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 1. 重生 “嘶---” 全身像是僵了一样疼,白岩手指猛地曲起,在床上胡乱抓着,挣扎了几瞬间之后,眼睛忽得睁开。 他大口喘着气,杏眼怔怔盯着熟悉的帐子,然后艰难的支着床铺一咕噜从床上爬起来,用力捂住自己的心脏。 是完好的。 白岩眼睛颤动,观察着四周。 造成他全身僵疼的不是贯穿心口的利剑,而是从漏了缝隙的窗子外边打着旋吹进来的冷风。 白岩慢慢放松呼吸,眼前凝结出一片白雾,他在白雾里睁大眼睛。 透过纸糊的窗子,能隐隐约约看见窗外的景象。 现在是冬日,这是他在侯府的院子,橱柜上还放着他艰难万险从外边小贩子手里买的、据说是家传宝贝的“传世游记”。 白岩不敢相信的低头,他身上穿着的是纯白的亵衣,袖子口有一圈淡淡的绣纹,不是那身每一处都绣纹精贵的婚服,当然也没有心口的剑伤。 周围隐隐约约传来的声音是隔壁院落的下人打扫的动静,也不是刺杀的喧嚣! 白岩伸出还在微微颤抖的手,打量着自己。 这只手比16岁的他要小一圈,右拇指上有一道小伤口,白岩手贱,按了一下,疼得他“唔”了一声,指头蜷缩起来。 这是两年前他晚上饿得厉害,偷偷溜进厨房,结果差点被如厕的厨子抓个正着,紧急之下一咕噜从窗子跳出去的时候刮伤的,这个疤一直跟了他两年。 他回到两年前了。 白岩怔怔的放下手,紧紧抓住被子的边缘,像是借此能忘掉刚刚的腥风血雨。 “咚咚咚” 房门忽然响起大力的敲击声音,白岩猛地惊醒,颤颤惊惊的看向门口,一开口,才发觉嗓子也哑了:“谁、” 门外传来大哥克制又不耐的声音:“阿年,我和二弟已经等你多时了,怎的还不出来。” 白岩瞳孔微缩,下意识的往后缩了缩,想要藏在床铺最里面。 他记得今日,楚帝灭陈后先后对江两个守国城开战,历时半年,江国惨败,只能举旗投降。 楚帝暴虐成性,去岁冬日楚国大军伐陈,铁骑踏过之地陈国皇族上下尽数被屠戮殆尽。 听说陈国宫沾满鲜血的城墙至今还没被雨水冲刷干净,百姓提起楚帝的名号,三岁小儿都会吓得止住哭声。 今日便是楚国大军入城的日子,大街上每门每户都紧闭着。 上辈子白岩被两位兄长哄骗出去,被街上巡逻的楚军绑住,差点丢掉小命,还是恰好碰见宣王世子……才捡回一条命。 “四弟,你还不出来,可是故意躲着兄长们的。” 门外又响起另一道声音,比先前的年幼一些,却更显得阴鸷,是白岩的二哥,府内如夫人的儿子。 白岩害怕的缩了一下,他摇摇头,张开沙哑的嘴巴,强撑着找理由:“大哥二哥,我、我病了。”。 “病了?我看你就是故意爽约才是。” 白袍突兀的冷哼一声,门被大力推了一下,几乎被强力打开。 白岩控制不住的轻抖起来,颤动的眼睛死死盯着门边。 白袍阴翳的靠近门扉,低声说道: “阿年,别以为你娘是楚国人,你以后就能得了什么优待,楚帝才不会在意一个异姓郡主的种。” 他当然不会得到什么优待。 楚帝冷血无情,以暴戾酷刑治天下,别说是白岩的母亲,就是他自己的亲兄弟亲叔父,也只有一二在他手下留下一命。 不知道为什么,白岩又想到那双猩红的凤目,他抱紧被子,不敢发出声音。 “什么人在此处?” 温和疑问的嗓音忽然在院外响起,变得越来越近。 白岩裹着被子,僵住了。 这声音是白岩再熟悉不过,是他的未婚夫、大楚已逝大皇子的独子——宣王世子殿下。 白袍显然没料到院内会突然出现外人,对方身后还跟着数十个冷煞的兵将,白袍略一猜测,立刻反应过来,他松开敲门的手,拱手问道:“我是府内二公子白袍,不知阁下是---” 楚祈宣好脾气的拱了拱手,说:“吾乃楚宣王世子,奉命搜查贵府邸,正要去拜见府内主母侯夫人,不知两位公子是否可以带路。” 真是楚国人,而且对方还是那位以“仁爱”出名的宣王世子。 只是楚军搜查府邸,他们怎么没听父亲说过?怕是宫内有变。 白兴和白袍对视了一眼。 白袍弯身行了一个拱手礼,底气略有不足的说:“当然没有问题,不知道世子来府上的消息,也没提前做好准备,还望世子见谅。世子随我兄弟二人来吧。” 白兴立刻接上话,语气凶狠的说:“正是!也不知道那些贱奴怎么通传的,回头必定收拾了他们。” 楚祈宣皱了皱眉,不过没说什么,又抬眼看了下稍显偏僻的院落,然后才微微侧头示意身后的楚国兵将跟上。 “世子殿下请。” 白岩闷在被子里听外边的动静,直到确认外边传来踩踏干枯枝丫的脚步声,紧攥着被子的手指才慢慢松开。 他呆呆的看着自己的手,仿佛又感受到手腕被划破的刺痛。 因着划开的是连着心脉的血脉,连床铺都被染成血色。青年愧疚的看着他,却又坚定的握着他的手腕,说:“阿年,你与清儿血脉相连,还好有你在,你放心,清儿必定会没事的,本宫也不会让你有事。” 白岩挣了挣手,但是却挣不开。 他不会死,但是很疼。 哪里都很疼。 少年猛地一颤,死死蜷紧手指。 “嘶……” 这一动,白岩才察觉到身上钝钝的疼,尤其是后脖颈,像是火烧火燎一样。 少年怔松着,费劲的伸出手摸了摸,有些肿。 前几日他因为被先生责骂,惹怒了父亲,被罚跪祠堂抄书,天寒地冻的发起烧来,第二天才被允许进去探望的奶嬷嬷发现,哭天喊地的求了都江候放他回来,可病气还是一直折腾到今天。 是、还没好的缘故吧。 白岩缩在被子里,他不敢伸出头,只闷头在单薄的被子里,攥紧手指,紧闭上惶惶无措的眼睛。 睡一觉,睡一觉兴许就会好了。 如果他不再见到宣王世子,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会再发生? * 江国宫·前殿 楚军卷入江国皇城,仅仅半天时间,江国宫的宫人到侍卫换了个遍,临近申时,前殿等候的江国皇室和重臣终于迎来大名鼎鼎的楚帝。 以江国国主为首,江国皇亲六十三位并五品以上要员四十八位,齐齐跪在大殿前。 “拜见陛下。” “诸位免礼。” 身着玄色龙服的男人大步行来,朗笑着虚扶起肥胖的江国主。 楚帝生母是边塞人,有异域血统,因此生得高鼻深目,目光盯着人时,仿佛喋血的鹰隼。 江国主被他扶着,抖得更厉害了。 男人陡然轻笑了一声,松开手,挥挥袖子:“江国主年纪大了,怎么都这么不懂规矩?” 江德满连忙躬身道:“是奴才想得不周到。”随后他拂尘一挥,尖利的声音穿透前殿:“还不快给各位皇亲看座!” “是。” 楚帝墨色的大氅卷裹着背影瑟瑟发抖的前江王进入大殿。 江德满紧随其后,宫人也立刻起身行动起来,殿前跪俯的皇亲互相看顾一眼,面色犹疑的起身。 楚帝似乎……与传言不甚相像。 许是那群史官夸张了? 各怀心思的江国旧臣在前殿落座,皇亲坐在楚帝下手两侧,江国主紧挨着楚帝落座在龙椅之下,江国主今年五十有六,面色僵硬的扯着笑容,老脸神色讪讪。 “诸位不必过于紧张,江国既已降,自不会有陈之果。” 楚帝语气和善的说,他视线扫过满殿的江国要员,淡笑道:“今日叫各位前来,不过也是讲讲规矩罢了。” 讲讲规矩? 江国主抖着手,勉强笑着说:“江---江郡上下自是以陛下的意思为主的。” 楚帝视线扫过他,唇角微勾,“江国主是明白人。”,他视线挪动到大殿之上,指根垂点着龙椅:“不过总有些蝇营狗苟之流,坏了国之根本。” 江国主笑不下去了:“陛、陛下这是何意啊……” 一名内侍躬着身脚步匆匆的从小门入殿,跑至江德满身侧,呈上一册书卷。 江国皇室面面相觑,每个人都看到别人眼里的惊慌。 “陛下,世子殿下已派人将书册传来。” 江德满检查过后,小心的呈上书卷。 楚帝接过,打开书卷,阅过之后,又扔给江德满,笑道:“大善。” “是。” 江德满赶忙抱住飞过来的书卷,抖擞抖擞,摊平,紧接着清清嗓子,大声的开始念起书卷上的名字:“私贩盐铁千千万--城南王;私贩银水百万斤—骠骑大将军;---” 被念到名号的人先是没反应过来,待听清了内容,顿时惊恐的睁大眼睛,狼狈的跪在地上喊: “陛下、陛下臣是冤枉的!陛下—唔!!!” 禁军面无表情的钳制住他们的双臂,把人结结实实的捆了丢到大殿下,桌台上的酒水瞬时散落了一大片,仿佛死人一般面无表情的楚国宫人悄无声息的行走在一片哭嚎中收拾残局。 江国皇亲被这场面吓得几乎抖得筛子,死死盯着江德满上下阖动的嘴,生怕下一个就是自己的名字。 “侯洋爵---陛下,已然念完了。” 最后一个名字落地,江德满合上书卷,恭敬的退至一侧候着楚帝命令。 江国主已然满头大汗,他看着殿下被绑着胳膊堵着嘴疯狂挣扎的皇亲,强撑着问:“陛下,这其中可是会有什么误会。” “误会?” 楚帝掀起嘴角:“江国主之意,可是孤查的还不够全面。” 下座的都江候手一软,杯盏掉在桌上,发出“咚”的一声。他眼眶瞬间瞪大,额角渗出豆大的冷汗。 楚帝兴味十足的看向他,沉吟片刻,笑着问道:“孤倒是听闻都江候与城南王曾有过节,可是想亲自动手。” 亲自动手? 动什么手? 在座所有皇亲心中死死一沉。 都江侯更是老脸惨白,楚帝既然连他与城南王的家事都知晓的一清二楚,那、那、 他唇瓣哆嗦着,死死握着杯盏,勉强回答:“谢陛下,老臣年岁已大……” “这有何妨。” 楚太子眼睛微眯,下一秒,他冷声呵道:“还是说,都江候想违抗朕的意思。” 都江候悚然,立刻跪在地上:“陛下明查,老臣绝无此意!” 满殿死寂,只有被绑着的皇亲疯狂挣扎的动静。 过了一刻,或者根本都没有一刻,都江候只觉得满身血液都跪得冲上头,眼前一片血色,才听到殿上的人淡笑一声,又语气温和的说:“朕知你们诚意,不必紧张。” “陛下……陛下圣明。”离得最近的江国主挤出笑脸哑声说道。 楚帝睨了他一眼,嘴角弧度越大,他忽然震动衣袖:“但朕也不喜废话,李柳。” 殿前带刀侍卫长李柳抱拳应声,随后震声道:“斩!” 侍卫训练有素的抬手,几声下去,浓重的血腥味瞬间充斥大殿。 江国主努力挤出来的笑脸还没来得及反应,满殿血色在眼前炸开。一个圆球的东西咕噜咕噜滚到他脚边,江国主哆嗦着手脚,瑟瑟低下头,正对上一双目眦尽裂的充血眼睛。 “——啊!啊!” 江国主发出几短促的惊叫,两眼一翻,当场晕了过去。 大殿被浓重的血气覆盖,两侧落座的皇亲有跟着被吓晕过去的,没晕的,脚边就是喷溅过来的血,哆哆嗦嗦的起身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 大殿下,群官惊悚,头几乎顶穿地板。 其中一年轻官员攥紧拳头,浑身肌肉绷起,被身侧的官员死死按住。 男人的视线彻底冷下来,他扫过满殿跪俯着的要员,最后滑过离龙椅下最近的都江候,冷声道:“楚不杀降者,诸位尽可安心。但国无二治,此后江郡法则律例一律从楚,趁机乱事者——不论宗亲官职,杀无赦。” “……陛下圣明!” 血水滴答滴答的留下大殿。 以面色苍白的都江候为首,余下的皇室宗亲紧紧趴在殿上,面无人色的叩首行礼。 “退下吧。江德满。” 江德满立刻躬身到楚帝身侧:“陛下有何吩咐。” 楚帝眉目冷然:“世子此事完成的好,有赏。” 江德满怔了一秒,随后躬身躬得更低了:“是,陛下。” 楚帝振袖离去,太河均进行善后安抚工作:“各位皇亲不必过分担忧,殿下仁慈,江国皇族一脉,归降者皆不杀;七品以上官员,亦可在皇城司核查无误,陛下钦点后,迁楚任职。” 百官高呼万岁,所谓打一棒子给一个甜枣,也不过如此。 可是官员可以无事,皇亲一族会如何却没有定论,有陈的先例,江国皇亲则各个面无人色,太子更是刚迈出宫门,就晕了过去,被随侍的宫人连连团团围住。 “斯人,竟暴虐至此!” 吏部侍郎李维面色难看的站在皇宫街头,眼看着晕厥的太子被压上送往“关押皇族府邸”的马车,狠狠握住了拳头。 身后同僚连忙按住他的脑袋,压低声音:“你不想活命了!现下已经如此了,先保住命再说罢!” 李维粗喘了两口气,到底忍耐下来,甩袖离开。同僚连忙低着脑袋跟在他身后,左顾右盼的看了看才小心离开。 2. 世子 十八王爷处理完宗亲府检查事宜,进宫就看见正在清扫的宫人,前殿浓重的血腥气几乎无法掩盖。 内侍宫女虽然极力控制着,但也掩盖不了瑟瑟发抖的身躯。 十八王爷听着下人讲述殿上的事,禁不住咂舌:“皇兄如此行事会不会有些过激。” 太河均淡淡看他一眼,边走边道:“江国不似陈国,是当今国土第三的大国,各种势力盘根交错,腐烂恶臭,若想善后,少不了血流成河。” 他拧起眉,语气变得极其嫌恶:“更何况那几十位尊贵的‘蛀虫’,活着也只会浪费余粮罢。陛下此举震慑江国宗亲,乃上上之道。” 说来讽刺,真正忠心的老臣,在江国开城门之前,早已死在江国主的密令下。这也是为何今日满殿竟无一个忠贞之士。 “是是是。”十八王爷听他夸赞他十七哥几乎听出茧子,不敢苟同的敷衍应道。 不过他皇兄“喜怒无常”的性子却是全天下都知晓的,说起来,刚才街上见到的那名官员倒是奇特,在一众吓得脑袋都不敢抬如同鹌鹑的官员里十分显眼。 十八王爷顺嘴说了出来。 太河均道:“他有用。” “?什么?什么有用?” 十八王爷一顿,追问道。 “侯爷可知宣王世子何在?” 太河均避开这个话题,看向他身后。 十八王爷摸摸鼻子,思索了两秒才说:“那小子最为讲究,世子府还在重新装缮,他自己选了暂住都江候府,现下估计正面见都江候府侯夫人。不过太大人,您最近对我的态度可是越来越不成体统---” 太河均略略思索,无视他后半句应道:“世子母族曾与都江候府联姻,确是有些渊源,不过----” 十八王爷懒散回他:“那渊源可太远了,估计都没你我关系近,不过什么?” 太河均停下脚步,紧皱着眉,嫌弃的朝他拱手道:“殿下慎言,此次陛下有意提炼二位殿下,还望世子、殿下打起精神。” 意思是别连累他这个已经分身乏术的陀螺。 十八王爷拱拱手,露出两排白牙冲他憨笑:“自是没有问题。” 太河均:…… 他冷脸甩袖。 “哎哎哎,别生气啊。” 见压他到底线了,楚然连忙拉住太河均的袖子,一本正经的道歉:“本王定不会耽误太大人的进度还不成。” 话毕,他拧紧眉,俊美的面容严肃下来,低声问道:“太大人,江国可有……?” 太河均停下脚步,本来就冷凝的表情越发肃穆,最后摇摇头,低声回道:“尚无。” 十八王爷有些急促的追问:“江国地大物博 ---” 太河均摇摇头,“昨日臣便去查看过,江坤泽宫记载内只有一位待分化的天级坤泽,信息素---与陛下并不匹配。” 十八王爷沉默下来。 太河均低声道:“陛下情况特殊---更遑论元级坤泽,本就记载稀少。” 高阶乾元尚且如此稀少,体弱的坤泽就更是稀少,只有零星记载,数百年前战国时期曾出现过一名元级坤泽,但是身体太弱,在各国霸主争抢的途中就陨落了。 太河均沉思道:“不过江国皇室宗亲中有些许坤泽,还未到十五,没有一同养在坤泽园,或许会有转机。” 未到二次分化的坤泽分化成天级以上,概率几乎为零。而且即便是有,也不一定能与楚帝的信息素匹配。 楚然显然知道这个几率,头疼的按了按额角。 提到这个话题,两人情绪都沉重下来,太河均还忙着处理前江朝留下的事宜,拱手与满脸沉思的楚然告别,道:“王爷不必过于杞人忧天,毕竟陛下至今未有其他异常。”,临离别前,他沉吟了一下,又留下了句:“若王爷有闲,不若好好劝劝世子罢。” 劝劝楚祈宣?劝什么? 楚然满脸茫然,想叫住他问问,结果太河均朝他拱拱手,一副不会再多言的模样,头也不回的转身离开了。 楚然盯着他漂泊的背影,戚了声,然后才背手慢慢出宫,走到半路忽然想到什么。 都江候府…… 今日书卷上有问题的皇亲和官眷名目,是楚祈宣那小子负责的吧?! 楚然一瞬间脸色难看下来,狠狠握住拳头砸了一下掌心。 “好小子!” 他这是不想要命了! * 都江候府。 都江候是被侍从抬回来的,没了楚帝摄人的威压,他就是晕在宫门口的皇亲之一。 马车还没停到门口,小厮赶紧跑进府内通传消息。 消息传到前院时,宣王世子正在侯府侯夫人处。 侯夫人当场打翻了手里的热茶,惊慌的起身,但是却没敢动,欲语泪先流的看着座上的宣王世子。 楚祈宣略有尴尬,起身说:“看来府内有急事需要处理,那吾便先行告退了。” 侯夫人抹着眼泪,这才说:“多谢世子殿□□恤,待侯爷好了,再亲自为您设宴。” 楚祈宣躬身推了下手,没再客套,侧身出门。 楚祈宣只是迈出前院的门,就听到后方侯夫人着急的喊人声,院子里乱成一团。 都江候出宫就晕了,多半是因为他皇叔的缘故。殿上怕是发生了什么血腥的事,才吓得这群皇亲这样。 对楚骥手段一清二楚的楚祈宣忍不住抿了下唇。 “不长眼的丫头!” “饶命,求大人饶命!” 一名小丫鬟惊慌失措的撞了过来,楚祈宣回过神,抬手制止了朝撞过来的丫鬟瞪眼的侍卫。 小丫鬟立刻发抖着跪拜道谢。 楚祈宣示意她起身,侧目看向来时经过的院落,轻声问道:“你可知道前处院落里住的是什么人?” 小丫鬟一愣,然后战栗着答道:“回大人,是、是世子的住处。” 楚祈宣的视线深了些。 他低头看向小丫鬟,怕她紧张,扯出一抹笑,轻声说:“知道了,你下去吧。” 他本就面貌俊秀,一笑更是风姿绰约。 小丫鬟被他淡笑着的脸看呆了,回过神来才行了个礼,赶紧退下。 “世子殿下,可要回院休息?” 侍卫拱手问。 “你们先回去,我去别处看看。” 楚祈宣吩咐。 几名侍卫互相看了看,拱手告退。 楚祈宣的功夫是楚骥亲手教的,本身又是天级乾元,除非遇上顶尖高手,不然没有人能对他造成威胁。 楚祈宣独自一人往白天路过的院子走。 都江候世子白岩的生母是楚祈宣的表姨母,虽然是表亲,但其与楚祈宣的母亲两人一起长大,亲如姊妹。 只是对方当年嫁到江国后不久,大皇子逝世,楚祈宣的母族也逐渐落败,自顾不暇,与这位表姨母也断了联系。 想到白天见到的略有荒芜的小院,楚祈宣的眉头逐渐轻拧起来。 “世子殿下。” 清雅的嗓音忽然在他身后传来,楚祈宣脚步顿了下,缓缓转身。 他打量着身后的人,眉头微挑,忽然往后退了几步。 “你是何人?” 对方轻笑了声,微微拱手行礼:“惊扰了世子殿下,还请世子不要见怪。在下白清,在侯府内排行第三。” 楚祈宣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躲避开两人交互的视线,拧着眉头侧过身说:“你是坤泽?坤泽怎会在晚上独自一人出现在这里。” 白清闻言淡笑道:“世子,不是所有坤泽都脆弱不堪,我虽为坤泽,但仍是男子。” 他看了眼楚祈宣身后的院子,抬抬手,说:“我弟弟身子弱,需要喝药,不过他前几日偷溜出家学,家父怒极之下罚他禁足七日,所以我来给他送药。” 楚祈宣这才转过身来,打量着身前的坤泽,皱着眉轻声问道:“偷溜出家学?” 白清道:“本来是府内的事,不应该多说。不过世子殿下与小弟……有亲缘关系,所以清便不必忌讳了。小孩爱闹,不算什么大事,只是父亲一向想要教他多学些,好继承世子之位。也是这些年气得狠了,想要拘着他的性子,所以才将他移到这处偏远些的地方。” 白清伸出纤细的手指,指向眼前的小院。 当今举世皆知大楚唯一受封的世子殿下文采斐然,与其无能的父亲和茹毛饮血的叔伯完全不同,是真正的大家温润公子,最厌恶不学无数的纨绔子弟。 楚祈宣皱着眉看了眼身后的院落,原本他以为白岩是在都江候府受了冷遇,没想到竟然是因为这个原因。 他看向白清,这次表情和缓下来,道:“都江候虽严,亦是慈父之举。劳烦三公子多加照顾,我想---去看看他。” “自是可以。” 白清浅笑着看他,说:“不过说劳烦就算了,毕竟我才是他的兄长。” 楚祈宣挑了下唇角,正要说些什么,就看见应该离开的侍卫正快步的向这边过来。 白清也察觉到身后的动静,眉眼惊慌了一下。 楚祈宣说了句“冒犯”,然后把他拉到身后,大声说道:“站住,不要往前走了,何事?” 侍卫是个中庸,没有感觉到坤泽的气息,听到自家世子这么说,赶紧站住脚,行礼喊道:“世子爷,十八王爷正派人寻您。” “皇叔找我。” 楚祈宣顿了下。 他自然知道是什么原因。 其实就算十八王爷不找他,楚祈宣晚些也会去请罪。 身后衣摆忽然被拉了拉。 白清轻声在他背后说道:“世子殿下先去吧,我去看小弟即可。” 楚祈宣怔了下,想起刚才没做完的事,侧身看向白清,眼带赞赏,轻声说:“劳烦。不过--白清公子虽坦荡,但坤泽体弱,为安全着想,三公子还是不要深夜朕身一人行动的好。吾先行离开,三公子随后再行。” 白清愣了一下,清然的眼睛在月光下慢慢弯起,然后停在原处,慢慢说:“谢世子殿下关心,那,我看着殿下先走。” 楚祈宣这才转身,不过离开前,还是紧紧看了眼白岩的院落,随后才快步离开。 白清一直看着他的背影,直到看不见了,嘴角的笑容才淡下来。 他回头看向白清的院落,踩着枝桠慢慢走过去,视线环视了一圈稍显破败的院落,最后才曲起手指,轻轻敲门,哑声询问: “阿年,你睡了吗?” 门内隐约传来极小的东西碰撞的声音,白清顿了一下,又敲了敲门,这次听到了白岩的呓语声。 原来是睡着了。 白清没再多想,将药碗放在了门口。 白岩生母生性清冷,哪怕是对亲生儿子也不太理会,都江候起初对她有些耐心,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两人爆发了一次激烈的争吵,随后都江候便不再给她任何关注,任由她在院子里自生自灭。 恰逢清河郡主母族被前皇长子的事情牵连,失去母族依靠的清河郡主被移居到偏殿,陪嫁的亲随也在都江候的默许下被当时的侧夫人—现下的大夫人找了由头削减,正妃地位名存实亡,白岩这个小世子也受到侯府冷待。 整个侯府,白岩最亲近的人就是他,随叫随到。 白清目光晦暗下来,他对着房门,放轻声音说道:“阿年,你醒了要记得喝药啊,兄长亲自给你熬的。” 又安静了片刻,门外的脚步声才渐渐远去。 门内,白岩扯着被子,他面颊红得可怕,听着远去的脚步声,慢慢放下了紧抓着的枕边差点滚下去的小药罐子的手。 明明是曾经他最信任的兄长,不知道为什么,再听见白清的声音,他却只感觉到毛骨悚然的害怕。 “阿年,那件事---那件事只是个意外。” “阿年,兄长知道,你是不会看着我出事的。” “阿年,只要每天一碗血。只要---” 不要。 他不想再被绑起来。 白岩紧紧握住手,低低的喘息起来。 他半睁的杏眼里淌着一汪水,被高烧映得红红的,后脖颈剧烈的开始刺痛,就像被一剑穿心时的感觉。 白岩安静的睁着眼睛,无神的看着眼前的床幔。 周围好像开始变得透明了,又蒙上一层厚厚的白色。 他睁大眼睛。 他是不是,又要死掉了。 3. 初见 深夜,江国宫灯火通明。 十八王爷楚然连夜递上请见奏折。 他和楚祈宣在武门碰上,楚然一看见楚祈宣就隔空用手指点了点他,楚祈宣避开视线。 楚然见状更气,压着声音大骂:“你小子是活得太顺遂了!” 楚祈宣只沉默不语。 楚然拿他着实没办法,只能憋着一口气。 楚帝寝殿还亮着烛火,候在寝殿外的江德满一见到他俩,急忙躬着身赶过去,行了个礼,压低声音道:“见过二位殿下……” “江大人与我叔侄二人客气什么。” 十八王爷侧手挡住嘴,试图打探一下他皇兄的心情:“这么晚来叨扰皇兄,江大人,也不知皇兄是否……” 江德满满脸皱纹都挤起来,避而不答:“哎呦,我的殿下啊,慎言,慎言。” 江德满这个老滑头,伺候他皇兄十数年,当真是成了精,半点差错也不出,楚然也只能讪讪停下话头。 两侧宫人安静打开殿门,露出黑压压的殿内一角。 江德满一甩拂尘,压低声音说:“二位殿下,请吧。” 楚然颓然挤了下嘴,无可奈何的和楚祈宣一并进入寝殿内。 殿内安安静静的,只有烛火时不时发出的噼啪声。 隔着屏风,楚然和楚祈宣一道躬身行礼。 “皇兄。” “请皇叔安。” “嗯。” 屏风内传来男人寡淡的声音。 楚然小心直起身体,他身侧的楚祈宣则直接撩开衣袍,直挺挺的跪在地上。 “请皇叔责罚。” 殿内没有任何动静。 烛火从屏风西侧一直映到尾端,楚祈宣跪了整整半个时辰,直到新点的一波烛火渐渐暗了,围帐内才传来宫人走动的轻微动静。 楚然动作不明显的抬抬站得酸软的腿,表示关心:“皇兄,政务也不急在这几天。” 围帐被宫人打开,系在梁上,露出书案后的男人。 男人身着紫黑色的内衫,墨发只用黑簪束起,披散在宽肩上,多了几分松散,如同将栖的虎象。 他闻言,看了眼卖乖的兄弟,放下奏本,语气平淡的说:“朕不看,难道指望你来看吗。” 十八王爷立刻神色讪讪,躬身说:“臣弟知错了。” 楚骥冷冷瞥过他,放下狼毫:“江德满。” “是,陛下,老奴来了。” 守在殿外的江德满听见动静,连忙应声,带着宫人进殿,有序的着人安排铺床准备洗浴。 寝殿内忙碌起来,楚骥就像没看见跪在地上的楚祈宣一样,从座椅上起身,立刻有宫人过去服侍。 