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吾与马夫孰美》 1. 小瞎子宁安 六月的天,风雨欲来。 本该是商贸来往的好时节,作为边城的临霄却是静悄悄地不见行人走卒。 断壁残垣下,不知是哪一户的富贵人家将养的猫儿,顶着银铃铛,拖着折了的腿脚,蔫着脑袋时不时叫唤两声。 黑黢黢的市场马厩里,宁安跟其他女俘挤在一起。 四处弥漫的腥臭味以及接连数天的逃亡和饥饿,磨搓得她精神有些许恍惚。 宁安是被宁家人舍弃的,她最后的作用是被当作一颗可以拖延追兵的弃子。 那时候,齐人高的碧绿芦苇将宁安吞没,有一轻骑堪堪从她四五步远掠过,群鸟四起,风声鹤唳。 宁安瑟缩着环抱住双臂,鹌鹑一般成个团儿,青色的薄衫愈发叫她隐没进了绿海里。 当时她莫名想到了娘,在模糊的记忆里,娘温柔地将自己抱在了怀里。 视线处,娘发髻上的鎏金坠珠晃荡着,她觉得很像是风扰乱斑驳的竹影,一跳一晃,逗着她玩儿。她想要跟娘说这番趣事儿,却发现自己正在渐渐坠入黑暗。娘似乎知道她怎么了,冰冷的手颤颤巍巍,轻轻抚上了宁安的眼睛。 “娘?天黑了,屋里怎不点灯?” 宁安等了一瞬,就听见娘抑制不住,暗哑地嘶吼起来,“我的儿!!!我的儿啊!!!!!!” 宁安瞎了,十一岁那一场莫名的风寒,叫宁安再也不能看见娘的模样。 因着宁安那双瞎眼,宁安的爹跟娘想了无数的办法,宁安也由最开始的哭闹,随后逐渐安静,最后沉寂下来,犹如一潭死水。 娘最见不得宁安变成这样,又恨自己没有照顾好她,终日自责。 爹在外头亦是找尽了人,只求有人能够治好宁安。 一直到那天,三叔兴冲冲过来说,东海上有位神医,专治眼疾,只是性情古怪,须得病者最是亲近之人前去求药,才可求得方子。 宁安的眼,已经成了爹跟娘的心病,爹跟娘听叔说完,便忙不迭登上了寻医的船,走前交代婶婶伯母,照顾好宁安。 爹跟娘一走,宁安的苦日子就来了。她被堂姐堂妹们嘲笑,被嬷嬷丫鬟们欺负,最恶心的,要数她那个三叔叔,有一回居然醉了酒,手触上了宁安的脸。 宁安能怎么办呢?她连自己的房门都踏不出去。 宁安只能将自己弄得臭烘烘的,头发蓬乱,面容枯黄,与乞丐无异。 城破那天,不知是哪个好心的嬷嬷拉了宁安一把,宁安才跟着跌跌撞撞地追上了宁家的渡船。 “什么东西都往船上带!” “三夫人,是老奴!!”那嬷嬷喘着气儿,讨好地笑,“老奴还将六姑娘带来了。” “什么六姑娘!六姑娘早就跟着二哥嫂子葬身大海了!宁家没有六姑娘!还不把这小叫花子扔下去!” 宁安听见三婶婶一声呵斥,觉察到有人要靠近自己。 隐隐的,她听见了战马嘶鸣的声音。 不远了。 宁安深呼一口气,摸索着到了船栏边,自己翻身跳了下去。 那之后的一切,宁安记得不大清楚了。 哪里能逃得掉呢?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静静死沉的气氛被一道声音打破,将宁安拉回到现实的困境中。 “你是哪家的?”宁安前面的那姑娘小声问她。 宁安垂着眼,不说话。 “你知道我们要被卖了么?”那人又问。 所以呢?被卖又如何? 宁安不理人家,那姑娘瘪瘪嘴,又去问其他人。 宁安不知道这人到底是刚被抓来已经吓坏了,还是已经习惯了这种境地想要缓和气氛。 她觉得一切都与自己无关。 粘稠的发丝覆盖住宁安灰白的脸,胸口处没被搜走的冷玉坠子提醒着宁安,她还活着。 宁安活过了在宁家冰冰冷冷的四年,自然,她也会活很久很久的,她想。 “你们知道吗?宁家的几个姑娘,都被抓了!”前头的人,似乎是不喜这种沉闷,叽叽喳喳说着这几天的见闻。 宁安听罢,神情不变。 “宁家?” “是,宁家!其他人都被杀了,说是那江都被染红了!这夷人瞧得出来宁家非富即贵,将那几个姑娘全扔到窑子里去了!” “啧,这时节,谁又能比谁高贵呢。” “可不是!” “唉,就是不知,我们会如何了。” “再如何,也比进窑子强!” “那是。” …… 宁安听着她们论说着,不发一语。 她害怕么? 并不。 若是现在,真有什么可以让宁安心绪起伏的事儿就好了。 可惜,没有。 “娘儿们就是聒噪!”贩子见俘虏们凑在一块儿,不耐烦地往地上甩了一鞭子,众人顿时安静下来。 晨光熹微,市场上多了脚步声。 约莫过了半刻钟,宁安感觉到四周熙熙攘攘起来,空气中的燥热潮湿愈发强烈。 马厩里离得最近的一人,不多时便被拽上台去。 群狼环伺的台下,沸腾起来。 “这女人,一块牛肉干!谁要!”那贩子叫喝道。 旁人听不懂,宁安却是知晓这蛮语的意思。 “我!” “带走!下一个!” “这个壮实,值一壶酒,谁要?!” “给我!” …… 前面的姑娘被带走了,宁安听见她被卖出了三块牛肉的高价。 第十七个,就到了宁安。 她被人提溜着,带到了台上。 “这个呢!有没有人要!”贩子皱着眉头,想要找找宁安的可取之处。 “瘦小是瘦小,但是可以做做杂活!”他补充着。 不是说中原女子最是爱干净漂亮的,这人怎的忒脏,贩子轻掩了下鼻头。 宁安倒是没什么力气,被拽得晃悠悠的,像软面条一样,她觉得自己估计会很滑稽,就像是娘头上的那支步摇,那是宁安最后看见的东西。 像是没忍住,宁安嘴角勾了一下,笑意转瞬即逝。 楼砚路过集市的时候,一眼就看见了宁安。 芦苇荡里那个寂寥的身影一下子与眼前的人重合在了一起,与第一次见她不同,这次宁安一闪而过的笑被楼砚准确地捕捉到,蓬头垢面的人儿仿佛只鲜活了一刹那,便又恢复了死寂。 几日前,楼砚奉命去追宁家的逃船,按路线他得穿过江边那片茂密的芦苇荡。 那时,有一条黑白鳞纹的大水蟒正伏在宁安背后,它也被外界突如其来的巨变弄得不甚安宁。 水蟒跟前的宁安静静地,似是没有察觉到,又像是知道危险情景却不反抗,双瞳黝黑,漠然地等待着自己的命运。 那水蟒已经昂首摆出了攻击的姿态,伺机准备下手。 楼砚思索半刻,只觉这惨白脸庞的小人的结局左不过是葬身蛇腹,便失去了观看的兴致,驭马离去。 宁家的人见到楼砚一人前来,招呼了家丁去拦他。 楼砚很不喜上头派的这种命令,他觉得很没意思。他身形利落地解决掉这群乌合之众,玛瑙镶嵌的圆月弯刀滴滴答答落着血,甩干血渍,他下意识摇摇头。 不晓得那蛇究竟吃掉了她没有,楼砚换了左手持刀,往余下的人杀过去。 一肥头大耳的妇人紧紧抱着个小樟木箱子,楼砚想,应是这个了,他鬼魅似地到了宁三夫人身后,轻溜溜划过她的脖子。 翡翠珠串被割裂,珠子坠落一地,楼砚稳稳接住小箱子,打开来果然是一叠数目斐然的银票和地契。 该拿到的得到了,楼砚估摸着上头又会另派几人跟来了,看着血泊旁瑟瑟发抖的几个小姐装扮的人,楼砚打算快点了结。 不知道是哪个胆子变大了,忽然哀求起来, “求求您别杀我!!!!”说罢就要搭上楼砚腿上的护甲,引诱意味明显。 楼砚果然停下了手,另两人见了,均是效仿着,忸怩着姿态往楼砚身上靠过来。 这般奇怪的景象叫楼砚甚至是笑了出来。 “爷,您高抬贵手,放了我们姐妹几个罢。”宁薇尽力摆出谄媚的神色,抬眼却是对上楼砚那双异瞳。 “啊!!!!!!!”宁薇一吓,眼里满是惊恐。 楼砚一副果不其然的模样,伸腿一脚便踢开了宁薇。 “这么喜欢讨好人,就去该去的地方施展你们的才艺吧。” 楼砚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定下了宁家姑娘们的死棋。 锋利的眉眼桀骜不驯,没有半分怜香惜玉的意味。 宁薇她们不傻,反应过来后突然间又有了骨气起来。 她们开始咒骂楼砚是个怪物,想要激怒他,好叫他一刀下来解脱了自己。 “你个异类!怪物!有本事就杀了我们几个!宁家只剩我们几个姑娘!不如死了干净!” 楼砚瞧着她们做戏,心下好笑,若这几人真想寻死,方才她们就有大把时间可以去触柱而亡,何必还浪费口舌。 见这冷脸杀手不接自己的话,宁薇颤抖着,莫名想到了宁安,那个就算是眼瞎了,依旧是孤傲地要命的宁安。 恶毒的想法一旦冒出来,就迅速成为了吞噬人的风暴。 “既然你是要我们都进那种肮脏之地,不如圆了我们姐妹的心愿吧。”宁薇癫狂了起来,“我们还有个六妹妹,生得最是好看,她约莫就在这儿附近,不若你把她也捉来,让我们姐妹团聚吧!” 楼砚扣上小箱子的锁扣,听罢抬了下眉,似乎想到什么,装作好意的模样,“哦?” “是的是的!!三姐姐说得没错!六妹妹虽瞧不见东西了,可原是最出挑的!!”另一个人附和起来。 对上了。 失明和少女,水蟒和芦苇荡。 “我们姐妹感情好,便是死也得死到一起去的,没了我们,她一个人活不下去的!”宁薇忙补充着,生怕楼砚不成全。 想来是见自己躲不过去了,临了还要拉一个垫背的。 无趣,楼砚百无聊赖地拧紧了圈在宁薇脖颈上的麻绳。 另两个小的,见他此番动作,已经被骇得面目失色,双腿打颤,有个更是被吓得裙下濡湿了起来。 宁薇挣扎着,濒死之际终于被松开。 她大口大口喘着气儿,没有劫后余生的喜悦。 船板吱呀一声响,又另来了几人,对着楼砚行礼。 “这是要带回主帐的,”楼砚将手上的东西递给旁人,又吩咐道,“这几个扔进窑子。” 他最不耐这些扯皮的事儿,被她们这么一吵,倒是起了心思想要往回去看看。 原路返回时,芦苇荡只余下浩浩然一片碧波,瞧不见任何人影。 楼砚还有些许怅然,难得自己对一个人起了好奇的心思,却只余下个影子在心里挠。 这下,算是神明有感,叫我又碰见了吧。楼砚锐利的眼望向市场上的宁安。 仍旧是那双空洞无神的眼,将楼砚一下就卷入碧波浪潮里,不得脱身。 不知何时,原本还瞧得见晨光的天色,已然遍布乌云。楼砚下意识手指摩挲两下马皮腰封,敲定主意。 “这个,我要了。” 2. 楼砚 倒是很巧,楼砚话音刚落,灰蒙蒙的天上就开始下雨点子,轻轻落到宁安身上,浸润着萎靡的她。 细雨飘摇里,宁安远看着像是一株悬浮游离的苇絮,刺得楼砚心里不爽利。 第一次的芦苇荡,不过是埋了颗种子在楼砚心里,第二次再相遇,楼砚心境已然不同。 那密密麻麻如同蚂蚁啃噬的感觉,叫他必须重新审视台上小小的宁安。 脑海里楼砚那早早过世的阿父,如昨日重现,浮现在楼砚眼前, “阿砚,你要知道,若是有个人,在你眼里,与旁人特别不一样,你要记得你是草原上的男儿,要大胆一点。”年轻的楼骁乐呵呵地说着大道理。 画面一转,仆人伏地哭泣,病入膏肓的楼骁,卧在床上,睁不开眼。 “情爱杀人,阿砚,你往后须得万分小心。” 他阿父是懦夫,见不得九泉之下还有脸面去见他阿母,楼砚从来不想成为楼砚那样子背信弃义之人,所以他清楚地知道,自己要什么,不要什么,至于会有怎样的后果,他不会想太多。 人生大梦一场,顺遂心意便是了。楼砚骑着马,在雨中往宁安那儿去。 贩子抹了把粘在脸上的雨水,看清了来人,一骇,“爷,是您呐,您带走罢。” 他俯身抱手行礼,将束缚着宁安的绳子,哆嗦着递给了楼砚。 粗糙的麻绳使得宁安戴上了一抹红晕项圈,煞是醒目,楼砚接过,捏在手心里。 宁安瞧不见,只觉得面前好似是站了个身量级高的人,带着些许的威压和血气,与宁安身上潮湿难闻的气味混杂到了一起。 楼砚的视线,顺着宁安冷然的眼往下去,停留在了她半搭拉着的绣花鞋上。 他只能隐约分辨,一只原本是靛蓝,一只是鹅黄,纹路不明,过分滑稽。 楼砚无声一笑,从腰间掏出把匕首,割掉了宁安脖颈上的绳索,就势凑近往宁安脸上瞧。 那些人不是说她好看么? 因着发丝遮挡,宁安大半张莹白无暇的脸都被掩着,堪堪瞧得见柳叶弯眉,琼鼻玉唇,一双空洞却冷情的瑞凤眼此刻不知在想些什么。 楼砚无端又想到了那条水蟒,冰冽的眼神与此间不差分毫,或者她其实是水蟒幻化而来? 两人离得很近,呼吸相交,楼砚杀多了人,煞气逼得宁安背后不免起了小疙瘩,她握紧双手,较着劲儿。 楼砚细细察看着宁安的神情,想要看出点妖魔化人的破绽,眼神愈发火热。 这场无声的较量,到底是宁安先败下阵来。 真的很难有人能够忍受自己身上这股子怪味,这人甚至更奇怪。她微微蹙眉,挫败的意味一览无遗。 似乎是觉得宁安的表情有意思,楼砚反而开心起来。 要不要告诉她,我帮她教训了那群女人呢? 楼砚下意识琢磨着,但又觉得自己大有邀功的嫌疑,为难起来。 “你愿意跟着我嘛?”楼砚磨蹭着,压低声音蹦了几个字出来。 在他看来,这是不好回答的。 若是宁安选择不跟他,楼砚觉得自己也许会再次将她放回到江边去,让她被水蟒吃掉。 在哪里产生的怪异之感,他就回到哪里去斩断,这是他一贯的作风。 然而若是宁安选择跟他,思及此,楼砚右耳莫名发热起来,若真跟了自己,会是如何呢? 此刻若是那俯身的贩子抬头,或许就会看见楼砚左眼正泛着深蓝色幽光,势在必得的眼神足以令人臣服下来。 可宁安是瞧不见的,但楼砚标准的官话叫她听了进去,清冷的面庞闪过一丝犹疑。 她有什么别的好去处么?一个眼睛也见不着东西的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就算不知道究竟,踏入的是否是另一个深渊,也好过在那小小的一方屋子内闭塞而死不是么? 心口处的玉坠温润起来,宁安缓缓点头,回答了楼砚。 “好,以后便好生跟着我。”楼砚伸出手,毫不在意宁安脏乱的长发,拍了拍她的头。 宁安稍稍偏过头,躲开了楼砚的手,“冷。” 暗哑的声音带了点冷意,像是秋风过境,警告着楼砚不要轻举妄动。 楼砚却没有听出来,只微微颔首,一下就将宁安抱上了马背。 “冷我们就快点回家。” 说罢,他轻喝一声,身下的马儿一跃而起,往着一处奔去。 该如何形容现在的感受呢?宁安说不清,骤然策马奔腾的快意让她也难免呼吸急促起来。 没了光的人,是不需要费力气辨别方向的,然而宁安被楼砚带着,像是要破风甩掉一切,那冰冷的宁家时光,远远地抛在了后面。 “我叫楼砚,亭台阁楼的楼,砚台的砚,你呢?”楼砚琢磨着自己名字的意思,尽可能文雅地说给宁安听。 “……宁安。”仍旧是沙哑的声音,刺挠得楼砚心里痒痒。 “宁安的宁,宁安的安,对嘛?”楼砚接下话,不在意两人的尴尬。 “宁安,那我们一会儿吃馕饼和温奶怎么样?” 头顶后方传来男子的声音,温热的几个字一下就消失在了风里。 宁安松怔一瞬,含糊着,答“好”。 楼砚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儿,装作没有听清,又问了一次,声音比之前更洪亮,少年的明朗被夹杂在其中, “等下吃馕饼和温奶,好不好,宁安?” 像是宁安的名字有多么特别,楼砚要喊千万次一样。 宁安只得点头,怕楼砚注意不到,又使劲儿晃悠了两下。 多日的紧绷,在楼砚一句有一句的问话中渐褪,头晕的感觉瞬间侵袭上来,宁安一下便卸了力气,昏睡过去。 楼砚忍俊不禁,拥紧了睡过去的宁安,春风满面。 宁安,宁安,楼砚觉得就是这两个字,或许就填满了他以后所有的时光,也许从他踏进那片芦苇荡那一刻开始,有些事情就注定不一样了。 阿母说过,这是劫,渡过了劫,楼砚就跟那便宜爹一样,铁石心肠,冷硬如霜;渡不了,就会如阿母一般,沦落为他人的囚笼之鸟。 楼砚想,自己杀过那么多的人,该渡的劫,已经到了。 * 这个时辰,阿玛吉是在等着楼砚回帐的。 她备好了炙好的牛羊肉和酒,换上了鲜艳庄重的服饰,重新打扫规整了楼砚的帐子,立在帐门处,等候着楼砚的归来。 夏季的雨水带来的清香让阿玛吉心情欢愉,又或许只不过是等待心上人的过程,令她喜悦。 她是被汗王赏赐给楼砚的,部落里许多女人都羡慕她。 真论起来,楼砚算是汗王最小的侄子,身份虽比不上王子,可楼砚生得惑人,猿背蜂腰,靡颜玉色,打起仗来又凶悍勇猛,一对儿弯刀下不知有多少的亡魂。 孤寥的身世和过于强悍的实力,在更迭不休的草原上,足以叫无数女人倾倒。 更不用说,十九岁的楼砚,没有过女人。 阿玛吉算是距离这个位置最近的人,她十七了,在部族里,有很多同岁的女人都已经生儿育女。 有人劝过阿玛吉,放弃掉楼砚,说他不碰女人指不定有什么难言之隐。 阿玛吉却摇摇头,他们不明白,楼砚的好,成大事者,不会拘泥于儿女情长。 远远的,一人一马出现了。 阿玛吉激动地奔前去,四五步后,她的步子缓了下来。 雨幕中,阿玛吉以为自己没有看清,她忙上前几步,可渐渐近了,她发现自己并未看错。 楼砚与往日已经不一样了,嗜血残暴的气息被他生生掩盖下去,露出这个年纪该有的青涩来,更有着像是孤狼将要变成有血有肉的人的兴奋和激动。 阿玛吉很快就敏锐地知道,楼砚会这样不外乎是因为他怀中的女孩儿,那个脏兮兮不辨面目的宁安。 部族的男子妻妾成群,这很正常,可是事情落到楼砚身上,显得格外怪异。阿玛吉张口想要说什么,被楼砚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了。 高大的男人单手稳稳抱住宁安,下了马。怀中的人丝毫没有察觉,依旧紧闭着双眼。 楼砚松口气,示意旁边的阿玛吉掀开帐帘。 “主子,这是谁?”阿玛吉还是轻声问。 楼砚没有看她,只是将宁安小心地放置在了狼皮榻上。 碍于汗王的面子,楼砚平日对阿玛吉算是和煦,可如此隐含质问的语气,使得楼砚心生不快。 “主子,能告诉阿玛吉,这女人到底是谁吗?”阿玛吉穷追不舍。 几月的时间,让她误以为自己已经是楼砚的女人,让她有了不该有的野心。 宁安睡得很浅,些微的争执已然叫她醒来。 “退下。”男人的声音被刻意压低了,携了些许寒气,迫人服从。 阿玛吉看了两眼装睡的宁安,噙着泪,出了帐子。 楼砚早就察觉到宁安已经醒来,不稳的呼吸让她暴露得很快。 他起了逗弄的心思,伸出手,捏住宁安的鼻尖。 如若是宁安是在马上被搂抱着,她觉得是没有问题的。 然而被局限在了某一处狭隘的地方,隐约的暧昧之气叫宁安意识到,楼砚亦是危险的。 可宁安最不惧的就是危险。 她记得自己跳船那天,淅淅簌簌的芦苇荡里,肌肤被鳞片抚过缠绕的感觉。比起宁家的冰冷,她竟然会觉得温暖。 那条水蟒终究没有杀死宁安,它只不过围着宁安转悠了几圈,便消失了。 “饿不饿?”楼砚好笑地问皱眉的宁安,拨开她脸上的污发,“这是我的帐子,不用担心其他人。” 其他人。 宁安心中复念一声,明了了他的意思。 “你是做什么的?”宁安问,灰暗的眼神却没有一点儿好奇的意味。 “马夫。”楼砚轻飘飘回答,满嘴胡话。 宁安听不懂自己跟阿玛吉的对话,这让楼砚觉得安心不少。 “方才那是雇主家的人,叫我明天去做工。”明日确实有个庆功宴,楼砚推不掉。 宁安点点头,表示了解。 如果她没有闻到楼砚身上的血腥味,听不懂他们的语言,或许会觉得有道理。 她觉得事情变得有意思起来。 “我想先沐浴,行么?”宁安提着要求。 楼砚正盯着宁安扑闪的睫毛出着神儿,只听得及最后那句行不行。 什么行不行?男人当然得行! 可楼砚转眼就窘迫起来,这种事,他没有过,到底行不行,确实未可知。 诡异的沉默让宁安觉得奇怪,她朝楼砚那儿偏偏头,又问了一次, “不可以沐浴么?” “……我去备水!” 楼砚红了脸,姿势奇怪地逃出了帐子。 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点点滴滴遗落的珍珠,攀附在帐帘上。 楼砚掀开的时候,有几滴钻进了他的衣领子,随即没入心里。 他抬头望望无晴的天,心道是个好天气。 3. 绣花鞋 热气腾腾的木桶里,宁安将自己抱住沉入水里,瓷白的肌肤暗藏于四散的青丝与水波下,颜如舜华,烟视媚行。 楼砚是背对着宁安的。 他确实是打着照顾宁安的幌子来相陪的,但他也明白不能趁人之危。 宁安瞧不见,他得在边上递香粉胰子。 燥热的空气令楼砚觉得呼吸不畅,可又怕宁安待久了昏过去,只得不动如山。 水声轻响,宁安露出脑袋,巴拉着双臂在桶沿边喘了口大气。 “你知道宁家么?”她问。 “嗯。”楼砚答得很快,心里却犯了难,要不要叫她知晓自己已经给她出了气儿了呢? “我也是宁家人。”宁安说着,捧了把清水慢慢浇到脸上去。 “宁家的商行中,香料生意最好,尤其是家中婶婶堂姐,最喜欢一种香,”宁安露出光洁白皙的脸,双眸内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是乌玥香,你身上带了这样的气味。”她语毕,轻叹口气,楼砚此刻已经十分紧张。 他毕竟刚说过自己不过是个马夫,转眼就要被宁安给拆穿了。 更为重要的,是他有些担心宁安。 她的话语没有一丝一毫的欢喜,也没有一点儿恨意。 “我见过你那几个姐妹。”楼砚回答,却闭口不提究竟为何认识,他大着胆子转过身,却是双眼紧闭。 “她们被送进了窑子。”楼砚试探性地接下去这个话题。 宁安早就察觉到楼砚的动作,只是将肩膀往水下压了压,没有过多的遮掩。 “别怕,我没有睁眼。”楼砚说完,感觉有股热气往上冲,只得尽力平息调整着自己过快的心跳,好让自己不要出丑。 “我明天可以去看看她们么?”宁安又问。 语气轻柔,可面目阴冷。 “她们被人捉走前,说了你的坏话。”楼砚斟酌着措辞,不想让宁安去见这种恶心的东西。 “说了什么?”宁安微微一笑,水面中倒映处的清瘦面容闪过一丝讥讽,“说,我们姐妹情深,叫其他人也快点将我抓走吧?” 潮湿闷热的环境,令宁安原本惨白的脸多了抹红晕,眼底的冰寒却没有半分的消减。 “楼砚,我要去见她们,你陪我去吧,好么?” * 第二日,宁安醒得极早。 约莫天未明,不远处的几声晨鸟啼鸣过后,宁安便睁开了眼。 楼砚几乎是一瞬间也醒了过来。 狼皮毯上的宁安墨发四散,乌溜溜的眼儿里终于多了一丝往日不同的期盼。 “楼砚,你醒了没有?”宁安清清嗓子,探出个头,望向东南处。 楼砚怕吓到她,伸腿轻碰了下矮茶兀,闹出点动静,这才回答,“醒了,睡得可好?” “嗯。”宁安回应着,“你呢?” 一下的反问叫楼砚有些手足无措。 他其实根本就没有熟睡。 宁安在梦里总是在说着什么话儿,他听不清楚。 “我们洗漱过后吃过东西,便出门。” 宁安点点头,乖顺地称好,又递过来右手,想让楼砚带着自己走。 楼砚经过昨日的相处,早就对此轻车熟路,他半起身,将宁安的手攥在自己的手掌里。 他将早就备好的洁具一一递给宁安,又寻了自己的一支玛瑙钗子,给宁安挽了发。 宁安小小瘦瘦的一只,跟小鸟儿一般,身上的骑装本是鹅黄的暖色,却因着宁安过于沉静安好的气质,多了几分冷冽。 多年的磋磨,使得宁安并不十分健康,就是楼砚喜爱的炙烤肉食,宁安闻到了也不舒服,这也是昨日为什么一入帐子,宁安即刻便醒来的缘故。 晨光初显,宁安娴静清冷的脸上也染上柔和的光芒,楼砚正给宁安穿小靴子。 他突然想起昨日宁安不一样的鞋子,心底发涩。 宁安还是有些忸怩的,毕竟是双脚被触碰。 但那些迂腐老旧的规矩,放在楼砚这里,浑然不是事儿。 “在想什么?”楼砚见宁安有些发怔,边提上靴子,边问。 “在想,靴子是不是一个颜色。”宁安没有任何隐瞒,回答他。 “楼砚,你知道嘛,从前在宁家,有时候嬷嬷会故意给我不一样的鞋子。”宁安解释着,“我是看不见了,但不是摸不到,什么纹路什么配饰,我其实记得很清楚。” 下人们最初是不敢怠慢宁安的,可是爹娘消失后,加之得了别的主子的命令,她们愈发大胆起来。 有时甚至是敢当着宁安的面,议论她往后会是如何的凄惨。 宁安当时就坐在自己的贵妃躺椅上假寐,但那群人毫不避讳。 “六姑娘就是命不好,二老爷和二夫人被克死了,连个尸首都寻不到。” “啧,别提了,六姑娘本来有件好婚事的,据说是江北邵家的小公子呢,那邵家知道她瞎了,马上就退了亲。” “怕不是以后得宁家养着?” “怎么会!三夫人说了,过几月就送她去青州的什么道观去。” “早些去好,省得我们几个被罚着来伺候这等祖宗。” 下人的话,犹如一根刺梗在了宁安的喉咙里,拔不出,吞不下。 楼砚沉着脸,心里一紧。 “所以,我今天真的只是想知道,姐姐妹妹们,有没有好好穿鞋。”以及看一看,她们是不是还活着。 宁安自小,就不是人人拿捏的性子。 爹娘在的时候,宁安是乖巧文静的好孩子,爹娘没了,宁安只是自己,那个睚眦必报的自己。 * 街道巷尾,占领了临霄的夷人将将醒来,红月场却才刚刚打烊。 昏黄的灯笼球懒懒被串在一起,门口的龟奴打着哈欠,埋怨昨日的饭菜不合胃口。 楼砚牵着宁安到的时候,老鸨已经得了消息,这个中年肥硕的女人带着他们上了楼,忙吩咐底下人带人过来。 不大的厢房里弥漫着廉价的香薰味,宁安挨着楼砚,半躲在他身后。 她不傻,懂得什么叫做狐假虎威。 老鸨见到楼砚,心里道不好,什么时候惹了这么个人物,又见楼砚身后半躲的宁安,只一眼,她就大致猜想了七八分出来。 姑娘瞧着瘦弱,可混迹于风月场多年的老鸨却是眼神毒辣,她知道此人往后必然是能拿捏得住不少痴情之人的好货色,只可惜,没有落在她的红月场里。 “贵人,那两个小的,待不下去没了,只余下了那个大的。”老鸨心里不免遗憾,又看了两眼宁安。 “嗯。”楼砚摆摆手,挪了下步子,示意知晓。 老鸨的视线,让楼砚不悦,可宁安在此,他并不想发火。 “她说那两个年纪小的,不在了,只有那个大的,还活着。”楼砚转述着,怕宁安着急。 原来宁瑶和宁晓已经死了。 还好,宁薇还在。 “好,”宁安点点头,“就见她。” 宁薇是被人揪着半开的衣领子,拎上楼来的。 她以为自己就要得救了。 昏暗无明的小小床榻上,宁薇被人翻动着,搅乱着,她不想死,她更想活。 那日,她遇见了个熟悉面孔。 红月场中,不乏叛变的汉人,她看见蒋四的时候,就知道自己的机会来了。 她施以温柔计,托那人带着自己的血书,送到江北去。 宁安从前有一桩婚事,是订给邵家的。 宁安瞎了以后,邵家来过人,要求婚事如旧。 宁家在边境的商路,是不可多得的嫁妆,亦是宁安的爹,宁家二爷为宁安谋划的后路,邵家不在意宁安究竟如何,只在意婚后能不能为邵家助力。 宁薇气不过这等好事儿都落在宁安头上,于是叫娘从中作梗,将婚事换成了自己的。 对着旁人就说,邵家已经退了宁安的亲事。 邵家的小公子,宁薇是见过的。因着他家世好又斯文秀气,宁薇最初也是想要与其交好的。 然而隆冬的大雪,都不及邵慕寻对宁薇的态度冷。 那个狐狸眼的玉面小郎,只对着不爱说话的宁安献殷勤。 “宁安,我们明日一同去听戏罢?周云街那里还有一家新开的酒楼,或许有什么新鲜玩意儿可以尝尝。” 明明是到别人家来做客,邵慕寻却比主人家还招待得周全。 “邵小公子,你怎的不问我们姐妹几个要不要去听戏?”宁薇起先还要凑上去问几句,这样子可以显得宁安不明事理。 结果那邵慕寻只说了一句,“我从不跟丑人听戏”,便再也没有同宁薇说过一句话。 那句话宁薇到现在还记得,那是对她赤裸裸的羞辱。 那之后,宁薇对自己的仪态容貌,愈发注重,因着后来宁安瞎了,宁薇才喘过气,趾高气扬起来。 邵慕寻得知宁安的事儿,曾来宁家找过她。彼时宁安的爹娘已经出海寻药,偌大的宁家,是宁薇的娘说了算。 “邵公子,你来迟了,宁安那丫头,跟着二哥嫂子,一同去海上了。”宁薇的娘喝了口热茶,面带笑意地看着风尘仆仆的邵慕寻。 宁薇偷偷越过木制屏风,看见了长大后的少年。 勋贵内敛,温温端和,立在堂中萧萧肃肃。 宁薇看红了眼,幼年的羞耻转而演变成了少女固执的贪欲。 邵慕寻被打发走后,宁薇就出来跟娘说,自己要做他的新娘子。 “薇薇,真要他?娘见他对宁安那个小乞丐很是在意。” 宁薇当时怎么说的呢? 她说,“娘,她死了,不就好啦?” 宁安死了,邵慕寻就会是自己的了。 宁薇对自己很有信心,她不觉得自己比宁安差什么,至于邵慕寻对宁安的那点偏爱,不过是父母之命的携带物,她也必定会拥有。 宁薇在那封血书上动了点小心思,她只说自己盼着邵慕寻能够来找她,吩咐带信的蒋四,不要说自己到底是宁家哪位姑娘。 她想,邵慕寻是会来的,但若是不愿意接纳自己,也没有关系,她只要能够走出这红月场,她还会找到第二个邵慕寻。 而她,亦会是第二个宁薇。 4. 马夫的活儿很累 就要得救了。 残存的意识叫宁薇一直等待着邵慕寻的到来,她咬着牙挨过了一天又一天。 与其说宁薇是被人带上了楼,不如说是她半吊在汉子的臂膀上,倚靠着挪上来的。 汉子的手不规矩,宁薇却仿佛已经习惯,她知道自己即将要离开了,这一点忍耐,对她来说不是问题。 厢房门被推开,宁薇欣喜的眼神一下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恐惧。 一切并非都如宁薇所愿。 她想要见到的人没有见到,不想见到的,却出现在了眼前。 与那日清扫宁家的装扮不同,楼砚卸下了银丝软甲,腰间也没有嗜血的圆月弯刀,不过着一身暗纹圆领单袍,衣领袖口处挑染着她看不懂的符文咒语。 宁薇的腿开始打颤,她又回想起那天,楼砚像是看牲口一般,在自己脖子上套好了绳子,逐渐发力想要勒死自己。 那个杀掉她一家人却眼也不眨一下的怪物,居然又一次找到了她面前。 但很快,宁薇就瞧见了楼砚身后的宁安。 她不确定是家里那个小乞丐,又在宁安的脸上打量了三四眼,终于反应过来,面前瘦瘦小小的人,就是宁安。 宁薇扭曲着面容,狂喜道,“你真的将她带来了!!!”她上前两步,就要往宁安那儿扑过去,却被楼砚一挡,撞倒了花几,闷出口血来,伏在地上。 宁安往动静儿声响看去,脸上没有过多的情绪。 冰泠泠一张脸,瞧得宁薇心底发寒。 她太久没有见到故人,还以为楼砚是为了实现当日她们姐妹同死的心愿而来,却忘记细看一眼,宁安如今的装扮。 从前活在阴沟下脏臭难闻的宁安,穿上了夷狄人的服饰,刺绣繁纹腰带更加显得宁安的腰肢不盈一握,虽然面上仍旧是病怏怏的萎靡之貌,可与在红月场要不停卖笑卖身的宁薇相比,此时立在那儿的宁安,已经足够将她一军了。 “薇姐姐,是你么?”宁安开了口。 薇姐姐?呵,宁薇觉得真是讽刺,宁安这个口蜜腹剑的小贱人,总是知道如何才是最能诛她的心的。 但她不能认输。 宁薇撑着口气儿,自己爬起来,颤颤巍巍落座。 “我许久没见你,倒是差点忘了我还有个六妹妹。”宁薇歇口气,仍旧固执地与宁安对上,可暗红薄纱下的右手却轻轻抖动着,暴露出她此刻强压下的慌乱。 宁安瞧不见宁薇的模样,但她凭借对宁薇这么多年的认识就足以想象出,宁薇是有多想要自己死掉。 “大抵是因为薇姐姐很忙罢。”她出声残忍地揭露宁薇受过的苦楚和罪恶,却也清楚,她宁安自己,也不过是侥幸罢了。 “你别以为攀附了个怪物,你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宁薇双目猩红,一眼不差地盯着宁安,转而看向一旁明显给宁安撑腰的楼砚。 “宁安,我告诉你,宁家人全是你身边的这个人杀的,你跟与宁家有灭门之仇的男人混在一起,可对得起宁家的列祖列宗!” 宁安绽开个笑来,愉悦不到眼底,“薇姐姐说得好听,老祖宗?三叔三婶已经去见了老祖宗,想来他们才会知道自己对不对得起吧。” 宁家大房三十年前没落,是宁安的爹娘出来撑起了场面,带着宁家来到临霄,重新走上商贾大户的道路的。斗米恩升米仇,宁家其他人啃食着宁安爹娘的心血,蚕食着宁家的产业,大难临头,反倒将宁安扔下。 “当年若不是我爹娘帮衬着,薇姐姐你早不定何时就被三叔卖了还赌债了,哪里能活到现在?三婶婶这么多年贪下了多少东西,我爹娘又何时说过她丁点不是?” 宁安原本以为宁薇到了这种境地,多少能够有些良知,却不想,竟然是自己高看了她。 “所以你爹娘才死得好!哈哈哈哈!死得好!!!!!”宁薇不管宁安说得是不是事实,她从前就见不得宁安好,眼下更是想要宁安不痛快。 “你就是个灾祸!克死你爹娘,还要克死宁家所有人!!!” 宁安眼尾红红的,眼底却淬了霜, “爹娘走前就留下过话,临霄这几年恐不太平,第二年开春若是不见他们回来,就回遇州老家去。是你的好爹娘舍不得边境的生意,非不愿走,拉了宁家一大家子下水来,却反怪到我头上?” 宁薇还想反驳,宁安却闭上眼,心下已经厌烦无比了。 宁家就剩下自己跟宁薇两人,说得再多又有何用呢? 往日繁华风光,战火一炬,就化为烟土了。 “三叔三婶死得干净,真是便宜他们了。”宁安平复了下呼吸,轻柔地说出来,“薇姐姐,你自求多福吧。” 她说完,伸手扯了扯楼砚的袖口,想要他带着自己离开。 楼砚松口气,牵着宁安,往外去。 他无法见宁安这般难受,他很想一刀宰了宁薇,一切令宁安不悦的东西,他都想要摧毁。 可宁安说让她自求多福,楼砚也只能强压下杀意。 临了到了门口,楼砚用着蛮语落下句话,“一个妓子还需穿什么鞋?” 宁安手指上的温度火热,耳尖一动,紧紧抓住楼砚的手。 老鸨忙点着头,楼砚跟着打着幌子,“我跟老鸨说,往后我不来这儿送货。” 宁安并不去戳穿方才宁薇已经道破了楼砚非常人的身份,她只觉得楼砚的手很温暖。 他之于她,如暗室逢灯。 街上的人不多,楼砚骑着马带着宁安走得很慢。 “你也做这种地方的生意吗?”宁安冒出句话来。 楼砚一下就知道,宁安是说自己当马夫的事情。 “唔,有时候也得运东西去这些地方。”他又开始打马虎眼儿,思及应该没有人会喜欢自己的男人去这种勾栏瓦舍,楼砚又忙改口,“去得不多,我都是放下东西就走。” 对着破洞百出的谎言,宁安也不恼,只觉得楼砚比之她遇见的其他人,有意思极了。 “我记得你今天需要去送货?”她顺着楼砚昨日的话接下去。 嗯?对对对,楼砚想到了今日的庆功宴。 “今日会比较热闹,雇主给我们安排了好地方,犒劳我们这段日子运货辛苦。” “你今日会去?” “嗯,你也去,我们一起去。”楼砚安抚道,“不要怕,我会一直在你身边的。” 宴会上,汗王医师也会到场,届时可以给宁安瞧瞧,弄个方子给她调理调理。 这么一想,楼砚就觉得自己有担不完的心,一会害怕宁安觉得自己是个怪物,一会儿害怕宁安厌食晕倒。 他收紧了一点虚放在宁安腰边的手臂,警惕着宁安的状态。 昨日宁安由于泡得太久,差点晕过去,若不是楼砚及时抱住她,只怕她下巴上要磕出个血窟窿来。 宁安可太轻了,楼砚一只手就能将她从水里托起来。 清波荡漾,热气蒸腾。 想到昨日情急之下手上的滑腻之感,楼砚就觉得自己气血翻涌。 阿母说过,对待女孩子,是要尊重和关心的。楼砚认为自己起了色心,便是对宁安不好,他不想不好,于是这会儿又万分理智地,努力去打消散脑海中浮现的缱绻画面。 嗯,这必然是渡劫应该经历的考验,楼砚想。 反观楼砚身前的宁安,坐在马上清冷淡然。原本一股子冷气,在见过宁薇后,多了股道不明的煞气出来,或许是因着楼砚存在,她整个人有了血肉,不再像是多日前躲在芦苇荡中的活死人一样了。 这种转变是非常可怕的,宁安琢磨着。 有风拂过,带来了楼砚身上草木香气,不同于汉人的香兰木桂,那味道是草原上燃烧的篝火木屑,啪啦啪啦地响着,略过宁安的鼻子,往她的心里钻。 “楼砚,”宁安开口。 “嗯?” “我觉着你马驾得好。”人也挺好。 “当然。”楼砚不知晓听出宁安话里的意思没有,浑然不觉自己有多自信。 “我多年当马夫的经验,并不是吹的。”楼砚有些自得,说完这话却猛然想起,红月场内,宁安好似知晓了他杀人的事情。 他眼睛一转,计上心来,“我看你那个姐姐,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我一介马夫,她还要栽赃我杀人。”就让别人来当冤大头吧,我楼砚可不喜欢打打杀杀。 “可不是,她就是这样子一个人,激动起来就胡言乱语。”宁安给楼砚垫好台阶下。 胡言乱语的不只是宁薇,还有她跟楼砚。 “就是就是。” 打闹的欢语在战后的临霄出现得突兀,透过微掩的车帘传入车座内闭目养神之人的耳里。 邵慕寻觉得那女子的声音,与宁安的声音有几分相似。 但宁安不会这般说话的。 温润的男子回忆起幼年美好的时光来,扎着碧螺髻的宁安冬日抱着手炉,静静地在门廊处等着他到来,拘谨又文静。一声不咸不淡的“邵哥哥”,就将七八岁的邵慕寻吃得死死的,再难逃脱。 是他来迟了,邵慕寻悔恨不已。 若是他几年前游学回来时,不被人蒙骗,宁安也不会落得这般下场。 他怀中装着宁安的血书,展开来,只有“邵哥哥,救我”五个字。 邵慕寻死死攥住腰间玉佩,他不敢想宁安过了些什么日子。 他只想快点见到她,带她离开,回到江北去。 让宁安将这里的一切都忘了,去做他的新娘。 收了一千两银子的老鸨带着邵慕寻来到了柴房。 女子趴在地上,见不着脸,衣衫褴褛,破败不堪。细细窄窄的脚未着鞋袜,右小腿处被人割裂,挑断了脚经,此刻还在涓涓流血。 “宁安!” 5. 霞帔 宁薇再次醒过来时,第一眼看见的不是红月场那熟悉的纱帐,她一喜,正要细看自己究竟身处何地,耳边却传来漠然的一道男声。 “宁安呢?” 然后她就看见了梨花木椅上,端着青瓷茶盏的邵慕寻。 她跟邵慕寻已经三四年未曾见过,她无法忍受梦中的少年郎一来就只知道说宁安宁安。 宁薇死命握紧了被子里的双手,指甲深深陷进去。 “你装作宁安向我求救,倒不是很蠢。但我是从来没有救你的打算的,”剑眉星目的男人抿了口茶,不看宁薇一眼,“不过既然你现在已经自由了,你得告诉我,宁安究竟在哪儿。” 宁薇早知邵慕寻对自己冷漠,可真在自己面前了,她又无端怨恨起来。 凭什么宁安就可以得到他们的偏爱?她宁薇一点儿也不比宁安差。 “邵哥哥真狠心,你我也算是自小认识的情分,何至于说得这般无情。”宁薇拿出讨好旁人的造作姿态,落在邵慕寻眼里,只觉低贱。 宁薇自是看见了他眼角的鄙夷之色,却仍旧含笑,“邵哥哥,我宁薇在红月场接客无数,你的宁安也不会好到哪里去。” 若不是如今天下不稳,夷人掌控临霄,邵慕寻哪里又用得着来问宁薇的话。 可偏偏宁薇就是拿捏住了这一点。 “我于万人身下被迫欢好,宁安亦是如此,邵哥哥,如今宁安跟我一样,都是脏的。”宁薇说着说着,发现自己不经意间已经落泪。 “你真想要找到他人床榻上婉转承欢的宁安吗?” 邵慕寻本就是做好了最坏的打算,但此刻被宁薇是赤裸裸地说出来,他只能钻心地疼。 宁安永远是最好的,没人能说她脏。 “我劝你还是看清楚自己的处境,”他站起身来,墨竹修带一抖,寒冬数月的严冷出现,“你有什么资格在我面前说道我的未婚妻?” “未婚妻?你的未婚妻是我!是宁家的三姑娘!”宁薇长久的压抑在听见邵慕寻说未婚妻三个字后,终于忍不住爆发出来。 “她瞎了以后,你的妻子就已经换成我了!” “我最后悔的事情,就是那日听信了你那个好母亲的话,没能将宁安带走!”邵慕寻几步来到床边,俯身下去,冷冷盯着宁薇,目光凶狠,掩藏不住的厌恶和愤恨全宣然于脸上。 “你是什么货色,也敢跟宁安相比。” 当时邵慕寻游学回来,一听宁安出了事儿,就从江北赶到了临霄想要接她离开。于情于理,他这个未婚夫,都是可以照顾宁安的。 即便是那时邵家因为大哥的事情,内里分崩离析,但邵慕寻对宁安的心意却从没有动摇过一丝一毫。 宁薇听着邵慕寻的话,顷刻间惨笑起来,不知是笑如今还痴心妄想的邵慕寻,还是不甘心的自己,“她如今早就有了新的依附,你以为你还能借着那不存在的未婚夫的名头,将宁安拿下?”他无情,宁薇也不再心软。 “宁安小时就讨厌你,不过是因着父母之命,对你有几分礼节罢了,”她对上邵慕寻阴冷的双眼,笑得妖媚极了,“我见过护着她的那人,宁安对他,与对你,是另一番天地。” “你又是什么货色,能跟那人相比?”她学着邵慕寻,在他心里插刀子。 邵慕寻一把掐住宁薇的脖子,施加力道,“那个人是谁?” 上钩了,宁薇顾不得自己脑血上涌,挣扎着回答,“一个异瞳的夷狄人,颇有身份。” 两两相对,全是恨意滔天。 而此时,宁薇口中的那个异瞳之人,正在临霄不算繁茂的商铺中,给宁安选着衣裳。 夷人接手了这座城,但一些商贩仍是汉人。 为首的掌柜起先见到楼砚,吓得手上的布缎直接掉在了地上,一副见到了鬼的模样。 楼砚对此见怪不怪,从小到大,他不知吓坏过多少人了。 宁安听见声响,却兀自好笑,也不知楼砚是何样貌,每次旁人见了他,吓掉三魂七魄一般。 宁安十一岁前,也在书中见过夷狄人的画像,楼砚的身量加上那画像的样貌,确实跟夜叉无异。 “掌柜的,给我们拿些成衣出来,要好的。”楼砚点点宁安的手背,对着里头说道。 早知道会遇见宁安,往日论功行赏的时候,他就不推辞那些个锦衣貂裘金银物什了。不过现下带着宁安逛街买东西,却叫楼砚更为欢喜。 他觉得他跟宁安,像是寻常的小夫妻一样。 掌柜的心道这鬼刹还强抢民女,带个姑娘过来,想打量一下两人的身尺,对上宁安玉白的脸。 瞧宁安眼熟,掌柜的却又不太敢确定下来。 原来的掌柜早就死在了城破那天,他不过是个小跑堂的,逃不掉只能是顺从夷狄,当了新的掌柜。 按理说,临霄谁人不知,宁家的姑娘都被卖进了窑子。可面前这位,确有几分宁家人的样貌。 难道是早就已经没了的宁六姑娘? 宁安不知道,原来在外界看来,她早就已经死了,亦不会知晓,邵慕寻会赶到临霄过来寻她。 就连现在楼砚带她买服饰这件事,她都不知道如何评价。 她看不见东西,倒是遂了楼砚的意,选出来的东西只怕全凭他的喜好。 可这次宁安想错了。 楼砚是计划着实打实地将一件件的衣物讲解给宁安听的。 “这是件蓝色的裙子,嗯,上边有蝴蝶。” “……此乃宝蓝品月色苏绣百蝶裙。”掌柜的看不下去,另作补充,他后退两步瞅了两眼楼砚。后者有些许尴尬,却没有怪罪他的意思。 楼砚眼皮跳了跳,他转身挑上另一件,对宁安解释,“这是件浅绿色外衫,唔,对襟花纹细密,很好看。” “此乃碧山天丝提花对襟短衫,肤白者着之,更显皎洁若珠。” “这是件粉色繁花披风,看上去……” “此乃杨妃盘锦镶花霞帔,若是成婚者用,则可换成绛红色金丝凤鸟花纹,更显喜庆美满。” 楼砚忍无可忍,却又知道自己不如掌柜的了解,暗自生气。 宁安当然是站在楼砚这边的,拽了拽他的手,“你看着哪件好看,就要哪件。” 楼砚很是吃宁安这套,他很容易就能被宁安哄好。 掌柜的倒是没有放过楼砚方才一闪而过的戾气,想到自己方才还敢跟这煞神争论,已是后怕,愈发缩在柜台里,不愿露面。 宁安未失明前,对于穿着打扮是较为在意的,爹娘也很宠她,绫罗绸缎,钗环簪玉,应有尽有。 瞎了后,宁安就没了心思再去装扮自己,两只一模一样的鞋不过是她最后的底线。 楼砚似乎是知道宁安想到什么,他捏了捏宁安放在他掌中的手,“掌柜的,鞋子呢,都拿出来让我们瞧瞧。” 一刻钟后,大包小包离开的两人,在掌柜的目光中远去。 那件金丝凤鸟霞帔,最终还是被楼砚给买走,藏在了满当当的服饰里。 若那女子真是宁六姑娘,日子倒也不算是坏了,掌柜的想。 * 装饰华丽的帐中,一披发五长髯的中年男子,半敞着外衣,端着酒跟舞娘厮混。 “主子,阿玛吉求见。” 楼风从美人怀中探出头来,“阿玛吉?” “是,就是大汗赏赐给九爷的那位。”那仆从提醒着。 楼砚十六岁的时候,被大汗当众送过一个女人,说是可以让楼砚成为真正的男人。奈何楼砚对此从无兴趣,楼风倒是对阿玛吉动过心思,也曾叫阿玛吉深夜来他帐中相会,却被拒绝。 想他楼风才是阿父的继承人,亦是郡王之位的身份,部族哪个女人不往上扑,就她阿玛吉,清高自傲,抓着楼砚不放。 楼风不轻不重地往美人身上拍了一把,吩咐人下去。他倒是要看看,这阿玛吉找他所为何事。 “你是想要求我,除掉楼砚身边的那个小妮子?” 楼风对楼砚自然是有所防备的,他已到中年,楼砚却风华正茂,这几年更是锋芒初显,他不得不做两手准备。 楼砚身边的宁安,他当然也是打听过的。 不过就是个家破人亡的瞎眼姑娘,楼砚收入帐中,当个宠物把玩也没什么要紧的。 “是的,阿玛吉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她抛却掉以往的自尊,来到楼风面前跪下。 阿玛吉接受不了对她冷漠的楼砚对着另一个人万分殷勤,她忘不了那天汗王将她赏赐给楼砚时她激动羞涩的心情,即便是楼砚对她说过,他永远不会喜欢她。 男人的爱本就不是长久的东西,草原上的男人,喜欢来得快,去得也快。阿玛吉只是想要楼砚拥有自己,让她成为完整的女人,让她不被别人嘲笑,不被她的同族姐妹兄弟轻视,她不过是想要卑微祈求得到楼砚的一丁点爱罢了。 无疑阿玛吉是颇有姿色的,大汗心疼楼砚年纪小,对着最亲的小弟弟留下的最小的儿子,他是为楼砚精心挑选过的。除开容貌,阿玛吉的家族也正合适,在部族中地位不算很高,却又能刚好护住毫无后台的楼砚。 一个汉人生下的贱种,能活到十九岁,已经是楼风仁至义尽了。 “除了她,我又有什么好处?”楼风明知故问。 阿玛吉以为自己表现得不够明显,她闭上眼,开始脱自己的衣服。 待她不着片缕,楼风却大手一挥,叫来了奴仆乌勒。 阿玛吉只来得及蹲下身捂住自己,难过的情绪不断充斥着她的脑海。 楼风轻轻擦拭掉阿玛吉落下的泪,“想要付出一切?”他将阿玛吉的头抬起,迫使她直视自己。 “你同乌勒在我面前玩上一番,我开心了,自然会帮你的忙。” 6. 夜宴 篝火夜宴上,酒肉池林。 老汗王正坐上位,硕大的图腾金项牌垂在面前,火光摇曳下,那张刺青满布的脸上,鹰目浑浊,隐隐可窥疲态。 这位两鬓斑白的王明白,他的辉煌时代即将要过去了。 早年间不断的征伐,使得他原本繁茂的子嗣,逐渐凋零。 余下的那群王子王孙,各怀异心,哪一个都虎视眈眈盯着这个位子,表面兄友弟恭,背地里却刀剑相向。 三王子楼云是自己唯一留下来的孩子,稳重有余但少刚毅;郡王楼风虽有大才之能,可为人卑鄙,恐难领部族长久;稍微得自己欢心的小侄子楼砚,偏偏又天生异相,血脉不纯,难以服众。 选择楼云,则楼风不日必反;选择楼风,则楼云楼砚都不得善终;若是选楼砚…… 汗王灌下一大口烈酒,忆起往昔。 当年自己带着最小的弟弟,一步一步除去了其他兄弟,艰难地从夺位之争中活了下来。 旁系族群的长辈以联姻作砝码,借以维护本家地位,继而扶持新王。弟弟楼骁不愿他为此掣肘,将自己推了出去。 郡王妃侧妃,乌泱泱塞满了弟弟的地方。 众人都羡慕,说咸青郡王既是权臣贵亲,又是大好情郎,混迹在女人群里,如鱼得水。 背地里也有人耻笑,说弟弟是卖身求安,他怕弟弟听见这些流言蜚语,吩咐将乱嚼舌根的人捉了来活剥了皮。 后来偶然听闻弟弟喜欢上了一个汉人女子,他觉得甚好。弟弟除了身份名位给不了那女子,但能给予她足够多的爱亦是好事。 他觉得弟弟终于又活得像个人了,他很欣慰。 楼砚出生的那天,草原大雪,天降祥瑞,他跟弟弟都很高兴。 只不过,楼砚的双眼乃是异瞳,在族人眼里,便是异类了。 他跟弟弟都心疼这孩子,不经意也就待他更偏爱些。 却也正因如此,楼砚被堂兄弟们记恨在心。 七岁时,部族迁徙,楼砚一个人被扔在了荒漠地。 楼砚的生母与弟弟楼骁之间也开始分崩离析。 那个温婉的汉人女子在苦苦找寻楼砚三年后,不见任何消息,最终于绝望中自沉,长眠于科远河底。 原来她是被弟弟抢来的,并非自愿跟随。 楼砚本是她留在此地唯一的希冀,楼砚没了,她也就没了。 自从那女子走后,弟弟一蹶不振,终日与酒为伴,不再踏出寝帐半步。 等到消失了八年的楼砚再出现时,弟弟已经时日无多。 