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主她偏要爱》 1. 第 1 章 正是暮春时节,院子里南边移开的那棵海棠簇拥着开放了。 微风一吹,便雪一般的落下来,这海棠雨,真是美不胜收。 这株海棠是崔姝最爱的粉色,当初三哥派人送来时就信誓旦旦的保证过,说这花她肯定喜欢。 崔姝让婢女茶羽去折花,等茶羽捧了花来,她拈起一朵,轻轻的别在鬓边。 对镜照了照,她稍微调了一下角度,这才甜甜的笑开了。 她生了一张圆润白嫩的脸蛋儿,星子一般的眼睛扑闪扑闪的眨着,小小的嘴唇微红,此刻正含笑的看着眼前的铜镜,因为年纪还小,总是有一股幼态显示出来,但整个长安城都知道崔四娘是出了名的娴静端庄。 天下男子,莫不以娶五姓女为荣光。 博陵崔氏,乃氏族当首者。 崔姝是二房幺女,她父亲崔士谦任行台左丞,三个兄长也在朝中任重职。她行四,人称四娘子。 茶羽见娘子已梳妆完毕,扶着她起身,崔姝行至房中,取出帷帽来,一旁的婢女便知她今日要出门,便接过给她戴上。 崔姝扯了扯自己繁复的衣裙,双手提裙,吩咐茶羽道:“告知陈叟准备好马车,我要出门。” 茶羽奉命而去,房中有侍候的嬷嬷道:“娘子又要独行?三郎一早来过,说晚间下朝便来寻四娘呢!” 崔姝回首,帷帐遮住她的面颊,嬷嬷看不清她的神色,只听她扯着衣袖道:“知晓了。” 茶羽来的快,告知陈叟已然在后门等候,便垂头立在门侧,不再多言。 崔姝踏门而出,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她停下来,回首制止道:“不必跟随,更不许告知郎君。” 她声音转了好几个度,房中一众奴仆皆不敢违抗,默然见她独自出门。 崔姝扶着车辕进了马车,车辕上仍旧有泥土,不小心沾染在她手指上,不过今日她心情颇佳,扯出袖中的帕子擦了擦手便仍在了车中。 驾车之人并不需要主人家告知此行的地点,自顾自的驾车而行。 穿过了热闹的西市,又行过了西直门,直到晌午时分,这辆灰扑扑的马车才在西郊停下。 那是一处别院,但非常偏僻,周围皆是田野,并无人烟气息。 这并不奇怪,时下望族多爱在乡野处修建别院,待烦恼时便隐居一些时日,也算闲趣。 崔姝慢悠悠的下了马车,示意陈叟开门,老叟从腰封中取出一把铜钥匙,恭敬的打开了大门。 崔姝特地整理了一下裙琚,又含羞的摸摸自己的鬓角的头发,咬咬唇,这才踏进了别院。 她一面走一面对老叟道:“你不必跟随,我自己去。” 陈叟打着手语道:“那小郎君虽则被困在榻上,但娘子力弱,千万小心。” 崔姝点点头,再次示意老叟不必跟随,陈叟就停了下来,回去锁了别院的门,将马车牵进别院,安静的去给马儿准备草料。 崔姝脚下步伐稍微有些快,心中到底还是着急的,她走到自己常住的那间房外,轻手轻脚的推开了门。 房间中的帷幔颇多,多是白色的纱踞,房中的窗还大敞着,风通过窗子吹进来,将房中层层叠叠的纱帐吹开来。 直到房间最深处的纱帐被掀开小小的缝隙,榻上的场景才映入崔姝的眼中。 一个身着白衣的小郎君正被锁在榻上,他的四肢上皆被扣了锁链,而锁链的终结正是沉重的床柱。 而小郎君并没有挣扎,看样子像是在昏睡。 崔姝看不清,她便走近了榻旁去细细的瞧他。 拨开层层叠叠的纱帐,崔姝伸手抚摸他的面颊,甚至为他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渍。 少年面色苍白,眉目清俊,肤如凝玉,唇白齿红,看样子尚未弱冠,正安静的躺在她平时里卧惯的榻上,只是眉目蹙起,像是做了什么噩梦。 崔姝伸出纤细的手指,抚摸他的眉眼,接着从袖中取出一条白色的丝带,亲手捧起他的脑袋,给他蒙上,为了让丝带不至于在他挣扎的时候被弄掉,她系的很紧,以至于没有发现榻上人猛然蹙起的眉头。 待确认他挣扎不掉丝带后,崔姝也感到了一丝口渴,她从府中赶到此地,心中高兴,所以忘记了饮茶,也忘记了吃些点心垫垫肚子。 崔姝含笑着下了榻,走至房中的小几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坐在椅子上慢慢饮着。 据陈叟说,这药效有四个时辰之久,崔姝推断他也该醒了。 等了大约有两刻钟,才听见榻上传来了铁链震动的声音,动静很小,像幼猫一般。 崔姝挑挑眉,踱步走近他,见他面上这会儿倒是染了红晕,因为力竭的原因,额头上渗出更多的汗液来。 眼中升起了丝丝的心疼,崔姝俯身取了帕子给他拭汗,却被猛然抓住手腕。 崔姝皱眉想抽回手,奈何他握得太紧,她抽不出来,正准备用另一只手去抠弄他的手指,便听他力竭而低声道:“你是谁?为何绑我至此?” 崔姝咬唇,转了转眼珠,心中有了主意。 她用另一只手轻轻握住他的手腕,然后轻轻的摇了摇,过了好一会儿,才见他轻轻的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那只手。 崔姝忍着疼痛,艰难的没有发出吸气声音,她嘟嘟嘴给自己揉了揉手腕,这才扯了他的手想在他掌心写了几个字。 但他略有闪躲,双手握拳,仿佛做了很大的心里斗争似的,好一会,像是怕她突然走掉,才缓缓摊开手掌。 果真,他拧眉却仍旧有礼道:“抱歉,珂于不知女郎口不能言,敢问这是何处?” 崔姝觉得有趣,明明知道他看不见,她仍旧轻轻摇了摇头,反应过来后才又在他手掌上写着:“这是我家娘子的别院。” 他不欲再问,将自己的手握拳收回,心里也知道问不出什么东西来,时下奴仆以忠为首,既然她家娘子将她派到这里,应该就是心腹。 谢珂于不在相问,也存着不打草惊蛇的意思。他松下眉头,问道:“女郎,可否将遮纱取下?” 崔姝已经很熟悉的扯过他的手,在他手心写道:“不。”她见他脸颊有凸起,便知这是他生气了,心中好笑不已。 她抬首看看窗外,日头已经西下,甚至有夕阳的余晖已经快要消散。 崔姝不敢再耽搁,若是回府晚了,便会被父兄问及今日的日程,甚至被父亲拘在家中,她看最后看了一眼榻上的少年,眼中有些不舍,却仍旧慢慢的走出了房间。 谢柯于看不见,但是他能够听到声音,脚步声越来越远,他心底一沉,囚住他的人不知何时才能现身。 他艰难的抬了抬头,努力朝门前道:“女郎,可否告知你家女君何时过来?” 崔姝扯了扯嘴角,没有理会他,甚至连脚步也未停下,自顾自的走出了房中。 崔姝将手里的一串小巧的钥匙递给陈叟,吩咐道:“这是七郎手铐的锁链,给他解开罢,你便留在此处照料他,我来时给他蒙上绢帛就可。” 陈叟做了手势,表示自己已然清楚。 崔姝从陈叟手中接过马缰,利落的翻身上马,往长安城中飞奔而去。 陈叟送了女郎出门,垂着眉眼将别院的门关上,回身便去了厨下,准备今晚的吃食。 崔府早已挂上了灯笼,仆奴皆是鱼贯而入,正将一盘盘珍馐送进主屋。 房中桌前正坐着诸小郎与郎君四人,人人手中皆端着一杯茶水。 上首留着美髯,年纪稍长者低声问身侧侍从:“再派人去请四娘子来。” 侍从奉命下去,房中寂静无声,只崔三郎放下茶盏,略有忧愁道:“父亲,四娘这些日子颇受委屈,今日出去散心来晚也是有的,父亲千万勿要发怒才是。” 一旁的崔二郎也帮腔道:“三郎说的是,四娘年纪尚小,且家中娇养,何时受过这委屈。父亲还是多多安慰才好。” 崔士谦颇为无奈,他抚着长须道:“为父何尝不知,这事长安城中并无他人知晓,你等几人为人兄长,定要护好四娘才是。” 几位郎君皆是称是。 崔姝驾马奔过长街,又打马穿过乌衣巷,利落下马,将缰绳随手递给府门前一早等着的奴仆手中。 她放缓脚步,平了呼吸,碎步走向向厅中,见父亲并几位兄长都在等她,便立在厅外,又稍稍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和裙琚,呼了几口气,面上挂出微笑模样,踏着碎步进入厅中。 先是向父亲行礼,然后依次向诸位兄长问好,这才缓步行至桌前坐下。 奴仆也给她斟了一杯茶水,她行路几个时辰,已然口渴,她掀开茶盏,仍旧慢吞吞的用了那杯茶水。 崔士谦示意奴仆再给她斟一杯茶水,口中却斥责道:“成日里不着家,今日疯去了何处?看看你现下情状,哪里像是崔氏女?” 崔姝咽下口中茶水,唇角微扯,才对着父亲笑道:“父亲疼我,便让女儿饮完茶水再说吧。” 崔三郎也笑着求情道:“四娘今日辛苦,惹得父亲挂怀。” 崔姝感激的朝三哥笑笑,微微颔首致谢,祈求父亲勿要再问。 席间一派和乐融融,诸人见崔姝神色并无前几日的不郁,皆以为她已然放下过去之事,众人皆放下心来。 2. 第 2 章 谢珂于端坐在榻上,他双手处的链条已经被解开,只有双足,脚腕处仍旧带着脚镣,他观那链条粗细,质感,便知道抓自己来的人是下定了决心绑住自己。 链条足够长,能够让他在整个房中自由的行走,因而他能够去内房如厕,沐浴,但远远不够走出房门的长度。 昨日那女郎走后,便有一老叟为他解开了绢帛,为他端来了菜蔬。 谢珂于尝试着与之沟通,却见那老叟低眉,并不理会他。 链条拖在地面上发出叮当的响声,惹得他心烦,北齐与大魏官学在汝南举办的楸枰赛事不日就要开始,他前几日离长安独行,也是为了这纹枰之事。 细细想来,他未曾在长安开罪过什么人,汉王府一向低调,并无政敌。 昨日听那女郎而言,她的主人似乎是女君,这就让谢珂于露出了些许愁容。他尚未弱冠,身边并无红粉之事,就算有女子恋慕,也多会考虑他的年岁和身份。 并不会贸然将他抓来,还囚禁于这别院。 走下床榻,不远处的桌几上搁置着茶壶,伸出玉白的手指,给自己斟了一杯茶水。 茶水已经透凉,有着微微的苦涩味,谢柯于抵着舌,眉头紧紧的皱起来。 是晋陵紫笋,也唤阳羡二字,望族中范阳卢氏的卢仝曾称赞阳羡茶:“天子须尝阳羡茶,百草不敢先开花。” 谢柯于右手握拳,抵住嘴唇轻轻的咳嗽起来,凉茶入腹,大抵是有些不舒服。 大概夕阳时分,老叟佝偻着腰进来,手中还端着一碗素面。搁置在了他面前的桌子上。 想来他家主人对他十分了解,谢珂于执筷用面,并不矫情。 只是眼下境况十分屈辱,他整日都待在房中,宛如供人玩乐的禁脔一般,因而只是吃了几口,便再不肯动筷。 陈叟并不催促,也未曾离开。待太阳彻底落下,这才捧着碗筷去了厨下。 小郎君用剩下的素面他并未舍得扔,别院寂静,倒是养了几只山东细犬。 那是打猎的高手,也是太子爷赠于四娘子的,府中郎君不爱这些玩意,偏生四娘子喜欢的不得了,因而抱来了别院养着。陈叟将那几只细犬唤来,几只狗儿狼吞虎咽的吃完了那素面,便又跑去后院了。 大门被敲响,陈叟疾步走去开门,果不其然,是四娘子。 陈叟见她风尘仆仆,面上都是汗珠,打手势问道:“天色已晚,娘子怎么来了?家中郎君可曾知道?” 崔姝点点头,告知陈叟她要洗漱,便牵着马儿进了别院。 陈叟倒是很快,麻利的烧了热水给四娘子送去。 崔姝从另一厢房中取出衣物,她虽在长安,但心中始终挂念别院,因此才会奔波至此,只为了能够见一见他,偏生白日里须得坐马车,晚间跑马倒是快,又要躲过父兄。她另吩咐陈叟道:“给他将镣铐拷上,锦帛也蒙上眼睛。” 陈叟顿了顿,垂手下去了。 今夜月色不错,就是有些过于无聊,往日里,他偏爱与府中的先生手谈几局,亦或者研究经学。 闭眼假寐,可惜白日里发呆过多,并不能得以安寝。 这房中除了他身下这张床榻,不远处的桌几,几乎没有别的东西。 谢珂于闭眼准备再在脑中理一遍棋谱,心中正复盘“大压梁”定式,耳旁听到一丝异动。 他睁开眼,见那老叟正向他踱步而来,从昨日起,他并未细致观察过这老叟形貌,宫中礼官教导,直视人颜,视为无礼。 陈叟走至床榻,拿起丢至在一旁的手镣,示意那小郎君伸出双手来。 谢柯于愣神一瞬。便反应过来,他伸出双手,平躺在榻上,心中却颇为屈辱,只是眼下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不得不委曲求全。 他目视老叟,眼中皆是平静,却观察到这老叟面上有一颇长的伤痕,似是利器所伤,额头处虽被白发覆盖,却能看到本朝重刑黥面的印迹。 陈叟垂眼摆弄着脚镣和手镣,确认了榻上人并不能挣脱,且十分坚固后才松了手。 他又从袖中取出四娘子上次留下的锦帛,并不客气的给谢柯于绑上。 丝帛足够柔软,奈何绑的很紧,他谢柯于只能忍着,也猜测出今晚绑他的人来了。 他默默忍耐,虽则心中恼怒被人如此玩弄,却仍旧面上保持冷静。 崔姝沐浴完,穿上了那身白色的绣满山茶花的寝衣,踏着木屐去了主屋。 门侧等着她的陈叟示意一切都好了,崔姝打手语告诉陈叟自己知晓了,并让他去忙自己的事。 木屐击打地面发出哒哒的声音,像她的心情。 榻上的谢珂于攥紧了拳,他出身望族,何时受过这等屈辱,他自弃的闭上双眼。 听着脚步声,确实是个女娘,他不死心开口劝道:“娘子拘了我来,所谋是何?若是珂于能办到,必定奉上,只求娘子将珂于放了。” 崔姝扯了扯嘴角,他用了“求”这个字眼,自己与他相处时日并不算短,他从来高高在上,眼中除了楸枰与官学便无一物,从未对人说过这个字。 况且,她的所求恐怕他不能奉上了,崔姝走至榻旁,扯着束缚他的链子,将链条收紧,让他只能仰面躺在榻上,并不能做其他动作。 他察觉出了不同,自己几乎不能动弹,手脚被紧紧的缚住,谢柯于紧紧咬住牙关,气的胸膛起伏。 崔姝默默地笑笑,将木屐脱下,轻手轻脚的爬上床榻来,在他身旁跪坐下来,欣赏他的姿态。 心中责怪道:看你还敢不敢欺负我。 这责怪来的好没道理,若是谢柯于知晓,心中怕也是十足的无奈,他自小守礼,从未有过恶习,二人虽是旧相识,但也未曾有过私交,况且他们二人年岁尚小,她尚未及笄,自己何曾欺负过她? 崔姝歪着头看了好半响,见他面色从粉红变的逐渐正常,才觉得无趣,便伸出手指去摆弄他的头发,她将他的头发轻轻卷起又松开,甚至去松他的发冠。 她俯下身,呼吸就在他耳旁,距离太近了,女子轻薄的呼吸打在他的耳边,扫过了他的脖颈,惹得他皮肤通红,侧过面颊低声斥道:“娘子,别这样!” 此前他仍旧保持有礼,哪怕是受辱至此,现下却对于她突然的靠近十分抵抗起来,崔姝垂眼笑笑,才不理会他的拒绝。 待双手解下他的发冠,将那只她一直十分好奇的白色玉冠颠在手中,崔姝才放过他,细细研究手里的玉冠,还偏眼欣赏他因生气而起伏的胸膛,以及紧紧抿着的唇。 崔姝觉得有趣,她虽然恋慕他很久,但是始终都是远远观望,若非他足够狠心,自己也不会将他拘来,承担如此大的风险。 门外传来了扣门声,崔姝皱皱眉,知道这是陈叟在催促她,将玉冠放入怀中,又垂头去亲吻他的耳垂。 谢珂于大惊,有温软的东西贴近他耳旁,甚至蜻蜓点水一般触碰到他的耳朵,起先并不清楚是何物,可惜,呼吸打在他的耳后,他僵住,知道那是女子的唇。 谢柯于双手握拳,正想开口斥责,女子的气息离他远了,他听到衣物摩挲的声音,接着是她穿上木屐哒哒走出房间的声音。 他松一口气,布锦下的眼睛被气的眼尾通红,此时也睁开来,无神的盯着黑暗。 果然,她一走,那老叟便很快进来给他松开了手镣,双手被解开,谢柯于狠狠地将面上的锦帛拉下。 他一言未发,疾步走向内室,捧起了铜盆中的凉水,狠狠地搓洗面颊和耳朵,尤其是耳垂,直揉弄的鲜红欲滴才罢手。 他腹中仍旧含着怒意,看了脚下的链条,无可奈何的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已经是满目的平静。 他拿起水瓢舀了凉水往自己身上浇,虽已是暮春,到底晚间夜凉,他不管不顾,将身上的外袍脱掉,自顾自洗了一个凉水澡。 崔姝好奇的从房中出来,询问陈叟有何事。 陈叟佝偻着腰,着急打着手语道:“三郎来了,就在正房等候。” 抿抿唇,崔姝示意陈叟再给房中点一些昏迷的香料,让他乖顺一些,免得漏了馅。 陈叟点点头,崔姝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将白玉冠放在怀中,这才踏步去了正房。 等谢珂于出来,便发现桌上摆了一本棋谱,甚至还有一本经学。 他疾步走去,捧着书端坐在桌几前,拿起那本棋谱翻来来看。 他被困于此,仿佛真如笼中雀一般了,那女郎今日如此欺辱自己,却给他带了书来,也让他能够消磨白日里的无聊时光。 谢珂于厌恶的皱着眉,突觉自己满腹愤懑,他要尽早弄清绑他的人是谁才是。 不知汝南纹枰赛事,他还能否赶得上。 翻了有两页书,他便觉得困倦难耐,艰难的撑开眼皮,他发现房中的香炉里不知何时燃了香。 谢柯于昏昏沉沉的趴在了书桌前,朦胧中看到那老叟进来,将香炉中的香料拿水扑灭。 3. 第 3 章 崔姝不敢耽搁,怕兄长知道别院之事,因而疾步走向正厅。 崔珣正把玩着前几日她随手置在桌上的辟寒犀,色黄如金,因是犀角而制,触手生温。 是上月宫中圣人赐予诸公主,一日她见了,颇为艳羡,大兄便派人去南边寻了更大的一只送于她,没想到短短几日,她便腻味了。 崔珣无奈笑笑,仍旧放在手中把玩。罢了,她不喜欢,再好的物件也成了俗物了。 昏黄的灯光下,他修长的手指握着辟寒犀,更显得一双手如玉温润,修长如葱。 见门外有木屐声响起,他挑挑眉,随手将东西放置在桌上,起身相迎。 崔姝见到他,便扯出一个笑来,嘟嘴道:“阿兄来了!” 崔珣见她面色平静,并不似生气模样,也弯唇笑道:“四娘。” 崔姝走至他身侧,仰头看了他几眼,小声道:“已近三更,阿兄如何会来别院?” 崔珣拍了拍手,便有四个奴仆搬着巨大的托盘进入了房内。他示意崔姝掀开来。 崔姝慢悠悠的走至托盘前,伸手掀开了红色的遮布,底下的巨大珊瑚株露了出来。颜色艳丽,浮翠流丹,层层叠叠。使整个房中都流光溢彩起来。 崔姝只是伸手抚摸了几下这五彩斑斓的宝贝,面上的笑意也消失殆尽。她攥住一侧珊瑚,狠狠地掼向了地面上,发出彭的一声巨响,珊瑚彻底碎掉,像是星星坠落时一般,一瞬间就丧失了所有的光华。 她这才拍拍手,面上浮现出一丝笑意来。 崔珣并不吃惊,在一侧给她递上了帕子,见她接过,才悠悠道:“消气了?”口气清润,并不似生气亦或者责怪样子。 崔姝点点头,哼了一声道:“我看中的东西,迟早得是我的东西,后来者,我便不再稀罕,毁了便是。”说罢看了一眼崔珣确定道:“是不是,阿兄?” 崔珣颔首,表示她说的对。又唤了奴仆来收拾珊瑚碎片,兄妹二人这才坐在桌前叙话。 今夜月光正盛,月华散落空中,使得夜色也格外清透,崔姝掂起房中搁置的锄头,拉着崔珣去院中的梧桐树下挖酒喝。 每年深冬,她总爱让茶羽诸人收集初雪,配以瓜果酿制美酒,再藏于这梧桐树下。每每苦闷时,便喜欢借酒消愁起来。 兄妹二人挖的起劲,崔珣见她无力,便撸起袖子,将宽大的衣摆别在腰间,接过锄头继续挖起来。 崔姝在一旁指着他嘲笑道:“阿兄好生粗鲁,也不怕污了长安贵女的眼。” 他们兄妹二人容貌有六七成相似,只是比起崔姝,崔珣更为艳丽,他眉梢眼角,更显得多情起来,双唇也似含珠,饱满昳丽。只是身高八尺,并无多少女气。 听了妹妹的打趣,崔珣含笑的撇了她一眼,温声让她去亭中准备酒盏,最好将大兄今年赠于她的琉璃盏取出来。 崔姝听罢,摇摇摆摆的去取酒盏,却拿了今年新制的双手交握般粗大的竹制酒觞,因为是亲手所制,所以颇为喜爱。 她捧着两只觞走进亭中,见阿兄已经将酒坛挖出,正在开封。酒香味远远的就飘过来,一点点将她的馋虫勾出来。 崔珣见她怀中抱着的竹制器皿,也只是低头一笑,抬起酒坛将酒觞倒满,二人手捧对视,相顾一笑,便饮酒来。 崔姝喝了一口果酒,坐在亭中的长椅上,颇为无奈道:“是阿父让阿兄来寻我?”她侧靠在抱柱上,软绵绵的说。 崔珣仰首喝下一口酒,雪白的脖颈在月色下像一块美玉,让崔姝想起了她房中的谢七,不免又生起一丝惆怅来。 崔三郎伸手擦擦唇边酒渍,肆意的笑道:“何止阿父?大兄二兄亦是挂怀,这才寻了那株珊瑚哄你开心。” 他掂着酒觞,走近崔姝面前,蹲下身平视正坐着的她道:“所以今日让你不开怀的事,便忘却了吧。” 崔姝扔了手中竹觞,不满道:“郑氏辱我,今日郑女及笄,荥阳郑氏宴请望族,邀了我去,郑氏女赠诸贵女珊瑚手串,只撇过我,此辱不敢忘却。”她言语激烈,口气愤然,更是直勾勾看着崔珣,胸脯气的喘了起来。 崔珣点头道:“四娘放心,此仇阿兄必然替你报,只你不必挂在心中,徒增烦恼。”他说罢,起身坐在崔姝身旁,取了她扔到一旁的竹觞,见其中酒液尽数撒出,猜想到她方才愤怒,便含笑着拿着酒觞去给她添酒。 崔姝却道:“不必,郑女辱我有因,我自会报仇。” 她从兄长手中拿过酒觞,又狠狠地饮了一口,酒液多数洒去她的衣襟中,衣物本就很薄,因此贴身并不舒服,她皱起眉,不肯辜负美酒,将酒觞中的果酒一饮而尽。然后用亮晶晶的眼睛去看崔珣。 崔珣无奈道:“好,但记不可下手过重。” 崔姝点点头,摇摇晃晃的又喝了一大觞,指着皎洁的月亮对崔珣道:“月亮,明月……明月奴!” 崔珣抚眉叹息,知道她这是又喝醉了,人也胡言乱语起来,明月奴这三字,是谢七郎的小字来着。 他家四娘钦慕谢七,家中长辈皆知,只是神女有情,襄王无意。 且四娘性子过于直耿刁坏,自小被家中宠坏了,谢七又是出了名的薄情性子,家中人皆以为二人并非良配。 崔珣认命得去扶崔姝,准备将她送回她自己房间,现下已经这个时辰,他也不准备再回长安城,索性虽是四娘的别院,到底也有他的房间。 将人扶至房前,崔珣便放开她,低声问道:“可要奴仆扶你进去?” 崔姝虽然喝醉,却仍记得房中有不可告人的秘密,她红着脸颊,对着兄长摆手道:“不必,我自己能行。”说罢,来了房门摇摇晃晃的进去。进了房便立马将房门紧闭,发出彭的一声响来。 崔珣摇了摇头,也撑着身子准备回去,他是成年男子,酒量却和四娘不相上下,虽谈不上一杯倒,说出去却实在徒惹人笑话。 所以在外,从不饮酒,因是崔氏嫡子,也并无多少人敢强劝,今日与妹妹对饮,便敞开了喝了一些。 虽是果酒,但后劲极重,很快便全身燥热起来,谢珣抽出腰间系带,宽袍散开,露出一片玉白的胸膛来,他跌撞着走着,很快他带来的奴仆便寻到他,扶着他回了房中休息。 崔姝拨开房中层层叠叠的纱帐,伏趴在榻上,过了好一会才迷迷糊糊的醒过来,醉眼朦胧间看到了正乖乖躺在榻上的谢七,咧嘴露出一个傻笑来。 她嘴里小声嘟囔着:“明月奴……”,一边脱了木屐,爬上了榻。 呆呆的跪坐在他身侧,大概有一刻钟左右,突然伸出手狠狠地掐了一下谢珂于的脸颊,盖因想起他对自己的坏来。 今年九月重阳,崔姝就要及笄,族中长辈就要为挑选夫婿,首选五姓七望,次之皇族谢氏。 崔姝是二房幼女,阿父手握大权,自然不必像其他几房的姐妹一般,婚事全由族中做主。 因此,她便一早向阿父说明了自己的心意,家中也派了嬷嬷去汉王府打听,崔姝满心雀跃,因为世间哪家男子不以娶崔氏女为荣呢? 谁能料想到,谢珂于隐晦的拒绝了这门亲。 崔姝十分愤怒,自幼时起,她想要的东西从来都会弄到手,明争暗抢皆是方法,她并不以之为耻。 崔姝掐了他之后,歪头看了他那块皮肤很快有了一个月牙状的痕迹,慢慢的变的通红,甚至露出血痕来。 到底是有些心疼,崔姝戳了戳谢珂于的胳膊,好奇他怎么还不动,都渗出血了还睡着。 楞楞的坐了好一会儿,她终于忍耐不住困意,歪着身子躺在他的肩头。乖乖的闭上了眼睛。 这对长安城最尊贵的少男少女,却在这样暮春的夜里,无媒无聘,躺在一张床榻之上。 夜深天凉,崔姝被冻醒,她揉着眼睛,迷蒙的去拉床尾的薄被。 绿色的被子被遮盖在身上,她伸出脚去蹬了蹬,想让被子遮盖住她的双足,动作起伏过大,不小心踢到了什么,崔姝听到了低低的闷哼声,她大惊失色,慌忙扯开被子,半滚着从榻上下来。 她年岁尚小,谢珂于还未成年,若是自己醉酒对他做了什么,岂不是铸成大错? 崔姝扯着身上的被子,小心得看了一眼榻上的谢七,他仍旧在昏迷中,只是面上多了一个红红的指甲印,眉间紧蹙,仿佛很不舒服。 但是衣衫还算完整,再低头看自己,也是完好的样子,崔姝松了一口气,准备去别的屋子休息。 她转头,见原本应该在他眼睛上的丝帛已经掉下来,正散落在自己方才躺的地方,她面上一阵发热,轻手轻脚的爬上榻,半跪在榻上给他蒙上双眼,紧紧的缚上,然后顿了顿,到底取下身上的薄被,给他盖上。 见他眉头舒展,崔姝这才踏上木屐摇摇晃晃的离开了房中。 推开了一侧的偏房,崔姝将自己缩成一团,扯过榻脚的被子将自己蒙起来,昏昏沉沉的睡过去了。 4. 第 4 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崔姝便听到门扉被敲响,她皱起眉头,将被子蒙过头顶,准备继续睡。 没料想急促的哒哒声仍旧传入耳中,她自来便有起床气,伸出一只臂膀,眯着眼睛去捉榻旁小几上的杯盏,毫不客气的掷于地上。 房内瓷器落地的声音显示了房中人的愤怒,崔姝自觉应该不会再有不长眼的人来影响她安眠。遂而继续蒙头欲睡。 可扣门声只停了有一瞬,仍旧响了起来,实在是忍无可忍,睁开眼睛,掀开身上的被褥,她愤然行至门前,将门扉掼开,泠然问道:“到底是何事?” 门外立着的是陈叟,他并未被崔姝的恼怒而感到惧怕,他打手势道:“三郎君片刻后便来此处寻娘子。” 他伸出手指指了指主屋,询问该如何办。 崔姝此刻酒和困意都醒了大半,她伸手揉了揉眼睛,低声问道:“人醒了?” 陈叟摇摇头,但表示依照药效,也快了,若是三郎来时他醒着,十有八九会被发现。 崔姝皱皱眉,点点头表示自己已然知晓,她理了理自己的头发,准备主动去寻阿兄,免得他来此处便是。 陈叟点点头,主仆二人正欲出门,崔姝停下脚步道:“还是寻锦帛将他堵住口才好,阿兄的房屋离我这儿并不远,若是他醒来听到动静,大喊起来,岂不危险?” 老叟垂头返回主屋,崔姝正抬脚出了院子,便看到崔珣已然带了诸人朝她走来。他也是刚刚酒醒的样子,一派慵懒,与在长安城时全然不同。 见他含笑而来,崔姝握了握拳,只想将他从此处引走,便亲切的拉着他的衣袖道:“阿兄是要回府中?” 崔珣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拍拍她的肩膀道:“是,昨日来便是要接你回府,现下日头高挂,我也让奴仆备好了马车,四娘,咱们回吧。” 他语气清朗,声音也不小,崔姝还未作答,便听到她房中似有声音,听起来像是金属扣动木材。 崔珣好奇,皱眉看着崔姝道:“房中为何有异声?”他拧眉追问,还欲扯下崔姝拉着他袖中的手,准备绕过她前去查看。 崔姝咬唇,急忙拉住他的胳膊,娇声道:“阿兄!没有什么!”她眼睛转动,脑中一瞬间闪过了诸多情景,崔珣见她面色苍白,似乎有不对劲,拖拽她的手,缓步走向房间。 崔姝被逼急了,扣着兄长的手指,跺脚狡辩道:“阿兄!是陈叟!陈叟在房中,并无他人!” 她语气焦急,不像是撒谎,但崔珣太过了解她,因而并不信赖,拨开她,慢慢踱步至房门,双手已然扣在门扉上。 崔姝眼角通红,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焦躁情绪,但她仍旧在苦苦忍耐,直到一旦情绪失控,免不得又是一番苦受。 门却被人从里面打开,老叟推门而出,俯腰向他行礼。面容平静,并无异色。 崔珣顿住脚步,视线透过陈叟看向内室,便见房中居然有几只细犬,正围着床榻摆尾,且犬颈上都绑缚着铁链,此时正拖拉着地面,发出叮铃的声音。 猛犬乍一见生面孔,都疯狂吼叫起来,獠牙半露,看似如狼,叫声一声尖利过一声,直吵嚷的人耳朵生疼。 乍见这场景,直让人心中生惧,崔珣自幼时经历鲜于修礼之事起,便畏惧鹰犬,更遑论这细犬。自己如何也想不明白四娘缘何不怕。 崔珣伸出手主动将门扉关上,他与四娘虽是兄妹,到底男女有别,今日贸然开她的闺阁,已经是过于失礼冒犯,因而弄清楚状况,便也不敢再看。 闹哄哄的境况下,他自然没有听见男子虚弱的捶床声。 崔珣扭头看向崔姝,拉着她的手走出了院子,身后一众奴仆紧跟其后,离大门处仍旧有几步距离,崔珣沉下脸道:“四娘,你太肆意了,细犬危险,如何能在寝房中养?” 崔姝挣脱开他的手,眼角鼻尖通红,愤然问道:“阿兄本以为我房中是什么?说来说去,还是不信我!”她别过脸,不再说话,二人瞬间冷了下来。 此时艳阳正盛,炙烤的人受不了,崔珣敛眉,知道自己此番多心,却也真心认为在房中养诸多猛犬,委实过于惊世骇俗。 但他十分了解四娘个性,知道这是该服软的时候,便从一旁奴仆手中接过纸伞,亲自撑开,给她打伞,半是道歉半是哄骗道:“阿兄道歉,不该不信你,我承诺没有下次,你便原谅阿兄一次,好吗?” 崔姝从他手中抢过纸伞,半是讽刺道:“阿兄变了,和大兄阿父一般了,也愈发防备起我来。”她说完甚至露出一个攻击性极强的笑来,偏生硬要崔珣看得一清二楚,又挑眉冷笑道:“阿兄心中,四娘是不是该这样?天生的坏种?” 崔珣垂眉,听她如此中伤自己,几乎落下泪来,他向前几步握住崔姝的手,歉疚极了,半响才道:“四娘,你别这样。” 崔姝拉开他的手,扯起嘴角,短促的笑了一声,不咸不淡道:“阿兄自己回吧,放我在这别院中消遣几日,等过些时日,恐怕才能卯足了力气去扮演那个崔氏贵女。” 她说完,直勾勾的盯着崔珣,似乎并不担心他会伤心,亦或者是否会难过。 崔珣知道今日自己是彻底惹怒了她,只好叹气一声,嘱咐她在别院好好散心,便带着一众奴仆上了马车,准备回府。 临行前,崔珣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盒来,递给崔姝,但她没去接,甚至没有看一眼,崔珣强行扯过她的手,放在她的掌心,温声道:“赔罪礼,待四娘消气,阿兄再来看你。” 马车渐行渐远,等到彻底消失在山野,崔姝才扔了纸伞,伸出手指打开玉盒,果然,又是一颗淡紫色的东珠。 以往,但凡阿兄惹自己生气,便要送于自己一颗东珠,白色尚可,紫色尤甚,崔姝心底里一清二楚,她虽生气今日阿兄今日强行闯她的闺阁,却也明白,他是了解她的人。 崔姝将那颗手指大小的东珠连同盒子递给一旁的陈叟,让他随意处理,便拖沓着木屐去浴房洗漱。 她心中恼怒今日谢珂于的举动,因此自己搓澡的力度都放的格外的重。 等把自己搓洗的像只刚刚出生的粉红色的耗子,崔姝才披着湿软的头发走出来,稍稍擦洗一番,便换上了一袭淡蓝色的长裙。 恰逢这时陈叟端着早食进来,只是简单的白粥,崔姝拿起调羹慢条斯理的喝起来,见陈叟转身要走,她头也不抬的吩咐道:“阿叟,将他的那一份放在这里,待我用完便给他送去。” 她说话也不停止用粥,一勺一勺用的极为优雅,但是速度速度并不慢。陈叟点点头,转身出去了。 崔姝取出帕子擦擦嘴,端起桌上的那碗粥进了主屋。 房内的细犬都已经牵出去了,而榻上的少年,口中仍旧含着一块雪白的布帛。眼睛被蒙住,被束缚在榻上,听到崔姝发出的声音也并无半分反应。 崔姝将粥搁置在小几上,俯下身将他口中的布帛扯出,可能因为时间有些长,他口中分泌了许多的唾液,此时取出布帛来,仍旧有晶亮的口涎扯出细丝来。 崔姝慌忙从袖中取出自己常用的丝帕,为他擦拭,二人呼吸相接,有暧昧的氛围在二人间蔓延开来。她又贴心的拿打湿的丝帕去为他净手,他一向爱洁,想必方才六七条细犬相围让他十分难受。 又被狠狠地握住了手腕,崔姝看见他因愤怒,额头上凸起的青筋,知道他怒极,可她方才也差点露馅,心中也正在恼怒。正想甩开他不管不问,一个主意却突然涌向心头。 崔姝伸出另一只手,轻轻去摇他的手腕,就像第一日见他一般,装作自己是那个口不能言的侍女。 过了有半响,他才松开她的手腕,崔姝去捉他的手,想要摊开他的手掌写字。 还未触碰他的皮肤,便见他飞快躲开。崔姝楞楞,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见他主动将右掌摊开,放在她面前。 崔姝伸出食指,在他手掌上一笔一划写道:“郎君,我家主人留下我照顾你。” 谢珂于抿了抿唇角,开口道:“他们已经离开了?”他接连几日被下药,又没有吃多少东西,因此正是虚弱的时候,所以声音很低,细细听来竟然还有喘息。 崔姝笑笑,仍旧写道:“是,郎君可要用饭?奴煮了粥。” 那个奴字,她写的十分用力。自降生起,他是第二个让她能以这个字自称的人。 不过与前者不同,这次她是自愿而为。 谢柯于腹中饥饿,却实在羞于开口,今日不知为何,老叟并未给他松下手镣,他也不能用双目视物,他以为她出口询问便是为他解下镣铐的意思,便道:“好,多谢。” 崔姝却没有帮他解开,只自顾自的去取了调羹与粥,一勺一勺的去喂谢柯于,她心中决定今日便不让放开他,也算他试图逃走的惩罚。 既然不喜欢卧在榻上,那今日便一直维持这个样子吧。 谢珂于没等来松镣铐,只是唇边多了调羹,他拧眉一瞬,便张开了嘴巴。 他一瞬间便明白过来,这是那个所谓的主人家给予自己的惩罚。 罚他今日自救之举。 他心中知晓,只有吃东西才才能蓄力。粥的口感并不好,还有些沙砾,但谢珂于已经不在意这些小小的细节。皱眉咽下。 崔姝见他乖觉,待将粥都喂完后,仍旧在他掌心写道:“郎君勿怪,是我家娘子的吩咐。” 谢柯于收回手,轻轻点了点头,仍旧有礼道:“多谢娘子。” 崔姝默默的笑笑,取出帕子想给他擦拭嘴角,却被他扭头躲过,她叹息一声,端着碗与调羹走出了房中。 5. 第 5 章 谢珂于在这日晚间被松开了双手上的镣铐。 来者还是那位老叟,之前说奉命照料他的那位女郎又一次的消失不见。 听到啪嗒的轻响后,他缓慢的动了动自己的手腕,直到另一声响传入耳中,才缓慢的准备起身。 陈叟见他面色平静,将锁链收拾起来,尽数放在床尾处的一角。 然后他漠然的后退几步,等着小郎君慢慢起身。 却见他没有如同前几日一般,先是去扯开双目上覆着的布帛,而是撑起胳膊,向身后移动几寸距离,缓了缓自己的腰身和臂膀。 被困在榻上整整一日,除了晨起那碗被喂下去的粥食,今日他并未再进水米,那女郎倒是问了几次他是否口渴,但他恐怕自己并不能下榻方便,也便忍着,现下嘴唇已经起了一层薄薄的皮,至于身体,纵然年岁尚小,他仍旧感到浑身骨节酸痛难忍。大概是被硌的。 大约过了有一刻钟,他才缓慢的解开了脑后的锦帛,并将之放在床一侧的小几上。没了前几日的愤怒,因为知晓愤怒是最无用的情绪,现在最重要的是逃出去。 他伸手拢了拢衣袖,到底是有些嫌弃自己,今日被诸多地厌相围,已是十足的难耐,且天气渐热,他也出了一些汗渍,因而十分自弃。 睁开眼来,果然,眼前又是那个老叟,身前方的桌上摆了素面并一盘时蔬,仿佛知道他心中所想,甚至还放了一袭白色的干净衣物。 谢珂于垂眸,拖着沉重的铁链绕过老叟去用执筷用面。 谢珂于用余光打量眼前看着他的老叟,见他穿着朴素,颈间空无一物,腕间也无东西,他猜想他手镣足镣间的钥匙被他搁置在了何处。 若是在他身上,取之倒是方便一些,就怕他每每为他解镣后,还会将钥匙归还给他的主人。那便麻烦些,谁能知晓所谓的女郎何时能来。 这次晚食,他并未矫情,将素面用尽后,便端着衣物去内室洗漱。 陈叟默默地收拾了碗筷,眉头微皱看着那小郎君的背影,觉得有些猜不透他。 暮春夜间的水还是凉的透骨,可他也要执意去洗,一瓢一瓢的凉水浇在他有些文弱的身躯上,谢珂于咬牙坚持,取了一旁的胰子清洁,直到彻底闻不到地厌留下的腥臭味道,这才罢休。 他准备仍旧去穿自己已经脏了的亵裤,但不小心碰到了那盛干净衣物的托盘,里面掉出一件轻薄的衣物来。他伸手取过,发现是一条白色的亵裤。 整张脸几乎烧起来,盖因他知晓着这衣物大概不是老叟准备,而是另有其人,贴身衣物,何时见过人,谢珂于愈发痛恨起罪魁祸首起来,让他身陷囹圄,还要遭此羞辱。 谢珂于攥着那衣物愣神了许久,才咬牙穿上亵裤和外衣,只是薄薄一层,勉强遮住身躯罢了,那主人所求是何便也明晰起来,他双手握拳,面上却已经恢复了平静。 他换上洁净的衣物后却并未出内室,而是将自己方才脱下的衣物放置在木盆中,一只手取了水瓢浇了些水,又去拿胰子清洁衣物。 在他短短十几年的时光中,何曾自己亲手洗过衣物?哪怕当年在普宁寺的那些时日,也是由府中奴仆服侍。 难为他,堂堂天之骄子,在这黑更半夜里洗凉水也就罢了,还要去做奴仆之活。 对于清洗衣物,明显他是不熟悉的,他只简单的搓揉几下便拿清水去冲洗,到底冲不干净,留下一些气味,奈何他自幼嗅觉便此旁人敏感许多,因而冲洗后仍旧能够嗅到腥味,便又去返工。 如此反反复复的折腾,他额角甚至滴下汗珠来。 几件衣物不知手洗了多久,直到他自己满意,胰子用了大半块,再也闻不到其他味道,手掌也搓洗的通红,他才端着木盆进了卧房。 房中不知何时已经整洁一新,榻上的被褥都被换上了新的,地面上也被喷洒了雪松基调的木质香水,因而房中其他杂味,也去了个七七八八。 愣神片刻,他心知自己今晚应该会暂且有个好眠了,却也心中怪异,不知到底是何人,对他如此了解。 他将自己的衣物抖开,搭在那块木质画屏上,是一副美人屏风,此前他盛怒之下,再加上并未多长时间目能视物,因而未曾注意,谢柯于细细看去,却见上面有两行刺绣行书“一雌复一雄,双飞入紫宫。”,他拧眉看去,方知这是前燕清河公主的画像屏风。 衣物上的水珠滴落在屏风上,洇湿了女子的面容,他伸手去擦弄,却让女子面容更加消散来,令谢珂于感到奇怪的是清河公主身世悲惨,极少会有女子会将其绣在屏风上,还置放于内室,二则这屏风木架是紫檀,画屏也极为珍贵,其上女子虽通过诗句判断出身份,却与公主本人极为不符。 清河公主为秦宣昭帝妃子时,已十四岁有余,可画屏上却是一不许七八岁的女童,虽打扮的颇为艳丽,却仍是幼态。 谢珂于皱眉,将自己的衣物取下,敛眉折好放在了托盘上,准备等那老叟来时,拜托他帮自己搭在房外晾干。 只是亵衣等物,让他颇觉羞耻。 收拾好诸事,他才拢了袖子去取床头搁置的经文,虽早已通读,甚至诸多篇目都已倒背如流,他仍旧习惯晚间读一卷经,才能安然入睡。 他手执经书,在昏黄的烛光下沉浸其中,房外的崔姝正逗弄着她养在别院的数十只细犬。 她一只手中拿着煮熟的牛骨,一只手去揉弄手下黄奴的头,揪着它的耳朵,低声赞扬道:“忠犬!”,拍着狗头一一夸奖道:“松紫,翠寒,薜荔,女萝,青莲,烟袖快来领赏。” 诸犬被训得极其懂规矩,全然按照她方才念的名字一一排队领骨头,崔姝含笑着每个拍拍头,并将其中的松紫抱在怀中狠狠地揉了揉。 她最为偏爱松紫,那是她养的第一条细犬,以往她说喜欢地厌,家中多会从宫中寻体型很娇小狮子犬来,她并不满意,便向阿父阿兄要求养獒犬,可獒犬凶猛,被家中长辈屡屡拒绝。 直到姑母送给自己这山东细犬,但凡她发出指令,细犬便如同弓箭一般直扑目标,颇得她的喜爱。 后来也都是琅琊郡王私下送她几只,薜荔女萝是阿兄送于她的生辰礼。 但是仍旧只能在这别院中偷偷养,不能带回府中。 待分完骨头,崔姝拍拍手站起来,看见远处的陈叟正端着木盆晾晒衣物。 她一下子就明白那是谢珂于的衣物,便背着手踱步过去看,并打手势示意陈叟停下来。 老叟得到命令,不再动盆中衣物,后退几步,垂下眼睑。 崔姝伸出两根手指将盆里一件白色的亵裤挑起,颇为好奇的看了看,衣服还浸着水,水珠正向下流动,崔姝皱眉给他胡乱搭在了一旁的绳子上。又去给他搭衣物。 陈叟本想阻止,因为房中小郎君很明显对气味颇为敏感,而四娘子也心知肚明,分明让自己清理卧房,却又在与诸黄奴打闹后来拨弄他的衣物。 若是晒干之后仍旧留有气味,岂不是害得人家小郎君白白苦洗一番? 崔姝亦是手生,所以晒的并不平整,所以当谢珂于收到自己衣物时,皱眉了很久,看来是颇有忍耐。 等过了有一个时辰,陈叟先是带着细犬们回了狗舍,崔姝踱着步子回了偏房,今日折腾的有够久,她也感到十分的疲惫。草草用了饭,洗漱完毕便也就躺下榻上睡了。 正房中的烛光还未熄灭,白日里他总要应付那些人,被绑在此处,宛如玩物一般,若是恰逢那人不高兴,便要如同今日一般遭罪至此,因而一日时光,能如同此时一般享受半刻的寂静时光对他而言已经足够珍贵。 而不是任由那女郎随意猥亵,将十几年奉行的礼数,恪守的纲要都掷于地上,摔的粉碎。 若是仍在长安,他恐怕得斥责道:“不知羞耻。”此刻却要咬牙忍耐。 奉行礼教的氏族,也会养出这样的贵女么? 谢柯于有时会出身的猜想绑他来此处的或许是猖獗的匪徒,可惜房间布置的审美,饮下的每一盏阳羡茶,房中的屏风,他每日雌伏身下的那张黄花梨木榻,榻上的被褥,甚至是遮住他双目的那条锦帛,都无一不显示着他们的主人,是有这百年底蕴的望族。 他皱起眉头,心知汝南纹枰之事自己恐怕已然赶不上,也就失去了和南梁四殿下对弈一局的机会,他心中便更加恼恨绑他之人。 事已至此,他猜想就算王府发现他失踪也得一月以后,也怪他,非要独行而去,又自顾地给父王留了书信,告知他不必派人寻找,没想到却自讨苦吃。 将棋谱规整好,两本书籍放在床榻旁的小几上,他看了看天色,知晓今夜不会再被强制束缚,垂了垂眉眼,走向了床榻去安寝,却并未吹熄蜡烛。 6. 第 6 章 过了大约有三四日的光景,崔府的管事嬷嬷来了别院。 给崔姝带了帖子,整个帖子呈深紫色,一眼便瞧中上面刊印的赵郡李氏的族徽。 她淡笑着接过,随手打开来看,原是姑母这几日在立雪园宴请望族诸贵女,琅琊郡王的弱冠礼便在那处办。日子就定在三日后。 宴请众多五姓女,想来就是挑选合适的郡王妃了,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尚未及笄,竟也发来请帖。 崔姝一向与姑母关系甚好,她姑母名唤崔幼,二房所出,适赵郡李希宗,一生活的都极为风光,崔姝不亲近赵郡李氏,也不喜欢自己的姑父,却经常去探望姑母。 一则是有些惺惺相惜的意思,二则是与姑母所出的表姐走的颇近,她是太子妃,却也是家中长女,下面便是崔姝的四个表兄,都比崔姝年纪大了许多,家中族老不是没想过崔姝嫁进李氏,可年岁差距过大,便也不了了之。 时至今日,四位表兄都早已成家。 至于这位琅琊郡王,是太子的嫡子,名唤谢珂至,谢七的亲堂兄,按理来说,得唤自己一声表姨母,姑姑的亲外孙,辈分差距很大,但年龄上来讲,他比崔姝足足大六岁有余,但自己只想做他的弟妹。 可赵郡李氏和东宫诸人似乎从来不让赵珂至这样称呼自己,多是唤四娘子,想来还是有与崔氏联姻的目的。 崔姝撇撇嘴,知道家中父兄也是这个意思,冷笑一声,觉得自己行事,捉了谢珂于也不算惊世骇俗之举了。 合上帖子,递给立在一旁的嬷嬷,崔姝应到:“行了,让府中准备马车,明日来接我吧。” 嬷嬷战战兢兢,甚至用袖子擦了擦面上并不存在的汗。崔姝看她那等恐惧样子,冷哼出声,甩甩袖子直呼陈叟道:“阿叟快送嬷嬷回府。” 