楚然踢了楚祈宣一脚。 楚祈宣头抵着地面,嗓音沙哑的开口:“皇叔,江郡内勋爵并五品以下官员府皆已搜查完毕,私养家兵有犯上作乱意图者已尽交皇城司处置。只是都江候府…” 楚骥终于侧目,淡淡的看向跪在地上的楚祈宣:“如何?” 楚祈宣咬着唇瓣,头重重顶在地面上:“都江候府小世子是我母族亲眷……先侯夫人更是我母亲的密友……我不能看着他出事。” 楚骥笑了一声:“所以你便滥用私权,可真是朕教出来的好侄子。” “皇叔……”楚祈宣面色惨白。 十八王爷见状不对,打圆场道:“都江候胆小怕事,私养家兵多半也是只为了自保。皇兄,你知道祈宣这小子最重情义,那毕竟是先皇长子妃唯一的姊妹……” 楚骥看他一眼。 楚然立刻就蔫了。 楚祈宣唇瓣没有一点血色。 这是他第一次违逆他的皇叔。 但都江候府于楚帝而言毫无可用之处,倘若今日这趟浑水他不进,今日就是都江候府的死期。 楚骥咬着唇,膝行了两步,楚然看见他这副要死犟到底的模样头皮就疼,提手一躬,就要跪下。 楚骥抬手止住他的动作,语气已经带上了冷然:“你倒是重情重义。” “求皇叔成全!” 楚祈宣死跪不起。 男人手掌突然重重拍向书案,“哐”的一声巨响,整个书案碎成了粉块。 楚然心道不好,下一刻就听到男人的声音: “滚出去。” 楚骥挥手:“滚,你既熟识军法律例,如何受罚,自去领。” 军职之中滥用私权,按照楚国军法处置,杖责军棍三十,禁军手下,哪怕是楚祈宣这种天级乾元也要脱一层皮。 楚然抬手着急的想说些什么,楚祈宣已经叩头回道:“谢皇叔。” 楚骥背过身:“江德满!” 江德满立时躬着背,打开殿门请人:“两位殿下,快请吧。” 楚然面色苍白的放下手,楚骥做下的决定没人能改变,楚然也只能闭嘴,恨铁不成钢的狠狠扫了一眼领罚还一脸淡然的楚祈宣。 这小子从小被楚骥带大,文韬武略样样都有所成,偏偏冷血这一点没学来,都江候府的亲戚,那都快六服开外的上一辈的关系了,还值得这样维护。 楚祈宣却很坦然,叩首起身。 楚骥既然让他受罚,那证明这件事就此事了,都江候府也安全了。 虽然还没见过面,也不清楚白岩的秉性究竟如何,但至少他完成了母亲的心愿,保住了她当年没能保下的挚友的孩子。 楚祈宣去领罚,楚然一边骂一边在外边守着。 禁军手下丝毫未留情,三十棍下去,被抬出来时楚祈宣的信息素已经控制不住的涣散外泄。 楚然恨声锤了一拳头柱子:“你小子,这条命都赔给那都江候府吧!” 楚祈宣被两个小太监搀扶着出来,他闭着眼,额角青筋死死绷着,咽下喉头的一口血,还能勉强笑着对楚然说:“十七皇叔说笑了,于公,侄儿明知故犯;于私,侄儿愧对皇叔教导,……军法之后,自会再与皇叔谢罪。” 楚骥都不与他计较了,他自己还上赶着要为难自己,楚然几乎要被他死犟的性格气死,知道他死不了,震袖离开:“你自己选的路,自己受着罢!” 帝王寝殿一片安静。 来往宫人都是从楚宫调来侍候楚帝的老人,动作行云流水间一丝动静都没有发出。 寝殿内,江德满力道适中的按着帝王的额角。 烛火恍惚,映着男人轮廓深刻的眉眼,江德满谨慎的没有提起宣王小世子的情况,压着声音询问:“陛下,夜深了,您可要保重龙体呀,可要休憩了?” 楚骥闭着眼,声音平淡:“你可是觉得朕罚的过了。” 江德满脸色大变,手一哆嗦,跌跌撞撞跪在地上:“陛下,老奴不敢啊!陛下之决策,老奴绝不敢有半分揣测啊陛下!” 男人缓缓睁开眼睛,他眉头皱起,一脚踢开跪在身侧的江德满,高大的身躯站起来,冷声斥道:“嚎什么,起来。” “谢陛下,老奴伺候您洗漱。” 江德满连忙擦着额角的冷汗,战战兢兢的起身,一哆嗦,差点又跪下去。 楚骥看得心烦,道:“不中用的老骨头,滚吧。” 江德满哽了一下,想说些什么,抬眼就看见,年轻的帝王在明珠光线下按压着额角,眼底晦暗不清,渗出血色的轮廓。 江德满只觉得在缓慢升起的极度恐惧中几乎失去控制身体的能力,他磕巴着张嘴:“陛、陛下,可要传召——” 回应他的是帝王轻抬的幽暗眼眸:“朕说,滚。” “是、是、老奴这就滚!”江德满不敢再多说,连滚带爬的跑出殿门。 今日恰逢殿前侍卫长李柳与禁军统领陈扬当值,两人皆是高阶乾元,察觉到帝王寝宫内陡然溢出来的浓烈信息素,眉头都紧拧起来,见到江德满出来,陈扬立刻上前,压低声音问道:“江大人,陛下是不是……!” 江德满擦着额角的冷汗,“二位大人稍安勿躁,陛下已经准备歇下了。” “歇下?” 陈扬与李柳对视一眼,表情凝重。 哪怕是中庸,都能感知寝殿内浓郁而又渗人的信息素,这意味着楚帝现在正处在信息素紊乱的节点!他需要的是坤泽的疏导,。 可楚帝对坤泽毫不掩饰的厌恶所有亲随都知情,江德满也只能苦着脸道:“陛下未曾有意传召坤泽宫……只能劳烦两位大人今晚职守殿前。” 陈扬表情沉重的握紧了佩剑。 “……这是下官们的职责所在,江公公请放心。”李柳朝江德满抱拳行了一礼。 江德满抹着额间的冷汗,唏声回道:“大人们客气了,老奴还得值守殿前,便先下去准备了。” 李柳点了点头,目送江德满下去,才与陈扬对视一眼,低声道:“稍安勿躁,许是只是今日陛下叫世子气着了。” 毕竟按照时间推算,距离楚帝上次服药不过月余,应当没有信息素暴动的可能。 更何况精神力强大如楚帝,前二十六年没有匹配的坤泽对他也没有多大影响。 可陈扬却觉得此次情况有些不同。 他的级别比李柳更高一些,能更清晰的感觉到那股磅礴的信息素中蠢蠢欲动的杀戮。在此之前,除了在战场之上,楚帝从未如此毫无顾忌的释放信息素。 除非是……他已然控制不住了。 陈扬紧紧握着佩剑,目光十分沉重:“吩咐下去,禁军务必时刻警惕……若有必要,无需指令,务必速速出宫寻太大人!” 楚帝的精神力太过强大,若真有意外,只凭他们全无办法抗衡,也只能希冀太河均处的药物能抵制一二。 李柳看着他肃穆的表情,神色也沉淀下来。 巍峨高大的宫殿耸立在月色中,卷着萧瑟肃杀的冷风。 今夜或许不会如他们所愿一般安宁了。 殿内。 楚骥烦躁的紧锁着眉头,寝宫内弥漫着威压可怖的信息素。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一样,这次体内躁动的信息素非但没有被他压下,反而开始狂乱的在他脑海内横冲直撞。 楚骥的精神力太过强横,普通乾元尚且需要坤泽疏导,而楚骥自分化成乾元以来,亲信遍寻天下,也无一能与他匹配的坤泽,暴烈的精神力已经在他体内积攒了十数年时间,只能靠药物强力压制。 但楚骥天生尊贵,大权统揽,他不屑于,甚至蔑视这种狼狈的本能控制。 于他而言世上只有两类人,一类有用,可用,哪怕是他的血缘兄弟。另一类,诸如柔弱不堪的坤泽,便是只能充做“药物”的柔弱挂件罢了。 他又岂会屈服于本能,依赖“药物”而活。 白岩是被热醒的。 他以为自己要死掉了,可梦里竟然罕见的一片平静。有一股喧嚣的血腥气轻盈包裹在他身边,本能仿佛在告诉他,只要贴近这团气息,他就是绝对安全的,自从母亲离世后,白岩难得睡了一个好觉,直到后颈的酸麻感觉越来越尖锐,白岩打了个哆嗦,颤抖着张开眼睛。 很热。 这是白岩的第一感觉。 白岩虽然名义上是侯府世子,可实际上侯府的人都知道他这个世子之位不过是个挂名而已,迟早会落在大公子白袍身上。 深宅大院中的勾心斗角不比话本子上的少,下人都十分会看碟下菜。 白岩没有都江候的喜爱,也没有从小一起长大能为他豁出去的亲近随从,更没有为他做靠山的母族,只有一个年岁已大的奶嬷嬷。 他们院子里的份例一直是被克扣过的,俩人过得节俭,所以也够使,只是绝对不会像这么温暖。 暖洋洋的温度和淡淡的好闻气味萦绕在身边,白岩只觉得全身都是软麻软麻的,他眨眨蒙着一层湿润的眼睛,细白的柔软手指下意识的抓了下被子。 ……触感有些不对。 白岩怔松着杏眼,茫然的低下头。 他手指牵着的赫然是一只大手,比他的手掌大了一圈,虎口处有常年拿剑留下的糨子。 这是一个成年男性的手。 意识到这点,白岩有些呆滞的松开手,然后下意识的往后缩。 可他还是晚了一步,白岩意识回笼的时候,只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倒流汇聚在头顶,可怕的几乎被掐断脖子的感觉让他瞬间呛得咳嗽起来,力道大的几乎把五脏咳出来,双手扑腾着抓住掐着他脖子的大掌。 因为窒息充血,白岩的脸红得像熟了一样,眼角不受控制的渗出泪水。 “放、放开我!你是谁!” 白岩试图睁开眼睛,但是窒息的感觉太强烈,隔着朦胧的泪眼,他只能勉强看到那人的轮廓,其中那双黯沉的红色眼眸让他瞬间回想起前世被刺杀时的猩红双眸。 白岩瞳孔瞬间紧缩,脖颈的压力越来越大,白岩挣扎的动作跟着变小,小手指无力的落在大掌之上。 男人阴冷的眉目突然紧皱起来,下一秒,他猛得松开手。 得到喘息的少年仿佛扑腾上岸的鱼,翻过身咳得撕心裂肺。 白岩一边咳,一边团着身体,战战兢兢的往角落里缩,他脸上没有一点血色,还糊满了眼泪,惊恐的把自己堆到角落,抱着肩膀看向陌生的男人。 这不是他的房间。 白岩控制不住的哆嗦,视线颤抖着看了一圈周围。 他的四周是一片黑暗,但是又有看不见的界限,他现在就靠着一面黑色的看不见的墙,除了眼前这名眼神犀利的男人,一切都是模糊的。 他已经死了吗? 这、这是地府? 白岩用发抖的手指触碰了一下脖颈,只觉得火辣辣的疼,甚至把后颈的酸麻感觉都盖过去了。 “你是何人?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低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白岩瑟缩着往死角退,想离声音的主人远一些,直到退无可退,才咬着唇瓣抬头。 男人还维持着刚才的动作,高大的像小山一样的身体蹲坐在虚无中,面色淡然,好像刚才要把他掐死的人不是他一样。 白岩用颤抖的、嘶哑的声音说:“我、我不知道。” 他恐惧的几乎说不出话,但是却还记得不能透露自己的信息。 画本子上曾经写过,若是叫地府的鬼知道名字,便再也出不来了。 楚骥皱着眉打量着挨挨挤挤缩成一团的少年,少年红肿着眼睛视线躲闪,不敢与他对上视线,努力把自己缩成一团透明物。 刺杀? 楚骥摩挲着粗粝的指根。 刚刚那瞬间他是想直接掐死人的,管他是刺杀亦或者什么,死人永远不会有威胁,但是在他差点捏碎那节脆弱的脖颈的时候,楚骥几乎在同一时间感觉到了窒息。 4. 团子 他压着眼睛看着瑟瑟发抖着举高手挡着脸的“少年”,忽然招了招手:“过来。” “什、什么?” 白岩嗫嚅着问,他缩在最角落,只露出一双惊恐的双眼,他两只瘦小的胳膊抱着膝盖,尽量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楚骥长眉皱得更深。 他厌恶所有没用的人,尤其是白岩这种胆小懦弱的,但凡世家中有这样的子弟,都不敢让其面见帝王,生怕触怒了他的霉头。 楚骥耐着性子,低沉道:“孤---我说,过来。” 他叫自己过去,白岩却更不敢动了。 刚刚男人是要杀掉他的,杀意甚至没有丝毫的掩饰,现在叫他过去,还能是什么好事吗。 白岩坐立不安,他紧抿着嘴巴,欲盖弥彰的闭上眼摇头。 “我、我不过去,我不会动的、对、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在这……” 白岩胡乱的道歉。 他高热还没退下去,雪白的脸闷出两团红色,小胳膊小腿,脆弱的好像碰一下就会碎掉。 楚骥没有太多耐心,他从床榻上跪坐起身,大掌只是一捞,轻松就抓住爬着试图逃跑的少年。 白岩惊呼出声,他憋着一口气,用力扒着地面,嗓子里发出哭腔。 要是被这个恶魔抓住,他就要死了! 少年像只小乌龟一样胡乱拨动着手臂和两条细弱的小腿,期间还不小心蹬了楚骥好几脚,男人眉头紧皱着,略显狼狈的低呵了一声:“停下!” 楚骥自幼身份尊贵,逐鹿天下,所遇对手就算不是一国之主,亦是能动摇国都根基的王族大臣。 他黑着脸看着掌心下扑腾个不停的少年,一种离奇的以大欺小的感觉从心底升腾起来。 白岩才不管他在想什么,趁着楚骥松动的瞬间,如同滑溜的小泥鳅一般从男人的掌心下挣脱出去,瞬间又缩回了原来的角落,他颤巍巍的收回腿,把自己又团成一颗球,尖尖的下巴紧紧抵在腿心,红肿着眼睛盯着男人,像是一有动静他就要再跑。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楚骥握掌成拳,脸色更黑了。 帝王之赐,生死都是君恩,他还未曾见过敢在他身前躲避的人。 “陛下、陛下?您可是醒了。” 殿门忽然被敲响,江德满深知里边这位近期脾气不受控制,连敲门的力道都是精准算计好的,声音更是恰好只能刚刚让醒着的人听到。 楚骥从警惕又可怜的少年身上移开视线,冷声道:“进来。” “哎,奴才来了。”江德满谄媚的声音紧赶着响起。 楚骥自床榻上起身,他身高九尺,长及腰的墨发披散,纵然只穿着亵衣,看起来仍然威势逼人。 白岩心脏扑通扑通的跳,他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男人有一点动作都要抖一下,然后更努力的把自己往角落里塞。 如果这是一场梦,绝对是噩梦。 白岩甚至无法理解现在的状况,他看不清周围有什么,也听不到除了男人以外别的什么东西“发出的声音”。 他恐惧的睁着双眼,战战兢兢的把自己缩在角落。 楚骥余光瞥到他的动作,意味不明的移开视线。 江德满和宫人悄无声息的鱼贯而入。 “陛下,早膳已经备好了,太大人今晨便入宫了,已然候了一个时辰,您是先移步膳房,还是先……?” 宫人安静的为帝王穿衣,江德满逮着空隙,一边回禀,一边谨慎的注意喜怒无常的帝王的情绪。 每次在信息素紊乱之后,是楚骥最为暴虐的时候。 江德满十分谨慎,楚帝却没像他想象中一样大发雷霆,甚至看起来脾气比昨天还好了几分,只语气平淡的问了句:“世子情况如何。” 江德满一愣,然后更小心了,躬身回道:“回陛下,昨日世子领罚后未曾离宫,正——正跪在宣阳门外。” 楚骥眉头一皱,厉声道:“成何体统,把他带过来。” 宣阳门是百官上朝必经之路的殿门,现下正是上朝时间,楚祈宣跪在宣阳门外,就是要罪己。 江德满赶紧应道:“是,老奴这就着人去请世子。” 楚骥表情仍然不算太好,他皱着眉,抬手止住领命的小太监,又冷声道:“宣太医替世子诊治后便把他送出去,别叫孤看见他!” 江德满连忙应道:“是,陛下。” 楚骥仍在怒气中,他余光看向角落的少年,因着他刚刚几句稍带几分怒气的呵斥,少年缩得更紧了,好像一颗雪白的小球。 楚骥侧目向江德满,目光审视着他的表情,忽然问:“你可看见了什么。” 江德满愣住,不知道帝王出于什么心思,捏紧心肝,战战兢兢的回答:“回陛下,老奴愚钝,只、只看见您。” 楚骥神色晦暗,来往宫人和江德满都没有异状,所以这名“少年”,只有他能看到。 他阴沉的看了眼死命缩在角落里的“东西”,最后挥挥袖子:“宣太河均来。” 男人迈开大步,江德满赶紧跟在身后,一边快速嘱咐身边的内侍:“还不快去宣太大人觐见!” 咕咚咕咚的声音和杂乱的脚步声离得远了点。 白岩小心翼翼的抬起一点头,从手臂和膝盖之间的缝隙偷偷去看。 男人的身影已经走出去数十尺,白岩咬着嘴巴,松松紧绷的肌肉,刚准备偷偷溜走,但是下一秒,他忽然睁圆眼睛。 惊讶的不只有白岩,还有已经快走出殿外的男人。 楚骥狂傲自负,并没有太把毫无威胁力的少年放在心上。 观这东西的行动,更不可能对他造成任何一丁点的威胁,所以才直接离开寝宫。 迈出殿门的那一刻,脚边风速快速流转,楚骥下意识的伸掌,肃杀的精神力在殿前疯狂席卷开来。 宫人甚至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在强大的信息素威压下瞬间跪了一地。 “陛下饶命。” 楚骥脸色黑沉,他大掌曲起,看着像是虚虚抓笼着什么。 白岩差点吓晕过去,他艰难的用手抓住掐着自己脖子的大掌,摇着头,从嗓子眼挤出断断续续的声音:“不、不是我,不是我自己过来的。” 少年白净的脸上糊满了眼泪鼻涕,红彤彤乱糟糟的一通。 楚骥嫌恶的挥开手,脏兮兮的团子瞬间咕噜到黑暗中,重重砸了一下。 白岩后背泛上剧烈的疼痛,他满眼都是恐惧,但是瑟缩着用小手抵着地面,哆哆嗦嗦的坚持说:“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白岩是被一道莫名的力量扯到男人身边的。 他瑟缩的看着面色阴沉的男人。 男人目光十分狠辣,似乎在打量他所说的话,过了一刻,又或者更久,男人才站直身体,面无表情的大步离开。 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是知道他们又捡回一条小命的江德满连忙起身跟上,一边压低声音道:“还不都快赶紧起来!” 宫人低着头,战战兢兢的挨个起身。 白岩擦了擦眼睛,因着男人又往前走,刚刚那股牵扯的感觉又出现了。他咬着嘴巴,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努力跟上男人的步伐。 楚骥不喜坐轿,他身高九尺,迈开步子行走时,宫人要小跑着才能跟上,白岩就更加费劲。 在宫人秩序的脚步声中,少年跌跌撞撞的动静格外明显。 任谁被一个不知名的东西缠上都会生出烦躁,更别提楚骥是一名不算有耐心和仁慈帝王。 在殿前等候的太河均隔着老远就看见帝王的黑脸,站在他身侧的楚祈宣拧着眉,愧疚的低下头:“太大人,劳烦您了。” 太河均侧头看了他一眼。 楚祈宣坚持要见楚帝一面,连衣服都没来得及换,后背的长袍被血浸湿了一大片,他没让宫人扶着,脸色因为失血苍白的可怕。 太河均移开视线,低声道:“就算为了您自己着想,世子务必不要在陛下面前再提都江候府。” 楚祈宣默默点了点头。 “陛下到——!” 内侍官尖锐的嗓音在殿前响起,两人整理好衣衫,跪下行礼。 男人沉着脸大步从他二人身前走过,语气很不好: “不必跪了,进殿。” 太河均顿了下,从容的收回行礼的动作,跟在帝王身后。 楚祈宣踉跄了一下,没跟着起来,低着头跪在原地。 男人忽然停住步伐,回头。 楚祈宣仰头,语气低落:“皇叔,侄儿知错,皇叔务必保重龙体……” 楚骥头也没回,冷声道:“都是死的吗!派人送世子回府!” 楚祈宣一僵。 跟在楚帝身后的江德满应道:“是,陛下。” 他招来两个小太监,低声对楚祈宣道:“哎呦我的殿下呀,陛下现在正气在头上,您这又是何必呢。” 楚祈宣被搀扶起身,神色怔松,苦笑着道:“皇叔不想看见我,待皇叔召见,我再来认错。” 江德满唏嘘一声,知道这位劝不住,也没再多说,只挥挥手,吩咐两个小太监道:“快些个送世子回府,精细着点!” “是,公公。” 两个小太监连忙应声。 江德满目送着宫人送世子离开,看一眼殿内,神情又苦涩起来,对着殿外侍候的宫人低声斥道:“都老实警醒着点!仔细你们的脑袋。” 太河均迈进紫宸殿时,正遇见被宫人带出来的楚祈宣。 楚祈宣面色苍白的朝他点了点头,太河均微一颔首,神色未变,直到迈进殿内,径直便撩袍跪了下去。 御台上,男人神色未变,道:“起来回话。” “臣不敢起。” 太河均规规矩矩的跪着,声音落地可闻:“陛下,臣恳请陛下宣召坤泽宫。” 正在给帝王斟茶的江德满手一抖。 楚骥表情没什么变动,他接过茶,又随手放在桌上,清脆的响声回荡在殿内。 “你是要做朕的主。” “臣不敢!” 太河均牢牢贴着地面:“陛下之需,臣万死不辞。” 帝王低着头,神情莫测。 江德满上好茶点,自发的弓着身缩到后边当隐形人。 殿内气氛仿佛一触即发。 “咔。” 红丝楠木桌下忽然发出一声轻响。 太河均顿住了,江德满表情也愣了一瞬,视线僵直的移动到帝王身前的桌木下。 “嘎吱咔咔——” 更大的声音紧接着传了出来,仿佛有什么微小的东西在悄悄行动。 江德满额上浮出豆大的汗珠,脚软着要跪下:“陛下、老奴死罪,这就查看……” 不管是人,亦或者是动物,在帝王用茶的桌子下出现,这简直是能要了他们脑袋一万次也死不够! 在江德满哆嗦着要去查看前,帝王忽然语气十分不好的说:“退下。” 江德满一怔,随后赶紧带着宫人撤下去。 跪着的太河均表情凝重,疑惑的喊了声:“陛下……” 楚骥打断他,忽然问:“你听到了。” 太河均一愣:“臣——臣听到了。” 楚骥从知道自己犯了错,挨挨挤挤缩在桌角哆哆嗦嗦的团子身上挪开视线,没什么表情的看向太河均。 “那么,你可看到了。” 5. 圣旨 太河均顿住,他提手拜道:“请陛下恕罪。” “朕恕你无罪。” 楚骥淡声说道。 太河均又行了一礼,随后才起身,打开垂在桌底大殿金丝桌布,只一眼,他就愣住了。 太河均略显迟疑的站回原地:“陛下……臣并未见到有何东西。” 太河均自身也是天级乾元,乾元能感知天地,刚刚那动静,桌下绝对不可能没有东西,除非“那东西”可以在他和楚帝的眼皮子底下逃走,但这种可能显然为零。 唯一的可能---- 太河均心中一沉。 楚骥大掌摩挲着茶盏,神色莫定的看向缩在桌角的团子,沉声道:“你想到什么?” 太河均隐晦的看向帝王的椅子下,神情复杂的压低声音说: “陛下精神力无人匹敌,如先前国师所言,若是精神力积压过甚,以至陛下……出现了幻觉,确会令他人同样感知到。” 楚骥摩挲着杯子的动作一顿。 他沉沉看向桌下,少年狼狈的缩在桌角,湿润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男人的动作。 这个东西,是他的幻觉? “陛下,臣还有一无端揣测。”太河均抱拳躬身。 “讲。”楚骥抬眼看他。 太河均揣度着圣上的态度,说出自己的猜测:“陛下,昨夜陛下信息素紊乱,今日却不像从前一般---臣斗胆揣测,或许与这幻觉有关。” 楚骥皱了皱眉。 昨晚的信息素紊乱的程度的确要比之前更为剧烈,楚骥只记得跟随着脑海内暴烈冲撞的浓烈信息素而激起的无尽杀意,但是“这东西”出现后,头疼和混乱却一并消失了。 男人指根摩挲着杯盏,眼底开始变深。 “你的意思是。” “陛下,‘此物’是否为陛下幻觉,还需待验证,不过在此期间,不论这东西是否存在---”太河均语气冷静:“在此期间,还望陛下海涵。” 太河均说得内敛,其实是在委婉提醒这位暴戾的君主不要让这东西“消失”。 这事虽然听起来不可思议,但细细想来,确实只有这种可能,毕竟往常楚帝信息素紊乱,第二日或多或少都会有撞到枪口上的倒霉蛋,而今日楚帝的情绪几乎平稳到像是没有发生过信息素紊乱这回事,能造成这种影响的,唯一的变故只有这突然出现的“东西”。 倘若这东西只是幻觉,那边说不通了。 楚骥联想到自己与“他”状态相通的事,他沉目思索,还未开口,桌底忽然发出很轻的一阵声响,楚骥冷目看过去。 白岩不知道桌布是被掀起来的,更不知道自己是在桌子下面。 他本来只是缩着,后来发现男人的注意力没在他身上,便浮出些胆子。 虽然男人离开,他会被迫跟上,但或许如果是他自己主动离开,是可以做到的呢? 虽然听起来有点不可能,但是连他出现在这里这么玄妙的事情都发生了,那就什么事都是有可能的。 趁着男人不知道在和谁交谈什么,白岩屏住呼吸,慢慢的,一点点的把自己往身后靠着的支架后边移,本来进行的还算顺利,男人也没有看他,直到听到男人的一声冷笑,白岩吓得一个激灵,头也不敢抬,立刻反射性的翻过身,慌乱往后逃蹿。 白岩慌不择路,直接朝着一个方向撞,最后的结果当然是没有逃出去,不止没逃出去,还撞到了一个不明物。 白岩是用了全身力气逃跑的,这一下撞得结结实实,他直接从半趴着一下仰倒跌在了地上,还被那股神秘力量硬拉着拖回了男人身边。 白岩甚至没反应过来,在地板上蹭得脏兮兮的小脸呆呆看向男人。 他屁.股摔麻了,眼角本能的蓄上泪水,跌在楚骥腿边,瑟瑟发抖着抬头观察男人的态度。 男人实在太高了,在白岩眼中仿佛一座小山,穿透大殿的光线透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折射的那双低敛的凤目越发危险张狂。 那双鹰隼一样的暗色瞳仁没有情绪的钉在他身上,白岩抖得越发厉害,像是会散掉一样。 好像一只见到猎人吓得都不敢动弹的红眼兔子,还试图跳出陷阱。 简直愚不可及。 楚骥讥讽的收回视线,执着杯盏,浅尝了一口边疆进贡的烈茶。 