在车厢壁上的箭尾兀自震个不休。 她捏着布帘的手却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一如她看向远处的眼眸,静若空谷...... 第二章 兔起鹘落 散关外,峡谷中只有河水声始终如故。 刹那之后,噪声大起。 这一次轮到车队后方的牛车没了命的往前跑,顿时就与原本向后飞逃的马车挤作一团,外围的车夫干脆弃了车架挤入车阵内部,于是整个队伍便更加动弹不得。 难民们被这一场意外的爆炸分割成两处,一处往前队跑,一个个躲到马车、牛车堆里,找个角落一钻不再露头,另一处则往后队跑,有的机灵些趁乱混进渐渐有了些圆形盾阵模样的官兵队伍里去,有的则三五成群往远处的山林里逃。 虽说真要跑到山林深处大概仍是九死一生,也总比眼下就干脆利落死在这神仙山匪混成一团的战场上好些。 载着绝美女子的马车也没有例外,只是反应似乎不算多么及时,堪堪挤在那一团车架的外围,赶车的是个看起来六十来岁的老头,屁股下面坐着一把铁剑,半白的头发整齐的束着,一脸络腮胡子只留寸许,看起来颇为精神,相比较四周惊慌失措的车夫们来说,他就显得尤为淡定,只是时不时的挥一下马鞭,让想要惊慌乱窜的马匹重新一头扎回到车堆里,除此之外,连看一看四周景象的意思都没有。 马车并不特别,属于有些底子的寻常富人家也能买得起的模样,车厢十分宽敞,坐了三个人。 除了那依窗远望的绝美女子之外,角落里还挤着一对年轻男女。 女子英气十足,将辫子束得老高,剑眉略细难掩锋芒,杏眼明媚澈如寒潭,更特别的是她皮靴赤甲,两侧腰畔各悬了一把金色的短剑,身边还放着一柄半人多高的长柄重剑,只见她左手握着腰间短剑,右手按在重剑之上,一副随时暴起挥剑杀人的戒备模样。 男子更加相貌不凡,一张细腻脸庞棱角分明正气十足,唇方口正,挺鼻如峰,一双狭长凤目撑起两道剑眉,似炽烈似冰寒,别有一番气势。 此刻,年轻的英俊男子被英气女子完全护在身后的车厢角落里,看起来有些心不在焉的盯着绝美女子掀开的窗子,窗外混乱不堪的场面不能引起他多一点的表情变化。 “望川剑修......”绝美女子看向刚刚发生爆炸的方向喃喃自语,双眼微微一眯。 还不等她话音落尽,发生爆炸的位置又起波澜,先前出现过的四道光芒再次出现,却没有碰撞,而是像四尾游鱼一般在林间穿梭,时而冲天而起,又会疾坠而下,金色追逐,蓝色逃遁,飘忽不定。 “先前明显是水色飞剑坏了金色飞剑的事情,这么看来是那两个望川剑修落了下风?”英气女子看着林中光芒闪烁的场面,视线有些跟不上,她看向窗边女子有些不情愿的问道,“我们要帮上一把,还是趁着这个机会冲出去?” “我们?”绝美女子回头看了她一眼,笑意有些浓,片刻之后又重新将视线投向窗外山林,“不急。” 英气女子沉默了一息后又问道,“万一他们不是冲着那辆马车上的人来的呢?” “难道还能冲着你家公子?”绝美女子头也不回的笑着,语气中有些嘲讽的意思,“如果不是我来了,恐怕他至现在都还缩在帝都那片快要走空了的城区里,每天和些上了门的小偷贼子打交道,作他的富贵闲人,真要是有人惦记上他的脑袋还用等到现在?” “你!”英气女子怒极,左手握着的腰畔短剑出鞘一寸,却被一支从她身后伸来的手按住,女子回头看着脸上仍有笑意的英俊男子低头道,“公子......” 英俊男子在英气女子用力握剑的左手上轻轻拍了拍后将手收回袖里,笑意盈盈,“你看你,被人惦记上脑袋又不是什么好事,在如今这个世道啊,做个富贵闲人也不是坏事,那是多少人烧香拜神都求不来的福气,”他伸了个懒腰后侧了侧身子,从身前英气女子一旁挤出来,伸手掀开车厢另一边的布帘子往外看,只见前队的官兵已经移动到车队附近,变换了阵型将车队护在其中,不见多么慌乱,不由得啧啧称奇,“真想不明白,盛世九百载的大鼎王朝中京郡的官兵,怎么还能保有战力,不可思议。” “盛世......九百载?”绝美女子再次回头,斜眼看向男子略显稚嫩的侧脸,笑容更浓。 英俊男子看了看河槽对岸已经不再射出箭矢的山林,皱了皱眉道,“仙女姐姐确定那两个望川剑修一定能逼得暗地里的人忍不住先出手?”他顿了一下仿佛侧耳倾听,“这可打了有一会儿了。” 第三章 剑修之战 峡谷山道,洛川的眼睛飞快的一眯,漆黑的瞳孔中闪烁点点星芒。 不远处,包裹着两道人影的凝实金光有近十米长短,速度快得惊人,从撞破马车到掠至官道前方百多米的位置用了不到半息的时间。 可就在那金光将要飞过官道上那一堆碎石巨木的时候,异变突起! 只见那一堆横七竖八的障碍中,一颗相对纤细的大概也就只有人腰粗细的树木轰然炸开,一个瘦小如猴全身包裹在黑衣之中不辩头脸的神秘人冲天而起,在他手中握着一道同样金光灿灿却只有手臂长短的剑芒,那金色剑芒之锋锐,即便隔着数百米都给人刺目的感觉! 瘦猴神秘人的速度同样极快,十数米的距离于他而言几乎等同于零! 剑芒一刺,直指那巨大金光中的后一道纤细人影!! 眼见那金色剑芒刺穿金光,就要刺中那纤细人影,千钧一发之际,一个颜色浅淡的血红色爪影诡异的从那纤细人影胸膛窜出,与瘦猴神秘人手中的剑芒撞在一起,发出金铁交击的刺耳声响! “叮叮叮......” 瘦猴神秘人疾速落地并不停留,只在地上一点便化作一道细小金光朝着远山飞遁而去。 天空中那道近十米长的金光后半边完全崩碎,御剑之人却丝毫不顾,在天空中略一摇晃继续往前方飞去,只眨眼间便不见了踪影。 可就是那不及眨眼的功夫,洛川便看清了金光包裹之下那一刹那的两人——居于前的枯瘦如竹竿的老者,白须之上猩红点点,回首立目,如怒如惧,在他身后的同样是个纤细瘦弱的少年,洛川只看到他的背影颓然而倒。 “看见了鬼么?”洛川若有所思的微笑。 另一边,绝美女子却失去了笑容,“是......妖!” “哦?”洛川闻言同样收敛了笑容,重新将视线转回到官道后方那一片狼藉不堪的山林,“想要杀那男孩的是人,救下他的却是妖,瞧瞧这乱七八糟的世道......老天爷对我还真是不错......”他摇了摇头后又重新一笑,“既然同为质子,说不定也会有妖在暗中保护我?” 一旁的英气女子连忙摆手,“不要不要,这种事情公子还是不要乱说,”说完她有些忧心又似有些怒意的看向远处的山林,“那些人莫非真的是冲着公子来的?” 洛川笑容不变,一边看着那一片重归寂静的山林一边问道,“仙女姐姐,那金盘的主人......于你如何?” 第四章 望川剑宗 峡谷官道,重归平静。 难民们一个个自觉地重新去到队伍后方,聚拢在一起也不敢随意走动。 车夫们各自找回到自己的车架,小心翼翼的捡点着车上的货物有没有缺失,或者点头哈腰的小声问询着马车上的主家有没有受惊。 黑脸大胡子的男人则默默的收拢官兵整队成列,也没有对临阵退缩的官兵做特殊对待,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让他们捡回丢弃的装备归了队。 安顿伤者,掩埋死者,又派出两队官兵去前方官道上处理路障,以及一队官兵返回散关通报情况。 等到将前后队的事情都处理好之后,黑脸男人才犹豫不决的往洛川所在的马车这里磨蹭,此刻这辆马车附近早已空了大片,车架和难民都自觉的散开远离,可还不等他走到那马车附近,视线余光就看到两个人从不远处的山坡树林中走了出来,顿时便一个激灵站在原地不动了。 从山林中走出来的是两个中年男人,远远的瞧着简直像是孪生兄弟,一样款式的淡蓝色宽松道袍,一样的蓝色方巾束发,一样的背着精致长剑,就连走路的姿势都像极。 走得近些才能看出一些不同,一个看起来年龄大一些,长长的胡须已经半白,脸颊消瘦,颧骨突出,那容貌不但谈不上仙风道骨,反倒有些凶恶;另一个年龄稍微小些,额头上却也有了皱纹,脸方而中正,眼垂却有神,嘴唇饱满,不苟言笑。 两个道人并肩而行,没有在意官道上众人畏怯的眼神,径直走到洛川所在的马车旁,见坐剑的车夫老头没有率先开口的样子,两人对视一眼,由年纪大一些的凶恶道士拱手为礼道,“前辈相助,我二人前来道谢。” 声音平稳,音色沉着,竟是极好听的男音,比他的相貌可要出彩的多了。 坐剑老头微笑着颔首回礼,“望川剑宗镇压人族气运,相见是缘,老朽不敢称前辈,至于相助更是谈不上的,那贼人可能伤及我家公子,老朽自然要出手相护。” 两个道人再次对视一眼。 在大鼎王朝,公子不是随便什么富贵人家的孩子敢用的,自三百年前起,公子这一称谓就成了各郡太守家的直系子孙才能使用的特权,哪怕在帝都中京,一些权贵大臣家的直系子孙一样可以称作公子,但其中的大多数,相比起来也没有郡守家的子孙更有底气些。 因为那天下三十二郡,除了中州的几个临近中京郡的以外,其余各郡太守个个都是实权在握的一方霸主,在所辖郡内地位世袭权力滔天,彼此之间姻亲关系错综复杂,早已是帝王难制的事实上的“诸侯”。 就在三人沉默以对的时候,车厢的门帘掀起,洛川和英气女子跳下马车。 洛川走到两个道人身前抱拳行了一礼后笑道,“晚辈洛川,多谢两位前辈先前出手相助,否则即便有我家江伯保护,也难免陷入险地,这一番救命恩情洛川永不敢忘。” 坐剑老头看了一眼洛川的侧脸后便扭转头去看马屁股,不再理会众人。 两个道士中那不苟言笑的方脸道人挤出个笑容向洛川点了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仍旧是长相凶恶的道士开口,“原来是离郡太守家的公子,公子这是要离京返乡?” 洛川苦笑一声,“不瞒二位前辈,晚辈是受皇帝陛下大恩自幼生活在中京城的,按理不该离开京城,可前些时候皇帝陛下突然驾崩,有大臣来传皇后娘娘懿旨恩赐我等可以回乡,晚辈觉得不合规矩,就留在京城没有走,不料......”他轻叹一声道,“不料晚辈住的地方周边同辈人一个个的走了,那一片区域竟然就遭了许多贼人惦记,再住下去恐怕就是身死的下场,所以这才决定回乡暂避些时候,等到新帝登基京城重新恢复秩序了再回来。”kuAiδugg 那长相凶恶的道士听了洛川的话顿时追问道,“公子是说皇帝陛下驾崩后,新帝至今没有即位?我大鼎王朝东宫太子既然健在,皇后娘娘的懿旨怎么会出了宫墙由大臣传递?” “如果东宫太子还在哪里会拖到现在还没有新帝即位,”洛川叹息一声道,“就在一个月前宫里传出皇帝陛下驾崩的消息后不久,东宫太子殿下太过悲痛一病不起,很快就追随皇帝陛下而去了,虽说也都是传言,但既然皇后娘娘已然临政,大概也就假不了,只是可惜了那位宽厚仁德的太子殿下。” 他满是唏嘘的看了一眼两个道人脸上的表情压低了声音道,“市井传说留仙吕祖已经仙逝,必有大妖祸乱中州,皇帝陛下和太子殿下的死就是大妖所为......”他顿了一下继续道,“我是不太信的,吕祖神仙一般的人物自然福寿同天的,更何况区区妖族,望川剑宗三千剑修前辈足以镇压。” 两个道人表情严肃一言不发。 洛川的笑容便僵硬在那里,“两位前辈,难道......?” 方脸道士神色肃然看向远方,长相凶恶的道士则深深看了洛川一眼,道,“皇宫里的事情不是我们两个修道之人能够了解的,至于说望川剑宗......”他淡淡一笑,“我要给公子一句忠告,不要神化了望川,也不要小瞧了妖族。” 洛川收敛了富家公子那样自由散漫的表情,而是郑重肃然的再次抱拳行了一礼,“前辈以诚相待,洛川也应该报之以诚,”他向前两步,走近两位道士身前半米,却不知道就在他动作的时候,马车附近四股气机极为玄妙的缠绕了一瞬,他只自顾自压低了声音用几乎喃喃的声音道,“如今帝都一片混乱,朝堂之上,凭皇后娘娘一介女流早已压不住场面,朝臣各自思退,就连重臣都有返回了州郡老家的,更不必说质子回乡,这背后之人即便不是大妖也绝非善人,乱局已定;江湖之中,已有望川剑修先二位一步入了京城,可只是第二天就被斩杀殆尽曝尸街头......不但如此,还将风言风语传得溢满京城,各方势力混杂之乱象简直难以描述,两位前辈这时候千万不能入京城!” 方脸道士盯着一旁的马车若有所思,长相凶恶的道士却淡然道,“师尊说过望川剑宗既然镇压人族气运,人族有难自然要下山入劫,此番妖族都跑到京城来搅乱风雨,我兄弟二人不能不理,即便这京城局势真的像公子所说一样凶险,大不了......” “错了!”洛川忽然打断了道士的话,眉宇间的气势好像失望愤怒,又像慷慨激昂。 那一刻,距离两个道士不足半米的英俊男子。 宛若雏龙! 第五章 两世为人 峡谷官道。 长相凶恶的道士面色平静的望向洛川,在他身旁原本对两人对话不感兴趣的方脸道士此刻也略带诧异的转过头来,看向眼前气势逼人锋芒毕露的年轻人。 “哪里有错?”长相凶恶的道士声音平静,丝毫没有因为被一个晚辈打断话语的怒意。 洛川双眉微皱,目光没有半点躲闪的对上长相凶恶的道士,“那位天人般的留仙说望川剑宗镇压人族气运,说出的不是慷慨赴死大义凛然,而是天下兴亡一肩担之!”他缓缓后退两步回到先前站立的位置上,看向两个道士的目光有些平淡,“眼下大势难改天下将乱,万妖势必入中土,人族百姓注定经历地狱苦难,我一个三岁入京为质的小角色都看得到未来那满目疮痍的中州,想要为我人族做点事情,望川剑修,凭什么轻言生死?”他转身就要回到马车上,“人族高手半于望川,在这乱世,你们的命不只属于你们自己,你们中每死一个,就意味着在未来的某一天,有万千人族不得庇护......” 两个道士默默无言,等到洛川跳上马车撩开门帘正要进去的时候,那方脸道士忽然开口,声如金铁,显然正是先前山林之战前怒喝“鼠辈敢尔”的角色,“公子以为......望川剑修该当如何?” 洛川身形一顿,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蛰伏一地,以观变局,于乱局中寻找破局之道,所谓潜龙在渊......”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再说些什么,一俯身进了车厢。 坐剑老头一挥鞭子,马车从两个道士面前缓缓而过,然后,他似乎就来了些别样的兴致,回首从身后的车架上取下一个挂着的酒葫芦,拔掉塞子仰头就是一大口,带着秋意的烈酒格外甘醇,老头随意的往身后的车架上一靠,悠悠然就闭目养神了起来,任由马车在马儿的牵引下沿着官道往前走。 两个道士一直看着那辆马车离开车队,经过被清理开的路障,再在前方转过一个山角,不见了。 “师兄,这个年轻人显然已经修道入了三境练气阶段,可刚才那一瞬间,我分明在他身上感受到了武者三境的龙象气势......”方脸道士皱眉犹豫道,“难道他竟然是少见的武道双修?” 长相凶恶的道士摇了摇头,“不是,武道一途其实极难走,那是要靠水滴石穿的苦功夫的,这么年轻的三境修道之人虽然也算少见却不是没有,可你哪里听说过这么年轻的三境武者?”他又似乎也有些疑惑,“不过那一瞬间的气势感应,虽说那两位的气机牵引有些干扰,却也不错,像是武者才有的粗狂不屈......” 好一会儿,方脸道士才又打破沉默,“师兄,既然二师兄吩咐咱们这些人本就只是去京城附近打探下形势局面,如今听了这年轻人的分析倒也不必真的进城,我看他的样子不是撒谎,那么下一步......咱们要去哪里?” 长相凶恶的道士目光仍旧在那辆马车离开的山角处,“师弟,还记不记得下山的时候两位师兄都曾说过的,那句既要我们记在骨子里又要烂在肚子里的话?”他停顿了一息之后才缓缓道,“既然三千剑修各凭机缘是师尊说的,我就深信不疑。” 方脸道士一怔,“师兄是说......” 长相凶恶的道士点了点头,“师兄不是能说会道的人,有些时候很多道理脑子里清楚嘴上怎么说出来都差点意思,这个年轻人的好多话说得我心里觉得舒服,就好像当初我一个人一柄剑,第一次踏在望川的青石台阶上一样,通透,”他忽然笑了,这让他那张本就凶恶的脸看起来更有些丑陋,“天下兴亡一肩担之......天下兴亡一肩担之......” ———————————————————— 马车走在官道上,摇摇晃晃。 虽然京州官道大多宽敞大气,也都是托了盛世时候的光,如今的路面情况实在不好,尤其是近些年,道路维护的款项总是不等花在实处就不知进了谁家的口袋,以至于如今,哪怕日常官道上行走的车队行人已经不多,坑洼沟壑仍旧不少。 马车里,叫做洛川的英俊男子贴着车厢一侧躺在那里,双手枕在脑后,眼睛直直盯着马车的顶子,想事情。 跟着他回到马车上的英气女子心疼他压在脑袋下的双手,便解了赤甲,坐到他身边,将他的脑袋抱到自己腿上,“见面不如闻名,公子不必为了那两个望川剑修烦恼。” 洛川轻轻摇了摇头,闭目养神。 “我和你说过我来这里的原因,所以我以为,我告诉你的事情你应该相信,”绝美女子手里捧着一本书认真的看着,头也不抬的道。 “旁人眼中的望川与望川剑修眼中的望川,是不一样的,很多事情如果不去做,就有点遗憾,哪怕做过之后结果很可能并不出乎意料,还是要去做的,”洛川也没有睁开眼睛。 绝美女子抬了抬眼睛,想了想,然后点了点头。 洛川呼吸均匀,却睡不着,他倒也没有在想望川和那两个剑修的事情,而是另外一些不足为外人道的迷茫。 事实上,真正意义的“他”来到这个世界不过几个月的时间,仿佛巧合又像是宿命,在那个淡蓝色的星球上,他的名字一样叫做“洛川”,是个在很多人看来颇有些神秘色彩的心理学家。 如果不是那一场意外车祸,他还会一如既往的过着平凡的生活,不会以一个灵魂的视角将那个世界的生离死别和人情冷暖看得那么透彻,继而,在那些复杂到了极点的情绪涌上心头的时候,他仿佛打破了什么东西,又像是被什么东西吸引着,来到了这个世界,进入了这个年轻男子的身体,鸠占鹊巢,又好像融而为一,成了这个世界的洛川公子...... 他似乎还是那个善于洞察人心,抽丝剥茧为人解惑,又被身边人敬而远之的孤独的城市人,又似乎,在读懂了那个年轻质子被厌弃的童年,被诅咒的天赋,和一颗渴望走近人群的心之后,变成了这个世界的洛川。 他不知道上天何以选定了他来开这个玩笑。 却又冥冥之中,觉得重活一世的自己,有责任了却一些因果。 就好比,上一世的他所有的困惑,以及这一世的他,所有的愤怒。 第六章 易钗而弁 木质车轮碾压在坑坑洼洼的官道上,发出凌乱的声响,伴随着不远处潺潺的水声,有种那个世界的城市人难得享有的宁静感受。 在最初到来的时候,洛川其实是有些欣喜的。 因为这个世界真的有神仙。 且不说传说之中九境之上的神仙境界,只说修道入四境就可以御剑飞行,在前世的洛川看来就已经是匪夷所思到了极点的神仙做派。 更不必说这个世界还有神秘至极的万物化妖,上有龙凤九圣遗脉,下有虫草可以成精,实在是光怪陆离好像活生生一部山海经,穷尽他的想象力都难以描述其万一。 可当他浑浑噩噩之间读完了这一世洛川对世界的认知之后,才从更加立体的层面理解了这个世界的种种,那些绝望的,悲哀的,愁苦的,无奈的,以至于麻木不堪冷漠不仁,却又那样弱肉强食般理所应当......筷書閣 说到底,投胎到这个世界为人,就是一场九死一生的俄罗斯轮盘游戏。 极少数的幸运儿坠入富贵人家,所能享有的权势地位超乎洛川的想象,那是生杀予夺四个字难以概括的残酷至极的阶层利益。 而绝大多数坠入平凡人家的,能够靠着拼命挣扎让一家人吃上饭活了命就算是有福良人,尊严自由根本无从谈起,更不必说那么多自己活着都要挣扎在生死线上的角色,一旦老天爷隔了些时候没有赏饭吃,有机会化身为奴都是天大的福气,再不然乞讨为生沦为难民,生死就全由天意了。 这还没有算上连这个世界的洛川都很不了解的四夷之地,只是从一些古籍上零星片语的看到些记载,基本都是在描述以妖为尊,豢养人族,好一些的还能为奴为婢卑微的活着,差一些的甚至沦为血食,那一片人间,简直比洛川前世认知中的地狱都要凶恶残酷得多...... 哪怕他仍旧觉得在四夷的事情上中州的记录传说会有水分,但恐怕也不是凭空虚构,只看中州大鼎作为人族国度,对待同类的残酷性很多时候甚至还要超过地球上的奴隶时代,就知道这一方天地,有通天彻地之能的人或者妖,能够造成的局面会是多么的凶恶。 这个世界的洛川三岁入了京城就再也没有出去过,他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停留在书本和老车夫江伯口中的故事基础上,他的身体被禁锢在这座大大的城,思想却无数次的飞越城墙...... 洛川有些遗憾的想,如果坐着马车走出那座城的是那个洛川,多好。 他睁开眼睛看向车窗,布帘在微风中轻轻摇摆,窗外的阳光便斑驳的落在车厢内,给冰凉的秋意盖上一层暖色。 “听说西北武州地势偏高,荒莽意象大气磅礴,既有巍峨昆仑号称开天福地,又有怒江渭水自此而来,土地肥沃利于农牧,民风彪悍武者无双,”洛川的目光从车窗布帘转移到始终待在马车一角低头不语的小乞丐身上,眼含笑意,“怎么看都是天下第一州的繁荣景象,我说的对吗?” 原本默默挤在角落的沉默小乞丐闻言一颤,飞快的抬头看一眼洛川,眼神中的情绪似惶恐又似了然,只与他对视了片刻便又重新低垂下去,“武州六郡多山川谷地,虽然是两大江河的发源地,实际上水脉却不算丰富,真正能算土地肥沃的大概也就只有紧邻京州、汉州的青郡一地而已,和富甲一方的江州是没法比较的,”小乞丐顿了一下微微摇头,“民风彪悍倒是事实如此,只是地广人稀难成气候,天下第一州无从谈起......” 开口的竟是极温婉动人的女声! 一边安静看书的绝美女子似乎并不意外,头也不抬仿佛根本没有听到两人的对话,或者是丝毫也不感兴趣。 另一边的英气女子则张了张嘴巴,一双美目死死盯着那小乞丐上上下下的打量,怎么都想不明白眼前衣着破烂满脸泥污的瘦小乞丐,怎么就能说得那样字正腔圆的典雅官话,还能在自家公子面前从容对答,尤其是那女声......她的目光渐渐挪到小乞丐蜷缩的胸口,看不出任何端倪。 洛川一笑继续问道,“你认识我,也认识那位险些被刺身死在散关外的武州灵郡太守家的公子?” “我和灵郡太守家的公子有过一面之缘,却不认识你,”小乞丐缓缓抬头,视线再次与洛川相交,没有了先前的复杂情绪,平静而温和,“只是看出了这位江伯的不凡,权且过来试试,不料......被公子认了出来。” 洛川这才第一次认真仔细的打量眼前小乞丐的脸,虽说脏污满布,却仍旧能够看出那轮廓曲线纤柔饱满,再加上那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眸,清澈无暇,“这就是我们之间的缘分罢了,”他笑着继续去看那丝丝缕缕从车窗布帘下漏出的阳光,“我们会南渡汉水,经河内郡的怀城,往西到广郡锦城,然后南下过永昌郡而至离郡,如果在我们到达锦城之前你的人不能找到并将你带走,剩下的路就要你自己想办法了。” 小乞丐点了点头仍旧平静的盯着洛川的侧脸,轻声道,“你认识我。” 洛川摇头,“不认识,但并不难猜,”他的语气中仿佛有些赞叹的意思,“在我还小的时候,就曾听过如今的西北金城郡太守是个铁血柔情的英雄人物,怒水雄关与西夷一战,城碎山崩江水为之泛红都不曾退让寸土,经此一役,雄关二十年再无战事,也就是这样的绝世悍将,一生只娶一人,爱妻早逝终身不娶,只留下一个女儿......我原本以为,像你这样的金枝玉叶,早该在前些时候就安然返回金城了,没想到竟然还有这样一面的缘分,令人诧异。” 嘴上说着诧异,脸上却没有半点诧异的意思。 “请我上车,公子原本平坦的返程旅途......恐怕就不平坦了,”小乞丐低头喃喃,“原来不认识......” “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洛川忽然轻叹一声,“我最近不止一次听那些京城栋梁说什么质子回乡天下必乱,我不是读过很多书的人,却也觉得,偌大一个天下,要是单凭几个回乡质子就能搅得大乱,那究竟是这天下本就太过脆弱了,还是这天下人都太蠢了?” 他扭头看向车窗外。 那里,一阵狂风已然将布帘吹得高高扬起。 而在那窗外天空。 不知何时离开车厢的绝美女子正翩翩然落下,白衣如雪,宛若仙女临尘。 在她头顶上空,一道巨如伞盖的血色爪影。 淡若烟花...... 第七章 青衣女冠 血色爪影再现。 只是相比较上次出现在那瘦弱公子胸前时微不可查的模样,这一次出现在半空的就要张扬得多。 爪影由虚而实,似金似铁,在阳光下折射出诡异的暖色。 光天化日,飞临中州。 洛川眼神微微一眯,这该是多少大妖最得意的时刻。 他没有半点动作,表情淡然,仍旧自顾自躺在亲近女侍的腿上,因为他从撩起的车帘处看到坐剑车夫的右手已经按在剑柄上,看到那从天而降的绝美女子背后的双手在微微颤抖。 而那空中爪影之上,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立了一个逆光而坐的人影,周身笼罩在浓重的红雾之中,让人看不透彻,只是那股子浓郁的煞气却怎么都压抑不住的扩散着,就仿佛众人身处的不是艳阳高照的晌午官道,而是漆黑无光的夜半墓园。 “以你的实力......”