便直直向院中走去了,嬷嬷并未因四娘子不让自己进别院而生出其他情绪,盖因立在院门便能清晰的看到院中奔跑的几只恶犬,正呲牙瞪着自己。 面上升起一股恐惧来,嬷嬷抖着腿,并不敢乱动。前些年也是有嬷嬷随意闯进了四娘子的院子,被院中的黄奴咬得不成人形。 那时四娘子才多大年岁,听说当时就在一旁咯咯笑着看着,未曾阻止,后来那嬷嬷便残疾了,府中给了许多的银两,遣送回乡下了,只是还是不幸,得了犬疾,人疯了,不过数年而已便死去了。 嬷嬷得了命令,行了执手礼便巴巴的爬上了马车,吩咐车夫打道回府。赶紧去向向郎君复命。 崔姝见院门被关上,才走进正厅,瞧见厅中的宝阁中搁置的玉如意,东珠,长颈玉瓶等家中父兄给她搜罗来的宝贝,短促的哼笑一声,先是拿起玉如意,狠狠地摔了个粉碎,又去取东珠,这次定定的看了很久,没舍得摔,重重的放置在桌面上,她欲取其他东西,却取到了她这几日晚间放在多宝阁上的玉冠。 她定睛看了几眼,攥紧了手中物件,迫使自己赶紧冷静下来。 不就是想看她披一身人皮去假装么?行,反正也过了这么多年了,就是个傻子也知道如何扮的像了,崔姝垂下眼睛,掐着自己的虎口好一会,方镇定下来。 崔氏女这三个字真是无时无刻不禁锢着她,将她圈得牢牢的,偏偏天下女子不以公主为榜,盯着她一个世家女。 罢了,罢了。崔姝闭眼强忍怒火。 待彻底平静下来,崔姝又去了谢七的房间,这几日也只有晚间片刻她才与他相处,主要是她目前还不想被发现身份,所以每每见他,总要以哑女姿态与他共处,也得害他以并不舒服的姿势被锁在榻上。 自从前日见他手腕间被铁链磨得通红,她便有一些心疼,当晚便让陈叟给他在镣铐间夹了一层细布,免得皮肤再被硌伤,或者磨伤。 她本来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让他难受或者受伤。 今日她心情不好,需要他安慰,况且明日便要离开,可能有好几日不能相见,便顾不得他是否舒服了。 崔姝慢慢的靠近榻旁,伏坐在脚踏上,轻轻扯住他的衣袖,不过瞬间,便感觉到他的抽离。 谢珂于今日又被突然锁住,又被人拉住本就薄薄一层的衣物,觉得不耐。 只感知到女子拉过他的手,在他掌心写道:“郎君,奴不日便要离开了,特来与郎君告别。” 她虽不会说话,但这行字写的委实有些过于亲近,像是亲近之人说的话,更像是女子对心爱之人的撒娇。 谢柯于皱眉,略感头痛,更多的是不自在与排斥,他现下还未得到任何有用的消息,尤其是关于钥匙,他只见老叟从腰封中取出过两把手镣的钥匙,还是他昨日手足间故意弄出伤口,他必须在他眼前在镣铐上加上锦帛时才看到过。 他此刻并不愿意开罪任何人,却也厌恶这女子毫无距离感的言语来。礼教加身,怎能出此浪荡言语? 谢珂于皱眉不答,甚至双手握拳,并不想再让这侍女再在自己掌心写下任何只言片语,更遑论与她作别的话。遂将头撇下另一侧,蒙着眼睛也不想离她过近。更不与她搭话。 崔姝今日心情颇坏,所以并不能如同往日一般哄他,见他执着,便强行拉过他的手来,强行在上写道:“郎君怎么不说话?” 谢柯于眉皱的更紧,他面色不虞,甚至可以说是愤怒了,因而狠狠从她手中抽回自己的手,凉凉道:“礼义廉耻,忠义仁孝,乃人之大伦,你逾矩了。” 这次连女郎都无了,可见是真的怒了。 崔姝无声的笑了笑,不再强行去捉他的手,觉得他真是迂腐,想想又觉得不对,他曾说过,人生于世,便要遵守本心而活这样的话,怎么也不算是个古板的人吧。 可他方才明明是骂自己不知廉耻,不忠不孝,真是过分。 崔姝心中觉得他说的很对,挟持国戚,绑架友人,可谓不忠不孝,不仁不义,身为女子,二人无媒无聘,将他困于此方寸之间,虽不至于随意玩弄,羞辱却是有的,也可谓不知廉耻了。 他骂的每一句都很对,但是对崔姝造成的伤害几乎没有。 因为想要的东西就要夺过来,她很喜爱他,而爱是什么? 爱是摧毁,是霸占,为了得要对方不择手段,不惜让对方伤心,必要时一拍两散,玉石俱焚。 这是她永远铭记于心的道理。所以施加在他身上。 她靠近他,却并不再触碰他,只面颊贴着榻沿,定定的看着他。心中的怒意和暴虐便被消散的一干二净了。 她想,既然那个假装的几乎完美,像一个假人一般的崔四娘他不喜欢,那就如他所言,让他见识见识真正的崔姝吧。 她并不介意毁了他,然后再毁了自己。 现在游戏才刚刚开始,她还舍不得这层虚假的伪装,于是听了他的斥责后,崔姝开始假装哭泣起来。 作为哑女,哭起来自然要没有声音,这为难不住崔姝,她自七岁起便知道如何哭得又快又让人怜惜。眼中的泪几乎瞬间滴落下来,像露珠一般大的泪珠,只不过露珠是冰凉的,泪珠是滚烫的。 不偏不倚,偏偏落在谢珂于的手背上,烫的他一颤,却始终未曾开口安慰。说起凉薄来,他也颇有几分天赋。 无声的哭了大概有一刻钟,见榻上的郎君还是未曾有任何反应,崔姝这时才有一些恼怒起来,她猜想可能是她哭的惨样没被他看到,可又不能给他扯下锦帛,真是偏向瞎子抛媚眼,对牛弹琴了。 崔姝咬咬唇,不想再装下去,狠狠地伸手拍打了谢珂于的手背一下,才生气的去整理自己,她面上的泪水黏黏的,让她很不舒服,于是狠狠地瞪了几眼榻上的谢珂于,愤恨的跑出去净面去了。 谢柯于猛然挨了这一下,又听到她跑走的脚步声,眼中的厌恶更盛,倒不是因为挨打,只是十分讨厌这没有边界,没有尊卑的行为。 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是为人伦,尊卑设次序,事物齐纪纲,是为尊卑,她太无礼了。 谢珂于皱眉,强忍着不虞与屈辱。 她一面洗脸,一面对陈叟道:“阿叟,今晚不许给他解开锁链!让他好好反省一番。让他欺辱我。” 陈叟是哑巴,自然不会回她,只是打起手势问道:“娘子何时归来?” 崔姝默默道:“不知,顺利的话,两三日便能归来,若是族中有事被绊住,可能要三五日。” 她长久的不归家,这次哪里能那么容易放她回来。 陈叟示意知道了,便又默默下去给崔姝烧水,他见她今日哭的可怜,应该是要沐浴一番的。谁又能知道她靠在谢珂于身侧流下的那几滴泪,到底有几分是真,又有几分是假呢? 崔姝拿起锦帕擦了擦脸,然后起身去取干净的衣物,准备洗洗自己,明日也就不必从府中过一趟,不必见族中众人,听他们的絮叨,而是直接去立雪园。 7. 第 7 章 崔姝想避开家中父兄,但第二日天蒙蒙亮时,她便在马车上看见了崔珣。 车侧有崔府家奴三五十,正立在车前等她上马车。 她提起裙摆,一旁嬷嬷想扶着她,崔姝视若罔闻,自顾自的上了车。 嬷嬷收起手,后退几步,垂首在一旁等待。 虽已入夏,清晨还是有些凉,甚至院门前的扶桑花上还沾满了露珠,像珍珠镶嵌在花朵上,美不胜收,生机勃勃。 但无人在意,也无人观赏。 她进了马车,便跪坐在软席上一语不发,不理会等着她的兄长,崔珣无奈,见她只穿了一身烟雾蓝的薄衣,想着她身子骨弱,不要受凉,从马车侧方取出一件稍厚一些的长衫,亲自抖开给她搭在身上,温言道:“天早出门,可冷?” 崔姝扬起笑脸,仿佛从未与他有过争执,前几日别院中的事就像一场梦,她又是那个温柔和顺,善良美丽的四娘子,她行执手礼道:“多谢阿兄,四娘不冷,今日阿兄怎么有时间来接我?” 崔珣伸出骨节分明的右手揉了揉她的头发,温软的笑了笑,回道:“几日未见,阿兄颇为想念你,所以今日来接你。” 崔姝任由他揉弄头发,听着他的话,却并无半分感动,不过是想挟持她回府罢了。 她唇角的微笑越来越大,知道自己这是必须回府一趟的意思,便含笑着点点头,执起小几上的糕点吃了起来。无视一旁的筷箸,伸手去取。 她眼角撇到阿兄满脸的不赞同,仍旧执意用手去取。 是桂花糕,她抬首看了看崔珣,知道这一定是他让人备下的,香气扑鼻的桂花和蜂蜜制成糕点,应该是很香甜,但望族多鄙弃这种甜点,盖因食材普通,时人更偏爱梅花香饼、菊花糕,香薷饮等物,因为梅花高洁,菊花不俗不媚,宁可枝头抱香死,何曾吹落北风中。 就像时人多爱时蔬,并不喜豕彘肉类,也是多觉得腥臭,崔姝也与之不同,她爱吃炙猪肉。 崔姝嗤之以鼻,真是虚伪,若是真君子,何必以外物彰显。 崔姝在七岁前,从未品尝过桂花糕,但七岁后,这是她心目中最美味的糕点,除了崔珣,没有人知道。但是他却十分嫌弃桂花糕和炙猪肉,明明崔姝记得,那时,他也很喜欢。 垂眉用完糕点,崔姝甚至将手指放进口中舔舔,一旁的崔珣皱眉,急忙将她的手捉住,从袖中取了帕子给她擦拭,还高声道:“备清水。” 马车外很快有随侍端来了清水,崔珣拽着崔姝的手给她让她乖乖洗手,她看了阿兄一眼,觉得口涎粘在手上是有些黏腻,这才嘟着嘴自顾自洗起手来。 等水盆撤下,她才开玩笑一般,仰头轻声问崔珣道:“阿兄,我们要伪装一辈子么?你不累么?” 崔珣垂下眉头,嘴角慢慢抿起,给她一边擦手一边道:“我们是崔氏子女,四娘,忘记那些不快的事情不好么?”他眉目忧愁,看着崔姝似乎还有恳求之意。 她却突然将手抽回,交握腹前,淡淡道:“可阿兄,我忘不掉,崔女的身份害得我好惨。不过丁零族人说的话我觉得很有道理,想要什么就要去争,去抢,何必管他人看法。”她说完,回首看着崔珣,补了一句:“阿兄不会将我今日的话告诉阿父吧?” 崔珣痛苦的皱了皱眉,下意识的想反驳她,却看她面容坚毅,记忆里她皮开肉绽的样子又涌入脑中,哽咽回道:“不会。” 她雀跃起来,却仍旧记得今日自己要端庄有礼,所以扶着鬓边的步摇,露出一个标准的世家女应有的笑来,声音婉转道:“阿兄真好!”又伏趴在崔珣的膝盖上,全然不顾他眼中的挣扎和痛苦。 崔珣摸了摸她的头发,心里悲伤,每一次,每一次自己伤害她之后,她总是要自顾自的待一段时间,再见面时便如同之前的事没有发生一般,年幼时东珠和桂花糕能哄好她,现在她伤怀,便每次都说那些他记忆中痛苦回忆的话来伤他,也伤她。真是两败俱伤。 他想问,怎么就忘不掉?可他知道,崔氏中人都没有资格问这话,包括他自己。 马车很快就到了崔府,崔珣先下了马车,这次嬷嬷来扶崔姝时,她将手轻轻放在她手中,还颔首感谢,面上露出一抹笑意的说道:“嬷嬷今日辛苦。” 那嬷嬷僵尸一般,并不为她的两副面孔震惊,熟稔的立在她身后,崔姝一手执裙角,迈着碎步,挂起无懈可击的笑容进了府门。 离了很远还能听到身后诸人的艳羡声:“四娘子不愧为天下女子楷模,端庄有礼。” “崔氏出贵女,这便是望族啊!” “快看三郎君,姿态秀美,克恭克顺,情礼兼到,崔氏果真是士族之冠!” “娶妻当娶崔氏女!” 崔姝走的慢,那些赞美颂扬的词藻在她耳中便成了笑话,就为了这些虚名,她就被牢牢的绑在了这个壳子里,永远像石像一样的端着,谁知道她的内里已经烂到了什么地步,是不是已经白骨成堆?不成人形? 内院早就家奴等候,一直佝偻着腰身,头也未抬到:“三郎君,四娘子,郎君眼下在书房。” 崔珣含笑颔首,与崔姝并立跟着那奴仆前行,行至书房前,奴仆伏跪禀告,崔士谦高声道:“让四娘进来,三郎,你回浮玉居休息。” 崔珣口中称是,却眉间满是担忧,他看向崔姝,二人目光相接,她看懂了他眼中的忧虑,却装作不懂,催促道:“阿兄回吧。” 便跟着奴仆进了书房,层层叠叠的裙琚随着她的碎步也起伏起来,像是一朵朵美丽却走向末路的荼靡花,勾得人无限伤怀。 书房中的崔士谦正端坐在书桌前,好几日未见,崔姝抬头去瞅阿父,见他还说往常模样,面覆□□,美髯公,像是佛寺里高台上端坐着的假人。 她伏跪行礼,低声温顺道:“阿父安好。” 崔士谦搁下手中的阴符经,抬眼唤她起身,见她今日穿着,颇为不满,便皱眉道:“你待在别院几日不归,今日归家,又是这般姿貌,世人如何评说?” 崔姝敛下眉间厌恶,行执手礼乖顺道:“阿父说的是,四娘知错。” 崔士谦又拿起书,平静道:“今日去立雪园,不过是个过场,赵郡李氏和东宫都已来帖,替琅琊郡王求娶你,为父与家中族老商量,已经应下这桩婚事,你今日好好梳洗,不可丢了崔氏脸面。” 崔姝双眼通红,双手握拳,恼怒道:“阿父不是应下四娘,亲事由自己做主?” 崔士谦冷哼一声,双手背后,踱步至她面前道:“你是崔氏女,嫁娶皆由族中做主,前些日子应你,可汉王府已然拒绝,你还在痴心妄想些什么?也该任性够了!” 崔姝咬牙,心中暗恨,呛声道:“四娘无意谢珂至。” 崔士谦已然被她今日的忤逆弄的有些生气,因而更是凉凉道:“不嫁五姓七望,不嫁谢氏,崔氏养你何用?” 他眼神微动,崔姝也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正是西墙,墙上挂着一根黝黑发亮的蛇皮鞭子,像一只猛兽蛰伏在那里,肆无忌惮的看着崔姝。 崔姝抖了抖,她知道鞭子落在背上的滋味,也尝够了祠堂乌黑的晚上,饥饿的感受,和其他数不清的酷刑。 都不能在她皮肤上留下任何痕迹,让她的皮囊如同正常人一样。却将她内里的血与肉搅弄成肉浆,将她的灵魂折下,她的气骨也粉碎。 原来,不管怎么挣扎,都是无用,还是会落在淤泥里,滋养崔氏这朵美丽的恶之花。 她敛下眉眼,抖着嗓子道:“四娘知晓了。” 崔士谦可有可无的哼了一声,又吩咐道:“去让奴仆给你换身衣服。” 她敛眉后退,正欲推门要走,崔士谦的声音又传来:“宴席结束就回府,不可再去别院!” 崔姝僵硬的点点头,将背挺的很直,但她知道,脊骨早就碎了。 出来时茶羽已经立在外面了,见她出来,踱着步来扶她,头像木偶一般耷拉着,口中唤着:“四娘子。” 崔姝弯唇将玉手搭在她手上,轻声道:“回吧。” 待一众的奴仆嬷嬷将她围成一团,为她敷粉,涂上最贵的口脂,描上螺子黛,盘好发又选好层层叠叠的衣物时,崔姝眼中突然落下一行泪,划过她此时白的宛如白纸一般的面颊,挂在下巴上摇摇欲坠。 一众奴仆皆是伏跪低首,却并未发出一丝一毫的声音,就连求饶都无。 她勾唇笑笑,轻轻抬抬手示意众人继续,一旁的茶羽取来帛帕给她吸去泪水,其他人仍旧围着她继续起来,仿佛方才之事未曾发生。 等一切准备妥当,茶羽并一众奴仆扶着她上了挂着博陵崔氏族徽的马车,家仆府兵跟随,浩浩荡荡的驶出了乌衣巷,去向了立雪园。 8. 第 8 章 别院里夏日日光正盛,陈叟收了小郎君的衣物给他送去。 房间里的谢珂于坐在桌前,垂首在研究棋谱,洁白的玉颈露出,像一节雪白的玉,他玉白的手指交叠,像是正执子模样,只是对面并无与他对弈之人。 黑发敷贴的散落在身后,天光映在他安静的面容上,雪肤黑发的少年,凤目垂视着手中的棋谱,无视外物,偶尔因棋局凝思。 脚步声将沉思的他打断,他抬首去看,日光终于映射在他的整张面容上,长眉似雪融,口似丹砂,眼若流星,肤如凝脂,挺鼻如峰,陈叟抬首看了一眼,有几分理解四娘子为何喜欢他至此,果真一副绝美的皮囊。 只是眉目间多似含霜,不似有情。 他安静的样子,如同闯入世间的无知精灵,举手投足间都无比的生动。不怪崔姝喜爱他。恐怕长安诸贵女都喜爱的不得了。 陈叟见过崔三郎,也长久的服侍四娘子,他二人已是天人之姿,如同仙子神女一般的人物,在他面前也有些黯然失色了。 陈叟已经放轻了脚步,见还是惊扰了他,便将衣物放置在榻上,缓步走开了。 谢珂于放下手中的书卷,手指蜷缩,到底开口请求道:“老叟,谢某在此处着实无聊,听院中有地厌相吠,某自幼身边也豢养黄奴,不知可否牵来一视?” 若是崔姝在此处,恐怕会指着他道骗子,汉王府从未养过任何犬类,何来欢喜地厌一说? 陈叟顿了顿脚步,他并不信赖他说的话,前几日那几只细犬在房中待不过片刻,他便急于冲洗,四娘子也让自己给他换下被褥,喷洒雪松水以去除异味。 他虽奇怪,到底生出几分恻隐之心,这谢郎君自从被四娘子掳到这荒山野岭,瘦了诸多,除非四娘子来此处,其他时间都是一个人读经看谱,着实可怜。 陈叟点点头,走出房中,他重重的拍了拍手,一众细犬以为要放饭,皆从四处跑来,如同利箭一般直冲陈叟身边,一个个吐着舌头,用头去蹭陈叟的腿与手臂。 陈叟咧嘴笑了笑,挨个摸了摸细犬的头,又走至柴房去取了链子,束缚在松紫脖颈见,牵着他进了房中。 松紫是只好狗,见到房中的谢柯于,它歪了歪头就狂吠起来,甚至要冲到他面前去将他扑倒,房门外的诸犬听到也开始狂吠不止,还伸出利爪去划门扉,陈叟紧紧拽住狗链,阻止松紫向前的身躯,另一只手摁住它的嘴,让它停止吼叫。 它停止了吼叫,房门外也渐渐安静下来,松紫不解的看向陈叟,不明白为什么不让它叫唤。 明明每次遇到陌生人时,他们露出凶狠模样,都会被主人赞扬。 陈叟拍了拍狗头,松紫彻底放松下来,乖顺的伏趴在地面上。 陈叟示意谢郎君靠近,谢柯于颔首,攥紧拳头,慢慢靠近那一人一狗。他蹲下身,缓慢的将手放在松紫的背上,就见这只纯黑色的地厌喉中发出呼噜声,露出了尖利的牙齿,但仍旧在忍耐中。 谢珂于强忍心中不喜,地厌身上那股腥味飘进他口鼻间,他抚摸了有片刻就站起身,向陈叟道谢。而那只名唤松紫的地厌也如同他一般,在忍耐的边缘。 他知晓,不能急于一时。 陈叟垂首,牵着松紫出去了,关上房门,给它松开了脖颈上的链子,便听到室内传来了水声。他顿了顿,觉得四娘子可能会竹篮打水一场空。 谢珂于舀了水,洗了好几遍的手,双手在水盆间狠狠地揉搓,指骨相交,手背都露出粉红色来,待没有那股味道才作罢。 立雪园里种满了绿牡丹,朱砂梅和绿萼梅,冬日里梅花盛开时最是美不胜收。 君子池里的荷花都在打花骨朵儿,零零散散的有几株正在盛放,露出娇艳的颜色,花苞下的深绿色荷叶在风中摇摆,透过层叠的叶与花,朦胧见有数只龙鱼在底下肆意的游动着。 一众的奴仆簇拥着她向前方走去,崔姝觉得自己像一只精美的提线木偶,空有一副绝美的身躯。 一路上赵郡李氏和东宫也派了不少的宫婢和奴仆,皆是垂首引路,并不敢直视贵人容颜。亦或者手中捧着托盘,盘中搁置着形形色色的花,供诸娘子赏玩。 一直走到正厅,崔姝才觉得窒息起来,一众贵女皆是端坐在各自面前的凭几前,都是露出一模一样的微笑来,面上都敷着□□,就连垂头的角度都如出一辙。 见这情景,崔姝想逃,但是她知道自己不能,也露出一般无二的姿态来,向上首端坐的太子妃和姑母行执手礼。她摆出恭顺的模样,袖中手却在狠狠地掐弄着虎口处的皮肤。 她不懂。为何人人都要做此样子,世间女子都要别无二致么?人不该各有千秋才是美么? 上首的崔幼和太子妃抬手免礼,奴仆扶着崔姝坐离她们最近的凭几前。 宫娥奴仆这才开始上菜,流觞曲水,真是精致高雅。 不过片刻,便有一少年被簇拥而来,他身量高挑,唇红齿白,眉间多一丝英气,唇角勾弄着点点笑意。 单独从容貌上讲,他与谢珂于有三分的形似,只是身着赤衣,比之略低一些。 他含笑着对上首的外祖母和母妃行礼,得了免礼,又覆手向在场诸娘子问好。 眼睛看到崔姝时,唇角的微笑略收起一些,细细看去,手指还微微抖动一瞬。 上首的崔幼含笑问道:“狸奴,前院可是已经礼尽?” 谢珂至垂首回道:“外祖母,男客皆已入席,孙儿特来向母亲,外祖母及诸娘子问好。” 贵女皆道:“郡王客气。” 太子妃指着崔姝身侧的空位含笑道:“既来了,你便坐在四娘身侧,你二人也好一段时日未见,想必都生疏了。” 崔姝敛眉,心中不喜,但谢珂至已经答道:“是,母妃。” 他缓步至崔姝身侧,撩起袍子便跪坐在一旁的软垫上,扫视上首的长辈一眼,见母妃正致辞劝诸贵女用酒,他将软垫向外拉了拉,离崔姝稍远一些。 他垂眸低声道:“四娘安好。”朝接到崔姝给的一个眼刀,面上还是微笑,却已用气音改口道:“……姨母。” 这声可谓十分憋屈,崔姝微微颔首,举起杯子向他祝酒。 高台上的太子妃和崔幼见他二人低声交谈,又见二人共同饮酒,都露出一抹真心的微笑来。 煎熬完这宴席,太子妃让一众贵女随意去院中赏花,又对一旁发呆的谢柯至道:“狸奴,你不是有东西给四娘看,还不快去!” 谢柯至短促的呜了一声,放下手中酒盏,从软垫中起身,崔姝看着身后跟着的一众崔府的奴仆,也露出含羞的模样,矮身行礼谢过太子妃,跟着谢柯至出了厅。 谢柯至皱眉看她身后跟着的众人,心中厌烦,挥袖道:“不必跟随!” 为首的嬷嬷板起面孔,行礼,却仍旧坚持道:“郡王爷恕罪,家中族老吩咐,务必跟随四娘子,保护其安全。” 谢珂至恼怒道:“……四娘身处立雪园,有东宫与赵郡李氏作保,有何安全之虞?你等刁仆,速速退下!” 一众奴仆伏跪道:“郡王息怒,奴只是尊主家之命,万勿成全!” 谢柯至恼起来,解开腰间对牌,递给身边宫人,恼声道:“你且去前院,问崔大人,可否撤了四娘身边奴仆片刻,就说本王与她有话要续。” 那宫人捧着对牌小跑去了前院,赵珂至冷眼看着地上伏趴着的崔府奴仆,崔姝石柱一般的立在旁边。等了一刻钟左右,宫人才回来,跪着将手中对牌奉于郡王爷,且将崔府郎君给的鱼符奉上,呼道:“回禀郡王爷,崔大人道可。” 听到这话,又见崔府鱼符,一众奴仆才俯身退下。 赵珂至从宫人手中拿过那只铜制鱼符,交在崔姝手上,笑道:“四娘,咱们走!” 崔姝将鱼符扣在手中,见四下无人,松出一口气来,她轻撇了谢珂至一眼,他就连声道:“姨母,姨母还不行?再说等你及笄,咱们成婚后,我难道还要这样唤你?” 崔姝顿了顿,停下脚步看着谢珂至,认真道:“我们不会成婚。” 他挑眉,面上露出一抹嘲讽的笑来:“这岂是你我二人说得算的?东宫和崔氏早就盘算好了,姨母,儿我也想好了,左右咱们只有亲情,以后您嫁进东宫,咱们就和现在一样相处,您也别嫌外甥我年岁大,我呢,也不嫌姨母您年纪小,也乐得自在。以后碰上喜欢的人,我给您弄进东宫,怎么样?” 崔姝摇头,听着他胡言乱语一通,心情有些转好,但仍坚持道:“不,这不公平……” 见前方貌似是母妃,谢珂至打断她道:“好了,以后再说,走,我给你备了礼物。去看看?” 崔姝也瞥见了前方的太子妃,也就闭了嘴,踱步跟在谢柯至身后,二人去了别处。 9. 第 9 章 谢柯至命令宫人取出一只精巧的笼子。上有黑布相覆,看不清到底是什么东西,他自顾自道:“我此次去直州办事,那处多丘陵山地,所以此物颇多,想着你会喜欢。” 崔姝也有些好奇,他知晓她的喜好,所以每次准备的东西都很得她的喜爱。 他掀开黑色帏布,里面赫然是一只紫褐色的小蛇,不过十来寸长,在笼子里正蜷缩扭曲,乍见日光,吐着蛇信,摆出攻击的模样。 崔姝见它眼睛颇大,颊部略凹。背面紫褐色,头背及两侧有对称的绿褐色纵纹,向后方延伸,腹麟完整,露出点点兴趣来,她盯着蛇笼走了一圈,细问道:“是直州的特色蛇种?有无毒?” 看样子与蝰蛇相像,倒是她一直想弄的。只可惜府中连细犬都不让她养,更何况这阴寒之物。 崔姝喜爱蛇类,觉得熟稔,更爱训蛇,若是毒蛇一类,便更觉得有意思,她幼时见过零丁族人养这玩意儿,也饲养过一些时日。 谢珂至见她已然伸手逗弄,笼中蛇嗅到生人气息,正在发怒,躬身作势攻击,忙道:“名唤紫砂蛇,当地捕蛇人说最大也就二十寸长,无毒蛇,蛇牙都让人拔了。” 眼见着崔姝示意宫人开笼,就要上手去拿,他环视左右,慌忙扯住她的手低声道:“姑奶奶,立雪园人多眼杂,让人看见你名声还要不要了?” 崔姝垂下手,眼角微耷,不再说话,一副落寞模样,谢柯至无奈叹气,安慰道:“好了,我派宫人给你送到别院去?无人时你再玩?” 崔姝道谢,还是不怎么开怀模样,谢珂至眉角微跳,也觉得她太可怜了些,于是一手拽着她的衣袖,一手嫌弃的提着蛇笼,牵着她去了君子池旁一棵梅树后,那树枝繁叶茂,正好可以遮挡住不少人的视线。 不知身后有人好奇尾随。 谢柯至将蛇笼递给她,见她利落将笼打开,上手就去握七寸处,那紫砂还想挣扎,身躯在不断地扭动,几乎整个蛇身都成了麻花,崔姝手上用力,屏息掐住要害处,直到它不敢再对她吐信,方才罢手。 瞥一眼一旁的谢柯至,早就离她有三丈远,崔姝力量放缓,另一只手去捉蛇尾,让它盘在自己细细的手臂上,它一旦得了自由,竟然想着朝她的手臂纠缠,并狠狠去咬她的臂肉。 崔姝笑了笑,笑它自不量力。 这一抹笑可比方才宴席上真实的多,可惜赵珂至不觉得漂亮,只觉得心抖。 可惜被拔了齿牙,崔姝再次扯过,将它掼在地面上,直摔的小蛇头昏眼花,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将将艰难将蛇腹翻过。却又被少女抓在手上百般的逗弄。 甚至被掰开了蛇口,牙床也被细嫩的手指摁压过。 不过三刻钟就彻底乖顺下来,缠在崔姝手臂上伏趴,不敢再随意用力,更不敢做出攻击姿态,崔姝这一连串的动作看得一旁的赵珂至手抖。 他以为她玩够了,将手中的笼子递给她,示意她将蛇装进去,却见她只是轻描淡写的将衣袖放下,将那条紫砂蛇拢在其中。他顿时瞠目道:“你这也太大胆了!” 崔姝笑着靠近他,还伸出左臂在他面前晃动,赵珂至不敢动,他怕蛇虫蚁兽,也畏惧崔姝,有时觉得她颇可怜,但她欺负人时,又觉得颇可恶。 谢珂至后退,崔姝偏偏靠近他,逼着他唤自己姨母,仿佛小时候牵着地厌吓唬比自己高一头的男孩子,直让他哭的涕泗横流着喊姨母才罢休。 二人一人躲,一人追,猛然身后有声音传来:“五郎,四娘子。” 声音婉转动听,宛如黄鹂歌唱。崔姝挑眉回首,正是郑女。便不再与谢吓唬谢珂至,行执手礼微笑道:“九娘子。” 郑钰含笑还礼道:“方才在此处观菡萏初放,见四娘与五郎在此处说笑,十分好奇,多有打扰了。” 谢珂至正想脱身,见郑九娘在此,于是颔首道:“九娘,你与四娘相谈,前院我还有事,便先作别。” 几人道别,郑钰见谢珂至离开,又观周围无人,才卸下面上虚假的笑意,看着崔姝那张无懈可击的面颊,便十分痛恨,讽刺道:“崔姝,四下无人,你还装与谁看?” 崔姝转身,见她雪白的面庞因情绪激动而惹上一层红,胸脯起伏,眉眼也不似平日那般如同鹿瞳,倒是将心中的痛恨表达的一清二楚。崔姝咧嘴道:“九娘,你不来寻我,我倒要去寻你。” 郑钰后退几步,心中惊慌,却还是嘴硬道:“平阳诗会,你抢我头名还不算,又要寻我作甚?” 崔姝凉薄的笑笑,看她仍旧冥顽不灵,好心点破道:“崔为文宗,世禅雕龙,不是我的诗文胜过你,而是郑氏门阀不如人。但你不该羞辱我,让人以为崔郑不和,惹得我阿父怪我。” 郑钰不信,摇头道:“胡言乱语,当日判决官为宫中大儒和一众举子,定是你收买文人,你污蔑皇族士人,又辱没我门楣。” 崔姝走近她,冷笑道:“天下人莫不崇强欺弱,人人皆是如此,你不信便算了,只是劝你,不要再与我作对。否则,荥阳郑氏也保不住你。” 她说完,将衣袖掀开,露出手臂上那条紫背的蛇来,蛇首正冲着郑九娘,斯斯的吐着信子。她还缓步靠近郑钰。直让蛇首触碰到她的面颊。 冲击力极强的场面和脸上冰凉的触感让郑钰想放声尖叫,但手却快一步捂住嘴,声音哽在喉咙中,眼泪大颗大颗的滴落。 这是东宫和赵郡李氏承办的宴席,谢五的及笄礼,她坏了氛围,回家父兄定然饶不了她。 于是只能红着眼睛瞪着崔姝。 崔姝放下袖子,拍了拍她的脸蛋,露出一股狠意来,轻声道:“我说了,别与我作对,也别事事与我相争,珊瑚的事就算了,你知道的,我更不喜欢有人与我抢谢七,所以……” 郑钰点点头,表示自己清楚了,但袖下粉拳紧握,她发誓,迟早有一天要看到崔姝落在凡尘的淤泥里去,那时,自己一定要狠狠的踩一脚,让她永无翻身之日。 崔姝恐吓过她后并不觉得解气,而是见她怕急仍忍耐的神色后,心中越发的烦闷,上次珊瑚之事,阿父对她多有斥责,她心中委屈,却更多生出的是恨意,她知道若是再有诸如此类的事发生,哪怕这样微不足道的小事,也都会换来一场无妄之灾。 崔姝烦闷的舒了一口气,难得的身边没有拘束她的奴仆,抚弄手臂上的小蛇喃喃自语道:“小虺啊小虺,你我二人也算同命,皆是被人除去利牙,一辈子都要待在囚笼里了。” 过了有一个时辰,崔氏的一众仆妇便很快找来,崔姝将手臂放平,含笑着被簇拥着出了立雪园,上了马车。 别院里也不太平,自从松紫进了谢珂于的房门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每每他用饭时,脚下总有两三只黄奴直勾勾的盯着他的筷箸,或者他的面碗。 还讨好的摇摇尾巴,伸出舌头表示它们很馋。 谢珂于看了看碗中的素面,将碗中剩下的都夹出来放到地面上,众犬相争,舔的地面都湿漉漉的。吃完之后,细犬还纷纷转圈,更有甚者做出一个抱揖的动作,十分滑稽。 谢珂于皱眉看着,他也不知如何会变成今日这般模样。 但他能感觉到自己住的这间房对这一众的地厌而言十分有吸引力,他猜测,很有可能它们幼时便在这间房中度过,或者这是它们主人的房间,它们经常会过来讨好主人家。 老叟今日不在,好像是出门采买去了,谢柯于本想让他不要再给自己准备素面,他虽对饮食上不算讲究,更不挑剔,但一连五六日的素面让他确实有些腻了。 不过到底没说,他甚至心中隐隐的升起恐惧来,因为发现自己竟然在意这样的小事,而不是忙于找办法逃脱。 不是不想,手镣已经松下好几日,链条被闲置在床尾,他已然确定了老叟手中只有手镣的钥匙,而脚镣的钥匙,应该在那个所谓的娘子手中。 他想了诸多,见细犬都已经跑出去了,才开始皱眉收拾房中的一片狼藉,取了水将地面泼湿,清洗被黄奴舔过的那一片,给自己洗了衣物和冲凉水,又将那脏衣服洗掉。 外面传来了呼隆隆的响声,他抬首看向窗外,已然乌云密布。 陈叟走时没有关门扉和窗,这会儿突然变天,不过霎时便下起瓢泼大雨来,雨水激烈,打的头顶的瓦片也发出阵阵脆响,而院内的地厌正欢快的奔跑着,淋得浑身湿透。 谢珂于看着屋内屋外都湿淋淋的样子,有一瞬间的呆愣,不知所措起来。 直到看见雨水打在窗棂上,溅进房中,才想着起身去关门窗。 可惜脚镣的长度有限,他触碰不到门窗,谢珂于湿着头发,也像院内的那几只地厌一般,如同落水狗一般了。 10. 第 10 章 傍晚十分才赶回府中,崔姝又被叫去了书房。 崔士谦漠然道:“你自己去祠堂,什么时候知道错了再回你的院子。” 崔姝跪在地上,不解道:“四娘不知错在何处,请阿父明示。” 见她嘴硬,崔士谦走至她眼前,蹲下身将她的衣袖拂开,将那只乖顺的贴着她皮肤的紫砂蛇一把拽出,掷在地上,高声唤奴仆来处理。 他看着伏跪在地上一脸倔强的崔姝,恨铁不成钢道:“这么些年,你还是不改!这等毒物也敢养来玩?” 崔姝垂眉看那只在地面上翻滚的小虺,觉得悲凉,她恨声道:“阿父让四娘改什么!改成像阿娘那样,做一尊腐朽美丽的木偶……” 话仍未说完,崔士谦便甩手给了她一巴掌,没有收力,所以面颊很快红肿起来,像是发起来的馒头。 崔姝哼笑着从地面上爬起来,点点头道:“或许在阿父眼中,四娘也如同这见不得光的蛇鼠一般,合该去死才不算是侮辱崔氏。” 崔士谦冷冷的看着她疯言疯语,奴仆很快进来将那只紫砂蛇取走,只怕即刻就会丧命。 崔姝冷笑着推开书房的门跑出去,外面正瓢泼大雨,她瘦弱的身影消失在雨幕里,很快奴仆便禀告崔士谦,说四娘子去马厩牵了马出府去了。 崔士谦摇摇头,骂了一句“冥顽不灵。”让府中奴仆跟着,若是安全到别院就先别理会,让她反省几日再说。 盛夏时节,空中乌云压城,雷声阵阵,疾风吹打道旁树木歪歪斜斜,一些细小未长成的直接拦腰折断,巨树根茎扎的深,但顶端不稳,疯狂的摇摆着,骤雨落下,如同利刃凌掠着地面上的一切物体。 浓重的乌云一层层的压下来,将天光尽数遮挡,仿佛零丁族的阴兵一般伸出利爪,从身后要来抓活人。 崔姝全身湿透,勒马回望风雨交加中仍旧伫立不倒的崔府,最终双腿狠狠地夹着马腹,冒雨向前而去。 雨水浇打她的面,将她脸上的铅粉洗下,狂风吹乱她精致的妆发,吹落发间的步摇与金簪,一件一件遗落在地面上,崔姝咯咯笑起来,扯着自己身上那身繁复精致的外袍,随手仍在了身后。 这一瞬间,她才觉得自己真正感到了自由。崔姝随手拨弄黏在脸上的头发,骑马狂奔起来,丝毫不在意泥水溅在她的衣脚,或者正在发热发疼的脸颊。 她想,现在应该去见明月奴,只有他才是真正懂她的人。 陈叟正将马车上的米面卸在廊下,雨实在过大,就连马儿都被惊住。他听见门扉被推开的声音,心下一紧,不知又是何人。此处地处颇为偏僻,按理来说不该有人。且今日大雨,府中也不会派人来。 迎面走来一个浑身湿透的女郎,形容狼狈,浑身上下都在滴着水,头发散乱如鸡窝,以为是乞丐,他正欲驱赶,才发现是四娘子。正直直向主屋走去。 陈叟赶紧放下手中面袋,快速打手势,他想和四娘子说,房中郎君未带手镣,也未缚丝带。可是娘子充耳不闻,恍如失了魂魄。 陈叟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冲着进了房中,也顾不上是否有礼,拿起小几上的锦帛给那小郎君系上。 谢珂于被老叟突如其来的一系列动作惊的呆住,他抿抿唇,尽量冷静问道:“阿叟,发生了何事?” 却听到嘣的一声,是门扉被踢开的声音,这时陈叟已经矮下身去拿手镣,只不过在崔姝看见乖乖坐着的谢柯于的那一瞬间,她就飞快的跑进来一把将他抱住。 陈叟不敢再看,默默地放下手中的镣铐,去廊下搬他的米袋。 而谢珂于被怀中人惊的手不知往何处放。 崔姝抱的很紧,她湿透的衣衫和他干燥的衣物相接,很快将他的衣衫弄湿,湿滑的手攀着他的脖子,将头埋在他脖颈间,一头乌发正淅淅沥沥的滴着水,尽数流到他脖子上,再顺着身体流入衣内。 她无声的哭,眼泪沾染在他也湿淋淋的衣服上,已经分不清是泪还是雨。冰冷的身体和他温暖的身体接触,慢慢的回温起来。 崔姝从他怀里抬头,没看见他微微后仰的上身,两腿间握拳的双手,她捧住他的面颊,想将唇印在他的面庞上。 虽然看不见,但谢柯于能够感知到女子带着湿气的呼吸靠近他,他皱眉将头撇过,一把扣住她置在自己脖颈上的双手,将其取下,冷声道:“娘子,请自重。” 崔姝扯了扯嘴角,哼笑一声,挣脱他的双手,一把将他面上的锦帛拉下。 谢柯于听到她声音的那一瞬间就愣住,因为太熟悉了。 正验证了他此前的猜想。 崔姝趁他呆愣的一瞬间,捧起他的脸亲了上去,两唇相交,唇瓣上冰凉的感觉刺激他的视觉和大脑,谢柯于终于反应过来,一把推开了她。 崔姝被他推到在地,但已经亲到了。 他神色愤怒,但耳垂却红的像是要滴血一般,伸出手背狠狠地擦了一下唇,他愤然的看着她。 崔姝从地面上爬起来,仍旧伏坐在榻上看着生气的谢柯于,垂着眼睛露出伤心的情状来,她嘟嘴,像是撒娇道:“明月奴……我今日很伤心。” 谢柯于冰凉的眼神看着她,冷声道:“不要这样唤我。” 崔姝慢慢挪近他,直勾勾去看他的眼睛,委屈道:“七郎……” 谢珂于冷冰冰的打断她道:“崔四娘,将我掳此地,又百般作弄,现在何必再惺惺作态?” 看到他冷硬的神色,因为愤怒而侧过的脸颊,高挺的鼻梁,以及自己刚刚触碰过,但已经被他擦拭的通红的嘴唇,崔姝才惊觉原来他对自己毫无情意。 双手伏在床榻沿上,头发上的水珠滴落在干燥的被褥上,崔姝伸出手指,点了点自己的唇角,双眼无神,却发出一声尖利的笑来。 她张张嘴,喉咙却痛的厉害,于是嘶哑道:“那你呢?不也陪我玩了这么久自欺欺人的戏码?” 谢珂于手指僵了僵,逐渐收紧握住身下的被褥,听到此言,回首道:“你知晓?所以还诸多羞辱?” 崔姝站起来,被脚下已经拧成一团的衣摆绊住,磕到在地上,膝盖上的疼痛让她的眉头紧紧皱起,第一反应却还是不死心的去看他的反映。 看到他不自然放下去的手臂,崔姝笑了笑,接着为他解惑道:“自第二次见面,你便一直唤我女郎,从来不问我所谓的主家的事,我多次冒犯,你每每训斥多少以伦理尊卑相斥,这该是你对一个奴仆的反映么?” “况且,听到你的名字丝毫不畏惧,甚至不惊奇,房中的阳羡茶,我从未与主人家一同出现,每次哑女现身都要你缚目,这些都是线索啊。” 谢珂于没有反驳,还有崔姝都没说,她身上的香,触摸他时没有茧子,柔软的不像话的手指,他最终只是平静自己的怒意,板起脸,就像在官学中对待她一般,淡淡道:“放了我,汉王府不会追究此事。” 崔姝摇了摇头,执起他放在腿边的手,放在自己面颊上,泪水滴落在被褥上,她睁着通红的眼睛道:“七郎,我好痛,我不要你离开。” 他听了她嚷痛的话,细细去看她的面颊,果真一片红肿,皱眉想,以她的身份,何人敢打骂?况且她一柔弱女子,怎么下这么重的手? 一时之间竟真的让她执手贴面,等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他立刻将手抽回来。 撇过脸不再看。他冷下心肠,与她娓娓道来:“你可知道,我此次出门是为汝南纹枰赛事,至多两月就会回长安,两月后不归,汉王府就会派人来寻,四娘,你这是挟持国戚,其罪当诛。你我同门之宜,你放了我,我不与你计较。” 崔姝紧紧握住他的手,不耐道:“七郎都不问我为何绑你?” 见她不知悔改,谢珂于失望的摇摇头,他不必问,心中已有答案,便只能咬牙道:“你果真与之前大相径庭,之前的有礼恭顺都是假装的?”他不去正面回答崔姝的问题,却来指责她。 崔姝放开握着他的手,哼笑道:“七郎,是你不喜爱崔姝的呀!我每天那么辛苦,装的那么好,就连阿父和阿兄都称赞我好乖,你为什么要拒婚呢?所以我就只好让你见见我真实的样子了。我想和你一处,所以掳来你呀。” 她声音嘶哑,不似往常一般动听。谢珂于听的却心惊,他与崔姝相处六七年,虽不至于每日相见,也未曾多攀谈,但官学中多少望族子女,也算旧相识,二人都曾在官学读书,老师都是一个大儒,直至今日,方觉从未认识过她。 以往只觉她完美的不像话,是天下女子的楷模,待人接物恭顺和善,相处之人无一不是交口相赞。 因为淋了雨,冷风吹进来,冻得崔姝打了一个喷嚏,她双臂紧紧的抱住自己,吸着鼻子道:“不过七郎你放心,两月之期一到,我会放了你的,毕竟圣人若是怪罪下来,博陵崔氏也得承受天子之怒不是。” 谢柯于见她抖的如同鹌鹑,紧紧皱眉,他想让她赶紧去换衣物,却无论如何来不了口,对面之人是欺辱挟持他的人,不是仇筹也不是友人了。二人相默了片刻,崔姝起身要走。 谢珂于不死心,仍旧劝道:“四娘,别一意孤行,你是崔氏女,有大好前程。” 崔姝回首相望,因为喉咙中已经发不出声音,所以谢柯于只见她张口,却未曾听清。 她说的是:“我等生来自由身,何须粉妆饰繁华,想要什么,就去得到什么,这是你教我的。” 11. 第 11 章 手镣尽数被撤下,那些如同长虫一般的链条,原本是置于床尾脚柱一侧。一旦她来,便会被重新绑缚在他手腕上。 在暴雨后的第二日,谢柯于便发现那些沉重的链条消失不见。 确实,已经没有任何必要。 但此刻榻上的少女更让人不可忽视。 额头上的粉红色大包更是显眼万分。 谢柯于垂头坐在榻上,青丝微垂,一只手手腕被平摊搁在膝盖上,另一只手的手腕却被榻上的少女紧紧的握着,他低垂着眼睫,仿佛很挫败的模样。周身散发着颓唐气息。 脚腕间的链条长度被收紧,那是昨晚崔姝昏倒前做的。 谢珂于不知道她为什么要这么折腾。 前一夜两人睡的都不算太好。 崔姝淋了大雨,又和谢珂于纠缠一番,凉气入体,她又是个惫懒性子,只裹着衣物便在榻上躺着睡了。 别院只有陈叟一人照顾,自然没发现她的异常。 不出所料,夜里便起了烧,崔姝只是觉得浑身发烫,五脏六腑都在散发着热气,她把身上的锦被掀开,想散一散热气。 喉咙刀刃劈开一般的疼痛让她意识到自己是生病了,她艰难的睁开眼,起身坐在榻前,一手抵住头一伸着脚去踏鞋子。 浑身都疼的难受,像是有人用锋利的刀剑在一点点片她的肉,不过这点痛楚尚且在她的忍受之内。 狠狠的咽了一口唾液,她蹒跚的走到桌前,倒了一杯凉茶就这么喝入腹中。 凉水从喉咙划过,留下钻心的痛处,崔姝扔下杯盏,扶着门一步一步挨到了谢珂于的房门外,撑着力气打开房门,走向他的床榻。 下过暴雨后的夏夜还算的上凉爽,应该很容易入睡才对,但今日白日发生的事太过于惊世骇俗,谢珂于侧躺在榻上,面朝内侧,久久不能入睡。 良好的教养让他比常人更为淡然,但这不表示他心中不讶然。官学数年,也曾觉得氏族贵子贵女过于虚假,矫揉造作,但这种印象从未安在崔姝身上过。 他心中更多的盘算着该如何逃出去。脚踝见的沉重感让他蹙眉,困入囚笼的滋味并不好受。 门被推开发出了一声“吱”来,这声还算的上轻的声音让谢柯于以为是陈叟,所以没有回首去看,也没有翻身。毕竟,崔姝每次进来,无一不是破门直入。 这点让他忽略了,此时也是半夜三更,且陈叟每次都会敲门。 他淡淡道:“阿叟,有事明日再言吧。” 直到身后贴了一个火炉一般的身躯,细嫩的胳膊正搂着他的腰身。夏日炎炎,哪怕是谢珂于,晚间也是只着了寝衣。 他被惊到,慌忙扯了她的臂膀用力甩开,未曾收力的后果便是听到了咚的一声,他起身去看,满面通红的女郎已经滚到脚踏上去了。 榻檐的棱角碰到了崔姝的额角,痛感让她暂时清醒过来,见自己形容狼狈的躺在地上,再抬眼,便是谢珂于蹙眉冷寂的面庞。 她也生起了一股狠劲来,强撑着力气去扯他脚踝间的锁链,将踝链相扣,又咬牙从脖颈拿下扣链的钥匙,将他锁紧。 谢珂于看的清楚,是又加了一层精锁,踝镣的钥匙并不在她脖颈间的那根红绳上。 以为她又在作弄自己,又想起今日自己苦苦劝诫仍旧无用,谢柯于终于生出一丝恼怒来,他撇过眼不欲看她。 崔姝头痛欲裂,做完手上的一系列事情后又巴巴的坐在了榻上,她这会又变的乖巧起来。一手扯链条一手去抓谢柯于的衣袖。 有些可怜兮兮的看着他道:“七郎,我头好痛,你帮帮我。”她发着高烧,双眼都被烧的泪眼朦胧。 脚踝被勒的红肿,活动范围被缩减到只能在这榻上,谢柯于无视她喊痛的话,跪坐在最内侧,准备就这么熬过这个荒唐的夜晚。 但身侧的女郎并不愿意,崔姝见他不理,便去搂他的脖颈,将烧的红彤彤的面颊搁在他的颈侧。 谢珂于撇过头,去捉她的手,触手的皮肤正散发着滚烫的热气,他终于意识到异常来。 将她拽开,他正欲斥责让她自己回房休息,让陈叟给她备药,女郎已经软在他肩头了。 他蹙眉低声喊道:“四娘,四娘。”未曾得到回应。 谢珂于敛眉僵了好久,不知是在想些什么,最终还是将她安置在榻上,取了她手心的钥匙去打开踝扣,链条被放长,他拖着踝镣去内室取凉水。 取了湿帕子给她缚上额头,榻上可怜兮兮的崔姝皱眉呼痛,谢珂于细细看去,才注意到她额上那个大大的包。 不再理会她呼痛,仍旧给她冷敷,直到被她突然抓住手腕。 她还在梦噫:“明月奴……”,他面上慢慢的染上了绯红,不知她在梦中到底梦到了什么,想来大抵于他有关。 自落地至今,他未尝□□,更不知情之一字,恪守礼节,却也能怡然自乐,幼时虽有诳悖之言,却也未曾为外人知晓。所以乍听崔姝梦中仍旧记挂,便生出几分羞耻来。 “明月奴”三字,被她唤的缠绵,可二人明明足够清白。 被握住手腕,他想抽出,另一只手去捉她的手腕时,一根鲜红的红绳正绑缚在她手腕上,上面还坠着一只精巧的钥匙。 谢珂于收回掰她手指的手,反手去解那只红绳,可绳扣很近,他又是单手操纵,免不得会弄红她的手腕。 此时却已顾不得其他,强力之下。