见男人不再搭理他,白岩红肿着眼睛,怔怔的在地上缩成一团。 他浑身都很痛,尤其被男人掐过的脖子,火辣辣的,可他却连动都不敢动,生怕发出一点动静,就会被男人生吞活剥。 他该怎么办?他会被掐死在这里吗? 白岩蓄起眼泪,他后脖颈的刺痛忽然明显起来,还没等白岩有所反应,忽然头一痛。 楚骥似有所觉,猛地垂目看过去。 原本“少年”所在的地方空无一人,只剩下泛着光泽的宫殿地板。 太河均疑惑道:“陛下……?” 楚帝面无表情,掌心中的杯盏“砰”的砸在金丝楠木桌上,滴滴答答滚下去。 太河均一惊,动作极快的俯身跪在地上:“陛下息怒。” 楚骥怒极反笑道: “你且安心,那东西一时半刻死不了。” 但若是再出现,那便保不得了。无论这东西真假与否,在他眼皮子底下来去自如,楚骥还未曾被如此挑衅过。 太河均张了张嘴:“陛下……” 楚骥看向他,凤目一片冷然:“太河均,别再激怒朕。” 强烈的信息素铺天盖地的压制下来,太河均喉头涌出血味,他失力跪在地上,额首重重抵着地板道:“臣不敢。” 楚骥烦躁的按住额角,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少年”消失后,他的额角又开始隐隐作痛。 他枕着额角,沉声道:“安排吧。” 太河均愣了一下,随后大喜,躬身行礼应下:“是!陛下,臣斗胆,尚未二次分化的坤泽是否一并?” 楚骥十分不耐的挥挥手:“你自安排。” 太河均:“臣即刻便吩咐下去。陛下,臣还有一事要报,如陛下所料,他果然与大皇子有所联系。” 楚骥闻言倒是终于笑了声,他睁开眼,淡淡说道: “那便让朕看看他的本事。” 太河均低俯着身体,行了一礼:“必当如陛下所愿。” “朕之所愿?不过一人而已。” 太河均愣住。 楚骥道:“大好河山才人辈出,朕之天下,又岂会缺他一人。” 太河均沉默了片刻,随后身子俯得越低:“陛下圣明,是臣思虑过多了。” “你做的无错,继续盯着他,多得一人才,亦是朕之所愿。若不得,不可留后患。”楚骥摩挲着杯盏,淡声说道。 “是,陛下。” 这次楚骥没再说什么,只朝他抬抬手。 太河均行了礼,躬身退出殿外。 江德满正满面仓促的守在殿门外,见太河均出门,赶紧上前。 太河均朝他安抚的点了点头,“江大人,还烦请您到坤泽宫走一趟。” 江德满神情一亮,连忙道:“太大人客气,咱家这就去安排。” 太河均也怕再出意外,毕竟里边那位喜怒无常,可能一会儿又要变主意。更何况---现在又多了一个“意外”。 他须得彻查清楚,这东西与楚帝的信息素到底有无关系。 倘若不是楚帝的幻觉,这世上又真的有这么一个可以抑制楚帝信息素的“人”存在---无论如何,绝不可流落在外! 太河均眉宇间闪过一丝狠厉。 * 楚帝忽然下令宣召所有坤泽,也包括尚未二次分化,还养在各府内的坤泽,旨意来得突然,所有人均没有准备。 都江候与大夫人接了旨,起身时试探着问了句:“这位小兄弟,不知陛下---” “哎,大人,您可千万别为难在下。” 禁军打断他,朝天子脚下拱了拱手,答:“圣意岂是我等敢揣测的。” 都江候脸色一变,他身侧的侯夫人忙扶住他的胳膊,说道:“这位小大人说得是,我家侯爷只是一时口快,还请大人不要在意。” “是老臣失言。” 都江候跟着说道。 禁军道:“大人不必客气,陛下命令,我等执行便好,还请大人尽快着令府小公子做好准备。” “是。” 都江候好言应道,“辛苦小大人等候片刻。” 禁军拱了拱手,未再言语。 一进了内府,侯夫人就揪起手绢,蹙着眉说道:“旨意怎会如此突然?那位陛下不是……不是说不近坤泽的吗,况且---” 大夫人抬眼看一眼丈夫,压低声音:“况且清儿,本来应是,” 都江候捂着胸口,闻言忽然睁开眼睛,冷冷睨着大夫人,低声说道:“住口!事情尚未盖棺定论,不许再胡言乱语!若叫让人知道,王府上下都人头不保!” 侯夫人神情一怔,喏喏应道:“侯爷放心,我知晓厉害。” 都江候闭了闭眼,眉头紧紧皱着,摆摆手说:“速去叫清儿准备进宫,咱们这位新帝虽然脾性当如虎狼,叫他谨慎小心一些。若真叫陛下看上,那也是我们都江候府的造化。” 侯夫人闻言,愣了下,而后面色重新红润起来。 小儿子与她说起宣王世子时,她本以为这是个极好的因缘。 都江候府需要在楚国找到一个强有力的靠山,宣王世子是由楚帝一手带大,荣宠尊贵,本身又极其出色,与她的儿子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再如何,也比不上万人之上的那位。 大侯夫人心中有了计较,定定心神说道:“侯爷说的是。莲心,快去给三少爷带个消息。” 都江候按着鼓胀发疼的额角,咳嗽了两声,打断要凑上来的侯夫人,嘱托道:“这段日子务必看管好袍儿与兴儿,切勿让他们与那些狐朋狗友玩耍,被抓到马脚!” 侯夫人挤着眼泪的动作一停,而后轻声细语的回道:“两个孩子都是懂事的,侯爷放心,我必会与他们说清利弊,倒是……” 都江候抬眼看她:“倒是什么?” 侯夫人神色犹疑,慢慢的说:“倒是小世子那边,如今宣王世子在,我们也不好……” 都江候慢慢拧起眉头,他脸色沉沉,语气不太好的呵道:“本王到底是他的父亲,难道还管教不得了。家里出这种大事,也未见他来问询问询!” 侯夫人低声说:“多半是还没起呢,世子还小,再者如今……楚宣王世子也在府内,侯爷消消气罢。” 侯夫人三番两次提起宣王世子,都江候越发不高兴。 他气闷的咳了几声,才沙哑的道:“府上正值多事之秋,多亏了宣王世子求情……也罢,暂且不管那逆子,今日务必要好好宴请一番。” 侯夫人温言细语:“东西我已经都叫人提前备下了,只等世子殿下来了。” 老侯爷点了点头。 6. 血液 因着禁军来得突然,领旨的亦是只有大夫人与都江候,府内其他人尚不知晓。 莲心前去递话,巧不巧,正被花园赏茶并着考核白兴学问的如夫人瞧见。 如夫人秀丽的眉头轻轻一挑,换来丫鬟去打探。 白兴一脸意兴阑珊的坐在石椅上,盯着书本盯得头脑发晕。 如夫人敲他脑袋一下,恨恨道:“给我好好的看,当真是个蠢材,也不知是不是我亲生的。” 白兴抱住脑袋,不满的咆哮:“娘,你监督我又有何用,咱们家与皇室有着关系,楚帝必定容不了我们,看书,看来看去,那群人最后还不是把脑袋读掉!” 如夫人倒吸一口冷气,气得发昏:“你这个没出息的东西。” 她命人绑住白兴,作势要打。 白兴跳着逃窜,正逢打探消息的丫鬟跑来,他连忙躲到丫鬟身后,还摸了把丫鬟的脸蛋。 小丫鬟身子一僵,福了福身,连忙贴近如夫人,回话道:“二夫人,真是天大的大事。” 如夫人一贯注意在外的形象,闻言冷静下来,摆弄着头上的朱钗,眉头蹙着问道:“是何大事。” 丫鬟更低声了:“竟是楚帝宣召了所有坤泽,府内三哥儿是要进宫了。” 如夫人手一停顿,“当真?” “二夫人,禁军已在殿外,自然是真的。” “好事,这真真是个好事。” 如夫人神色一亮,念叨起来。 不过她马上又攥紧手,低声说道:“只是那大夫人,想来会越发气焰嚣张!” 她拉过仍是一脸不服气的白兴,认真下表情叮嘱:“若是你那兄弟当真入了楚帝的眼,你们便都能跟着鸡犬升天。打今儿起,对着大哥儿你得越发敬着些,知道了吗?还有老四。那宣王世子暂住府内,若是遇见,必定难免起些怜悯之心,你也需对他敬着些。” 白兴表情越发不好,他挣脱开,狠声说道:“敬着,敬着,这个我得敬着,那个也得敬着,我也是府内正经的公子!” “你!” 他挣脱着跑开,如夫人气得按起额角。 丫鬟接替她按起来,劝慰道:“夫人思虑谨慎,不过那宣王世子与小世子近十几年未见,就算是有交情,又算的什么呢?” 如夫人闻言,心情才算好些。 她迤逦的眉眼阴郁的耷拉下来。 都是正经的夫人,谁又想讨好什么?大夫人也就罢了,那女人的遗腹子又算什么,不过一个中庸罢了,也是她过于谨慎了。 * 后院。 白清的院子位于前院正侧方,是位置极好的地方。 莲心带着人仓促过来递话时,白清正在偏室练字,听到动静,皱着眉放下笔。 “怎么匆匆忙忙的,可是宣王世子回来了?” 莲心赶忙摇头,语气快速的说:“三少爷快做准备吧,宫内传来消息,楚帝宣召江郡所有坤泽入宫,宫内的大人已经在前院候着了!” 白清神色一变。 “你说什么?!” 莲心道:“此事千真万确!小少爷,您快些吧,这可是万万不可耽搁的!” “怎么可能……” 明明在书中,他只在那场“意外”后,楚祈宣请旨赐婚,才见过楚帝一面。 只是一面,简简单单的数语描写,却让白清想来便控制不住的发起抖来。 等等。 现在情况不同了。 白清眉宇间微动,他伸出手指,感应着体内蓬勃而没有任何杂质的纯净信息素。 上辈子他只是一个地级坤泽,可这辈子,他是举世唯二的天级坤泽。 白清想到上辈子只是在楚帝身边充作“药物”的白暄,那才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即便是王公重臣也需要恭恭敬敬的向他行礼。 他是不是--- 不,他可以得到更多。 白清清俊的脸因为激动而显得些微扭曲起来吗,手上的力道越来越大,被他抓着的小厮抖了一下,差点想把手臂缩回来,克制着小声问道。 “三少爷,您怎么了。” 莲心心下着急,连声催促:“三少爷,您快些吧,外边的禁军看着渗人得慌,若是晚了侯爷怕是也要被迁怒。” 白清回过神来,慢慢抵着书桌站稳。 他蜷起手指,冷静的吩咐: “阿邦,帮我拿衣服来,还有——莲心,去拖一阵时间,不管找什么借口,最好拖到宣王世子回来。” 莲心顿了下,随后想明白过来,睁圆了眼睛,又镇定立的行了一礼,压低声音说:“奴婢知道了,不过宣王世子殿下……” “你只管去做就可。” 他一定会回来。 因为白岩还在。 白清咬紧后牙关。 莲心不敢再看他,连忙行礼告退。 阿邦也准备出去拿衣服,白清忽然又叫住他:“等等,阿年在做什么。” 阿邦愣了一下,赶紧回道:“小世子今日还一直没出院子。” 白清道:“派人去和他说,我要进宫了。” 他垂下眼睛,抚摸着食指和拇指柔软的指肚,露出一个笑容来:“阿年这么为我着想,想必会提前准备好药引的吧。” 他看向僵住的阿邦,又恢复轻淡的表情,说道:“就拿郎中给的罐子即可,取些碎冰,要装满。” 想起那个有一个拳头大的药罐,阿邦手指一痛,喏喏应道:“是,三少爷,奴才这就去。” 白岩的院子离主院最远。 白岩还没有从刚刚的“噩梦”中回过神来,他坐在床上,小小的一个,脸色苍白,脸颊却红得滴血,干燥的唇瓣微微张着喘息。 宋嬷嬷推门便见到他这模样,当即心疼的抱住他破口大骂。 白岩的瞳孔慢慢聚焦在身前的妇人身上,怔怔的喊了声嬷嬷。 宋嬷嬷抹着眼泪哎了声。 宋嬷嬷是白岩的奶嬷嬷,是唯一一个还留在白岩身边的郡主亲信,因着前些日子家里添丁,这才告了几日假,今日才如期归来。 宋嬷嬷是个脾气直又不好的,当年借着泼皮才能留在侯府内,没被大夫人遣走。 前世白岩与楚祈宣回楚,楚宣两地相隔太远,宋嬷嬷原本要跟着他去,但是白岩不舍得看见宋嬷嬷在该享天伦之乐的年纪与骨肉分离,所以没让宋嬷嬷跟着。 时隔两年重新看见宋嬷嬷,白岩忍不住酸了鼻子,他张开手,埋头在宋嬷嬷怀里。 他高热褪下去了一些,但是脸还是没有血色,手冷得像冰棍一样。 宋嬷嬷恨声的骂:“侯府大院里养的都是一群没心肝的东西!世子平时怎么待他们都是没长了眼睛吗,平白让世子在这里烧着,老奴非要告到侯爷那里去!” 白岩闻言,连忙拉拉她的袖子,哑着声音说:“嬷嬷,我没事。” 宋嬷嬷满脸忧心的贴贴他的额头,又恨恨骂道:“老奴知道你的意思……” 都江候对清河郡主由爱生恶,连带着看白岩也从不顺眼,不苛待就算不错,更别提为他做主。 白岩朝她笑了笑,抱住宋嬷嬷的胳膊,眼睛湿亮的说:“我有嬷嬷在这,就够了。” 宋嬷嬷又心疼又可恨。 她只恨当年楚王昏聩无能,指婚她们郡主到这个鬼地方!连带着小世子也备受欺凌。 倘若是在大楚京城,那他们小世子必定会是被郡主和大皇子妃疼在心尖尖的的宝贝。 可惜事与愿违,不止她们郡主去得早,大皇子妃也是年华早逝。如今的新帝冷血无情,更是与他们无多大关系。 白岩不想让她老人家多操心,努力无视脖颈的酸楚和高热,晃着她的胳膊说:“别生气了嬷嬷,等我好了,还着人给您带府外的糖烧饼。” 他说着,湿润的眼睛却微微亮起来。 宋嬷嬷却看得越发心痛。 “您那!还想这些!” 她们世子本该是尊宠无限的孩子,现下却被困在侯府内,连自由出入都做不到,外边的一个糖烧饼都能让他笑起来。 不知道是不是动作大了,白岩的后脖颈又开始酸麻起来,他皱了下鼻尖,整张小脸都拧起来。 白岩长得像极了惊艳京城的清河郡主。 当年清河郡主尚未出阁,只凭借桃花会的惊鸿一面,便成了都城文人诗客文章中的常客。 宋嬷嬷看得又有些湿眼,擦了下眼角,忽然想起什么一样着急抓着白岩的肩膀问:“老奴不在的日子,世子可喝了药了?” 白岩老老实实的点头:“除了今日的,昨日、前日,都好好喝了。” 宋嬷嬷这才松了一口气,看着白岩略有些不解的眼睛,顿了下才说:“这药方是郡主亲自给小世子配的,世子身体弱,务必要顿顿喝了才是,也不枉费郡主一片苦心。” 提到母亲,白岩抿了下唇瓣,随后弯弯嘴巴说:“我记得的,嬷嬷。” 宋嬷嬷也想到当年清河郡主的狠心,怔松了一会儿,摸摸白岩的脑袋,嗓音有些低哑:“世子,郡主最挂心不下的,就是您了。” 只是当年她自己没有想明白,楚大皇子妃逝世更是成了压倒她最后的一根稻草。 白岩拉住她有些粗糙但是却温暖的手,不太在意的晃了晃:“嗯,我知道的,母亲最爱我。” 宋嬷嬷叹了口气。 院子门就是这时候被敲响的,阿邦隔着院子中气十足的喊了声:“世子可醒了?奴才来给您递话!” 阿邦是白清的身边人,宋嬷嬷一听就没好气的道:“什么事,世子还休息呢!” 宋嬷嬷可是府内出名的不看人脸色该骂就骂,阿邦不敢有意见,老老实实的传话:“世子,宋嬷嬷,宫内来传话了,陛下要召所有坤泽进宫,三少爷这就要进宫去了,特来让小人和您知会一声。” 白岩愣在了床上。 他记得……上辈子是没这回事的。 宋嬷嬷也跟着愣了下,但是马上冷笑道:“三少爷想得真是周到,还‘特地’来知会世子呢。” 阿邦在外讪讪回道:“信儿奴才已经传到了,另则,三公子还有一事。” 白岩莫得有些心慌起来。 他哑着声音问道:“兄长还有、还有何事?” 阿邦进了屋,朝宋嬷嬷行了一礼:“宋嬷嬷,此事是两位公子的体己事,您老人家还是规避一下为好。” 白岩慌张起来,他看向阿邦,努力保持着镇定,问道:“什么事还要嬷嬷出去。” 阿邦好奇的看他一眼,却是挥挥手,他身后跟着的两个府内壮嬷嬷一齐上来,一左一右勒住宋嬷嬷的胳膊把她往外带。 宋嬷嬷几乎瞪出眼睛来,“好些个以下犯上的奴才,你们竟在世子房里闹起来了!放开--” “阿邦,你这是干什么。” 白岩撑着手臂,从床铺上坐直。 他眼睛慌张的看向外边,除了两个壮实的婆子,外边还守着几个壮汉。 阿邦从身后拿出药罐来,疑惑的说:“小少爷可是忘了?奴才是觉着宋嬷嬷嘴大,留在这里只能碍事。” 熟悉的药罐子一出现,白岩便控制不住的抖起来。 他握紧手指,无措的往后缩了缩,像是被子就能藏住。 “世子,三少爷此次进宫,不知何时再好出来,为着保险,一个小罐子正好。” 阿邦将药罐和一个锋利的石刀放在床头,白岩目光怔怔的看着干灰的小罐。 阿邦催道:“世子,三少爷能等,可宫里等不了,您还是快些,不然奴才只能让人来帮您了!” “不!” 这句话彻底刺激到白岩。 他猛地摇起头,哑着嗓子说:“不需要别人,我可以,我自己就可以。” 阿邦一顿,转身去床幔外等着了。 院内若隐若现的传来宋嬷嬷的叫骂声,白岩全身冰冷,听着熟悉的声音,才积蓄起一点力量。 他视线颤抖看着药罐,拿起石刀。 可这不对,这不对。 明明兄长需要他的血,应该是在一年之后,兄长意外重伤时的事。 为什么现在就已经开始了?白岩不敢问出口,他怕被人发现自己是个复活的“怪物”,被绑起来烧死。 白岩头脑发昏,哪怕已经习惯了,手指头也因为刺痛,微微蜷缩起来。 他眼睛泛起泪光,却又顽强抿着嘴巴忍住。 “阿年,你不能自私。” 毕竟他的兄长是珍贵虚弱的坤泽,而他恰好能“挽救”他的兄长,仅仅是用一点血。 药罐滴满了“引子”,阿邦进来接过小罐,血红血红一片,他抖了下,连忙盖上,又扯过一张纱布,递给白岩,道: “还好有世子您在,不然三少爷的病……世子,那奴才便先去了。” “哦对了,” 他看向面色苍白的少年,生出一点点恻隐之心,说道:“世子若是病好些了,还是出去送送三少爷的好,毕竟宫内的大人也在,失了礼数,怕是不好。” 白岩呆呆的仰头看他一眼。 对了,除了是兄长的弟弟,他还是都江候府的世子,不能失了礼数,失了礼数,会被罚。 如果他不再是世子,是不是这些就都可以没有了。 7. 都江候府 少年握紧手指,握到伤口都没有察觉到,直到听到开门,又关门,被放进来的宋嬷嬷唾弃了一声,朝着院外低声骂道:“黑心肝的,指不定又在思衬什么东西!世子,这个大胆的奴才没做什么吧?咱们就在屋里待着,哪儿也不去!” 白岩猛地回过神来,他把手指缩到袖子里,另一只完好的手拉住宋嬷嬷的衣角: “嬷嬷。” “我得去。” 不是想去,是必须要去。 宋嬷嬷沉默下来。 半晌,她哑着嗓子说道:“老奴这就去给世子拿衣服。” 白岩手指动作一顿,他抬起头,有些慌乱的说:“嬷嬷替我找件高领的衣服吧,外边儿天冷。” 宋嬷嬷没多想,应声:“是了,是了,天冷,等老奴去和侯夫人的人理论一番,这等鬼天气,这点子碳火经不住半点用。” 宋嬷嬷嘟囔着去翻衣服,白岩看着她出去,才慢慢的抬手,摸了下睡袍包裹着的脖颈,被男人掐过的皮肤触及到的时候有种火燎的感觉,手疼,全身都很疼,白岩极快的收回手,杏眼漫上水雾。 “世子,穿那件红色的怎么样?过年讨个好彩头。” 宋嬷嬷在屏风外喊。 白岩连忙眨眨眼睛,把委屈和酸疼都压下去,应声道:“要纯色的,嬷嬷!” 宋嬷嬷又嘟囔了两句什么,白岩艰难的从床上爬起来,摇摇晃晃的站稳身子,拒绝了宋嬷嬷要帮他穿衣服的意向。 他不能让宋嬷嬷看到脖颈上的伤口,毕竟这件事太离奇,就算宋嬷嬷知道了,除了跟着担惊受怕没有任何用处。 宋嬷嬷给白岩找的是一件旧衣。 白岩还没到束发的年纪,他头发长得慢,一头乌黑又蓬软的墨发散散垂在腰身上一截,翻毛的白领子和雪色的吉祥暗纹,再衬着少年的一张脸,除了有些过分苍白,仿佛画里的人一样。 宋嬷嬷连声夸赞:“咱们世子真真是像极了郡主,若是……若是……” 她声音又有些哽咽。 其实白岩没有办法切身的体会到她的伤感。 对于他来说,清河郡主更像是一个陌生的“标志”,除了过年过节时他能见到那位美丽清雅到极致的侯夫人,大部分时间她都待在自己的院子里,哪怕是那时小胳膊小腿走都不利索的小白岩殷切的在院子外递上请安的请求,最后出来的也只有宋嬷嬷。 可是在最脆弱的时候,他也会想到,如果他也有母亲的话,是不是这时候也会有人抱着他,哄一哄,说“不疼了”。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 白岩忽然想到那个可怕的男人。 如果那里真的是地府,或许他留在那里才是应该的。 白岩推开门。 曾经跟过他一些日子的小厮因为“犯了事情”,被大夫人调到了别的地方,现下除了宋嬷嬷,世子院内只有几个洒扫的小厮。 候府安安静静的,白岩烧还没退下去,因为失血,又有些眼前发晕。 他两只手揣在袖子里,慢慢踩着小石子路往前院的方向走,仿佛时刻都有可能倒下去。 “唔!” “殿下!” 白岩眼前一暗,下一刻,便只觉得撞上了什么东西。 来人似乎也没料到会在这里撞上人,震惊了片刻,然后快速扶住他往后坠的肩膀。 白岩被扶着,低低的喘息了几声。 他眼前一片黑暗,好半天才缓和下来。 “对不起,我没看——” “不必在意,原是我没告知主人家,自行走的小路。” 身前人摇摇站稳,楚祈宣也同一时间松开了手,扶退赶来搀扶他的属下,回身说道。 他手掌在略过后背时不自在的抽动了一下,被撞到的伤口又有崩裂的迹象。 只是身前的人话没说完,却没有再说的意向了。 楚祈宣略有疑惑的抬眼看过去,然后便怔在了原地。 两人谁都没说话,白岩慢慢攥紧了手指,戳到伤口,刺痛瞬间让他惊醒。 他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况下见到楚祈宣。 也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 楚祈宣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有些过线,羞愧的往后走了两步才停下,摇摇拱手行礼道:“抱歉……” 他收回手,束在身后,清俊的目光之逐渐变得温和下来。 楚祈宣仔仔细细看着身前俊秀的少年,笑了下,才轻声问道:“不知可是……小世子殿下?” 因为母亲与先皇长子妃之间的交情,上辈子白岩被宣王世子带在身边,真切体会到另一种“亲情”。 可一切在那场意外后都变了。 白岩瞳孔紧锁着,他躲避开宣王世子的视线,几乎称得上是害怕。 他竭力站稳脚步,抬手行了一个世家公子间的礼,声音低弱的说:“都江候府世子白岩参见宣王世子殿下。” 尚公子之间的礼最早源于武将之间,行礼时手臂需要抬得笔直。白岩虽努力端端正正的抬端直了胳膊行礼,但细微之处很不规范。 可在极其重视礼教的楚祈宣眼里,却觉得亦有可爱之处。 这是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楚祈宣略有出神的看着他的脸。 要说楚祈宣最熟悉的面庞,不是他高雅的母亲,而是当年名动京城的清河郡主。 宣王府有一间专门的画室,里边挂满了清河郡主的画像,捻花的、浅笑的、眉目低垂的。楚祈宣自小向母亲行礼,便会见到画中栩栩如生的郡主侯夫人。 所以在看见白岩的第一眼,楚祈宣几乎瞬间就认出他的身份。 “你识得我。” 他嘴角含笑说道。 白岩发抖着说:“世子风华绝代,我自是能分辨的。” 楚祈宣笑了声,温声说道:“多谢小世子夸赞,既然你认识我,想必也知道你我母亲自小便是相识,你与我也不必这般客气。” 白岩低着头看地面上的枯叶,没有说话。 楚祈宣只当他还觉得陌生,很有分寸感的止住话题,问道:“看小世子行色匆匆,可是府内出了急事?或许吾可帮得上忙。” 白岩怔了一下,轻声回道:“楚帝陛下宣召全城坤泽,现在兄长已经做好准备,要前去皇宫了。” 他抬眼,看向楚祈宣。 楚祈宣确实拧起了眉头。 他原以为昨夜皇叔没有大碍,可没想到楚骥竟然同意了宣召坤泽,狂妄如他皇叔,除非是察觉到了信息素暴动的倾向,否则不可能会这样的下令。 白岩细细看着他,低着眉提醒:“我要去送兄长,世子可要一起。” 楚祈宣疑惑的看了他一眼,不明白都江候府的家事,白岩为何叫他参与。 但是他刚见到白岩,的确不想就这么离开。 可能就像他母亲当年护了清河郡主十数年一样,他看见白岩的眼睛,就很难拒绝。 总归只是送人而已,礼数周全亦无大错。 楚祈宣思量片刻,欣然点头:“吾暂住侯府,自礼数来讲也是该去看看的。” 白岩知道他会答应,甚至没有什么意外的点点头,侧身率先带路,他不想离楚祈宣太近,只要一靠近,便会想要颤抖。 楚祈宣跟在他身侧后一步,抬脚又扯到了伤口,眉头不自觉的一皱,身后的属下当即上前,压着声音规劝道:“世子,您——” 楚祈宣抬手止住他没说完的话。 白岩听见动静,僵硬的停下脚步。 楚祈宣神色淡然,浅笑着说:“劳烦小世子继续带路,本宫跟在你身后。” 白岩头也没回,快速的点了点头,继续带路。 楚祈宣跟在他身后,不太明显的缓慢行走,好在白岩年纪小,个头不高,所以也看不出来楚祈宣的不对劲。 他身后的属下得到主子命令,无奈也只能退居后边,不敢再多提伤口的事。 两人到的时候,前院正一片兵荒马乱。 进宫觐见皇帝不是小事,一切都须得按照觐见的规格安排。 白清换了一身月白色的长袍,细碎的暗纹点缀着,衬得镜中的少年仿佛林中君子。 阿邦进来通报道:“三公子,小世子和宣王世子殿下一并来了。” 白清放下手中的东西,眉头微动,“是吗,那真是很巧。” 他推开门,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像是看见心爱幼弟的兄长一样。 白岩怔怔的看着他,又看看自己被握住的手,掌心露出了一点纱布,白清像是没有看到一样,上下打量着他,心疼的说:“父亲罚你罚得狠了。” 