楼砚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没人知道。 满身的邪功和眼底化不开的阴鸷,已经叫从前的所有人忌惮起他来。 弟弟死后,除了自己,再没人的话能叫楼砚听进去。 没什么东西,能够让楼砚在意。他想,就算是部族没落,灭顶之灾降临,楼砚也是会袖手旁观的。 不知到底是因为对弟弟愧疚太深,还是对楼砚怪戾残忍的疑忧,他千挑万选了一个年轻姑娘,希望她可以带给楼砚美好的情爱,引导他柔和平静下来。 但暗探传来的消息,叫他欢喜之余又不免愁伤起来。 楼砚确实对一个姑娘上了心,但那姑娘却不是在他掌控之下的人。 老汗王注视着场外牵手并肩而来的楼砚与宁安,心底无奈,透过他们的影子,他又看见了弟弟,那个草原上最是意气风发的男儿,被纠缠于心的情仇旧爱囚禁致死。 楼砚到底是弟弟的孩子,或是惩罚或是救赎,楼砚到底还是义无反顾地踏上了那条无法回头的道路。 “见过汗王。”一众人瞧着,楼砚牵着宁安还是行了礼,语气尊敬恭谨。 老汗王终于从沉重的回忆里清醒,脸上难得有了笑,他轻轻招手,叫楼砚带宁安再近前来。 这场宴会的主角,本就是楼砚。 此番夺下临霄,楼砚的本事是所有人有目共睹的,今日的夜宴正是楼砚在部族里正式露脸的最好时机。 汗王倒是为楼砚打算,但楼砚不在意。 他意气风发地带着他的人,从那群阿谀奉承的人里穿过,直直往主座上来了。 老汗王知晓楼砚的意思,收起了做王的威严,变成了个寻常长辈。 随着几人相距更近,老汗王终于看清了宁安。 小姑娘扎了一条长长的辫子,耳边别了朵小花,想来是楼砚在来的路上为她插上去的。一身湖蓝绣纹裙,站在楼砚身后半步,火光跃然的光影下,像是一株水边兰草,静默傲立。只可惜,那皎白无暇的小脸上,一双原本该有璀璨星辰的眼失色无神。 “这是我大伯伯,宁安,不怕。”楼砚说着官话,侧目低头在宁安耳边低语。 宁安猜想过楼砚身份特殊,却没有料到汗王是他的伯父。 她规规矩矩行了个万福礼,“伯父好。” 老汗王点点头,将象骨酒杯放下,略带审视地看了下宁安,又问向楼砚,“你确定她听不懂我们说话吧?” 楼砚觉得他是多心了,“伯伯,她听不懂的。” 呵,这小子倒是胸有成竹。 “你怎么跟她说自己的?”汗王又细细瞧宁安拘谨的神色,问道。 “……”难不成真自己真要回答现在的身份是个贩货的马夫吗?楼砚难得接不上话来。 宁安不觉有异,只轻声问,“伯父说了什么?” “说你好看,说我眼光不错。”楼砚飞快接道。 “呵呵,我可没有这么说。”老汗王笑,又将楼砚拉到自己面前,捏住他的耳朵,“听着小子,记不记得以前的藏宝游戏?” “你阿母还有这姑娘家的东西,都在那儿,记住没有?” 楼砚觉得不对劲,他看向老汗王,垂垂暮年,不负往日骁勇。 “伯伯,你……” “旁人如今都畏惧你,但阿伯知道你还是个好孩子,这是阿伯可以为你做的最后一点事情,旁的不说,有些事情,不要掺和进来,好吗?”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许了楼砚的好处,又还问他索要个完全的保证。 老汗王几乎是一瞬间,就收回了他的慈爱,变成了那个满腹心计掌控大局的王。 楼砚既然已经有了软肋,那他也就不必再费心力将楼砚推到跟楼风一般高的位置。虽然最好的办法是叫他们互相残杀,但老汗王临了改了心意。 楼砚若是保证不参与夺位,选择离开,那他也就没有理由为了自己的儿子,而对楼砚下手。 起码,往后除掉了楼风,弟弟还有血脉在世,他也不算愧对他的弟弟。 虽然是询问的话语,却隐含了不容拒绝的威慑和压迫。 宁安默然,握紧了楼砚的指尖。 楼砚又怎么会听不出汗王话语背后的意思呢? 他不觉得难受,却也并不算很高兴。 “今日过后,我会跟宁安离开。”楼砚回握宁安纤细的手,仿佛抓住最后的光。 “伯伯,你知道的,我从来都不在意旁的东西。” 老汗王松了口气,如愿得到了楼砚的答案,他看着两人紧握的手,对宁安说,“丫头,这孩子就交给你了,他爹娘走得早,往后好生待他,可好?” 标准的官话,一字一句,敲进宁安耳朵里。 宁安笑起来,嘴角处的酒窝浮现,“伯父您放心,我会好好照顾楼砚的。” “哈哈哈,好!”老汗王精神一振,大手一摆,“去席位上吧。” 语毕,不再看楼砚一眼。 楼砚最后行礼,俯首的是郡王私生子,起身的只是楼砚。 火台中的木屑啪啦响起,炸开小火星 ,没入暗夜里。 楼砚牵着宁安,越过那群夜宴上推杯换盏的人,少年的桀骜不驯与少女的宁静冷郁缠绕在一起,裙边的涟漪拂到了楼砚的马靴上,他忽然平复了下来。 “宁安,”楼砚给宁安整了整鬓边的花儿,夜风将他的一缕发吹到宁安的脸上来。 宁安觉得痒,但还是先应他,“怎么?” 宁安做好了听楼砚发牢骚的准备,原以为楼砚会是埋怨或是不满,哪里知道面前之人却是粲然一笑,“哪里是你照顾我,是我照顾你吧。” 楼砚说得没有错,宁安一个失明的人,完全照顾不了他。 他伸手把飘过去的发丝从宁安脸侧拂开,“这儿的东西不合你的胃口,等会儿见过我一个老朋友,我们就走。” “老朋友?”宁安不知道像楼砚这个性子的人,还会拥有朋友。 “是一个老医师,我往日贩运偶尔受伤了,就是找他帮我看的,”楼砚开始说起谎话来,“医术挺不错的。” 可不是不错,老医师从楼砚太爷爷那会儿就开始行医了,当年楼砚重回部族晕厥了半月,就是那老医师将他救回来的。 宁安身子弱,老医师定能调养好她,说不定还可以治好宁安的眼疾。只不过老医师嗜酒如命,按道理该出现在夜宴上的,怎么找不见人影。 楼砚环顾一圈,确实没有发现。 复明这种事于宁安来讲是大事,楼砚怕宁安最后会失望,便也不提这茬,“你吃不下太多东西,叫他帮你瞧瞧,好不好?” 这般替她考虑,宁安如何能对楼砚说不好? “嗯。”她应。 角落处的阿玛吉看着楼砚对宁安笑容满面的场景,心底已经泣血。 楼风出现在她身后,引诱着她犯罪。 “瞧见没有,他根本就不需要你。” “郡王不要忘记答应我的事情。”阿玛吉提醒他,只要宁安死了,楼砚身边就只剩下自己了。 “你放心,一切都安排好了。” 楼风将手放在阿玛吉肩上,被她一把推开,却不恼。 所有人不过是他楼风手上的棋子而已。 等汗王出了事,他就将楼砚推出去,楼云那个傻子一定会杀了楼砚报仇,届时鹬蚌相争,他好坐收渔翁之利。 为了以防万一,楼风甚至已经提前解决掉了医师,为的就是防止老汗王还有人相救。 鼓点密集,舞娘中忽然出现了一个戴着鹰首面具的红衣女子。 好戏开场了,楼风笑。 7. 有变 “九爷不会喜欢这种货色。”阿玛吉含恨说道。 台上妖娆惑人的神秘舞娘,的确吸引了场内大部分男人的目光,不少人已经色相显露,就连主位上的老汗王都多瞧了几眼。 但楼砚从始至终眼神都没有偏斜过,他眼里只有那个病怏怏的小瞎子。 “你若是知道,台上媚舞之人的身份,就会明白我为什么这么安排。”楼风开口,朝阿玛吉抛下个钩子,没有急着说出舞娘的身份。 早在阿玛吉找上自己之前,就有个江北来的大商人花了大价钱寻上了楼风。 他带来一个女人,说她能够帮助自己除去楼砚,但前提是需要将楼砚身边的那个瞎眼姑娘带给他。 “就凭她?”彼时楼风瞧了眼那垂首的女人,并没细看。 不过是个貌美的女子,能掀起什么大风浪来,可以叫他足以除掉楼砚。再说,跟汉商一起做的买卖,才最是要小心谨慎的。 越是温顺有礼的人,背后就越能捅人刀子。楼风吃过汉人的亏,他不会再败给另一个狡诈的商人。 “是,凭她。”青衫下的邵慕寻温润如玉,语气平和,“她与我要的那人,有血缘之亲,她是她的堂姐。” “哦?”是那瞎子的姐姐?楼风蹙眉,“那这不正是楼砚那处的人?奔我而来又是何意?” 很显然,若这人真是那小瞎子的姐姐,这公子大可以将她带到楼砚面前讨上一笔,那才是上上之策。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花了银子带到自己这儿,费力不讨好。 邵慕寻摇摇头,展扇叹气,“早前听闻咸青郡王谋略万千,如今一见,却知晓传言过甚。” “住嘴!”楼风身边的乌勒却听懂了邵慕寻的话,将手边的战斧架到邵慕寻的脖子上。 “我家主子也是你能随意编排的!”胡子拉扎的男子很是不满,冲着邵慕寻怒吼。 后者却气定神闲,仿佛明白面前之人不过是外强中干,不敢对他如何。 双方都没有动作,底下伏低身子的女子却忍不了了。 “我是被楼砚送去红月场的。”一直没有说话的宁薇抬起眼眸,柔弱无骨地倚着身子看向楼风,温柔的女声打断此刻剑拔弩张的气氛。 “这么说来,他是你的仇人?”楼风被含情凝睇的宁薇一迷,来了兴致,过去几步扶起她来。 宁薇就势一靠,瘫坐在了楼风的腿上去。 不愧是红月场出来的人,楼风半抱着宁薇,感叹。 “是,他杀了我爹娘,还让我去了那种脏地方,我跟他,只能斗个你死我活。” 宁薇的心隐隐作痛,她被邵慕寻救下,却还是要以色侍人,她一定会叫他后悔的。 眼底的恨意倒不像作假,楼风把玩着宁薇的手,继而看向一旁的邵慕寻。 “阁下既然诚心上门来,不若说一说,这位美娘子,我该如何一用?”他对乌勒使了个眼色,放在邵慕寻脖颈处的斧子这才被放下。 “这几日,你们大肆采办宴饮之物,想来是要庆贺一番的。”邵慕寻合上扇,对上楼风的双眼。 “届时将她带上场献舞,汗王年纪大了,发生点什么事情过于刺激,也是意料之中。” “她一个女人,能刺杀得了我们的王?”楼风不免轻视起来,且不说那老东西是从叔伯之中杀出来的魁首,单单凭借他多年为王的经验,一个弱女子,根本无法成功杀死他。 “阁下将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吧。”要是真那么容易,他楼风早就派人下手了。这几年老东西对他愈加防备,他又哪里察觉不到,不过是苦于没有恰当的时机罢了。 “是郡王将事情想复杂了,”邵慕寻温和地劝说,“成功与否又有何干?借着这个名头,还不足够去除掉楼砚么?” 楼砚被女色所迷,宁家姐妹作为楼砚手底下的人,得了他的命令,去行刺汗王,不论汗王能不能活下来,楼砚已经是板上钉钉。 邵慕寻相信依照楼风的脾气,那小子绝没有活下去的机会。 “阁下帮了本王这般多,为何只要那小瞎子?”楼风已经意动,但他需要知道邵慕寻背后的目的。 “郡王,实不相瞒,”邵慕寻已经起身准备离开,“楼砚身边之人,乃是在下的未婚妻,他与我有夺妻之仇,我自然是想要他万劫不复。” 这倒是能解释地通了。 被人抢女人这事儿,楼风也遇见过,阿玛吉本是自己看上的,却被老东西赐给了楼砚,他是咽不下这口气的。 “小兄弟,你我一样心愿。”楼风搂上宁薇的腰,亲了一口,抚掌大笑。 昨日还辗转于楼风帐中的宁薇,此时已经张开双臂,忘我地翩然纷飞,舞曲到了高潮处,破碎妖媚的舞姿在神秘的面具下更为诱人,老汗王频频侧目,不时灌下几盏烈酒。 “她什么身份?”阿玛吉不喜楼风总是阴阴沉沉卖关子,她在楼风面前已经没有了尊严,自然也就没有了惧怕。 “她会成为汗王新宠。”自然,也会是我的新宠。 楼风的目光落到正中央去,火焰燃烧处光影摇曳,美人跃然旋转的身影落到他眼里,他十分清楚,这一刻自己对于权力的渴望,已经到达顶峰。 “是不是很精彩?”宁安手里握着楼砚随身携带的匕首,她抚摸着首端镶嵌的蓝灰色月光石,吃下了楼砚喂到嘴边的小块蜜瓜,问道。 小姑娘吃得认真,身上的阴郁之气因着火光渐淡,只是话语里的平静叫楼砚心疼。 在他看来,宁安瞧不见,自然想要知道场上的舞蹈究竟有何精妙之处。 但楼砚对场上发生了什么并不在意,描述得好便罢了,宁安听了能想象到是何情景,他也乐见,可问题就是楼砚觉得自己说不好,没得平白惹宁安伤心。 今日在成衣铺子里,自己丢脸丢得还不够大吗? “没什么看头。”楼砚想到自己白天说不过那掌柜的场景,有些不自在,只又剥了颗饱满的葡萄,递到宁安唇边。 酒红般的圆珠轻轻落在宁安微张的口中,楼砚别过眼,喉结处滚动。 不应该啊? 宁安不经意歪头,这支舞不仅有夷狄乐舞敏捷多变的鼓点,亦有别出一格的洞箫琵琶相和,听周围人惊呼感叹的反应,舞者的技艺更是精湛,不应该如楼砚所言没有看头啊? 怕宁安不信,楼砚移目光,看向场中不断旋转的舞娘。 “身法不错,但缺了点力度。”他如是评价。 又不是打拳,宁安心里嗤一声,嘴里的葡萄爆发甜甜的汁水。 “我们再吃颗葡萄?”楼砚见宁安很是喜欢,忙又找了颗大的,剥起皮来。 鼓声密集如骤雨,红衣舞裙的宁薇飞快旋转着自己,向着老汗王所在的位置过去。 余光变换处,西南处落座的宁安是安然端坐着,由着身边的男人照顾着自己。 一个两个,都是心里只有那个宁安! 宁薇的裙摆荡漾出别样的波纹,散发着她不甘的恨。 邵慕寻并不将她视作一个女人,只将她当作一件毫无价值的物件。 那位咸青郡王楼风,也是一丘之貉,说得一些子事成后封妃赏赐的话,宁薇并没有听进心里去。 她若是楼风,一定会卸磨杀驴,哪里还会留着个知情的人,放在自己身边呢? 全是些狗屁东西。 一舞毕,宁薇如愿落在了老汗王的怀里。 那是个足以当宁薇祖父的男人。 “参见王。”宁薇忍住泛起的恶心,微笑着,在汗王耳边呢喃。 老汗王听出这是个汉人姑娘,如此明目张胆就往他这儿来了,目的如何可想而知。 战后受尽了苦的女人,要么是想要为自己谋个荣华富贵;要么,就是想要得个解脱。 不管到底是什么意图,这女子背后定有人推波助澜。 汗王看向场内,自己的傻儿子楼云此刻双眼浑浊,色心不改;咸青郡王楼风倒是在场,不知道正在跟哪个女人耳鬓厮磨。 而楼砚,只盯着他身边的宁安,忙前忙后着。 呵呵,老汗王盯着宁薇,没有动作。 宁薇又靠近几分,身上隐隐的迷情香,绕进汗王的鼻子里。 终于,老汗王的手放在了宁薇的面具上。 凶狠逼真的雄鹰面具,掩藏住了宁薇的野心。 成了。 老汗王将面具摘下,欣赏起覆面之下的美人来。 盈盈秋波,娇娆暗藏。 是个尤物。 老汗王正待吻上去,却面色一变,他一把推开膝上的宁薇,吐出口黑血来。 胁迫着阿玛吉作掩护的楼风,早就注意到了汗王那处的惊变。 他猛然松开阿玛吉,奔到了台上。 其余载歌载舞的男人们,这也才反应过来,想要上前却被楼风的人挡住。 楼云被刻意放过去,几步来到了老汗王跟前。 “阿父!!!” 老汗王面色乌青,五窍流血,他抓着自己孩子的手,说不出一句话。 楼风拽起宁薇,大声质问,“你究竟是何人!胆敢行刺汗王! ” “郡王,此事非细细布局难成,这个婊子背后定有其他人!”一个下臣接着楼风的话说下去。 “说!你到底是谁派来的!”楼风凶相毕露。 宁薇怯生生地看向另一处,不明所以的楼砚正牵着宁安过来。 空气中异样的焦灼,令楼砚也难得不安起来。 方才他见这舞娘,就有两分眼熟,哪里知道居然是红月场的宁薇! 不,不对。 楼砚停下步子,攥紧宁安的手。 远处的楼云崩溃晕倒,汗王不少忠心之臣亦是慌张不已,这群人里唯有楼风,一副胜券在握的模样。 “宁家人死绝了,你们的王也要跟着陪葬!!这是你们该有的报应!!”宁薇按捺住激动的心情,不遗余力演绎着自己的角色,“妹妹!你快跟着主子逃!!” 宁薇最后的那句尖叫,令宁安一颤。 不好,中计了! 8. 坠江 “楼砚!”楼风悲痛地喝道,“没想到你居然对汗王下手!” 下臣中有人应和楼风,“他是逆贼!!请郡王,将其就地诛杀!!!” “不可能是九爷!!”阿玛吉冲上来,与众人争论着。 “刺客已经招了,行刺大汗就是得的他的命令!!” “他就是幕后主使!杀了他!!” 阿玛吉敌不过,仍旧要争辩,反被乌勒一掌劈晕过去。 疾风裹挟着杀意,侵袭到宁安周边来。 “楼砚,”宁安看不见,却明白此刻已经是万分紧急。 宁薇与她不死不休,宁安不想楼砚也跟着自己葬身于此。 楼风布置的弓弩手已经发动了攻势,一支支利箭针织密布地形成一张网,赫然向着楼砚这处飞来。 他迅速揽过宁安的腰,掀翻一旁的酒桌,将宁安藏在桌底。 “我是个累赘,楼砚。”宁安说,楼砚飞快打量了下局势,捏了下宁安的脸,“别怕,宁安,一会儿就好了。” 说罢,楼砚点地一跃而起,原本因宁安而压制的煞气此刻被楼砚全然释放出来,异瞳别样的幽光昭示着他已经燃起了杀人的兴致。 匕首出鞘,黑影一闪,三四张华纹地毯被掀起,在箭雨攻击下,变成漫天碎片。 楼砚鬼步一移,翻身穿梭在逐渐缩小包围圈的近卫中。 手中的匕首正是趁手,楼砚邪邪笑开,宛如嗜血罗刹,肌肤被刀刃划过的细微声响令楼砚的血液顷刻间翻涌起来。 不可觉察的速度加之稳准狠的割喉手法,局势很快被楼砚扭转。 又是一圈近卫死侍的覆灭,其余人停下攻势不再上前,有人甚至望向了台上的楼风。 他们终于明白,为何总是有人说楼砚与阎罗恶鬼无异。 宁安闻到了浓烈的血腥气味,她若是能瞧见,就会知晓在楼砚周身三尺之处,已经绽开了无数朵血色蔷薇。 她往日平静如水的脸上终于浮现了担忧的神情。 楼砚还好么? “愣着干什么!上!”楼风定定神,继而对着那群已经面露惧色的废物们发火。 “楼砚反叛!为何不敢上前诛杀!你们以为放走了他,他就会放过你们吗!” 楼风话锋一转,扯到楼砚的生母身上来。 “你们难道忘记那萧水那一战了吗!就是因为他那个阿母!那个贱人!让我们损失了六七万人!!” “你们的父兄叔伯!难道不是因此而枉死的吗!” 有人想到了萧水战场,血染河山,九万人去,一万多人还。 军中有人出卖行军路线,最后却没有查出来,不了了之,原来是这个缘故。 “当年本王与诸位堂兄,得知此事,悲痛万分,遂将这逆贼逐放至荒漠!”楼风情真意切,“大汗仁慈,他回来后仍待他亲和,希望他没有继承他阿母的卑鄙反叛,为我族所用!” “可你们也瞧见了,他贼心不死!当年若不是阿父收留,他阿母还不知道被卖到哪个地窖去!他这么个忘恩负义的东西!你们有何惧怕的!” “你凭什么污蔑我阿母!”楼砚怒极,回首飞身掷出匕首,稳稳插在了楼风的胸膛上。 果然还是个毛头小子。 “叛徒!”楼风忙护住心脉,放声大喊,“杀!!!” 在场的人无不被楼风那番诡辩之词所震慑,看向楼砚的双眼中充盈着仇恨愤懑,他们狂吼着,朝楼砚而来。 楼砚余光一闪,忙退回到已经不再躲藏于桌下的宁安身旁。 “阿砚,不要管别人,”宁安挽上楼砚紧绷的手臂,“我们先逃。” 一声“阿砚”令楼砚恢复了清醒,少女身体发颤却还是依偎在他身边,鬓边的小花已经不知去向。 楼砚低头,只看见宁安焦灼的眼。 她听不懂楼风说了什么,但很担心自己,楼砚心底滔天的血意被宁安抚平。 他将两只手指捏住放在唇边,嘹亮的口哨后,一匹毛发黝黑的马儿挣脱了缰绳的束缚,往宴会场中疾驰而来。 楼砚单手抱起宁安,反手运功将酒桌拍了出去。 “不要让他跑了!”楼风急了起来,匕首处还涓涓流着血。 楼砚于夜风中的回眸,已经叫楼风心底生寒。 这无异于放虎归山。 “追!!给本王追!!” 两人一骑消失得很快,茫茫夜色中只留下楼砚冷冷的警告, “楼风,你可得好好活着。” * 先王的陨落,预示着新王的崛起。 楼风拖着重伤之体,在众人的拥护下登上了汗王宝座。 楼云被他困于地牢,余下部族见大势已去,纷纷跪倒在楼风脚下。 原本行刺老汗王的宁薇,却摇身一变,坐在了楼风身旁。 新臣旧故眼观眼,心中已经转过了弯儿来。 马车中等候消息的邵慕寻,并没有急着前去庆贺楼风的胜利。 他泡了盏翠茶,郁郁青青的茶叶蜿蜒开来。 原以为宁薇不过是个花架势,没想到还能叫楼风这种人做她的裙下之臣。 她素来敌视宁安,定会吹吹枕头风,叫楼风顺手将宁安也杀了。 夜宴之前,楼风还需邵慕寻相助,夜宴之后,已经不需要了。 这是一桩不算太亏本的买卖。 起码,他已经知道宁安还好好活着。 邵慕寻闻了下茶香,吩咐着,“回江北去。” 那名叫楼砚的怪胎,确实武功不凡,楼风这般的天罗地网,也能叫他逃了。 是个狠角色。 邵慕寻阖眼,宁安如今的模样又出现在自己脑海里。 比之想象中更加清瘦,巴掌大的脸上那没有光彩的双眼,泠泠瞧得邵慕寻心疼。 宁安,你放心,等我布好了局,将你身边那个碍眼的人给抹杀了,就来接你回邵家。 马车悄无声息离去,坐台上的宁薇轻笑一声。 邵慕寻,你有天会后悔将我送入这狼口的。 月夜奔袭,楼砚已经逼退了一波又一波的追兵。 怀中的宁安不知何时发了热,迷糊不清地开始呓语。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前方出现了条奔涌的江,汛期时节,正是江面吞云吐雾的好时候。 楼砚果断弃马,抱起宁安躲藏在江边的密林中。 夜风瑟瑟,宁安打了个寒颤,睁开眼来。 漆黑一片的世界里,宁安感觉到有些异常。 耳边过于清晰的夜鸟鸣和垂下的右手的滞空感都在告诉宁安,她与楼砚没有在地面上。 “别怕,宁安,”楼砚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宁安这才觉察到她整个人都窝在了楼砚的怀里。 楼砚半蹲在树干上抱着宁安,时刻警惕着追兵的方向。 “当马夫走南闯北,会点猫脚功夫,有点仇人,很正常。”楼砚还在极力拯救着那场骗局。 “嗯,原来是仇家,难怪我也觉得凶狠。”宁安作出松口气的模样,轻声回答他。 按道理,宁薇是不可能走出红月场的。 究竟是谁把她救了出来,又将她送到了夜宴上呢? “嘘。“楼砚伸手捂住了宁安的嘴,宁安点头。 树下,刚赶到此处的乌勒带着猎犬正搜寻着什么。 躲不过去只能先下手为强。 楼砚捏了三片叶子,凝神甩向乌勒,同时蹬跃而起,直直奔着江边飞去。 风呼呼从宁安脸上刮过,“宁安,你可会水?” “会的!”宁安大声答,凌空的失重感叫她只能全身心都交付于楼砚,无法分神再去细想宁薇背后的人究竟是谁。 “好!现在!憋气!” 楼砚左肩被射中一箭,两人一歪,落入江里。 天边的弯月映照得江水悠悠,刺骨寒冷的水涌入宁安的口鼻之内。 她很想向楼砚解释自己是真的会水,可愈加沉重的脑袋拖累她,宁安挣扎片刻再次晕了过去。 “什么?坠江了?”楼风问得急,面前的伤口迸出一大团血来。 乌勒拖着伤腿,愧疚不已,“是,奴亲眼看见二人掉进了江中。” 宁薇正端着纱布过来,她一见这场景,便知道没有得手,宁安那个小贱蹄子还活着。 “叫人继续在沿江周围搜,找到直接就地诛杀,不必再带过来。”楼风不满,却也知道乌勒不敌楼砚,只得继续下命令。 “王上可是寻到了我妹妹?”宁薇贴心地给楼风喂了口汤药。 “她跟楼砚坠江了。”楼风挥手正打算叫乌勒退下,被宁薇的柔荑软手拦下。 “王上可记得千万要留我妹妹一命!” “美人这是何意?” 宁薇细细为楼风擦了药渍,柔声道,“叫有情人生不如死,不是最大的惩罚么?” “待他们落在了王上的手里,一个就关在水牢里,日夜受滴水鞭伤之刑,另一个去当窑姐儿,千人骑万人跨,不听话就以对方的安全作要挟,长此以往,又何愁不能折磨死他们呢?” 她就是怕宁安死得太容易了。 妖艳的脸配上恶毒的心思,果然他楼风看上的女人不同于寻常之人。 “乌勒,继续派人搜着,不过要将他们活捉回来。” “是。” * 尤因河的下游处,石壁滩上冲上来一对儿大鱼。 打眼细看,原来是一男一女。 楼砚喘着粗气,掰断了肩上的箭矢,肩上的伤口落下点点红梅,楼砚屏气点了两处穴位,这才止住血。 这个小骗子,她根本就不会泅水。 手边被江水呛晕尚未醒来的宁安,此时正安安静静躺在楼砚手边。 湿漉漉的衣裙勾勒出少女稚嫩的曲线,水妖一般的宁安浑然不知楼砚心底的郁热。 真不个东西。 楼砚啐了自己一口,伸手去碰宁安的额头。 果然是滚烫一片。 不再耽搁,楼砚起身立马背起宁安,往山林高处走去。 “阿砚?”宁安于梦中嗫嚅着。 “是我,不怕。”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8. 坠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9. 信物 月西沉,静谧的小道上,楼砚于山野雾气中寻着庇护之所。 他身上黏糊糊的,不知到底是因为江水缠绵还是因为血污凝固。 自己尚且这般不爽利,更不用说宁安了。 持续的高热已经令宁安呢喃出声,分不清现实与梦境。 这几日发生的事情太多太多,已经超出了往日她那一方宅院所能承受的所有。 她与楼砚是已经死掉了吗? 这也许是黄泉路吧? 神志不清的宁安胡思乱想着,哪里有人才相识没多久,就一起踏上了这条路的。 “阿砚,你下辈子想当什么?”宁安的话奇奇怪怪的。 楼砚加快了步子,“你呢,你想要做什么?” 发烧烧糊涂了吧,这辈子都没有完,哪里就到了下辈子。 “想要当个大王八。”宁安说。 冷静自若的少女,这一刻变成了不曾有过的活泼模样。 楼砚听过有人想要不再当人的说法,也听过做飞禽走兽的想法,但像宁安这样子,想要当王八的还是头一个。 不远处有一间破旧的小屋子,许是猎户的临时落脚的地方。 “怎么想当这玩意儿?”楼砚语气轻松许多。 有地方休息,宁安会好得快一点。 “想要长命百岁,”宁安手上缠绕了一圈楼砚耳后的小辫子,三股缠着,整整齐齐,宁安呵呵笑,“阿砚,你扎辫子可真拿手。” 说罢,又去使劲儿摸自己脑后长长的麻花辫。 “可惜当了王八就不能扎辫子了。”宁安叹气。 真是越说越离谱了。 “也不知道你是从哪儿听来的王八活得久,”楼砚笑,宁安难得跟他说许多话, “千年的王八万年的龟,该去当乌龟。” “嗯?对诶,”宁安果然欢喜起来,很是满意楼砚的这个建议,“我下辈子要去当乌龟!” “或者当个坏人,好人不长命,坏人活千年。”楼砚又提议。 背上没了动静,像是在认真思考这种可行性。 “所以我们的爹娘,都是好人,对吗?”宁安小心翼翼问出来。 “……嗯,是的。”楼砚脚步一顿,宁安的爹娘定是好人,不过他阿父就算了。 “真好,阿砚,真好。”宁安连说几句好。 楼砚不想勾起她的伤心事,换了话头,“今日怎的知道要叫我阿砚了?”他推开简陋的小木门,终于问了出来。 宁安从来都是叫他楼砚的,没有叫过阿砚。 夜宴上那一句,虽然楼砚觉察得出事出情急,但仍旧想要知道原因。 几块木板搭建而成的小屋里,堪堪只有几堆干草,但比在外过夜要好得多。 楼砚将宁安放下来,让她半靠着草堆,探手试了试她额上的温度,依旧发烫。 “嗯?”宁安不理解楼砚的话,疑惑地歪了头。 小傻子真是。 楼砚又出去寻来一些枯树枝,搬到宁安这儿生火,自己对着风口,将宁安遮在自己身后。 宁安说不上究竟是热还是冷,“阿砚,我不舒服。” 湿漉漉的衣裙裹着,能舒服? 楼砚利索地搭了个架子,“宁安,我背对着你,你将衣服递给我。” 火被楼砚烧得旺旺的,映在宁安发红的脸上,宛如霞光。 “我们不是要去投胎了吗?为何还要在这儿烤火?”宁安脱了衣衫,觉得冷,下意识往楼砚那处瑟缩。 宁安贴上了楼砚遍布伤疤的背,烫得出奇的脸跟冰凉的背相触,宁安甚至还叹了一句凉快。 “阿砚,你背上有蜈蚣。”宁安伸手,轻轻划过一条条凸起的疤痕,有些心疼。 “小心蜈蚣咬你,”楼砚只能僵直着身体,尽力将衣裳晾好,“听话,别碰了。” 再碰指不定要发生什么。 递过来的衣衫里有件很是小巧,楼砚瞧了一眼,慌里慌张连忙放到架上去。 月白的几缕带子溜过楼砚的手,缠着他不让他安生。 楼砚沉住气,调整着自己的呼吸。 “阿砚,鞋子也湿了。”宁安闭着眼,自顾自脱鞋袜,发现自己只余下了一只靴子。 靛蓝海螺纹的小靴子被宁安赌气一般扔到一旁。 楼砚余光中瞥见,知道宁安的心结所在,哄着她,“往后我给你买许多漂亮的鞋子,不气了好不好?” “王八又不用穿鞋。”宁安不屑。 “是是是,”楼砚转移着注意,去查看着自己的伤口,被宁安一句话惹笑,“咱们都去当王八。” 箭矢上涂了毒,楼砚处理得不算很及时,但好在毒素没有蔓延到其他地方。 等衣服烘干了,他就去搜集些露水,好让宁安喝点,恢复点力气。 水流湍急,楼风的人不会那般快赶到这里。 楼砚脑海中细细查着边舆图,得甩开追兵,寻个清净地,让宁安好好养养身体。 “阿砚,我们要是没有死,就都好好活下去,好么?”宁安轻颤的睫毛,碰到楼砚的疤上。 “好。” 宁安说什么都是好的。 * “杂种!!!” “怪物!!” “大哥!我们把他扔在这儿!!” “让他死在这儿!!给郡王抹黑的孽种!!” “对!!就扔这儿!!!” “这小子平日里看我们就不敬,得将他眼睛给蒙了,免得他找回来。” “好主意。” 小小的楼砚,被束着双手,蒙着双眼,拖在了马后。 沙砾摩擦下,身下已经有血痕渗出。 他咬着牙,没有求饶。 阿母说过,不管如何,他都不许向他们低头。 倔强的楼砚被扔在了一望无际的荒漠里。 他不知道走了多久,嘴唇干裂,四肢脱力,他挣扎着,他还要回去带走阿母。 漫漫黄沙,啃食着楼砚残存的意识,倒下去的最后一刻,视线里出现了一列商队的身影。 得救了。 一位唤作二爷的俊美男子,将楼砚救了下来。 “茵犀香?”老管家反对着,“二爷,您也太纵着六姑娘了。” 茵犀香本就不可多得,更不用说在这动荡时节,出来行商已经是不易。 “她念叨这香料许久了,寻一寻也无妨,不是打探出往驼城去便有货么?”宁怀远说。 “驼城过不去。”在一旁大口吃着肉馕的楼砚打断两人的对话,怕他们不听劝,楼砚灌下好大几口水,咽下口中的碎渣,又重复一次,“驼城过不去的。” 宁怀远与老管家对视一眼,“小兄弟,且说说原因。” 楼砚歇口气,学着大人的样子作了个揖,“那儿全是骗商人过去的,皇帝去了都要刮下一层皮才能出来,你们的探子收了别人的钱财,已经出卖你们了。” 这种情况对于行商的人来讲,最是需要考虑的,稍有不慎就会尸骨无存。 这个荒漠中救出来的小孩儿,说不定比他们知道得更多。 “您救我一命,我也需救您一命。”楼砚又对着宁怀远行礼,“我不知道茵犀香何处有,但是你们眼下需要尽快绕着夏丘城,过流湖,再绕道茂山回中原去。” 宁怀远打量了楼砚一番,小少年桀骜不驯的眼神里并没有欺瞒。 “听他的,我们改道。” 商队马不停蹄,第二日清晨,他们就已经转水路到流湖上了。 过了流湖,楼砚与他们就要分道扬镳。 虽离阿母还有很远的路程,但楼砚已经欢喜起来。 于甲板上与宁怀远见面,也熟络许多。 “二爷,您要茵犀香作甚么?” 宁怀远拍拍楼砚的头,“叫我宁叔叔就行了。” 这小子年纪不大,倒是很上道,胆大心细,往后指不定有一番作为。 “宁叔叔,您要那香作甚?” “为了小姐。”老管家正带着一小木匣子上前来,听罢回答了楼砚。 “为人之父的一点心意而已。”宁怀远想到家中娇养的女儿,神色温柔。他从管家手中接过来,打开匣子,一块儿蓝灰色的月光石映入眼帘。 “早先瞧着,你这眼睛甚是特别,这块宝石正与你相配,救命之恩无以为报,这算作临别之礼。”宁怀远递给楼砚。 “不不不,我们已经两清了,”楼砚摆手拒绝,“这段日子我还吃您的喝您的,仔细算是我占便宜了。” “收下吧。” 宁怀远依旧坚持着,楼砚推脱不过,便道,“这样吧,这算是一件信物,若是我寻到了茵犀香,就向您传个信儿,如何?” “甚好甚好,你只需到临霄城寻宁家,即可。”宁怀远点头。 楼砚收下,临霄城宁家,他记下了。 与商队分别后,楼砚就往金川赶。 宁二爷送的马,是一匹好马,可楼砚却没有到达他的目的地。 他被人捉了去,与一群一般大的孩子困在了暗牢里。 一个满头白发的怪人,将他们全部的人当作试验的种子。 楼砚看见那块月光石,被老头嵌在了一把匕首上。 “你若是想讨回,那就赢了所有人。” 非人的折磨与厮杀,将楼砚磨炼得坚如磐石,身边一批又一批的人倒下,惟有楼砚从始至终都在。 不知到了第几年,楼砚在那群人里,隐隐有了领头的趋势。 老头忌惮起来,想对楼砚下手,最后却心软了,被楼砚一击反杀,那把匕首终于又回到了楼砚手里。 再后来,从地狱血海里爬出来的楼砚回到了金川。 金川的阿母没有等到他回来,一年又一年的磋磨已经叫她不再对楼砚活着抱有希望,她离开了楼砚,自杀了。 楼砚走火入魔,被锁链拴住了半月,才逐渐清醒。 楼砚的阿父楼骁求了汗王许久,这才将楼砚放了出来。 * 晨光初现,宁安皱眉,她蜷缩在楼砚怀里,左侧隐隐有股血腥气。 “阿砚?”宁安不安地唤。 “嗯,我在。”楼砚也终于从冗长可怕的梦里醒了过来。 原来那个要茵犀香的丫头,是你。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9. 信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她一定很好亲 熹微光影下,楼砚的眉眼显得愈发深邃,蓝灰色的左眼被隐藏于暗处,难见深情。 “你受伤了。”宁安嗅了一下,笃定道。 她从小就对各种气味敏感,更不用说近在咫尺的血腥味。 若不是昨日自己晕乎乎的,一定不会这般迟钝的。 难免丧气的宁安颓然地垂下脑袋来。 楼砚却还因着往事,定定出神瞧着她。 少女秀颈横立,青丝倾泻,缕缕分散蜿蜒着盘踞在两人身上,将楼砚裹进温柔乡里。 原来自己从前遇见的宁二爷,就是宁安的爹。 他与宁安难道还不算是命中注定? “阿砚?”宁安没有听见回答,急着又问。 “没有,那是别人的血,不小心沾到了。” 楼砚说着谎,坐起身来,将早就备好的清水送至宁安唇边。 昨夜待宁安入睡后,楼砚谨慎地四周巡查了一番,清扫了来时路上自己的血迹。 又顺带收集了些露水,以便第二日两人的梳洗。 他与宁安逃得还不算太远,还不够安全。 汛期江水湍急,虽然此地已经离金川有些路程,可楼风的人追到这里也是迟早的事情。 楼砚睡前便已经打算好了,他要带着宁安去槐江山一带。 天子势微,群雄混战,槐江山地区由于兵家长久的争夺,反而逐渐演化出各族共居的趋势,成为了南北往来的重要枢纽。 一则槐江山地处三大侯国武将管辖交界处,鱼龙混杂,就算被发现,来去之人颇多,追兵探寻起来也耗费心力; 二则槐江山一带实际囊括了周边的群山峻岭,就算是自己跟宁安不在街道闹市生活,躲进深山密林里,也同样不易被察觉。 这是楼砚目前能够想到的最好的去处。 宁安就着楼砚的手,喝了一小口水。 露水清爽,宁安觉得舒畅,又反手往楼砚手背上点点,示意楼砚也尝一口。 “我们今日往回赶。”楼砚为宁安擦拭掉唇边的水渍,将破碗放到一旁。 可惜不能回到金川,灯下黑的招数楼砚不是不想用,但他需要将宁安的安危放在第一位。 “回去?”宁安没太想明白,愣怔的神情和萦绕周身的清冷重叠到一起,引得楼砚忽然很想亲她。 “对,我们带着那群人绕几回,绕晕了,我们就可以放心走了。” 宁安一定很好亲,楼砚想。 “不如我躲在某处,等你回来,我们再一起走。”宁安试探着说。 楼砚一定伤到了某处,但他不承认,若是只有他一个人的话,想来也不会束手束脚。 “不行。”楼砚想也没有想就拒绝,宁安待在他身边才能让他放心。 “楼砚,你听我说,”宁安清清嗓子,正色道,“宁薇的出现绝对不是意外,一定是与人联手了,她是不会轻易放过我们的。” “你我在一起,目标太大,我又瞧不见,会拖累你。” 宁安抬手搭上楼砚的腕带处,“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我藏在一处,等你回来,如何?” “不如何,”楼砚已经侧过身来,对着宁安的头发捯饬起来,简练的辫子到了他手上扎得更快了,“没我在旁边盯着,你真要去当王八吗?” 离了他,旁人要杀死宁安简直易如反掌。 宁安愕然,琥珀般未有光亮的眼中带了一丝犹疑,“……什么王八?” 果然是昨天烧坏脑子了。 楼砚无声地笑着,手上不忘用发带给宁安系好结。 想到昨天烘烤衣衫时那引人遐想的细带子,楼砚指尖的活结打着打着就心不在焉了起来。 男女有别的道理他自然是懂得的,与宁安相处中自己也颇多克制。 汉人的礼节他学得七七八八,没学到什么精髓来,夷人的多情好色,他倒是一点儿也没有落下。 “什么王八?!”宁安不记得昨天自己到底说了些什么胡话,可从楼砚闷不做声的反应来看,定然是自己闹笑话了。 楼砚窥见宁安缩在裙下的脚,心道自己忽略了这茬,忙撕开自己墨袍的下摆,打算用布条子将其缠好。 “……我的鞋掉了。”宁安也发现了脚上过于清凉,凝眉闷声说。 犄角旮旯处的小靴子静静躺在那儿,楼砚余光中微闪,还是决定不告诉宁安是她自己闹着扔掉了靴子了。 “我们一会儿便去买。”顺带还要备点伤药衣物一类的,免得两人再落得这等狼狈的模样。 未免两人特征明显,楼砚还将自己的左眼遮住。 “我们回去若是正巧遇上了他们该如何是好?”宁安趴在楼砚背上去,被他很轻松地背了起来。 “我自有办法。” 一个瞎眼的姑娘,和一名独眼的情郎。 原本怪异的组合放在这乱世中,却也叫人挑不出错儿来。 楼砚备了些棉麻衣物,在临近的小酒家买下碗面糊汤,和宁安凑合着对付了一顿。 街上驶来一辆华丽的马车,旁人乍一看还会误以为是有人搬来了一桩小厢房。 那上头下来了一位锦衣玉袍的公子哥儿,圆身肥脸,身后跟着两三个孔武有力的下属,几人在对街客栈二楼落座。 胡云安大张旗鼓地点了一桌子菜,自顾自品了小会儿茶,兴致到了还捏住腰扇,哼吟了几句靡靡之音,作足了纨绔子弟的架势,这才收起玩乐的神色,四下打量起来。 他是偷跑出来的。 胡云安的爹,前不久新谋了个边防军机政要处师爷的职,虽说是花钱走关系弄来的小芝麻官儿,但过手的油水钱可不少。 胡家也迁到了边城内。 胡云安的爹是老来得子,他胡家就胡云安这么一个独苗苗,往日里因着时局动荡,连教书先生都是请来到家里面去上课的。 按理说,胡云安也算是锦衣玉食供着捧着长大的,就该听他爹的话,学点子文墨计谋,吞在肚子里,也好接他的衣钵。 可豢养久的鸟儿也会向往自由的天空。 随着自己逐渐长大,胡云安就觉得他爹的影子无时无刻不在笼罩着他。 胡云安的爹在政要场上越是如鱼得水,胡云安的心底就越是焦灼。 都说虎父无犬子,偏他不能出家门干出一番大事业,岂不是憋屈。 胡云安知道他爹不放心他,说他总是性情过于纯良,不懂人心险恶。 可他自出走半月以来,也没有碰上什么吓人的事儿,倒是游山玩水,见识了不少异域风光。 胡云安不出事,还以为是世道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黑暗,其实不然。 他重金聘请的几位护卫,又不是吃干饭的。 更不用说,他腰间那枚镶金令牌,在不成文的规定下,等同于是西城兵镇的通关文书。 道上的人不会闲着没事去打劫这样的人,这不是费力不讨好么。 楼砚思索片刻,却觉得这正是个好机会。 那辆雕花黑漆马车,从外间看着就很是宽敞,想来容下他和宁安也不是难事。 不过,这傻小子周边的那几个练家子,气息沉稳,步履矫健,从发现楼砚后,几人便一直站成防守的布位,观察着可能出现的危机。 他们不容易打发,从那傻小子身上还不好下手? 楼砚拍拍宁安的手,朝她轻声嘱咐,“宁安,我前去问路,你在这儿待会儿。” 这里的人并不认识楼砚几人,况且宁安与自己离得不远,就算意外出现楼砚也能及时赶回来。 “好,你小心点。”宁安朝楼砚那儿微微侧首,清浅的笑颜一下子就将二楼东张西望的胡云安吸引了过来。 胡云安倒不是他爹那样子的酒鬼色狼,但对于别样美好的事物,他也是心生向往的。 宁安皙白无暇的脸加之方才的一笑,已经叫胡云安叹一句妙。 这小娘子,看似病气缠身,眉眼清冷,哪里知道弯唇轻笑之刻,却有凌霜傲雪之气,煞是惹眼。 “这位兄台,”楼砚忽然一下就跃上了二楼,不偏不倚正好阻隔了胡云安的视线,“方才见您眉宇间隐有忧虑,不知在下是否帮得上忙?” 胡云安被楼砚突如其来的一招俊逸的轻功给惊住,根本没有瞧底下人警惕的目光,拉着楼砚就坐了下来。 楼砚诡谲的身法落在胡云安眼里,不外乎自己遇见了世外高人。 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他觉得自己的内心一瞬间就被这高手所看穿了。 别看胡云安身材臃肿,他也是曾有过豪侠梦的。 光是戏曲班子中的武生霸气出场,他见了都能魂不守舍两三天,更不说楼砚这等神不知鬼不觉出现的把戏了。 胡云安正想要求楼砚将自己收为徒弟,却见楼砚已经隐含担忧地往楼下看去了。 哎哟,自己真是不会察言观色,这高手明显有更需要值得帮忙的事情。 胡云安一拍手,“这位少侠,我的事儿倒是不急,不知您有什么事情,我可以略尽绵薄之力的?” 雇来的护卫见胡云安早没了防备,又听不进去劝,只能紧盯了楼砚,个个噤声肃立。 这一路上,打家劫舍的事情没让胡云安碰上,散财童子倒是叫他做全了。 到了楼砚这儿,胡云安已经对不少落难之人慷慨解囊了,若不是忌惮还有着护卫,那群不识货的人指不定会做什么出来。 “在下与小妹,”楼砚一顿,面露羞愧,“想要搭乘公子的马车一段儿。” “小妹身子虚,眼下兵荒马乱,我也租不到好车架……” “这有何难!”胡云安还以为楼砚是与前面的人一样,想要索取些钱财之物,没想到居然是这点子小要求,他立马打断楼砚,“我正要往西南方向去,顺路否?” “顺路。”楼砚感激涕零,甚至要给胡云安鞠礼。 “使不得使不得,”见楼砚仿佛还有话说,胡云安又问,“可是还有何难处?” “就怕遇见往日仇家来寻,怕反倒叫公子你难做。”楼砚叹气,一副不愿意让胡云安以身犯险的模样。 “我胡某人是断不会做出卖朋友那等小人之事的!少侠请放心!” 胡云安抓着楼砚的手,说得激动,生怕楼砚不愿给他这个机会相助。 身旁年纪最大的那个护卫,正要再提醒胡云安,被楼砚一瞥,打消了心思。 雇主雇的是保命,至于与虎豹为友这等事,他们不该多管。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10. 她一定很好亲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神明恶鬼 茶蛮镇是个边陲小地,与楼砚预设的槐江山有异曲同工之处,虽时不时被兵匪侵袭,可此地重塑的力量极强,餐店商铺都经营得尚好。 胡云安生怕没有招待好楼砚与宁安两位萍水相逢的朋友,马车内彩漆小茶桌上摆满了糕点乳酪。 “酒家做的到底不够正宗,我胡家的厨子倒是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若是少侠与小娘子往后去了文骧,便来我胡家,吃食住宿我一应包下。” 宁安静静听着,一旁的楼砚拿了块芙蓉玉糕,掰开来喂给了她,像是做了千百遍这样的动作。 “小娘子的眼睛,不知是……”胡云安难得碰见如宁安这般的绰约西子,只是无法视物,觉得惋惜,欲言又止。 胡云安瞧楼砚神色几变,顿觉失礼,就要道歉,却被宁安打断。 “小时生了场病,后来就这样了。”宁安细细尝了口糕点,没有觉得胡云安唐突。 她也是见过天空飞鸟,朝霞群星的,比之从未有幸看见的人,她如今已经不觉有何可惜。 楼砚都不敢问的事情,就这么被胡云安给提了出来,他自己都胆战心惊。 这傻小子到底懂不懂人情世故? “那少侠你这又是……”胡云安又转向单眼的楼砚,好奇地问。 还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楼砚无奈,他本来就不想要宁安知道自己是个异类,被胡云安这么一问,他反而不知道找什么好借口了。 可宁安并不知道楼砚将他的左眼蒙了起来,初听胡云安的疑惑,以为是问楼砚肩膀处的伤,便替楼砚作了答,“大哥是因为被贼人伤到了。” 嘶,两个人一只眼,哎哟,真是造孽。 胡云安眼底的同情怜悯都快要溢出来了,“唉,世道艰难呐。” “我原本有个远方族兄,大我七八岁,幼年失踪后遍寻不到,前年终于打听到了消息,没想到回来时,身体早遭不住了,没几日就走了,我那伯母……”胡云安正要长篇大论,车轮子嘎吱一停,打断了他说书的雅兴。 一盔甲小兵正懒散地守在镇口,例行公事地收着过路费。 徐池拔出嘴里的草根,对着车外的几个护卫挑眉吹了个口哨。 好久没见这么肥的鱼了,这不得狠狠宰一顿。 徐池咳了咳,往一旁吐口痰,这才朗声道,“五十两。” 楼砚耳尖一动,想到了什么,未有动作。 胡云安虽然败家且乐于好施,可这也不代表他就愿意被个看门的收走这些个银子。 “你是属哪家的人,这五十两又是谁定下的规矩?“胡云安半掀帘子,冲着徐池就怼了上去。 腰牌显眼,徐池瘪瘪嘴,心道没意思,脸上又堆起笑,“小人不识得贵人,莫怪莫怪。” 打眼瞥见车内华贵的装饰,徐池心底愈发觉得无聊。 这些个有钱人真忒没品味。 方才马车一停,宁安就迅速躲在了楼砚背后,没有作声,楼砚完全能够挡住她,让旁人瞧不出车内有第三人。 咦?徐池刚想要再看两眼端坐着半蒙眼的楼砚时,却被胡云安挤了出去。 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车辆徐徐离去,徐池汗毛耸立,立马转身往南街奔去。 酒庐里,缠着碧色发巾袖口挽起的女子正给客人们送酒,这几日生意并不好,来这儿的客人少了两三桌。 “丹娘,我有事同你说。”徐池到了跟前,拉住丹蔻的手臂,替她放下那一壶酒到桌上。 “徐池,你夫妻俩儿感情好,青天白日可不要在我个老光棍面前亲亲我我。”酒鬼刘提起酒壶,打趣他俩。 “刘叔,我这是有紧要事儿呢!”徐池揽住丹蔻的肩,不由分说就要往酒庐里间去。 “啧,流氓胚子。”酒鬼刘哼一句。 一进内间,徐池地痞流氓的模样一下褪去,丹蔻的神色也跟着紧张起来。 “丹蔻,他出现了。” 这日,楼砚等人于茶蛮镇一小店住下。 因在胡云安面前有躲避仇杀的借口,宁安自然是在房中不会出去露面,落得个清净自在。 楼砚给宁安叫了热水梳洗,自己飞速拾掇了一番,就赶着来守宁安。 胡云安给他们定下了两件房,楼砚却是从窗檐边过到了宁安这处,不算精致的软皮帷幕后,宁安正沐浴。 “阿砚?” “是我。”楼砚睨了一眼凳子,抬腿勾到近处坐了下来。 “这胡公子天真烂漫,爽直诚挚,倒是一位好心人,”宁安想到白日里关于胡云安的种种,边玩儿着水边说, “你是怎么说服他带上我们的?” 胡云安那个傻样子,哪里需要楼砚说什么多余的话,左不过私底下求着楼砚多露几手杀人技而已。 “他有一副热心肠,”楼砚倒好了杯凉水,喝了两口,“是他自己想要帮助我们。” 心肠确实不是一般的热,宁安轻笑一声。 楼砚按照从里到外的顺序,将宁安的衣服放置好。 待宁安摸索着穿好了衣裳,楼砚这才开始给宁安用巾子来一下下擦干头发。 铜镜中的宁安白玉瓷肌,泠然顺和,“阿砚,你的伤,敷药没有?” 楼砚手一停,被宁安抓个正着。 “我们遇见胡云安之前,不是去过药房的?”宁安站起身来,不再让楼砚擦发,一双眼儿直愣愣对上楼砚,“你为什么不涂药?” 若是宁安的眼睛是瞧得见的,只怕楼砚此刻的羞赧就会被她尽收眼底。 其实宁安在女子中,算是高挑的,虽然过于纤细瘦弱,却也到了楼砚的肩上下颚处。 可她这时站起来与楼砚面对面,楼砚稍微低头,就能顺着宁安微露的锁骨处往下,窥见三分春色。 宁安到底是姑娘家,总是跟男人不一样的,楼砚想。 “楼砚,药呢?”宁安已经生气,开始叫楼砚的全名。 楼砚怎么会不听宁安的话。 他翻回到自己房间,找到药胡乱抹了几下,穿好外衣忙不迭又赶回来。 窗框因着楼砚的急切,发出嘎吱的响声,控诉着不满。 宁安却不知为何,已经抱膝蹲在了地上,方才洗净未干的发尾垂在了地板上。 “宁安!”楼砚冲过去一下子将宁安抱起,煞白着脸的宁安此刻正被腹中的绞痛折磨着,根本听不见楼砚的声音。 她隐隐知道,或许是自己的月信来了。 可宁安来不及跟楼砚说,一歪头,就疼晕了过去。 楼砚定睛一看,发现原来宁安蹲着的那处地方竟有血迹,心中警铃大作。 “宁安!!!” * 医婆看着屋子里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胡云安以及一直在床榻边一动不动的楼砚,不知如何开口。 “平日里,是哪位公子,照顾的这位姑娘?”医婆沙哑的声音响起。 “是我。”楼砚只盯着床上没有醒来的宁安瞧,回答。 “是这样的,这位姑娘只是来了葵水,许是身子太虚,没有将养好,才会如此疼痛难忍以致昏厥,并非什么大毛病。” “葵水?”楼砚不懂这是什么意思,终于扭过头看向苍老佝偻的医婆。 那医婆被楼砚一追问,解释,“也叫月信,怎的也没个丫头婢女的服侍她?” “那如何缓解这种疼痛?还有旁的需要注意的吗?”胡云安倒积极,替楼砚问了一堆。 “平日需要注意保暖,姑娘身子弱,还得配点药……”医婆嘱咐着。 “胡公子,叨扰你了,不如你先回房休息,我再问问医婆一些具体的事情。”楼砚没接医婆的话,反而是先打发走胡云安。 “啊,好,那你好好照顾小娘子,我先走了。”胡云安其实是想要再听这医婆说道说道的,但是楼砚的心情显然不好,他犯不着这会儿还留着添麻烦。 待碍事的胡云安一走,楼砚就冷下了脸来,一身杀气显现。 “丹蔻。” 原本还弯腰驼背的医婆,倏一下扯下了□□,露出清秀的一张面庞来。 “九哥。”丹蔻噙着泪,对楼砚唤着。 她没有想到还会有机会再次见到楼砚。 “你还不出来?”楼砚阴沉着眼,对着窗外又是一句。 檐外倒吊着的徐池见躲不过去,耸耸肩,翻进室内,却并不上前,“九哥。” 楼砚扯下覆在左眼上的黑带子,异色瞳孔闪烁着弑人的血光。 徐池和丹蔻叫楼砚九哥,并非是楼砚在楼家排行第九。 而是因为楼砚是三十九。 那个怪老头,给暗室中的每个小孩儿都用数字标好了代号。 之前还有九,十九,二十九,四十九。 不过他们后来都死了。 只有三十九的楼砚活了下来。 从前他们惧怕那个奇怪的老头,老头没了,他们就惧怕楼砚。 “九哥,这些年……”徐池还未说完,猛地一下就被人掐住了脖子。 楼砚与他眼对眼,沉声质问,“那时我放你们走,不是说过,不要再出现在我面前的吗?” 那一段昏暗无光的日子,是楼砚最不愿意回想的过去。 这些故人,也是他最不想要见到的。 从前他们在暗室中互相残杀的时候,可没有如今这样的和睦气氛。 丹蔻和徐池也明白,若不是那老头定过规矩,对决不能致死,照着楼砚的性子,定然是会在最后将他们铲除殆尽的。 所以他们一开始不太能确定,楼砚就是楼砚。 丹蔻一直以为,楼砚对谁都会是冷血无情的模样,可今日再见,她就发现自己是大错特错了。 那个残暴阴鸷的楼砚,是可以在宁安面前柔和心细,伏地做小的。 这与当年单手拎着头颅,满脸血污的楼砚,千差万别。 或许楼砚之于宁安,是可以全心信赖依仗的同伴,但是若换到丹蔻徐池身上,却绝不是如此。 楼砚之于他们,既是神明,亦是恶鬼。 我又不是别人 夏夜的石板街道上,零零散散几个人。 徐池身上的冷汗还未干透,夜风一吹,他打了个寒颤。 楼砚不论过去多少年,依旧是徐池的噩梦。 他没有忘记过,从前有一回,楼砚将自己砍得腿骨外露,遍身是血。 这次楼砚对自己手下留情,或许也不过是为了不想惊动床上躺着的那位病娘子罢了。 如楼砚这般冷血残暴的人,也会被情网束缚,这是徐池没有想到的。 只不过情.爱二字说来容易,真遇上了也只有剖心剖肺的份儿。 未卸下医婆装扮的女子习惯性地走在徐池左后方一步,不紧不慢跟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徐池看着两人的影子,五味杂陈。 楼砚有情,他徐池又何尝不是这样。 如果不是丹蔻,他根本不会甘心居于这一方小镇,做个整日浑浑噩噩守门的杂兵。 “九哥让我们不要再去打扰他了,丹蔻,不如我们俩……” 徐池的那句好好过日子在触及到魂不守舍的丹蔻时,噎了回去。 丹蔻低沉着脸,脑海里仍是楼砚对宁安的亲昵举动。 徐池陪了丹蔻这么些年,她一个动作,一个表情要做什么,徐池都能猜到她的心思。 丹蔻对楼砚有着别样的崇拜和倾慕,她清楚楼砚不会喜欢自己,可她也曾经设想过,楼砚未来身边站着的人,到底会是什么样子。 那会是个与楼砚一般,杀伐决断的姑娘,是红衣烈烈,睥睨天下的女子。 在丹蔻心中,只有那样的人才能与楼砚相配。 如果楼砚身边的人,只不过是个缠绵病榻,手无缚鸡之力的短命鬼,那为何那个人,不能是她呢? 丹蔻忽然间神采奕奕,正想要与徐池说什么,阴暗处却缓步走来了一个人。 那是个轻微驼背的灰衣男子,背上背了一柄长刀,脸上三处刀疤,从左耳一直延伸至下巴。 徐池拦在了丹蔻面前,手暗自摸向腰间的暗针。丹蔻也挪开步子,作出迎战的架势。 “老友相见,怎么你们只欢迎楼砚,不欢迎我呢?” 梁非珏叹气。 要说丹蔻徐池往日惧怕的人,除了楼砚还有何人,只有梁非珏莫属了。 梁非珏此人与楼砚最大的不同,就在于,他更肖像于小人。 在暗牢中,楼砚是实打实的无差别攻击,可梁非珏却不一样。 他更喜欢挑刚被抓进来的新人下手。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大家发现梁非珏在刻意模仿起了楼砚的招式。 但又或许是根基不行,天赋欠缺,梁非珏使出来的东西总是差点意思。 久而久之,他也将楼砚当成了个仇人,势必要击败他。 梁非珏最大的缺点,可能就是太过自信。 当他以为自己能够与楼砚平起平坐之际,他猖狂地去找了楼砚主动出了手。 结局是什么可想而知,他脸上骇人的疤就是他作为楼砚手下败将的证明。 “楼砚在这乱世之中,分明有能力带着我们封侯拜将,”梁非珏不在意地打量着紧张万分的丹蔻与徐池,“可他非要偏安一隅!” “老头子让我们个个拥有了一技之长,难道就是为了让你们一个做看门的走狗,一个当卖笑的酒娘?” 阴风阵阵,扰得徐池心动。 梁非珏的话在徐池看来是没有问题的。 群雄逐鹿的天下,他们这群人被抓走后,本就再也过不回原本普通人的生活。 窝囊一辈子还是潇洒一阵子于徐池来讲,他更倾向于后者。 “与你何干!”丹蔻冷喝一声,打断梁非珏。 “你是亡了国的勋贵少爷,你要干那些复国大事,可不要认为谁都必须去帮你!” 从前在暗牢里的时候,大家之间的身份并不明朗。但梁非珏自命不凡,他除了打压弱者,其余时间就是威逼利诱鼓动别人去助他复业。 丹蔻自来知道楼砚无心于此,也厌恶梁非珏的急功近利,语气已然不耐,“我与徐池对你,二对一,并不是没有胜算,你要是想试试我们如今的身手,那就无需多言!” 啧,果然女人永远都是麻烦的。 梁非珏呵呵一笑,看了两眼已经心不在焉的徐池,转身离去。 “他楼砚甘愿成为凡夫俗子,我梁非珏自然有法子叫他过不了神仙日子,三日后未时城北茶楼,我会在那儿待上一个时辰,若是有人改了心意,大可去那儿找我。” 丹蔻冲着梁非珏的背影啐了一口,看向神思不定的徐池。 “他就是个疯子,”她说,“方才你要与我说什么?” 徐池勉强笑笑,“你明日还去见九哥吗?” 丹蔻沉默。 “你如果愿意……”放下楼砚的话…… “我再去瞧瞧那姑娘。”丹蔻说着借口,“她身子里好像有毒,我得再瞧瞧。” “但九哥已经让我们……” “他那么担心那个姑娘,一定会再见我的。”丹蔻定定地说。 * 宁安第二日醒过来时,床榻边没有人。 正午的暖阳蒸得室内装饰的花草蔫儿蔫儿的,宁安也不免微微出了汗。 楼砚端着热粥进来时,宁安正打算下床。 长发萦绕着,将宁安素白的一张脸衬得愈发小巧。 “阿砚?”宁安唤一声。 “是我,饿了吧。”楼砚先将粥放在中房间央的圆木桌上,又给宁安拧好了帕子,自然地帮着她洗漱起来。 “胡云安手底下那几个人,有几分本事在身上,他们在这儿,应该不会出太大问题。” 宁安的睫毛在楼砚的掌心处颤了几颤,“你要离开吗,阿砚?” 或许是刚醒没多久,宁安的声线还有几分慵懒。 楼砚擦干净宁安的脸,轻捧起来。 光线很好,就连宁安脸颊处细小的绒毛,楼砚都瞧得清楚。 “我得去拿回来点属于我们的东西,宁安。” 老汗王说过,宁家与阿母的东西,都藏在了那处。 昨日遇见的徐池几人,楼砚也是考虑进去了的。 他若是离开,宁安这处若是有什么意外,他们不会袖手旁观。 “得离开多久?” 楼砚呼出来的热气弄得宁安有些痒痒,她皱了下鼻子,问楼砚。 “约莫两日半。”楼砚很喜欢宁安偶尔作出的小表情,他不好意思笑笑,转而给宁安擦拭起手来。 纤细苍白的手由着他摆弄着,楼砚心底又泛疼起来。 宁安的身体,本就不该四处奔走,更何况这几日是月信期间。 想要宁安好好歇几天,恢复恢复,这也是楼砚想让宁安留在这儿等他回来的原因。 楼风派来追杀他们的人,也估计快要到了。 楼砚正好可以趁机引他们离开茶蛮镇,一举两得。 “上次宁薇一事,我总觉得没有那么简单。”宁安想到了一个人,但没有确定的情况下,她并不想在楼砚面前提起。 “放心,谁能抓到我呢?”楼砚没有让宁安下床,而是自己去将那晾了一会儿的粥端来。 “这店家有个小女娃,叫小音,有什么需要的,她可以帮忙。”楼砚舀上一勺白粥,吹了吹。 “好。”宁安应答。 热乎乎的粥落入胃中,宁安身上的疲乏舒缓不少。 “这期间,最好不要沐浴,我已经交待小音,让她多给你备水泡脚,等我回来后,再你淋浴。”楼砚说着,又舀了一勺子。 这事儿他也是后来找了别的大夫,问过记下来的。 “你脾胃弱,暂时不能吃太辛辣的事物,这几日也得清淡饮食。” “若是床褥脏了,也叫小音便是。” “还有些月事带我给你放……” “楼砚!”宁安羞红了脸,咬牙切齿。 楼砚其实也是红着耳朵憋着气才说出这番话的,他要是不说,那宁安怎么知道呢? “放在了离你右前方六步远的柜子中央,你伸手就拿得到。” 宁安已经要无地自容了,她捏着被子,闭上嘴不再吃楼砚喂来的东西。 “宁安,这没有什么的。” 楼砚说着,除了语气有些急促以外,倒是很平静。 “我又不是别人,对不对?你跟了我,难不成要我把你扔一边不管你嘛?” 楼砚小心吹了吹粥,“这事儿对于中原女子确实羞于口,但是对我们草原上的男儿,又不是该避讳的事儿。” 他又开始撒起谎来。 他确实不避讳,但其实他也害羞。 “那我身上的衣服,不是你……”宁安嗫嚅着,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 不被楼砚这么一提醒,她自己都忘记身上换上了月事带。 “不不不!是小音,我叫小音换的。”楼砚赶忙解释。 他倒是有心请教过衣铺老板如何使用那片奇怪的布带子,但他真没那个胆子在没有得到宁安的同意下,就脱她的衣裳。 “真的?!”宁安显然不悦,语气间已经透出一股子凉意。 果然那大夫说得不错,女子月信期间容易生怒。 “当然!!”楼砚再次强调,“我们还没有成婚,我是不可以逾矩碰你的!!” 此话一落,楼砚又像是想到什么,急急又道,“原先那次沐浴晕倒,我也没有瞧你的!!” 宁安被楼砚闹得也怒了,就要伸手打他,反被楼砚一下捉住手。 “你!”楼砚真是个讨厌鬼! “好了,宁安,我们不生气了。”楼砚卸了六分力气,怕将宁安抓疼,“粥都要冷了,冷了就不好喝了,等我们养好了,就叫胡云安那小子带我们去吃好酒好菜去,好嘛?” “你方才说什么?”宁安像是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点,问楼砚。 “好酒好菜?” “不是。” “不生气?” “不是!” “那是……”成婚! 楼砚一喜,正要说出来,碰地一声,胡云安拿着扇子遮住眼,立在了门口。 “少侠!唤我何事!” ……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我又不是别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我与阿砚定情已久 胡云安这日穿的是青竹色的锦袍,但楼砚远看着,很像根胖竹笋。 他早不出现晚不出现,偏偏自己和宁安说到要紧处跳出来,也不知是不是故意的。 “昨日教公子那几招,可是已经会了?”楼砚想快点打发走胡云安,问道。 “……还不算很熟练。”胡云安咳了咳,锁喉封扣他不是没见过他聘来的护卫做过,但楼砚教他的,他就是学不会。 “你该换身轻便的装束,这样好施展。”楼砚给出建议。 胡云安这袍子看上去用料不菲,可对于初学武术的人来讲,宽大的袖摆就是累赘。 更不用说胡云安本来因着身材行动就不算迅速了,套这么身衣服,更是难动开。 “少侠言之有理,言之有理。”胡云安带上门,乐呵呵地跑走了。 被人这么一打岔,宁安和楼砚都不再提方才未成婚不逾矩的事情。 宁安早消了气,乖乖在楼砚的照顾下吃了大半碗的粥。 “我这就先去了,宁安。”见宁安吃得差不多了,楼砚收拾了碗,又过来添好了新的热茶。 宁安坐在床头,伸出手,“……万事小心。”她凭着感觉,握住了楼砚的指头,嘱咐他。 “我会给你带礼物回来的。”楼砚说。 月光石的匕首和大红的霞帔,他都会带回来。 “嗯?” “你一定会满意的。”楼砚的语气胸有成竹,他想再牵牵宁安的手,但因着天热,手心已经微微出汗。 宁安不知道楼砚心中所想,拍拍他的手背,莞尔一笑。 “好。” * 丹蔻是看着楼砚离开的,一人一马俊逸得紧,她收回视线,提着药箱子,步履沉沉扮作了另一个大夫。 胡云安换好了衣服出来,正碰上上楼的丹蔻。 他迎上去,“老人家,您腿脚不便还出门看诊啊。” “是,老朽也是受了楼公子的嘱托,今日得给姑娘再把把脉。” “谁的嘱托?”胡云安没听清楚。 “是楼公子的嘱托,就是与公子您在一起的那位。”丹蔻耐着性子解释。 咦?胡云安这才发现不对劲。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问过楼砚的姓名。 身后的护卫隐隐觉得不对劲,但这老大夫昨天确实在一个医婆走后来过这儿,且腿脚有些跛。 “去吧,左边第三间房,房门不要关上。”胡云安看了看丹蔻,又扭过头叫了店里的小音带着她去。 宁安其实听见了一些,失明后她的听觉就变得异常灵敏。 脚步近了,丹蔻来到了门口,名叫小音的丫头叩了叩门。 “姑娘,可是睡着了?”声音很是清脆。 “谁?”宁安寻声问,不慌不忙半起身,放下床帐。 “姑娘,是来看诊的大夫。”小音回答。 “进来吧。”宁安又整理了下仪容道。 丹蔻照着老大夫的行走姿势,来到了床边。 帷帐后,宁安的面貌看得不算十分清楚。 但与昨夜楼砚在这儿坐镇相比,一个黄毛丫头看着丹蔻,算不上有什么威胁。 丹蔻再近半步,“还请姑娘伸出手来,让老朽号号脉。” 她从药箱中拿出手枕和丝帕,做足了样子。 狭小的缝隙后,宁安伸出了细白的手腕。 丹蔻不动声色朝着那一小处窥视宁安,只瞧到冰霜冷冽的一双眼眸。 柳眉瑞凤眼,琼鼻芙蓉面。 丹蔻蹙眉。 昨夜灯火昏暗,她并不知晓宁安生得如何,如今打眼瞧了,心中却更是不屑。 自古红颜命薄,丹蔻觉得宁安亦会是如此。 “大夫,脉象如何?”宁安开口,泠泠涓涓,愈发刺激丹蔻。 丹蔻最擅长的,就是扮作各类人,学习各种人的习性动作,模仿他们到极致。 这项技能虽然某方面给予了丹蔻极大的安全感,可福祸相依,她也失去了原本算得上清丽婉转的声音。 呵,这脉象还能如何? 反正是中毒,估计成瞎子也是因为毒。 丹蔻并不打算跟宁安说明情况,“脉象虚浮,脾胃稍弱,气血不足……” “姑娘并非是先天不足,可是从前落下过病根?”她话锋一转,探查起宁安的过往来。 “十一岁大病了一场,过后这副身子便时好时坏了。” “家里人想必为此很是忧心罢。”丹蔻接着问。 “嗯,爹娘忧心不已,只可惜寻过许多法子,都不见好。”宁安说着,整个人阴郁下来,长长的睫毛垂下,盖住眼中的情绪。 “老朽见那位楼公子,对姑娘很是上心,不过……”丹蔻故意停下话来。 宁安倒是没追问,那厢的小音却像是听了进去,“不过什么?” 丹蔻看看碍事的丫头,沉声道,“不过老朽觉得,姑娘与公子,不像是一对儿。” “哪儿有,小音觉得姑娘跟公子很般配啊。”小音反驳道。 这老大夫一把年纪,怎么还跟姑娘说这种话,难不成这也跟看病有关么? 丹蔻忍了忍,语重心长对宁安说,“姑娘看着家世清白,为何会与混迹江湖的亡命徒走到一起?” “大夫你为什么说楼公子是亡命徒?”小音奇怪,那公子看着确实吓人,可是拜托自己照顾好姑娘的时候,很是温柔,不像是个坏人。 “老朽行医多年,见惯了身上血气萦绕之人,十之八九都是匪徒,杀人越货,无恶不作,那位楼公子……”丹蔻实在是烦死了这小丫头,应付她的同时,又还要令宁安不经意说出自己想要知道的事情,这并不轻松。 “您的意思是说,他身上也有这种气味?”宁安问。 “是,姑娘,老朽也是不忍你被蒙骗,再说了,要是跟着亡命之人,你这副病体又如何养得好?” 嘿!这是该跟病人说的话?小音听罢,就要嚷嚷起来,小姑娘义愤填膺,“我说你个老不羞的,原来你是过来挖公子墙角的!” 她走到宁安面前来,隔开丹蔻,“姑娘,公子长得可比这老大夫俊朗多了,你可不要被他说动心思!” 小音凑在宁安耳边碎碎念了一番,又不满地瞧几眼丹蔻。 这是什么世道,看个病都要担心姑娘被拐走! 宁安轻笑,“大夫是开玩笑呢。” “是老朽多言了,多言了。”丹蔻嘴上这么说着,一见小音离开了宁安,捏了一根银针就向这嘴碎的丫头飞去。 小音正觉脑后一沉,就晕了过去。 丹蔻空出一只手拉住小音的腰带,轻轻将她放在了地上。 床榻上的宁安神色如旧,丹蔻松口气。 “姑娘与楼公子是如何相识的?”丹蔻仍旧想要从宁安口中套出什么,锲而不舍地绕着楼砚发问。 “大夫,这可是与我如今的病症相关?”宁安疑惑地问。 “老朽见姑娘郁结于心,长此以往,恐不是长寿之兆,若是与他人倾诉一番,定会舒朗许多。”丹蔻引导着宁安,“老朽行医数十年,聆听过不少病患的心声,姑娘大可放心。” 怕宁安不愿说,丹蔻又自觉体贴地加上一句,“楼公子一眼看去,不似寻常人,若是姑娘身上担负了什么辛秘,老朽自是不会多问。” 宁安静默片刻,就在丹蔻的耐心消耗殆尽之际,终于张了嘴。 “大夫,实不相瞒,其实,”宁安顿了顿,一副忧虑的模样。 “其实?”丹蔻往前倾了倾身子,原来这人不光是个瞎子,还是个傻子。 “其实,我是一大户人家的小婢女,并非是什么世家小姐。” “你口中的楼公子,也不是大富大贵的人家出生的人。”宁安叹气,“大夫你说他是亡命之徒,却也八九不离十。” “我与阿砚相识于微末,他做马夫我做婢。” “等等,马夫?”什么?楼砚怎么可能会当马夫?丹蔻疑惑地看向信口胡来的宁安,后者面色不改,神情自若。 “是的,阿砚驾车可稳了。”宁安笃定地点头,“那一年,他刚入府,就救下了被小姐欺负的我。” 宁安开始胡编乱造起来。 “当时小姐罚我不准吃饭,也不准睡觉,是阿砚他偷偷给我带吃的,替我打掩护,没想到却被小姐看到了,我们两人都受了罚。” “谁知道,小姐居然看上了阿砚!”宁安仿佛想到什么可怕的事情,眉间紧皱。 “他还被小姐看上了?”楼砚究竟惹了多少女人? “没错,小姐一见楼砚身板硬挺,非要让老爷给她招婿,”宁安找到了发泄口,对着丹蔻滔滔不绝,“可,小姐她家中早就有了几位宠爱之人,阿砚如何受得了那等屈辱?!” “几位?”丹蔻没听过这等事情,不过是喃喃一句,并非真想要知道那小姐究竟玩弄了几人。 可听在耳中的宁安,却以为丹蔻是要弄个明白。 “七位。”宁安说罢,就觉得过了头,但话说出去,就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收不回来。 “这等屈辱之事,他如何使得!”丹蔻心底狐疑万分,可她瞧宁安脸上的愤懑不像是装出来的,不免也为从前的楼砚捏一把汗。 楼砚身手敏捷,可若是那小姐用些下三滥的招数,楼砚千防万防,终有一疏。 “可不是!”宁安紧接着说,“阿砚宁死不屈,那小姐见他软硬不吃,就把主意打到了我身上。” “我与阿砚定情已久,可老爷在小姐的唆使下,居然没几天就逼迫着要我给他做妾。” “嗯?”丹蔻觉得事情越来越离奇,可是宁安严肃悲愤的神情,居然不得不使她相信事实就是如此。 “阿砚忍不下这口气,杀了老爷带着我就逃了出来。”宁安作拭泪状,一句话结束这故事。 说书之人想必是极其不易的,宁安几番下来只觉口干舌燥。 丹蔻愈发困惑,“然后你们就到了这处?” “嗯。”宁安颔首, “大夫,可以叫醒小音为我添一杯热茶么?” 丹蔻正想要听从宁安的意思,刚起身,反应过来什么,猛地抓住了宁安的手腕。 “你耍我!”老头的声音不再,丹蔻原本的女声显现。 “是,”宁安眼中一片清冷,“我耍你,丹蔻。”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我与阿砚定情已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痴人说梦 宁安白玉般的颈上抵着三根银针,轻微的刺痛感并没有让她觉得此刻自己的生命受到了威胁。 “贱人,你是如何识破我的?”丹蔻一手拽住宁安脑后的头发,一手持针抵住她的命脉。 “还能如何识破,自然是因为你破绽百出。”宁安轻轻一句音落,丹蔻手上力道又加了几分,有颗小血珠浮现,朱砂痣般烙印在了宁安的右颈处,衬得宁安的肌肤更是苍白。 “你昨夜根本就是装晕!”丹蔻死死盯着宁安那张淡漠的脸,被戏弄过后的愤恨已经充盈了丹蔻身体的各个部位,脑海里有个声音一直叫嚣着要她杀了宁安。 “楼砚昨日警告过你们,不要再出现在他眼前。” 脖颈间的疼痛加重,宁安皱起眉头来,“难不成还要我再重复一遍他的话么?” “用不着你再说一次!”丹蔻狠狠说道,她知道宁安这是在提醒她。 她也不是傻子,即便是她真的想要除去宁安,但梁非珏的出现绝非偶然,这个时候,楼砚身边的宁安是不能出任何事情的。 手中的银针被丹蔻不情不愿地收回。 针尖微微发黑,若不仔细查看根本无从发觉。 她就是故意趁着楼砚离开,才来装扮成老大夫会一会宁安的,却不料反被宁安捉弄。 也不知楼砚是否知晓他这心上人,是个攻于心计,口蜜腹剑的女人。 “我这易容术算得上精妙,你就算是昨日知道我的名字,但今日又是如何认出我的?” 丹蔻细细看了几眼银针,凝神瞧了眼床上的宁安,这才将针收回了药箱里。 为了装成老大夫,丹蔻甚至在右腿上绑上了细沙袋,借此模仿大夫的步子。 其实宁安也不得不承认,丹蔻伪装得很不错。 昨夜医婆的沙哑嗓音与今日老大夫的边城口音,丹蔻模仿都得唯妙唯俏。 她甚至都考虑到了每个人的脚步声不同,用了什么方法加重了右腿的力量,从而使得跛脚更为真实。 或许丹蔻的伪装在旁人眼中已到了极致,但到了宁安这儿却行不通。 宁安除了听觉敏锐以外,嗅觉也是格外地敏感。她除了靠脚步记住人以外,更多的是靠气味。 每个人身上的气味都不相同,楼砚是淡淡的草木清香裹挟血气,胡云安是浓烈的和罗香混杂麝香。 昨日夜间,宁安并没有完全昏死,空气中除了熟悉的味道,还隐隐缠绕了一人身上的黄泥土屑味,唯有整日与风沙雨露为伴,且不得不跟来往车辆马匹打交道的人,才会夹杂这种味道,宁安一下就想到了守城收过路费的那名军士。 至于另外的一抹恒长绵密的酱香味,则是从另外一女子身上悠悠传来的,气味甘醇辛辣,与酒水有着脱不开的干系。 今日丹蔻一踏进这间房,宁安就已经猜到了她的身份。 “所以你就靠着我身上的酒香味,认出了我?”丹蔻哼一声,仍是不大服气。 “是,也不是。” “你总想要探听我的过去,还要追问楼砚与我的相遇,寻常大夫如何会这般多话?”宁安拢了拢耳后的青丝,手中带下几缕被丹蔻扯断的残发。 丹蔻对楼砚的心思不言而喻。 只有在关乎到自己所钟爱的人的时候,人才会露出马脚。 宁安话语间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但在丹蔻看来,这不过是一种挑衅。 “如你这样狡诈的人,九哥为何会带你在身边?” 宁安听出丹蔻的不满,“不带我,阿砚也不会带你。” “你根本不知道我们一起经历过什么!”丹蔻握紧了拳头,又气势汹汹地对上宁安。 “你们经历了什么?”宁安指尖微动,顺着丹蔻的话接下去。 “我们经历了什么,你没资格知道。” 宁安终于有了兴趣,丹蔻却不愿意跟宁安分享他们的过去。 嗯,这倒是聪明点儿了。 宁安挪了挪背后的枕头,侧躺下去,阖上了眼。 “大夫若是看完了诊,便将小音唤醒吧,劳烦您了。” 她毫不留情开始赶丹蔻离开。 丹蔻碰地盖上药箱,脚步停了停,又向床边靠近。 “有个人与九哥不对付,你得要九哥千万小心。” 梁非珏是个阴险小人,楼砚指不定会在暗处吃什么亏。 “多谢。”宁安转过身来,对丹蔻道谢。 床幔掩映下,少女纤细娇娆的身姿刺得丹蔻眼疼,回想到银针上泛起的黑光,丹蔻真心实意地笑了一声。 “不必谢我,说不得,我往后还会谢你。” 宁安身上的毒,并非寻常大夫能够解开,若不是丹蔻得了那老头三分医术,她也不一定能发觉宁安眼瞎乃中毒所致。 宁安的毒没人解开,过不了几年好日子,她就会撒手人寰了。 且等着罢。 * 静谧茂林处,楼砚俯身伏在了地上。 北面的山道上来了一队人马,为首之人赫然是楼风手底下的乌勒。 按照楼砚的计划,应当是他此时出现在乌勒跟前,然后再引着他们离开。 但乌勒显然是收到了什么急令,还没有等到楼砚出现,就已经在马不停蹄地往回赶。 楼砚悄无声息地绕了路,往另一处去。 楼风想要耍什么花样,楼砚并不在乎,现在重要的事情是他要先去临霄城,从楼风那儿夺回匕首,再快马加鞭转道金川拿回宁安的东西。 王帐中,未着片缕的女子横躺在地上,心口处匕首上的灰蓝月光石泛着荧光。 宁薇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如何死去的。 她只来得及看一眼还未穿上的王后礼服,就失去了所有知觉。 礼服上细密繁复的花纹,倒映在了宁薇放大的瞳孔里。 楼砚拔下了匕首,帐外开始喧哗起来。 “王后遇刺了!!!王后遇刺了!!!!” 楼风还是那种把戏,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嫁祸给他。 楼砚没看地上的宁薇一眼,将匕首放在臂弯处擦拭掉上面的血渍,飞快翻身从帐内逃离。 方才楼砚到帐中的时候,宁薇就已经死了。 楼风也可谓是用心良苦,宁薇尸体上伤口的痕迹与楼砚惯常落下的刀口,别无二致。 夜风肆虐,楼砚的身影消失得很快。 暗处的梁非珏神情难辨,不知到底是惊愕还是惊喜。 几年不见,楼砚的功力又上涨不少。这样的大才,合该是为他复业所用的,可偏偏梁非珏就是收不下楼砚这尊大佛。 他叹口气,正要离开,尖锐的匕首已经抵上了他的脖子。 “梁非珏?” 身后的楼砚煞气尽显,语气并不和善。 昨日碰见了丹蔻徐池,今日又碰见梁非珏,这群早就该死绝命了的人又重新出现,这令楼砚很是不爽。 “九哥,是我。”梁非珏笑,脸上的刀疤弯曲成诡异的形状,看上去更为可怖。 谁能想到,暗牢里无人能敌的怪物,居然是金川新王的异母胞弟。 难怪他找不到楼砚,背后有人刻意隐瞒着,没人会想到楼砚是夷狄之后。 “那是你干的?”楼砚看着火光四起的主帐,问梁非珏。 梁非珏一出现,楼砚就知道,他才是真凶。 “那是我的投名状,九哥。”梁非珏想要稍稍偏离一下,反被楼砚一掌就卸了一半的力气。 “九哥,我只是听说了你的事情,想要为你出点气。”梁非珏解释道。 他不过是想要借着机会,最后再拉拢楼砚一次。 “呵,你倒是耳聪目明。”楼砚抽回匕首,另一只手的指尖在梁非珏的死穴处停下。 “你故意作下我的记号,这就是你所谓的投名状?” 楼砚与楼风本就已经势如水火,用不着再加宁薇这一把油。 “不过是我的一点心意,九哥,我也不能真去杀楼风不是?”梁非珏狡辩着。 他若是不引起楼砚的注意,楼砚根本就不会与他多言几句。 楼砚睨了梁非珏一眼,不管他话里藏了几分真意。 宁薇死了,楼砚确实也乐于见此。 从前宁安在,碍于那层血缘关系,他不便除去宁薇,这回梁非珏出手,倒将这难题解决得很是利落。 起码宁安不会怪罪于他了,楼砚想。 “九哥,你知道我心中执念,世间再难有如你这般的能才,若是我兴复了梁国……” “你兴复你的梁国,与我无关。”楼砚冷冷说道,他不想在这人身上耽搁太久。 “只需称为梁国,便是九哥你做皇……” “梁非珏,同样的话,我不想要说第二遍。”楼砚猛地踢了一脚梁非珏的后腿窝,后者吃痛蹲了下去。 “你向来心术不正,今日我放过你,下次再见,我就杀了你。” 楼砚已经烦透了这群人,死命不放过他,不论是谁遇见他都要找他叙旧,难不成他如今看上去,很好说话么? “九哥!我们虽散落各处,可谁想碌碌无为!”梁非珏癫狂起来,“难不成那些年的苦,你都让大家白吃了吗!” 最初楼砚杀了老爷子后,所有人就自由了。 谁都向着楼砚,想要楼砚带着闯一片天地出来。 当时的楼砚也是如而今这般兴致缺缺,留下一句不要出现在他眼前就消失了。 梁非珏想拉拢余下的人,可谁都不服他。 暗牢中的能人异士,居然都只愿意听从楼砚的差遣。 梁非珏尝试多次,终于还是决心将楼砚争取过来,可他一找楼砚就是好几年。 楼砚看着无可救药的梁非珏,转身离去。 “痴人说梦。” 四个没有任何温度的字毫不留情地将梁非珏的心挖开来。 他忍住腿间的疼痛,慢慢起身,刀疤横纹,目露凶光。 一刻后,青帷马车内,梁非珏俯首抱拳。 “邵公子,承蒙不弃,珏定会助你一臂之力。” 对座的邵慕寻递给梁非珏一盏茯茶。 “邵某自当也为梁兄,肝脑涂地。”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痴人说梦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鲜肉馄饨 日暮西沉,余辉洒落在金川西处的咸青郡王府内。 郁郁葱葱的草木园林,添置了许多红花刺槐,红红紫紫掩藏在一片青绿里,静静注视着角落处许久未曾回来过的楼砚。 演武场巡视的守卫被楼砚轻而易举地避开,他翻过王府西道边的三面墙后,从一处杂草丛生的小道跃进了尘封已久的碧芜苑。 这座院子是楼砚的阿父特意为他阿母建造的,风格更似江南院落。 彼时亭台楼阁,长廊水池,假山花景,应有尽有,看得出楼骁的几分真心。 然而因许久没人精心打扫看护,原本的别致清幽如今也只剩下了苍凉颓败。 楼砚来金川要去的就是碧芜苑廊北假山下暗藏的密室。 那装有宁家地契银票的小樟木箱子,与楼砚生母的遗物,都被人存放在了这间密室里。 楼砚凭借着幼年的记忆,在石壁上摸索着,果然很快就触到了开关。 假山后的石板开启,露出一条地下通道来。 金川不似南边,并不潮湿,因此楼砚也没有遇见什么蛇虫鼠蚁。 暗室不大,却堆满了他阿父给阿母备下的稀奇物件儿。 什么白玉雕琢的镂空花灯,什么金累丝镶宝石帽顶…… 楼砚不懂阿父为什么执着于从各处搜集那些个华贵夺目的东西送给阿母。 可惜他给的都不是阿母想要的。 楼砚怀揣着盒子,照着原路离开。 荒芜的院落外墙处,两个偷懒的仆从喝着小酒说着话儿。 “你说汗王还会回金川吗?” “这可说不准,你说主子们奇怪不奇怪,天天忙着带人打天下,放着这么好的地方不好好住,反倒叫我们过得舒坦。”有一个似乎喝多了,口无遮拦起来。 “你这话可说不得!不要命了!” “怎么说不得,仗是年年都打,我们的日子还不是天天过?他们有雄心壮志,我却只想好好当个打杂的。” “也是,这年头,保命要紧,出去打仗的,能有几个回得来。” “是这个理儿。” “不过话说回来,得亏是咱们的主子当了王,咱还能跟着沾沾光。” “哎哟,你听说没有?” “听说什么?” “咱们原来的那位小主子,反了!” “这事儿谁不知道?老汗王还是他刺杀的,他可真不是个东西。” “呸,养不熟的白眼儿狼。” “我这儿还有件大事儿,你定没听过。”那人灌下好大一口酒,长长打了个嗝。 “什么大事儿?” 两人凑到一起。 “楼小王子,被人救着逃走了。” 楼小王子?暗处的楼砚蹙眉。 “哪个王子?” “就原来楼云王子前几年出生的儿子,老汗王的小孙子。” 楼湛?难怪楼风一下就将追捕自己的人调了回去。 按照楼风那个斩草除根的性子,五六岁的楼湛居然还能跑掉,也不知是哪路人士给他添堵了。 “啧,汗王要是捉不回小王子,过个十几二十年,有得他受罪的。” “真是没完没了了,唉。” “你们在这儿干什么呢!”守卫发现隐秘处醉酒的两人。 枝桠间清风拂过,守卫向上看去,不过几只鸟雀。 “汗王新下的令,这几天要严密巡查,你们要吃酒耍疯就去外头,可别被我们当成刺客捉起来!” “是是是……” 临霄城内—— “废物!!一群废物!!!!” 楼风掀翻了桌子,又拔出利剑指向一旁被五花大绑的楼云。 “你还哪里来的人?!”楼风目眦尽裂,一把揪起楼云破烂的衣襟,“你身边的亲信忠臣,早就被我的人控制除去,你又被我关在牢里,根本无法与外界联系,你是如何将楼湛那小娃儿给送出去的?!” 他心爱的王后被楼砚所杀,要除掉的楼湛也被人救走。 临霄城内可谓是严防死守的,楼砚悄无声息地来了又走,他倒是不奇怪,毕竟楼砚本事大。 可楼湛不过是个五六岁的孩子,居然也能在他眼皮子底下逃了,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楼云本来是不知道小儿子已经逃出生天,但楼风一气之下的质问却反叫他知晓了。 楼云跟老汗王一样,子嗣众多,可惜有能力的几个都明里暗里被楼风除掉了,他不是没有想过跟楼风争,是他没有那个能力。 楼云想不到是谁把楼湛带走了,但是他可以将事情推到楼砚身上。 反正从小到大,楼砚都是罪魁祸首。 他不好过,楼风跟楼砚也别好过。 “能在你手底下把人无声无息带出去,你说会是谁?”楼云大笑起来。 楼风阴恻恻地冷笑一声,果然还是楼砚,他目光转向楼云,“很好!我会命人将你的手脚砍断,也会叫人医治不让你致死,等楼湛那小娃娃被抓回来了,我再让你们去地下父子团聚。” “那我拭目以待。” “乌勒!”楼风叫。 刚从外得了又一急令的乌勒本等得焦急,一听楼风传唤立马进帐来,话到嘴边看见一旁的楼云,又闭上了嘴。 “来人,把他带下去。”楼风长长呼出一口气,缓和了心绪。 见楼云离开,乌勒这才禀告楼风,“王,登州州牧使邓晖率军正往临霄而来!” * 宁安这两日算不上十分安宁。 丹蔻倒是有点意思,可惜被宁安捉弄过后便不来找她了。 胡云安虽然闹腾,好在他只在那几个护卫跟前展示自己的功夫,而不强迫宁安看他耍那两三招架势,自然了,宁安就算是有那份观摩的心,也没那力。 只有那个小丫头小音,话多得跟楼砚有时候有得一比。 “姑娘,今儿的馄饨馅儿很足呢!我娘包得可漂亮了!”似乎是想到宁安无法看见,小音忙换了话劝,“楼公子也快到了,姑娘是要与他一同吃吗?” “可是楼公子不愿意姑娘你饿着肚子的,姑娘要不要先吃两个垫一垫?” “这可是鲜肉馄饨哦,我娘还放了虾皮紫菜呢!可好吃了哦~” “小音,我再等等他。”宁安知道小音尽心尽力地在照顾自己,但楼砚越是快回来,她就越是焦心。 他受伤没有?是不是又没有及时处理伤口? 这样那样的担心,居然一下子涌了出来,前两日跟没事儿人一样的宁安,头一回担心起了楼砚。 小音颓然放下了勺子。 馄饨散发的香味,居然都勾不起姑娘的食欲,她定是对楼公子情根深种。 楼砚风尘仆仆地赶到的时候,小音正端着没了热气的馄饨下了楼。 “楼……”小音才刚作了个嘴型,就被楼砚止住声儿。 “小音,劳烦你热一热,端两碗来。”楼砚轻声说。 “楼公子,你可算回来了,姑娘今日都没怎么吃东西。” “好,我知道了,这几日多谢你。”楼砚冲小音笑笑。 小音一边欢快地去后厨,一边推翻自己原本的看法。 说不定还是楼公子的情.根更深一点。 楼砚轻手轻脚上去,临到门边发现宁安正侧对着门口坐着,垂首不知在出神地想些什么。 满头青丝许是被小音斜斜编了个辫子,扎得没有楼砚好。 左额上的碎发绕着宁安瓷白的脸,抚过圆润的耳垂,落于肩上。 楼砚正想要敲两下门板提醒宁安,就见她已经起了身,步履从容地往他这儿来。 前方的圆木桌正抵着呢,楼砚两步就过去,省了宁安磕碰到。 “回来了。”宁安又与楼砚贴近几分,说道。 从椅子那处到房门,宁安这几日早就练过无数次了,哪里就躲不过那桌子了。 没有血腥味,看来楼砚是没有受伤。 净净白白的一张脸就在自己面前了,楼砚这才想到自己几日未曾梳洗这件事情。 “嗯,我回来了。”他窘迫地后退两步,将小樟木箱子放在了桌上,又从怀里摸出一根铃兰玉簪,送到宁安手里。 “我先去换身衣裳。”说罢就不见了人影。 触手生温,雕琢有致,宁安抚摸着,有点欢喜。 方才楼砚似乎还放置了什么东西在桌上,宁安伸手摸过去,摸着摸着,神色肃穆起来。 世上的樟木箱子有很多,但拥有跟宁家一模一样纹饰的锁扣的,却寻不出几个来。 回想到老汗王曾经跟楼砚之间的耳语,宁安叹口气。 宁家的家业,是宁安爹跟娘的心血。 宁安的娘据说是岑阳士族之女,外祖父瞧不上宁安的爹,他不愿意将女儿托付给商贾之人。 宁安的娘是个倔性子,出了家门头也没回就跟着宁安的爹到了宁家。 两人互相扶持,互相鼓舞,生意做得越来越大,日子也过得越来越好了。 想到去海上为自己寻药却失踪的爹娘,宁安忍住要溢出的泪。 旁人都说爹娘的船翻了,人定是没了,可宁安就是不信。 谁又会愿意去信,爹娘已经不在了呢? “楼少侠!你回来了!”正待出门寻宁安告别的胡云安碰见了楼砚。 “是,回来了,这几日多谢胡公子了。” 胡云安瞧着欢喜,可面色却隐隐含愁。 “楼公子,胡某怕是不能再与你二位同行了,”他连连叹气,靠近楼砚展开扇子,遮住两人的脸,悄声说,“我爹让人带我回去了。” 楼砚楼下瞧,不多时竟然来了一批军士。 “这里也不大太平了,你与小娘子两个,也得趁早离开!” 楼砚来了便好,否则胡云安都只得带着宁安上路。 “你同她说一声,就说我走了。”胡云安踮起脚来拍拍楼砚的肩膀,叹口气。 胡云安来的时候,车马华丽,引得街边众人观看,走的时候却因着后头跟着士兵,反倒是没什么人在街道上驻足停留了。 后厨忙活完的小音端着馄饨,被楼砚接过来。 “宁安,小音说这馄饨可是鲜美极了,我们……” 宁安回过头,泪中含笑如冰雪初化。 “我们一起尝尝吧。”她说。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鲜肉馄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槐江山 雨日的酒庐没有开张。 酒鬼刘骂骂咧咧,七倒八歪地往回走。 丹蔻一直在等徐池。 他说给酒鬼刘去送酒了,但显然徐池说了谎话。 徐池若是选择了梁非珏,那么她这名义上的妻子,就得与他分道扬镳了。 不说是为了丹蔻,就说是为了徐池自己,他也是不该与梁非珏为伍的。 梁非珏阴狠歹毒,谁知道事成之后会不会兔死狗烹? 酒庐门口的铃铛响了,徐池背了好些干货回来。 “丹蔻,我听人说快打仗了,到时候你还是跟以前一样,躲地窖里面去。” “那你呢?” 徐池利落地将肉干粉面等藏进地窖,“城门我最近还需要去守着,来的是登州的人,算起来我还是他们手底下的兵。” “但我估计阵仗大,说是邓州牧亲自来了,带的人肯定不少。” 徐池从地窖里出来得很快,他从门外又抱进来个大筐子,里面装满了玉米甘薯,看得出来为这次避难,他为丹蔻做足了准备。 “你是不是去见梁非珏了?”丹蔻倒下一杯酒,自顾自喝下。 背对着丹蔻的徐池身形一顿,头一次没有立即回答丹蔻的问题。 “你难道不知道梁非珏他从前就是个恶心阴暗的人?你要是当他的帮手,我就……” 丹蔻没来得及说完,徐池那湿意凌冽的唇就吻了过来。 徐池眉头紧锁,根本不敢睁眼看丹蔻。 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去说服自己,再像个傻子一样陪在她身边了。 丹蔻渴望得到楼砚的爱,徐池却只是想要丹蔻的一点喜欢。 但是他在这中间的时间,已经耗费了太多了。 他又怎么会不知道梁非珏的为人呢? 他不过是想要逼自己一把,逃离这住了几年的酒庐,离开他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丹蔻。 “我走了,你若是想跟着九哥他去,也别离得太近了。” * 宁安跟楼砚这回离开至第三日的时候,沿路上已经多了许多的同伴。 有人拖家带口,背着家具牛车赶路。也有人不过一个包袱轻装上阵就算完事。 楼砚雇了一匹好马,他与宁安的行李并不多,车驾反而更笨重。 临行前他就与宁安商定好了,到了槐江山,就去寻个偏僻的山村,住下来。 他去打猎,宁安跟着;他去劈柴,宁安也跟着;他去做饭…… …… 楼砚幻想的美好瞬间撕裂,完了,他不会做饭。 但是他可以学。 楼砚低头看见宁安发髻上的铃兰簪子,心底又不可抑制地雀跃起来。 他先前回临霄,拿回了霞帔。 可是若是要与宁安成婚,他其实还需要备下很多很多的东西。 听闻汉人成婚,得三书六聘,明媒正娶。 但眼下无安定生活,他与宁安又没有至亲骨肉,除开那些需要旁人参与的繁文缛节,其他的流程,楼砚一点儿也不想少。 阿母说过,就算是女孩子自己不看重这些,女孩子家里人也是看重的。 他们要看看你是否尊重她,是否爱惜她。 楼砚不想要宁安的爹娘觉得自己对宁安不够好。 “阿砚,你在想什么?” 楼砚一走神,宁安就察觉到了。 在想怎么娶你。 楼砚心里说。 “在想还有多久到槐江山。”以及还有多久才能娶你。 “那我们还需要多久呢?”宁安问。 “马上便到了。” 不远处山脚下就有集镇,约莫他们如今已经地处槐江山的地界了。 楼砚的判断果然没有错误。 他们来到了槐江山。 林木茂盛,官道通畅,集市上人来人往。 楼砚带着宁安,寻了处小面摊落座。 楼砚的左眼照旧戴着黑布,但由于他过于高大的身型,面摊老板仍是有些发怵。 虽然槐江山附近的强盗逃兵不少,可如楼砚一般浑身散发着骇人气势的,面摊老板还是头一回见。 若是说这人杀了一千个人,估计都没人质疑吧? 老板哆嗦着端来两碗素面,“多谢。” 楼砚谢过老板,将筷子用怀中掏出的棉帕子擦了擦,这才放在宁安碗边。 “老板,”楼砚扭过头去唤人。 老板手里的面条一抖,忙着赶过来。 “请问槐江山这儿可有牙行?” 楼砚说罢,又给宁安买了一碗甜水吃。 “有的有的,公子是要寻个住处?”面摊老板大着胆子问。 看着凶神恶煞,对自家老婆倒是不错。 “是,想寻个山中僻静之所。” 楼砚想到宁安又是奔波了几天,得趁早租赁个屋子才好。 “沿着街道往东边去,遇见路口左转第三家,便是了。”面摊老板说,又看了看双目空洞的宁安,还是提醒了他们一番。 “记得压一半儿的价下来。”他本来还想叮嘱些什么,被街边一个小厮打扮的人瞪了一眼,住了嘴。 “多谢您了,老人家。” “不敢不敢。”唉,造孽啊。 两人吃完,又再次谢过了面摊老板,宁安这才上了马,由楼砚牵着,向那老板说的方向去。 街边的商贩看着和寻常的市井小贩没什么区别,可明明上街的人这么多,却没有一个商贩叫卖,偶有的几个顾客也是寥寥几句就没了话。 更不用说可能会遇见的价钱纷争亦或者是熟人寒暄,居然都没有出现。 “阿砚,恐怕有问题。”宁安稍微倾身,手碰了碰楼砚的肩。 楼砚嗯了一声,“我们小心些,别怕。” 除了方才蓝衣小厮冲面摊老板使眼色以外,剩下的商贩里头看着或多或少都心中有鬼。 路过剖鱼的褐衣壮汉时,他手中的刀速度减慢了一些,且主动朝外扔了个鱼泡,回头正好与楼砚对上视线。 买野菜的大婶倒是错开楼砚的眼,只想看清楚马上的宁安是何种模样,而等她打量完琼脂玉貌的宁安后,还惊讶地微微点了点头,贪婪的眼神与红月场的老鸨如出一辙。 又经过了几个目光不善的人后,楼砚与宁安终于到了牙行。 牙行前的麻脸小招待有所顾忌地看了两眼楼砚,又盯着宁安发了会儿愣,好半天菜回过神招呼起来。 “两位,可是来此处寻房?” “是。”楼砚沉着气。 “二位稍等,我去沏茶。” 小麻子麻溜地到了门房后,跟打着瞌睡的李原说明情况。 未消一会儿,黑色门帘一掀开,小麻子领着个竹竿儿瘦的人出来了。 “二位,这是李师傅。”小麻子介绍着,端上两盏茶又去门外候着了。 “想找什么样儿的?”李原揉揉脑袋,翘起了二郎腿闭眼问道。 “山上,安静。” “八十两。”李原悠悠开口。 楼砚闪身抽出匕首往桌上几划,回身收好又立马伸手拿过了他与宁安的茶盏放在了另一处桌上。 李原还没有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只觉得劲风扑面,他眨眨眼,手边的茶兀倏然碎成了八九块。 “阿砚?”宁安听见了动静,往楼砚身边靠。 “没事,是店家桌椅年久失修,坏掉了。” 李原这才吓得跳了起来,离开楼砚几步远。 “您或许可以再降点儿?”楼砚问。 “小子,你可知你来的是何处?”李原气不过,转而质问起楼砚来。 槐江山可是聚集了不少穷凶极恶之人,他李原不过是个明面儿的,背后可有得是靠山。 “八两,要带院子。”楼砚并不买账。 “我敢带你去看,你敢真住下吗?!”李原见楼砚一点儿惧意也没有,倒是用起来激将法来。 他如今是孤身无援,但只要面前这二人敢定下了屋子,到时候横死在那儿的,还不知道是谁呢! 李原骑了马,领着楼砚和宁安,就着槐江山西侧的小道往深处去。 几人行了将近一刻多钟,终于在密林深处,寻到了一座看上去不算太新的小平房处。 楼砚下了马,牵着宁安深一步浅一步地往屋边来。 堪堪三间房,院子也是所谓的几根树枝横七竖八插在地上围起来的,屋后仿佛有条脏脏的沟渠,弥漫着难忍的气味。 是死人发烂腐败的味道。 李原往后一退,草丛隐蔽处就出现了几个拿着砍刀的汉子。 宁安听着脚步,摇摇头。 还有个人,没有出现。 “这小子不认宰,弟兄们,上!”李原一声令毕,忙往后面躲过去。 楼砚的动作却是更快,有几人还未近前,手腕或是脚踝处就被楼砚割开了口子。 哀嚎声总是在悉簌的草叶摩擦声后响起,殷红的热血滴落在碧绿的草叶尖儿上,密密麻麻一片。 李原正要往另一处跑,一下被楼砚飞身扣住脖子给拽了回来。 “石爷!您再不露面,小的我可就没命儿了!!”