那只精巧的钥匙终于落在手中,一侧的崔姝正在哀哀唤痛,额上的帕子也掉下来。 谢柯于冷冷的看了一眼,面上方才的颜色消失殆尽,他没理会病中的崔姝,俯身尝试去开脚踝上的镣铐。 可惜钥匙不对,谢珂于敛眉,握住那只小小的钥匙,掌心都印出红痕来。 独坐了有一刻钟,他才将手中的红绳又给她系在手腕上,从枕间取了掉落的帕子,重新投了凉水,给她敷在额头上。 他抖了抖手指,想要掀开她的衣袖去看另一只手腕上是否也有钥匙。 他心中记得,礼义廉耻,国之四维,眼下可这个机会确实千载难逢。若是她清醒,或者在白日里,自己更无逃走之力。 她今日白日里展现出的冲动易怒,固执且偏激的性子,若是在意某物,应当会将重要之物贴身相放。 谢珂于咬牙,最终还是拢起了袖子,准备去掀开她的衣袖。 房间外的地厌吠叫声让他停下来。 他收回手,端起桌上的木盆去换水。 这院中地厌数十,未曾与他相熟,哪怕在她身上找到钥匙,贸然逃跑也会被黄奴追咬,到时功亏一篑不说,恐怕还会被咬伤。 还是慢慢相图方为上策。 他坐在榻旁,一遍又一遍的为崔姝换湿帕子,一夜未眠,床榻足够宽大,他却始终不肯卧坐。 一夜间不知换了多少次水,崔姝终于退烧,脸上的红也渐渐消了下去。 等到她醒来,已经天色大亮,艰难的扭头,便看到一袭白色的背影正对着自己。 崔姝艰难的爬起来,伸出手背碰了额头,已经不热,但额角处很痛,索性是不发烧了,知道是他照料自己一晚,她悄悄伏趴在他背上,气音道:“七郎,多谢你照顾我。” 她嗓子还是很不适,只能强忍着说话。 她将面颊贴在他还不够宽的背上,双手抱住他的腰身,本以为会被他甩开,身前的人却迟迟没有动作。但是她能够感觉到,他的背很僵硬。 崔姝不在乎,已经好很多了,这不就已经让她抱了么? 谢珂于兀自强忍,听了她的感谢,淡声道:“你既已经醒了,便回房去吧。” 崔姝摇摇头,就是不愿意松开紧紧抱着他腰身的手,谢柯于伸出手指去拨她的手,与以往不同的是,这次收了力气。 她紧紧握住他的手,笑道:“七郎,你不怪我了?” 她手小,两只手捧着谢珂于的一只右手,将它放在自己的面颊上,含情道:“我就在这房中休息,七郎陪我好不好?” 谢柯于一反常态的没有抽回手,忍住心中不耐,他低声说了一个:“嗯”来。 她很开心,可谢珂于却拿下自己的手,轻声对她道:“你病了,那便卧床休息吧。我就坐在这榻前。” 她不乐意,看着他布满血丝的双眼道:“七郎也很累了,也休息吧。” 她拍了拍身侧,示意他也躺在榻上来,谢珂于僵了僵,正欲拒绝她。 他实在做不到,与她同塌而眠,过于亲近了。但身后女子的呼吸逐渐靠近,谢珂于实在不能够接受更多的冒犯,因而紧紧闭上双眼,唇角抿得直直的,认命的躺在她身侧。 崔姝从内侧滚到他怀里,抱住他一侧的臂膀准备入睡。感觉到他像一块石头一般,又起身从床尾去了薄毯子,两二人盖住后,她明知故问道:“七郎,这样就不冷了吧?” 谢珂于双手握拳置于腰腹两侧,对着她的笑颜,只觉得足够的刺目。 12. 第 12 章 自那日起,谢珂于对待她的态度逐渐软化下去,二人相处虽不至于说得上是甜蜜,但面对崔姝偶尔的搂抱,他虽然皱眉忍耐,却并无之前那般反抗,崔姝觉得他是接受了。 谢柯于坐在书桌前俯首研究棋局,那本她带来的棋谱边角处已经被摩挲的很薄,但依旧很整齐,并无折角,这是爱书之人的习惯。 他白皙的面颊被日光照射,皮肤仿佛透明一般,面上稀疏的汗毛在天光下才能看出来,此刻才像一个未长成的少年,而不是老成的像是成年郎君,他微微垂首,露出一截光洁如玉的脖颈。 他将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书本上,眉骨与鼻梁间映下一片阴影,像是隐藏了山海星辰,鼻尖一颗小痣,恰似一弯明月点缀在洁白无瑕的面颊上。 他在看棋谱,崔姝坐在一旁在看他。 分明是崔姝扯了他来要和他一起看书,要求他讲经的。 但谢珂于却让她自己去通读。他埋首棋谱,并未将心思放在一旁女郎的身上半分。 对他而言,只要崔姝不做出那些诳悖之举,自己尚且能勉力与她共处。 十几日以来,他被困这偏僻之处,前些日子,她装作哑女,他困于榻上,又无人交流,到底是孤寂,他虽爱静,无人相谈却也孤独,到底是钟爱楸枰清谈,看着手上棋局,谢柯于手痒难耐,眉峰皱起。 崔姝时刻观察他的神情,不放过他一丝一毫的变化,便歪头看向一旁的谢柯于,适时出声道:“七郎,不如你我手谈一局?” 谢珂于抬眉看向她,知她也习棋艺,坊间传言她棋艺一绝,又见她眉眼含笑,不似有什么坏心思,心底还是抵不住对坐隐渴望,便淡声道:“好。” 他正襟危坐,眉眼中也多了几分清澈与期待。 崔姝闻言,捉住他修长的手指,二人手指交握,她自顾忽视他僵硬的指骨,和想要抽回手的想法,故作微笑道:“只是我不精此道,七郎不要嫌弃我才好。” 他尽量无视手中触感,任由她抚摸揉捏自己的手指,垂眼低声道:“不会。” 崔姝让他稍等,放开他的手指起身笑着跑出去,去取她珍藏的白玉盘,待她走后,谢珂于双手僵硬,自厌的闭上了双眼。长舒一口郁气。 等她和陈叟将弈枰取来,他已经恢复如常的跪坐在一侧,崔姝将棋盘置于几上,她执黑子,谢柯于便执白子,二人相视而坐。 陈叟观察到那踝镣依然紧扣,便去做自己的事情。 一开始,氛围还很正常,谢珂于醉心棋道,楸枰之上,全神贯注。但他不知晓,对面跪坐的女郎的心思并不在这烂柯局上,比之围棋,她更感兴趣的是他这个人。 小几上的其他物件都被清扫一空,二人相距不过一臂距离,指尖触碰到棋子,他眉间才生出一丝欢喜来,看了一眼对面的女郎,谢柯于道:“你先来。” 崔姝笑笑,便执手去取黑子,轻置天元处,棋子玉盘相扣,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来。她抬首,一手托下颌,去看谢柯于的反映。 他只是垂头,将全部心力放在了星盘上。崔姝的灼灼目光被忽视了一干二净。 这局棋,不过片刻便胜负已定,虽则谢柯于已经无视很多处,尽量不一招致胜,就为了能够延长棋局,可是崔姝分明是在乱下,不讲究阵势,更不求章法。 最终只是逗乐一般的抚掌笑道:“七郎,你赢了!” 谢柯于无言,伸出手指去捡棋子,他动动嘴角,想要她认真以待,或许可以再来一局。 看着他皱眉在拾子,漂亮的眉眼微耷,如玉的长指拈着棋子,崔姝心头微动,双手扶住他的头,固执的俯身要去吻他。 谢柯于被她突如其来的动作震惊,身体后仰想要躲避,可是崔姝并不放弃,二人长长的衣袖拂在棋盘上,星子一般的棋子被散落在地面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棋盘也被她的手臂触碰,跌落在地面上。 身体起伏过大,崔姝本就轻薄的衣衫和交领逐渐散开,露出一截细嫩雪白的脖颈来,上面还挂着一根鲜红的红绳,随着她动作的起伏,有一枚小小的钥匙逐渐露出来。 谢柯于无意间注意到,那枚钥匙与那日他脚踝间的精锁钥匙不同。 他不知是不是踝镣的钥匙,想到自己的打算,他身体已经停了下来。 唇上的温度骤然升高,崔姝扶着他的头将唇轻轻的贴上他的唇角,二人呼吸交融,她伏趴在他胸前,此刻正紧紧相依,崔姝最后在他面上轻轻一吻,这才抬首。 谢珂于早已紧闭双眼,双手后置扶住软榻,任由她动作,并不反抗,却也没有回应。 他不明白,好好的一盘棋局,怎么就变成了这幅模样,楸枰清谈,哪一样都不该与私情沾染。 可偏偏崔姝要在棋局之侧与他交吻。 他心中强忍,却仍是无法接受这般行径,过于羞耻难耐。 崔姝亲吻他,然后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去平息自己的呼吸,她乖巧的窝在他怀里,但二人跪坐在软垫上,天光透过窗扉打在二人身上,少男少女皆是玉一般容颜,看上去足够的美好,但并不舒适。 维持这个动作过了有一刻钟,崔姝才起身,握住谢柯于的手摇动,问道:“七郎,还要继续布棋么?”她声音中还有笑意。 谢柯于睁眼,看到一旁凌乱的棋子,被她打翻在地的棋盘,她不平的喘息,交错的衣领,自己唇角未消散的温度,以及自己被她抓弄的有些散乱的前襟,觉得真是太过荒唐。 他冷下眉眼道:“不必。” 她行为跳脱,不知何时便会做出这些出格之举,如同今日这般,二人分明在对弈,她也能这般行径,令谢柯于十分头痛。 被冒犯的怒意,必须忍耐的憋屈,让他已经无心再与她对棋。 崔姝却如同无事发生一般,施施然去取地面上的那本棋谱,故作委屈道:“想来是我棋艺不精,让七郎觉得无聊,不如七郎教我?” 谢珂于正欲拒绝,门扉却突然被扣响,他便垂眉不再多言。兀自去收拾地上的残局。 她将棋谱随手放在小几上,起身去了房外。 是陈叟,他说别院外来了东宫的宫人,说是奉琅琊郡王之命来给她送东西。 崔姝看了一眼门扉,也用手语问陈叟:“还未走?” 陈叟摇摇头,她便提起裙角向大门处去了。 别院前确实停了一辆马车,车前站了一个宫人,并一个车夫而已, 宫人两手空空,见她出来,便堆砌了满面的笑容行了礼数,崔姝微微点头,便上了马车。 车中果然坐着一身紫袍的谢珂至和面容皎洁的崔珣。 崔姝耷拉眉眼,心中并不愿意见到他们二人,但今日心情着实不错,便温声道:“阿兄,五郎,今日前来,是有何事?” 崔珣见她神色冷淡,眉目间多是寡淡,见一侧还有谢五,便敛了心中疼惜道:“无事,家中挂念你,便让我来探望,问你可是消气?何时回家去?” 崔姝不答,只是眉目见厌烦愈盛,一旁的谢五见氛围不对,便插嘴道:“四娘,我与三郎来是为你送东西。你瞧!” 他从脚下拎出一只细笼来,里面装着一只紫色的小蛇。正恹恹的趴在笼底。崔姝一眼便认出,那是自己之前驯服的小虺。 崔姝动了动手指,忍住没有去接那只小虺,抬首看着谢珂至和崔珣道:“多谢。” 谢珂至将手中的细笼递到崔姝面前,嬉笑道:“四娘可不要谢我,是三郎救下的。”他见崔姝将笼子抓住,才又开口劝道:“今日天色好,不如一起出去跑马?” 崔姝低头讽刺的笑笑,拒绝道:“还是不了,万一被人瞧见,族中不知又要花多少力气去遮掩。” 崔珣听罢,不自觉的皱眉,崔姝却已经打开笼门,将紫蛇扣在了自己手臂上。 大概是前几日阿父的力气过大,小虺多少受了伤,此时才有些恹恹来。但触碰到崔姝的手腕后,还是乖乖的缠紧。 将笼子扣好,随手扔在了车中,崔姝作势就要下马车,便作揖与他二人告别。她动了动脚,就要下去。 崔珣皱眉,开口拦住她道:“四娘,你何时归家?”语气担忧,这别院虽然足够寂静,却到底荒凉,又无人侍候,他怎么可能放心。 那日得知阿父掌掴了四娘,她又独行骑马离去,他心急如焚,却被困在家中,不得出门。索性是救下了那条小蛇,不至于让四娘与族中,与阿父再离心。 崔姝回首,看了他好久,淡淡道:“过几日,请阿兄转告阿父,不必派人来捉,我三日后自会归家。” 崔珣听她用捉字,心中难忍,只能颔首,嘱咐她道:“好好照顾自己。” 她点点头,下马车前又看了一眼谢珂至,摆手与他作别。他回笑道:“得,四娘,那咱们改日再约。” 她下车后,亲眼瞧着马车渐行渐远,车后的尘土也逐渐落于地面,才转身回了别院。 腕间蛇身冰凉,她让陈叟取了生肉和清水来。 13. 第 13 章 见马车行远,崔姝敛下眉眼间的不耐烦。 一想到要回家中,她就如同被绳子紧紧缚住的螃蟹,左右都动不得的难受。 再想到自己和谢五那荒唐的婚事,就更觉得难忍,不过现在只是口头相约,若是在及笄前,七郎愿意与自己成婚,或许自己还能搏一搏。 总归是丧气,好心情被败坏干净。 再无逗弄谢珂于的兴致。崔姝准备让陈叟去房中将棋盘取走搁置起来,自己去洗漱休息。 她缓步走去,远远居然听见了犬吠声。似乎正从房中传来。 心中好奇,从前时,汉王做寿,她也曾跟随父兄去过王府拜会,席见荥阳郑氏家的小郎怀中抱着一只长毛猫儿,说是异邦进献,极为珍贵。 她那时刚回家中,性子中的戾气将将被压制住,阿父将她交由族中最严厉的嬷嬷看管,她远远的避开那些望族郎君女娘,怕失手伤人,因此只是远远瞧过,不过是只异同长毛波斯猫,并无稀奇之处。 她此前见过的珍奇古怪的动物多了去了。 但即便是望族子女,到底是幼童,所以大多数都对那只猫极为感兴趣,尤其是一众女郎,无一不围着郑小郎观看逗弄那只猫儿。 见人喜欢,郑小郎昂首骄傲道:“踏雪它很温顺,最通人言。”一众人莫不露出向往羡慕的神色。 她那时还没改了观察人的毛病,所以偷偷拿眼尾去扫视周围人的反映。 除了她与阿兄,便只有一个身着白衣,面如冠色的小郎君仍旧固执的坐在小几旁,见头都未抬。 崔姝好奇,郑小郎也好奇,所以拨开其他围观的人,抱着踏雪走到他旁边,有礼道:“七郎,你不喜欢踏雪么?” 崔姝恍然明白,那便是汉王嫡子谢七郎。小郎君抿着红彤彤的唇,闻言对谢七郎道:“没有。” 他甚至都未抬眸,崔姝猜测恐怕那只猫长什么样子他都不知晓。 可闻言,郑小郎很高兴,弯唇笑的开怀,还热情的让谢珂于去抚摸那只名叫踏雪的猫。 崔姝分明看的清楚,谢七郎他眉头紧皱,似乎并不乐意,但最终还是礼节性的摸了那只猫。只是轻轻触碰,似乎单单是为了汉王府与郑氏关系。 从那时候起,她就清楚,谢珂于他不爱猫狗,甚至是有些厌恶。 她偏偏喜爱大犬,虫蛇,海东青这些猛兽,更爱看它们捕食时的场景。 常人看来,那必定是最残忍的景象,恐怕还会感慨这些猛兽的残忍,同情其他弱小生命的逐渐消散,崔姝却觉得弱肉强食,不过是天地间的法则而已。 人间不也一遍遍上演么,人为了利益屠杀他人的时候,同族尚且不眨眼。 人才是最奸诈,最虚伪的族群。 不过明月奴他不一样。 崔姝可惜的想,现在养不得那些猛禽,若是她能长久的居住别院,非得想办法弄几只獒犬,再从辽东请几只海东青来,好好训练一番。 他这般厌烦禽类,不知道今日怎么容忍松紫等进入房中。 她想,他一定很生气厌恶,可能还在无奈的忍受。 崔姝做好了替他驱犬的打算,甚至折回房中去了松紫它们平日爱吃的肉干,准备将它们哄出来。 房内的场景却与她想象的大相径庭了。 谢珂于正在喂食松紫,女萝,甚至上手抚弄薜荔的脑袋。 用的正是桌面上搁置的那碗面。 她刚走近门扉,房中的地厌便冲出来将她团团围住,殷勤的摇着尾巴,恨不得扑到她身上,可崔姝伸出一根手指,它们便不敢了,只是围着她呼气。 松紫最为警惕,很快便发现崔姝手上似乎有别的东西,它咧着嘴,露出犬牙,似乎想要将那东西扯下来。 崔姝从怀里取出肉干,分给诸犬,还拍了拍松紫的头,示意它没有关系,细犬们叼着肉干跑出去了,崔姝才走进房中。 她挨着谢珂于坐下,见他那碗面已经见底,只寥寥剩了一些汤水,又看到地面上湿漉漉的痕迹,猜想到他可能没用多少,不由的伸出手指去抓谢柯于的侧腰。 却被他中途扯住手腕,她一边笑着一边用另一只手去摸他的面颊,柔声开口道:“七郎瘦了,是不喜欢素面么?都喂给了我的细犬。” 谢柯于不问她方才突然去了何处,之前二人在房中胡闹了半日,陈叟一直没给他送吃食,想来是避讳的意思,方才她出门,陈叟这才给他送素面,又恰逢门扉未关,几只黄奴才进来。 之前也这般做过,所以他也就将面挑了喂了。 听她这样问,他蹙起眉间轻声道:“并未,我每日不事生产,吃的就少了些。” 见她没有继续触摸自己的意思,他松开了握着她手腕的手。 他并不想在吃食这样的小事上矫情,况且崔姝她过于精怪,若是承认,不知又要如何作弄自己,还不如每日素面来的轻快。 崔姝貌似失望的看向他,突然吹了一声口哨,院中的黄奴利剑般的冲进来。崔姝亲昵的拍拍细犬,抬手示意松紫动作。 那只细长凶猛的兽竟然做出一个揖来,逗弄的崔姝含笑着称赞,她侧首对谢珂于道:“七郎喜欢我的细犬么?” 谢珂于忍着不适,挂上一个疏离的笑,温声道:“它们很聪慧。” 崔姝没有放过他的反映,知道他只是忍耐罢了,不过他愿意接触地厌黄奴毕竟是好事,毕竟自己以后会养,她与他注定要执手一生,他早点接受也好。 松紫等对谢柯于已经算是熟悉,见到他不至于狂吠,但也不会过于靠近,只除了贪图他碗中面食的时候会稍微温顺一些。 谢珂于觉得,若是崔姝发出指令让它们咬自己,这群细犬必定会全力以赴,根本不会记得自己投食之恩。 黄奴就是这般,从来不会忘记自己的主人是谁。 崔姝拿着谢柯于的手去触碰松紫,先是将手指放在松紫鼻前,让它去熟悉这个味道,然后在去摸它的脑袋。 松紫喉咙中发出呼噜声,和之前的明显不一样,一双眼睛半眯着,像是很舒服。她笑着对他说:“松紫很乖的,七郎一定会喜欢它们的,到时候我们一起养。” 谢珂于腹诽:“谁要和你一起养?”,面上却是不显。 大概过了半刻钟,他才慢慢收回手,崔姝去握他的手,他没有反抗,可不知手中触碰到了什么,竟然有滑腻冰凉的触感。 他呆住,手指再也不敢动,崔姝已经将袖筒撩开,纤细的手腕趴着一只细长的蛇。 它的尖细的尾巴翘着,想来方才他就是触到了蛇尾。 谢珂于终于忍耐不住,将手指收回,疾步走向内室,不一会儿,崔姝就听到了窸窸窣窣的水流声。她将衣袖放下,面上露出一丝不解与委屈来。 她今日见他愿意接触地厌,便想与他分享小蛇,以为他能承受。 没想到却是这个结果,她轻轻叹一口气,觉得还是从长计议。 也有些后悔今日吓到他。 腕间的紫砂蛇也翘了翘蛇首,吐着红彤彤的信子,也是不解模样。 过了好久才见他出来,已经是洗漱完毕的样子,发间还滴着水,崔姝去看他的手,果然又是红得像是破皮一般的手。 谢珂于见她还在,抿了抿唇顿在原地,崔姝只好起身准备与他作别,知道今日他怕是受了惊吓。 她向前一步,颇有些歉意道:“七郎?” 谢珂于是真的被惊到,她喜爱细犬,虽离经叛道,但自己能够理解,毕竟望族中多有养狗者,只是不如她的这般……生猛。 蛇鼠一类,阴暗之物,污浊不堪,终日不见日光,尤其长虫,更是毒物,且多爱伤人,时人多以此物喻恶毒之人,她竟置于腕上,太过大胆。 谢柯于迎着她担忧的目光,抿唇道:“无事。” 崔姝皱眉道:“我腕上的小蛇无毒,也已去了齿牙,你不要怕。” 他顿了顿,蹙眉道:“到底是阴凉之物,还是不要置于身上。” 她弯唇笑,觉得他这是关怀自己,于是应承道:“好,我听七郎的。” 透过窗扉,一弯明月渐渐挂到了中空,月华如练,他发上的水珠还在往下滴,崔姝取了巾布要给他擦拭头发,谢柯于拦住她,从她手中接过,自顾自的擦起来,他抬首看了看天色,知道再留她不知又会生出什么事来。 看着她的双眼,他闷声道:“四娘今日劳累,不如去洗漱休息。” 她忙着处理腕上的小蛇,且今日见过阿兄和谢五,也并没有更多招惹他的心思,听他这般说,也就微微点头。 她垂首准备出去,临关门前突然想起还未将棋盘收走,便再次开口索要棋枰。 谢珂于顿了顿,指着一旁的多宝阁,他早已将棋子及棋盘收拾好,以为她会留在房中。 崔姝笑着抱着东西,缓步出了房门,倒不是她吝惜这棋盘,只是七郎他有了星棋,便会痴迷此道,不再理会她。 还是先放她这里吧,若是他日日都如今日一般乖巧顺遂,她也就随他了。 不,还是再对她好些才行。 14. 第 14 章 作为望族之女,除了要习得琴棋书画,精通女红女德。 还有数不清的游园与诗会,其他贵女的拜帖与宴请。 有时,宫中的贵人为了舒缓和氏族的关系,或者上有不便明说的旨意,女眷便在其中要发挥很大的作用。 作为氏族的脸面,她们在得到奢靡富裕生活的同时,也失去了自由和自我。 崔姝是在两日后的晚间骑马回的崔家,她虽不耐,但也知道自己身上背着崔氏女的职责,阿兄既然来寻她,便是家中出了事。不得不归。 告别谢珂于时,她抓着他手追问他想吃什么,承诺待从长安归来时带一些。 谢柯于礼貌谢过,心道大可不必,口中含蓄表示没什么吃食偏爱。却一反常态的叮嘱她骑马慢行,注意安全。 崔姝趁他不备亲吻他的面颊,他竟也没躲,因而心中更是爱他,觉得水滴石穿,他终究会喜爱她。 再不舍,也是要分别的,眼见太阳已经落山,她也依依不舍的出了别院。 待她归家时,本想直接去葳蕤居休息,一路奔波,根本没力气去向阿父请安。又怕二人相见不过又是一场争吵,蚍蜉撼树,她不想再事情没定下来之前再做无谓抗争。 那样族中只会再加紧对她的管束,现在的丁点自由也没有了。 她盘算的好,人走至中庭时,却感觉家中氛围古怪,往常奴仆虽安静,一板一眼,如同活死人,可今日每人皆是惴惴不安,大气都不敢喘。 崔姝心头一震,撩起裙角向浮玉居跑去。 身后的仆女垂头耸肩小跑着跟着,并不敢阻拦,也不敢置喙。 等到了浮玉居,玉白的地面上,竟然跪着阿兄,阿父手上那根她很熟悉的蛇皮鞭子正在抽打阿兄的背。 他一声不吭,眉头轻皱,阿父并未下轻手,鞭子挥舞在空中发出除夕鞭炮的响声。 阿兄背上很快有一条条血红的痕迹露出来,阿父待阿兄不比自己,并不在意在他身上留下瘢痕。 崔姝抖动了眼睫,周围都是浮玉居的奴仆,皆是伏跪在地上,不敢抬眼相看。 她看向一侧,那里跪着一名身穿灰色奴仆服饰的少女,纤细的脖颈低垂着,一双纤细的手在地面上也在抖动着。 细细看去,她垂面的那块地板上,不知为何有一些水珠。 崔姝咬牙,怕她忍耐不住,便跑过去将身体护在崔珣身前,双臂伸张,将他护住,可崔士谦手中的那根鞭子已经挥下,收不住势的鞭条抽在了崔姝的肩角。 她这些年哪里挨过这么重的抽打,当即痛呼出声道:“阿父!” 崔士谦见她蓬头垢面,又倔强的为三子挡鞭子,便气不打一处来,但他是儒士,万事讲道理,擅长隐藏,便将鞭条搁置在托盘上,奴仆端走的时候,崔姝看到了鞭条上挂着的鲜血。 崔姝放下手臂,仍挡在崔珣身前,并不愿意退让一步,崔士谦拿起帕子拭手,颇有些恨铁不成钢道:“三郎!你今日所为,坏了氏族间的规矩,这鞭戒,你可服气?” 身后传来阿兄竭力的声音,仍旧温润平静,却很虚弱:“三郎知错。” 崔士谦冷声吩咐人去请大夫,看着面前张牙舞爪的崔姝,不悦道:“离经叛道!你与你阿兄便在府中好好思过,若是再私自出府,别怪阿父动用家法!” 他说完,便不想在多待,大步流星的回正院去了。 奴仆也跟在他身后走了一大半。 崔姝将身后已经伏跪不稳的崔珣扶起,一旁的奴仆很有眼色的没有上前。 整个崔府都知道,三郎君不喜奴仆贴身。 他半身力道都压在崔姝身上,眼睛却看向了一旁灰色衣服的少女,不过瞬间便收回视线,强笑着对崔姝道:“偏偏今日归家,看得阿兄狼狈。” 崔姝扶着他进了房中,他伏趴在锦被上喘息,崔姝让人去催一催大夫,她手忙脚乱的去寻金疮药。她虽不至于流泪,到底是泪眼朦胧。 崔珣见状,低声安慰道:“四娘,阿兄无事,你过来,阿兄有事所托。” 他招手,崔姝停下手中动作,伏坐在卧榻的脚踏上,握住了崔珣的手。 他齿间已经是鲜血淋漓,崔姝见识过那根鞭子的厉害,有倒刺不说,阿父下手前还会吩咐奴仆浸盐水,所以皮肉翻飞夹杂腌渍滋味,并不怎么好忍受。 那是专门对付她与阿兄的手段。 崔珣强笑,对崔姝道:“阿父让我娶亲,适王氏女,已经交换了庚贴。” 他重重的咳了一声,握拳去挡住唇角血迹,崔姝想让他别说了,他却坚持,哀求着看着崔姝道:“奚朝不能再待在浮玉居,四娘,你带她走,我为她准备了户籍和银子……” 崔姝含泪打断他道:“阿兄!奚朝的身份一旦被查出,就是必死无疑!只有待在崔府才算安全。” 崔珣艰难的转过头去,如同一只受伤的鹤伏趴在地上,无声的哀鸣着,青丝散乱在被面上,遮挡住他的面颊,崔姝吸了吸鼻子,小声道:“阿兄舍得么?” 崔珣僵楞了一瞬,半响抖动着手指,叹气道:“舍不舍得的,终究有一别。护她性命,也算不负故人所托。” 崔姝摇头,兀自道:“阿兄已经盘算好,有没有问过奚朝愿不愿意?”她愤然,声音里已经掺杂了一缕恨意和不满。 刚被接回府中时,崔姝想将奚朝带去葳蕤居,都是女郎,也少了一些别人的猜疑,她去哪里也可以带着奚朝,庇护起来也有借口。 可一向温柔的奚朝却偷偷跑去了阿兄院中,葳蕤居和浮玉居相隔甚远,崔府她很陌生,不知她怎么过去的。 崔姝过去寻,好话说尽她也不愿意跟自己走,就那么怯生生的拽着阿兄的袖子,眼睛里挂着泪倔强的看着自己。 到底是害怕阿父发现,想强行拉她走,回去再哄就是了,可一向惯着她的阿兄却拦住她,将奚朝留在了浮玉居。 她还记得,阿兄那时瘦的已经像骨架,腮上已经没有肉,他握着奚朝的手,坚定的站在浮玉居檐前的长阶上,承诺会照顾好奚朝。 那时她便觉得怪,年岁越来越大,也渐渐懂得了二人感情。 七年过去了,他却要送奚朝走,当初留人的是他,今日驱赶的也是他,奚朝知道,不知要伤心成什么样子。 崔珣垂眸低声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不想误她,王氏女入府,奚朝该如何自处?” 崔姝有些崩溃,定定的看着崔珣道:“阿兄就一定要娶王氏女么!要违逆自己的真心?” 他别过头,有些心疼自己的阿妹,她年岁还小,并不知道这联姻背后的权力与算计,他们这些人,都是氏族争斗的工具,身在漩涡中,半点不由人。 崔珣握紧她的手,为她解释道:“太原王氏,盘踞东都,百年氏族,崔氏忌惮已久,这桩婚事是族老的决定,也是我身为崔氏子的责任。” 况且,他也没有说不的权力,哪怕他身死,这桩婚事都得继续下去,墓碑上他的妻子,都会是王氏女。 崔姝还想驳,门外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郎君,大夫来了。” 大夫入门为阿兄处理伤口,崔姝避开,趁着这功夫去耳房里寻朝夕。 她正在房中收拾东西,左不过是崔珣的衣物,书本和其他一些杂物。 她身量纤纤,琼鼻花唇,虽然一袭灰衣,也遮挡不住温柔颜色。 二人相见,崔姝紧紧握住她的手,二人跪坐在小几旁。 奚朝强笑着给她续茶,问她最近过得可还好,还佯装质问崔姝不来看她。 崔姝扯了扯她的衣袖,有些撒娇的意味,她抱住奚朝的胳膊,小声道:“奚朝姐姐……” 一只玉白的手捂住她的嘴,奚朝小声道:“四娘,禁声。” 她只好不出言,别扭了许久,才问奚朝愿不愿意跟自己出府,或许还可以回定州。 奚朝想,可是定州已经没有她的亲人了呀,崔珣将自己从定州带回长安的那天,便是她家破人亡的那一日,他与她立誓要照顾她一世。 要背弃了诺言么? 沉默了许久,奚朝面上那一丝强笑也没有了,她耷拉眉眼,低声道:“是三郎让你问的吧?” 她放下手中茶盏,叹口气对崔姝道:“四娘,让三郎亲自与我说吧,相识一场,如今他不要我了,也该亲口告诉我,我才能死心。” 崔姝面上显现出慌乱来。想替阿兄解释,奚朝却善解人意的劝慰道:“四娘放心,不管如何,你我情意依旧。”她面上带着笑意,神情却分明要哭了。 眼瞧着正房中大夫和奴仆都出来,崔姝看了看天色,也不欲再与阿兄交谈,告别了奚朝,准备回葳蕤居。 她想起阿兄的伤,走前回首追问:“奚朝姐姐,可知阿兄今日犯了何错?怎么招致这一番毒打?” 奚朝苦笑,露出一个极其难看的神色来,她艰涩道:“是我的过错。” 15. 第 15 章 今日是太原王氏与博陵崔氏交换庚贴的日子。 王九郎和王氏族亲从东都而来。 崔珣特意避开了奚朝,让她在府中打理书房,将往日他收集的古书绘本搬出来晒一晒,再将坏了的那些重新封装。 他说的详细,奚朝却听的皱眉,往日里他从来不会交代这些事给她,且事无巨细。她一听便知道有事瞒她。拿这些事情故意绊着她。 其实大可不必,以她的寡淡性子,他做什么只需告知一声即可,需要避着她的,她绝不会多问。 只是她见他走时定定的瞧着自己,不知在想些什么。 眼瞧着他缓步出了浮玉居,奚朝垂首去了书房,她垂眸认真的理着孤本书籍,正碰到了书架最高处的一本《饲虺图鉴》,书页昏黄,纸张已经发脆,明明像是被翻看了多次,却被搁置在了最边角处。 奚朝拍了拍书页上的灰尘,端坐在云梯上看了起来,书里介绍了诸多蛇种,且著者贴心的画了图,详细的写了蛇的习性,多出现在何地,以及如何饲养为佳。 她看的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盯着蝰蛇那页久久不能回神。 记忆里,阿父养了好多。 房外却有人喊,打断了她的思绪,奚朝有些惊讶,浮玉居里仆妇很忌讳高声喊叫,崔珣他喜静。 她将书本仍旧搁置在书架上,缓步下了云梯,见是正院的奴仆嬷嬷,垂手低头立在门侧。 嬷嬷毫无感情的声音响起,是让她去正院替崔珣送交鱼符。奚朝心里犹疑,却仍旧去了崔珣卧房捧了那只装鱼符和鱼袋的盒子来,她本想奉给嬷嬷。却被告知让她亲自去一趟正院。 奚朝心内吃惊,以为出了事端,恐怕自己会连累崔珣和崔姝,不敢耽搁。 却只是看到了言笑晏晏的崔珣和身着蓝衣的另一郎君。 二人正在饮茶。 她不敢细看,很快垂下头去,伏跪将木盒举过头顶,低声道:“郎君有命,奴取来符盒。” 静悄悄的没有声音,她没有听到崔珣的声音,便不敢抬头,也不敢起身,正院都是眼线,她不能行差踏错一步。 过了好一会,才有清朗的男声响起,似调笑般道:“三郎身边竟有这般好颜色奴仆,真是好福气啊!” 奚朝僵直的伏跪着,听到熟悉的音色响起:“王兄谬赞,平庸之辈,不值得一提。” 他执壶斟茶,故意冷下声音对奚朝道:“我与王郎聚饮,你也敢来扰?回浮玉居去!” 奚朝听出来他的话,知道自己被人骗了,崔珣他没有让人去取交鱼符。她赶紧垂首欲退,却被蓝衣郎君拦住。 他握住奚朝纤细的手腕,低笑着对崔珣道:“三郎,你这小奴甚得我意,不如送于我罢?” 奚朝不敢挣扎,只能紧紧搂住怀里的木盒,所以看不到崔珣冷下去的脸色,他扯了嘴角僵笑道:“轻贱奴仆,九郎初次来崔府,不若挑些别物为礼吧?” 王九郎挑眉笑笑,放开了奚朝的手腕,颔首笑称是,他知晓这是崔三不舍得的意思,准备归家时好好与妹妹说说,崔三郎也不似外面说的那般嘛。 长安风气开放,东都更甚,氏族间互赠侍女爱宠比比皆是,崔王联姻,这可是自己第一次问崔三讨要东西,却被婉拒,可见有多爱重了。 崔珣见他放手,又斥责奚朝,让她回浮玉居去。 正院里的事,自然躲不过族老的眼睛,这便是崔珣挨打的理由了。 阿兄是怕族老们为难奚朝吧。或者是查出她的身份,招致大祸。 崔姝一边拿出金疮药给自己肩膀上涂药膏,一边回想这件怪事,到底是谁指使嬷嬷去传的奚朝呢?他到底想做什么?有没有发现奚朝的身份? 团团迷雾,崔氏二房居首,其他几房眼红也是有的。 阿兄不让她插手此事,她想阿兄聪慧,只怕现在已经着手查了。 仰躺在被褥上,崔姝疲惫的闭上眼,心道过几日还是得回别院去。 若是奚朝愿意,避开东都和长安,只要不被人找到,也能自在过活。 奔波了一日,她昏昏沉沉睡过去,一双手紧紧抓着身下被褥,就算再梦中也不够安稳,仿佛还在定州,一条条蝰蛇绑缚着她的身躯,蛇腹层叠的鳞片爬过她的身躯。 远处是阿兄的哭喊声,赤发圆目的高大男人手中执杯,一边看着她和阿兄苦苦挣扎,一边饮酒。 一时间又是自己在蛇窟里训蛇的场景,腥气十足的洞穴,数百条形形色色的长虫攀爬着,昏暗无光的情况下,她手里牵着一只獒犬面无表情的站在那里,獒犬很凶,也很高大,似乎要与她比肩,口中还挂着口涎。 那个赤发男人含笑着看着她,声音鬼魅般传到她耳朵里:“只有让它们恐惧,他们才会臣服,畜牲也是如此。” 崔姝从旧梦中醒来,平静的摊开青筋暴起的手,甚至是有些无奈的盯着头顶上的纱帐,那是她让茶羽绣给她的,层层叠叠的纱帐见,是一只惟妙惟肖的海东青,张牙舞爪,精神抖擞。 她从榻上起身,奴仆鱼贯而入为她洗漱,去书房向阿父请过安后,她又去了浮玉居。还是为了奚朝的事。 浮玉居的奴仆不敢拦她,崔珣被打的惨,只能伏趴在榻上休息。 此时却已经穿了中衣在小几前用饭了,他一向最是讲礼,这番衣冠不整的样子算是少见。 一旁的奚朝正伏跪在一侧侍候他用早食,手里捧着粥碗用调羹正在搅拌,崔姝见奴仆出门,便也坐在了小几旁。 见崔珣能够起身,她便放心不少,便直言道:“奚朝姐姐可与阿兄问明白?” 她口中的问题是问奚朝,眼睛却看向的是阿兄。 崔珣从奚朝手中接过调羹的手僵住,仿佛不知如何开口,一旁伏跪着的女郎一边从崔珣手中取过调羹,搁置在碗中,发出叮的响声,这番动作已经是无礼至极,却无人责问,她颇有些无奈,却含笑对崔姝道:“四娘,玉奴不会赶我走。” 崔姝看向阿兄,他微微颔首,她便放下心来,心道还是崔府最安全。 她不想插手二人的事,询问了阿兄的伤势后,便盘算着这两日得抽空去买桂花糕和炙猪肉才是,自己买来,方显得诚意。她来时发现七郎现在用饭是越来越少了,人也瘦了不少,长此以往不是好事。 素面终究无味,以前倒是听说过他偏爱梅花乳饼,来时相问他却否认了。 崔姝知道他心中必定还是有疙瘩,只是水滴石穿,况且他也在逐渐习惯。 在家中待了三日,崔姝终于知道阿父让自己回家的目的,宫中圣人及天后娘娘办了牡丹宴,请众望族参加宫宴。 葡萄美酒,玉壶流转,宝马雕车,好生气派。崔姝端坐在宫宴上,身边也是一众贵女,天后娘娘含笑着与圣人祝酒。 随后太子,汉王,静王等人祝酒,接着便是诸公主及郡王,最后是宫妃众人和朝臣望族。 圣人虽然已经老迈,仍旧龙虎精神,扫视一圈后疑惑着看着汉王道:“怎么不见明月奴?” 谢珂于幼时曾在宫中住过一段时日,汉王是圣人与天后的小儿子,他又是嫡孙,便颇得偏爱,又因性子执拗像极了天后娘娘,所以更得宠。 崔姝双手交握,指骨摩挲,她在将七郎带走时便让人乔装车夫,仍旧向汝南去了,并嘱咐万一有人问起,便答参加楸枰棋会。 但若是车夫被抓,谢珂于失踪的事就会瞒不住。 可自己还未驯服他,不能功亏于溃。 她很快松了一口气。 因为汉王听罢,伏跪行礼回道:“回圣人言,七郎远去汝南,怕是还要些日子才能回长安。” 圣上略摇摇头,笑骂道:“还是那性子!” 不知是否是故意安排,她身后就是谢珂至,他频频朝她眨眼,崔姝装着木头,不想惹人注意,所以只能不理会他,见众人笑她便笑,众人祝酒她便祝酒,直到宴席结束。 谢柯至果然拦在宫门崔府的马车前,他仿佛喝多了酒水,面颊都是红扑扑的,执意要与崔姝说几句话。 崔府的嬷嬷跟着,他根本没机会,于是只能在车外小声对车里的她低声说:“四娘,好些日子未见你,你不晓得,我最近愁苦的很,遇上一个小娘子,脾气硬,心眼也硬,你说怎生是好……” “你是知晓的,我就与你玩的好,你与我出出主意……” 崔姝知道他这是喝醉了,低声让茶羽去请东宫的宫人来,将他赶紧带走。 宫门前说这些不着四六的话,明日定然被嘲笑,他一定会后悔,说不定还要羞耻死,若是倒打一耙怪她头上,真是有理说不清了。 她虽听的七七八八,却也知道了谢柯至这是恋慕别的小娘子了,只是情路坎坷,不太好走,所以向自己支招。 只是她自己尚且自身难保,苦苦挣扎,若是依她之见,绑回去慢慢培养感情就好了。何须那么麻烦。 只是这话到底过于惊世骇俗,她贵女的身份是不许她有这悖逆之言。 16. 第 16 章 东市朱雀桥的尽头有一家名不见经传的糕点铺,小摊小贩,是一对外地夫妻来此后,不知何时在租赁的小房子里做起了糕点生意。 东家曾说过最拿手的便是那桂花糖糕,深秋金灿灿的桂花拌上雪白的糖粒,再配上金黄甜美的蜂蜜,制成桂花蜜,待用时,佐以江米和荤油制成了美味的糕点。 因为物美价廉,一众民居平日里倒是喜欢称几斤过过嘴瘾,家中有小郎和女郎的人家更甚。 长安城中的糕点铺子众多,但多数价格昂贵,只有家境略好些才能买得,两相对比这对夫妻的小铺也在朱雀桥一片生存下来。 这日傍晚,挑着担子的东家将将从别处叫卖回来,正与妻子在院内清洗着明日早间要用的江米和绿豆,二人虽然辛勤劳作了一日,心中却多是高兴的,虽是小本生意,能安身立命也足够幸运了。 那木门突然被敲响,以为是邻里有事,东家甩了甩手上的水,起身去开门。 门外却站着个手牵红马,头带帷帽的女郎,见他出来,从腰间挂着的锦囊中抽出了一锭银子,直言要买桂花糕。 东家摆手,没接那银子,为难道:“小铺今日已经打烊,女郎勿怪。” 女郎顿了顿,仍旧将银锭递给他,细问道:“无妨,你且收着银钱,过几日我这个时辰再来取糕点。” 东家将沾着水的手在衣衫上擦拭干净,接过银钿,女郎牵马欲走,突而回首道:“你是定州人士?” 东家呐呐道:“女郎说笑,小人与内子是直州人。” 崔姝不在意的笑笑,翻身骑马就走,怀里还搁着一只油纸包,里面是刚买来的炙猪肉。 长安的所有铺面,只有这家的桂花糕最接近定州口味,更松软香腻,她偷偷问过厨下,说是加了荤油的缘故。 只是氏族郎君,女郎皆嫌弃荤油腥臭,长安有名有姓的铺面多以菜油代替,所以会更显清甜。 初夏微风拂过她的帷帽,露出娇艳的唇来,她伸出一只手去按住,一手驾马,很是潇洒,比之其他成年郎君亦是不输,若是在长安主街,必定招来诸多侧目,但她行在小道,并无多少行人,天色已晚,更无人注意她的行踪。 自从圣人登位,三十余载,长安城不说夜不闭户,也是无人生事,路不拾遗。 崔姝捧着怀里的油纸包下了马,一手摘下帷帽捏在手中,一手提着炙肉,含笑着进了别院。 她将油包拆开,其中一包递给一旁牵马的陈叟,示意他拿去下酒,陈叟打着手语拒绝,崔姝强硬的塞到他怀中,然后拎着剩下的去了主屋。 陈叟看得真切,叹息着摇摇头,房里小郎君的逃走的心思未死,四娘子还是不够狠心,将炙肉放在手旁,牵着那匹枣红马去了马厩,他亲昵的抚摸了马额,给它添置了许多黄豆和草料,便坐在草垛上拈着炙肉吃了起来。 真是怀念,还是不比定州炙肉,那里的屠夫在宰杀猪前会先放血,所以会少了许多的腥臊味,且百姓草寇多养肥豚,油而不腻,炙烤下来只佐以韭酱,就让人垂涎三尺。 谢珂于正在练字,崔姝走前,说是无人相陪,怕他无聊,将笔墨纸砚取来一套,让他能够练字解闷。 他幼时习行书,喜爱颜清臣字体,所以多临摹,力求字外磅礴,臻神明变化。 此刻却偏偏在写台阁体,字迹均匀工整,将笔墨拘于框格之内,拘谨刻板,吊腕之间很是用力,仿佛很是郁闷,字迹足够精致美丽,无一处错笔,只是土龙木偶,毫无意趣。 行书舒意,阁体练心。 他表情肃穆,眉目见不知不觉就起了褶皱,看的崔姝都难受。 听见异动,他也未停笔,所谓练字,便要一气呵成,不为外物所扰。 崔姝将炙肉放在窗旁的小几上,缓步走过去看他写字,她自小练簪花小楷居多,临摹也是多以卫夫人的《稽首和南帖》等为主。虽极少修的台阁体,却也看出他此刻心情不美。 直待他落下最后一笔,崔姝从他手中拿过笔,一手拢袖,一手执笔在最下方空白处注到:皎皎如明月,霭霭照笼雀。 一行字写完,她捧起欣赏一番,笑问一侧的他自己写的如何。 谢柯于已经拿起毫椎细细清洗,闻言微微颔首称赞道:“四娘好笔力。” 崔姝收起纸张,准备裱起来挂在别院,他见谢柯于一双素手沾了洗墨水,便拉着他去了一旁铜盆里净手,她方才放下缰绳,掌心也有薄汗,因而拽着他的手并未松开,四只手纠缠在铜盆中,修长洁白的是少年郎君的手,小巧玉白的是女郎的,滋生出丝丝的缠绵来。 谢柯于垂眸不看,不做反抗,却也不迎合。独留她一人痴缠,足足洗了有一刻钟,崔姝才取了丝帕拭手。 她拉着他回首笑道:“我买了炙肉,七郎也来尝尝。” 将他按在小几旁,她去解油纸包上的麻绳,等炙肉完全暴露在空气中时,崔姝吸了吸鼻子,执起筷著夹起一片放到了谢柯于身前的碗盘中,低声催促道:“七郎,你尝尝。” 谢柯于敛眉去执箸,面色如常的吃了那片油腻腻的炙肉,肥肉在口腔内爆开,还有腥味从舌尖传来,他不再执着去咀嚼,囫囵的吞咽了。 对面的崔四还在问他是否喜爱,谢珂于见她用的香甜,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只是不再动筷。 崔姝将偏瘦的炙肉分开来,一股脑拨到自己碗中,谢珂于这些日子瘦了不少,肥些的好滋补。 咬牙囫囵的用完那腥臊的豚肉,谢柯于以为今日便得解脱。 以至深夜,他准备去净身休息,崔姝却迟迟不走,他只得忍着。 房中灯烛将尽,他僵硬的看着崔姝怡然准备的去了内室,谢珂于皱眉,面上终于露出异色,忍着喉间的腻味,他拽住她纤细的手腕,语气颤抖,却兀自镇定道:“去何处?” 崔姝神色大方,抬起头,一双猫眼似的眼睛直勾勾的看着他道:“七郎不困倦么?我去洗漱,这么晚了,该休息了。” 谢柯于咬牙坚持道:“回你房间去。” 她佯装不解,仍旧逗弄道:“这便是我的房间啊。” 说罢,将手腕从他手中抽出,从一旁的衣柜里取出寝衣去了内室。 她打开衣柜的那瞬,谢柯于立马转过身子,他虽被困这已久,却从未开过那些衣橱,此刻才知,自己躺着她的榻上十几日之久,一时间羞恼,局促,愤然这些情绪涌入大脑,刺激的他呆愣在原地。 内室的水声响起,他才猛然醒过来,他不想听,但水击打地面的声音总是传入他的耳中,他无措的站了一会,最终拖着踝镣坐在了书桌前的座椅上,闭目轻念清心咒。 他本来想坐榻上,可她那句本是她的房,让他不知所措,更多的是无言以对。 崔姝穿着那身山茶花的寝衣出来,手里捧着一只白玉小瓷瓶,若是谢柯于睁眼的话,便能看见她玉白的脖颈间有一出红肿。 只露出点点红痕,更多的伤好似被衣物遮挡,应当是在肩上。 崔姝见他闭目念经,只好缓步走到他身旁,将手中的玉瓶放在书桌上,伸手握住他的手。 他坚持闭眼,崔姝有些不高兴,只好去亲吻他的面颊,只是这次他警觉了许多,伸出手扣住她的臂膀。 没用十分力也有五分,臂膀上的伤还未消肿,她瞬间呼痛起来,他这才睁开眼,有些无奈的看着她,崔姝有些生气的说:“七郎碰到我的伤口了,好痛啊。” 她一边说,一边将衣袖撩起,露出红痕斑驳的肩膀,虽然只是一鞭,却足够骇人,如同利刃划开白嫩的肌肤,留下了肿胀的痕迹。 谢柯于见她动作,扭头避让,却被她双手捧着头转过来,她将书桌上的玉瓶塞进他手中,嘟囔道:“七郎替我上药。” 谢柯于不敢看,想斥责她太过轻浮,不小心对上她的视线,见其中都是执拗,他吞下了口中的话,将瓷瓶放在桌上,已是拒绝,他无奈劝道:“四娘,自重。” 崔姝执起他的手放在肩上,全然不管他的挣扎和肩上的痛感,这点痛处于她而言并不算什么,百倍千倍都尚且熬过来了。 她只是不懂,两人都已经如此,他还在坚持什么。 见他仍是不愿,崔姝摆出一副无知模样,委屈道:“七郎不愿帮我么?还是想与四娘撇清关系?那四娘只能用些手段了。” 谢柯于猛然转过头,听出她话中威逼语气,垂眸片刻便拿起玉瓶倒出药膏,准备为她涂抹。 若是被锁在榻上,他尚且能忍受,只是若是以迷香或者她怒气之下做出其他事情来,便是不可挽回。 他尽量忽视手指下女郎娇嫩皮肤的触感,潦草涂抹后便替她拉了袖子。 崔姝无视过他的敷衍,拉着他的手走向床榻,全然不顾僵硬的谢柯于,她含笑开口道:“那咱们休息吧。” 17. 第 17 章 那只可怜的紫砂蛇在崔姝的照顾下逐渐恢复了精神,那日被崔士谦掼在地上,蛇腹处的鳞片断了几片,经过这几日调养,也逐渐开始生长。 她小心翻看了一番,见它精气神十足,也愿意进食进水了,便松下一口气来。 