白岩蜷紧手指,小声的说: “谢谢兄长关心……我没事。” 白清打量着他,眼睛忽然看向他的脖颈处,在白岩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突然伸手过去,开一点他盖高的衣领。 白岩僵在原地。 “这是如何弄的?!” 楚祈宣更快开口询问,他紧拧着眉,下意识的往前走了几步,与楚帝有几分相似的眉眼显出几分凛然。 白岩张了张嘴,他不知道如何解释,无措的看向白清。 白清却忽然垂下眼,声音很轻的说:“阿年,你是不是又偷偷出府了!” 白岩怔住,他张口,无力的辩解:“不、不是的……” 白清逼问道:“那你这伤口是从何而来的。” 白岩闭上嘴巴,呆呆的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兄长。 白清很失望的看着他,低声说: “阿年!你是侯府世子!关乎着整个侯府的未来,如此关头,切莫再如此任性行事了。” 楚祈宣皱着眉从少年白皙却勒着一圈可怖红痕的脖颈上挪开视线,沉声规劝道:“三公子说得对,君子行事,应当前后思量,小世子代表的是都江候府,万不可此般任意妄为。” 白岩抬头看向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说什么,只是又重新阖上了。 他低下头,说:“我知道了。” 楚祈宣本来有些觉他不成器,看到白岩这副模样,心里却一沉,他沉默下来,开口道:“我……” “三少爷,夫人叫我来问问这边收拾好了吗。” “好了。” 白清回答。 他松开白岩,虚虚的扶住身侧人的手,然后抬头,低眉朝楚祈宣说道:“殿下,那这段日子便劳烦世子殿下对小弟多加照拂了,我在宫内,怕是不能顾到。” 楚祈宣抱拳答应道:“三公子尽可以放心……你在坤泽宫亦不必太过紧张,若不触及皇叔憎恶之处,是不会有事的。” 白清收敛起情绪,点头:“多谢世子殿下提醒,父亲今日要宴请殿下,恕清不能作陪,那清便不多留了。” 他又侧目看向站在一侧的白岩,伸出手,想要去拉他,少年低着脑袋,像是很怕他一样往后缩了缩。 白清动作微顿,他眯了眯眼,不过马上又忧郁起来,像是被伤到一样。 宫内的马车就等候在侯府外,禁军跨坐在高头大马上,面无表情,气势凛然。 有外人在场,侯夫人忍耐着,还是低头用丝巾蹭了蹭湿润的眼睛,就连白袍都有些伤感的模样,只是却掩盖不住眼里的亮光。 白清此番若是能进入楚国核心中,获得最大利益的就是他。 白岩被挤在最后边,本就苍白的脸色没有一点血色,唇瓣也失去了颜色,但是自始至终也没有人发现。 马车在禁军互送下渐行渐远。 都江候回身,折身道: “世子殿下,老夫今日在府内为世子殿下设宴,时日特殊,宴席颇小,还望世子拨冗,不要嫌弃。” 楚祈宣连忙虚扶住他,道:“侯爷客气,本宫在府内暂住些日子,要劳烦侯爷和侯夫人费心了。” 都江候眼底闪动着,压低声音有沉声说道:“殿下尽管放心住在府上,只当是在自家院落。” 他说完,脸上的表情变得严肃,迎着风咳了两声,白袍和白兴连忙扶住了都江候。 都江候倚靠着儿子,视线看向角落的白岩。 白岩紧张的绷紧身体,不太熟悉的叫道:“父、父亲。” 都江候语气肃穆的开口:“如今你三哥进了宫,没人管着你,你务必要在府内好好读书,莫要再去那些个混不吝的地方!” 白岩被吼得怔住。 他知道的。 自己这个世子之位是所有人的眼中钉,父亲看不上他,大王妃紧紧盯着这个位置,就连外人也都觉得他不配。 如果---如果他不是世子。 白岩声音颤抖的讲:“父亲,世子之位不适合我,您最是知道的……不如传给大哥。” 都江候震惊的盯着他,猛得爆发出剧烈的咳嗽声。 白岩呆在原地。 侯夫人神色微微变动,她给白袍使了个眼色,白袍大喊了一声父亲,连忙扶住咳得摇摇欲坠的都江候。 下人也都一股眼围了上去,侯夫人一边拍着都江候的胸口,一边抹着眼角泣道:“阿年,你怎么能这么和侯爷说话!他是最看重你的呀,不然也不会在你小时候就向先王请旨封你为世子!” “他!他是想气死我!”都江候挤出几个字来。 “侯爷,您快消消气吧,阿年说的气话罢了。” 大侯夫人擦擦湿润的眼角,朝白袍低声催促道:“你还站在这里做什么,快去为你父亲寻郎中去!” 白袍应了声,带人去请府内大夫,白兴左右看了看,也跟着一道前去。 “罪魁祸首”白岩呆呆站在原地。 楚祈宣紧皱着眉,朝身后低声吩咐道:“先送小世子回去。” 侯府内的丫鬟看了侯夫人一眼,得到示意后连忙俯身行礼,去请白岩:“世子,您先回院吧。” 白岩本能得看向楚祈宣。 青年看向他的目光十分不赞同。 他又做错事了吗…… 可是明明上辈子是父亲亲口说他德不配位,世子之位理当由大哥继承。 丫鬟又催他一声:“世子,现下侯爷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快些和奴婢回去吧。” 白岩看看被众人围住的都江候,又看看楚祈宣,低声应道:“好……” 他在这里,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糕。 侯府内的人都在关注都江候的身体,楚祈宣视线紧紧盯着远去的那道小身影。 他一向以仁自居,白岩如此当众反驳父亲,既不尊重长辈,又没有考虑到自己的身份,合该是好好思过的,但是他看着少年离开的背影,下意识觉得如果让他这么离开,有些东西就会发生改变。 他唇瓣动了动,想叫住白岩。 “竟叫世子看了这,是老夫管教不严---” 都江候喘息着开口。 楚祈宣只能停下,目送着已经看不到的身影,收回视线对都江候拱了拱手说:“小世子年岁还小,未曾理解侯爷一片苦心,如若侯爷允许,日后吾必会好生加以教导。” 都江候顿了一下,抚着他胸口的侯夫人动作也停顿了下。 都江候道:“那真是劳烦世子了,还请世子移步府内 。” 楚祈宣话内对白岩的偏袒之意很明显,都江候自然不好再多说半个字。 楚祈宣点了下头,又忽然和身边人嘱托:“吾观小世子面色不好,着人来给世子看看身体。” 侯夫人面色一僵,不过马上忧郁着眉眼,轻声说:“竟叫殿下也需得跟着操心,是妾身的不对了。这孩子从小就身体弱,医官也是常来看着的。莲心,去看看小厨房世子的药煎好了没。” 莲心应声:“是,夫人。” 楚祈宣侧目问道:“药?” 他只是想派人去看看白岩不可宣之于口的脖颈上的伤口,未曾想还有这么一回事。 侯夫人仿佛十分头疼的低声回道:“阿年从小落下的病根,惯常是不好养的,日常喝着清河郡主当年留下的药方,如今恰好有世子带来的医官,或可能有些新方子。” 楚祈宣闻言,神情更严肃了点,点头道:“竟是如此,夫人费心了,侯爷,请吧。” * 除去养在坤泽宫内的坤泽外,尚未二次分化的坤泽共计有三十五位。 这些坤泽尚且年幼,又都是被疙各大世族精心照料的,猛得被一群穿着铁甲的禁军带走,有破口怒骂的,还有的趴在马车内大哭,奴仆哄都哄不住。 陈扬黑着脸,耳朵几乎被磨出糨子,但是这些都是身体娇贵的坤泽,不是皮糙肉厚的乾元,他是连吼都不能吼一声。 他烦躁的勒起缰绳,看向身后各府奢华的马车,“何府的马车还尚未抵达?” “回大人,除却都江候府三公子,现下皆已齐全。” 跟着禁军声音一同响起的是都江候府马车拐角过来的声音。 陈扬似有所觉,抬眼看过去。 他勒着缰绳,马儿似乎也感知到什么,在原地踢踢踏踏。 他凝目问道: “那可是都江候府的马车?” 8. 坤泽 禁军回道:“回大人,正是都江候府三公子白清,年15,尚未二次分化。” 陈扬眉目高扬起来。 等级越高的乾元,对坤泽的信息素越敏锐。 都江候府的马车尚在拐角时,陈扬便察觉到一股淡淡的气息,胸腔中的烦躁之意也轻易被抹去。 陈扬是天级乾元,能对他产生影响,这意味着这名坤泽至少是天级以上。 但是在马车越发靠近后,那股气息却忽然变得淡了。 陈扬皱起眉头,盯了那辆马车片刻,突然问道:“三公子路上可遇到什么人?经过何可疑之地?” 都江候府的马夫被他虎目盯着,战战兢兢的跪下回道:“回、回大人、小人一路跟着大人们,未曾碰到过他人。” 白清也在马车内开口询问:“我们是一路从侯府赶来,不知大人有何疑问?” 他一开口,周遭信息素的气息越发明显,很明显,这是一名即将成熟的坤泽,气息也与刚刚陈扬感觉到的十分相似了。 坤泽自七八岁完成第一次分化后就会被记录在案,无论是王公大族亦或是重臣之子,毫无例外,决不可能出现遗漏的情况,更别提会突然出现一名几近天级坤泽的气息。 莫不是他刚刚感觉错了? 陈扬扬起眉梢,拉起缰绳道:“既是如此,那便无事了。三公子舟车劳顿,便请在马车内稍作休憩吧。回宫!” 高头大马发出嘶鸣声,踢踏的向宫内前行。 * 都江候说得是简陋的家宴,实则也算是倾尽府内上下之力,仆从的忙碌声在偏远的世子院都能听见。 莲心带着太医来时,宋嬷嬷正在院内整理内务,一边絮叨着骂。 宋嬷嬷本就没什么好气,见到莲心等人,放下手里的活计,阴阳怪气的说: “不知道莲心姑娘这是何意,我们世子院子小,可养不下这么多人。” 莲心不动声色,顺从的说:“宋嬷嬷哪里的话,小世子最近病了,需得好好养着,侯夫人怕府内侍从伺候不好,特意派了几名心腹来呢。” 为首的小厮机灵的行礼:“小的兴才,请嬷嬷安了。” 宋嬷嬷冷笑道:“老奴可受不起。” 她瞥眼看向宣王世子带来的医官,皱着眉问:“这位大人是?” 莲心笑着道:“是宣王世子特意为咱们世子请来诊脉的太医,宋嬷嬷,今日世子的药就由兴才去看着罢,您带着大人进去看着世子殿下。” “宫里的太医?” 宋嬷嬷表情微变,她用粗糙的手搓了搓衣袍,踟蹰说道:“世子没什么大问题,怎用得着劳烦大人……” “瞧您这话说的,”莲心还以为她是借机发作,哄着声说:“宣王世子一片心意,嬷嬷,别让大人久等了。” 宋嬷嬷也找不出借口再推拒,只得眼睁睁看着莲心去敲房门。 白岩听见了院子里的动静,他裹着被子,慌乱的从床铺上起身。 莲心轻轻推开门,见到白岩这副模样,疑惑的说道:“世子不必害怕,这位是楚宫的太医大人,来给您请个平安脉。” 太医也不多言,请安道:“宣王世子殿下派老臣来给小世子请安脉,还请小世子伸出左臂。” 白岩仍是惊惧的看着他,他脖子的伤口若叫人发现,定是又会被责骂一顿,没人会相信他的说辞。 太医似是察觉到他的紧张,语气也温和下来,道:“世子请放心,老臣定会依照殿下所托,为世子调理好身子。” 白岩紧紧盯着老者慈祥的脸,慢慢放松下来,他低着头,从被子中伸出瘦弱的手臂。 宋嬷嬷却陡然紧张起来,紧紧攥着手。 老者沉默了片刻,似乎是觉得奇怪,又叫白岩伸了另一只胳膊。 观到白岩手腕上的伤口,也未多言一句。 宣王世子的人已叮嘱他只开药,莫多说,只是这脉象确实有些奇怪。 宋嬷嬷焦急的问:“可、可是有什么问题?” 老者没回答,沉吟问道: “不知小世子平日喝些什么药?可否给老臣一观?” 宋嬷嬷顿时僵住了,没发话。 莲心疑惑的抬眼看她,问道:“宋嬷嬷?太医问您话呢。” 宋嬷嬷磕巴道:“只、只是一些惯常调理身体的药……” 莲心觉出些不对,她给兴才使了个眼神,说:“巧了,世子的药不是正煮着呢,兴才,快去拿来些残渣给大人瞧瞧。” 不等宋嬷嬷说话,兴才利落的应了声是,亲自小厨房拿剩下的药渣。 宋嬷嬷阻拦不及,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出去,紧张得盘起手指。 兴才很快就把隔壁剩下的药渣拿来了,老先生撵着药末,仔细观察了片刻,最后又看看白岩微红又没有血色的脸,沉吟道:“好生妙绝的方子。” 他起身行礼道: “世子身体没什么大碍,只是有些着凉,照常按这方子养着即可,世子体弱,虽现下微发病,可也要切忌大笑大闹,也勿再凉着。” 屋子里的人顿时都松了一口气。 太医又拿出一盒药膏,补充道:“这补气之道,需内外兼修,此药膏是老臣亲手所制,还望世子每日涂抹在不舒服之处,可以缓解痛痒,活人精神。” 白岩缩着手臂,怔怔的看着太医手中的药膏。 宋嬷嬷担惊受怕一场,欢喜着接下药膏,应道:“多谢大人了,老奴送您出去。” 莲心凑过去,贴心的握住宋嬷嬷粗糙的手掌,笑着说:“就知道咱们世子吉人天相,必是没有问题的,宋嬷嬷且照料着小世子吧,奴婢去送医官就好。” 宋嬷嬷怎么会不知道她的心思,冷笑了一声,缩回手,也没拒绝,只说:“那就辛苦莲心姑娘了。” 莲心丝毫不显尴尬,福了福身,带着医官离开。 兴才也是会看眼色的,等莲心一走,不等宋嬷嬷指使他,便退出去说:“奴才在外边侯着,就不打扰世子休息了,若世子有吩咐,喊小人一声即可。” 宋嬷嬷盯着他带人出了房门,才折身去给床上的白岩压被角。 她一边压,一边抹了抹眼角,低声着说:“一群狗眼看人低的货色!……世子也算是苦尽甘来了,如今宣王世子殿下护着您,看谁还敢给咱们眼色看。” 白岩垂目看着宋嬷嬷放在床头的药膏盒子,抿了抿唇角。 他抓着被角,低声说道:“嬷嬷,我今日又做错事了。” 宋嬷嬷一顿,随后气势十足的说道:“世子说得什么话,世子从未做错过什么,错的都是他们那群有眼无珠的东西罢了!” “可是他们都不喜欢我。” 白岩说:“嬷嬷,我读不好书,又总惹父亲生气,使他丢脸,父亲母亲、兄长,他们都不喜欢我,真的不是我的问题吗。” 宋嬷嬷愣住,她看着小世子认真的脸,强撑着说:“世子……世子只是比别人学的慢一些,又有什么错,哪家孩子生来就会读书的。” 她嘴笨,不知道怎么说,只能低下头,摸摸白岩的脑袋,说: “世子现下只是病了,不要多想,老奴这就去给世子煎药。” 如果他读书好,他们就会喜欢他了吗? 白岩张了张嘴,想叫住她,却没能发出声音。 他不想一个人呆在这里,可是每个人都有自己要做的事情,没有人能一直陪着他。 即便是宋嬷嬷,也有自己的亲孙儿。 没了兄长,他就真的只是一个人了。 白岩怔怔的垂下目光,他环住双腿,把自己蜷缩起来,像是这样就能假装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如果真是自己的话,那或许还不如阴曹地府。 * 晌午时分,阳光火辣辣的照着皇宫地面,如同内心火急火燎的江国旧臣。 楚帝宣布了改江国原推举制官僚制度为楚现行的科举制度,首次会试于三月后举办,因是江郡第一次实行科举制,各地学子皆可参考,由吏部侍郎鸿博与李维主司。 这一消息使得好不容易从昨日江国宫斩首中平静下来的官员们再一次陷入不安中。 刚一下朝,李维身侧就围满了前来打探的官员。 李维一一推拒了。 等到人都散了,向同生才压低声音问他:“抱工可知那位是何意?江国——江实行推举制已多年,此次改科举更是紧急,又放宽限制至此。” 简直就像是——要直接换一批新鲜血液。 他都想到的事,那些精明得似妖怪的老臣当然也琢磨出其间的意思来。 纵使那些老臣在昨日大殿上吓得宛如鹌鹑,私底下却都坐不住了。 待新的血液注入,这帮只有前朝“经验”的老臣又有何下场? 向同生想到什么,忽然大惊,道:“莫不是楚帝想……” 李维忽然停住脚,沉目看向他:“向兄,此话万不可提起。” 向同生也反应过来自己刚说了什么,连忙捂住嘴,狂点头。 李维眉头紧紧拧着,正要走,身后就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穿着朝服的太河均叫住他,朝他拱手行了一礼,眉目淡泊的说:“李大人,陛下对您寄予厚望,千万勿使陛下失望啊。” 李维面色瞬间变得难看起来,他拱了拱手,甩着袖子大步离开。 向同生紧张的扶了扶帽子,朝太河均行了个礼,才赶紧追上他的步伐。 太河均浅笑着示意无碍。 他看着李维远去的背影,缓缓松开手,挺直身体。 “太大人!您请留步!” 一名宫监小跑着朝他赶来。 太河均本也正要去藏书阁搜寻楚帝幻觉一事,听见动静,折身瞧见人,拱了下手问道:“小丁大人,可是陛下找下官有事?” 被称作小丁大人的小太监拱手打了个千,憨厚笑着说:“太大人太抬举奴才了,不过此次不是陛下传召您,是坤泽宫梁大人让奴才来给您传个信。” “梁成实……” 太河均闻言皱起眉正色道:“可是这批入宫的坤泽有异。” “正是。”丁从喜遮住嘴,压低声音说:“此次入宫的坤泽,有两位检测出了是天级。” 太河均一怔,随后眉目松动下来,低声问道:“大善!陛下可有看中之人?” 丁从喜垮下表情,发愁的说:“正是这点……陛下只见了那些坤泽一面,上扬秋大人家的小女儿竟当堂骇得哭起来,陛下便将人全发落了出来。” 太河均闻言皱起眉头。 丁从喜道:“梁大人已将人都妥善在坤泽宫安置好了,只是不知那二位……” 太河均摇摇看了深宫的方向一眼,最后说道:“本官会找个合适的时间与陛下一提,请梁大人放心。至于那二位……便依照坤泽宫最高级别来照看。” 丁从喜闻言大喜,应道:“是,那奴才便不多打扰大人了。” 太河均朝他点了点头,丁从喜躬身行了个礼告退。 整个楚宫都知道楚帝最厌恶无用之人,哪怕是珍贵无比的坤泽,在他们陛下眼中也不比普通奴才高贵多少。 原本宫里出了两个天级坤泽,宫人们还都以为有了指望,结果楚帝还未曾开口,便被吓得哭起来的坤泽搅黄了。 楚帝当场虽没表示什么,但是脸色十分冷沉,还是随侍左右的十八王爷插科打诨,才化解了这番危机。 这群坤泽惹怒了楚帝,去留便成了问题,思来想去,主管坤泽宫的梁程实还是把这个烂摊子扔到了太河均身上。 毕竟放眼天下,敢伸着脖子在他们陛下面前谏言的也只有太河均一人了。 “皇兄息怒,坤泽毕竟娇贵,无法正面触及皇兄的威严也是合理的。” 御花园,一身风流倜傥的十八王爷楚然拱着手,像模像样的调侃。 楚骥心情尚好,没理会他的马屁。 楚人重武,朝服亦是冷肃的玄色,狰狞的龙头四爪衬得本就眉高目深的男人越发冷厉。 楚然在心里同情的想,这可完全不怪那些可怜的坤泽,毕竟他在十来岁的时候看见他皇兄的冷脸都只会吓得在母妃怀里掉金豆豆。 楚然清了清嗓子,正经起来。 他供了拱手,压低声音汇报:“皇兄,都城果有异状。” 男人神色未变,抛掉手中的饵,淡声问道:“如何。” 鳞片灿金的鲤鱼迅速圈成了一团,池面荡起波澜。 楚然表情变得复杂起来:“十三哥罢黜了张大人之位,提拔兰家入礼部,又暗中派人三访了国师与楚大将军府邸。” “他还算聪明。” 男人沉声笑了声。 楚然打了个哆嗦,无声的清清嗓子,头压得更低了。 他皇兄笑了,可不意味着什么好事。 楚骥没搭理缩在石桌一旁当鹌鹑的楚然,他喂光了鱼饵,随意拍了拍掌心,而后束手看向辽阔的水岸,嘴角勾起的弧度逐渐散去了。 自那东西消失之后,楚骥体内的信息素一直处于极度兴奋的状态。甚至有几次,他冷眼看着那群无能啰嗦的朝廷要员,重剑就在身侧嗡鸣,几乎控制不住杀意。 楚然很敏锐的察觉到他心情的变化,楚祈宣刚被罚,坤泽宫的坤泽们又都被遣返,他可不想在这时候触到楚骥的霉头,连忙躬身请辞:“皇兄,若无其他的事的话,臣弟便先告退了。” 楚骥冷声道:“下去吧。” “臣弟告退。” 楚然小心的退出亭外。 楚骥压抑着躁动的情绪,冷声对着空无一物的空气道:“十一。” 水汀周围的帷幔轻飘飘的飘动了一下,一名黑影动作利索的单膝点地,嗓音冷翳的道:“陛下。” 楚骥没有看他,沉声吩咐:“查查名录。” “是。” 黑影抱拳行礼,迅速消失在原地。 楚骥御驾亲征,十三王代为监国,他既能办得到罢黜肱股之臣,颇超出楚骥的预料,这其中替他使力的,也远远不可能只十三侯夫人母族家的势力。 这世上怕他的人有很多,想要他死的,亦是半点不少。 若是有人办得到,楚骥倒要高看他一眼。 男人扯了扯嘴角,下一刻,他忽然皱起眉头。 一股极其陌生的情绪从他心底——又或者是从脑海深处席卷而来,或许是“恐惧”,又像是柔弱不堪的、只有弱者才会有的“委屈”。 几乎是瞬间,楚骥就意识到是什么在作怪。 他大掌攥起,猛得看向水汀的一角,厉声呵道:“你在做什么!” 9. 糕点 白岩吓得一哆嗦。 楚骥拧着心口处,黏腻让人失控的情绪疯狂蔓延着,让他恼怒又无力。 这是楚骥从没体会过的情绪。 他没想到这东西竟然还会对他有这等影响。 楚骥盯着那团颤抖的被角,目光狠厉。 守在水廊外的宫人也听到了楚帝的那声厉呵,江德满一哆嗦,连忙问道:“陛下——” 楚骥不耐烦的厉声道:“都退下!” “是、是、奴才这就退下。” 江德满还从未见过楚帝发这么大怒,连忙蜷缩着背,催促着同样胆战心惊又不明所以的宫人们远离水汀。 丁从喜刚刚复命回来,隔着水廊便听见楚帝的厉声,赶紧去扶脚软的江德满:“义父!您老人家没事吧,陛下怎的发如此大火。” 江德满气急败坏的拍了他脑袋一下,压低声音:“你小子!陛下的心思可是我等可揣测的!” 丁从喜捂着脑袋,连连点头:“义父教训的是,是徒弟不仔细了。” 江德满没再搭理他,规整好宫人候在水廊外,满脸忧心的遥遥的往亭子望去一眼。 今日一天陛下都行为十分诡异,像是……像是身边还有另外一个人一样。 水汀内。 白岩被男人的怒呵吓得一震。 他还记得昨晚被掐着脖子,几乎窒息的感觉。 即便刚刚无意识时想着阴曹地府,可真的再次见到“凶恶”的男人,白岩仍是控制不住的哆嗦起来,他紧咬着嘴巴,收住声音,不敢发出动静,本能涌出来的泪珠断线似的往下砸,身下的被褥很快濡湿了一小片。 楚骥冷着脸,抬起大掌轻触眼角,在触碰到眼角陌生的湿濡触感后,男人的额角瞬间绷起了青筋,他迅速的放下手,大掌重重拍在石桌上,朝少年方向低吼道:“住口!” 石桌承受不住男人十足力道的一掌,发出刺耳的裂口声响,瞬间倒塌成一摊碎石。 白岩整个人都吓得僵住,连哭都忘记了。 楚骥的眼角总算没了让他怒火十足的湿润。他攥紧拳头,神色可怕的审视着眼前的少年。 这东西对他的影响远远要比他想象中的大。不止同生共死,如今甚至还会影响到他的“感觉”。 楚骥眼底蒙上一层阴翳,他沉声道: “出来,孤要和你谈谈。” 白岩打了个哆嗦。 但是他再傻也不会相信男人口中的什么谈谈,他的语气分明就是想杀了他的。 少年咬着唇瓣,一点一点蠕动着往后退。 楚骥见状,神色彻底冷下来,他眼底以缓慢的速度攀爬出若隐若现的血色。 白岩只感觉到一股极大的重力猛得压在背上,瞬间将他紧紧钉在床铺上。 这股气势又冷又沉,带着浓厚的血腥喧嚣气息。 白岩被牢牢压制在床铺上,从喉咙里挤出了几声哭腔,他的脸被迫贴着布枕,贴在脸庞旁的小指紧紧蜷缩起来。 看着被团被庞博的精神力压制住,楚骥神色终于好看了几分。 只是下一秒,他猛得抬眼,目光死死钉在那团被子上。 只见原本应该被精神力牢牢压制住的少年,撑着身体重新爬了起来,虽然吃力,但是却还在一点一点的往后挪动。 楚骥瞳孔瞬间缩紧。 楚骥是数百年来唯一一个元级天元,哪怕是目前天下最顶级的乾元,也无法在他的精神力下抗衡。 而这区区一名不知真假的“少年”,却能无视他的精神力压制。 他还有多少“惊喜”是他不知道的? 楚骥眯起眼,他注视着少年的方向,突然起身,高大的身体大步迈向还在不停向后缩的被团。 白岩只感觉到身上一凉,被他看做重要的防护物的被子直接腾空飞了起来,下一秒他自己也离开了地面。 楚骥以不会掐死他的力道挟制着少年的脖颈,将他提到身前,沉声说道:“孤问你三个问题,如若答不上来,孤便让你生不如死。” 带着血腥气的气息径直扑了白岩满脸,白岩用力扒着男人的手臂,恐慌的睁圆眼睛。 男人对于他来说实在太高大了,上次见面白岩只顾着缩在墙角,对比还不甚明显,现在他被掐着脖子,几乎整个人都被笼罩起来,只觉得对方如同地狱的索命恶鬼,没有任何地方可以躲藏。 楚骥冷然看着安静下来的少年,手下力道放松了一点,问道:“很好,现在告诉孤,你究竟是何人?” 少年睁着湿润着眼睛看着他。 楚骥皱起眉,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下一瞬,就看见少年圆润的杏眼耷拉下来,没有血色的唇瓣抖动着,紧紧抿成一条线。 意识到他要做什么,楚骥收紧大掌,语气冷冽的威胁道:“住口!” 少年剧烈的抖了一下,紧接着眼角无声的流下泪珠。 他对比男人小的可怜的双手徒劳的掰住男人扣着他喉口的拇指,挣扎着试图掰开钳制着自己的大掌,脚也开始胡乱踢踹。 丁点力道,于楚骥而言,比猫崽子也差不了多少,可因为两个人“感同身受”,泪水又开始不要钱一样涓涓往外冒。 男人略显狼狈,他粗重的喘息了两下,而后松开钳制着少年的手掌,捂住眼角阴鸷低呵道:“你以为孤不敢动你吗。” 