那红雾之中传出一个男人的声音,声音嘶哑震颤,缓慢又带着某种奇异的韵律,好像洛川前世听过的某个重金属乐队主唱一般,迫人,“虽说还不及那青衣女冠也差得不算太多了,入得青衣拿下一个三元的位置当无问题......” 已然飘落在地面的绝美女子仍旧背负双手,抬头看向天空中悬立的爪影,“我就是这一代的青衣女冠!” 那红雾之中的人影似乎有些惊讶,好半天才缓缓开口,“不曾听说那里新增了一位长老,难道说......她竟然意外陨落了?!” 绝美女子微微握拳,没有回答。 又是好一阵之后,那红雾之中的人影才长长一声叹息,“惊才绝艳往往是最遭天妒的,只是我没想到你家两位老祖宗竟然也没有算到她有一劫,可惜了......”他似乎有些意犹未尽的再次开口,“没想到三十年前那一面,竟然是最后一次见她,原本还想着再出世时她必然已是......可惜了......可惜了......”httpδ:/m.kuAisugg.nět 红雾之中的人影说了三个可惜,绝美女子只是沉默不语。 两人一个空中一个地上,对峙良久。 好一会儿,那悬停半空红雾之中的人影再次叹息一声后开口,“我只是好奇来看一眼,你不必担心,既然那两位老祖如今也终于肯入局落子,我自然是不好乱干涉的,只是......”那人影似乎转动着头颅“看”向官道马车,犹豫半晌之后道,“罢了......” 说完,也不拖泥带水,包裹着人影的红雾猛然炸裂四射而飞,其中的人影已经不知所踪,唯留空中那血色爪影由凝实渐渐转为虚无,最后仿佛艳霞一样被风吹散。 等到那血色爪影也终于消失的无影无踪,绝美女子才缓步返回到马车边,柔如杨柳般掀开车帘,弯腰进了车厢,坐在她先前坐着的窗前位置,刚刚拿起书本想要看,一缕鲜血便忍不住溢出嘴角。 洛川迅速起身按住绝美女子身边被风吹起的布帘,另一只手从怀里取出一块洁白丝巾放在绝美女子手捧的书籍上,顺手将那里的血迹擦掉,什么都没有说。 绝美女子伸手拿起丝巾擦了擦嘴角淡淡道,“他确实已经走了,”她抬头看着眼前的男子,嘴角弯起一个弧度,“我以为你那么淡定是真的不怕死。” “这世界上哪里有什么不怕死的人,”洛川一点被调侃的窘迫感都没有,大大方方的又躺回到女侍的腿上,那副吊儿郎当的架势与前一刻判若两人,“只是如果害怕就可以不用死,那这世界大概已然大同了。” 绝美女子将带了血迹的丝巾收回到自己的袖子里,重新捧起那本书专注的看着,“不想问一问关于......青衣女冠的事情?” 洛川轻轻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道,“不急。” 绝美女子没有说话,只是低头看书不再说话。 马车缓缓行进,渐渐出了山谷。 两侧群山渐远去,远方平原尽麦田,金灿灿的,一眼看去美不胜收。 车厢内洛川再次开口,声音却好像梦中呓语,“三个月前吕祖仙逝,不到半个月的时间消息就已经传遍了京城,那么在更早的时候,三十二郡太守们的书案上就应该摆上了这一道消息,哪怕大妖可以肆意飞临中州,四座边境的人族军队却不可以轻辱......一个月前皇帝驾崩,不出三天太子也逝了,皇后临政第一件事就是令调京州亲故两郡的私军入京城,继而恩释质子返乡,明面上看是为了自保的同时示好四州各郡太守,实则也确实是给边境四州各郡内部点了一把火......” 车厢内没有任何人回应他的话,他却好像丝毫不在意一样继续自言自语,“这把火点得时机不错,如果各州边郡在接下来的外夷内患之中无暇他顾,皇后娘娘那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儿子就可以顺理成章的登基成为新帝,她就仍是她四平八稳的太后娘娘,背后靠着亲故两郡支撑,稳住京州,重掌天下看似水到渠成......可惜,要么是她格局不足注定要做她亲故两郡以及背后可能存在的大妖的牺牲品,要么就是她甘愿牺牲自己换了些什么,总之,从她走到台前临政的那时候开始,这大鼎就算是一脚迈进了棺材里,臣辅离心各自远走谋后路,质子返乡断了天下诸侯守住本分的最后一根稻草......” 洛川睁开眼睛与角落里已经看过来的小乞丐的眼睛对上,“从那位灵郡太守家的公子遇袭的时候我就知道那三人的目标并不是他,原本你答应了我的邀请跑上马车,我还觉得金城自然有金城的算计,区区三个刺客哪怕实力强大,只要是从金城郡来的,就不可能真的对你造成什么威胁,你也不过是起了点玩闹的心思才到了我这里,可是刚才那妖既然现了身,就一定是你父亲的这一局出了问题,”他摆摆手打断小乞丐想要说话的意思道,“我无意掺和西北的事情,也没有那个本事和立场,我和你不一样,我有个从小跟在那位离郡太守身边长大的弟弟,我做不了离郡世子也不想做那世子,如果不是质子不能出京我大概早就背着剑上了望川......” 他注视着小乞丐的眼睛温和道,“你不同......刚才我说的那些话,你懂,你那位名满天下的父亲当然更明白,既然今天机缘巧合我帮了你,就求一件事作为回报。” 小乞丐低头沉思,好一会儿之后轻轻点头。 洛川起身伸手撩开布帘,看向远处平原稻田忙碌的农人,这个时节,有农活可以忙,日子就过得去,“如果有些人一定要死......” “就让他们死在雄关,死在与四夷相抗的战场上吧......” 第八章 两河之地 马车在平原地带的行进速度明显快了不少。 出了京州范围,官道便立刻齐整了许多,不但路面平整不见明显的大坑深洼,就连道路上行走的车架行人都多了不少,显出了几分热闹景象。 不过除了少数富裕些的农户能赶着牛车借助官道运送粮食以外,大多数还是身背肩扛,这个时候就显出男性的体能优势来,哪怕是年老的,把腰弯得像弓一样也要比同行的女人们多承担一些。 女人们身边多数会带着些半大的孩子,一个个用小小的身体背着,脑袋都要埋进肚子里,再小一些的,只要自己走路还算稳当,就要帮大人拖着一两个农具,蹒跚而稚气。 忙碌到丰收,快乐能让一群背着粮食的穷苦人流着汗也要说笑不停。 丝毫不知道这天下究竟发生了什么,而发生的这些事情又会在未来给他们带来什么。 看到官道上远远的驶来一辆马车,哪怕那马车看着并不像权贵人家的那样贵气,但在眼下这个世道,还能在这个时节有空架着马车出行的,就至少不是他们这些泥腿子家能沾惹的起的,于是乎,马车还隔着老远的时候,背着庄稼的农户们就纷纷避让,给官道中间空出好大一截空档。 年龄大一些的,或者低垂着头让到一边赶路,或者干脆就让到路边不走了,拽着自家年幼些的孩子,低声劝告着好奇的孩子们不要抬头去看马车里的贵人,以免惹到麻烦。 马车驶过,打断了农人们的快乐时光。 布帘撩起,洛川弯腰走了出来一屁股坐在老车夫身边,却被车夫屁股底下的剑柄硌到了屁股,疼得龇牙咧嘴,“江伯,整天坐着把破剑,难道就舒服?” 老车夫斜了他一眼,挥了挥鞭子让两匹走歪了的马儿回到正轨上,“坐剑可比坐在年轻姑娘的大腿上还要舒服多了,公子你要知道,修炼之人......” “得得得,”洛川赶紧摆了摆手打断老车夫的话,把头扭到一边去,对一个瞪大了眼睛看他的虎头虎脑的小男孩做了个鬼脸,看着对方惊吓着躲到身边妇人身后,哈哈大笑,“虽说这世界上年幼时候的小猫小狗小狐狸也算是可爱的,但和咱们人族的小孩比起来可就差远了,”他一边啧啧有声一边看向远处田地里仍旧忙碌的农人,“江伯,这河内郡在整个西南汉州来说都要算最富的地方了吧?” 老车夫也不在意又一次说教被他打断,只是无奈的笑一笑道,“大概就是这河内郡最富了,汉江和雅河从此郡西端流入,于东端交汇,两河之地又是平原地貌,自然是千里良田,比东南江州的几个大郡都不差了,”他抬起马鞭往南边指了指,“再往南走几十里就是汉江,这汉江以北毕竟紧邻山区,时不时还要遭受下山的妖物骚扰,无论是人口还是田地都不算最好,等过了汉江到了两河之间的区域,你就知道什么是富了,河内郡最富有的人都在那里,包括这里绝大部分良田的主人家。” 洛川点头,心里却有些惊讶。 他是知道老车夫口中的“妖物”是指什么,事实上“妖物”和“妖”有着本质的不同。 妖是鸟兽鱼虫草木精灵得机缘而开启灵智的智慧生命,一般不是先天极其弱势的种族,一旦开启灵智就会进入一境通灵阶段,成为一境小妖,妖和妖的后代,天赋越好的先天境界越高,传说曾有两位大妖的子嗣出生即入三境化形阶段的故事。 妖物则完全不同,因为它们虽然同样从鸟兽鱼虫草木精灵中孕育,得到的却不是天地福源而似乎是诅咒,不但在智慧层面上极少长进,还因为获得了超出普通生灵许多的力量而成为了世间最不可控也最不稳定的因素,是天下各大势力都很头疼又万千年无法解决的祸患。 可是老车夫口中所说的“山区”是这大鼎核心京州的山区,集大鼎一朝之力怎么还会让这里的山区仍旧有妖物之祸贻害四周的富裕郡县? 洛川一边想着事情一边继续问道,“那咱们西南汉州的广郡和安阳郡也应该是差不多的光景。” 老车夫点了点头,“人们都说汉州六郡,三穷三富,这其中的三富说得就是河内郡、广郡和安阳郡,”他叹了口气道,“那两个郡和这河内郡相似,不但处于两河流域,还都是平原地貌,除了安阳郡有一小截与南夷相交却多年少有战事的边境线,三郡基本都是处于中州腹地的安稳模样,土地富庶子民安乐,几百年下来可不就是这番繁荣景象了。” 洛川点了点头,老车夫似乎也久居京城终于故地重游引起了谈兴,“剩下的就是咱们离郡、安陵郡和永昌郡,”他语气有些慨然,“等到了广郡南下之后你就知道了,群山环绕,道路难行,只这一条就把咱们这三个郡的气数锁住了大半,尤其是咱离郡,虽说面积放在整个汉州都算最大,可除去山川峡谷,三块富饶盆地加起来也不过略大于广郡面积,比之河内郡和安阳郡就差得远了,更不必说咱们作为两边之地,南防南夷,西防西夷,一代又一代多少好儿郎葬身大山......唉......” 洛川再次默默点头。 他曾同化过这个世界洛川的记忆,对于离郡这个名义上的故乡,他是没有什么印象的,更谈不上什么感情,江伯却不一样,他生于离郡长于离郡,他能理解他的这份情感。 “江伯,这次回到离城,你就留下吧,”洛川没有去看老车夫的脸,而是将目光投在远处一个土堆上,那里,一家四口正挤在一起啃馒头,不知道聊着点什么,几个人笑得前仰后合,“你瞧,我长大了,你也老了,落叶归根就是这个道理。” “我欠夫人一条命,如今她不在了,就只能还在你这个小家伙的头上,”老车夫笑呵呵的,语气平淡的就好像洛川小时候,他跟他说时候不早了,你得赶紧上床睡觉时,一样。 “傻老头,”洛川摇了摇头,“她救你是为了让你活着,而不是让你为了谁去死。” “都一样,”老车夫忽的爽朗一笑甩出一鞭子,“再说了,谁说我老了?!” “驾!” 第九章 有人如画 洛川一行不紧不慢,于是就没在天黑前赶到那条让他闻名已久的汉江边。 过了一个还算繁华的小镇,没有选择留宿客栈,而是补充了些食物和水就趁着夕阳晚霞继续上路了。 直到皓月当空,马车驶离官道,上了一条崎岖蜿蜒的乡间土路,借着微弱的星光一路缓坡爬上了一座不高的小山头,停在一座破败的道观大门前。 道观大门丢了一扇,另一扇原本朱漆的模样也已经斑驳不堪。 院内杂草丛生,尘埃遍布,屋檐墙角尽是蛛网,看上去已经荒废了许久。 马车停稳,英气女子率先跳下马车,红衣赤甲,腰畔短剑如匕首,身后大剑似重锤,背在她身上却一点都看不出沉重来,她脚步轻盈两下跃入院内,在她身后的洛川才下了马车站稳的时候,她就已经从院内返回,“没有人来过的痕迹。” 洛川点了点头,看了眼从马车上下来的绝美女子和小乞丐后看向老车夫,“竟然是我们先到了。” 老车夫缓缓点头,抬头看向夜空,然后又看了看四周,将马车停在道观院外的一颗歪脖树旁,也没有让马歇歇的意思,直接就将缰绳系在树干上,接着自顾自收拾起马车上的物件。 “远离城镇,孤悬于野,上不正于日光,下不近于江水,”绝美女子笑眯眯的看了看四周,率先走进院内,“选了这种地方,难怪要破败。” 小乞丐抬头看了一眼大门上的匾额,隐约可见“江隐观”三个古字,然后小跑着跟到绝美女子身后去了,好像她原本就是她的小跟班一样。 洛川则在另一头眺望远方。 自从离开散关外的山谷,一路南下就少见山头了,这一处小山虽然不高,但因为四周没有其它障碍的缘故,站在这里确实会有远望的心情,借着月光,他隐约能看到南面一条黑漆漆大江,与天上银河相对。 “公子,咱们也进院里去吧,”英气女子右手握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一直跟在洛川身后半米,比他的影子还要近一些。 洛川默默点头转身走进道观院内。 