前几日谢柯于劝自己别贴身携带,虽然觉得贴身也没有什么,但到底听了进去,将小蛇放在金笼中养起来,时不时手痒,才会拿出来摆弄一番。 看着它吞吃了一大块生肉,蛇腹都鼓起一块大包来,她才点点蛇首,松下一口气来。 崔姝拎着笼子进了房间,将它放在小几旁边,紧贴自己脚边,自己则看着谢柯于自己与自己弈棋。 他面色有些苍白,眼下的乌青尤其重,眼睛中也能看出几缕血丝,看样子昨晚休息的并不太好。且抿着唇不说话,一副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想来还是气急。 哪怕今日一早自己就巴巴将弈盘送来,并严肃表示自己愿意于他对弈,也愿意用心相博,他仍旧是不与自己说话。 更是拒绝与她对阵楸枰。 不过昨晚的崔姝睡的很香,她不愿意退步,既然已经同床共枕,何必再改呢。 只好想了别的法子哄他,让他高兴些。 小几上的星棋密布,已经是十分激烈,崔姝定眼去看,正是“金井栏”对阵“双飞燕”,都是些古定式,她虽不多熟悉,却也在楸枰上见过多次,她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不对劲,这才细细看去,发现竟有不少改动。 长安枰社多有棋赛,期间多有大儒,崔姝也曾被族中送去参与枰赛,毫无疑问,赢得了诸多美名,但古定氏多见“雪崩”,所谓“莺蝶龙凤”都只浅见阿兄用过,无一不是照办套用,如同他这般运用自如,改动灵活的却是少见。 一时间有些自愧不如。不过她自七岁起便不肯在这上多费心力,所以也不多强求自己。但此刻她却不是只来看棋的。 崔姝素手去执星位上一子,打破了黑子被飞挂的棋势,白子必赢的局面落空。 她将那颗黑子紧紧握在掌心,棋势被打乱,谢柯于这才抬首看她,崔姝歪头一笑,将手肘搁在棋盘上,枰盘棋子骤乱,黑棋白棋搅成一团,再也看不清原本局势。 谢柯于皱眉,蠕动了嘴唇,半响没说出什么话来,最终闭嘴垂首去捡棋子,他不愿意与她对弈,就是怕再遭她戏弄,哪怕她乱了他的棋局,也是不想理会。 见他还想重新自弈,崔姝眨眼,有些不解道:“你自己与自己对弈,输赢皆是你自己,岂不无聊?” 谢柯于并不抬首,只冷淡应道:“上士下棋为悟道而已。” 下士下棋为吃子,中士下棋为占地。 崔姝拧眉,知道他这是拒绝自己。 谢柯于垂眸自厌,他自比上士,却做出这悖礼无耻之举,与女子无媒同寝。 时至今日,他已经不想再多费口舌,昨夜两人共眠,他被她强硬抱住臂膀,孤男寡女,二人名声清白已坏。 这事传出去,也会被人耻笑,二人这等年岁,竟不知廉耻至此。 他已经捡完棋子,只剩最后一粒,将玉翁扣在手中,指骨玉白修长,玉翁却都是拿墨玉做的,黑白对比,十分养眼,崔姝将那颗黑色棋子拈在指间,正递给谢柯于。 他将玉翁递给崔姝,示意她放在其中即可,不料她并不愿意轻易松手,固执的别在指间,谢柯于只好伸手欲取,指间触碰,崔姝松手,谢柯于将棋子接过,崔姝却握住他的手腕道:“七郎与我对弈。” 谢柯于垂头不应,崔姝欲取棋盘就走,还将视线看向他踝间链条,见她如此作势,他心知若是不应,恐又是一番折辱,便服软道:“好。” 仍是崔姝执黑子,她先行一步,步步压着他摆了“倒垂莲”定式来,一步步极其稳妥。 谢珂于气定神闲,古典定式他多有研究,并不畏惧,轻而易举便赢了她。 崔姝将棋子扔进玉翁,心中多少有些郁闷,此前行棋多少是调笑逗弄他,这次却是拿出了真本事,她也知道棋社多顾虑崔氏门庭,此前赢棋多有些名不副实。 可到底气闷,若他是谢珂于,恐怕会露出嗤笑的表情来,毕竟长安枰道可是大肆鼓吹崔女擅枰道,可与谢郎一较高下。 他倒是面色平静。 谢柯于倒不是不惊讶,只是望族以此博名他见过不少,并不以之为奇,只是以往他却以对手看她,不免失落罢了。 他执着玉翁,却被她突然推搡了一下,力气不大,他心中挂念枰盘棋局,第一反应竟然是去扶棋枰,因此跌坐在褥垫上,棋翁翻落,棋子雨点般击打在他身上。 小几何至置于在墙角,因此他身后便是墙壁。 他被推的怔愣,惊讶于她突如其来的无礼动作,一时间不知如何反应。 女郎已经伏趴在他身前,双手攀上他的脖颈,垂首去亲吻他的唇,她姿态柔软,可态度却是十足的强硬,谢珂于双手握住她的肩膀,想要将她推到一旁。 可崔姝扯紧他踝间脚镣,发出叮当响声,将他困在墙角,谢珂于躲无可躲,如同引颈自戮的鹤一般仰直了玉白的脖子,尽可能后退,躲开她的亲吻。 可惜身后是墙壁,他头颅只能紧紧贴着墙任由她肆意欺辱。 远处看,分明是一副少男少女相濡以沫的画面。 待崔姝亲够,才缓缓抬起脖颈,又是装作一副乖巧的模样,跪坐在谢柯于身侧,用红润的不像话的唇说出那些让人十足无奈的话:“七郎,我扶你起来。” 谢珂于气的胸膛起伏,更多的是惊怒,每每行棋,她总要做这事,他垂眸抬手,用手背狠狠地擦拭唇角水色,面对她伸过来的手,选择了无视。 崔姝得了便宜也不与他置气,亲自去收拾这乱状。任由他在一旁平息怒气。 她心想,恐怕七郎以后都畏惧与自己下棋。 等到二人打理好,崔姝将棋具放在了房中多宝阁中,不再搬去别处,回首对谢柯于说:“四娘棋力弱,坊间传言不可信,日后七郎得多教我才是。” 谢柯于讽刺的想,教她什么,不过又是教到榻上去。 他见她不将棋盘取走,心中也没有半分高兴,方才被她肆意辱弄的滋味实在是轻易过不去。 崔姝放好棋盘,回到小几旁提起金笼,又主动窝在谢柯于怀里,去与他细细讲这紫砂蛇的习性。 他蜷缩手指,忍住将她推开的欲望,可有可无的去听她说蛇经。 他心道博陵崔氏着实奇怪,二房如此显赫,竟让族中女郎去研习蛇经。其中一定是有异。 她还在兴致勃勃的讲:“……雄蛇与多雌蛇交尾,雌蛇体内留种数年,因而不灭。” 谢柯于听的面红耳赤,蛇性本淫,所以更遭世人避讳,如今她窝在自己怀中,娓娓道这些淫邪之言,且面色坦然,不似有羞乏之状,倒是他,觉得污言秽语,无法忍受。 崔姝拨开笼扣,将紫砂蛇取出,捧在手心拿给谢柯于看,他倒是不惧怕,更多的是不适应。 崔姝握紧他左手中指,去抚弄那条紫砂蛇的蛇首,蛇喜阴却怕凉,触到温热的手指便乖乖的去蹭弄他的指腹。 有一瞬间,谢柯于觉得那条小蛇和崔姝很想象,分明是危险之物,却偏爱露出无辜的神色,让人放下防备,只待致命一击,便将人一举拿下,至死方休。 最终小蛇还是攀在了谢柯于手腕上一会儿,蛇首高翘,崔姝在一旁逗弄它,貌似其乐融融。 崔姝靠在谢珂于肩膀上,有些可惜道:“若是能养焦尾巴就好了。” 她说的认真,谢柯于却紧紧拧起眉来,焦尾巴又名竹叶青,是直州特色蛇种,定州也多见,他早年听圣人提过,当年定州叛乱,寇贼多以蛇毒攻人,让朝廷损失惨重,其中竹叶青便是一种。 崔姝还在与他分享:“焦尾最喜明火,若是在山中,夜里捉它们最为容易,只需点上火堆,耐心等待,不过许久便它们便如同飞蛾一般过来,蛇腹鳞片密集,所以会发出细声,捉时只是要注意一样,小心不要被咬伤,这也容易,它们全身青绿,且攻击性强,玩赏性更强一些,训起来也有趣。” 简直疯言疯语,但她神色坦荡,说完还颇可惜道:“可惜七郎没见过。” 这倒是真的,他只从书册上见过他人箸图,已觉十分可怖,听她说的轻巧,直州每年不知有多少山村百姓被咬伤失命,他记得那本书上说当地人称竹叶青毒液为“火毒”,因咬伤后伤口除了会出现肿胀外,还会有灼伤感,真不知她如何敢碰这些东西。 谢柯于忍了半响,还是自弃的闭了闭眼睛,开口道:“焦尾多毒,少碰为妙。” 崔姝听罢,脸颊使劲的蹭了蹭他的脖颈,开心道:“七郎关怀我,我晓得。” 他紧闭双唇,见她的反应,更是自厌。 18. 第 18 章 已至五月中旬,日头渐渐毒了起来,别院种了许多树,绿叶层层叠叠,虽然清凉,但是崔姝仍旧忍耐不住,酷暑将至,空中也泛滥着暑气,她最厌烦这夏日,年年如此,只愿穿着罗袜踏着木屐在院中行走。 她日日陪在谢珂于身边,二人用饭也在一处,陈叟手艺一般,崔姝更是不可能会擅厨间之事,因此饭食很是简单。 二人也不曾嫌弃,崔姝是早已习惯,谢柯于是食不下咽。 天热惹得人没有食欲,因此多是拌菜为主,二人都清减了不少。 这日午间,崔姝取了清水,准备清洗头发,她发浓且长,清洗起来极其不易,偏偏夏日毒辣,发间容易脏污,每隔两日便要清洗一番。 见她取了皂角和猪苓等物,他顿了顿,起身去与她提水,她白日里洗发洁面多爱在屋外廊下,本来他踝间链条不足以到廊下。 但她前日洗发时让自己帮忙,便放了一些长度,也未曾再收过。 崔姝再别院只肯用一根轻便的木簪固定头发,甚至有时不耐,会散着满头青丝,和官学时满头步摇簪花的精致模样截然相反,日复一日,他也渐渐习惯起来,此刻她扯下发间的簪子,浓密的青丝便滑落下来。 谢柯于提水倒进木盆中,见她俯身,宽大的袖摆几乎要落尽水里,他从她身后为她拽住几乎沾水的衣物,抿唇轻道:“可以了。” 这一套流程,是崔姝上次吩咐他做的,他自幼未曾服侍过什么人,就算在圣人天后跟前,也未如那日一般伏低。 此时此刻,却也怪自己好记性来,不过一次,竟能记得如此清晰。 崔姝一边垂头湿发,一边让谢柯于给她冲水,顺便将猪苓递给她,先用猪苓,再用皂角,才算干净。 她纤细的脖颈间露出了猩红的绳,谢柯于知道,绳上便系着一把钥匙。 可能是他踝镣的钥匙。他垂下眉眼,装作没看见的样子。 长安望族更偏爱猪苓,其中佐以香料,皂角更多用于衣物,她嫌弃洗的不够干净。 再用清水冲洗两遍,才算结束,谢柯于将一旁架子上的摆着的雪白棉绸递给她,崔姝却不借过,只垂头笑声道:“七郎替我擦发。” 谢柯于抿唇松开手里她的衣料,另一只手松开水瓢,扯了棉布将她发丝包裹住,细细的绞干发上的水珠。 这倒是他第一次做这,所以手上用劲不免大了一些,崔姝被他扯得头皮痛,发出哼声,他听到,便放轻了力道。 再次换了布料后,她五指张开,披散着乌发细细的理着,看着谢柯于已经湿透的衣袖和衣料,便扯着他的手让他也洗头发。 谢柯于垂眸拒绝道:“我昨晚才洗过。” 崔姝不依,拉着他的衣袖道:“七郎身上湿了,正好趁此机会洗洗,趁着日光正好,晾透了岂不舒服?若是晚间再洗,得浪费多少时间待它干啊?” 他想,正是借口晾发才可以少与她共处一会儿,但见她已经拿着水桶去打水,颇有些无奈,知到不如她的意定会被痴缠。 不足一月,他惊觉自己竟然逐渐了解她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性子,且因为种种原因,一再让步,心中惊惧。 崔姝可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想的是什么,她去打了水,但水桶过重,自己根本提不动,只能向陈叟求助。 等回到廊下时,见谢柯于还在出神,一手拉着他的衣袖,一手拿着木栉为他梳发,他的头发触手生凉,及腰而止,发间的白玉冠在一开始便被她取走,不过用布带粗粗绑起。 崔姝从怀里拿出一只木簪来,交于谢柯于手中,他垂眼看去,是一只桃木簪,簪头是一只雀鸟,和她的那只很像,不过自己手中的更长一些,是男子样式。 崔姝这时柔下声音道:“是降龙木雕制而成,与我的是一对,最能辟邪消灾,震慑妖邪了。送与七郎。” 谢柯于心道,眼下就她一只妖邪缠着他,口中却道:“多谢。” 崔姝摇一摇他的衣袖,示意他低头,从木桶中舀水缓慢的向他发上浇,等到湿透,又取了猪苓给他抹在发间,轻柔的为他按摩头发。 谢柯于想拒绝,伸手想要自己清洗,却碰到她放在他发间的手,崔姝将他的手拨开,轻声道:“我帮七郎吧,桃簪便宜,七郎用玉冠与我相换,吃了大亏了,今日我帮七郎洗发,便算做赔。” 为了不再碰到她的柔夷,他只好放下自己的手,等到洗完,崔姝将棉布递给他,忙活了这好一会儿,她终于有些疲惫起来,而且他身量高,自己若是给他擦发,只能他弯腰才行,她突发好心,不想折腾他。 二人坐在廊下晾头发,日光正盛,群犬也在廊下阴影处休息,不远处放了一只很深的木盆,里面装满了清水,就是怕它们中暑,毕竟地厌不比人,能够说话。 可哪怕如此,松紫一众黄奴还是伸出了舌头在散热,且不如晨间有神。 崔姝朝松紫摆摆手,它耷拉着尾巴慢慢起身,朝她踱步而来,蹭了蹭她的衣角后也并未躺下,或者回去,而且向前走到谢柯于身旁,亲昵的舔了舔他的手背,才又回到崔姝身旁去。 自从上次起,她便不阻止细犬们进入房中,她有时出门,谢柯于便与它们相处的时间多了起来,况且他又喜爱投喂它们,倒也生出了不少感情来。 崔姝又挨个唤了细犬,果然一个个的都与谢柯于生出了些许感情,在于她亲近后,都跑去谢柯于旁边蹭了他的腿,她皱皱眉,觉得有些怪异。但又觉得这是件好事,他在逐渐接受自己喜欢的事物,离自己更进一步。 谢柯于低下眉眼,却悄悄看她的反应,见她并无不悦或者其他神色,也松下一口气来。 夏日天光炎炎,很快将二人发间的水汽蒸发掉,崔姝拿起木盆一旁的簪子,利落的给自己挽了头发,又顺便给谢柯于也束发,二人都着浅色衣衫,发间簪子相同,倒似一对恩爱夫妻。 日头晒的人皮肤发紧,甚至崔姝雪白的面颊上都显现出红点来,她拉着谢珂于进了房中,给二人斟了茶水,今日心情不错,她便有些得寸进尺起来。 见他喝了茶水,她手指摩挲着杯壁道:“七郎?” 谢柯于抬眸,额前的发丝垂落,见她伸手,将发丝给他整理好,他放下茶盏问道:“怎么了?” 她仿佛有些犹豫,似挣扎了许久,与她平日性格并不相同,但这时氛围真是太好了,他们不似往日那般陌生,谢柯于也很自然,她替他束发,他也为她擦头发,像一对真正的夫妻一般。 门外的狗吠声惊醒了她,她笑着摇了摇头,再抬首已经是原来模样。 她问他道:“七郎,我可以唤你明月奴么?” 谢柯于皱眉,太亲近了,只有父王和圣人天后才会这般唤他,他还记得,她刚将自己掳来时,似乎也曾喊出口过,当日自己斥责了她,后来她便只呼七郎了。 他不想让她再起防备,于是垂下眼睫,轻轻的颔首。 对面的女郎高兴起来,抓着他的手亲切的喊他:“明月奴。” 他垂首,刻意忽视自己的意动。 崔姝与他十指交握,声音如同琴音般动听,她道:“那明月奴也可以唤我的小字。” 她起身抚掌道:“你也可以唤我雀奴。” 雀奴,应当是刚落地时父亲母亲予以的爱称罢,望族皇室小儿,身份贵重,名字多是贵极,族中长辈怕孩子年岁小,压不住如此多的福气,便多赐以小字,多不甚雅道。 所以,除了长辈,这些小字几乎不会被人知晓,他生在月圆之夜,据天后娘娘说,那日月华最盛,圣人亲自取名明月奴。 时下,就算夫妻间也甚少互称小字,情浓时以此相称也有,只是少数。 又如同谢五,降生时太子爷瞧见了太子妃房中养的狸猫,便随口唤狸奴。 便是民间百姓称的:贱名好养活。 谢珂于不语,仍旧唤她四娘,崔姝以为他是羞于开口,所以并不逼他。 她总想着来日方长,水滴石穿。 二人用过午食,她瞧见谢柯于又在喂食松紫,歪头想了想,心道一会儿去找陈叟,让他将松紫它们多圈一圈,总是乱跑也不好。 所以午食后,谢柯于罕见的见她没有缠着自己午睡一会儿,而是起身出了门。 他回想今日诸事,看了看脚下诸犬,觉得自己不该放松至此,撇开眼不再喂食地厌。 可惜那群黄奴已经认主,认为他和崔姝以及陈叟都是主人,哪怕没有食物,依然摇着尾巴亲昵的贴着他。 崔姝出了房门便去了厨间,没找到陈叟,她又跑去马厩,果然见到了一旁正在修马蹄铁的陈叟。 她拽了一把干草放在马槽里,一边看马儿吃草,一边朝陈叟打手语。 陈叟放下手中的工具,有些迟疑的问道:“果真要如此?” 崔姝笑笑,歪头想了想,艰难的用手语打出:“防人之心不可无嘛。” 陈叟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又垂头去修马蹄。 19. 第 19 章 她捧着满怀的芍药花从后山上下来,多是粉白与嫩红,多数已经完全绽放,并着绿叶之间,还有些许粉色花苞。 方圆十里皆是崔氏圈地,离别院不远处就有一座矮矮的山包,被称作“山”或许有些不合适,“丘”更贴合。 期间多草木,覆满整个山丘,但是没有巨木,当年在此处建别院时,林间毒物凶兽都已清理,这些年常年以来少人踏足,所以野物也多。 今日本是阴天,浓厚的乌云遮挡住天空,日头也躲在其后,一丝一缕的光线都未露出,没有了太阳的炙烤,难得的凉快一些。 尤其山间凉意更甚,一阵风吹来,微风拂过她的面颊,难得得舒适。 这也是她愿意出门的原因。 崔姝因为惧热,已经在房中困了诸日,且陈叟这几日因为有活计,便不再屡次赶去长安城,他们每日吃食越发的简单起来。 她虽不挑,一连几日的素面也给吃的没了脾气,但见每日陈叟辛苦外出,日日天不亮就起身,披星戴月才归来,哪里还会挑食,就连午间吃食都是她请教了陈叟后,亲自下厨。 就为了让他不至于中途再归来为她二人煮饭。她观摩许久,陈叟也颔首算是认可。 虽然卖相不雅,到底能入腹管饱,忽视掉面汤上飘着的星点草灰,也算能入口。 她将面碗端给谢柯于,他只是皱眉,到底是执了筷著去吃,不知是不是人人都格外怜爱自己的缘故,她甚至觉得自己煮的面堪称一绝,美味非常。 这日用饭后,她正准备收拾了碗筷放去厨间,还未转身便听到他犹疑道:“四娘……这几日是你下厨?” 他看着她下巴上的那一抹烟灰,实在是忍无可忍。 崔姝放下碗筷,颇有些不好意思,当然也有自得,灼灼看着谢柯于的眼睛,她道:“是,明月奴可还吃的惯?” 谢柯于静默良久,忍着口中草木灰的酸涩味道,微微颔首,抿唇轻声道:“嗯,只是到底辛苦,不如我来帮你?” 崔姝本想拒绝,但每日煮饭引火,确实耗费她诸多心力,她看向谢柯于踝间的链条,并不应声。 谢柯于顺着她的视线看过,目光落在两根坚固的踝镣上,压下眼中厌弃,出主意道:“可以用提炉,我们就在廊下煮饭。” 崔姝这才雀跃应道:“好。”,她想,若是他帮她,或许会省下很多力气。 说是煮饭,其实二人都是生手,不过煮面而已,就能用上半个时辰引火,半个时辰煮开水,谢柯于玉白的面颊上都是黑色的灰迹,崔姝执勺的手总是抖着不肯去搅拌,因为锅中氤氲的热气总是想上跑,她便用长长的袖摆包裹住手,再去拿勺。 仍旧不顶用,热气还是会熏到她,单单最简单的白水面,便让这二人十分头疼,更别说煮菜煮粥这些了。 好不容易煮熟,又生了事端,崔姝拿了勺筷舀面,艰难舀不进去,将一锅东西捣得足够烂。 盛面的时候,谢柯于还不小心打碎了一只碗。 那只玉碗是大兄从青州回来时给她带来的,说是琉璃制成,青州郡守献上,本是一套四只,也算珍品,她还算得上喜欢,便在别院用。 听落地清脆的声音,确实是珍品。谢柯于还在呆愣间,不知那碗如何就从自己指间滑落。 崔姝倒是没说话,只是默默地清理了地面上的残碎瓷片,谢柯于也墩身去清理,二人都视线相碰,都有一些尴尬,更多的是无措。 他们二人,从未见过彼此这等狼狈模样。 这时却不似世家儿女,仿佛一对犯错孩子的反应了。 倒是一群地厌在一旁歪头看的好奇,不知主人在做什么。 一顿饭做完,二人坐在桌前大眼瞪小眼,谢柯于有些丧气,他本是天之骄子,俗物之事莫不是坐享其成便可,立于世间十几载,诗书礼仪,琴棋书画,枰学清谈,道论佛学,还未被任何事为难成这个样子。 他以为自己至少能比崔姝做的好,最起码不会将草木灰弄进锅中,看着桌上灰扑扑的两碗面,只是面,干巴巴的,因为面汤在他们去扫瓷片的时候熬干了,确切的来说,是他的责任,因为他是看火的那个人,他想只怕自己比她还不如。 面黏在一起,根本毫无食欲。 更像是帮了倒忙。 崔姝叹了一口气,拿起筷著准备用面,还一面安慰谢珂于道:“万事开头难,会好的。” 他颔首道:“是,临池学书,尚且池水尽墨方有所成。”也硬着头皮去吃那碗面。 谢柯于说完才觉得这话有异,其实若非沦落此地,他这一生都会远离庖厨,更不必去学着如何煮面。人生百味,看看自己和崔姝灰黑的手,颓丧的表情,只觉五味杂陈。 那两碗毫无卖相的面还是进了肚子,谢柯于忍着不适用了,崔姝则是不想让他难堪,毕竟也算他第一次下厨。 毕竟她也不怎么样。 自那日起,二人每天便是一身灰尘,可能实在是没有天赋在下厨上,面碗里的面反而越来越黑,琉璃碗也只剩下最后两只。 就连院中地厌都不肯去吃二人剩下的面。 昨日小雨,陈叟午间赶来,不慎瞧见她二人饭食,眼中透露出诸多惊异来,他口不能言,打着手语问崔姝:“四娘子与小郎怎的爱吃草灰?” 虽然草灰无毒,但是这般量,不觉酸涩么? 往日在府中,就是珍馐百味,也未见四娘子多用,这桌上的食物,他都万分的嫌弃,四娘子和小郎君竟然面不改色的在吃。 世所罕见。 陈叟见她二人如同花猫一般,下巴上都是灰痕,实在惊奇。 崔姝一时不知摆出什么表情,只能呐呐回道:“陈叟误会了。” 桌上那两碗面,实在让她的话毫无说服力。 陈叟颇为怪异的走了,实在是他见过四娘煮面,还算可以,只零星草灰,不过几日未归,一碗面中都有半碗灰了,草灰拌面,确实少见了。 不知长安的贵人们都有多少的怪癖。 趁着今日好天气,算的清凉,她便想着上山去悄悄,若是打的野兔山鸡,也算换换口味,这几日实在是忍得辛苦。 大概是好运的缘故,行至山脚下她便见得一只灰兔,正抖着耳朵,在草丛里吃草,见人来了仿佛被吓破了胆,崔姝搭弓射箭,趁它不被一击即中。 她并不着急去捡,先是远远的看了一阵,见那濒死的兔子还在抽搐,可鲜血已经从腹部的伤口处迸出,崔姝定定的瞧了它垂死挣扎的模样,一丝快意爬上心头,她屏气凝神,知道自己不能如此,要控制住自己。 大概片刻,等兔子彻底死透,她才一手拎起兔耳,将弓箭背在身后,准备折回别院。 不远处的红白花丛吸引住了她,她知道此刻离晌午还早,便将兔子和弓箭都放到一旁的树下,只身去不远处的花丛中去了。 是一片芍药花丛,经历了昨日小雨的滋润,今日又无暴晒,正团簇的开着正盛。 崔姝看得欢喜,便折了许多抱在怀中,准备拿回别院去,院里种的都是一些春花与绿梅,正值五月闭花之期,现下都是素绿树叶,颇为单调,这山间一抹红白能让人的心情都转好。 她贪心极了,既要红的,又要白的,既要开的最盛的那一朵,又要最圆润的花骨朵,等到满怀鲜花,鼻尖都挂了汗珠才停手。 一手抱花,一手拎兔,还要背着弓箭,她真是忙乱不已,不过山脚距离别院很近,半个时辰不到就熬到了院中。 她随手将野兔扔在房间门前,又将弓箭送去了他处,才捧着满怀的花进了房中。 果然见谢柯于在那里津津有味的在读《道德论》,那是她这几日才给他带来的新书本。 是前朝正始名士何宴所著。她读着颇为不赞同书者观点,便拿过来给他看。 见崔姝抱着花进来,他放下书,起身接过,正想问花从何处来,就见她已经跑出去,口中嘟囔着去寻小口长颈的玉瓶来装。 谢柯于便折身去挑选花枝,将无用或者旁逸斜出的花叶清理掉,等崔姝捧着一个白玉敞口瓶进来,他已经修理好很多花枝。 二人合力理了一瓶花,崔姝得意的围着看了一圈,便将它搬执窗前的小几上,有清水滋养,应当能开几日。又从剩下的花中挑了一朵粉白的递给谢柯于,微微歪头,示意他给自己簪花。 芍药花,意为情有独钟,多喻结情之情。可它也唤将离草。 谢柯于接过花,敛下眉眼中自弃,将那朵开的极盛的白勺簪在她鬓角。 崔姝含笑着跑去梳妆台前自照。踱步回来时,也挑了一朵给谢柯于别在发间,她靠在他肩膀上,喜笑颜开的与他分享今日是如何在山脚猎得野兔,感叹二人今日终于可以不吃素面了。 谢柯于垂下眉眼,低嗯一声算作回应。 离午时还算早,二人便坐在书桌前去论那本书。 20. 第 20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何平叔自认天地万物皆以无为本,贵无而贱有,照他所解,人该无情,不受天下万物所影响。观他此想,人世间岂不真情有罪了?父母亲族,男女之情都是有罪不成,他的论著,真觉无趣至极。明月奴以为呢?” 崔姝窝坐在谢柯于怀里,仰头看着他日渐消瘦的下巴,认真询问。 本来二人好好读论,看到这页,她才终于忍无可忍,生起气来。 谢柯于食指捻过一页,双目并未离书,听到她问,倒也认真道:“何宴重自然而轻明教,正始明道,诗杂仙心,只是一读罢了。”声音淡淡,并不似她那般含气而论。 崔姝不依,又道:“何宴之徒,率多浅浮,利口覆邦国之人。” 谢柯于听罢,将书合上,虽则心中对何平叔的一些观点有所认同,见这时崔姝的反应,也只好附和道:“是。” 她又补充道:“言远而情近,好辩而无诚,当今士大夫也是如此,华而不实,虽以才辩显于贵戚之间,但哗众取宠,可曾还记得自己是谁?” 他指间微动,品出些别的意味,心中虽然还有些未想通,却并不想去深究,口中已经答道:“人之本心,最为可贵,岂能因外物而乱心?” 他这话是说与自己听,自己如今身陷囹圄,更应坚守才是。 崔姝却以为他认同自己的观点,尤其他言明人应遵守本心,让她颇为高兴。 这几日陈叟已经处理好院外的事情,所以厨下还是他来煮饭。不必再吃草灰拌面,二人皆是松了一口气。 所以才有时间窝在房中看书。 谢柯于已经熟悉她的靠近,牵手,甚至是偶尔亲吻面颊。 只是这些日子,崔姝逐渐过分,不分时间场合的拥抱,晚间榻上的交吻,他虽屡屡拒绝,却偶有让她得逞。 崔姝仰头,脖颈间那根红绳又露出来,谢柯于神色淡然的看着她的眼睛。 她将他手中握着的书本拿下来,随手放在了书桌上,不小心碰倒自己的茶盏,发出叮咚声,杯盏倒在桌面上,茶水溢出,慢慢向书本的方向蔓延,谢柯于冷眼看着,崔姝双手去扶他的头,更是无心去关注那倒了的杯盏,她甚至右手摩挲他散落在肩上的头发。 谢柯于垂眸看到自己踝间脚镣,正与如怪物般伏趴在脚下,他无比清晰自己处境,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只能尽量松弛身躯,无视她的所作所为。 淡绿色的茶水终于蔓延到了书本边缘,将书页浸湿,唇上崔姝的吻也落下来。 他无力反抗,也不能反抗,只能闭上眼去尽量无事这种触感,直到她逐渐远离,与自己额头相贴,以示亲近。 书页已经将所有的茶水吸尽,变得厚重,肥大,书页上的字迹也逐渐模糊,墨迹被浸泡,看不清原本的模样。 崔姝随手打开,谢柯于明显的看到,“无情”那两个字,已经被泡透了,他却仍旧能辨认出。 她拎着书出了门,准备摊开在太阳下暴晒一番,或许还能用。 谢柯于看着她的背影,有些自嘲的笑笑,觉得自己也如那书,被她随意玩弄,不复如初。 待她回到室内,捧了棋盘来,又邀谢柯于对弈,却被他摇头拒绝,崔姝只好又去取了紫砂蛇来逗玩。 有时谢柯于都觉得,在她心中,也许只当自己是一个玩物,开心时逗弄一番,不开心时便打马回府便罢了。 哪里像她说的有什么情爱。 自己与那条冰冷的蛇,或者院中的地厌有何相异。 大概到了晌午,谢柯于冷眼看着她又跑出去,兀自拿着那本棋谱在看,他想就算手痒,也不与她对弈了。 他心中明白,那本《道德论》是回不来了,可惜他还未读完。何宴虽然性格急躁又好虚名,但他有些观点读来却有趣。真是可惜。 过了有一刻钟,突然有一缕青烟从未合的窗子传入房中,熏得他咳嗽不止,一时间眼尾微红,眼泪含在眼眶中将落未落。 不光只是他,房外也传来她的咳嗽声,本来想着强忍,谁料浓烟滚滚,越来越大,谢柯于心中大惊,怕她点火烧房,一边咳嗽,一边缓步去房外查看。 她倒是未曾做烧房这种骇人的事,只是在房门外堆了柴火来烧,只是不知是不是柴火过湿,或者是她手生的缘故,那火就是不起,只散发着浓烟。 谢柯于抬绣捂住口鼻,皱眉不解问道:“四娘,你做什么?” 崔姝从一侧跑到他身边,也捂住口鼻低声,眼睛却是亮晶晶与他道:“阿叟今日田间捉了一只野鸡,你吃过叫花鸡么明月奴?” 谢柯于皱眉摇头,指着那堆冒烟的柴道:“你是要引火?” 崔姝看着他点点头,谢柯于前几日与她一起煮饭,一直负责烧火,自认很有些经验,便俯下身去处理那堆柴火。 崔姝在一旁有些担忧的看着他,谢柯于咬牙将一些湿木抽出,又找了双手做掌力图扇一些风。 崔姝见状,已经快步走进内室取来了那把缠金丝的软扇递给他。 谢柯于皱眉接过,好一通扇弄火势才起,他手上和眉间已经染上脏污,很是狼狈不堪。 一边将软扇递给崔姝,一边冷声道:“如何不请陈叟帮忙?” 崔姝牵着他去洗手,解释道:“陈叟今日晨间便去了府中,每月定日,他便要回府中一趟。” 谢柯于不语,就这铜盆洗了手,本不想管她,却怕再生事端,火星若是扑到门窗,岂不是要引火。 就他二人独居于此,就算出事,也无人来救火。 他站在门旁看她神色认真的添柴,最后将一只泥糊的包放进了火堆中,烧了片刻,便用余灰堆埋,一脸信誓旦旦的看向自己,含笑道:“半个时辰就好了。” 那荷叶鸡味道不错,如果忽略掉鸡腿出的血丝,大概他和她能吃的更多一些。 本以为要饿肚子,幸亏陈叟回来了。 他不是自己独来,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匣子。 说是三郎君命自己交给四娘子。 崔姝抱着匣子进了房,当着谢柯于的面打开来,是一颗颗品相不凡的东珠,匣顶是崔珣带给她的信,让她用来玩。 谢柯于见她只是拨弄了那一匣珠子,便不肯再动,也露出一丝惊奇来。 倒不是因为东珠珍贵,她有一匣却不珍爱,而且因为好奇她若是不喜,崔珣便不会送,若是喜欢,这反映也太过于奇怪。 崔姝见谢柯于感兴趣,便将匣子推给他,笑道:“这是东海的珠子,还算好,色也正,比早年我得到那些好太多了,只是今年我不怎么想要了,明月奴你喜欢?” 谢柯于摇头,并不触碰,崔姝却自言自语道:“做头面有些俗气了吧,况且过于张扬,阿父不喜。还是收着吧。” 她抱着匣子,放在了二人交卧的那张榻后的多宝阁最上面。 崔姝放好匣子,想起来陈叟告诉她的事,她敛眉道:“明月奴,恐怕之后半月我们都得自己煮饭了,陈叟有别的事要出一趟远门。” 还是奚朝的事,太原王氏传了信来,言语间并不客气,言明王女未嫁进崔门前,阿兄身边不能有妾氏,以及那日王九郎讨要的女奴也要清理掉。 说是王氏女亲口要求,太原王氏不是小门小户,既然做亲,便要拿出十足的诚意来。崔氏族亲做保,二族尽力促成这门亲事。 东都与长安,两族都想建立起姻亲桥梁,王氏女无力抵抗家族的命令,却又极力争取微薄的权益。 只要不伤及大局,这般小打小闹,氏族也愿意惯着。无伤大雅罢了,至于几条贱命,或者崔珣与王女真实的想法,没有人去关心。 更何况一条奴仆的命? 崔珣谁都信不过,只能让陈叟带着奚朝走,她不肯再待在长安,竟然要去离长安千里之外的定州去。 那里不是崔氏的权辖范围,更是他与四娘的噩梦之地,他摇头坠泪,可惜奚朝并不领情。执意要去那处。 长安七八载,她也要落叶归根,回家去。 崔珣只好给她塞了户籍与银两,托陈叟一路相送。 谢柯于不知这里面事端,听罢也只是颔首应下,看着脚下亲昵围着他打圈的黄奴,又看着正垂眼逗蛇的崔姝,知道这可能是自己出去的一个好机会。 他垂眸沉思,不防备间被崔姝抱住,她环着他的腰身,高兴道:“明月奴别怕,过几日我去与你买来桂花糕和炙猪肉,再温一壶好酒,不让你受委屈。” 谢柯于听罢颔首,顺着她的势虚虚的揽了她的腰身,将她扣在怀里,甚至亲昵的摩挲了她的头发。 他轻扣她脖颈,触摸到那根红绳,只是轻轻摸过,便再次将手放在她的发间,温声道:“好,那便多谢四娘。” 崔姝一手捂住他的眼睛,一边将吻落在他的面颊上,含笑道:“你怎么不唤我雀奴?” 谢柯于僵住,顿住半响,才将她的手拿下来握在掌心,温声道:“好,雀奴。” 她终于笑开。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20. 第 2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第 21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崔姝骑马去长安城外送奚朝。 陈叟带了黑色的帷帽,驾着一辆颇破败的马车在一棵榆树下等着。 太阳已经落山,但是余晖还是毒辣,似乎要把人晒的皮开肉绽。 她吁声停马,从马背上下来,奚朝也撩开灰扑扑的马车帘帐,从车上下来。 崔姝随手将帷帽搁下。 二人相见,崔姝小跑过去抱住她,奚朝轻轻拍了拍她的后背安慰。 从她怀里出来,崔姝回身从马背上的囊袋上取出一只匣子递给奚朝,口中道:“阿姐此去定州,路途遥远,千万保重。” 奚朝不客气,她与崔姝之间胜似亲人,从容接过匣子后,还有闲心与她开玩笑:“银钱之物,我已足够多了。” 崔姝拉过她的手,二人坐在榆树下的石板上,那是一块光滑的石头,可能平日里来往之人也会卧坐,所以被摩挲的像包浆一般。 奚朝摸摸她头顶的发包,哄道:“我去定州替四娘寻长虫,我记得,你最爱焦尾和蝰蛇,阿姐都替你寻来,还有獒犬和海东青,阿姐都替你养好,哪时你闲闷,便来定州寻我,岂不好?” 可长安与定州相差千里,她这一生,还有机会去那里么? 崔姝眼眶微红,将脑袋放在奚朝的膝盖上,闷闷道:“阿姐,我舍不得你。” 奚朝垂眸落下泪珠来,她强笑道:“四娘,分离是为了更好的相遇,这是平常事,你若是哪时念我,我便从定州过来。” 乱世浮萍,她们三人曾在最危险的境地里紧紧相依为命,彼此救赎,曾经以为这一生都不会分离。 奚朝握紧崔姝的手,将她拉起,看了看天色,终究做别道:“好了,四娘,你记得,要为自己而活。” 她将她散落的头发给她别在了耳后,放开她的手,就要登车。 崔姝还在向身后城门方向看,那里空无一人,酷暑难耐,已经是晚间,百姓也不愿意出来遭这罪,都躲在房中享一丝清凉。 迟迟等不到人,她终于有一丝着急起来,跑过去拉着奚朝的手道:“阿姐再等等罢!” 奚朝却笑道:“再晚就耽搁行程了,四娘,我们就此作别吧。” 她只好松开了手,眼睁睁看着陈叟驾车渐行渐远,那辆载着奚朝的马车逐渐消失在路的尽头。 阿兄没来,或许是不敢来,或许是不能来。 崔姝不明白。 她眼睁睁站在那里许久,直到一旁拴住的马儿发出不耐的嘶鸣声才回过神来,机械的回身解开缰绳,驾马准备回去。 俯身将面颊贴在马儿的脖颈上,她突然觉得有些孤寂。 身后有人叫喊,她勒马回首,面上还挂着泪痕。 是一个身材壮实的汉子,正挑着担子在她身后小跑着追赶她。 崔姝怕被人认出,将帷帽带上,停马在前方等他。 那壮汉累的气喘吁吁,追上她,黑黢黢的面颊上已经跑出了红晕,额头上也都是汗水。 崔姝歪头问他怎么了,她并没有认出他来,所以不知道他为什么唤住自己。 那人放下担子,从中取出两包鼓鼓的油纸包来,双手递给她。 崔姝歪头接过,油纸包刚被取出,她便闻到了桂花糕的味道。 汉子这才用袖子去擦额头上的汗,腼腆笑道:“那日女郎你说来取点心,想必是这几日事忙,我与内子本想给送去,又不知女郎家在何处,因此每日都备下糕点等着,赶巧今日遇见。” 他说完,又有些不好意思道:“天热,糕点搁不长时间,这是早间做的,女郎不要嫌弃。” 崔姝刚送奚朝去定州,又见这桂花糕,一时间百感交集,听闻汉子这样说,将草绳提在手中道:“多谢。”她伸出另一只手去腰封间去银钱,递给那汉子。 卖糕点的汉子摆手拒绝,口中直道:“女郎之前给的银钱绰绰有余,我不能再收。” 崔姝听罢也没有坚持,收回钱道:“你每日都会给我留糕点,若我不来,岂不浪费?” 东家挑起担子,有些憨态的笑笑道:“也算不上浪费,我与内子也要吃些。” 崔姝颔首,再次上马,见那东家正准备回家,明明看起来强壮的人,走路间却十分的轻巧。 本想追问,但看见了他肩膀上的担子,手中提着的桂花糕,想起了汉子脸上纯朴非常的红晕,她终于选择了闭嘴。 算了,自己已经这样了,何必毁了他的安稳一生。 过往去云烟,只有自己是固执的那一个。 将马儿牵去草棚,她从厨间拎了一些水饮马,又抱了干草豆子喂食,拍拍手拎起来那包桂花糕,又瞧见墙角搁置的锄头,便随手将糕点扔在一旁,拎着锄头出去了。 梧桐树下的美酒只剩一坛,她今日心中苦闷,便想一饮。 挖了许久,将表层的干土翻来来,露出湿润新泥来,大概过了三刻钟,酒坛封顶才露出来。 崔姝蹲下身用手去捧散土,远处突然传来轰鸣声,她停下动作,看到东山处飘过来大团的乌云,她暗自担忧阿姐会不会也碰上大雨,哀叹了片刻,便又去挖那坛酒。 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将酒坛挖出,她抱着去了房中,含笑着对一旁自弈的谢柯于道:“明月奴,快去取酒盏来,让你尝尝我酿的雪酒。” 谢柯于抬眼,听罢便收了棋盘,起身去多宝阁上去取她之前留下的琉璃盏。 崔姝则是在铜盆里湿了布锦,擦拭了酒坛后有去擦手,待谢柯于取来酒盏,她已经兀自开了酒封。 酒香在房中飘散,崔姝倒了酒便直饮起来。并不说话,也不招呼他。 谢柯于将自己身前的酒盏握在手中,猜测她今日可能心情不好,也不劝慰,只是给她斟酒。 崔姝心中难过,泪眼朦胧,放下酒杯握着谢柯于的衣袖道:“明月奴,你说,人总会分离么?为什么两个人真心实意,互相欣赏爱慕,却不能够在一起呢?” 谢柯于替她倒满酒盏,见她双颊已经布满红扉,像是醉了模样,他将酒盏塞进她手中,并不答话。 崔姝已经醉了七分,听不到回复也不苦恼,见手中杯盏,突然哼笑一声,仰头便喝了。 房外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惊雷乍起,浓重如墨的乌云也飘来,离别院越来越近。 房中哪怕已经点了灯,也并不显得明亮,昏黑的光影下,女郎的脖颈越来越低,最终趴在桌上醉了个彻底。 谢柯于放下手中酒盏,伸手轻轻摇了摇崔姝,小声唤道:“四娘。” 并无人回应。 他在昏暗中坐了有一刻钟,终于伸手撩开了她的头发,去摸索那根红绳。 手下是女郎温热的皮肤,她湿润的呼吸打在他侧颊,本该是缱绻的氛围,他的面容上却都是冷寂。 撩开她垂在肩上的青丝,他正准备去解开那根绳扣,她的头却突然垂在他肩膀上,谢柯于顿住,伸手去扶她的脖颈。 她被他温凉的皮肤触碰,迷迷糊糊的睁开眼,发现自己离他很近,自己正靠在他肩上,以为他是要抱自己去榻上,便咕哝道:“明月奴……”又闭上了眼睛。 谢柯于看到她又睡过去,便继续去解那红绳,片刻而已,绳子从她细白的脖颈间坠落,他将那枚精巧的钥匙握在手中,将她靠在桌几旁,便去解踝间的镣铐。 孔口过小,钥匙却过大,谢柯于垂眼,敛下眉眼间的失意。 叹了一口气,又将红绳给她系上,看她在桌旁睡得不舒服,他将她打横抱起,轻置在了榻上。又给她除了鞋子,让她能够舒服点。 房外的乌云越压越低,似灰黑巨兽一般,要将别院吞噬。 崔姝哪怕醉酒也不老实,翻弄了身子,又去扯衣服散热。 谢柯于取了毯子,准备给她盖住,以免着凉,夜凉如水,别院比长安凉爽许多。 他突然顿住。 因为乱动不止,崔姝雪白的里袜被蹭弄开,细嫩的踝间,也束着一根红绳。 谢柯于神情微动,按捺不住,将礼法尊卑抛诸脑后,一手捉住她乱蹬的脚踝,食指拇指圈环,轻而易举扣在手间,一手去解绳。 很快钥匙落在手中,他坐在榻上,将钥匙对准了踝镣,发出“嗒”一声,脚踝脱落。 谢柯于握住钥匙,面上还是一副平静模样,看了榻上仍旧睡得迷糊的崔姝,又看了一眼她被自己握得已经发红的脚腕,最终垂下头,将那只扣在他脚踝上二十几日的踝锁拿起来。 他将踝锁套在她的双足间,扣上了锁。 如同被打开时一般,锁也发出一声“嗒”来。 终于他回了她的话:“男女情爱,不过锦上添花之物,并不长久。” 房外大雨终于来至,水滴击打地面,打湿了一直以来被太阳炙烤的大地,能够闻到土腥味。 廊下躲雨的松紫和薜荔摇着尾巴走过来,亲切的蹭了蹭谢柯于的小腿。 他没有如同往日一般,亲昵的去抚弄它们的狗头,而是无视它们,大步向前走去。 见他走出房门,群狗有些怪异,往日里不爱粘人的女萝准备吼叫,却被头狗松紫呲牙吓住,将吼声埋在了喉咙里。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21. 第 2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2 章 大雨兜头而下,很快将他全身打湿,身后的黄奴没有跟上来撕咬,也没有发出吼叫声。 这本是意料之中。 除了那只名唤女萝的灰色地厌还在坐立着,警醒着看着自己,松紫和其他细犬已经恢复原本趴着的状态了,乖乖的卧在廊下守着房中的崔姝。 它们在等着房中的主人醒来。 对于他这个不算熟悉,又不算陌生的人,它们没有闲心去管。 谢柯于快步走去了马厩,他知道那里一定有一匹甚至是几匹马。 崔姝会骑马,他听她说过,还曾与自己说过,她养的那匹名叫赤云的马儿是如何的听话乖巧,日行千里,是一匹不可多得的好马。 果不其然,枣红色的马儿正在慢悠悠的吃着槽里的干草和黄豆。 谢柯于咬牙解开了拴在立柱上的缰绳,牵着马儿准备跑马回长安去。 他抬首看看天,乌云堆积,不像是有要散开的趋势,他知道,这场暴雨估计会下很久。 那匹马却是个石头性子,鼻孔里喷着热气,甩着头不想让谢柯于靠近,还僵硬在原地不肯走,谢柯于去拽着缰绳,马儿发出长鸣,还是不肯向前一步。 他转身寻找,发现不远处的架子上放了黑豆,架子最外檐,突兀的放着两个叠着的油纸包,上面有麻绳捆缚,因为位置靠外,已经被雨水打湿一半,另一半还算干净,谢柯于不在意那东西,也没有打开看看的意愿,他从麻袋里抓了一把黑豆,将手摊在马面前。 马儿闻到香味,果然去吃豆子,谢柯于一手喂豆一手拽马缰,希望用食物诱使它出马厩,但马儿依旧不动分毫,只愿意吃豆子,却不愿意受他驱使。 他将那只抓黑豆的手拿开,那只枣红马便继续垂头去吃马槽里的干草,并不贪恋那一点东西。 他败下阵来,不肯再与一只畜牲置气,决定放弃骑马,独身走向了院门。 厚重的木质门扉被推开,谢柯于宛若重生一般,他深吸了一口气,看向了眼前的两条路。 一条向正南,路尽头通向小山丘,路旁长满了杂草,几乎将整条路覆盖住,只露出点点泥土,哪怕大雨如注,也显得过分干净,一条向北,路道皆是泥泞,少草木而多细石,仿佛没有尽头。 他垂首,向北边行去。 手里还紧紧的捏住那枚小而精巧的钥匙。 脚底的鞋子还是那一双绣云纹的官靴,在泥路上行走十分不便,不过一会,鞋面便从白色被泥水染成灰色,暴雨未停,打在他发上,最终汇成水流流过他的下颚,再洚落在地上。 鞋底沾了越来越多的黏土,艰难抬步,他也有一些体力不支起来,他见前方有一梧桐树,树下依稀是一片草地,在风雨中飘摇着,准备去树底休息,再顺便将鞋底的粘土清理掉。 只要找到人家,走出崔氏圈地之外,他便能顺利回到长安。 可惜马失前蹄,暴雨击打在他面颊上和眼睫间,朦胧中视线严重受阻,眼前凸起的一块泥土让他以为是眼花,更多的以为是暴雨冲击下泥土的堆积,他没在意,抬脚踩了上去。 