白岩被甩在地面上,他顾不得疼,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的往身后缩。 楚骥眼底发红的盯着狼狈后退的少年,因为眼睛被泪光浸湿了,目光显得越发深邃危险。 楚骥一生从未心情大动过,哪怕当初统一两国,他也未曾有过什么波澜,而如今竟因这不知来路的东西,头一次感受到“惶恐”和“害怕”——弱者才会有的东西。 他脸色黑得可怕。 白岩呜咽着后退,可无论怎么退后,那双黑龙靴底一直踩在距离他不过一尺的地方。 楚骥冷冷的看着弱小的一团少年。 他二人现下性命相连,杀是杀不了,威胁也只会让这东西哭得更厉害。 更重要的,这东西或可真对他的信息素有影响。 男人掐住少年的脸,掰着他的下巴抬高。 白岩被迫扬起脖颈,他试图挪开,又被掐得更狠,两次下来,白岩彻底软下来,他抓住男人掰着他下巴的手,从嗓子眼发出几声哭腔解释:“不、不是我要出来的。” 楚骥冷漠道: “住口,若你乖巧,孤可考虑留你一命。” 白岩抽噎着看他。 他眼角湿漉漉的,白净的脸也被哭花了,像只狼狈的狸花猫。 见少年终于安静下来,楚骥拂手丢开这颗团子,震袖起身。 他自上而下的看着恢复自由后又缩成一团的少年,冷声开口:“尤其勿让孤再看见你哭泣,你可听懂了?” 白岩不懂他的意思,直到男人危险的视线刺在身上,才吓得胡乱点头。 男人不耐道:“讲话。” 少年顿了一小下,颤巍巍的开口:“知、知道了。” 他嗓音稚嫩又沙哑,听得楚骥眉头皱得更紧,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隐隐也觉得喉口有些不舒服。 他没甚好气的唤人:“江德满。” 候在水汀岸边的江德满耳朵一动,立马应声:“陛下,奴才在呢。” “过来收拾了。” 楚骥冷声说道。 “是。”江德满立刻应声,点了几名动作利索又安静的宫人,迅速拾了满亭的残局。 江德满也不敢乱看,躬着身,掐着嗓子说:“陛下,是否要传些点心?” 楚骥心气不好,淡声道:“你看着办。” 看着办? 这是传还是不传啊! 江德满满心难办,面上还是老成的不露分毫,躬身小心的应下:“是,陛下,老奴这就去着人准备。” 楚骥不耐的抬手挥了下,视线也不再看向少年方向,他大掌落在石桌上,动作缓慢的敲着,像是索命的木鱼一样敲在白岩心上。 四周依然是黑漆漆的,除了男人线条凌厉的脸,白岩什么都看不见。 他在黑暗中摸索着,贴到一扇像是墙面的东西后,才慢慢靠上去,双手环住腿,然后把下巴顶在膝盖上,时不时悄悄抬头看一眼男人的方向。 男人果真没有再理会他,垂着头,掌心的笔轻动,看着像在写些什么。 白岩渐渐从恐惧中冷静下来,他怔怔的抵着有些酸的手背,有些出神。 他竟然又出现在这里了。 是他的幻觉吗? 还是说,真的是因为他死过一次,所以才会见到? 宋嬷嬷会发现他不见了吗?还有楚祈宣……他也在侯府内。 会有人来救他吗。 可是这地方是哪里连他自己都不知道,即便是他消失在这里,也不会有人发现。 白岩咬住唇瓣,眼眶又湿润起来,只是他想到刚刚男人的吩咐,奋力又把眼泪吸了回去。 不能哭,会被杀掉的。 既然上次他还可以回去,那这次肯定也可以,只要他不要发出声音。 只要不发出声音。 白岩默默在心里念着给自己打气。 他今日还没喝药,本就发热的身体经过这么一遭惊吓变得更烫。 白岩就算是想要折腾也没有力气,他枕着手臂,弱弱的张着小口呼吸,意识也渐渐涣散起来。 直到一股淡淡的香气随着凉风飘过来,白岩的小手指不自觉的动了下。他鼻尖动了动,忽然抬起头,朝男人的方向看过去。 “那……” 少年细如蚊的声音呐呐响起。 男人果然没有搭理他,白岩又开始退却。 他慢慢咬住唇瓣,眼睛睁得圆圆的,看向男人手边。 这股熟悉的香气实在让他放不下。 或许这里真是地府,他才会闻到这个糕点吧。 白岩握紧手指,他紧紧盯着批奏折的男人,试探性的往被子外爬了两步。 白岩动作放得很轻,细手细脚的从被子中钻出来,然后停下,抬眼看向男人,确认他没有阻止自己,才磨磨蹭蹭的慢慢摩挲出来。 窸窸窣窣半刻钟,离楚骥的距离也不过近了寸尺。 男人一直没什么反应,这让白岩胆子大了点。 除了男人以外,他看不见任何其他东西,所以也不能确定这股味道是不是他想象中的东西。 白岩的母亲先都江侯夫人、大楚清河郡主曾经赏赐给他过一盘糕点。 那是白岩三岁生日,他按照惯例在院外给母妃磕头行礼,小厮刚要抱他离开的时候,宋嬷嬷提着一盒东西,小跑从院里出来叫住了他。 当时宋嬷嬷笑得喜笑颜开,与他讲盒子里是清河郡主亲手做的糕点。 白岩已经忘了那叠精致的糕点是什么样子,只记得当时双臂张开还没盒子宽的自己牢牢抱紧怀里的食盒,像只护食的小动物一样,回到院子更是迫不及待的从侍从怀里挣扎下来,一路小跑回寝室,慎重的将食盒摆放在了床头,眼巴巴的看着,时不时嗅一口香甜的香气。 一直到那盒糕点腐败,他也没舍得吃掉,而这股味道与那叠糕点的味道有十成相似,那也是白岩少数与清河郡主相关的回忆。 他握紧手指,鼓起勇气抬头,小心的看着男人,慢慢的小声的说:“请、请问,我可以、我可以讲话吗?” 少年声音软软糯糯,放得很轻,耳力不好的人甚至听不见。 楚骥正批阅各地“新晋”刺史传来的盐税奏章,自古盐税一处,便容易牵扯出大案,江郡朝堂腐朽已近十数年,地方之处的藏污纳垢更是数不胜数,光是楚骥行军经过时看到的地方豪强宅院便可想见一二,这些折子倒是写得一等一的完善。 他冷笑了一声,便听见少年微小的声音。 楚骥侧目看向少年。 他眉眼中的冷煞之气还没退散下去,猛得这么看过来,吓得白岩畏惧的往后缩了一下。 楚骥皱起眉,厌恶道:“闭嘴。” 男人的气势太冷漠,白岩心口紧揪了一下,下意识的颤声回答:“对不起,我、我不会再发出声音了。” 楚骥冷冷瞥过他,没太在意,只是半刻之后,他额角的青筋根根紧绷起来。 心口酸酸麻麻的,细腻的仿佛深入骨髓的感觉让楚骥没控制住力气,狼毫在他手中断成两节。 少年似是听到了动静,懵懂无知的扭过头来。 他眼睛湿漉漉的,鼻尖也染上薄红,但是还记着自己答应了什么,没有哭出来。 可这对楚骥来说毫无用处,他感少年所感,纵使他不哭,他也能清晰感觉到那无能的软弱情绪。 男人压制着怒气,盯着少年的脸一字一句道:“一句。” 白岩一怔,嗫嚅道:“什么……” 男人看着他的视线顿时变得更冷漠。 白岩意识到他的意思,连忙正襟危坐,希冀的看着男人,压低声音小声又快速的请求:“我可以要一点吃的……吗。” 话说到一半,白岩的肚子十分应景的响了两声。 与此同时,男人的腹腔也发出一声嗡鸣。 白岩无措的看向男人,结巴的解释:“我不是想要饿的……” 楚骥眼神阴沉,忍无可忍的薄怒道:“住口。” 少年连忙抿住嘴巴。 楚骥几乎气笑了,接连二三的事都在提醒他被一个“不知来路”的少年控制,即便这东西再愚蠢无害,也让他怒不可遏,尤其他现在不能奈何得他任何。 男人阴沉的冷下脸,压制着怒气将桌上的糕点一应丢给少年。 白岩没料他会真的答应自己,呆了一下,然后连忙去抓丢在怀里的糕点,熟悉的气味瞬间充满了鼻腔。 是一样的。 白岩紧紧看着手心精致的小糕点,眼睛变得酸酸涩涩的。 不能哭。他答应过了。 白岩握紧掌心的糕点,抬头看向男人,薄薄的嘴巴生疏的牵起,小声的对他说:“谢谢。” 楚骥神色陡然变得难看起来。 他原本是盛怒的,但是少年的欢喜一并传递到了他身上,连带着他的胸口也泛起喜滋滋的感觉,两种感觉融合起来着实奇怪,楚骥生气不是,欢喜……更不是。 而且这东西,竟敢对他笑。 往上数十年,敢在楚骥眼前笑得这么自在的人,一只手也数不出来。 明明方才怕他怕得要死,现下却珍惜的抱着手里的团子,连嘴角都是弯的。 想到他现下是被这么一个“废物”所控,楚骥眉眼又冷淡下来。 “陛下,吏部尚书求见。” 江德满在水汀帘外压低声音提醒。 楚骥回过神,他收回视线,不再看角落的少年,拇指蹭着食指指根的黑玉扳指,冷冷道:“宣。” 江郡刚颁布新法,这种关节,有大臣来探明圣上心意并不奇怪。 可楚帝不是“仁慈”的君主,重臣们思来想去,最后也只推出一个吏部尚书来。 吏部尚书已经到了知天命的年纪,年轻时倒是有几分豪气,可江国国主愚昧昏庸,皇亲把持朝政,朝廷早已腐败不堪,吏部尚书也只能“明哲保身”,才得以在这个位置保全家族。 此一朝他被推出来,本也只是抱着应对的想法。 直到他跪在亭外,楚帝给了他两个选择。 吏部尚书是腿软着出的宫门,仍旧浑浑噩噩的没回过神来,直到绊了一下,亲自送他出来江德满笑着扶住他,提点道:“尚书大人,您可小心着些脚下,后生们且等着您教导呢。” 吏部尚书浑浊的双眼陡然清亮起来。 他紧握了一下江德满同样苍老的手,紧接着步履踉跄着往回走了两步,对着宫门高举起粗糙布满褶皱的手,行了一礼,声音颤抖而又激动的道:“谢陛下,老臣---定鞠躬尽瘁。” 江德满满意的退居一侧,招来几个宫人:“来,还不快送尚书大人回府。” 10. 信息素紊乱 白岩听不到外人的声音,他抱着点心,打了一个很长的瞌睡。 意识中途隐隐约约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只是听不太真切,他揉揉眼睛,翻身想缩成一团。 直到猛地传来一阵拉扯感,他泄出一声惊呼,踉跄的往前被扯了两步。 “很疼!” ---这话他没说,但是楚骥感觉到了。 男人沉下脸,慢下脚步。 他刚刚召见完几名可堪用的江国旧臣,倒是叫他忘了这东西的存在。 侍候在楚帝身侧的丁从喜紧跟着顿了一下,不知道楚帝缘何忽然停下,但是连忙跟着调整了步子。 白岩揉了揉眼睛,睁眼见到的便是男人背对着他的高大身影,男人束着手,虽然看不见他的表情,但从渗人的气势便可以察觉到他现下不耐的情绪。 白岩立刻清醒过来,连忙一骨碌从地板上爬起来,小步跑着追上前边站着等他的男人。 “我、我来了!” 少年急匆匆的喘着气说。 楚骥侧目看了他一眼,随后振袖继续往前走。 白岩歉疚的咬住嘴巴,连忙小跑着跟在男人身后,一边小心的打量四周。 他的视野中还是一片黑暗,看不见任何其他的东西。白岩抿抿嘴巴,别回视线,加速小跑着紧跟上男人的步伐。 他刚刚竟然抱着凉糕睡着了…… 等等,凉糕! 白岩睁圆眼睛,连忙去摸胸口,好在的是凉糕没被压坏,只是扁了些许。 白岩松了口气,怕把掌心的团子压坏,连忙拿出来握在掌心。 “唔!” 白岩正思量着,就一头撞进了大片冷绸中。 一只大手抓住他的肩膀,稳住他踉跄的动作,随后拂袖松开。 凉滑的珍贵绸缎划过白岩的脸,带着轻薄好闻的血腥气。 白岩抱住脑袋,嗅了嗅,觉得好闻,一抬头看见男人晦暗的眼底,顿时一激灵,立刻站稳脚,拘谨的小声道谢:“谢谢。” 男人冷漠的收回视线,没有给他多余的眼神。 白岩局促的握着凉糕站在原地。 直到男人背对着他张开结实的双臂,白岩还在疑惑他在做什么,下一刻,因为与男人有了“接触”,两侧侍候他的宫人突然出现在白岩眼前。 白岩睁圆眼睛,瞬间意识到了男人要做什么。 只是他还没来得及“非礼勿视”的转过身,就听见男人屏退宫人的声音,只披着冷黑披风、背对着他的高大男人侧过身来,凤目没有表情的看着他。 这是要让他做什么吗? 白岩呆在原地,手指越发无措的蜷缩起来。 “还不过来。” 男人语气里带着淡淡的不耐。 白岩怔了一下,傻傻的应道:“我、我吗?” 男人皱起眉头。 白岩心口一紧,他看着男人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就懂了他的意思。 他们二人“共处一室”,又暂时无法分开,所以对方不是大发善心,而是不能忍受他脏兮兮的出现在他的空间里而已。 不过男人没给他应答的时间,白岩眼前猛得笼下一大片黑暗,他只来得及睁圆眼睛,就感觉到衣领被提住。 下一瞬,他倏地腾空起来。 白岩短促的发出一声惊叫,男人冷酷的脸在他眼前划过,下一秒,水花迎着他的脸扑过来。 “唔!” 白岩迎面砸进了诺大的水池里。 水池冰冷刺骨,不知道有多深,白岩惊慌的憋着一口气,胡乱挥舞着手在水池中挣扎,他试图踩到池低,但是尝试了好几次,每次都是刚刚快要踩到的时候就会因为水波滚动打滑。 在水池中扑腾极其耗费力气,失败几次后,白岩渐渐没了力气,挣扎的动作也变小。 水池因为少年波动不停的动作荡漾起圈圈涟漪。 敞着宽松衣领的男人淡漠的看着水池中不断挣扎的少年。 楚骥从来并不是什么好脾气的人,如他所说,即便目前他与白岩性命相连,可这并不影响他让这东西生不如死,恐惧和害怕才是他该有的情绪。 “噗——” 水池中央又掀起一小圈涟漪。 男人长眉微挑,压低视线看过去。 少年又一次从水池中扑腾了出来,但是这次他没有自己再去挣扎着踩池底,或许是意识到这是男人故意的,少年睁着被浸湿的湿漉漉的眼睛看向他,然后那双大眼睛安静又落寞的缓缓垂下。 心口同一时间变得酸酸麻麻的,仿佛被蚁虫啃咬一样。楚骥捂住心口,面容冷沉下来。 没力气再挣扎的少年再次没入水面中,在快要窒息的感觉即将来临时,男人黑着脸,几个大步冲上水池中心,将那只湿漉漉的东西哗啦一声提出水面。 少年一呼吸到空气,瞬间蜷缩着咳嗽起来。 楚骥也因为刚刚的窒息感呼吸更沉重,他冷着脸想要甩开手上的“东西”。 少年却紧紧抱着他的手臂不松手。 楚骥凤目微眯,他低着头,盯着比他佩剑长不了多少的少年,语气莫定道:“放肆,你可知自己在做什么?” “别丢下我……” 白岩用力抱着男人的臂膀,瑟缩着回道。 他踩不到底,只能靠着男人的手臂浮在水面上,湿漉漉的像只瑟缩的小兽。 原来白天只是他的错觉……原来男人还是很讨厌他。 也对,谁会愿意和他扯上关系呢,尤其还是被迫与他性命相连。 少年低垂下眼睛,垂下的细长睫毛轻轻煽动着,他哑着被呛到的嗓子说: “……我会自己离开的,别丢我下水。” 少年浑身湿透了,单薄的身体在半空中本能的轻微打着抖。 白岩抬起湿润的眼睛,抖着声音强调:“我会记得……与你保持距离的。” 楚骥盯着少年,片刻后,他大手一挥,将少年放到池底略高的地方,冷声道:“最好如此。” 白岩终于能踩到底,立刻摩挲着去扒水池的边缘。 这里的地势虽然高一些,可池底仍然很滑,他踮着脚,努力扶住岸边,往边上靠,又记得男人对他的威胁,半边身子仍然踩在水底,不敢迈出水池。 等扒到岸边后,他忽然想到什么,慌乱的去摸胸口湿透的衣衫。 空的。 没了。 白岩怔怔的扒着水池的边缘。 但是想到刚刚对男人的保证,他用力握住手指,眨眨眼睛,把酸涩眨下去。 本来就是他想得太多,就连长相久往的家人都不喜欢他,他又怎么会觉得一个陌生人应该对他有“善意”。 总归…… 总归一开始就是男人给他的,现在没了,也只是回到和原先一样而已。 少年湿淋淋的趴在池子岸边,瘦小的身躯显得更加单薄。 他的情绪也在变换,但是看来是刚刚的威胁管了用,每次仓皇无助的情绪刚刚波动,就会很快被主人压下去,至少楚骥被控制在不会被惹恼的范围内。 早该如此行事,便安静了。 楚骥不需要任何多余的情绪,只要顺服。 他敞着双臂,闭目靠在池边另一侧。 岸边安安静静的,先开始还有少年踩不住脚,水波跟着滑动的声音,渐渐的就没了动静。半刻钟后,池边响起了微弱的呼吸声。 闭目休憩的男人眉头微动,他掀开眼睛,侧目朝池边看过去。 少年趴在水池边上,扒着边缘的小手苍白没有血色,他背对着楚骥,单薄的后背正以不正常的频率煽动着。 这堂水池是复刻的楚宫天池,寒水取自山间融化的雪水,冰寒刺骨,于楚骥躁动的信息素有些微的平复作用,于普通人而言,只一步踏进来,就会冻得骨头发酥,是以除了收拾洒扫,平时宫人都不太会进来。 男人阴沉沉的盯了少年的背影片刻,最终不耐的道: “江德满。” “奴才在,陛下。”候在殿外的江德满即刻应道。 “替朕宽衣。” 江德满愣了一下,连忙答道:“是,陛下。” 殿外的宫人紧随在江德满身后悄声进殿,悄无声息的替梳洗完毕的楚帝宽衣擦发。 天池殿内空气都是冷的,如同楚帝喜怒不定的情绪,江德满屏气凝神,动作十分小心。 楚帝每次都至少要在天池泡上一个时辰,近来状态不好,应该更久才是,可今日才不过几刻钟而已就叫了人。 楚帝一头墨发披散垂在肩后,江德满跟在楚帝身侧,小声的问安:“陛下可还要设书案?” 楚帝冷声道:“若都靠朕来,要他们有何用?” 江德满腿一软,就要跪下:“陛下说的是,是老奴多嘴……” 楚骥按了按因为莫名腾起的这股燥郁之气而鼓起的额角,余光瞥过岸边趴着一动不动的少年,呵道:“跪什么跪,滚去提来一件毯子。” 毯子? 江德满更怔住了,他下意识的道: “是、奴才这就着人去拿来。” 宫人很快拿来一张毛毯,因为不知道具体要求,毯子又长又大,是两个人呈上来的,楚骥沉目看着,到底没说什么,随手扔在岸边。 毛毯虚虚盖在少年身上,将他整个笼罩起来。 池水刺骨,水池边更是用玉石直接累砌的,白岩不敢松手,更不敢迈出水池,他又累又冷,不知道什么时候昏昏沉沉的失去了意识。 直到恍惚感觉到身上的动静,他垫在脸下边蜷起的小指动了动。 毛茸茸的…… 是带着温暖的毯子。 白岩困难的掀开有些红的眼睛,昏沉的视线中还是那道熟悉的高大的身影。 男人眉头紧紧皱着,表情看起来十分冷肃。 楚骥屏退了江德满等人,自上而下的看着少年。他的脸色看起来十分可怕。 在楚骥二十多年的人生中,从未和“病弱”二字有过关系。 拜这东西所赐,竟让楚骥也体会到“病气”是什么感觉。 他目光冷然的蹭了下微热的鼻息,冷哼一声,大掌提起岸边的团子。 身体再一次腾空起来,白岩惊吓的睁圆眼睛,几乎瞬间想到刚刚被男人扔进水池的事。 他紧张的扑腾起来,两只手臂试图从把他完全包裹起来的毛毯中挣扎出去,抓住一些能让他不被摔下去的东西。 “别动。” 男人不耐的声音在头顶响起。 裹在毯子中的白岩打了个哆嗦,挣扎的动作僵硬下来。 “从现在开始,闭嘴。” 楚骥提着掌心中安静下来的少年,迈离水池。 ……? 不是要扔掉他吗? 白岩怔怔的窝在毛毯中,身体随着毛毯一上一下,幅度很不明显的移动着。 男人提着他仿佛就像提着一颗没有重量的团子,步伐很稳重。 白岩本来还有些紧张,但是小片刻之后,因为裹着的厚重毛毯,原本湿透的衣衫也开始升了些温度,半暖的温度让他更昏昏沉沉下来,人也无意识的逐渐放松。 白岩眨眨困倦的眼睛,紧紧抓着毛毯的手指逐渐松下来。 楚帝冷着脸自天池殿大步而出,唬得在外等候的江德满吓了一跳,见楚帝提着刚刚要的一团毛毯,连忙道:“陛下,奴才来……” “退下。” 楚帝看也没看他,冷声低呵道。 江德满立刻躬身退到楚帝身后,弯着身子降低存在感:“是,老奴多嘴。” 楚帝没有再搭理他,神色不善的往寝宫走去。 江德满又瞧了眼楚帝手中的毛毯,总觉着……里边儿现像是有个人一样。 他镇定下心神,压低声音,指挥身后一应宫人跟上:“还不快派人去通知,陛下回宫了。” 今日轮到丁从喜在寝宫殿外轮值,接到江德满派人传来的消息,他连忙带人前去接驾,见到楚帝掌心提着毛毯,同样大惊。 但是丁从喜十分机灵,见楚帝身后跟着的侍从都没主动拿的,当即明白这是楚帝的意思,只半跪下请安:“奴才给陛下请安。”,对毛毯只字未言。 楚帝应了声“免礼”,从他身侧大步走过。 丁从喜单膝跪着没动,一直到楚帝进了寝殿,跪在地上的宫人才挨个起身。 丁从喜凑到自己义父跟前。 江德满自然知道他想问什么,觑了他一眼,道:“陛下近来脾气越发难以揣测,你且谨慎行事,务必不要惊扰了陛下。” 丁从喜道:“义父放心,儿子必不会出了差错。” 江德满又满目深沉的看了一眼寝宫,最后挥挥手道:“如有变故,第一时间通知我。” 丁从喜躬身行礼:“儿子知晓。” 迈入寝殿后,楚骥直接将掌心中的毛毯丢在了地上。 帝王寝殿处处精巧,连地板也都铺着厚厚的盐滨海区进献的金丝地毯,所以裹着毛毯的白岩落到地上时,只短短有一瞬的感觉。 他实在很难受,哪怕知道现在应该起来躲远一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也只能勉力睁开眼睛,意识昏沉的看了一眼,只看见书桌旁昏暗灯火下的高大身影。 既然提他过来,至少现在,男人应该不会杀掉他吧? 白岩又重新闭上眼睛,他眉头紧紧皱着,手指也蜷成了拳头,无力的抵在尖瘦的下巴处,呼出来的热气几乎烫到手。 他觉得浑身都很热,但是与昨天的情况又不同,昨天只是身体燥热,后颈顿顿的疼,而现下却是脑袋热得要炸掉。 白岩大概知道自己生病了,他自小体弱,着了简单的风寒也会变本加厉。 他应该喝药的,但是现在在他身边只有男人,他本身就已经很厌烦他…… 还有一点--- 经历过水池那一遭,白岩现在更怕他了。 他情愿这样睡过去,或许醒来他就能回去,能见到宋嬷嬷了,又或者,干脆就留在地府,兴许还会见到……母亲。 可是想象的很好,现实却不太顺遂。 许是寝殿的龙床太大,超出了“距离”,男人上去时,白岩也被那股莫名的力道卷了上去。 嗅到那股熟悉的冷冽血腥气时,白岩从昏昏沉沉中第一时间惊醒,他睁着惊慌的眼睛与垂目的男人对视,仿佛一只受惊的兔子。 不是他不想,是他决定不了。 楚骥显然也明白这个无法抗拒的事实。 他沉着脸,冷声道: “噤声。” 男人墨发披散着,或许也有些光线的缘故,让他看起来比白日渗人的威压少了些。 白岩放下些心,他侧着身体,湿润的眼睛看着男人,哑着嗓子小声的答应:“我知道的。”,想了想,他又补充道:“我不会发出声音的,宋……嬷嬷说我睡觉很老实。” 谁问他这些? 楚骥拧起眉,他冷眼看着脸庞也染上薄红的少年,少年整个人似乎都是红的,仿佛煮熟的小虾子,因着和他说话,眼睛也认真费力的睁着,眼底覆盖着细细的血丝。 幸得他只是感这东西所感,而非所有感觉相同。 即便如此,这东西不给他找麻烦便已是上佳。 白岩看着男人的冷眼,渐渐清醒过来。 对于对方而言,他只是一个多出来的麻烦,他最好是丁点也不要影响到人家,而不是在这里啰嗦。 他慢慢抿住嘴巴,侧着的身体也像只虾团儿一样细细的弓起身体,把自己的头埋起来,避开男人冷漠的视线。 楚骥冷眼看着那团毛毛躁躁的头顶,怒气倒是稍降下去一些。 算这东西还算实相。 而且自这东西出现后,楚骥体内躁动的信息素不知何时又安静下来。 这东西,当真于他有用。 男人收回深沉的视线,阖上双目。 夜晚的皇宫极其寂静,帝王寝殿前只有宫灯被吹散的薄弱光影,宫人侍立在外,低着头,悄悄打着盹。 寝殿内则是少年不知何时规律下来的薄弱呼吸声,直到凌晨左右,死寂突兀被打断。 龙床之上的男人豁然张开双目,他眼底沁着血色,神色阴鸷狠辣。 暴动的信息素疯狂在楚骥的筋脉内冲撞着,仿佛在斥责他这个蔑视“规则”、倒施逆行的疯子 即便他拥有让天下人忌讳的强横力量,但也同样要受其牵制。信息素无视一切法则,唯有匹配的坤泽才能安抚。 而没有匹配坤泽的楚骥,他最后的结果只能是变成一只失去所有理智、直至杀戮至死的野兽。 男人仿佛在忍受着极大的痛楚,他弓起身体,结实的双臂拢在头颅两侧,双目时而清醒,时而浑浊狠厉。 刹那间,他忽然坐起身体。 一只手挡着眼睛,露出的一只眼睛阴鸷沉沦,另一只绷起的青筋沿着粗粝的指根一直蔓延到亵衣下的右臂则一下扣住床侧的重剑。 这柄重剑长约六尺,比一般男子还要高大,战场之上斩杀过无数头颅,亦不缺少达官显贵、高门望族子弟虚伪无能的血液。 剑身剧烈嗡鸣着,在从窗柩投射进来的月色下闪着冷然的剑光。 他呼吸粗重,仿佛无头野兽一样拖着高大宽阔的身体半跪起身,刹那间又停住动作。 楚骥呼吸沉得可怕。 他粗喘着,试图摒弃头颅中疯狂叫嚣的杀意。 不过是本能而已——他不可能失控! 可暴涨的信息素丝毫没有顾忌,没有坤泽圈禁的家伙嚣张而又狂肆的铺散,势必要耗尽他所有理智。 楚骥的眼底蒙上整片猩红,他表情可怖的狰狞起来,手臂猛得抬起,重剑从剑鞘中被拔出,“铿锵”一声穿进玉石铺垫的地板。 寝殿外,原本站着眯着眼打盹的丁从喜被这声尖锐的巨响惊醒,瞬间睁大眼睛。 内侍惊慌的看向他:“丁大人……” 丁从喜抬手止住他的声音,眸光犀利的看向寝宫,除了那一声巨响外,没有其他的动静。 他稳住心神,拉过这个小太监,低声快速吩咐道:“快去请义父过来!” 11. 你在看什么 内侍连忙道:“是、奴才这就去!” 禁军统领陈扬今日恰好奉命在殿外守候,无楚帝亲令,他绝不会闯入帝王寝宫前,即便是任何特殊情况。 