李原色厉胆薄,忙叫着援手。 “听见了!瞎叫嚷什么!” 一个站着比楼砚还高出两尺,横着有三人壮的人,从屋内缓步走了出来。 石肃才服下五石散没多久,正是整个人飘飘欲仙的时候,他眯着眼,说着以往这种意外情况发生时该说的词儿, “我石肃还没见过,哪个人敢在我槐江山撒野的!”。 石肃喝完一声,摇摇头,将眼里的重影甩掉。 今日服的量不算很多啊?怎么面前这人瞧着有几分眼熟? 石肃再晃晃脑袋,这次看清了,的确眼熟。 嘶,这有点像…… !!! “九……” “就是我!我在撒野!” 嗯?石肃迷糊着又前来几步,难道认错人了? 真是服了这群阴魂不散的人了! 楼砚忍无可忍,一把揪住还未醒过神的石肃,拉下他来,又揭开自己蒙眼的黑布,迫使石肃跟自己对视。 诶诶!!!就是这双眼!!要吃人的眼!!!! 石肃下意识往后逃,没想到脚上竟没有挪动半分。 他彷徨无措地看着楼砚,“九……” “九两就九两!得给我重新换一个好院子!” “你……” “没错,我们现在就要院子!” “不是,九……” “对!就是现在!” 看来这牙子背后的靠山,不过如此。 宁安鼻尖痒痒的,她捂住嘴,小声打了个喷嚏。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槐江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我们好好过日子 如今这时节,哪个初来槐江山的不得被人好好坑一把,好心的坑点钱,坏心的连人带财都吞掉。 石肃这一伙儿人算是在槐江山排得上名号,也不是没有做过杀人越货的事情,手底下的人只觉得是遇见了根难啃的骨头,石肃却知道方才楼砚只伤人,不伤命。 否则怎么可能留下活口。 弱肉强食的世道,谁心软谁就会死。这还是从前楼砚教给他们的道理。 “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自家人不识自家人呐!”劫后余生的李原熟稔地开着玩笑话。 街上的商贩已经在收拾自己的摊子,打算回家了,见到宁安和楼砚全然安好地又回来了,李原在前面跟着点头哈腰,石肃在后头摇摇晃晃地跟着。 中间的宁安瞧着是位冰冷冷的眼盲美人,看着好揉.搓,可旁边的楼砚一身阴鸷血气,没得令人忌惮。 连石爷都没有摆平的人,他们自然往后也不会去触这个霉头。 “你什么时候跟他是一家人了?”宁安扯扯楼砚的袖口,嘀咕道。 “谁知道呢。”楼砚见宁安心情尚佳,眉梢眼角都有了暖意,一时出神忘记瞒住心里的话,“我跟你才是一家人。” 宁安心中一咯噔,偏偏头装作没有听清,“什么?” “没什么。”楼砚哪里知道宁安的小把戏,只庆幸自己刚才的声音轻不可闻,他用手作拳抵在嘴边咳了咳,目光扫向后侧偷看的石肃。 一见被正主抓了现行,石肃忙别开眼,一副青天白日见了鬼的模样。 这人一定不是九哥,绝对不是。 “今日是小的耽搁事儿了,烦您二位在客栈休息一晚了,明日一早小的再来。”李原呵呵笑着,将楼砚等送至客栈门口,作了个揖,忙不迭离开。 楼砚所要求的院子,既要离集市不算远,得便利,同时又要足够幽静,还不能是随便糊弄一下就行的屋子,李原回去了得叫几个人再好好找找。 他拍拍自己的胸脯,擦擦脸上的汗,自己给自己压压惊。早知道楼砚这么厉害,李原一开始就不坑骗他了。 惶惶离去的李原或许是太瘦,像个青蚱蜢一样,楼砚难得多看了两眼,又回头瞅了瞅还没有离开的石肃,皱了下眉。 石肃眼疾手快给客栈掌柜付了一锭银子,使眼色示意他安排好。 掌柜的见石爷都这么毕恭毕敬,一下就明白过来楼砚恐不简单,忙吩咐小二,“一间上房,备好茶水饭菜,这个时辰,贵客必定饿了。”说罢就要亲自领着楼砚等去房间。 “要两间。”楼砚开口。 年迈的掌柜看看楼砚,又看向有些惊讶的石肃,改口,“好的,两间。” 石肃用怀疑的眼神在楼砚和宁安身上来回扫过,想不明白。 他们这关系,到底算是密切呢,还是不密切呢? 说密切吧,住店又要分开两间房,说不密切吧,往后又是要住一起的。 石肃不懂,难不成这又是九哥的谋略? 他只是看似对这姑娘谦和有礼,徐徐图之,其实是打算帮着她租好房子后,就暴露本性,一口吃掉? 嗯,不愧是九哥,奸诈,邪恶,有魄力。 “这位仁兄,您还有什么事情么?”楼砚看着仍旧跟在自己的石肃,语气不好地问道。 这小子立在那儿,跟座山似的,也不知是吃了什么东西,眼神浑浊面色暗沉,一脸邪笑地在那儿盯着自己。 “没事没事,告辞告辞。”石肃连声告退,壮.硕的身影两下就消失在了楼砚的视线里。 这么些年都没遇见的人,短短几天就见到了三四个,这着实令楼砚无法舒心。 最要紧的,他并不想宁安认识这些人。 “阿砚,我们还有银票的。”宁安小声说道,跟着楼砚上楼。 虽然刚才是别人付了钱,但宁安自己其实是有钱的。 宁家那小樟木箱子里面,除了地契一类的在战乱时不算太有用,旁的银票还是十分值钱的。 楼砚的脚步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只说一句“别闹,我有的是钱。” 宁安听了就不说话了,嘴巴抿得紧紧的。 她并非计较自己是否被楼砚养着,她只是觉得自己也应该要做点什么。 难不成什么事情都要楼砚一个人担着? 宁安执拗起来,等楼砚领着自己进了房,直接绕过了他摸索着抵上了门。 “楼砚,我们要谈一谈。” 她双手放在背后,俨然要好好说道一番。 其实宁安这几日,已经比之楼砚初见她时开朗多了。 楼砚觉得是好事,可眼下宁安好似又冷了下去。 然而或许是楼砚太高,从他那儿看过去,宁安有点像是被人束住了双手背在了后面。 楼砚眨两下眼,决定将目光多放在那枚铃兰玉簪上。 “你在走神。”宁安蹙眉,不留情面地戳穿楼砚。 楼砚正要狡辩自己没有,被宁安一句话打断。 “我们现如今是不是可以好好过日子了?” 宁安的本意,是她和楼砚现在可以好好借用宁家的这笔钱财,于乱世里安稳度日。 但这话说得很是突然,她自己说完也觉得不像是心里的真正意思。 可她现在是有点生气的,因为她也想要付出点什么。 啊…… 怎么说呢? 楼风那儿眼下应该正在跟别人抢夺临霄城,楼砚跟宁安在槐江山的行迹也无人知晓,没有人寻他们的麻烦,自然是可以好好过日子。 虽然知道宁安说的话中没有别的旖旎意味,可楼砚听了宁安这话,耳朵就开始烫起来。 “是,我们是要好好过日子的。”楼砚不算很有信心地说。 阿母其实还有好多东西都没有教会楼砚,就离世了。 若是心爱的女孩子对自己表了白,到底该如何应对,楼砚也是慌张无措的。 过日子,嗯,他还有很多东西需要准备。 就比如,他那根本就没有的厨艺。 “那好好过日子,我们是不是有事情就商量着来?”宁安忽略掉刚才心底升起的奇异感觉,循循善诱地接着问下去。 “这是当然。”楼砚点点头,他的视线被宁安莹白的耳垂吸引过去,耳上的小孔似乎缺了点什么,空落落的。 宁安的首饰可太少了。 除了她贴身带着的玉坠子,就只剩下了头上的那根玉簪子。 楼砚从王府出来时,除了带了阿母喜爱的簪子,还于腰中夹了许多金叶子。 部族之人崇尚金饰,密室里除了楼砚的阿父寻来的新奇玩意儿,更有部分黄灿灿的金饰堆在某处。 届时安顿好了,他就带着宁安好生挑些衣裳耳坠什么的。 宁安本就生得美,打扮起来定是更漂亮,不过宁安体弱,身子得好好养养。 “所以,阿砚,我宁家的钱,你也是能用的,知道吗?” “不行。”楼砚果断拒绝。 且不说他跟宁安平日生活有何花销大的,就算是费钱,他楼砚一个男人,怎么可能丢脸去用宁安的。 “你不是说好好商量的吗?”宁安没想到楼砚一下就回绝了自己,她有些急了。 她不想做一个没有用处的废人。 宁安双手往前一探,不小心抵上楼砚的胸膛,忙得后退几步,差点就要被椅子绊倒。 楼砚一下托住宁安的腰,揽入自己怀里。 互相交错,宁安的不解和楼砚的无奈交织在一起,缠绕成暧昧的气息,钻进两人的心里。 “唉,”楼砚叹口气,伸出手捏捏宁安的耳垂,“宁安,别担心太多好么?” 她思虑过多,根本就不利于身体的恢复。 宁安呼吸一滞,楼砚带茧的指头摩挲着她的耳朵,轻轻慢慢,说不上是挑逗还是安抚。 楼砚松开宁安,从自己腰间摸出一片金叶子,放在宁安手里,握紧。 “我们不是穷光蛋,傻子。” “可是……”宁安还想说什么,微微膈手的金叶子和她的手都被楼砚的手掌包裹住。 “一家人不说两家话。” 楼砚说这话的时候,强装着镇定,心早就砰砰地跳起来。 在他看来,宁安不该有这样那样的担忧。 若是有,肯定是他哪里做得还不够好,没有让宁安完全安心下来。 她真的真的,不用那么担心的。 楼砚叹口气,捧起宁安的脸,认真地一字一句跟她说自己的计划。 “槐江山景色清幽,我们在这儿好好养养,等养好了,你想去哪里,我们就一起去。” “我还有很多片金叶子,我们不是穷光蛋。” “待明日租好了院子,我们就来集市上买东西。” “锅碗瓢盆,柴米油盐,夏日的纱帐,冬日的棉被。” “你的耳环,胭脂,簪花,你喜欢的鞋子,裙子,袄子。” “我的砍柴刀,弓箭,捕兽夹,渔网。” “我们好好过日子,宁安。” 楼砚说得情动,宁安微怔着,没有回过神。 她真的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多诱人。 楼砚克制着要吻上宁安的冲动,“所以,你别怕,宁安……” 宁安伸手环住楼砚的脖颈,两人的鼻尖触碰到一起。 “宁安……” “阿砚,我们好好过日子。” 宁安的唇一张一合,蛊惑着早就沦陷的楼砚。 他的呼吸急促起来,不行,他得离宁安远一点。 但宁安不给他这个机会,脖上的手臂抱得紧紧的,生怕一松手楼砚就会消失一样。 美目微阖,吐气如兰。 宁安的心神也乱了,“阿砚……” 一声阿砚柔情似水,勾着楼砚的魂。 楼砚想亲宁安了。 很想很想。 他闭上眼,侧过头去。 宁安的唇一定很好亲的,他早就这么觉得了。 “客观,您的饭菜来了。” 小二叩叩门,说道。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我们好好过日子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幸会 楼砚错愕的表情一闪而过,却也无可奈何。他轻轻笑了笑,将捧着宁安的脸的手收回来,准备去打开房门。 那牙子带着他跟宁安溜达了很久,又是上山下山的,宁安肯定饿了,至于嗯,亲吻这件事情,以后也不迟,宁安反正会成为他的娘子。 楼砚自我安慰一番。 但宁安并没有松开楼砚的打算。 即便是她心底的翻涌在店家小二的打岔下又多了几分羞赧出来,她也不想要楼砚就这样离开。 宁安的手抚到楼砚宽阔的背肩上,她微微踮起了脚,磕磕绊绊碰上楼砚的唇边。 那是比想象中更加温润柔软的触感,两人一下子都吓了一跳。 俱是心神激荡,无法平息,是他们未有过的颤栗新奇之感。 就在宁安羞赧得不行,垂首想要离开之际,楼砚矫正了宁安的错误,他握住宁安的秀颈,正对着那绛唇,靠着本能吻了下去。 浓朱衍丹唇,黄吻烂漫赤。 宁安一片绯色,轻喘着气儿软了身子靠在楼砚怀里。楼砚的进攻最初毫无章法,但几番试探下来,他已然掌握了窍门。 宁安招架不住这等攻势,只能任由楼砚掌控着索取。 鬓乱迷离,娇弱无力。 楼砚闭紧了眼,完全沉浸在了温柔乡里。其实他没有好到哪儿去,宁安的香甜温软令他的某处地方有些不再受理智的控制,快要叫嚣着冲破出来。 门外的小二等候着,又叩门唤了一声,“客官,掌柜吩咐的饭菜小的给您端来了。” 宁安羞红了脸,使劲儿在楼砚肩上揪了一下,楼砚这才从宁安的唇齿间离开。 “客官?可是休息了?”小二又问。 “来了。”楼砚不舍地松开宁安,暗哑着声儿回答。 门被打开,小二就看见了满脸通红的楼砚。 “客官,可是房内太热?店内亦有冰凉茶饮,可要来几盏?” “不必了。”楼砚接过菜盒砰地一下关上了门。 小二狐疑地离开,被跑堂的嘲笑一句“没点儿眼力见”。 宁安与楼砚饭间没说一句话,这种略微尴尬又很是暧昧的情况,一直持续到了第二日李原过来。 屋子找好了,或者说,是一座不算奢靡的宅子,门口的两株繁茂粗壮的月桂瞧得出年岁。 “原来的主人家算是个小的富贵人家,战乱过后家族没落,这宅子也就抵在这儿了。”李原领着路,为楼砚和宁安介绍着。 “这宅子有一间堂屋,一间柴火房,一间小厨房,一间浴室和净房,以及串着的两间内室。” “院子不算大,但胜在清幽,平日没什么人来此处。” “原主人的家具器皿还留了许多未曾抵押,一套圆木桌椅,两件大顶箱柜子,内室分别还有一张架子床和一张罗汉榻。” 李原带着楼砚和宁安四处都转了一圈儿,果然不错。 “宁安,你觉得呢?”楼砚问。 舒适静谧倒是都有了,重要的是宁安喜欢不喜欢。 “我觉得这宅子就很不错。” 一直跟在楼砚身后的石肃开口。 天晓得他昨日告别了楼砚,回家缓了好几个时辰,那五石散的效用才过去。 一清醒过来,石肃就想要扇自己的脸。 自己干的生意虽然看着不地道,但于这世道也是没法子的事儿。 谁想得到会动到太岁头上去? 于是今日他一大早,就跟着李原来陪楼砚等看宅子。 瞧不瞧得上不打紧,重要的是自己要表现出心意来。 “宁安,你说呢?”楼砚不想管石肃的热脸相贴,问宁安道。 宁安微微一笑,“我觉着这宅子挺不错的。” “好!”石肃又转而去看楼砚,“九……楼公子,在下还上下打点好了,待会儿你跟小嫂……” “你跟小娘子下山去置办物件,不用急着拿回来,我吩咐过人,他们自会送来。” 石肃拿捏不准楼砚和宁安的喜好,只能从旁的事情上入手,展现自己的好意。 “多谢石爷了。”宁安感谢着,心道这人莫不是被楼砚吓得丢了魂,上赶着来献殷勤了。 “使不得使不得,小娘子唤我声石爷可是折煞我了。”石肃觑了下楼砚的脸色,对着宁安就是推辞。 姑娘诶,你是看不见你家男人的表情,已经想要杀了我了都。 “对了,今日晚膳时分,烦请小娘子与公子去我家一聚,”石肃想到家中那位母夜叉来,头疼不已,“我家夫人热情好客,听闻槐江山来了新的人,一早就开始张罗饭菜酒席了,还请小娘子0赏脸一叙。” 石肃的夫人秀梅从前听他说过楼砚,一听是故人相遇,便想要见上一面。 石肃本就俱内,看着楼砚跟自己半斤八两的样子,直接越过楼砚面对着宁安说话。 “阿砚,去么?”宁安却是又将问题抛给楼砚。 其实石肃也说张罗了很久,拒绝的话,宁安觉得不好意思。 楼砚琢磨得出来宁安的意思,“那就叨扰了。” 石肃得了回应,“不叨扰不叨扰。”总算是既能给九哥赔罪,又能向秀梅交差了。 “那公子与小娘子在转转,我先走了,告辞。” 石肃完成了任务,喊上李原,前后脚驾着马儿离开了。 宁安又叫楼砚牵着自己,从正门处进来,绕着宅子转儿了两三圈,记下了步子。 内室因是连着的,最里间是宁安的房间,从里出来九步才是楼砚的房间。 若是有贼匪闯入,也只有楼砚房间的那一道门能够进来,四周又是直棂窗,很是安全。 宁安觉着一会儿只消买些日常用的东西即可,却没想到楼砚带着她逛了一家又一家。 碗筷碟盏,棉被枕褥不说买了好些,还添了雕花梳妆台,铜制衣架面盆架,浴室内的木漆屏风…… “二位是正备婚呢?”店家乐呵呵地问。 虽然槐江山这儿的物件用品比不过那些繁华都城的,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这公子和小娘子备办着家用器具,可不就该是备婚呢。 宁安朝楼砚身后躲了躲,没有回答。 若是现在她与楼砚成亲的话,也不是不行。 宁安与自己成婚怎么只能有这些东西呢? 她该拥有更多更好的玩意儿。 店家以为两人害羞,也不再追问下去,只是借着由头又向楼砚推荐了个青铜挂灯,说是放在屋内亮堂。 东挑挑,西看看。 不知不觉便日暮黄昏了。 石肃亲自过来接两人前去赴约。 石肃的宅子坐落在在城北最贵的地段。 秀梅早早就立在门口那儿候着了。 她是从南边逃难过来的,碰见石肃后两人逐渐走到了一起。 石肃早让她雇点丫鬟婆子操持家里,她偏不。 她一个人就能做好所有的事情。 石肃原先跟她说过灰暗时期的遭遇,说他自己有个恩人,一直暗地里护着他,虽然是位狠辣无情的人,但对他很好。 石肃说过,他恩人不想要挑明二人的关系,因为身边还带了个姑娘。 秀梅暗自记下了,只想着私下再好好替石肃感谢感谢他,多谢他救了石肃的命。 远远儿的,山一般的人就出现了。 “秀梅!!!”石肃见到秀梅,招手喊道。 “喊什么喊什么!”秀梅扶了扶额,等石肃站在了自己身边,她才看见后面的宁安与楼砚。 男子的的确确周身萦绕着血气,瞧久了不寒而栗;姑娘家倒是朱颜玉色,就是过于瘦弱,看着冷冷清清。 “秀梅,你别露馅儿啊,九哥不喜欢说以前的事情,他不想让小嫂子知道。”石肃不放心,又交待秀梅一次。 “知道了,你女人我像是那么没有分寸的人?”秀梅一挑眉,冲石肃哼一声。 见两人到了跟前,石肃忙介绍。 “这位就是我夫人了,这是楼公子,这是……” “我姓宁。”宁安说道。 “这位是宁姑娘。” 秀梅大大方方打了招呼,“楼公子好,宁姑娘好,菜早备好了,快请进快请进。” 席面上,秀梅准备得很是丰盛。 一份八宝饭、一份清炒木耳、一份青菜、一盘五香酱鸡、一锅炖牛肉、一大盆蒜香排骨、一只烤羊腿、一份鱼头豆腐汤外加一碟子莲子糕。 酒也备好了,除了石肃喜欢的西凤酒外,还有清甜的果子酒。 “辛苦夫人了。”石肃宽慰地想要摸摸秀梅的手,被她一喝。 “还不去斟酒!” “是是是。”石肃先给楼砚斟满,秀梅也给宁安手上递了一小杯。 “这是果酒,不伤身的。”秀梅说。 宁安点点头,“多谢石夫人。” “叫什么夫人,我瞧着宁姑娘年纪不大,叫我姐姐得了。”秀梅说着,被石肃拉了一下。“不知道妹妹年岁几何?” 虽然秀梅极度的热情让宁安有些不适应,但宁安听得出秀梅没有旁的意思,也就答了她的话,“今年冬月才十五。” 原来宁安还没有及笄。 楼砚想到自己对她做的事,只觉得自己是个下流胚。 “看来我长妹妹几岁,”秀梅说着,转向正专心为宁安夹菜的楼砚。 “楼公子,”她端起自己手中那一大杯酒,对着楼砚一饮而尽。 “幸会幸会。”秀梅眼含热泪,将酒杯翻过来,示意一滴不剩。 楼砚瞧瞧秀梅,又见石肃也是恭恭敬敬端起了酒,心底叹口气。 “幸会。”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幸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你喜欢我吗宁安 皓月当空,繁星环绕。 楼砚拥着宁安驾着马,于黑夜中慢悠悠地往他们的家行去。 夜间的山林,虫鸣乌夜啼。 李原寻到的这座宅子,不算在密林凶险之处,归来路上楼砚也松懈了许多。 原本席间楼砚见宁安多吃了几口,还想私下找秀梅讨教一番的。 谁曾想秀梅早就备好了一应食谱。 “九哥,我身无长物,就是菜做得爽口,您对我和石肃的恩情,我们一直记着。”秀梅掏出一本书目来,递给楼砚。 “这是我亲自画的菜谱,托人在上面做好了标记,有些药膳一类的,也叫信得过大夫一一瞧过,没有问题。” 这食谱是秀梅连夜赶制的,她从石肃口中听闻了楼砚和宁安租赁房屋打算定居的事情,又考虑到宁安失明体弱这一面,半夜请了大夫过来详细商讨才得出药膳的方子。 她能为两人做的事不多,派得上用场便好。 食谱里图画逼真,做法详尽,看得出秀梅用了十分的心思,楼砚没有推辞,道谢收了下来。 “九哥,您那宅子我也托人再清扫规整了一遍,今日街上瞧得东西也粗粗归置了一番,您跟小嫂子可以好好歇息几日。” 石肃看得出楼砚并不想有人去打扰到他跟宁安的平静生活,也不急着上门去做客,只是尽力将自己能够为楼砚办好的事儿做了,才算是问心无愧。 石肃和秀梅对楼砚的感激,令他有些许的诧异,其实他对于救了石肃性命这事儿,没有太多的印象。 楼砚低头打量了会儿因贪杯而伏在自己肩上睡着的宁安,思索片刻,他抬眼扫过石肃庞大的身躯,顿了顿,“五石散有伤你的身体,你得尽早戒掉。” 昨日与石肃一见,楼砚就猜测他服了什么东西,这处黑市上流通的最多的药物就是五石散了。 秀梅听了,窜起来一把揪住石肃的耳朵,叉着腰就骂起他来。 “你个骗子!你不是说不碰那东西了的?!” 石肃哀嚎着求饶,“夫人……诶,秀梅秀梅,你听我解释……” 争骂声令宁安嗫嚅了句吵,楼砚见两人大有喋喋不休的架势,连忙劝架。 “他练的功需要有药物压制。” “对对,秀梅,这是真的!”石肃捂着耳朵,疯狂点头。 他体格如牛,旁人以为他是仗着力大无穷混上石爷的位置的,却不知道石肃最擅长的其实是轻功。但与自身相克的武功极大程度上会使习武之人遭到反噬,随着年纪愈大,石肃身上反噬的作用也就随之加重。 “可五石散是害人的玩意儿!!!”秀梅说着哭了出来。 石肃怎么会不知道五石散的药效,可他也是没有办法。 “若是内功运行之法转换一下,说不定可以缓解。”楼砚提出建议,在秀梅和石肃期盼惊讶的目光中,斟酌开口,“但还需要琢磨琢磨。” 他并不想无端给人希望 ,“若是可行,你等我消息即可。” 石肃欣喜地叫着“九哥”就想要去拥抱楼砚,被转哭为笑的秀梅拽住。 “小嫂子还半醉不醒呢!”她提醒道。 是,你们终于是发现这茬了。 两人一马离开石家时,秀梅和石肃在门口伫立着目送了许久。 “九哥他怎么懂得这么多?”秀梅感叹。 “他就是懂这么多。”石肃话里带了几分骄傲来。 当初石肃刚进暗牢时,就听说过这儿的三十九武学造诣高超,非常人所能。 后来才知道,说得就是楼砚。 转眼几年过去,石肃有了秀梅,楼砚也遇上了宁安。 大家都还好好活着,就已经是上天最大的恩赐了。 夜色如墨,灯火幽暗。 马上的楼砚完全遮挡住了他怀中的宁安,远远看去像是一个人。 “小嫂子是个可怜人。”石肃看着逐渐远去的楼砚与宁安,忽然叹一声。 宁安也不知是如何伤到的眼睛。 “你这是什么话,”秀梅不赞成石肃的说法,“就算小嫂子看不见东西,你九哥也能当她的眼睛。” 秀梅才是瞧事儿最明白的,楼砚对宁安关心爱护的程度,根本就不是一开始石肃所猜测的露水情缘。 “九哥很疼她。”秀梅作了补充。 不然为什么席上楼砚要旁敲侧击地问秀梅,八宝饭的火候到底要几成?还不是为了宁安。 * 山间小道上,楼砚的马徐徐前进着。 “阿砚,”宁安沉着脑袋,闭着眼靠在楼砚怀中回味,“秀梅姐姐做的八宝饭可真好吃。” “好,我知道了,以后我做给你吃,好不好?”这一路上,宁安已经翻来覆去念叨了不下八遍的八宝饭了。 “你个骗子!!!”醉酒的宁安并不吃楼砚那套。 这话有些耳熟,楼砚无奈地笑笑,怎么还学人家质疑起他来了。 “你既然说我是骗子,那你说说我怎么骗你了?”估摸着时间 “你就是骗我。”宁安伸手戳了几下楼砚的小臂,表示打了他一顿。 不知道这人到底有多少事情瞒着自己。 “你喜欢石肃和秀梅吗?”宁安仰起头问,她看不见楼砚,却能感受到他的呼吸。 “嗯?”楼砚怕宁安掉下去,圈紧了臂弯,“不知道。” 他如实回答。 对于宁安的保护欲和占有欲,才是楼砚最能感受到的情绪,他迫切地想要宁安健康快乐。 至于旁人,他并没有多的想法。 “骗人,”宁安不论楼砚说什么,都说他骗她。 “我知道你不讨厌他们。” 楼砚听了发笑,“怎么?不讨厌就是喜欢吗?” “他们很喜欢你,阿砚。”宁安又去掰扯楼砚扣在自己腰间的手,十指交叉了才算作罢。 不管楼砚从前到底经历了什么,宁安都心疼他。 虽然不论何时,楼砚都好似处于支配者的地位,但是宁安感觉到了石肃和秀梅的真心实意。 石肃和秀梅喜不喜欢自己,宁安又如何知道呢? 楼砚脑海里想到阿母教过的话,脱口而出, “子非鱼,安知鱼之乐?” “你怎的还知晓这个?”宁安晃晃脑袋,好奇地问。 “我阿母是汉人,曾教过我一些。”楼砚提起来阿母来,语气温柔,含着怀念。 “那你阿母没教你‘子非我,安知我不知鱼之乐’?”宁安追问。 “我记性差,没宁安学得好。”楼砚落败,由衷夸着她。 “阿砚,你阿母是个怎样的女子?”宁安又问。 阿母是怎样的?楼砚拨开尘封的记忆,回忆起来。 “阿母很娴静,很亲切,诗词书画样样精通,待我很好,但有时候又会有些厌恶我。” 曾经楼砚不理解他阿母的情绪为何能那般多变,一直到阿母自己告诉他,她是被抢来的,楼砚这才明了。 宁安觉察到楼砚藏于内心的情绪,她倚靠着楼砚的胸膛蹭了蹭,“你阿母定是喜欢你的。” 一句话说得肯定万分,像是只有她的话才算是事实。 楼砚只当是宁安醉了酒,将他也当成了小孩儿哄了。 “是,阿母喜欢我。” 月光挥洒,楼砚与宁安的家就在不远处了。 怀中的人儿哼起不知名的小调儿来,断断续续,昭示着唱词之人并不清醒。 楼砚的内心感觉到了从未有过的平静和充盈。 “石肃和秀梅喜欢我,阿母喜欢我,那你呢?” “那你喜欢我吗,宁安。” 宁安听罢,咯咯笑开,笑声清脆悦耳。 “你说什么?!”她装作没有听清的样子,大声喊了一声。 这一声还没音落,山鸟就被惊起,扑腾着翅膀不满这不速之客,急急寻找别的僻静之地。 “我说,你喜不喜欢我?”楼砚的声音略大了几分,但没能比过方才宁安那一句。 “不喜欢。” 宁安违背着心意说着反话。 楼砚亲都亲了,为什么还要多此一举问这种事情呢? 楼砚也不知是因为被灌多了酒还是怎的,本该生气的他只是低头将下颌抵在了宁安的肩上,两人离得更近,“嗯,宁安不喜欢我,我喜欢宁安就够了。” 静静的宅子等候着它的新主人到来。 楼砚夜间眼力极好,他拴好了马儿,又抱着宁安穿过庭院往内室里去。 宁安的架子床上,被人铺好了层厚厚的垫子。 楼砚刚将宁安放下,宁安就卸了力气栽倒到了柔软的枕头里。 楼砚摇摇头,给宁安盖好薄被,又寻来了盏小灯立在床边点好,这才去厨房烧热水。 等到楼砚端着铜盆再进来,发现宁安并没有睡着。 本该是躺好了歇息的宁安,此刻已经自己拆下了发髻脱了外衣,撑着脑袋趴在了床头。 “阿砚?” 楼砚将水放好,“是我。” 灯火摇曳,将醉醺醺的宁安照耀得近乎林中妖魅。 一双迷离眼,半娇半媚,瞧得楼砚口中发干发苦。 “你为什么不多问问我呢?”宁安语无伦次,可楼砚却知道她的意思,多问几次宁安喜不喜欢他,宁安就会说喜欢了。 “问什么?”这回轮到楼砚装作听不明白。 温热的巾子擦拭上宁安的脸,她喟叹一句暖和,忘记要去回答楼砚的话。 等楼砚换好了新水,给宁安泡脚之际,宁安才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 还没开口,楼砚就率先捉住了宁安不安分的一双脚,将它们浸没在温水中。 “你快问我吧。”楼砚指腹上的茧子摩擦得宁安的脚痒痒的,她躲了躲,没能避开。 “好,我问你,”楼砚定定注视着床榻边的宁安,“你喜欢我吗,宁安。” 宁安也寻到了机会,将楼砚的手踩在了脚底。 “再问一次。”宁安命令着。 “你喜欢我吗,宁安?”楼砚不争气的心又狂跳起来。 “很喜欢,我很喜欢你,阿砚。”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你喜欢我吗宁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美梦无痕 第二日天朗气清。 因着醉酒,宁安到了正午时分才醒过来。 她坐起身来,捂着脸长长呼出一口气。 春.梦无边。 或许是昨日醉酒不慎与楼砚说了心底的话,这才导致自己做了这种梦。 坐着松怔了好半晌,宁安整理好了心情,这才下床。 她摸索着穿好鞋,刚走几步就被新买好的铜盆架子给绊了一脚,好在宁安及时稳住了身形,才不至于摔到地上去。 昨日是楼砚抱着宁安进来的,里面的一应家具新的摆放位置,宁安还来不及记。 楼砚在院子里正练完一套剑回来,这套剑法的内功呼吸之法与石肃所需要的有几分相似,但楼砚还得多验证几次。 宁安月白的衣角出现在内室门口,她披着头发倚着门,等着楼砚过来。 “睡得可好?”楼砚放好剑,拿了巾子打湿过后便开始清洗自己。练剑时因太热,楼砚褪去了上衣,清凉的水划过他紧实的肌肤,蜂腰猿背,好不诱人。 宁安听见哗哗的水声,不知是庆幸还是失落。 她在楼砚怀中多次,如何能不清楚楼砚的身段有多好。 “嗯,睡得很好。” 宁安揉了揉鼻子,低着头小声答。 其实她睡得不好。 梦里的楼砚变得一点儿也不温柔,他将自己禁锢在床上,抓着宁安做着不可描述的事情。 宁安的脸有些潮红,像是发热的前兆。 “宁安,是不是不太舒服?”楼砚看一眼宁安,心底紧张起来。 宁安好不容易这段日子没生病,可不能再发热了。 楼砚长腿一迈,狭窄的过道一下便拥挤了起来。 他伸手用手背去覆在宁安光洁的额头上,停顿片刻。 关于舒服不舒服这个问题,梦里的楼砚跟宁安已经讨论过多次了。而此刻楼砚身上灼热的气息也逼迫着宁安再次想到那梦,她避无可避。 都是那果酒惹的祸。 宁安发誓,她往后定不会再饮酒了。 “宁安,你有什么别的不舒服的地方吗?”楼砚摸着并不烫,又仔细观察了下宁安的神色,仍旧不放心。 宁安被楼砚弄得愈加不好意思,她想叫楼砚把手收回来,紧急之下却一下就推上了楼砚的胸膛。 换作是平日,宁安不小心碰到楼砚结实的胸膛都会急急躲开,那还是楼砚穿着衣服的时候。 哪里像今日这般,光着膀子站在宁安面前。 脑海里的楼砚未着寸缕,虽看不清脸,但宽大的肩覆盖住了花枝乱颤的宁安,旖旎的画面闪现在宁安眼前,她后退几步,脸上更是发烫,“没有没有,阿砚,我没有不舒服!” 楼砚想到什么,视线往屋内看去。 衣架子倒是还在原地,只有铜盆安置的地方被挪动了几分。 楼砚一把就打横抱起宁安来,往内室去。 宁安一定是磕着碰着哪儿了。 与梦中如出一辙的情景出现了,宁安挣扎起来。 “阿砚,你先放我下来!”她下意识想要揪住楼砚的衣襟,碰到楼砚光滑有致的锁骨,才再一次想起楼砚没穿上衣。 昨天还争着吵着学别人秀梅说自己是骗子,今天被绊到了就没事没事,楼砚觉得宁安才是骗子。 “听话!”楼砚加重语气,说着就要将宁安的裙子捋起。 其实宁安还有裙裤在底下,可楼砚这么一动作,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情,宁安是再清楚不过了。 她涨红了脸,“阿砚!我们现在还不能做这种事!!!” 楼砚确实着急了些,好歹等她及笄过后,两人成婚才可以啊。 “我给你瞧瞧,别被磕得青一块紫一块,许久都不见好。” 楼砚以为宁安是纠结于他看她的腿,可宁安自己瞧不见,楼砚不查看,还能如何,难不成叫她受罪? “昨日还说很喜欢我,今日我替你看看伤就不行了。” 楼砚可以肯定自己在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是清心寡欲的,因为他是真的紧张宁安。 “昨日你还穿衣服呢,今日怎么不穿。” 宁安见自己会错了意,颇为羞恼。 她一个姑娘家做了那种梦也便罢了,还将楼砚真当成了梦里的无赖,误以为他要与她做云雨之事,可不是丢脸丢大发了。 宁安还没觉察到自己说的这话是有多不妥,楼砚却已经僵住了身体,不敢多动一分。 “……我,我那是,那是练剑太久,出了汗才脱掉的……”楼砚面红耳赤起来。 他承认,或许是与宁安待久了,适应了宁安瞧不见自己的情况,他就放松了戒备,是他无耻,是他流氓,是他勾引了宁安,他下流。 “我下次一定穿衣服。”楼砚保证道。 “谁跟你说这个了!!”宁安抱住被子,将头埋进里头。 不合时宜的咕噜声响起来,宁安绝望。 楼砚拽了拽被角,哄她道,“我给你瞧瞧伤到哪儿了,瞧完了我们洗漱一番就吃东西,好不好?” 楼砚等了会儿,听见宁安闷闷的声音传来。 “好。” 宁安白暂的膝盖处,果然泛起了块拇指大小的青色。 楼砚拿来药膏,边给宁安上药边叹气,“疼不疼?” 这点小伤哪里就疼了。 可宁安偏要捉弄楼砚,她失了面子,也要找补回来。 “疼。”宁安点点头。 “怪我没注意到,我以为你还得睡会儿。”楼砚擦好药,心怀愧疚地去打水给宁安梳洗。 哪里怪得到楼砚头上,宁安嗤一声,心底却满当当都是暖意。 一会儿吃过了饭,她就让楼砚带着在屋子里多来回走几遍,自己记性好,能记住位置的。 饭桌上,楼砚满怀期待地看着宁安喝下第一口粥。 这是楼砚学着秀梅菜谱里做的雪梨银耳粥,另配了一叠黑米糕。 他天不亮就去厨房忙活了,试了好些次,才将最好的给宁安端来。 “怎么样?”楼砚忐忑地问。 宁安没有说话,楼砚又忙给她喂了一口黑米糕。 “那这个呢?这个好吃嘛?” 粥也许不行,但是黑米糕合该是可以的呀,楼砚翻来覆去试了六次做好的,总不会得不到宁安的一句好吧? 宁安还是没有什么反应。 就在楼砚决心起身再战厨房之际,宁安眉眼弯弯,粲然一笑。 “很好吃,阿砚。” 原本心情低落的楼砚一下就被宁安说开心了,他急忙给宁安解释起来他在厨房的一道道步骤。 “宁安,你知道这粥该怎么做嘛?” “得先将银耳泡好,再将雪梨清洗干净削去皮,切成小块儿……” “这黑米糕甜吧?我还在里头加了蜂蜜,我们昨日买的好些东西,都派上了用场……” 楼砚说着说着,就停下来了。 宁安正聚精会神地听着,嘴角噙笑,粉面含春。 “宁安,你真好看。”楼砚鬼使神差地说道。 宁安一噎,呛了一口。 楼砚忙给宁安倒水,抚背顺气。 “油嘴滑舌。” “我没有。” “你有!” “好,我有。” 楼砚承认地很快。 宁安说什么,就是什么。 “阿砚,今日我们还去趟集市吧。”宁安说道。 “成的,”楼砚点头,给宁安的碗盏再添了点粥,“昨日忘记买什么了么?” 宁安嗯了一声,犹豫一瞬,“阿砚,我想,我需要拐杖。” 楼砚添粥的手顿住,满腹的心酸涌上来。 宁安仍是带着笑的,不叫楼砚看出一点儿难过。 “阿砚,没事的,我确实需要。”宁安反过去安慰楼砚。 她怕楼砚觉得是他自己没有做好。 但楼砚真的已经足够好了。 他帮着宁安洗漱,帮着宁安饮食,帮着宁安这儿,帮着宁安那儿。 楼砚鼻头酸涩,他拍拍宁安的手,“街上卖的太笨重了,后山上有片翠竹林,我们过会儿去那儿,我给你寻一根轻点儿的,用起来方便。” “好。”宁安还是笑着,眼角泛光。 楼砚收拾碗筷的时候,宁安也想跟着。 她还是倚着门,听着碗叠碰撞发出的清脆声,目光柔和。 楼砚洗着洗着,手上的力气就大了起来。 他的宁安这么好,为什么老天要让她见不到东西呢?这不公平。 但这世道就是如此。 “宁安,”楼砚忽然想到他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没有跟宁安说过。 “嗯?洗完了嘛?”宁安朝着楼砚过来。 “宁安,”楼砚擦干净手,轻轻拥住宁安,“你可是喜欢茵犀香?” 怀中的宁安愣住,楼砚是怎么知道的?难道自己昨夜醉酒,与他说过? “是,小时一直想要寻到,可惜没能找到。”她回抱住楼砚,轻轻拍着楼砚的后背。 楼砚拥紧了宁安,像是要将她揉进自己身体里。 “我从前被人丢在荒漠中,生死之际,被一中原的商队救了下来。” 宁安闻声阖眼,更加贴近楼砚的胸膛,耳边的心跳声沉稳有力,“还好,阿砚如今活得很好。” “嗯,活得很好,”楼砚深呼一口气,“救我的那人,曾经告诉我,他之所以会来这儿,除了商贸往来,其实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办。” 宁安“嗯?”了一声,手上仍旧拍着楼砚,示意他接着说下去。 “他家里有个小姑娘,行六,说是对香料很感兴趣,要他记得带茵犀香回去。” 宁安的手停了下来。 “分别之时,他送了我一块很是漂亮的月光石,托我继续找一找那香。” “他说,若是找到了,就去临霄城,报上他家的名号。” 宁安摒住了呼吸,身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商队,茵犀香,家中排行六,临霄城,种种件件,只会指向一个人。 她从楼砚怀中仰起头,泪流满面。 “什么名号?” “宁,宁安的宁。”楼砚舍不得宁安难过,眼下却也只能捧起她那张梨花带雨的脸,轻吻上去。 “没想到吧,宁安,你爹爹早就见过我啦。”眼底早就猩红一片的楼砚欢快地说。 宁安眼中漆黑如旧,楼砚的话叫她再也抑制不住。 她死死抱住了楼砚,放声大哭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美梦无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放牛小童 午后的阳光透过缝隙,斜射下来,斑斑点点,竹影婆娑。 宁安眼眶红红的,伏在楼砚的背上,一手自然地圈住楼砚,另一只手握了根细细的翠竹条。 “听说这儿不远处还有方水潭,我们去瞧瞧?”楼砚询问宁安,若是里头有鱼,他还能给宁安捉几条补补身子。 宁安用手背贴了贴楼砚的侧脸,知道楼砚有些出汗了,便答好。 她本是不想叫楼砚背自己的,偏偏楼砚又是说她今日磕到腿了,又是说她方才又哭了半晌,好说歹说叫宁安爬上了他的背。 大夏天的,楼砚背着个宁安进山,能不累么。 “一会儿到了那儿,还是不能玩水,别看着如今天热,山里的水还是很凉的。”楼砚事先叮嘱道。 “我又不是小孩子。”宁安不满地哼哼。 “谁敢说你是小孩子。” “你敢。”宁安的手圈紧了楼砚,威胁他。 “我哪里敢?”楼砚好笑,装作求饶,他绕过竹林,到了山间小路的分岔口。 宁安揪揪楼砚的额带子,别过头去哼起调子来,“你可敢得很。” 楼砚摇摇头,背着宁安往右侧的小道上去。 蝉鸣鸟叫,清风徐来。 宁安耳朵动了动,她听到了水流的声音。 “阿砚!我们快到了是嘛?!” “嗯。”楼砚的耳力也极好,他加快了步伐,行了数十步后,碧绿幽深的山潭映入眼帘。 楼砚正打算带着宁安去潭边寻一处阴凉地休息下,就见原本带牛来此处喝水的小童大叫着妖怪妖怪,扔下牛就往山里头逃,跑得比兔子还快。 楼砚微微一愣。 他和宁安出来得急,自然也没想到山林深处还有人,因此左眼并没有覆上黑布条子。 那小孩子扯着嗓子鬼叫一番,反倒叫楼砚尴尬起来。 下回自己可得好好注意了。 她怕楼砚因他人的言语伤心,想安慰他,话说出口却也只是两句“童言无忌,童言无忌。” 蹩脚又真诚,楼砚哭笑不得。 还好宁安看不见,不然说不定也得被自己给吓跑。 老牛在潭边,瞅瞅楼砚和宁安,漠不关心低头去喝水去了。 楼砚在阴凉处将宁安放下,又去仔细观察了四周,除了小童和老牛以外,他没有发现什么危险的事物。 潭水幽深,一片碧色。 “宁安,我去摸两条鱼出来。”楼砚跟宁安交待着。 “水可深?得当心点儿,太深的话,水草会缠住脚的。”宁安不放心,但她知道楼砚既然这么说了,就定是要下水去的。 楼砚蓦然想到他先前与宁安坠江之时,宁安说自己会水,结果转眼就被水呛晕了过去。 “我比某人还是更熟知水性一些。”他故意呛宁安一声,脱下衣袍鞋子来。 见宁安气得侧过了身子,楼砚将上衣叠好,放到宁安身边。 “劳烦这位大小姐,替在下看守会儿衣服。” 楼砚打趣完宁安,胡子拉扎的一张脸出现在水面上,楼砚嘴角的笑凝滞住。 光顾着给宁安梳洗打扮了,他自己倒忘了。 宁安撑着下颌,没听见楼砚下水的声音。 “大小姐快要饿死了。”她催促楼砚。 “得令,一会儿捉了鱼,我们回家熬汤喝。” 楼砚一个水猛子就扎了进去。 担心牛被妖怪吃掉,躲在暗处的小童见吓人的楼砚已经去摸鱼了,他大着胆子,往潭水边这儿来。 宁安听见声响,也不说话,那小童悄咪咪地刚牵住牛鼻环,就被靠着树歇息的宁安给惊了一跳。 盈盈玉貌,粉白黛黑,犹如林间妖魅。 小童试探着冲宁安挥挥手,被宁安打断。 “我瞧不见你的。” “你是妖怪吗?”他警惕地后退几步,盯着宁安,认真发问。 “你为何说我是妖怪?”宁安蹙眉。 楼砚是妖怪也便罢了,怎么自己也会被认成妖怪? 难道她眼盲以后,连带着样貌也变得不同了吗? “因为你长得好看。”小童靠近宁安两步,又退后。 “娘说了,长得比常人好看的都是妖怪,会抓童男童女,把他们吃掉。” “噗,”宁安被小童逗乐,捂着嘴笑起来。 “我不是妖怪,也不吃童男童女。”她摇摇头,否定了小童的猜测。 “真的不是?” “不是。” 小童狐疑地再看了两眼宁安,还是决定坐到她身边来。 “姐姐,那你为什么要跟妖怪在一起?” 他看见背宁安的那人,一双异瞳,很是骇人。 “他也不是妖怪。”宁安发笑,却说着,楼砚已经从水里钻了出来,怀里抱着条不算大的鱼。 小童被哗啦的水声吓得直接躲到了树后去。 “聊什么呢?”楼砚搓了根草绳,将鱼串起来,扔到一旁。 “没什么,收获得如何?”宁安问。 楼砚往后捋了两三下头发,“还成吧,我再去捉些。” 语毕,又一头扎入水里。 小童见楼砚走了,探出脑袋来。 他瞅瞅鱼,思考片刻,放下心来。 “姐姐,看来他也不是妖怪,没有哪个妖怪,是连条大鱼都捉不到的。” 小童贬低了一番楼砚,见宁安清清冷冷,更像仙子。为了讨宁安欢心,小童去找了根断了的树枝,在另一处制作起简易的鱼竿来。 “姐姐,看我给你捉条好的。” 等到楼砚再捉了条稍微大点儿的鱼上岸的时候,那放牛的小童已经抱着条肥美的鱼在宁安面前邀功了。 “姐姐,我的鱼比他捉的两条都大。”小童瞥了眼楼砚怀里的鱼,凑在宁安跟前说。 见楼砚面色不善,他心底还是惧怕,说完就躲在宁安身后,拿着滴溜溜的眼盯着楼砚瞧。 “上来啦?”宁安笑笑,她也难得见楼砚吃瘪,一副看好戏的模样。 楼砚抖抖身上的水,将自己抓到的鱼放到了一起,手边扯了根草,将小童的鱼也串起来。 “诶!我这是给姐姐钓的!”小童急了,却见楼砚转而就将这鱼挂在了老牛的牛角上。 “我们自己有鱼吃,你的带回家去。”楼砚穿好衣服,在宁安身前蹲下,“宁安,我们回家。” 宁安爬上去,对那小童招呼,“我们要回去了,你也快点回去吧。” 楼砚不悦,皱眉看着小童。 小童一下就翻上牛背,不看楼砚,只乐呵呵对宁安道,“姐姐,那我也回家。” 可快回去吧,吵死人了。 楼砚的脚步轻快起来,但很快,他就发现,这小童还是跟在了自己身后。 “喂,你回你自己的家。” 楼砚冲着身后说。 “是啊,我回家也是这条路。”小童无辜地对楼砚眨眨眼,摊摊手说。 楼砚眉心跳了跳,压下心里的怒火。 “你跟小孩子犯什么劲儿。”宁安憋着笑,轻声在楼砚耳边安抚。 “我看他是个人精。”楼砚嗤一声,闷闷不乐背着宁安大步往前去。 小童两三步就被楼砚落下,他不知看见什么,跳下了牛背去。 等楼砚带着宁安行至了翠竹林,后头传来了小童的叫唤。 “姐姐!!姐姐!!!等等我!!!!” 楼砚忍无可忍,正打算呵斥这小孩子一番,扭过去就看见小童抱了一大堆菌菇奔他们而来。 “怎么了?”宁安看不见,但感觉到小童有话要说。 小童见楼砚空不出手,利索地将菌菇用楼砚衣袍下摆处包好,衣角往上扎进腰带,这样兜住了菌菇掉不出来。 “姐姐,我给你采了些菇子,你回家了好吃。” “好,多谢你。”宁安听着动静,伸手去,小童机灵地来到宁安手下。 宁安拍拍他,“回家去吧,晚了爹娘该担心了。” 小童红了脸,点点头。 他又从楼砚下摆处摸出片叶子一样的东西,交待楼砚,“叔叔,你瞧,这个叫苏叶,我给姐姐采的,放在鱼汤里会更好吃。” 小童又不舍地看看宁安,“姐姐,我走咯。” “好,去吧。”宁安偏头微笑,与小童道别。 小童欢天喜地上了牛背,从岔路口另一处去了。 楼砚见宁安忍得身子都在颤了,吸吸鼻子,无奈道,“你想笑就笑吧。” 宁安听罢,果然笑出声来,“叔叔?”她学着那小童,唤着楼砚。 “他就是看人下菜碟。”楼砚继续走着,对宁安发起牢骚来。 “小小年纪,又是跟我比谁的鱼大,又是采菇子采叶子给你,殷勤献得比我还快。”还献得比他好,这简直是不能忍。 楼砚打定主意,再也不带宁安往山潭处去了。 宁安捏捏楼砚的耳垂,笑他小气,“人家不也是好心嘛。”她觉得那小孩儿还挺有意思的。 切。 楼砚冷哼一声,他看他是色心。 “饿不饿了?”宁安转移话题。 捉鱼也是耗费了楼砚一番体力的,更别说还带着宁安上山下山了。 楼砚以为是宁安饿了,叫宁安搂紧了自己,带着她运起功就在林间穿梭起来。 “你小心些,别把菇子弄掉了!”呼啸的风将宁安的话语吹散。 楼砚气极了,却还是听宁安的话放慢了速度。 若是他跟宁安的孩子,也跟那小童一样聒噪,楼砚就要被烦死了。 但如果是跟宁安长得一模一样的小姑娘,那楼砚还是会想要她多烦自己一点的,他想。 灶台上,炖的鱼汤咕噜噜在冒着泡儿。 宁安正拿着竹条在院子里走着,一步一步记着位置。 楼砚盛好了饭,拿着勺子,尝了尝锅里的汤。 杀鱼他还是会的,就是头一次做这个汤,不知道味道如何。 眼神触及到被扔在一旁的苏叶,楼砚顿了顿,还是洗尽丢进了锅里。 啪嗒啪嗒的竹杖声响着,宁安的额上已经出了汗珠子。 “宁安,吃饭啦。”楼砚端好汤出来,对宁安唤着。 残阳下,宁安回过头,笑逐颜开。 “来啦。”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放牛小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红伞伞,白杆杆 鱼汤鲜美,清炒菌菇也很是不错。 奈何楼砚与宁安准备就寝前,就出了事儿。 合着那菌子没炒太熟,两人已经中毒了。 宁安是最先发现不对的,毕竟她已经许久未曾看见过事物,怎的一顿饭毕,就能瞧见这环绕在她周围的彩色鸾鸟。 一只又一只,翎羽缤纷,似火似星辰,宁安站起身想要去抓住散落在各处的彩光,反而一下扑进楼砚怀里。 “阿砚,好多好看的鸟。”宁安举起手来,一只体型小些的鸾鸟就停在了她手背上,尾翅斜斜垂下来,延伸到了宁安的肩上。 咦?怎么自己能看见这神鸟,却看不见阿砚呢? 楼砚的毒性此刻也发作了,与宁安不同,他周围的全是恶鬼罗刹。 好似是因他杀孽太重,以至于千万枯手都来拽他,叫嚣着要他下阎罗地狱。 “阿砚,你能看见鸾鸟嘛?”宁安抚摸着幻象的鸟羽,将头靠在了楼砚肩上。 “楼砚,你个狼心狗肺的东西!!!” “大爷,为何要杀我?!!” 楼砚头疼欲裂。 “砚儿,来,跟阿母离开。” “砚儿,瞧瞧阿父给你带了什么好玩儿的!!” 阿父和阿母惨白面庞,一张嘴便是七窍流血,要生吞活剥楼砚的模样。 “求求你求求你,放过我吧!!!!!” “救命啊!!!!” “诅咒你个怪物,诅咒你不得好死!!!!” “阿砚,阿砚?”宁安沉迷于环境里,仍旧叫着楼砚去瞧自己手上的翠鸟。 楼砚深呼几口气,杀意尽显。 他就知道,那个放牛小童,不安好心!! 楼砚半拢着宁安,到了院子中央。 星光微弱,楼砚掏出鸣镝来,向夜空一射,希望石肃他们能来得快些。 因着院子比之屋内空旷,宁安挣脱了楼砚的束缚。 她快着步子,追着鸾鸟绕着圈儿。 楼砚被鬼怪占满的视线里,宁安的那身月黄裙摆显得尤为显眼。 裙边泛起来的涟漪使得猛鬼狂叫,张牙舞爪扑过来要将楼砚撕碎。 不行,楼砚果断封住自己半身的经脉,以防走火入魔将宁安打伤。 