进了道观才发现,其实道观外院的面积并不小,但奇异的是,宽度有余而深度不足,于是那外院与其说是个院子,倒更像是个走廊,只是与一般大门正面有影壁设计不同,这道观大门正对着内院大门,所以先前在道观外人们一眼看进去的实际上是内院。 内院方正,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宽敞空旷好像一个广场,左右两边有两排破败的厢房,正对面的则是正殿。 正面的大门十分开阔,敞开着,从院外可以看到那道观内黑暗之中一尊高大的神像,看不清细节,正襟危坐。 “在看什么?”洛川朝内院中央走去,绝美女子和小乞丐正在那里低头查看着什么。 绝美女子没有说话,在那边左右的踱着步子,在她身边的小乞丐则指着地面回头对洛川道,“这地上有一排奇怪的脚印。” “哦?”洛川顿时来了点兴趣,几步走到小乞丐身边,果然看到地面上一排深浅不一又排列怪异的脚印,他抬起脚重重的跺了一下,声音沉闷,“相当厚实坚硬的大块青石,看来留下脚印的人......”他忽的停顿,蹲下身子仔细看着其中一个脚印,一挥袖,一小股疾风吹走灰尘,荡得旁边的小乞丐咳嗽连连。 “注意到了?”绝美女子笑眯眯的看着洛川,“在这样的青石上踏上一个脚印不难,凡入三境,哪怕是资质好一些的武者也能勉强做到,以气强压而已,可那样的脚印钝而糙,像这样材质的青石在那样的强压下极易开裂,”她双手背后,一双妙目斜着注视洛川的表情,“如果想要一口气踏下这么多深浅不一的脚印且一个裂纹都没有,至少要五境凝神阶段的角色。” 洛川却摇了摇头,抬头对上似笑非笑绝美女子的眼睛,“青石脚印之上还有鞋底纹理......” 绝美女子轻笑点头,“要么是留下脚印的人已经将能量运用到化境,且要故意为之留下鞋底纹理,要么......就是那人没有动用半点气......” 洛川一惊。 绝美女子的意思很明显,她语境中前一种人哪里会那么无聊。 可如果是后一种,就有点骇人听闻了...... 这天下间,修道的修的是真气,习武的练的是元气,就连妖也要聚妖气,说到底都是对天地间玄妙能量的利用,也正是因为他们掌握了不同程度的“气”,才拥有了普通生命完全难以匹敌的力量和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 如果有人能不用气,纯粹以肉体力量在这样的厚重青石上留下脚印,又能将肉体力量控制得如此精妙......那人还能算人?甚至哪怕是大妖...... “仙女姐姐从这位前辈留下的脚印上悟出什么玄机吗?”洛川问。 绝美女子摇头,“要是真有什么玄机,哪怕是这荒野破观也早就不是现在的模样,至不济,这几块大石板总得给人整个切下来搬走,”她看看四周的落魄模样淡淡道,“这世界上是有许多神秘的洞天福地,或者是天然而成未被发现的,或者是前辈高人所留,都是少之又少的罕见事物,平凡人十辈子都碰不上一个,真要是像这破观一样留在官道一侧的显眼孤山上,那还不烂大街,怎么称得上机缘。” 洛川点了点头,这座孤山道观虽然明显是破败多年的样子,但既然处在这么个位置,顺此官道南下未能渡过汉江的,十有八九也会在这里过夜,经年累月不知道有多少人研究过这脚印,真要有丁点玄机,这石板还真留存不到现在。 “来烤烤火吧,”另一边,老车夫已经趁着众人聊天的功夫在内院一角点起篝火,深秋的夜是真的凉。 众人围到火边,火光映衬,一个个身上都透着红光。 “叮叮叮!” 道观外某处忽然传来金铁交击的声音,只是那声音听起来还有些模糊,大概在远些的地方。 老车夫和绝美女子却齐齐看向相反的方向。 在那里,道观一侧的厢房屋顶上。 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了一个黑漆漆的模糊人影。 那人影印在月光之下,不动如山,逍遥巾随风而曳,仿若画中人。 无声,无息。 第十章 他还好吗 孤山野观。 篝火边的人没有任何动作。 因为每个人心里都有一个声音,极度危险。 而道观之外远处的金戈之声则越发的密集,隐约有接近的意思。 厢房顶上的人影没有动,篝火边的小乞丐却站起身来朝着人影所在的厢房方向走去,走出去十余步,又忽的小跑着折返到洛川面前,蹲下身子撩起裤腿,从靴子里抽出一柄雪白短剑。 那短剑造型简约,形态大气,剑柄通透如象牙,剑格有珠似龙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凡品。 “谢谢你救我,这柄剑送你,”小乞丐将短剑递到洛川面前。 洛川将目光从厢房顶上的人影处收回,伸手将短剑推回小乞丐身边,“我已经将那点恩情换了你一次点头,再要这么贵重的东西就是贪心不足了。” 小乞丐将短剑重新插回到靴子里,将衣领扯开一点,从脖子上摘下一个项坠,那坠子是颗灰蒙蒙的珠子,并不透明也不光滑,不像翡翠不似玉,就像大山里随处可见的石子,“那这块石头不值钱,是一个亲人留给我的幸运珠,给你留个念总可以吧?” 洛川犹豫一下,还是点了点头。 小乞丐将坠子塞到洛川手中,小跑着往那一处厢房跑,等到距离厢房还有几米远的时候纵身一跳,一道金光起于她脚下,终于人影身边,好像一座金桥般坚实柔韧。 小乞丐一脚踩在那金桥之上,下一秒就已出现在那人影身边,金光一闪,两人消失无踪。 等到两人消失在那里好一会儿,老车夫才叹息一声道,“那人......极强......” 洛川点头看了一眼两人消失的地方,如果那人不想让众人发现,恐怕包括老车夫和绝美女子在内根本就没有人能发现他的存在,只因为他没有恶意,才会故意出现在月光之下,留下内院里一道显眼的影子。 绝美女子一言不发,只是扭头去看另一边,那里,战斗的声音已经靠得很近,仿佛就在道观之外,“你去,我留在这里。” 老车夫眉头一皱,继而看向身边的洛川。 洛川笑着点头,老车夫犹豫一下,起身一跃离开内院,在他身后,一柄铁剑自然悬空,如影随形。 “还是上次的人?”洛川看向绝美女子。 绝美女子点点头,仍旧看向战斗声传来的方向,仿佛能够看穿墙壁透视远方的战况一样,“那两个望川剑修竟然也跟来了,”她回头看一眼洛川后继续看向战斗方向,“这次不同上次,那三人很是拼命的架势,你家车夫和那两个望川剑修未见的能将来人挡在道观之外。” “厢房顶上那人比你和江伯加起来都强一些吧?”洛川突然问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 绝美女子却明白他的意思,“远远不止一些。” “那就是了,本来就和我们无关的事情,何必在这里打生打死,”洛川抬起手看了眼手中的坠子,顺手将它在左手腕上绕了几圈绑上,起身伸了个大大的懒腰后道,“走吧,去把这个误会解开,后面的路子也就平坦了。” “那人本来顺手就可以杀掉那三个人,”绝美女子却没有起身的意思。https:/ 洛川扭头看她,好一会儿才笑道,“我有点明白那边会派你来找我的原因了,”他嘿然一笑大步往道观外走去,英气女子紧随其后,“他和我一样,想让那三个人死在他们该死的地方而已。” “可他也知道,这种想法恐怕难合那个人心意,”绝美女子缓缓起身远远的跟在洛川和英气女子身后。 “是啊,”洛川叹息一声。 “你们是说那个小乞丐?”一直默不作声的英气女子突然开口。 洛川点头,“一郡太守家的掌上明珠贴身佩戴的坠子,怎么可能是不值钱的东西。” 英气女子皱着眉,眼睛死死盯着洛川左手腕上的坠子。 洛川回头看了她一眼解释道,“我以那份恩情换她点头,答应让那三个胆敢谋算她的金城郡刺客死在战场上,她只是低头,直到那人出现在厢房顶上,她硬要以宝物还恩情,就是告诉我那件事情她做不到了......” 英气女子眉头皱得更深了,“我觉得她......或许公子想多了,她只是赠你一物以示滴水之恩涌泉相报,尤其是最开始的那柄短剑,我听说在西北女孩子赠剑可是大有讲究的。” 洛川哈哈大笑,“但愿如此,只是......”他摇了摇头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一步跨出道观大门,就已经能看到距离道观不远的山坡上,三道金光与三道蓝光来回往复,时而碰撞炸响雷声,时而缠绕如同焰火,如果不考虑那扑面而来的杀机,倒是这夜色下最好看的景色了。 “金城太守家的明珠已经走了,”洛川双手聚拢在嘴边朝着战斗方向喊着,远处的战况没有半点变化,他深吸一口气又喊,“被一个头戴逍遥巾的男人接走了!” 战场上风云骤变! 原本以攻代守冲杀在前的三道金光蓦的散开,在空中绕过一道弧线后返回战场后方一块巨石上落定,是三个黑暗之中看不清面容的人影! 另一边原本就处于谨慎守势的江伯和两名望川剑修自然也没有追击,而是落在那巨石与洛川三人之间,对峙戒备。 场面顿时安静,六大高手气机相连,战斗一触即发。 绝美女子却在这个时候扭头看向山下,在那里,一支五骑小队正飞奔着离开官道,朝着道观的方向而来! 很快,那支小队便发现了对峙中的两方人马,惊疑之下远远避开,再然后看到了道观前的洛川三人,一番犹豫之后还是小心的迂回接近。 “有意思,”洛川面带笑容,一双凤目在黑暗之中闪烁着微不可查的星芒。 五骑缓缓靠近到三人身前十米,众人才看清他们全身制式甲胄,马甲战刀,短剑弓弩,装备得十分精良,为首的男人压低了声音开口,“可是自京城来往离郡去的?” 英气女子见洛川完全没有答话的意思,便回答道,“正是。” 那为首的男人立刻便翻身下马,在他身后四人几乎同时下马落地。 为首男人牵着马匹快步走到洛川身前仔细打量了几眼后迅速单膝跪倒,右拳砸在左胸,行了个骑兵军礼,“属下来迟,公子恕罪!” 在他身后,四个骑兵一样行礼,默默无声。 洛川没有理会为首的男人,而是踱步到他左后方的一个骑兵面前,一只手在他肩甲上拍了拍,盯着后者紧握腰间短剑的手笑问。 “我那个弟弟......还好吗?” 第十一章 你当为将 道观前。 洛川面前跪着五个单膝跪地低头行礼的骑兵。 “回公子的话,二公子很好,”那被洛川按着肩膀的骑兵缓缓道。 “很好就好,很好就好,”洛川顺势又在那骑兵的臂膀上拍了拍,恰恰好拍在他臂膀上系着的一根三色丝带上,“辛苦你们大老远的来接我这个闲人,害得你们不能和家人团聚,”他转身向自己先前的位置上走去,口中喃喃低语,脸上笑容不变,“下次不要在距离我这么近的地方握剑,否则旁人看见了还以为我们兄弟不合,要是那样可不妙了,我听说你家主子脾气不太好......还不得诛你三族?!” “属下不敢,”那骑兵身形一动,低头弯腰。 洛川没有理他,只是转身亲自将为首的男人扶起来,视线在他肩上的三颗银星和腰间石带上一扫而过,“军候大人来的路上遇到了麻烦?” 为首男人顺着这一扶便也就自己起了身,飞快的扫了一眼洛川身后两女道,“倒也称不上麻烦,只是在北上将出永昌郡的时候遭遇了一伙匪人,为了不耽误正事,曹百将就建议咱们凭借马匹脚力绕行山谷避过去,不料运气太差碰上一小群迁徙的妖物,好一番厮杀纠缠我们几个才逃出谷来,好在没有人员折损,除了曹百将奋勇在前受了些不轻的伤之外,其他人就算挂彩也都没大碍,只是到底耽误了行程,没有在公子抵达这里之前先一步等候,实在算是失职罪过。”kuAiδugg 洛川大方的摆摆手道,“这算什么罪过,我本就不是什么要紧的人,又有江伯在身边能有什么事?倒是你们一路向北带伤赶路辛苦了,快都起身吧,”他抬手示意身后的几名骑兵也都起身,“我三岁就出了离郡,却也时常从太守大人的书信里听他说起离郡轻骑锐不可当,没有亲眼见过终究没有体会,今日一见,应当名不虚传。” 五个骑兵又是躬身一礼。 洛川再次摆手道,“你们是军伍中人,不该要这么多礼节,就当我是你们家中晚辈即可,否则后面的路途上相处起来太麻烦。” “是,公子,”为首男人直起身子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如果不是那满脸胡茬倒也能算刚毅面容,他扭头看一眼另一边仍旧在对峙的几人,收敛了笑容小声问道,“公子,那一边......?” 洛川微笑以对,“别人家的因果,和咱们无关,”他拍了拍为首男人的臂膀,招呼一声后转身往道观内走去,一边走还一边卷着袖子,“不过还是要给那两位热心相助的望川剑修前辈准备一口热汤,不然人家跟着咱们百多里,风餐露宿的,咱们连点表示都没有就太失礼了,哦对了,你们几个一路赶来估计都没吃上几口安生饭,来来来,咱们一起动手还能快一些,他们那边估计不会太久了。” 