丁从喜紧握着拳头,两手抵了抵,最后像是下了什么决断一样,他猛地扯过身旁的一名小太监,用力压低声音说:“你,速去请坤泽宫前来候命!” 小太监呆了呆,紧接着表情要哭出来一样:“丁大人,这不可呀,陛下最是厌恶坤泽,您是知道的。” 丁从喜狠辣道:“住口。若你再啰嗦,咱家现下便以耽搁圣上龙体丢你去乱葬岗!” 小太监吓得一抖,哆嗦着跪地领命:“大人饶命,奴才这就去。” 丁从喜松开手,盯着他跑去请人,心口仍是死绷着。 楚帝狂傲自大,一向不把信息素暴动放在眼中,在此之前楚帝也的确未被信息素过多影响。 可史书记载的鲜少几例例子太过惨烈,没有坤泽牵制的乾元最终全都会化为失去理智的猛兽,直到厮杀至死,纵使楚帝目前情况不明,可丁从喜也必须搏命赌一赌,万一楚帝无事,那自然皆大欢喜,若是有事,兴许还能拖上一拖。 江德满刚睡下,便被叫醒,听着宫人的描述,只觉得大不好,抓住传信的小太监,压低声音连声道:“去唤坤泽宫的人来,记住了,绝不可惊动其他人!” 他抓着小太监的胳膊,呵斥道:“快去!” 来叫人的小太监已经吓得不行了,被江德满一呵斥,腿软着应道:“是,奴才这就去。” 他差点跌倒,一路又往坤泽宫的方向小跑,路上正巧撞到一名宫女,差点真跌了。 小太监急得骂道:“宫禁已到,你还在这里鬼混什么,还不快该到哪到哪去,耽搁了咱家唯你是问!” 小宫女低着头,连声瑟瑟道歉:“是、是,奴婢这就离开。” 小太监背着重任,宫禁刚到,有宫人没来得及回去也正常,他又斥责一句,折身又冲去唤人。 待他走远后,宫女抬头,往他的方向看了一眼,随后低着头,碎步赶紧离开。 江德满已然快速的收拾好,一边整理行装一边往寝殿方向去。 虽不合匹配,可只要是坤泽,就能疏导乾元的精神力,只是效用不多罢了。 既然现在宫内现下还没出事,那楚帝必然还是在控制中,他虽自大,可一向不会拒绝对目前情况有利的提议。 更遑论无楚帝亲令,禁军不会被调遣,现下他们能做的也只是唤坤泽宫来备命了。 江德满着急的拍着手,推开另个小太监的搀扶,往寝殿方向紧赶慢赶。 寝殿外的宫人虽然内心慌乱成一团,可因着早有预备,一切都是在秩序井然的执行。 坤泽宫宫监梁程实刚经历过这群坤泽白天被楚帝赶出去的事,本正扼腕的借酒消愁,未曾想又收到紧急召令,也顾不得是何情况,赶紧灌了两壶冷水醒酒,命人即刻安排。 坤泽宫内又分为数个小宫院,每个宫院都安排着三四人,按照分化的等级划分。 白清是未来的天级坤泽,住的也是最好的宫院之一,同样是第一批收到消息的。 分配的宫人为他披上斗篷,深宫之中,他们自己带来的奴仆打探不到什么消息,人脉便是最重要的东西,白清轻柔的朝他道了声谢。 宫人从没见过对宫人这么客气的坤泽,顿时有些脸红,小声提醒:“既是宣召,想必是陛下的意思……公子是天级坤泽,定能被陛下喜爱。” 白清浅笑了下,又道:“那便多谢你的吉言了。” 宫人忙道:“公子勿和奴客气了,梁大人已然在催促了,公子若是第一位到,或可助梁大人大忙。” 宫人虽是这么说,白清却知道里层的意思。 梁程实此人,白清是知道的。 他主监坤泽宫,为人狠辣阴森,眦睚必报,但最会巴结人。 白清淡下表情,看向宫人时却还是牵了牵嘴角,轻声说:“清自是知晓的,劳烦姑姑带路。” 只是一个内监而已,便如此能看低他。不过他也不急,待他接触到楚帝,自会让之前的一切都还回来。 毕竟除了他,这个世界上能舒缓楚帝精神力的也只有一二坤泽而已。 虽然白日因为那个废物平白浪费了机会,还害得他们险些被罚,不过是他的东西,永远也跑不了。 “三公子,出来这么早,消息蛮灵通的嘛。” 一道蛮横的声音在他们身后响起。 宫人脚步一顿,白清停下步子,转身看向来人。 看清何人后,他嘴边的笑意更小了,但却仍然挑不出错处的行礼道:“不过是陛下有令,不敢延误罢了。” 来人眼睛一眯,精致的脸庞趾高气昂的微抬着,闻言嗤笑了一声,说道:“做作。” 他身侧的侍从面色古怪,显然很想劝阻,但是又知道他的脾气,只得忍耐住了。 白清没有与他争论,只笑着看他率先走出宫院,然后才重新起步。 老实跟在他身后的阿邦忍不住努了下嘴,压低声音道:“公子,他也太嚣张了,纵使亲娘是公主,那也是前朝的事了,公子现在与他同是天级,又有宣王世子庇护,完全不必看他脸色。” 白清目光微闪,轻声说:“你既也知道,急什么。” 他看着白暄嚣张的背影,嘴角的弧度这才慢慢降下去。 白暄自第一次分化便检测出极高的坤泽等级,生母又是江国公主,生父是镇国大将军,因此千娇万宠的长大。 想到白暄上辈子耀武扬威,白清紧了下手指,不过马上就镇定下来,轻描淡写的收回视线。 他有的,他都会更好的得到。 宫内禁车马,因着坤泽身体娇贵,坤泽宫是唯一的例外。 坤泽宫的轿辇挨个抵达前殿。 梁程实拾掇齐整,亲去请见总管太监江德满,结果连人都没见到,只收到又叫他们回去的消息。 梁程实自知是被耍了一遭,明早或还得面对楚帝的怒火,脸色青白得可怕。 候在殿外的坤泽神色也不太好。 尤其是最前排的白暄,刚刚来的时候他还嚣张得很,这时候却咬着牙根,才勉强忍住没在可怕雄浑的乾元信息素下逃跑。 即便坤泽可以安抚所有乾元的精神力,可如果乾元与坤泽并不匹配,那么等级越高的乾元,他的信息素对坤泽来说越难以忍受。 白清与楚帝的信息素也并不适配,他握紧宫人的手臂,下了马车,遥望宫灯下巍峨的帝王寝宫。 白暄家境优渥,又是天级坤泽,纵使是害怕,见到梁程实回来,也还是不满的问道:“我们何时去面见陛下,现在吗?” 梁程实看了他一眼,调整了一下难看的表情,假笑着说:“公子今日辛苦了,不过不巧,陛下已然歇息了,二位还是早回殿内早做休息吧!来人!送二位公子上车!” 白暄一怔,随后表情羞恼起来。 他自小还从未被人如此戏耍过,如今只是一个宫内小官,竟也敢当面对着他摆脸色! 他身后的小厮见状不对,连忙从后边紧拉住他的衣摆,压着声音劝道:“少爷,想想将军和公主!” 江国易主,有先皇的血脉对现在来讲非但不是优势,反而变成了劣势。白暄可以无视白清,但是坤泽宫宫监,没见到楚帝之前,他可万万不能得罪,谁知道就会牵扯出什么因果来。 白暄握住拳头,忍气吞声的跺了跺脚上马车。 小厮连忙跟上他。 杵在原地梁程实凉笑了声,回过身,瞥向没离开的白清,清了清嗓子,道:“白家少爷怎么还在这,是有事问咱家吗。” 白清朝拱手他行了一礼,“今日劳烦梁大人了,天气湿冷,大人还是早些回住处吧。” 梁程实表情好看了些,也行了一礼,道:“公子客气了,您也早些回吧。” 白清拦住他:“梁大人,清有一疑问,不知殿内——” 梁程实表情一转。 他表情莫测的打量着白清,最后笑了下,靠近他压低声音说道:“白少爷,不是咱家不说,而是这天意啊,知道多了没有好处。” 白清神情微僵,一时情急,他倒是忘了这家伙是个老狐狸,纵使他现在示好,楚帝不近坤泽的事举世皆知,这只老狐狸自然不会多给他把柄。 “带白少爷回吧。” 梁程实朝小内侍抬抬下颌。 两个小内侍应声,一左一右走到白清身边,低身说:“白少爷,请回吧。” 白清也只能迈上马车。 撩开帘子时,他目光沉沉的往帝王寝宫方向看了一眼。 虽然他与楚帝的信息素并不适配,但是白清体内的信息素现在极为纯净,对乾元的信息素也极度敏。 白暄或许没注意到,他却察觉到刚刚充斥着喧嚣与杀气的暴烈信息素,现下却在慢慢“温顺”下来,仿佛心满意足开始蛰伏的野兽。 楚帝身侧聚揽天下能人异士,白清自是知道的,但是楚帝并非一般的乾元,前世他也没有听闻过楚帝身边有这么强效的药物。 但除此之外,只有与楚帝契合度极高坤泽在场,才能安抚乾元暴动的信息素。 “公子?” 见他不动,阿邦有些急的哑着嗓音提醒。 现下是宫禁时间,没有楚帝召见再滞留下去,是要按宫规处置的。 白清骤然收回视线。 不可能。 必定是他想多了。 即便其他小事或许与前世有些出入,但这点绝无可能。 楚帝是元级乾元,能与他匹配的坤泽也只有元级。但坤泽本就不易存活,元级坤泽只会更甚,甚至连史书中都未曾出现过一个,除了达官显贵之子,绝无流落在外的可能,更不会突然出现在江国宫内。 白清深深看了一眼暗夜中越发高耸的寝殿,定下心神,随后才松开握着帘子的手指,落下帘子说:“回吧。” * 坤泽宫的轿撵原路折返,彼时帝王寝宫前,江德满及一干宫人正跪在殿前,听楚帝口谕。 传楚帝口谕的不是哪位宫监,而是非紧急情况不会在外人前露面的楚帝贴身暗卫。 “江公公,还请待命吧。” 暗卫用的是变音,低沉喑哑,仿佛朽坏的铜铁。 江德满叩首领命,起身后却叫住他,迟疑着压低声音问道:“大人,陛下他龙体是否有碍啊。” 暗卫蒙着黑布口罩,听闻这话,脚步倒是停顿了下,随后眼睛微眯,像是想到什么不可置信的画面一样,最后只低哑着道:“陛下无碍,江公公只管安抚好宫内上下即可,至于今夜您私自调遣坤泽宫之事,陛下明日自会有决断。” 江德满怔松的拱手行礼,着声道:“是,奴才领命。” 暗卫微一额首,转瞬隐匿在原地。 丁从喜这才从地上起身,扶住江德满,皱着眉道:“义父,我已经遣了坤泽宫梁大人回去了,陛下这……” 江德满沉吟道,“暗卫皆乃是乾元,既他们说陛下无碍,自是无事了。” 他往寝宫方向看了一眼,眉头紧拧着,目光很是复杂,最后只低声说:“陛下自有定论,你且安排好宫人,切勿发出声响,惹了陛下烦心。” 丁从喜躬身应是:“儿子知晓。” 江德满摆摆手,丁从喜指派了几名小太监送他回去休息,等瞧不见人影了,才回首看向两侧的宫人,压低声音狠辣道:“今日之事若有别宫知晓,谁也别想保住你们的项上人头!” “是,奴才们知晓。” 满殿宫人瑟瑟应是,丁从喜挥手示意安静。 寝宫外重新恢复一片寂静,而与此同时的寝宫内,比殿外更加浓郁的乾元信息素中,加着一股极其微弱的,几乎察觉不到的气息。 如果不是极高的等级或者契合度,根本察觉不到这股气息的存在。 重剑插在寝殿玉石地板之上,兴奋的翁鸣着。层层帷幕之内,男人逐渐褪去猩红的凤目微眯着,神色莫定的看着身侧的一小团身影。 少年向内蜷缩着,只露出半边脸颊,碎发因为冷汗贴在饱满的头上,两只小手紧紧攥着被子边缘,微张着的唇瓣不断的呼出热气。 那股甜腻的气息正在源源不断的自他身上蔓延出来,理智与杀戮也在楚骥的脑海中来回冲撞,最终站了上筹。 楚骥忽然抬起大掌,紧扣住少年脆弱的脖颈。 少年只抖了一下,似是被凉到了,随后本能的越发蜷缩起来,像是要把自己团成一颗团子。 细软的肌肤隔着单薄的睡袍摩挲着楚骥的掌心,他眉头一皱,随后加重掌心的力道,掰着少年的脖颈,将他整个人提至身侧。 他们二人面庞距离不过几寸,那股微弱的气息陡然变得越发浓郁,楚骥凤目微眯着,大掌猛得收紧。 这东西竟当真是个坤泽,一个或许与他高度契合的坤泽。 即便楚骥厌恶受到坤泽的辖制,可“他”若当真能安抚他的精神力,这便是另一回事了。 一个与他精神高度契合的坤泽,或许是楚骥唯一的弱点,他绝不会容许这样一个意外暴露在他所看不见的地方。 无论这东西是真的,亦或者是假的。 “咳……” 少年终于在缓缓升起的危险中睁开双眼。 他只睁开了一条缝,细细的眼缝湿漉漉的,在黑暗中反着淡淡的水光,似是还没搞清楚状况,迷茫的看着男人。 楚骥将他提至眼下,语气冷漠的开口:“告诉朕,你是何人,又在何处。” 少年整个人都靠着他手臂的力量悬浮着,小腿无力的抵着男人的小腿处。 他似乎是还没反应过来,眼睛睁得更开了一些,呆呆的仰头看着男人。 楚骥皱起了眉头:“你在看什么?” 12. 消失 “他”现在的反应与白日完全不一样,应该在他手掌下瑟瑟发抖才对。 白岩迟钝的眨了眨眼睛。 他其实看不清男人,脑子也不甚清楚,只能嗅到房间中极其浓郁的铁锈气息,这气息层层叠叠的包裹着他,让人胆颤,却又让他觉得十分安全。 只是这股气息虽然没有伤害他,但是把他裹得很紧,紧到白岩有些不好呼吸,后颈又开始酸软起来。 白岩试着挣扎着了两下,但是脖颈被辖制在男人的大掌内,完全动弹不得。 少年力气微弱的开始挣扎,楚骥看在眼内,禁不住冷笑了一声,只是下一刻,他的嘴角就紧凝下来。 本该在他掌心内惊慌挣扎的少年只是细微的象征性意义的动了两下,发现挣脱不开后,干脆放下了力气,浑身软软的,完全只靠着他的掌心为支撑。 少年靠着他的手掌,张着朦胧湿润的杏眼看着他,然后忽然抬起两只胳膊。 楚骥拧起眉。 “唔---” 少年竭力朝他伸直胳膊,因着被他掐着脖颈,废了不小的力气扑腾,脸颊都变得更红润起来。 楚骥瞳孔微缩,他盯着少年,低声呵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 少年听到呵斥,动作停顿了一下,随后怔怔的看着他,从嗓子眼发出了两声哭腔,可怜的仿佛被丢弃的猫崽子。 楚骥眉头拧得更紧,他加大手上的力道,冷眼看着因为窒息扬起脖颈的少年,冷冷说道:“不要在孤面前耍这些伎俩。” “唔---嗯---” 少年在他的掌心中艰难的张着唇瓣喘息着,他抬着两只小手,在空中挣扎着划了两下,而后落下来,紧紧握住楚骥掐住他脖颈的手臂。 那两只小手丝毫没有停顿,紧跟小腿着一使力,少年整个扑腾进他怀里。 充斥着危险的气氛陡然变得微妙起来,以至于楚骥愣住了片刻。 少年软软的身体紧贴着他的亵衣,连带着冰凉的湿意也一并传递过来。 太凉了,他皱了下眉,下意识地低呵道: “放肆!” 少年被他呵斥的低声吓得抖了一下,只是连头也没抬,两只小手仍然紧紧抓着刚刚够到的他胸膛的衣衫,整个人越发往他胸膛埋去。 少年还在病气中,呼出的热气很轻易的穿透轻薄的珍贵鲛纱编织成的亵衣,打在楚骥的胸口。毛躁的发顶也蹭着楚骥的下颌,陌生的亲昵感觉使他怔了一瞬,随后脸色变得更加黑沉。 楚骥这一生还未曾见过如此胆大妄为之人。 他低下头,正待提起这团子扔掉,动作却忽然顿住。 他抬起大掌,手背一片自然,刚刚狰狞绷起的青筋全部蛰伏了下去,脑海中疯狂叫嚣的杀戮之意也不知在何时全然消失了。 下一刻,他的拇指忽然传来更软的触感,随后是尾指。 楚骥视线微动,眸光深邃的看着蜷缩着紧紧抓住他大掌的手指。 时至今日,他才算知道“坤泽”的效用。 这东西只是贴近,就能在一息之内平息他体内全部暴动的信息素和精神力,果真如此,他便“死”不得了。 许是知道自己安全了,少年给自己寻了一个好地方,侧着身体,垫着他的掌心,抓着他的手指,细细的呼气起来。如若楚骥把他丢走,少年便会紧紧抓住他的手指,猫崽子一样发出带着哭腔的哼唧。 楚骥烦躁的拧起眉梢,即便这东西有用,但实乃“胆大包天”“肆意妄为”,只是现下病得傻里傻气,便是甩也甩不掉。 他没耐性再与这东西玩“游戏”,大掌再次“撕”下紧贴着他胸膛的少年,将他丢在龙床一角。 少年没反应过来,呆呆的团了个团儿,晕乎乎的滚到他脚下。 楚骥冷冷的看着他,随后掀开被子,径直侧身而躺。 这东西果然锲而不舍,不过片刻而已,龙床角便传来窸窸窣窣的动静。 一小团温暖悄悄慰了过来,紧贴着男人筋肉紧实的后背,小手也紧紧抓住他的衣衫带子,像是松手就怕他消失一样。 少年的额头很烫,身上半湿的衣衫则又潮又凉,许是楚骥身侧温暖,他便像颗粘人的团子一样,使力往男人身前粘。原本就不甚聪明,病了更是不知天高地厚,全然没有任何礼数。 楚骥凉凉睁开双目,片刻后,他沉着脸起身,冷声朝寝宫外呵道:“来人。” 殿外的丁从喜一激灵,立刻打个千儿单膝跪地:“圣上,奴才在呢。” 楚骥看着因为他起身,找不到热源而胡乱贴的少年,不耐道:“找两身衣衫来,约摸六尺余。” “啊——?”丁从喜张大嘴巴,痴傻着道。 楚骥长眉冷树,正待责骂他,空气中甜热的气息陡然消失殆尽,他瞬间看向少年原本在的地方,果然没了丝毫人影。 丁从喜终于反应过来,虽然不解楚帝的意思,连忙请罪道:“陛下,奴才愚钝,奴才这就着人准备……” “不必了。” 寝宫内传来帝王冷沉的声音。 楚帝语气极为阴森,丁从喜怔了一跳,连忙叩首,道:“是、陛下。” 殿内再没了回应,丁从喜也不敢起身,就着凉风在殿前跪了一夜。 * “殿下,太医已经为小世子把了脉,说是打娘胎里带来的毛病,身子骨较之旁人弱些,不过并无大碍。” 申时,侯府客房的灯火正噼噼啪啪的燃烧着,楚祈宣的贴身侍女小心的为他血肉模糊的后背上着药,侍从正德则刚从太医处回来,拱手汇报着消息。 楚祈宣卧趴在床上,他闭着眼,额角青筋死死绷着,闻言松了口气,这么一泄气,扯到了后背的伤口,他顿时眉头皱得更紧,手臂上的肌肉也紧绷起来。 侍女连忙告罪: “殿下恕罪,奴婢……” “非你之过,继续吧。” 楚祈宣语气温和的说。 侍女僵立片刻,然后又重新小心翼翼的继续。 这三十军棍出自禁军之手,丝毫情面也没留,除了骨头没有问题,说是皮开肉绽也不为过。 方才在都江候府的家宴上,楚祈宣又给足了脸面,上一杯酒就喝一杯。 侍从看着,禁不住道:“殿下,您这又是何苦,而且您既已耗费如此大的精力保下小世子,为何不告知他呢。” 楚祈宣闭目道:“此事是我自愿为之,与他说了也是徒让他觉得愧疚而已。” 更何况…… 楚祈宣微微张开眼睛,少年的面容又在他脑海内一闪而过。 他最初保下都江候府,的确只是为了完成母亲的遗愿,可见到白岩后,却觉得那股保护的冲动更加强烈,就好像……就好像他曾经认识过白岩一样。 楚祈宣又摇了摇头,驱散自己的想象。 江国与楚国此前已断交数十年,他又怎么会见到过白岩呢? 若非要说,应该也只是从母亲那里得来的熟悉感。 只是他能力尚且不足,脾性也有些任意散漫。 不过只要多加教导,也未必不能顺利继承世子之位,即便有意外,他也自会护他一生平安。 一生平安…… 这个念头一出现,连楚祈宣自己也怔了下。 这个念头实在出现的太自然,就好像是他的执念。 是因为……白岩很合他的眼缘吗? “殿下,明日可要向陛下告假?您这一身的伤,少说也得将养几日。” 正德问道。 楚祈宣回过神来,淡淡说道: “不必了,明日我会递上请安折子,现下皇城内外还有得是事务需要处理,即是本宫自己的原因,自然也不能影响正事。” 正德就知道他会这么说,张了张嘴,最后还是泄气的应答了一声。 楚祈宣忽而侧目看向他,沉吟片刻,吩咐道:“皇叔近来脾气不好,坤泽宫怕是不会好过,你且去知会都江候一声,若有需要本宫代为转达三公子的东西,一并交由吾便好。” 正德一愣,随后踟躇道:“殿下,这不太好吧……若叫他人知晓了,那毕竟是坤泽宫。” 虽说坤泽宫的坤泽再二次分化后也会被赐婚其他皇族重臣,可现下私自转达东西,若教人抓住难免不是把柄。 楚祈宣却道:“三少爷是他的兄长,此前对他一直颇为照顾,想必他也是担心兄长的,我现下既能帮得上一些忙,自然不能推辞。” 更何况他心中坦荡,也不会往其他方面想。 正德还是觉得有些不合规矩,只是世子说完这句话后就侧身趴下,正德纠结了片刻,拱手应道:“是,殿下。” 而,藏书阁仍亮着龙鱼油灯。 太河均自午时散朝后,便一直沉于江国藏书阁中寻求“那东西”的来源。 因着楚帝的特殊情况,楚国藏书殿他与国师先前便已翻了个遍,但也未曾见过相关的记载。 江国有数百年历史,藏书阁内的孤本极其多,只可惜太河均翻遍了史料传书,也没有从中寻到一丝一毫的蛛丝马迹。 负责看管藏书阁事务的大尚宫轻轻敲门,提醒道:“大人,快到宫禁时间了。” 太河均眨眨困涩的眼睛,放下传书道:“辛苦大尚宫稍作等候,本官这就整理一下。” “大人客气了。” 大尚宫在阁外客气回道。 太河均起身,落地时脚步有些不自然,他已经在藏书阁几近呆了一日一夜,毕竟楚帝近来燥郁越甚,需得尽快查清那东西是否有用,若真是他判断失误,还需得另寻其他手段。 13. 先生 太河均拧着眉低头,拍平袖口,整理行装准备出宫,视线不经意划过刚刚看完的传书首页时,动作忽然一顿。 这本传书出自一千五百年前唯一一位突破天级,但未曾到元级的乾元,为他的爱妻所创。 也是史书记载中唯一一对善了的高阶坤泽与乾元。 太河均表情凝重,他目光灼灼的看见首页尾句的一句话。 “订婚日,赠吾妻心念之朔月。” 他心头猛得一震,即刻回忆起后篇有一幕内容。 第五十三页,统领出征,回军时又“携爱妻心念之月草。” 初看之时,他只以为是当时统领与其坤泽心意相投的情语,现下想来,这“恰到好处”的时刻却太频繁了。 从此前未曾相见过的两人,统领又如何知道未来爱妻的心念之物?旧时车马人力信鸽均不方便,更不可能在行军途中知晓坤泽喜爱的当地物品。除非他二人一直能以某种超越当时信件运送的方式,曾有过联系,譬如说,楚帝目前产生的“幻觉”。 太河均心头巨震,他踉跄着松了手,阁外等候的大尚宫迟迟听不见他的动静,又轻声催促道:“大人?” “……来了。” 太河均推开门,掩住激动低声道,“速速代本官求见陛下!” 大尚宫被他吓了一跳,提醒道:“大人,现下已经酉时了!陛下已经歇下了。” 太河均这才冷静下来,他捂着额角,看看黢黑的夜色,和手行礼道:“是本官唐突了,本官明日再觐见陛下。” 大尚宫回礼道:“是这个理,大人且随下官出宫吧。” 太河均点头应是。 他心里仍然想着传书中的细节,越想面容便越肃穆。 乾元与坤泽之间本就有特殊感应,譬如一直被传为美谈的,楚国前朝镇国大将军的坤泽,在大将军行军之前便感应到不对,力排众议独身策马至战场,果然找到了因敌国药物影响信息素失控的大将军。 可他们想不到,原来坤泽亦会因为乾元的“需要”和“渴盼”无视法则,与乾元产生某种联系,甚至能突破空间与时间。 如此这般,楚帝的信息素暴动便有可解了! 这位与楚帝高度匹配的“坤泽”,更不能流落在宫外。 太河均停下脚步,吩咐道:“大尚宫且慢,还望尚宫带本官走一趟坤泽宫。” 原四大国的联姻是互通的,毕竟即便等级相同,坤泽和乾元的信息素却也不一定匹配。于坤泽而言或许无甚大事,可对于高阶乾元来说,没有匹配的坤泽等同于致命的风险,是以每个国家的坤泽宫内都保有其他家国的坤泽信息。 楚陈信息他已经知晓,现下还需要江国、丹廖之地的信息。 * 白岩再次睁开眼睛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门外响着特意压低的交谈声,他睁开昏昏沉沉的眼睛,只感觉很冷很冷,哪怕现在身上盖着被子,也依然冷得像是在冰窖里一样。 白岩有一瞬间茫然,直到门外响起宋嬷嬷一声带着怒气的低吼,他猛得睁大眼睛,死死抓住被子,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 门外的人似乎察觉到声音有些大,很快又压低了回去,可白岩却僵直了很长一段时间。 脑海里铺天盖地的都是他无助的在冷水池里扑腾的画面,男人冷漠的视线更像是穿破水面的利刃,狠狠扎在他身上。 他是真的想要自己死的。 白岩蜷缩起身体,双眼惊惧的睁大。 “世子,世子您醒了吗?” 许是听到屋里的动静,兴才隔着房门喊了一声。 “快住口、世子还在休息,你真是、大胆的奴才!”宋嬷嬷气急败坏。 兴才做个揖,耷拉着眉眼道:“嬷嬷息怒,只是这是侯爷的吩咐,奴才依照命令办事,也不好推脱啊。” 宋嬷嬷被噎住,瞪起眼睛道:“你少拿侯爷来压我!” “有什么……事吗。” 两人已然在院内争执了一段时间,宋嬷嬷力争,可到底也没止住他,听见小世子沙哑的声音,宋嬷嬷狠狠瞪了一眼兴才。 兴才表情淡淡的,仿佛刚刚与宋嬷嬷见缝插针的人不是他。 他挺直身体,站在院心朝着屋内行礼道:“世子,侯爷昨日下的命令,命您和大公子二公子从今日起,一并在秦先生处上家学,不可耽搁。” “家学有世子的身体重要吗!我这就去给宣王世子说去!侯爷还能不允吗!” 宋嬷嬷气得声音发抖,也完全没注意自己讲了什么。 还未等兴才说话,房门内就响起伶仃的声响。 宋嬷嬷一惊,连忙看过去。 房门果然打开了,露出少年苍白的小脸。 白岩长着一双漂亮的杏眼,这时候也因为病气微微半垂下来。 他靠着门扉支撑着,朝宋嬷嬷摇摇头,说:“我只是嗓子哑了,也不影响习书,父亲既然这么说,那先生想必已经来了,耽搁了不好,兴才,辛苦你帮我准备些饭菜吧。” 兴才抱拳应下:“世子折煞奴才了,奴才这就为您去安排。” 他折身,经过宋嬷嬷时还抱拳与她行了一礼。 在宋嬷嬷看来就是十足的小人得志,她恼怒的盯着兴才走远,才反身去扶白岩。 宋嬷嬷摸着他冰凉的手,又气又揪心道:“世子明知他是大夫人处的人,搭理他作甚!虽是侯爷的命令,老奴去求了宣王世子,有宣王世子在,他们还能这么作践世子吗!殿下明明是为了世子您才……” “嬷嬷,这些话千万不要再说了。” 