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 1. 江月照江城(一) 建安十四年的春天在万众瞩目中到来。 江南的风吹绿了新芽,吹醒了沉睡一冬的人们。 从田间地头的老农,到庙堂之高的士人都庆幸,建安十三年终于过去了。 临烝的军师中郎将官邸却与往日没有丝毫差别,抱着半臂高卷牍的小吏仍旧往来不绝,穿着日常铠甲的将军也来了又走,走了复来。 所有人都知道,此地的消息最是灵通。 偏巧,春耕转瞬及至,正是发放种子,丈量土地,案查人口最关键的时刻。一冬过去,战争的阴霾也过去,乱世的普通乡人总归要活下去。 而这座宅子的主人忙得已经五日未曾进过后院。 后院里。 “果……果妹妹。” 一双小胖手牵住盛果的衣袖,她没站稳,被拉扯得向后一仰,两人顿时摔作了一团。 如果情绪可以具象化,此刻小院里已经乌云漫天,电闪雷鸣。 这个混蛋的鼻涕,在短短一个时辰里,已经第三次擦在了她的身上! 要疯了! 忍无可忍的她,抬起手臂,看了看自己尚不足一个鸡蛋大的拳头,摇摇头,果断挥向不远处那个混蛋的鼻子。 男孩被打得一愣,张着嘴呆呆看着女孩,随即,嘴巴一瘪,震天的哭声响彻整座府邸,缭绕不绝。盛果一边徒劳捂住耳朵,一边满意,这下总算可以清净一个下午了吧。 院子里服侍的婢女全部吓傻了,还是一位年长的女使指挥着,抱的抱孩子,擦的擦鼻涕,请的请夫人。 前院伏案的某人也从将他淹没的案牍中抬起身皱了皱眉,这哭声实在太大了些。 一片玉兰色的群裾出现在眼前,飘扬的衣摆昭示着主人匆忙的步伐。女子快步上前,蹲下身,捧起小男孩的脸,仔细查看,确认真的没什么事才放下心来。 旋即,她背转身,柳眉倒竖,冲着不远处正无所事事踢石子的女儿道:“果儿,你怎么可以打人呢?给阿斗道歉。” 盛果穿越了,穿到了建安十四年,诸葛亮的女儿诸葛果身上。 芳龄……两岁。 她在脑内把系统770骂了一万遍后,没奈何已经陪面前这个唤作阿斗的小屁孩玩了三天的泥巴,三天来,对于自己也是个小屁孩的事实,她已经接受良好。 当务之急是应付已经撸起袖子要收拾女儿的黄夫人。 盛果站得笔直,道歉:“对不起,我错了,我不应该打阿斗,他也不过就是在我身上擦了三次鼻涕,四次口水而已。娘,你罚我吧,最好是把我关在没人的屋子里一下午,我好好反省。” 幸好诸葛亮女儿的语言系统生长得还不错,看着远处委屈巴巴只知道哭的阿斗,她无法想象,该如何面对一个需要从说话开始学的自己。 黄月英蹙着柳眉,她也很苦恼,她也不知道明明三天前还天真可爱的女儿,如何一夜间就变得如此伶牙俐齿,让人无奈。 盛果却管不了那么多,她只想好好清净一个下午,不用陪小屁孩过家家,思考一下她这让人无奈的穿越之旅该怎么走下去。 “娘,我是真心认错,你快把我关起来吧。” 听了女儿的话,黄月英不免失笑,算盘珠子都蹦到自己脸上来了,这丫头究竟是随了谁,反正不是自己。她上前点了点女儿的额头,“臭丫头,想得美。就,就罚你陪公子再玩一下午。” 啊!!! 惊天的惨叫再次响彻军师官邸,惊起鸟雀无数。前院往来的书吏藏在木简后的脑袋偷偷耸动,诸葛军师治军甚严,这治家却不怎么样啊。 黄月英把阿斗抱去里屋洗漱了,院子里只剩盛果一个人,总算有功夫兴师问罪,她冲着脑内疯狂骂道:“这就是你给我说的逐梦穿越之旅?你们就是这样诈骗无辜群众的吗?” 一个年逾半百的身影出现在脑海里,老者穿着灰白的中山装,头顶花白的头发梳得一丝不苟,颧骨高耸,双肩略有佝偻,双手背在身后,眼睛微眯,一脸笑意看向她。 他是系统770。 【宿主的愿望我难道没有满足吗?】 “你你你,我我我……这!” 【你说希望穿越回到东汉末年,满足了吧;你说希望落点尽量和平,应该不会有比赤壁大战后的荆州更和平的地方了;你说希望有时间窗口可以改变历史,此时是建安十四年,天下尚未三分,但刘玄德已经有了立足之地,你不用跟着在万千流民里转一圈;你说希望和诸葛亮尽量有关系,这还不够有关系吗,宿主可是诸葛武侯此刻在世间唯一的直系血脉。】 盛果气极,“那我也没有说,要穿成一个两岁的小孩!等这具身体有了改变历史的力量,别说黄花菜,菊花都谢了。你怎么不直接送我去章武三年呢?再干脆点,去建兴十二年好了。” 和盛果多年同伴的基友曾评价她,理不直气也壮,这话丝毫不假。 770沉默了一会儿才回答: 【老夫不仅可以送你去建兴十二年,还可以送你去景耀六年,你要吗?】 如果老头想要噎死人,还是很容易的。什么是一拳打在棉花上,此刻就是了。 去景耀六年干嘛?和刘谌搭伴哭祖庙吗? 盛果是二十一世纪一个普通的大学生,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大概就是她是个历史同人女,在她被这个逐梦穿越系统带来此处之前,正和基友在南极软件上大肆花痴诸葛亮。 现如今,游戏于诸位英雄间做乱世玛丽苏是不行了,她只能和刘禅这熊孩子相看两生厌。 【我曾经问宿主你,你觉得诸葛丞相最大的缺点是什么,还特意叮嘱过每一个问题都要谨慎回答,宿主还记得你的答案吗?】 当初好像是有这么个问题来着,她以为就是随便问问,也没有在意。现在想来,她回答的应该是她觉得诸葛亮养孩子不太行。诸葛乔,二十五岁死在北伐运粮路上,诸葛瞻,所谓嫌其早慧,恐不为重器耳,刘禅,额,男默女泪。 可这不就是个玩笑吗?! 【宿主好好成长,诸葛亮不就能养出一个好孩子了?】770循循善诱。 这究竟是什么脑回路啊,她以手扶额,无语凝噎,“我的意思是,希望可以和他一起养孩子,不是我要当他的孩子!” 【那真不好意思,抱歉。】 这个道歉似乎也是没有什么诚意的样子。 770见她实在郁郁,安慰道:【也不是那么糟糕,你还有金手指。】 听到金手指三字,盛果的眼中希望重燃,作为资深同人女,她最了解的就是各类金手指。什么胜过吕布的武力点啦,比诸葛亮更缜密的智谋点啦,夸张一点还能搞点现代武器,随身异空间啦,仙术法术咒术魔法点满啦。 不知道自己拥有的是哪一种? 脑海里瞬间浮起一道金光,一段文字浮现出来: 【宿主您好,您已激活逐梦穿越系统金手指。您的金手指是‘生命力赠予’,您可以选择任意生命体进行生命力赠予。当受体处于不良状态时,会优先治愈机体;当受体处于健康状态时,可以延长寿命。】 听起来似乎还是蛮厉害的,而且她依稀记得,当初让她选金手指的时候,她选了大治愈术。以她全部建构在同人文学上的历史知识,司马懿靠苟死所有对手获得胜利给她留下了深刻的心理阴影,她要让季汉所有人长命百岁,千年王八万年的龟,活得久足够的试错成本总能得天下。 她豪气干云地说道:“那先给诸葛亮加个三十年的寿命吧。” 770意味深长地一笑,【你不配。】 ??? 怎么系统还能歧视的啊。 【生命力赠予是有代价的。】 “什么代价?” 770的笑容愈加让人骨寒,【代价就是必须从宿主的生命力里同步扣取,如果受体的身份关乎历史走向,那么需要的生命力就更多。】 这一次盛果学乖了,她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么,给诸葛亮续命十……十年需要多少的生命力?” 【换算成通用的数值的话,需要一千八百左右吧。】 770习惯性地摸了摸他并不存在的胡须,仍然面带微笑地说道。 “那我目前有多少生命力数值?根据我的经验,有这样的金手指,我的血条应该很厚吧。” 【二。】 我要杀了你! 在她即将把这团人影打散的时候,770伸出一个手指摇了摇,【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你可以想办法获得生命力,做任务嘛,做任务。】 听到这种话,盛果却丝毫没有反应,她在等这个不靠谱的系统还能说出什么幺蛾子。 卖关子未成,770悻悻补充道:【你可以通过两种方式获得生命力,成长值和功德值。成长值主要靠提升自己获得,强健体魄,提升武艺,增长知识,获得技能都可以提高生命力。而功德值就更简单了,做好人好事就可以,只要有益于这个世界的所作所为都会被系统判定为功德。】 “这是让我玩养成游戏?养成自己那种?”听起来也没有那么糟糕,这算她穿越到现在,听到的唯一一个好消息。 【你可以这么理解。】 得到确认,盛果忍不住故态复萌,又豪气冲天地问道:“那让诸葛亮长命百岁,需要做些什么。” 【那很好,恭喜宿主,这天下又要出一个圣人了。】 盛果的脸有些红,明明也不是夸她。 “你要说百代士人的偶像诸葛亮是圣人,那我也不会反驳你的。” 770摇头,【不,我是说宿主你。老夫很欣慰,宿主竟有这等志向,是老夫浅薄了,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 这话怎么听来有一股阴阳怪气的味道? 不是听起来,而是这混账老头就是在阴阳怪气! 知道自己此生的目标就是成为活着的圣人后,盛果彻底明白了,这就是个诈骗系统,能骗一个算一个那种。 突然,脑海里的小人转了个方向,和她站在一起,他仍然没忘记捋他那不存在的胡须,【嘘,他来了。】 风拂过,院内的香樟树随风飘落一冬尚未落尽的老叶片,明明是青天白日,盛果却发觉她看见了月光。 是月光。 2. 江月照江城(二) 自主公去江东后,临烝的军师中郎将府邸就像一台精密的仪器,一刻不停地转动。 这应该就是后世行到何处,何处就是朝廷的相府行辕雏形了。 诸葛亮时常觉得,自从出山以来,自己就像个陀螺,总有做不完的事。如果不是今日后院的动静闹得实在有点惹人注目,他已经五日没有踏足就在一墙之隔的他的府邸。 困了就歇在公房屏风后的矮塌上,所有踏入大门想要找寻诸葛军师的人总能最快见到那张永远神采奕奕的面孔,并听到军师亲切地用表字称呼自己,同时耐心地询问,“寻亮何事?” 以至于军营里逐渐流传起,诸葛军师是神仙托世的传言,否则怎么会有人既不会困也不会累呢? 这是诸葛果第一次见到诸葛亮,他穿过长长的回字廊,手持羽扇,从月门里跨进院子,脸上带着都快僵硬的笑意,像一丛月光从云层穿过,落在人间。 诸葛亮从前院而来,一路无事,才有心思四下环顾这个自己自公子琦死后已经搬来快两月的府邸。 已是春日,树木早抽了新芽,伸出屋檐的树枝上还有几只喜鹊在筑巢,春天原来已经悄然而至这么久了。 念头一起,他便摇了摇头,怎么能说春天悄然而至呢,自己明明早晨才签署批文,荆南四郡要下发用以今春播种的种粮。 真是忙糊涂了。 没看见妻子的身影,只有女儿一个人站在落叶里傻瞪瞪地看着自己,他上前两步,一把抱起女儿,捏了捏她的小脸,“你娘亲呢?” 直到身子腾空,呼吸到了一米八的空气,诸葛果仍然呆愣愣的。 这是……诸葛亮吧? 拿着羽扇,头上没有纶巾,代以正式的铜冠,配了一根玉簪,身上带着浓重的墨香,他应该是从公门直接过来的。 想什么呢!这是诸葛军师的后院,诸葛亮再大度也不会把外人随便放进来的,所以他就真的是自己便宜爹爹了。 见女儿没有反应,诸葛亮无奈摇头,抱着女儿往里屋走去。 靠近北面的厢房,便又能听见小孩子低低的啜泣,诸葛果已经回过神来,她坐在这温暖宽阔的臂弯里,心情复杂。 做诸葛亮的女儿,似乎……也还不错? 至少她的起点已经站在了许多人梦寐以求的终点上,除了穿越第三天才第一次见到一墙之隔的老爹外,没什么大问题。 诸葛亮身上很好闻,淡淡的皂角气息混着墨香,她将脸埋在他的肩膀上,狠狠吸了一口,傻笑出声。 屋子里,阿斗还在哭,黄月英抱着他无论怎么哄都没有效果,正焦头烂额时,一道拿着羽扇的身影总算推开门走进来。 望见诸葛亮和他怀里的好女儿,黄月英忍不住一阵输出:“你可算是来了,你再不来,这俩孩子要闹翻天了。我是没这个本事,军师大人另请高明吧。” “是亮之过,夫人辛苦,怎么了?”诸葛亮微微欠身,表示赔罪。 “你的好女儿把阿斗打了,让我罚她在没人的屋子里关一下午。” 坏了!怎么还有这一茬。 诸葛果感到自己的头顶有一道目光反复扫射,快把她的背射出两个洞来,果然下一刻,就听见,“哦?是么?果儿,你娘说的是真的么?” 身下的臂弯往外移,她的脸再也埋不到肩膀上,露在众人面前。她很想狡辩,但一向的油嘴滑舌却仿佛遇见了克星,只得嗫嚅道:“阿斗把鼻涕擦在我的衣服上。” 两个大人一人抱一个孩子相对而视,都有些无奈。三岁小孩的公案太难断了。 阿斗在黄月英怀里看见先生进门,本来哭声渐歇,听了这句话又开始嚎啕大哭,“没,没,没有。” 为了防止再被告状,诸葛果决定主动出击,看着近在咫尺线条明朗,眼如星眉似月的面孔,她将头一凑,吧唧一声,亲在了诸葛亮的面颊上。 屋内所有人都一愣,诸葛亮也愣住了,他低头看女儿,葡萄一样的黑眼珠滴溜溜地转,顿时心中一软,但还是板着脸,用拿羽扇的手背拭了拭面颊,“撒娇也没有用。” …… 这剧本和故事里怎么不一样? 身子快速下坠,诸葛果不由得搂紧了诸葛亮的脖颈。 诸葛亮弯腰将女儿放在地上,点了点她的额头,走到妻子面前,接过阿斗。 “阿斗不是故意的对吗?”他柔声说道。 一到诸葛亮怀里,阿斗顿时止住了哭声,只是哭得太久,后背还一抽一抽的,“先,先生。”他点了点头,肯定了先生的问话。 轻柔的羽扇像母亲的摇篮,拂过幼儿柔软的背脊,“好了好了,不哭了。” “先生代果儿给阿斗道歉,好不好。”诸葛亮温柔的声音继续。 阿斗有样学样将脸埋在先生好闻的衣襟里,点了点头。 诸葛果站在不远处,目瞪口呆,禅亮也不是不能嗑。 甩掉那大逆不道的念头,不对,诸葛亮这样的怎么能养好孩子呢?! 这一次她是真的心情复杂了,她看着那个赖在温暖怀抱里一趴下就不动弹的身影。 混蛋! “我道过歉了,爹爹不必替我道歉。”真的把自己当成两岁小孩的诸葛果十分想引起他人的注意。 诸葛亮抬眸瞥了女儿一眼,颇有兴致的问道:“哦?那果儿是怎么道歉的?” 还没待她开口,在一旁看着阿斗一进了诸葛亮怀抱就乖巧得不像话的黄月英立刻替女儿回答,把那番茶香四溢的道歉有样学样。 屋内的使女都捂着嘴低笑,诸葛果感觉自己脸上好似有火云在烧。 今日她总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果然还是刚穿越水土不服,一定不是她脑子不够用。 诸葛亮也笑了,不是惯有春风和煦的笑容,而真有几分开怀。 “妮子油嘴滑舌。” 虽然诸葛果不想承认,但没有诸葛亮这个大汉第一和事佬和不了的稀泥。 刘禅最终还是依依不舍地从先生的怀抱里下来,两个没有凳子高的小孩在诸葛军师的见证下,握手言和。 “好朋友就是要互相担待。”诸葛亮把两人的手放在一起,叮嘱道。 握住诸葛果的手,阿斗才结结巴巴地说到:“我,我只是想和果妹妹玩。”话说完,便接着期期艾艾,这已经是他语言的极限。 在头顶审视的目光下,诸葛果不敢再生什么幺蛾子,她缓缓点头,认下了这场和解。 诸葛亮又特意转向阿斗,“阿斗你是哥哥,男儿有泪不轻弹,先生希望阿斗是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阿斗懵懂地点头,先生衣服真好闻,先生长得真好看,先生说话真好听。 黄月英旁观了丈夫安抚孩子的全过程,笑道:“果然还是孔明你有办法。” “亮从来就招孩子喜欢,兄长很早就去了江东,均也是亮带大的。” “不害臊。” 诸葛军师难得的闲暇,他让妻子拿出几片手掌宽的木简,坐在几案后的棉簟上,冲着两个孩子招了招手。 阿斗率先一摇一晃跑了过去,阿斗走路迟,周岁两岁了走路仍旧不太稳妥,否则也不会给诸葛果摔了一身的鼻涕。 诸葛果跟在他身后一步步挪过去,两人在诸葛亮身侧一左一右坐下,诸葛亮提笔,在木简上一笔一顿写下一个“漢”字。 字如其人,诸葛亮的字挺拔清隽,不过为了小孩子认字方便,减少了锋芒,显得略有些板正。 “阿斗知道是什么字吗?”诸葛亮先转过头问阿斗。 阿斗摇摇头。 他复又转头看向诸葛果。 其实第一瞬间她没有反应过来,经过十多年的现代教育,对于简体字的记忆早就刻在了骨骼里,何况隶书确实也没有那么好辨认,但总归“漢”字大旗遍布各种影视和文学作品,简单反应后还是认了出来。 好险,差点成为文盲。 不过面上还是不能表现出来的,未开蒙的小孩,合该是文盲,所以她也同样摇摇头。 “这是汉,大汉的汉,天下十三州的汉。”诸葛亮也没指望小孩子能够听懂,自顾自说道。 这是兴复汉室,还于旧都的汉;也是汉贼不两立,王业不偏安的汉;是诸葛亮所希望复兴的炎汉。 诸葛亮又写了一个“荊”字,一眼看过去,像是笔画写错了,诸葛果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是荆字。 看见两个孩子双双摇头,诸葛亮微笑道:“这是荆字。你们知道我们如今在哪吗?” 装文盲已经迫不得已,这种问题还是可以回答一下,诸葛果抢答:“我知道,我们在荆州。” 诸葛亮揉了揉女儿的头表示鼓励。 阿斗看着先生宽阔的手掌拂过果妹妹圆圆的脑袋,他眼巴巴地看着,他也很希望回答出问题,也希望先生夸奖他。 下一刻,温暖舒适的手掌就抚摸上他的脸颊,“不知道也没有关系,我们还没有开蒙,可以慢慢学习。” 诸葛亮的中指有薄薄一层茧,那是常年执笔握出来的,从小孩子的面颊感受略有粗糙,但比起三叔那震天响的喉咙和扎人的络腮胡子,阿斗想,先生真好。 换了一片新的竹简,诸葛亮提笔在上面写下了第三个字,甫一落笔。 院外,一阵如风的身影闯进来。 能够直接闯进内院的,只有诸葛亮的随身侍从陈宛。 “军师!军师!”陈宛人未到声先至。 跨进院门到了眼前,少年起伏的胸膛仍然好似风箱,久久停不下来。 “什么急事,慢慢说。”诸葛亮出得门来,递给他一杯水,问道。 “主,主,主公回来了!”陈宛涨着通红的脸回答,说完喘了几口粗气总算平静下来。 诸葛亮神色略有惊异,比他预想的要早了十余日,不过提早回来,总归是一件好事。 “到哪了?” “先遣船队已经快到码头了。” 黄月英走出门,上前递上外袍,亲自给他披上,又替他理了理鬓发,才柔声说:“快去吧。” 诸葛亮点点头,就转身离开,两人大跨步走出院子,人影已经瞧不见,隐隐的交谈声传来,似是诸葛亮在发问,“主母呢?” “孙夫人也到了。” 诸葛果的听力很好,或者说是这个身体的耳朵很不错,她听着逐渐远去的对话,对着还懵懂无知玩黄月英自己做的木制玩具的阿斗说: “你要有娘了。” 桌案上,那第三个字,赫然,是一个“益”。 3. 江月照江城(三) 赤壁之战后,刘备新丧妻子。过去数月里,荆州众人都没有主母。 关将军的发妻早已在战乱里离世,张飞的夫人夏侯氏年纪倒也合适,可是公子刘禅每一次看见张翼德的那副尊容,都如见夜叉,哭得哄也哄不住。 何况武将终究不如文臣细致。 黄月英出身荆州世家,父亲黄承彦是有名的高士。她不仅识文断字,还能做些机巧玩意儿讨孩子喜欢,二十多岁和诸葛亮相仿的年纪,膝下还有一个与阿斗年纪相仿的女儿。 整个荆南四郡,没有比诸葛军师家更适合寄养公子刘禅的地方了。 所以过去的几个月里,阿斗很大部分时间都呆在诸葛府。刘备去江东后,干脆直接把孩子彻底放在了诸葛家。 当然,最初的时候诸葛果天真可爱,烂漫热情,放在后世酒后互相揭短时,两人就是穿开裆裤长大的发小关系。 不过如今,这一切都不同了。 左将军府即将迎来新的女主人,阿斗要有自己的娘了,自然不能再寄养别家,否则不说别人,吴侯也不会答应。 待得诸葛亮随陈宛走远,黄月英坐在廊下研究新的图纸,阿斗一个人在角落里玩小木马也玩得不亦乐乎,诸葛果便立刻在脑海里呼唤770。 【诸葛武侯的怀抱滋味如何?】 “滚蛋!” 看见如烟的身影真的就要消散,她又立马阻止,“还不错还不错行了吧。” 770打了个呵欠,【宿主寻我何事?】 诸葛果支吾了一下才问道:“我想知道怎么才能把阿斗留下来?” 【为什么要留下他?】 “孙夫人不是要来了吗?” 脑海中传来嗤的一声轻笑。 【你觉得孙夫人是什么?母夜叉?还是说你怕刘禅被侍婢百余人的刀光剑影砍了?】 被死老头开嘲讽,诸葛果有些下不来台,在各种同人作品里,孙夫人的形象确实是有些被妖魔化了,有刻板印象也不能怪她。 “不是这个意思,我就是觉得,让孙夫人抚养阿斗不太好,反正她最后也要走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想什么,可能还是刚穿越有些水土不服吧,总想做点事改变什么来昭示自己的存在。 【你们这些穿越者,最大的毛病就是自我意识过剩。他一个两岁的小孩,没有母亲照顾还要天天被你这个外来者欺负才对他的成长不好。】 诸葛果很想反驳,不过想到这三天她一副好脸色也没给小屁孩,有些讪讪。 【说起来,我看过《三国演义》,赵云截江夺阿斗一节,写的不错。】 得,算她不长教训,白问了,这死老头就是想看戏。 油江口,毗邻江水,江风从春吹到秋,又从秋吹回到冬。 码头上,诸葛亮立得笔直,迎接的车马随从早已经安排妥当,除了赵云随刘备入吴,留守荆州的文武群臣此时大都在码头上分列两旁。 刘备即将启程去吴时,诸葛亮曾力谏刘备莫往此行,但彼时情形危急,刘备不得不身涉险境。如今主公平安归来,军师府门前张望打探的人总算可以散去了。 几艘快船先行靠岸,不多的随从悉数上岸,护在中间的一艘大船终于停靠在码头上。 船尚未完全靠拢,踏板也没放下,爽朗的笑声便已经传来,那是刘备标志的大笑,在最寒冷的冬夜也能让人感到世间尚有温暖。 熟悉的身影出现在众人面前,诸葛亮躬身行礼,羽扇搭在他的肩侧。身后的众人也分列文武,文臣长揖而下,吴将各自拱手。 关张二人早就不耐,冲上前去,和刘备抱在一起。 和两位弟弟简单打过招呼,刘备便快步上前扶起诸葛亮,“备归来矣,孔明辛苦了。” 诸葛亮开心的神色遮掩不住,“亮不辛苦,主公以身犯险才辛苦。” 面上开心丝毫不影响他出口的话语,听得诸葛亮语气里掩不住的劝诫,刘备实在是心里有些打怵,此番惊险,若非诸葛亮提前安排子龙相护,此刻也未必能平安归来。 他挠了挠头,打哈哈,“下不为例,下不为例。” 有一件事必然可以转移孔明的注意力,刘备向后扒拉开正在江边拉着赵云叙旧的关张二人,再次上船去,执手牵下一个女子。 女子正当妙龄,不过十八九的年岁,梳了一个简单的高髻,左右各别了两只玉钗,便再无饰物,身后果如传言般立着几个手持刀剑的武婢。 这必然就是孙小妹了,诸葛亮只简单看了一眼便十分知礼地垂下眼眸。 其余人却没有诸葛军师这般知情识趣,那打量的眼神直把人扫出一个洞来。 刘备介绍道:“诸君,这就是吴侯之妹,也是备此番去江东迎娶的夫人。” 这一瞬之间,荆州群臣没有动作,江风吹过,尴尬的气息眼看就要弥漫。 最终还是诸葛亮解了围,他本就站在众人之前,暗叹口气,作揖下拜:“见过主母。” 见诸葛亮动了,其余人也不好不动,关张各自拱手,“见过嫂嫂。” 接下来,便是整齐划一的行礼声,好一副和谐的大团圆景象。 孙夫人抬了抬手,嘴角含笑,“免礼。”像是丝毫不在意众人的作为。 孙夫人自有她的侍婢相陪,上了诸葛亮提前备好的女眷车架。刘备抚摸早就等在岸边的的卢,翻身上马,大笑道:“安逸享乐数月,髀肉又生矣。” 不过这一次却丝毫没有感伤岁月空逝之意。 临烝。 诸葛亮又是数日没有回府,这几天他一直留在公安的大营替刘备打点上下。 对于那日江边的事情,多少还是流传了出来,诸葛果坐在廊下,听着几个随阿斗而来的婢女在香樟树的阴影里偷偷议论:“听说孙夫人带了上百个侍婢,个个武艺高强,手持刀剑。” “什么呀,我听说孙夫人比军师还高,能和子龙将军打得不相上下。” “我怎么听说的是,孙夫人肤色黝黑,比三将军还黑,那双手,力能扛鼎。” 眼见着再说下去就要青面獠牙,三头六臂了,诸葛果果断咳了一声,交谈声立刻消失,随着几声细碎的脚步声响起,几人应该是各自从后门离开了。 古往今来的谣言流传路径都是一样的。 她曾经也以为黄月英黄头黑肤是不是什么人种差异,来到这里后才知道,其实就是和这个年代不出家门的世家女子不同,黄月英喜欢研究些机扩,小时候常在田间地头,又不施粉黛,比寻常女子黑一点罢了。 三日后,左将军府传来消息,说孙夫人一个人在荆州远离亲人,又无旁人可说话,孤独得紧,想要设宴宴请刘皇叔麾下各位臣属的妻子。 同别处不同,送来军师府的请柬还附带了一封私信,上说孙夫人已经安顿好,请黄夫人带着公子一起来。 从诸葛亮匆忙离开那天起,黄月英就开始给阿斗收拾行李,把平日用的玩的都规整起来,她自己做的玩具都装了满满一个小藤箱。 看着黄月英忙前忙后,诸葛果坐在收好的箱子上开口:“娘,你带我一起去吧。” 黄月英蹙了蹙好看的柳眉,她本来是不打算带诸葛果的。 一个是此去公安有大半日的路程,小孩子来回奔波不方便。更关键的是,这几日诸葛亮不在,诸葛果在家里那叫一个无法无天。阿斗被她欺负几次后,竟然也习惯了,不再哭泣不止。每当她想教训女儿,诸葛果总有一万个理由,见阿斗一切正常,也就由着两个孩子去了。 在自己家里当然无所谓,但是要是带出去赴宴,指不定还要闹出什么麻烦来。 她果断拒绝:“不行。” “你带我去嘛!” “理由呢,你要给娘一个让人信服的理由。” “我都快十日没见到爹爹了。” 这倒确实,从诸葛果还在襁褓中时,诸葛亮便出山相助刘备,后来曹操南下,自己又带女儿回娘家躲避祸。在荆州立足后,虽然在一起,但诸葛亮总是连轴转,相见的时间也不过早晚片刻。 “爹爹马上就回来了,春耕还没结束,他还有很多事情要回来处理,到时候就可以和我们每日见面了。”黄夫人试图和女儿讲道理。 诸葛果心中嗤笑,骗子。 根据她的记忆,诸葛亮可以一直连轴转,转到死,一墙之隔也好似天堑。 “可是我和阿斗是好朋友哎,他娘来了,我不应该送送他吗?” 黄月英:…… 她满面狐疑地盯着女儿,越发觉得这丫头又想搞鬼。 诸葛亮的羽扇是一件消耗品,黄月英定期就会给他做几把新的,今天正好新羽扇完工,准备顺便给诸葛亮送去。阿斗看见先生的羽扇,闹着要,黄月英无可奈何,只能拿了一把递给阿斗。 握着羽扇,就仿佛先生也在一样,阿斗玩得不亦乐乎,一个下午都怡然自得。 诸葛果立马转身冲着远处玩羽扇的阿斗问道:“阿斗,我们是好朋友吗?” 柔软的羽毛拂过鼻孔,坐着的男孩忍不住打了一个大大的喷嚏,他抬头看向远处神色明媚的少女,小声回答:“是,是好朋友。” 黄月英无可奈何,最后还是捎带上了女儿。 坐在还没有发展出充分减震措施的马车上,诸葛果被颠得左摇右晃,但兴奋仍旧难掩,她站起来支着短胳膊短腿扒在窗户上,阿斗也跟着有样学样。 