掉进那个长宽足足有三四米的巨坑那瞬间,谢柯于有些呆愣。 手背被横在陷阱上的枝丫划伤,露出粉嫩的皮肉来,原本手中的红绳也挂在了陷阱口边缘处的枝丫上,脸颊也被划出血痕,这些都不要紧,最重要的是谢柯于发现,他脚踝脱臼了。 他使不上力,艰难的扶着陷井的土壁站起来,本想尝试着出去,钻心的疼痛传来,他也顾不上,直到体力不支跌倒,他知道自己如何都出不了这陷阱了。 眼睫半垂,他不知作何感想。 毫无疑问,这是崔姝的杰作,就是为了捉他的。 所以这个深坑恰好出现在这条本该通向长安的必经之路上。 没有这个,也有那个,他毫不怀疑这条路上还有很多陷阱等着他,恐怕那条通向山丘的路,也是如此。 崔氏圈地,根本没有人敢随意动土,而且这里少有人来,毫无疑问,她在等着他逃跑。 或者说,她早知道会有那么一日。 瓮中捉鳖,真是狼狈不堪。 都是她的戏弄,他真想问问崔姝,看他狼狈逃跑,再捉住他这种戏码真的有意思么? 折辱他,明知他不是真情还强做忍受,看他表演,玩弄于他。 平日里那些亲近,自己与她的那些亲近之举,自以为是她信赖了自己,都成了天大的笑话。 他以为自己善于玩弄人心,比起她来,真是自愧不如。 他又想起平日里她逗弄那条紫砂蛇的场景来。 将它放出金笼,任由它游走,每每到房门时,见到日光,甚至有时半截身躯都已经游进草丛里,小蛇以为逃出生天,她便嬉笑着将它捉回,反反复复,来来回回,乐此不疲。 直到小蛇筋疲力竭,终于认清自己逃生无望,乖巧贴在她腕间为止。 他与那条蛇有什么区别? 气闷怨恨,更多的是难堪,这些复杂的情绪堆积在胸腔里,最终化作面上的平静。 她一刻没来,他便能有一刻安宁与从容。 大雨还在下,很快将在脚下的土坑里积攒出一片小水洼来。 夏季高温,不至于让他感觉到冷,只是土黄色的泥水灌进鞋袜,让他难以忍受罢了。 他靠着冰凉的泥土坐下,泥土沾染他原本雪白的衣衫,宛如落魂一般,他呆坐着等着她来。 或许心中更期待着崔氏他人能来,将他带去长安。 惊雷阵阵,他终于合掌闭眼,无视眼前环境,念起多心经来。 崔姝被手心的濡湿感惊醒,她疲惫的睁开双眼,发现一旁竟然坐着女萝,正摇着尾巴□□她搭在床沿的手心。 崔姝如同往常一般摸了摸女萝的头,口中干渴异常,她饮了酒水觉得浑身无力酸软,便想唤谢柯于给她倒些茶水来。 榻上的帷帐已经放下,她以为谢柯于在书桌那里看书,或者摆弄棋枰。 她准备起身去掀开床帏,一边柔声喊道:“明月奴,我口渴,你……” 话未尽,剩下的那半句消失在她喉中,因为脚踝间的沉重感让她瞬间变了脸色。 掀开盖在身上的薄被,她目光沉沉的看向了自己脚踝间那沉重的锁链。 她垂下头,面上的阳光与温柔彻底消失不见,变得阴郁起来。 她从榻上站起来,脚下的链条和床榻木质材料相击发出闷闷的声音来。因为他走时将踝锁上的扣条也上了,所以链条长短有限,她几乎不能下榻。 起身走向床尾的多宝阁,链条太短,她几乎踮起脚尖才能够到那只装着东珠的匣子。 她无视已经发红肿胀的脚踝,打开匣子,更不管那些龙眼大的东珠有多么的珍贵,将匣子倒扣,东珠滚落下来,从榻上滚到了地上,引起了女萝的好奇。 它伸出前爪去滚动那颗珠子,价值连城的宝珠叮叮当当的滚到了房中的犄角旮旯处,女萝弄不出来,便再次回首去寻主人。 崔姝将所有的珠子都掷在地面上,发出雨击玉盘的声音,女萝便欢快的去追珠子。 房门外的群狗也进来,围着崔姝的榻打转,她看着乖巧的细犬,发出一声哼笑来。 从匣子里侧取出备用钥匙,将那只笨重的踝镣打开,她将踝锁拎在手中,穿了鞋袜,准备去马厩。 房外乌云密布,大雨瓢泼而下,她这时反而不着急了,去了房中取了蓑衣穿上,又准备去取雨伞。 不小心碰到了那只他常用的白玉盘和那本棋经。 她脑中有一只怪兽要冲出来,额头上的青筋都跳起来,紧咬牙关还是忍耐不住。 她将玉盘扔在地上,玉翁和棋子也从架子上扫落,那两本书撕得粉碎,又看向了桌几上二人对饮的琉璃杯,她随手扔向了房外,直到房中杯盘狼藉,很多东西被毁坏殆尽,她在不小心弄破了手指,鲜血汩汩而出,才逐渐平静下来。 她面上多出安静来,仿佛方才发怒的不是她,将雨伞和踝锁提在手间,她穿着蓑衣出去了。 马厩里的枣红马在饮水,崔姝入目的是那包花了她一锭银子的,已经被雨水打湿的桂花糕。 正在架子间摇摇欲坠。 她垂下眉眼去拿糕点,可惜桂花糕这种东西被水泡过,便松散如同泥土一般了。 崔姝面色平静的解开油纸包,取了一块还算完好放在口中,香甜滑腻,轻易挑动她的味蕾。 只是咬了一口之后,她便将纸包连同手里那块糕点一同扔在了暴雨中。 没了房棚遮挡,雨水很快将那糕点打碎,然后和泥土混在一起,流向了地渠。 她冷眼看着,没有半分的心疼。 崔姝想,明月奴他真没有口福,定州的桂花糕,他再也吃不到了。 她本想去解缰绳,发现已经被解开,这时她的怒意已经消散,更多的是想惩戒他。所以见此场景,也没了生气,只是冷静的牵了马儿,打马冲进了雨幕之中。 第 23 章 雨势没有减小的样子,陷阱里已经积了不少的水,一点点漫过了谢柯于的脚踝。 狂风刮过,将地面上的枯木树枝吹进了土坑里。 谢柯于歪头静坐在一处较高的边角,衣摆已经浸在昏黄的泥水中。 抬眼望去,原本他攥在手中的红绳钥匙在陷阱边缘疯狂摇动。 他很快听到了马儿奔走的哒哒声,知道她来了。 谢柯于睁开眼,无神的盯着自己已经被泡的发白的掌心和手指。 陷阱旁的那根红绳被取走,残败的树枝也被清理掉,她穿着蓑衣,站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 谢柯于绷紧了下巴,一言不发的看着她。 崔姝见他狼狈模样,并没有一丝的开怀,敛下眉眼,她将手中的绳子和踝镣扔进了泥坑中。 果不其然,谢柯于见了镣铐,猛然抬头看向她。 崔姝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平静道:“七郎带了镣铐,我拉你上来。” 二人静默对视良久,远处又传来了雷声轰鸣声,雨势变大,他垂眸看向了脚底的积水,伸手从水中捞出那沉重的脚镣,锁扣相接,发出清脆的扣动声。 他漠然的做些这一切,又去拿一旁的湿透的绳子系在了腰间。 崔姝见他做完了这一切,才扯了绳子的另一头,将其绑缚在不远处的梧桐树树干上借力,废了一番功夫才将他拉出来。 他回到地面时趔趄了一下,伸手扶住地面才没至于跌倒,眉目间倒是坦然。 崔姝将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他,其实大可不必,因为他全身已然湿透,再多淋一会儿,和少淋一会儿也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固执的将伞递给他,谢柯于冷着眉眼去接,露在衣袖外面的小臂已经乌白,指骨僵硬,还带着斑驳的划伤,已经没有血迹,只伤口被泡的发白。 他伸手接过,却没有撑开,只紧紧的握在掌心。双足间的镣铐沉重万分,他踝骨针扎般的疼懂,他紧闭双唇,强撑着跟在崔姝身后走。 她牵着马,乌云蔽日,瓢泼大雨中也和他一起慢慢朝别院走去,二人未有一言。 崔姝瞥过他的左踝,抿了抿唇,并不出声相问。 这段路离别院不远,但也不近,二人走了大约有一个时辰才看到了别院漆红的大门。 崔姝牵马向前,推开了木门,在里侧站定看谢柯于。 他顿住,良久才抬起脚跨过了门槛。 崔姝没有催促。 二人一前一后走向那间房,院子中的地厌冒雨将二人围住,摇着尾巴很欢快,谢柯于视若无睹的向前走,崔姝放开马缰,任由马儿自己跑去了马厩,突然厉声道:“不装了?” 谢柯于倏而转身,今日一番折腾,身心受疲,听她骤然发难,也忍耐不住,冷下眉眼,他恨声道:“我作假佯装?敢问崔四你,你就没有欺骗?没有折辱?” 他忍辱负重多日,只为让她放下戒心,如今一朝溃败,水月镜花罢了。心中怨恨,可想而知。 见她手中还紧紧握着那把红绳钥匙,迟迟未放,他嘲弄道:“戏弄折辱我很有趣吧?” 崔姝两指紧捏红绳,那枚银色的钥匙便在空中摇晃起来,她盯着它:“七郎趁我酒醉不备,将我的钥匙取走,又来怪我折辱戏弄?七郎在此处,我无一不礼待,何曾有过为难与戏弄?” 谢柯于抬眼冷望,多日以来情绪积攒,已如满弓之弦,因她今日此举,此刻骨子里的温雅算是彻底告罄。 他见她仍是一副理壮模样,愤恨异常,出言讥讽道:“没有戏弄,道中陷阱如何凭空出现?崔氏圈地,谁人敢来?” 雨珠从蓑衣上滚落下来,滴滴点点的落在地上,崔姝垂下眉眼,她承认陷阱是她让陈叟挖的,只因为你那日见他主动亲近自己的地厌,分明知晓他的洁癖性子,反常即有妖,陈叟也明里暗里劝诫提醒,她才有所防备。 见她垂眸不语,谢柯于握拳讽道:“两条路,其中多少深沟,崔四你自己知晓么?恐怕路路艰险,只为了等我自投罗网。” 崔姝抬眉毛,雨水划过凌厉发白的眉眼处,她漠然道:“七郎骗我这么久,今日却来怪我戏弄?” 他强装顺遂,与她同床共枕多日,又陪她逗弄那些他本就厌恶至极的畜牲,想必已经极致,忍着本身不喜,强行与她相乐,暗自隐藏,只为一击致命。一旦走了逃出去的机会,就不愿意装下去了。 谢柯于咬牙讥讽道:“你怪我行骗良久,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自从困在此处,她待他如同玩物,肆意亲昵狎弄,丝毫不顾及他的意愿,有半分的不顺意,便是威胁逼迫,于他而言,无一不是折辱与欺弄。口中说着喜爱他,举动却如同恶人,此番辱弄之下,她虽说以两月为期便放他离开,他却不愿相信了。 二人之间那点可怜的信任,仿佛从未出现过。 崔姝右手掐住左掌虎口,听罢冷笑道:“我骗七郎?简直是欲加之罪,比之七郎待我,我待你之心,天壤之别。你逃便逃,却用镣铐将我缚住,是准备逃出后告知圣人与崔府意取我命,还是想我独自在此处自生自灭?” 她之前已经与他说过,陈叟有事未归,半月内都不会回来,她被束缚在榻上,镣铐扣住,活动范围如此小,别院长久无人来,他是存了杀她的心。 谢柯于抿唇,他并无此心,也并不想害她性命,崔氏门庭手眼通天,他虽是圣人之孙,望族盘根错节,谢氏也不敢取她性命,但盛怒之下,暗自难忍,他冷声道:“谋害皇亲,其罪当诛。” 崔姝怒极,反而平静,冷笑道:“七郎装作喜爱我恐怕很辛苦,两相缱绻,从始至终都只是佯装乖顺,只为伺机而动,可怜我一片真情,七郎以假意对真情,想必心中肆意嘲讽我许久。原来心中记恨,要取我性命。” 面对她数次露情,他不是冷眼旁观,便是假意关怀,哪怕是心中再不情愿,也逼迫自己近她身,让她能够放下戒备,别院相处数月,她方才醉酒欲倒,他最初反映是抓住机会拿到钥匙,并不在乎她是否跌倒,又是否不舒服,对她伤心因由更无半分在意。 更别说日日相处之间,故作亲近黄奴紫蛇,恐怕刻刻都在算计。 细细想来,他从未对她的情绪,她的行程有过半分询问,所谓漠不关心,大抵就是如此了。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他从未因二人亲近有过半分动容,如同来时一般凉薄与淡漠,这样的凉心薄性之人,不免让崔姝心寒。 谢柯于听她颠倒是非,含恨道:“真情?两心相悦方为真情,你只是阴暗的私欲而已。你待我之心也称不上坦诚,两月之期,行骗于我,如何算得上真心。” 听他挑明,崔姝索性不再装,坦言道:“是,我从未想过放你走,汉王府的马车此刻已经出现在了汝南楸枰,回程也有盗贼,南梁北齐一向不和,汝南局势不稳,若是七郎你遇刺身亡,这也是常事。圣孙,临安郡王,哪怕再高贵的身份,也不足以让两国开战,圣人王爷再震怒,七郎你也回不去了,只能在这别院与我做陪。” 谢柯于愤然震怒,不知她竟疯成这地步,恨声道:“你大胆至此,一旦事发,崔氏与谢氏便是世仇,你如何谢罪保命?” 崔姝冷笑道:“有何不可呢?苦果已成,哪怕我放了七郎,也会被记恨,王府紧紧相逼,崔府不止我一个女郎,崔氏相弃,便人人都可欺辱,与死又有何异?再说七郎敢说从无害人之心,又有几次欲痛下杀手取我命呢?都是一死,我更愿随心而活。” 她向前几步,走近他身旁,二人已经走至廊下,谢柯于听了她偏执的话,心中愤怒更甚,她距自己不过一臂距离,忍耐不住,欺身而上将她按在了长廊的立柱上。 他今日力竭,却始终是男子,将她扣在柱上,她也无反抗之力。 立柱是圆石柱而制,为求美观,上面雕刻了诸多浮雕,所以并不平整,大力紧扣,崔姝薄薄的后背掼在其上,使她发出一声极为短促的闷哼声,但却不挣扎,甚至未蹙眉喊痛。 谢柯于淋了大雨几个时辰,又受伤,踝间镣铐束缚,快要力竭,所做仅因心中愤怒攒起微毫力气,以致他握住她肩膀的双手都开始颤抖起来,眼中是满是愤恨。 崔姝并无反抗之举,一手去握他已经乌白的手腕,丝毫不在意皮肤上惨烈的刮痕,将他的手放下自己脆弱的脖颈上,冷静道:“七郎想杀了我吧。” 两目相对,她的瞳孔乌黑,直勾勾的看向他,双目中满是偏执,谢柯于有一刻是真的想杀了她。 须臾,他惨笑抽身,知道自己根本无力,拨开她的手,拖着沉重的脚镣向房中走去。 崔姝立在原地,泠然的看着他的背影。捏紧了袖中匕首,她知道自己,哪怕方才他真动了杀念,自己也是要与他共赴黄泉。 第 24 章 他扶着门扉拖着沉重的脚镣进了房中。 柱廊昏黄的灯光下,崔姝默默收紧了手中匕首的手柄,须臾将匕首装入刀鞘中,小腿传来湿润的触感。 她低头,是松紫正在蹭弄她的小腿,喉咙中还发出呜呜的撒娇声。 崔姝眉眼依旧冷硬如冰,看着松紫服从神态,半响撇过头去了库房。 正房中的谢柯于已经昏倒在地,湿润的头发一缕缕紧紧贴着面颊,湿透了的衣衫将地面染出一层水痕来,脸色僵白,唇色尽失,很狼狈的样子。 谢柯于刚进入房中时尚且谈得上清醒,他虽然遭了这些,仍旧还撑着精神,可房中杯盘狼藉的场景仍旧让他为之一惊。 原本层层的帷帐已经被人用剪刀冲成了碎布,随意的扔在了地面上,那副崔姝平日里珍爱的墨玉棋盘,枰翁,棋子肆意的躺在冰冷的地上,更别说散碎的纸张,上面还清晰的印着那些他最熟悉不过的字迹。 那把金色缠丝的剪刀就在立柜上好好的搁着,哪怕今夜乌云沉沉,也刀刃也散着金色的光,此时刀锋未收,可想而知始作俑者当时是多疯狂,多愤怒。 谢柯于受制于脚下踝锁,仍旧扶着桌面去取那把剪刀,不料脚下打滑,额角磕碰在桌角,彻底的昏迷过去。 他踩到了那颗崔姝逗弄黄奴的东珠。 珠子圆润,原本已经静悄悄的待在地面上,此刻又滑走了,与地面相击,发出清脆的叮叮声。引得房外的黄奴好奇。 它们虽然好奇,但是主人下达指令不许入房,也只能歪头在房外看着。 等崔姝回到房中时,便是他昏迷惨状了,她将手中玉瓶放下,极尽艰难的去扶他。 虽说他在别院清瘦了许多,到底是男子身躯,她只能拖着他的臂膀,将他拖到床榻一侧,没有先管他身上伤口。 她拿起了雕花床柱上的锁链,将他踝间踝镣再次紧紧扣上。为了安心,又加上数把精锁。 她返身去取来干净的布帛和衣物,并不想在乎男女之别,将他剥了个干净,换上了干爽的衣物。 她手生,过程中碰到了他被雨水泡的发白的伤口,看到他的眉头微微促起,像是疼痛的模样。 崔姝停下手中为他系上腰带的动作,狠狠地摁住他手上的手臂,果不其然,他眉头更紧的皱起来。 直到那处伤口有冒血的痕迹,鲜红的血丝冒出,她才似乎缓过神来,将他手臂放下,神情自然的取了锦帛为他擦拭头发。 等为他上好药,崔姝冷眼看着乱糟糟的房间,开始收拾房中,地面上的诸物。 她没有将东珠,棋盘等物收拾好放入多宝阁,而是抱着它们出了房中,等到地面上最后一缕布帛和最后一片纸页被收拾干净,崔姝才顺着谢柯于的方向,走向了立柜。 她面无表情的将匕首取下,放在手中随意的把玩,终是心中气愤难填,踏出房门,随手扔进了院中。 等到再去看谢柯于,她才发现他面上突然升起的红晕,她心中一清二楚,这是发烧了。 不过她手中的事还未做完,在他身前立足呆了片刻,她有些气闷的折身去取药,笨拙的生了火去煎药。 她并未如同往日一般去守着他,而是拿起木桶走向了水井,她需要为他准备一些水,足够的水。 还要将提炉和锅具运到房中去,因为前些日子她和他在廊前煮饭,提炉便一直未送厨下。 这倒是方便了她。 等到退烧药熬好,崔姝已经将内室的两个大水缸装满了清水,将厨房的面粉和谷物分批运送到了房中。 她提着袖子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端着那碗黑乎乎的草药进了房中。 谢柯于还乖乖在那儿躺着,只不过脸上的红是越来越明显,崔姝用手背触碰了一下,也蹙起眉头来。 他像是起了高烧。 她也顾不得那碗药到底烫不烫,摇了摇他的肩膀,盼着他醒过来自己喝。 可惜,没能如愿,他无论如何都紧闭双眼,不像是能醒来的样子。 崔姝咬牙,两只狠狠捏住他的两腮,将那碗黑漆漆的药向他口中灌下。 他虽是昏迷,到底有感觉,突如其来的液体涌入喉中,生理性的呛住,难耐的抽动起来。 谢柯于艰难的睁开眼,他早已被烧的迷迷糊糊,不知今夕何夕,只顺着崔姝的指令做。 他靠着床脚,就这崔姝的手去喝药,盼着她不要再折磨自己,让他赶紧睡下。 她不知,他不说,滚烫的汤药灌进了口中,谢柯于强忍着咽下,崔姝都看到了他被烫的鲜红的舌头。 不过她并不想过问,谢柯于熬过口中的刺痛感,疲惫涌上身体,他借着崔姝的力站起来,躺到了身后那张无比熟悉的床榻上。 眩晕传来,他彻底昏迷过去。 崔姝给他盖了被子,定神看了他有半响,转头出了房中。 崔姝吹了一声口哨,她的十几只黄犬都在雨中奔来,将手中链条和圈扣给每一只带上,她爱怜的摸摸每一只,牵着他们走向了别院的后门。 等到谢柯于醒来,眼中还是那淡绿色的床帐,他挣扎着起身,发现房中一切骤变。 踝间的重量增加,他掀开薄被,缓慢的下了床榻,多宝阁已经空空如也,枰盘,书籍,琉璃碗,她用来盛紫砂蛇的金笼,长颈玉瓶,甚至那盒不得她喜爱的东珠,全部消失不见。 眼前多了的是那只脏兮兮的提炉,熟悉的装面粉的袋子,一只装水的水缸。 房外的雨早就停了,□□露白,日头就要升起,一副日好模样,仿佛昨夜的暴雨只是一场惊梦。可他知道,一切都变了。 房外也安静的足够可怕,平日里,数十只黄奴会有吠声,喊着人早起,甚至他记得有一日晚间,崔姝躺在他的臂膀间与他笑道,自己养的这黄奴堪比抱鸣神。准的不得了。 眼下却寂静无声,连一丝生气也无。 谢柯于强撑着身体去了内室,果然,水缸里蓄满了清水,足够一个人用很久。他活动着踝镣,发现皮外伤都上了药膏。 他隐约猜出崔姝的意图来。 转身回了房中,他坐在榻上等她,也为了积蓄体力。 视线再一次扫过立柜,果然,那把剪刀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谢柯于耷拉眉眼,面上足够的平静。 他与崔姝,已经算是撕破脸皮,他与她一样,都透开了那层薄薄的,名为温情,文雅的窗户纸。 将二人的不堪,私欲,丑陋都摊开来,显示出人性的阴暗来。 他的傲骨让永远不会放弃逃出去,哪怕一片渺茫。他永远不会甘愿雌伏于她人之下,做任人摆布的傀儡,更不愿意被困在此,宛如玩物妓子。 如果有机会,迫不得已的情况下,他一定会杀了她,或许要解决博陵崔氏有些麻烦,但囹圄被困,实在是不堪忍受。 日出东隅,天边也露出鱼肚白来,火红的日头慢慢从天际线而出,将暗夜照明,一缕温和的天光透过门扉照在谢柯于面颊上时,崔姝终于回来。 她推开了门扉,并没有再接近他,而是就站在门口与他对视。 谢柯于看向她脖颈间的红痕,是指印。在她白嫩细幼的脖颈上显得尤其骇人,他双手握拳,仍旧愤恨未消。 崔姝比他还从容,仿佛没看到她的伤,其实昨夜,他那一刻,是真的走了杀人之心。 经历了半夜的平静,二人都不似昨夜那般失控,最起码崔姝脸上看不出疯狂的神色来,谢柯于也垂着眉眼,除了疲惫和苍白,二人比之往日也没用什么不同。 谢柯于抬首,喉中疼痛,他忍住不适,嘶哑着声音道:“撤走棋枰书棋,带走一切活物,你要以驯兽之法对付我。” 崔姝捏着门边,冷下心肠,慢慢悠悠道:“我记得,七郎说过,喜爱我的黄奴乖顺。” 她踱步走到桌前,坐在椅子上慢慢道:“可他们一开始也不是那么乖顺的,一个赛一个的凶猛,不过是离开了熟悉环境,没有认清自己的处境,一番驯化之下,就会变得忠心又真诚。变成我喜爱的模样。” 她扭头直勾勾的看向谢柯于,近乎呢喃道:“七郎你说,人与兽,有什么区别么?虎豹不相食,哀哉人食人。所以我不是对付七郎,我是爱你呀。” 谢柯于撇过头,冷硬道:“人乃万物之灵长,天地之中心,以兽喻人,以恶说爱,崔姝,你真是巧舌如簧,冥顽不灵。” 崔姝不在意的笑笑,只是走向了门扉,不在意的对谢柯于道:“七郎厌我,那我便不来。你既爱静,便独自一人罢。” 崔姝走出卧房,将门扉关上。 谢柯于冷眼瞧着她渐行渐远,面色冷凝,他动了踝镣,知道她放了绳链,自己能在房中活动自如。 终究无事,他闭目复盘棋局,过了一个时辰左右,便又去默背经文。 她走或者不走,对自己没用什么区别,他在此处,她终究有一日会来。 窗外的日头渐渐升高,炙烤着大地,一切又要重新开始了。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2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5 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日升日落,时间如漏沙般消逝。谢柯于坐在床榻上,有些出神。 开始的几日,他忘记了,那时只觉得崔姝以这种手段对付自己简直是不自量力。 从幼时起,他便性子比旁人更喜静,所以谢氏皇族中鲜少有玩伴。 有过一段时日,他不爱说话,只愿意摆弄楸枰,只有与官学大儒对阵棋枰时才有些笑意,看的人心惊不已,圣人与天后还曾找来太医院的院正与他相看。 他也只是乖乖的坐在蒲垫上摆弄棋子。 那时还惊动了太子皇伯,以为他无人陪伴才致使这恼人性子,便带了五皇兄来与他作伴。 惹得他疲于应付。 后来去了皇寺,他偏爱的也是打坐,所以所谓孤寂,他到底是不怕的。 可现下的情况很明显与他之前是不同的。 那时他未动,周围的一切是正常的,他虽未置精神关注外物,可那也提醒了他,时间的流逝,他是活着的。 现在,周围是寂静无声的,他唯一可以判别时光流逝的方法是窗外那颗越发茂密的梧桐树和日升日落,是夜里皎洁有圆有缺的皎皎月光。 他未曾有过这种经历,一刻只觉得自己仿佛囚徒。无人在意。不过苦苦挣扎。 他觉得一切都停滞了一般,脑海中那些古定式逐渐变得模糊,经文也不再清晰,手边无墨无笔,更无楸枰棋子,脑海中一闪而现的破式之法很快消散。 他一手扶着头,觉得自己的记忆力在消退。 自从那日崔姝离开后,别院里再没有来过活物,唯一能到发出声响的便是他了。 哀叹着想躺在榻上闭目休息,但他很快便自弃的睁开眼。或许是白日睡的太多,他晚间便不能入眠,辗转反侧,也尝出一些孤寂来。 或许五日,或许十日,或许更久,他记不清她多久没来了。 周围安静的就像人归虚无里,死寂沉沉。 内室水缸里蓄的清水已经见了底,长廊底下提炉旁的柴草也所剩无几,面粉和米倒是还剩下很多。 谢柯于翻身下榻,坐在了那张他吃饭的小几上,上面摆着的是银制的壶碗,他给自己倒了一杯凉开水,皱着眉头喝了。 那是三天前他烧的水,盛水的水缸内壁上长了绿色的苔,水也变得有一股腥味,之前他都是直饮生水,直到三日前,他吃坏了肚子,才开始烧水喝。 可惜柴不够了,就算是煮沸后的水也同样有一股味道,却不会让他腹中不适了。只是沸水最上层,飘着一层草灰。 谢柯于垂眸,眉眼中透露出丝丝无奈来,他不知道崔姝什么时候回来。 甚至他自己在盼着她能来,无论是争吵也好,那些折辱他的手段也罢。 他急需有人能来,能打破这满室的寂然。 甚至深夜时,他会从梦中惊醒,猜测她会不会骤然回来看他。 拖着沉重的镣铐,谢柯于无心去折腾饭食,那些米面在他手中最终也不过是勉强能入口而已。他还是觉得麻烦。 疲惫的闭上双眼,他无力的瘫倒。 他想,或许崔姝是对的,她用对付黄奴和蛇虫的方法对付他,最起码,在□□上她成功了。 以前也听天后娘娘讲过训兽的方法。 那时他还小,伏趴在天后膝盖上佯装认真听着,心中不以为意,他并不爱那些阴暗危险的兽物,但如今还记得,娘娘曾说过,所谓训,不过是折其脊梁,废其筋骨,最好的征服不是屠杀,而是奴化。 崔姝就是在使他奴化,变成只屈从于她的奴隶,往日的礼待是试探,更是怀柔之策,一但发现他的不从之心,便会如同今日这般,露出真正的爪牙来逼迫他屈从。 不知她从哪里得来的方法,谢柯于也不愿意去探究她,了解她。 但是他从小便知道,对待难缠的敌人时要足够的耐心,要想骗过敌人,就得骗过自己。 今晚的月色很美,月圆而明,月华如练,他定定的想着,现下或许已经七月,距他离开长安已经一月半有余了罢。若真如崔姝所言,汉王府那辆他乘坐的马车已经在回程的路上了。 流匪,草寇,积山,“他”离崔姝计划的薨谥那天也不远了。 他相信以崔姝的能力必定会留有漏洞,只是,若是博陵崔氏欲替她遮掩,金吾卫恐怕也查不出来。 不知如了多少人意。 他扶着头,觉得昏昏沉沉,尽管白日间已经睡了许多,他今夜也怪异的疲惫起来,拖着脚踝走向了床榻,很快他便倒在榻上不省人事了。 窗外的黑影放下手中的迷香,手脚麻利的给水缸都装上了足够的清水,不在意房间内仍旧搁置的米面,仍旧堆放了些许粮食,又将廊下的木头堆满,才离开了别院。 月色皎洁,他灰扑扑的长袍下,额头上的黥字很是明显。 谢柯至约了崔姝去城外跑马。 不是私信,而是用了东宫的笺表,太子妃也派人给崔姝送了宛西的小马驹。 这原本是不该,崔姝尚未及笄,博陵崔氏也极少允许女郎做骑马这活动。 但二人婚事已成定局,赵郡李氏和东宫的面子还是要给。 以前还有其他五姓族人托人相问崔姝的婚事,这半年却都没有了。 所以哪怕跑马,哪怕崔姝并不想奉陪,也做不得主,只能任由牵制。 崔姝出门前崔士谦嘱咐要得体妥当,以示大家风范,不可辱没崔氏门楣。 她眼尾轻扫,看着书房外内院等候着的数百的仆妇和两队府兵,不禁勾唇,心中冷笑,面上却乖顺的应了是。 见她还算听话,崔士谦沉吟半响才缓缓开口道:“这些时日并不太平,临安郡王汝南楸枰之行迟迟未归,前日汉王府派人追查,圣人也派了金吾卫调查,说是与乱党有关,可见贼人猖獗,你此次出行虽是京郊,也不可全然无防备。” 他说罢,紧盯着崔姝瞧。似乎在观察她的反应。 崔姝垂眸道:“孩儿知晓了。”,她俯身行执手礼,弯腰就要退出书房。 她已经行至门扉侧,崔士谦陡然发声道:“四娘。” 崔姝停下脚步,藏起目中泠然与反感,回身敬道:“阿父可还有吩咐?”她神色正常,甚至可以说是冷情了。 天光透过门扉打入室内,崔姝手指紧扣门框,那一丝日光便落在崔士谦的右侧的脸庞上像一只蝴蝶在跳动,崔士谦唇角微动,似乎显露出一丁点的温情来,左侧面颊却仍旧隐藏在这阴暗中,冷酷,不近人情,这两种割裂的情感在他面上如此明显,以至于让她晃了眼,崔姝仿佛被日光刺了双目,一点点湿意从眼尾露出来,打湿了眼睫。 崔士谦执书问道:“临安郡王的事,与你可曾相关?” 崔姝听罢,僵了有一瞬,她扣动门扉,将那细细的一缕微光也遮挡住,阿父的面上彻底阴暗下来,和这件冷寂的书房一模一样,她伏跪在地面上,恭敬道:“阿父说的,四娘不懂。谢七的行踪,女儿如何知晓。” 她口吻平淡,仿佛并不关心,更似不在意。 崔士谦听罢,摆摆手便让她出去了,不是多疑,只是心中觉得奇怪而已。 四娘的性子他也算得上清楚,早年经了那样的事,族内为了纠正她暴戾阴沉,也做了些许极端之举。 但她仍旧是固执。面上是改了,举止也谈得上过得去,可是那一身倔强的骨头,还未弯下去。 她敢于家族抵抗,只是眼下未触及逆鳞而已。 她数月前与自己说喜爱谢七郎,如今却太过平静了。 不似她要强固执性子。 不得不让人怀疑。若是真与她有关,崔氏门风受损,博陵崔氏恐怕都要受影响。 崔士谦摇了摇头,一边吩咐派更多的人去暗处看着她,别胡来乱了规矩与礼法,一边去让人去寻炼丹的道长。 崔姝提裙,用缚带绑住层叠的宽袖,便踏上马蹬上了马。 一侧的谢柯至言笑晏晏,已经坐在马背上,手执缰绳准备起马了。 崔姝从马童手里接过马缰,打马向前跑去,谢柯至也快马追上,很快将身后服侍的人甩开。 微风拂过她的发,吹的她不舒服,抬手将唇角的发丝拈出,看向一侧的谢柯至,她才泠然开口道:“说罢,什么事?非得今日跑马才能说。” 谢珂至弯眉,忽而大笑道:“好生奇怪,我找四娘还得有因由,等到九月,咱们就是夫妇一体,今日也是为了培养些感情。” 崔姝听他胡言乱语,打断道:“那日宫宴,我记得郡王爷说心中已有喜爱之人。况且崔谢婚事尚未板上钉钉,还是要谨慎些好。” 谢柯至听罢,有些苦恼道:“我说四娘,这是醋了?” 崔姝冷眼撇他,谢柯至就笑开了,朗声道:“知道了,知道了!四娘只是挂怀我,不过四娘放心,我信金城所致金石为开,早晚有一日,会让心上人为我折服。” 崔姝无言,双腿夹住马腹快马向前,谢柯至不在意摇头笑笑,也攥紧缰绳准备追上他。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2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6 章 回程的时候,她怀里抱了一只棕色的獒犬幼崽,或许是因为离开了母犬的缘故,在崔姝怀里撒娇,喉中发出稚嫩的呜叫声。 她双手托着幼犬的前蹄腋窝,细细的端详,幼崽紧张一般夹紧了尾巴,圆润漆黑的一双墨般的眼睛湿漉漉的,还伸出细嫩的舌头添了崔姝的手面。 是谢柯至送来的,圣人这段时日总是在遛他,前段时日去了北封,现下刚从西江回来。 所以给她带了这西江大獒。 她和谢柯至有些狐朋狗友的意思,二人自幼相熟,她的喜好他一清二楚,他内里是什么人,她也看的明白。 所以从未生情,更不会做他想。 一旁的仆妇垂头要接过犬崽,崔姝没有理会,仍旧将那只幼犬抱进了怀中。 十几日未见谢珂于,她心底到底是惦念的。 不过更让她凝神的是汉王府和大内最近的动作。 临安郡王离京去都已有两月,至今未归,汝南枰赛已经结束,郡王不曾回程,更不曾有只言片语传回,汉王派了人去查,有着王府标识的马车竟然在北齐与南厨交界处失踪。 此事惊动了玉阙,圣人震怒,下令严查,务必找到郡王。 金吾卫办事一向效率极高,她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应对。 谢柯于从长安出发前,唯一的变数就是崔府托人提了姻亲之事。 汉王此人,表面上云淡风轻,内里应该已经在查她了。 崔姝回了府中,将獒犬暂放在了阿兄的浮玉居,等着后日陈叟来,便带去别院去。 他两日前便已经从定州归来,回到府中述情禀报后就回了别院。 崔姝在书房找到的阿兄,他面色平静,正托着一宝册看,见她进来,招手让她近身。 崔姝缓步走过去,接过那书册相看,发现正是阿父上折的拓本,请求圣人封叔父崔士约为防城都督,以示天恩。 她觉得这拓本册如烫手山芋,将之置于桌面,低声道:“阿兄观瞻这些做什么?” 崔珣搭眉,曲了指节,在红木桌面上扣了扣,发出低沉的声响来,他道:“成家立业,崔王联姻,避世良久,我也该到了出世之时,此前只是挂名光禄卿,现在也该想想求名之举。” 崔姝垂眸,沉声道:“是阿兄想,还是博陵崔氏想?” 她近乎控制不住怒意,到底顾忌房外无处不在的仆妇和近侍,咬牙道:“星闱复杂,人心难测,阿兄何必火上烹油,非要往那里去?” 她指着拓本,语气已经冷凝下来:“阿父这是逼权,叔父虽有功绩,但笠政强毅,百姓畏惧,人盛必有衰,物生须有死,崔氏已经极盛,正该是自退之时,阿兄何必再去火架上炙烤。” 崔珣摆首,呓语道:“刀俎鱼肉,若想不为人驱使,就得成为提刀之人,四娘不必劝我。” 崔氏二房门庭,他也要去博战一番,才能摆脱族老控制。 奚朝此去,对他不是毫无影响。 崔姝皱眉,但已不再相劝,她知阿兄心中难忍,也没有立场去责怪他,正如他说,他们尚且身处囚笼,私心情爱都是奢望。 她不甘心,所以卑劣的掳走了谢七,枉顾他的意愿将他困住,妄想他爱上自己。阿兄则是强留尚且留不住,只能独自叹息哀鸣。 崔姝敛眉执了茶壶,给二人添置茶水,她道:“族中上请了什么职位给阿兄?” 崔珣淡笑,玉指接过茶盏道:“并非承族中上请,我自上请陛下,任司寇卿一职,苍鹰下狱吏,獬豸饰刑官,也算天子近臣。” 她点点头,到底有些忧心忡忡:“阿兄违背族中意愿,恐族老生恼,且典狱之地,腥残酷吏,阿兄怕是艰忍。” 崔珣笑笑,不在意道:“左右圣人不过是要我的态度与忠心,司寇掌邦禁,诘奸慝,刑□□,帝亲临问,酷刑之事,自然有下属官。至于族中态度,阿父诘问,我自有应对。” 他温润声音对崔姝说:“此举对二房有利无害,阿父心中亦是清楚。四娘不必为此忧心。” 他拍了拍崔姝的肩膀,扯出一抹强笑来:“怪阿兄醒悟的晚,只盼着四娘你慢一些长大就好了,等着阿兄执权,你想嫁谁便嫁谁,不必被族中意愿掣肘。” 崔姝低头,整理了复杂的心绪,才抬头不甚在意对崔珣道:“四娘虽然是女子,但是也知不能全然仰赖他人而活,我自己想要什么,便会去争取,所以阿兄不必自责,更将我当成自己的责任。” 崔珣叹道:“可惜世间对女子不公良久矣。崔谢婚事已是板上钉钉,我知你钟意之人并不是琅琊郡王,四娘,待你及笄,不管阿父族中如何想,你若不愿,阿兄便以你我之名去退婚。无论结果如何,不能让你再受委屈,我早知,崔女之名四娘不在意,到时一切骂名惩戒,我愿替四娘承担。” 崔姝怔然道:“阿兄不是说过,要以博陵崔氏门楣清名为重。” 崔珣凌凌然一笑道:“这些该是崔氏郎君的责任,女郎不比郎君,一生都受族中供养,四娘是女郎,虽承族中教养数十年,却也要有自己的人生,既然会嫁人,便去另搏一番天地,况且族中恩情,父母生养之恩,四娘在七年前就已经还清。” 他仰首望向窗扉外的院子,原本廊下金笼里望着一只黄雀,是他一日闲来无聊捕来逗她开心的,但始终兽性未脱,每每都要以头撞笼,惹得他与奚朝头痛不已,二人曾耳语商量是否要放了,她伏在他的肩上,仿佛示弱模样,实际上却抚弄着他的耳鬓,自己才是那个顺从的人。 后来她说再观察一段日子,那只黄雀便一直由奚朝照顾。 四下无人的时候,或者是暗夜黑暗能够遮挡住一切的时候,奚朝守夜伏在榻侧,他与她便一起坐在那里,借着月光看廊下金笼里来回蹦跳的黄雀。 她会托着他的头亲吻他,会调笑他的木然与羞乏。 那是零丁族女子的娇态与大胆。 此时廊下的金笼里已经空无一物,奚朝走了,她走之前得知了一切,也未曾发怒,只是确实与他决裂了。 他知道自己,足够的卑劣,懦弱,承情与人未曾允诺,既放不下心中的担子,又舍不得挚爱。 阿父的威胁的话还在耳边回荡:“零丁族余孽想活,三郎就得有舍,万事利字开头,博陵崔氏从不白做嫁衣。” 崔珣知道,哪怕阿父和二房族老不下手,只是透露奚朝零丁族身份,便是灭顶之灾,大内清剿之人蜂拥而至,奚朝小命难保。 他无力保她,更不能与崔氏为敌。 以前总以为,只要足够顺从,听族中安排,便能保全四娘和奚朝。 他并不在意自己和四娘嫁娶之事,只求活命而已,若是顺遂一些,便更好了。 一切只是族中控制他的砝码罢了。一旦涉及崔氏利益,他和四娘都能被牺牲掉,更何况一个乱臣贼子之女。 奚朝的命受了威胁,他活着,那些人以她的命作为筹码,不过是想从他身上攫取一些什么,他无所谓,他死了,那些人也不会留她。 四娘也一样,甚至比他还不如,她是女子,一旦夫家与崔氏无利,便会被舍弃,哪怕嫁与东宫也一样,始终被族中控制咽喉与命运。 他想,既然他要改变,何不让四娘过得舒坦一些,让她称意一些。 敛眉打断思绪,崔珣见四娘发愣,虽然心中不忍,还是开口劝慰道:“昨日得信,还是未寻到谢七踪迹,不过圣人已派金吾卫去探,等他回长安,阿兄便去探望,应当是无事,四娘也别挂怀。” 崔姝摇摇头,面对这样的阿兄,到底生出一些难受来,以前阿兄逼她遵家训,守族规,她心中厌烦痛苦,如今阿兄这番模样,想要追权逐利,她心痛难忍。 二人又如同幼时,她记得在定州的时候,每次从圣坛下来,阿兄就抱着她,一手拈着桂花糕给她吃,一手去拍她的背哄她睡觉,那时阿兄说,一定会保护好她。 奚朝姐姐在一旁给她清理伤口,给她唱童谣。 这么多年过去了,挨了这么多鞭子,受了这么多禁闭,她以为阿兄屈从了,忘记了,没想到他还记得。 她记得有一次,她又去捉蛇,崔府三房的堂弟有一个私园,里面养了很多猛兽,她偷偷过去带了一条青蛇出来,被阿父发现打的好惨。 那时阿兄便伏趴在她身上替她挨鞭子,阿父让仆妇拉开阿兄,一边亲自执鞭一边问她可知道错。 她倔,只哭喊着自己太饿,却惹得阿父大怒,藤鞭夹带着风啸而来,抽得她很快失去了意识。 记得那时一旁的阿兄哭的好厉害,抱着阿父的腿起誓,说愿意听话,一切听从族中安排,只求别再打她了。 从那时起,阿兄就变了,变得温文尔雅,一言一行都守着崔氏的家规家训来。 崔姝挨打也少了。她知道,阿兄一定放弃了一些什么。 事到如今,她多想告诉阿兄自己绑了谢珂于,却又怕一旦事发,他被牵连。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2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7 章 八月初,宫宇传了两道消息。 其一便是晋升崔士约为防城都督,加封安昌县子,邑三百户。 这是将博陵崔氏又向上抬阶,崔姝看不懂星闱局势,但忧心忡忡。 月满而亏,崔氏还有更盛之日么? 其二便是关于临安郡王的行踪,金吾卫在南楚定州界乱山处发现了汉王府马车踪迹。 只是车辕破裂,未见车夫,更未见郡王,圣人大怒,责令定州太守调府军配合金吾卫查询,务必将郡王爷完好无损的带回长安。 外界动荡不止,却与谢柯于无关了。 别院里的蝉鸣一日赛过一日的高,梧桐树叶从嫩绿也变成了浓重的墨色。 谢柯于形容枯槁,面上零丁的肉色渐无,眼窝深陷,眼睑下乌青很是明显,面目颓废,但仍旧能看出隐约风姿,那是他骨子里的修养,也是谢氏皇族数十年供养出的余韵。但见骨的四肢与身躯,苍白的皮肤,像是重病之人。可见这些日子过得并不算好。 他拖着镣铐在室内走动,每日晨间第一件事便是推开那扇门,或期待,或盼望着有人能来。 不管那个人是不是崔姝。 他已经不知失眠了多久,在那日昏厥后,水缸里多出来的清水,薪柴,稻米,他惊觉如果崔姝不想,不来看他,那么他只能牲畜一般的待在这个地方,她有一万种方法让他孤零零的活着。不见任何活物。 这是屈辱,也是现实。 任他有再坚硬的傲骨,也难以在这一日日枯燥中坚守。 今日是阴天,层叠的乌云将烈日遮蔽,不知今朝已是几月,竟然有一丝丝的凉意伴着微风吹来。 谢柯于站在门扉一侧,静静地看着院子。 因为无人踏足,无人打扫,除了他经常走动的地方,院内已经杂草丛生。 以往细犬在院内奔跑玩闹,他不觉有甚,偶尔会因为狗吠而蹙眉,因为扰了他的清净。 现在居然思念起来。真是足够的可笑。 现下每日能够吸引他的便是偶尔会在梧桐树上驻足停留的鸟雀,总是三两只的立在枝头,却极为谨慎警觉,从不肯从枝头下来,哪怕谢柯于在手心里捧着精米,也未见他们心动分毫。 他暗探自己痴傻,鸟兽亦知这地方并非良地,不愿放下警惕,哪怕有吃食做饵,也不肯卸下心房。 盖因在这个地方它们吃尽了苦头,被细犬追逐,撕咬,一旦松懈,便是丢了小命, 但四处是山坳野地,哪里寻得粮食,只能小心翼翼的来到此处与虎谋皮。 谢柯于将手心的白米撒到了窗棂上,便回身不再执着。 他远处看着他们叽叽喳喳,蹦蹦跳跳,却也不够热闹。 至少没有激起他谈吐的欲望。像静默的老者,有些好奇的盯着那些吃食的鸟雀。 哪怕已经看了十遍,二十遍,也没用失去兴味。 很机警,三两成群,每吃下一颗米便会抬头观察周围的环境。 大概站立着盯着院子有了半个时辰,他有些疲惫了。以为今日又如同往日一般,只剩下枯燥,无味与叹息罢了。 他折身准备回榻上闭目养神,以此来消磨这漫长的白日。 尽管无论如何都不能深睡,哪怕睡着了也会因各种因由突然惊醒。但仍旧是最快的办法助他度过艰难时光。 雪白的里衣已经从合身变成了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他不在意吃食,所以体力尤其的差,会偶尔因为站得久一些而眩晕。 这是哪怕他和崔姝一起亲手煮饭的时候也没有发生的事情。 他把它归结为孤寂导致的症状,并不以为意。 门扉传开了吱呀一声的轻响。 谢柯于以为是幻觉,这种细碎的,如同鼠兔啮齿类兽物发出的啃咬声已经在他脑海里上演了无数次。每次他回首去望时,等待他的总是失望。 有时是风吹开了门扉,更多的时候,门外什么都没有,像是他一个人臆想出的假象,心魔一般的折磨他。 所以他不再去看,以为又是自己恍惚出的场景。徒留下冷寂和自己对自己的怀疑。 毫不夸张的讲,长久的待在此处,他会变得越来越异常,敏感。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多久。 异动声越来越大,甚至那个假想中的人像是在桌边倒水了。 谢柯于闭目忍受,只等着这段时间过去,一切便会恢复如常。 崔姝来的匆忙,她本来没想着来看他,他是个硬骨头,总归是难啃一些。 她不吝啬于花更多的时间来驯服他。 等待了足够长久的时间之后,果实才会显得更为甜美,不是么? 所以二十日不够,便想着再过十日。 总归有他屈服的那一日。 如果不能得偿所愿,她不介意用更狠厉的方法对待他。 她知道自己是偏执的,疯狂的,甚至可以说是扭曲的。但并不以为意。 她只求结果,无论过程如何,终归会得到一个结果。总归已经到了这番地步。 或苦涩或甜美,她都认了。 她长久的不来看他,也并非只有这一个因由,金吾卫这些日子追查的越发紧,她不愿冒险。 崔氏郎君节节高升,把控宫阙重要官职,已是显眼至极,加上谢七失踪之事闹得沸沸扬扬,她就更不愿此时出来。 徒惹得汉王府的目光罢了。惹火烧身,她不愿意去做。 只是陈叟这几日频频向自己传信,次次都强调谢柯于好几日已经未尽水米,像是绝食模样。 长此以往,恐怕性命寿数受损。 第一封信时她没理会,因为她始终觉得,自己对他足够的了解,他不是这样易折且待事以死明志的人。 