来人是石肃便罢了,若是山贼小盗,楼砚余下的经脉尚且运行得了,不至于应对不力。 宁安早被绚烂的彩鸾迷晕了眼,等到秀梅和石肃赶到时,她早已经转没了力气,只能匍匐在一旁,嘴边喃喃阿砚阿砚。 反观楼砚,与宁安离得远远儿的,紧握的手里已经有血滴渗出。 “九哥!你们这是……” 石肃大吃一惊,却不敢往楼砚跟前凑。 “吃了野生的山菌,恐是中毒了,快找大夫!”楼砚声音嘶哑,猩红的眼底尚且存留着一丝理智。 秀梅听罢,忙搀扶起宁安来,想着先带宁安去街上。 谁料楼砚扔出一片撕下的碎布,直直往秀梅脖子上来。 石肃倏然移身屏气一掌过去改变了碎布的方向,院墙处被砸出一块裂缝来。 “宁安不能走,叫大夫来!!”楼砚强压着脑海里杀人的欲望,冲着石肃大喊。 “是,九哥,我们这就去!!!”石肃拉了秀梅就走,脚下淋落一身汗。 若是方才自己再迟一步,秀梅便要人首分离了。 不明所以的宁安还在与鸾鸟嬉戏,听多了九哥二字,她下意识朝着楼砚一步步挪过去。 “九哥?”宁安轻启唇,学着石肃唤着楼砚。 “宁安,听话,不要过来!”楼砚心底早已经血海翻涌,他只能恳求宁安,千万别到他身边来。 “杀了她!!!杀了她!!!她死了,就永远不会离开你了,楼砚,杀了她!!” 不,他不能杀宁安,他是爱宁安的,怎么能杀她呢? “她若是知晓,你是个杀人如麻的怪物,她还会跟你在一起吗?” 宁安会的,她会的,楼砚痛苦地与周身的罗刹对峙。 “她知道你是在多少骷髅堆出来的暗牢里一步步爬上来的吗?” 她不需要知道!!! “她有一天看清了你冷血无情的真面目,就会头也不回地离开!” 宁安不会离开自己的,不会!!! “杀了宁安,再也没有别的男人能够知道她的存在,她不会被其他人认识,不会与其他人往来,她会永远属于你,永远。” 永远……属于我吗? 宁安感觉不到楼砚的杀意,但她好像知道眼下楼砚不太好。 他从不会离自己这般远的。 是因为自己光顾着跟鸟雀打闹,忽略了阿砚,所以他有些不开心么? “阿砚,别生气啦。”宁安贴近靠着廊柱瘫坐在地上的楼砚,蹲下身去。 馥郁的香气将楼砚刺激得愈加癫狂,“杀了宁安,她就永远属于自己了。”恶鬼撺掇着,楼砚不由自主地缓缓抬起了手。 “宁安!不要再靠近了!!!!”楼砚吼完这一句话,唯一剩下的理智也被血海吞没。 宁安被吓得颤了颤,但没有放弃贴近楼砚的想法。 她颤巍巍伸手,将楼砚的头揽在了怀里。 “阿砚,不生气了。”宁安轻轻抚摸着楼砚的后颈,安抚道。 石肃和秀梅拽着老大夫赶到的时候,院子里一片血腥气。 石肃心一抖,莫不是九哥将小嫂子…… 他难免如此怀疑,毕竟楼砚一开始的神情,与暗牢处的三十九一般无二。 “石肃?”廊柱后传来低沉的声音。 “九哥,是我。”石肃按住过快的心跳,回答道。 待几人大着胆子做足了准备,这才绕过了廊柱去,只一眼,便被面前的场景给震住。 皎白无暇的女子在阴鸷狠戾的男子怀中躺着,雪容花貌被墨发掩住一半,一截子皓腕露出,纤细的手轻轻揪住男子的衣襟,浑然不知裙边早就红梅点点。 “九哥……”石肃声线发颤。 楼砚闻声,红眼定定瞧了石肃半晌,视线挪到两股战战的大夫身上。看见了药箱,楼砚才丢开手中沾满鲜血的匕首,“大夫,快给她瞧瞧。” 话音一出,已经是强弩之末。 老大夫没有见过对自己这般狠的人,楼砚的左腿大大小小不知有多少道血口子,正涓涓流着血,他怀中的宁安反倒是睡得异常安稳。 得亏石爷和他夫人早就说了病因,老大夫忙从药箱里找出药丸来,给宁安和楼砚服下。 “九哥,我给你包扎一下。”石肃见楼砚卸去了九分力气,开始给楼砚的腿上药。 “石爷,两位贵人多歇息片刻,明日再服一次药,便好了。”老大夫不敢怠慢,但架不住楼砚气势骇人,说罢留下两颗药,就要回去。 “有劳了。”楼砚撑着最后一点力气,对那仓惶的背影道谢。 “客气了客气了!!!”老大夫打了个趔趄,两下不见了人影。 楼砚晕了过去,与宁安头靠在了一处,分明周身弥漫着血气,偏偏秀梅看出点岁月静好的样子来。 她叹口气,只道是谁都不易。 秀梅初遇石肃的时候,情况倒是比楼砚和宁安要好些,唉,都是苦命人。 她又去内室,找了件薄毯,给两人披上来。 石肃半拥住秀梅,握住她的手,“吓坏了吧。” 秀梅点点头,“若不是你及时出手,九哥那一下过来,我恐怕与你就要阴阳相隔了。” 其实不然,若是真想要取秀梅性命,石肃是根本来不及去救的。 他看看面前依偎在一起的两人,心底说不上来是何滋味。 “好在小嫂子没事,她能镇得住九哥。”石肃庆幸。 “是呢,不过九哥跟小嫂子怎的吃了山菌呢?”秀梅疑惑,楼砚和宁安的菜肴原料,她都叫人吩咐了隔几日就去送一回的。 菜谱里并没有山菌的做法,若是未炒熟,吃了下去可是会中毒的。 “许是在山里摘的。”石肃摸摸下巴道。 第二日清晨,楼砚率先醒过来,怀中的宁安仍旧在美梦里,阖着眼沉睡着。 楼砚抱起宁安,腿上吃痛,嘶了一声,院中守着的石肃也跟着醒了。 “昨日多谢了。”楼砚对石肃点点头,轻声道。 秀梅也揉着眼睛,起了身。 天为被地为床的日子,她也过过,况且石肃陪着,并不难熬。 “九哥,趁小嫂子未醒,您先去洗漱一番换身衣裳吧。”秀梅说着,指指楼砚的血痕渗出的左腿。 “多谢。”楼砚再次道谢,他轻手轻脚将宁安放在了床榻上,又给她喂了药,这才去梳洗。 许是药力显著,宁安睡得很沉,秀梅她换衣裙的时候,都没有醒。 日上三竿,浮华一梦的宁安才睁开眼。 外间闹哄哄的,宁安披好了褂子,穿好鞋出来。 “宁妹妹,醒啦?快来快来,楼公子猎了野兔来,我已经做好了!”秀梅实话实说道。 楼砚交待过,宁安嗅觉很是灵敏,反正野兔是真的有,沾染点血腥气说得过去。 “秀梅姐姐,你怎么来了?”宁安微微泛窘,赶忙去净面漱口。 秀梅看着在家中如若无物行动自如的宁安,惊讶地看向正上菜的楼砚。 嗯,她就是这么厉害。 秀梅从楼砚的眼神里读出了楼砚的意思。 不一会儿,桌面上就被摆满了。 一道荷叶粉蒸肉,一道酒酿豆腐,一道香露全鸡再加一碟绿豆糕。 石肃这几日忙着事儿,便没有留下做客。 秀梅看着色香俱全的菜肴,再次惊讶地看向楼砚。 嗯,宁安厉害,我也厉害,楼砚点点头,示意秀梅想得没错。 “秀梅姐姐来也不提前说一声,都没有好好招待。”宁安回忆着娘在见客的时候,说的客套话,问秀梅。 还好好招待,你男人差点要了我的命。 这么想着,秀梅却是笑容满面,“哪里的话,原以为我能在厨房打打下手,谁知道楼公子这才几日的功夫,就会做了好些菜。” 秀梅有意夸楼砚,叫楼砚在宁安面前得脸。 哪里知道宁安像是想到什么,略微兴奋地跟秀梅分享。 “秀梅姐姐,我们昨日吃了清炒菌菇,可是鲜嫩呢!” “嗷~清炒菌菇啊~”秀梅嗯嗯了两声,瞥一眼楼砚黑了的脸。 “不说了不说了,吃菜吃菜。”秀梅打着哈哈,忙夹了一筷子豆腐。 楼砚给宁安的碗盏里夹了块蒸肉,目光阴沉。 以后再也不做清炒菌菇,再也不。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红伞伞,白杆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我跟你一起去吧 日子一天天过去,楼砚做菜的手艺不断精湛的同时,宁安也渐渐长开了。 肌肤似雪,纤腰鹤腿,面前也圆润许多,往日的小衣已经不再合适宁安了。 宁安托楼砚约了秀梅过几日一同去逛街,想着也是麻烦了别人一趟,便清清手,挽上袖口,开始一点点做起香丸来。 楼砚将研磨钵、原蜜油、篆模、陶瓷小罐等按着宁安喜欢的顺序一一归置好,自个儿搬来了小凳子,在宁安身边削起树枝做起弓箭。 宁安本就对香料感兴趣,自从一应工具备齐全了,她就开始日日练习起来。 她的记性算是很不错的,只是最初制作香丸时,总是捏不准用料的多少。楼砚瞧着在身边帮了些,再往后宁安就熟练起来了,几斤几两,不差一毫。 楼砚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怎么能不心疼呢? 他不懂制香的步骤,只知道宁安又是炒,又是灸,又是蒸,又是煮的,来来回回不知道做多少遍,才能得到小小一抹香来。 因着眼盲,宁安只能一遍遍去摸索器具,一遍遍弄错份量,一遍遍失败又一遍遍重来,便是手上烫出几个大泡来,她也不愿意同楼砚吭一声。 当时楼砚就急着捉了宁安的手,想要阻止她继续下去,却反被宁安一句“阿砚,这是我喜欢做的事情,我想要自己做到最好”给打了回去。 郑重的话语和无比认真的神情叫楼砚现在都还记得,他又能怎么办呢? 他从来都是听宁安话的。 他所能做的也只有一边给宁安擦药,一边软了语气哄她,叫她先试着在小秤杆上估摸用量,大差不差了,再往下进行。 宁安头倒是点了,谁知道擦完了药接着又去生了小炉子炙烤起甘松来。 楼砚见劝不住,只能搭拉着脑袋在旁边一眼不错地盯着宁安动作。 起码有他盯着,意外发生帮得上忙。 这下倒好,不知是知道楼砚放心不下,还是跟自己过不去,宁安反而较上劲儿了,愣是一差不差神色凝重地进行到了香料定型的最后一步。 “你看,我能做好的。”宁安松口气,扭过头欢愉地对楼砚说。 如释重负的笑落在楼砚眼里,变成了一道他必须跨过去的坎儿。 楼砚不得不承认,宁安首先是她自己,其次才是他的宁安。 她不是楼砚豢养的猫奴,有小性子耍脾气但要仰仗他而活。宁安就是宁安,是那个芦苇荡中一眼定生死的宁安。 楼砚这才明白,他之所以不能一直牵着宁安,并不是因为宁安有了竹杖,而是宁安自始至终都是独立的自己。 她会默默记下所有的事物,会在心里默数该有的步数,依靠敏锐的嗅觉和听觉,去回应万物。 楼砚不想自己对宁安的喜爱,变成囚困于她的牢笼。 真好,他的宁安,也不那么那么需要他了,楼砚苦涩地想。 自那日以后,楼砚便不再一步一趋地守在宁安周围了,尽管宁安还在他的视线范围里,但楼砚已经逼着自己开始放手了。 有了楼砚刻意的远离,宁安成长得很快,只消一月有余,她便对独自制香已经驾轻就熟了。 她照着脑海里的记忆,将装有香料的罐子逐步打开,从中取出自己所需要的份量,放在小天秤上,用指尖去触摸杆子上的刻度,然后又逐一放置在临时的小碟子中,以备后续的添加研磨。 楼砚意味不明地扫了一眼宁安月白的腕子,目光不慎触及到宁安发丝微垂到的某处,眼皮一跳,垂眼忙喝下一大口口凉茶来。 这天怎的这般热。 等宁安及笄了,楼砚就按照汉人的礼,同宁安提亲,将两人的事给定下来。 至于成亲的话,楼砚说急也不能急。 且不说聘礼等物什楼砚尚未备齐,就单说宁安的身子,也是不能过早有房事的。 房事,嗯,楼砚一想到这儿就觉得自己无耻,都怪自己这双下流眼,这些时日总乱瞟,该打。 手中的匕首因着主人的分神偏移一分,箭矢从中断裂。 楼砚僵了僵,扔掉这残次品,重新削起另一支树丫来。 上月初三,石肃曾经来见过楼砚一次,他的痛症已经消去了七八分,这次秀梅来还带了好些瓜果蔬菜。 石肃很是关心楼砚跟宁安之间的相处,杂七杂八问了不少,见楼砚跟铁桶一般密不漏风,他急得抓耳挠腮。 楼砚也瞧出这二人醉翁之意不在酒,寻了个借口,带着他们来到院子外的桂花树下。 石肃扯不到点子上,还是秀梅不大好意思地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槐江山里头,由着石肃牵头,打算弄个镖局出来,做点运镖的生意。 别见往日镖局不赚钱,这不是没了太平盛世,多的是军政粮草需要镖局去押送。 秀梅倒是没有说镖局的生意是一本万利,但言语间却是诚恳地希望楼砚加入其中。镖局多份保障不说,石肃出趟镖也能囫囵个儿地回家来。 楼砚听罢没有一口回绝,只说自己再想想。 他当时兴致缺缺,这会儿却起了心思。 与槐江山离得最近的便是登州邓辉的部队,但据说前些日子,邓辉与楼风抢夺临霄城吃了大亏,眼下正招兵买马,企图与楼风再来一战。 石肃的山海镖局也做了几回为邓辉押运军粮的生意,路线已经摸得一清二楚,但前几笔都是小生意,也是邓辉的试探。 毕竟作为登州州牧,他不会轻而易举地将这么重要的事情,交给一个新兴的镖局去运送。 正好过几日,宁安要与秀梅逛街去,楼砚也好再细细跟石肃商讨商讨。 楼砚在宁安面前只透露了下口风,说是可能跟石肃运镖,并未提及临霄一战,免得白白惹了宁安担忧。 思索再三的楼砚做好了决定,又抬眼盯着专心致志的宁安发起呆来。 酥手慢慢将三两的沉水香,一两的青木香以及甘松香混合到一起,又另添加了半两燕香以及半两苏合香进去后,便开始拿着小锤一圈儿一圈儿研磨开来。 “阿砚,你说秀梅姐姐会喜欢么?”宁安擦了擦额边浸出来的薄汗,偏过头去问楼砚。 香汗涔涔,如海棠醉日,楼砚走了神。 “阿砚,你听我说话没有?”宁安眉眼微瞋,又是别样风情。 楼砚略显狼狈,转而飞快思考起宁安的话来。 在他看来,秀梅跟石肃没有区别,都是粗枝大叶的人,不一定会喜欢这种东西,但宁安确实将香丸做得十分精美,且香味悠长绵密,效用明显。 或许女人还是喜欢的吧,楼砚这么想着便回答“会的。” 说完他便搁下了手里的匕首和初初成型的箭矢,去厨房端来盏温奶。 宁安不喜欢喝药,楼砚只能是想办法从别的食补入手。 昨日炖了燕窝红枣粥,前日做了桂圆莲子汤,一来二去,楼砚反而成了大厨,什么菜式都已经做得有模有样了。 “阿砚,槐江山这儿好似没有香料铺子?”宁安抽空喝了小半口温奶,问他。 当初买香料的时候,也是宁安从一些小贩那儿得来的,虽说有的香昂贵,但宁安分辨得出来真假,杂质掺杂得多了些,到底还是会影响最后的香味。 可惜宁安如今找不到什么好的商队,若是有人能与商队牵线,自己手下的香丸原料也会更加纯正,做好以后必定是上等品相。 楼砚撩开前摆扎进腰带,找来把小团扇,到一旁去给宁安扇风。 “大抵是无香料铺子的,怎么,还缺一些香?” 宁安点点头,“旁的还差一些。”想到不久后楼砚也要加入石肃的山海镖局,她忙问,“或者你们镖局里头的人,会有些门道?” 楼砚不敢保证,只能说会多问一问。 宁安的生辰还有两月有余,自己的动作也得快一些。 “这回跟秀梅一起,还是去看些香囊一类的玩意儿吗?”见宁安歇下了手,碟中的香丸子也已经成型,楼砚打岔问。 他是照常问宁安这些的,当秀梅陪着宁安的时候,楼砚就只是在后头远远跟着。每次回来了,宁安也会跟楼砚说道说道街上的趣事儿。 可这次宁安被问住了。 她出门向来都目的明确,或是换些香料,或是买些陶瓷罐子,或是找师傅打造小锤子等等,她都会事先计划好。 可这次…… 一想到小衣,宁安后背的带子就勒得她喘不上气来。 “嗯,跟秀梅姐姐看些衣物去……”她半真半假说着,不自觉声儿渐渐小了。 宁安不这么说还好,一这么说,又是这种语气,楼砚就愁上了心头。 往日带着宁安在临霄城的铺子被掌柜耻笑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我同你一道儿去。” 楼砚放下扇子,坚定道。 宁安一愣,忙摇头拒绝,“不了,不了,阿砚,我跟秀梅姐一起就可以了。” 她可不要楼砚给她买小衣! 难道宁安是担心他再次出丑吗?楼砚百思不得其解,“宁安,让我跟着吧。”他恳求。 自从那次被掌柜的比下去以后,楼砚就暗自下了功夫。 他早就托秀梅找来了专门绘制服饰的书籍,所幸楼砚的阿母教过楼砚识字,他磕磕绊绊倒也读得下去。 准备倒是准备得很充分了,但楼砚还是不敢轻易露一手。 毕竟在女人面前谈论衣裙,不久跟关公面前耍大刀一样? 哪想宁安再三推阻,反倒是激起了楼砚的好胜心。 “宁安,你听我说,我看过书,是知道些衣裳饰物的,”楼砚牵住宁安的手,为自己争取着,“那日我们刚到槐江山来时,我不就陪你买了好些裙子钗环嘛?” “当时我不太懂,但是现在我是大有长进的,一定让你……” “楼砚!” 喋喋不休的楼砚终于发现,不知何时宁安已经双颊绯红。 “宁安,我真的学了好多的……”此刻他还在挣扎。 “连肚兜你也要陪着我去买么!”宁安忍不住,一下爆发出来。 …… 肚……兜?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我跟你一起去吧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你就知道欺负我 山野日暮,炊烟袅袅。 楼砚系好了围布紧抿着唇站在铁锅前,羞愧难当。 他怎么能这么不要脸呢? 宁安跟着秀梅去买点私密的物什,他作什么非要跟着去? 是,他是给宁安买过月事带,但那时宁安身子虚弱,他给她买了那东西也是无可非议的事。 可这次……这…… 楼砚双眼放空地将丝瓜放在砧板上薄薄切片,清炒半晌加入清水开始烹煮,白白绿绿的汤水咕噜咕噜冒了泡儿,他也跟着丢了魂。 嗯,他其实是知道这个年纪的女孩子是会有些变化的。 宁安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他很难不注意到。 腰肢柔软,泠然娉婷,便是上了街都有人一步三回头去瞧宁安。 想到自己为宁安准备的生辰贺礼,楼砚更加不确定,他的放手究竟是会将宁安拉近一步,还是推开。 槐江山这儿的人,懂事理的只道是山里头的宅子住的是一对儿未婚小夫妻,好不容易互相扶持着到此处过活;嘴碎点儿的,却是明里暗里说宁安是个狐媚子,蛊惑了楼砚两人私奔出来的。 毕竟照着楼砚与宁安身上与常人不同的气度,除了勋贵少爷和世家小姐,他们也想不到旁的。 楼砚自己倒是不打紧,就是委屈了宁安,没名没份地两人就住在了一块儿。 眼见着宁安愿意跟秀梅亲近,比从前开朗许多,楼砚是为此高兴的。 可一想到她往后不免还是要与槐江山另一些腌臜泼才接触,楼砚就头疼。 理智告诉楼砚,他没有权力束缚宁安一生。 可心底炙热滚烫的占有欲却是一再地怂恿着他,要他将宁安永远地藏起来,不要被他人知晓。 唉,楼砚心底微叹。他倾身用锅铲边沿舀了点汤,尝了尝咸淡。 倒是恰到好处。 人杀少了,做饭的手艺精益求精了还。 他嗤一声,将汤盛出锅来。 楼砚那儿忙着三菜一汤,宁安这儿也没有闲着。 她正搁圆木桌上给香丸装罐,那淡青色半镂空的陶瓷小罐子,是宁安特意从集市上买来的,虽然工艺算不上十分精湛,可宁安摸着外壁纹缕有几分别致,遂买来了好些。 除了要给秀梅的百和香,宁安还另做了松荷香和白兰香,另两味只是存放到家里,松荷香给楼砚,白兰香留给自己。 等到宁安将松荷香放到楼砚住的那间屋子,她才后知后觉发现,她跟楼砚今日已经沉默了许久。 一开始宁安说完那句话后,心底又是气恼又是羞人,索性扭过头专心致志调起香来。 起先宁安倒是还能对楼砚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的动作留几分关注,可随着时间的流逝,她反而不清楚楼砚去做什么了。 他还能去做什么,他去做饭了呗。 楼砚又迅速做好了一碟夹馅饼,另一灶台上的香菇炖肉掀开盖子一看也好了。 楼砚麻溜地装盘,开始准备最后一道烩水笋丝。 丝丝肉香飘散开来,有几缕钻进了宁安的鼻子。 她揉揉鼻尖,正琢磨着要怎么开口打破她与楼砚之间的沉寂,手中还没有放下的陶瓷小罐引起了宁安的注意。 她深呼两口气捧起小罐子来到了大厅处。 宁安稍稍侧身,将脸正对厨房门口,端起笑,“阿砚,你快来看,这玩意儿可是精美?” 其实宁安刚一出现,楼砚就觉察到了。 白玉一般的人儿对着厨房的窗口处晃悠,岂能不显眼? 但是楼砚没好意思戳破宁安,只装作是不知情。 他拿着锅铲出门去,配合着她,“怎么了,宁安?” “阿砚,你瞧,这罐子是不是很好看?” 残阳下,宁安又将手中的陶瓷小罐略高捧几分,展示给楼砚看,袖摆半掩的面上半是期待半是紧张。 宁安没有做过这种故意搭话的事情,不知道自己早就破绽百出。 楼砚迷晕了眼,也跟着宁安笑弯了嘴角。 “……嗯,很好看。”人更好看。 宁安得了到回复,满意地将小罐子揣回了手里。 “好香啊,今日我们吃什么?”解决完了两人沉默不语的问题,宁安肚中的饥饿也适时地告诉了她自己,是时候吃晚饭了。 “有炖肉,有笋,有汤,还有饼,”楼砚喜欢听宁安说我们两个字,“去收拾下,我们吃饭了。” “好。”宁安点点头,转过身轻轻抚上自己的心口,好在她故意寻了由头跟楼砚搭话,再不说话,他们俩都要变哑巴。 欢愉的背影落在楼砚眼里,方才纠结着的毫无头绪的答案在这一看似平常的时刻揭晓,楼砚悬着的心定了下来。 宁安不会离他越来越远的。 她只会离他更近。 饭间宁安又是吃了不少,大约是因为长身体,宁安觉得自己的饭量比之从前大了许多。 自然,楼砚做的那一手好菜也是功不可没。 饭毕,照例是楼砚洗碗,宁安在一旁与他闲聊。 “石爷那镖局,怎的想到要你去当帮手的?”宁安明知故问。 除了以往丹蔻叫过楼砚九哥,上次她隐约听见石肃也这么叫过楼砚。 楼砚不愿多说,宁安其实也不好多问。 只是看石肃那架势,根本就不像是寻常的运镖。 宁安清楚楼砚的身手,若是寻常的运镖,石肃又怎么会找到楼砚的头上来呢? “他开的价高,”楼砚真话掺着假话糊弄起宁安来,“我正好也得多存些钱。” 宁安手中摇着的团扇停了下来,“楼砚,你难道忘记我这儿还有银钱的?” 楼砚知道宁安有的是钱,“那是你的钱。” 宁安一噎,“那你的金叶子呢?” 楼砚的钱财用处可是大了,他只是暂时不能跟宁安说明。 见楼砚装糊涂不回答自己,宁安皱起了眉头,“难不成就挥霍完了?!” 听着宁安的声儿都拔高了几分,楼砚忙否认道“没有没有”。 “那是作什么去了?!”宁安并没有放下心来,反而走近几步,到了楼砚背后。 难不成楼砚背着自己,偷偷去买五石散?那日她醉了酒,就听到楼砚跟石肃说起过五石散。 那东西死贵不说,还顶顶害人,若是服用久了,整个人都会萎靡溃烂。 “那你同我说清楚,我看看能是什么东西,将你那一腰身的金叶子都赔进去。” 宁安冷了脸,就要伸手去拽着楼砚转过身来。 不是买五石散,那便是进了销金窟的赌场了。 “还不是我夫人呢,怎么,就想要当家了?”楼砚的本意是想搪塞过去,谁知道举着双手转过身后触及到的是宁安那一双淬冰的眼。 “宁……” 楼砚顾忌着手上的污渍,根本没来得及拉住扭头就进了内室的宁安。 是,她不是他的夫人,不是他的娘子,她根本就管不着他。 宁安气哄哄地扣死了门,踢了鞋子就往枕头上靠去。 楼砚被关在门外,有嘴都说不清。 “宁安,宁安你听我说。” 楼砚摊开张着的双手,水滴滴滴答答地落到他的鞋面上,浸湿好大一块儿。 “我没有怪你管我。” “谁稀罕管你?!”宁安气不打一处来。 楼砚若是能说出个所以然便罢了,偏偏支支吾吾,那可不就是她猜的那几样儿。 便是两人无缘,往后没有共结连理,宁安也是想楼砚好好儿的。 凭楼砚的本事,何愁在这乱世挣不出个家业? 可人要是一走上歪门邪道,就成不了气候了。 不求他飞黄腾达,但求个健康长寿也不能够么? “你别气了,宁安。”楼砚没办法一下子和盘托出,只能一声又一声劝宁安不要生气。 楼砚越是想要藏,宁安就越是觉得他是做了什么亏心事。 这下好了,激得宁安登时从床上翻起了身,连鞋都没穿就打开柜门开始清点自己的行李。 反正楼砚给她买的旁的东西她都不带,只消带走宁家的家底就好。 翻箱倒柜的声音瞒不过楼砚去,他急得直接往身上擦了手,拍起门来,“宁安!你听我说!我没有做什么!我只是……” “吱呀”一声,门被宁安打开。 “宁安,你……”楼砚的话在看见宁安背好的包袱时没了声儿去。 “你说得对,我确实管不到你,”宁安恢复了冷静,雪月脸庞下的眼愣是不带一丝温柔,“你往后要如何,那都是你自己的事情。” 她倔强地尽量不触碰到楼砚,也不带上楼砚为她找来的竹杖。 “地上凉,咱们先把鞋穿好,好么?”楼砚拽住宁安的右臂,恳求道。 她身子才大好没几日,跟他怄气伤到自己岂不是吃大亏? “我管不着你,你也自是管不着我。”宁安说罢就要出门去,反被楼砚一个横抱带进了内室。 “楼砚!你放我下来!”宁安使劲儿抓搡着楼砚,却敌不过他的力气。 “你就知道欺负我!”她大吼着,隐隐带了哭腔。 楼砚刚将宁安放在床边,正要去给她穿好鞋,哪里想宁安还要跑,一站起身就被楼砚攥住腕子反压进了床幔里。 “你根本不知道什么叫欺负!”楼砚并非是被宁安要离开的举动而惹恼,他只是痛心宁安总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这下两两都在这床上了,偏又一句接一句谁也不肯相让。 “你放开!”宁安还要挣扎,楼砚狂风骤雨般的吻就袭了过来。 唇舌相缠,愈吻愈痛。 昏暗的床帏,纠缠错乱的两人不知吻了多久,楼砚才喘着气分开一寸。 宁安的泪落了下来,被楼砚轻轻含走。 “楼砚,我们先分开吧,好不好?” 宁安的话像是一把刀子,直接在楼砚的心窝处插开个豁口。 他不怒反笑,左眼诡异的蓝灰色光芒显现,“那你要到哪里去?” “去镇上买间店面,做点生意去。”宁安失神地说道。 “不成。”楼砚说罢就要再吻上来,宁安偏过头去,心如死灰。 “五石散的话,你往后不要服用了,对身体不好,”她喃喃着,语气缓了下来,“赌坊也别去了,大赌伤身。” 楼砚愣住,“你怎的以为我是做了这些事儿?” 宁安沉默着,似乎认定事实就是如此。 这个小傻子,真是...... 楼砚俯下身去,颤巍巍吻上宁安的耳垂。 “那金叶子,只能购置个不算太大的三进三出的宅子,就在镇上。”楼砚的唇磨磨蹭蹭地到了宁安的耳后去。 “店面我早买好了,在槐江山集市最好的地段,两间连铺,连着掌柜小厮,都是现有的。” 楼砚温柔地不像话,宁安僵住了身子,松怔了许久回不过神。 “那铺子本打算作你生辰的贺礼,宅子作我们的婚房,想着给你惊喜的。” “我怎么可能不想你做我的夫人呢?”楼砚轻笑。 他怎么可能不想宁安做他的夫人? 他想得要命,做梦都想。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你就知道欺负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我并非善类 床幔掩映下,宁安久久没有出声儿。 楼砚的话给她的冲击太大,她不知道要如何去应对。 若不是楼砚坦白,宁安还不会知道他背着自己做了这么大一番事儿。 宁安是知晓楼砚的心意,也知道楼砚无论什么时候都会先想着她。 愧疚感动之余,宁安还生出了些许的挫败出来。 楼砚为她做了这般多,她呢?她又能为他做些什么呢? “你对我这么好是为什么?” 楼砚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他揉揉宁安的脸,“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那你回答我。”宁安似乎是真的想要弄明白,抓住楼砚作乱的手执意继续问下去。 楼砚喟叹一声,琢磨一瞬,“自然是因为宁安你很好,所以我才对你好。” “我一个瞎子,能有什么好?你莫不是可怜我才这样说。”宁安低了声音,反手抬起臂膀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她孤僻冷漠,自私自利,别人对她恶一分,她就要还给别人千万分回去,这样的她,有什么好的? “宁安,”楼砚皱起了眉,拽了拽她的袖口,“我怎么能是可怜你?” “我若是可怜你,早先在贩子那处,我直接扔两锭银子给你岂不是完事儿?” “我若是可怜你,我又何必带着你东躲西藏,给你洗衣做饭?” “这世间没有第二个人,值得我这样做。”楼砚拿开宁安的手,果不其然佳人已经噙了泪。 “宁安,这种事情不是按照旁人早就划分好的依据去一一衡量的,我只是想要对你好,想要你开心,想要你心里只有我一个人,我想永远跟你在一起。不管你眼睛好坏与否,我都想。” 楼砚的话意思很简单,宁安听在耳里也烙印在了心底。 “可我没有一丝长处,值得你为我这样。”她的声音还是闷闷的。 “这能有什么值得不值得?难不成还要你三头六臂无所不能,我才能对你好?” 宁安的面上还是怔怔的,正着安抚不行,那楼砚就反着来。 “宁安,你想想我,你觉着我楼砚难道是什么好货色吗?” “死在我手下的人,我自己都记不清楚,旁人惧我怕我,说我残暴阴邪,嗜血无情,我这样地狱里头爬出来的人,照理说该万箭穿心,死无葬身之地,可我不还活得好好的?” “宁安,我并非善类,”楼砚擦拭掉宁安的泪,“但我很庆幸,你一直在我身边跟着我,没有离开。” “所以,在别人眼里,我们都不是最完美的人,可是在我这儿,你宁安就是独一无二的,你听明白没有,小傻子?” 宁安顿了会儿,才慢慢点头,“我不是傻子,我是瞎子。” 她争辩道。 “那不是,我是傻子。”楼砚见宁安语气好了些,紧绷的弦才松几分。 他其实又怎么会察觉不到宁安敏感的心思呢? 楼砚就是怕宁安乱想,整日想来想去,忧心这个忧心那个,好好的身子白养了都。 “你方才为何不同我说清楚那金叶子的去处?”宁安整理好了思绪,转过来与楼砚眼对着眼,面贴着面。 “有人急得连鞋子都不穿了就要走,如何还能听进去我的?” 楼砚要做的准备还有很多很多,他不想宁安觉得自己不重视她,没想到一来二去反倒是弄巧成拙。 “一个是生辰贺礼,另一个……本就不是这会儿该与你说的事儿。” “现在好了,你一下全知道了。”楼砚装作头疼的样子,差点忘记宁安又瞧不见自己,反应过来索性卸了力气,靠在了宁安肩颈处。 淡雅的香气萦绕在楼砚鼻尖,他愈发凑近,贪婪地想要再和宁安纠缠一次。 方才的吻,他还没有尽兴,只是看着宁安软了身子呼吸不过来,他这才退后的。 宁安伸出食指抵在了楼砚的眉骨处, “那你又是如何知道,我想开个小铺子的?” 纤细的指尖有一搭没一搭地扫过楼砚的眉尾,楼砚闭上了眼安然享受着此刻的舒适。 猜到宁安的想法并不难,且不说宁家本就是商贾大户,宁安在她爹爹宁怀远手底下耳濡目染学了多少经商之道,就单说说宁安这些时日去槐江山集市上的次数,以及她每次买回来的大量香料,不是为了开个铺子,难不成是想要炼制什么绝世香丸飞升成仙不成? 宁安点点楼砚,再问一次,“怎么知道的?” 楼砚起了逗弄的心思,捉住宁安的手指就要往嘴里放,“哎呀!脏!”宁安想要抽回去,没能挣脱开。 “猜的。”他轻咬了宁安得逞后,又开始说起谎来。 宁安哼一声,转而想起山海镖局的事儿,推了推楼砚的头,“那运镖一事,你怎么解释?” “攒钱做聘礼。”楼砚张口就来。 别说,若是押运军粮真的可行,他或许还能趁着运一趟镖,抽空再从那咸青郡王府里搞点正经东西出来。 反正都算是他阿母的物件儿,传给宁安也是理所当然。 “尽说浑话。”宁安气也消了,低迷的情绪也没了,有了功夫又去摩挲起楼砚的小辫子来。 “宁安,”楼砚想到什么,“你说,你娘若是知道了我,会觉得我好吗?” 楼砚反正早就跟宁安的爹见过了,他还收下了那枚月光石,勉强算是过了一下岳丈的眼。 但是岳母的话……楼砚就有些摸不准了。 宁安笑笑,勾住楼砚的手指,“那我娘定是喜欢你的。” “为什么?”楼砚好奇。 “这还能是为什么,娘自然是随女儿了。”宁安笑楼砚傻,楼砚却浑然不觉,只想趁着宁安心情转好得她一个承诺。 “宁安,下次若是我们再起争执,你不要一下就离开好不好?” “就是想自己一个人清净两天,也可以同我说,我绝对不会打扰你,但不能话不说开就走,好不好?”楼砚半撑起头来,很是认真。 要知道宁安那句我们分开吧,差点没要了楼砚半条命。 他可一点儿也没有过跟宁安分开的想法。 若不是宁安清楚楼砚手底下有过亡魂,她是绝不会相信将近九尺的楼砚是这般好说话的。 “还有那什么分开不分开的话,我听了会很难过的,宁安,我们以后都不要说了,好吗?” 楼砚的语气都有了央求的意味了。 他真的是怕极了。 “宁安?”楼砚催促着,用鼻尖拱拱宁安的侧脸。 “……好。”宁安心底暖暖的,到底是应了下来。 “天都黑了,我去厨房烧些水。”楼砚得了便宜,自然是要卖卖乖。 他跟宁安还没沐浴,就稀里糊涂双双躺到了一起,真是有失体统。 宁安正要起身跟着楼砚一同去,被他一把又按回了床褥间。 “你多歇会儿,”楼砚叮嘱道,“方才也不知道耗了多少的力气。” 宁安想到自己张牙舞爪的样子,略显窘迫,“好吧……” “四神汤我早就煮好了,一会儿睡前咱们再喝点儿。”楼砚走前不忘跟宁安说一句今日的药膳。 “我尝过了,不苦,很清甜。”怕宁安不愿喝,楼砚补充道。 宁安点点头,楼砚哼着曲调儿,先将宁安包袱里头的东西放回了原处,这才往厨房去。 待楼砚一离开,宁安整个人也松散了下来。 楼砚如今的话更是直白了,宁安脸上烫烫的。 若是她真做了楼砚的娘子,爹娘想必也是高兴的。 宁安翻了个身,怀中抱好了软枕。 话说到谈婚论嫁那一茬儿,宁安的心底浮现出一个她许久未见的人来。 那个很早以前得过爹娘一句称赞,与自己订立婚约的江北邵郎,邵慕寻。 要不要同楼砚说一说呢? 宁安自顾自摇摇头。 罢了,反正眼下那邵慕寻与自己半分关系都没有了,就不用说出来给楼砚添堵了,宁安想。 * “那小东西不会说话?”阴暗处的男子一手捏着块玉佩,一手盖上茶盖子,询问着座下瑟瑟发抖的老仆。 “回二少爷,他年纪不大,心性却坚韧得紧。” “也就是说连你们都没法子?”邵慕寻阖眼轻哼一声,他交待下去的事情,就没几件办得称心如意的。 “望二少爷恕罪。”老仆擦擦滴落的汗,请着罪。 从前大少爷掌管邵家的时候,他都没有这么惧怕过,怎么这几年二少爷接手了以后,府内上下反倒是没有人敢出一口大气了。 “还愣着做什么?带路。”邵慕寻起身,拂了拂衣摆。 偏僻的柴房里,楼湛被锁着手脚,脚边踢翻的饭碗散落一地脏污。 终于见到了个像样的人物,楼湛咳了咳清清嗓子,说起蛮语来,“你将我囚禁于此,可知我是谁?!” 这话若是换了这小童的叔叔楼砚说,倒会有几分威慑力。 稚嫩的嗓音落到邵慕寻耳朵里,他哑然失笑,这么多时日,他只顾着去安排梁非珏和徐池了,全然忘记这儿还有个不通官话的小娃娃。底下那群人再怎么审问,也是无用。 因为楼湛根本就听不懂。 老仆好眼色地搬来了一张椅子,退出去合上了门。 邵慕寻没急着落座,反而是上前几步,半蹲下去捏住楼湛的下巴仔细端详起来。 夷人的眉眼较之中原人更为深邃,但楼湛跟楼砚长得并不相像,或者说,相去甚远。 这小娃娃是实打实的夷狄人,异域的面庞流落在江北,旁人一眼就能看出。 但楼砚却是能够混迹其中的,如果忽略那双异瞳的话。 “留着你,自然是大有用处。”邵慕寻流利的蛮语一出口,将楼湛给惊住。 “你如何会说我们的语言?”小小的脸上掩盖不住的惊愕。 怎么会的? 不过是幼时宁安一句对蛮语有些兴趣,邵慕寻就去苦练了几年罢了。 “小王子,”邵慕寻轻哼一声,嫌弃地擦了擦手,“我看你还弄不清楚状况。” “你的父王被做成了人彘,你的兄长姐姐们都被新王诛杀,”邵慕寻施施然落座,眼神无波。 “而你,现在是砧板上的鱼肉,任人宰割。” “难怪人人都说汉人狡诈,你哄骗我一个小孩儿作甚?”楼湛的嗓子火辣辣地疼,他清楚自己在发抖,可他不能丢了气势。 面前这人看着温润,实则心思诡谲。 他知晓楼湛的身份,偏偏又将他藏匿于此,不知道究竟有什么目的。 “你留着我,究竟是何居心?”楼湛圆嘟嘟的脸上颤了颤,恶狠狠地质问邵慕寻。 这小子比之楼砚,真是不足为惧。 “我一介商人,能有什么心,自然是谋利之心。”邵慕寻抬眼扫过楼湛,轻轻摇头,啧,这般大的孩子,实在是太容易死掉了。 “我还有什么利值得你谋!”楼湛只能大着嗓子给自己壮胆。 “不用小王子你奉献什么,你只消好好在这儿呆着,时机一到,自有你的好去处。” 反正,成了,这娃娃就能上位做个傀儡汗王,败了,左不过就是他手上再多条人命。 “我小叔叔若是知道我在这儿,饶不了你!” 楼湛搬出楼砚来,想要吓唬住邵慕寻。 哪里想邵慕寻狰狞一笑,“楼砚?” “呵,小王子,不到最后一刻,谁饶不了谁还不一定呢。”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我并非善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白露为霜 八月底的集市早场熙熙攘攘,等挂着铜铃的红帷马车一到,人群里就自动让出了条道来。 “香丸我很是喜欢,就不跟你客气收下了。”秀梅一边跟宁安说着,一边下了马车伸手要去扶她。 后边骑马跟着的楼砚见了两步过来就接住了宁安伸出的手。 “慢点儿,宁安。”他紧张兮兮地说。 前几回宁安上街,都是楼砚骑马送她过来又接她回去的。 这次秀梅不知道怎么,派了马车过来接的宁安。 他是在逐渐放手,但不是现在这个时候,人又多又杂,楼砚怕宁安会摔倒。 等宁安安安稳稳站好了,楼砚才放开牵住的柔荑纤手。 “夫人,你也小心点。”石肃也学着楼砚上前来,对着秀梅关怀道。 “男人们说男人们的事儿去,”秀梅瞥一眼石肃,过去与宁安走到一块儿去,“宁妹妹,咱们逛咱们的。” “宁安,要是买的东西沉,就放在那儿,一会儿我来拿便是。”楼砚不放心地叮嘱。 宁安回过头莞尔,道一声“知道了”,便跟着秀梅的步子往街边的衣铺去。 石肃见秀梅和宁安已经踏进了店里,这才与楼砚说话,“九哥,这次的货得有一万多数,恐怕得要你助我一回。” 楼砚回过身去牵马,“去你那儿再说。” “宁妹妹,这三四件料子都不错,柔软舒适。”秀梅早在马车上就明了了宁安的来意,细心地挑了几件小衣,放在宁安手里。 宁安用手摸了摸,确实如秀梅所言,软和细密,“那就这几件吧,老板娘,这几件烦您包一下。” 还好这店里是老板娘来看着店面,宁安最先有些不适应,听着老板娘跟着秀梅扯东扯西了半天,倒是逐渐自在了。 “张家嫂子,你这儿可还有小孩儿的衣裳?”秀梅瞧了半天,没有瞧见自己想要的。 “石夫人,料子很是有一些,咱自己动手给孩子裁剪才是最合身,小孩儿一晃眼就长大了,买成衣反倒不便。”那老板娘说着,去后方的库房里选了几匹好的,拿过来给秀梅看。 “秀梅姐姐,你可是……”宁安还没问完就被老板娘的声音给打断。 “石夫人,是怀了小公子了吗?” 秀梅眉眼俱笑,边对着老板娘点头,边回答宁安,“昨儿我家那个叫了大夫来诊脉,一查这才知道怀了,大夫说我这身子都有了两月多了。” 想到自己做的香丸,怕令秀梅难做,宁安心里一紧忙说,“秀梅姐姐,恭喜了,今日赠你的那些香丸……” “我闻着倒是很好呢!不打紧,又不是什么富贵人家讲究那些个。”秀梅怕宁安伤心,急着打断她的话。 “您还不是富贵人家,这让我们小老百姓怎么活?”老板娘打趣着,“我就羡慕嫂子您活得舒坦呢!”秀梅也说笑。 正待再瞧些料子好好挑选呢,外头却吵闹了起来,呵斥声伴随着呜咽声儿传入宁安的耳朵里。 见宁安的注意转移到了外间,秀梅随意点了几匹料子后便拉着宁安,来到了店门口。 “老娘我也养了你们两三年,就是将你们俩卖了,你们爹娘也不会说我半分!”一个村妇模样的胖脸女人叫骂着,“要不是我家相公收留了你们,几年前你们就该接客挂牌子了!好心不识驴肝肺的赔钱玩意儿!” “舅母,爹娘死前还给过你们银子……” 女孩儿的话语很快就被那胖女人的嗓子给盖过去,“银子?!这几年供你们吃穿老娘不花银子?!你们爹娘那点子银子,能养你们到几时?” “去年我就说要把你们送到青楼去,你们舅舅不乐意不乐意,今年好了他死了。你们克死了你们爹娘,又过来克死我的相公!”胖女人摸两把干泪,瞬间凶神恶煞起来,“好心好意送你们去穿金戴银,不要这么不识好歹!” 路边已经有人指指点点起来,胖女人却不怕事情闹大,捋起袖子就要揪着女孩儿的头发拽着走。 “那是一对孪生姐妹。”秀梅在宁安身边说道。 这种事情在槐江山发生那是再正常不过的了,秀梅不打算多管闲事,抬眼却见宁安已经锁紧了眉头。 “你大可以卖了我去!留我妹妹在家,给你做个婢女也不成吗?!”那姐姐见无人相帮,只能绝望地抓住胖女人的手,“往后秀哥儿大了,她还能帮着舅母带带孩子做做活儿的!” “你妹妹是个药罐子!留在家里你这是咒我死!呸!”胖女人一把提起那姐姐,本是哭着的妹妹拼了力气就冲着那肥壮的腕子咬过去。 “嘶!你个小杂种!”胖女人吃痛松开手,正要拿脚踹她们,秀梅出去两步给拦住了。 “这两丫头什么价?”秀梅问。 胖女人一见是石肃的夫人,倒是愣了愣,反应过来后仍旧回绝秀梅,“石夫人,谁不知道您根本不喜欢旁人伺候,您见着这两赔钱货心疼,那全天下可怜的人多了去了,您照顾不过来的。” “你这意思,我还得叫石肃出来问问价钱了?”秀梅冷眼一瞪,有几分压迫人的气势出来。 胖女人转了两下眼,赔笑道,“一口价,两个丫头,一人一百两。” 左右她都不亏,就算是石夫人只是开了玩笑不买这俩,她还是能卖到青楼里头去。 周围看热闹的都是吓了一跳,这人真是掉进钱眼儿里头了,对上了秀梅居然还敢狮子大开口。若是石府真要人,就是不出钱也是能够带走的,哪里还这么好说话? 秀梅再回头看看宁安的神色,已是清楚宁安的心思。 “好,我买了,银子你随我去石府取。” “豁,石夫人,我可不敢跟您去,万一您人也带走了,钱又不给我,这……” 饶是秀梅都一脸嫌恶了起来,“大伙儿都瞧着,我石家还能少了你的不成!” “那好!”胖女人心道这买卖赚大发了,连忙就把俩丫头往秀梅那儿一推,“还不磕头去谢谢你们的恩人!” 那俩女娃儿连连磕头,秀梅忙摆手,再叫了辆马车给这姐妹俩,一行人才往石府去。 “麻烦秀梅姐姐了。”宁安告着罪,就要去摸索着车上的茶盏倒茶。 秀梅哪里敢让宁安去做这事儿,自己先倒了水喝下两口去。 “不妨事儿的,再说救下这俩丫头是善事一件,也算是为我腹中的孩子添点功德。”秀梅又给宁安添茶,“宁妹妹与楼公子的好事,也是快了?” 槐江山谁不知道这儿有个楼公子,买了铺子又买了新宅子,连带着衣裳首饰器具用品,零零总总不知道备了多少,就等着娶心上人。 宁安难得听旁人提起她与楼砚,只抿了点茶,“还早呢。” 秀梅一见宁安的样子,就知道这事儿大差不差。想到这两人吃了菌子中毒那会儿的场景,秀梅还是有些后怕。 如楼砚那样的地狱鬼刹居然是被宁安这样的静默美人给降住,秀梅是震惊的。 本以为楼砚作为主动的一方,主导着他与宁安之间的所有,哪里想得到实际却是全然由着宁安操控呢? 看来还是宁安更驭夫有数,秀梅不住地点点头。 等车行到了石府偏门,胖女人喘着气儿也到了。 “石夫人,两百……两百两银子。”她扒拉着车驾,伸着两根手指比划着。 秀梅啐了一口,先扶着宁安下了车。 后面车上那俩丫头也下来了,互相依偎着站在后头。 “秀梅姐姐,你去问楼砚取银子,我在这儿同那对姐妹说说话儿。” 宁安拿好了竹杖,笑着对秀梅说。 “可是……” “没事的。”宁安摆摆手,说着就要往车后去。 拗不过宁安,秀梅只能说好。 还没走到那对女孩儿跟前,那姐姐就拉着妹妹到了宁安跟前磕头。 “谢姑娘救我们姐妹一命。” 宁安瞧不见,但听得出来这两人都压着声儿,估计在马车上哭了一路了。 倒是聪明的,知道是宁安的意愿救下的她们。 胖女人睨了两眼宁安,嗤一声,满是不屑。 一个瞎子,仗着有几分姿色,攀上了石爷这尊大佛。 也就是石夫人心眼儿实,察觉不到什么。 她心里编排起宁安来。 据说有位颇有财产的楼公子,为的这瞎子不知花了多少金银,看着清清冷冷的姑娘,还不知道在床上是怎么侍奉着男人呢。 “你们多大了?叫什么名儿?”宁安不理会胖女人的动静,低头问那姐妹俩。 姐姐与妹妹对视一眼,作了答,“回姑娘,今年十一,名字早随了爹娘去,还请姑娘赐名。” 说罢,两人又是磕起头来。 瞧这眼力见,宁安心底叹气,还知道叫新人赐名,以往定是父母亲好生教过规矩的。 “快些起来,不是说妹妹身子不大好吗?”宁安虚手一抬,那姐姐怔了怔,搀着妹妹起了身。 “姐姐唤作白露,妹妹唤作白霜,如何?”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白露又要拉着白霜磕头,被宁安制止。 “谢姑娘!”两人的语气欢快许多。 这边一团和气,那边的胖女人却是等得不耐烦。 “如今你俩儿命好了,也跟着主子多学学哄男人的功夫去,保不齐哪天就被什么世家公子哥儿看上了,给你们也去砸钱~”胖女人冷哼一声,甫一回头,那门槛处出现了衣角。 她欢喜地要去接银子,一下就被楼砚踹飞了出去,五脏六腑剧烈地碰撞到一起,一滩肉泥般摔到了七八步远远的地上。 俩姐妹被骇住,白露大着胆子看过去,却见胖女人嘴角已经双目大睁,七窍流血,显然没了命。 车夫都惊了一跳,躲到了一边去。 “老刁妇。”楼砚冷脸斜着眼瞧了瞧发抖的白露和白霜,对上宁安就笑了出来,“听秀梅说你买了俩丫头?” 楼砚站到宁安身旁去,宁安侧身点点头,“白露白霜,这是楼公子。” 白露又半扶白霜,给楼砚行了个屈膝礼,“见过楼公子。” “秀梅姐姐呢?”宁安问。 “刚一到家里头,就开始吐了,说是害喜,石爷正照顾呢。”楼砚给宁安理了理鬓角的碎发,回答她。 “得给那女人两百两银子,她应该只是伤到了吧?”宁安扭过头,往那胖女人的方向看去。 “嗯,一会儿我就拿给她。”楼砚瞥了眼死透了的女人,面不改色地回答宁安。 “那她一会儿还得跟着我们回家去。”宁安蹙眉,不是很乐意。 秀梅这会儿害喜,她也不能去打搅她。 楼砚盯了一眼白露,后者会意,“姑娘,银子届时我再送到舅母家中便可。” “嗯,也好。” “那白露和白霜……”宁安犯了难。 “西街第九户的宅子,门口有一株大槐树,你们先去那儿找房间歇两天。”楼砚安排着,“里头人问,就说是宁姑娘的人。” 白露白霜俯首称是。 等两人真的到了西街第九户的时候,均是瞪大了双眼。 一对儿半人高的抱鼓狮子门当立在紧闭的广亮大门处,上面的匾额赫然写着楼府两个大字。 “姐姐……” “舅母说对了,咱们时来运转了。”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白露为霜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我舍不得你 楼砚拥着宁安,两人一马很是轻快。 “有两个侍女跟着你也好。”楼砚话这么说着,心里可不这么想。 那两丫头看着不算蠢笨,但就单说照顾宁安这件事情,楼砚就觉得谁也比不上自己。 她们能无时无刻关心宁安吗?能一眼不错地盯着宁安吗? 根本就不可能,楼砚瘪瘪嘴,还是自己在宁安身边才是最稳妥的。 宁安倒是没有听出楼砚话里的醋味儿,她心里还在考量往后怎么给白露白霜安排事情,她琢磨着或许应该与她们再多接触接触,摸清两人的秉性后决定差事。 楼砚觉察到宁安正神游,换了话头扯到自己身上来,“宁安,我后日便要跟着镖局去运一趟镖来,大约五六日的功夫。” 与石肃确定了路线和人手,楼砚也就没再推脱。中途他转道再去金川一次,赶着回来也不会太迟。 “怎的这般急?”宁安果然被分开注意,“后日何时走?一大早吗?” 她还想着给楼砚打个络子,再做个桂花香囊叫他路上带着呢,哪里想得到楼砚后日就要离开。 “嗯,所以我们今日收拾收拾东西,明日住到石爷那儿去。” 楼砚说着,自以为宁安还不知晓他与石肃的关系,照旧称呼石爷。 他是细细考虑过的,新宅子里头虽然也有买下的些许奴仆,可他不放心宁安一个人待在那儿。 一来那宅子还在修葺,楼砚托石肃专程请了不少师傅动工;二来那些个奴仆还得再细细挑选,若是有二心的,那是趁早就要赶出去的。 稍微叫楼砚放下戒备的,也就只有石肃和秀梅二人。 “那石爷也跟着镖局队伍一同去?还是留在家里照顾秀梅姐姐?” 宁安不免有了私心,她一边想着如果石肃跟着楼砚一起,楼砚就会更安全,但一想到秀梅今日还害喜得厉害,她又觉得石肃合该留在槐江山。 “原是打算跟着一起走的,但眼下看来估计得留家里。”楼砚想到今日秀梅一见到他跟石肃时痛苦干呕的样子,一下就联想到宁安以后怀孕了是不是也会如此。 秀梅尚且是五大三粗的都这么受罪,宁安这么柔弱,到时候指不定得难受成什么样子。 “唔,留在家里好,”宁安点点头,“据说女人有孕期间最是敏感,为人夫者,该是体贴万分。” 宁安从前听多嘴的嬷嬷数落过家里怀孕的媳妇儿,不满的话语里头没有一丝男人的影子,宁安觉得这很不对。 哪里怀孩子只是女人一个人的事情呢? 楼砚听出了宁安话里的意思,“我也会很体贴你的。” “说什么话呢这是!”宁安心道楼砚真不知羞,两人都没成婚呢,怎么就说上怀孩子那会儿的事情了。 “自然是真心话。” “呸,鬼才信。” …… 天黑得很快,星星点点,落在夜空中。 窗棂边,楼砚娴熟地给沐浴过后的宁安熏着头发。 “驱虫的药粉还有一些伤药,都带着了吗?”宁安心神不宁,一遍遍检查着楼砚出行所用之物。 其实照着楼砚以往的习惯,他是不会带着这些东西的。 反正最多就一点小伤,他又死不了。 但楼砚相信宁安是绝对会临走前再查验一番的,他并不想惹宁安生气。 “药粉忘记带了……”他如是道。 宁安听了就要伸向楼砚的手制止他的动作,“那现在就去放进包袱里头去。” 楼砚拿开些熏烤的香炉握住宁安的手,“也不怕烫着自己。” 宁安抽回了手,觉着楼砚不当回事,嘴里还是念叨着那句话,“现在就去。” 楼砚哪里有办法,只能是听着宁安的话去寻药粉。 “身上还得带点银票。”宁安又说道。 “镖局的人会带银子的。”楼砚装好了药粉,回答宁安。 “你带着,万一有用的到的地方呢?”宁安看向楼砚的方向固执着。 佳人含瞋,一双媚眼带了些许的幽怨,似是在讨伐楼砚为何这么不在意。 楼砚嘴里发涩,心底的邪念被灯月下的宁安给勾起。 “我记得柜子第四层靠里头,还有些新的靴子,你还没带几身衣裳吧?”宁安又喋喋不休起来,“虽说只有五六日,但我也知道运镖不是件容易的差事,吃穿休息能好些就好些……” 话说着,楼砚已经半跪在了宁安跟前。 宁安偏过头去,还要再说些什么,反被楼砚的轻笑给打断。 “你笑什么?”宁安错愕的脸上还隐含了几分怒意,楼砚还好意思还说她不爱惜自己的身体,他难道就很是爱惜吗? “你别到时候受了伤,又憋着不擦药,是,我知道你楼砚厉害,但是你擦了药膏,是不是能好得快些?” “是。”楼砚再凑近一点,将头枕上宁安的膝。 “那我叫你多备些东西,是不是就可以以防万一?” “是。” “那你方才为什么还笑?”宁安更气了,质问着匍匐在自己面前的楼砚。 “我没有笑。”楼砚侧着脸,斜着往上瞧宁安。 “你当我没有听见?”宁安歪过头来,正正好与楼砚对上。 “我舍不得你,宁安。” 楼砚软了语气,捉住宁安的手放在自己头上去,叫她抚摸着头顶。 自从两人在一起,除了从前那次楼砚回金川有两日没在一起,过后都是腻在一块儿的。 这回楼砚一想到自己会有五六日见不到宁安,他心里就泛堵。 秀梅本来就是个孕妇,谈不上照顾宁安。 今日刚买下的那两丫头,也一时半会儿摸不准宁安的习惯。 宁安可怎么办才好? “我舍不得你。”楼砚又叹了一句。 “又不是见不着面了,”宁安轻拍两下楼砚,“你这回送镖,安安全全便是最好,可如果情况不对,你就跑。” 宁安可不认为要楼砚在场的事情会有多安全,但她清楚楼砚的实力,撇开别的不说,楼砚逃定是逃得掉的。 我又不在那儿,你没有累赘,宁安在自己心里头补充着。 “怎么,我在你眼里像是那种临阵脱逃的人?”楼砚故意不顺着宁安说,果然一语毕宁安手上力道就大了几分。 “我是说你犯不着送命!你这人真是冥顽不灵!”宁安气冲冲说完,一下从凳子上起身就要往架子床那儿去。 楼砚嘴角翘了翘,两步跨过去直接抱起宁安又坐了回来。 宁安气鼓鼓地被囚在了楼砚怀里。 “你也不怕这凳子塌了!”她呛着声儿。 宁安这话也不假,楼砚本来身量就极大,再加上她一个,这凳子不一定承受得住两个人的重量。 “让我多抱抱你吧,明日我们最多还能待一天,后日一早我就走了。” 楼砚这话说得可怜兮兮的,他嗅着宁安的发香,两手顺势轻搭在了宁安的细腰上。 明日要先去石府安顿宁安,还要试一试那两姐妹,事情可多了,楼砚觉着今夜就是最后于宁安可以好好相处的时间了,他不想要宁安这么早就去床榻上休息。 宁安伸手摸了摸楼砚的下颚,似乎也是作了什么重大的决定。 “阿砚,我们什么时候成亲?” 楼砚准备了那么多,不会没有想过与宁安成亲的日子。 “……明年的三月初六。”楼砚早就找人算过了,那天是好日子。 虽然他并不相信这些江湖骗子的说辞,但他不得不承认在听见那算命先生说他与宁安天生一对的时候,心底是欢愉的。 “也就是说,我们一定会是夫妻的,对么?” 宁安接着问。 “这当然是一定的啊。”楼砚生怕宁安觉得他说大话,“我在临霄城买的霞帔还在柜里头搁着呢,当时我就已经想好要娶你了。” 楼砚在备婚的过程中发现女子的婚服是该整套相配的,他自然是要给宁安最好的,不过原先的霞帔还是被楼砚留了下来,那是他对宁安的初心,他可不能丢掉。 宁安听罢,伸手环上楼砚的脖子,“那……我们今日睡一处吧。” 楼砚的身子可见得僵住,“嗯?”他有些不敢听清宁安的话。 “我们今天……睡一起吧。”宁安垂着眼再说了一遍,面颊通红。 这种话如果是在别的男人面前说,那宁安就危险了。 可抱着自己的人是楼砚,宁安一点儿也不担心会发生什么意外。 楼砚明白宁安的意思,但是这句话的字面意思已经叫他不由自主地开始往别处想。 若说两人过夜,也是一起在深山老林里头过过,就是从前在帐中的时候,楼砚也是睡地上的,那几回他与宁安都是相安无事的。 但真到了一张床上,楼砚真的很难不心猿意马。 他的本意是抱抱宁安再好好亲亲她后,两人便分开就寝的,哪里想宁安主动邀请了他上.床来。 “不可以吗?”宁安没有听见楼砚回答,讪讪道。 这要求或许确实过火了点。 “……可以。” 楼砚艰难地作了答。 两人到了榻上,宁安又逼着楼砚答应她要记得逃跑,楼砚缠不过她,只能再三保证。 且说着话呢,宁安的声儿渐渐小了下去。 楼砚知道宁安今日估计累了,只小心地将宁安的头放在自己的臂上来。 许是这姿势睡得还算舒服,宁安呢喃了几句阿砚后挪了挪身子,下意识就将楼砚的小臂抱在了自己的怀里,沉沉睡去。 楼砚动也不敢动。 他的手会碰到哪儿,简直不言而喻。 宁安真的……大了不少。 就是这么想着,楼砚就觉得有什么东西从鼻子里头流了出来。 下流!楼砚咒骂着,抹了一把人中,果然是鼻血。 下回,他一定不能听宁安的。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我舍不得你 免费阅读.[.aishu55.cc] 故人 第二日,两人收拾整齐了到了石肃那里。 石肃因着秀梅有孕又害喜,还是买了几位老嬷嬷来伺候。 至于白露和白霜两人,也早早就在门口等候宁安的到来。 楼砚扶着宁安下马的时候,白霜正想好奇地往他们脸上瞧去,被姐姐白露身子一侧挡住了视线。 “姑娘,公子。”白露拂了拂身,去接过了宁安的手来。 楼砚蹙了眉,却也没有制止。 “小心台阶姑娘。”白露恭恭敬敬,没有一点儿逾规。白霜见姐姐这样,也低着眼乖乖儿地跟在了后头。 秀梅或许是又不大舒服,此时正半躺在榻上歇息,见宁安来了,倒是面上一喜。 “宁妹妹,厢房那处都安排好了,你那两个婢女这几日也跟着一同住在这儿,有什么想吃的只管说,府里面刚请了个厨子,手艺还不错呢!” 她被石肃拘在了房里,正是找不到人说话的时候,一股脑儿地说了一大堆。 “还有着孩子,就别操心这些了。”宁安笑笑,在一旁落座。 有嬷嬷前来给宁安端茶,白露道了声多谢替宁安接了过来,奉着晾了一会儿后才递给宁安。 “我这儿还有新做的点心,这会儿子应该是要送来的……”秀梅想多与宁安念叨念叨,正准备吩咐嬷嬷去催一催糕点,白露给白霜使了个眼色。 “夫人,奴婢去厨房看看吧。”白霜对着秀梅行了礼,说道。 “成的,麻烦你了。”秀梅笑着,她还不大习惯年轻的丫头侍奉。 好在白露白霜今日起得早,在石家早就熟悉了路径。 白霜到了厨房拿到了食盒,正要送到里头去,被忽然出现在拐角处的楼砚吓到。 “白霜见过公子。”她忙照着姐姐交待的话,低头盯着地面不与楼砚直视。 楼砚一脚将她们的舅母踢没了,那边的人却也不敢找上门来,也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背景。 “后面几日都是你们两个跟在宁安身边,知道要怎么做吗?” 两姐妹长得一模一样,可性子却是不同,白露瞧着就很是明事理,白霜倒是缺点沉稳。 “知道,事事要以姑娘为主。”白霜觉得有些不对劲,她悄悄看向裙边这才发现自己的腿正在发抖。 “她每日的饮食起居,上街遇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说了什么话,都记仔细了。”楼砚瞥两眼白霜,不怒自威,“她是好说话的主儿,但我不是,你们如果做得不好,我大可将你们送去与你们的舅母团聚。” 宁安见她们可怜,楼砚可不觉得。 没有用的人留在宁安身边也是碍眼。 白霜脸一白,跪了下去,“奴婢与姐姐定会好生服侍姑娘的。” 吓唬是吓唬住了,往后如何尚未可知,楼砚想到什么,“若是姑娘想去她的铺子上瞧瞧,有些人若是不服她,你可知道如何做?” “奴婢与姐姐的命都是姑娘救下来的,姑娘必不会出岔子,若真有人不满,自然是要斥责一番,该罚则罚,等公子回来后奴婢也会一一禀告,再听吩咐。” 不够沉稳却有些小机灵,算是勉强可以去跟着宁安。 楼砚嗯了一声,等白霜再颤抖着抬头,眼前的人早就没了影儿。 “怎的去了这般久?”白露见白霜提着食盒魂不守舍的,轻声说她一句。见白霜还没有回过神,她快步过去接过食盒,将里头的点心拿出来摆放好。 “这两丫头还是办事利索的。”秀梅在宁安面前给白露和白霜说了句好话。 不怪她多嘴,早晨她还吐了一回,床上衣襟上全是污秽之物,这姐妹俩并没有退阻,两三下就给秀梅拾掇得干干净净。 宁安听罢也点头,“我也觉着甚好。” “谢夫人抬爱,谢姑娘抬爱。”白露不好意思地说道。 这夜,是白露和白霜伺候着宁安沐浴的。 白露似乎还学过些按摩的手法,给宁安的肩颈处揉捏了好一阵儿。 “原先可读过书?”宁安问道。 白露白霜规矩的确很好,进退有度,尤其是白露,说是富贵人家的大丫头也是说得的。 “回姑娘,只是算识得几个字。”白露回答着,双手上移又给宁安去按摩头部。 白霜剪了灯芯,盖上灯罩去,“姑娘,以前爹爹还夸过我姐姐,若是男儿身,指不定还能去考个秀才呢。” 宁安确实如楼砚所言好说话,虽然面上看着淡淡的,可白霜却很想亲近她。 楼砚吓人得紧,宁安可不。 白露警告地看了一眼白霜,后者吐了吐舌头以示无辜。 “你姐姐说你身子弱的,是什么缘故?” 白霜瞅了瞅白露的神色,怕白露伤心,含糊着绕开了话儿去,“是幼年生了病导致的,”她往浴桶里头又添了些热水,“姑娘这水温可是正好?” 宁安知道或许其中另有隐情,便也不再追问,“唔,正好。” 白露与白霜对视一眼,不再多话。 双生子哪里会那么好生,两姐妹生下来时个头就不是一般大。 白露更为健壮,白霜则弱小许多也常生病。白露作为姐姐更是自责,什么都想着学会一些往后好照应妹妹。 好在她们两人如今还在一处,算是万幸。 许是白露的手法精妙,宁安刚一沾上枕头就睡了过去。 等到将将四更天,房间里头出现了个黑影子。 一身黑衣的楼砚定定瞧着熟睡的宁安,到底还是没有忍住,俯下身去轻轻吻了下宁安的嘴角与她道别,宁安呓语了两句什么,迷迷糊糊睁开眼。 外间的白霜听见宁安的动静,正要问姑娘是不是口渴要喝点茶水,就被白露一把捂住了嘴。 “是我,宁安。”楼砚摸了摸宁安的脸,轻声说。 “就要走了吗?”宁安还记得楼砚是今日一大早就要出行。 “是呢,行程得提前了,我这就要去了。”楼砚又亲亲宁安的嘴角,安抚地再揉了揉她的头。 “再睡会儿,还早呢。” “你可记得我说的话?”宁安说着还要起身,被楼砚一手按住。 “记得记得,情况不对就跑,”楼砚好笑,“放心,没几日我就回来了。” 两人鼻息交错,宁安叹口气,怕耽搁了楼砚,“去吧,别迟了。” 楼砚伸手直接在宁安后颈处点了一处穴位,宁安便昏睡了过去。 “等我回来,宁安。”楼砚给宁安捏了捏被角,一下就与黑幕融为一体。 “姐姐,是姑娘醒了吗?”白霜愣愣地问。 “没有,你做梦了。”白露否定道。 石府外面等候的镖队已经人齐了,只等楼砚。 “打搅你几日了。”楼砚翻身上马,对着披了件外衣的石肃说。 “哪里的话,九哥,小嫂子在我这儿好好的,您放心。”石肃壮硕的块头在不算明晰的四更天里头,更像是假山了。 “秀梅有了孩子,你就更碰不得五石散了。”楼砚又说道。 “早就戒了!九哥,我如今不敢的。”石肃笑得憨憨的。 “嗯,走了。”算有个父亲的样子,语毕,楼砚轻喝一声,马儿就撒开了步子去。 哒哒的马蹄声一下惊起路边的鸟儿,不过几眨眼,临霄城内又恢复了寂静。 登州的邓辉与楼风按道理不该耗这么久在临霄城的,这背后恐有些古怪。 楼砚策马飞驰着,脑海里设想着会出现的情况。 昨日他与石肃就谈了许久关于此时临霄城的境况,毕竟楼砚需要将军粮送到离那儿相距不到三十里的小镇上。 两方的军粮不断补给不足为奇,可就连兵甲武器的供给居然都一步也没有落下,这显然不符合常理。 薄雾里,楼砚带着镖队行得极快,罢了,若是有变,他就听宁安的逃就是了。 一路上倒是有不少的流民匪寇,但见着楼砚一行人,都是躲着走。 合着原来山海镖局的旗号早就被石肃给打出去了,楼砚正想着他这差事不算难呢,四周倏然诡异地静了下来。 他抬手,示意队伍停下。 后头跟着的人里头有个叫肖蒙的,不大乐意地问楼砚,“我说公子,这条路弟兄们早就探清了,没有什么问题的。” 楼砚懒得与他多废话,只是闭上眼抽出了刀。 前方的草丛动了几下,出来了五六个难民模样的人。 肖蒙松口气,“公子,我说咱们还是……” 话音未落,离他最近的那位拄着拐杖的老头一跃而起,袖箭射出,直直扑向肖蒙的面上来。 正以为自己命丧于此的肖蒙闭上了眼,那袖箭斜斜擦过他的左耳,射到了一旁的树上。 楼砚可不想浪费功夫在这儿,他还急着运完了镖回一趟金川去呢。一众人正回过神抽出自己的武器,却见楼砚早就漫不经心地解决完了所有的人。 尸体横七竖八地躺在了过道上,因着天刚亮,喷涌的血液反而是黑色的。 还行,手法没有生疏,楼砚甩干净刀上的血污,对着肖蒙等人下着命令,“清理一下吧,不然车驾过不去。” 不对,还有漏网之鱼。 楼砚凝神分辨着,一下就闪到了十多米远的一棵树后。 周固良拼死护着掩藏在草丛间的木板车,与楼砚对上。 衣衫褴褛,没有杀气,这双眼倒是生得不错,是逃难的。 楼砚放下了搁在周固良脖子上的刀,正待转身,他被木板车上躺着的人给吸引过去。 此人身量不小,四肢虽然瘦弱,可身上的皮带着血水层层叠叠拢到了一起。 这是肥胖之人骤然暴瘦才会出现的现象。 楼砚再看了两眼,咦? 他靠近两步被周固良挡在面前,“这位好汉,我这兄弟禁不起您的手段了!” 被烈火灼烧的半边脸下,胡云安想要尽力看清究竟是谁叫周固良这般惧怕。 然而一切都是徒劳,他如今又哑又瞎,恐没几日的活头了。 “可是胡公子?” 楼砚不确定地问着,就见一只血手攥住了他的靴子。 是了,是他。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故人 免费阅读.[.aishu55.cc] 来者不善 楼砚面色一沉,想要反手去摸下脉搏却发现胡云安的指尖已经开始渐凉了。 没用了,胡云安轻轻摇了摇手,示意楼砚不要再费劲。 “到底是怎么回事?”楼砚扭过头去问周固良。 作为为数不多给过楼砚和宁安帮助的人,楼砚不想要胡云安就这么不明不白地死了,他遍身的伤痕血窟,可见此前受尽了非人的折磨。 胡云安不想将楼砚也拉到漩涡里头去,周固良因着往日情谊将他于混乱中带走已经是竭尽全力,水太浑了,楼砚与周固良都不该淌进去。 登州州牧邓辉听不进胡云安他爹的劝告,执意要去攻打临霄城,结果落到个屡战屡败的地步。他爹瞧出点什么门道,转身就着手要先送胡云安离开。 哪里想被人走漏了风声,邓辉得知后听信谗言以为战败乃是因胡家告密,立马就调过头来将刀剑架到了胡家头上。 胡云安的爹虽然趋炎附势贪些便宜,可是实打实地为邓辉谋划了十余年,算是帐中老人了,没料到邓辉居然脸翻得如此之快。 第一个除掉了胡家,往后还有第二家第三家,登州气数已尽。 可惜他那行侠仗义的江湖梦还没有好好儿实现呢,胡云安想要叹声气,喉咙里却是刺啦地疼,口中瞬间被铁锈味填满。 到了往生之际,还有两位故友陪在自己身边,已是大幸。 胡云安终于知道宁安平日里是活在怎样的世界里头了,他费力地伸出手指,在楼砚掌心缓缓写下了一个字。 歪歪斜斜的笔画并不难猜,胡云安写完已经是有些喘不上气来。 楼砚知道他这是想问宁安可好,“她挺好的,明年三月份我们就办婚礼了,你可记得来。” 甚好甚好,胡云安长呼一口气,点点头应了下来,然后看向周固良去。 这人早几年去了临霄城总是要与他攀比一番衣着打扮的,哪里想得到如今是这副蓬头垢面的模样。胡云安想笑一笑,可是已经没多大力气了,耳边的声音也在渐渐消退。 周固良上前来捉住胡云安瘦骨嶙峋的手,见他嘴里作了个“多谢”的口型,泣不成声。晨光初显,木板车上形如槁木的人没了生气。 与宁安同样有着安字的胡云安,到底还是辜负了父母亲对他青云直上、安乐顺遂的期望,死在了二十岁这年。 “楼公子,咱们得走了。”肖蒙打眼瞧着楼砚在这处磨蹭,不得不过来提醒他。 前方战事吃紧,虽然楼砚方才救了他一命,可他的任务还是得完成下去,这批军粮越早运到越好。 还没等楼砚答话,周固良就跪在了楼砚面前。 “云安他生前最爱打扮,这位公子既然与他也是旧相识,必然是不会吝啬几锭银子,我给他拾掇好了,就送他入土为安。” 正是了,楼砚每次见他都是从头到脚一整套的。 “肖蒙,烦请你陪着他们。”楼砚扭头对肖蒙说。 本就是多事之秋,周固临带着胡云安到这儿已是不易,匪寇残兵不少,未免出问题楼砚还是想留个人给他们,以作防范。 “这……”肖蒙刚想要拒绝,可一对上楼砚阴鸷的眼,忙垂下头去称是。 “你们带三匹马,尽快赶回槐江山,一切费用记在我帐上。”临近的边镇恐怕寻不到好的衣裳,楼砚他们才出来三个时辰,叫周固良带着胡云安回槐江山才是最稳妥的法子。 “胡兄就劳烦你了。”楼砚对着周固良抱了抱拳,起身上了马。 周固良也立直了身子回以一礼。 * 宁安醒来时,白露白霜已经早早就备好了洗漱的器具。 “姑娘睡得可好?”白霜上前来将床帘勾起,扶着宁安下榻穿好鞋。 “好似睡得挺沉的。”宁安摸了摸后颈,没有什么不适。 等楼砚回来了,她定要好好说说他,不能她的话都还没有交待完就直接点穴叫她睡了。 “石夫人那儿还未起身,姑娘不必太着急。”白露隔着纱帐屏风,从外头端来早膳。 “嗯的,一会儿用过了早饭我打算去瞧瞧北元街那头的店子去,白露你去同石夫人说一声。”宁安净净面,吩咐着。 反正石肃一步不差地陪着秀梅,宁安也不方便总是凑在两人中间去。 “是,姑娘,奴婢这就去。” 白霜瞧着雕花铜镜内秋月般白皙的脸儿,琢磨着要给宁安梳一个什么样式的发髻,才好配得上她。 “怎么了?”宁安见白霜迟迟未动,以为白霜并不知晓如何为他人梳发,“可是不大会梳头?” “奴婢是在想着要给姑娘梳个松鹤式样的还是梳个高叠式的,”白霜觉着自己手艺可巧了呢,“姑娘可有喜欢的?” “那便松鹤式的吧。”宁安想了一瞬,说道。 “这些东西都是往日你与你姐姐在家自己学的吗?”白霜的手法很是熟练,涂抹发油上簪子固定的动作像是做过千万次一样,这对于一个十多岁的丫头来讲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姑娘有所不知,”白霜是心里头藏不住事情的,“舅母原也是打算将我和姐姐卖到别人家去做侍女的,因此托了人教了好些。” 洒扫、束发、配衣等等,白露白霜都学了七八分来。 哪里知道贪心不足蛇吞象的舅母想要更丰厚的回报,想到卖她们姊妹两个去青楼呢。 “你们都很是懂事的。”宁安叹一声,颇有些羡慕白露白霜姐妹的样子。 “姑娘可有兄弟姊妹?”白霜话一出口,就发现自己犯了错。 这是目无主子的婢女才会问的问题。 “姑娘恕罪,奴婢多嘴了。”白霜意识到这一点后,忙放下手中的银钿花,怪着自己粗心大意。 宁安却觉得没什么,“爹娘只得了我一个,倒是没有个姐姐妹妹了。” “老爷夫人一定很疼姑娘。” 几缕抹过头油的乌发滑溜溜的,被白霜环绕成一丛半圆在宁安头侧处用钿花簪好。 “楼公子也是。”白霜对着镜子的宁安瞧了瞧,补充道。 清绝惑人的美人儿施施然端坐着,真是无怪乎那骇人的楼公子也要俯首称臣,就是白霜一个婢女看了都要晃神。 可惜姑娘瞧不见,白露惋惜着,从首饰匣中选了根浮纹白玉的簪子。 “用那一支铃兰的玉簪吧。”宁安说。 “姑娘好似很喜欢这一支呢。”白霜不懂这簪子是楼砚所送之物,只以为是宁安的偏爱,毕竟她每次见到宁安,头上都戴着这一支玉簪。 “嗯。”宁安微微一笑,印证着铃兰玉簪的重要性。 等到白露告知了秀梅今日的行程回来,宁安这边也被白霜装扮好了。 青烟色的藻纹绣裙配着月白绫缎短衫,腰间被香蓝刺绣丝绦一系,袅娜多姿,款款生情。 “姑娘可真是如画里头的天仙一般的人物。”白露夸着,就见妹妹白霜一脸得意。 “是白霜手巧。”宁安抬手笑笑,搭在白霜臂上走到了饭桌这儿来。 或许是因为秀梅怀孕,宁安这头的吃食也丰富了起来。 一碟子酥油香饼,一碟豌豆糕,一份蒸乳酪,一份沁糖蛋再加一小份肉馅儿馄饨。 饭毕,白霜收拾好了今日出门的物件,白露也安排好了马车。 这知刚上车才拐过一条街,白霜就一拍脑袋,说坏事了。 原来是店铺里头掌柜小厮们的身契没有带上。 “姑娘,你们先去着,我回去拿了身契就跟过来。”白霜叫停了车夫,刷一下就跳下了车去。 留在车上的白露忍了忍,同宁安告罪,“姑娘,白霜她办事不力,奴婢会多加教导的。” “小事儿,往后会有记性的。”宁安半捧着脸,轻声道。 却说那厢白霜风风火火回来石府,拿了身契的小盒子就往外头走。 偏门处迎面而来一衣着破烂的小公子,白霜躲闪不过,直直撞了上去。 本就经历了一番悲痛和磋磨的周固良哪里禁得起这一碰,一下就被撞倒在了地上去。 “奴婢没仔细看路,这位公子您没事儿吧……”白霜想去扶起周固良来,却发现这公子一抬眼竟然感觉有几分熟悉。 “无碍无碍。”周固良有气无力地说,却见这丫头更是大胆靠近了自己,紧盯着他的脸一眼不眨。 怎么,这丫头片子是没有见过战乱底下逃出来的人吗? “公子是从何处来的?”白霜再盯了周固良两眼,问。 “临霄城。”周固良见后到的肖蒙无视他们,进去通报去了,这才喘了两口气。 咦?白霜没记错的话,姑娘好似也是从临霄城来的。 但是姑娘没有兄弟姐妹,这是今儿早晨才说过的。 白霜又瞧了瞧周固良的眼,打消了疑虑。 说实话,这位公子的眼睛与姑娘生得有三分相似,只是男子的轮廓还是硬朗些许,姑娘的眼睛更为柔媚。 怕再耽误时间,白霜扶起了周固良,“望公子恕罪,奴婢还有事儿,且先走了。” 周固良没觉得疼,他浑浑噩噩跟着肖蒙辗转着去了棺材铺、衣店等处,一直忙活到了正午时分,他才将胡云安衣衫华丽地安葬入土。 胸腔处传来一阵阵疼,周固良捂着蹲下身去。 那丫头的头是铁做的吗?这怕不是要被撞得青紫的样子。 一双深蓝云锦的靴子映入眼帘,周固良身子一僵,他缓缓抬头,露出个皮笑肉不笑的表情。 “大哥……” 与周固良身上的莽撞顽劣的气质相左,面前之人更像是豪门贵胄里头运筹帷幄的人物,长眉入鬓,双唇紧抿,难辨神色。 “我是想再找一找表姐的……”周固良知道自己这回闹得有些大,声音细微,很没底气。 “要找到她也不是你一个人就能行的。”周固明看着还是小孩儿心性的周固良,语气严厉,“母亲因为你消失半月气急攻心,你同我快些回家去。” 可母亲就是因为得知表姐有可能还活着才这样的。 周固良觑了一下自家哥哥的神情,闷在心里头说了这句话。 “上马。”周固明对着周固良喝一声,面色不愉地驾马离开。 那个一会儿死了一会儿又有音讯的表妹最好是不要出现在他周固明眼前,否则这些年外祖父和母亲受过的苦他都会要她一一偿还。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来者不善 免费阅读.[.aishu55.cc] 寻她 岑阳的姜家祖宅里头,卧床许久的姜太郡这几日已经能够在庭院中散步了。久病过后本该是欢喜,可是姜老衰老的脸上阴霾重重。 大女儿姜姝当初一气之下与家中割裂,弃下他与宁家的小子私奔而去,再也没有回岑阳。 姜老只当作从来没有生过姜姝。 可近些年时局动荡难安,他愈发迟暮,恍惚之际难免也想到那与发妻最是相像的大女儿来。早些年听到过姜姝跟着宁家的往了西北那儿去的消息,却也不知到底是落在了何处。 姜姝与宁怀远在姜家就是个禁忌,没有人敢提。 也就是几年前中秋,他不慎喝多了,对着外孙周固明和周固良念叨过几句。 一个本是最知书达理的大女儿,却做出离经叛道的事情;留下的小女儿也不再像从前天真烂漫,活成了深宅大院里头端着笑的贵妇。 妻子曾氏走得早,只得了姜姝姜颜两个女儿给他。 通房侍妾虽亦有三四位,可他只念着曾氏,自然也就没有旁的子女。 他对姜姝严厉异常,也不过只是想要她过得更好。否则到了议亲的时候,那些个豪门世家的口水都能将早早丧母的姜姝给淹死。 他的姜姝和姜颜是没了母亲,可是他这个父亲还在。 姜姝若是得了那些夫人们的亲睐,那后面紧跟着的姜颜婚事也是不会差的。 他当着父亲,又当着母亲,渐渐地,姜姝和姜颜话少了,将他当作是没有温度的人,她们不会再跟他撒娇,不会央求他带百味斋的糕点,不再期待他回家。 他不在乎,只要她们畏惧他,好像他就能够一个人扮演好两个人的角色,他就能将她们两个好好儿地送出阁。 可他忘记了年少情窦初开的力量,他筑起的高高的围墙,根本抵挡不住少女的怀春之心。 即便是他们跪在他面前苦苦哀求,即便是姜姝梨花带雨,他的心也是坚硬无比。 “母亲若是还在,定会同意我们的!”那时候才将将十五的姜姝信心满满地说出了这句话。 宁怀远虽然是商贾之身,可为人上进敢做敢当,与那些个虚伪迂腐的贵公子们截然不同。 他听见温顺乖巧的大女儿说她母亲会同意他们。 是,姜老他自己也是从旁系过继过来继承姜家的,他与曾氏比不得那些本来就有泼天富贵的人,他们是从底层被选上来的,贫贱时期的患难与共叫他们无法再割舍对方。 可他的姜姝,她那是在赌,赌这个男人以后不会变心,永永远远只爱她一个。 但这种人又真的能有几个呢? 姜姝撒着泪对他磕了三个响头,又深深看了一眼早就泪流满面的姜颜,决绝地转身跟着宁怀远走了。 姜老时至今日都还记得那天姜姝穿了一身淡粉的衣裙,像朵粉蝶一般,翩然消失在了他的世界里头。 有年中秋,他喝醉了酒。 想到曾经曾氏还在的时候,说与他做两坛子酒埋在地底下去,好在姜姝和姜颜出嫁的时候拿出来。 当时的姜姝都才五岁,姜颜三岁。他嘴上笑曾氏打算得太早,两娃娃才丁点大,就说道了嫁人事情,手上却是按照她说的来,选择酒罐找酿酒师傅教手艺,两个人欢欢喜喜贴好了封口,亲手埋在了那一株白果树下。 酒是埋好了,可姜姝和姜颜一个都没有要。 泛黄模糊的贴条被他撕开,不算十分醇香却别有一番滋味的酒被他倒出来。 “外祖父,您可不要贪杯。”彼时不过十一二岁的周固良围在他身边劝着他。 这娃娃的眼睛最是像姜颜,自然也就与姜姝有几分相似。 或许是因为酒劲儿上头,又或许是别的。 姜老絮絮叨叨了许多姜姝与姜颜之间幼年玩闹之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周固良心底也好奇这位素未谋面的姨母来,一双眼亮亮的,周固明看着说不出的感受,只能是顺势拦下了外祖父姜老的酒盏。 周固良自那日后便一直想着姨母的事情,私下里还追着母亲姜颜问了几次。姜颜最初听了神色有几分意动,却欲言又止。 周固良没有放弃,仍旧是隔三岔五就去问问母亲关于姨母的事情。 时间一久,姜颜也耐不住他磨,叹气说了两句她唯一知晓的消息。 “听说姐夫很是宠姐姐,”姜颜褪下了华贵冷漠的妇人面具,眼神里露出无限遐思,“姐姐得了个姑娘,好似是比你稍微大些。”她笑着,只露出一瞬不属于周家夫人的容颜。 姐姐长得好看,那小丫头一定同姐姐一模一样。 姜颜瞬间的展颜令周固良好像知道了什么,年少气盛的他计划了几日,就带着手底下的护卫就踏上了寻找小表姐的路。 然而江湖路险,周固良吃了好些的苦头,穷途末路之际还遇上了正举家搬迁的胡云安。 两人都是赤诚之人,自然是投缘得很,好友是交到了,他也没有忘记去找姨母的踪迹。 可事与愿违,第一次去西北寻人的周固良自然是什么都没有找到,还带了一身的病痛回了岑阳去。 周父得知后不发一语,倒是母亲姜颜狠下心将周固良罚跪了四个时辰。 他的膝盖肿得老大老大,大哥周固明深夜带着宵夜过去找他。 “你该长点记性。”周固明看着狼吞虎咽的弟弟,冷冷警告着。 周固良面上点头说是知道了,一转背还是一年要去西北那儿晃荡一圈去。 终于,在他第三次去,到了临霄城附近的时候,探听到了关于宁家的消息。 “奥,小公子您要问的是宁家的二爷二夫人?”那挑着担子的樵夫摸了两把花白的胡子,问周固良。 “是是是!老人家您听过?”周固良觉得可算是找到了,整个人都精神了起来。 要说宁家在西北,其实也算是有名的,可周固良总是会遇到随口乱说的人,他又不愿意假手于人去,一来二去耽搁了不少的时间。 “唉,宁家的二爷二夫人,连带着他家的六姑娘,去海上的时候船翻了,没了!”老樵夫连连叹气。 周固良的耳边轰隆一声,“什么?老人家!您可不能诓我!” “嘿,你这小公子,我为何要骗你?宁家六姑娘得了一场怪病,瞧不见东西了,宁二爷和夫人两个带着她去东海上求药,谁想到船翻了,尸骨无存!” “几年前我见过六姑娘一回,可惜了!”老樵夫还记得他从前见过的那个小小姑娘,唉,年纪轻轻,葬身鱼腹,红颜薄命呐。 周固良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归了家去的,他脑海里那个模糊的小表姐,被滔天的巨浪吞噬掉。 他怎么敢告诉外祖父和母亲,姨母姨父还有那位小表姐都已经在海上遇难?他如何说得出口? 都怪他多事,要是他跟大哥周固明一样不喜姨母跟小表姐,他就不会知道这等噩耗以后这般地手足无措。 其实都没见过的人,何至于叫周固良这么寝食难安呢? 他偏偏就是如此,茶饭不思,神游天外。 “你前些日子,究竟做什么呢去了?夫子的课也不上,只推脱说生了病,父亲公务繁忙管不到你,我却还是能说你两句的。” 大哥周固明一身淡色襦袍,拧住眉头在高墙下拦住与平时有异的周固良。 自从那次去外祖家过了中秋,这小子浑身上下就透着一股焦急,每年总有段时间消失。 “一晃就是一个月,你可以好好想想该怎么跟我解释这段时日你的去处。” “大哥,我……”周固良喉中刺挠,他吞了吞口水,面色一片惨白。 “趁着我还在同你好好说话,你最好是如实交待。”周固明见周固良的神情,心底已经猜出个七八分来,他急声厉色,“你不要告诉我,你是去找那位早就与家里断绝关系的姨母去了。” 周固良心里一跳,“大哥……” “我……确实是去西北找姨母和小表姐去了。”他在周固明跟前不敢撒谎,外祖父和母亲明明就十分思念姨母,却愣是装作冷漠,他这么做也不过是想让他们开心开心。 可问题就是姨母和小表姐早就在海上没了,他根本不知道现在该如何做。 “你!”周固明顿时喝起声儿来,“姨母当初是怎么脱离家里的?那可是私奔!”他语气愈发严厉,“她给姜家带来了多大的羞辱你不知道!外祖父在族中抬不起头来,就是母亲早些年去赴宴都还要被旁人耻笑一番,你还敢去找她们?!” 周固明实在是厌烦这传闻里头不顾礼义廉耻的姨母和那个他没有见过一面的表妹,她们在外头过得是好是坏,那都已经不是姜家,也不是周家该管的事情。 周固良嗫嚅着,身子有些哆哆嗦嗦。 周固明一愣,难不成真叫这小子给找到了? “姨母她们可是过得不好?”周固明握紧背后的手,面不改色语气嘲讽,“离了姜家,姨母能过上什么好日子?我看不如早些将她们接回来……” “大哥……接不回来。”周固良说着,话语间已经有哽咽的感觉。 周固明冷笑一声,“怎么,难不成姨母还要带着表妹继续去过苦日子不成?” “大哥,姨母和小表姐……说是在海上没了。” “没了?”周固明还来不及惊愕,就听见墙那头仆人随从们慌张的声音。 “夫人!夫人!” 姜颜那一病就是数月,惹得姜老也登上了周家的门去瞧她。 姜颜一醒过来见到父亲,却是心底恨极了,不管不顾就说姐姐跟侄女儿被他害死了。 登时间周家姜家闹翻了天去,不得安生。 两家关系僵地不要不要的,哪里知道又传来了宁家那位六姑娘的消息。 周固良还没等众人反应过来,就一人带马地踏上了路,周固明得了母亲姜颜还有外祖父姜老的授意,这才带着人追着去。 周固良性情和善,可是乱世当道,他这样的又如何找得到人来。 “大哥,表姐还在呢,我们就多找些时日吧。”周固良恳求道。 “你找了这么多次,哪次是真有眉目?”周固明反问,前者哑口无言。 “她叫宁安。”周固明不知怎的,消了些气去,顿了顿嘴里念出个名字来。 正要踏进铺子的宁安突然鼻尖发痒,她掩面轻声打了个喷嚏。 怎么回事,难道是阿砚想她了吗?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寻她 免费阅读.[.aishu55.cc] 归家 看店的秋生没有面对面地见过宁安,但也听说过新东家是位不可视物的仙子人物。 往日在槐江山集镇上他远远儿地悄眯眯瞧过两眼,只觉这盲姑娘非寻常美人,如今等宁安真站在了他面前,他反倒是张嘴说不出话儿来了。 “来客了,怎么不好生招待?”黄掌柜皱眉轻声训斥秋生,明明这小子平时机灵惯了的,否则他也不会将他招来站在门口招揽客人。 “姑娘可不是……”白露正要论说,被宁安和和气气打断。 “店家,我们先自己转转。”宁安的语气柔和,仿佛不过是临时起意来看看店铺里头的东西。 白露一边领着宁安先从左侧的店门进入,一边给她低声详细介绍着店里头的布置。 这家名叫闻之阁的店子不算老店,东边的铺子主要摆放一应的香料香丸香饼,西边则主要是装点盒饰,构造分工倒是清晰明确,可惜战乱时节的生意好不了。 店子应该是主打一些驱虫退蛇的香料,但有几味保存不当,香味混杂反而是叫人一进来便觉呛鼻。 宁安暗自摇头,或许原主人是想要用香吸引人,却有些不得其道。 那头的黄掌柜本来还在疑惑宁安的身份,可见她面色如常,他也只能将自己的猜疑压在心底去。 这时节,兵不兵民不民的,就算是东家要来巡店,那也是个摸不着头脑的。 “姑娘可有心仪的香?”黄掌柜揣着心思挪动两步往宁安这儿介绍,“咱们店里的衾香和月桂香正是卖得好呢!” 宁安难得起了兴趣,偏过头去看向黄掌柜,“月桂香我倒是听说过,但是何为衾香?” “衾香,”黄掌柜故作神秘地靠近宁安,“顾名思义乃是被衾之内所用之香,馥郁浓烈,闻之心血沸腾,难以平复。” 白霜听罢立即呵斥起掌柜的来,“什么东西!在姑娘跟前胡说些什么!” 这黄掌柜分明就是仗着是店里的大爷,在给姑娘下马威呢!不然谁会故意给人介绍着这种香?衾香不就是催.情散吗? “你这丫头吵吵什么?你主子还没说话,你先她一步嚷嚷起来?真是没规矩!”黄掌柜可不怕白霜白露,那日她们要被人卖进青楼的时候,他也出来看了热闹。 两个小丫头片子不足为惧,但神色一直淡淡的宁安反叫他心里头没有底。 也是,能蛊惑着别人盘下铺子还买了宅邸的人,哪儿会那么容易被激怒。 “眼下兵荒马乱的,哪个女人不想要早些给自家男人生个儿子傍身?”黄掌柜不以为然,还假意好心地劝起宁安来,“什么身份地位的,都不重要,毕竟抓到手里的才是真的,姑娘,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什么理儿? 宁安轻笑一声,脸上的梨涡一闪而逝,“店家说得极是。”宁安将碎发勾到耳后去,一下就换了语气,“白霜,我要你拿的身契呢?” “姑娘,在这儿。”白霜扬起下巴,斜眼瞧了黄掌柜一眼,捧着小盒子上前来。· “白露。”宁安又唤白露。 只见白露过去打开匣子,估摸着年纪找到姓名黄丰年的身契捏在了手上。 “您老可瞧好了,你的身家性命,都在这一张纸上系着。”白露本就不爽这老家伙许久,说起话来更是不留情面,“前东家是好心人,从奴隶堆里头救了你们出来,这是当时立下的契据。” 黄掌柜冷哼一句,“那又如何?官府都管不到槐江山这儿来,你仗着有我们的身契就想要拿捏住我们?笑话!” “是吗,我看黄掌柜您说一不二的,想来店里头的其他人亦是这么想的了!”白露声音大了起来,目光如炬地扫过小厮仆从们。 另一头捣鼓罐盏熏笼的冯大娘见此刻双方已经剑拔弩张,连忙赔笑来打圆场,“哎哟哎哟,眼拙了眼拙了!原来是新东家!是小的们有眼不识泰山,这里给您赔个不是了。”说着说着,居然想要上手去夺过白露白霜手里头的东西。 白露扶着宁安急急往后退几步,“姑娘!” “诶!新东家!”秋生心里头没什么城府,赶过来想去伸手帮扶白露白霜,被黄掌柜一手推到了柜台边。 “来人!”白霜气不过了,尖声叫道。 外间突然就闯进来了十来个汉子,关上了店门窗户,将这闻之阁里头围得满满当当。 “我们好声好气地同你们说,你们偏偏不要,”白露领宁安落了座,依着宁安原先在马车上交待的意思,厉声斥责起来。“敬酒不吃吃罚酒,现在可别怪这些个弟兄们手里头没轻没重!” 白露与白霜对视一眼,心中都庆幸楼砚昨日安排了人手跟着姑娘,店里头的弯弯道道果然是黑极了。 看着黄掌柜是个和善面相,暗地里早就是店里的土霸王了。 宁安瞧不见,但是白露和白霜都瞧得清清楚楚,方才那黄掌柜就是使了个眼色给冯大娘,她才敢上前去抢身契的。 “前东家乐善好施,谁知道换了个主子,就这么对我们!”黄掌柜双眼提溜一转,开始作起戏来,“东家呀,您将我们救下来,教给我们安身立命的本事,可您看看!来个黄毛丫头就要对我们下死手!她使唤了这么多人过来,连带着闻之阁的脸面都不要了!” 黄掌柜说得情真意切,横纹遍布的土黄脸上浑泪涟涟。 “我一把老骨头死了就死了,店里其他的伙计该怎么办?虽说大伙儿都是吃过苦的人,可是哪里受得了这等委屈!” 冯大娘也跟着哀嚎起来,“什么世道啊!老天呐,新东家叫了这些地痞流氓来糟践我们了!” 白露和白霜已经是厌恶至极,她们姑娘还没有说一句话,好的坏的全都叫他们说了。 要不是白露白霜见识过她们那位舅母撒泼打滚的作戏姿态,真真是要拍手陈赞一句妙了。 宁安还是不接话,只是无聊地开始玩弄起自己的指甲来。 那头的秋生被撞得晕乎了好久,只觉得耳边聒噪得要命。他觉得这新东家没有说要怎么他们呐,怎么一个两个跟要了命一样。 本着以和为贵,秋生捂着流血的额角晕着脑袋朝宁安告罪,“东家,掌柜的和冯大娘也没有什么坏心思,他们就是怕……”秋生说到这儿却是卡住了。 他们怕什么?不就是怕新东家夺了他们的权力,查他们的旧账然后发落掉他们吗? 秋生是问心无愧的,可自己跟着黄掌柜几个这么几年,多少也相处出了点情感,他不太想众人没有好的下场。 话到了嘴边,秋生说不下去了,他为难地盯着地面不再言语。 “多嘴的东西!”冯大娘上来就要掰扯秋生一顿,被身后的汉子一把攥住了手腕疼得一脸褶皱。 其他伙计见此情景亦有两个想要仗着自己的身量去推搡,结果无一例外被人压到了地上去。 楼砚从石肃那里要来的手下们都是练家子,寻常人等在他们面前无异于是蚍蜉撼树。 黄掌柜的泪都干掉了,也没见宁安有一句话,一下子尴尴尬尬,原本闹哄哄的闻之阁也就静了下来。 宁安又在心里头哼了两首小调子,等到真的一点儿声响也没有了,这才悠悠开口。 “我听了好半晌,就黄掌柜和这位大娘的声音最大,都说杀鸡儆猴,那就先拿你们两个开刀吧。” 宁安的声气不算很重,但一张清冷如月的脸配着这样一句杀伐决断的话,叫原本还左右为难的秋生惊愕地抬起了头。 宁安听见了声响,往着秋生那儿抿嘴一笑,仿佛刚才那个冷绝无情的人不是她。 底下人得了令,拖着还没有回过神的黄掌柜和呆愣的冯大娘就往后堂去。 “留口气儿。”宁安叮嘱道。 “姑娘放心,这事儿咱们做多了,知晓分寸。” 听到后头痛苦地求饶声儿响了起来,宁安终于正色起来,“现在,你们可以一一同我说一说自己身上究竟有什么长处,叫店里头还需要你们了。” * 楼砚是第六日携着星辉到门口那株桂花树下的。 他太久没见宁安了,觉得好像是过了半年一样。 难怪从前阿母说度日如年,楼砚算是再一次体会到了。 他蹑手蹑脚地摸着黑先去沐浴了一番,等到一身清爽了,这才轻轻叩了叩宁安的房门。 “宁安,你睡了嘛?我回来了。” 宁安一定会算着日子,盼着他回来的,楼砚想。 虽然他今天不想奢求宁安还会同那晚一样与自己同睡,但实话实说,关于这方面的想法楼砚还是有的。 软玉温香,佳人在怀,楼砚突然有些一丝后悔,自己将婚期定在了明年。 见一眼宁安,他就回自己的房里睡。 “宁安?睡熟了嘛?”楼砚又敲了敲,见里头还是没有动静,定了定,推开了门去。 屋里头静悄悄的,床榻上的被子被整整齐齐叠放好,冷冷清清,没有一个人的模样。 宁安不在……? 宅邸的灯烛亮了半个多时辰,外头宁安的马车才到。 “这几日累着你们了,”宁安对护送她回来的秋生以及白露白霜说道。“回去吧。” 宁安持着楼砚给她的那一支竹杖子,卸下了僵持的肩颈往院子里头去。 楼砚应当是回来了吧?她从镇上离开的时候遇见了镖局的人,说他早就往家里来了。 里头的人动了动,宁安噙着笑,“阿砚,你回来啦?” “我这几日可忙坏了,店里头的人果然都不太服我。” “不过好在你先前给我留了人手。” 宁安阖上门,理了理自己的头发,“我还将铺子里重新找人布置了一番,以往泾渭分明反而容易叫香气混到一起去,我托人做了好些新的木架子还有罐碟碗盏,过两日了就能换上去了。” 咦?楼砚怎么不说话? “阿砚?”宁安的手顿了顿,就见楼砚拉过了她去从背后将她圈禁在了怀里。 小没良心的,说了店说了架子说了碟盏,怎么就是不说他? 宁安想去摸摸楼砚的脸,结果触到了楼砚下巴上的胡茬。 “阿砚,运镖是不是很累?”都怪她,楼砚都这么疲惫了,她还兴致勃勃地跟他说这些。 “好累的,宁安。”楼砚将头埋在宁安肩上,叹口气,“我想你。” 宁安闭上眼,手上刺刺的感觉落在她心里酥酥麻麻的。 “运镖好累,我这几日都没怎么阖眼,”楼砚卖着惨,“亲亲我吧,宁安,亲亲我吧,好不好?”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归家 免费阅读.[.aishu55.cc] 肉包子打宁安 “累坏了吧。”宁安转过身子去,楼砚的身上还带着沐浴过后的清香,发尾还没有干透,微微打着卷儿。 没有等宁安抬起头,楼砚就轻捏住了她的下巴,看着气势汹汹,落到宁安唇上却蜻蜓点水。 “你都没有说想我。”楼砚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怨什么,他回来得太迟了,弄得宁安都要忘记他了。 “路上可出了什么事?”宁安避重就轻,想要去柜子里头给楼砚找出条新的巾帕来擦擦发尾,可楼砚像是黏在了她身后一样,半个人都压在了宁安身上半步都走不开。 “阿砚,你的头发还没有干,小心着凉。”宁安没有办法,伸出食指试探性地勾住了楼砚的小拇指,这才能带着他往柜子那头去。 “我能有什么事,一点儿事也没有。”楼砚完完整整地将宁安笼罩在自己的身形下,他的确是丁点儿伤都没有,可胡云安有事。看着烛火下宁安恬静的侧颜,楼砚决定再过些时日再同她说这件事。 “坐下来,你太高了。”宁安不满楼砚矗立在自己面前,又拉着他在春凳上坐下。 “就算你身体好,厉害地不得了,要是得了风寒,照样是个纸糊的,”宁安之前虽然忙着闻之阁的事情,耳朵里却也听了不少江湖传闻。 就是那个叫秋生的小厮,简直是奇闻异事的百晓生。 “据说三十几年前,有位大侠,号称西北无敌,但因着一场小病就去世了,最初说是风寒,哪里知道最后病势居然那么猛,两三天的事儿,人就走了。”宁安讲不出秋生那样子吸引人的语气,只能是换着法子吓唬吓唬楼砚。 “你可别不信,咱们好不容易活下来的,要是就这么没了,太可惜了是不是?”怕楼砚不以为然,宁安又软了话去说道。 楼砚听着听着,点头称赞宁安说得颇有道理,“没错,咱们的确还有好多事情没有做。” 比如成亲,比如生儿育女,比如白头到老。楼砚这句话说得意味深长,宁安擦拭的手跟着停了下来,“什么事情?”她装作没有听懂的模样,反问楼砚。 楼砚视力不差,他也同样装作没有看清宁安面上闪过的狡黠。 “咱们该做的一些,譬如,洞房花烛?”楼砚故意回呛宁安,结果话一说完,两个人都是一怔。 被点到名字的烛火跳了两下,噗地轻声一响,周围陷入诡异安静的黑暗里。 宁安觉察不到这会儿的巧合,她只知道楼砚如今是越发地口无遮拦,洞房花烛这种话也是随便可以说出口的吗?她来了气,站起身子就要将帕子甩到楼砚脸上去。 楼砚又哪里舍得宁安就只同自己说这么两句话,长臂一揽宁安的腰就让她跨坐到了自己身上。 “我说笑的,怎么还生气了?”楼砚捧住宁安的脸,用鼻尖讨好地蹭蹭赔着罪,“谁又敢生你的气?”宁安哼哼,似乎是觉得楼砚总像是对待猫奴一样逗弄她,宁安觉得落了下风。 这几日的东家当得宁安有了些许的自信,她轻轻抬手绕到楼砚脑后,然后使了点儿劲儿往下拽住楼砚的头发,迫使他只能抬头去瞧她。 “我说我没有生气,就是没有生气。”宁安都要贴上楼砚的唇了,勾得楼砚想吻上去,可宁安偏偏不如他的意,呵着气又游离开去落在楼砚耳边轻笑,拽着楼砚头发的那只手上却是没松半分力道。 