其实没什么好看的,但毕竟这是她快半个月了,第一次出门。 黄月英心惊肉跳,只能一只手抱一个,防止他们跌倒。 进到左将军府的后院,许多夫人都已经到了,各自三两成群地闲谈。刘备屯驻在新野时,新野小城城头吼一声,城尾也能听见,所以大部分家眷已经熟识。黄月英一手牵一个孩子,一路走一路和各位夫人打招呼。 见到公子到了,早就有使女小跑着进去通传孙夫人。 盏茶功夫,一个穿着胭红色交领襦裙的少妇人穿过回廊出现在众人面前,这一次她身后的婢女倒是没有持剑,让许多生了看热闹心思的夫人,既放下心来,又有点失望。 孙夫人生得很美,走起路来和许多世家女子不同,大步流星。她像一丛荆棘,从墙角的裂缝里生长出来,透着逼人的生机。 她走到黄月英近前,黄月英福了一礼,她回礼后,才蹲下身,看着眼前有些怕生的小男孩,柔软了声音问道:“你就是阿斗么?” 黄月英也蹲下来,这几日她已经若有似无地给阿斗做了很多思想建设,她摸了摸阿斗的头,安抚道:“阿斗,这就是你的母亲,叫母亲。” 出乎大家的意料,这几日异常乖巧的阿斗却突然变了脸,嘴巴一瘪,在所有人注目中嚎啕大哭。他转身,躲在诸葛果身后,抱住黄月英的小腿,仿佛大雨倾盆时茅草屋恰好破了个洞。 “夫人,抱!夫人,抱!” 站在阿斗身前的诸葛果和被阿斗抱住大腿的黄月英: 这也太尴尬了。 4. 江月照江城(四) 阿斗的哭闹声在静谧的院子里格外刺耳,不论有意无意,诸位女眷的目光都朝着这个宇宙中心扫来。 诸葛果手伸向后,拉了拉阿斗的衣袖,低声道:“别哭了。” 听见诸葛果的声音,阿斗的哭泣停了一瞬,他瞪着眼睛扫向周围,好多人啊,复又嚎啕起来。 孙夫人不过是个十八九岁的女孩,见此情景,面上也有些挂不住,她捏了捏自己难得佩戴一次,用来压群裾的玉珏,说道:“夫人抱抱他吧。” 黄月英尴尬笑了笑,俯下身抱起阿斗,匡在怀里,轻声哄着。回到熟悉的怀抱,得到安全感,阿斗很快就止住了哭泣。 孙夫人耳根泛红,不无羡慕地说:“夫人真讨孩子喜欢。” 还是个孩子啊,黄月英忍不住想。 她十八九岁的时候也才正好和孔明相识,水镜先生的经筵上,诸葛亮坐在角落里,和那些急于表现自己的士子不一样,他总是淡淡的。可是世间好像没有能难住他的问题,窘迫这个词也从不会出现在他身上。黄月英从竹幕后见过一眼就坚信,这样的人会属于整个天下。 诸葛亮很忙,往后余生或许都会这样忙。但两情相悦的感情世间难得,即使艰难她也很喜欢。 少女情思总是愁,她不知道孙夫人是带着怎样的心情嫁来荆州,但总归天下女子都希望丈夫倾慕自己,儿女承欢,白首无忧。 这世道,女子总是更艰难些。 四周的视线灼热,黄月英有心替她解围,指了指阿斗说:“公子哭了许久,到喝水的时间了,我们去里屋坐会吧。这外面夏侯姐姐会替夫人张罗的。” 张飞的夫人夏侯氏是夏侯渊的侄女,却生得极美。见到她的第一眼,诸葛果就终于明白了,为什么刘禅会娶两任张皇后。估计两位张小姐肖似生母,张翼德的基因传男不传女。若是姑娘家生得豹头环眼的话,想必刘阿斗也是不会同意的。 夏侯氏就站在不远处,看见黄月英向她一招手立马便走过来,善解人意地说:“包在我身上,两位就放心带阿斗去吧。” 离了院子,阿斗趴在黄月英肩上悄悄侧过头打量孙夫人,孙夫人是习武之人,对目光极其敏感,感受到阿斗的视线,她尝试露出柔和的微笑。 黄月英双手抱着阿斗,诸葛果自然就落在了身后。 想着换一个方式拉近距离,孙夫人主动将手伸给了诸葛果。 看见伸到面前的双手,诸葛果有些惊讶,但还是把手递了过去,任由她牵着自己。 孙夫人的手很不一样,因为常年握刀持剑,关节处有一排的薄茧,和诸葛亮骨节分明的手上的士人茧不同。她的手内里纤长柔软,外面却又粗糙有力。 握住的体验很奇特,但诸葛果意外地觉得很好。 发觉小孩子的手一直在动来动去,孙夫人松了些许,有些小心地问道:“硌到你了吗?” 诸葛果立马摇头,一派天真地回答:“我喜欢夫人的手,特别有安全感。” 闻言,孙夫人的脸上浮起笑容,黄月英也放下心来,她还真的怕女儿又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 柔弱无力的双手除了可以供人把玩有什么用?这惶惶乱世里,既不能作为生产力贡献价值,危急时刻也救不了自己一命,无论是黄月英还是孙夫人的手,她都很喜欢。 对于这个年代的女子,诸葛果天然有一份同情。虽然因为阵营差异,对仅存在于话本里的孙夫人,她一开始有着偏见,可是真的见到其人。她愈发坚定了自己的看法: 乱世里,大家都是普通人。 因为母女两人的善意,孙夫人也放松下来,活泼本性难掩。她们一路走一路闲聊,在良好的氛围下,阿斗也从黄月英的手臂上直起身四处张望。 他在这里生活的时间并不长,所以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 叮! 脑海里一道金光浮现,功德值+5,成长值+1,余额:8。 诸葛果:…… 她好像摸到了一点门道,玩真的啊。 770没有出现,但诸葛果可以感受到他的存在,他就在自己的身上静静看着一切,等着给眼前的一切下判定。 有一种中学时代教导主任站在身后盯着做卷子的感觉是怎么回事。 进到屋里,孙夫人和黄月英分了主客坐下。两人叙了年齿,孙夫人是初平元年生人,也就是诸侯起兵抗董卓,董卓迁都长安那一年,今年刚好十九岁。 孙夫人坐在上首,命侍女奉茶,抿了一口才说道:“我听过夫人的故事。” 阿斗在黄月英怀里坐不住,不断动弹,黄月英将他放下来,又不放心让侍女把他抱下去,诸葛果便主动招呼阿斗去角落的小几前玩。 黄月英对女儿今日的懂事十分诧异。 其实不过就是诸葛果想听八卦罢了,她可不想被支出去。 孙夫人学着男子粗粝的声音说道:“闻君择妇,身有丑女,黄头黑面,才堪相配。” 闻得此言,黄月英笑得开怀,她捂着肚子,方喝了一口茶,笑得太狠有些咳嗽,接话道:“莫作孔明择妇,正得阿承丑女!是吗?” 黄月英捋了捋鬓发,朝着角落的诸葛果问道:“果儿,娘丑吗?” “不丑。”诸葛果摇摇头,答得很果断。 得到回答,她这才转向孙夫人,正色道:“可知传言不能尽信。” 这话意有所指。是啊,眼见尚未必属实,又怎能凭传言定真假呢。 孙夫人也莞尔,“诸葛军师游说江东时,我曾见过他一面。周公瑾与乔姐姐琴瑟和鸣,江东淑女思慕君子也是常事,那几日柴桑的门槛都被踏平了。后来还是子瑜先生有意无意透露,说诸葛孔明早已婚配,众人才罢了心思。” 黄月英接口道:“所以上面那首童谣才传开了是吗?” 孙夫人颔首。 “其实,我父亲确实说过这句话。”黄月英面上露出狡黠的神色。 孙夫人面露疑惑,不过她是个聪明人,很快就想明白,这是个最简单不过的考验了。 她长叹道:“今日方知,即使没有夫人,诸葛孔明也是看不上江东淑女的。” 黄月英半开玩笑地说:“可是郡主不一样,若是郡主有心思,难保他不会动心。” 孙夫人笑得坦然,“我就更没有可能了,除了刘皇叔,兄长是不会让我远嫁的。诸葛孔明岂是可以给人做上门妹婿之人?” 两人相视一笑。 聊得投机,两人又互换了闺名。 “父亲给我取名为叶,小字蓁蓁。” 不知什么时候,诸葛果坐到了两人身侧,她斜倚在地上,听八卦听得入迷。 于是情不自禁开口:“那夫人的两个姐姐,难道一个叫华,一个叫实么?” 孙夫人这才发现两个小孩子都乖巧坐在一边,讶然道:“你怎么知道?” 额,孙破虏有点文化,但不多。 她换了个天真烂漫的表情,说道:“太巧了,夫人叫叶,我叫果,是不是很有缘。” 黄月英连忙捂住女儿的嘴,这孩子。 孙夫人倒是毫不在意,她低下身子,捏了捏诸葛果的脸,顺便摸了摸刘禅的头,才说道:“那真的是很有缘。” 装自来熟什么的,她是一点都不会害臊的,反正自己是个小屁孩。 荆州的春光很美,院子里的赏花宴虽然没了主人,但反而更自在了些。 昏定时分,在城中有府邸的夫人便各自归家,黄月英本就是为了送公子而来,本没打算留下,家里还有一堆事情要处理。 可是刘禅虽然乖了一整天,到傍晚时分又闹起来,孙夫人以两人相见恨晚为由,邀黄月英在府里多住一日。 孙夫人的屋子里有各式各样的兵器,不过都上了鞘,没让几人在刀光剑影中入睡。 为了照看孩子,诸葛果和阿斗分别睡在里屋,孙夫人和黄月英则睡在外屋,同塌而眠。 人家小两口新婚燕尔的,这算怎么回事。 第二日午时,黄月英再要离开时,阿斗还是不让。 这就难办了。 趁着两个大人去前面准备东西,诸葛果把阿斗拉到一边。 “你喜欢我娘陪你么?” 点头。 “那你喜欢我爹陪你么?” 点头。 “那我娘和我爹,你更喜欢哪个?” CPU给阿斗干烧了。 犹豫一会他还是说道:“先,先生。” 呵,小样。 “你在临烝,五日都未必见得到一次先生。但是留在你自己家,他只要到公安来就一定会来看你。” CPU再次过载。 仿佛恶魔低语,“那我留在这里陪你好不好?” 点头,小鸡啄米点头。 最后,阿斗拿出吃奶的力气抓着诸葛果的衣袖不放,黄月英实在没办法,阿斗她是不可能再带回去的,那诸葛果怎么办。 最后还是小小的人站出来善解人意地说:“那我陪阿斗在这多玩几天吧。” 孙夫人抚掌笑叹:“这样好,果儿性格纯然自适,她陪着阿斗,阿斗一定会更快适应的。这样我也能和月英阿姊时常见面了。” 黄夫人临上马车时,女儿倚着门框呼唤她,娘,你可要常来看我啊。 怎么越想越不对…… 两匹骏马在田间地头穿行,小心避开农人才播种不久的庄稼,远处的江声呼啸不绝,千年来,从未停止。 夜幕降临,江风拂过衣袍,鹤氅咧咧作响,透进绵绵的寒意。 “孔明今日就歇在我府上吧。” “主公和孙夫人方才大婚,不方便。”诸葛亮拧着眉,他不希望刘备去江东,但夫人娶回来了,也没有当佛像供着的道理。 “不妨事,阿斗回来了。母亲和儿子培养感情更重要。” 如此倒也是,诸葛亮没理由拒绝。 左将军府后院。 紫藤架下,两座秋千并排而立。诸葛果越荡越高,脚尖都快踢到上面的紫藤,阿斗却没那么熟练,他的脚尖在地上踢踏,晃晃悠悠。 两道身影闻得稚子的欢笑,穿过院子虚掩的门扉,夜色里,一前一后踏月而来。 诸葛果定睛一看,那拿着羽扇的不是诸葛亮又是谁,而旁边那位长耳及肩,长手过膝的,自然不会有旁人。 少女的声音被风声送来,诸葛亮早就看到了女儿,还没来得及纳罕,见到女儿的秋千高度,眼皮一阵抽搐。 他走上前把女儿抱下来。 诸葛果趴在他耳边,孩童的气息呵得有些痒,“爹爹,你又是和谁在情好日密呀?” 诸葛亮:??? 什么情好日密? 为什么是又? 他女儿究竟学了些什么? 5. 一日上树能千回(一) 诸葛亮在最初的石化之后,立刻开始敏锐地审视女儿。 诸葛果确实是有一些不同寻常,他说不上来哪里不对,但他的直觉从未出过错。 再次回到宽阔的臂膀,诸葛果满意地扭了扭,来到这个世界,看到诸葛亮的第一眼她就有满脑子的废料问题想问他,今日总算问出了一个。 不过此时,诸葛亮打量的目光看得她浑身不自在,她眼珠子一转,灵光一闪,想好了一个说辞,“别看我,娘亲说的。今日阿斗一直在闹,硬要我留在这里陪他,我不同意,娘亲却跟我打赌,我留在这里,会比她先见到你。” 她多年请假应付导员撒谎眼睛都不眨的功力,终于派上了用场。 诸葛亮摸摸鼻子,怎么审女儿,审着审着审到了自己头上。 “爹爹心虚了。”诸葛果把锅甩掉,满意地拍手。 一米八的空气真好啊,可惜太短暂。 诸葛亮把她放到地上,这边父女两人都斗了八百个心眼了,那边刘皇叔还没有摸得到儿子。 阿斗站起身,刘备每向他走一步,他就不自觉地向诸葛果和诸葛亮的方向靠近一步。泪水已经包在眼里,就待一个时机就要让这左将军府的人见识一下威力。 倥偬半生的刘皇叔站在对面不知如何是好,他去东吴三个多月,走时初雪才满屋檐,归来春耕都要结束。当着孔明的面,儿子不认识自己,这种尴尬事,实在是让人无所适从。 见到主公的窘迫,诸葛亮一时也不知是否该上前,直到刘备求救的目光看向他,他才无奈叹气,上前俯身抱起阿斗,“连你爹爹都不认识了么?” 诸葛果受不了阿斗一到诸葛亮怀里就一副长在那里的姿态,于是哒哒地跑到刘备脚边,“爹爹又抱阿斗,讨厌!你是谁?” 孩童的神色天真纯然,像一池春水,刘备抱起她,捏了捏她的鼻子,说道:“你猜我是谁?” “我可不傻,你是我爹爹的主公。上次我爹爹匆匆离开就是因为你吧。” 还没待诸葛亮开口训人,刘备就摆摆手,“我也知道你,你是果儿,阿斗的好朋友。” ……勉强算吧。 静谧的夜色里,主屋的后侧传来阵阵风声,仔细听,应是软剑与空气震荡的声音。刘备迟疑了一会还是迈步向后院开辟的练武场走去,他将诸葛果放下来。 诸葛亮本想避开,但他的主公心有畏惧,拖着他一起往后走。 这座练武场不大,与城外军营上万军士用来操练的演武场不同,就是一个大些的院子,清理了所有多余的花木,地上用碎砂铺就,仅是晨起锻炼身体用。 月明星稀,地上好像出现了第二轮明月,长剑的光华似长练,又似银河,随主人的身影在半空中盘旋腾挪,画出一道又一道美丽的光影。 忽然月光袭来,耀目的寒光逼得人睁不开眼睛,身体的反应胜过思想,一道身影飞身挡在了诸葛亮身前。 “孔明,小心!” 剑光停在了刘备脊背后侧一寸处,他先仔细查看诸葛亮上下都完好,才回身,恼怒的神色浮上面孔,正待与面前的女子说些什么,身后一道平静温和的声音却响起:“见过主母,亮叨扰。” 诸葛亮顾自行礼,打断了刘备的怒火。 这世间好像没有什么事可以让诸葛亮生气,真想看看诸葛亮恼怒时是什么样,刘备难以启齿地想。 孙夫人提剑回身,用绢布一边擦拭剑身一边瞥了诸葛亮一眼,默默颔首,然后状似懵懂地看向刘备,“真是不好意思,没看清是夫君,我还以为是贼人。原来荆州牧也是要回府邸的呀,我还以为左将军都是住在城外军营的。” 这一句话里换了三个称谓,傻子都能听出不对。 刘备方才腾起的怒火对着这个可以做自己女儿的少女一时也不知该如何释放,自己是年近半百的沙场老革,她是随心所欲的东吴郡主。她的兄长想软禁自己,而自己为了回荆州利用欺骗了她。 刚坐上回荆州的船时,孙夫人大闹过一场,但之后几日迅速恢复了平静。对于自己将要背井离乡这件事,这个十九岁的少女在沉默中接受了 这笔糊涂账,两人这辈子都算不清。 他挥了挥手,有些懊丧。 孙夫人看向诸葛亮牵着的阿斗,蹲下身,伸出手。阿斗又看向先生,迟疑了一下但没有拒绝。 看着不认识自己的儿子在夫人怀里十分安然,刘备开口道:“你和阿斗相处得很好。” 这有些没话找话的意味。 孙夫人抱着阿斗又朝诸葛果招了招手,便向自己的屋子走去,“不然呢?在这府里自怨自艾吗?” 她看了眼诸葛亮,低下身,问诸葛果:“果儿,你今晚和谁睡?” 诸葛果看着远处那明显准备抵足而眠有一肚子话要说的两人,笑得酒窝浮现,“我和夫人睡。” 孙夫人得意地望向两个大男人,抱一个牵一个,径自离开了。 三人离开,刘备才长舒一口气,他疲倦地笑笑:“孔明见笑了。” 诸葛亮回身面向主公,正色道:“主母只是一个十九岁的孩子,主公不能一边要求她不谙世事,对孙刘之争毫不在意,一边要求她如经世多年的妇人温婉和顺。这不公平。” 每当诸葛亮露出这样的神情,刘备都心底泛虚,可是两人之间的信任坚如磐石,超越了一切,而诸葛亮的话,总是有道理的。 看见刘备确实疲惫的面容,诸葛亮安抚道:“为了大业,还需忍耐。” 似是想起什么,又或是觉得这个话题太繁杂,诸葛亮笑道:“果儿在主公府上,这丫头有些闹腾,亮得提前说声抱歉了。” 刘备又发出他标志的笑声:“阿斗在君府上数月,如此,备与孔明,两不相欠矣。” 第二日,诸葛亮和刘备什么时候走的,诸葛果也不知道。 出得房门,孙夫人也不见身影,听到剑声,她才明白,原来是晨起练剑了。 坐在入口的小台阶上,看着不如昨夜光华璀璨但更加肃然的剑意,她连忙在脑海里呼唤770。 这死老头,这几天吃瓜吃饱了吧。 770很快回应,果真神采奕奕。 “你说,我要是和孙夫人学武艺锻炼身体,能加分吗?” 【你才两岁。】 “身体是一切的本钱,不能让孩子输在起跑线上。” 【……】 “你就说,给不给成长值吧。” 【学得好当然可以。】 得到770肯定的回复,她总算觉得这几日没白折腾。 孙夫人对于诸葛果想要学武艺的要求自然是诧异后又万分支持的,毕竟很少会有女子对她的爱好不侧目相待。 春去夏来,在左将军府的日子很快就待满了两个月。 练剑这么小的孩子是不用指望的,不过孙夫人另给诸葛果找了个简单有趣的玩意——打弹弓。 既能练习臂力还能练习准头,同时天然具有杀伤力。 坏处就是,整个左将军府,没有一个鸟窝能够幸存。 阿斗在不务正业的事上无师自通,两人比试弹弓,居然互有输赢。 初夏时分,已经有依稀的蝉鸣。 一双黑色缎面的长靴跨进院子,男子穿着月白锦袍,腰系束带,身侧别着长剑,看着年龄约莫和孙夫人相仿。 不过他一开口便石破天惊,“儿子刘封,见过母亲。” 孙夫人正在教两个孩子瞄准,诸葛果看见他进来便有所猜测,此时确定,手中的弹弓一松,射向远处。 因为两个孩子实在太闹腾,孙夫人为了挽救这所剩不多的花鸟虫鱼,把弹弓的石子换成了轻些的小泥丸。 泥丸打在锦袍上,顿时裂开,在衣裳正中擦出一道显眼的痕迹。 刘封面有不郁,但看对面是两个小孩子,自己也不好计较。 诸葛果“哎呀”一声,装作才发现般抬起头,却不自觉地挡在了阿斗身前。 在泛黄的故纸堆里,讨厌是一种廉价而又无用的情绪。 但要是说她对于季汉阵营的谁是讨厌的,那么刘封,肯定算一个。 6. 一日上树能千回(二) 关于关羽失荆州的始末,从古至今便是文人士子竞相讨论的话题。多少人为此扼腕叹息,又争执不休。放在现代,某网,某方里,又有多少社科学子靠它水论文。水文、地理、军事、人心,只有想不到的,没有没写过的角度,以至于变成显学后,村口大爷都能说上两句。 不过在诸葛果简单的同人脑看来,就是吕蒙该死!糜芳该死!刘封该死! 刘封本罗侯寇氏子,刘备到荆州时无嗣,方才过继他为义子,可是过继不久,刘禅就出生了。 对于这个比正牌公子大了十七八岁的大公子,尴尬大概就是他人生的基调。 回到眼前,在今日之前,刘封都在各个军营轮转历练,这是他和眼前年龄相仿的义母第一次相见。 孙夫人虽然天真,但也不是毫无筹算,出嫁前,对于比自己大三十岁的丈夫家里人口几何,自然也是了解过的。 于是在短暂的惊讶后迅速恢复了平静,她将弹弓交给诸葛果,站起身,平淡地说:“是你呀,你父亲和两位叔叔去城外大营了,你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就是拜会一下母亲。”他看向诸葛果身后,伸出手,“阿斗,还记得我吗?” 怎么谁见了刘禅都是这句话。 阿斗几乎把整个身子都躲在了她身后,诸葛果内心嗤笑。她真是白操心,他连亲爹都不认识,还能认识这便宜哥哥吗? 看见阿斗不认识自己,刘封也不以为忤,淡定地收回手,“阿斗还是认生,有劳母亲照顾。儿子找父亲有事商议,先告辞了。” 说罢便拱手行礼,转身离开了。 待刘封走远,诸葛果也没了玩的兴致,她随便找了个理由打发孙夫人,把阿斗留给她照顾,自己找了个清净地。 “770。” 770应声出现。 “你说我除了给别人治病续命,能反向吸别人的元气吗?” 770:…… “你看过《西游记》吗?就白骨精那种就行。” 770面色愕然,她是怎么把想法拐到这里去的。 “老夫不干这种缺德事,系统也不允许。” 诸葛果有些失望,什么老古董系统,有流通性才有价值懂不懂,劫富济贫也不行吗。 “你想做什么?”770迟疑地开口。 诸葛果面上露出了不属于这个年纪的笑容,“我想妨死刘封。” …… 死老头,死老头,你别走啊。 吕蒙,陆逊,司马懿,你随便选一个也行啊。 * 有一个笑话,说是耶稣和穆罕默德同时复生,也不可能理清楚现代中东的一团乱麻。赤壁之战后的荆州虽不至于此,但也相去不远了。 赤壁之战后,荆州事实上是三分状态,周瑜在江陵和曹仁对峙接近一年才取得江陵。北面的南阳,襄阳却一直都还在曹操控制,而刘备却因为下手时机果断,一口气拿下了荆南四郡,又拿到长江南岸属于南郡的公安作为治所。 这个在建安十三年前全天下最和平的地方,却在短短两年内变成了一个微缩版三国。 江陵的归属,一直都是一个谜。江陵作为南郡的郡府,历来是兵家必争之地,可是对于孙权而言,江陵的南边是公安的刘备,西边是宜都的张飞,北面是江北驻守的关羽。这是一个被包围的战略要地。 在诸葛亮的建言下,刘备曾多次开口讨要江陵。 而刘封此番回公安,非为别事,正是江东传来了消息。刘备召集了荆州所有能参与建言的文臣武将,一同汇聚在公安议事。 刘备与孙夫人有嫌隙,但平日里面上的功夫还是会做的,不过近些时日,他已经数日未曾踏进家门。 这几日,城中内外与其说是暗潮涌动,用躁动难安更贴切一些。 原因只有一个,孙权传来消息,说他要攻蜀。 这实在是个初听让人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细想却觉得骨髓发冷的消息。 大帐内,刘备坐在上首,诸葛亮坐在他身侧,其余文武依次坐在下方。 三将军张飞早就不耐,在账内反复踱步,骂道:“孙权这个黑心肝的东西,满肚子花花肠子。老子当年和他爹同行作战时,他还是个穿开裆裤的娃娃呢。” 下方已经有人忍不住,捂嘴开笑。 刘备却咳了一声:“翼德,休得无礼,有志不在年高。” 这个帐内确实有一个和孙权年纪相仿的人,那个人正坐在他身侧,皱着眉头,思考对策。 张飞看见兄长的眼神才发觉自己无意间又说错话了,连忙冲着诸葛亮拱手:“军师莫怪,俺这人就是有什么说什么,军师是卧龙临世,孙权那全靠父兄基业的比不了。”讪笑一阵后又补充道,“军师是玲珑心窍。” 诸葛亮正在想事情,被张飞强行拉回思绪,无奈道:“亮不介意,翼德心直口快,说得很好。可是这花花肠子,却未必是孙权的。” 这个花花肠子是谁的,很明显。谁在江陵,那就是谁的。 东吴要出兵,江陵就是板上钉钉的前哨站,有人千辛万苦拿下江陵城,不想拱手让人,所以才出了这样一个假途灭虢之策。 甚至假途灭虢也未必是真,以进为退罢了。 这个计谋甚至并不难破,可是这个计策的后患是无穷的。 益州,天府之国,沃野千里。这个计策挑明了一件事,兵出益州之时,便是腹背受敌的那一刻。 主簿殷观进言道:“主公,孙权之言必不可行,东吴伐蜀,必以我们为先驱。入蜀非一日之功,非数万大军不可行,若进未能克蜀,届时荆州空虚,必被吴所害。如今可以赞许东吴伐蜀之策,再借口新得诸郡,人心未稳,不可轻动。吴国无法越过我们而独自伐蜀,自然就退却了。” 刘备赞许地点头,补充道:“孔休所言有理。同理,孙权借道的建议也不能同意。周瑜在江陵大修战船,补充赤壁之战后损失的水军,如今已经颇具规模,若是让他的战船开到荆州,那么我等就再无立锥之地了。” 众人皆拱手称是,只有诸葛亮眉心尚未解开。 他忧心忡忡的样子让刘备心里也有些没底,探问道:“孔明,可是此计还有不妥,若有不妥,还当直言赐教。” 诸葛亮摆摆手,“孔休和主公的提议很完备,亮没什么可说的。对待东吴就一字即可——拖。什么都不答应就好,只是这么一来,江陵必然不可得了。周公瑾此心,心如磐石,不可转也。” 实在拿不到江陵本也不是近在眼前的矛盾。荆南四郡初定,诸葛亮忙了半年,也才理出个眉目,秋日未到,赋税未收,谈入蜀还甚早。 路要一步步走,饭要一口口吃。 “只是。”诸葛亮话音一转,所有人的目光都望向他。 “亮还有两个思虑。其一,乃是周公瑾太心急了,此次必为他向吴侯建言。周瑜少年得志,独镇一方,不该这么性急才是。其二,若是有一日,不为孙权所逼,为大业所图,需要西进,那今日用来搪塞吴侯的担忧难道就不存在了吗?” 一石激起千层浪,窸窣的交谈声瞬间弥漫。 荆州是个支点,但并非基业。九省通衢,兵家必争之地,除了曹操和袁绍挣得面红耳赤时无暇他顾外,一旦强敌腾出手,也不会容忍一个没有后路的强敌在自己眼皮之下安睡。 益州,那是真正的天府之国,是一个可以建立基业的地方,隆中对里的跨荆连益刘备即使在睡梦中也未曾忘却过。 诸葛亮的话给在场所有人一个思考,拒绝孙权的理由并不只是空话,若是有朝一日需要西进,那么这些问题仍然还是存在的。 入蜀之后,荆州该由谁把守,留多少兵把守,谁又能领兵入蜀呢? 这两个问题回答起来并不复杂,如果问诸葛果,她能一瞬间给出答案。 * 左将军府后院。 孙夫人坐在廊下,把玩刘禅带来的一大筐玩具中的一个,诸葛果百无聊赖坐在一旁。 不会真的有人不会解孔明锁吧。 虽然她当年也是根据图纸背下来的,但有的人靠智慧降服他人,有的人靠知识碾压他人。 谁说背来的知识就不是知识了呢。 第三次把孔明锁复原,立刻得到了一大一小两声欢呼。阿斗看她的眼神已经直逼看诸葛亮的星星眼,孙夫人的少女心性犹在,也满是好奇。 “夫人再给我讲一个江东的故事吧。”她扬起手中的孔明锁,表示要交换。 “你想听谁的?” “就听‘遥想公瑾当年,小乔初嫁了。’”她狡黠地眨眨眼。 孙夫人面上浮起红晕,捏了捏她的脸,“不害臊!” 这几日,她缠着孙夫人说了很多周瑜的故事,弄得孙夫人很是有些不好意思。 周瑜除了年岁不永,确实是一个万千少女的理想郎君,否则也不至于闹出曲有误,周郎顾的故事。 可是在脑回路不太正常的某人眼里,她想问的不只是这些,不过还是不要过于震碎单纯的孙夫人的三观了。 当然,她这几日缠着孙夫人问东问西的原因,除了单纯的好奇,更多是一种身为预知者的复杂心绪。 东吴有心假途灭虢的故事刘备虽然有心控制,但还是没瞒住,城里顿时人心浮动。 爬到树上午睡的诸葛果在偷听了墙对面左将军府前院小吏的对话后,明白了一切。 如果她在那日议事的大营,她可以轻易回答诸葛亮的问题,因为: 周瑜没有时间了。 7. 一日上树能千回(三) 吴郡,京口。 建安十三年,吴侯为表决心迁徙至此,不大的小城挤满了江东各个士家。江东的世家豪族与北方的世家惨遭战乱不同,从孙破虏,到孙讨逆再到如今的吴侯,和这些人一直都是良好的合作关系。 各家有各家的老巢,把江东划成了大大小小许多片,在京口城里的也不过就是各家年轻入仕子弟,至于耆老们,在各个高门大院里便能知晓整个江东的动向。 不过近几日,京口城难得躁动起来。因为,南郡太守,周瑜回来了。 江南的雨下得缠绵,一年四季好像就没有轰轰烈烈的时候。周瑜斜靠在墙边的廊柱上,看向门外的中庭,雨水顺着檐角低落,是江南最美的雨景。