白岩抓紧她的手,慎重摇了摇头。 宋嬷嬷仍是不解:“世子!” “嬷嬷,我没事的,嬷嬷去将帮我拿件衣服来吧,若是先生等久了,或是更对我不喜。” 宋嬷嬷皱着眉头道:“世子说的什么话,世子带病上学,启还是他们有理了!” 这世上再没有他们世子这么纯粹的孩子!只可惜即便是白岩再好,处在这诺大侯府中,没一个真心待他的人,无论作什么都是错的,只有她一把老骨头还关心着些。 宋嬷嬷眼眶湿润起来,她用粗糙的手掌蹭蹭眼角。 白岩低着头,握住她的手掌,摇了摇,沙哑着嗓子说:“嬷嬷,只当是为了我自己,没有学问,出了侯府,我也是会被人嘲笑的。” 宋嬷嬷是个粗人,可她也知道学问的重要性。 现如今她们小世子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宣王世子,对方也不知是何脾性,当然是本身有了学问才好立足。 她咬咬牙跟,仔细瞧着白岩还可以与她交谈,没有病得太厉害,这才道:“老奴去给世子拿衣服,世子一会儿用了饭,喝了药再走,先歇息片刻也不迟。” 白岩点点头,他目送着宋嬷嬷出去,才慢慢抓紧了门扉,吐出一口热气。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白岩又觉得后颈开始疼了。 他浑身上下都很酸软,连眼皮也是烫的,眼睛湿漉漉的仿佛淌着水一样,连带着还有对家学的畏惧。 他不是厌恶习书,而是害怕。 因着江之前实行的官僚制度是推举制,所以民间少有学堂,高门大户之间流行研请名师给自家子弟启蒙教导。 先前教导白岩的先生便是赫赫有名的地方大儒,知识渊博,欣赏一点既透的人才,授课也十分迅速。 只是白岩愚钝,讲授完课也答不出他的问题,抄书跪祠堂便成了常有的事。 白岩知道自己天资不足,因此被罚了也不敢有怨言。 只是知识越滚越多,即便他熬夜抄上数十遍,可还没有记住上一篇,下一篇就已然讲完了,先生看他的目光也越来越冷淡,反复如此,让白岩对家学十分局促紧张。 或许他真的像是先生骂的那样,朽木脑袋,不可雕琢。 可他出不了侯府。 如果连读书也不会,他还能做什么。 时间紧凑,白岩囫囵吃了顿早饭。 宋嬷嬷神情紧张,劝着他不要着急,一直盯着他喝完药才松口,让兴才护送他去家学。 先前白岩都是单独在书房听学,白袍与白兴两兄弟则是在“召风阁”。 因着此次“改朝换代”,之前教导白岩的大儒辞官颐养天年了,现下侯府的家学先生只剩下白兴与白袍两兄弟的老师秦先生。 秦先生因学术资深享誉美名而被推为五品儒官,虽然比不得教导他的先生的名气,但也颇有声望。 白岩不知道这位先生的脾性,加上病气,脸色显得越发苍白。 兴才一路把他带到阁内瞧着小世子的脸色,倒是难能生出几分良心,说了句:“世子不必紧张,秦先生与侯爷颇有交情,不会难为少爷们的。” 白岩没想到自己的紧张竟然被兴才看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的点了点头,然后张开唇瓣,低声说了声谢谢。 兴才一怔。 不过他很快想到都江候府的形势,打了个千儿道:“世子客气了,那小的便先退下了,世子若有事,唤小的一声即可。” 白岩点点头,他抬眼看向召风阁的阁子,忍着身体的不适,迈上台阶,敲了三下门,然后努力抬起胳膊,行礼道: “先生,学生白岩请见。” 召风阁内很安静,不知大哥二哥是不是在温书。 白岩紧张的抿抿唇,随后便听见一声沉稳的嗓音:“进来吧。” 白岩松了一口气。 他放下手,推门进入书房内。 白袍与白兴已然在位置上坐好了,手里都捧着书本,听见动静均是回头看他。 白岩叫道:“大哥、二哥。” 白兴这次倒是很快应了声,轮到白袍,他上下扫视着白岩,状似漫不经心道:“三弟,一日不见,你这身子也越发弱了,当真是比之清弟也不如。” 14. 私学 白清是坤泽,身体娇贵,自然正常,而白岩只是普通的中庸而已,还是肩负着侯府未来的世子。 白岩张了张嘴,却没有反驳的理由,只能在先生的视线下局促的低下头。 他一向如此,连身体也比别人更差,也无怪乎所有人都认为他德不配位。 少年脸色苍白,他今日穿得素淡,敞袖宋摆,衬得人越发纤瘦,可添上那一张脸,却殊色珏珏。 若是坤泽,那必定是要倾尽全族之力好好养护的宝贝。 可若是中庸,那便太过于脆弱,也太显眼了,即便是侯府,在现下这乱局当中,也极难护得住,更有可能会招惹事端。 而且都江候府的这位小世子,在江国都城内其实很是“出名”,常年喝药,三天两头就要过了病气,仿佛是吊着最后一口气过活,几乎都没有出过侯府,如此难堪大任,便太不合适了,也难怪都江候不喜。 案首上的先生微微皱起眉头,朝白岩点了点头示意,指向中间的位置道:“世子便请在此落座吧。” 白岩端起双手行礼,低声道谢:“谢谢先生。” 他嗓音带着明显的沙哑,人看着状态也着实不太康健,秦先生眉头微动,欲叫他回去歇歇,不过不等他开口,白袍便举手讲:“先生,既三弟已经来了,还请先生速速开始吧,免得耽搁了此次圣上定下的春闱进程,父亲可是对三弟寄予厚望的。” 江郡改科举制已是板上钉钉,虽有利益受到影响的旧臣,可在强权的楚帝手下也不过是只敢在私下控诉一二,倒是不少家族没落、或者宏图大志的世家都已经开始争分夺秒的让族内子弟读书,试图在此次春闱中分上一杯羹。 都江候府是前朝皇族血脉,处境实在尴尬,都江候不管是为了自保,还是为了向楚帝表忠诚,自然也会搏上一搏。 秦先生于是未再多说,只点点头,道: “不知世子进度如何,老夫便依照兴与袍的进度讲学,世子可有疑问。” 白岩连忙摇摇头道:“按照先生的进度来即可。” 即便他来晚了一些,秦先生也没有怪罪他,更没有耻笑他虚弱的身体,白岩有些感激的抿了抿唇瓣,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书本已经准备好了,是科术中的一本,因着这本与医书有些相关,白岩还有些印象。 他压着沉热的呼吸,掀开书本。 他一定会好好听学,不能让宽容的秦先生也对他失望。 只是刚刚这么想,白岩的手指就抖了一下,正好错过书本的一角,针线本磕在桌面上,打断了秦先生的声音。 白岩的眼前也蒙上了一层眩晕的黑雾,他惊惶的抬头,只是看不清秦先生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有没有生气,磕巴着道歉:“我、对不起先生,我没拿好。” 白袍在他身后很低的嗤笑了一声,白岩越发紧张,手指局促的握紧书页。 他又犯错了……为什么他总是这么不争气,在关键的时候办不好事情。 秦先生虽然面色不好,但是也没有说什么,只用书本敲了敲书案,沉声道:“继续。” 白袍清了清嗓子,秦先生掇了两步,重新开始讲起书学。 白岩死死握着手指,试图用疼痛让自己清醒一点,但是他张开眼睛,眼前却还是一片虚影,连带着脑袋里也像是有一千个和尚师傅在念经,嗡嗡的听不真切声音。 不可以…… 不可以。 好不容易、有一位前辈不嫌弃自己,他一定要保持清醒。 “四弟,先生叫你呢。” 不知何时,白袍忽然的从身后捅捅他。 白岩手一软,书本砸在桌面上。 他立时惊醒,无措的起身,看向前方的老者。 这次秦先生的脸色彻底黑下来了,即便他念在白岩身子不好的份上没计较先前,可他身为一方学士,至少白袍和白兴在家学上是绝对不会如此无礼。 他不满的道:“世子可是对本官有所不满,直言便可!” “没有……” 白岩喏声的回。 他低低喘息着,眼前的东西仿佛都在飘一样,连秦先生的脸都看不太真切。 秦先生面色仍然不是很好看,他道:“若无问题,便请世子回答一下下官刚刚所问的问题吧!” 白岩怔了一下,垂在身侧的手指紧紧蜷缩起来。即便努力保持清醒,可他全然没听到秦先生方才讲了什么,即便听清一两句,也只是很模糊的印象。 “三弟,等什么呢,要是不会就尽快和先生说吧,你是什么水平大家都知晓的,先生也不会怪罪你的,你说对不对啊,阿兴。” 白袍侧着身体,调侃的说道。 白兴目光看了一眼白岩,做出附和的模样,却没像从前一样狗腿的附和,迟疑着句:“许是……三弟身体还没好。” 白袍支着下巴的动作微顿,扭头看他一眼。 白兴立刻收住了没说完的话,拘谨 的讪笑两下。 白袍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 没点眼力见的货色!连谁更有潜力都看不出来,无怪乎父亲不喜! 他冷哼了一声,扭过头,又看热闹的瞥着白岩。 这小子虽让人厌恶,可到的确运气不错,便宜倒是都被他捡了去,即便没了先侯夫人,又出来这么一个宣王世子。 不过也算不得什么大事,毕竟那位宣王世子至多是惦记着之前的情分对他照顾一二罢了。 不过是一个中庸,再好也不过是护他官运亨通。 可他的亲弟弟白清却是将来唯二的天级坤泽。 白清已然与父亲母亲通过信,说宣王世子对他有意,就算不能入得楚帝眼,他的亲弟弟未来也会是宣王世子的坤泽,一个中庸,如何能与自己的坤泽相比。 白岩不过是一个凭着母辈关系才得点关照的可怜虫罢了。 白袍想到此,冷笑了一声。 听得真切的白岩把头低得更深。 他拘谨的站着,手指紧紧攥着书本,不只是为了维持能立住的状态,不要就这么倒下去,还是因为羞愧。 “抱歉,先生,学生不知道……” 秦先生的神色越发难看,他徘徊了两遍,像是气急,而后一敲桌面,冷声说道:“坐下吧,世子既知有错,等授课结束后便自行抄书诵下吧!” 秦先生的尾音十分凌厉,白岩抿着唇瓣,愧疚的应是。 他重新坐下去,这次费了全身的气力集中精神,努力睁大眼睛,注视着秦先生的一举一动,全然无视身体不舒服的抗议。 不能……不能再惹先生生气了。 他本身就愚钝,应该更勤勉才是,白岩没记下所有书,可看过的也不少,病痛都不是他不敬师长、放任自己的理由。 更何况……他还想靠自己好好的活下去。 一直到日落西山,秦先生才结束最后一段讲学。 他看了眼下方的白袍等人,瞥见仍旧腰背挺直的白岩,对他观感倒是好了些,尚算满意的道:“今日所讲还望三位公子好生背诵下来,楚的科举虽说体察能力更多,但诵读也是必不可少的,切莫因小失大。” 白袍和白兴都站起身,恭敬行礼道:“学生知道了,先生慢走。” 白岩也连忙跟着站起来。他起得有些猛了,虚虚扶住桌面才稳住身形,笨拙的跟着行礼。 侍从进来收拾了东西,秦先生对他们点了点头告别,白袍喊外边的亲随:“快去送送先生!” 侍从应道:“是,大少爷,秦先生,您老这边慢走。” 目送着秦先生出了阁子,白袍这才放下手,懒散的伸了个懒腰。 他睨着眼前白岩的背影,眼睛转了转,忽然在他肩上一拍。 白岩整个人抖了一下。 白袍眉头一挑,他眯着眼,顺势把手臂搭在白岩的肩膀上,在他耳边道:“三弟,你这身子还成吗?要不然别抄了,你可是咱们都江候府的世子,区区抄书而已,怎么用得着你亲自来,找个小厮来办不就是了,我看兴才就不错,他识字。” 白岩全身都很无力,被兄长压着的肩膀尤其得沉。 他试图动一动,白袍笑眯眯的,手下却越发用力。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发热带来的症状,白岩觉得后脖颈的灼热感更强了,像是撩火的原野一样。 他实在没什么精力回应白袍,但也知道若是他不说话,对方只会变本加厉。 他哑着嗓子说:“大哥,我会完成先生要求再出去的,大哥和二哥……先去陪父亲和大夫人用饭吧。” 他说话很费力,小小的掌心抵着桌面,印下一道湿痕。 白袍瞥了一眼,而后才懒散的起身,撩着衣袍道:“三弟一心向学,真叫我们两个兄长自愧不如,也真是不好打搅。” 他朝书院外喊一声:“兴才!” “大少爷,奴才在。”兴才应道。 白袍一敲书本,笑着说:“听到了吗?世子要温习完课业再去吃饭,你这奴才可不要不长耳朵,若叫本少知道你打搅了三弟,便割了那些个没用的东西!” 兴才连忙行礼道:“奴才知道了。” 15. 阿姊 “好。”白袍回头,捞住白兴,目光沉沉盯了他一眼,看的白兴不敢张口说些什么,这才笑了声,低头看看白岩,温温柔柔的说:“那三弟,为兄们便不打扰你温习功课了。” 他也不给白岩回答的机会,扯着白兴便出门,门被随从“砰”得一声关上,外间的笑闹声也越来越远。 白岩撑着胳膊,低头看向书案,虽然很不舒服,嘴角却很微小的牵了起来。 秦先生……与之前的先生不一样,他讲得很细,语速也慢,即便白岩昏昏沉沉的,也惊喜的听懂了大半。 这是不是说明,他也是没有那么愚蠢的? 如果他聪明一些,是不是父亲、还有兄长,他们都会对他亲近一点。 所以他一定要背诵下来,还要再明天之前,不能让桑先生觉得他纨绔无用。 白岩抿了抿唇瓣,他眼睛亮亮的,即便呼吸很沉重,心里也轻松下来。 他重新坐回座位上,颤着手指握住狼毫,笔尖歪歪扭扭的划过纸张。 记性不好可以用勤奋来凑,他没有听懂的地方写上几遍,几十遍,自然是能记下来的。先记下来,再有问题就可以去问先生。 如果是秦先生的话,应该不会冷眼责骂他的吧? 因着精神太过集中,白岩的呼吸又沉重下来。 他眨眨眼睛,感觉书本上的字迹变得有些模糊,握着笔的手也有些控制不住。 他呼吸变得急促起来,气息喷在手背上,很热,烫得白岩激灵了一下。 可是不行,他还没有记下,他不能晕过去,他不想……再被人嫌恶了。 书房内忽然传出一声沉闷的磕碰声。 候在门外的兴才和小厮均是一怔,兴才皱着眉,看向他身侧的小厮——这是白袍的狗腿子,专门给他办事的奴才。 他压着声音问道:“管事,小世子他……” 这人自上而下的冷冷的瞥他一眼,冷呵了一声道:“什么?我可什么都没听见,况且世子爷可是亲口吩咐了,若世子有需要,自会招呼我等!” 兴才一愣,而后拱手行了个礼,又站回原地,只是余光瞥向书阁内,眉头一直拧着。 陈管事则蹭了蹭鼻子,一派老神在在的模样。 这个侯府内有底气说话的到底还是他们大侯夫人的子女。大少爷的意思很明显,让他们不要多管闲事。更何况世子已亲自开口“吩咐”,他一个奴仆,自是“听话”就好,一切也怪不得他头上。 “陈管事,奴才刚想起来,大夫人吩咐要盯着小世子喝药,现下已到了晚上喝药的时辰,我去给世子取药,还劳烦管事稍站一会儿。” 兴才忽然开口说道。 陈管事眯着眼的看向他,思索着说道:“你管这么多作甚,兴才,这可不像你啊。” 兴才则道:“不是奴才多事,而是大侯夫人亲口嘱咐,还是当着宣王世子的面……” 他这么一说,陈管事也回忆起这件事来。 这倒的确是个棘手的事情,毕竟宣王世子那里至少面子上还得过得去,于是他不耐烦的挥挥手,道:“去吧,快些个拿来,送进去就出来,耽搁了世子习书,你我都讨不了好!” 兴才躬身道:“是。” 他极快的往世子院内走,宋嬷嬷果然已提前熬好了药,看见他,又没瞧见他身后有白岩的身影,当下落下脸色就要吵嚷,兴才冷冰冰看了她一眼,道:“宋嬷嬷,若是奴才晚去一分,世子就要晚喝一分的药!” 宋嬷嬷被他讲得一愣,而后反应过来,赤急白脸的低声骂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在打什么鬼主意……” 兴才是大侯夫人那边的人,能为她们世子着想?不耍花招就是不错。 不过家学书房等读书人的地方,除了公子们,也只有伴读、贴身小厮才能去,她们这些老嬷嬷是进不去的。 宋嬷嬷着实没办法,更何况今日大姑娘说是回门,想着大侯夫人也不能有空隙作践她们小世子,于是这才边骂着,边把药碗递给兴才,她道:“若是世子没喝到药,那宣王世子可要唯你是问!” 兴才没看她,接了药碗便走。 宋嬷嬷此人一向胸无城府,说得直白些,便是蠢,与她的主子一样。 明明是主子,还蠢兮兮的与他一个奴才道谢。 …… 兴才腿脚快,片刻就遛了大半个侯府,回到风阁。 黑乎乎的一碗药汁,隔着老远便闻到那股腥苦味。 陈管事挤着眼睛躲到一边,心里嘟囔着也无怪侯爷瞧不上世子,一瞧便是没福气的。 兴才迈上台阶,敲门道:“世子,您的药到了。” 内里十分安静,半晌也没动静。 兴才皱起眉,附耳贴窗,而后他扭头,与陈管事对视着。 陈管事下先没特别在意,道:“你瞧我做什么,世子没叫过我。” 兴才眉头皱得更紧,他扭过身,一只手端着盘子,另一只手豁然推开门扉。 陈管事大惊失色道:“大胆!你这可是顶撞主子!” “——世子不见了。” * “大哥,三弟身体那样,我们这么做会不会太……” 小花园路上,白兴边跟在白袍身后,边犹豫的开口。 白袍在前摇着扇,闻言停下步伐,慢慢扭头看他一眼,而后扯了扯嘴角,嘲讽说:“废物,你如何想的我不知道吗?今日……不过是给他一点教训罢了,好戏还在后头。” 白兴面色微变,不过还是低下头说:“大哥说的是,是小弟无能。” 白袍冷眼睨着他,而后又表情松缓下来,他拍拍白兴的肩膀,压低声音说:“他不过一届中庸而已,能与阿清比吗?更何况小弟现在在皇宫,随时可能得楚帝宠幸,即便是宣王世子给他撑腰,在楚帝身前又算得什么!” 白兴手一顿。 白袍眯着眼,站直身体,用扇子根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二弟,你对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放心,日后少不了你的好处。” 白兴闻言,有些激动起来,他压着兴奋,抱拳行礼说:“那小弟便先谢谢大哥了。” 白袍哎了一声:“你我兄弟二人,说这些干什么,还是去小酌两口。” “大少爷,二少爷!” 白袍扭过头,看着来人,眉头微扬:“淡彩?是母妃找我有事吗。” 被称作淡彩的小丫鬟微一福身,笑着道:“是大小姐回来了,现下与姑爷均在前厅,夫人叫我来唤三位少爷。” 说着,她又往后一看,疑惑道:“三少爷他……” 白袍听到是阿姊回来了,倒是有些高兴,听她这么问,嘴角的弧度又落下去,按住白兴又有些紧张的手,不咸不淡的说:“三弟勤于学,还在温习课业,我自会向父亲解释,且先走吧。” 淡彩一愣,不过马上福身道:“是,大少爷。” 都江候府只有一位大小姐,是大侯夫人的女儿。白袍与白兴到前厅的时候,里间正一片热闹。 都江候脸上的喜色很明显,见到他二人,难能慈父模样的招呼了一声,而后又皱起眉头,看向他们二人身后,问道:“你们三弟呢?” 白袍先朝坐在都江候身侧的姐夫,此次被楚帝钦点负责春闱的大理寺卿独子鸿博拱了拱手,对方儒雅的笑了笑,示意无碍,白袍这才站直身体,回答道:“父亲,三弟未答上先生问题,现下正用功学习呢,孩儿们劝说也是无用。” 都江候表情微皱,挥了下袖子说道:“他知道温习也是好的,不过长辈都在,他不来见礼算什么道理。” “岳父大人,四弟一心向学本是好事,都是一家人,无碍的。” 鸿博闻言,温和笑着说道。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 不等都江候回话,一道温柔清脆的女声在屏后响起。 穿着细软锦溪绸狐裘的女子从屏幕后走出来,大夫人也在她身边,不满的拉了拉她的手。 白柒自然知道母亲的意思,不过她还是扭头看向都江候,福了福身才说:“父亲,三弟身子弱,你是知道的,现下这个时间,耽搁了吃饭,又晚了喝药,怕是又会病起来,温书又不急于这一时。” 都江候早便觉得不妥,闻言道:“柒儿说得有理,来人,派人去将世子请来,先用膳。” 奴仆应是去叫人。 大侯夫人面色不太好看的点了点女儿的手,倒是没有说什么,而后看向桌上的女婿,笑着说:“你们二人回来的倒是勤,现下姑爷有了要职在身,还是勤于政务才好。” “岳母大人说的是。” 鸿博起身行礼,不过表情却有些勉强。 大侯夫人略有疑惑的看着他,又抬目去看女儿。白柒嘴角的笑意也降了下来,她握住母亲的手,看向主座的都江候,低声说道:“夫君担此大任,倒也未必……是件好事。” 都江候脸色一变,喝道:“乱讲些什么!” 暗卫 白袍和白兴都吓了一跳,大侯夫人连忙退去下人,安抚道:“侯爷且安心,都是自家人,不会有人乱嚼舌根的。” 都江候却是仍旧面色不好。 经过楚帝的那遭鸿门宴,现下他已然如同草垛里的蛇,便是草根动一动,他都会紧绷起心弦。 鸿博也深知多想没用,拱手忙道:“岳父大人说的是,我必会躬身自省,绝不出疏漏。” 白柒也说:“……难得回来一次,竟惹得父亲生气。父亲母亲,我们还是先用膳吧。” 都江候沉着脸点了点头。 大侯夫人见状,勉强笑着打圆场道:“是了,不谈这些。老三也是,他这孩子,家里还不知道他的情况吗,这般用功也是过了,不知道身子遭不遭得住折腾。” 白袍方才被吓到了,闻言才接话道:“儿子们不如弟弟,想是三弟愧疚昨日气了父亲,今日才这般用功,想要弥补回来呢。” 大夫人瞪他一眼。 白柒则看看大夫人,又看向都江候,担忧的问道:“昨日怎么了……” “不好了!” 正说着话,院内就响起奴仆的声音。 白柒收住嘴,凝目看过去。 都江候近来尤其听不得这些话,沉着脸骂道:“不好什么!若你说不出名道来,本王割了你的舌头!” “侯爷恕罪。” 进门回命的陈管事忙道,他行了个礼,抬着头磕巴说道:“侯爷、实在是奴才太着急了,世子他、” 大侯夫人斥道:“好生说话,世子到底怎么了。” 陈管事噗通跪在地上,闷声道:“世子又不见了!” 都江候即刻变了脸色:“什么?” 紧随其后的兴才跪在地上行礼回道:“小人们一直在书院外守着,未曾见到世子出来。” “那人可是能凭空不见了!”都江候怒骂道,他从座位上站起身,气得徘徊起来。 跪着的两人身体皆是一颤。 坐在旁边的白袍则转了转眼睛,忽然压低声音说道:“侯府之内,三弟自然是不会凭空消失的。除非……他是自己出去的。” 一屋子的人都朝他看过去。 白袍往后缩了下,像是意识到自己口不择言了一样,不过又纠结的补充:“毕竟三弟昨日……许是出府散心去了。” “他散心!” 都江候猛地发出一声暴呵:“他有什么可散心的!他这是把侯府都不看在眼里!都去给我找!找到世子立刻给我带回来!跪在满门老祖宗跟前请罪!” 白柒被吓了一跳,忙去拍他的胸口,说道:“父亲,您注意着些身体,三弟他是不会这样做的……” “你还帮他说话。”都江候冷冷看向她,又挪开视线,低骂道道:“他这是有底气在身,不管不顾了!” 底气? 白柒看着家人各异的表情,拧起秀丽的眉头,迟疑问道:“父亲这话是何意?” * “陛下,这叠鹿肉是江大相公亲在江岸钓上来,特意呈给陛下尝鲜的,陛下尝尝味道如何。” 江国宫内,此时正是饭点,江德满躬着身,小心的为楚帝备菜。 楚骥眉头微皱,道:“你这老东西,越发啰嗦。” 江德满讪讪闭上嘴,安静了,前殿也只剩下碗筷相碰的轻微声响。 楚祈宣坐在楚帝的下手位。 昨日他刚领完军棍,肩上横贯着触目惊心的伤口,但是此事原就是他自愿所为,不可耽搁公事,而且…… 他记挂着昨夜楚帝的情况,晨起便就来宫里请安了。 楚帝见他自没有好颜色,不过倒是留了他一起用膳。 此时楚祈宣正挺直着腰背,因为扯到肩背上的伤口,眉心一直紧紧蹙着。楚帝没有发话,他也便一直没敢动筷。 “伤口如何。” 男人忽而开口问道。 楚祈宣怔了一下,立即回道:“回皇叔,我无大碍,太医说将养半月即可。” 楚骥嗯了一声。 江德满已经妥贴的把菜摆好,恭恭敬敬的退至楚帝身后。 楚骥看了看碟子中声色俱美的菜肴,执着玉筷的手却没动。 从今早开始,他胃口就不甚好。现下看到这些东西,更是有一种胃口涌动的感觉。 楚骥虽养尊处优,可也不是奢靡的皇帝,不至于这些山珍海味都入不了口。 唯一的意外,便只能出在那东西身上。 昨夜那东西突然消失,便已令他情绪不虞,现如今见不到人,却又受其影响,楚骥的脸色越来越差。 他将玉筷砰的丢在玉桌上。 江德满一愣,连忙跪下请罪:“陛下,恕罪啊陛下。” 侍立在左右的宫人更是心惊胆战,立刻便跪了一地,告饶声此起彼伏。 楚骥原就不耐,当下面色更黑,:“都跪什么?起来。” “是,陛下。” 宫人不敢起身,还是江德满率先谢恩,蹒跚着起来。 楚骥心头薄怒,看楚祈宣也有些迁怒,沉声道:“支南盐税之事,子然推举你去查办,你可有什么意见。” 支南是江国边地第一大郡,靠海,每年盐税颇丰,是已故江国王后亲弟秦安王的封地。 且不论这人在当地的“土皇帝”之称,楚骥自然不会容忍藩王存在。 他先拿秦安王开刀,也在楚祈宣的意料之内,只是他没想到,如此重任会落在自己头上,所以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忙跪下领命:“请皇叔放心,侄儿必定圆满完成次此事。” 