她这是从哪儿学来的招式? 楼砚的手覆上宁安的腰边微微一拧,宁安被激了一下弓起了腰来,“呀!”她慌乱之下抱住了楼砚,但忘记了他们此刻的姿势若是相拥,那她就是将楼砚往她怀里送。 楼砚的脑袋一下炸裂开,他只想到了四个字,珠圆玉润。 身体的某处开始跃跃欲试,宁安连忙撒开抱住楼砚的手想要挣脱离开,可动作之间反倒是令情况更糟了。 “宁安……你别动,别动。”楼砚倒吸一口凉气,从牙缝里蹦出几个字,一张脸涨得通红。 “可是……”宁安犟着性子还想去争一争口头上的痛快,“不是你说的洞房花烛的……”这话儿说得十分无辜,仿佛眼下窘迫的境地只是因楼砚一手造成。 “你还要故意招惹我,”楼砚压不住了,手掐住宁安水蛇般的腰身,一下吻上他朝思暮想的人。“你还不说想我?为什么不想我?”楼砚含糊不清地质问着宁安,手上一刻也没停地揉搓着她,即便只是在腰间来回,可宁安不得不承认楼砚那精湛的手法也使得她这几日的辛劳都褪去了八九分。 “嗯……”宁安也觉得现在情况不妙,“我没有不想你的,阿砚。”她觉得她说了这句话,楼砚就能住手。 “那你说想我,快点!”楼砚的话里头还带了命令的语气,亲吻宁安的动作越来越大,裹挟着逛风暴雨去吞噬掉他朝思暮想的人儿。宁安散了力气,只能依着楼砚的胸膛去软软地瘫在他怀里。 “阿砚……”宁安整个人都不好了,浮鱼一般的她想去推开在自己腰间作乱的手,却不料竟将楼砚的手引向了她翘起来的地方。 完了,楼砚耳间一鸣,浑身上下顷刻间滚烫了起来,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干柴烈火颠鸾倒凤,古人真诚不欺我! “宁安……”楼砚的语气里头带了哀求的意味,他松开了禁锢宁安的手,叫宁安坐好了,自己反倒是跪在了地上。 “你在做什么?”宁安隐约听到了楼砚解开衣带窸窣的声音,顿时警觉起来,“楼砚!现在我们是不能洞房花烛的!”这个顺序不对!乱套了乱套了! 楼砚试着强制平复邪火,哪里想适得其反,浑身上下沸腾的血液马上就要喷溅出来。 “呼……别怕宁安,我知道的,你只用亲亲我,我有些……忍不了了。”楼砚没有打算让宁安帮自己解决,但他又不得不需要宁安在场。 宁安屏住了呼吸,心里头砰砰直跳,“宁安,求你了。” 跪在地上姿势不雅的楼砚早就入了魔,手上起伏的动作宣告着他此刻的暴躁,可等不到宁安的吻,他又只能伏低做小地去求得宁安同意。 宁安听得到楼砚的声响,中间夹杂着他的喘息和恳求,叫她也无法冷静。宁安,你怕什么,你是个瞎子。 这般想着,宁安已经倾身下去,迷迷糊糊含住了楼砚的唇。 野猫的叫声儿勾得同伴难耐,秋后的桂花树上一只三花和一只黑猫纠缠起来,三花自以为攻势猛烈,却被黑猫两三下就钳制住,四周零零散散地落下一地的桂花沫屑。 楼砚自然又得洗一次身子。过头了过头了,他叹口气,禽兽。 宁安本就累坏了,先头沐浴过后就倒在了床上。 张狂,楼砚现在越来越张狂。那条被染了东西的裙子她才不要了呢,宁安气鼓鼓抱着软枕,翻了个身便睡了过去。 一夜无梦,宁安照着往日的时辰醒过来洗漱一番后,楼砚那头也已经将早饭准备好了。 一碗清汤素面,一小笼肉包,院里的小厨房好几日没生火了,楼砚生怕手生没做好。 门口处的马车早早停在了那儿,铃铛的声音清脆悦耳,宁安落座飞快地吃了两口面,又尝了口肉包,起身同楼砚告别。 “阿砚,我今日得去看看木工师傅的样品,一会儿还得重新查一查去年的账,包子真好吃,我饱了,先走了。” 宁安欢欣鼓舞,样品的图式白露昨日就跟她仔细阐述过一次,她已经迫不及待要去看成品了。白露白霜连带着她新看中的秋生,都是实诚人,做起事情来办得又快又好,等今日上午忙完了,她得同她们几个一起上酒楼点些好菜庆贺庆贺。 等终于到了马车上,宁安掩藏的神色才松下来。 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楼砚,她一见到他只能想起昨日某些过于激烈的听觉盛宴。罢了罢了,先忙闻之阁的事情吧,正是换了东家要重新修葺开业的店子,她得多花些心思,才不枉楼砚将它作为生辰礼送给自己。 铃铛声渐远,楼砚枯坐在饭桌前,神情阴翳。 肉包好吃,所以吃了一口。他好玩,所以就玩了一下,是这个意思吗? 为什么宁安像个不负责任的男人一样,第二天就翻脸不认人了。楼砚是绝对不会承认他的体力有任何问题的,更何况他昨天根本就没有真的碰宁安。 不行,不是他的关系,那就是这个肉包的关系。 楼砚恨铁不成钢地盯了两眼包子,义愤填膺地回到小厨房去,重新起锅烧油。他现在就准备宁安的午饭,等到了正午,他就去给她送饭,这回一定要叫宁安刮目相看。 约莫三个小时后,楼砚提着食盒,驾着马儿往槐江山集镇去。 他做了酱排骨,松仁玉米,菌菇肉沫,清炒合菜以及糖油果子,有荤有素,搭配得当。宁安一定会喜欢的,楼砚信心满满。 荟萃轩的二楼,小二正上来了一份招牌的酒酿排骨。 “姑娘,你怎么知道咱们早就想来这儿尝尝酒酿排骨了?”白霜两眼放光,等所有菜上齐了,每一样都给宁安夹了一份,这才自己动筷子。 “我寻思着一般都是酱排骨蒸排骨的,酒酿排骨却很少见,前几日你们也忙坏了,今日多吃点。”宁安跟白露白霜已经熟悉,加之又是培养心腹,自然都是互相考虑着。 楼砚的马停在了楼下,手里的食盒这一刻显得更为滑稽。 “楼公子?”好眼力的白露瞧见了楼砚,直接打消了楼砚想要逃走的想法。 楼砚忍着胸闷,扯开个僵硬至极的表情对着上头打招呼,“好巧啊,都来吃饭啊?”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肉包子打宁安 免费阅读.[.aishu55.cc] 风雨起 “姑娘,楼公子是带了饭来的。”白露留了个心眼,趁着楼砚刚踏进荟萃轩还未上楼,连忙在宁安耳边说道。 宁安莫名一阵心虚,她抱歉地同秋生等笑笑,“我同他去隔壁厢房,你们几个就在这儿,菜别凉了,得趁热吃。”说完宁安就起了身,白露紧跟着去,正巧碰上楼砚迎面而来。 楼砚的脸色着实算不上好,本就高大的身量堵在过道处与宁安对上,显得有几分狭路相逢的意思。 “阿砚,你来啦,”宁安说着想去扯一扯楼砚的袖口,楼砚难得不理会她,抢先一步先进了厢房,闷不做声将他做好的饭菜一一放好。 白露偷看了一下,就道不好,她飞快地又给宁安递信儿,“姑娘,有酱排骨。” 楼砚瞧了一眼小动作的白露,“你下去吧。” 白露被支开,宁安只能试探着往前来。有了白露白霜后,楼砚给她的那只竹条子的用处便小了许多。 其实宁安在山中院子里头根本就不需要那东西了,但她怕楼砚难过。 平时想东想西,注意这儿注意那儿的,这下好了,她方才还说了酱排骨很寻常。 楼砚看着宁安站在那儿有些无措,摆放筷子的手顿了顿,到底还是过来牵过宁安带她在自己面前坐下。 另一头贴心地给楼砚和宁安关上了门的白露回了席间,手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白霜点点头,寻了个空茶杯轻轻盖到了木制的隔间墙上。 秋生目瞪口呆地看着白霜的举动,正惊讶地看向白露想要问问她这妹妹怎么这样,却见白露一副满意的模样,显然两人颇有默契。 这点子动静瞒不过楼砚,他心底纳闷,怎么宁安半道上认来的丫头伙计整日都要围着她转,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吗? “阿砚,好香啊,你做了什么好吃的?”宁安自动忽略白露的提醒,满脸笑意地问楼砚,虽然楼砚看得出那笑容很是牵强。 “只是寻常的酱排骨,毕竟我不会做酒酿的,不怪有些人想偷腥。”楼砚双手环着,一字一句说道。 “阿砚,偷腥这个词不是这么用的。”宁安拿起筷子,尾部的浮雕梅花她很熟悉。楼砚的酱排骨其实做得很入味,丝丝香气使得宁安肚子里的馋虫已经在抗议了。还没等她循着气味动手去夹排骨,楼砚就先给她碟子里头放了一块来。 “这套碗筷也是我喜欢的呢。”宁安笑了笑,意思夸楼砚细心。“嗯,喜欢是喜欢,不过是堆在小厨房落灰而已。”楼砚呛声,不吃宁安这套。 这人小心眼儿,宁安心里头嘀咕,嘴里跟着尝了一口。 “……怎么,比不上酒酿排骨是吗?”楼砚阴阳怪气道,实际上他也在紧张这道菜自己做得够不够好。在杀人和做菜如何巧妙地取长补短这方面,楼砚认为自身或许是还有待欠缺的,可对于宁安,除了偶尔出现的欲念和昨夜的荒唐事,他可谓是问心无愧。 “怎么可能?”宁安又吃了一大口,“你做的排骨当然是最好吃的!”因着迫切想要表现出楼砚手艺很好,宁安吃得有些急。 她的腮帮子被塞得鼓鼓的,还在那儿模糊不清地夸楼砚,“还有些什么菜阿砚,给我说道说道嘛,一定都十分可口。” 可口,楼砚觉得宁安才是不知道该怎么用这个词。 “……慢点儿吃,只给你一个人做的,没人跟你抢。”他早在看见宁安的时候就消气儿了,刚才不过是装模作样而已,楼砚给宁安倒了杯茶水,见宁安喝了以后长舒了一口气,他一拍脑袋恍然大悟。 难怪楼砚总是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 他今日没给宁安备汤。输了,输得彻彻底底,宁安到底还是喝了荟萃轩的茶水。 另一厢偷听的白霜冲着白露眨了眨眼,姐姐,这真是那位一脚就把咱们舅妈给踢没的楼公子吗? 早就看出端倪的白露肯定地点头,是的,我早就觉察出楼公子是能为咱们姑娘洗手作羹汤的人,此等男人着实算是人中龙凤。 听不见也加入不进去这场无声交流的秋生,只能一会儿瞧瞧白霜一会儿又看看白露,不得章法的他索性扭过头去,对付起席面上的美食来。 反正东家说了要趁热吃,旁的他看不明白,但他清楚东家跟楼公子之间,东家是老大。 “左手边是菌菇肉沫,松仁玉米。”楼砚趴在桌上半撑起脑袋,盯着宁安吃饭。“右手边是清炒合菜还有糖油果子。” 宁安听着楼砚的话,估摸着距离夹了一筷子小果子后就往楼砚那儿送。 “阿砚,你也吃。” “哪里有人用别人做的东西还送给别人赔罪的?”楼砚说是这么说,心里还是美滋滋地吃了。“我哪里有罪了?”宁安感觉到楼砚的心情已经好转,同他拌起嘴来。“要说有罪,那也还是昨天……” 楼砚果断地在墙叩了两叩,“吃菜,宁安。” 被抓了现行的白霜立直了身子拿下了作案的空茶杯,楼公子这是在叫她们也去吃菜去,别搁这儿偷听了。 重新落座的白露白霜这才发现,秋生已经将那盘子酒酿排骨吃了大半去。见两人终于结束了偷听的行为,秋生对她们点点头,指了指酒酿排骨竖起来个大拇指。 白露白霜对视一眼,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白霜:姐姐,我以后绝对不找这样的男人。 白露:嗯,这想法极好,我支持你。 “山海镖局后面还有运镖的活儿吗?”宁安专心吃了几口菌菇肉沫,思索到什么偏头去问楼砚道。 她听秋生说,临霄城那儿此时正是打得不可开交,石肃托楼砚去押运的东西,或多或少跟这场战有着关联。 楼砚也知道宁安是担心自己,他轻松地说,可能三五日后还得出门一趟去。 宁安听了,嘴里头的菜也不香了。 “这般急?”她搁下了手中的筷子,又喝了口茶,蹙眉对着楼砚。“你昨日才回来,过几天就要走,这回也是得去个五六天?”宁安埋怨起石肃来,他同人开的镖局,自己倒是躲起来在家里头陪着秀梅姐,却只要楼砚去做苦力算怎么回事。 “确实有些赶,但运了这一次,今年都用不着再出远门了。”楼砚拍拍宁安的手,帮她将排骨上的肉弄下来喂给她。 宁安吃了,忽然想到从前帮过她与楼砚的胡云安来,“阿砚,我记得胡公子好似和军中有些关系的,也不知他如今怎样了。” 楼砚夹菜的手一顿,“他那个性子,去哪儿都混得开的。” 山海镖局运送军粮的大单子,楼砚已经完成了,他方才是在说谎。 将胡云安从牢狱里头救出来的那小公子藏不住事,早跟楼砚说清了一路上他所知晓的所有事情。 邓辉军中出了的那个新人,诡计多端,几乎是将胡家一家灭了门。 楼砚打算着先陪宁安几日,然后摸去军中去。胡云安算不算朋友楼砚不知,但他瞧不惯胖胖的人被折磨成瘦骨嶙峋的骷髅。 反正他杀的人也不少,多那么几个不算多。 登州后方军营内,化名为池虚的徐池正献完了计,甩着自己的拂尘,两步三步地回到了自己的帐子里。 他摸了两把下巴上的假胡须,屏退了看守的几个小兵后,佝偻的身子终于直立了起来,他不耐烦地寻了壶酒,仰头就是闷了两口。 梁非珏说是要带着他做一番大事业,谁知道就是要他伪装成个神算子,去邓辉这儿做卧底。 徐池可没什么同情心,外头打仗死了多少人他不关心,虽说如今他靠着跟梁非珏互通情报得了邓辉的青睐不假,可这与他最初想要披挂上阵的想法背道而驰。 这些日子,丹蔻偶尔会来他的梦里头。 徐池抬起手臂掩盖住自己的双眼,即便他现在人不人鬼不鬼,他也不想让丹蔻知道他如今的境地。 一只速度极快的灰白鸽子找到了徐池,往他腰间的香囊处直直撞过去。徐池一下就捏住了鸽子,将它腿上的纸条拆解下来后,又发力送这鸽子去了往生。 梁非珏也不晓得哪里弄来的药去训练信鸽,这要是不会武的人来接消息,不得被那鸽子戳出个窟窿来,徐池展开纸条,确认上面的字自己没有认错后,转眼就和颜悦色起来。 梁非珏已经开始收网,七日后丑时三刻,汗王部族会发动一次大的偷袭,徐池要做的就是里应外合,跟着梁非珏吃下邓辉。 不过梁非珏又是怎么跟汗王扯上了关系,难道是故意要跟楼砚对着干?徐池摇头,他们斗他们的,他作壁上观即可。 莹白的棋子已经形成合围之势,邵慕寻不紧不慢地最后落子,对面的楼湛就尴尬地缩回了放在黑匣中的手。 “……我一个夷人,下棋并非我的强项。”楼湛揉了揉鼻子,争辩道。 天晓得他稀里糊涂就被面前这人逼迫着学这个学那个,最开始说好的什么都不用他做的呢? 邵慕寻听了本是想笑,可当他触及到楼湛异域的眉眼时,脸色一下阴沉了下来。 “出去。” 我就知道,楼湛心底翻了个白眼,恭恭敬敬退出门去。 切,等着吧,等小叔叔找到自己了,他就告诉小叔叔,要他先将这坏脾气的人给做掉。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风雨起 免费阅读.[.aishu55.cc] 生疑 暮色沉沉,宁安与楼砚坐着马车一同回家去。 下午的时候,宁安带着白露白霜不仅又规整了一番账目,还吩咐秋生重新去跟师傅说改一改木架横柜的规格。 一通事情忙下来,宁安早就累得不行了。 原来的车厢里头若是宁安与白露一起,倒算不上狭窄。 可是现如今是楼砚与她一处,不免感觉到空隙逼人。 “我瞧着那些放香料的架子挺好的,怎的要换了?”楼砚见宁安有些疲态,又坐得这般拘谨,顺着心意揽过宁安的肩膀,叫她直接仰面躺在自己的腿上来。 “欸,这是在马车上!”宁安说着就要起身,被楼砚又伸手按住,“怕什么,闭眼躺会儿,听话。” 一边说着,楼砚一边放轻力道给宁安开始揉起额角,他接着方才的话头问下去,“为何要换?” 宁安置办的那些个木柜架子,楼砚一一瞧过,虽然算不上工艺精湛,却也过得眼去。不知道宁安为什么会再叫师傅去改。 “如今世道艰难,若是槐江山往后也不安稳了,咱们需要离开,届时辛辛苦苦做成的闻之阁,难不成都不要了?”宁安闭着眼,用手指了指自己的后颈。 楼砚会意,腾出一只手去给她按捏。 “那老师傅就是嫌麻烦,一开始还不愿意给做呢,我好说歹说才开工,”宁安絮叨着,“那些架子柜确实不错,可拆解下来花费的时间不少,我就是想要它再轻便点儿,万一以后要离开这儿,咱们也好带着走。” 难怪了,合着是考虑到了以后了。楼砚笑着故意去逗宁安,“怎么这么小家子气?一些破木头也舍不得,以后搬家了咱们自然又有新的。” 宁安听了,一把抓住了楼砚的手,柳眉微蹙,“这怎么能算是小家子气?我这是为将来打算,平白花些多的这是何苦?商人重利,能用的东西自然是用得越久越好啊。” “唔,管家婆。”楼砚轻笑一句,宁安被那声“管家婆”给激怒,左手直接往楼砚腰腹上一拧。哪里想她只感觉得到楼砚的紧实,根本就拧不动。 “仔细手疼。”楼砚将宁安的手捉住,宁安反而抽回了手背过身去,只余下颈间的那一截子白皙对着楼砚。 “我都没有十五岁,你怎么就要说我是老婆婆了。”宁安装作难过,使坏儿地闷声说道。 楼砚听罢果然身子一僵,“我哪里是这个意思了?”他不过是想要宁安同自己多说会儿话儿而已,一整个下午宁安只对着白露白霜还有那个什么秋生唠叨,楼砚本来就不满呢,他还没有表明自己的醋意,怎么忽然就先惹宁安生气了。 “那你是几个意思?”宁安紧接着呛声,“我反正是管不到你头上去。”她嘟囔着。 “怎么管不到?”楼砚紧张地捞过宁安,叫她转过脸来,触及到宁安憋笑的眼,楼砚才反应过来自己被宁安耍了一番。 “你说我是管家婆,我哪里能管得到你的家去?”宁安哼一声儿,还想要别过脸去。 楼砚半抬起右腿,使得原本躺在他腿上的宁安不得不与他贴近,“作甚么你!”宁安轻斥着,忙揪住楼砚胸口的衣襟,“说不过别人就要动腿?” 楼砚见不得宁安这样子,他叹口气,与宁安商量,“宁安,我们将婚礼提前吧,等你过完生辰,咱们就成亲吧,好不好?” 他实在等不及了,原来的他究竟是怎么想的,居然还将婚期定在了明年。 明年?等死了他去了要。 “哦?”宁安还沉浸在与楼砚打闹的气氛里头,“怎么,这就要成家让我去管了?”她松开楼砚衣上的手,故意搂住他的脖子。 “你撒谎,你想要快点成亲图的是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宁安一字一句说完,脸颊渐红,她垂下眼去,马蹄哒哒,铜铃叮呤,楼砚被这句话堵得哑口无言。 诚然,楼砚承认自己对宁安已经是越来越克制不住了。 但他提前也并非是什么准备都没有,运粮回来之际,他已经带着人将咸青郡王府里头暗室里头的东西都运了出来。 给宁安的新房聘礼,差不多是备齐了的。 万事俱备,只欠宁安的一声好。 或许是因为胡云安的离世,叫楼砚反而明白有些事情是不能一直等的。 “你真是……”楼砚与宁安头抵着头,“你叫我怎么办呢,宁安。” 宁安还想要反驳几句,却一下被楼砚擒住了唇。 楼砚现如今的技巧是愈发多了,宁安本来就招架不住,楼砚一发狠,她整个人更是摇摇欲坠。 “那就……生辰过后……成亲吧。”宁安听见自己断断续续地才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楼砚得了宁安的同意,又缠着宁安半晌,等终于尝够了滋味,他这才蹭了蹭宁安的脸,哑着嗓子说道,“一言为定。” “那你到底过几天走呢,不是说还得再去运一次镖的吗?”宁安有气无力地靠在楼砚肩上,手指下意识地搅到了一起。 宁安神情恹恹,楼砚只消一眼就明了了。 “是担心我嘛,宁安。”楼砚轻轻拍着宁安的后背,哄着她,“我这次不也是囫囵个儿地回来了?” “哪里需要运镖这么急的?石爷他到底是怎么做事情的?我回头得问问他去。”宁安将脸埋住,不叫楼砚发觉自己已经眼红。 她那点子小动作,楼砚一下就瞧出来的。 “欸,”楼砚想要抬起宁安的脸失败,只能是一下又一下摸着她的头安抚。 “这次很快的,押送的货物很少,我三天就能回来了。”楼砚估计个最快的时间,说与宁安听。 邓辉军中的那个人,他是一定要去会一会的,只是宁安这处,楼砚还是决定先瞒着。 “那你什么时候走?”宁安不理解楼砚总是逃避自己的问题,像是根本就没有清楚这一回运镖的时间一样。 “别催我走,好么宁安。”楼砚低声喃喃着,“再过两天我就去,这几日你能不能推了手上的事情,多陪陪我?” 马车停下来,已经抵达了楼砚与宁安的山中院落。 “……”宁安知道楼砚想要听到的回答是什么,可她忍住了。 “不行,阿砚,这几日闻之阁会比较忙的,”宁安正色道,“或者这几日你可以跟我一起将店里头的事情做完?” 宁安转而又否认了这个想法,“不不不,你这两天就休息休息,好好调整下身体,到时候运镖也精力充沛些,不至于那么劳累。” 楼砚显然这下才明白过来自己当初送宁安这店铺作为生辰贺礼不是个明智之举,他的宁安已经将某些无关紧要的事情放在了心里,反而将他从里头挤了出去。 楼砚不发一语地下了车,忍了忍又将宁安接下来答了声好,顺带着黑着脸给一旁的白霜使了个眼色。 白霜:姐姐救我! 白露:救不了,你自求多福。 僻静的山道上,楼砚周身都是低沉的气息,白霜忐忑不安地来到他跟前行礼。 “楼公子。” “你给我一五一十地说一说,我不在这几天发生了些什么?”楼砚的视线阴恻恻扫过不远处喂马的秋生,后者背脊一寒。 “我记着白霜也没有惹事情啊?”宁安觉察到白霜和楼砚都没有跟着进院子,她拍拍白露的手,停下了步子。 一路上白霜都是跟着自己的,按道理来说应当不会有什么触碰到楼砚底线的举动。 “嗯,或许是楼公子知道了她在酒楼偷听了和姑娘你的谈话。”白露尽力说得不那么呆板,毕竟这也是事实,姑娘应该不会知晓她只是拿着旁的事情搪塞过去。 “他耳力极好,比之我更甚,你们居然还敢偷听?”宁安摇摇头,“说到底还是我往日太骄纵你们两个了,得罚你们一次。” 白露忙跪下,“是,奴婢该罚。” “那就罚你们后两日勤谨做事,我先当个甩手掌柜去。”宁安话锋一转,定下了白露白霜的处罚。 “嗯?姑娘这是……”白露疑惑地看着隐隐愉悦的宁安,不明就里。 “放心,我相信你们两个能做好的。”宁安抬手叫白露起来,又加重了语气,“说多少次,不要一点小事动不动就跪下去了,起来。” 方才两步路的功夫,宁安就已经换了心思。 她也是舍不得楼砚的,闻之阁的事情放一放其实也无妨。 皓月高升,楼砚拿着熏炉的手一顿,“什么?” 在听见宁安说陪他的时候,楼砚尚且还无法从白霜告知他的事情里头回过神。 白霜的观察无疑是细致的,就连她不小心遇见的小公子,她都能说出个三四分的鲜活来。 尤其是她说到那人的眼睛与宁安的有一点儿相似的时候,楼砚心底的怪异忽然就有了答案。 难怪他那日遇见那公子的时候,就觉得那双眼有几分熟悉,可因着胡云安的伤势以及楼砚下意识拒绝往巧合想,叫他认为那不过就是个萍水相逢的人罢了。 可白霜这么一提,楼砚却不得不警惕起来。 “嗯?你怎么了阿砚?”宁安总觉得楼砚晚间有些心不在焉,她偏过身子抬头望着他,“我说我后面两日都陪着你,不好嘛?” 一双柔情眼虽蒙上了一层薄纱,可楼砚瞧出了宁安眼底的波光潋滟。 “但我问过姑娘,她说自己没有兄弟姊妹的。” 楼砚也知道宁家的人除了宁安几乎是死绝了的。 天下真有这般巧的事情吗?那小公子也说自己曾经几次到西北这儿来,却没有言明究竟是来做什么,难道宁安不是宁二爷的女儿? 不,不对,不该是这个思路。 楼砚心底的魔狂躁起来,他隐隐感觉到了不安,像是有人即将要将宁安从他身边抢走。 “阿砚?”宁安没有等到楼砚的回答,伸手想要去触摸他。 楼砚收敛了郁气,恢复了和顺的神色,“好,后两日陪我,那以后也是一直陪着我的,对不对宁安?”他弯腰轻轻捏住宁安的下巴,桂花头油的香味萦绕在他鼻尖,煽动着楼砚自以为藏得很好的欲念。 “对不对?”楼砚再问,眼底血色难消。 “这是自然的啦。”宁安温温一笑。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生疑 免费阅读.[.aishu55.cc] 接头 “什么?父亲要反?”周固良大惊失色,不可置信地看着一脸平和与自己说出这句话的哥哥周固明。 “齐帝无能,各地群雄并起,岑阳是躲不过去这一遭的。”周固明骑着马没有放慢速度,见他那个傻弟弟还揪住缰绳愣在原地,他这才一勒绳回了头。 “父亲早已与士族贵胄们私下决议过了,这不是你我可以改变的事情。”周固明不想多说,父亲只是希望他所看中的大儿子能够在事发之前先将不成器的小儿子带回到他所能够掌控的范围里头。 “还不快走!母亲因此事早就忧心难耐,多事之秋,你可不要再生事端。” 外祖父姜太郡是两朝老臣,对着齐帝忠心不二,可此时的周家却已经是站在了姜家的对立面上,母亲姜颜为难不已,一边是生她养她的父亲,一边是多年还算和睦的夫君,她寻不出解决的办法。 “那小表姐她……”周固良还在挂念着要将宁安找到带回家这件事上,“我已经安排了人手去跟着她了,就算是她想要跟我们走,眼下也不是最好的时机。”周固明骑着马来到周固良身边循循善诱。 “可是小表姐她孤身一人,她一个姑娘家如何在这乱世里头过活?”周固良还是不忍,他早前打听到的消息宁家早就没了,宁安她就算是活下去了想必也是艰难异常。 “你可想过我们将她带回岑阳去,若是父亲败了,她又如何独善其身?” 周家是不会败的,深谙官场军政的周固明很清楚,他这句话不过是敷衍他这一根脑筋的弟弟。 “你放心,待岑阳定了,我跟你再一同去接她回来。” 周家连带着几家世族一反,外祖父那头一定要对着干,届时他再将宁安找回来用以挟制姜家,外祖父心里头顾念早逝的大姨母也就不得不跟着周家走,一箭双雕,岂不是上上之策。 * 楼砚去迟了。 他赶到的时候,城楼上的楼风正提刀一下斩断了邓辉的头,硝烟弥漫中殷红的血喷涌出来,尸横遍地的临霄城里余下的将士欢呼雀跃,汗王无敌的声浪一阵高过一阵,嘈杂的声音叫楼砚觉得吵闹。 邓辉死了,登州也就顺理成章划分到楼风的地盘。 楼砚想要再凭借着自己一人之力找到那陷害胡云安的罪魁祸首又是难上加难。冥冥之中,楼砚不祥的预感愈发强烈,像是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掌控着局势,操控着战场上的千军万马。 楼砚飞身到树桠上去,凝神细细察看楼风周围的人,倒是没有看见他心里头猜想的梁非珏。 “王,梁将军的人说是他去了红月场去找乐子去了。”小兵上前来回复楼风的话。 此刻雄姿英发的楼风一摆手,“啧,他也是个会贪图享乐的。” 待小兵离开,楼风被众人簇拥着去了庆功宴。 酒席上楼风听着手底下人的阿谀奉承,推杯换盏间醉眼惺忪,他莫名想到了他那被楼砚杀死的宁薇来。 这世间从来都不缺少美人,但能跟他楼风一样坏到骨子里头的美人,却是只有宁薇一个。 楼风也不清楚到底是因为宁薇死在他对她最有兴致的时候,还是因为他对宁薇已经有了畸形的爱,她对她那瞎眼堂妹的滔天恨意,与楼风对楼砚的不差分毫。 等着吧,终有一天,他一定会让楼风和那小瞎子给他的王后宁薇陪葬的。 “你的意思是说,我们下一步是帮着这汗王夺下蒙山地带和汾水河谷,继而往槐江山那头去?”褪去道袍装扮的徐池看向正仔细琢磨舆图的梁非珏询问道。 “蒙山暂且不论,汾水河谷的部族兵强马壮,这头刚这折腾完,又要去对上强兵悍将,这能有几成的胜算?” 在徐池看来,这举动无疑是前去送死。别人死了不打紧,他可不要当那个身先士卒的人。 “胜算渺茫。”梁非珏开口,回答徐池。 “既如此,我们为何还要走这一步?”徐池不解,“就算是你现在急着想要去接楼风的位置,他底下的夷人难道会臣服于你?” 夷狄虽狂放不羁,可对于汗王之位,是定然不会叫一个外人去坐上去的。 “自然不是我上位了。”梁非珏无声笑了两下,闷了一口酒,“楼氏不还有人吗?” “九哥?”徐池惊讶地看向梁非珏,“你怕不是喝醉了在说什么胡话了吧,九哥那性子,他要是想当早就当了,还轮得到你我去做手脚?” “啧,”梁非珏露出不耐烦的神情,“天下姓楼的人那么多,难道就只有他楼砚能称王称帝?” “怎么说?”徐池还是不明白,汗王楼风共有三位王子,但依着他如今正值盛年,对几个儿子也不乏猜忌,那几个小子根本就不成气候,更不要说是敢弑父篡位了。 “自然是跑了的那位小王子,届时来登位了。”梁非珏后颈上的咬痕还在隐隐作痛,当初他将楼湛带走的时候,被那娃娃死命咬了一口扎实的,出了不少血,要不是邵慕寻说那孩子留着大有用处,他早就将一把他摔死了。 徐池这才反应过来,梁非珏为什么要将楼风往汾水河谷引。 失踪的小王子一直都被传是楼砚救走的,这么一看显然都是梁非珏留下的后手。 “楼风有那么傻会乖乖听你的计划,与汾水河谷的人对上?”徐池不满梁非珏十句话藏着六句的样子,直截了当地说出自己的困惑,“就算是他想要攻下那儿,也是我们去当前锋,他一个王坐镇后方,哪里又有人伤得了他?” “徐池啊徐池,所以说你不懂这些个上位者的心态。”梁非珏哈哈一笑,站起身来拔出利剑开始舞起来。 “你以为楼风会放过这个让他威名远扬的机会?他才做了新王多久,本就根基不稳,夷狄以掠夺为生,他带领不了他的人去争去抢,久了难道还会有人服他?” 梁非珏手中的剑刃泛出冷白的光来,他眼一斜,门后偷听的女子忽然便被他一剑封喉。 “正是他立威的好时机,他不会不自己亲自去的。”梁非珏漠然地甩了两下剑,薄纱窗上落上滴滴血印子。 “你我的作用,只是跟在楼风身后做个顺从谦卑的小将,功高震主的道理你不会不懂。” 梁非珏的算盘打得很好,等楼风真的陷在了汾水河谷里头,他跟邵慕寻就推小王子楼湛上位。 要是放在往日,无父无母的稚子登位会掀起轩然大波,可今时不同往日。 邵家暗地里的做得风生水起的兵器铸造生意,早就明里暗里收归了不少的贪利之人。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那些墙头草自然是会跟着风走。 等到那时,他梁非珏再做那个小娃娃楼湛背后的汗王,复国大业岂不就是近在眼前? 徐池自然是不知道梁非珏身后还有个邵慕寻为他源源不断地支撑着后续的一切,但他既然已经上了梁非珏的贼船,不得到些什么他也不会善罢甘休。 梁非珏睨了一眼徐池的神色,拍拍他的肩,“放心,兄弟,咱们一道儿逃出来的,那是过命的交情,有我梁非珏一份,也少不了你徐池的。” * 闻之阁自从宁安接手过后,生意果然红火了不少。 只是店里头事忙,却根本找不见宁安的身影,就连白露白霜的也没有看见。 秋生摸了摸后脑勺,又看了看这位他十分眼熟的新到槐江山的富商,耸耸肩客客气气将他带到了后头的茶水室,“这位爷,咱当家今日事忙,恐不能与您相见,您若是需要何种香,吩咐小的一声,小的立马给您包起来。” 乔装打扮的陈北桥咳了两声,不动声色看着几年不见的秋生作戏,他用眼神问秋生,你这小子是干啥呢? 秋生哪里不知道陈叔的心思,可楼砚那儿派人盯紧了他,他又能如何? 大公子也真是,要不是陈叔来了,他还真以为自己要被周家给忘了。 几年前,秋生奉周固明的命前往西北这地寻表姑娘,只是出师未捷,秋生被抓去做了俘虏。机缘巧合之下,他凭借着自己的本事又做了闻之阁的小厮。 这几年他借着闻之阁作掩护,从三教九流中打探了不少的消息,当日宁安一来槐江山,他就注意到了她。 然而楼砚严防死守,他根本就寻不到机会去接近宁安。 要说不说是缘分,谁能想到没有多久楼砚就将闻之阁买了下来,秋生也就自然而然成为了宁安的仆从。 “秋生,东家既然不在,你记下这位爷要的香即可。” 门口的壮汉对着陈北桥和睦地笑笑,脸上的横肉抖了两抖。 “可不是呢,我正记呢。”秋生对着外头打着哈哈,回身来对着陈北桥使眼色。 大公子是怎么想的,就派了陈叔一个人过来接应,表姑娘周围到处都是楼公子的人,就是他要将她绑了去,那估计也得是他先死。 “我是听人说闻之阁有别处没有的香这才来的,既然你们东家忙,我改日再来。”陈北桥抱拳告辞,却被那秋生拦下。 “哎呀,瞧您说的,贵人别生气,这一小碟岩苓香膏乃是咱们闻之阁的赠品,我给你包好,等过几日东家有空,小的自去寻您。”秋生挤眉弄眼地对着那壮汉,生怕他坏了这笔好生意一般。 陈北桥接过秋生手里的小盒子,袖摆掩盖下顺势递给他一张备好的字条。 “嗯,你这小厮倒是会说话,既如此同你们东家说,鄙姓陈,是晋中来的,我要的东西,得亲自见了你们东家才能说。”陈北桥在秋生面前摆足了谱,这才大摇大摆地准备离开。 “我住在南街最大的那家客栈,你可别忘记去找我,不然,”陈北桥踏出一脚前还看了两眼跟在秋生身后的汉子,“好一笔大单被人搅黄了,可别怪我。” “是是是。”秋生点头哈腰送走陈北桥,转而对着那汉子问,“我说大哥,你知道东家干啥去了吗?”天天跟着自己,跟个影子似的,正是叫人心烦。 壮汉摇摇头,双手抱臂开始了僵硬的站岗。 晦气真是。秋生收拾收拾了柜面,找出新的岩苓香膏放置好。 山中院落里,白露白霜领着十几位绣娘,正对着大红的婚服忙碌着。 按照习俗,其实合该是宁安来亲自作嫁衣,不过宁安瞧不见,这等重要的事情就落在了白露白霜身上。 月明星稀,宁安的院子却灯火通明。 白露和白霜不得不承认,有钱能使鬼推磨。 灯火照耀下,这十几位嬷嬷们手中针线不停,繁复的彩凤绣纹在她们的刺绣下跃然于大红嫁衣上。 果然重赏之下,必有不眠的勇猛绣娘,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接头 免费阅读.[.aishu55.cc] 果然是表姑娘 陈北桥是在第二日的黄昏才在客栈里头见到了那位死而复生的表姑娘。 宁安上着一件杏色云锦宽袖外衫,里头配着身芸黄花卉暗纹长裙,棠梨腰带上的玉环雕工精细,颇有外域繁杂之感。 垂云髻上斜插了一根铃兰玉簪,两三只翠金振翅蝶稍做了点缀,明丽典雅,佳人无双。 “东家,这位就是晋中来的陈掌柜。”秋生隐晦瞧了一眼出了神的陈北桥,出声提醒他不要失礼。 这也确实不能怪陈北桥这样,秋生感同身受,当初他真真切切见到表姑娘第一眼的时候,他比陈北桥也好不了多少。 说起来,秋生是没有见过宁安的娘,也就是姜家大姑娘的。但是陈北桥见过,在宁安进来的那一霎那,他几乎就已经确定了她的身份。 这张绝伦清冷的脸,无疑就是宁安最好的证明。 姜家有二女,姜大姑娘姜姝清艳若雪,姜二姑娘姜颜娇媚似玉。曾经姜姝还没有和宁怀远私奔前,岑阳不知有多少的公子哥儿为着姜家的女儿们争个头破血流。 好,太好了,夫人跟大公子小公子不知道盼了表姑娘多少年,这下终于是找到了。 陈北桥心底激动着,嘴唇都不经意地抖了起来,可当他触及到宁安那双无光的眼时,整个人却是犹如一盆凉水泼了过来。 饶是秋生早递过信儿,陈北桥也不能不觉得命运多舛。 若是从前姜大姑娘顺从姜太郡的意思,与那宁家的郎君断了,那么如今面前的表姑娘也不会双目失明。 陈北桥一时间感慨万千,他来这槐江山不过两天,有关于宁安的传言他就听了个遍。 姜家的孩子,怎么都是这么执拗呢?一个大姑娘,放着好好儿的富贵日子不过,偏偏要跟着个商贾之人,最后命都没了,尸体都寻不回来;表姑娘呢,命苦落到了夷狄人的手里,不能视物还要被利用去帮那贼子管着铺子。 宁安如果是在周家或者姜家,哪里还需要奔波于三教九流里头,与些小贩走卒打交道呢? “陈掌柜?”宁安久久没听见动静,开口询问。 “啊,宁东家,烦您走这一遭了。”陈北桥唏嘘不已,却也只能强忍着情感。怕宁安身边已经多瞧了他几眼的白露生疑,陈北桥连忙摆正神色。“因着是一笔大生意,所以想与东家您当面商议。” “您客气了,我也正是好奇呢,”宁安笑着,“就是不知道陈掌柜要的是什么香料?我这闻之阁开店的时间不长,若是没有您要的货,岂不是耽搁了您的行程?” 当秋生说陈掌柜从晋中来的时候,宁安就觉得奇怪。 虽说晋中商人的确是满天下行商,可一家掌柜留在一处等着别人相会的,宁安却没有听过。毕竟商人每多耗一天的时间,就给自己的生意多加了一分的风险。 闻之阁最多这几日在槐江山这儿还算有了点小名气,但是对晋中的商人显然是不会有太大的吸引力的,这也正是宁安疑惑的一个地方,这位陈掌柜究竟是需要什么香料非要与她面谈才行呢。 陈北桥似乎看出了宁安的心思,他拱拱手,“宁东家,不如咱们去茶楼点上一盏清茶,再详谈一番?” 品香楼里头,宁安秀眉微扬,“漆香粉?” 陈北桥点点头,照着大公子教给他的话术回答,“是的,我早前便来过槐江山考察过,此地盛产漆香粉的原料,而今天下分崩离析,战乱频繁,漆香粉在外地早就已经供不应求了。” 照陈北桥这么一说,宁安倒是明白了几分。 漆香粉并非是什么珍贵的香料,而是丧葬时分需要用到的香粉,目的是掩盖住尸体发臭的气味,使得前来瞻仰的人不至于面露难色。 “陈掌柜,您这是需要多少?”制作漆香粉并不难,就是白露白霜依着寻常的香料典籍做也做得出来,可看这掌柜密谈的架势,宁安觉得事情并非是表面那么简单。 “五车。”陈掌柜想要伸出一只手表示个五但随即放下,心底有些后悔应了大公子这件差事。五车的漆香粉,说出去要被人笑死,不知道的还以为周家是要为皇亲国戚举办国丧了一样。 “五车?”白露跟秋生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地问了出来。 唯有宁安已经细细盘算起来,槐江山附近的漆香粉的原料到底够不够,她得雇佣多少人才能完成采料这第一步。 “这批货陈掌柜心中的价位是多少?” “一盒两分,宁东家您只能有一分利。”陈北桥艰难开口,周固明的原话确实是两分,即便是两分着实有些欺负人。 “两分?”白露已经横眉蹙起,她早就觉得面前这位掌柜不怀好意,先是摆架子非要见姑娘,见了又拿这种白事用物恶心人,居然最后还要姑娘这头只得一分的利,这难道不是故意找事儿来的吗? 宁安却是抬了下手将头上的发簪理了理,示意白露不必动气。 “须得何时交货?” 表姑娘果然是个沉稳的,“年前即可,定金我这头可付六成。” 宁安点点头,白露会意,还是顺从地将随身带来的契书摆放好,“陈掌柜,我眼睛不便,由我这大丫鬟来书写契书,可行?” 陈北桥哪里还有不同意的,“自然行的。” 宁安微微一笑,忽然觉得左后方不远处有位客人举止僵硬,似乎一直注视着这头。 陈北桥心里一咯噔,就听见宁安吩咐秋生去看看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秋生一看陈北桥的神色就知道估计又是大公子吩咐下的人,他不是早就提醒过大公子,表姑娘的听觉异常灵敏,身边的白露白霜也很是机灵,万一一个纰漏露出马脚来,那就会前功尽弃。 秋生步履轻快地到了那位畏畏缩缩的客人那儿,他一打量,那人手里头捏着一张宁安的画儿。 收了银子办事的画师见有人发现了自己,揣好了画就要走,秋生一把揪住他的衣领子,趁着白露还在书写没有注意到这儿,麻溜地往这画师怀里头还扔了个信封还顺带将酒弄到这画师的身上去。 画师一下就明白原来这小厮也是自己人,正说一句“你……”,却见秋生已经凶神恶煞起来,“哪里来的酒蒙子,醉了就叫店小二送你回去,没的打搅了贵人。” 白露倒是没有扭过头来,但楼砚派来盯着秋生的那位大汉听见了动静,踉踉跄跄走的那人身上确实一身酒味,汉子狐疑地看了两下秋生,照旧抱臂在外头候着了。 陈北桥见秋生这一番动作,心里啧啧称奇,这小子走的时候看着木讷得不行,没想到几年一过去脑袋这么灵光。 他方才都看到那画师都要跟秋生打招呼了的。 “东家,是个喝多了的酒鬼,已经打发走了。”秋生回来同宁安说道。 “这也是别人的茶楼,人家客人怎样,都没有咱们请客离开的道理。”宁安觉得今日的秋生不免有些冲动,又思及到还有外人在此处,宁安不好意思地抿抿唇,“陈掌柜见笑了,我这小厮平日里最是稳妥不过的。” “无妨无妨。”陈北桥装模作样摆摆手。 “陈掌柜这些时日会一直留在槐江山么?”宁安从陈北桥大肆采购漆香粉的举动察觉出什么来。 “宁东家说笑了,在下还得回晋中一趟去,安排些人手来接货。” “现下流民匪寇不少,您这回去再来得耗费不少人力物力,我这儿倒是有个不错的法子。” “宁东家有何高见?”陈北桥本是想要亲自去跟周固明说清情况的,见宁安有意,他也就腆着脸皮追问下去。 一旁拟好了契书的白露却是已经猜到了宁安的意图,“槐江山这儿有个山海镖局,镖师都是精明强干之人,我想着陈掌柜既然是一人来此处采购漆香粉,回去路上最好也有个保障。” “嗯?”陈北桥还没来得及跟秋生通口气,直接就被宁安给安排好了。 “闻之阁与那镖局有些交情,这次护送您回晋中就由我来办吧,”宁安笑着同陈北桥说,白露不忘加一把火,“您放心,咱们姑娘可是好意呢。” 宁安的好意倒是有几分,但更多的是她旁的打算。 镖师护送陈北桥回去,一来可以弄清陈北桥的身份,看看此人是否说谎;二来也是为保这桩生意长久,为以后闻之阁的销路拓宽条路子;三来若是陈北桥属实是晋中商贾,那么山海镖局由着这一次还能打开晋中那头的市场,简直是事半功倍,一举多得。 白露忍不住点头,姑娘不愧是姑娘,这陈掌柜是骡子是马,到时候她们一问山海镖局的人便知了。 陈北桥不自觉落入了宁安的圈套里,大公子没有预料到这一茬,他又不能轻举妄动,自然也就没了应对之策。 秋生见此情景也望向窗外去,不与陈北桥求救的视线对上。 “这……”陈北桥犯了难,宁安不容他拒绝,直接换了个话头,“陈掌柜,您买这么多的漆香粉,可是晋中会发生什么大事吗?” 五车的漆香粉,若不是类似屠城的事情发生,根本就不需要这般多的香料去掩盖臭味。 陈北桥忽然神色严肃了起来,只是对着宁安摇了摇头,道了一声“不可多言。”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果然是表姑娘 免费阅读.[.aishu55.cc] 生辰 若不是宁安三言两语点他,陈北桥还没有想到这层上去。 他原以为大公子派他来槐江山不过是要他验一验表姑娘是真是假,哪里想得到这作为借口的漆香粉实则大有用处。 宁安听着陈北桥语气里头的转变,不动声色喝了一口茶,待签订完了契书,宁安便告别了陈北桥,带着白露秋生离去安排接下来的事宜。 “姑娘,奴婢瞧那位陈掌柜总是话里有话一般。”白露在马车里头替宁安揉着头,说道。 “无妨。”宁安阖眼回答,陈北桥不愿意透露半分,但护送他离开的山海镖局的人届时却会探明真相。 “咱们今日先去石府。”宁安早前吩咐白露买了好些的小孩儿的衣物玩具,趁着秀梅姐这几日害喜的情况好些了,她正好去见一见,也顺道托石肃帮帮忙派两个得力的人跟着陈北桥回晋中去。 等宁安一行还未到山中小院,那头提着灯笼等候的白霜已经是急不可耐,奔了出来迎接她们。 “姑娘 !您可算回来了!”白霜欢欢喜喜,抢在白露前面扶着宁安下了马车。 秋生都忍不住咋舌,“这丫头怎么回事?” 白霜瞪了秋生一眼,只顾着带宁安往院子里头去。白露见白霜这副模样,就知道或许是嫁衣已经绣完了,她也忙跟过去。 “秋生,你就在外头候着。”白露走时还不忘记叫秋生避开。 “哦……”秋生看了两眼系在桂花树那头的马,步子也顺从地停了下来。他那封密信里头已经向大公子周固明言明楼公子此人心思慎密深不可测,大公子若是真想要将表姑娘接走,恐怕还得下一番狠功夫。 见宁安来了,嬷嬷们合力将那大红的绣服展开来,琉璃灯火的照耀下,祥云团花斜线密织,金丝银线的鸾凤和鸣图栩栩如生。 楼砚从另一处走出来,白露白霜自然地退后去。 “宁安。”他牵住宁安的手,带着她往嫁衣那头去。 宁安既惊讶于楼砚已经回来了,又有些羞于在众人面前与他做这等亲昵的举动,她用指尖挠楼砚的掌心,“大伙儿都在呢。” “嗯,我知道。”楼砚引着宁安的手抚上嫁衣上舒展开的凤尾,细细小小圆润的触感叫宁安一愣神。 为首的孟嬷嬷见了忙解释,“宁娘子,这是楼公子今儿带回来的两大盒珍珠,叫了咱们绣在凤尾上的,您仔细摸摸。” 说罢孟嬷嬷还擦了擦脸上的汗。 楼砚是午间时分到的,彼时她们这群绣娘在白霜的安排下吃过了饭食茶果正打算开工呢,就见楼砚将塞满珍珠的盒子放在她们面前,说是给嫁衣添点花样儿。 然后这位不好惹的爷就搬来了椅子,在她们面前坐下一动不动盯着她们干活儿。 孟嬷嬷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从前跟过几位富庶主子,也识得些贵人相貌。 楼砚虽在他人面前总是覆着左眼,孟嬷嬷却眼力不差,夷狄之人的相貌大多是过于浓郁,但楼砚就刚刚好,就是浑身的血腥气太重,也不知手里头有多少亡魂。 孟嬷嬷等都被楼砚阴郁的神色吓得手上的动作都快了三分,原来绣嫁衣是为了钱,如今是为了命。 楼砚自然是不知道底下人的心思的,只是庆幸着自己来得不算迟。他倒是原先没有发现,宁安是个说一不二的,说要早点嫁人,趁他一走第二天就雇了人开始动工做嫁衣了。 真心急,他想。 白露白霜打着手势,嬷嬷们也个个是人精儿,将嫁衣归置好后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院中只剩下了宁安与楼砚两人。 “好看吗阿砚?”宁安脸上挂了笑,她偏过头去问楼砚。 楼砚忍着心酸,答“好看极了。” “我穿上会更好看呢。”宁安哼一句。 “嗯,我的宁安最好看。” 马车叮铃,渐渐远去。 白霜抱着白露的手臂叹口气,“姐姐,真好,姑娘就要跟楼公子成亲了。” “是呢,”白露摸了摸白霜的头,“楼公子瞧着吓人,但对姑娘是真心好的,方才我闻着还有一股子甜味儿,可是楼公子给姑娘准备了夜宵?” “嗯,他见嬷嬷们快绣完了,估摸着姑娘回来的时辰,便去小厨房做酒酿汤圆去了。”白霜不住地称赞着,“姐姐,你说楼公子怎么什么都会做?” 驾车的秋生听了神情不明。 他那封信究竟对表姑娘来说,是福还是祸呢? * 宁安的生辰那日,楼砚头一次没有吝啬自己在厨房的天赋。 席面倒是不大,就三四桌,可菜品糕点可谓是细致到了极点,秀梅惊叹于薄如蝉翼的莲花鱼造型,而石肃则是在心底对楼砚的恭敬又多了几分。 九哥不光是人杀得利索,连菜都做得这般别致。 那跟着楼砚出过一次镖的肖蒙也带着礼物来了,这是楼砚比较意外的。 “宁东家,这是肖某的一点心意。”肖蒙是向石肃取过经的,他说不用管楼砚的脸色,只顾在宁安跟前献殷勤准没错就是了。 “是山海镖局的弟兄。”楼砚解释着,宁安点点头,“客气了这位兄弟。” “宁东家今日的宴席可是丰盛呢。”肖蒙第一次见到宁安,握拳捂住嘴不大好意思夸道。 “都是阿砚准备的,快些落座吧。”宁安盈盈笑着,楼砚对宁安女主人一般介绍自己的话语很是受用,他和颜悦色地对着肖蒙颔首,“请。” 孟嬷嬷是作为正宾前来的,身上的正服和一丝不苟的发髻宣告着她今日的重任。 仪式其实是从简的,但孟嬷嬷严肃的神情叫众人也都跟着沉静下来。 宁安对着诸位行礼,面向东座。 孟嬷嬷在白露端来的盥洗盆中净手,又在白霜手里接过发钗,“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爹娘,孩儿及笄了。 孟嬷嬷为宁安簪好发钗,宁安再次行礼,由白露白霜带着回去重新换好衣裙。 这次的席面楼砚甚至还备下了宁安在秀梅那儿喝过几口的果酒。 他记得她很喜欢。 “今日大家能来,我楼砚感激不尽。”楼砚趁着宁安还没出来,先端起满满一盏酒,“我与宁安二人才到槐江山不久,往后若是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地方,还请诸位多担待。”