可主人却无心欣赏,他右边的外裳脱下,唇色发白,额头虚汗浮出,但面色仍是寻常模样。 医官低着头正在仔细给他换药,换药完毕还用活血化瘀的药草制成的药膏替他细心擦拭。 面前的男子约莫三十许,垂着眼眉,和剑眉星目的周瑜相比,貌不惊人已经是相当委婉的形容。 “士元,你说,荆州的回复什么时候会到?”周瑜漫不经心对眼前的男子说道。 庞统在周瑜手下已经快接近一年的时间,对于这位上司已经很有了一番了解,他笑笑:“快了。” 刘表尚在世时,他就在南郡领了个清闲差事,至周瑜领南郡,知道名下还有这么位南州士之冠冕,当即引至麾下。庞统初时就为功曹,如今也还是功曹,只是成了周瑜默认的幕僚。 周瑜挥挥手,让医官下去,“旧伤了,擦再多药也没用。”待得医官走远才复又转头向庞统,“士元在荆州时,为何没投身刘备麾下呢,刘玄德三顾草庐,天下皆知,若是士元有意出仕,卧龙凤雏岂不是相聚了?” “因为在下在等将军。”庞统拱了拱手答道。 咳,咳,咳……断续的咳嗽响起,周瑜笑得狠了,引发腹腔共振,咳嗽久久未停。 庞统侧身给他顺了顺气,“将军注意身体才是。” “庞士元大才,就是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周瑜指了指他,笑道。 在隆中时,庞统是庞德公从子,少时便早有令名。荆襄之地,与当时烽烟四起,战乱不休的中原之地相比,称得上是世外桃源的存在。在荆襄之地避祸的人不可尽数,这些人还都或多或少和刘表搭得上关系。可是这些人出仕荆州的却鲜有,刘表是一个守成之主,在乱世却实在太不够看了。 在所有待价而沽的荆襄士人中,庞统也是其中之一。他在荆州本地长大,可是诸葛亮出现后,他才得了凤雏这个称号,明眼人都知道凤雏如何比得上卧龙呢。 刘备寓居荆州七八年之久,从来没什么特殊,老革老矣。而诸葛亮三顾出山后,庞统便迅速接受了南郡的差事,冷眼旁观整个荆州的发展。 “将军与讨逆将军是年少知己,生死相托,共襄大业,自然不能理解统的微末心意。” 说到孙策,周瑜的眼神彻底变了,浓重的悲伤从雨里漫过来,凝成抹不开的愁。 到明年,孙策就过世十年了。十年的时光,扶助的幼主也快年近三十,一切都好像梦里一样。 “你嫉妒诸葛亮。”周瑜缓缓开口,不是疑问是确定。 庞统没有否认,“一点点。”他顿了顿才开口,“论眼光和魄力,我差孔明远矣。八年前,刘备初到荆州,水镜先生的书庐里,他就表达过刘备是当世明主的看法。那时,被曹操一路赶到荆州的所谓刘皇叔被同窗们奚落过不知多少次。” 他转向周瑜,“将军岂想过刘备有今日吗?” “想过。赤壁之战前,我便想过。只是没想到一二年时间他就能有如此成就罢了。” “可是统自认能力不弱于诸葛亮,将军不想看有一日江东的水师溯江而上,破荆连益,取得半壁江山,实现伯符将军当初的愿望吗?” 周瑜的咳嗽愈密,直到唇角都露出了一丝血色,“想!可是我看不到了。我去之后,会给士元一封荐信与吾主,这个夙愿就待士元完成了。” 庞统的面上却丝毫没有喜悦之色,他懒怠地应了一声。 “难道士元还准备回荆州吗?”周瑜问道。 庞统打了个呵欠,午后的雨声,实在使人困乏得很,“统从来随心任性,走一步看一步吧。” “士元为何不愿留在江东?”周瑜追问。 “非统不愿留,自将军与伯符将军起兵十年了,江东可曾有过什么改变吗?”庞统难得抬眸,他看着周瑜,反问道。 周瑜是一个坚定的主战派,周瑜在,他不反感留在这里旁观天下局势。可是周瑜不在,要在江东比千年古树根系还复杂的政局里讨口饭吃,他实在是没有兴趣。 这句话扎在周瑜的心上,他轻松写意的神色也并未保持住。很多事并非是主观希望就能办成的,甚至万事俱备,东风也刮不来。赤壁战前,为了说服孙权和那些老顽固,他耗尽了心血。战后也几次错过良机,若非如此,刘备在公安的小日子也过不了这么舒坦。 如果诸葛果在这里,听到这番对话,她一定会拼命点头表示赞同,江东这些士族的惰性,保得住家业就不管大业的性子,一千年后岳飞北伐的时候,也丝毫没有改变。 下一次北伐成功,那都是徐达渡江成功了。 有时候实在怪不得别人。 * 周瑜在京口待了快一个月,终于等到了荆州的消息,刘备表示可以谈,但是详细军情非常复杂,不是这么容易的事。 孙权大喜,连忙派使者渡江商讨事宜。 周瑜再次进宫,详细阐明了他的看法。曹操新败,无暇他顾,益州和汉中一荣俱荣,一损并损,若是要西进,就一定要同时打败张鲁,最好是自己和奋威将军同时西进。到时候孙瑜留在那边,与西凉马超结援,自己则同时从江陵北上,破襄阳,图北方。 这个计策听得孙权是热血沸腾,看得庞统是苦笑连连。 鸡还没买呢,连鸡蛋怎么吃都想好了。 这几日天气晴好,周瑜的身体好了很多,没有旧伤折磨,他整个人的气色都好了三分。 “将军是不是太急了?”庞统小心翼翼地问道。 周瑜站在江边的巨石上,看向西边,没有回答庞统的问题,而是问道,“士元觉得此计比之诸葛亮为刘备建立基业的建言如何。” 和后世人想象不同,草庐对的详细内容并不是大街上的街头晚报,人手一份。毕竟刘表和刘璋不是傻子,那个年代也没人趴在床下听故事。 不过大概的内容还是隐约有风声传出的,当时的天下,能谋得的土地并不多,你有心思别人也有。草庐对能流传后世的原因,本质还是因为在诸葛亮的帮助下,前半部分成为了现实。 一个事实比万千句想象都有用。 庞统回道:“确实是为江东开万世基业的好计策,只是急了些。” “我没有时间了,刘备和诸葛亮在想什么我不是不知道。此番话不过是想告诉主公,偏安一隅是得不到天下的。算是我死前良言吧。”周瑜仍旧淡淡的。 “何至于此!” “你知道吗?我也嫉妒诸葛亮。他比我年轻,他的主公却比我的主公年长。我和兄长年纪相仿,难道我们不才应该是这乱世最闪耀的君臣吗?” 江声涛涛,船坞里,声声号子响起,是江东的水师在操练。 风声呼啸,庞统没有说话,他没有办法回答这个问题。 孙权的使者过江后,江南却传来消息,赤壁一战后,荆州粮秣欠缺,十室九空,今秋将到,要不等秋收过后,粮草充足,再征兵备战吧。 这个理由没办法拒绝。江东这两年的钱粮亦不丰饶。 秋收过后,天气转冷。荆州又出了问题,刘备说诸葛亮今秋详细案查郡县后才发现,荆州人口虚报的情况广泛存在,自己就只有赤壁之战后剩下的四万兵马。同吴侯共同伐蜀的愿望确实是有些困难了。但是吴侯如果要自己去,荆州群臣也觉得是一件好事。 周瑜本也没指望刘备答应,得到确认的消息,便启程回江陵,孙瑜的水军已经在夏口演练良久,成不成的,总得试一下才可以。 庞统随周瑜回江陵,一路上,周瑜已经不能骑马,大部分时间都是坐迢车,这对于半生戎马的将军来讲,是一个莫大的侮辱。 行进到巴丘,周瑜的身体终于撑不住,一病不起,就在巴丘停了下来。 * 周瑜的身体状况,为了安抚人心,这两年的时间他几乎从未向外透露过,事事亲力亲为,一直瞒得很好。 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他停在巴丘的消息很快传过了江。 诸葛亮摇摇羽扇,“主公这次尽可安心了,拖过今年,这件事便再无转圜。” 刘备和诸葛亮坐在廊下弈棋,盯着棋盘看了许久,投子后道:“我又输了,孔明棋艺精湛,让我几子也是输。” 诸葛亮也将剩余棋子放回盒中,笑道:“主公棋艺一日千里,亮要赢主公已经要废很大力气了。” 刘备却没接这奉承,他拿起旁边小炉里温着的米酒给自己和诸葛亮各倒了一杯。看着诸葛亮有些心不在焉,好奇道:“孔明在想什么?” 回过神来,诸葛亮回答道:“亮在想一个故人。” “谁,周公瑾吗,据说孔明去江东时和周瑜私交不错?”刘备打趣道。 诸葛亮有些哑然,这都是听谁说的。 “也算吧,那么亮在想的就是两位故人。” 听了诸葛亮的卖关子,刘备着实有些好奇。 “那另一位是谁?” “快了,快了。主公应该很快就会见到他了。” 8. 一日上树能千回(四) 时间在不知不觉间转到年末,与同江东的传信不同,今年荆南四郡的收成非常好。 当然,像陀螺一般转了一整年的诸葛亮功不可没。 从春耕到夏日引水再到秋日收割,诸葛亮一整年不是在走访乡里就是在各个军营里巡查。荆南主产稻、稷,经过诸葛军师的不辞辛劳,到明冬之前,应该都不会有饿死人的情况存在。要知道这个年代没有杂交水稻,乱世里,能不饿死人基本就是一个莫大的成就点了。 诸葛果曾经天真地询问770,能不能给点杂交水稻种子,结果遭到了毫不掩饰的鄙视。 你们这些年轻人,四体不勤,五谷不分,打破一千七百年的科技树岂是几颗种子就能达到的。在被奚落一番后,诸葛果选择默默相信诸葛亮。 嗯,人定胜天。 在左将军府待了小半年,她把成长值刷到了20,功德值刷到了30,加上基础值3,已经有50+的生命积分。她一直跃跃欲试想找个机会试验一下自己的能力,也不能只赚钱不花钱吧,奈何如今的刘备集团实在过于蒸蒸日上,实在没有用武之地。 一年里,黄月英都在临烝和公安两边来回跑,两个孩子简直是眼看着在长。 阿斗已经快三岁了,哭闹的毛病总算改了些,往来的各位叔伯见到他的第一句话也终于不再是,“阿斗,还记得我吗。” 至于诸葛果的功德值是怎么刷起来的,就是在日复一日里陪阿斗说话中练出来的,三岁的阿斗虽然不及她口齿伶俐,但也已经可以清晰表达自己的观点,除了娘胎里带来的性子温柔,和别的小孩没有什么区别。 带孩子苦啊,挣积分难啊。 至于武艺,左将军府的小动物已经不够她祸害。在某一次把与主公携手进入后院的诸葛军师的纶巾打了一个坑后,诸葛小姐的弹弓便被没收了。 想起当时诸葛亮的表情,诸葛果仍然忍俊不禁。刘备在听到风声后立马拉着诸葛亮闪开,勉强还够得着职场新人尾巴的诸葛军师从没经历过暗杀,刺客等场面,被主公拉开后尚未回过神。可是诸葛果的弹弓角度实在太刁钻,最后纶巾还是被打歪了。 原来孔明也有搞不定的事,刘备把这个故事大肆传扬,给不食人间烟火的诸葛孔明增添了一丝人气。 被同僚第不知多少次调侃后,诸葛军师恼羞成怒,没收了女儿的弹弓。 正好这个年纪的武力指数也达到边际效应了,诸葛果乖乖束手就擒,并同时表示这个是阿斗要学的,强身健体,耳聪目明。 诸葛亮有辩才,这是三岁孩童也知道的,但是和三岁女儿计较,本也不太光明。他黑着脸收走了两个孩子藏在柜顶塌底的所有“危险用品”,连阿斗的撒娇也完全无视。 诸葛果对着阿斗说:“你失宠了。” 阿斗发出了她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对她的反驳,“都怪果妹妹。” 眼巴巴的装可怜不仅没有引起诸葛亮的恻隐之心,无人之时,诸葛亮向刘备提议,该给公子找个老师了,再这么玩下去,实在是不像话。 你听听,这是人话吗?送幼儿园都嫌早的年纪,上什么学啊。 老师人选当仁不让本该由诸葛亮担任,阿斗记事就唤诸葛亮唤先生,不能白叫。但他实在太忙,只能另外再找个合适的人选,辅助他教学。 只是这个人选诸葛亮思考良久也没确定,只能暂时搁置。 * 临近年关,黄月英传来消息,说要接诸葛果回去过年。尚未出发,体贴细致的荆州牧左将军主公刘备就大笔一挥,从源头解决了这个问题。 跟随他已久的诸位亲随都在公安有置业,唯独诸葛亮一个人为了公务方便一直住在临烝公门,又以战后民生凋敝,资源紧张为由不准家人在公安置产。 这圣人一般的作为让许多赤壁后才加入的降臣都心有惴惴,暗地里议论了无数次,觉得诸葛军师这是不是在点他们呢,甚至有人要把家中祖业送给诸葛亮,弄得诸葛亮哭笑不得。 刘备以人心思定为由,给诸葛亮分了一个宅子。也巧,宅子就在左将军府一墙之隔,两家的后门可以说就是一道门。 对于这件事最高兴的当然是阿斗,诸葛果不用走了,诸葛家一大家人都要在公安过年。不过诸葛果却有另外的思量,这下,那两人是不是没有理由抵足而眠了。 啊,失望。 为什么说是一大家人,因为诸葛均来了。诸葛果是第一次见到这个小叔,和正史里短短的一行字一样,均是一个十分没有存在感的人,他温柔得像是一摊水,丝毫没有脾气。虽说如鱼得水的故事人尽皆知,但诸葛亮其实是一个过于坚定的人,像一柄利剑,劈开长夜,带来黎明;而诸葛瑾在东吴也是可以张昭顾雍合传的人,就显得诸葛均过于普通了一些。 不过诸葛果很喜欢他,诸葛均不过二十出头,和她穿越前的年龄差不多,那不就是男大学生么。和未到三十就已经颇有教导主任气质的诸葛亮比,诸葛均实在很像人类。 诸葛府除了诸葛兄弟,还住了另外一对兄弟。 “四哥,你这次真的决定出仕了吗?”年轻的身影侧身问道。 回答的是一个眉中有白毛的男子,他眉眼温和,面目柔善,并非特别俊秀的长相,但让人见了便心生好感。用两个字就最好形容了——君子。 君子端方,君子如玉。 “尊兄选定的人必定是不会错的。何况左将军得荆州不到两年,这两年的景象比之刘景升在时如何?” “远胜也。”年轻的身影听了兄长的问话回答道。 诸葛果坐在远处的树下,托腮望向这两个人。诸葛均回来了,带孩子的又多了一个,对于这个和先生长了有五分相似的男子,阿斗接受良好,甚至在他拿着木棍在地上教他认字时也没有拒绝。 刘备给诸葛亮的是一个三进的小院,诸葛家也不需要练武场,所以屋子并不大,前院用来作为诸葛亮的待客之所,第二进作为客房,第三进则为夫妇二人的卧房,在诸葛果的强烈要求下,在西北角给她开了个小院子。 如今,这个院子几乎是满载了。 诸葛果望着门口的方向,感叹道:爹爹啊,你究竟还有多少个好弟弟。 人不能在背后念人,念头刚落,主人就推开门走了进来。 院子各处响起了异口同声的:“见过兄长。” 诸葛亮一愣,旋即笑起来,三人起身互相看了一眼,也都笑出声。 最先反应过来的是诸葛果,她一个飞扑,流星赶月,扑进了诸葛亮怀里。诸葛亮抱起女儿,四下环顾才发现阿斗也在,阿斗也小跑了几步,在离他五步之远唤了一声,先生。 诸葛亮实在是没有手了,他安抚地对女儿说,先下来好吗,爹爹晚上陪你玩。 诸葛果翻了个白眼,又来,但还是从诸葛亮怀里下来。诸葛亮远远看见地上的图案,走进一看,才发现是诸葛均在教阿斗写字。 “子衡的书道还得再精进。”诸葛亮用最柔和的语气说最无情的话。 “兄长说得是。”诸葛均丝毫没有反驳。 知道阿斗最近识了一些字,诸葛亮满意地摸了摸他的头,转身走向另一对兄弟。 马良给诸葛亮写的信被惜字如金的陈寿同学写在了正传里,诸葛果曾经第一次读到时,鸡皮疙瘩掉了一地。 虽非钟期,敢不击节! 回到眼前,尚未出仕的马氏兄弟见到这位曾经的兄长,有些忐忑。隆中一别,已近两年,不知兄长是否还是那个抱膝长啸的月下知己。 诸葛亮似乎是知晓两人的紧张,拉起马良的手,开了个玩笑,“季常久久不来,亮还以为何处得罪了你。” 闻听兄长此言,马良拱手笑道:“弟才薄德浅,只能靠兄长收留了。” 突然,诸葛亮似乎是想到什么,他冲着远处招招手。阿斗看见先生召唤,忙不迭跑过来。 “这是主公的公子,年已三岁。亮正愁该找个怎样的大才来给公子开蒙,可知上天也知亮所求,送季常来此。”他见马良正凝神听他所言,接着说道,“我会给主公建言,辟你为荆州从事,平日与我随行也可,在左将军府给主公建言亦可,闲时就要季常多费心照看公子了。” 阿斗躲在诸葛亮身后偷偷看两人,听到诸葛亮想让他拜别人为师,有些不乐意,靠诸葛亮靠得越紧。 诸葛亮安抚他,“先生不会走的,你到时候想在哪里学习都可以,到这里来也可以。” 阿斗戳戳手指,指向远处的诸葛果。 诸葛亮无奈笑道:“带上果儿也可以。但是你们两个再伙在一起胡闹,先生就要打手板了。” 自动忽略后半句的阿斗:拼命点头。 诸葛亮这下才向诸葛果招手,诸葛果一步一挪,跟地上有钉子似的。 不是吧,真要陪太子读书了。 走到几人面前,诸葛亮指着马良说道:“这是季常叔父。” 诸葛果乖乖叫人,马良也是她救命小册子上的重要一位。 诸葛亮又指向旁边那位稍显年轻的青年,青年的眉眼张扬,神采奕奕,和他兄长不同。 如今还未翻过年去,他尚未及冠,还没有确定表字。虽然所有人都默认了他的表字是幼常,可是他不愿意,迟迟没有同意。这一次也主要是陪兄长来此,在兄长的光芒下,他显得有些黯淡。快了,等他及冠入仕就好了。 诸葛亮思索了一下才笑道:“幼常还在闹别扭吗?可以这样称呼你吗?” 青年无奈开口:“孔明兄长此言,谡回去又要被四兄训了。” 诸葛亮转向女儿,“这是幼常叔父。” 这一次诸葛果却没有叫人,她正在死命召唤770。 “770 ,你真的不能通融一下吗?妨不了刘封我认了,妨马谡可以吧!” 9. 同学少年多不贱(一) 十九岁的马谡同学还是一个脸皮很薄的五好青年,面对诸葛果的无视,有些下不来台。 死老头没现身,只在脑海里现出了五指山一般泛着金光的两个大字——不行。 不行就不行嘛,晃得脑子嗡嗡的是怎么回事。 “你字幼常吗?那岂不是到了耄耋之年,别人也会称呼你幼常?”天真的诸葛果表示十分好奇。 马谡的脸色一瞬间僵硬住了,这正是他所不愿的,他不希望所人称呼他表字时,想起的都是“马氏五常,白眉最良”这句话。 不过马谡死时,年三十九,总归不到不惑之年,幼就幼吧。想到这个地狱笑话,诸葛果忍不住咯咯笑出声。 女孩的银铃般的笑声在静谧的冬日显得有些突兀,阿斗呆呆地看向她,诸葛果笑起来很好看,圆圆的脑袋摇晃着像树上成熟的果子,等待过路人的采撷。 在诸葛亮即将发火的前一瞬,小姑娘瞥了瞥父亲的眼神,站得端正,“幼常叔父,请多指教~” 旁观的诸葛军师大人表示十分头痛。 诸葛亮下午时分就给城外的刘备去了信,信中表示马氏兄弟来了公安,自己与马良在隆中如何同窗情深云云,希望主公辟马良为荆州从事。马季常本人颇有古君子之风,温不增华,寒不改叶,是作为公子老师的上佳人选。而马谡熟读兵书,机敏有辩才,但尚未及冠,自己可以带在身边一两年,待日后王业需要西进时,可以作为随军参谋一同入蜀。 对于诸葛亮的举荐,刘备没有不准的,并且再次大笔一挥在左将军府的后面给马氏兄弟分了一套宅子。 * 就这样,刘阿斗和诸葛果即将拥有家庭教师上门的日子。 正式的拜师礼,定在了年后。 临近年关,不大的公安城也热闹起来。冬日无事,刘备常带着文武群臣去城外跑马,附近山林里的野兔獐子不堪其扰。 每次打猎归来,各家都能分得一些主公亲自猎得的野味。这个年代没有辣椒,也没有各种各样的香料,吃起来的味道实在不怎么好。不过比起每日麦饼,粟米,咸肉,没啥味道的鱼汤,已经算是十分高级的食材。 在连吃三日烤肉后,诸葛果的嘴角终于起了一串的燎泡,在黄月英给女儿灌下第三碗水后,她很想和母亲解释,我缺维c,缺维b,能不能搞点新鲜水果吃吃。 三将军的小女儿满岁了,这个年代的小孩为了好养活,一般都不会给幼儿办生辰,但冬日无事,几个相好的夫人还是决定简单聚一聚。 架不住诸葛果的百般央求,黄月英只好带着女儿出门赴宴。孙夫人本来不想去,但阿斗很少要求什么,于是便和诸葛府的马车一前一后向城中另一边驶去。 小姑娘长得很好看,虽然才刚周岁,但是躺在夏侯夫人的怀里,皮肤雪白,胎发乌黑,眼睛滴溜溜地转,即使那么多人盯着她看也不哭不闹。看得各个夫人都心头一软,轮番抱个不停。 除了夫人们,屋子里还有一个人对小姑娘格外好奇。 诸葛果踮着脚,想扒开大人们,看看小婴儿。夫人们都打趣她,这么喜欢不如让你娘亲再给你生个弟弟妹妹吧。 黄月英的面色一僵,没有接话,不过看女儿实在感兴趣,她只能抱起女儿,让女儿近距离看看小妹妹。 在母亲怀里,诸葛果直接上手,小孩的皮肤比最丝滑的蜀锦手感还要好,大眼睛盯着她,很难让人不喜欢。 “你很喜欢小妹妹吗?”黄月英凑近女儿温柔地问道。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还是不多见的,诸葛果点点头。 “阿斗呢?”孙夫人低下头,看向在一边无所事事不去凑热闹的男孩。 阿斗摇摇头,他实在不知道,还不会说话的小孩有什么可看的,果儿看得那么认真。 “要是小妹妹可以和我一样大就好了。”他说道。 诸位夫人都开怀大笑,果然还是小孩子啊,孙夫人打趣他:“阿斗也是从这么大长大的,小妹妹以后也会长大的。” 他还是没有兴趣,他眼巴巴看向门外的素白,诸葛果答应了他今天会和他一起抓麻雀的,结果一看小妹妹就把他给忘了。 骗子! 不会说话的小孩再好看看一会也就腻了,她摇摇母亲的肩,让她把自己放下来。 黄月英把女儿放下来,看女儿准备出门,叮嘱侍女看好两个孩子,又反复交代他们不要乱跑。只可以在张将军府里玩。 见她终于想起正事,刘禅拉着她向门外走去。 初雪来临,院子里的树木枝头只有点点雪光,但人迹未至的角落已经有了浅浅一层积雪。 出得门去,阿斗情绪有些低沉,他闷闷地问:“你刚才看小妹妹,有这么好看么?” 唔,还行吧。 诸葛果神色复杂地看向一旁傻人有傻福的阿斗,她总不能说,自己在看你未来媳妇吧。 你未来媳妇真好看。 到院子里,诸葛果学着鲁迅先生的法子,在水池边的空地上支起一个小网,下面撒了一把从自家灶台下偷出来的小米。 行云流水的动作引得阿斗一声欢呼,果儿真是太厉害了,什么都会。 听见这个傻子的欢呼,诸葛果连忙嘘了一声,再叫麻雀都被你吓跑了。 两人布置好机关,便轻手轻脚离开院子,去往这次出来最重要的一个目的地。 张飞府上的东北角有一颗橘树,本来十一月就该成熟,但这棵橘树不知为何晚熟了一个月,那日和黄月英外出,在马车上瞥见一眼,她就惦记上了。 枝头大部分橘子都已经脱落,只剩几个营养不良的挂在枝头,处于青黄交接的颜色,只有幼儿拳头大小。 看着就不怎么可口的样子,但是诸葛果有预感,吃下去,自己的溃疡肯定痊愈。 他俩威胁跟来的两个侍女,不许她们说出去,否则就要灭口。 不过十五六岁的小丫头看着两个小祖宗,连忙点头,服从安排去角门处望风。 阿斗实在太碍事,诸葛果把他留在树下,拿着黄月英给他俩一人做的一个零食布袋,准备捡橘子。 前世盛果就在农村长大,到读书的年纪才同父母回到城里,为了不被大自己几岁的表哥们丢下,那是什么都会一点。 她像一只猴子,腰上绑着系带,系带另一头甩上枝头。手脚并用,飞快向上爬。橘子树和别的果树不同,树木也不过就三四米,还有很多枝丫分叉,小孩子爬起来也不吃力。 坐在一道大的枝干上,诸葛果掏出藏在厨房柴火堆里的硕果仅存的弹弓,一拉一射,枝丫深处一个藏起来的橘子便被打了下来。 果子正好落在阿斗脚下,他一声欢呼,捡起来就直接在衣服上擦了擦装进了布袋里。 又摘了几个,树上看得过眼的几乎都被两个土匪扫荡干净。 “那个,那个!果儿!”阿斗指向最边缘的一个枝丫,上面有一个相当漂亮的漏网之鱼。 位置有些远,中间还有几从分支挡住了去路,影响自己发挥。诸葛果双腿钩在身下的树枝上,伏在树枝上,向那个果子所在的树枝靠近。 靠近目标果子,她站起来靠在背后主干上,抬眼瞄准,“阿斗,接好了!要是摔坏了我跟你没完!” 话落弹发,树下却没有回应。 她站在树上低头看,阿斗那个傻子正呆呆地看向来时的方向,诸葛果顺着看过去,只见两道身影跨过小桥,向这边走来。角门处望风的两个侍女正趴伏在地上,抖如筛糠。 “父,父亲,先,先生。”有点结巴的声音响起。 诸葛果的视线和某道平日沉静如古井但此刻波动异常强烈的目光对上,手上一松,脚下一滑,就朝着树下摔去。 落在一个温暖的怀抱里,她却不敢睁眼,闭目装死。 “不是胆子大得很吗?为父要是没记错,当初是谁说弹弓都交出来了的?”含着愠怒又后怕的嗓音响起。 很好听,可她却没心思欣赏,她只有一个念头: 我命休矣! * 被抓回去的诸葛小姐和刘公子被迫禁足,辛辛苦苦忙活大半日的橘子也被没收。 回去的马车上,阿斗分别时偷偷塞给了她一个藏在怀里的橘子,诸葛果尝了一口。 真酸! 本来年后准备的拜师提前了议程。 腊八节那天,诸葛亮坐在上首,马良坐在他身侧,刘备牵着阿斗走了进来,两个小孩站好后,刘备笑眯眯地从怀中掏出一样物什,递给诸葛亮。 “有劳孔明和季常费心了。” 诸葛亮接过那件长木板,在手里掂了掂,露出莫测的笑容。 “夫君子之行,静以修身,俭以养德。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夫学须静也,才须学也,非学无以广才,非志无以成学。淫慢则不能励精,险躁则不能治性。年与时驰,意与日去,遂成枯落,多不接世,悲守穷庐,将复何及!” “记住了吗?” 阿斗:听不懂,但先生说得对。 诸葛果:诸葛瞻,你在哪啊,投胎投好没有? 两道戒尺一前一后打在两人手上,不自觉的眼泪涌上眼眶,好痛! 除夕那天,应付完左将军府的大宴,诸葛亮迈着有些摇晃的步子走回家里,他酒量很好,轻易不会醉,今日在轮番敬酒下,终于晕晕乎乎。 回到家里,大家都在等他守岁,诸葛果拜年完毕,如朗月般的声音响起:“果儿的新年愿望是什么?” 诸葛果苦着脸,“爹爹给一份丹书铁券吧。” 诸葛亮有些迷惑地看向她。 “就是免打金牌。” 哈哈哈哈,诸葛亮甚少露出这样开怀的笑容,他揶揄地看向女儿,“就果大小姐来说,一份怕是不够吧。” 第二日,新年。 左将军府送来了年礼,除了日常的赏赐,给军师中郎将府上还添了一份,几个军士抬着一个藤箱走进正院。 黄月英带着女儿上前谢礼,好奇地问道:“这是什么?” 为首的裨将掀开盖子。 “回夫人,是一箱橘子。” 10. 同学少年多不贱(二) 不知不觉,诸葛果来到这个世界已经整整一年的时间。 荆州的一切仍旧忙碌而有序地转动。 可江对面,周公瑾终究没有熬过这个春日。 临死前,庞统陪在他塌前,见他嘴唇翕张,似有话要言,附耳问道:“将军还有何事嘱咐,无不可言。” “江……江陵。”周瑜的声音衰微但又用力。 周瑜久病,很早便有遗书留下,庞统看着这个自己效力不到一年便魂归黄土的英雄,心中意味难明。 周瑜于巴丘病故的消息传到公安,诸葛亮正案行四郡归来,在左将军府与刘备叙话。 听到消息,诸葛亮手中羽扇掉落,怔怔良久。 见状,刘备安慰道:“孔明莫要过于伤心,生死自有天命。” 夜凉如水,军师中郎将府邸传来水流般的琴音。 今夜的月像是孩童咬了一口的胡饼,挂在天际,告诉人们人生总是不圆满。 一曲《泣颜回》抚毕,诸葛亮仍旧坐在原地,望向深沉的夜空深处。 在里间的诸葛果被琴音吵醒,本有怒气,但这院子里也不会有别人大半夜不睡觉弹琴。她裹好自己的小披风,汲着布鞋走到院子里,果然看见诸葛亮一个人坐在廊下。 听到声音,以为是妻子的诸葛亮低沉地说道:“月英,在这乱世,又有一个故人离开了。” 没听到回答,诸葛亮转过头来,才看见是女儿,她裹着披风也不好好穿鞋子,在夜风中瑟瑟发抖。 “爹爹吵到你了吗?”他向女儿招手,把女儿连人带衣服裹在自己的鹤氅里。 诸葛果摇摇头,问道:“爹爹在思念周公瑾吗?” “算是吧。我与他只有数面之见,但知己难得。” “可是我听说,他是东吴的人,想要抢我们的荆州,爹爹去年不是因此麻烦了好一段时间,他死了对我们而言不是好事吗?” “各为其主罢了。果儿,这个天下已经乱了很久,有很多像你这样大的孩子食不果腹。有野心不是一件坏事,安于现状割据一方,那么一百年后,这个天下还是这样。”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居然和一个三岁的孩子讲起这些。他庆幸女儿听不懂,也正是如此,他才能毫不顾忌说出自己心中所想。 “天下会统一的,爹爹。”年幼的女儿用童稚的声音回答。父亲的怀抱宽阔而温暖,不知何时,诸葛果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 庞统扶着周瑜的灵柩返回京口时,觉得很有几分荒谬。 他怀里揣着周瑜早就备好的遗书,一路浩浩荡荡行来。路旁常有自发的江东百姓临街祭拜,香烛纸钱撒了一路。 京口城前,鲁子敬亲自在城门口迎接,见到他,长揖而下,“凤雏先生亲自扶公瑾灵柩至此,有劳。” 庞统从怀中掏出书信,说道:“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统还有将军的亲笔遗书待呈吴侯,还望子敬先生通传。” “荣幸之至。” 在吴侯府的正堂,孙权见到了这个貌不惊人的凤雏先生。他的眼睛泛着精明的光,看人时又显得并未正视对方,以至于透出倨傲之色来。 孙权顿时心下不喜。其实也怪不得他,几乎每一个第一次见到庞统尊容的人都是这个反应。 “统奉公瑾将军遗命,来此面见吴侯,奉上书信。” 一旁早有侍者接过书笺递给孙权,孙权看毕,几欲落泪,短短数十字,可谓声声泣血,字字珠玑。 “公瑾可还有他言?” 庞统昂首答道:“唯有江陵二字。” 一语落地,堂中众人皆眉头紧皱,其中尤其数鲁子敬眉头皱得最紧,孙权神色也有些不郁。 孙权虽然不悦,但凤雏之评扬名在外,于是还是耐着性子问道:“先生欲出仕我江东否?” 庞统仍旧保持了他那副倨傲的神色,“统择主,只求全心信任也,吴侯可能信任否?” 话如此说,孙权也只能听一听他要说什么。 “江陵乃南郡腹心,周公瑾临死之言无非求明公,提防刘备,保住此地。奋威将军屯驻夏口多时,江东水军冠绝天下,明公可以去信刘备说公瑾遗愿便是西进取蜀,再使奋威将军做整兵备战状,看荆州反应如何。” 孙权心中有计较,但周瑜已死,做个样子倒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于是便按庞统所言吩咐下去。 这一招可着实打了荆州众人一个措手不及,谁也没想到周瑜都死了,东吴还会来这么一个回马枪。 刘备慌忙召集众臣公安议事。 对于如此横生枝节,诸葛亮也深感意外,但是无论如何说,只要己方守住各个隘口,孙权就不可能在还没得到通行许可的情况下先在荆州和准备充分的己方干一架。 “主公莫急,东吴此举多半还是试探,我们只需让关将军守住江陵隘口,张将军依然回守秭归,主公自镇守公安,做出万事俱备,只待孙瑜水军开拔的姿态。吴侯便知我们是何意,自会退却。” 听了诸葛亮的话,众人也都放下心来,各自安排。 一来一回不过旬日,比之去年的拖延大法态度决心都更坚定,孙权见事不成也就召回了孙瑜。 戏剧的是,接替周瑜领兵的正是鲁肃。 鲁肃是个不折不扣的君子,颇有古风,孙刘联盟就是他和诸葛亮两人一边拉扯一个拉扯起来的。 鲁肃上任后,荆州再次来信讨要江陵。去年几番牵扯,再加上刘备来东吴与孙夫人完婚时,东吴确有对不住的地方。为了孙刘联盟的稳固,他便劝说孙权将江陵借于刘备。 事情在一个月之内发生了两极翻转,实在是让人啼笑皆非。 在东吴一月,庞统充分发挥了这个年代士人交游的爱好,吃好喝好逛好,与数位江东俊杰互相评议,相交甚欢。 不过自那次建言不成后,孙权便再不曾召见过他,他已知何意,便启身西归。 临行前,鲁子敬再次道旁相送。 “来时子敬兄迎统,归去仍是子敬兄相送。三生有幸。” 鲁肃闻得打趣面色赫然,“是我江东无法留住士元大才,憾事也。” 庞统摇摇头,“公瑾临终之言,可谓臣知君,君不知臣。吴侯反复,子敬兄自己多保重。天下之大,总有统的去处。” “我可修书一封于刘皇叔,士元何不去荆州,必能得用。”鲁肃保持了他的老好人风范。 庞统没有拒绝,他接过书信,却也有些兴致缺缺。 两人于江畔拜别,山长水远,各自珍重。 * 孙权痛快借了江陵,两边都忙着交接。诸葛亮得到鲁肃书信的第一刻便启程赶往江陵。 公安。 刘备听下人传报,说是凤雏先生到了,着实吓了一跳。 他匆忙赶到正厅,便看见了孙权当日见过的同一副景象。 陈寿同学说,先主不甚乐读书,喜狗马、音乐、美衣服。诸葛果坚持觉得,刘备应该还是一个挺外貌协会的人。 “先生便是凤雏吗?”刘备打量了一圈才问道。 “卧龙、凤雏之名,不过年少时笑语罢了,何须反复提及。”庞统不在乎地说。 这人! 刘备有些不悦,说自己就好了,带上诸葛亮便让自己这条鱼说何是好。 礼貌还是驱使着刘备拱了拱手,“既是凤雏先生,来此可有赐教?” “闻得明公招贤纳士,燕昭王曾有千金买马骨故事,明公草庐三顾亦天下皆知,统自认良才,特来应征耶。” …… “既如此,我荆州桂阳郡耒阳县缺一县令,委屈公暂相任之,若治理得当,自有升迁。” 庞统瞪着他的小黑眼定定看着刘备,没有答话。 刘备被看得有些心虚,转念一想,此人如此妄自尊大,想必也无甚真才实学,打发他去县里,若真有本事,案行郡县时再提拔也不迟。 于是便挥挥手,让他自去。 庞统粲然一笑,露出他并不美观的牙齿,像是毫不在意般,拱手行礼,径自离开了。 行至街道转角处,突然头上有一颗石子砸来。 怎么今天什么都和他作对,庞统有些恼怒地抬头,只见院墙内大树上坐着一个女孩,还是个垂髫孩童。 他不由得想起弱冠时和司马徽于桑树上下昼夜相谈的事,于是止步问道:“你是谁家的丫头?” 诸葛果一看那张相当有特色的面孔从左将军府出来,便猜到一切。 “不告诉你,不过我知道你是谁。” 庞统饶有兴趣地问道:“哦?那你说说,我是谁?” “你是千里马。” 庞统内心震动,他仔细打量眼前的女孩,确定她并没有什么古怪,兴许是某个大户人家的小姐旁听了父兄谈话吧。 他自嘲道:“是,可是千里马常有。” 诸葛果一溜烟就滑下树,树下之人仍恍惚方才之事是幻是真? * 诸葛亮在江陵待了足足一个月才回到公安,去左将军府简单交过公文便风尘仆仆回到府里,铁打的人也有些熬不住了。 走进小院,便看见女儿正拿着一根竹竿坐在不大的水池边,池子里的锦鲤绕着没有钩的鱼竿来回游动。 “果儿在效仿姜太公钓鱼,不知大鱼上钩了否?” 诸葛果扔掉鱼竿让父亲抱起自己,趴在他耳边,神秘地说:“爹爹给块免打金牌,我就告诉你。” 诸葛亮心有所感,点点头,“说吧,要是我不满意,上次抄的大字就翻倍。” “你的大鱼被放跑啦!”女孩咯咯的笑声惊得锦鲤四散游开。 “有人来过了?” 诸葛果:点头。 “是庞士元?” 和诸葛亮猜谜,真没意思。 11. 同学少年多不贱(三) 诸葛亮的怀抱实在是让人着迷,她终于明白为什么每次阿斗都是一副小绿茶的样儿了。不过果小姐还没吸够大号玩偶,头顶就传来军师大人敏锐的拷问。 “那么,果儿是怎么知道庞士元来了公安的呢?你是不是又偷跑去左将军府了。” 坏了! 就应该把诸葛亮这种人扔去破案,治国什么的屈才了啊喂。 她扣了扣脑袋讪笑道:“就一次,阿斗带我去的,你要找找他。” 正在旁观世界大战的刘阿斗打了个喷嚏,果妹妹肯定想他了。 “你是怎么知道来的人就是庞士元的,是不是偷听大人说话了?”诸葛军师继续敏锐中。 这一次诸葛果可不敢认,她拼命摇头,“我在树上看见他垂头丧气出了大门,我听季常叔父和幼常叔父谈起过他,那副尊容,应该……很好认吧。” 诸葛亮哭笑不得,他点了点女儿的额头,“闲谈莫论是非,以貌取人可不好。” 他放下女儿,不顾疲惫再次转头去左将军府,这件事还是要问清楚的好。 匆匆转身离去的诸葛亮当然没有听到女儿的低声腹诽: “是你的主公在以貌取人好不好!” * 诸葛亮赶到一墙之隔的左将军府时,这里正闹得鸡飞狗跳。 孙夫人的武婢持着刀剑把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左将军府轮值的军士拿着刀站在外侧不知如何是好。 见了诸葛亮,外侧的军士自动散开,但武婢们仍旧没有动弹。诸葛亮顿时觉得自己的脑仁跳一跳的疼,他按住太阳穴,靠近把守的武婢,“主公和主母在里面吗?亮一个人进去,还望诸位娘子通传。” 武婢们互相看了一眼,心想诸葛亮一个文士想必也闹不出什么事来,便分开一个口子,让他走了进去。 诸葛亮拱手言谢,踏步走进刘备的院子。 院子里一片狼藉,杯盏樽碟,书册刀剑扔了一地,他好不容易才找到一条下脚地。 孙夫人一手提着剑,一手搂着阿斗,阿斗靠在她身侧想哭又不敢哭的模样。刘备坐在不远处的大石上喘气,亦是怒发冲冠状。 “拿到江陵你心满意足了吧?刘玄德,可以放我离开了吗?”孙夫人质问道。 刘备以手覆额,仰面叹息,他也不知道自己的家究竟是怎么就闹成了这样,他叹息道:“你把阿斗放下,想走就走吧。” 突然有脚步声靠近,一道如山泉甘冽的声音响起:“见过主公,主母。” 刘备方回过神来,他看着眼前素白衣裳垂首行礼的诸葛亮,恍惚在梦里一样,干燥的嘴唇发出声音:“孔明,见笑了。” 诸葛亮行礼未毕,他低着头说道:“夫妻争执,人伦之情,有何可笑。” 孙夫人看着与这个场景格格不入的诸葛亮,有一丝窘迫,但一想起自己夹在兄长和丈夫间像个棋子,不由得迁怒他:“周瑜死了,诸葛亮,你很得意吧。” 诸葛亮双手交拜而下,“亮没有。如果亮说,公瑾故去,亮也很难过,主母信吗?”他想了想再次补充道,“赤壁战后,公瑾于南郡城下中流矢,众人皆知,这一两年的时间又操劳过甚。天妒英才,这件事和亮无关,和主公更没有关系。” 孙夫人和周瑜的关系并不算亲近,孙策与周瑜驰骋江东建立基业时她还是个黄毛丫头。所以周瑜死了她固然难过,但也不至于此。可是这一年多远嫁他乡,作为棋子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她也不知道今日为何自己就发作了。 手中长剑落地,两行清泪滑落。 眼间父母争执的阿斗哭声终于响起,“母亲,母亲……” 闻得稚子哭声,三人都是无言,孙夫人抱起阿斗便转回屋内。 孙刘联盟眼见着步上正轨,是不能在此时出岔子的,诸葛亮进言道:“主公既与主母不睦,夫妻如仇寇也不是个事,不如分府另居吧。” 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刘备闻言,合上眼,眼角的皱纹也再遮不住,他长叹一声:“就依孔明所言。” 见诸葛亮仍旧站在原地未动作,他直起身,整了整仪容,“孔明来此,可还有事?” “庞士元来荆州了,主公知道吗?”诸葛亮沉声问道。 刘备突然想起是还有这么回事,他一时不知诸葛亮对此是何态度,那个庞统话里话外都在挤兑诸葛亮,两人私交应该一般吧。 于是如实说道:“哦,我看他实在倨傲,不像有才之人,打发他去耒阳当县令了。” 诸葛亮被噎得一愣,这次他是真的头痛了。 “主公险失大才矣!”他羽扇一挥,跺脚急道。 公门管理卷宗的小吏实在是没想到,夜幕时分,还能看到这样两个人携手走进来。一路上连绵不断地行礼声响起,“主公,军师。” 小吏连忙趋步至阶下,俯首行礼,“主公和军师深夜至此,有何吩咐。” 诸葛亮周围的低气压让他身边出现了一个真空地带,小吏站在原地希望快点躲过这两尊大神。 “桂阳郡本月的考核卷宗送来了吗?”诸葛亮面无表情地问道。 自刘备执掌荆州后,在卷王诸葛军师的安排下,荆州旧属那些公门混日子的好日子便彻底过去了。每月都会有针对州县的定期考核,一个季度还会有从左将军府出来的专人突击案查,这个专人包括但不限于刘备、诸葛亮、关羽、张飞…… 被逮着就自求多福吧。 小吏连忙点头,“来了来了,不知军师要哪个县的。” “耒阳。” 小吏见刘备在一旁一直未言,下意识地抬头看向另一边的正经主公荆州牧刘备。 刘备眼观鼻鼻观心等在一旁,见他没动还敢转头看自己,怒从心头起,骂道,“听不懂人话吗?军师让你去拿就快去,磨磨唧唧什么呢!” 受了无妄之灾,小吏三步并作两步去耳房里找到本来明日便会送去军师府上的卷宗。 耒阳县的卷宗呈上来,刘备和诸葛亮一人拿起一卷翻看。 方阅过两行字,刘备便心下一松,他看的那一卷是刑案,庞统到耒阳一月,一应诉讼完全不理,公门处尽是伸冤百姓。 诸葛亮读的那一卷是监察属官打的小报告,上说庞统到县之日便饮酒作乐,终日昏睡。越看他眉头皱得越紧,看毕长叹一声,提步便要向外走。 刘备见他离去,快步赶上,“孔明,我就说此人倨傲之极,他连一县也理不好方知并没有什么大才能。” 诸葛亮停住脚步,转身长揖而下,“主公,若以良马行挽硙事,何如?” 一道明光闪过,刘备恍然,诸葛亮的意思很明白,让庞统去管理一县是屈才,不能怪人心有怨愤。 见刘备没有反驳,诸葛亮直起身,大步出门。 看着诸葛亮离去的身影,他连忙问道:“孔明去何处?” 伴着夜风,自家军师没好气的声音传来,“睡觉!” 第二日,军师中郎将府上发出敕令,对于上一月所有考核未合格的县衙予以最后通牒。如果一旬之后仍旧没有改善,那么就免官去职左将军府门口空地排队待审了。 耒阳县衙的属员匆忙叫醒自己的顶头上司,这人也是不知好歹,大祸临头了还在醉酒。 庞统迷迷瞪瞪睁开眼,扫视了一遍那封敕令。敕令本没什么特殊,一堆官话罢了,唯一特殊的是,左下角有诸葛亮的亲笔签名和军师中郎将的小印。 庞统再三确认这封敕令上有耒阳县令庞统四个字,才冷笑道:“终于来了。” 一旬之后,外出沽酒完毕的县令大人踏入自己的县衙。县衙里寂静无声,落针可闻,他正疑惑,抬首间,便看见正堂锦簟旁一个男子正襟危坐,手中拿着一卷书在读。 “军师中郎将大人是来为统免官治罪的吗?”他不由得刺道。 男子抬头看见等待多时的故人进门,站起身,长揖到底,无奈道,“亮是来赔罪的。” “军师大人何罪之有?” “不识良才不是罪吗?” “那有罪的也不是你诸葛亮。”庞统冷哼一声。 此时,另一道身影跨过门栏,迈步进院,“是备之过,凤雏先生若不愿出仕,备可下个旬日再来。” 这一路走来,刘备同诸葛亮一起见证了耒阳焕然一新的面貌,对于诸葛亮口中凤雏的才能,他算是心服口服了。 见庞统未答话,刘备补充道:“若还不愿,三次够吗?” 闻得打趣,庞统已知刘备心意。 这时,诸葛亮走到两人面前,说道:“主公此言差矣,士元若未出仕主公,怎会在耒阳做县令,还将县务治理得井井有条呢?” 庞统顺坡下驴,撩袍下跪,“是,统早就出仕主公了,不是吗?” 刘备一把拉起他,大笑道:“当然。” 豪爽的笑声扫尽所有的不快,没有什么比得遇良才更让人开怀的事情了。 三人回到公安,刘备与庞统秉烛长谈,纵论天下,好不快意。因为后院尚未收整好,庞统便随诸葛亮去他府上暂住。 紫藤架下,秋千上的少女随风荡漾,看见熟悉的身影回来,她停下秋千。 诸葛果定定看向那个其貌不扬的身影,露出笑意。 女儿直直打量的目光十分失礼,诸葛亮喝止道:“果儿,这是士元伯伯。” 他复又转向庞统,解释道:“这是小女,小女顽劣,士元见谅。” 庞统若有所思地看向女孩,笑道:“小丫头,还记得我吗?” 诸葛果做了个鬼脸,飞快跑开,“找到伯乐了吧,千里马。” 她一边跑一边呼唤,770,你不给我加分我就拔了你的胡子。 12. 同学少年多不贱(四) 770这个混蛋,最后也只给了她五点功德值。因为说什么就算没有她的干预,庞统也会归于刘备麾下。 年轻人嘛,总想搞个大新闻,干点大事业。 奈何没有操作空间。 而孙夫人在与刘备僵持两月后,最终还是决定别筑它城而居,地址选定在公安城西。说是城池其实更像是这个年代世家大族都会修建的坞堡。 那百来个武婢自然也就随孙夫人去坞堡居住,坞堡有自己独立的一套防御系统,虽然在荆州腹心之地这些武装看来就是小孩子的玩笑。但城中百姓还是充分发挥了八卦精神展现了什么叫时人异焉。 另一个问题摆上台面,那就是阿斗的教育问题。阿斗年幼,需要母亲照顾,但作为刘备独子,是荆州众人的眼珠子,可是孩子又不能劈成两半。 夫妻相疑已是迫不得已,没道理让孩子跟着受罪。诸葛亮最后提出了一个折中之策,阿斗平日便跟着孙夫人住,逢五日及旬日,便回城中上课。赵云作为公安留守,成为了拱卫孙夫人城的不二人选,又有当日长坂故事,接送公子也是理所应当。 这样既不至于使母子分离,失了体面,也保证了两边的正常交流,甚至刘备去城中看阿斗,夫妻两人关系比住在左将军府抬头不见低头见还更好了些。 人性……古往今来都是一样的。 不过在分城而居后,最高兴的当属诸葛果,作为阿斗朝夕相伴的小伙伴,她也有幸坐上了赵子龙的坐骑。 雪白的骏马在林间河畔驰骋,她和阿斗靠坐在赵云怀里,风渐起,高昂的欢笑飘荡在半空,是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最自由的时刻。 两个孩子最期待的就是阿斗回城上课,赵云耐不住撒娇,去接阿斗时都会带上诸葛果,回来路上,左兜一圈右兜一圈,一刻钟的路程走了一个时辰才到。 直到诸葛亮偶然早归家,看见门口两个孩子站在马上像鸟儿一般跳进子龙怀里,眼皮直跳。 这夫妻分居,也不知折磨的究竟是谁…… * 刘备和孙夫人关系有缓和,孙刘联盟也在鲁子敬的撑持下进入蜜月期。 建安十五年的华夏大地,呈现出一番山雨欲来前的平静之态,各家都在积蓄力量,天下十三州,除了合肥沿线,孙权仍在老驴拉磨,各地都没什么新奇事。 唯有曹丞相广发求贤令的事迹掀起了一番波澜。 曹操的求贤令传到荆州,为了避免各处属官心神动摇,州牧府干脆大方刊发了求贤令内容下发至各郡县。 朝食过后,诸葛亮正在公门凝神阅读自北方南下的诏令。突然,陈宛匆匆从门外进来,看样子面色急切。 见陈宛倾身上前,准备附耳,诸葛亮不由得皱眉,喝止道:“公门之内,无事不可对人言。” 见状,陈宛也只得站在三步之外,有些委屈地小声言说:“曹操给先生送了一个箱子来,东西已经送到先生府上了。” 窗外的阳光有些晃眼,已是初夏,一时辨不清是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还是书吏们忙碌的脚步声。诸葛亮不清楚是不是自己听错了,皱着眉头问道:“谁?” “是曹操!”青年的声音在不合时宜的时候偏带上了一股掷地有声的意味。 堂中出现了一瞬间死一般的静默,所有人都一副想看过来却又不敢看的模样。 诸葛亮无奈,偏又不好真的压低声音,否则明日还不知怎么流言。 他清了清嗓子,“两军交战尚且不斩来使,送个信而已有何大惊小怪,送了什么来?” 诸葛亮是真没听他说话,陈宛嗫嚅道:“您的私信,没人敢拆,先前说过了,已经送到府上了。” 左将军府的人把东西送到家里时,诸葛果正和阿斗坐在廊下发呆。今日恰巧逢五,昨夜阿斗回公安时正好被诸葛亮撞见两人从赵云马上跳下的情景。于是今日诸葛军师给马季常下了死命令,不准把他俩放出去。 马良只管授课,看孩子的重任就落在了马谡身上,马谡也不知为何军师家的姑娘对他总带着一番敌意,明明在听兄长上课时是十分认真乖巧的。 侍女匆匆进内院禀告黄月英,说是左将军府送了军师的私信来。黄月英并未在意,淡淡吩咐把东西送去诸葛亮书房就好。 诸葛果坐在一旁偷听两人说话,百无聊赖地接了一句:“爹爹都快住在公门了,他的东西不直接送去公门,刘伯伯还特意把东西往家里送干什么。” 阿斗在一旁默默点头。 虽然女儿是孩童的抱怨,但此言确实有理,经过左将军府的私信还特意转交的事情,以前真的没有发生过。 黄月英迟疑了一下,说道:“那把东西拿进来吧。” 这是一个上好乌木做的盒子,整个木盒除了开口处用了纯银的锁扣,几乎浑然一体,看得出是用一整块完整的乌木掏出的盒子。 真是暴殄天物! 除了盒子还有一封信,信上的字体相当漂亮,真要评价,比诸葛亮的字都还更好看一些,遒劲有力,铁画银钩,自带肃杀之气。 上书“诸葛孔明亲启”,角落的落款是两个大字——曹操。 黄月英突然后悔把这个烫手山芋拿回来,正不知如何是好,便看女儿把书信接了过去,甩了甩,天真地问道:“娘,这两个字前两日我才看季常先生拿的公文上有,这是曹操吗?” …… 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 诸葛果当然知道是曹操,她凑近在乌木箱子前一嗅,突然想起一个故事。 在母亲发火之前,她迅速溜开,用行动表示自己不会对这个箱子搞什么破坏,同时神秘地拉上阿斗和马谡走到屋子另一侧。 马谡一脸不舍,曹操送了如此贵重的东西来,还有一封给诸葛亮的私信,这一看便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教养告诉他这个时候应该毫不置喙,保持缄默,但大小伙子怎么会没有好奇心呢。 躲在一边,诸葛果四下环顾她娘确实没跟上来,才一脸傲慢地说:“幼常叔父,我爹爹常说你机敏聪慧,是有大才干的人,那你知道那个盒子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这高帽戴得有些晕乎,马谡小声道,“军师真如此说?”旋即又摇摇头,“可我确实不知那盒子里是什么。” 诸葛果立马露出一副失望的深情,“这你都不知道啊,我刚才凑近一闻就闻到了。” 想起那个盒子的大小和曹操的某些传言,马谡有些迟疑地说,“不会是人头吧?” 这个猜测,怎么说呢,确实很有想象力。 诸葛果趁热打铁:“那我们打个赌吧,我们一人猜一个东西,写在纸上,交给阿斗。要是都对了或者都错了,那就算平手;要是你对了我错了,那么下次窗课我和阿斗提前完成,你可以陪我爹去军营;要是我对了你错了,那么我和阿斗出门的时候你得打掩护。” 马谡其实不相信她能猜对,这个条件也不算过分,他想了想便答应了。 两人各自写了一个条子,交给阿斗,阿斗在一脸懵懂间便成了见证人。 诸葛亮匆忙赶回时,便看见妻子正对着一个木盒为难。盒子本身价值不菲,他一眼便确认这就是曹操送来的东西了。 他简单交代过,抱着箱子便往左将军府走,刘备不在府中,去了城外军营巡视,他便又策马赶去城外。 军营里,两个汉子正汗如雨下在中间角力,四周围满了看热闹的人群,起哄的,喝倒彩的,好不热闹。 刘备站在场地内侧也看得正起劲,突然身侧散开一条口子,诸葛亮逆着光走来,手中还捧着早晨送去他府上的盒子。 他无奈摇摇头,孔明这个人真是的。 庞统今日陪刘备巡营,见诸葛亮走来,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诸葛亮双手递上乌木盒子,说道:“请主公亲启。” 刘备摇摇头,“曹孟德给孔明的礼物,孔明自己打开就是了。” 诸葛亮没有动作,刘备也没去接,周围好奇的人越来越多,许多士卒忍不住伸长了脖子打量。 见状,庞统哂笑道:“不就是怕君臣相疑么,统来做这个恶人,可以吧。” 诸葛亮无奈,“士元自便。” 庞统接过盒子,摆弄了一会拨开锁扣,一股奇香顿时扑鼻而来,里面是满满一盒鸡舌香,香气在军营里混杂着,味道有些奇怪。 鸡舌香价值不菲,自桓帝时,中枢官员面见皇帝时都会提前口含鸡舌香,曹操此意明显是配合求贤令,想要劝降诸葛亮。 至于能有几分效果,不知道,能恶心恶心刘备也就够了。 诸葛亮当着众人的面把书信拆开,里面也没写什么不该写的,确实就是一份快递单罢了。 “既然如此,不如就将此鸡舌香分了吧。”见事情解决,诸葛亮提议。 刘备失笑,“这里腌臜得很,这些粗人也不懂这些,没得浪费了东西。” 诸葛亮正色道:“贤才不论文武,鸡舌香此物,世家所有,颇为靡费。盛世之时,可为笑谈,值此乱世,却能抵得过一柄宝剑吗?” 诸葛亮要想讲大道理确实没输过。 闻言,刘备也没拒绝,大手一挥,豪气地对旁边看热闹的各位大老粗说:“今日胜者,皆可得鸡舌香一片,军师给大家的礼物。” 浩荡的军营里瞬时响起此起彼伏的躁动声和感谢声。 晚间。 诸葛亮拖着看了一天演武的疲惫步子回到家里,还不忘递给妻子刘备硬要他留下的最后几片,苦笑道:“曹操的礼物,收着吧。” 第二日,马谡看见黄月英分给他的一片鸡舌香和拿着阿斗拿出的纸条耀武扬威的诸葛果,久久想不通。 只有站在一旁的阿斗一如既往星星眼。 13. 只在他乡何处人(一) 步入腊月,荆南也下了薄薄一层初雪,素白的衣裳裹上良田,来年又是一个丰年。 紫藤架光秃秃一片,诸葛果裹着小披风,穿着鹿皮小靴,坐在石阶上,远远看去,就像一个年画娃娃。她手里捧着一个硕大浑圆的柑橘,却也不吃,只是时不时抛向天空。 刘备带着文武又出城祸害小动物了,如果没猜错,未来几日,荆州僚属的饮食都会是烤肉。不过这次左将军府提前送来一筐上好的柑橘,还特意打趣她,今年不准再去爬树偷橘子。 想到这里,诸葛果露出无聊的笑意,生活真是平淡无趣又毫无用武之地呢。 不过今日似乎有些不同,黄月英一早便在屋里坐不住,时不时打发女使出门张望。 平日里也没觉得她爹娘如此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正疑惑间,女使匆忙报信,说是人到了。 黄月英扔下手里的图纸,小跑着奔出门去,群裾随风扬起,发鬓浮动摇晃,那背影,活似豆蔻少女。 进来的是一个年近花甲的老者,身着普通的麻布衣裳,慈眉善目,手中还提着一根黄花梨的拐杖,很有一番世外高人的气度。 他一进门就瞧见了花藤下坐着的女孩,弯下腰笑眯眯问道:“你就是果儿吗?” 这老头谁?诸葛果一阵纳罕,不过简单一思索她便恍然大悟。 于是也扬起如花的笑靥,“您的青驴呢?怎么没骑来。” 黄月英对于女儿的脑回路和不似常人的淘气已经见怪不怪,这丫头,越理她越带劲,“果儿,叫外公。” 老人自然就是黄月英的父亲,诸葛亮的岳丈黄承彦。自诸葛亮出山后,黄承彦倒是仍旧住在襄阳,建安十三年之前,刘备朝不保夕,黄月英还带着女儿回家住了一段时间。