后来陈叟的来信多了,她也就上了心。便趁今日晚间骑马来看。 因着宫宴,迎南梁使臣,朝野上下无不打起万分的精神,金吾卫多数也被指派任务,汉王进宫,王府兵力分散,监视她的人减少,她才敢出来。 不过多转了几条街,过了诸多小巷,还让茶羽穿着她的常服,跨上了崔府的马车去了东街。 这才摆脱了那些跟着的人,可谓是下了一番苦功夫。 她敛眉看向榻上的谢柯于。 果然如同陈叟所说,他清瘦了许多,浑身已经瘦成了一把骨头。 寝衣搭在他身上都能依稀看到嶙峋的骨架,像挺峭的山,又如出鞘的剑,凌厉又足够的清冷,让人不敢靠近。 崔姝不是剑鞘,不能包含住他的孤傲与锋利,但她足够的大胆,不顾死活的去触碰他,用血肉之躯去将剑锋磨砺得不再伤人。 所以过程中总归会伤痕累累,白骨嶙峋。 这是她自找的。 崔姝见他没睁开眼,也没有理会她,折身去了厨下。准备煮粥。 其实距离二人一起煮饭已经过了月余,她已经快忘记了如何去操作,但总还是记得大概。 袅袅余辉从提炉里升起来,别院里终于显露出一丝丝的人气。 谢柯于半是昏迷半是沉睡的梦中沉浸。 是梦境,他一清二楚。 不过梦里的他仍在宫学处,踏雪去宗学书房,求师长解惑。 楸枰大儒郭太傅亲切的与他对弈,与他讲解历代纹枰大家所创定式。 日光照应在台阶的白雪上,映射出斑驳却刺眼的光。 二人相谈甚欢,郭太傅为人风趣,并不迂腐,谢柯于也是谢氏皇族出了名的好脾气,文雅守礼,又有些寡言少语,对待师长是十足的有礼谦逊。 宗学的太傅都对他赞誉有加。 二人正棋至酣处,书房的们却被推开。 郭太傅起身相看,没了对手,谢柯于也不得不从棋局中抬起眼睑来。 门外站着一脸泪痕的五王兄,太子王伯家的兄长。前些时日天后娘娘还曾让他与王兄作伴,相互逗趣。后来可能因为陪他过于无聊,五王兄吵闹着想念王伯,便被送回东宫了。 没成想他在梦里竟然梦到他。 郭太傅捋了捋胡子,严厉了声音道:“说说何事?” 已经下学,宗学中除了皇族子弟,便是五姓望族,这些皇孙们并不敢招惹五姓子与五姓女,一直以来泾渭分明,也未曾有过什么乱子。 况且这时辰,诸人本该离去,因为是梦境,他也不奇怪这些不合理之处来。平日里五王兄并不是爱哭闹的人,引得谢柯于也好奇起来。 尽管是在梦中,尽管自己十分无奈感叹梦境奇怪。 可谢柯至只是抽搭,他身后传来了女郎清脆的声音:“太傅,是谢五顽皮,捉了我的小虺。” 谢柯于怔住,声音过于熟悉。 郭太傅皱眉让二人进来,都是不及人腰腹的孩子,太傅自然以为是开玩笑。 便想出声劝慰,皇族他惹不起,博陵崔氏更是畏惧。 崔姝扯了谢柯至的袖子进来,目光清凌凌的扫过书房,很快注意到跪坐在窗棂一侧的谢柯于。 她不再咄咄逼人,甚至有些局促,露出一些委屈的神色来。 可这些神情在梦中的谢柯于看来都成了讽刺,可能是带入了他现实中的情绪,那个玉雪般可爱的女郎,在他眼中也变得可恨。 可惜梦中的谢柯于不以为意,甚至起身向谢柯至和崔姝行了礼数,便又回头去摆弄他的棋子了。 梦中的谢柯于只听得到五王兄的哭嚎和太傅的训斥,还有女郎小声的状告。 可他却看的一清二楚,那条紫色的长虫挂在五王兄袖子下的手臂间,崔姝做出手势,不许五王兄说出去,只告诉太傅五郎欺负人。 小小的幼童惊惧害怕交加,再是早熟,也忍耐不住的哭死来。 偏偏谢柯至不敢反抗,崔姝得意洋洋。 她漂亮的像一尊佛女,本该天真无邪的脸上,却隐藏着晦涩难懂的情绪。 谢柯至心甘情愿的为她隐瞒,也是受了她皮相的蛊惑吧。他可有可无的想。 太傅很快回来。 他却有些不愿下棋了,不知道是因为崔姝方才看自己的眼神,还是谢柯至与她过近的关系。 只是梦还没醒。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2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8 章 锅里的粥米发出咕嘟咕嘟的声音,清甜的米香也散发在空气中。 崔姝端着一小碗粥进了房中,谢柯于还在榻上躺着。毫无生气。 她短暂的蹙了蹙眉头,将手中的琉璃碗放在了桌上,近身去将他唤醒。 谢珂于被扰醒,入目是崔姝雪白的面颊和柔嫩唇,以为还在梦中,不耐的折身,口中斥道:“你要做什么?” 口气生硬,还包含着一丝的不耐。 不知他在斥谁,崔姝坐在榻侧,一手拉着他的寝衣袖口,一边平静道:“起来用饭。” 听到她的声音,谢柯于才真正的醒过来,他手指微颤,似乎有些不可思议。 二人静默以对了大概一刻钟,谢柯于屏气凝神,淡漠的从榻上起身。 他搭眉,看到了衣袖一侧崔姝细嫩的手指,顿了顿,终究还是忍住将其拨开的欲望。 倒是崔姝,她很快放开了他,起身去端那碗粥,执了调羹又坐到他身侧,竟然准备亲手喂他。 调羹已经到了嘴边,晶莹剔透的米粥没有激起谢柯于半分的食欲,甚至有些想呕吐。 他别过脸,不准备吃下去,也不想和她说话。 崔氏以为他还是在与她置气,但是陈叟的信件中说他拒绝用饭已经许久,便也生出一股恼意来。 她将调羹放在床头一侧的小几上,捉住谢柯于的手臂,冷声道:“七郎要绝食以明志?” 房中搁置了米面,水缸中的清水已经寥寥无几,但是米袋还仍旧鼓鼓囊囊,廊下的柴薪也足够丰盈。 可见他是真的存了这样的心思。 见她神情愤怒,谢柯于有些讽刺的笑笑,辩驳道:“我没有。”声音虚弱,但足够清晰。 他只是没有食欲,更不喜每日为那口腹之欲矮身在火炉旁,弄得一身脏污,一顿两顿,熬过了肚饿之感,便不想再吃饭了。 哪怕囹圄被困此地,他也从未想过以绝食来胁迫任何人,因为无用,更不会以伤害自己为代价,做所谓的明志之举。 太傻了,过于迂腐。 没想到却让人误会了。 崔姝本以为他不会说话,他反驳的话让她松了一口气,放开他的手臂,她再次拿起调羹喂他,然后道:“既然不是,那为什么不吃饭?我虽与七郎争执,却不似你狠心,从未想过取你性命。房中粮米充足,足够供养七郎。” 谢柯于忍着喉中和腹腔中的不适,拧眉就这她的手去喝那调羹中的米粥,可以说足够的顺从。 崔姝见他不答,也不催促,从袖中拿出手帕为他擦拭嘴角的粥渍。谢柯于偏头想躲,但生生忍住了。 崔姝拿着空空的碗筷,低声问他:“还要么?” 谢柯于一手紧紧的捂住腹腔,面上沁出细密的汗渍,他状似平静的摇摇头,表示自己不用了。 崔姝颔首,眼瞧着天色已晚,准备打马回府,她拿着空碗筷准备出去。 正折身,却被拉住了袖角。 她转身,惊讶的看着谢柯于食指和拇指交叠,正拽着她的衣袖,心中叹气,她静静地望着他,不知他想做什么。 谢柯于发出了今晚清醒来的第一句话,他声音尚且有一些暗哑,却很清晰:“你要去哪?” 崔姝伸手拨开他拉着自己的衣袖,淡声道:“天色不早,我要回府了。” 谢柯于攥紧了被她拨下来的手指,五指蜷缩,仿佛惊惧。 崔姝顿了顿,到底于心不忍,她又说:“你有什么缺的么?我让阿叟下次装米时给你带。” 谢柯于呆坐着,没有任何反应,仿佛已经入定的老僧。 她等待了片刻,见他始终无话,就准备离开。 身后的谢柯于沙哑的声音又传来:“你何时再来?” 崔姝没应,抬脚离开。 她知道,谢柯于已经尝到了孤寂的滋味,他比自己想象的能忍多了。 足足一月,她就是等着这一刻,他现下正是脆弱的时候,但是自己必须心狠,因为清楚的知道,还没有到最好的时机。 她训过黄奴,南洲的沙皮,对待生人十分冷漠高傲,无论如何讨好,都是无用。 后来,经人指导,她才知道,要驯服这种犬种,最好的办法就是先将其隔开,时不时一丁点的善意,等经受了孤独之后,它便会无比依赖开始对它好的人。 所以,谢柯于一时的示弱,并不足以让她回头,让她改变手段。 已经到了门扉处,身后却传来难耐的呕吐声,崔姝转过头去。 谢柯于正伏趴在榻上弯腰呕吐。 一手捂住腰腹,一手紧紧扣住床沿,像是很不适, 因为只用了一小碗的米粥,所以地面上的呕吐物寥寥无几,只是一些透明的胃液罢了。 他像是十分的痛苦,榻檐上的指骨凸起,手背青筋十分明显,额角的汗水一滴滴滑落,因为起伏的动作,头上的木簪松松垮垮像是要滑落,青丝落在耳边,很是可怜模样。 崔姝收回自己已经踏出门檐的脚,快步走向他身旁,一手给他拍背,一手去扶他的手臂。 谢柯于生理性的眼角泛出泪意,他泪眼朦胧,这一番动作让他彻底丧力,像是有些无措。 崔姝扶着他靠在身后的枕头上,出言道:“不舒服为什么不说?” 谢柯于有些无力的闭眼,自弃道:“不是说崔府有事,你走吧。” 崔姝扯了被子给他盖上,起身准备去给他倒一些清水,他应当口中不适,也需要清理一下室内。 见她还是要走,谢柯于讥讽的闭上了眼睛,他已经示弱至此,竟然还是留不住人。 徒劳的躺在榻上,谢柯于浑身无力,胃腹抽痛,脑中也是一团乱麻。 直到耳边脚步声响起。 崔姝去桌上取茶壶,可是里面已经是空空如也,并没有干净的清水,而室内的水缸内净水已经见底,她也不敢贸然给他喝生水,只好跑去别院后门,拉开了门扉,竟然又是一间小院子。 她行的急,顾不得一旁正在喂食黄奴,一脸震惊的陈叟,快步从房中取出了茶壶。 木屐扣打在地面上,发出连续的声响,吓得陈叟一大跳,面上却始终淡定,依旧给诸地厌分食牛骨。 依他所见,四娘子心力定力都远不如那身陷困境的临安郡王,不够狠心,也不够毒辣。 不管是对待自己,还是对待他人。 他早年行军,条件如此艰苦,自然对人的身体限能有所了解。 小郎君是多日未尽水米不加,虚弱也是真,但这骤然呕吐,且惹得娘子如此忧心忡忡却是言过其实了。 叹了口气,他无奈摇摇头,起身去拿锅中炖好的鬣肉,在案板上切成拳头大的块头,准备分给诸犬。 待完成这些事情,他执起墙角搁置的迷香,准备放去盒中,心想今日这烟怕是无用了。 原本今日,该是添水放米之日。 崔姝倒了清水,扶着谢柯于的背给他喂下,不知是身体过于不适,还是确实怕她离开,谢柯于竟然紧紧抓住她的手指。 二人皮肤相接,崔姝觉得他真的像火炉一般的烫人,但薄薄的皮肤下,根根分明的白骨却硌的她疼。 他并未用力,崔姝却觉得掙不开,想像钳锁。 他乖乖的喝下茶盏里的清水,崔姝没有多少照顾人的经验,哪怕早年那些受人磋磨练出来的本事,也在这些年的精贵教养中消失的只剩下一二分。因此她喂得急,不少水从谢柯于唇边滑出,滴滴答答的落在他雪白却又宽大的交领处。 慢慢浸出痕迹,崔姝只好用手去挡,他被水呛得皱眉,却伸出另一只手去牵着她的手指,垂眸对她道谢。 崔姝放下杯盏,淡声道:“你好些了么?若是还是腹痛,我便让陈叟来查看一番,他颇通医术。” 谢柯于靠在身后黄木床头处,唇角的水渍还很明显,他没去管,听了她的话,只温声道:“多谢,不必请陈叟再来,我已经好了许多。” 崔姝颔首,折身又给他倒了一杯茶水,谢柯于接过,握在手中却没有喝。他抬首看了看窗扉外,已经月上中天,月亮也已经挂在正当空。 垂下眼睫,他轻声道:“天色已晚,你今夜还要回府?” 崔姝顺着他的目光也看向窗外,那棵繁盛的梧桐树枝头,正挂着遥遥的月亮。 再看二人仍旧交握的双手,她心中难得的闪过一丝感动,现在二人温馨的相处,真的像她一直期待的那样。平和却温暖。 可惜美好总是短暂的,崔府她必须得回,金吾卫盯得太紧了,崔府又在风口浪尖上,她不能冒险,崔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极其清浅的笑来。 她回握谢柯于的手,执手放在他略显清瘦的面颊上,弯下头颅,轻轻将脸颊靠在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不行,七郎你好好用饭,我改日再来看你吧。” 谢柯于微微弯下脖颈,修长玉白,如同低下头颅的鹤,也不去回崔姝的话。 见他不答,崔姝不恼,松开二人交握的手,快步走出房门,从马厩牵出红马,利落翻身,趁着浓重的夜色,快马回了长安城。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2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29 章 八月中,金吾卫迟迟未寻得郡王行踪,却在定州怀朔镇发现零丁族降户踪迹。怀疑临安郡王失踪与零丁族有关。 破落的马车残骸之中,橼木处的痕迹似是零丁族擅使用的弯刀痕迹。 圣人大怒,七年前鲜于修礼葛荣起义正是源自定州柔玄镇与怀朔镇境内。 当时平叛之人,正是时任尚书右丞,千乘县子的崔士谦。 七年已过,崔氏二房起势,也正是有此次平叛之因。 星宇宫闱,最是错综复杂,眼下再因此事谈及惩戒,未免伤了望族士子之心,因而圣人并未想追究。 现下最麻烦的便是找到合适的人,假借名义前往定州,一为平叛,查清零丁族再次现身的因由,若是必要,最好能够斩草除根,那些降户,留下来始终会危及朝廷和谢氏皇族根基,二为救下郡王,保全其性命。 派去之人,既要有足够高的身份与威严,能够威慑住定州地方官,还要是心向皇族,最好出自氏族,能够利用望族权势,不受辖制。 想来想去,最终敲定了司寇卿崔珣。 博陵崔氏虽没有拒旨,但上表谈及崔三郎君种种不合适之处。 一则为体弱,马上对阵乱党实在是送命之举,二则是崔王联姻,二族亲事正定在十月,俗话说好日难寻,遂请圣人另则能人。 圣人面上平静,一副玲珑心思转了又转,传唤了崔氏二房父子,密谈一番后,下旨崔珣八月末率军南下定州,琅琊郡王谢珂至为主将,司寇卿为副。 至于二族联姻之事,天后娘娘则笑道:“陛下真龙天子,天为父,地为母,尊贵至极,所指婚期也定然无甚避讳,不如圣人赐婚,待崔三郎归来之日,便是二族联姻之时。” 圣人抚须道好,直言天后言之有理,一旨天婚,想来更是贵极,也不存在什么良日之说。 天子所定,便是良辰。 崔姝也察觉出身边监视之人渐少。她不关心朝局,崔珣也未将定州之行告诉她。 徒增她的烦恼。 因着金吾卫和汉王府诸人将心力都放在了定州,所以崔姝能够如同之前一般去别院。 她不着急,在崔府又暗暗忍耐的度过了四五日才去别院。 正逢那日是谢柯于生辰。 他八月十六日生人,月圆之夜诞生于宫闱,崔姝比他足足小了五个年月。 正是谢柯于的弱冠之年。 若是没有被她掳至此地,他应该在宗庙朝堂举行加冠礼。由身份尊贵的长辈为其加冠,然后汉王府就会为其相看门当户对,年岁合适的贵女,聘为王妃。 可惜,他的冠礼,只能和她一起度过了。 再过一月,等到九月初九,便是她的及笄之年,她想,那时她便与他坦白心中情愫,二人一解往日恩仇矛盾。 若是一切顺利,她便撇下一切,也要带他去南梁,或者是北齐,找一个无人之地,一起去过日子。 再也不管长安的纷纷扰扰,也不为家族诸事忧心。 崔姝从床榻里侧的架子上取出一只精致的小盒子,打开盒盖,从中取出一只白玉做的玉冠来,她看了一眼,便拿起放在自己袖中。 既然是冠礼,那加冠定然是不可缺少。 她记得,现在谢柯于还是带着她送给他的那支降龙木的簪子,或许淡雅,而他本来带着的这顶玉冠,也是素净极了。 崔姝敛眉,准备去东街的玉器店,为他挑一只玉冠来。 她带着帷帽出门,未曾想在前院遇到了前来拜访崔珣的谢柯至。 崔姝心中有事,并不准备寒暄,倒是谢柯至,猛然拽住崔姝的手臂,口中笑道:“四娘,好久未相见,你哪里去?” 崔姝将他的手扯下来,拧眉道:“谢五,我有事,你若有话,改日在谈。” 见她快步要走,谢柯至在身后追几步,辩解道:“四娘,我此次来事寻三郎君,有事相商,你有什么事?可要我帮忙?” 崔姝听罢,停下脚步疑惑道:“你找我阿兄?” 谢柯至颔首,眼睛睁圆,不解道:“是,圣人责令我与三郎君着手调查定州之乱,说是与我七王弟失踪有关,月底就要启程,四娘不知?” 崔姝脑中只有“定州”“月底”几个字,她折回身跑向了浮玉居的方向。 谢柯至在身后追她,等到了浮玉居,就见崔珣正在煮茶,行云流水,煞是好看。 见着崔姝来,谢珂至去而复返,只是淡笑让二人坐下品茶。 崔姝闻言跪坐在蒲席上,接过崔珣递过的茶盏执在手中,平息了几息,方才开口询问道:“定州之行阿兄未告诉我。” 这是陈述事实,不是相问。 崔珣撇过一旁的谢柯至,听到崔姝的话,只是笑道:“天命圣旨,说了怕你烦恼。” 崔姝将杯盏放在桌上,强笑道:“我要与阿兄同行。” 崔珣却拒绝再谈,他淡淡道:“去期仍远,此时再议吧。” 这便是因着有外人在场,不便直言的意思了。 崔姝看了一眼一侧的谢柯至,颔首称是。 见到她手中的帷帽,崔珣难免好奇,一手去拿了帷帽观详,一边开口问道:“四娘要出门。” 他此举突然,崔姝没曾料想,因而拿着帷帽的力气较大,未来得及松手卸力,不妨身体歪倒想一侧,袖中的玉冠露出来,滚落到谢珂至脚边。 崔姝愣神间,谢柯至已经将玉冠执在手中细细查看,崔姝握拳强忍,谢柯至却是笑着将玉冠还给她道:“是好物件,四娘是想送与谁?某厚颜,倒是想讨要。” 崔姝从他手中接过,强笑道:“五郎说笑了,前些日子去东街,瞧着喜欢,所以买来私藏把弄,不为送谁。” 一旁的崔珣皱皱眉,半响还是平静道:“这是郎君贴身之物,你就算喜欢,也不要随身带着,徒惹得人误会。” 崔姝直到这是阿兄为自己解围。将玉冠重新放在袖中,低着头称是。 又给一侧的谢柯至添茶道:“让五郎见笑了。” 谢柯至笑笑,并不为意,只是所有所指道:“这玉冠触手生温,材质极佳,不似凡物,四娘若是喜欢,千万要好好安置,不要频频示人才好。” 崔姝见他反应尚且正常,不像看出端倪,因而颔首道谢:“是,五郎言之有理。” 一旁的崔珣听的皱眉,觉得他话中有古怪,却不知因由,找不到奇怪之处。 天色渐晚,崔氏兄妹二人送了谢柯至出府。待东宫马车渐远。 见到他走,二人折步回府,待到了浮玉居,崔姝才问道:“定州有乱,怎的派了阿兄前去?” 她神色着急,仿佛很是抗拒此事。 崔珣拍了拍她的肩膀,安抚道:“这事本就是崔氏做事不干净留下的隐患与祸端,圣人才会下这道旨意。” 崔姝扯了他的袖子,仿佛喉咙中有异物一般,良久才抖声道:“与降户有关?到底是发生了何事?” 崔珣叹一口气,这才娓娓道来:“临安郡王失踪已久,金吾卫探得此事与七年前定州暴民起义脱不了干系,为了斩草除根,不留祸端,也为了救下谢七。圣人才下旨于崔府。” 可谢柯于并不在定州,而是被困在她的别院,她不清楚马夫如何将马车行到了定州边界,若是降户未尽,鲜于修礼仍留有旧部,那奚朝姐姐和阿兄都身处危险之中,崔姝情急之下,竟脱口道:“可谢五并不在定州!” 崔珣倏而转身,直勾勾看着崔姝的眼睛,质问道:“四娘怎么如此笃定临安郡王的行踪?” 崔姝强装镇定道:“我是推断而出,听阿兄所言,马车骸迹在定州界,车夫与谢七都不见踪影,一则若是那群暴民捉住谢七,肯定要挑衅官府,阿兄对降户的秉性一清二楚,愚昧且无知,当年你我二人被捉,尚且如此,何况谢七此刻身份。可眼下却未有任何消息,二则我也算了解谢七,他平生最厌蛇虫之物,更不肯往山坳野地里走,怎么就肯从定州过,明明长安和汝南之程可以撇过此地。” 她说完,唯恐崔珣不信,又恐他生疑,捉住他的袖子,强声道:“阿兄信我,我与那群暴民相处过,十分肯定谢柯于不在他们手中。” 崔珣疲惫的闭眼,半响才对崔姝道:“四娘,定州之行我是一定要去,金吾卫的消息可能有误,但不会有假,那群人豺狼虎豹之心,当年□□之事影响牵扯甚广,我不去,二房其他人就得去。况且奚朝只身在定州,我不能撇下她。” 崔姝皱眉道:“阿兄想差了,我不是阻止阿兄去定州,若是为了当年之事,四娘愿与阿兄一同前去,毕竟,可能我才是他们的最终目标。” 崔珣摇头拒绝:“我不想你涉险,四娘,奚朝已经身处危险之中,若你也涉险,我承受不起。你听阿兄一言,待在长安,等着我回来。” 崔姝垂眸,知道他心意已定,但定州她是一定要去的,放阿兄与奚朝姐姐应付那些人,她始终放心不下。 崔姝从浮玉居出来,抬头看了看昏黑的夜色,戴上帷帽,她心中五味夹杂,却还记得今日是谢柯于的生辰,猜测东市应当还未闭市,准备去买玉冠。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2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0 章 淡绿色的冠牟被崔姝执在手中。 谢柯于则平静的坐在桌前任她摆弄。崔姝将那根降龙木的簪子从他发间取出,用玉栉给他通头,发丝温凉乌黑,触摸起来如同丝绸般舒适。 自从上次他生病,她来探视,二人的关系仿佛无限的拉进。 谢柯于对待崔姝的态度,变化的太过明显。 他不再畏惧抵触她的触碰,甚至会主动与她双手交握,除了不爱开口说话,堪称温柔。 崔姝觉得他可能是因为独处时间太久了,性子变得顺从,但他之前也不是爱张口的性子,所以不以为意。 她目含爱意的看着他,很快将玉冠给他带好,将手中梳栉放在桌面上,伏趴在他双膝上。一副依恋模样。 谢柯于僵硬着手指,抚摸着她的面颊,敛过眼中的不耐,很快便被温顺和爱意代替了。 崔姝抓住他的手指,轻轻的扣在自己面颊上,抬眼问他:“七郎喜欢我送的玉冠么?” 谢柯于垂眸,唇角微微上扬,开口道:“欢喜,多谢四娘,其实,只是四娘来看我,我已经足够开心了。” 崔姝有些羞涩的笑了笑,还有些愧疚,她抬手捧起谢柯于的脸颊,柔声道:“今日是七郎的生辰,也是加冠之日,却如此寒酸,是委屈七郎了。” 谢柯于垂头,微微摇首否认。 崔姝起身,坐到他的怀里,一双玉臂环上他的脖颈,将头靠在他左侧胸膛处,谢柯于默默无语,环着她的腰身,半响才轻声说:“只是冠礼罢了。” 若是他不是被困此处,此次冠礼应该是在大内举行,依照圣人对汉王府的恩泽,加封是免不了的。这倒重要,重要的是本朝律法,皇室子孙冠礼后才可参政议事。 他缺席朝堂,圣人迟迟未下旨意,恐怕现下整个长安都知道他失踪的消息。 不知王府着急成什么样子。 崔姝不知道他心中所想,只以为自己之前的方法用对了,谢柯于已经完全臣服,她弯着眉眼,在他耳边笑道:“今日后,七郎就可以娶妻了,我与七郎两心相许,不如成亲吧?” 她说完,言笑晏晏的看着谢柯于,二人四目相对,她眼中全然是认真神色,看的谢柯于一怔。 静默无言,崔姝慢慢收了唇间的笑意,她歪着头,有些不解道:“七郎不愿意?” 她不注意,身后的青丝都挂在了耳边,有些凌乱。 他微抿唇角,伸手给她整理头发,轻声道:“只是四娘还未及笄。不若等四娘及笄礼后,我就娶四娘为妻。” 崔姝这才又高兴起来。她伏在谢柯于肩上,笑盈盈道:“好,七郎还记得我的生辰呢,不过也不怕,九月九,我们就在九月九那日成亲。” 那是她的生辰,她要在那日和他一起走,先去定州,等定州事了,再折去南梁,彻底的告别长安城。 谢柯于心道:谁愿意与你成亲。 面上平静的应下来:“好,都听四娘的。” 崔姝窝在他怀里,捧着他的脸颊,自己的小脸红扑扑的,含笑着问他:“那,要交吻么?” 谢柯于微楞,随即抱住她,靠近她的面颊,将唇贴在她小小的唇上。 崔姝在他靠近来的那一刻就闭上了眼睛,所以没有看到他眼中蔓延的自弃与厌烦。 唇面微贴,二人紧紧的抱在一起,崔姝轻轻的张开了唇,终于唇齿相依。 谢柯于却已经愣住了,他以为只是和以前一样唇角相贴,没想到她细嫩的舌尖钻进了口中。 相濡以沫么?他在心中自问。 他僵硬着身躯,任由她扶着自己的头与发轻轻动着,只是在她要求自己紧紧抱住她的时候微微配合。 她小小的身躯完全的隐匿在自己怀里,像一只柔软无辜的找动物。 娇嫩的如同蚌壳里柔嫩的身体,他双手握拳抵在她纤细的腰肢上,心里十分清楚自己身体上的反映,但他不以为意。 这是本能反应,哪怕不是她,换成别的女郎,也会如此。 他并不以为耻,宫中有专门管男女□□的内司,他虽因尚且未成年,不曾去过,也不曾经历过人事,却也听得教导。这是人之常事。 伦敦之事,食色性也。人之本性。 谢柯于仰直了脖颈任她作为,崔姝折腾了一会儿,唇角微红,终于松开他的脖颈,轻轻的用面颊蹭弄他的鬓角,耳鬓厮磨,如同两只交颈的鸳鸯,恰是足够缱绻。 崔姝靠在他肩上平息混乱的气息,又从袖中取出那只从他那里夺去的白玉冠,伏跪在他双腿上,双手捧至他面前:“旧冠也送七郎。” 谢柯于接过,随手置放在一旁的桌几上,敛眉道:“多谢四娘。” 崔姝笑着扯着他的袖子,又窝进了他的怀里。 谢柯于弱冠之年,正是在少年和成年之间,但因前一段时间饮食不律,羞恼神伤,原本就有些弱的身躯更是虚些,但他足够高,虽然单薄瘦弱,却仍旧能够笼罩崔姝的身子。 二人双手交握,一切前尘往事,腌臜不堪,设计隐瞒,都仿佛被今日房中的温馨洗涤一清。 烛光昏黄,烛影微动,崔姝没有再如往日一般只是短暂的停留,然后头也不回的舍他而去。 这是自从一月前二人争吵之后的第一次同床共枕。 谢柯于没了以往的别扭和屈辱,面上泛起的是平静与坦然。 崔姝抱着他的腰,二人相抵而眠。 自从那日起,崔姝和陈叟又搬回来了。 那几只崔姝养的黄奴,也尽数回来,可能是因为长期未见,又或许如同谢柯于一般,受了折磨或者训练,它们始终不再靠近谢柯于,只肯在房门外蹲守。 但当谢柯于靠近它们时,也不会有任何过激的反映,如同对待不是很熟悉的陌生人。 谢柯于平静的接受了,一切仿佛没变化,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谢柯于开始好好用饭,阔别已久的素面他用的很香,崔姝面前也放着一碗面,也在慢条斯理的用着。 她想,幸亏谢柯于很好养,并没有那些权贵子弟的毛病,只爱吃山珍海味等猎奇之物,待他们隐居南梁,二人不至于饿死。 劈柴,挑水,种地,放牧,都得慢慢承手才事。 等到十年,八年,长安再也没有人提及他们,时人将他们完全淡忘,也就能再回长安了。 二人用完饭,照例是要睡一会儿,正在半梦半醒之际,突然听到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 崔姝睡得熟,谢柯于很是警惕,他皱眉,摇了摇崔姝的手臂,她迷迷糊糊的醒来。 门外的脚步声已经越来越近,而且脚步繁杂,很明显不止一人。 崔姝倏而睁大双眼,对着谢柯于做出了嘘声的动作。他抿唇颔首,不再动弹。 这时,门扉被扣响,崔珣清越的声音在房外响起:“四娘,可在房中?” 崔姝看向谢柯于,他面色从容,仍旧未出一声,崔姝兀自镇定,兀自下榻穿了木屐,一边还要回应崔珣:“阿兄,我在,等我片刻换衣。” 房外声音消失,崔珣含笑道:“好,我在亭中等四娘。” 崔姝应是,崔珣便带着一众仆妇浩浩荡荡的出去,只剩下立在一旁有些无措的陈叟。 三郎带着人来的急,他阻不住,着实为四娘子抹了一把汗。 崔姝听到脚步渐消,回首看向谢柯于,眼中有质疑,更多的是开怀,她问道:“七郎不求救?” 谢柯于抬首,仿佛不解道:“为何求救?是我心甘情愿待在四娘身侧。” 崔姝快步走至他身旁,捧起他的脸颊,亲昵的蹭了蹭,痴迷道:“我对七郎,亦是真心。” 她折身去衣柜旁换衣服,就要去应阿兄。 徒留谢柯于一人待在房中。 他垂着眉眼,指骨紧紧握住身下绸缎,恨意已起,岂是一月两月便可消解。 他不出声求救,是因为知道来到此处的大概是博陵崔氏的族人,更有可能是崔姝亲近之人。 倘若贸然求救,很可能得不偿失。 崔氏为了脸面,或者为了脱罪,比起放了他,更有可能的是杀了他毁尸灭迹,以保谢氏清名。 哪怕没有这种狠毒心思,崔姝亲近之人,也会为了她的声誉舍他而保崔姝,成为同谋之人。 现在应付一个崔姝已经让他心力交瘁,不知何时才能逃出,若是再来一个聪明人,只怕此生都要被困此处,为她玩物了。 他猜的没有错,来的是崔珣,崔姝的亲兄长。自己的命在他眼里哪里比的上自家女郎清誉重要。 谢柯于敛下眉眼中的恨意,将二人合盖的那条薄被子从身上掀开。 可少女身上栀子花的香气已经将房中尽数沾染了,就连他身上,也都是这股甜腻的香气。 时至今日,他也不敢再说自己与她足够的清白。同床共枕,这分明是夫妻才能做的事情。 谢柯于眼眶微红,唇角下搭,他想起阿父告诉他的话:“七郎,你知为何我拒了崔府的联姻之求?” 阿父立在书桌前,笔走游龙的写着大字,未曾抬头,仿佛自言自语道:“崔氏势大,贪婪不知饱腹,不可与虎谋皮啊!”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1 章 崔珣来别院只是为了她的婚事。 东宫派了女官众人,受太子之意来崔府纳采。为琅琊郡王聘崔氏女为王妃。 族中已经允诺议亲之事。 谢柯至九月要和崔珣赶赴定州,崔姝的生辰在九月初九,及笄礼一过,按照赵郡李氏和崔氏的意思,二人就能成亲。 但眼下事情有变,东宫便想着趁谢柯至去定州前,将亲事定下来。 迫于崔姝尚未及笄,便只能先行纳采,问名之事。 崔珣此次前来,便是来说此事。 他不想四娘违背心意,嫁给无意之人。此时却力微言轻,违背不了家族的意愿。 他又要远赴定州,怕独留四娘在长安生出事端,所以来劝慰一番。 待他从定州归来,上表请求圣人为四娘赐婚。到时就算是为着平叛之功,圣人也会应下。 更何况,太子势大,圣人何至于心安。 崔姝耷眼听着,垂头道是,心想反正她是一定要去定州的,等回来时便从别院带着谢柯于一起隐居,至于婚事,东宫必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了。 崔珣匆匆交代过,便带着仆众回府,临行前,他指着正厅的一副书字道:“笔力遒劲,执笔者颇有功力。” 算是岔开话题,有意让崔姝不至于郁结。 又笑着拍了拍崔姝的肩膀道:“最后那几个字是四娘胡闹吧?也不算糟蹋东西,只是台阁体过于老道死板,可惜了笔者字墨。四娘不上朝堂宫宇,倒是可以不习此体。看得人难受。” 末了追问道:“是哪个大家所写?阿兄也能拜会一番。” 崔姝平静应和道:“古玩集市上偶然淘得,应该是个籍籍无名的人吧。” 崔珣伸出食指点了点她的脑袋,笑道:“罢了,若是有缘,终究会有相见一日,到时我也求得一副,奚朝她最喜书画。平日里我写台阁体她总是直呼平整却压抑,也让她瞧瞧这更工整的字。” 提到奚朝,不免哀叹一声,脸颊上的一点笑意渐渐被抹平,崔姝不知如何安慰,只能送阿兄出了别院,踏上了回府的马车。 崔姝目送马车渐行渐远,心中终于生出丝丝哀愁来。 房中的谢柯于正在摆弄那顶白玉冠,拇指食指交握住冠内一侧,轻轻扣动,居然发出一声清脆的玉裂声,那顶温润的冠牟也应声而裂,中心处张开了一道长长的痕迹,看得人十分的心疼。 谢柯于抽出手指,从容的将冠牟放在一侧的小几上,垂着头懒懒的坐在榻上,等着崔姝回来。 等崔姝除去鞋袜,二人再次躺在榻上时,谢柯于温声和崔姝讲了玉冠碎裂之事,言语间多是可惜与无奈。 崔姝听罢,颇为好奇的去拿了玉冠检查,见果然如此,便握住谢柯于的手道:“那我再给七郎买新的罢,七郎喜欢白玉的,便多多买来。” 谢柯于垂眸,眼中闪过不舍,崔姝知道他是恋旧之人,可能有些舍不得,但是拿去东街修,又怕有风险,可又心想谢柯至也见过这冠,并未有什么反应,应当只是普通之物。 她劝慰道:“既然是七郎心爱之物,那过几日我去东街,问一问工匠,看是否能修得。” 谢柯于垂眸应谢,解释道:“此物跟我颇长时日,用惯了,便恋旧。便麻烦四娘了。” 崔姝摇摇头,随手将东西放在多宝阁的行李中,那是她收拾好准备回府中的时候要带着的东西,以防自己忘记。 又想到定州之行,不知要耽搁多少时日在那里,而且零丁族余孽和天教众徒若是仍旧猖狂,她与阿兄能否平安回到长安都难说。 崔姝靠在谢柯于身旁,将头靠在他的肩膀上,双手还握着他的小臂,柔软的丝绸寝衣触之冰凉,崔姝有些不舍的对谢柯于道:“九月九是我的生辰,去年长安城外的浮屠山脚下我种了一大片波斯菊,到时我们一起去看吧。” 九月初崔珣和谢柯至领兵出发,崔姝心想到时她过了及笄礼后再走,一则是她与谢柯于的成亲的事,二则是想趁势让陈叟带着谢柯于去南梁去,待她解决完定州之事,也可诈死或者用其他手段,也去南梁。 一举两得,浮屠山脚下的波斯菊,是她亲手所种,到时带他去看,也算是与长安作别。 谢柯于听罢微愣,瞬间应道:“好,听四娘的。” 他不知道她的打算,只以为她还存着二人成亲的妄想,听到她的话,首先想到的便是她层出不穷的手段,亦或者她又要作弄欲他,左右不过是为了让他屈服,达成二人成婚的目的。 他只希望崔姝能够如她所言,带着那枚玉冠去修,他就离逃出去不远了。 至于崔姝说带他出去看波斯菊,他并不为意,哪怕现下她说会为他解开踝扣,谢柯于都始终保持戒备之心。 身在暗处的陈叟,面颊上的黥面就已经表明此处并无善人,只他一个就让自己十分戒备。至于其他的隐藏在黑暗中的人,能有几何,他并不清楚。 崔姝听到他的回应,愉悦道:“那九月之约,便这么定了。” 她看向谢柯于脚踝间沉重的锁链,心中也有一些不落忍,但是前车之鉴,他想要逃走和杀了自己的情态还历历在目,崔姝不敢大意。 她心想,还是再过一些日子再放了他罢。 此时已经是夏日的余尾,日光照射越发的久,东窗仍旧大开,微热的暑气一丝丝蔓延进房中,二人相依相偎,如同幼鸟。 有时谢柯于也会怪异,他如今勉强算长成,她却还是未笄之女,二人相处,何其荒唐,天下文人若是知晓,不免会骂二人不知廉耻,荒淫厮混。 汉王府的和博陵崔氏的名声。都尽数毁在二人手中了。 不忠不孝,无法无天,真是占齐了。 房外的蝉鸣声一声一声消解下去,正院里的池塘中蛙鸣声却响起来了,前日下了雨水,周围的蛙都涌进了塘中,一只只浮出水面,又都躲在圆圆的荷叶下面,躲避仍旧有些毒辣的日头。 一声高过一声的声响惹得人难以安眠,崔姝迷蒙着双眼,显然已经是累极,就快要进入梦中。 谢柯于却还算清醒,睁着双眼直勾勾盯着床帐。 碧绿色的床帐层层叠叠,像是圆润的荷叶,将娇嫩的花苞包裹其中。 崔姝就是那只美丽的花苞,还没有足够到盛放的时候,却已经被“自己”摘下枝头,尽管不是自愿,可怀中的女孩子,的确已经被自己“染指。” 倘若不是被强迫,倘若不是此情此景,倘若……,没有如果。 注定是要被辜负,被舍弃,一拍两散,反目成仇。 谢柯于困守在自己的思虑中,崔姝已经进入了浅眠。 一只利箭穿过窗呼啸而来。 目标明确,正对着床榻而来。 不过须臾,谢柯于俯身将崔姝彻底护在身下。 箭镝狠狠扎进了谢柯于的左臂,血流如注。 崔姝被身上骤然的重量弄醒,耳边是谢柯于有些压抑的声音:“别动,有刺客。” 崔姝侧头,看见谢柯于血淋淋的手臂,若是常人伤及左臂自然无大事,可谢柯于自小便不同于常人,写字用饭多用左手。 崔姝睁大双眸,有些无措,眼中却实打实露出愤怒来。 剑矢七零八碎的冲进了房中,更多的被别院暗处的暗卫拦住。 那是崔姝在谢柯于逃跑后派驻的,无一不是亲卫。 不过片刻,别院便恢复了安静,崔姝扶着谢柯于起身,打开房中常备的药匣,又去将陈叟唤来,准备为谢柯于拔掉剑矢,上药包扎。 谢柯于一手捂住左臂,眉目淡然的坐在榻上,鲜红的血液顺着指缝浸湿了雪白的里衣。 可惜丝绸面滑,并不能吸食过多的血液,更多的则是顺着衣物流到了衣摆,滴滴答答的汇聚成一摊,在脚边堆叠,显得极为骇人。 陈叟很快来到,准备了热水,酒精,剪刀之类,手法麻利的为谢柯于拔掉剑矢,又上药包扎。 又极其从容的与崔姝打手势言明流箭无毒,且显然放箭者并不准备取人性命,眼下都已经撤退。 只不过,暗卫没能活捉这些人,让其走掉,并劝崔姝要么放了谢柯于,要么早一些换地方。 既然有人刺杀,那么就意味着,谢柯于在别院的消息已经泄露出去,只不过知道的人并不打算救谢柯于,否则早就已经报官,或者汉王府的人和宫阙里的金吾卫早就冲进这里了。 也不为取谢柯于的性命,实在奇怪至极。 崔姝敛眉垂思,心知放箭之人更不可能是博陵崔氏,否则她也不会安然无恙的待在别院与他胡闹。 现下只好一边派人追查,一边尽快挪到别的地方去。 其实还有一种猜想,便是来人并不知道谢柯于藏在这里,放箭只是因为与崔姝有仇。 不管是哪一种,别院都已经不再安全。那人能够避开耳目公然放箭,就说明并不是宵小之辈。 崔姝一边为谢柯于包扎,一边低声问:“疼不疼?” 谢柯于摇摇头,表示并没有什么。 崔姝却想起他将自己护在身下的场景。 若是一个月前的谢柯于,恐怕恨不得她死去。 现在这个会为她挡剑矢的人,她真的不要信任么?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2 章 东街衔玉门门前有一家名冠长安的玉器店,店内有自己的玉雕师傅,手艺精巧,长安贵人但凡贵重玉器或者心爱之物有损坏者,无不拿来与他相看。 老者年过花甲,自幼时便跟随家中阿父学习修补之术,已有几十年的经验,不同于长安其他玉器师父多以金镶,银镶修补贵重玉器,更偏爱以物雕物。 比如碎玉镯,既可趁裂痕处借巧做成发簪,又可做成把玩件,郎君女娘腰间配饰,无不做工精巧,以夺天工。 老师傅白发须眉,已是高龄,树皮般的一双粗糙手指却摩挲和抚弄着世间最精美温润的美玉。 能够来衔玉斋购置玉器的,无非达官显贵,五姓望族,对老者的手艺赞誉有加,以至于这铺子能够在长安万家玉铺中崭露头角。 他身上穿着的是粗布麻衣,正坐在玉店的后堂,手里拿着一只羊脂玉断镯修补。 这是前几日荥阳郑氏派仆妇送来的,说是家中女娘爱重之物,不小心碎裂,让师傅尽力修补,待功成,自然重重有赏。 多经浆洗的衣物已经微微泛黄,显然是已经穿了许久,老者头上稀疏的白发用蓝布锦包裹,枯朽的指间灵活的转动着玉盘,淅淅沥沥的水流流淌过已经碎裂玉器,渐渐泛出斑驳温润的光华来。 一切本是静谧和谐情景,后院里那颗老树在微微的秋风中摇摆着枝叶。 四季交换在时光中缓慢的流淌,已经丧失了水分的枯叶如同枯蝶一般打着转从枝头坠落。 伴随着玉石磨损的声音,黄叶也渐渐堆积在他脚边。 一叶落而知天下秋。酷暑之日已然不复返了。 老师傅丛活计中抬起头来,慢慢扶着腰哀叹一声。 夏已尽,秋已至。 无边落木萧萧下。 老师傅仍旧垂头去做手中活。 直到这一番寂静被一脸欢欣的东家打破。 一袭青衣的东家手里捧着一枚白玉冠到后院来。 他步伐轻盈,面上也是喜气盈盈,仿佛得了天大的好事, 青衣男子见到他,赶紧唤他放下手中的羊脂玉镯,来看一看这白玉冠。 老师傅闻言缓慢起身。从东家手中接过,一番细细看来,他伸出枯瘦的手指,触摸玉冠内侧,终于一向足够稳重的手指也慢慢颤抖起来。 浑浊的一双老眼里也逐渐染上了惊讶,只是到底经历过诸多世事,已经能够坦然应对。 他微微抖动着唇角,将玉冠重新交给东家,重重的咳了一声才缓缓道:“东家,老朽布鼓雷门,实在无能为力。” 东来有些急道:“王师傅,你再看看!客人给了大价钱!我相信您的技术。” 老师傅固执的摇摇头,返身回去继续去雕那羊脂玉断镯了。 任由东家在一旁可惜,嘟囔着是主人家给的价钱合适等等。仍旧垂头埋首不应。 玉器店东家仍旧不死心,店内头戴帷帽的娘子给了白银二十两,说只要修好这玉冠,别无所求。 眼下正在店中等着呢。 王师傅经手冠牟也有上百,不仅仅修补旧冠,制作新玉冠亦是十分精巧,手艺巧夺天工,毫无瑕疵,且依他看来,这玉冠并没有多少损伤,所以向那女娘信誓旦旦,确定自己店中师傅必定可以完成修复。 没想到却碰了壁,大话已经说出,老师傅却十分固执的拒绝,真觉面上无光。 他捧着玉牟矮身在老师傅身旁蹲下,急切道:“王师傅,不妨再仔细瞧瞧?主人家对这冠很是喜爱,真心想修复,所以才慕名来咱们店内寻助。也不只单单为了银钱,主人家有爱玉之心。” 东家虽爱财,到底也未丧失心中珍爱玉器之心。 老师傅却眼角都未抬,直接道:“老朽是吴下阿蒙,无力接下这番活计。东家直接与那主人家说罢。” 东家听罢,起身叹一声,重重的跺脚,无可奈何的去前面铺子里了。 崔姝还在铺内观赏玉器,这家名叫衔玉斋的铺面是东街算的上是行业间的翘楚。以往她的头面步摇之物,除了族中安排,也多有在这儿购得。 所以知道这儿有一位技艺了得的师傅。 她正在那排玉冠中挑选合适的,准备买来新的送给谢柯于。 他受伤了,臂膀上的中了剑矢的伤迟迟不愈合,今日早间她为他换药时,发现伤口竟然还在流血,染血的布帛被丢在地面上,崔姝眉头紧皱为他上金疮药,想着要回城中买止血的内服药来。 谢柯于一声不吭的任由她上药,期间未置一词,只是虚弱无力。 总是流血也不是办法,谢柯于的精神些两日愈发的差,有时崔姝正在喂他粥汤,都会发现他昏昏欲睡。 唯一的一点便是他没有起烧。这让崔姝不至于那么担心。但却找不到他伤口迟迟不愈合的因由。 陈叟让她再等等看,可崔姝实在是不忍心。殷红的血迹是他对她有心的凭证。 在陈叟不赞同的目光中,崔姝决定回一趟长安,一则是去府中探望阿兄,催促叮嘱阿兄备一些必须之物,如雄黄,药酒之物,另一则是为了取止血的药来。 得知她又要离开,谢柯于握住她的手,他精力不足,伏爬在榻间低声道:“四娘,不必去取药,过几日便会痊愈。” 他声音低沉。透出一股力虚的迹象来。 崔姝皱眉,扶着他的肩膀,将他安置在榻上平躺,又扯过薄锦被给他盖上,温声道:“七郎,你受伤很严重,别院只有金疮药,你放心。我很快回来。” 崔姝从多宝阁上拿出那枚坏了的玉冠,安慰似的对谢柯于道:“七郎,等我回来,也将修好的玉冠给你带来。” 榻上面上血色尽失的谢柯于掩下眸中的深色,指骨蜷缩,伤口处的抽痛让他皱眉,左臂的血腥味也让他十分难忍,晨间伤口碰撞榻檐的痛感还未消失。谢柯于一边忍痛,一边微微颔首算是回应。 崔姝此时满心满眼都是他的伤势,根本无力去顾及其他了。 谢柯于是为了保护她才受伤,在危险来临的那一刻,他的反映是护住一侧的自己,阿兄就在门外的那一刻,他也未曾求救,考虑的是自己的名声,想的是与自己共度一生。 虽然那些虚名她并不在乎。 那些无谓的猜忌没能消失,却在她心中停留的痕迹越来越淡薄。 她想,自己总该相信他一次。 相互猜忌的人是无法共度一生的罢。 崔姝骑马离开别院,心中也有些不舍,勒马回望别院,露出一个真心实意的笑来。 什么能比得偿所愿让人开怀呢。 崔姝拿着毁坏的玉冠从衔玉斋出来,她敛眉沉思,来时她应了谢柯于,就一定要修好冠牟。 她不死心的翻身上马,跑马去了西街。 西街能人巧匠居多,玉器店也繁立。她不信,宣平门汇聚天下英才豪匠。竟无人能复整这冠。 眼瞧着她上马离去。衔玉斋的东家唉声叹气的去了后院,想追问老师傅为何不愿承手。 自家师傅的功力到底在哪里,东家还是一清二楚的,如师傅所言不接手这单活计,一则是信任自家师傅,二则是他相信一定是事出有因。 老师傅头也未抬,只一句话便让东家失了语。 “玉冠乃是大内官制,内侧刻有明月两个小字。” 东家闻言震惊,双眼大瞪,尽管已经年岁已过不惑,眼下也被震惊到以手盖口,差一点便要惊呼出声。 