言毕,楼砚一口喝光。 石肃虽还在纳闷楼砚这是从哪里学的话术,但他自己喝酒的动作倒是没有停下。 他知道他这杀人如麻的九哥是什么意思。石肃以前也觉得男女情爱乃是自己不可求得之物,但真正拥有了,才知道如何坚硬的磐石也是抵不过柔软的蒲草的。 秀梅与石肃相视一笑。 “宁安是个很好的姑娘,她性子软,心肠也好,我能够与她相识,或许是我前世求来的机缘,”楼砚觉得自己眼角有什么东西快要流出来。 “下月十八,乃是我与宁安大喜的日子,还望诸位前来捧个场。”楼砚又举起一杯来,声线有些发颤,他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激动,身边忽然有人覆上了楼砚的手。 宁安亦是在楼砚身旁举杯,温温柔柔纠正楼砚的错误,“是下月十九,各位可不要记错了日子。” “哈哈哈,瞧楼公子真是一天都等不及。”另一个为宁安绣衣的胖嬷嬷忍俊不禁,一时间众人都笑了起来。 “东家跟楼公子可真是相配。”秋生猛喝了几口,在一旁喃喃。 白霜难得没有回怼秋生的话,“谁说不是呢?” 宁安耳边闹哄哄的,她头一次不觉得吵。 从前宁家狭小的四方屋子里,也是吵吵的,但都是咒骂她的,没有像现在全是祝福的。 楼砚看见宁安噙着泪对自己展颜,“阿砚,真好呀。” 是啊,真好。 * 月落乌啼,楼砚在门口照着礼节一一送走客人们。 他转身进屋子,发现醉酒的宁安已经开始拆起来秀梅等人送的生辰贺礼来。 “这是白露白霜送的,”宁安醉醺醺地,她听见脚步声,手上攥着那一副玛瑙耳坠回过头去冲着楼砚傻笑,“我悄悄听见她们商量要送我耳坠子的。” “是,就你最聪明。”楼砚无奈地到宁安身边,隔开桌子,生怕她不慎撞到,哪里想被宁安一推他反倒靠了上去。 楼砚怕宁安乱走磕碰到,只能垂首微微佝偻着伸手将宁安半搂在怀里。 “阿砚,我记得你有耳洞。”宁安摸上楼砚的耳垂,“你看,我知道的。” 楼砚看宁安又开始弯起眉眼,就知道她心底又在打什么坏主意。 “我给你戴耳坠子吧阿砚。”宁安捏着其中的一只玛瑙坠子,就要往楼砚耳上戴。 几番尝试不得,宁安有些急起来,“阿砚阿砚,帮帮我。” 楼砚哪里能听她说这种话?他接过来给自己戴上,又将剩下的那只给宁安戴上去。 “宁安,很好看。”楼砚抵上宁安的额头如实说道。 红色玛瑙将宁安白玉般的脸愈发衬得精致无暇,谁料宁安双手往后一背,作势扬起下巴倨傲地对楼砚来了句,“你的贺礼呢。” 楼砚发笑,“不是那两间铺子早就送你了嘛?” 宁安一怔,“啊……”她揉了揉自己的脑袋,痛苦地哼起来,“那今天呢,没有了嘛……” 小傻子。 楼砚从怀中掏出一个精工的镯子,上面镶嵌的蓝灰色月光石正泛着荧光。他将宁安的手捉住,给她戴好。 “这镯子设了关窍,若是以后你遇着危险……”楼砚见宁安越听越愣的神情,解释的话就此作罢。 “宁安,生辰快乐。” 这一句宁安倒是听懂了。 她傻呵呵拉过楼砚在他脸上轻轻一碰。 “你也快乐呀。”宁安说罢自顾自靠在楼砚肩上打起瞌睡来。 唉,醉鬼宁安。 他当然快乐了。 宁安快乐,他楼砚就快乐。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生辰 免费阅读.[.aishu55.cc] 好女如何得好夫 十二月不光是年前忙碌,因着宁安与楼砚的婚事,整个槐江山都热闹了起来。 谁人不知这位楼公子一掷千金要娶闻之阁的宁东家呢? 楼砚邀请了所有人,不论是街边酒楼或是账房里头斯文正经的掌柜们,亦或者是小摊上卖茶卖药的小贩们,楼砚见到人就发请帖。 一时间,槐江山的人都在期待着十九这日的到来。 他们有人是为楼府修葺的匠人,有人是楼砚请来做席的大厨师傅们,有人是被雇佣的轿夫提灯敲锣者,有人是为这些迎亲队伍制作外衣的绣娘们…… 早先那些还在背地里说道宁安的长舌妇,眼下也直接换了神情,无一不在说着宁东家与楼公子之间如何如何般配。 她们能不这么说吗?楼砚给所有人的好处实在是太多了,几乎没有人不为这场婚事做事的。 楼砚忙坏了,他不光是要查看赶制花轿的进度,耐心叮嘱工人们将坐垫换成细软的,将窗口磨平小心宁安扎手;还要忙里抽空向年老者请教一应的婚礼流程,未免使宁安觉得轻怠了她;他这头刚添改了几道宴席的菜,那头还要他去定夺跟着去迎亲作诗的人…… 槐江山无一人不忙,就连带着街边的小乞丐都知道这几日不要去打扰那位街上行得飞快的独眼公子,要问为什么,楼砚连带着给他们都发了赏钱,要他们在花轿到时去热闹热闹。 这其中只有一人得了清闲,那便是待嫁的宁安。 “姑娘,楼公子的聘礼多得这院子都要放不下了。”白露一边给宁安敷着花膏面脂,一边瞧着那头源源不断抬进来的红绸樟木箱子念叨。 白霜正细细给宁安染着指甲,“姑娘,咱们姐妹也就是跟着您才有这等眼福,若是换了旁人,这世面咱们还见不着呢。” “唉,闻之阁我这月都没有去,也不知生意怎么样了。”宁安憋了好些天,到底还是问了出来,“这几日进账如何?原先那一批给陈掌柜的漆香粉,不是再过两日就该交货了?” 白露净了手去给宁安的长发上起头油来,“陈掌柜是个生意人,月初就回这儿验过货了,说是想吃上一口姑娘的喜酒再动身回晋中呢。” “月初便回来了?”宁安疑惑。 “是呢,镖局的兄弟也一同回来了。”白露回答。 那身份应当没有问题。 “嫁人是嫁人,谈好的生意可不能因此耽搁。”宁安嘀咕一声,哪里想白霜听见了忙打趣她,“姑娘,您就安安心心等着楼公子来接亲吧,闻之阁的事情,不是还有奴婢跟姐姐两个打理着的?” “奴婢是个蠢笨的,姐姐她可是聪慧过人,就说是给姑娘您当个掌柜,那也是不在话下的。”白霜这话儿说得倒是没有错,宁安本以为白露白霜上手还需要一些时日,可两人早就对管事得心应手了。 “怎么我还没嫁人呢,合着你们两个就想着要去当头头儿了?”宁安笑开,“早知道你们想着这差事,我该早些撒手的。” “姑娘怎么也跟白霜一样说这种玩笑话,”白露用桃木梳子为宁安理着墨发,“不管姑娘嫁人与否,奴婢与白霜都是姑娘的人,就算是姑娘叫咱们去上刀山下火海,咱们姐妹也不会说一声不。” “是,奴婢与姐姐一样。”白霜也跟半跪着握紧了宁安的手。 “好好儿的怎么还说到刀山火海了,我又不是什么恶毒主子,还能叫你们真为我豁出命去。”宁安回握了一下白霜,反被她攥得更紧。 “姑娘,奴婢们没有开玩笑。” 宁安闻声心底叹口气,“我知道你们俩的心意。” “我幼时也算是过了几天的安稳日子,爹跟娘忙于自家生意,婶婶们背后使绊子,因此我身边也算是没有知心的丫鬟陪着。” “我从前无人可依,后来遇到了楼砚,遇到了你们。我救下你们可不是随随便便要你们去送命的,不然往后的生意谁替我看管?可不是哪个丫头都能跟你俩一样,明白吗?” 白露泪眼婆娑,“姑娘……” 白霜早就忍不住,匍在了宁安脚边抽噎起来,“咱们姐妹这辈子就跟定了姑娘您一个主子!” 宁安扶额,“听听,这又是什么话,难道姐妹两个都不嫁人了?” “姐姐嫁人,奴婢不嫁 !”白霜抢着说道。 “嫁不嫁的都不是问题,嫁人的话,我这儿也有嫁妆给你们,不嫁人,跟着我也不少吃穿,”宁安动了动手指,“我这儿的小拇指还没染上,头也正觉得凉呢,劳烦你们二位就先别在地上跪着了吧。” “是是,是奴婢们的不是。”白露抹了两把泪连忙起身,白霜也尽量止住哭声,两人围着宁安做起事儿来。 * 石肃这几日跟着楼砚也忙得脚不沾地,散出去的探子带回了大消息,石肃这才有了借口拉着楼砚在石府里休息半晌。 “石爷,”那灰衣仆人说着,“五日前齐帝暴毙而亡,幼子登基。” 石肃看向正默默在心里头背着催嫁诗的楼砚,挥了挥手,那仆人行了礼退了出去。 “九哥,此事……”石肃还在斟酌着措辞,就见楼砚摇了摇头,“幼子登基,恐怕背后还有人推波助澜。” “九哥所言极是,”石肃隐隐激动,“九哥,那咱们的山海镖局岂不是可以趁机……” 山海镖局明面上是运镖,其实不过是趁着战火纷争之际,两头拿钱。齐帝一死,各地按耐不住的自然会开始争抢起地盘来,届时也是他们挣钱的好时机。 “急了,”楼砚心里头念了句高卷珠帘明点烛,“登州与临霄被汗王楼风所得,岑阳一乱,槐江山虽不至于即刻受制,却难免夹在中部。” “此间牵扯的势力过多,镖局不该太早出手。” 下一句是试教菩萨看麻胡,楼砚满意地勾勾嘴角。 “你夫人还怀着孩子,你该少花心思在镖局上,多关心关心她。”楼砚说罢又起了另一首诗来,拍拍石肃的肩,嘴里喃喃着扬长而去。 新郎倌儿就是不一样啊,石肃看着意气风发的楼砚,感叹道。 十二月十九,天降大雪。 宁安端坐着听着周遭人来人往的动静,感觉还有些不真实。 一直到孟嬷嬷给宁安绞面的时候,宁安疼得泪都出来了,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真的要嫁给楼砚了。 那个将她脖颈间的绳索割断,抱她上马给她家的楼砚,终于要来娶她了。 天色昏黄,山中庭院挂满了大红灯笼,红光白雪,煞是好看。 宁安上完了妆,引得白露白霜瞧得挪不开眼。 孟嬷嬷怜爱地看着宁安,“老身活了大半辈子,还没见过宁娘子这般的美娇娘呢。” 宁安听了,不好意思笑了笑。 满头珠翠下的美人没有被瑰丽的珍珠凤袍分走半分娇妍,反倒是华贵繁复装扮下的宁安,给这些饰物添了一抹妖娆,彤云拂面,眉眼款款,心中冰雪已消,剩下的唯有那个有情有爱的宁安来。 白露白霜为宁安轻轻盖上龙凤呈祥的盖头,将宁安秋月春花的面容遮住。 阿砚瞧见了,也会这么说吧? 宁安垂眼想。 * 楼砚是从他准备好的楼府出发的。 按着时辰其实他不必这般着急,可他昨夜一夜未睡。 石肃算是强忍着困意看着楼砚绕着步子走了一宿的。天快亮的时候,石肃惦记着秀梅,回家去看了她一遭才又回来。 到了楼府却不似原来神色,石肃将手中的汗胡乱擦拭在自己腰间,他三步作两步地去寻楼砚。 楼砚此时正光着膀子舞剑,他是真睡不着,尤其是石肃昨日还给他找来了春.宫图。 他一个血气方刚的男人,如何能在婚前看得了这玩意儿。 宁安身子弱,年岁又不大,成亲了也不能当晚就行房事。这些楼砚心里头都是有数的,谁知道半路杀出来个春.宫图,从前他缠着宁安做的些混帐事也一股脑儿地涌现在他脑海里。 既无法安睡又无处发泄,楼砚索性脱了上衣拿着剑开始练起来。 一招飞雪断月,一床两好世间无;一招破云逐日,好女如何得好夫。 高卷珠帘明点烛,试教菩萨看麻胡。 成了,楼砚将剑一掷,剑身直接穿进土里六分去,他正打算去沐浴一番,瞥过廊柱后石肃手里的酒壶。 壮壮胆吧,毕竟他没有成过婚。楼砚走过去拿起酒壶灌了两口,见石肃神色有异,以为是秀梅有事,“你夫人又害喜了?” “……是”石肃面上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唇色泛白,满脸大汗。 楼砚见怪不怪,石肃每次都紧张秀梅的身体,这些日子是他偏偏拉着石肃做这做那的,是他有失考量。 “你回去好好陪着她,我这儿后面也没什么大事。”楼砚说罢便要去将自己快些沐浴一番,他可得清清爽爽地去接宁安。 “九哥……”石肃叫住楼砚,他张张嘴,没说出什么来。 “回去吧,没事儿,快去。”楼砚摆摆手。 就在楼砚的身影要消失的时候,石肃再次叫住了他,“九哥,祝你跟小嫂子琴瑟和鸣,白头偕老。” 楼砚听了一笑,“那就承你吉言了。” 石肃浑身湿淋淋地回到了家里,只留了一盏灯火的内屋,梁非珏跟徐池正在小桌前大口吃着饭食,而秀梅被绑在另一处,已经是泪涕不止。 石肃越过他们对着暗处之人跪下来,“我已经照你说的做了……” “嗯,”邵慕寻听到了预料的回答,长吁一口气,“差事办得不错。”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好女如何得好夫 免费阅读.[.aishu55.cc] 螳螂捕蝉 楼府里头的管事见楼砚许久还未到大厅上来,遂到后院去寻他。 楼砚定下的规矩是下人们不得私自往后院去,可迎亲队伍出发的吉时已经快到了,管事也是没有办法。 明眼人儿都瞧得出来楼砚对宁安是喜爱极了的,按道理是断断不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误了时辰的。 “主子,咱们该出发去接夫人了。”管事甫一推开门,一股浓烈的血腥味扑面而来,密密麻麻蜿蜒的血点子将他的视线引到廊亭后头的莲花水池那处去。 他壮着胆子往那假山池鱼后挪了几步,残荷下殷红的血水满满当当的,一具身着大红婚服的男子尸体头面向下正在水面上漂浮着,鬼气森森。 管事登时捂住嘴压住呕吐的感觉,呆呆盯着尸体双腿软了下去。 外头要与楼砚一同去接亲的肖蒙见管家一去不回,等了会儿也往里头寻来。管事听见动静回过头哆嗦着开口,抬手指向那具尸体,“杀人了,杀人了……” 池里头的尸体与楼砚身形相似,前几日才做好的新靴子半搭拉在尸体脚上,肖蒙心一沉。 * 宁安是被肖蒙骑着马带着飞驰到她从未踏入的新宅的。 外头的人早知道是怎么了,却也只能立在楼府门口看着明艳极了的宁安心里叹气,这叫什么事儿真是。 宁安一下马,就慌不择路地往气味最浓的地方跑。门槛处她直接被绊倒,簪钗翠钏磕落一地,头上的凤冠一下重重摔落,金凤口中最圆润的那颗珍珠被直接摔飞出去。 宁安的膝盖和手掌处已经渗出了血渍,但宁安感觉不到疼,她听不见周围任何人的声音,爬起来就继续往里头奔。 除了正门处的门槛,其它地方一路平坦,甚至就连台阶都很少出现。 这是楼砚照着山中的宅子放大的新房,宁安的泪珠来不及从她脸上滑落就被她甩在了身后。 秀梅一见不顾一切冲过来的宁安一时间已经受不住,她想要去拦住宁安却被石肃点穴即刻倒在了后头的嬷嬷怀里。 “小嫂子,你……”石肃此时也顾不得秀梅了,颤着嗓子上前去忙将宁安堵住。 “楼砚呢?!”宁安想绕过去,被石肃一下紧紧拉住了胳膊。 “小嫂子,你听我说……”石肃还想缓和点开口,宁安直接脱了最外层的霞帔,凭着直觉往右前方去。 白露白霜这也才追上来,眼见宁安已经匍匐在了那具盖着白布的尸体处,“姑娘!” 宁安只觉得冷,她伸手想要去掀开那白布,连试了三四次都没力气拿开。 “夫人,您还是不要瞧主子了……”管事的见不得这场景,尽管他知道宁安根本就看不见,但他已经很确定,宁安承受不住掀开之后的场景。 楼砚不止是被人割喉放了血,眼睛也被人挖了出来,脸也被乱刀砍碎了,白花花粉腥腥的一片,看过的人都忘不掉那一幕。 “姑娘……”白露扑到宁安身边来,才发现宁安一刻也没停地打着颤儿。 “没事。”宁安嘴里说着,不知道是跟白露说,还是在跟自己讲。 宁安又试了一次,终于掀开了那层隔绝着她与楼砚的薄布。 白露吓得往后退了一步,后头的白霜见了直接晕了过去,更有甚者再一次见到惨景又吐了一回。 “阿砚,我来了。”宁安想去触碰一下楼砚的脸,没想到白露死命抓住她的手不敢松一分,“姑娘!楼公子已经去了!您……” “起开!”宁安忽然间好似有了力气,蛮牛一般甩开了白露。 “别怕,阿砚,我在这儿了。”宁安俯下身子去,手刚摸上楼砚的脸,顿时浑身僵住。 “姑娘……”白露倒在地上哭着,却是除了叫宁安再也说不出别的来。 宁安以为是自己的错觉,两只手都捧了上去,却只感受到一滩软烂。 这一刻她才终于明白她的楼砚究竟受到了怎样的虐杀。 宁安张张嘴,再也发不出一丝声音,阿砚,别怕了,我来了,不怕了我们,她想去抱住楼砚,可尸体已经开始僵硬了,由不得她再过多摆弄。 “石爷!西南侧的官道上发现大批官兵!似乎正急速往槐江山这儿赶来!”外头闯进来一个探子,顾不得此间冷寂的气氛,直接到石肃跟前跪下。 石肃一把拎起那人往外头去,“怎么回事?” “爷,看旗帜是汾水河谷来的,惊慌失措的,后头估计还有追兵。”探子大气不敢喘一口,林中群鸟四起,山顶处见那边也是乌泱泱一片。上月底就陆陆续续来了一些逃兵落在了槐江山,可众人都忙着筹备婚事,更何况这种情况也常见,因此都没有当回事。 可这次显然对方就是奔着槐江山来的,石肃他们要么就帮着这伙人击退后方的追兵,要么就将这伙人吃下再跟后头作战。 槐江山也不是没有打过仗,石肃立马布置了下去,他回头看向抱着楼砚不肯撒手的宁安,“肖蒙!你送宁东家走!” 本是心存疑惑的肖蒙定定看了两眼石肃,“还愣着作什么!快去!” 肖蒙踌躇一瞬,转身去外头找来了马车。 白露拉不起宁安,就回身去掐白霜的人中,几下过后她终于将白霜唤醒,“妹妹,听着,你跟姑娘一同走,我去闻之阁收拾一下就跟过来!” 宁安耗费心力的几味名贵香料还藏在闻之阁里头,白露一定要为她保住。 石肃又派了人去将秀梅和一位老嬷嬷安排在另一辆马车上,等两辆马车已经开动了,他这才跟山海镖局以及道上的其他兄弟往槐江镇口赶去。 宁安死死抱着楼砚僵直的尸体,大街上人们的奔逃声根本影响不到她。 今日是她与楼砚成亲的日子,以前的一切他们都已经熬过来了,怎么到了今日,忽然就不行了呢? 三婶婶以前可能真没有说错吧,宁安想,她就是个灾星,不然为什么她不光是克死了爹娘,还在新婚之日将楼砚也给克没了呢? 宁安仿佛再一次回到了那片芦苇荡里头,冰冷的蟒蛇轻溜溜在她身边晃悠。 楼砚的温度跟那条蛇一样了,宁安知道,她被楼砚丢在了人世间了。 马车行到另一座山脚处时,暗处的徐池带着人瞅准了时机,袖箭射出飞向驾车的肖蒙。 肖蒙一个不慎,马车直接翻了过去。 白霜护着宁安连带着楼砚的尸体一同被甩飞了出来,后头秀梅的马车也受到了惊吓,马儿挣脱了缰绳狂奔而去。 肖蒙翻身起来拔出剑就要跟徐池斗上一番,哪里想徐池洒出一手药粉,肖蒙晃悠了两下身子便倒了下去。 白霜的脑袋晕乎了一瞬,她想去拉宁安逃,却发现自己的左臂好像已经断了,根本使不上劲儿。 那头的宁安还没有清醒过来,双手仍是死死护着楼砚的尸身,丝毫没有察觉到眼下已经是危急万分。 “宁安,我来迟了。” 等候多时的邵慕寻一袭青衫,缓缓朝着宁安走来,他压制着内心的狂热,眼底却暴露着他的疯狂。 他自己都不清楚他是如何熬过这些时日的,好在除了汗王楼风没有被除掉以外,其他的事情都在按照他的计划发展。 白霜从没有见过邵慕寻,连听也没听宁安提起过。 楼公子才突遇横祸,这头就出现了个疑似认识姑娘的公子,可见是藏着阴谋。白霜费力地挡在邵慕寻面前,对上那双狐狸眼。 “你是何人!”姑娘这会儿丢了魂,姐姐白露也不在这儿,肖蒙亦是被偷袭,白霜知道只剩下自己能够去护住宁安了。 尖锐刺耳的声音响起,邵慕寻才像是注意到自己跟前还拦了个丫鬟。 “嗯?”他敲了两下扇骨,仿佛听见什么好笑的话,“我是何人?” “你该称我一声姑爷。”邵慕寻这句话一说完,白霜就吐了口唾沫出来,“我呸!哪里来的不要脸的东西!” 邵慕寻听了也不恼,视线只越过白霜往宁安那儿瞧。 这么多年不见,宁安出落得比他想象的更娇艳。 多少次梦里头,宁安唤他邵哥哥,问他怎么还不来娶她,他总是回答就快了,就快来娶她了,等她及笄就来了。 可现实是宁安及笄了,可她却想着要嫁另一个男人。 不过现在这些都不重要了,邵慕寻勾起个笑,他正要将碍事的白霜拎开,一个不注意叫白霜一下咬上了自己的小腿去。 “贱.婢!”邵慕寻吃痛黑了脸将白霜踢开,“姑娘!”白霜又撑着口气去倒在宁安面前,“姑娘!姑娘!”她刚搭上宁安的肩,就被徐池一把拉走。 因着白霜的拉扯,宁安放在楼砚脸上的手也挪了几分到了耳边去。 宁安忽然想到了什么,她的手再移了一点到了尸体的耳垂上。 没有耳洞的痕迹。 这不是楼砚! 宁安的眼一下便亮了起来,朝她靠近的邵慕寻以为是宁安认出了自己,喜不自胜,“宁安?” “姑娘!快跑!”被徐池挟制的白霜大喊一句,吓得宁安一颤。 多事,邵慕寻冲徐池看一眼,后者会意将白霜一掌劈晕。 “别怕,宁安,是我……”邵慕寻柔声细语还未说完,宁安的腕间忽然就射出来了十几枚银针。 邵慕寻与徐池俱是一惊,眨眼的功夫却已经是避闪不及。 随着七八声倒地的声响过后,宁安终于松了心。骤然的大喜大悲已经叫她的身子禁受不住了,还好,阿砚没有死。 鲜红嫁衣的新娘终于耗尽了心力,一头栽倒下去。 “真不愧是姨妈的女儿。”坐收渔翁之利的周固明终于露了面,他鄙夷地打量了两眼宁安,到底还是将她抱起。 啧,真轻,也不知她这几位情郎是怎么养的。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螳螂捕蝉 免费阅读.[.aishu55.cc] 君愁我亦愁 “待他们落在了王上的手里,一个就关在水牢里,日夜受滴水鞭伤之刑,另一个去当窑姐儿,千人骑万人跨,不听话就以对方的安全作要挟,长此以往,又何愁不能折磨死他们呢?” 楼风的脑海里浮现宁薇的话,他看着被铜链钩住锁骨封住全身经脉昏迷不醒的楼砚,终于畅快地舒了口气。 “阿父总是偏疼你,”楼风闭上眼,“连带着王上也是,明明我才是最有能力的人,他们却要处处防备我。” “我好不容易一鼓作气打到了汾水河谷,没想到还有意外之喜。” “你带着你的小瞎子原来是躲在了槐江山了,可惜……”楼风话音一转,“可惜没能捉到她,没叫你们这对鸳鸯一同受苦。” “你说阿父如果知道现在你是这副样子,他会不会后悔没有多看重我呢?” 楼风慢条斯理拿出鞭子,倏然甩到楼砚身上去。 那鞭子浑身浸了盐水,一鞭下去楼砚的腰腹处登时豁开道血口子。 “听说今日还是你的大好日子?”楼风手上攒了九分劲儿,一句话还没说完又朝楼砚打过去。 大好日子? 楼砚闷声吐出口血,半睁了眼。 “醒了?”楼风冷笑一声,又是一鞭子朝着楼砚脸上去,楼砚下意识想躲过去,却发现自己动弹不得。 “我劝你省点力气,现在的你一点儿本事也没有。”楼风愉悦地欣赏着楼砚破相,颇为可惜地叹气,“真是怀念从前那个嚣张至极的你呢。” “王上,梁将军前来复命。”乌勒从外头进来,跪下给楼风禀告着。 楼砚耳尖动了动,似乎想到了什么,嘲讽地弯起嘴角看向楼风,“梁将军?梁非珏?” 楼风只是居高临下地扔了鞭子转身离开。 “他也并非池中之物,你可得小心了。”楼砚笑了笑,似乎并不在意如今自己这般境地,反而是好心提醒楼风。 乌勒多看了楼砚几眼,跟着楼风一同出去了。 石门一响,最后的光亮消失,楼砚被黑暗吞噬。 滴答……滴答…… 楼砚轻笑一声,无聊的滴水之刑。眉间的水滴沿着他高挺的鼻梁滑落,他什么都不想,只想宁安。 * 岑阳姜宅大门紧闭,姜太郡不见任何客人。 “姜大爷!若是您也不为先帝做主,咱们还有何脸面存活于世!” “姜老!请与我们一同上书保全幼帝吧!” 姜太郡两耳不闻,他正盯着下人们打扫姜姝的院子,他的外孙女就要回来了。 齐国大势已去,丰王掌权谋杀先帝,挟持幼子登基,国内政道混乱,外邦虎视眈眈。他老了,就算是丹心一片,也早就随着时间而消磨殆尽了。 “老爷!大公子带姑娘回来了!” 西南偏门处急匆匆来人。 姜太郡一怔,还没来得及做好面上的表情,就见周固明怀里抱着个斗篷盖住的人从偏门来了。 “外祖父,表妹体弱,须得静养。”周固明神情严肃,姜太郡一下就明白了过来,“曾嬷嬷你带两个稳重的婢女跟着来,其余人等一律不许靠近。” 说罢,他自己在前头领着周固明往从前姜姝的闺房里去。 一行人脚下生风,外头的婢女小厮们皆不敢大气喘一口。 房门一合上,被周固明放在床榻上的宁安就开始发疯地挣扎起来。 斗篷一落,脏污嫁衣下披散着头发的宁安出现在众人眼前。 巧眉秀面,那双无光的眼冷冷一瞥就叫姜太郡的心里头疼得揪了起来。 他仿佛看见了姜姝站在了自己跟前,正要红着眼上前去唤一声姝儿,周固明见了忙拦住,“外祖父,您……” 不待周固明提醒的话说完,被绑住手脚的宁安就拼了力气撞过来。 周固明几步过去防止宁安摔下床,反被宁安一口咬住小臂。 他见怪不怪,另一只手从腰间摸出块香盒往宁安鼻下一过,宁安便散了力气倒了下去。 “外祖父,表妹这几日都情绪过激,我已经叫人给母亲递了信儿,她在来的路上了。” 昏睡过去的宁安一下就没了攻击性,莹白的脸被墨发掩盖住,身上绑着的绳索将她的手腕处勒出红痕。 “你跟我出来!”姜太郡不忍再看,心底的愧疚叫他不得不快些离开这儿。 屏风后,青釉茶盏被摔得粉碎,清黄的茶渍将万福花纹的地毯一角浸湿,“我早就说宁家的人不是什么好东西!毁了我的姝儿还不够,还要磋磨这可怜的丫头!” “你接到她时究竟是何情景!给我细细说!”姜太郡来回踱步,拿起一旁的花瓶又想砸出去,被急急赶来的姜颜劝下。 “明儿,你仔细说说。”姜颜一见榻上那副模样的宁安,早就气得浑身发汗,正要过来好问问儿子是怎么一回事,哪里想自家父亲更是没了理智,她见此情景也只能稍微克制下来。 “回外祖父,母亲,”周固明顿了顿,“我去接表妹时正逢要娶她那位公子骤然离世,表妹气急攻心,醒来后便有些疯魔,脚一沾地就要往外头跑。” “她瞧不见事物,遭此一事后我也没再听她说一句话,她不信我是去接她回家的。” 姜颜已经捂住了嘴,她姐姐独留下这么个孩子,偏偏命运这般戏弄她。 “真是像极了她母亲……”姜太郡转过身去,颓然地闭上眼。 “还请外祖父不要过度担忧,表妹既然归家了,时间一久,她自然会忘记前尘旧事。” 姜太郡摇摇头,却也只能往好的地方想。 “颜儿,你既然来了,这丫头你多看着点罢。”他沉默良久,只说出这一句来,说罢便独自往书房去,苍老的背影消失在周固明的视线里。 “母亲,表妹那儿……”周固明踌躇着,“有我看着,比你们谁都强,”姜颜深深呼吸了几下,“你弟弟那儿拦着他别让他过来。” “是。” 宁安浑浑噩噩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束缚自己的绳索已经被人解开了,她正仰面泡在浴桶里。 背后伸出一只手给宁安浇热水,宁安一吓就要逃,姜颜刚想要按住宁安就被她胡乱挥舞的手打散了发髻。 宁安在水里缩成一团,只露出眼睛来,可惜她什么也看不见。 她得快些回槐江山去,楼砚还在那儿等她。 “宁安,我是姨母。”姜颜轻声说着,想要去碰一下宁安的头。 姨母?宁安下意识后退,后背已经抵上了桶壁。 娘是跟自己说过她有个妹妹,但宁安不信面前这位就是。 她记得自己是被那个自称是表哥的男子绑过来的。 马车上她清醒过几次,听到了陈掌柜还有秋生的对话。 他们称呼那人为大公子。 宁安一下就反应过来,什么漆香粉,什么得力的小厮,全是那所谓的表哥作的一场戏。 她周围全是骗子。 宁安猛地往前用手扑了好大一阵水,趁着姜颜抬手之际,她手脚并用地爬出浴桶,还没有歇一口气,她就听见一声“秋月!” 宁安感觉到有个婢女飞快地往她这儿来,她想要快些躲开却撞倒了跟前的红木插屏,手肘触到某处登时没了劲儿。 那唤作秋月的婢女很是壮实,一下就将宁安用羊毛毯子裹好抱起放在了一旁的软塌上。 “给姑娘重新备水去。”姜颜愁眉难展,吩咐秋月。 “夫人,可姑娘这处……”秋月有些不放心,表姑娘醒了以后对谁都是一副警惕万分的模样,她实在是怕夫人招架不住。 “去。”姜颜语气厉了些,秋月也只得作罢。 “父亲说得没错,你果然与姐姐一个性子……” 姜颜叹了口气,在宁安三步远的地方搬来了小凳子坐下。 她看着宁安如今的模样就像是看见了她那决绝的姐姐。 姜颜忍不住泛起泪来,姐姐啊,你可后悔过? “你可是……怪我们没早些接你回来?” “父亲他心底总是在意着姐姐离家一事,不准我们私底下打探。” 姜颜想到什么,目光柔和,“姐姐也很是警觉,派出去的探子总是被她耍得团团转。” “十五年前的冬月十六,我收到了一盏螃蟹花灯,里头夹了张字条。” “姐姐说她生了个姑娘,取名宁安。” “姐姐想要她一生顺遂,平平安安。” “我想着,总不会姐姐一辈子都不回来的。” “父亲留了姐姐的院子,每月都命人清扫。我每年都备好些的衣裳饰物,想着姐姐的孩子,也定是钟灵毓秀的人物,来姨母家了什么都用不着带,姨母什么都准备齐全了。” “姐姐她报喜不报忧,你病了后,她许是慌了神了找不到法子,却也不曾向家里头递消息。” “我想,姐姐定是疼极了你,否则她那般惧水的人,如何能远去东海上为你寻药去?”姜颜面含悲色,手中的帕子已经被她揪成一团。 “你还活着就已经是万幸,”姜颜骤然声色俱厉,她一把抓住宁安瘦得不像话的腕子,“我同你谈不上有什么感情,你我不过是今日才见面,可我与姐姐却是一个娘生出来的。你这身体算是姐姐的,她不在了你只能是给我好好儿活着!” “等你养好了,在姜家待着也罢,便是出家也罢,有我姜颜在,没人敢说你的不是!” 姜颜呵斥着,眼泪却是止不住地往外流。 “来人!重新给姑娘沐浴更衣!” 姜颜语毕也不管宁安怎样,拂袖便走,腰间的玉环叮铃作响。 后头跟来的秋月大喜,“夫人,奴婢瞧姑娘她听进去了几分。” 姜颜这才扶着廊柱捂住了心口,宁安真真像极了姐姐。 “你弟弟秋生呢,叫他来我跟前回话。”姜颜缓了过来,对着秋月说道。 她自己的儿子,她又怎会摸不清秉性? 周固明的那套说辞骗骗他外祖父还行,骗她这母亲,可还差了些。 秋月瞧着姜颜的神情,心底一咯噔,“是。”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君愁我亦愁 免费阅读.[.aishu55.cc] 长命无绝衰 亥时一刻,连漫天飞雪也悄了声息,黑夜里姜宅仍是灯火不熄。 姜颜喝了半盏暖汤后,才见到一脸病容的秋生。 “小的秋生,见过夫人。”秋生远远地在珠帘后停下步子磕头,“还请夫人见谅,小的前几日得了风寒,不得上前来拜见夫人。” “你到底是因为风寒,还是心中有愧?”姜颜凝眉一字一句去反问秋生。 “你几年前就被明儿派了出去,说是去北疆跟着陈管事历练历练,我问你,这些年你到底去做什么了?” 秋生被姜颜问得抬不起头,他对周家忠心不二,可若是早知道楼公子与表姑娘会是这个结局,他…… “回夫人,我……” “秋生,你病了,下去休息。”周固明从外头进来,解下披风扔给惶恐的秋生。 秋生不安地抱在怀中,仍是不敢起来。 “母亲,您心里头有何疑问,大可问孩儿。”周固明瞧了眼秋生,又对着秋月使了个眼色,等姜颜摆摆手了,两人才与剩余奴仆垂首退了出去。 “我如何敢问你的话?”姜颜等周围都清净了,才缓缓站起身来,隔着帘幕与周固明面对面,“明儿,你这个时间带宁安回姜家,真的只是巧合吗?” 父亲姜太郡对先帝驾崩一事本就心存疑虑,原是打算与清流士族一同商讨上书的,自从前些日子周固明来见过他一次后,父亲就决口不再提这件事了。 “怎么,被我说中了是吗?”姜颜看着早就高出她许多的大儿子,情绪复杂,“是,你与你父亲都是心怀大事的人,你们对着外人如何不留余地,这些年我没有说过一句。” “只是宁安,她是我姐姐的女儿,是我的侄女儿,也是你的妹妹!” “你是个有成算的,可也不该算计到宁安头上去!”姜颜说着头疼欲裂,只觉脑中一阵眩晕。 周固明想去搀扶她,被姜颜一把拂开。 “我只问你一句,与宁安有情的那公子,他的身死可是你的手笔?” 周固明听了倒是勾起了心事,因他没有急着回答,反倒被姜颜直接误解成他默认了这一桩罪状。 “你……”姜颜已经撑不住,瘫坐在椅子上去。 “母亲,”周固明见姜颜已经面露痛楚,扑通一声跪下来,“不是孩儿。” “那公子本就树敌众多,在大婚之日被寻仇也并非是我所能控制的。” “我与父亲虽确实用表妹来要挟外祖父,可也明白她是我们的亲人,一家人哪里会心狠手辣到这等地步?” 姜颜仍旧存疑,“明儿,你不需要在为娘跟前说谎。” “母亲!”周固明有口难辩,他是想过解决楼砚的,可他发现这并非易事。好在有人已经先他一步动手解决了这个祸患,否则他还找不到时机将宁安带走。 “真不是孩儿做的。”周固明就差给姜颜剖开心来证明真假了,“您也知道寻回表妹这中间花费了多少精力,就是小弟他都去过西北几回,可每次都是无功而返。” “原先是宁家的人趁着姨父姨母去了海上混淆视听,后面又是西北各处战事频繁,我既怕寻不回表妹,又怕寻她途中惊动贼人,这才派了秋生去的。” “一来秋生他机灵,遇事变通,不会在外头暴露;二则咱们也好确定表妹身边没有危险,才能带她回来不是?” 周固明见姜颜仍是眉头紧锁,又换了个说法去解释,“孩儿既说到这儿了,也就不瞒您了,母亲可知要迎娶表妹的那人是何身份?” “是何身份?”姜颜本来叫秋生来也是为了多打听点楼砚的消息,琢磨着往后也好劝宁安看开点,毕竟看着宁安那架势比之姐姐姜姝有过而无不及。 周固明知道自己说到点子上了,“是如今汗王的异母兄弟,母亲,夷狄人崇尚杀伐,姻亲间无礼节之分,叔侄兄弟相残对他们来说都是家常便饭的事情,表妹若是真嫁给了那小子,还能有几日的活头?” 姜颜听了果然一下拍案而起,“这如何使得!” “母亲莫气,”周固明看准时机又扶着姜颜坐下,“依孩儿看是那人承不住表妹的福气,说句不好听的,死了倒是干净。” “唉,只是苦了宁安那孩子……”一番解释下来,姜颜的面色才好了点儿,“你们男儿做事总是横刀竖剑,我见宁安心里头念极了那公子,方才一时情急下……误以为是你下了狠手,是为娘的不是。” “母亲如何想,孩儿是明白的,您对表妹的关心自是不必多说,”周固明瞅着姜颜气息渐渐平稳,这才起身去倒了一盏热茶奉给她,“表妹苦也只是苦这一阵子,熬过去就好了。” 姜颜接过茶来,情绪仍是低落,“那孩子方才倒是被我唬了几句安生了些,秋生这小子也算是有些良心,只是后头不能再出现在宁安跟前了。” 宁安只是瞧不见,又不是傻的,万一后头将那公子的死都怪到周固明头上来,岂不是原本和和气气的表兄妹要反目成仇人? “母亲说得是,”周固明不敢说姜颜的不是,“只是小弟那儿还是从底下人嘴里听见了风声,吵着要来看表妹一眼。” “他是个闹腾的,这几日我留在府里陪着宁安,他进不来这院子。”姜颜舒了口气,抿了两口茶来,“底下人的嘴也是个关不住的,新帝登基,别到时候自家出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奴仆。姜家的人我来管,周家的你自己看着办。” “是,孩儿省得。” “没几日就得过年了,我不在那儿,你父亲那处你得多说几句,一些趁着风头攀附上来的人,后头可得少见。” “母亲何不托了秋月去与父亲说?远比孩儿说有用。” 姜颜却不接周固明这句话,只赶他回家去。“夜深了,你近日也忙坏了,快些回去歇息吧,别忘记明日给宁安请个太医瞧瞧身子。” 周固明作了礼,“是,母亲也早些休息。” 一出门去,周固明嘴角的笑就消失了,整个人冷了下去。 路过宁安所在的院子的时候,不知怎的天上又开始扑扑簌簌下起大雪来,周固明睨了一眼宁安那处的灯火,脚步未停。 麻烦精。 宁安这夜睡得不安稳。 茫茫白雪里,她穿着嫁衣立在寒风处,盖头被吹起来,她抓都抓不住,没了盖头的话楼砚又该怎么去揭呢? 一想到这儿,宁安就一手扶着凤冠一手提着厚重的裙摆在雪地里去追,画面一转,宁安脚下悬空,直直落入一个巨大的火炉中。 宁安又急又恼,烈火不留情面地将她的衣裳烧成灰烬,她浑身上下都烫了起来,这叫什么事?她可不能不着寸缕去与楼砚成亲啊。 此时姜家里里外外都不敢大声说话,刚回家的宁安临近天明陡然开始发起热来,嘴里不知想说出什么,婢女们只听得见暗哑的声音,像是滚烫的茶叶沫子来回在宁安喉间滚动。 姜颜急得不行,抱着宁安喂药也喂不进去,姜太郡得了消息披了衣裳拿上宫牌就要去请太医,被急急赶来的周固明和周固良又给请了回来,打眼一看后头的章太医气喘吁吁地带着自己的药箱子跟着来了。 “请夫人先移步,老朽须得先给姑娘把个脉。”章太医擦擦脸上的汗,掏出帕子在床榻前铺好。 “劳您瞧瞧,这孩子究竟是怎么回事?”姜颜原是打算今日请太医给宁安看病的,没成想天还没有亮,宁安就开始高热不退了。 章太医顺了顺气,这才将手搭到宁安的腕上。 一个扶持丰王的周家,一个世代清流的姜家,他谁也惹不起。 “……”章太医凝神,诊着诊着心里已经是骇了一跳。 姜太郡瞧出点什么来,屏退了下人,只余下姜颜以及周固明、周固良,这才开口询问,“章太医,如何?” 章太医是个人精,早些年也听过姜家大女儿的事情,一见众人担忧的神色,心里对宁安的身份也猜出了个七八分。 “姑娘从前可也出现过这等症状?” 姜颜看向周固明,“表妹大概是十一岁时,生了场大病,似乎也是高热难退。”周固明回答道。 “可是从那以后便无法视物?”章太医的神情愈发凝重起来。 “是,太医可是瞧出什么别的来?”周固明也不免皱起眉来。 “姑娘是中了毒,且估摸时间来看,下毒之人心思诡谲,此毒存在姑娘体内已经有两三年之久,侵入肺腑已然六七分了,怕是……” 姜太郡一把抓住章太医的手,“章太医……您这是什么意思?” 姜颜也颤着嗓子慌了神,“章太医,这孩子才刚刚十五,她昨日才刚回家,她……” “姑娘身上的毒性积攒已久,寻常大夫瞧不出只当是体虚加上寻常高热来治,可退热的药物却反而会使得毒性蔓延得更快,眼下……” 年纪轻的周固良已经耐不住性子,凑上前来满眼含泪问,“章太医,您就说可有解救表姐之法?!” 一语毕,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章太医身上。 “唯一的办法就是以毒攻毒,但所用之量却得再三试验,否则一个不慎就会酿成大祸;此外每半月还需给姑娘扎一回针放一回血,将体内的毒排出来;此后五个月以内,姑娘不能怄气忧郁,届时也许会恢复个四成来。” 章太医不敢说得过于肯定,又怕几人着急,俯身用金针给宁安封住了几处穴位,“年节前,我只能每日施针压制住姑娘体内的毒,所需配的药还须我回去后与太医院多商议几番,得出个最好的方子才算是稳妥。” 几人里头只有周固明还算冷静,“如此,有劳章太医了。” 太医一走,姜太郡连说几个好字就气急攻心晕了过去,姜颜跟着周固良又是一阵手忙脚乱。 层层帷幕里头,宁安终于是出了声儿。 周固良冷眼瞧着,见宁安呢喃的声音更大了几分,到底还是掀开来凑到了她面前。 “阿砚……你在哪儿……” 羸弱无力的宁安彷徨地抬了抬指尖,周固明鬼使神差握了上去。 漆黑的水牢里,随着心底一阵刺痛,楼砚忽然睁眼。 “宁安?”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长命无绝衰 免费阅读.[.aishu55.cc] 示威 潮湿阴暗的石门被人打开,乌勒负手站立在门口等候。 因着血痂残污,楼砚只能隐约看见自己面前来了一人,那是男子的身形,并不是宁安。 邵慕寻的右臂缠着纱布,或许是因为处理得过于粗暴,仍旧有血渍不断渗出来。 他将火把拿近一点,看清楼砚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 邵慕寻想不通,他眼前的楼砚究竟是哪一点吸引了宁安,能叫她忘却掉他们之间幼时的情分,转而奋不顾身投入他人的怀抱中去。 楼砚耷拉着眼皮轻轻瞥了眼邵慕寻,他确定他不认识邵慕寻,但出于男人敏锐的直觉,他嗅到了强烈的敌意。 “宁安,”邵慕寻开口,楼砚听了这声果然开始皱眉。 火光跳跃间,两人四目相对。 “她与我自幼订婚,是我的未婚妻。”尽管宁安再一次逃走了,可邵慕寻此刻却认为他才是那个胜利的人,他与宁安还有未尽的缘分,而楼砚,却只能躲在这暗无天日的地方受尽折磨而死。 呵,他还当是什么大人物呢。 楼砚没有说话,可邵慕寻从那双异瞳里看见了嘲讽。 他不恼,只是紧跟着一声轻笑,“我家与宁家算是占据西北一方的商贾大户,起初家中为我说起这门亲事的时候,我是不愿意的,”邵慕寻语气变得缓和下来,“我说,我不会娶一个我都没有见过的姑娘。” “谁知道那年冬天,生意往来巧合之下,我去了宁家小住了半月。” “我现在都还记得,宁安站在廊檐下提着灯笼唤我邵哥哥的场景。” “我心想,自己还是同意这门亲事的。”邵慕寻又笑了,不知是觉得从前的自己可笑,还是觉得往日的时光不可再回,“你知道吗?宁安曾经说过,我穿青衫最是好看。” 楼砚冷眼看着邵慕寻,心里头的刺痛感开始蔓延至全身去。 “有一天我带她去放风筝,最初她还有些放不开,我故意摔倒逗她笑了,她才接过我手里的风筝线跑起来。” “那日她穿着一条银朱色的千工绣裙,一边跑一边叫我快跟着她去,”邵慕寻试图从楼砚的脸上看到难受的神情,可他一无所获,“宁安与我在一起是活泼的,不像跟你一起,总是冷冷冰冰。” “我与你说这些作什么,”邵慕寻忽然又转了心情,“我找来一具与你十分相似的尸体,在你与宁安大婚之日,扔进了你新宅中的莲花池里。” “倒是有些后悔这件事,宁安被吓哭了,我最舍不得她哭了。” 邵慕寻一身轻松起来,“你在她心里再如何,也是个死人了,而我,会让宁安按照她父母所期望的那样,回到我身边成为我的妻子。” “我们或许还会生两个孩子,一个像她,一个像我。” 楼砚听到这儿是真忍不住了,他趁着邵慕寻沉浸在幻想中直接一头撞过去,锁骨处的铜锁一阵响动,鲜血喷溅,邵慕寻往后忙退一步,楼砚喘着气扑了个空。 “真是蛮牛一般的人,宁安若是能瞧见你,怕是逃都来不及。”邵慕寻不忘挖苦楼砚两句,他见到楼砚失控才真正是畅快了。 “你的春秋大梦做得挺好。”楼砚开口,声音有些低沉。 “什么?”邵慕寻眯起眼,“你好像还弄不明白,如今困在这儿动不得分毫的人是你,可不是我。” 密密麻麻锥心的痛楚使得楼砚升起一股异样的兴奋,他抬起头对邵慕寻这位不请自来的情敌邪邪一笑。 “你知道吗?宁安在想我。” * 又是夜幕降临,烛火迷蒙下,宁安的睫毛颤了颤,终于睁开了眼。 “宁安?”姜颜拖着疲惫的身子,以为自己看差了眼,宁安听见了她的话,动了动手指。秋月也唤着,“夫人!姑娘是醒了!” “快,将药给我。”姜颜扶着没什么力气的宁安半坐起来,给她捏了捏被角。 瓷白的碗里头盛着黝黑的药汁,姜颜用勺子舀起吹了吹,“宁安,咱们先喝点药,过半个时辰了再吃点东西。” 宁安还不算十分清醒,只迷迷糊糊中觉得有什么送到自己唇边,许久没有喝水的她没有防备地张开嘴。 一口药进来宁安整张脸都皱了起来,还没有等她吐出来,姜颜眼疾手快直接捏住了宁安的鼻子抬起了她的下巴。 一时间反应不过来的宁安直接吞了下去,姜颜又往宁安嘴里塞了颗糖来,“不苦不苦。” 错愕的宁安嗫嚅着,想要说些什么又瞬间被姜颜止住,“太医说你这嗓子得慢慢恢复。” 她暂时没有跟宁安说中毒的事情,章太医医术高明,却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她不想宁安有了希望又落空去。 宁安刚好了些,舒舒服服换身衣裳才清爽。 姜颜正想叫秋月去服侍宁安沐浴,又想到秋生的事儿,改口唤了旁的婢女来,“碧晴碧霞,你们一会儿服侍姑娘梳洗。” 碧晴碧霞称是。 姜颜又想去摸摸宁安的手,宁安没能躲开,“这两丫头后面就跟着你了,我都教过她们,若是你想更衣,便手指敲两下;若是想用膳,便是三下……” 年节前繁忙,姜颜交待过后,又探查了一番宁安的神色,见确实好了许多,这才带着秋月往书房去处理杂事。 碧晴上前去,“姑娘,奴婢服侍您去梳洗吧。” 另一头的碧霞却没有动作。 碧晴扶起宁安来,见碧霞倨傲的样子,就知道她又是主子瘾上来了,“碧霞,你去吩咐厨房做点好消食的饭菜来,需得清淡点儿的。” 支开碧霞总比让她在这儿对姑娘甩脸子强。 碧霞心里嗤一声,也不行礼扭头就走。 要不是这几日大公子每日都会来这儿,她才不愿意做这苦差事去服侍个来路不正的瞎子呢!碧霞气冲冲地出去,没两步路就碰见了周固明。 “奴婢见过大公子。”碧霞生怕自己脸上的愠色叫周固明瞧见了,连忙微笑。 周固明不知晓她这是因为见到他的缘故,以为这婢女是因为宁安清醒而欢喜,“听母亲说表妹已经醒了?” “是,姑娘已经醒了,见她喝了药夫人才离开。”碧霞想要多说点什么,偏偏此时脑袋里什么都想不出来。 “母亲安排你在她跟前侍奉着?”周固明看了两眼碧霞,问道。 碧霞一喜,“是,夫人叫奴婢与碧晴两人跟着姑娘。” 周固明点点头,心里却想母亲怎么就只留了两个婢女,宁安发起疯来的样子,就是一个他都要费力压制,母亲还是太过于信任宁安了。 不过转念一想,宁安本就情绪不定,院子里的下人们一多,反而是更叫她气息不顺,没得叫她刚有了起色的身子又病下去。 依照周固明与宁安在马车上共处的那几日来看,在他眼里宁安就是个时刻可能被点燃的炮仗。 不是说姨母当年可是各家争抢的儿媳吗?怎么宁安好的没有学到,尽学了些令人诟病的坏脾气。 周固明本来是打算去看宁安一眼的,只是没有想到半路上被碧霞遇见了。 “你不在她跟前,是做什么去?” 碧霞自然知道一大家子对宁安的重视,她也更想在周固明面前表现自己,“奴婢去厨房看看,姑娘许久未曾进食了,得叫人做一些好克化的饭菜。” 是了,昏睡了这么久,早就该饿坏了。 周固明嗯了一声就要往院子里去,碧霞哪里舍她整日心心念念的人就这样离开,她心一横拦住了去路。 “姑娘正沐浴,大公子不便去瞧她。”碧霞羞涩地说了这句话便垂下头去,不敢再看周固明一眼。 果然周固明停下了步子,昨夜他吃错药一般由着宁安牵住了手,今日就有些忘却了礼节深夜去见她了,还挑了她沐浴的时候。 你在做什么,周固明心底咒骂自己一声,似乎是被自己都琢磨不透的举动惹恼,转身拂袖便要走。 碧霞以为是自己方才的提醒不合规矩,见周固明面色不善,急急想着别的措辞,“大公子可要去厨房看看?也不知姜家的厨子合不合姑娘的胃口。” 不提这句周固明还不至于脸黑得那么厉害,一说姜家厨子不一定合宁安的胃口,周固明就想起了楼砚。 秋生递来的密信里将楼砚往常是如何关怀宁安的,写得清清楚楚,尤其是他为宁安每日都下厨,就连秋生都忍不住在信里夸楼砚手艺好。 得亏是死了。 周固明冷哼一声,“她是姜家的人,合该吃得下。”说罢两三步便往客院去了。 碧霞没有讨到好,反而被周固明嫌烦,一下子将过错都归咎于宁安头上去。 “什么姑娘,我看就是个扫把星!” 另一头热气下的宁安忽然打了个喷嚏。 碧晴忙加了点热水,“是奴婢的不是,叫姑娘受寒了。” 宁安听着这话,想到了白露白霜来,她摆摆手轻轻笑了笑,意思是不关碧晴的事。 西子情态含笑的宁安叫碧晴看愣了神去,“姑娘笑起来的样子,就是仙女下凡也不外如是了。” 怎么跟白霜那丫头一样,油嘴滑舌的,宁安阖上眼,不自觉落了颗泪来。 岑阳北城门下,两个佝偻着身子的乞丐互相依偎着取暖。 木炭灰摸脸的白露白霜脏兮兮的,不仔细瞧还真以为是哪儿来的逃难的人。 “姐姐,咱们真能找到姑娘吗?”白霜打了两个哆嗦问。 “咱们一定能找到。”白露笃定地说。 不管是多久,姑娘也都一定在等着她们。 为您提供大神 别贺 的《夫人,吾与马夫孰美》最快更新 示威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