如今襄阳城仍在曹操之手,不过曹老板倒是也没有丧心病狂到端了诸葛亮岳丈的老巢。毕竟这个年代的世家大族,说过来说过去,往上数五辈,谁和谁又不是亲戚呢? 克定荆州后,黄月英也再没有机会回娘家,思念女儿的黄老爷子在接到女儿的信笺后,便连忙渡江来到这里。 听了诸葛果的话,他捏了捏外孙的鼻头,“我骑着青驴如何渡江来看果儿和你娘亲呢?” 是夜,诸葛亮回来时,意外发现家里多了一个岳丈。 三人凑在屋里交谈,诸葛果偷偷躲在门外听墙角。 又是听墙角,她这不长的人生里一半的时间都在听各种墙角。她十分怀疑系统给这具身体加的听力指数就是为了让她通过偷听多点参与感。 女子惆怅的声音响起,“父亲,你说我这病还能治么?” 黄老爷子颇通黄老之术,闲居山野无事总得找个技能深究一番,不说神医,确实也强过了这个年代大部分的大夫。 “妇人之症,最是莫测。你当日生下果儿我便让你好生调理,你愣是不听,产后未愈便跟着他下山,除非华佗再世,否则你们怕是不能再有孩子了。” 岳丈训女婿,越训越有理。 诸葛亮握住妻子的手,沉默无言,整个屋子里,他却仿佛是那个最平静的人。 黄月英看向丈夫,“孔明,那你……” 诸葛亮打断妻子的话,“只有果儿,也很好。” “你这一支总不能无嗣。”黄月英长叹一口气。 门外,小小的身影躲在阴影里,吃瓜吃了个饱。 正史野史里,先主被“掳妻子”的记载不知凡几,所以阿斗是肯定有哥哥姐姐的,还不止一个,只是在战乱里亡故了。可是自诸葛亮出山后,整个刘备集团都处在一个稳定的状态,诸葛亮却也到四十六岁才有第一个儿子。这说明他还是行的,那不行的只能是夫妻里另一个人。 如果这里有网络,诸葛果一定要发个帖,就叫,《震惊!鱼水君臣晚婚晚育的真相竟是如此。》 诸葛亮垂着头沉思了片刻,答道:“兄长已有好几个孩子,我们可以过继一个为嗣子。” 黄月英下意识回头看向父亲,黄承彦摆摆手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别看我,搞得像我老头子插手你们小夫妻的家事似的。” 转角处,诸葛果想了想,在脑海里开始召唤770。 “死老头,快出来。” 770打了个呵欠,缓缓现身,【丫头,有什么事找老夫?】 诸葛果想了想问道:“你……能治不孕不育吗?” 如果770有实体,并且在喝茶,那么此时茶水一定喷了三丈远。 770一副打碎三观的表情,【你要做什么?】 “让我娘怀孕啊,还能做什么。” 【诸葛武侯迟早会有孩子的,你急什么?】770不解地问道。 “作为旁观者当然无所谓,纳不纳妾,生不生孩子都不影响他是诸葛亮。可都到这了,你们这些男人,不会觉得等我十八九岁的时候,再找个和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妙龄女孩子给我生个弟弟这件事很好接受吧?他是诸葛孔明也不行!”诸葛果一番连珠炮的轰炸轰得老头子一懵。 …… 被封建思想腌入味儿的770反复思考,他觉得不对,但又不知该如何反驳。 “你就说,你能不能做到吧!”理不直气也壮是她的传统艺能了。 770迟疑道:【可以倒是可以,黄夫人的情况也属于不良状态的一种,清除不良状态后,以她的年纪,生一个孩子是可以做到的。】 “那……把诸葛瞻提前生出来,需要扣的积分数多吗?”知道有可操作性的诸葛果顿时没了那副混世魔王不饶人之态。 770低头沉默,似乎是在算数。 【那倒没有,他不属于历史干扰项,你现在的积分就可以做到。】 很想笑,但不能。思远,这真不是姐姐在故意打趣你。 【你要现在用吗?到这里你还没用过技能呢。】770看起来倒比她还期待。 经过两年的努力,诸葛果现在有小两百的积分值,因为确实没有什么大事件能够参与,她这积分存的,跟小学时抠抠搜搜五毛一块攒早餐钱似的。 想到后面要发生的事,诸葛果摇摇头,她心里还有别的计较,“先不用,而且不是人没到齐么,诸葛乔这样的好孩子留在江东,要是被他哥连累灭族了多可怜。” 马上才建安十六年,想得可真够长远的…… 和770讨价还价太入迷,一时没注意,她踢到了门槛,屋内三人顿时警觉。 诸葛亮站起身推开房门,便看见女儿一脸心虚躲在墙角处。 这丫头,太爱偷听大人说话了。屋外仍是数九寒天,小丫头懂得鼻头通红也不觉得,这么冷的天,亏她听得下去。 将女儿抱进屋,屋内另一对父女看见也是一愣,还以为是什么人呢。 三人围炉而坐,炉中的炭火烧到了末尾,灰蒙蒙的,温度却正合适,好不惬意。想到自己苦哈哈躲在门外偷听,诸葛果真是有些郁闷。 诸葛亮一脸无奈地“拷问”女儿:“都听到什么了,说吧。” 她换上一副孩童纯真的神色:“娘,你要给我生个哥哥吗?” “胡闹!”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羽毛扇一下就拍到头顶,躲都躲不开。 “不就是要找大伯过继个儿子嘛,有什么大不了的,我也是家庭的一份子,我要参与表决!” 黄承彦倒是觉得这个外孙女的奇特行径十分可爱,“那么果儿同意吗?” 诸葛果想了想,回答道:“我听说,大伯的乔哥哥,性子温和,有礼有节,特别好!” 来到这个世界,她的工作,参与全靠偷听,成事儿都靠听说。 “你听谁说的?”诸葛亮淡淡的语气透出危险的意味。 常年在作死边缘试探的诸葛果比豹子还要敏锐,她冲着父亲眨巴眨巴眼才回答:“是阿斗他娘告诉我的,夫人常说些江东的有趣事,她知道可多故事了。从夫人的描述里,我觉得大伯家的恪哥哥太凶,乔哥哥很合适。” 孙夫人作为完美的背锅侠已经被她用烂了,诸葛亮就算有通天之能,作为一个外臣也没法去求证江东来的主母这些事。 在下一柄鹅毛扇打来之前,诸葛果迅捷躲开,两年上树下河也不是白练。见任务完成,她飞也似的溜了,独留三个大人大眼瞪小眼。 被女儿这一打岔,诸葛亮也有些无奈,“我会去信给兄长,如果兄长同意过继一个孩子给我们,那便最好,不过究竟过继哪个,由兄长自己决定。” 黄月英点点头,这是自然。 * 临到年下,江东的诸葛长史府十分忙乱,诸葛瑾治家甚严,近些时日却也不免闹得有些忙乱。 诸葛瑾收到了弟弟的书信,长兄如父。但诸葛瑾在诸葛亮少年时便避祸江东,对于弟弟疏于照顾。如今两人各为其主,诸葛亮有所求,他没有不允的道理。 诸葛乔在被父亲避开兄长叫到身边时,有些受宠若惊。在家里,他一直是一个没什么存在感的人,也不比哥哥思维敏捷,讨人喜欢。 他依稀知道家里最近的事和那位叔父有关,对于大名鼎鼎的叔父,他心有好奇。琅琊阳都是他们共同的故乡,但江东有他的家人。 书房里,父亲坐在一步之外,对他说: “你以后就是诸葛亮的儿子了。” 14. 只在他乡何处人(二)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传言果然是真的,诸葛乔低着头,他没有回答父亲。 家中有三个儿子,长兄诸葛恪辩论应机无人可对,又是长兄。幼弟诸葛融还是个垂髫幼儿,这个年代的夭折率高得不可想象,那么过继人选自然只有他了。 昨夜母亲将他抱在怀里,咸湿的泪落在他的面颊,烛影摇曳,像他不知归处的心绪。母亲没有胆量反抗父亲的决定,只能用无力的怀抱向他表达不舍。 “你不愿意吗”父亲沉肃的声音传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真实心意,但声音却不由自主滑落唇边,“听凭父亲吩咐。” 诸葛瑾似是想起往事,看着眼前温顺如云朵的儿子,也缓下语气:“你叔父是当世大才,他和你婶母只有一个女儿,做他的儿子,不算委屈。值此乱世,各为其主已是无奈,你过去后,需得孝顺长辈,谦和知礼,恪守人子之道,不使德行有亏。”他顿了顿又严厉了语气说道,“莫要辱没了诸葛家的门楣。” 诸葛乔还是个孩子,听了父亲的嘱咐忍不住张口,“那,孩儿以后还能回江东吗?” 自董卓遭逆以来,自己避祸江东,与二弟拢共也就数面之见,想起余生真的就和这个儿子再难相见,惆怅的心绪还是止不住浮上心头。 诸葛瑾长叹一声:“如果没有意外,就不要回来了,好好做你二叔的儿子吧。” 忽然,门外传来喧嚷的声音,似乎是有人和门口把守的下人闹了起来。 “大公子,大公子,您不能进去,大人交代了谁也不能进去。”说话者正是在外把守的诸葛瑾长随。 “我二弟是不是在里面?”一道少年气但颇为响亮的声音传来。 对面的人沉默着没有回答,但这个时候沉默就相当于默认。 男孩一脚踢开掩住的门扉,闯了进来。 是诸葛恪。 看见弟弟端正跪坐在父亲的桌案前,两人方才应该在谈话,诸葛恪忍不住质问道:“父亲凭什么把阿乔过继给诸葛亮。” 被儿子质问,诸葛瑾也忍不住怒火,“那是你二叔!” 诸葛恪虽然只比诸葛乔大一岁,但他早慧,对于天下大势已经有了自己的见解。 “刘备那老革,寄寓荆州多年,一无所成,如果不是曹操南下,他哪有机会拿到如今的地盘,荆州本就是我们江东的,父亲把二弟送去诸葛亮那里,不是以子饲虎吗?” 清脆的巴掌声响起,诸葛恪脸上顿时浮起一道红印。他挨了父亲的耳光犹自不屈,梗着脖子道:“父亲要打我,我无话可说,但儿子哪句话说错了?” 诸葛瑾气极,指着他说不出话来,他也想不通自己少年游学京师,以德行纯孝自居,是怎么能生出这样的儿子的。 被儿子气得脑袋发懵,诸葛瑾捂着胸口靠坐在一边。诸葛乔见父亲和兄长因为自己吵起来,上前两步替父亲顺顺气,温和地低头说道;“父亲别生气了,兄长不是故意的。” 他复又转头对着诸葛恪,认真道:“去做二叔的儿子,是我自愿的,没人逼我,兄长何必为此与父亲争执。” 诸葛恪像不认识他一般瞪大眼,“你说什么?” 诸葛乔低着头不再说话。 坐在一旁顺气的诸葛瑾断断续续咳嗽道:“国事是国事,家事是家事,血脉相连是分不开的。” 自讨没趣的诸葛恪,甩了甩袖子,大步奔出门,“迟早有一日我会夺回荆州,杀了那老革,让弟弟回家的。” 屋子里,诸葛瑾看着眼前谦和恭谨的二儿子,和刚刚离开的疏狂自傲的大儿子,像是一瞬间老了十岁,他按着鬓角,叹息道:“此子非保家之相。” 因为孩子尚幼,诸葛亮遣诸葛均去江东接侄子,顺便诸葛均和诸葛瑾兄弟也数年未见,也能叙叙兄弟情谊。 在见到这位和二叔同气连枝的三叔后,诸葛恪再次发挥了他的传统艺能。 家宴上,见诸葛均和父亲有来有往地商讨诸葛乔的过继事宜,他忍不住讥讽道:“二叔和三叔同仕一主,要是想过继怎么不找三叔呢?” 诸葛均去年才及冠,尚未娶妻,闻言面色一红。 “住口!”诸葛瑾实在头大,就该把这混小子关起来,免得他生事。 诸葛恪依旧不依不饶,“就算现在没有,三叔还年轻,以后总有儿子的,不会三叔也不能生吧?” 被下人架出去前,诸葛恪依然保持他招牌的嗤笑,“侄儿年幼,言语无状,叔父见谅。” 诸葛均似笑非笑地打量兄长,拱手道:“均还得谢兄长没有选择把恪儿送来,家里有一个已经够闹腾了。” 诸葛瑾:…… * 在江东和父母兄长过了最后一个新年,春风还未到来,一叶扁舟便逆着江水送诸葛乔远离了故乡。 码头上,黄月英牵着诸葛果立在江边,翘首望向江对岸。 诸葛均是同吴侯探望妹妹的船队一起回来的,所以岸边停满了预备运送行礼的骡车,有些拥挤。 诸葛果旺盛的好奇心好像永远用不完,左瞧瞧又看看,东摸摸西碰碰。旁边的人都知道这是诸葛军师家的女郎,也不敢拦,黄月英喊了几次不应也就随女儿去了。 这个年代无论是马车还是驴车确实都有些落后,看了一圈诸葛果回到黄月英身边。突然,似乎是想到什么,她凑到母亲耳畔问道:“娘,你知道一种长得像牛又像马的车么?大概是方腹曲头的。” 黄月英一时惊异,这正是她在构思的东西,只和孔明说了个大概,草图都还没完成呢,她拧住女儿的耳朵,“你是不是又偷翻我东西了?” 开个玩笑而已,是不是开不起玩笑! 以及,没想到还真有这东西啊。 正说话间,船队就到了,因为有吴侯给孙夫人的东西,大大小小七八艘船只停靠在码头上,顿时便热闹起来。 诸葛均牵着诸葛乔迈步下船,远远的便望见嫂嫂和侄女站在岸边,但是兄长仍旧不见踪影,不由得叹了口气。 诸葛乔看起来是个十分文弱的男孩,未来诸葛亮给他取字伯松,大概最大的冀望就是他能成长为一棵参天大树吧。 他走到黄月英面前,一时不知该唤什么,纠结良久还是脱口一句:“婶母。” 黄月英无所谓地笑笑,揉了揉他柔软的头发,“不用在意,随便叫什么都可以,你二叔去案行郡县了,得明日才回来。本来算好时间要来接你的,没想到东吴的船只这么快,早了一日。” 男孩温和地点点头。 诸葛果站在一旁,打量他,真是和自己想象中一模一样。关于诸葛乔的记载非常少,蜀汉不设史官,不过只言片语里,一个二十出头的青年任劳任怨在难如登天的蜀道上运军粮,这个气质,味太正了。 真是天生就是来给诸葛亮做儿子的。 感受到女孩的目光,诸葛乔也不由自主望向她,少女眼珠子一转,里面就像有一百个念头流转,这就是二叔的女儿么? 黄月英扯了扯女儿,“果儿,叫哥哥。” 诸葛果甜甜一笑,两个酒窝浮现,“乔哥哥,我是诸葛果,欢迎来到我们家。” 她已经自来熟习惯了,黄月英和诸葛均在一旁默默看两个孩子自己交流。 回到家里,这里意外比诸葛乔想的要简单一些,并无什么装饰,他本以为诸葛亮作为刘备大名鼎鼎的军师,家中应该和东吴那些重臣类似,没想到和自己家里没什么区别。 诸葛瑾治家甚严,家中也十分简朴,两兄弟在这方面倒是一脉相承。 家里人口越来越多,在某主公的体贴关照下,又将诸葛府旁边的小院买下和府中的后门连通,算是多了一进。 诸葛乔就住在那个单独的小院里,院子不大,但一切都是黄月英亲手布置的,很舒适。 一切都比他想的要好些。 第二日,只有几片新绿的紫藤架下,诸葛果拉着诸葛乔坐在秋千上,“你们江东好玩吗?” “我不常出门”他轻声回答。 “那你在家做什么呢?” “父亲功课甚严,多是在读书吧。” 这兄弟俩,教孩子怎么一个套路啊。 “那你兄长呢?” “果妹妹知道我哥哥?” “孙夫人说他十分才捷?” 诸葛乔面色无甚变化,但仔细看还是能看出失落来,“兄长确实才思敏捷,我不如兄长远甚。” 大概明白小朋友的小九九了,诸葛果一脸成熟地拍拍他的肩,安慰道:“你见过我爹就知道了,我爹他就喜欢你这样的。你兄长要是来了,一天能挨三顿戒尺。” 敏感的诸葛乔同学内心:二叔真的这么吓人么? “那你父亲呢,就是伯父,他真的面长似驴吗?” …… 他算是明白一路上谈及果妹妹时,三叔的欲言又止了。 “果儿,不得无礼!”已经第无数次拿女儿没办法的诸葛亮从院外走进来。 为什么她每次说别人坏话诸葛亮都能在第一时间出现,他不是在忙么。 诸葛亮捏了捏女儿的脸,见诸葛果已经一副习惯了的模样,无奈叹气。考虑到第一次在养子面前应该保持风度的诸葛军师又恢复了光风霁月的模样,弯腰笑问道:“你就是乔儿吗?” 诸葛乔望着眼前的男子,他很高,面如冠玉,眉间有遮不住的疲惫之色,薄唇微抿,但眸光盯住你时,春风拂面,让人忍不住亲近。 果妹妹这么淘气他好像也不怎么在意,并不像他想象严肃的样子。 他就是诸葛亮么?自己未来的父亲。 诸葛乔站起身,躬身行礼,迟疑了一下还是唤道:“父……父亲。” 旁观一切的诸葛果:呵呵哒,她就知道。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14. 只在他乡何处人(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5. 只在他乡何处人(三) 诸葛亮看着眼前像一棵碗口大的小树般的继子,不禁想,乔这个名字真是取得十分合适。乔的性子并不太像兄长,似乎也不是很像自己,真要说起来,倒是和均十分相似。 在盛世的荣华,世家的书香里,他们该是春衫桂水,芝兰玉树的陌上公子。只是乱世里,该坚定些,再坚定些。 听得孩子的称呼,他露出一如既往的笑意,伸手提起乔空落落的袖口,叮嘱道:“太单薄了,男孩子还是壮些好,这两日还吃得惯吗?会不会不合口味?” 诸葛乔低着头回答:“没有不习惯。” 见两人客套,诸葛果浑身鸡皮疙瘩,插进来道:“爹爹,乔哥哥不会骑马哎,我听说子龙伯伯那里来了好几匹西域来的良马,让我们去找子龙伯伯学骑马吧。” 诸葛亮皱眉看向又不知道要做什么的女儿,“子龙在训练中军,岂是孩提玩笑。而且是你乔哥哥想学,还是你想玩?” 诸葛果早就想好了说辞,说谎磕巴都不带打的。 “是阿斗,阿斗又病了!我听说是前日春寒,少穿了一件衣服,就躺了好几日。我和他说了子龙伯伯有大马,他就心心念念。你看,昨日十五他都没来上课。” 想起公子,诸葛亮心里一沉,这又是另一棵小树苗。细心呵护都尚且害怕孩子不能茁壮成长,主公戎马半生,对于唯一的公子确实应该重视身体教育。 他盯着女儿,问道:“真的?果真是阿斗想学?” “我还敢骗您吗?”诸葛果一副被质疑后伤心欲绝的模样。 你骗人的时候那可太多了…… 最后经过和主公的商议,诸葛亮还是答应了女儿的请求。对于这个像一只小羊的儿子突然有了习练武艺的念头,正好半百之年的刘皇叔是又欣慰又感慨。 阿斗病愈后,第一次见到诸葛乔。诸葛果似乎很喜欢他,院子里总能响起她连绵不断的乔哥哥的呼唤。诸葛乔对她的要求几乎有求必应,对于自己也非常照顾,就真的像一个大哥哥一样,其实乔也不过就比他们大了四岁而已。 真想快快长大啊,像父亲和先生那么高,可以撑起一片天,可以给别人遮风挡雨。 坐迢车到城外马场时,看着比人还高的大马,他不由得心生胆怯,他只坐在几位叔叔的怀里骑过马。 他牵住诸葛果的衣袖:“真的要学么?我有一点怕。” 诸葛果依然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望向远处跃跃欲试。她回头看向阿斗,见他迟疑的样子,不禁一阵无奈。 没办法只好使出杀手锏,“你不想学那以后我就只能和乔哥哥一起单独出去玩了,再也不带你。” 想到自己以后只能孤孤单单一个人,阿斗打了个冷噤,缓缓点头,“好吧,我们一起学。” 那几匹西域马可是大有来历,赵云给几个孩子过了个眼瘾便牵回马厩,并另外给他们找了几匹小马驹,性子温和又通人性的。 对这,诸葛果已经很满意了,对于诸葛亮能把她放出来,她实在是有些意外。看样子,对于怕把阿斗养成温室里的花朵,诸葛亮是一直有隐忧的。 阿斗这个筏子实在是很好用,看来以后还得多用。把阿斗培养成能文能武当世明君的诱惑,她不信诸葛亮还有理由拒绝。回想起诸葛亮一副怕阿斗养不大的担忧神情,她不由自主一阵苦笑。想到这小混蛋的寿数,她爹真是心操到外太空去了。 “果妹妹你在笑什么呢?”旁边的阿斗见诸葛果很久没说话一个劲偷笑好奇问道。 “出门前乔哥哥给我讲了个笑话,我在回味呢。”诸葛果睨了他一眼。 “哦。”男孩弱弱地回答。 * 荆州的惬意生活只是波涛来临前最后的平静。 建安十六年春正月,汉天子命丞相曹操的公子丕为五官中郎将,置官署,为丞相副。曹操汉臣的幌子开始遮不住,许都的暗流席卷回旋。 三月,张鲁据汉中,曹操遣钟繇讨伐的消息传来时,诸葛亮正在书房检查诸葛乔的功课。 不得不说,不管诸葛家的人成材率如何,读书的天份还是有一些的,诸葛乔自从来到荆州,诸葛亮给他的所有课业他都能认真完成。 诸葛乔开蒙早,四书五经都简单读过了,只是理解不算深刻。平日里诸葛亮除了他考校儒家经典,还另外规定了一些阅读书目。 陪太子读书的诸葛果才刚把大字抄完,就看到诸葛乔抱着一大摞书卷进来,应该是诸葛亮把自己的书给了他。 在好奇心驱使下,诸葛果哒哒跑过去,晃了一眼,有《汉书》、《礼记》、《申》、《韩》、《管子》、《六韬》、《商君书》。 嗯?这个书单怎么这么眼熟。 回过头看见因为先生在府里抄字格外认真的阿斗,诸葛果恍然大悟。 原来自己曾经不自量力,想感受一下刘阿斗学习氛围的书单,在诸葛亮这就是标准的义务教育教材啊。 诸葛亮进来还没将两个孩子的课业看完,陈宛便匆忙进来请他去公门一趟。已是傍晚,天边的云霞泛出金色的光,如此紧急,想必是有大事了。 诸葛亮匆忙赶到左将军府时,堂内一片喧嚷。刘备坐在上首向他招手示意他坐到自己身边去。 “曹操遣钟繇征张鲁的事诸位都知道了吗?”刘备扬声问道。 张鲁据汉中已有一月,关中震动,曹操出兵是迟早的事。虽然今日是诸葛亮第一次确认这个消息,但也是在意料之中。 他颔首,摇了摇羽扇笑道:“主公深夜召我们至此,可是心有疑虑?” 见诸葛亮话中有话,刘备点点头。 “主公不必着急,此仗关键不在曹操和张鲁,另有两拨人比我们还急呢。” 见诸葛亮心有计较,刘备顿时放下心来,他伸手请道:“孔明请指教。” 诸葛亮缓缓道来:“其一自然是关中诸将,马腾入朝,其子马超尚在关中。钟繇讨张鲁,岂能不从河东之地经过,这么一支大军走到卧榻之侧,主公若是锦马超,该如何应对?” 刘备恍然,若真如此,北方必起萧墙之乱。 “至于另一拨,士元觉得会是谁?”诸葛亮转头看向刘备另一边的庞统。 自耒阳事后,庞统便与他同任军师中郎将,参赞军事,深得刘备信任。 庞统见状,淡淡一笑,“统要恭喜主公了。” “何喜之有?” “另一拨担忧得彻夜睡不着觉的人自然是张鲁比邻而居的益州牧。自古以来蜀中与汉中便为一体,汉中扼守北进之道也扼守蜀道天险,没有汉中,边境不保,益州如何称得上天府之国。刘璋的使者怕是不日就要到了。” 不出两人所料,马超与韩遂反叛曹操,占据潼关和刘璋遣使来荆州的消息几乎同一时刻到达。 自那日匆忙离去后,诸葛亮又开始了他日常的连轴转生涯,似乎前面一年的平静闲适只是个意外。 阿斗依旧每五日回来上课,操练到了关键时刻,赵云也忙碌起来。教几个孩子骑马的任务,看样子就要搁置,孙夫人却传来消息,让他不用担心,自己会教几个孩子的。 两年下来,诸葛果虽然和孙夫人很熟了,但每次见到她时似乎和普通女子区别并不大,总是面目模糊的。 一匹枣红的烈马上,孙夫人穿着明红的骑装,收紧袖口,绑住裤腿,长长的马鞭扬起,轻夹马腹,马儿在她身下乖顺得和绵羊一般。 好像一个木偶美人突然有了灵魂。 诸葛果看呆了,真美! “怎么,丫头,不认识我了?”一个马哨,孙夫人便停在她面前,她端坐在马上,笑看向她。 “我好像第一次认识夫人一样,真美。” 孙夫人被夸得面色一红,伸手向她,一把把她拉上了马,抱在怀里,“你还小,多适应颠簸,等大一些自然就会骑了。” 诸葛果和阿斗几乎隔一日就要向外跑,心都玩野了。孙夫人打马带着他俩,诸葛乔经过两个月的学习,已经可以骑着马驹自己走,独自骑马跟在后面。 不知不觉间,一行人便走到公安城北,前方被数百军士围住,为首的正是赵云。见几人走来,他连忙上前,给孙夫人行礼完毕,才道:“前方两位军师有公事,还望主母止步。” 孙夫人哼了一声:“你主公呢?” 赵云拱手答道:“主公在城中静待两位军师。” “我对他做什么也不关心。”孙夫人一扬马鞭便掉头往回走。 诸葛果倒是颇有些不舍的模样,她伸头向后看去,孙夫人看见她动作,问道:“果儿有事吗?” 诸葛果挪了挪身子,不好意思地笑道:“坐太久了,夫人放我下来走会吧。” 几人将马拴在路边树下,孙夫人拿出糕点和清水给几个孩子,诸葛果一边吃一边望见远处人影攒动,应该是有人到了。 不一会人群便缓缓向南移动,为首的正是诸葛亮和庞统,他俩中间还有另一人,看不清面容,但看两人把他护在中间的样子,肯定不一般。 阿斗一看见先生就两眼放光,指着远处,“先生在做什么?” 诸葛果再次一副大人的表情拍拍他:“你家先生在准备为你偷家呢。” 如果没猜错,那个人,肯定是在北边吃了闭门羹的张松。 16. 只在他乡何处人(四) 张松此行,并非是直奔公安。 从赤壁战后,平静了数年的天下大势一瞬间又变得热锅烹油起来。刘璋暗弱这件事天下皆知,蜀中人心浮动,想为自己某个前程的人不可尽数。 张松在襄阳逡巡一年,曹操对益州却始终兴致缺缺。闻得张鲁据汉中,曹操遣人征伐的消息,正如凉水兜头而下,他知道,不能再拖了。 至于曹操为什么对益州这块大肥肉没兴趣,答案很简单,这块肥肉它送不到嘴里啊。 想要取益州,第一条路是从关中南下,过蜀道进汉中。至于蜀道,什么斜谷、祁山、剑阁、散关,后来被诸葛亮走得简直鼎鼎大名好不好,几百年后李白的蜀道难也不是空口白牙写出来的。事实证明,建安二十四年,曹操引军从斜谷南下时,面对阳平关据险而守的刘备,确实是无可奈何,作死小能手杨德祖的鸡肋故事也由此而来。 另一条路自然就是从荆州溯江而上,孙权假途灭虢尚未成,孙刘两家难道还能一起给曹操让路不成。要想取益州首先就是要解决盘踞在荆南的刘备。 曹老板:头疼,好不了了。 张松在公安城外见到并肩而立的诸葛亮和庞统二人,颇有一番受宠若惊之态。 两人延请他入城相会。城中,刘备站在州牧府门前,亲自相迎。 一番密谈后,张松便匆匆回转益州,离去之迅速,生怕来不及了似的。 蜀中情势复杂,但刘璋最后还是同意迎同宗刘备入蜀,遣法正于夷陵西一百里率四千军迎刘备。 一切向好,唯有一事,刘备有些为难,便是关于随从入蜀和留守荆州的人选。 议事堂上,诸葛亮和庞统一左一右坐在身边,他还没待开口,诸葛亮便主动说道:“孙权假途灭虢之时,亮便有担忧,一是忧虑江陵未入彀中,前军支点未成,二是良才难得,没有好的人选随主公入川。如今可算万事俱备矣。” “孔明……你”刘备有些犹豫。 “益州之行,非奇谋不成,亮请留守荆州,由士元随主公入川。” 刘备转头看向庞统,庞统面色如常,拱手道:“幸不辱命。” 看样子两人应该早已商量好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只是此去并非一年半载,自诸葛亮出山,两人一直同进同出。 诸葛亮似乎明白他心中所想,风度翩翩擎着笑,“亮在荆州,静待主公功成。” * 近一个月,整个荆州都在调兵,大军开拔在即。诸葛亮调拨粮草,分发器械,训练军士,忙得不可开交。 左将军府,诸葛果和阿斗爬到那棵快成为两人窝点的大树上,默默望向院子里往来不绝的人。 她的心里有另一番担忧,刘备这一走,再见时就是两年后诸葛亮领着赵云,张飞溯江而上合围成都了,而庞统却永远长眠在了雒城之下。 这些日子,她一直在纠结应该怎么避免这件事的发生。要想避免独木难支,就一定要救庞统。 “770,你在吗?” 这几日自己思绪浮动,心神不宁,识海恐怕算不上平静吧。 【你终于找我了,这几日闹腾得我睡不着,老夫还在想你能坚持到什么时候。】 诸葛果默然,她难得没有心思和他吵架,“如果我想救庞统,你能做到吗?” 