楚骥表情微微好转,道:“起来吧,莫叫孤再失望。” 楚祈宣一怔,意识到楚帝的话内之意是都江候府一事,连忙道:“皇叔,侄儿必会竭尽全力。” 楚骥没再看他。满桌子的膳食,闻得吃不得,自也不会有好心气,他不耐的抬手道:“下去吧,江德满,传太河均来。” 太河均今晨便递了入宫的帖子,一直候在殿前,江德满忙道: “是,陛下。” 他与楚祈宣一同行礼退下,躬身退出殿内。 “陛下近来受信息素影响,有些许易怒,世子不必太放在心上,陛下是关注着您的。” 楚祈宣自小便是在楚骥宫内养大的,虽有先前都江候府一事,可这在楚帝身侧养大的情分总不会是假的,江德满对他也比宫内其他主子更尊敬亲近一些。 楚帝眼里揉不得沙子,都江候府已然是对楚祈宣额外开恩。 楚祈宣自然是清楚的,皇叔对他心生不满也是必然的,当下也只能苦笑道:“多谢江公公宽慰。” 江德满又劝慰了两句,将人目送出前殿,才折返回去,着人请在藏书阁的太河均前来觐见。 太河均已经在殿前等候多时,远远瞧见百丈阶梯上来宣他入殿的宫人,不等他宣召,即刻便向前一步行礼道:“公公有礼,还请带路。” 内监一愣,然后赶忙躬身道:“大人真是客气了,陛下在上书房等您,大人请随奴才来吧。” 太河均拱了拱手,迫不及待的迈上阶梯。 不是他急迫,而是此事涉及到楚帝,不得不抓紧每一刻。 毕竟楚帝一向喜怒无常,又十分厌恶柔弱无能的人,而坤泽不但体弱娇贵,还对人的情绪十分敏感。 且不论是否能找到这位坤泽,确保他不在被他们找到前便因楚帝而出了岔子,才是现下最要紧的事情。 前殿,上书房。 紫金貔貅香炉升腾着袅袅熏烟,身着劲衣的暗卫半跪在殿上,正低着头汇报: “禀陛下,昨夜与庆喜公公相撞的宫女于宫墙外的人接应,属下等未打草惊蛇,陛下,可要-” 屏风内,侧倚在高脚南丝木椅上的男人眉目未动,只抬了抬手:“不必理会,朕倒是想看看他们能做到何种程度。” 暗卫叩首:“是,陛下。” 他隐匿身形,欲潜回暗处。 正看奏章的男人忽然叫住他:“等等。” 暗卫一冷,随即抱拳道:“陛下可还有要事吩咐。” 男人抬起头,问他:“昨夜,你可看见了。” 暗卫整个人一怔,随后马上意识到楚帝所问之事,神色微变,立刻跪地回道:“陛下恕罪,属下……看见了。” 暗卫如同楚帝的影子一般,自然也会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譬如昨日楚帝失去控制、几近疯癫的模样。 所谓伴君如伴虎,即便是置至生死度外,在楚帝的威势压迫下,十六仍是紧张的紧绷起来。 楚帝表情未变,他阖上手中的奏本,微眯着眼,问道:“那你可觉得,是朕疯了。” 暗卫大惊,死死跪在地上道:“陛下!” 一个两个,问句话,像是要杀了他们一样。 楚骥气势一冷,不耐的抬手:“回话。” 十六几乎悔恨死昨夜出任务的人怎么不是自己,他跪在地上,额头顶着玉砖,停顿着说道:“陛下,恕属下直言……昨夜陛下受信息素暴动影响,却是‘失控’了一阵,可后来……” “后来如何?”楚帝淡声问道。 “陛下似是、受到坤泽安抚……陛下恕罪!” 十七重重叩首道。 他说得“委婉”了一些,毕竟当时寝宫内除了楚帝别无二人,又从哪里来的坤泽?可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说是楚帝出现了幻觉。 “下去吧。” 出乎他意料的,楚帝却没有发怒。 十七出了一身冷汗,连忙道:“是、谢陛下。”,即刻便隐匿了身影。 为您提供大神 嘉紫升 的《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最快更新 暗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生病 楚骥说不上心情多好,虽说这东西能压制他的信息素暴动,可在此之前,他一向以强大的自控力睥睨,如今到底还是受到“坤泽”的影响,不止如此,连他失控的模样也因为那东西被人看到了。 他眼神冰凉,大掌执着的笔杆慢慢转动着。 “陛下,太大人到了。” 江德满在上书房外低声报道。 楚骥微一回神,放下笔道:“宣。” 上书房的门吱呀一声,向两侧打开,太河均入内,撩起官袍跪在地上请安:“臣太河均叩见陛下。” “爱卿起身。” 楚骥低下视线,他看着太河均,道:“爱卿如此紧迫,可是有了眉目。” 太河均谢恩起身,他压抑不住激动,抱拳低声道:“臣不付陛下所托,查到了些许蛛丝马迹。” 楚帝眯起眼睛,掌心重重拍上龙椅,道:“善!可有解决的法子。” 太河均一顿,而后神色沉肃下来,躬身道:“陛下,臣从阳汪一带首领的传书查询到些许眉目,阳汪首领是近千年来唯一一个突破天级的乾元,其坤泽亦是高阶,他二人之间就曾有过某种‘联系’,且心绪身体,皆有所影响,陛下,‘此人’有大半可能,是真实存在的,而且他与陛下的信息素应高度匹配!” 楚骥面色未变,毕竟昨夜他便已经体会到那东西的影响,想着昨日那东西形容放肆往他身前贴的模样,楚骥面色些微难看了些许,他冷哼了一声,道:“此事朕已知晓,既他存在,即刻便吩咐下去,命黑甲卫举世搜寻,务必捉拿此人。” “陛下英明。” 太河均躬身道,紧接着,他有些迟疑着起身,楚骥看出他的犹豫,皱眉问道:“你还有什么要说的?此般犹豫作态,不成体统。” 楚帝一向厌恶无能寡决之人,太河均自是知晓,只是此事就是是他,也实难开口,或许会使得楚帝大怒。 他在楚帝不耐前做好了决断,躬身又道:“请陛下赎罪,实则是……臣不得不言。” 楚骥闻言,凤目微眯。 他沉声道:“你且说来听听。” 太河均躬得更低了,“陛下,坤泽体弱娇贵,对乾元的信息素又极其敏感,臣从陛下与其的相处中推测,‘他’或许尚不知晓自己是坤泽。未曾受到陛下的影响,亦能证实‘他’可能还未完成分化。” 楚骥眼底变得晦暗起来。 那东西确实弱不可言,比之风吹倒雨淋坏的杂草也强不了多少。而且确如太河均所猜,那东西出现的两次,对他虽然有恐惧,却没有忌惮,显然他对楚骥的信息素并不敏感。 这是一只尚未分化的脆弱小坤泽。 想到楚宫内那些被娇养长大、聒噪不堪顽劣成性的皇子公主,男人眉头骤然紧皱起来,他沉声道: “让禁军与黑甲卫加快速度,找到人后即刻交由梁程实。” 梁程实是坤泽宫主管,找到人之后自然是由他来安排,可现下的问题却不是这个。 太河均道:“陛下圣明。只是坤泽分化期间一向不易,他又是突然与陛下产生联系,或已惊恐万分,若有差错……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 他话音落地,上书房陷入一片死寂中,远处若隐若现的传来宫人洒扫的声响。 楚帝没有情绪的低声道: “太河均,你真是好大的胆子!” “陛下恕罪。只是坤泽年幼体弱,他又是与陛下唯一能匹配的坤泽,臣恳请陛下三思!” 太河均跪在地上。 “住口!你的意思可还是要朕来照看他。” 楚帝勃然大怒。 “陛下,此法……”太河均顶着盛怒之下的楚帝外散的信息素压制,勉强开口。 “来人,太大人累了,把他带回府内歇息!” 楚帝却不再给他机会,冷声厉呵道。 上书房外的江德满早已被震怒的楚帝吓得屏息凝神,听到命令,连忙推门进去。 太河均膝行两步:“陛下……!” “太大人,老奴来扶您出去。”江德满给左右使个眼色,宫人立刻交叉双手,托起还要谏言的太河均。 “朕还不至于受制于一个坤泽,把他拖出去。” 殿前侍候的宫人都是练家子,困住太河均亦是简单,三两下便使得他无法挣扎,江德满甚至着人捂住了他的嘴,几近五花大绑将他抬出上书房。 男人面色十分不虞,头痛非但没有散去,反而越演愈烈,不止如此,他呼出的气息甚至都带上了不正常的温度。 他冷漠的伸出手指,在鼻息下微一触碰。 他收回触感发烫的手指,目光沉沉,片刻间,大掌狠狠攒成拳头。 “噗通”,与此同时,他身侧传来沉闷的东西摔倒的声响。 楚骥猛得侧目看过去,他怒气未消,待看到地上的那一小片后,阴冷的瞳孔更是紧缩起来。 他盯着那团东西,语气十分冷沉的开口:“你又在耍什么花招?” 少年背对着他卧在地上,一动不动,殿内只有楚骥不断升高的心脏跳动声响。 楚骥意识到些许不对,他皱起眉,大步朝地上的少年走过去。 心口还在不停的剧烈跳动,楚骥向前行时,甚至踉跄了一步,这让他的脸色越发黑沉,下手的动作也狠辣起来。 他蹲在地上,大掌猛得抓住少年尖瘦的下巴,将他整个人朝着自己的方向抬起来。 只是一晚而已,少年却仿佛更轻了,在他手上轻飘飘的像个任人摆布的布娃娃。 楚骥眉头下意识得皱得更紧,凤目盯住少年的脸。 少年被他掐着下巴,脸颊凹陷了进去,秀气的眉毛也细细的拧着,因为受力微微张开的唇瓣急促的喘息着。 楚骥眉头越发紧皱。 他抵着这东西拇指被烫得动了动。 少年呼出的热气比他烫上数倍,他掌心拢着的脖颈一侧的皮肤也温度惊人,而且哪怕是现在被他下死手掐着,少年也只是痛苦的皱着脸,与先前活蹦乱挣扎的模样完全不同。 楚骥沉下表情,他掐着少年提到眼前,晃着他的脸沉声道:“看着孤。” 少年在他的摇晃下紧紧拧着眉,睫毛动了两下。 楚骥心思更沉,低喝道:“张开眼,看着朕!” 少年似是被他的语气吓到了,眼皮剧烈挣动起来,最后终于艰难的掀开一条小缝,小口喘息着,呆呆的看向他。 见他清醒过来,楚骥心头莫名一松,不过意识到自己的情绪变化,他立刻越发不虞,阴沉的看着傻兮兮的少年,沉声道:“朕命你,不准再闭上眼。” 少年仍是没有反应,他全身发烫,身子却覆着一层冷汗,额角的碎发也卷曲着,无力的粘在圆润小巧的耳朵边上,随着主人的喘息轻轻颤动着。 楚骥心口微动,他语气冷冽的威胁:“朕叫你不许再闭眼,回话!” 少年一震,蒙着一层湿雾的眼睛眼皮颤动了一下,视线终于聚焦在男人冷沉的脸上。 如此弱小,简直比之蝼蚁还不如。他便是受制于这么一个无用的东西。 楚骥冷然与他对视着。 下一刻,男人压低眉头,他缓缓垂下视线。 一只苍白的小手用力抓着他的拇指,力道十分微弱,却用力的发青,很显然用了全部力气。 “对不起。” 少年沙哑的声音响起,“对不起。” 楚骥皱着眉抬眼看向他。 少年脸色十分苍白,可脸颊却是红的,他睁着眼,眼底湿漉成一片。 男人沉下表情,他突然不知道欲说什么。 若是语气稍微重一些,这东西怕是会直接过去了。 与此同时,他心口又开始变得灼热起来,许是加上了信息素冲撞的影响,这次全身都像被点燃了一样。 强横如楚骥,也拧了下眉心。 他又低头看向掐着的东西,这东西……也是在体会这种感觉? 连他都有“难受”的感觉,若真如此,倒确不能说他无能。 像是与他感觉相连一样,原本还可以与他交谈的少年眼睛忽然紧闭起来,蜷着他拇指的手指也越发用力,另一只小手则伸向心脏的位置,隔着衣衫艰难的紧紧压住,整个小人都在楚骥的掌心下开始蜷缩起来,像是要把自己团起来包住。 他嘴角溢出了几声痛呼,猫崽儿一样,低到楚骥听不清。 楚骥心头一紧,他掐着少年,呵道:“醒醒!” 白岩软软的在他掌心无力摆动着,他努力维持着清醒,不想给男人找麻烦,可身体已经濒临极限,再怎么也没办法如愿安静下来。 白岩很想一觉睡过去,如果睡过去的话,他就不用体会浑身像是要裂开的痛苦。 尤其是心口,因着高热,他呼吸都有些困难,心口像是堵塞了一样疼。 白岩紧紧躬着身体,男人大掌掐着他晃动让他更难以承受,头在剧痛中几乎都要晃散了。 他紧紧闭着眼睛,从嘴角泻出几声哭腔,整个人弯成了一只小虾米,额间的碎发也被这阵疼痛引来的冷汗彻底打湿,湿濡的贴着他苍白的脸颊,手指却还紧紧抓着楚骥的拇指。 这东西像是要死掉了。 楚骥见惯了死亡,现下却感受到一股莫大的“惶恐”,这感觉大概率是来自于眼前的少年,也一并让他感同身受了。 男人面无表情,气势骇得吓人。 为您提供大神 嘉紫升 的《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最快更新 生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太医 抓着他手指的小手几次用力,像是紧抓着什么东西就能缓解一样,但楚骥体会到的灼热却在逐渐加重。 他冷眼看着掌心中“垂死挣扎”的少年。 如太河均所说,他不过是与少年心有所感,所以这东西只是对他有影响,却不是完全一致,亦不会致命。 若是叫这东西就这么死掉,便没了惹恼的他东西,威胁也一并消失。 “煾……” 少年闷闷的发出微弱的声音。 稀薄光线照过窗柩,投射在楚骥半边线条凌厉的侧脸上。他低着眉眼,神情冷沉,片刻后,他眉头狠狠皱了下,低吼道:“江德满!” 殿外被点名的江德满一愣,赶紧躬身道:“陛下有何吩咐。” “唤太医来。” 楚帝阴冷的声音隔着殿门响起。 江德满顿住,正要着急的问情况,楚帝已然厉声呵道:“朕说唤太医来!” 江德满:“……陛下息怒!老奴这就去!” 他招来丁从喜,看向被“五花大捆”的太河均,快速压着声音说道:“太大人,陛下现在正在气头上,您还是快些出宫吧!老奴这厢给您赔礼了。” 不等太河均挣扎着开口,江德满便一挥手。 他步履匆匆的带着人去召太医,丁从喜则朝太河均拱手行了一礼,吩咐道:“速速送太大人出宫!” * 楚帝一贯身体强健,加之其强横的精神力,太医院在楚宫就像是个摆设,除了为楚帝熬制压制信息素紊乱的汤药,便也只有偶尔被皇亲重臣“外借”才能派得上些用场。 不过此次楚帝御驾亲征,太医院院首几人还是依照规矩一同随军。 闲来无事,便磨些药方子。 今日也一同往日,午时刚过,院首正并着几位弟子同僚研究压制乾元信息素的古籍,谁知太医院的院门便被敲响了,而且敲门的不是别人,还是殿前大太监江德满本人,形容十分焦急。 院首大惊,连忙放下手里的药材出声问询:“江大人如此紧急,可是、可是陛下他!” 江德满与他讲不清楚,喘着气道:“老大人勿要多问了,还是快跟咱家走吧!” 院首见他这副紧急模样,也不敢再多问,连忙收拾好备用的东西,召着几名弟子,在禁军的搀杂下往前殿紧赶慢赶。 太医院在前殿与后宫之间,与坤泽宫毗邻。 禁军接走太医院院首一行人,架势不小,引发了坤泽宫一小阵轰动。 “这群太医如此匆匆忙忙,不会是楚帝……” “嘘!你想死了不成,千万不要多说话,宫里可是有‘那些人’的。” 一名坤泽心有余悸道。 另一名坤泽马上警惕起来,紧闭上嘴。 楚帝对于他们而言恐惧有余,若是可能,他们丝毫也不想接近,连提到都会觉得心里惶然。 “公子,您回来了。” 白清沿路从走廊回来,视线瞥见形容匆匆的禁军与太医,皱起眉朝阿邦问道:“宫里可是发生了什么。” 阿邦殷勤接过他手里的东西,说:“回少爷的话,奴才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是这些禁军大人匆匆忙忙便去召见了太医,为首的还是楚帝身边的总管大太监江德满,许是有大事了。” 阿邦声音压得很低,像是很怕的样子。 江国宫内处处都是楚帝的贴身大太监江德满的眼线,自几个不老实的旧宫人被赐死之后,宫人私下都不敢再多嘴议论。 白清拧着眉看着那群人远去。 楚帝强横,无人能匹敌。在白清的印象中,除了信息素紊乱之时楚帝需要药物压制,几乎没有用到过太医院的时候。 而倘若楚帝现下有需要,那应该会宣召坤泽宫才是,怎么会舍近求远,宣起太医来呢? “公子?公子?咱们还是快些个进去吧,千万莫教人抓了把柄。” 阿邦提醒道。 白清心神不定,他点了点头,随着阿邦进屋。 江国宫内上下犹如铁桶一般,他半分消息也打探不出来,即便是着急也没有用处,倒不如静下心来,想想日后的打算。 楚帝喜怒无常,变故频生,白清不敢把所有赌在楚帝身上。 只是因此世他入宫,少了很多与楚祈宣相处的机会,他也只有借着“白岩兄长”的身份,由侯府出头让楚祈宣为他捎带几句府内的体已话才有机会相见。 可是光凭这些远远不够 白清盯着大侯夫人借楚祈宣带来的东西,目光沉沉。 他必须要找到机会与楚祈宣单独相处。 数日之后,楚祈宣便会奉楚帝之命调查支南盐税,缴杀秦安王。 这,或许是个好机会。 * 凛冬腊月的时节,太医们几近是被禁军拖去的楚帝寝殿,抵达时出了一身热汗,喘气都费劲。 等进了帝王寝殿前,看见跪了满地的宫人,热汗又直接变成了冷汗。 江德满吩咐人为他们几位整理行装,而后赶紧通报:“陛下,张太医来了。” 楚帝十分不耐的声音在寝殿内响起:“都是死的吗,还不快滚进来!” 江德满缩了缩脖子,应道:“是,陛下。” 他回头看向几位太医,为首的院首张太医神色惶然,压着声音朝他问道:“江公公,这……” 江德满道:“哎呦喂我的大人啊,您就别问了,快些个跟咱家进去吧。” 江德满也不知道殿内的情况,只能略作安抚:“大人们尽心竭力,陛下自当会知晓的。” “是是是。” 张太医擦了擦额间的汗珠,躬身应道。 殿门轻声打开,宫人先行低着头进去,撩开了一层幕布,还要再打开的时候,楚帝沉声开口:“不必了,张爱卿可在?” 张太医连忙跪伏在地上:“陛下,臣在。” 他惊慌失措之下,声音有些大,惊扰了楚骥怀里的少年。 男人冷着脸,垂眸看向在他怀里吓得一激灵的少年,心下十分燥郁,沉声呵斥道:“低声些!” 张太医神色诡异,好险忘记吱声,抖擞了一下精神回道:“是,陛下。” 这次他知道压低声音了,“不知陛下有何……” 张太医心中十分不确定,毕竟除了楚帝幼时还是太子时他照料过几次风寒,楚帝几乎没有召见太医院的时候。 他提起万般精神。 帷幔内的男人闻言皱起眉,他看着蜷缩成一团,通红的脸颊贴在他胸口,张着唇瓣小口急促呼吸的少年,半晌才冷冷道:“高热不退,该如何?” 高热不退?! 这下大惊失色的轮到江德满了,他担忧的看向帷幕后的楚帝,可无论帷幕后楚帝若隐若现挺拔身形,还是他恼火的嗓音,半点也不像高热不退的模样啊! 张太医也是心里一紧,不过他很快沉静下来,叩首道:“陛下,这高热之症的根源极多……请陛下容臣把脉后确定发源,才好诊治啊!” 殿内又陷入一片死寂。 楚骥面色十分可怕。 他冷眼盯着弱弱喘息的少年,恶气平生。 他就该让这东西自行了断,而不是如同痴傻一般在这里为一个不知来路的东西传召太医。 血腥气息的信息素受到主人怒气的影响,携着杂风源源不断的席卷而来。 殿内跪着的太医宫人顿时控制不住的瑟瑟发起抖来。 少年十分敏感,感觉到楚帝阴冷的气势,细细的抽噎了两声。 楚骥重新找回理智,他垂下眼眸,冷漠的看着少年,压着薄怒说道: “你上来。” 张太医连忙领命道:“是、陛下。” 一侧的江德满躬起身,扶着他站起来。张太医震了震袖,整理好着装,忙上前去。 “慢着,帔帛何在?”楚帝忽然说道。 帔、帔帛? 张太医愣在原地,又愣愣看向江德满。 江德满同样满脸惊讶。 帔帛是太医给后宫内的主子们诊脉时才需要用到的东西,且不论这个,楚帝是惯于行军之人,一向不在乎细枝末节,怎的今日,竟、 好在与张太医同行来的几位太医准备充足,怔愣间忙从医箱中找出帔帛。 张太医醒了醒神,接过帔帛往前一步,隔着帷帐请安道:“陛下,还请您伸出手来。” 楚骥面色更黑,道:“不是朕。” 张太医愣了一下。 楚帝寝宫中,除了他们还有、还有别的人吗? 楚骥没有耐心与他多言,那东西自粘在他身上后便摘也摘不下来。 若纯靠蛮力,楚骥自然能把他甩下,只是一离开他身侧,这东西便要如同幼崽一般哼唧,着实令他烦躁。 楚骥冷着脸掀开帘子一角,将这东西的手臂递过去。抓过去时,白岩仍紧紧牵着他的袖口,仿佛在他身边就很安全一样。 张太医长久没有回话,楚骥皱起眉,不耐道:“爱卿,情况如何?” 张太医还没回过神。 先他看见楚帝亲自把着人的手伸出来,张太医已经陷入茫然中,甚至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待把脉之后,更是震惊得直接愣住。 楚帝、楚帝抱着的、竟是一位坤泽!还是一位尚未二次分化的坤泽! “爱卿。” 楚帝低沉的嗓音再起响起。 张太医一抖,他连忙收回手,跪地回道:“陛下恕罪,老臣观小、小贵人脉象,是因着二次分化的影响,再加上——应是着了凉,才会高热不退。” 二次分化。 为您提供大神 嘉紫升 的《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最快更新 太医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喂药 楚骥挑起眉头,垂目看向依在他肩头的少年。 看来太河均又猜中一点,这东西如此大意,想来对自己的坤泽身份当真不知情。 至于又是为什么着了凉,自是没人比楚骥更清楚。 “老臣这就开下安神退热的方子,另则小贵人体内寒气太重,又有自娘胎带来的体弱毛病,需得散散热气、又不可着凉才好退。” 楚帝道:“那还愣着做什么。” 张太医一行忙道:“是、陛下,老臣这就去准备。” 宫人跟着太医退下,准备煎制汤药。 江德满震惊过后已然冷静下来。 原来他一直以为楚帝身侧有其他人,竟是真的。虽然不知道楚帝身边的坤泽是何时出现,但那可是一位待分化的、能近楚帝身侧的坤泽! 他压着疑问和激动,忙低声问询道:“陛下,奴才这就点几个伶俐的宫人来伺候。” “嗯。”楚骥应了声,话音刚落,他又忽而顿住。 这东西现下只有他能看见,照料一事,能办到的自然也只有他一个人。 楚骥面色变得难看起来,掌心的力道也不自觉得变重了些。 许是被捏重了,少年弱弱的在他肩头挣扎了两下。 楚骥松开手,黑沉着脸,道:“慢着,不必了。” 江德满正要去准备,闻言连忙停下动作。 楚骥冷冷的看着少年,阴翳的低声道:“朕亲自来。” 江德满觉得自己应是老了,不中用了,连耳朵也不好使了。 直到宫人呈上熬制好的汤药,将药碗呈给楚帝,江德满才恍惚回过神来。 这天儿是不是要变了? 隆冬的冷风席卷着江国宫内最后一片枯叶袭来,尚是下午,天色就黑沉沉起来。 寝殿内的厚重帐子也被吹动,江德满被冷风刮得一个激灵,忙压低声唤人:“快去,把窗儿都关上,别冻到了陛下。” 江德满这奴才,机灵得很。 他指着楚帝,实则这殿内怕冷的也只有那位“小贵人”而已。 楚骥自然知道他的这些小心思,不过现下他也没心思追究。 这东西念粘他粘得厉害,即便楚骥松手,他亦能像颗汤圆一般,死死粘在他的身上。 楚骥皱起眉,提起少年将他扔到龙床上,他以为这东西会闹腾起来,毕竟“他”清醒时虽然很怕自己,可现在发着病,却十分大胆包天。 可少年只是在陌生的大床上浑身僵直着,小片刻后,他才像是恢复了控制身体的能力,慢慢摸索着侧起身体,把自己整个蜷缩起来,又只剩下小小的一个团儿,仿佛时刻都在担惊受怕一样。 此般年纪,正应当是虎狼可畏的时候,便是坤泽,这般弱小的也少见。 楚骥眉头皱得更紧,他抓住这东西的后脖颈,把他上半身提起来方便灌汤药。 谁知少年吓得剧烈一战,缩着脑袋,扒拉着细瘦的胳膊,试图重新回到床铺上,但是他只挣扎了两下,就停下了动作,然后像是嗅到什么熟悉的味道一样,鼻尖动了动,混混沌沌的睁开眼睛,看向男人的方向。 楚骥拧着眉,神情严肃。 少年圆圆的眼睛慢慢得张大了些许,而后慢慢的停下挣扎的动作,将双手松松搭在了男人健硕的手腕上。 楚骥垂下视线,注视了片刻少年软软的搭在他手臂上的双手,很小,和主人一样,仿佛捏一下就会碎掉,但是面对他时又有着莫名的胆子。 楚骥十分好奇,这东西究竟仗着什么东西,敢在他面前如此放肆。便是楚祈宣,也不敢这般与他亲近。 他被少年湿濡的眼神看得心里莫名有些烦躁,低声威胁道:“张口。” 楚骥自小养尊处优,即便是征战时,连小伤小病也没有。他只在幼时见过宫人如何哄他那些个废物兄弟喝药,那些没用的东西往往哭得如同被宰杀的畜生一般。 少年这般傻兮兮的只会盯着他看的还真是头一个。 楚骥被盯得越发不自在,额角青筋蹦了蹦。 他冷冷想着,不过却也简单。 男人掐着少年稳住身形,拿着药碗的大掌直接递到白岩嘴边,双指一掐,抬手一灌。 汤药甚至未来得及咽下,就顺着少年的唇边大片大片咳嗽出来。 他人小,可咳嗽起来却撕心裂肺一般。楚骥都顿了一下,帘子外的江德满更是直接急得揪起了心脏。 为您提供大神 嘉紫升 的《重生成帝王的掌心宠》最快更新 喂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