绝美女子和英气女子自然是早已习惯了的模样,转身就往道观内走,另一边几个骑兵却有点傻眼。 生在这样一个阶层分明到权贵一句戏言就可决千百人生死的世界,任你再讲风骨,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也要俯下身子小心做人。 但就算让在场的几个骑兵放心大胆敞开了想,他们脑海中所谓“礼贤下士”的极限,也不过就是自家太守那样,能够对下属温声以对罢了,像眼前这位标准的权贵子弟这样,反倒是叫人难以理解。 为首男人深深看了一眼洛川的背影,又扭头看了一眼另一边对峙的几人后,将手中的战马缰绳交到左后方的骑兵手中,“有劳曹百将和二狗去安顿马匹,我们三个先去院内造饭。” 先前被洛川按着肩膀的男人默默接过为首男人的战马缰绳,看了身后的骑兵一眼后往院门外不远处的僻静位置走去。 等到两人走远,为首男人身后的两个骑兵才靠过来,其中一个盯着两个牵马人离去的方向小声道,“刚才这位曹百将好像......” 为首男人一抬手打断了他继续说下去的意思,“他是聪明人,只是现在看来还不够聪明,不影响到我们的任务就好,否则......”他压低了声音凑到两个骑兵近前道,“盯紧了他,不许他和公子有独处机会。” 两个骑兵用力点头。 “走,我们快点去院里,总不能真的让贵人做了这样的事情......”为首男人已历风霜的脸上,表情有些复杂。 两个骑兵对视一眼,跟着为首男人快步进了道观。 等到三人进了内院的时候,就看到洛川正抱着一堆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木柴往火堆边走,全然不顾木柴上的毛刺已经刮花了他价值不菲的绸缎华服,篝火边,是那个只看一眼视线就再难移开的绝美白衣女子,此刻的她正拿着一根细细的棍子,随意的撩拨着篝火里翻滚的木柴。 而那一身红甲的英气女子,则在另一边忙活着制作一个简易的支架,好让铁锅可以架起来。 洛川看三人进来,一边往火堆里添柴,一边招呼道,“军候大人你来和我生火,另外两位兄弟去弄一锅水来,不知道这道观附近还有没有便宜的水源,实在不行就去院外的马车上,车厢后边绑了一个水桶的,从那取点备用水也行。” 三人只好应了一声各自干起活来。 那满脸络腮胡子被称做军候的男人小心的坐到白衣女子对面,隔着灼人的篝火他便能够克制住看过去的欲望,却也小心的与洛川拉开一些距离,一边将洛川抱过来的木柴往篝火里添,一边颇有经验的调整着木柴的位置,让篝火可以烧得更聚拢且长久。 洛川扇了扇涌过来的烟气略有些狼狈的咳嗽了几声后笑着问身边的男人,“还没问军候大人叫什么?” “小人李牧,公子直接喊我名字就好,在公子面前小人哪里敢称大人,”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憨厚的笑着。 这时候英气女子已经将支架摆好,径直走过来坐到了自称李牧的男人和洛川之间,将两人隔开。 洛川却好像有些失神,好一会儿才摇头笑笑,将手中一块木柴丢到篝火之中,盯着那熊熊燃烧的火焰轻声自语,“李牧啊......李牧......你当做全天下最好的将军,才对得起这个名字......” 另一边。 男人往篝火中送柴的手,悬停半空...... 第十二章 公子煮粥 月夜。 当道观内传来肉香的时候,老车夫和两个道士便从大门外走进来。 洛川起身相迎,在他身后,除了绝美女子仍旧一副并不关心的模样外,其他人也都起身相随。 “多谢两位前辈再次出手相助,”洛川笑着拱手行礼,“只是没想到在这汉水边还能再次巧遇,实在也是晚辈与两位前辈的缘分。” “缘分倒确是缘分,巧遇却不算巧遇,”两个道士中开口说话的仍旧是看起来面相凶恶的消瘦道士,他微微笑着冲洛川颔首,“自那日分开,我们兄弟二人就思量着你们一行恐怕还不能转危为安,又想着公子那天所言,既不能入京城仗剑行侠,就不如去找相熟的师兄问计,恰好那位师兄此时正在离郡境内的苍颜山,就一路尾随而来想着与公子一行做个同伴,不知道是否可以。” “这有什么不可以,身边平白多了两位高手同伴,怎么算都是晚辈占了便宜,”洛川笑呵呵的把手一引,“两位前辈这边来尝尝晚辈的手艺,这肉汤不敢说是什么美味,但肯定不难喝,”他笑容里有些得意的神采,“他们都当我这十几年在京城里瞎混,哪里知道我还偷学了这样的手艺?” 两个道士对视一眼诧然而笑,跟着洛川走到篝火边的时候,英气女子已经盛了两碗肉汤端到两人面前。 另一边,五个骑兵却没有返回篝火边,而是冲着一同回来的老车夫行军礼,拳套敲在胸甲上发出“咚”的一声响,“见过将军大人!” 老车夫从他们身边走过随口道,“什么将军大人,年轻的时候也不过当了个裨将,如今老了解甲归田,就更谈不上了,”他坐到篝火边冲着几个骑兵招了招手笑道,“来,随便坐下喝口热汤吧,你们也算有些福气,这天下有几个人喝过一位公子煮的汤?” 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李牧率先笑呵呵的坐回到篝火边,就挨着老车夫坐下,接过英气女子递过来的汤碗,也不顾滚烫就吸溜了一口,立刻就竖起大拇指来,“公子这汤果然是人间美味,不不不,该是天上的美味才对!” “哈哈哈,没想到咱们的军候大人还是个善于拍马屁的,想来之后这官途应当顺畅,”洛川指着满脸络腮胡子的男人哈哈大笑,围着篝火的一圈陌生人顿时少了些疏离感。 篝火熊熊,燃尽深秋寒意。 朗月当空,照亮异乡身影。 身边半米没有坐着任何人的绝美女子,这一刻忽然就想起洛川先前在马车上对那小乞丐说过的一句话,他说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只觉得这句话字字简单,连在一起怎么就能有这么好的意思。 她看着篝火另一边,那个能和望川剑修论道,一扭头又能和军伍粗人喝酒的男人,端起身边那碗留给她的肉汤尝了一口,即便以她对食物的挑剔也觉得确有一番味道。 她以手托腮,抬头望月,身姿曼妙好像月宫仙子。 她想起了一个人,一个以月为名的人。 她有点想念......那个人。 ——————————分割线—————————— 汉江,是中州三大江河之一。 它不如最北端的怒江奔腾汹涌又蜿蜒曲折,也不如居中的渭水横贯四州福泽深厚,却胜在水量巨大支流众多。 数不清的支流如根须般扎入中州南部地脉,孕育出了天下最肥沃的土地。 可当你第一次真正面对它的时候,你根本不会想到这些事情。 你只会不由自主的震惊于它的广阔而感慨其气势磅礴,那种波澜不惊的表象之下,无量江水万古东流,暗涌如幕,无可抵挡。 其深不可见底,仿佛面对深海,让人顿生渺小之感。 一艘巨大有帆的渡船自一座颇有规模的渡口驶出,船舱短小,甲板却宽敞富裕,其上一前一后停了两辆大小规格都不一样的平凡马车,马车四周却塞着五匹精悍战马,战马时不时打个响鼻都能惊得拉车的凡马不安的踢踏蹄子。 甲板前方的围栏前立着一对男女,正是洛川以及总和他形影不离的红甲英气女子。 在距离他们不远处的地方,骑兵军候李牧正与另一名骑兵下属静立守护,那是个既不至于听到两人低语又可以在突发危机时须臾而至的距离,十分妥当。 更远些的地方,才是席地而坐的老车夫和两个望川剑修,三人似乎正在论道般说着些常人听不明白的道理,时不时的伸手比划上几下,似乎颇有所得。 洛川将小臂搭在渡船围栏上,将上半身倾出船外,江风轻拂,幽蓝色的江水泛起微波,“即便是这一处被选出来做渡口的江段,也要有十余里宽吧,”他一边自言自语一边赞叹的摇头晃脑,“这个世界的自然之伟力真是令人惊叹。” 在他身后的英气女子诧异的看了他一眼道,“公子最近一些时日说出来的话总是奇奇怪怪。” 洛川哈哈一笑也不回头,“思齐,如果有一天这天下彻底太平了,你想要去哪里?” “我只要跟着公子就是了,如果能有个像京城那样生活便利的地方,没事的时候陪公子练练剑下下棋,日子就算是很不错,”英气女子伸出右手在腰间短剑的剑柄上摩挲了几下,显然心情很好。 “练剑倒还好,下棋就算了,”洛川笑着摇了摇头后自语道,“这天下这么大,不去看看岂不是可惜了。” “也没什么好看吧......”英气女子嘟囔了一句后看向洛川的侧脸,“公子要去看,思齐就陪着你去看好了。” 洛川忽然直了直上身看向远处江心,在那里,几艘规模不小的楼船正缓缓的聚拢在一起,似乎围成一圈,又好像组成了个什么阵型,“是赶上了什么活动?” 他微微闭眼,再睁开的时候,眼睛里就有微不可查的星芒在闪烁,他看到三艘没有船桨船帆的小巧船只从那些巨大的楼船上被放下,每一艘小船上都躺着一个年龄不大的女子! “这是......”他瞪了瞪眼睛,还不等他说完,渡船后方便传来船老大惊慌失措又极力压抑的喊叫声! “快降帆!快降帆!”那个头发花白的老汉飞快的从船舱中奔出来挥舞着双手指挥了船工,然后才扭头看向甲板上的众人,不住的抱拳行礼,眼睛中的惊恐根本无法掩饰,“诸位客人,诸位客人,待会儿千万不要动也不要出声,否则大祸临头,否则大祸临头啊!” 他忧心忡忡的看向远处江心,双手颤抖,声音嘶哑,“怎么今年的龙王祭竟提前了......怎么今年的龙王祭......竟提前了啊......!!” 第十三章 汉江龙王 汉江滚滚,徐而不疾。 江上渡船,慌乱不堪。 头发花白的老汉一边催促着船工把渡船上所有可能晃动的物件绑紧固定,一边焦躁的看着远处,他一介凡人自然没有洛川的眼力,却似乎能从那些楼船的位置上判断出那所谓“龙王祭”的仪式还未进行到最关键的时候。 船工们则早在听到老汉喊出“龙王祭”三个字的时候就吓得魂不附体,几个胆子小一些的竟然直接就瘫倒在船上好一会儿都站不起身,直到老汉连踢带踹的打骂着,才好容易控制住双腿不打摆子,手忙脚乱的干起活儿来。 李牧等五个骑兵一样在听到“龙王祭”三个字之后便飞快的忙碌起来,先是将战马上披挂的装备物件一一拆卸后堆放在角落固定住,然后又干脆控马卧倒,将身子都压在马脖子上,伸手安抚。 老车夫回到了马车边整理物件,两个望川剑修则来到洛川近前并排而立,看向远处江心的楼船轻轻叹息。 “什么是......龙王祭?”洛川侧头问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他身边的绝美女子。 绝美女子面容严肃,一双绣眉微微蹙着,没有去看远处楼船,只是在看江水,“上古九圣,以青龙为首,青龙擅控水,是以龙族子嗣均擅此道,”她压低了声音,就连离她最近的洛川都几乎要听不清楚,“龙族兴盛数千载,四海十江天下水域便都成为其禁脔,万族强者凡过水域者无不敬其三分......” 洛川紧抿嘴唇,面如寒霜,眼中星芒明灭不定。 他能看见那三艘小船之上,三个身着华服的妙龄少女正不住的颤抖挣扎,却因为全身被红色的绸缎紧紧捆绑而丝毫无功,他甚至能看到她们仍旧带着稚气的脸上恐惧的泪水与绝望的眼神...... 小船顺着江面缓缓飘向下游,船体之内不断的有水渗出,已经浸湿了少女的衣衫...... 洛川的手紧握着渡船围栏,脸上的表情渐渐恢复平静。 他仍旧看着那三艘渐渐沉没的小船,以及船上那三个无力如羔羊的少女,视线并不转移,只是一言不发。 在他身后,除了两个女子、两位剑修和远处独坐马车之上的老车夫外,已经无人站立。 与一众船工们并排趴在甲板上的老汉抬头看着船头几人,嘴唇颤抖了几次,最终还是没有张开口,只是用力的闭着眼,认命般的将头低下,死死抵在渡船甲板上,汗出如浆。 汉江之水不息,沿江之风不止。 两岸如线,这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只剩下头顶蓝天与脚下碧水,天空虚无让人触无可触,大江深沉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三艘小船缓缓沉没,那船上的三个少女好像三块石头一般无声无息的没入江水,除了几串微不可察的气泡,再一丁点的痕迹也没有留下,就好像那里从未有过三艘小船,一切的一切仿若幻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好像只是一瞬,又像是数年,平静的江心水面忽地泛起一线波澜! 那波澜起初如断断续续的虚线,时而延长,时而中断。 继而如投石入海,不时乍起数米的大浪。 