大内内制器物很少流传宫外,多是圣人恩赐望族,或者皇亲国戚身佩之物。 南楚律例,宫外匠人不可触碰,仿制,修复大内之物,否则以盗窃罪论处。 是以,师傅不肯承手,另外大内内制器物有内宫刊印,只不过隐藏私密,若非行中人,很难辨别。 方才那玉冠的刊印,便是刻在冠内损伤别口出,小小的四个“内功承制”,细小如同蚂蚁,非得人以指腹抚摸,才能艰难辨认。 难以想象,雕刻者的内宫师傅,是费了多大的力气才制成。 所以,这位手拿玉冠的娘子,如果不是皇族,那便是窃贼。 方才她仿佛不知情,直愣愣将宫物拿来店中修复,想来不是皇亲望族,否则怎么丝毫不知内情。 这些日子临安郡王失踪闹得满城风雨,内城司的属官和金吾卫四处巡查,皆不得踪迹。 “明月”二字,是临安郡王的小字,长安城满城皆知。 盖因郡王钟爱楸枰之事,曾在长安枰局对弈北齐棋道天才单道。以半子之力得盛。 圣人龙颜大悦,直呼:“好极,好极,明月奴当为棋道第一。” 时人观棋者众人,皆知郡王小字。 所以,明月二字,已是百姓避讳,无人敢在冠内刻此二字。 可那女娘行过多家玉铺,但凡匠人皆不敢接这单活计,且一定会得知她与临安郡王的失踪有关。 想必不过片刻,便会有官府和内城司的人追踪或者抓人。 东家对着老师傅行了一个揖礼,感激道:“多谢师傅救命之恩。” 老者仍旧在磨那羊脂玉,闻言淡淡道:“是东家信任老朽,否则小人也阻不住。”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3 章 西街三教九流,能工巧匠者甚多。 终于有铺面承了她的玉冠。崔姝呼了一口气,再三向铺主确定,才慎之又慎将东西交给那东家。 她与店主约定日子来取,便打马去了药铺取药。 她并不知在她走后,铺面中便有小厮捧着东西跑去了官府,因为涉及皇亲,所以东家不敢怠慢,直接让小厮去上呈太尉,最好再去汉王府一趟,以澄情王爷,也不单单为了王府赏钱,实则王爷,郡王高洁之资,且体恤劳众,颇得百姓爱戴。见郡王落难,实在不忍,今日得到线索,自然要上报。 崔姝亲手捧了药碗走向房中。玉指触碰碗壁,漆黑的药汤已经温度适宜。随着她行走的步伐,碗内也荡漾出波痕来。 这汤药漆黑浓稠,看起来就很苦涩,崔姝问见谢柯于喝药,却连眉头都未皱。 幼时她喝这些苦苦的汤水时,阿兄都得哄着自己,还会备好果子,她才会捏着鼻子一饮而尽。 只盼着不必再遭那苦楚。 所以见他一勺一勺的舀着汤药慢慢喝时,崔姝都觉得难以忍受。这难道不是自我折磨么。 可良好的修养与王府大内的规矩,让他早已习惯。所以并不觉得难忍。 苦其心志,劳其筋骨。这是应该的。若是连一苦汤都畏惧,如何面对将来的荆棘险路。 自从服药以来,这三日他伤口已经不再出血。每日白间精神也足了一些。 崔姝腰封处鼓鼓囊囊,她今日依照约定,已经从西市取来了修复好的玉冠,想着等会儿哄谢柯于开心些,所以面上也挂起了一丝笑来。 只是今日终究不能够了。 院内的黄犬发出不安的哼叫声。 黄奴摆出抵御姿态,朝着门扉,戾气都含在喉咙中,试图恐吓住那些不请自来的人。 松紫呲着牙,背脊上的毛发几乎要立起来。 崔姝将药碗放在了长廊一处的立柜上,快步走去房中,眉目紧蹙,以为又是刺客。 前几日的刺客行踪诡异,手段功夫也诡谲,所以追查起来颇有些麻烦,眼下还未有任何的苗头。 崔姝以为他们去而复返,一次没有得手,居然想着再来一次。 本想着离开这处危险之地,将谢柯于带去别处,可惜他臂伤严重,长期用饭较少以至于身体虚弱,两相交加,崔姝不敢贸然离开,只想等着他好一些,最起码伤口止血后再离开。 况且依照计划,在她和阿兄去往定州之后,陈叟也会带着七郎去南梁先安顿下来。 所以便想着停几日,贼人一朝败落,应该不会在短时间内回来。 崔姝快步进入房中,谢柯于已经拥着被子坐起来。 崔姝冲他小声道:“七郎别怕,暗卫已经布置妥帖。贼人不会进来。” 谢柯于抿唇,微微颔首,尽量忽略掉她紧紧握住自己手指的温软触感。伸出另一只手为她拂开因慌乱而贴在鬓边的长发,轻声道:“辛苦四娘了。” 崔姝摇摇头,侧耳去听房外的声音。 猜测的剑矢声没有传来,只是狗吠越来越大了。 也没有刀剑相交,兵戎相见的刀戈声。 崔姝皱眉,拉开房门准备去看一看。 院门被人从外破开。崔姝立在房门长廊处,清楚的看到了,那是军中常用破门的梃器。 院外乌泱泱的人冲进来。 先是汉王府的府兵和长随,再是崔府仆妇众人,其后跟着的便是太尉和官府的衙役官兵。 浩浩荡荡,几乎快能够把院子站满。 可崔姝就站在廊下,院外没有人敢踏足别院。 直到众人开出一条道来,一袭蓝衣的开平郡王和白衣的崔珣走进来。 崔姝呆立在廊下,嘴唇紧抿。眼含凶意的看着二人。 升平郡王是汉王长子,与谢柯于不同母,却是他实打实的兄长。 得知谢柯于的消息后,太尉不敢隐瞒,即刻告知了汉王,就连宫宇也是震怒,责令太尉务必抓住歹徒,顺藤摸瓜,找到郡王下落。 太尉信誓旦旦,此番立了功,又卖了汉王府一个人情,何乐而不为。 只可惜,追踪时发现取玉冠的女郎骑马进了博陵崔氏的圈地。 太尉一脸的为难,不肯再进一步,若是得罪了五姓望族,岂不是得不偿失,汉王府的长随只好快马赶回王府,汉王不便前来,便派了升平郡王,并让人通知着请崔府郎君一路前往。 万勿得了错报,污蔑了人,坏了两府的情意和往来。 黄奴仍旧在狂吠,升平郡王皱眉,崔珣给了府中仆众眼神,示意将地厌制服,关入笼中。 在汉王府登门的那一刻起,他便知道是四娘惹了祸事。所以主动请缨要来别院,就是怕她做出什么傻事来,惹得族中震怒不说,再得罪皇室与汉王府。 若是能够私下了结此事,是最好的结果。 来的路上,太尉避重就轻的讲了是与临安郡王失踪有关,崔珣扶额叹息。 黄奴被尽数关入笼中送出院子,崔姝看了一眼阿兄,又见跪在院门一侧的陈叟,不免向前几步,准备将他扶起。 可陈叟垂着头,还未等她近身,升平郡王谢於尽便开口道:“四娘安好。” 崔姝停下脚步,仿佛才回神,立身行礼道:“二郎安好,不知今日这么大阵仗,是为了何事?” 谢於尽是十分正经古板之人,闻言也只是和盘托出道:“是为了王弟失踪之事。有知情者来报,说七郎被困在四娘这院子里。” 崔姝垂眸道:“二郎此言差矣,四娘是崔氏女,名声最为重要,所谓知情者,莫不是在辱我清名?” 谢於尽皱眉,直言道:“四娘若是真为自己考虑,不若让府军勘察别院,到时自然一清二楚。” 他顿了一下,接着又道:“四娘尽可放心,院外除了王府府军,还有宫宇金吾卫和博陵崔氏的仆妇,不会冤枉一人,到时若是一无所获,果真与四娘无关,汉王府和於尽亲自登门谢罪,如何?” 她双手垂在身侧,手指微微蜷缩。 一侧的崔珣一眼便知她这是心虚模样,但是人前他得想尽办法护住四娘的声名,这倒是其次,软禁国戚,这是死罪。 更何况四娘正在和东宫谈婚论嫁,若是再与谢柯于扯上关系,婚事作废不说,四娘以后可该怎么办。 崔珣拱手对谢於尽道:“郡王,四娘毕竟是尚未出阁的女儿家,崔氏最重声名,闺房之地,不若暂且放过。” 谢於尽皱眉,仍旧固执道:“三郎君,为了七郎之事,圣人日日诛心,我父王也焦心以至于卧病在床,今日小王既然奉命而来,便一定要调查一清二楚,还望郎君女郎勿怪。” 他说罢,便挥手责令王府府军进院搜查。 崔姝快步返回廊下,双臂微张,拦住了一众府军。 她是崔氏嫡女,身份贵重,所以无人敢上前。 谢於尽有些恼道:“四娘这是做什么?” 崔姝敛眉道:“二郎,这是我的私宅。” 他顿了顿道:“四娘是要旨意,确实,没有内城司的文卷,王府也无权私闯五姓望族的宅子。不过事急从权,还望四娘理解。” 崔姝并不让步,只有些恼道:“无凭无据,二郎如何肯定七郎就在这院中?” 谢於尽从袖中取出一只碎裂的玉冠来。冷声道:“这玉冠,四娘应当很熟悉吧。” 崔姝看着熟悉的断裂,有些不可思议,嗫喏着唇道:“怎么会在你那里?” 分明玉器铺子的东家递给她的是一枚已经修的十分完好的冠牟。并无半丝瑕疵。 谢於尽娓娓道:“四娘很讶异吧,这白玉冠是圣人亲赐,为郡王加封之礼,诸王皆有,且冠内刻有小字,四娘子现下手中那枚正是小王我的,内壁刻有豸奴二字,七郎这枚小字藏的深一些,只有内侧冠盖损坏,当能露出。” 崔姝想起谢柯于让自己去修这冠牟的事来。 自己被他骗了。 原来,他还是想逃,这一番计谋,果然是好心力。 又想起谢柯至那一番意有所指的话来:“千万要好好安置,不要频频示人才好……” 只是她还是不服,只是感觉心凉,不免眼中泛出微微的泪光来,却不想就此认输,若是此次放了谢柯于,以他眼下的冷情,二人此生便难相见了,平静道:“只凭一玉冠而已,郡王便要坏我声名?” 谢於尽仰头看了看日头,他一清二楚,只凭自己想探查崔四娘的别院,毫无一丝可能,崔三郎明着是陪自己来,暗地里是护着崔四娘。 看时间,也该来人了。 他不疾不徐的对崔姝道:“王弟是父王嫡子,也是圣人最疼爱的圣孙,但凡有一丝一毫的可能和线索,王府和大内都要追查到底,哪怕博陵崔氏,王府也顾不得。” 崔姝不让步,仍旧固执的立在门前,两相对峙,谁都不愿后退一步。 崔珣立在一侧,谢於尽并不敢有任何动作, 正是屏息凝神时候。 房中却突然传来杯盏落地的脆裂声,还伴随一声男音。 “四娘?发生了何事?” 声音嘶哑虚弱,却很熟悉。 无论是对于谢於尽,还是对于崔氏兄妹。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3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4 章 汉王府的长随将谢柯于从榻上扶起,他嶙峋的脚踝上仍旧挂着镣铐,发出零丁的响声,刺耳极了,让房内诸人神色微变。 谢柯于臂膀上的伤口上蒙缚这布帛,棉纱材质,此刻因为过大的起伏有血迹渐渐浸出。 众人不知伤口是刺客所为,只以为是罪魁祸首是崔姝。 汉王面色微青,但仍旧不想和博陵崔氏撕破脸皮,因为仍旧有所谋,也知道以崔氏的权势,就算闹到了大内,也不过是让崔氏折损一个女娘,崔姝还是嫡女,轻则甚至只是一顿责骂,或许还得赔上七郎的婚事,得不偿失。 既得罪了东宫和李氏,又没有让崔氏折损什么,最重要的是,王府并未得到任何的好处。 于大计无益。 赔本买卖。 他看了一眼一旁的崔士谦,平静道:“崔大人,还请为犬子卸下镣铐。” 已经是强忍至极。 崔士谦拱手行礼,汉王明面上客气,内里早已与崔氏生出嫌隙。况且今日这等辱事。 崔姝生出这事,既得罪了汉王府,又会让东宫颜面尽失,博陵崔氏也面上无光。 若是平常人家,圈禁郡王,是杀头的大罪,恐怕九族都得受其牵连。 可四娘是崔氏女,为了二房的脸面,和东宫的联姻,今日这事都得瞒住。 崔士谦心中恨极了崔姝所作所为,此番汉王受辱至此,却如此隐忍,想必也是不想把事情闹开的意思,只是不知崔氏又要拿什么去交换。 他心中含着怒意,对一旁的崔姝厉声道:“孽障!还不交出钥匙来。” 崔姝摇摇头,像是生出了诸多的痴意来,她快步跑至榻侧,将谢柯于拦在身后,摇头对崔士谦和汉王道:“不,你们不能带走七郎。” 她还是未嫁之女,且身上已有婚约,今日所为,何止离经叛道,简直是世所罕见。 若是按照婚约,她算是谢柯于的堂嫂,现下所有人都在为她粉饰,唯独她,仍旧执迷不悟,太让人失望了。 她简直是辱没崔氏门楣,不配为崔女,也枉费这些年来崔氏的教养。 崔士谦克制怒意,严厉道:“你犯下弥天大错,竟还不悔改?今日汉王在此,你邀临安郡王来别院之事,他不与你计较,只是到底是闹出了颇大的风波,还不赶紧向王爷致歉。” 他用了“邀”字,意在降低此事的严重性,将责任从崔姝头上推开些。 也是为了二族面子上能过得去,哪怕日后此事被人发现,提及时也可以崔女邀郡王为掩护,不至于生出更多的事端来。 汉王闻言挑眉,到底没说出什么话来,只是指骨交错摩挲,想着该如何与崔氏二房谈条件。 他撇了一眼受伤虚弱的幼子,二人四目相交,汉王微微颔首,知晓他无大事。 崔姝仍旧坚持,不愿将钥匙拿出。固执道:“不,阿父,我与七郎两情……” 她话未说完,面颊上便挨了重重的一掌,自从谢柯于受伤,她日夜照顾,也是筋疲力竭,瘦弱了许多,崔士谦这一掌用了十成十的力气,将她掀翻在地上,唇角处蜿蜒一道红痕来。 那是她的血迹。 崔士谦实在是怒极,人前他已经极力为她挽尊,孤男寡女,相处数月之久,她可知什么是廉耻,可曾在乎过博陵崔氏的颜面与名声。 得罪了皇亲国戚也就罢了,如今连东宫也不在乎,汉王府本就没有打算联姻,方才许久,谢珂于愣是一句话也未说,也不曾替她辩解,何来的两情相悦。 事到如今,她还在不知悔改。 还敢说出两情相悦的话来,不知羞耻,不知所谓。可曾见谢柯于有过表示,哪怕她挨了巴掌,也未曾有半分反应。 若是真的两情相悦,今日场景又如何会发生,惹得人看笑话。 简直丢人至极。 崔姝愣神的坐在地面上,半响无言,一侧的崔珣见此状况,快步走至崔姝身前,俯身将她拢在怀中,他蹙眉看着崔姝发红肿胀的面颊,掩盖住疼惜,怕四娘再遭刑法,因而劝道:“四娘,将钥匙拿出来,放郡王回府吧。” 崔姝含泪无言,咬牙看着崔珣,苦涩道:“阿兄,你帮帮我。” 崔珣看了一眼平静淡漠的谢柯于,他正坐在榻上,冷眼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没有厌恶,没有憎恶,只是事不关己,冷眼相观,就连他身边立着的长随,也是恨恨的看着四娘。 他屏息,深觉痛苦,为了四娘。她做错了事,伤了人,犯了律法。 可谢柯于也骗了她的情意,崔珣知道,等待着四娘的又是无止无尽的责罚与折磨。眼泪几乎要落下来。 崔士谦示意身后的仆妇上前,准备捉了崔姝再盘问,一旁的汉王立身看着,也并不求情。 仿佛看一场兴趣颇佳的戏。 崔士谦知道他这是在出气,心中恨意未消,哪怕二族有交易,崔氏做出让步,可谢柯于受辱已成既定事实,哪怕是为了表明态度,四娘今日也得脱一层皮下来。 况且她还固执的要死。 仆妇还未靠近,崔珣也顾不得汉王府的人来,他撩袍跪地,对着崔士谦和汉王道:“王爷,阿父,四娘到底年幼,不知轻重,伤了临安郡王以及两府的情意,三郎为她兄长,未尽管束之责,今日之祸,是四娘应当的,只是看在她年幼,不知福祸的份上,不要过于严责。” 他说罢,便要行礼,一侧的崔姝抱住他的胳膊,眼眶里的泪珠掉落下来,她左颊已经高高鼓起,眼角通红,将手心里的钥匙交给了崔珣。 一切都是她的罪过,阿兄不该受折辱。 况且,谢柯于应该是想要离开的吧,因为想要摆脱她,所以才会想方设法,想出利用玉冠的法子来引得官府的人,两府的人都来。 想治她于死地。 口中是服软与屈从,背地里是刀子手段。 可见是恨足了她。 她跪坐在地上,看向离她足够远的谢柯于。 可惜他始终不肯给自己一个眼神。 崔姝知道,今日自己情状,是他一早的计谋,只是前些日子的温情让她彻底放松下来。 可她再有心计,到底是一个怀春的女子,再怎么防备,也阻止不住有异心的意中人。 时至今日她仍旧想要问问他,往日情意可是都是作假。 可惜,相顾无言。 或许这就是一切的终结。 崔府的仆妇接过崔珣手中的钥匙,毕恭毕敬的递给了汉王府的仆众,随着一声清脆的声音,困扰谢柯于数月之久的镣铐终于被卸下来。 汉王回头,看着跪在地上的崔珣和他身后的崔姝,像是在回他方才的求情,平静道:“崔三郎,你崔府的家教便是让令妹做出这般大逆不道之事么?犬子被困这别院良久,个中手段,可不敢相信令妹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幼女。” 他说罢,又转身对崔士谦道:“崔大人,博陵崔氏的教养,今日算是领教。不过到底是孩子间的事,早些日子听说东宫与崔四娘子的婚事,都说宁拆一座庙,不毁一桩亲,小王也不想做那棒打鸳鸯的事,犬子自汝南楸枰归来,路途承情游名山大川,因而忘了时日才晚归长安。这个人情,算是崔氏欠下的。如何?” 崔士谦知道他的意图,太子看中了幽州势力,正是中原和关外的咽喉之道,崔氏一直有意拉拢那方割据,汉王府明面上不争不抢,可帝位权势的吸引力,实在太大了。 汉王府讨厌就讨厌在,既想要崔氏的帮扶,又不愿意让崔氏从中攫取好处。 既要权势,有想要清白,实在是贪婪无厌。 汉王是这样,临安郡王谢柯于和升平郡王谢於尽也学了个十成十。 崔士谦闻言也只能强笑道:“王爷说的是。” 幽州的人脉权势,也只能让给汉王府。 白白费了诸多的力气与手段。 王府的长随扶着谢柯于出门,汉王府诸人也要散尽,崔姝忍耐不住,终于支起全身的力气,想扑向谢柯于留住他。 他是她这七年来的执念,哪里能说放下就放下的。 崔珣看清了她的意图,一把将她抱住,按在怀里不许她多动作。她哭出来,挣扎起来,声音尖厉,像是失去了最爱之物。 谢柯于敛眉,扶着长随的手臂向前走,门外温热的阳光照射在他苍白的面颊上,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去遮挡。眼睛微痛,竟然有一丝丝的不适应。 身后崔姝的哭声传来,他心中没有半分的触动。 他不想杀她,却也不想和她有半分的牵扯了。 她所谓的爱意,太扭曲了,也太让人窒息了。 而自己,生在皇族这个大染缸中,也从来做不到纯粹,纯良。并不是她臆想中那个谢七郎。 踏出别院的那一刻,突然听到了地厌惨烈的叫喊声,还含着恐惧的哼咛。 谢柯于微微侧目,一同回府的谢於尽便皱眉解释道:“玩物丧志,崔大人命人诛杀院内地厌,也算是给崔四娘一个教训。” 谢柯于微楞,便微微颔首,被王府众人扶上了马车。 他活动了一下踝骨,疲惫的靠在了马车的车壁上,终于叹出一口气来。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4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5 章 崔府二房的仆妇这几日行事愈发小心。 府中大郎君与二郎君皆是早早开了别府,只偶尔携家眷来府中小住。 亦或者府中郎君有事,召令诸小郎君回府商议。 平日里,也就是还未曾婚配的三郎君的浮玉居和四娘子的葳蕤居在平静的,门台楼阁的寂静中,稍微有一些人烟气。 四娘子偶尔喜爱出门走走,三郎君也偏爱邀请望族子弟,亦或几个好友来品茗清谈。 可自从几日前四娘子回府后,府中氛围愈发的肃杀,葳蕤居已经杖杀了一众仆妇。 贴身服侍四娘子的茶羽被捉进了府中的内惩司,进了那鬼地方,丧命是常事,不死是才是本事。 只今日,陆陆续续就抬出了数十随众,皆是受了杖刑,与那些身死的人比,他们已经足够幸运,最起码能被明面上从葳蕤居抬出来,就说明能够保全一条贱命。 所以,上至管家,贴身长随,下至仆妇,婆子,皆是惴惴不安。 他们受了崔府的教习,面上还是淡定从容,可但凡为四娘子当过差的,都是草木皆兵。 自进了府中,都是签的卖身契,身家性命全在家主或娘子郎君一念之间。 他们这些家生子,入了贱籍,便永无出头之日,无论发卖还是被打死,都不犯南楚律法,望族内的污糟事多,也更偏爱用他们。行事吐言也不曾避讳他们,毕竟,中伤诽谤,诬告伤害主人家的侍从,皆被刑罚判以死刑。 所以他们也知道的更多一些,嘴也更严实。 但是这次,哪怕被崔士谦派来教四娘子规矩的大嬷嬷,也是丈二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不知发生了何事。 以至于让声名俱佳的四娘子学这条条框框的规矩女则,还得避开人。 更像是惩戒。 众人皆不知四娘子此番又是惹了什么祸事,但府中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除了葳蕤居,三郎君的浮玉居也是一片寂静,虽然不至于四娘子处日日有人丧命,但是也换了许多仆从。 但贴身服侍,或者每日送吃食的仆妇却知道,四娘子,早就不在葳蕤居待着了。 至于他们每日送的饭食,也不如往日精致多样,只是单单盛在一个白瓷盅子里,小小的一份,不知是什么,仆众也不敢打开去瞧。 他们不知,除了送到的仆众没起不安,奉命看守崔姝用饭的长随更是惊惧。 博陵崔氏跨经历朝五百年而不倒,仅仅在南楚和德兴两朝便有宰相十五人。 德兴朝,昭帝时崔朝任侍御史,其子崔舒、孙崔篆世吏二千石,南楚更是跻身名门,范晔评价“崔氏世有美才,兼以沉沦典籍,遂为儒家文林。” 是实打实的士族之冠。 这样的家族,有的是办法与手段去惩戒规训不乖顺的家族子弟。 听从族中安排者,美玉珍馐将养,违逆者,也逃不过那些折磨人的刑罚。 博陵崔氏的宗祠十分壮丽宏大,黑油栅栏,五间大门,内上悬挂一巨匾,笔走龙蛇,上书“崔氏宗祠”四字,是先祖崔仲牟亲自执笔而提,距今已有数百年历史。 随着时光的飞逝,风雨的摧残,匾额上的字迹还被保存的完好无损,金粉在日光下熠熠生辉,可见平日里府中派了仆众维护修缮。 这本是祭祀祖先先贤,执行族规家法,议事之地。如今也放置祖先灵柩,香灰,灵牌。 祠内终日不见日光,黑黢黢的很是阴森。倒是点着诸多的白蜡,闪动着昏黄的光来。 崔姝跪在先祖灵牌前的蒲团上,背脊彻底弯下去,一头乌密的头发彻底散开,错乱的粘在满是汗液的脸颊上,黏腻,窒息。 她无力抬起手臂将发丝拈开,虚汗不住的从额头间向下滴落,唇齿间都是血腥味,她牙齿在不住的打颤。 试图将腹中那些东西吐出来。那些真正伤了她心的东西。 松紫薜荔死前惊惧的眼神还在她眼前浮现,黄奴温热腥臊的血味还在她面颊上和鼻间萦绕。 她养了它们很久了,不是玩伴,可能更像亲人,哪怕当初准备和谢柯于去南梁隐居。她也从未想过丢弃它们。所以它们临行前都是望着她,像是在寻求救助。 女萝倒是颇有骨气,直到府军手起刀落的前一刻,它还是呲着牙不肯就范,甚至狠狠挣扎,想向自己跑过来。更想驱赶那些不速之客,将他们赶出别院。 所以阿父看出它是个犟种,施以严刑。 哪怕她认错,伏地行礼向阿父求饶,也没能保住它们的命。 群狗的血液将别院的地面染的通红,像昏黄的太阳落山时,被余光染的红艳艳的云朵。只是云朵不会随着时光逐渐丧失活力与性命。 崔姝彻底绝望,青紫的手无力的滑落下来。 后背上的伤口还在出血,不过崔姝不担心会留下伤痕,府中太医院的博士能够调制出祛除疤痕的药膏,再重的伤口,只需短短两月,便能恢复如新。据说这博士,还是阿父重金请回。 像一具尸体伏趴在蒲团上,崔姝强撑着一口气,抬头面向的便是她母亲的牌位。漆黑的牌匾上没有一丝的灰尘,被擦拭的很干净。 崔姝将额头抵在木质的高台上,抬起手指触摸了牌位,整洁的黑木牌上瞬间留下了数道血痕,让崔姝回忆起了幼时她也是这样,浑身是伤的求母亲救救自己,鲜血淋漓的手拖拽着母亲素白的裙角,留下斑驳的血迹来。 喉中腥气向上冒,脾胃翻滚,她终于忍耐不住,却没有力气再爬出祠堂,只能偏着脸,吐在牌位前的蒲团旁。 单薄的背脊弯成拱桥模样,纤细的几乎一要断掉,小小的脸蛋因为不舒服而变的通红,像是发了高烧,眼睫痛苦的紧闭,终于将腹中的东西吐出来。 那是仍未消化的肉块,鲜红,腥臊。伴随着透明的液体,从她口中滑出。 她抖着手想捧那块熟肉,眼泪撒出来,终于忍耐不住咳起来。 □□痛苦不算什么,诛心之举才更令人心痛。 崔姝脱力的伏趴在一侧,嗤嗤一笑,幽幽的想,七年了,族中对付她的手段越来越厉害了。 可她是一个人,不会轻易就屈服,这些诛心之行,让她心痛难忍。却也让她认清了一个事实。 弱者无权谈爱恨,更无权谈自由。 都是痴妄。 只是她还是想问一问谢柯于,难道此前种种,都是欺骗么。 发上那只降龙木的发簪,另外相配的那一支,他还未还给自己。 无论如何,要找他问清楚。 是一刀两断,玉石俱焚,还是其他,都得找他说个明白。 她敛起面上的苦楚,担忧起阿兄如何了。 不同于七年前,这次族中将她与阿兄分离,不过这样也好,阿兄身负皇恩,不日就要启程去定州,想必他们不敢对他刑罚加身。 但是一个人独处,确实很难熬,她又想起来谢柯于,那一月的独自时光,他也颇为难捱吧。 这一身皮肉,已经残破不堪,膝盖上的红肿於伤令人骇目。 崔姝垂下头颅,府中的抽肠之行让她双目血红,铜汁灌肠之法也让她不忍直视。 那些只不过是她院中的随侍,她百般辩解,也不能救其性命。 尽管他们实则都是府中盯着她的眼线,也未曾有过交流。 族老和阿父让自己观刑,也是存了恐吓她的想法。 茶羽被拖下去时,她抱着阿父的腿恳求,却被拖拽开。 所有一切,都是为了让她认清现实,认清自己的身份和行错事的后果。 为了无辜性命,她俯首认错,也愿意去王府致歉。 可族中仍旧不肯放过他们的性命。 博陵崔氏从来不用违逆不忠的下人。 主子如此,仆从哪怕无错,也要担责。 夜色缓缓将整个祠堂笼罩住,最后一缕日光也消失在天尽头,崔府彻底陷入黑暗中。 礼教嬷嬷面无表情的走进来,身后的小童手里捧着长长的戒尺,面上都敷着铅粉,脸色煞白,像是城南王王妃薨逝时府中送去的纸人。 踏着邺都的铜纸冥币而来。 一侧黑色立柱的阴影里,走来两名府中仆妇,皆是婆子模样,看样子像是老太太房中服侍过的旧人,对待这些手段那是门清。 七年前,她和阿兄从定州回来时,便尝试过他们的厉害,时间一晃而过,老太太已经魂归阴曹了,可是留下的人却还在这黑暗的崔府里,如同阴沟里的鼠虫一般,恶臭,令人厌恶。 崔姝被从蒲团上架起来,一个嬷嬷按着她的膝盖骨,另一个则是按着她的臂膀。 红肿溃烂的皮肤触碰蒲团,有刺骨的痛意传过来。 教授礼法的嬷嬷一边又一遍的喊着“跪。”,重复着那些令人厌恶的规矩。 崔姝如同木偶一般,被折腾着一遍又一遍的跪立,她已经力竭,并不能去遵守这些指令,可疲软的四肢被他人掌控,傀儡一般。 因为摆弄的姿势不标准,锋利的戒尺一下又一下敲打在背脊上,她微微侧目,戒尺边缘带着利风划过她的下颚,皮肤被划开,鲜红的血迹流淌出来。 嬷嬷身后的小童手脚麻利熟练的掏出玉瓶,取出止血的药膏,为崔姝止血包扎。 像是做过了一万遍。 日日夜夜,这种折磨不知道何时才是一个头。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6 章 汉王府一直闭门谢客。 临安郡王乍回长安,打破了此前种种关于谢氏皇族的阴谋猜想。望族支系及朝中重臣都欲打探消息。 圣人虽然仍旧龙马精神,但是到底不是春秋鼎盛的时候了。 太子是二十年的太子,势力根深蒂固,可汉王也不容小觑。 都是圣人嫡子,谁知道到底最后鹿死谁手。 有人炒东宫的热灶,自然也有自以为是聪明人的士人家族,盯紧了汉王这个冷灶。 因此,谢柯于接到手中的来自合府拜问的帖子堆积如山。但是他都以长途跋涉,欲以修养为借口推辞了。 只除了大内的皇令,无法拒绝。 因为遭受了数月的囚禁,谢柯于本就不够结实的身子虚弱不堪,皮肤苍白,骨瘦嶙峋。 与阿父上旨承情所言他是游山玩水可是极为不符。 加上箭伤未愈,阿耶一眼便能看出。虽然阿耶不会追问,却是真的厌恶被人欺骗。 欺君罔上的罪名,实在过重。 东宫如今虎视眈眈,王府冒不了这个险。 谢柯于将手中蓝本拜帖放在桌上,传随侍为自己更衣。 昨日内宫长司太监传令他择日进宫,此事宜早不宜晚。 吩咐随侍取出布帛,将敷药的伤口处紧紧裹覆,他静坐在榻旁,让仆从去取淡蓝色服袍。 箭伤原本在崔姝的别院时已经快要结痂,可他那时故意蹭弄伤口,导致屡次痂破伤裂,流血不止,也是为了迫使崔姝尽快回长安,趁机让她修玉冠,而引来王府和崔氏的众人。 可是屡次施为,伤势却越来越重了。创口越来越大,也越不容易形成痂面。 垂眸片刻,让随侍去请了府中仪造司的侍人,取了黄蜡两种色粉稍作粉饰。 侍人第一次为郡王上妆,虽然自身能力过硬,但是还是紧张,不经意间将手中粉料洒在了桌上一本蓝色封面的帖子上。 惊惧交加,侍人跪地请罪,谢柯于淡淡看了一眼被黄蜡色染料弄脏的拜帖,平静道:“无事,你继续上。” 侍人越发谨慎,屏息凝神,待谢柯于完妆,才松了一口气。 谢柯于摆手,示意贴身长随赐赏。 待诸事皆尽,谢柯于正欲出门。那本脏了的帖子又入他的眼帘。他顿住迈出门的步伐,面色如常的吩咐道:“将这帖子收下去,最近三月,博陵崔氏二房的拜帖都不必拿来。” 谢柯于垂首,左不过都是崔氏致歉拜问的帖子罢了。 观其字迹,皆是府中豢养门士所写,既不真诚,也不真心。 粉饰太平罢了。 倒是二房浮玉居的拜帖很真情实意的在致歉,希冀于王府不要记恨崔姝一个弱女子。 谢柯于回帖过,觉得自己已经很算的上讲求礼节,崔三应当也瞧得出。 随侍躬身应“诺”,垂首弯腰,捧着那本已经污糟了的拜帖去了存库。 郡王所收拜帖,赠礼诸物皆被存放在那里,虽然有专门的承旨造册登记,但是郡王下令,需得留有原物,以备不时查证。 随侍快步送进存库,并不敢多看一眼。 王府的车驾和府军一句护送到承天门,余下宫道,圣人早已派了小轿来接。 谢柯于身体实在不适,算不得毒辣的日头晒得他头晕,因而也不相拒,缓步上了轿子。 抬轿的宫人将谢柯于抬到了石渠阁,圣人身边亲随梁贯的徒弟童瑾亲自来迎。 谢柯于点头以示意,童瑾喜笑颜开道:“郡王安好。” 谢柯于微微含笑谢过,便随着他进了石渠阁。 礼法尊卑不可废,拜了礼。 座上至尊之人道:“平身。” 一旁服侍的梁公公赶紧将他扶起,看着圣人和天后的脸色道:“小王爷您可算是来了,圣人和娘娘每日挂怀您的安危,今日可算是掉了心病了。” 谢柯于行执手礼,歉疚道:“明月奴醉心山水,流连玩耍,害得圣人天后忧心,实在是不孝,孙儿求罚。” 圣人抚着长须,定定的看了他须臾,才笑道:“罚必然是要罚的,你这小猢狲,留信一封就敢独自出长安跑去汝南,还敢随人四处游玩不回家,两月之余,害得你阿麽担心。你说说罢,跟什么人,又去了哪里,引得你家都忘却了。” 倒是一旁的天后起身,走进谢柯于,蹙眉看着他,担忧道:“明月奴都瘦了,也黑了,可见受了不少罪。我的儿,你不知你阿父担忧的如热锅上的蚂蚁,下次可别再这般莽撞行事了,好歹带着随身的仆众随侍。宽了你阿父和阿耶的心呐。” 谢柯于复礼道:“阿麽说的是,明月奴记下了,再不会这般行事。” 他正要回圣人的话,却见童瑾领着一袭黑衣的谢柯至进来。 谢柯至先向圣人天后行跪拜礼,待平身后,二人兄弟相见,又行执手礼。 谢柯至走近他,胡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朗笑道:“好生难得才见了七郎你,我本想去王府拜会,前几日下朝后遇到王叔,说七郎你旅途劳顿,所以想着过几日再叨扰,没想到今日赶巧,阿耶唤了你来,方才听得阿耶问你所见奇闻,阿兄我也颇感兴趣。” 他所拍之处,正是箭伤的伤口,他并未收力,所以伤口处的麻痛让谢柯于整只手臂都丧力,眼下刚刚有的痂面想必已经裂开,幸亏进宫之前蒙缚了厚厚的布帛,否则血迹早就已经浸出。 尚且忍得,他平静的弯唇,挣扎着抬手,尽量让人看不出他端倪来。 谢柯于垂首还礼,这才道:“王兄安好。多谢五王兄挂怀。” 圣人令宫人为两位郡王搬来椅子,又令宫娥取来点心茶水,活脱脱一番颐养逗孙的模样。 天后娘娘也是面含微笑,让二人用最近宫中内官新研制出的梅花香饼和玫瑰乳酪。 谢柯于平日里就性子闷,执了茶水在手中,这时才娓娓道来:“汝南楸枰棋社大儒众多,只是长安距汝南相距千里,路经直州,突逢大雨,那地山丘众多,每年多雨之季,多发洪流,车夫谨慎,不肯继续行路。因而滞留山脚几日,到汝南时,楸枰手谈已经开始好几日,便也错过了初赛事,所以只能观棋,七郎年少,此番虽然没能赶上,却见识了诸多定式妙手。也算不虚此行。” 谢珂至用了一块梅花香饼,这才好奇道:“后来七郎去了哪里?又是何人邀请?” 谢柯于饮了手中的茶水,对圣人道:“孙儿枰舍偶遇南梁仪王世子,听闻其是仙门子弟,与其相谈,更觉仙风道骨,吞吐间自有丘壑,正分别时,世子相邀游南梁越州诸山,不敢推辞。所以晚归。” 圣人闻言奇道:“汝南是北齐之地,可见这仪王世子也好楸枰雅事。北齐是东道主,按理应以亲王相迎,七郎可见武王亲兄?” 谢柯于垂眸回想,有些无奈一笑道:“阿耶恕罪,孙儿去的晚一些,所以并未见着。” 天后听闻,淡淡道:“这也没什么,你小孩子家,不认得也是寻常事,这南梁的仪王世子本宫却是见过,的确相貌不凡,且委实正派,七郎识得此人,也算不虚此行。” 谢柯于颔首相应。 谢柯至在一旁吃着乳酪笑道:“七郎经历,惹得阿兄都艳羡不已,山水抒情,又有志同道合的朋友,美哉,妙哉,不过七郎为何要绕路回长安?从定州过,白白绕了一大圈子路,还错过了你的加冠礼。” 谢柯于垂眸笑笑道:“五王兄说的是,明月奴从长安出发前,曾与崔三郎交谈,他对七郎说,定州多山,且当地人尤以擅棋道,鲁弟以为,既然出去,便趁机去一趟定州,七年前崔大人奉命清剿定州余孽,崔三郎虽然年幼,却也常住定州,想必不会有假,所以孙儿也就信了。果真好景好去处。只是孙儿那驽钝车夫,驾马不慎,撞坏了车辕,不得已换了车马,这才晚了加冠礼。既然冠礼已过,便也罢了。” 圣人抚着胡须道:“可曾受伤?” 谢柯于恭敬道:“回阿耶,七郎并无伤处,一切皆安,劳阿耶,阿麽挂怀,是孙儿的不是。” 一侧的谢柯至也感慨道:“七郎必行也算多灾多难,就是这冠礼,就这么潦草过去了,五王兄我,还为你准备了贺礼。就等着这冠礼一过,七郎迎娶新妇进门呢。” 天后对二人含笑道:“无妨,宫中备下的礼都已送去王府了,再让你阿父替你好好庆一庆,到底是加冠的大事,过了这一桩,也该为你挑王妃了。” 她又对谢柯至说:“你这小孩子家家,净会笑话你王弟,你婚事刚定下,等着崔氏女进门,免不得好好管管你才对。” 谢珂于听到“崔”字,便是一僵,他缓了缓僵硬的唇角,貌似不经意问道:“五王兄已经定下婚事了?” 圣人不语,天后却怡然道:“是,正是博陵崔氏二房嫡四女,崔姝。以后便是你的嫂嫂了,只不过这位小娘子还差些日子及笄,说来五姓七望的子女都曾在宫学读书,七郎也该见过,可是熟识?” 谢柯于摇摇头,垂眸淡声道:“阿麽说笑,七郎未曾见过。” 一旁的谢柯至露出一个笑来。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7 章 府中新派来的侍女将府医留下的药膏取出,拿了竹骨玉勺匀了玉白的药膏在手心。 伏跪在榻旁的床阶一侧,另有打扇的侍女将床榻的帷帐拢开,用了玉钩挂起。 莺哥儿低着头,眼角注意到两个身穿灰衣的嬷嬷将榻上的娘子扶起。 又撩开了娘子素净的里衣,嬷嬷才唤她起身给娘子涂抹药膏。 她得了命令,这才起身,看到四娘子斑驳的后背上,长长的鞭伤已经结痂,裂痕一般的横呈在玉白瘦弱的背脊上。条条痕迹交错,深的地方血肉已经被翻起,因为流血,每次涂完药后血迹黏在里衣上,待血渍干涸,便会与皮肉粘黏。 所以前几日每次上药,莺哥儿都得用剪刀冲破衣物,才能尽量让已经结痂的伤口不至于再一次皮破血流。 她一边想一边为娘子上好了药,嬷嬷也将衣物放下。 这还不算结束,她又从房中随侍的侍人手中接过另一瓶药。 是用一只小巧的白瓷玉净瓶装着,她倒出一些在玉盏中,是淡绿色的液体,她取了棉球吸湿后,将之按在四娘子下颌侧颊处。 那里有一处深可见骨的伤口,骇人极了。留下了蜈蚣似的疤痕。 莺哥儿发现,四娘子这痕迹这几日明显的消渐下去了。 可能过几日便能恢复如初。 这些药确有奇效,对于皮肉而言,但是内里的创伤却无用了。 四娘子已经高烧几日不醒,她们这些新换来服侍的仆众每日是惴惴不安。 既为了之前仆众的不得善终而忧心自己的前程,也因为担忧娘子。 这些一直跟着的嬷嬷,每隔几日便会将一身伤的娘子送回来治伤,等娘子稍稍好一些,又会被带走,虽则每次都是皮外伤,到底是过于残忍。 不过这些话仆妇长随却不敢说,族老家主有令,无人敢违逆。 莺哥儿有些奇怪,这几日府中热闹的紧,下月初九便是娘子及笄礼,族中已然在筹办。 听外院做工的长随说,四娘子和琅琊郡王的好事将近,东宫已经派了宫人取了娘子生辰八字,二人已经合过八字,只待重阳一过,便会纳吉和下聘书。 可是四娘子现下这模样,短短数十日,根本恢复不了,支撑着过及笄礼都是勉强,更何况这么着急的嫁人呢。 这些日子以来,满长安未娶亲的儿郎都是唉声叹气,崔氏女嫁人,他们心有不忿,但知是与皇室结亲,便更是自怨自艾起来。 更多未嫁女郎则是拍手称好,叹郡王好品貌,崔女有好声名,郎才女貌,相配的紧。 不过此番种种,崔姝却不知晓了。 绑了谢柯于,冒犯皇族,这在崔氏眼中不算什么,只是,为了遮掩这事,崔氏损失了幽州的利益,若是东宫发觉崔府让利于汉王府,不免要引起误会,可是又不能去解释,东宫若是知道她冒天下之大不韪,做了这样出格的事,二族联姻就此破灭,崔氏不肯放手这桩婚事,便只能撒下这个弥天大谎,为崔姝圆谎。 不得不冒着太子质疑,以及与赵郡李氏姻亲破裂的风险。 崔姝知道自己被责罚,阿父迟迟不喊停,多半是为了她拒婚之事。 她不要嫁给谢柯至。 她没有与谢柯于说明白,问清楚,谢柯至也是心有良人,且自己本就无意于他,何必害了另一个无辜女子。 天下女子,哪一个不是盼着嫁给心爱之人为妻的呢? 哪怕自己与谢柯于决裂,也不能因此害了另一个女郎。这是崔姝的坚持。 可是对于刚闯了大祸,又违逆族中安排的崔姝来说,拒婚这无疑是忤逆之举。 她知道,家中有数不尽的手段让她屈从,可她不想,也不愿。 崔姝挣扎着醒过来,映入眼帘的是熟悉的帷帐顶端,淡青色的帷帐,如同雨后的天晴,迷蒙中泛着丝丝醉意。 手背上有温热覆盖,她转头去看,果不其然是不修边幅,满脸憔悴的阿兄。 他额头抵着床沿,乌黑的眼眶此时微微的闭着,握着她手的温热掌心依旧坚持不肯松开。 崔姝无奈的弯唇,轻动了一下手指,手臂上的痛感让她不自觉皱了一下眉。 后背上的伤口正在结痂,未消的红肿处有些麻木的胀痛,皮肉的生长又让她有些痒,她想用手指去触碰,却立即被握住手腕。 崔姝抬眉,阿兄正定定的看着她,两只眼睛通红,见她还在笑,一贯挂着笑的嘴脸却怎么也弯不了,只剩下了僵硬与心痛。 他温声道:“不要碰,后背会留痕迹。” 崔姝点点头,想要开口说话,可是此时嗓子像灌了泥浆一般,干涩暗哑。 崔珣取了清水喂她,崔姝看着他行走间左腿有些跛,料想他也受了阿父的惩戒。 多半是因为他为自己求情。又在阿父书房前的青石板上跪了许久。 崔姝叹一口气,他太不爱惜他自己了,马上就要去定州,拖着这身体,岂不是危险又多一层。 崔姝就这他的手喝了一杯水,崔珣本想给她拍背的手僵在空中,他扭过头去,不愿意让四娘看到他这番模样。 崔姝喝了水,嗓子被水液滋润,这时才开口说出话来,她道:“阿兄,你不必理会我的事,府中指望我联姻,不会怎么样我的。不是说八月底就要启程,奚朝姐姐还在那里等你,千万要以自己的身体为重。” 猛然说了这么多,她喉咙又有些痛起来。腹中也火烧火燎的痛,她仍旧笑着安慰道:“阿兄知晓的,四娘不怕这些惩戒,等阿父气消了,也就罢了。” 崔珣听罢,只盯着她的眼睛,抖着嗓子道:“四娘最怕痛,这次痛极了吧。这次族中下定了决心,东宫的婚事不得不应。四娘,谢珂至这次与我一道去定州,但前几日宫中传旨,启程之日已经推到了你及笄礼后,只待纳吉之后,定了婚期,才会前往定州。阿兄无能,护不住你。” 他扭过头去,晶莹的水珠从眼中滑落,崔珣擦的极快,但崔姝还是看到了,她瘦的只有一层薄薄的皮覆盖的手指紧紧拽住兄长的衣袖,认真道:“阿兄别说胡话,我本也不是阿兄的责任。但这婚事,四娘无论如何应不了。阿兄,我掳走了谢七,坏了声名。阿兄可曾怪我?” 崔珣扶着她的肩膀,让她趴在被褥上,尽量不触碰伤口,这才摇头道:“心有恋慕,求而不得,阿兄懂你,但四娘行为过于莽撞。” 他拧眉,有些愁染道:“四娘不应婚事,是因为谢七?” 崔姝呼出一口郁气,抬了眉角淡淡道:“是,但不全然是。谢柯至心有所属,且生性狡狯,行事不磊落,与我不是良人。” 崔珣拾起她饮水的杯盏,随手置放在床头的小几上,反驳道:“四娘,阿兄并不是说强迫你一定嫁于谁,但谢七生性凉薄,心思深沉,所求所谋者甚多,你又何必非他不可呢?” 崔姝垂头,指骨交叠摩挲,半响回道:“是……,他也不是良配。只是……” 她看着崔珣,终于将钟情于谢柯于的原因说出来:“只是,阿兄,幼年时,他是唯一一个告诉我要活出自我,不被家族所困的人。”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崔珣露出了然的神色来,他记得,那是在宫学之时。 四娘和他从定州回到长安不过半年时日,在府中过了许久暗无天日的时光。 每日里既要学习礼法书画,琴棋技艺。还要被迫忘记那些在乱军营中生活的记忆。 他还好,知道去应付那些嬷嬷和大儒,可四娘才七岁模样,鲜于修礼的营中的生存之道已经刻在她脑中。 再加上阿母的抛弃,阿父一味的斥责打骂,让她一身的骨头无法折下。 只是仆妇嬷嬷们的招数太多了,他,奚朝,都曾是他们威胁她的工具和手段。 终于她屈服了,可看人的眼神里还是有一股野劲。 宫学里的师傅每日里都在礼法尊卑,君君臣臣父父子子,惟子惟臣,惟忠惟孝。讲礼义廉耻,贵贱有别,长幼有序。讲准五服以定罪 。 四娘耳朵里听着,脑中却全然是不忿。 凭什么氏族就有特权? 为什么女子就低人一等? 为什么说着礼法孝义,却就连圣人也是杀兄弑弟逼父才登的至尊之位。 难道不是虚伪么?只是当权者粉饰太平的一众手段。 也是上位者控制百姓的特权。 难道不是天教的:“窃钩者,诛,窃国者诸侯。”更真诚么? 凭什么要她为了抛弃她的崔氏而奉献一切? 为什么她要活在一具死了的躯壳里而不能做自己。 崔姝不懂,分明她喜爱桂花糕和炙猪肉,为什么阿父和嬷嬷总是让她吃菜蔬而不沾荤腥。 又为何诛杀了她驯服的海东青,又杀了她的爱犬和小蛇。 丢了她怎么又要带回她? 她不解,却如同异类一般,每每只能偷偷问阿兄。 可是时间久了,阿兄也不许她再问了。 那时谢柯于正醉心枰道。 静王府的小郡王亦是擅棋,二人幼年对棋,谢珂于不过十步便赢,惹怒了小郡王,他年纪颇大一些,恼怒道:“七王弟只会赢棋,却不懂人情礼法,将来能执手王府家业么?” 谢柯于是嫡子,小郡王也是,又是兄长,按礼法而言,谢柯于应当让子。 可他偏不,只道:“王府诸多杂事,与我何干,楸枰之事为我所钟爱,所以全然以对。顾不得尊卑礼法,所谓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兄长勿怪。” 小郡王恼怒的走了。 崔姝弯了眉眼,觉得自己找对了人。 这是她踏错路的第一步。