770了然一笑,【我就知道你要问这个,这不是我能不能做到,是你自己能不能做到。】 “那以我现在的能力,可以做到吗?” 【你想怎么帮他?如果你说的是等雒城的流矢射中,再给他起死回生,那抽干你这小身板也做不到。】 她没心思和这废物系统开玩笑,但有求于人,还得保持礼貌,她对着虚空拱了拱手,“那可有别的办法?” 【老夫也算阅人无数,还记得我之前说过吗,你们这些穿越者,最大的毛病就是,相当傲慢。你当自己是谁,救世主吗?】 被他嘲讽,诸葛果心里恨得牙痒痒,如果自己不是一个小孩子,那她直接就去雒城之下射死张任,还能由得着在这求他怪力乱神? 似乎知晓她心里所想,770笑眯眯地道:【比起你这身聊胜于无的生命力,为何不选择相信自己最大的金手指呢?】 她最大的金手指就是知晓未来,以及…… “谁?诸葛亮吗?” 死老头没有回答,但一副默认的样子。 得了他的保证,诸葛果心神略定,看样子还是要从她爹身上入手。 为了双保险,最后在她的央求下,770还是把她积攒的接近300生命值全部转移到了一个玉珏里。为了世界的稳定,她当血包的技能在面对面实施时逸散会小很多,要隔空施法的话,成功率就保证不了了,这样给个载体也勉强算对面施法吧。 毕竟庞统要是真出事了,她又没有筋斗云怎么飞过去,以这个年代的通信传送效率,等她知道的时候,怕是小凤凰胎都投好了。还有两年多的时间,一切都有转圜余地,但料事于前也算是兵法之道吧,后面有什么办法再走一步看一步。 诸葛果等着操作一番,可是她那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爹又是五天不见踪影。实在没办法,她只能教唆阿斗拼命胡闹,在摔坏三个砚台,劈碎五卷书册,被脾气好得惊人的马季常第十次警告要告家长后。两人终于成功见到了那袭身披黑白鹤氅踏月而来的身影。 马谡已经正式出仕,职位同样是荆州从事,不日便要随刘备入蜀,这几日诸葛亮一直将他带在身边,几乎形影不离。 他跟着诸葛亮走进小院,看见兄长和两个小孩吹胡子瞪眼,颇有一番幸灾乐祸的意味。未经他人苦,莫劝他人善。兄长每次站着说话不腰疼要他不和孩子见识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诸葛亮看着一地狼藉,实在无奈。 阿斗一见到先生,胆气顿时没了八分,缩回诸葛果身后,戳戳她,示意她有事快说。要不是诸葛果威胁,他顶多上课发呆,撕书什么的那是肯定不敢干的。 “说吧,你们俩要做什么?屋顶不够掀了要翻天是吧。” 见到正主,诸葛果讪笑道:“不敢,天塌下来,爹爹顶着呢,怎么翻得过去。” 诸葛亮找了块还算干净的地方坐下,示意马谡给他把戒尺找来。 看着马谡一脸狗腿的样子,诸葛果忿忿然,迟早有一天要收拾你这个佞幸! 感受到诸葛果愤怒的目光,马谡有一种大仇得报的快感。上次和这丫头打赌输了后,他秉承君子之诺和两个小孩同流合污了两次,结果这丫头丝毫不知收敛故意出卖他,害得军师责备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仿佛有千钧之重。那目光似乎在说,连两个孩子的诱惑都处理不了,如何能承担军国重事。 他撇了撇嘴,努嘴指向面前正经危坐的诸葛亮,意思是,丫头,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应付眼前吧。 诸葛亮掂了掂手里的重量,满意点头:“不是闹着要见我么?阿斗,你先说。” 阿斗在她身后早就吓成了一个鹌鹑,没打呢就招了,“我想见先生,果儿说这样就能见到先生了,先生会走吗?” 诸葛果故意骗他,说这次出征诸葛亮也会去,几天不见人影是交代事情去了,到时候你亲爹“养爹”全部都不要你了。 诸葛亮愕然,就是因为这个?他软下语气,“先生这几日很忙,没来得及解释,你父亲要出远门,今日先回去和父亲好好道别好吗?先生不会走的。” 他复看向诸葛果,知道多半都是这丫头捣鼓出来的,“老实交代吧,前几日你娘说你们总是偷溜去左将军府,爬树偷听呢吧,你要是也敢说怕见不到我……” 她连忙竹筒倒豆子说出备好的说辞,“外公走之前起六爻,女儿看见了,卦象是泽水相困,大凶。这几日不见您,女儿心有不安。” 这话纯属鬼扯,黄承彦在这里住了几月,闻得刘备要西征前几日才离开。人走没法对账,自然随她怎么说。 诸葛亮的神色也看不出是信还是不信,他面色淡淡的,“哦?继续说。” “季常先生讲孟子,有一句女儿不懂。” 诸葛亮抬头看马良,见马良点点头,表示他确实讲了孟子。 见父亲没说话,诸葛果补充道:“《孟子·尽心》有言:莫非命也,顺受其正,是故知命者不立乎岩墙之下。尽其道而死者,正命也;桎梏死者,非正命也。我不太懂,君子不立危墙之下,爹爹,什么是危墙呢?泽水相困是危墙吗?” 临出征越近,他内心也有些不安。诸葛亮眯着眼睛打量女儿,这丫头很明显话里有话,不过却意外和自己所想不谋而合。是童言无忌,还是有人教她说了些什么,会是岳父吗? 思绪轮转,他扯过两人的手,一人给了一戒尺,淡淡道:“君子不立危墙的意思就是,闯了祸的时候,最好躲远点。” 好痛!好心不识驴肝肺,这是□□! * 大军开拔前一日,庞统收到了诸葛亮的邀请,请他月下小酌几杯。 竹林里,诸葛亮席地而坐,他手中的琴是庞山民迎娶二姊时,去庞德公家里做客,德公送他的回礼。庞统看见熟悉的琴,他年少时央求了许久叔父也没送给他,冷哼一声,这人,最擅长暗戳戳炫耀。 “士元,坐。”诸葛亮指了指身旁。 庞统也随他席地而坐,“月色甚好,卧龙先生抱膝长啸否?” 诸葛亮笑着摇头:“山林之乐,亏你还记得,别吓坏了主公。” 他转头认真看向庞统:“临行在即,亮有一言叮嘱,主公向来身先士卒,但年岁日长,不比从前,此去蜀中,若遇不妥,士元要直言相谏才是。” “这天下,不止你一个人是忠臣,如何做诤臣,你还得学着呢。”庞统依旧淡淡的。 诸葛亮不以为忤,依旧笑着,忆起前日女儿的古怪,他有些迟疑地道:“前路漫长,不争一朝一夕,若遇僵持,保重自身为要。” 两人是姻亲,但其实算不上至交,庞统看着眼前欲言又止的诸葛亮,有些别扭:“怎么,怕我有危险。我若出事,只剩卧龙一人岂不正好?” 诸葛亮瞬间冷脸,他抱琴起身,“亮只希望贤兄长命百岁。” 说完他便头也不回地离开,看样子是真生气了。 庞统留在原地不知所措,这人,开不起玩笑是怎么的。 * 左将军府转角处,庞统打马出城时,再一次在树上看见了那个少女。 只是这一次和失意去耒阳时不同,在共襄大业的前路上,他有明主相伴。 他驻马回首,调侃道:“丫头,你又爬这棵树,让你父亲知道又得收拾你。” 诸葛果神秘一笑,将手中玉珏抛下,“千里马,接着。我是奉旨爬树,爹爹给你的临别礼物,在身上放好喽~你知道的,他这人最别扭了。” 庞统握住玉珏,简单的祥云纹,但触手生温,阳光下还有光华流转。 他摇摇头,孔明这人…… 锦江春色来天地(一) 两月前,蜀郡,成都。 锦官城城西一座两进的小院,主人仰躺在藤椅上,沽酒的葫芦歪歪斜斜倒在地面,淌出一道曲折的水迹。 一阵急切的敲门声响起,门僮打着呵欠伸出一个脑袋看向门外的人。 “你家主人呢?”来者迫不及待问道。 来人正是从荆州匆匆归来的张松,回到益州,他第一件事便面见了刘璋,劝说刘璋迎刘备入蜀对抗张鲁,结果被主簿黄权兜头就是一顿骂。刘季玉此人,行事总是举棋不定,他既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只是匆匆打发了自己。 门僮为难道:“主人酒醉未醒,说了就是张老天师复生都不许打扰他。” 看着眼前大白天闭门的府邸,张松无奈,他附耳门僮,“我与你家主人有重事相商,放心,你放我进去,今日必能得赏钱。” 门僮略微思索,还是选择把眼前的客人迎了进去,他摸着头寻摸,自家主人连自己的工钱都快发不起了,真还能给赏钱么,莫不是匡人的吧。 进到院中,几乎没有一处可落脚之地。 张松看着眼前烂醉如泥的人,摇摇头,他伸出两根手指试探地推了推,没醒。他将手指凑到鼻下一闻,忍不住皱眉,这什么味儿啊。 见不下点力气这人是醒不了了,只能撩起袍袖,不顾腌臜,扯住胳膊大力晃动,“孝直,醒醒!醒醒!” 法正被从睡梦中吵醒,他掀开一只眼皮看向扰他好梦的来人,一脸不耐,“何事?” 张松见这人实在没办法对话,四下张望,瞧见檐下有一只陶罐。 蜀中多雨,昨日的积雨存在罐中,满满当当。见法正又一副昏昏沉沉欲再次睡过去的模样,他心念一转,上前抱起陶罐,便往法正身上一泼。 哗啦一声,法正跳起来,见张松正捂腹大笑,恼怒道:“张子乔也如那些小人般,拿在下取乐不成。” 张松知道此人最是记仇,见他已经彻底醒了,连忙解释道:“我来是有正事相告,孝直衣服湿了,趁机盥洗一番吧,天气尚冷,莫要得了风寒才是。” 法正看向自己湿了一大片的袍子,有些搞不清楚,这不都是拜他所赐吗?不过湿衣裳确实比脏衣裳穿着难受多了,蜀中阴寒的风吹过,他不由得打了个寒噤,也就从善如流转入屋内沐浴更衣。 院里一片狼藉,张松嫌弃地跺了跺脚,唤来门僮给了他几个铜钱让他简单扫拾一番。 这客做的! 法正沐浴完毕,顿时仿佛换了个人,他出身扶风大族,父亲祖父都是清流文臣,建安初年因为饥荒避祸才来到蜀中。整理完毕,又成了那个矜高自许的世之大才。 两人坐定,见自己的葫芦已经不知去向,小几上泡了一盏清茶,他饮了一口茶问道:“子乔兄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有何要事?” 张松知道自己关子已经卖得够久了,站起身,长揖而下,行了个十足十的大礼,“松此来,是邀请贤弟与我一起做叛主逆臣的!” 一语落,风也为之静止。 闻得如此大逆不道的言语,眼前人却丝毫没有惊讶之色,淡淡道:“天子尚在,天下最大的逆臣还在天子身侧,都是汉臣,如何说得上叛主。” 张松面色一松,他就知道自己找对人了,此事还真非法正不可。 他意味深长一笑,“孝直说得是,普天之下,谁又不是汉臣呢?” 法直再次低头抿了口茶,问道:“听说子乔兄往荆州走了一趟,襄阳之行不是如此简单吧。” 在张松启程之前,法正便对他去襄阳见曹操的事十分不看好,甚至还冷嘲热讽。如今两人心有默契,就差挑破那层窗户纸,张松笑道:“孝直经纬之才,却为人所鄙,邑邑不得志,无非是未遇明主而已。刘季玉守成尚且不能,如何能一展孝直抱负。此去荆州,我遇到了真正的明主,必能遂孝直所愿。” “哦?是谁?” “如今荆州大部,都在左将军麾下。回来前,我往江陵走了一趟,玄德公此人,明主也。若能跨有荆益,何愁大业不成。” 刘备寄寓荆州那几年,大部分自认的有识之士都认为他这一生也就如此了。却没想到一二年间便有了这番成就。 “你想我如何做?”法正坐起身,看样子是认同的。 “出使荆州,亲眼见一见刘备。” 法正来到荆州见到刘备,才知道自己前半生都白活了,浑浑噩噩,像一棵无根的枯枝,落在哪便是哪,就算泥淖满身,黑水缠绕,那也是自己命不好。 却原来,这世间真有兰草葳蕤生长的大道吗? 回到成都,他毫不犹豫加入了张松劝说刘璋迎刘备抗张鲁的行列,即使被痛骂佞臣贼子也毫不在乎。 * 荆州。 临别在即,此去蜀中,非一日之功。 因为只是北上抗击张鲁,同时也为了避免同宗猜忌,刘备一个名将也没带。诸葛亮带着关羽,张飞,赵云出城十里相送。 孙夫人抱着阿斗,她没有骑她那匹枣红烈马,坐在迢车上。 这么名场面错过岂非可惜,诸葛果死皮赖脸让孙夫人带上自己,她和阿斗并排坐在车上,有吃有喝,就当别样春游了。 窗外春光,群山翠叠,波浪涛涛,人影攒动,甲戈阵阵。 到了分别处,众将翻身下马,刘备看向关张二人,叮嘱道:“我此去,荆州事务皆由军师做主,你们要帮助军师守卫好荆州,不得生乱。” 关张二人一脸不舍,各自拱手称是。 他复又看向诸葛亮:“孔明,留守荆州事务繁杂,辛苦你了。” 诸葛亮从袖中掏出一卷竹册,递给刘备,“这是第一批的辎重粮草,还请主公过目。” 刘备会心一笑,两人的默契仿佛与生俱来,他接过卷牍,就在阵前细细看起来。诸葛亮做事从来是一丝不苟,万事周全,丝毫不用人担心。这份粮草册子,数据详实,分类清晰,前后照应,知兵之人只要扫一眼便知自己没有后顾之忧。 刘备仔细看完将册子收回自己怀中,“备留作纪念可否,孔明可有备份?” 诸葛亮轻摇羽扇,“荣幸之至,主公请便。” 两人交代完,刘备才看向一侧抱着阿斗的孙夫人,年过半百的乱世英雄此刻却有些胆怯。孙夫人嫁给他已经两年,除了在江东时,两人故作的甜蜜,后来他们总是有吵不完的架,。 如今,他要走了。 风拂过,扬起孙夫人的鬓发,恍惚间迷了眼,刘备伸手捋起她的鬓发夹在耳后,两人俱是一呆。 “我……我要走了。” “多久回来?”孙夫人低下头。 “或许要几年。”刘备回答。 几年么?太久了,人生又有几个几年。孙夫人低着头没答话。 阿斗牵着母亲的手,见到如此阵仗,有些不安。刘备注意到儿子的小动作,一把抱起他,“爹爹要走了。” “去哪儿?”他有些不舍。 “去西边。”刘备用另一只手指向大军前进的方向。 周围俱是兵戈,对于即将到来的离别阿斗终于有了实感,他好像从来就不喜欢分别。 见到儿子眼泪包不住,刘备也忍不住心有戚戚,但还是扬起笑脸,比了比自己的腰:“等阿斗长到这么高的时候,爹爹就回来了。” 野外杂乱,诸葛亮抱着女儿站在十步之外。诸葛果的耳朵这个时候又灵了,她从袖中掏出一颗石子,装作不经意扔向阿斗。阿斗回头一看,突然想起来时路上诸葛果的叮嘱,收回眼泪,委屈巴巴地道:“等爹爹回来时,我就会背论语了。” 刘备豪爽的笑声传遍四野,“好,你好好念书,等你学有所成我就回来了。” 把阿斗交给孙夫人,他再次走到诸葛亮身边拱手,“阿斗还得拜托孔明了。” 诸葛亮侧身没有受他的礼,“公子的一切主公尽可放心。” 刘备看向诸葛亮怀里的诸葛果,大手呼噜上她的头:“阿斗要是欺负你,你可别让着他。” …… 呵呵。 趁着刘备和诸葛亮都有公务要交代,诸葛果偷偷溜到一旁静待的庞统身边。 她绕着庞统走了一圈,没看见玉珏,不禁皱眉:“我给你的玉珏呢?” 庞统饶有兴致地看向小丫头,“怎么了,我没带。” 她觉得自己立马就要气到升天了,狠狠跺了跺脚,“你放哪了?” 看见小丫头这么着急,庞统也没心思打趣她,他从怀中掏出来那块玉珏,“骗你的,在这呢。” 看见东西还在,她心下一松,恶狠狠地道:“这东西是我伯父给我爹爹的及冠礼,我们诸葛家的宝贝,我爹可小气,你收好了,到了益州我要检查的!” 庞统听出话中之意,挑眉问道:“到了益州?” “刘伯伯这个大骗子,他不会回来了。千里马,我们益州见。”交代完最重要的事,她又一脸天真跑回了孙夫人身边。 徒留下若有所思的庞统在原地,这诸葛亮,生了个什么女儿。 * 数万大军迤逦远去,烟尘四起,惊起鸟雀无数,马蹄哒哒淹没了离别的愁绪。 刘字大纛随着甲胄一路向西,越行越远。刘备左手边是随他入蜀的庞统,右手是留下四千军士在夷陵亲自来迎的法正,身后是手持羽扇翘首远望的诸葛亮。 嘶……这画面。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锦江春色来天地(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锦江春色来天地(二) 大江畔的望归石并未伫立多久,身后便有人匆匆来报,新一轮的郡县考核送来了。 刘备走了,张飞回了宜都,关羽回了江陵,荆州的一切都由诸葛亮总领。 没了主公的主母成为了整个荆州最自由的人,诸葛亮作为外臣从来分寸拿捏得极好。孙夫人回程路上果断抛弃迢车,从侍女□□抢来一匹马载着阿斗便打马回去。 看到主母驰骋而去的身影,诸葛亮眼皮一跳,“子龙,跟上。护送主母和公子回去。” 赵云奉命留守中军,见状叫上一百亲卫便也随着前方人影疾驰而去。 只剩被丢下的诸葛果和诸葛亮大眼瞪小眼。 “我带你回去。”独自带娃的老父亲无奈叹气。 大概是诸葛孔明坐在四轮小车上的影视形象太过深入人心,她有些怀疑地上下扫视诸葛亮一眼。 女儿怀疑的目光刺痛了诸葛军师的自尊心,“那你自己坐车。” 看着那丝毫没有减震措施还四面漏风的迢车,再看看诸葛亮正经一米八好几的山东大汉,载她个小姑娘应该还是没问题的吧。她非常识时务地表示:“爹爹载我吧。” 诸葛亮的马坐起来其实很舒适,他瘦、高、身前没有铠甲十分柔软,把她包在中间又挡风又平稳。 诸葛牌旗舰四驱。 “你今日找士元说什么了?”头顶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 诸葛亮明显感觉到怀中女儿的背脊像炸了毛的小猫般弓起,不由得轻笑,“怎么,你又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 诸葛果无语,明明她看见诸葛亮躲开才过去的,这人后背长眼睛了吗? “我去跟他说,您希望他万事平安,让他一路小心。”她小心翼翼斟酌言辞。 “你又偷听谁说话了?”老父亲丝毫不领情。 她挠头,“嘿嘿嘿,竹林背后有一棵大树。” 诸葛亮:…… 他这是生了个什么,猴子吗? 话都聊到这儿了,诸葛果干脆问出了那个自己感兴趣的问题,“爹爹会起卦吗?” 当然,在这个年代,占个蓍草,卜个龟甲什么的属于士人们的必修之课传统艺能了,六边形战士诸葛孔明二十八宿分野都会,这个不可能不会。 “会。”诸葛亮答道。 “那您信么?” “好的时候信,不好的时候不信。”他丝毫不觉得此话有什么问题。 …… 左眼跳财,右眼跳休息不好是吧。 想到某些故事,诸葛果忍不住问道:“那您信什么?” 头顶的人叹了口气,“我信自己。”说完还揉了揉她的头,“所以,以后别拿卜卦当借口了。” 作死边缘的诸葛果:“托……托梦呢?” “也不行。”虽是拒绝,但某人尾音难得上扬。 啊这,诸葛亮是个唯物主义战士,这说出去谁信啊。 好吧,确实挺合理。 * 夏日的风拂过耳畔,孙夫人带着两个孩子,身后跟着诸葛乔一路北行,荆州经过三年的修养,官道两旁已经恢复了繁华,叫卖的小贩吆喝声一路不绝于耳,只是一路见到的仍是妇孺的多。 孙夫人停下马,给几个孩子买了份饴糖。这个年代的炼糖工艺粗糙,诸葛果觉得自己似乎还能吃到没过滤的杂质,不过难得郊游还有零嘴,心里仍旧甜滋滋的。 只是沿着官道越行越远,一行人逐渐脱离了公安县域范畴。 诸葛果不由问道:“夫人,我们去哪儿?” 孙夫人洒脱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江陵。” 自建安十五年后,江陵成了荆州的第二个心脏,毕竟江陵作为南郡正经治所,在刘表尚在时本就是除襄阳外的最重要核心。 孙夫人出来只带了几个侍婢和赵云硬要留下的几个亲卫,骑马进入江陵城时,城门守卫本准备详细查看几人的身份文牒,结果被持刀的武婢从头到脚呵斥了一顿。 瞎了你的狗眼,主母和公子都敢拦。 这年头带着武婢出门的确实也没有别人,守卫只能灰溜溜放行。 这还是诸葛果第一次进入这座鼎鼎大名的城池,和公安及临烝这种因为人为驻军而繁华起来的城池不同,江陵是自前汉时便已经是荆州最重要的腹心。 如今因为刘备引兵入蜀,江陵在繁荣外又透出肃杀的味道。 进入城内,几人逛了一刻钟便看见前方人影汇集。 原南郡太守府前,此时跪着一个不过四五岁年纪的女孩,她面前盖着一块白布,那白布约有一人身长。 不对!那就是一个人,或者说是一具尸体。 小姑娘身后还有一群扛着锄头,铁锹,木棍的大人,有男有女,男女都颇有年纪。 诸葛果不由皱眉,她看向孙夫人,孙夫人也是一脸状况外的表情。 江陵如今归属关羽辖制,只是关羽在江北大营练军,南郡太守府里住着另一位,此时太守府紧闭府门也是如此。 都走到这儿了,没有不上前的道理,不过前方有尸体,孙夫人看向几个孩子时有些迟疑。 十处敲锣,九处有她。诸葛果从怀里掏出手绢捂住口鼻,一副跃跃欲试的模样,孙夫人见状无奈也只能从侍女那接过手绢,递给阿斗和诸葛乔,嘱咐他们不许乱走乱看。 见太守府迟迟不开门,围住的人群愈发喧嚷,一副要冲进去的模样。门口守卫的士兵得了主人的命令,不敢闹出什么事来,只是将人群挡在外面了事。 一边推一边挡,把太守府活活闹成了菜市场。 走到近前,身边的亲卫自动替她隔开一条路,围住的人群见状知道是有大人物到了,为首者拉着那位跪着的小姑娘上前一个扑跪便扑到了孙夫人脚下。 孙夫人皱眉,她想避开但犹豫片刻还是立定在原地。 “你们有什么事?” “求娘子为小民做主啊!”为首的男子放声嚎啕。 “究竟有何事?” 那男子一把掀开地上盖着的白布,孙夫人见状立马捂住阿斗的眼睛,她本也想捂诸葛果的眼睛,但这丫头凑得太靠前。 女子不过十六七年纪,面色青白,发髻凌乱,衣衫不整,脖子上有一道完整的淤痕,应该是勒死的。 第一次见到死人,诸葛果觉得自己有点想吐,但是还是强忍着退后一步退到了孙夫人身边。 孙夫人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她面无表情问道:“怎么死的,你们有何冤情?” 那人见这女子果不一般,连忙戳了戳跪着的小女孩。 众人这才注意到女孩,女孩不过四五岁年纪,衣裙脏污,哭得眼睛红肿,但口齿依旧清晰,“民女要状告校尉李成、袁大奸污我阿姊。” 果然如此。 小姑娘说完,身后的人群又闹将起来。 孙夫人手轻轻下按,“你们又是这女子什么人?” 为首的男子眼睛一转动,稽首而拜,“回娘子,我们是她夫家人。” “她成婚了?” “还没过门,不过已过了聘。” 接下来便是什么女子亡父遗命,他们家聘礼多少,夫妻二人青梅竹马云云。 诸葛果见这些人又有躁动起来的趋势,忙伸手扯了扯孙夫人的袖摆,见孙夫人回头看她,便伸手指向如今依然紧闭的太守府门。 孙夫人如梦初醒,打断那男子的喋喋不休,一阵见血,“你们来此是要找谁伸冤?” 男子依然有条不紊:“听闻关将军素有义名,威重爱下,特来伸冤。” 闻言,孙夫人转头看向身后赵云留在她身边的亲卫裨将,问道:“这府里是谁?” 那裨将拱手为难道:“是扶风孟达。” 谁?诸葛果感觉脑子不够用了。 孙夫人也没反应过来,“他是谁?” 那裨将解释道:“主公入蜀时,孟将军引两千军士来迎,主公令将军驻守在江陵,并未入蜀。” “他是刘璋部下?”孙夫人一下便抓住重点。 那裨将再次硬着头皮答道:“是。” 这就难怪了,正经江陵的守将还没出面呢,他一个蜀臣自然不会出这个风头。 孙夫人倒不管这些,她指了指方才回答的裨将,“你去,把门砸开,他要是还不开门那就去唤诸葛亮。我就在这等,看诸葛亮来了他是不是还不开门。” 这次没等砸门,府门便从里面打开,主母到了的消息吓得孟达差点从台阶摔下,他也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在等城外的关羽,不想管这种闲事罢了。 进到堂内,孟达忙请孙夫人上座,孙夫人没理他,自顾自站在廊柱后面,一副不干涉他审案的样子。 乌泱泱一大群人挤得堂上空气浑浊不堪,诸葛果拉着阿斗再次掩住口鼻。 那具尸体自然也摆上了堂,孟达本就是寄居在此,如此只得硬着头皮把孙夫人方才问过的问题再问了一遍。 那为首的男子实在是吵得头疼。 见又陷入僵局,诸葛果再次牵起孙夫人衣袖,小声道:“爹爹曾经说,行事要多方查证,不可偏听偏信。” 孙夫人恍然,“他们说的这两个校尉在哪,先把人带来。” 这堂上一个是东吴郡主,一个是蜀中投将,谁认得两个校尉。 孙夫人再次转向裨将,“这两人是谁麾下?” 那裨将满心后悔,今天本不该他值守,是好友家中有事和他换了班,他无家无室也就同意了,还为得了一壶好酒沾沾自喜。 出门就该看黄历! 他闭着眼睛一脸愁苦,“李成是麋将军麾下,袁大是大公子麾下。” 谁?诸葛果再次觉得自己脑子不够用了。 在孟达派人去叫两个校尉时,诸葛果连忙拉开刚才的裨将。 垂着的幕席随风荡出优美的弧度,躲在帘幕后的诸葛果跺脚, “快去叫我爹啊,愣着干嘛,要出事了!” 兜头一盆凉水终于把他一天下来混混沌沌的脑子泼清醒,裨将一路飞奔出门,抢了匹马就向着公安奔去。 出门就该看黄历!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锦江春色来天地(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锦江春色来天地(三) 两名校尉当真是被请来的,在门前下马时,还有小兵搀着。两人大喇喇走进太守府,毫不在乎的样子看得诸葛果青筋直跳,这两个蠢货,丝毫不知大祸临头。 孟达在堂上如坐针毡,目光不断在孙夫人身上逡巡。 这都什么事儿啊! 咳咳,他轻咳两声,见人到了,试探着问道:“五月廿八那天,二位在哪儿?” 两人对视一眼,平静回答:“那日偶然得了一壶好酒,我二人在帐中一起喝酒。” “可有证明?” “帐外亲卫皆可证明。” 这……两人的亲卫自然不可能说自家校尉的不对,两人摆明来时商量过了说辞。 诸葛果趁着孙夫人不注意溜到院中,她这下可再也不敢添柴加火,只希望火烧得慢些为好。她靠在墙上细细听着墙外动静,人怎么还不到。 倏忽,一片嘈杂声传来,人来了,来得还不少。 整齐的兵戈阵列声片刻间便围住了整座府邸,仅凭声音就能听出来者军容齐整,治军严明。 一位红面长脸,手持长刀,美须髯的将军大跨步进门。这副模样实在太有辨识度,以至于院中嘈杂的人声瞬间消寂。 关羽来了。 两列军士进得院中,把乌泱泱看热闹的人群悉数清出去,堂上告状之人也只留了那个小女孩和为首的男子。 天地间顿时清净了,孟达长舒一口气,正主终于来了,他连忙趋步向前,走到堂外拱手而拜,“关将军可来了,达越俎代庖,甚是不安。” 关羽却一个眼神都没施舍给他,而是走到侧面,微微躬身,“还请嫂嫂带阿斗回避。” 孙夫人挑眉,“怎么,门是我叩开的,你们荆州的事我没资格过问吗?还是阿斗没资格看二叔审案。” 话都说到这,关羽自然也没理由拒绝。他命人搬了几张干净蒲团放在帘后,又抱着阿斗逗了一会见这孩子确实比前两年大有长进,也就没有强求几人避开。 孟达被忽略有些讪讪,他让出主位,站在一侧等着这位鼎鼎大名的关二爷审案。 躲在一边的诸葛果心下一沉,关羽来了她却丝毫没有放松之态。 