到了最后,时不时便有一节如蛟似蛇巨大的布满鳞片的神秘兽躯撞出水面,又倏忽而无,江水为之剧烈开合,一次开合便是鼓荡数百米的波浪,声势浩大犹如大潮之水,诡异莫名! 那水中异兽先是绕着那一片楼船环绕了三圈,荡起的波纹让巨大的楼船都止不住的剧烈晃动,船上却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一样寂静无声,又一会儿,那身影才终于没入江水,只留下江面上浮浮沉沉的静谧楼船,好像鬼船一般随波而动...... 洛川等人所在的渡船距离楼船所在的江心尚有一段距离,但从那一边传来的波纹哪怕已经势微也仍旧令渡船摇晃不止。 好一会儿之后,风平浪静。 大江如旧,好像镶嵌在大地之上的一块巨大镜面,又或者浑然天成的一块深邃宝石,看起来天然无害。 洛川心里却没有了先前观景的心态,只觉得这一江秋水清冷戚戚,了无生气,暗藏杀机。 又过了许久,就在一众船工以为这一回安然度过,正趴在甲板上交头接耳传递眼神的时候,原本已经稳定的船身忽然猛地一震一歪!! 就好像飞速行驶的大船触礁了一般! 船上众人哪里有这种准备,尤其是站立在船头的洛川等人,直接就摇晃起来,好在众人都不是普通人,或是握着围栏或是拧身而立,只一下就重新站稳。 五个骑兵就没有这样的运气,先是四匹拉车的马儿发了疯一样嘶鸣挣扎,接着就连被五个骑兵按住安抚的精良战马也受了惊,再不顾主人还在身上,扭动挣扎着就跳了起来,场面顿时混乱不堪! 另一边的船工们则更加不堪,幸运些的还只是撞在船舱或是围栏上受些轻伤,倒霉的一个竟直接被掀出船外落入江水,哪怕那汉子水性不错,这时候也已经骇得惊呼出声,疯狂的扭着头,一双眼睛飞快的在江面上扫量,面容恐惧的扭成一团! 洛川没有理会紧张护在他身前的英气女子,而是转身冲着正摇摇晃晃起身一脸惊惧与茫然的老汉道,“留两个去救落水的,其他人去看船舱有没有破损漏水!” 老汉似乎仍旧没有回神,只是站在原地四肢颤抖,口中喃喃念叨着些谁都听不清的东西。 洛川眉头一皱,伸手从渡船的实木围栏上一掰便徒手捏下一块,随手一丢,木块砸在老汉额头,“留两个去救落水的,其他人去看船舱有没有破损漏水!!” “哎,哎!”老汉吃疼之下眼神才终于聚焦到洛川脸上,接着浑身一个机灵,也顾不得额头上渗出的血迹,一转身拉了身边几个一样六神无主的船工,叫喊着往船舱下去了。 洛川这才回身看向江面,仍旧是云淡风轻,但此刻在他眼中的大江却处处透着异样,他又扭头看向身侧,一身红甲的英气女子一手握着短剑,一手护在他身前,另一边,两个道士正手掐法诀,背后两炳仙剑突突的跳动着,随时可能出鞘。 而在他身边。 那绝美女子一只手抓着渡船围栏,背后青丝疯狂涌动。 目似寒星。 白衣如雪。 第十四章 众生疾苦 汉江渡船。 落水的船工拽着绳子拴在自己身上,被几个人七手八脚的拉回到船上,只一落在甲板上就连滚带爬的去到甲板最中间,一边冻得打颤,一边惊恐的注视四周江面,仿佛这条他从小就生活着的汉江忽然变成了魔域地府。 江面上却再没有什么动静。 没一会儿,一众船工的头儿,那个额角带血的老汉浑身湿漉漉急匆匆的从船舱里跑到甲板上,呼喝着喊了几个船工的名字,一顿连踢带踹的解释后,被喊到名字的几个船工慌忙拿了各式工具冲进船舱。 老汉却没有走,而是小心翼翼的靠近到船头这边,在距离洛川四五米的距离站定,两只手搅在一起低垂着头颅小声问道,“大......大人......咱们这时候......能走吗?” 洛川回头看了一眼老汉额角已经有些干结的血迹温声道,“船舱漏水不算严重?”httpδ:/m.kuAisugg.nět “回......回大人的话,漏水处不算严重,老汉已经吩咐人去拾掇了,撑到另一边码头是没啥子问题,只是......”他眼神中仍旧满是惊惧的瞄了一眼波澜不惊的江面,又飞快的收回视线,“只是龙王老爷他......让咱们走吗......?!” “如果不让,这船现在还能好好的在这里待着?”洛川露出个笑容冲着老汉点点头,“去升帆吧,龙王老爷怎么会和咱们这些小人物为难,不过是开个玩笑,逗咱们玩罢了。” 那老汉眼里就有了些神采,点着头哎了一声,转身小跑着离开了。 站在洛川身边的绝美女子冲着江面冷冷哼了一声,转身回到马车上不再露面。 另一边,就在绝美女子转身离开的时候,渡船之外不远处的江面上升起一个巨大的水泡,水泡之中,一艘内外都湿透了的小船凭空悬立,等到水泡彻底离开水面啪的一声破裂,那船便也落回江上,于是江水便再一次往小船里渗。 小船内原本迷茫无措的少女立刻便挣扎了起来,看向渡船上洛川等人的眼神中满是哀求,同样被绸缎绑住的口中发出呜呜的声音。 洛川回头看了一眼绝美女子所在的马车,然后对着两位道士行礼道,“还请两位前辈出手救下这少女。” 两个道士中长相凶恶的点头道,“正应如此。” 他的话还没说完,另一边的方脸道士已经右手掐诀往船上少女一指,那少女便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托举着离开了船体,原本捆绑在她身上的绸缎自动断开,被风一吹,飘荡着离开少女,落在江面上,好像一条红蛇。 少女被托举着落在众人身后不远处的甲板上,只一落地便歪歪斜斜的软倒,两只手虚弱的撑着甲板,一顿急促的咳嗽,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冲着众人点头道,“多谢诸位恩人救命之恩......小女子永世不敢忘......” 两个道士面色肃穆默然不语。 洛川伸手将自己的披风摘下来递给英气女子,后者接过披风走过去给浑身湿透的少女披上。 少女感激的看向洛川,虽然略显稚气,但姣好的面容上那一双美目之中的哀色,已经有了让人心疼的成熟意味。 “你......”洛川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问道,“见到了......他......?” 聪慧少女立刻便明白洛川问的“他”是指什么,身躯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也不知道是冷还是惧。 洛川见状不再去问,而是转身看向江水,渡船已经重新升帆起航,虽然速度远没有初时快,但总算在前行了,船上众人便也能强行压抑了心中的恐惧忙碌起来。 不料洛川不去问时,身后的少女反倒开口说起来,声音轻柔,似水,“江底......江底昏暗......只见他......”少女的声音已经明显发颤,“只见他巨如排楼不知其有多长......在水下迅捷如风......其它的就不知道了......” 洛川回头看了一眼少女头上别着的发簪,发簪上一朵紫色的翡翠小花栩栩如生,“姑娘可还有什么去处?等上了岸可以送你过去。” 少女摇了摇头,目光迟滞声音平和,“已经无处可去了......”她伸手取下发簪轻轻抚摸了一下,一抬手,就将发簪丢入汉江,“她已葬身汉江......”少女挣扎着跪坐起身冲着洛川,又弯腰将头抵在甲板上,“恳请大人收留,有口饭吃就行了。” 洛川转身看向江面,没有说好或者不好,少女便就一直在那孤零零的跪着,不靠近不远离,也不动,任由冰凉的水沿着衣衫滑落,在甲板上形成一滩湿渍。 “公子,”军候李牧已经着人安抚战马,自己快步靠近到洛川身前半步,冲着两个道士笑笑,等到后者意会的走开了些,再看一眼洛川身边的英气女子后,这才凑近了压低声音道,“如果......公子就请徐将军带您先走。” 洛川扭头看向这个满脸胡茬看起来一脸坚毅的中年人,好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缓缓道,“其它人?” 李牧面色不变,语气十分认真,声音低沉,“我稍后会请两位剑修前辈照顾思齐姑娘和您马车上的那位姑娘,以那两位前辈刚才救人的姿态,是不会拒绝的。” 洛川的眼神却越过他落在了不远处仍旧跪在地上的少女身上。 李牧明白洛川的意思,他盯着他的眼睛缓缓低语,“我会告诉两位剑修前辈......这个少女由我带着走......” 洛川的视线再次落在李牧的脸上。 李牧再次压低了声音开口,“我会顶在最后等大家都走了,然后......带走曹百将!” 洛川脸上露出一点笑意,玩味的看了李牧一会儿后吐出一个字,“可。” 李牧郑重点头后转身大步向两个道士的方向走去。 “公子......”等到李牧走远些,英气女子才伸手拉住洛川的袖子。 洛川顺势拍了拍她的手,也挡下了她后面的话,他转身又去看那汉江。 滚滚东去,万千载都是这般模样。 那英气女子有些担心江水下未知的风险,硬拉着他从围栏边退回到甲板深处,看一眼仍旧冲着空无一人的船头跪着的少女小声道,“是不是让她先起来?她根本就已经没有体力再跪下去了。” “你怎么知道?”洛川微笑着靠了船上一根柱子,看着四周惶恐而忙碌的船工们感慨道,“该惶恐的,灾难临头也不知,不该惶恐的,深陷其中不可拔,这个世界始终是少数清醒人的游戏......” “......芸芸众生,总是疾苦......” 第十五章 暗中之人 渡船就那样安然返回了汉江另一头的渡口。 虎头蛇尾的好像一个笑话。 船上绝大多数的人都会感到诧异,但劫后余生更多的是庆幸,谁还愿意多想这其中的缘故。 船工们一个个惶惶然返家,至于今天江上发生了什么,渡船底下又为什么破了个大口子,那是谁都不敢提甚至不敢想的事情,更何况临下船还被船头儿老汉一个个拽住耳朵嘱咐了几十遍! 虽说如他们这样的汉江渡船,能够在靠岸时触了礁石这种事一样是匪夷所思,但船工们心里头默念了十几回,就连自己都信了几分,心里头也就踏实了不少。 至于说事情会如何传说,那就只有天知道了。 相比较船头儿船工们,洛川一行就显得平淡许多,一番忙碌整理妥当车队便下了船,除去多了一辆在码头上临时买来的马车以外,看不出什么不同。 洛川没有进入车厢,就坐在江伯身边,两只脚搭在车辕上,将手枕在脑后,悠悠然看着四周景象。 这汉江南北虽然只是一江之隔,差别却实在不小。 同样是汉江港渡,江北渡口虽也有些船只,但多数只是尺寸偏小的普通渡船,大多只能往返汉江两岸运送些散客,少数尺寸大一些的也运送不了多少人货。 可江南港口则完全不同,不但规模比之江北渡口大了十倍不止,港内停泊着的船只也以中大型商船为主,其中最大的一艘货船目测长度超过百米,无数的码头工人在那里上下忙碌搬运货物,仅这一艘货船带来的人流车流便要胜过江北渡口的总量,更不必说如此规模的货船此刻在港内停靠的就有两艘,尺寸小上一些的货船还有数艘之多? “这座港口因为距离怀城最近,算是河内郡最大的港口了,据说即便算上汉江下游江州腹地内的几座大型港口,这座的规模也可以排进前三之列,”老车夫一边控制着马车缓慢行进一边对身边的洛川道,“从这里再往上游去,汉江水流便逐渐湍急,水道就难走了,所以即便广郡一样设有渡口且距离我离郡、永昌郡和安陵郡更近,那些从我们三郡贩卖兽皮之类特产的商人们也更加愿意选择这里的港口转运货物,不但更加安全,成本也要更低一些。” 洛川点一点头,拥有前世记忆的他自然明白河运港口对于一个地区经济发展的重要性,尤其是在眼前这样哪怕科技水平无从谈起,能量运用却同样神奇的世界。httpδ:/m.kuAisugg.nět 于是乎,他对眼前大港的观察便更加认真了几分。 坐在他旁边的老车夫突然道,“自打过了汉江,盯上我们的至少已经有三波人。” 洛川闻言装作不经意往四周人群处扫去,多是些搬运货物的苦力和驱使货车的马夫,看见这样一行车队驶来,一个个避恐不及,什么异样都没有,“这港口内龙蛇混杂,我们这样的车队行驶其中有些引人注意也是难免。” 老车夫却摇了摇头,“在这西南汉州,离郡轻骑就是一面金字招牌,敢动这块招牌的人不多,所以暗地里盯着我们的自然不是港口这些蛇鼠混杂的腌臜货,就凭这些厮混市井的小角色,谁敢盯上离郡轻骑的车队都是嫌命长,”他看都不看四周不远处一群群一簇簇忙碌又小心的苦力,语气森然,“盯上我们的是修炼者,三波人,全部都是修炼者,没有一个普通人。” 洛川一惊。 这个世界无论你是人是妖,是修道亦或修武,都被人们称作修炼者。 因为想要修炼都需要天生非凡的资质,万里挑一,一旦修炼又很快就能获得普通人再努力也难以企及的力量,所以修炼者近乎被民间看做是不同于凡人的另外一种存在,无论在哪里,都是作为极其稀缺的战略资源而被重视的,在大鼎王朝,几乎没有修炼者会沦落到市井坊间,不是投身军伍就是托庇于权贵家族...... “很强?”