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8 章 她牢牢将那只降龙木的簪子握在手中。 崔姝扯了扯嘴角,有些愧疚的敛下眉眼,她道:“我有两件事想拜托阿兄,求阿兄成全。” 崔珣从她手中接过木簪,平声道:“四娘你说。” 崔姝暗哑着声调,苦涩道:“茶羽众人,好歹服侍我一场,四娘身无长物,金银之物府中未曾有过亏欠,所以积攒颇多,不管如何,到底算是我害了人性命,对不起他们良多,他们都是忠仆,也是穷苦人家出身,就算监视看管我,也是奉命而为,并非出自真心。他们虽然身契都在府中,却还是有亲人手足。阿兄帮我将金银财物分给众人,算是我的歉意,我已经手书一封,想向阿父陈情,放茶羽从内惩司出来。求阿兄帮我带给阿父。” 崔珣接过手书,平静道:“四娘不应下婚事,以往老奴一日便不得解脱。手书我会带给阿父,只是希望渺茫。” 他看着崔姝浑身的伤痕和斑驳的侧颊,终于有一些忍耐不住起来,青筋在手背上凸起,似乎已经是怒极,他咬牙道:“四娘,不管如何,我一定会带你从崔氏出去。阿父……” 他低下头颅,似乎在做什么艰难的决定,眼尾微红,一双玉手也握成拳头,有些伤心又夹杂着怒意道:“阿父心中崔氏门庭的名声是第一位,崔府的利益是第二位,我与四娘及两位兄长尚且排不到第三,此生算阿兄不孝不悌,枉顾生养恩义,只能来生以报答了。” 他悲痛难忍,心里想着等将四娘送走,他便负荆请罪,这桩婚事已经天下皆知,宫宇也派人相问,虽无圣旨,却也算皇命,逃婚的罪名,他要替幼妹担起,才不至于波及家族。 生养之恩,无以为报,更何况累及门楣的事,他做不出,也不愿让幼妹自觉愧对于天地俯仰之间。 只是情与利,自古便难以两全。 她虚弱的握住了兄长微凉的指尖,她实在不愿意拖累兄长原本该前途大好的人生,他和自己不同,他能够忘记掉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能够适应崔府和长安万里锦绣的生活,不像自己,只能在阴暗里禹禹独行,做被天下人认为的诳悖之事,且不愿悔改。 她劝慰道:“阿兄,你别轻举妄动,更不要为了我而行差踏错一步。” 垂下眉眼,她叹息道:“谢柯至这几日就要来府中了吧?若是他来,阿兄就说我想见他。” 崔珣应是。 门扉被扣响,知道是府中新派来管制崔姝的嬷嬷提醒二人时间要到了。 他无言哽住,恨这些族老对幼妹的控制,更多的是恼恨自己的无能为力和畏缩懦弱。 崔姝自嘲的笑笑,她还有话未尽。人如鸟雀,被辖制在这一方天地,时至今日,她也像谢柯于一样无力,无奈了。 只是她和他一样,永远不会屈服。 崔珣握住她的手,冷声对房外的嬷嬷道:“尔等在房外侯!不可冒进。” 老嬷嬷寒着一张面,如同没有生命的尸体一般,说话也丝毫没有温度:“郎君休恼,时辰已至,片刻后劳郎君出门,族中吩咐,四娘子还有其他未尽之事。” 崔珣额角的青筋几乎暴起,他欲起身去书房找阿父理论。但被崔姝拉住了手臂,她没用力气,他却觉得根本推不开。 她怎么会清楚自己的兄长做出了怎样的决定,伏趴在被锦上,她忍着腹间和背上的痛处,又开口道:“时间不多了,阿兄听我说完罢。另有一件事,阿兄可否派人将这木簪送去汉王府?我与谢七有九月之约,他是守约之人,重阳之日离现在已近,我想提前至三日后,就在长安城外浮屠山,我已在手书中像阿父承情,他会应下我的。我仍旧有事想当面相问。之后才好做决定。” 崔珣敛眉应下,脑中却想起了她前几年生辰礼时,都会去浮屠山下钟下波斯菊。 他那个时候笑话她,家中的园子里什么奇花异草没有,怎么就偏偏爱这种野花野草。 她歪着头笑着说:“疾风知劲草,野草才是真的有筋骨,波斯菊不畏严寒,花期偏在九月之秋,我要用它提醒自己,永不曲折。” 他那时嗔怪她道:“四娘如何能自比为野菊?你是崔氏女,该为牡丹才是。” 她只是笑,还看着一片花海痴痴笑道:“阿兄不懂我,自然有懂我之人,哪时我遇到意中人,一定会带他来这里,他会明白我心中的丘壑。” 那时她的眉间神色飞舞,眼角眉梢都是欢乐,仿佛已经看到找到了那个理解她的人。 奚朝就站在在她身侧,眼中也闪着熠熠的光辉。 怎么就变成今日这番模样了呢? 汉王府今日却不同往日一般寂静。 自从前日宫中之行后,琅琊郡王今日拜访。 汉王与王妃去南山脚下小住,徒留几个幼子在府中。 府门前的长随讪讪告知,说明自家王爷不在家中,没想到郡王爷直言是来寻小郎君的。 谢珂于早知有这么一日,自己这位五王兄对王府有隐晦的敌意与忌讳。 太子爷宦海沉浮这么多年,已然能够做到大厦将倾而面色不改,可王兄肆意潇洒,未曾有过什么难处,虽然平日里已经能够粉饰,却偶尔能够露出马脚来。 谢柯于想起他,就会不可避免的想起崔姝来。 不过十日,她就能琵琶别抱,成为五王兄的未婚妻子。 不过三月,她的婚事就从汉王府变成了东宫。 自己到底算什么呢? 这就是她所谓的爱意么? 他抿唇试图忘却这些杂事,心里也恼怒自己因为她升起的这些不忿,恼怒,甚至是忌恨的情绪。 他不会爱上折辱绑架自己的女郎。 哪怕那是冠绝士族的崔氏女。 他坐在榻侧,任由随侍为自己穿衣。面对谢柯至,他不想再费诸多功夫,也想试一试他。 长随仆妇跪在府门两侧,在府前迎谢珂至入府。谢柯于亲自将他迎进来。 兄弟二人是截然相反的性子。 谢柯于弓腰行执手礼,礼数未全,却被很快止住。 谢柯至含笑道:“七郎快别多礼,你我兄弟二人,不讲究这些虚礼。” 他平静道:“五王兄是东宫世子,礼法尊卑不可废。” 他垂头将礼数行尽,这才道:“王兄请进。” 谢柯至一边行走一边笑着对谢珂于道:“我不告而来,七郎勿怪。”他唇角含笑,突而停步,对着谢柯于认真道。 谢柯于仍旧平静,闻言也只是微微摆首,认真道:“五王兄多虑了。” 他不清楚谢珂至突然拜访的目的,也无意去探听,只是他心中总有一丝怀疑。 当初他深陷崔氏别院,不得不屈身事崔四,身陷囹圄,被困方寸之地,那日刺客,分明是冲着自己开的,且知晓自己动弹不得,否则,剑矢不会只流向床榻之处,且能够在行刺后立即脱身,说明此人既想害了自己性命,想推给博陵崔氏,又势力强大。 以至于崔姝迟迟查不到。 而崔姝和东宫的婚事,正是在这三月间成了定局。 此间,崔姝能够接触到的世家和郎君,最尊贵者便是谢柯至和东宫了。 偏偏东宫与王府道不同。 他不得不警觉。 再加上前日在石渠阁,偏偏他正伤及他仍未结痂的伤口处,导致他再次皮肉翻飞,血流如注。 谢珂于抬眼,淡淡问道:“兄长来的不巧,偏偏阿父和阿母去了庄子上小住几日。” 谢柯至朗笑道:“叔父婶母真是悠闲自在,让我好生羡慕。” 他状似十分的艳羡,感叹道:“真是神仙日子。不似东宫,整日被阿耶转着圈的遛,难得有闲下来的时候。不过七郎,阿兄这一趟是专门为你而来。” 谢柯于佯装惊讶道:“我?” 谢柯至停下脚步,正色道:“正是,前些日子阿耶下旨让我与崔三带兵前往定州,一则是为寻你,二则是为了平乱,正是说着本月月底就要启程,只是为了我这桩婚事,四娘子还未及笄,只能推到了重阳请了婚书之后,阿兄想着既然你无事,且前些日子刚从定州游玩而归,地形熟悉不如也去定州走一趟?权当帮我的忙。不知七郎可愿意?” 谢柯于垂眸道:“按理说既是五王兄所请,本不该推辞才是,只是父母在,不远游,且圣人尚未下旨令我前去,无令前行,到底不好。” 眼下的时节,他不想与东宫有牵扯,哪怕真如他的猜测,想要取他性命的真是东宫和谢柯至,也会装作不知。 前路尚未明,鹿死谁手尚未可知,忍耐是必要的过程。 谢柯至闻言一笑道:“七郎不必忧心,我已请示过阿耶,想必圣旨不日便抵达王府。趁此机会,若是能立下功劳,于未来王弟你在朝堂上的仕途也有益处。” 谢柯于只好接话道:“那七郎便多谢王兄。” 二人说话间已至王府待客之厅,随侍端来了茶点与阳羡茶。 谢柯于亲自撩袍煮茶。以奉谢五。 他眉眼淡淡,醉心于煮茶之中,又如不谙世事的少年,看的人心动不已。 谢柯至心想,崔姝喜欢他,多半也是为了这皮相,相比之下,自己确实是不如。 门外的仆妇捧着一封蓝色拜帖和信封而来,要上承郎君,随侍打眼看去,正是蓝色帖皮,都写着“博陵崔氏二房上帖”几字。 随侍将之收起,责令仆妇退身,亲自捧着东西送去了存库。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39 章 九月初,谢柯至携东宫诸礼拜访崔府。 他还带来了圣旨。 前几日东宫上表陈情,求圣人为郡王赐婚,这门婚事更是成为死局。 府中仆妇皆以为,崔姝已经好几日窝在房中不愿出门。 长安百姓都调笑四娘子害羞愈发,竟然足不出户了,真是天下女子之表率。 郡王爷抱得美人归,不知惹了多少长安才俊豪杰嫉妒的红了眼。 实则她人在长安城外。心在汉王府。 前几日阿父看了她的手书,终于愿意见她。 她所求不多,只有几个愿望盼着阿父成全。 父女二人虽还是不欢而散,但是有共同谋求,对于一些事情也达成了一致。 谋而不和,和而不谋。相辅相成,不过谋与和而已。 期间撕扯,都是过程,哪怕亲父女,也是这个流程。 她从书房离开那日起,茶羽被遣返归家,平日里监管她的嬷嬷也撤退了大半。 那些身体上的刑罚,也为了所谓的亲事而被迫终止。 崔姝想,大概也和自己在书房中的言论有关。 自进入了九月,离她的及笄礼越来越近,那些皮肉折磨逐渐没有了。 只是每日晚间,她还要被嬷嬷架着去祠堂,还是要跪上一个时辰,说是让她面对祖宗想一想博陵崔氏的家法家规,身为嫡女的责任与义务。 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崔姝觉得无用,本身她从未觉得自己有过错,更讨厌华而不实的人,甚至事物。 府中暗卫依旧依照阿父所言宰杀那些弃子,行刑的地方就在宗祠里,放血屠戮与她眼前。 这种让她胆寒的刑罚,是阿父对付自己的拿手好戏。 崔姝曾经也后悔过左做他的女儿,却也知道他是给予自己生命的一方。 了这种尊敬与敬爱,在一日日的反复折磨和他的冷情中逐渐消散。 崔姝不畏惧鞭刑,刀伤,杖刑,却唯独惧怕这放血,她对放血之刑由衷的畏惧,甚至可以说是惊惧。 她太熟悉了,太熟悉这场面了,甚至每一滴鲜血是如何流出身体的感觉,她都一清二楚,孱弱的身躯是如何丧气温度,头颅逐渐下垂引起的眩晕她也明明白白。 切肤之痛,难以忍耐,除了疼痛,更多的是心惊和忧心。 她年幼时被一群莽夫愈众抓着放血的场景还历历在目,他们一哄而上,人人手里都抓着尖刀,从对她抱着无所谓的态度,到奉她为圣女,他们拿着锋利的刀刃划开她的皮肉,鲜红的血液从伤口处奔涌而出。 那些疯子将她的血放进特定的液体中,争抢着分而食之。 她血液被吸食,身体被掏空,等到伤口处慢慢凝结,不再救流出鲜血,那些人不顾她因为失血过多而苍白的面色和因疼痛扭曲的身子。 他们会毫不犹豫的将她扔进蛇窟。 那时候的崔姝很畏惧被取血,因为每次事后她都很难受,呕吐头昏目眩,有时候站都站不稳。那时候她尚且不是畏惧,只是觉得伤口痛。 后来一次取血时执事者用的力气过大,她几乎失血而死,醒来时伤口处罕见的被敷了药还包扎了,和她想象中的不一样。 她以为自己会如同往常一般,被丢弃在肮脏腥臭的蛇窟,那些阴暗里爬行的蠕动之物也会像往常一般被她身上的血腥气吸引,在她单薄的身体上扭曲。 结果大不相同,醒来的她很好奇。 为她包扎的医师也是天教之人,他一边用贪婪恶臭的眼神看着自己,一边像那个所谓的“天师”禀告她的情况。 “圣女大人身体过于虚弱,需要好好调理才能继续取圣露。” “天师”皱着眉,一脸的忧心忡忡,他看了一眼脸色惨白的她,摸了摸圆滚滚的肚皮,肥腻的脸颊侧肉蠕动,引得人生理性的感到不适,他拍着手缓缓道:“正是关键时候!算了,我再与大人商量,圣露还是得日日取才能有效,明日我亲自来。” 医师摇摇头,弓着虾子一般细瘦的腰肢,瘦骨嶙峋,只剩下一身黑乎乎的皮子包裹着满身的白骨,他郑重道:“ 天师!继续取会出人命的!圣女二十年才难得其一,能承受住万蛇窟的仙力,还是小心为上。不然教徒又要苦心熠熠的再等上二十年不成?” “天师”哀叹一声,只好退步道再和所谓的“大人”商量。 那是崔姝第一次知道她会因为取血而死。 她是一个小孩子,但是却早慧,得知这件事的时候,她第一件事不是恐惧,而是伤心。 因为阿母将阿兄抱走的时候与她说过:“四娘放心,他们不会伤害你的。阿娘先救阿兄,再来抱你,好不好?” 阿兄脚踝受伤,不能够行走,所以小小的崔姝乖乖的点着头答应了,她一直等着阿娘来接她。 什么都没有等来,最后只是一群疯狂的天教教徒将她带走,亲手放进了万蛇窟。 她最厌恶没有肢体的蠕动的东西,在长安是那样,在定州郡守府邸也是这样,平时和阿兄在府中的花园里刨绿牡丹时,撅土见个地龙都要惊声尖叫。 如今却被迫和群蛇相处。她不敢哭,害怕它们咬她,只敢靠在冰凉的泥墙上。 他们不给群蛇投放食物,也不给自己食物,人或动物在饿极的情况下是会爆发出无穷的爆发力的。 为了活命,同族相残也不是什么稀奇事。 小小的崔姝曾经观战定州军和降户对战的场面,也很多次跟随阿父上战场,虽然她只是窝在阿娘怀里,偷偷的观看,但是在这种环境下,她早早地懂得了弱肉强食。 所以当第一条足足三米长,白底黄花的三角蛇头的毒舌准备靠近她咬伤她时,崔姝从腰封里掏出了随身携带的小匕首,那是阿兄赠与她的生辰礼,她一直随身携带。 她佯装假寐,待那条虎视眈眈的蛇慢慢游过来,靠近她身边,距离在她能够碰到的范围内时,她手里攥着匕首手起刀落,解决了它的一条小命。 腥臭温热的蛇血喷在她面黄肌瘦的面颊上,让她想吐,可腹中咕咕叫,她已经再没有一丝多余的力气,最终却是将那只断头的蛇身捏在手中,去吮温热的蛇血。不管不顾蛇身还在她手中扭动,徒劳的挣扎着想要活命。 它虽然注定要丧命,但是没了头的那半截不甘心的扭动着,力气颇大,崔姝两手紧握蛇腹,贪婪的吸吮着猩红的血液。 不远处,是三角蛇已经慢慢变凉的蛇首,此刻一尾通身碧绿的蛇正在往身体里吞噬蛇首。 她知道,那是她唯一可以取得到的食物了。 那一刻,崔姝觉得自己和蛇窟里的其他蛇也并无不同。 那不是她杀得最后一条,只是第一条。 万蛇窟的屠杀对于七岁的崔姝而言,只是梦中一角。不值得一提。 所以那些阴暗的回忆,滴滴答答的血液流逝的声音,成为了她畏惧的底色。 疼痛尚且可以忍耐,可待人如同宰杀一条鱼一般放血,却屡屡让她想起自己为鱼肉的时候,被困呀一方囚笼,任由大胡子的医师取走自己的鲜血,成为了天教众徒狂欢的一环。 阿母的抛弃,死亡的恐惧,阿父的威逼,血液流尽的绝望,让她不敢看也不敢听现下府中行刑的场景和声音。 何况没日没夜一遍又一遍的重复。 无端的勾起她恐惧的回忆和痛苦的往昔。 不堪的回忆戛然而止。 暗卫正在处决的奴仆是一个汉子,利刃割破喉咙的声音有点像屠夫宰杀小羊时的声音,会发出一点点的呜咽,还伴随着利刃和空气夹杂的一点点清脆的声音。 很奇怪,血腥,却又瑰丽。 随之而来的便是暗红色的液体涌出破败的身躯,汹涌着流在地面上,甚至向崔姝的跪着的方向无限的蔓延。 偏偏不得不看,不得不听。 这才算是折磨。 有时候她想,宗祠供奉的先祖先贤,每日面对这些淋漓的鲜血,会不会也像族老一般,或者像她,在一日复一日的过程中,会逐渐变得麻木,甚至生出一丝丝隐秘的快感。 她也会好奇,利刃划破喉咙的那一瞬间,是凉凉的,夹杂着风的冷意,还是普通岩浆一般滚烫。让人倒地不起,丧失活力。 崔姝不会放弃。 她在等谢柯于的回信和消息。 浮屠山之约,他会不会来。 阿兄那里没有信儿,她甚至以博陵崔氏二房的名义致信给他,仍旧没有得到他的只言片语。 于是崔姝这几日白日里,日日都要拖着疲惫和残破的身躯乘着马车去浮屠山。 一待就是一整天。 那里的波斯菊都已经第次开放了,红光白绿,确实像阿兄所说的一样,野花一般开的团团簇簇的,像极了艳丽的花海。 看的就让人觉得心情很好。 她原本想在这里向他承情,然后带他去南梁避世而居。 没想到是这个结果。 可她的苦苦等待没有等来谢柯于。 直至今日,如她所料一般,她名义上的未婚夫,琅琊郡王谢柯至,终于来崔府。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3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40 章 浮屠山巍峨挺拔,如同利箭直入云霄,艰难险阻自不必多言。 山体陡峭,通向山顶凉亭的道路仅一条,拾级而上,能够清晰的看到山脚下簇拥而放的波斯菊。 像在暗夜中盛放的,灿烂的烟火。 可惜了这样的好风景。 崔姝没能得偿所愿,重阳节的前一日,谢柯至依言邀她出门。 在及笄礼前一日,府中虽然对她辖制颇严,但是对于谢柯至,族老一则得顾及东宫,二则二人婚事已定,一同出门也不算辱没门楣,为外人所耻笑,也便放行。 只是跟随者有府中仆妇数十,两队府兵数百人。 崔姝穿着团团簇簇,已至秋日,天气也渐渐凉下来。 谢柯至见她出府,向前几步,扶着她上了东宫的马车,又吩咐随侍安排崔府派的下人,才悠悠的登上了马镫。 这次出门,对崔府的借口是郡王府修葺在即,诚请崔四娘一同观缮。 毕竟,那里将是二人婚后的新府邸。 谢柯至眼下仍旧住在东宫,因为未婚,也因为他是东宫的世子,隐藏的储君。 可崔姝过门后,太子与太子妃便觉得应当给新婚夫妻足够的空间,也够方便。 圣人听闻,也颇以为如此,因而在安益街批了一块地,让工部礼部共同着手郡王府修缮事宜。 不是修建,而是修缮,因为看中的地方原本就有宅子,且规制品级皆在郡王衔之上,礼制上也不符南楚礼法。 所以礼部和工部的官员要将一些超衔级之处做修改,还要考虑郡王爷本身的喜好。 虽然东宫已经将制图提交给工部,但是诸事细节还要一遍遍核认。 最重要的是,万一郡王在修葺过程中,有想要添置或者改变的,他们也能及时得知。 而且,也不费多少功夫,还能在东宫面前卖个好,留个面熟,这人情往来也就算留下了。 日后,太子登基,今日人情,也算是卖了一个好,倘若一朝有错,也能借此情,求个免死不是。 就为这个,各部官员,也愿意这么折腾。 于是谢柯至的案牍上每日最多的便是关于府邸修缮进度的汇报,各级官员对于他想法的询问。 谢柯至无所有无所不有,但是借此事邀请谢柯于与府中一叙倒是个好借口。 这倒不是因为他有事,只是为了自己的未婚妻子,崔四娘。 那日在崔府,他借着宣旨与崔姝言谈,她向自己提了这个要求。 谢柯至早知崔姝对自己无意,她坦诚以对,说自己心悦之人是七郎,他面上不悦,心中却没有升起一丝一毫的惊异来。 长安万户,皆仰慕谢珂于的声名,但凡女子者,上至望族贵女,下至青楼歌姬,无不将谢七置于心间。 况且,对于这事,他一早便知。 谢七的好名声,远在他之上。 她直言要在及笄前见些珂于一面,不然绝对不会应承婚事,谢柯至心中有些伤怀夹杂恼怒,却只能应承下来。 他对崔姝有感情,此前说自己有意中人也是为了拉进二人关系,让她不至于或许躲避自己。 不然,他身为东宫世子,南楚未来的皇帝,何必为她寻蛇犬,讨她开心呢? 没想到她并不在意,竟然丝毫不吃醋,甚至不想促成这门亲事。 谢柯至不肯放手,但凡他想得到的东西,还未曾失去过。 崔姝,博陵崔氏,汉王府,至尊之位,皆是他掌中之物。 哪怕她身份尊贵,身后有博陵崔氏,只要她能够嫁进东宫,老老实实做郡王妃,诞下孩儿,联系东宫与博陵崔氏的关系,让二族合作更加亲密,便是完成使命。 没有她,崔氏还有别的女郎,只是他偏偏喜爱她。 他日利益分割时,崔氏不会管她的死活,自己着实没有必要这么费心费力。 但是二人毕竟有情义,他念着幼时的感情,却也是真心实意的喜爱她。 所以今天,才会答应她,让谢七与她相见。 崔姝扶着侍人,按照谢柯至的吩咐去了琅琊郡王府后院茶室。 那里已经修缮完毕,此刻,已经有茶博士在煮茶水,袅袅的水汽漫上空气中,如同点燃的香烟,也传来丝丝香甜气来。 崔姝没有去茶座,而是去了茶室被竹帘遮挡着的室后。 茶室里传来的茶水汽,闻起来像是庐山云雾茶。 是她喜欢的茶水。 她垂眸,平静的看着自己腰间挂着的那个玲珑袖珍一般的小小匕首。 上面镶满了珠宝玉石,像是一个饰物,和玉佩香囊一起坠在她腰间。 可是刀鞘里是一把削铁如泥的匕首,她曾用它杀过人,直捅心窝,一招毙命,她一直随身携带。 她正在发呆,垂首看着自己交握的双手,心知她与谢柯于已经很久未见了,她想问他有没有收到她的拜帖,有没有见到自己的木簪,又为何不想见不回信,甚至自己在信中向他讨要自己送他的降龙木簪子,他又为何迟迟不归还。 那是她亲手所做,应当送给心中之人。 若是不喜,便应当还给自己。 崔姝自嘲一笑,恐怕他都懒得打开自己的信,见到崔字都要退避三舍。 只是当初都是为了应付自己么? 茶室外的碎石小路上传来了动静。 谢柯至爽朗的笑声透过竹帘和屏风传到崔姝的耳中,他道:“今日请七郎来,是为了看看兄长这府院。可还有别处要修改调整,七郎你知道,兄长于风雅之物上不甚通情,四娘她颇爱金银玉器等物,想必七郎能摸得清,我啊,还得仰仗你多替我看看。” 他说这话,让谢柯于微微皱眉,崔四喜欢什么,偏爱什么,他如何能知晓,她是闺阁女子,如今谢柯至身为她的丈夫,谢柯至说这话,总是话中有音,隐隐透露着古怪,难不成怀疑他与崔姝有什么? 谢柯于十分肯定,除了崔府心腹和王府嫡系,当初崔姝掳走他之事,无人知晓。 那就更能说明当初刺杀他的人,是东宫之人了。 但眼下谢柯至邀请自己来这府中,不知是为了何时,若是只是刺探他与崔姝到底有没有私情这事,他是不信的,于是只正色道:“五王兄说笑,崔……五王嫂的喜好,七郎如何得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七郎学识浅薄,更不敢学长安大家附庸风雅。若是想讨王嫂欢心,不如直接相问。” 他王嫂二字咬的极为清晰,帘后的崔姝握住手中的刀鞘,咬住了红润的唇。 她有些痛恨起他来。 这世间有睡在一张床榻上的叔嫂么? 他是如何这样说出口的? 他说的坦诚,谢柯至只好描补道:“七郎何必自谦?今日邀你前来,是为了饮茶,前日庐山郡新供了好茶,我去拜见天颜,圣人见我喜欢,赏赐下来茶饼数枚,我记得七郎你颇喜爱云雾茶,这才想着请你。” 谢柯至一面说,一面引谢柯于进了茶室。 茶博士已经煮好了茶水,秉身弯腰立在一侧。 二人跪坐在茶桌两侧,谢柯至将一只紫砂杯盏推到了谢柯于身前,笑道:“七郎快尝尝。” 他一面说,一面透过竹帘看向了茶室后的崔姝。 竹帘的缝隙很细小,隐隐约约的能够看到帘后端坐着的崔姝。 看不清她的神貌,不过不太像高兴的样子。 谢柯于双手端起茶盏,先是谢过:“多谢兄长。” 茶水温润,茶汤清亮,透露着一股清香,含在口中腹间,谢柯于正想感叹好茶。 一阵微风吹来,将茶室中的竹帘也吹的有些抖动,柱子廊门前挂着的风铃也随风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 这阵风夹着微微的甜香气,拂过谢柯于的衣脚和袖口,最终钻进他的口鼻间。 他瞬间僵立起来,知道了此时此刻,她应当也在场,可他们不该相见,谢柯至带她来,却不让其现身,也很诡异。 不知藏着什么目的。 不过谢柯于并不害怕,就像他在圣人面前说崔三与自己说过定州风景。 因为无论如何,他都只会为自己描补。 崔姝如果想活,保护她自己的名声,想着博陵崔氏好,也会保守她囚禁自己的事情。 就算有朝一日,事情暴露,灭顶之灾的也只是她而已。 东宫的怒火,还不至于让王府惧怕。 于是敛眉,仍旧平静道:“是好茶,多谢兄长款待。” 谢柯至挑挑眉,亲自给他斟茶,哀叹一声,貌似真意道:“七郎,实不相瞒,兄长这几日颇为苦恼。所以未曾得你的同意,擅自做主做了一件事,还望你不要恼了兄长才是。” 他说的坦诚,眉间紧蹙,仿佛真的遇到了难事。 谢柯于闻言,忙放下手中茶盏,温言道:“兄长但说,能帮到兄长,是王府幸事,七郎必不推脱,更何况是恼怒,那是不敢的。再说兄长龙章凤姿,何处有了为难?” 谢柯至朗声道:“好!” 他一面吩咐随侍将竹帘撩开,请出崔姝,一面对谢柯于道:“是四娘,她说仰慕七郎的楸枰技艺良久,想在及笄前见一见七郎,为兄不忍相拒,所以带了她相见。” 崔姝悠悠的从帘后出来,未曾将眼神从谢柯于身上离开。 谢柯于从蒲团上起身,作揖道:“七郎见过王嫂。” 眉眼淡淡,声色沉稳,倒是真的像不曾熟识。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4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41 章 茶室的氛围颇为奇怪。 沉默中透露出丝丝尴尬。 三人跪坐在茶桌前饮茶,崔姝和谢柯至一侧,谢柯于自己坐在一侧。 崔姝伸出手,轻扯了扯谢柯至的衣袖,提醒他遵照之前的诺言。 事已至此,她没想着避人耳目,所以她的动作,谢柯于看的一清二楚。 手指轻轻抖动,他垂下眼,抿紧唇来。 听到崔姝结亲的旨意,和真正见到她对谢柯至亲近,感觉大不相同。 他不明白,见到这番景象,自己为什么会心中升起不舒服来。 他大抵是病了,没有发难崔府,尚可以理解为,为了汉王府的利益。厌恶谢柯至是因为他想害自己的性命,东宫与王府暗地里的争斗。 就为了博陵崔氏和东宫和亲,意在对付王府,直取圣位,崔姝彻底的站在了自己的对立面,无论情感,还是利益,自己应当更厌恶憎恨她才对。 可是为什么会只憎恶她的未婚丈夫,自己的兄长,却对她只是恼怒。 恼怒她这么快移情于他人,更恨自己不争气,对折辱他的女郎竟然没有一丝一毫的恨意。甚至生出嫉妒的情绪。 明明,始作俑者,只是她而已。若不是将自己掳走,困在床榻囹圄之地,方寸之间,谢柯至和东宫,根本没有可趁之机。 若不是她自作主张,耽误了他的行程,王府在直州,颍州的事会很快解决,根本不用再顾及东宫的施压。 她毁了他,在精神上的摧毁远甚在□□上。 但是他尚且是一个人,理智且坚定的人。这种因她而升起的不正常的情绪,他早晚会全部扼杀。 没有人能够扰乱他的心境,也没有办法阻断王府的计划。 谢柯至收到崔姝的催促,生出一些无奈来,他站起身来,朗笑道:“前些日子阿父新得了一副棋,汉白玉的棋盘,墨玉棋子,这样的物件,实在很难得了。今日既然邀请了七郎来,就是为了楸枰之事,四娘早就想与七郎手谈一局,仆妇随从们毛手毛脚,这样,我去取了来!七郎等我。” 他说完,并不顾谢柯于的出声阻拦,急匆匆出了茶室,并带走了立在茶室外的奴仆。 谢柯于垂下眼睫,他心中讥讽不已,与崔姝手谈,可以说是毕生梦魇了。 楸枰之上的戏弄与交吻,他不愿回想,却如同刻在脑中,如何都不能忘记。 她的棋,自己要不起。 楸枰本该是理智与清明的地方,最不该与□□沾上分毫。 崔府来的仆众,一早就让谢柯至拦在了外院。 算是给够了崔姝时间与空间。 等到谢柯至的和奴仆的脚步声完全消失,秋风将茶室外地面上枯黄的树叶吹起,打在竹帘上,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崔姝扣着自己的手指,敛眉对他说了话。 她抿唇,起身将竹帘卷上,用撑子扣住,蜷缩如蝶的枯叶在秋风的推搡下进了茶室,一室的黄叶,像浮屠山脚下黄色的波斯菊。 崔姝转身,看着仍旧固执的坐在茶桌前的谢柯于,有些苦恼的说:“七郎为什么不回信?是准备爽约么?” 谢柯于指骨僵硬,他未曾收到过她的来信,然后立即明白过来,此前他吩咐过,崔府拜帖信件一律不必呈于他的面前。 至于约定,他想,应当是别院床榻纠缠时,她曾说过,等她及笄之时,浮屠山之约。 谢柯于抬眼去细细看她。眉眼干净。 她受了许多,当初自己被她折腾,盛怒之下,曾想取她性命,在她沉睡时,曾用手掌丈量她的脖颈,那时已经很纤细。 站在,站在他面前的女郎,仿佛只剩下了薄薄的皮肉,紧紧的贴在本就小巧的骨架上,面色苍白,唇色全无,甚至她的下颌骨出,能够隐隐约约的看到淡淡的新皮肉生长的痕迹。 她受伤了。 眼下唯一能够让她伤着的,就是博陵崔氏了。 他陡然生出一股郁气,想问问崔士谦,他已经不计较被掳之事,王府所取利益对于崔氏而说,只是九牛一毛,不过警告而已,并没有伤及崔氏根本,他为何还要这般惩戒崔姝。 这股情绪很快消失,他强迫自己不去看她憔悴的面庞,告诫自己,博陵崔氏无论如何惩罚她,那都是崔氏自己的事情,与他并不想干。 他迟迟不答话,崔姝走至他身前,这次离他颇近,她低声道:“别院一别,七郎是真的与我决裂了么?” 谢柯于拂开茶桌上的落叶,想与她说个明白,他熄灭了茶炉,面容冷静,缓缓开口道:“五王嫂还请慎言。往日之事不可追,何必苦苦纠结?至于你我之事,七郎只当做人生一处苦难而已,信件,约定,自然不曾作数。王嫂也该忘记。” 他声音清朗,可这番话实在让崔姝心酸,冷笑出声,她指控道:“所以,你之前的话,都是哄骗我的,没有一丝情意?信你收到了,只是不屑于回信,更不愿意履行此前约定,从未打算娶我,和我一起隐居。” 她声音悲泣,字字泣血,如同指控。尽管早知道是这样,可是还是不免悲痛。 谢柯于无话可说,理智占领上风,于情于理,他都不想,也不能和她有丝毫牵扯。 所以他闭目一瞬,声音仍旧是温润,话语却无任何情意,他道:“崔姝,我永远也不会喜爱一个绑架,强迫辱没我的人,别再给我致信,我永远也不会回,说娶你也是骗你,一切都是骗局,那日雨中,你说的很对,你先对我行强迫之举,我行骗于你,也算两相抵了。今日之行,若不是五王兄盛情,若是知道你来,我不会赴约。” 他起身准备要走。 竟然不准备等谢柯至回来,但是也顾不得失不失礼了。 崔姝扯了扯嘴角,彻底笑开,只是眼中都是泪水,她足够坚毅,可还是要脸面的。 谢柯于今日这番话,让她彻底无望起来,除了情爱,更多的是一种孤立无援的情感来。 看着他挺拔却仍旧消瘦的背脊,用指腹抹了抹面上的泪珠,仍旧抱着最后一丝执着,她想,如果谢柯于还坚守七年前的想法,哪怕他拒绝她,她也不怕了。 前路漫漫,总有执手的那一日。 都说,高山流水,难遇知音。这世间,除了七年前的他,她没有遇到过第二个人。 崔姝扬起声音,还有些颤抖与颤栗,冲着谢柯于的背影,她道:“我依照我的本心行事,不甘做崔氏的傀儡,因爱生欲,因欲生错,绑架了你,七郎说,我做错了么?” 她说的缓慢,仿佛吊着肺腑中最后一缕气息。 她神情萧瑟,连指尖都是颤栗着。 谢柯于停下脚步,侧身回首去看她,冷声道:“崔四,氏族门户,最忌违逆不顺者,托胎投生在望族,便要灭了私欲。你今日问我,我便直言,于我而言,爱恨嗔痴皆是过错。” 他是在提醒她,也是在劝告她,不要违逆门阀家族,否则只会被厌弃,如同棋局,弃子无人问津,遭受妄灾。 今日她的情状,正是不逊所致。 至于情爱,理念,皆是外物。 崔姝嘴唇抖动,面容居然凄厉起来,她摇摇欲坠,却仍旧记得自己不能倒下,扶着茶室的立柱,她抖声道:“所以,我应该听从族老的话,入东宫,嫁给谢柯至,也无所谓。” 她将手指抵在木柱上,因为及笄礼,昨日新做的指甲在立柱上扣出浅浅的痕迹来,指尖生疼,她却觉得快意。 谢柯于看她,心下微微叹气,其实他知道,崔姝在某些方面,与自己是一样的人,足够的理智,坚定,不会回头。 他不愿意和她有纠葛牵扯,却也想她能好好活着。 他仍旧是那副温润声音,这次却足够揪心了:“你嫁给谁,这是博陵崔氏的事。与我无关。” 痛心到了骨子里,竟然也觉察不到剜心之感了。 指甲终于崩断,崔姝捏着流血不止的指尖,毫无遮拦走到了谢柯于面前,拦住他,她伸出那只完好无损的手,将怀里他的那只救他出来的白玉冠拿出,平静道:“既然如此,七郎,我还你玉会冠,降龙木的簪子我也不要了。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只是当时已惘然罢了。七郎还记得这话么?是你曾经所道。” 谢珂于从她手中接过玉簪,又听她的话,心中竟然翻起涟漪来,他敛下眉眼,轻声道:“年少无知之言,崔姝,别放在心上。” 崔姝突然想起别院时他曾劝告自己的话来:崔姝,别自毁前程,你是崔氏女,只要不行差踏错,前方是一片坦途。 她彻底无望来,眼中的光芒也落下来。 这时,真的像一尊木偶了。她呆立着,嘴唇抖动着,终于吐出话来:“是……是我认错了人,我认错了人,所以,我还你。” 她说罢,从袖中抽出那只一直摩挲的匕首来,捅进了自己的左肩。 鲜血很快就出来,滴滴答答的流在她紧紧握着匕首刀把的手上,通红一片。 谢柯于再也顾不及礼数,用手去堵她的伤口,眉目间都是慌乱。 崔姝苍白着唇,平静的对他说:“谢柯于,我绑了你,可是找错了人,所以欠你,所以今日还你。” 她讽刺一笑,仍旧说着话:“我囚禁皇戚,依照南楚律例,罪该万死,可你也说了,我运气好,投生在了博陵崔氏,所以今日不能以命相赔了。望你见谅。” 她拨开谢柯于扶着她的手,冷声道:“你走吧,我们就算两不相欠。” 谢柯于要唤府医,崔姝眼中泛上恼意与厌恶,她道:“我自己下手,分得清轻重,谢柯于,请你离我远一些,你走吧。” 她的话让他冷静下来,远处的仆妇已经在赶来,为首的正是谢柯至。 二人共处一室已经违背伦理,他不想在让她惹上麻烦,耽误她的婚事,再次看了她的伤势后,并不是要害,于是快步离开。 九月九,重阳这日,博陵崔氏在长安城外的一处别院,被烧了个干净。 据说是走水所致。 可荒郊野岭,无一处人烟,怎么会走水呢?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4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 42 章 肩膀上的伤口被简单包扎后慢慢止住了血。 崔姝忍着失意和心中苦涩,平静的向谢柯至道谢,也向他致歉。 今日之后,她心中的那个谢柯于就已经消散了,她倾心于他,是七年来的一种习惯,哪怕时至今日,她才算真正看清他,知道他并不是自己自己苦苦追求的人,那个鼓励着她努力冲破世俗门阀,追求自由,不要因为是自己女子,就甘愿为人摆弄,顺应家族意愿的小郎君,早就在日复一日的年华中磨灭了心中最真挚的想法,和最珍贵的品格。 倘若三个月前,她知道是这样,就不会去费尽心机的掳走他。 但哪怕如此,她仍旧需要时间来疗伤。 为了祭奠那个早就已经消失的小郎君,也为了奠念自己无疾而终的意中人。 现在的谢柯于,是他,也不是他。 她应该早一点告诉他,告诉那个纯净的谢柯于自己的心意。 而现在,在自己心目中,他在慢慢死去。 而自己还得好好活着,除了他,她还有兄长,还有奚朝姐姐。 她想克制住内心的悲哀,可眼前模糊不清,温热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肩膀上的伤口敷上了药膏,她努力告诉自己不痛的。 在人前,哪怕心中再难忍,她一贯也能伪装平静。她微微抬头,将眼泪憋回去。面上逐渐平静下来。脑子也由方才充血的状态变得清醒。 她清楚的认识的自己现在所处的位置,面对的人,以及自己应该去讲什么话,做什么事情。 谢柯至这个人,她还算了解,并不是多纯粹之人。 借用了他的地方,让他为自己掩人耳目,还麻烦他带人为她治伤。 这声道谢是应当的礼节。 谢柯至摆手,表示没什么可值得一提的,又见她眉头皱的紧,看了一眼一旁的女医官,提醒道:“轻些。” 崔姝任由医者动作,她还坐在蒲团上,而谢柯至则是蹲身在她一侧。见他一直维持这个动作,她启唇道:“谢柯至,你不累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见他依言坐在一旁的蒲团上,她弯弯唇角,又道:“今日多谢你,他日若是有我能帮的上忙的地方,我一定不推辞。或者你有什么要求,只要在我能力内,就算还你人情。” 她说的轻松,分明已经很虚弱,却还是说着这玩笑话来想要与他撇干净关系。 实在是崔姝不愿意这桩婚事,此前拒绝,多半是为了谢柯于,现在拒绝,是因为谢柯至说过,他已经有了意中人。 崔姝从来不愿意,也不想,去伤害另外一个无辜女子,当然她也不喜欢谢柯至。 圣旨已下,她想着改日天后设宴之时。她进宫向圣人言明。 哪怕一步一叩到宫门,她也要为自己抗争。 这罪名,无论杀头,还是流放,她愿意一力承担。 府医随侍很快退去,崔姝准备起身,却被谢柯至拦住,他苦涩道:“我全了四娘的念想,四娘也如我的意,也留给我一些时间,好不好?” 崔姝愣神的看了他几息,心中叹气,却只能颔首道:“好,你说。” 谢柯至听罢,垂着头,有些丧气的样子,却又很快提起精神,笑道:“方才四娘让我提要求,我就一个要求,那就是四娘你能够嫁我。” 声音轻飘飘的飘进她的耳朵里,崔姝垂眸,拒绝道:“谢柯至,我记得你说过,心中已有他人。我不愿夺人所好。况且,你愿意辜负他人,辜负自己满腔的情意么?”她说的诚挚,若是认真听来,能够辨别出一丝痛苦来。 人最怕的,就是辜负自己,最难忍的,就是错过。 “没有别的女郎,四娘,当时我只是为了试探自己,也是试探你的心意。如今你已经和七郎说明白,就算不是为了东宫和崔府的利益,我也是最好的选择。”谢柯至甚至有些急迫的辩白。 他着急起来,竟然想去握崔姝在膝上放着的手,崔姝不着痕迹的别过,谢柯至垂下眼,将手收回来。 崔姝听罢,转过身正对着他,又启声劝他道:“可是我们只是朋友,并没有别的情意。我并不喜爱你,日后也恐难生出感情来,何必苦苦困在一起,绑在一块?” 谢柯至方才被她拒绝的动作刺激到,此刻心中已经冷静下来,他直勾勾的看着崔姝道:“四娘,世上并非只有所谓的情意,还有共同进退的理念,我此前就曾承诺,我们成婚,我绝不逼迫你,倘若有一日你再遇意中人,我便放你走,那时,博陵崔氏也困不住你。” 崔姝摇摇头,坚定道:“不,我不愿意把身家性命,前途自由,托付到任何一个人身上,况且,如你所言,你这样帮我,所图为何呢?没了我,崔氏还有很多一门心思想嫁进东宫的贵女,无论是谁,只要姓崔,博陵崔氏都会站在东宫这边。你又何必在我身上纠结?” 她说的笃定,始终将自己与谢柯至的位置摆的清楚,看的明白。 不比谢柯于,谢柯至他太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崔姝从未在他身上失去过理性。 谢柯至听罢,居然低声笑起来,只是声音中掺杂了些许苦涩,他辩解道:“四娘以为我所图的不过是权势,这点我不否认,可是我的感情,我对四娘的感情,四娘便要全盘否定么?我不过是为自己求一个机会。” 他言辞恳切,眼眸中竟然闪着微微的泪光。 见她垂头不言语,他又继续道:“四娘,崔珣还在崔府,如今又入朝为官,他与氏族作对,甘愿做圣人的鹰犬,三郎在长安一日,你便放心不下远走,而且博陵崔氏也不会放你走,明日,明日你就要及笄,不嫁我,迟早也会给他人。就当是给我们一个机会,这样,三年,三年为期,到时你还想走,我绝不阻拦。好不好?我保证,日后,也绝对不会为难三郎君。” 崔姝脑中生痛,今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谢柯至的话往自己脑中直钻,刺激的她头重脚轻。 可是她知道他说的对,哪怕阿兄真的在几日后出发的定州之行上立功,圣人也真的同意收回圣旨,她只要在崔府,就一定会有一个自己的标价。 不嫁给谢柯至,那就是五姓子。 可是眼下她放不下阿兄,也放不下奚朝。 茫茫世间,他们算是她唯一的亲人了。 如果嫁进东宫躲不开族中的控制,别处更不可能。 崔姝伸出手指摁了摁太阳穴,回应道:“谢柯至,你让我想一想,三日,三日后,我一定给你答复。” 谢柯至看她实在头痛,又听她的回话,心中已然激动万分,她愿意考虑,便是已经成了五六分。 谢珂至顿首道:“好,四娘你别急,我会等。” 二人坐了一会儿,崔姝起身要有,谢柯至要扶她,却被拒绝,她疲惫道:“我自己走,你不必送我。” 说完她又回首补充道:“谢五,今日多谢你替我描补。全了我的夙愿。多谢。” 谢柯至有些不放心她的伤势,又见她眉目见多有坚持,只好让府中仆妇跟着马车,连同崔府的一众人送她回府。 至于她的伤口,谢柯至责令众人不许声响,崔姝也早有准备。在出府前换了衣衫,处理了伤口。 招摇过市,自然要有所粉饰,更遑论今日见面,已经枉顾伦理。 九月初八晚间,崔姝收到了仆妇抱来的诸多药材药膏,皆不似凡品。 宫中太医院常给后宫娘娘们配的的玉露膏,专门祛除疤痕,金疮药等更是瓶瓶罐罐不胜枚数。 崔姝随口道:“何处而来?” 那仆妇四十岁上下年龄,却是个手脚粗大的老实人,听到问话,老老实实的伏地道:“回女郎,门童说,说是王府送来的。” 崔姝坐在榻上,等着今日来教礼的嬷嬷,听罢也只是抬眼让人起身。 她猜测应当是谢柯至,王府,琅琊郡王府罢。 送她走后的谢柯至却并未如她猜测让人去送药,而是独自驾马去了汉王府。 谢柯于今日不告而别,本着礼数,他终究要问一问,更何况,他今日要向他道谢。 他去的匆忙,随意丢了缰绳给王府的马夫,便被人引进了谢柯于的院子。 他的好王弟,正独自一人在行棋,看的人好不寂寞。 见他进来,才起身行礼,看样子,神情有些恍惚。 谢柯至含笑问道:“七郎擅枰道,四娘也盛赞不凡。” 谢柯于抿唇,崔姝今日惨烈模样仍在他脑中不可磨灭,他指骨僵硬,脊背也是僵硬的。闻言也只是清淡道:“今日不告而别,王兄勿怪。” 谢柯至执了棋坛中的一枚黑子,随意放在谢柯于两方厮杀的正酣的棋盘上。 由于今日从见了崔姝归来后,始终无法聚神,导致棋盘上的棋子下的一团乱麻,简直让人不忍卒读。 谢柯至的棋子落盘,黑棋隐隐有赢之势,谢柯至的声音随之传来:“不怪。我现下来,是为了向七郎致谢。” 谢柯于不欲再下,心知今日行棋,不过浪费时间,心神俱失,本不适合楸枰之道,他捡着棋子,将其放进棋坛。一边应着谢柯至的话:“七郎今日失礼,兄长何来感谢?” “自然是要谢,幸亏七郎劝解,四娘终于愿意与我敞开心扉。” “叮咚”,棋子落在坛内,生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来。 谢柯于看着谢柯至,最终垂眸淡笑道:“是么?那……恭喜王兄。” 为您提供大神 姜漾 的《女主她偏要爱》最快更新 第 42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