见关羽到了,堂中两人也再没有倨傲之色,安安静静待在一边。 关羽走到主位,冷哼一声,大手一挥,身后亲卫便从堂外带上一个五花大绑的男子。男子并未着甲,面白少须,身上的青布长袍被拖行得凌乱不堪。 “认识吗?”冷冷的喝问传来。 两个校尉看到此人第一眼便抖如筛糠,左边那位李成颤抖说道:“是末将军中主簿。” 见状,关羽冷笑一声,“认识就好,本将特意去二位营中抓人,就是生怕二位记性不好。” “说!”一声断喝,下方三人都吓得一震。 诸葛果平日里看热闹不嫌事大,但此刻看到如此疾恶如仇的场景却没有丝毫快意。 那主簿趴在地上,一五一十交代,“五月廿八那日,校尉向下官交代,他有事出去一趟,并且让下官不要记录当日的出营记录……” “很缜密嘛。”关羽捋了捋美髯,见两人还是不招,又说道,“来人去把他二人营中亲卫全数押解,一人一帐单独审讯,我倒要看看二十个人能说出几个版本,你们最好期待只有两个,要是多于两个……” 那二人内心愤恨,这种事本就是民不举官不究,没闹大主将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关云长发什么疯。 两人趴跪在地上,嘴里还不忘喊冤:“关将军明鉴!我二人当真就只是玩了一下,没做任何别的,这女子当真不是我们杀的。”说完还不死心,低低辩解,“何况,这种事又不只是我们两个人干了,凭什么就审我们。” 这话不说还好,话一出口便撩起了滔天怒火。 哐啷!一声巨响,关羽抄起几案上的砚台扔向左边那人,其实他想直接劈了他,但还是忍住了。 那校尉不敢躲,只略微向侧方偏了偏,头上立刻浮起一个青紫大包,好歹是没被砸晕。 诸葛果觉得自己在关二爷红润的脸庞上看出了面色铁青…… “去!把刘封和麋芳给我叫来!我倒要问问他们是怎么练兵的。” 听到要被请直属长官,那两个校尉眸色一对彻底慌了神。他们怕关羽但又不怕,这种事说白了并不鲜见,按照军令,总归丢不了命的。可是要是让主将丢了面子…… 袁大连忙道:“将军明鉴,我二人确实没杀这女子,我们愿意军法处置。” 关羽闭目养神就当没听见。 刘封和麋芳匆匆赶到时,见到的就是这位两人最不想见的煞神。 “你爹的脸都被你丢完了!”关羽沉沉喝骂道。 刘封素来最怕这个二叔,挨了骂也不敢回嘴,唯唯诺诺称是。待上前盘问缘由完毕才松了一口气,闹成这样,他还以为怎么杀人放火了呢。 他不由得辩解道:“行伍之人谁没……这女子不是他二人杀的,还望二叔明鉴。扰民之罪听凭二叔军令处置。” 关羽气极,声色俱厉,“荆南四郡每一个百姓都是你父亲的基业,小子安敢如此狂妄。”说完便四下张望,看见墙上挂着一根马鞭,伸手取下。 门外又是一阵频促的马蹄声,听到院内闹出的动静,来者加快了步子,推开门,见到的就是这幅景象。 一块白布盖着尸体摆在地上,白布旁的小女孩吓得瑟缩一团。堂中跪着两个武将,还有一个文士被五花大绑扔在地上,刘封梗着脖子站在中央,麋芳垂头丧气在他旁边,想躲又不敢躲。关羽提着马鞭欲抽面前的刘封,孟达在他后侧想拦又不敢拦。孙夫人牵着阿斗站在帷幕后,还有两个孩子在阶下向外张望,是诸葛果和诸葛乔。 …… 怎么这么多人。 “云长!”一道清冽又沉肃的声音劈开迷雾来到这乱成一锅粥的院中。 众人见诸葛亮到了,面色不一。 诸葛亮身后的赵云皱紧眉头,来时路上军师早对他有过叮嘱,他忙上前将几波人分开,又将院墙外看热闹的路人全部驱散,自己持剑站在外侧。 走到堂上,诸葛亮当先几步上前对着孙夫人行礼,“见过主母,主母受惊了。” 孙夫人点点头,盯着他的目光似笑非笑,她搂紧阿斗,解释道:“我带几个孩子出来玩,只是路过,军师自去处理,不用管我。” 他将目光看向一边的诸葛果和诸葛乔,那目光,相当复杂。 诸葛果心下忐忑,但看她爹的神色并不算太生气的样子,她这救兵搬得,应该……没错吧。 诸葛亮给主母见礼完毕,这才回身看向堂中闹得翻天的一群人,他走到关羽身前顺手拿走那条马鞭,叹息道:“无论缘何,都该依法令行事,公门之内,怎可擅动私刑。” 关羽从善如流,拱手道:“军师说得对,正该依令而行。” 两个校尉□□民女的事已经没什么可审的了,俩人招了个透彻。他走到那个被吓得缩成一团的小女孩身边,女孩和诸葛果一般大,他蹲下身,心有怜惜,轻声问道:“你们家中有几口人?” 小女孩怯怯答道:“三……三个。” “那除了你和你阿姊,还有谁?” “还有阿兄。” “你阿兄呢?来此伸冤,为何他不出面。” “一年前州里征兵,阿兄听说饷银足可以给阿姊凑嫁妆就去了。年后去西边了。”小女孩虽然年纪小,但口齿却异常清晰。 诸葛果缓缓点头,起身面色不善地看向那个躲到角落的男子,方才还振振有词的男人见诸葛亮的表情瞬间软了下去。 “她说的是事实么?” “……是” “这个女子的未婚夫呢?” “在家。” 他接着问出最关键的一点,“那这个亡故女子的嫁妆呢?” 那男子不再吭声。 “说!” “在小人家中。”他知道惹人非议又辩解道,“小人家的聘礼也送去了。” 堂内瞬起一阵唏嘘声,傻子都知道两边肯定不等值。这不就是趁着兄长出征,用失贞逼死未过门的媳妇,霸占别人嫁妆么。 诸葛亮挥挥羽扇,赵云会意,忙遣人将这个男子带下去细细审问。 他转身看向自他进门后一言不发的刘封,“公子,主公如今在哪?” 刘封无奈:“蜀中。” “那这女子的兄长在哪?” “蜀中。” 诸葛亮面带责备,“荆南四郡,虽则富庶,供养数万大军仍是耗尽民力。公子的属下掠夺民财,欺侮女眷,前方将士浴血厮杀时该作何想?公子可否向亮保证,这是唯一一起吗?” 刘封被他说得不敢抬头,他也想不通就这么一件事怎么闹成了这样,先挨了关羽劈头盖脸一顿骂,如今还要挨诸葛亮的。 他低头看见地上那头都不敢抬的下属,不禁忿忿,都是这混账惹的事,做事又不做干净些。 见事情已大略解决,诸葛亮还有事要和孙夫人交代,他走到侧边。 突然,身后传来刀出鞘的声音,寒光森然,他连忙转身,只见刘封提着刀,面无表情,手起刀落便斩下那袁大的头颅。 血液喷撒开,溅得满堂皆是,另一位跪着的校尉早就吓呆了。孙夫人以迅雷之势捂住阿斗的眼睛。 在诸葛亮的手蒙住她的眼之前,诸葛果看到了那骨碌碌滚动到她脚下沾着血的头。那头颅不敢置信的眼瞪得老大,五官脏污,脖颈处骨屑混着血液淌出流了一地。 她吐了。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锦江春色来天地(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锦江春色来天地(四) 她吐得昏天暗地,满脑子都是那合不上的眼时,还有心思遗憾。诸葛亮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制止关羽动私刑,怕这叔侄俩又生龃龉,刘封居然还敢在他眼皮子底下把人杀了。 这人,都不能说是颟顸……是作死啊,看来能在诸葛亮手里把自己作死的人确实是有两把刷子。 泥菩萨也是有脾气的,何况诸葛亮不是泥菩萨。 虽然第一时间孙夫人就捂住了阿斗的眼,但快五岁的阿斗已经不是万事不晓的孩子,听见外面的动静,他在母亲怀里吓得直哭,孙夫人背过身去小心哄他。 这边诸葛亮刚抱起诸葛果向外走了两步远离那一大滩血迹,抬头又看见诸葛乔面色青白靠在墙上。他免不了后悔,不该由着孙夫人的性子把几个孩子留在这的,怀中诸葛果抖得都快抽搐了,他回想女儿过人的早慧,也忍不住叹气,总归还是个孩子。 那边刘封杀了人的那一刻就后悔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失了智提起了刀。 “刘封!”关羽再次一声断喝,“你眼里还有没有军令!” 关羽的喝止像平地惊雷震醒了他浑噩的脑袋,冲动过后徒留后悔,他丢掉手中的刀,单膝跪地,“侄儿莽撞,还望二叔和军师宽宥。” 从涿郡以来,关羽素来对自己的气度容止都颇为自得,和这乱世诸多武艺见长的武将不同,他是当之无愧的帅才。 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今日在这小小公堂上,他也不知为何怒火总是难以抑制。 诸葛果在昏迷前刻狠狠揪住父亲的前襟,拼命摇头。 见关羽又要发作,诸葛亮抱着女儿走到两人中间,叹息道:“今日之事到此为止,云长提前取证,缜密周全,辛苦了。”随即面无表情转向刘封和他身后缩着的麋芳,“刘封,麋芳约束属下不力,罚俸三月,亮会派人全营整肃军纪。可有异议?” 刘备走前特命诸葛亮节制全军,他的话自然是没有问题的。 “至于公子堂上私刑之事,亮会给主公去信。子龙近日排演阵法颇有所得,公子带本部回公安吧。” 这就是刻意要把他调离江陵前线的意思了,刘封有些不愿,但一想到可以远离关羽,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可是离了关羽又去到诸葛亮眼皮底下…… 这荆州,怎么就这么小! 诸葛果已经彻底晕了过去,诸葛亮抱着女儿向孙夫人欠身,准备赶快把几个孩子带离这里。 刚准备离开时他又瞥见侧边缩着的孟达,再次补充,“子度引兵来投,主公心下感激,走时便有安排。如今江南大营已经安置完毕,子度去城南练兵吧,蜀中多壮士,莫要荒废了。” 他抬目四望这座在周公瑾治下一年之久的南郡太守府,暗叹,还是空着吧。 * 诸葛果一直在做噩梦,梦里什么都有,流不尽的血,满地的残肢,不过最多的场面还是剑光,横劈,上挑,斜砍,每一次出剑都带起一大片血迹,随着剑光的拨动,眼前也让鲜红弥漫。持剑人杀了很多人,一步步向前,缓慢但坚定。 向前些,再向前。 睁开眼,额上湿漉漉的,她觉得自己丢了半条小命。 床榻之侧坐着一个女子,女子靠着梁木闭目小憩,手里拿着一卷书。她刚睁眼视线迷蒙不清,但看上面还有人体图案,应该不会有人在病人床前看那些吧……好吧,肯定是医书。 黄月英感觉到床上的动静,立马睁开眼,入目就是女儿煞白的小脸,本来肉嘟嘟的脸颊都不剩下几两肉,难过的泪顿时顺着面颊落下,“醒了就好,醒了就好,果儿,饿了吗?外间煨了你最爱的荸荠莲子粥。” 被人关心的感觉着实不错,她点点头。 温热的粥一入喉,滑入胃中,四肢百骸都有了知觉。她感觉自己的生命力在蹭蹭往回涨。 “娘,爹爹呢?” 黄月英柳眉倒竖,“问他干嘛,我把他赶走了。” 对黄月英了解得透透的诸葛果莞尔,“是大忙人公门有事吧。” 黄月英伸手摸了摸女儿的额头,见还是有些发烧,便从一旁的铜盆里重新拧了一块帕子敷上。 还不忘刀子嘴豆腐心地解释道:“你爹爹守了你两天,你昏迷得沉,他坐在你身旁挑灯看公文都吵不醒你。昨日公安有急事他才走的。” 闻言,诸葛果望去,才发现这里确实不是她家也不是左将军府。 “这是在哪儿?” “还在江陵,这是故南郡太守府后院,医官说你没办法颠簸,就还是安置在这儿了。主母带着阿斗和乔儿已经回公安了。” 想到那日的事,诸葛果不由得再次打了个冷噤,冷汗顺着额角留下。 她觉得,这地方,指定风水不行! “娘,我们什么时候回去?” 黄月英从手里的医书里抬起头,“等你稍微好点就回去,还是家里方便些。” 她醒来后第三日,再次见到了天下第一大忙人诸葛亮。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这样的诸葛亮,疲惫顺着眉眼垂下,因为休息不好,颧骨都凸出来了。他走到床畔坐下,感受到自己打量的目光,深井般的双眸也看向自己。 “那日的事处理好了吗?爹爹” “嗯。”诸葛亮缓缓点头。 其实她醒来后就旁敲侧击打听了那她晕过去后的事,这天下确实没有比诸葛亮更适合做这一切的人了。 “那日的事多谢果儿,你传信传得很及时。” 诸葛果不好意思地扣了扣脑袋,“我见事越来越乱,着实害怕。有爹爹在总归是没有问题的。” 一双温暖的大手揉了揉她的头。 “爹爹还要跟果儿说,对不起。”诸葛亮望着女儿音色低沉下来。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杀人,现在回想起来,仍然害怕,但诸葛亮的愧疚更加让她难过。 她想了想说出了一个她觉得还算妥帖的回答:“爹爹没必要抱歉,季常先生说孟子,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一篇是这个意思吗。”正好想起一件事,她开始转移话题,“那日那个小女孩呢?她怎么样了?” 在江陵养病养了半个月,虽然还没有大好,但总算可以下床了。 诸葛亮特意挑了一个来江北巡营的日子顺道接女儿回家,诸葛果坐在马车里,六月的天气下她仍然被母亲裹成了一个粽子。 马车并没有顺着大道一路南行,而是在出了江陵城,便拐上另一条小路。 这个年代的土路路况如何,全看老天给不给力。一路上全是家畜粪便,幸好前几日阳光明媚,这路勉强还能走。 道路尽头,一座小木屋前,有一队军容齐整的士兵在守卫。屋后不远处起了一座新坟,坟前种了一棵不过手腕粗的小树,诸葛亮侧头给她解释,是柏树。 青青陵上柏,磊磊涧中石。人生天地间,忽如远行客。 下马车走进屋中,屋子不大,别无余财,一眼望到头。但一切都还算整齐,看得出主人是个十分细心的人。 那日那个小姑娘坐在门前的矮凳上,身上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但依旧补丁重补丁。 事情赵云已经查清楚了,那个女子确实是她未过门的夫家逼死的。小姑娘的父母故去得早,兄长在前线生死未卜,阿姊又离世了,阿姊的夫家是杀人凶手,有两个姨母,但是也不在近前。诸葛亮派人安葬那个女子后,小姑娘执意要替阿姊守墓,他只能派了一个保姆和一队军士在此守卫。 见到那日最大的大人物来了,小女孩站起来有些不知所措。 【老夫早就说过,这是一场逐梦之旅,你还不相信。如今从象牙塔中走出来,见到这个世界的真实景象,感觉如何?】 消失多日的770声音在脑海幽幽响起。 这几日的一切确实击碎了很多东西,诸葛果沉默良久才回答:“你说得对。” 这次770倒没有得寸进尺嘲讽她,似乎拿到这个回答他就足够满意了。 她放开诸葛亮的手,走到那女孩身边。 “你叫什么名字?” “我阿父姓李,阿姊叫我二娘。” “你好,我叫诸葛果。”诸葛果伸出手。 二娘看了看自己不算干净的手,在腰侧使劲擦了擦才回握住她。 “你……你好。” “你和我们回家吧,我爹爹会帮你找你兄长的。”诸葛果回头看向默默看着眼前一切的诸葛亮,“可以吗?爹爹。” 诸葛亮微笑颔首,“当然。” 二娘却没有像她想象中那样立刻答应,她回头看向屋后阿姊的坟茔,面露犹豫之色。 诸葛果恍然,“离去的人已经离去了,你阿姊若在也会希望你过得快乐的。我们一起向前走,这里总有机会回来的。” 二娘其实已经六岁了,但看起来和四岁半的诸葛果一般大。回到家里,诸葛果撺掇着要给二娘改个名字,每次看到史书里没有名字甚至排行都没有的女子,她就浑身难受。 征得二娘同意后,诸葛果苦思冥想也没想出个究竟。她觉得果这个名字就挺好的,差点也准备抄袭孙破虏的创意,华实叶里抓阄了。 最后还是取名大手诸葛军师拯救了女儿,他在木简上写下两个字。 二娘知道她的新名字时曾小心翼翼问诸葛果,军师大人是觉得她家穷没有衣服吗。 诸葛果坐在窗前看向远处暂时和她无缘的古树,她想到自己来到这个世界的原因,十分满意。没有比这两个字更合适的了,她轻轻摇头,唤道: “无衣。”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锦江春色来天地(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玉垒浮云变古今(一) 回到荆州,诸葛亮第一时间便让马良着手为无衣查询了他兄长的下落。 无衣的兄长名唤李大牛,这名字军中不说一百个,好几十个肯定是有的。也幸亏了诸葛亮卓绝的整兵造册能力,最后从多方辅证,确认了李大牛正在黄忠的军中。 知晓了兄长下落,无衣也就安心在军师府住了下来。 养一个孩子是养,养两个也是养,养三个也是养,养四个也是养,养五个,好吧,暂时没有第五个。 子嗣不丰的诸葛府,在两年之内变成了大型幼儿园,黄月英对此格外满意。 不着家的诸葛亮也没人管他满不满意,不过想来应该还是满意的,毕竟是相府幼儿园院长。 诸葛果从江陵回来就大病了一场,招猫逗狗,爬树摸鱼和她是无关了,甚至暑热的天气,多碰点凉水,都能召来她娘的絮叨。 不过无衣十分上道,在她的疯狂洗脑下,已经充分明白时势,知道了自己才是她的同路人的事实。 无衣的眼睛非常好,她阿姊靠做绣活养家,他阿兄初时便是以视力入选黄汉升的军队。 她不仅可以在百步之外辨清人影,甚至可以在五十步的时候数一数来人羽扇上的羽毛,这简直是最佳的望风人选。 诸葛果尝试教她打弹弓,没想到教会学生饿死师父。 她用木片写了几张字条放在十步之外给无衣练习,无衣的任务就是成功把木片打倒。 不然怎么说人家有天赋呢,十步之外几乎百发百中。若非气力限制,小院已经不够两人折腾了。 一个人的视力就算再好,但聚焦总还是只有一个,木门的吱呀声响起打断了她的注意力,本来百发百中的弹丸脱靶落在了一双千层底的黑靴脚下。 现在跑来得及吗? “站住。” 诸葛亮抬手拾起弹丸,瞥了女儿一眼,才看向矮树下挂着的木牌,挺好,这次有进步,没有爬到树上挂。 每一个木牌上都有一个名字,“孟达,刘封,麋芳……” 小丫头还挺记仇。 怎么还有马谡? 诸葛果看见他不善的目光立马道,“谁让他那么爱告状,谄媚!” ???还有刘璋和曹操。 “替,替您写的。”她还有好多没写好不好! 见她出了汗,怕夏日伤风,诸葛亮揪住女儿的领子把她拎回去,面无表情。 “字太丑了,无衣一起练。” 无衣:是不是弃暗投明比较好? * 涪县。 刘备带着数万步卒进军至此,刘璋亲自出迎,天下最后两个割据一方的刘氏宗亲,在这里有了宾主尽欢的一面。 至于是不是真的宾主尽欢,至少庞统不这么认为。 大帐内,两位主公宴饮正欢,庞统借口不胜酒力躲了出来。蹲在一座大石旁,他刚叹息出声,便听得有另一声叹气声响起。 嗯?怎么躲个清净还有人抢地盘。 他站起身才发现对面还有一个面色愁苦的人影也一副被打扰的模样,两人四目相对,相顾无言,又各自蹲了回去。 是法正。 或许是场景实在太尴尬,庞统充分发挥了他不讨人喜欢的直爽性子让场面更尴尬,他的声音闷闷的,“孝直兄在想什么?想自己明珠暗投吗。” 两人从荆州见第一面就有些不对付的气味在,比起诸葛亮那种妥帖周全到让人表达对他的讨厌就像一种罪过。就算有共同的目标,过于相似的两人一靠近,天生也对对方看不顺眼。 不过如果诸葛果在这,她一定会故作深沉点头。挺好的,陈寿同学也正是看明白了这点,才把你们俩放一个传里,锁死呢。 法正也是火爆脾气,“今时今日能对正处境感同身受的或许只有士元兄了,毕竟士元兄当日在周公瑾麾下也蹉跎良久。” 庞统沉默无言,他们两人确实眼光都不太行,还是不要互相伤害了。 大帐内歌舞笙竹愈胜,两人的面色就越黑。 终究法正还是忍不住,探问道:“你说主公在想什么呢?” 庞统没有在意他的称呼,也正是因为他早就默认了法正的立场,所有才有心情垮着脸和他在这里闲谈。 他苦笑着回答:“主公在想,他不忍横夺同宗基业。” 法正被噎得无言,“既然如此,又何必要答应入川?难不成还真准备带着老底去关外迎击张鲁吗?” 谁知道呢。 刘备就像是一个和螺丝严丝合缝的螺帽,上下撬动时固然会松动一些,但没找准方向那就都是白用功。 临行前,因为开不起玩笑的某人,庞统的月下小酒喝得十分不痛快。不过走之前某人又是送玉,又是递密信,自己,勉强……就不生气了吧。 那道密信和他年少认识时十分人模人样的诸葛孔明不同,上面只有八个字,“当断不断,反受其乱。” 话语间仿佛不是去夺同宗基业,而是去保卫家国一般。 想到此节,庞统无奈喟叹:“今夜无论如何我都会再次劝谏主公,孝直要一起吗?” 法正蹲在另一边,同样叹息,“大业当前,敢不应乎。” 刘备与刘璋在此地已经欢饮接近百余日,他晕乎乎进入自己的大帐时,却发现帐中还有两个人,两人背着他看不清面容,他皱眉正待询问。 面前两人闻得有人进帐的动静,转身撩袍便跪,膝盖结结实实触地的声响把本就只有五分醉的刘备瞬间震醒了。 “士元、孝直,这是作何!快快请起。” 刘备上前扶了左边这个,不动,再扶右边那个,还是不动。他无奈,这两人看样子今日是商量好了。 “有事说事,何必如此。” 法正率先开口,“将军,正已做了叛主之臣,将军究竟作何打算?将军若不愿取益州,不如现在就将正推出门去,枭首示众,也好过我内心煎熬。” 刘备无奈,“孝直何至于此!你们今日在此苦谏,想如何做?” 庞统抬起头,坚定地说:“就在此地,擒贼擒王,袭取刘璋!” “不可!”刘备想也没想就回绝。 两人无奈对视,他们就知道。 庞统搬出杀手锏:“今日孔明在此,也一定会同我二人做同样选择。” 刘备淡淡一笑,“他不会,如此鸠占鹊巢之计他不会同意的。” 刘备自顾自说道:“操以急,吾以宽;操以暴,吾以仁;操以谲,吾以忠:每与操反,事乃可成耳。以小利而失信义于天下,奈何?” 庞统无奈,这句话确实是刘备的人生信条,无论怎么说,他的主公是个体面人。入川之前两人就讨论过无数次,但当日同意入川不就是为了成大业吗? 他还是试图再次劝道:“乱世之中,并非是只有一条人生准则,顺应时势才是真英雄。刘璋守不住益州,主公今日不取,曹操陈兵北方,马上便要亲征关中,难道主公准备待曹操扫平了汉中再南下夺取益州吗?” 刘备今日第三次说道:“哪里就到如此了,何况我如今不是已经在益州地界了吗?” 法正见君臣二人实在没有定论,换了个问法,“将军会北上葭萌吗?” 刘备:“会。” 法正再次确认,“将军会出关讨鲁吗?” 刘备侧头,带上了一丝调皮的神色,“孝直,我看起来很傻吗?” 两人闻得此言,都略略放下心。法正拱手道:“那将军在等什么?” “在等一个名正言顺的机会。” 庞统反问道:“此时动手,不需大举用兵就能功成岂非事半功倍吗?” “初入他国,恩信未著,此时取了益州也未必就能坐稳。”刘备仍然坚持。 “那要是等不到呢?” “会有的。”对于隆中对,刘备有着无可言说的信任,既然诸葛亮当初提出了这个方案,就一定会有很大程度的可行性。 法正起身拱手而拜,“那正就在成都静待主公。” 数日后,刘备带着三万余步卒,车甲器械数十里往北向葭萌关而行,刘璋自还成都。 在后勤物资上,刘璋称得上相当大方,刘备自起兵以来,还没打过这么富裕的仗,益州沃野千里,可见一斑。 * 七月,几乎在刘备溯流北上的同时,曹操引大军从邺城西征。 锦马超初露头角,曹老板差点殆死潼关,但历经百战的曹老板一缓过来便迅速逆转了局势。 九月,渡过渭水,马超请和。 荆州。 详细阅读军报后的诸葛亮皱眉,长叹:“马超要大败矣。” 正在一旁帮诸葛亮整理今秋粮秣的马良随口问道,“兄长何出此言?关中此时胜负还尚未定。” “曹操渡渭,坚垒不出,超军骄兵必败。何况关外形势复杂,后患无穷,曹操若真要远征,需数年之功,如今以渭水为饵,曹操不仅会赢,而且要大胜了。” 果然,不久北方就传来消息,曹操用反间计离间马超韩遂,于渭水畔大破超军,马超被逼去往凉州,关中遂平。 葭萌关下得到消息的刘备在自信之余仍不免有一丝紧张。 解决内患的曹操没有选择一鼓作气南下汉中,他又回去了。 因为,曹老板的内乱那是平也平不完,谁让人家家大业大呢。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玉垒浮云变古今(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玉磊浮云变古今(二) 建安十七年,冬十月,曹公征孙权。 这场战役,与三国历史上恢弘壮烈的诸多名战相比,实在是乏善可陈。前后拢共不过三月时间,但对于三家内部局势却都还有一些意义。 荆州。 又是一个冬日,刘备在葭萌关已经呆了整整一年时间。荆州的氛围也不像初时那般轻松,文武诸臣焦躁的情绪就像风寒般,一传十十传百。 就算是诸葛亮前些时日也不免有些焦急,这样良好的时间窗口千载难逢,如果不能趁北方没有余力迅速拿下益州,那么草庐对就真的要中道崩殂了。 关羽和张飞匆匆闯入公安府衙,一人坐在诸葛亮一边把他架住,“军师,今日不管如何,你得给我们个说法。大哥在葭萌关下已经一年多了,天高皇帝远,他不动弹我们也没办法,但你得想办法!” 刚放下军报的诸葛亮啼笑皆非,“两位将军陪主公倥偬半生,知道主公为何在葭萌按兵不动吗?” 张飞撇撇嘴,“他仁义病又犯了呗。” 关羽在一旁点头,表示同意。 “是啊,主公不忍夺同宗基业,所以一再拖延,这是我们都知道的。” “那就这么拖下去?刘季玉也不是傻子。”关羽捋了捋他的美髯皱眉道。 诸葛亮从袖中掏出最新的军报递给二人。 关羽驻守江陵,与襄阳城遥遥相望,军报在传来此处前他就已经阅过了,所以简单看了一眼便递给张飞。 张飞看完满脸都写着,然后呢? 他没有直接谈论这份军报,而是转头向关羽问道:“云长觉得乐进此人如何?” 关羽不懂诸葛亮意欲何如但还是回答:“将才也,曹操北还,留屯襄阳数年,军容齐整。” 诸葛亮点点头,“既然如此,那就烦请云长修书一封给主公,说曹操东征,乐进在青泥增兵相据,自己不敌,乞求主公回援。” 关羽下意识皱眉,他不可能打不过乐进,况且曹操此次主力大军也不在襄阳一线,乐进要是想凭此就吞并江陵那不是天方夜谭吗? “军师是想?”他迟疑地问道。 “你没猜错,给主公一个离开葭萌的理由罢了。”诸葛亮轻摇羽扇。 “可是如此理由,刘璋那老儿岂会相信?”张飞也明白过来。 诸葛亮无奈,“亮还会修书一封与主公,东吴遣使求援,孙刘互为犄角,这也勉强算一个理由吧。” 见两人仍然一副骗小孩的模样,他苦笑道,“亮也实在没别的好办法了,实在不行亮可授权二位将军去葭萌关下把主公绑走,翼德去葭萌关下放把火也可以,一切责任亮来承担如何?” 三人相视一笑,往事如烟,随风飘散,唯有记忆还是那样鲜活。 送走关张二将,这只空悬一年之久的靴子终于落地,疲惫顿时袭上心头。诸葛亮看了看门外天色,起身回府,总算可以睡一个整觉了。 书屋里,马良仍在兢兢业业当他的孩子王。 