洛川的声音低不可闻。 一旁的老车夫却听得真切,只是摇了摇头,“不下手试试是很难知道,”他顿了一下后又道,“或者你可以问问她。” 洛川知道老车夫说的是身后车厢里的绝美女子,犹豫了一下,还是冲着车队前的三骑中为首的军候李牧招呼了一声,等到后者拨转马头来到马车一旁后,才压低了声音道,“如果加快速度,天黑前有没有可能抵达怀城?” 李牧飞快的抬头看了下日头后在马背上稍稍俯身,同样压低了声音道,“渡河前后花掉的时间太多,秋天日短,今晚天黑前不可能赶到怀城,”他还想要说点什么,看了一眼洛川身边的老车夫后,闭上嘴不再说话。 洛川沉吟片刻后扭头问老车夫,“江伯,从这里往怀城去中途可要经过什么大一点的城镇?” 老车夫摇头,“这里距离怀城很近,除了这河内港算是一座规模较大的城镇外,一路南下除了村落没有其它能够入眼的城池了。” “那就在这河内港住一晚,也好感受一下这水路交通要地的繁华之处,”洛川想了想,抬头冲李牧笑道,“劳烦军候找处客栈,我们今天就不走了。” “是,”李牧一挺身行了个军礼后拍马往前去。 等到李牧走远一些,老车夫才斜了一眼洛川道,“怎么渡过了这汉江到了我西南汉州的土地上,你反倒比先前还要小心几分,要知道,到了汉州就算回家了。” 洛川无所谓的笑了笑,“我自幼跟着江伯你在京城长大,汉州于我而言也算不上什么老家,”他叹了口气又看向四周港口内忙忙碌碌的人们,“何况就算离郡轻骑再厉害,五骑人马......也就只是面招牌。” 老车夫微微皱眉,盯着洛川的侧脸好一会儿才低沉道,“如果你担心那几个暗中盯着的眼睛,我去除掉他们,”他的声音平淡得好像只是说吃饭喝水一样,“在这西南汉州,敢这样盯着离郡太守家的公子,不管他们是谁家的人,死了从来都是白死。” 洛川却缓缓靠到车厢上,抬头看着天上的白云悠悠道,“何必如此,”他自嘲一笑,“我可不是那位从小长在太守大人身边的二公子,有啥不能让人看的,如果他们只是想看看,那就让他们看个够好了。” “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看够?”老车夫的目光滑想某处。 “等我灰溜溜从离城滚出来的时候,”洛川笑着喃喃道,“应该就够了吧......” 第十六章 开放之城 怀城,是河内郡的首府,也是河内郡乃至于整个西南汉州最大的城市。 这里拥有河内郡最密集的人口,也聚集着两河平原之地最多的商会,即便不去计算河内郡本身权贵们多年积累的惊天财富,单只它作为西南汉州与其它三大州最重要的交通枢纽而言,就足以为这座城市带来难以想象的资源,让它成为巨型城市。 这一天日过正午的时候,怀城以北最宽敞的官道上行来一支车队,三名甲胄齐全的轻骑兵打头,两辆宽大的马车居中,两名同样身披制式铠甲的骑兵殿后,正是一路风尘仆仆自河内港而来的洛川一行。 在河内港住了一晚的一行人第二天天一亮便离开了城区,一路南下中途甚至没有停下修整,这才能够赶在天黑之前抵达怀城境内,一路顺畅,没有任何坎坷。 洛川仍旧和老车夫坐在一起,身上那件原本华丽的长袍如今已经有些暗淡,腰身袖口的位置磨损厉害他也毫不在意,此刻倒是挺直了身子兴致勃勃的望着远处的城市,内心有些震撼。 因为这是他来到这个世界以后,见过的最像前世记忆中现代城市模样的城市,一座未见城墙先见房舍的开放之城。 或许是因为这个世界仍旧停留在主流农耕时代,城墙还是一个城市最为基础的组成部分,即便是作为大鼎国都的中京城,哪怕城外同样环绕着一些不大不小的村落,也仍旧是以内中外三层城墙为核心分割开三个阶级世界的格局。 但眼前这座怀城却不同,只是一眼看去,就能发现无数大大小小的房舍鳞次栉比,就坐落在宽敞官道的两侧,远远地看着,各色的望子随风而动,商铺密集,宽窄不一的道路从官道上延伸开去,势必如蛛网般连通城市各个区域,道路之上行人车马往来不息,很明显,夜幕降临也不能够让这座城市进入休眠。 “你现在看到的其实不能算是真正的怀城,”老车夫看洛川十分感兴趣的模样,不由得出言解释,“真正的怀城是这些外部房舍群所环绕着的内城,那里的城墙不但比之西南汉州任何一座大城都要高耸,甚至还花费重金,消耗大量珍惜材料在其上布置了防御阵纹,大概也只有河内郡这样的地方才能财大气粗到这种程度。” “我倒不这么认为,”洛川一笑,“一座城市所指的从来不是那一截城墙和它围起来的死物,而是围绕这座城市聚集又往来的人和货,至于说这怀城,恐怕正是因为有了这庞大而自由的外城,才造就了它商贸之都的繁荣本质,”说着他又颇有些遗憾的摇了摇头,“如果他们真的耗费重金打造内城城墙那倒可惜了。”https:/ 老车夫一时有些无言。 两人身后的车厢内传来绝美女子好听的声音,“为什么说可惜?” 洛川也不回头,只是双手抱胸往车厢上一靠道,“外城不破要它何用,外城若破......来犯之人不必动那城墙分毫,内城必降。” 老车夫闻言一怔,沉思片刻诧异的看了洛川一眼,车厢内的绝美女子却再没有发声。 一行人就这样畅通无阻的沿着官道进入了怀城城区,路上车马行人虽然不少,但也没有谁会冲撞他们这一队有骑兵护持的车队,一路顺畅接近内城。 等到能够看见内城城墙,太阳就快要落山了,主街道两侧的商铺有些已经挂起灯笼,洛川又好奇的看了看那些灯笼不同于中州的样式,才在老车夫的提醒下去看那内城墙。 城墙约数丈高,整体呈青灰色,隐约可见城墙上有黑色纹理,远远瞧着仿佛小山坝体一样厚重,彻底将城外的一切视线阻隔。 走得近一些才能看到,这内城城墙外是有护城河的,除了如眼下这条主官道以外,附近再没有其它小路可以有桥梁越过这条护城河。 在宽阔的桥面一端,百多名军士正设置路卡做入城检查。 “这怀城的城墙号称‘上三境’之下不可破,虽说自新建加固之后并无战争发生,却也实打实有好事之徒私下里试过,确实比普通城墙坚固很多,”老车夫指了指那黑漆漆的城墙顶部有些酸的说道,“据说城墙上每隔一段距离便设有增幅阵纹,这许多年下来,恐怕只是维护的费用都是天价。” 洛川只是笑笑没有说话。 很快一行人便到了检查站,只见军候李牧从怀里掏出一面令牌模样的东西随手丢给检查站为首的军士,后者只是扫了一眼便将令牌恭敬的递还给李牧,一行人并没有经过太像样的检查就被轻易的放进内城,甚至于有两个军士想要上前撩开洛川身后马车的帘子,都被不远处为首的军士喝退。 等到顺利过了桥,又经过城门进入内城,洛川才好奇的问老车夫,“是块什么牌子竟有这么大的面子?” “太守令,是只有西南汉州各郡太守亲命外出任务的嫡系军队才可能持有的东西,”老车夫道,“在咱们西南汉州,六郡太守名义上毕竟是守望相助的兄弟同僚,只要不是军事要地之类重点区域,手持各家的太守令一般都可以畅通无阻,更何况这怀城内城大得很,一般有些资本的人凭借‘商’‘贵’之类令牌或缴纳一定费用也都可以进入的。” 洛川还想问些什么,忽然被官道前方的马蹄声和呼喝喧闹声打断。 只见远处官道之上,十数金甲骑兵疾驰而来,骑兵们胯下骏马清一色的纯黑,看起来异常的高大雄壮,他们根本没有半点减速的意思,对于官道上来不及躲避的行人抬手就是一鞭,一边纵马朝着城门处狂奔一边大声呵斥,“军阵出行,闲杂人等速速避退!!” 官道上顿时人仰马翻,好在天色已晚路上行人车马不多,众人纷纷避让到路旁,一个个惊惧忐忑的盯着金甲骑兵呼啸而过,不知道发生了怎样的紧急大事。 一时间官道中央空荡异常,除了两侧的拉车马匹不安的踢踏声以外,再没有任何声响。 洛川一行自然也早早让到了官道旁一旁,离郡五骑将两辆马车与官道避让而来的众人隔开,没有谁敢靠近分毫。 洛川坐在马车上挺了挺身子发现看不清官道上的场面,不由得站起身来。 “不如到这酒楼二层,那里视野要好些,”老车夫扭头看了一眼身后的二层酒楼缓缓道。 “确实,”洛川笑着跳下马车就往酒楼内走去。 老车夫则将马鞭丢给正要跳下马车的英气女子,示意她留在原地后不急不缓的跟在洛川身后。 洛川两人上了酒楼二层,发现这里颇为宽敞,只有临街的一面三个窗户前各自摆有一张桌子,此刻两个窗边已经挤满了好奇的人头,只有最靠里边的桌边安静的坐着一老一少两个人。 老人一身富贵黑袍,须发皆白,目光浑浊,腰身略有些佝偻,正在低头喝茶。 年轻人坐姿悠然,身穿白袍,一只手握着颈间的银色皮草,神色淡漠的微微偏头往窗户外看。 洛川几步走到这一处桌前,轻咳一声冲着两人行礼道,“两位安好,请问在下可否在这窗边一观?” 年轻人头也不回,好像根本没有听到洛川的问话。 而那老人则抬头冲着站在洛川身边的老车夫一笑,“罗将军,好久不见......” 第十七章 人心思变 怀城内城的北部城门附近,一座酒楼的二层十分安静。 最靠里的窗户旁,两个年轻男子一坐一站正安静的看着窗外的官道,谁也没有开口再说一句话。 桌边两个老者却对面而坐,仿佛老友重逢,一边悠闲的喝酒一边闲聊。 “早些时候听说魏兄卸了将军一职不再担任安阳郡任何职务,我很高兴,觉得老哥你总算离开南部大山回到安城过上了安逸日子,如今又是为了什么事竟然请了你出山还跑到这怀城来?”老车夫举起酒杯和对面的老人轻轻碰了一下,直截了当的问道。 坐在老车夫对面的黑袍老人嘿然一笑,将酒杯里的酒水一饮而尽后砸吧了一下嘴唇道,“安逸倒确是也算安逸,只是到底还是更习惯南部大山的气候和军营里头的生活,但没有办法,年纪大了,也该给年轻人们让让位子,否则还不得被骂老而不死?”他爽朗的笑了几声后看向老车夫,“倒是你,这些年在中京是真安逸。” “确实,”老车夫笑着给两人重新斟满酒,一抬头再次问起先前的问题,“那么这怀城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黑袍老人抬手指了指老车夫后苦笑道,“你啊你,还是这样直来直去的性子,当初若不是你不改这臭脾气,哪里会一辈子只做个有名无实的裨将?”他似乎有些惋惜的叹了口气,“如今你虽然离开了军伍,但这一趟要是能安稳回了离城,不还是要和离郡权贵们打交道?总归是得学会变通的。” 老车夫闻言一怔,随即伸手摩挲起酒杯来,不说话了。 另一边的黑袍老人似乎没有看出什么不妥,仍旧自顾自的说道,“如今的大鼎......有些问题,你不也不用继续守在那中京城不能离开半步?这天下人心,大概多是思变了,”他饶有深意的看了眼老车夫摩挲酒杯的手指道,“人人都要为自己的下一步做打算,或者哪怕不为自己,也要为子孙后代谋条后路,就算不能是康庄大道,也得是自家认为相对稳妥的路子不是?” 老车夫仍旧是一言不发。 黑袍老人又是一声叹息,“如今每个人都有了自己的思量打算,你不比别人多想一些是不行的,甚至比别人想得晚了想得浅了,都不行,”他笑了笑看向窗外,“这河内郡连通四州之地,自然是想得更早也更多一些的......” “如今局势还不明朗,敢想不要紧,敢做......就不怕被人砍掉了手?”老车夫终于开口问道。 黑袍老人哈哈大笑,“那就要看怎么想,怎么做了,”他一口干掉杯中酒,仿佛就有了些醉意似的,就在他还想要再说些什么的时候,窗外忽的传来轰隆隆的震动声! 老车夫微微皱眉,低头看着手中的酒杯里酒水不断被震颤出的波纹,默默不语。 窗前的洛川则有些惊讶的看向远处。 只听见那轰隆隆的震动声响从内城中央处远远传来,因为官道曲折最开始看不到什么,等到那震动声越来越大,已然能从其中分得清马蹄铁踏在石板路上的声响后不久,远处官道的尽头便出现了声响制造者的身影! 那是一辆辆极致武装的战车! 两匹战马牵引一辆战车,战马附甲,战车镶铜,战车之上并排而立三名身披全身铠甲的战士,一人居中驾车,一人背负弓弩,一人持戈佩刀,不动如山宛若傀儡战将! 由于官道并不足够宽敞,战车只能排成一列。 但即便如此,那扑面而来的金戈铁马的气势,仍旧伴着沉重战车碾压石板带起的恐怖轰鸣声,在大量战马踏地的震颤节奏下,给予所有观看者无与伦比的压迫感,让官道两侧的商贾平民生出俯卧于案板之上任人宰割的恐怖感受! 洛川同样先是气势为之一夺,有些赞叹,随即又想起前世历史上并未多么辉煌便就销声匿迹的战车历史,不由得看向酒楼下方的离郡轻骑。 只见以李牧为首的五骑只是默默注视着官道上疾驰而来的战车,看不出任何异样。 渐渐的,战车阵接近城门,为首的战车上御马之人右手握拳指天,整个阵列的战车便都缓缓减速,直到城门前十数米竟全都停了下来。 