阿斗马上就要六岁了,已经是正经开蒙的年纪,再加上有诸葛乔这样的大孩子一起上课,进步也算飞速。 今日,讲的正是《史记》。 “‘武王已平周乱,天下宗周,而伯夷、叔齐耻之,义不食周粟,隐于首阳山,采薇而食之。’伯夷叔齐列传,昨天叫你们都看过了,下面各抒己见吧。” 这屋子里总共四个人,全是陪太子读书的。诸葛果伸伸手指向阿斗,表示从正主开始。 马良剜了这丫头一眼,和气地看向阿斗,“那公子先说。” 大概是已经习惯了这种特殊照顾,又或者昨天是诸葛果拉着他一起预习的这篇,他在桌下朝诸葛果扔了一个果子,回答道:“我觉得伯夷叔齐很有勇气,故国破灭,能以身殉国。天道无亲,常与善人。季常先生,伯夷叔齐是善人吗?” 诸葛果撇嘴:你小子今天最好把自己说的话纹在背上。 马良点头,“自然。只是乱世中积仁絜行的君子却被饿死,这又是为何?” 他转向另一边端坐的诸葛乔,“乔儿,你觉得呢?” 大孩子诸葛乔拱手言道:“武王伐纣,伯夷叔齐叩马而谏:‘父死不葬,爰及干戈,可谓孝乎?以臣弑君,可谓仁乎?’,后,两人在首阳山上作歌,‘神农、虞、夏忽焉没兮,我安适归。’” 他见马良露出鼓励的表情才继续回答,“我觉得伯夷叔齐是古君子。乱世之时,礼崩乐坏,他们不止是不食周粟,更是觉得理想中的天下破灭,所以殉理想而死。” 马良赞赏颔首,这个孩子实在是很合他的脾性。 他转头看向诸葛果,露出无奈的笑,“果儿觉得呢?” 诸葛果勉强扯出一丝笑,“我觉得他们蠢极了。” 君子季常先生:他就知道,要是第一个问她今天这课就不用上了。 “何出此言?” 她偏了偏头问道:“季常先生,武王是明君吗?” “虽比不得神农、虞、夏,但自然也是算的。” “那商纣王是明君吗?” “纣王有霸君之才,但并非仁义之君。”马良回答。 “那伯夷叔齐为商而死,岂不是很蠢吗?” 马良无奈刚准备驳斥,这时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声的呵斥:“妮子狡辩。” 来者转过回廊,露出月白的直裾,冬月了还拿着羽扇也是真的不怕冷。而且这人走路真的和猫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 屋内几人见诸葛亮到了各自站起行礼,诸葛亮颔首,看向当先站得笔直的女儿,“商王无道,那也是天下的主君,伯夷叔齐殉国而死,是为殉道。武王是何等的君主,没人未卜先知,妮子怎敢如此狂妄,嘲弄先贤。” 诸葛果:虽然我是国学文盲,但也是正经学过辩证法的。知道拿今朝的剑斩前朝的官不可行,她本就意不在此。 她没急着反驳父亲,而是反问道:“若是父亲易地而处,父亲会怎么做?” 如果是他,那么商末大乱时他就会选择姬发当主君,莫说叩马苦谏了,恐怕攻破殷都都是他下的令吧。 在这装,不是兴周八百年之姜子牙么? 诸葛亮没入圈套,他面色肃然,“这不一样。” “好吧,换个立场,父亲想要匡扶商室,会怎么做?” 诸葛亮总算明白了,她这是话里有话呢,他反问道:“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那当然是在孤竹国君传位时便安心接下国君之位,外结诸邻,内修政理。等待武王伐纣之时再竭尽全力抗衡一二,就算不幸故国破亡,也该忍一时之辱,使日月幽而复明,社稷危而复安。太史公说轻于鸿毛重于泰山,应该也不是鼓励放弃生命吧。” 他定定看向女儿,没有回答。 “对吗,阿斗?”诸葛果没有回应他的目光而是转向另一边。 在一旁听得呆愣愣的阿斗下意识点头,“对,对。” 对那不就得了!洗脑得从小开始,长大再洗那就晚了! * 一年前,刘备初到葭萌关,便充分发挥了他的传统艺能,厚树恩德,施恩以众。 俨然是把葭萌关当做了第二个新野城。 时光倏忽而过,庞统站在账外,拢着手呵出一口热气,这个时节,葭萌关下,万物都蒙上了一层霜。他抖了抖脚仿佛如此便能抖散一片寒意般,推开门,刘备正仔细阅读军报。 军报是从荆州发来的,除此之外,桌上还有另外一封。 见庞统进门,刘备忙冲他招手,“士元,荆州来信了。” 庞统接过两封信,从头看下去。一封是关羽的请援书,其间内容也不知是找谁润色过,那谦虚劲头熏得人直眯眼。另一封则是诸葛亮送来的,文辞简练,公事公办,说的是曹操讨孙权,东吴以唇齿相依恳请荆州出兵。 阅毕,他沉郁多日的面色总算有了喜色,“这个诸葛孔明,惯会撒谎。” 刘备闻言眉头一挑,“士元的意思是?” 庞统站起身,行了个大礼,“两封内容都是假的,主公,您等的名正言顺到了。” 刘备自己其实也这么想,但是毕竟两封书信互相印证,所以还是找庞统确认一下才放心。 “士元有何策可献?”他笑眯眯问道。 庞统在帐内旋转踱步,摇头晃脑,“统有三计可献与主公。” “速速说来。” “上策是,立刻选精兵,昼夜兼程,袭取成都,刘璋没有预备,大军猝然而至,一举便可功成。中策是,白水关下,杨怀、高沛,蜀中名将,曾谏言刘璋让主公速还荆州。将军可遣人去白水关下说荆州有急,欲还救之。二人心喜必乘轻骑来见将军,主公将二人拿下,取其兵马,乃向成都。”他见刘备默默颔首,复又说道,“至于下策么,那就是退还白帝,连引荆州,徐徐图之。” 他后退两步,再次长揖而下,“还有下下策,若沉吟不去,便会困死在葭萌关下,当断不断反受其乱,还望主公决断!” 这些文士心思百转千回,刘备被诸葛亮训练得早就知道了套路,凡有三计,那么来者最满意的必然是第二计。 刘备上前两步扶起他:“既要名正言顺,士元替我执笔,给刘季玉去信。说曹操来犯,荆州危急,欲借一万兵马钱粮回返荆州。” 庞统思索片刻才笑道:“主公妥帖之至。” * 夜色西沉,诸葛果点灯坐在窗下读白日讨论过的《伯夷列传》,诸葛亮后来还没来得及辩经就被陈宛匆匆唤走。 忽然院门的吱呀响起,她刚准备吹灯上床便听到来人的声音:“别躲了,老远就看到你没睡。” 诸葛亮进门,女儿坐在塌边踢着脚笑看向他。 他凑上前去,看见女儿在看的书笑道:“怎么?白日风头还没出够?” 诸葛果把木牍卷起,扣在案上,支着脑袋,“爹爹是君子吗?” “不是。但我很敬佩君子。”他揉了揉女儿的头。 她仰起脸得意地笑,“那爹爹肯定是认同我的吧,你要是不认同肯定不是这个脸色。” 诸葛亮给了她一个暴栗,“睡吧。明天你要是上课打瞌睡被告状……” 诸葛果心满意足钻进被窝,她的父亲是一个实用主义者,是波谲云诡的乱世里的执剑人。 也幸好他不是君子,这浩然天地间还有一个不折不扣的君子,如今他马上就要死了。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玉磊浮云变古今(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玉垒浮云变古今(三) 寿春。 梧桐叶打着旋落在地面,静谧无声,整个院子里仿佛没有一个活物。 门窗紧闭的屋子内,升着一盆银碳,暖意憋得人有些沉闷。塌上之人拢紧衣袍,侧身下榻,汲着鞋走到窗边。 推开窗,冷风顿时呼啸而进,被风一吹,男子有些咳嗽,他握拳在唇畔轻咳两声,但仍旧没有关窗。 他似乎很享受连日来这样难得清醒的时刻。 风打在脸上,和年少避祸时冀州如细密刀子般的风不同,寿春在南北之交,寒冷中又能隐隐感受到江南的水汽。 他望向天,天色阴沉,万里层云,像整片天要倾覆似的。 要下雪了。 坐在窗边,他阖目靠在窗沿上,身子一半冷一半暖,但仍旧没有动弹。 他素来不喜旁人打扰,如今无事可做更是不愿有任何人在他身侧,所以院中一个下人都没有。 忽然,院门处传来声响,木门被推开。同他来此养病的家人打开屋门,便看见他坐在窗边。 “令君身子还没好利索,怎么能如此吹风。” 来人焦急地直跺脚,他走到窗边,把窗户一把合上。 “哪里就沉疴至此了。”没得风吹,脑子又有些昏沉,荀彧起身缓步走回塌边。 他这才看见家人手中还提了一个木盒,不经意问道:“提的什么?我没什么胃口。” 家人将木盒放下,面有喜色,“丞相赐食。” 一道青光从眼前闪过,晴天霹雳般,荀彧觉得自己有些坐不稳,丞相馈食? 一月前,临出征前,董昭向曹操谏言,丞相有不世之功,耻有凓德,位极人臣,该进位魏公,赐九锡,以彰殊勋。 他内心不郁,当庭驳斥,丞相兴义兵匡朝宁国,秉忠贞之诚,守退让之实;君子爱人以德,不宜如此。 可是曹操的反应让他如坠冰窟,临出征前,将他调去了谯劳军。 他早该知道,进魏公这事没有曹操本人默认,董昭如何敢提。 可这不就是王莽故事吗,今日进魏公,明日封魏王,该置汉天子于何地? 还有这场兴师动众又没有什么战略意义的伐吴之征,意义为何。刘备一人入川,荆州被诸葛亮守得和铁桶一般,孙权迁都秣陵,一副扼守边陲的模样。除了无功而返,他想不到第二个结局。 大军南下濡须,意不在此,只是为了班师回朝能名正言顺吧。 满朝上下,只有自己是那个不合时宜的白痴。 他的手摩挲着木盒的纹路,却迟迟没有打开。 或许从一开始就是错的,二十年的相伴都是错的,只是临到最后他也不知道,对的路在哪里。 家人见荀彧迟迟不打开盒子,有些疑惑:“令君不打开看看吗?” 荀彧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累过,他挥挥手,“放这吧,我一会再开。” 见家人出门合上门扉,他才颤抖着手掀开盖子。 红色的漆在眼前弥漫,就像官渡之战那流不尽的血。 是空的。 他竟然还妄想过别的答案。 荀彧过世的消息传到荆州时,诸葛亮正在批阅公文。他从连绵的案牍间抬起头,眯着眼有些不可置信问面前的马良。 “曹操不是还在前线吗?荀文若怎么死的?” 马良也有些伤感,“具体不知,只是听说他因病停在了寿春没有去濡须前线。” 诸葛亮恍然大悟。 他并未见过荀彧,但他的伤感却丝毫不比知道周瑜过世那一日少。 这世间,又没有了一个汉臣。 诸葛亮今日没有睡在公门,他拖着疲惫的步子回到家中时,正好看见果儿拉着乔儿和无衣在廊下写字。 诸葛乔的字十分工整,他坐得端正,诸葛亮走近一看,是诗经无衣。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王于兴师,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 “无衣,你不是总问我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么?就是这个意思啦。”果儿得意地看向诸葛亮,“爹爹取的。” 诸葛亮看见这首诗更添了一份伤感,他勉强扯出一丝笑,“嗯。” “爹爹不开心么?”诸葛果心有所感。 诸葛亮接过乔的笔,将就那片木简,写下四个字,“王佐之才。” 诸葛乔和无衣有些摸不着头脑,诸葛亮写完四个字后也没有解释,并不像准备给他们上课的模样。 诸葛果倒是瞬间就知道发生了什么,该是荀彧的死讯传到荆州了。 荀彧在曹操处的定位和诸葛亮其实十分相似,从大的方面来说,规划了曹操统一北方的战略蓝图,从细节处又在后方居中持重,守住基业。还能充当hr,给曹老板举荐一个又一个人才。 只是相伴半生才确定同路人不是同道人,比起诸葛亮,他实在是不幸的。 见诸葛亮依旧坐在原地愣神,她走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爹爹今晚弹琴吧,你今日弹得再晚我也不会嫌你吵的。” * 临近年关,天气愈发冷了。 左将军府没了主人,后院一片萧索。虽然仆从仍保持日常洒扫,但从细节处仍能看出不同。 在诸葛果的再三央求下,诸葛亮同意了她从后门溜进刘备的练武场。诸葛果的理由相当冠冕堂皇,世间一草一木都是灵性的,这些木桩子,沙袋子自然也是有的。主公走了,主母不住这,要是日常没人使用,朽得更快,还是说诸葛亮有信心主公短时间就能回荆州。 诸葛亮:…… 她继续加码,反正她总有办法溜出家门,要是诸葛亮不给她找个地方消耗精力,那就不知道下次在何处见了。 诸葛亮:…… 总之,最后军师大人难得干了一件以公谋私的事,他把左将军府的后院批给了两个丫头练箭。 听起来相当不可思议。 八岁的无衣和刚来公安时几乎完全变了一个人,个子向上窜了一小半,头发盘起紧紧束在脑后,身上穿着诸葛果按照自己的理解结合后世审美改出的一身骑装。 当然图纸是她画的,绣活是无衣做的。初次展露人前时,黄月英看见两人的奇装异服虽然皱眉,但从心底本也有些离经叛道的她最后只叮嘱了一句别让你爹看见,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浅浅揭过了。 左将军府的箭靶有一人高,都是成年男子使用的。无衣站在两块青石上,手中拿着黄月英替她们俩改过的特制弓箭,侧着身子,用一只眼瞄准,弯弓搭箭,咻的一声,对面箭靶靠近中心的位置便插上了一支箭矢。 诸葛果站在远处飞速鼓掌,“无衣,你太棒了!这才两个月就能有这种程度。” 她拉开特制的箭仍旧有些吃力,不过她娘曾神秘地冲她说,隆中时自己和诸葛亮曾有过一个设想,可以让气力不足的人也能使用弓箭。 她闻得此言再次使用传统艺能,娘,加油,我相信你,你们就是当代爱迪生! 爱迪生是谁?不重要。 无衣从青石上跳下,羞涩地笑笑,“石头上还是不太稳,要是能在平地上,准头应该还能高些。” 诸葛果无所谓地挥手,“你不是还没那么高么,等再长高些,可以平射自然就可以了。”说完她还眨眼,“你说要是你兄长见到会不会都认不出来你。” 在军师府的两年无衣才明白原来世间还有这样的生活,想起兄长,她露出期待的笑,须臾之后却又变了神色,有些低落,“兄长会不会觉得我不务正业,不像个女子……” “你兄长在黄汉升麾下,到时候和他比一比就好了,箭术不如你的人没资格说有的没的。”诸葛果拍向她的肩,“无衣,加油啊。神箭手就在前方。” 提到未来,无衣露出一副不好意思又期待的表情。果儿就是这样,无论对谁都能画出一张大饼来,还偏偏让人心生欢喜。 突然,不远处的角门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这条道因为毗邻左将军府,敢在此纵马之人几乎全是公门中人,而且正常来说只有那少数几个人。 两家的后门挨着,骑马之人匆匆而来,在隔壁门前急切敲门,盏茶功夫又向着此处而来。 进到院中,赵云看见只有两个丫头在这,皱眉,“果儿,公子呢?” 阿斗?她怎么知道,明日是马良的经史课,今日不正应该是赵云去接阿斗吗,怎么来问她。 “今日不是您去接他吗?” “主母的侍从说今日有事把公子提前送过来了。”赵云回答。 不好!她怎么把这茬给忘了。 她把箭扔给无衣,飞速向外跑去,“孙夫人要带阿斗走!” “去哪?”赵云跟上,仍是不解。 还能去哪儿,去江东啊。 听了她的解释,赵云飞身上马,打马便要奔向城外,诸葛果连忙道:“子龙伯伯,带我一起去,我去劝夫人。还有,快遣人去通知我爹爹,让他带兵去江边。” 她从来没觉得骑马可以速度这么快,原来从前赵云带他们都是小孩子游戏。耳边的风刮得生疼,颠簸得她有些想吐。 这种时候她还不忘在脑海呼唤装死多日的某人,“770,快醒醒,赵云截江夺阿斗要来了,你不是爱看戏吗?” 记得给我加分!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玉垒浮云变古今(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玉垒浮云变古今(四) 赵云给副将简单交代过让他速速去寻军师之后便一路载着她直奔城外。 公安城在油水与长江交汇处,孙夫人如果要回东吴那么最快的办法就是顺着长江而下,不用一日就能到东吴境内。 赵云身边只有几骑亲卫,诸葛果窝在他怀里,身侧的景色就如走马灯,她有一种现代社会在高速路上盯着窗外的感觉,看久了实在有些晕。 码头上,一艘楼船带着几艘小船已经抛锚启航,不过冬日水浅,江水流速也并不快,船上之人并没有下令全速航行,所以就像停在江心中守株待兔般。 江风猎猎,孙夫人牵着阿斗站在船头,冬日的江景没什么好看的,但阿斗对户外的一切都很有兴趣,他躲在孙夫人的曲裾后,宽大的袍袖时不时被吹到他脸上,他抹一抹脸又滴溜溜地看向江边。 见到孙夫人的船只还在,赵云从知道消息开始就狂跳不止的心总算平静了一点。他在江边勒马,抱着诸葛果就飞身跳下。 这个时节,江上鲜有渔人,荆州水军的船只也都停靠在几处水坞中。 江边只有两艘摆渡船,头发花白的老头闭目靠在船舱内小憩,船篷是用蓑布一块块拼接而成。赵云飞身赶到渡船旁,几个亲卫也随他一起跳上船只。摆渡的老人吓得缩在船角,神色惊惧地看向这来者不善的几人。 诸葛果连忙道:“老人家,别怕,我们借一下你的船只。等会儿就奉还,如有损失,您去荆州牧府寻从事马良即可。” 赵云点点头,撩起船帘示意老者可以下船去了。 诸葛果突然想起,“子龙伯伯……你会划船吗?” 见赵云不答,她又看向逼仄船舱里挤着的另外两人,还是不答。 那老者倒是十分知情识趣,见状,主动道:“老叟为几位将军摇橹吧。” 众人只得同意,数十年的老船夫确实不一般,并不见他如何使力,小船便直直冲着江心的大船而去。 靠得近了,赵云站在船头,高声唤道:“主母!留下公子。” 楼船上,阿斗依偎在孙夫人身边,怡然自得,小胖手挥动着,指着江水中越出水面的银鱼,发出惊呼。鱼儿在冬日的阳光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粼粼生光。 见有小船靠近,他将头探出船外,好奇打量,听到呼声,才发现是赵云带着诸葛果。他看见诸葛果到了更是兴奋,“果妹妹,你怎么来了,母亲说带我来游江,你看,太美了。” 站在小船上仰望的诸葛果:…… 没上过防拐教育演习课是吧。 不过谁家拐卖是母亲出面啊。 孙夫人看见他的危险动作一把将他捞回身边,又低下头细细嘱咐,江边风大,站进来些,危险。 阿斗乖乖站到内侧,疑惑地看向母亲,怎么果妹妹还不上来。 楼船旁本有几艘小船拱卫,但见渡船靠近却都没有阻拦。两艘船已经靠得很近,放下舷梯,几人便能顺着上船。 孙夫人没有动作,她淡淡道:“就你们几个人来了?” 诸葛果心下暗叹,她上前一步,“夫人,仰着说话实在脖子疼,先让我们上来如何?” “赵子龙神勇天下无双,我可不敢。长坂之功,世人皆知。”孙夫人捂嘴笑道。 “那让我一人上去吧。这小船摇摇晃晃晕死了。”诸葛果让了一步道。 孙夫人盯着她看了一会,展颜道:“好。” 舷梯顺着船壁放下,还贴心地跟着顺下一根绳子,让诸葛果系在腰间,赵云把她抱到舷梯上,面含忧虑:“小心。” 诸葛果无所谓地笑笑:“阿斗还在上面呢,不会有什么事的。” 孙夫人和刘备情意淡薄,但对阿斗确实很好,不是亲生胜似亲生。 几年的淘气也不是白淘的,她扒着细绳像只猴子三下五除二便爬到顶端,孙夫人伸出手来给她借力,一把将她拉到船上。 阿斗见诸葛果终于上船来,十分兴奋,“果儿,你看,那鱼是银色的,好漂亮。” 诸葛果面色复杂看了他一眼,算了,傻人有傻福。 她转向孙夫人:“夫人想去哪儿?” “回家。”孙夫人依旧望向远方。 “您的家在荆州,阿斗的家也在荆州。” 孙夫人转身挑眉,“是吗?” “自然,您是荆州的主母,这是不争的事实,谁也没办法改变。” 孙夫人面上擎起不屑的笑,“主母?我不是你们的主母,我是孙叶。赵云刚才见到我第一句话是什么,你还记得吗?” 他说的是,主母,留下公子。 阿斗站在一旁越发听不懂两人究竟在说什么,他插到两人中间,面露疑惑,“母亲,你要去哪儿?” 孙夫人俯下身,捏了捏阿斗的脸,“娘要去舅舅家,阿斗要一起去吗?” 他有些迟疑,回身看向一旁的诸葛果,“那果妹妹和我们一起去吗?” 孙夫人摇摇头“诸葛先生不会同意的。” “我想和娘在一起,但我们走远了先生会担心的。” 孙夫人爱怜地摸了摸阿斗的头,她望向远方,滚滚长江一路向东,流向她的家乡。 直起身,她状若不经意般问道:“丫头,你在拖延什么?” 诸葛果顺着甲板坐在船头,一根舷边桩卡在□□,她的两只腿凌空踢踏,“在等我爹爹的荆州水军。” 孙夫人从身后点了点她的脑袋,“就知道你这鬼丫头满脑子都是坏点子。” 说时迟那时快,天际一阵呼喝,一片阴影肉眼可见弥漫过来,那是荆州实打实的艨艟战舰。从赤壁战后诸葛亮就在江夏着手组建荆州自己的水军,得了江陵后更是有了地利,几年间便初具规模。 虽然比起江东的水师确实还不够看,但从无到有总归是有一个过程。 为首的船只上站着两个人,正是诸葛亮和张飞。 孙夫人看着船只靠近,面色阴沉,但并没有下令阻拦。 江面停满了船只,就算是宽阔的入江口,此时也显得拥挤不堪。诸葛亮的船只停在十丈之外,对于大船来说已经是相当近的距离。 他站在船头拱手而拜,“主母,还望留下公子!” 张飞跟在诸葛亮身后,也高喊,“嫂嫂,你要带我侄儿去哪儿?” …… 诸葛果和孙夫人对了对神色,诸葛果一脸无奈,孙夫人倒是有些揶揄,仿佛在说,看,她没说错吧。 “江陵水师来了快一半,军师这是准备和我兄长开战吗?”孙夫人扬声道。 “亮不敢,但吴侯的舟船确实在数里之外。”诸葛亮平静道。 那是孙权派来接孙夫人的船只,用的是给妹子送年礼的由头。 孙夫人从侧舱放下一只小船,遣了一个侍女去对面船上传话。 “军师,郡主请您去对面船上相见。”那持剑的武婢传完话便立在一旁不再说话。 “不可!”张飞当先阻止,“他们东吴的人都有一百个花花肠子,谁知道她怎么想的。” 诸葛亮凝神远望,叹息道:“阿斗和果儿都在船上呢。不用担心,子龙在旁边小船上,子龙的武艺飞身上船也不是什么难事。” 一艘小船载着他在两座大船间穿行,赤壁之时似乎也是这样,一叶扁舟载着他渡江去了江东。 那么快就要五年了。 上得船来,诸葛亮当先行了一礼,“见过主母。” 孙夫人嗯了一声。 他这才抬头看向站在一旁的两个孩子,目光扫到女儿时忍不住皱眉,这丫头穿的什么东西。 “你这是穿的何物?” 诸葛果:???重点错了好不好。 她走到父亲身边,握住他的手一副求夸奖的表情,试图糊弄过去。 “我兄长来信,说曹操南征,东吴危急,他向你求援,你没有答应。诸葛亮,你不是刚给阿斗他爹去信,说请他从益州回援吗?” 诸葛亮一时无言,这就是两方间的政治博弈罢了。 “主母,曹操此次南征,内部不稳。吴侯将治所迁去秣陵,舟船器仗军容整肃。最多年后,春潮泛生之时,曹操自会退军,哪里用得着亮这点荆州微末守军。”他还是试图解释道。 “嗯。”孙夫人点点头,也不知道是听进去还是没听进去。 诸葛亮还待再解释,要真是因为这种原因让主母离了荆州他还真不知道怎么交代。 孙夫人却直接打断他,“你们都很希望我离开吧,来这里不过是我把阿斗带走了。” 诸葛亮一愣,面对这个比他还小了十岁的主母,他也摸不着头脑。 “如果亮说,我没有,主母信吗?主母既然嫁来了荆州,那荆州就是主母的家。” 孙夫人莞尔一笑,“这鬼丫头真是你的女儿,你们父女,嘴里没有一句实话。”她低下头叹息,“我只是不想再做棋子,从今往后,我兄长与你们的恩怨都和我无关。任你们来日闹到天上去,我也不想夹在中间了。” 她蹲下身,捧住阿斗的脸,“阿斗,娘要走了,是娘对不起你。” 阿斗瞪大眼睛,眼泪就快包不住。 “别哭,都是小男子汉了,还那么爱哭。”孙夫人从怀中掏出手绢替他拭去泪花,却不知两个滚大的泪珠从她的美目中滴落。 诸葛果旁观一切,也不免伤感,轻声问道:“夫人从来就没想过带阿斗走,是吗?” 孙夫人看向她,“我要想带他走,今天就该把你这丫头扔下去喂鱼。” 她把阿斗推向诸葛亮,“带他们走吧,照顾好阿斗。” 诸葛亮沉默无言,一手牵住一个孩子。或许,从头到尾都是他误解了这个女子。 站在父亲身边,诸葛果回头看去,孙夫人也看向她,笑道:“你这身衣裳我很喜欢,有机会给我做一身送来江东吧。” 那是一身改良过的嫣红的骑装。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玉垒浮云变古今(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5章 归舟应独行(三合一)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第25章 归舟应独行(三合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6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一)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第26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一)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7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二)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第27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8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三)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第28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9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四) 为您提供大神 道里甚艰 的《[三国]我是来加入君臣合祀的》最快更新 第29章 古来白骨无人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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