然后先前在官道上纵马清道的十数骑金甲骑兵中有一人翻身下马来到为首的战车近前,洛川这才发现虽然同是金色铠甲,但此人的铠甲明显形态更加完整,头盔与胸甲等要害部位都刻有神秘阵纹,显然不是凡品。 只见那人微微抬头仰视,面带笑容冲着为首战车上的人不住的点头,好一会儿交谈之后,金甲骑士才笑容满面的退到官道一旁。 那为首战车上的御马之人再次右手握拳指天,随即往城门方向一砸,然后率先挥了缰绳,战车便猛地启动,加速冲入城门洞内。 其后的近百辆战车紧随其后呼啸而过,没用了多久的时间,官道上便重归寂静,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只有远处隐约传来的震响声在提醒着人们那种真实。 洛川却不禁皱眉看向外城,即便现在天色已经快要黑了,怀城的外城官道之上也不会少得了行人,他扭头再看那十余骑金甲骑兵中为首的男人已经重新上马,高昂起头颅目无余子。 “好了,好戏看完就该走了,”黑袍老人一抬手将最后一杯酒水一饮而尽后,起身冲着老车夫点点头,“下次再见面就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罗老弟......保重。” 老车夫也缓缓起身朝着黑袍老人一抱拳,“保重。” 黑袍老人一笑,转身缓缓往酒楼下面走去。 原本坐看窗边一言不发的白袍年轻人同样起身往外,刚走出两步又停下,侧身扭头第一次看向洛川,“我是晏拙。” 洛川一愣,随即拱了拱手,“晏兄好。” 白袍年轻人满意的点了点头说了一声“你要小心”,说完也不去看洛川的反应,自顾自转身下楼去了。https:/ 在他们身后,酒楼二层其它两桌的“客人们”纷纷起身离去,片刻功夫,整个酒楼二层就只剩下老车夫和洛川二人。 窗外。 夜幕降临。 第十八章 孤独若河 怀城的夜晚仍旧是热闹的。 哪怕大街小巷就连稚童都在传说那一列战车是如何如何雄壮威武的好像在世天龙。 洛川一行没有在城门附近多耽搁时间,在官道恢复常态后便一路向内城核心处去了,按照老车夫的说法,找到了一家据说相当有历史的老店住下。 老店名叫复云阁。 一行人自中京出来便没有经过如此大城,一路风餐露宿即便是再不矫情的人也有几分疲倦,这复云阁虽算不上奢华,但布局设计的雅致且巧妙,让每一座小院每一间房屋都能享有相对独立的空间与私密性,不必担心太过被打扰。 洛川与老车夫住在一起,绝美女子与英气女子作伴,两位望川剑修同住,三座小院背靠背依在一处角落,五位骑兵散落四周,再加上汉江救下的不知根底的女子被安排在稍远些的地方,可见安排住宿的李牧用了心思。 两个女孩子住的院落,叫珠帘。 房间并不大,一边是宽敞的足够容纳三人并躺都不嫌拥挤的床榻,窗前桌椅上整齐的摆放着颇有些古意的茶具,绝美女子正笑盈盈的坐在桌边,一边品茶一边斜眼看着房间另一头显得有些羞恼无措的英气女子。 英气女子则站在房间一角的巨大木桶前踌躇着,此刻在她心中,大概觉得这房间内哪怕真的只是多了一挂珠帘也要好过现在这样一目了然,就算眼前的绝美女人是一个好看到让女子都不由得想要多看上两眼的妖精,可真要当着她的面沐浴也实在太过羞人。 “姐......姐姐,”英气女子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只手不自主的在木桶边缘摩擦,低着头拿眼瞧那绝美女子,小声道,“这怀城你......你也不常来嘛,不然出去转转,等会儿你回来我再去,好容易来一趟,对不对?” “你想洗澡洗就是了,我不看你,”绝美女子喝了口茶扭头去看窗外,笑意更浓。 英气女子犹豫半晌仍旧问道,“姐姐,你可是天仙一样的人物,想来是不会食言的吧?” 绝美女子头也不回的道,“从不食言。” 英气女子低头想了想便就信了些,有些欢喜的小跑出去,不一会儿便将热水一桶一桶的提回来,也不用店里的伙计帮忙,一点也不觉得辛苦的样子。 毕竟已经是秋季,虽然过了汉江到处看起来仍旧是绿草盈盈,但到了夜晚到底还是有些寒意,热水足了,房间里就有些水汽蒸腾的朦胧感。 没用太多时间,大木桶就用热水填了个七七八八,英气女子又往水桶内放入些香料,想了想,又从不知道哪里找来一大把雪白色泽的花瓣,将水桶里撒了个密密麻麻,看着眼前的木桶不禁有些满意的点着脑袋。 她准备好了换洗的衣物在木桶旁,又小心翼翼的偷眼去看另一边低头看书的绝美女子,窗户已经关上,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红甲,转到大木桶背后半蹲下身子飞快的脱了,然后又从木桶上漏出脑袋看了一眼仍旧在读书的绝美女子,发现后者仿佛木雕一样一动不动,才又俯下身子飞快的脱了外衣。 等到只剩下雪白的贴身小衣,她伸手一托大木桶的边缘,身子轻盈的窜入桶中,只微微激荡起一些水浪,竟没有太多的水泼洒出来。 远处看书的绝美女子嘴角微微翘起,头一点没有抬起,“思齐,你是从小就侍候在你们公子身边的吧。” 木桶中的英气女子正有些喜悦的抬起洁白手臂去看落在那里的白色花瓣,闻言一愣,“是,”她停顿了一下又补充道,“算是吧,公子三岁的时候被江伯带着到中京,半路上遇到我,也不知道公子当时是怎么想的,就反正把我也带上了,从那时候开始我就一直在公子身边。” 她的笑容里怀念的意味很浓,“我比公子大了两岁,可那时候也小,说是由我侍候公子但其实小时候一直也没顶什么大用,基本还是靠江伯把我们俩拉扯大,等到长大一些能做事情了,公子却已经习惯了凡事自己做,真用到我侍候的极少,反倒是我从小深受公子大恩,实在是无以为报了......” “你年纪这么小就已经是二境融气的水平,将来回报你家公子的机会很多,不过说起来他的眼光倒是从小就很不俗,”绝美女子翻过一页书淡淡道,“你既然从他三岁就跟着他,就真的从来没有见过他的母亲?”筷書閣 英气女子脸色一变不再说话,眼睛却不由自主的往自己放在床榻上两柄贴身的金色短剑上扫了一眼,“真的没有。” 绝美女子什么都没有说,只是一抬右手,英气女子的两柄金色短剑之一便忽的出鞘,闪电般射向她的玉手! 英气女子一惊,可还不等她做出什么反应,另一边绝美女子的右手食指与中指略一交错,继而一弹,激射而来的金色短剑叮的一声脆响,便好像忽的不见了! 下一刹那,房间的顶部传来微不可查的砖石破碎声,继而是一声若有若无的闷哼! 再然后,金色短剑从天而降,直直钉在绝美女子面前的桌子正中,没入寸许。 “好剑,”绝美女子这才终于抬眼看向那金色短剑,并没有去看从木桶里漏出头来盯着她的英气女子,“你们公子对你不错,这两柄剑算是精品一级中最上等的兵器了,用起来手感不错,损失的气极少,而且破甲无声,很不便宜吧......” 英气女子直到听到“破甲无声”才忽的注意到笔直插在桌面的短剑上,一丝血迹已经顺着剑刃流淌下来,她不由将身躯沉入水中,继而惊怒的看向屋顶那一道漆黑的裂缝,“无耻贼子,竟然......!” 绝美女子翘了一下眉梢,“放心,那人应该是没看到你什么的,”她盯着那金色短剑剑脊上一道雪白的修长叶片一般的图案看了好一会儿,“是她......” 英气女子沉默不语,好一会儿才重新开口,“姐姐,最开始的时候我是真的很讨厌你,无论是你从天而降出现的姿态,还是对我家公子的态度......但自从那日你与大妖交手后负伤,我就感激你,如果不是有你,公子不一定能安然走到这里,”她重新将脑袋缩回木桶里低声道,“我不知道你出现那天和公子聊了什么,也不知道你为什么想知道关于夫人的事情,但我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我从小到大都没有见过夫人,甚至都没有怎么听公子和江伯说起过她,在我们家,不仅是夫人,就是那位太守大人也基本是不会谈及的,我想,这大概就是他们不愿意去碰触的话题......那两柄短剑是我突破到二境时公子送我的礼物,说是一位长辈留给他的东西,适合我用就给了我,后来听江伯无意中提起才知道,那是夫人留给公子的......” 绝美女子微微皱眉。 英气女子缩在木桶中双手抱着自己,“我天生就是没家人的,可上天让我遇到了公子,有他在我就不孤单,可他不同......他的亲人就在那里,却没有人想见他,那他的心,得多孤独啊......” 第十九章 广郡美人 当金色短剑击穿屋顶的瞬间,两个望川剑修齐刷刷睁开眼睛。 两人先是不约而同的看向两个女子房间的屋顶方向,然后对视一眼,神情凝重。 “师兄,我要不要追上去跟一跟?那人负伤远遁应该不能持久,”方脸道士压低了声音道。 长相凶恶的道士皱着眉摇头,“那人实力极强且擅长隐匿之术,如果不是那女子的突袭大概也出乎他的意料,即便是他走到你我二人的房屋顶上我们都未必能发觉得了,他虽然负伤但伤势不重,你贸然追上去可能会有危险,而且......”他又看向两个女子的房屋方向,“而且从那女子先前一瞬间爆发的气来看,她的实力实在深不可测,如果她真的想要留下对方,那人实力随强恐怕也不是那么容易能走得了的......” 方脸道士大惊,“她......师兄是说她有意放那人走?!你说她的实力......” 长相凶恶的道士眉头紧锁,看向两个女子方向的目光十分复杂,“她看起来年纪很小却有这样的实力,天赋必然极其惊人,这种角色就算放在望川,也绝对是两位师兄都要非常看中的那几个好苗子之一,而且你我二人修炼至今自然也明白,修炼所需消耗的资源不是少数,她的背后一定也站着不小的宗门势力......” “大鼎实力堪称强大的宗门势力并不多,西南汉州因为有我苍颜山一脉,离郡附近三郡都没有其它大型宗门存在了......难道这离郡太守还与西南汉州以外的大型宗门势力有关联?”方脸道士一脸的不可思议。 “这种事情外人哪里能够知晓,只是一路上看来这女子言行都有些神秘,与洛川公子及车夫前辈之间的关系似乎也颇为复杂,你我都需防备一些......”长相凶恶的道士摇头叹息道,“唉,原以为那位离郡太守的二子既然凭借着母家的势力和父亲的栽培早就已经是半公开的内定继承人,那么这位久居京城为质的洛川公子大概就不必卷入太多纷争,如今看来却是错了......” 方脸道士一怔,“师兄是说这位洛川公子有意争夺离郡太守之位?” 长相凶恶的道士闭上眼睛轻声道,“既然一入西南汉州就被各方势力如此多的高手盯上,这位洛川公子无论是否有意争夺离郡太守之位都不重要了,师弟自小就在望川长大,对世俗间的事情了解太少,这西南汉州九百年势力变迁,其中利益牵扯是何等错综复杂,一旦陷入其中自然是牵一发动全身的局面,尤其身逢乱世,所有的利益都会被放大......”他轻叹一声继续道,“质子还乡,天下大乱,由此可以观之......” 方脸道士思考片刻后还是有些心绪不宁无法继续打坐入定,不由得开口继续问道,“那我们二人又该如何是好?我们此番下山是为了助人族渡过大劫的,冒然掺和进这西南汉州人族内部的利益斗争之中实在是......” 方脸道士有些不知道该如何表达,只觉得心中思绪万千混乱如麻,不由得一声叹息,原本笔直的腰背都微微有些佝偻。 长相凶恶的道士却睁开眼睛看了方脸道士一眼笑道,“难得师弟也能有如此愁绪。” 方脸道士苦笑一声,“师兄何必笑我,眼看着如今这世道,师弟实在是茫然的很......” 长相凶恶的道士再次叹息,“我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于两位师兄那样的神人,现如今不也在四处游历以求破局之道?”他沉吟片刻道,“一路相处下来,这位洛川公子倒真的不似虚伪之人,在如今这世上,能有几个权贵子弟眼睛里还放得下寻常百姓的?既然已经同行到这里,自然也没有丢下他我们独自离开的道理,无论这一次西南汉州为他布下如何一张大网,我们也只能随着去闯一闯了。” 方脸道士点一点头。 “至于说等到他安全抵达离城之后嘛......”长相凶恶的道士有些犹豫不定,“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若这位洛川公子真的深陷权力泥潭不可自拔,你我就去苍颜山,哪怕最终寻不到那种子,也要死在与西南两夷抗争之路上。” 方脸道士点一点头,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忽的扭头看向洛川所住的庭院方向,“又有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