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殿下的娇夫马甲掉了》 第1章 春光散 床榻上的男子面色绯红,一只手的手腕被锁链栓在床头,另一只手则是放到嘴边被他死死咬住。 哪怕竭力克制,仍有声音从唇缝溜出。 带着热气。 祈妤笑眯眯的瞧去。 男子正望着她,眉头紧蹙,眸子里的怒火恨不能将她给生吞。 “春光散。” 她笑意更浓。 祈妤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嘻嘻道:“我下的。” 沾上一点就热火焚身。 从裴如镜那儿讨来一包后,她全倒进了茶里。 没有防备的裴弦喝的一滴不剩。 “你自己解决。”祈妤坐在床边,眉眼弯弯,“或者——你求求我。” 裴弦不说话,闭上眼。 “喂。” 祈妤朝男子戳了两下。 “你要是憋死,我明天就去绑一位郎婿,在你尸体旁边和他寻欢作乐……还不说话?那我走咯……真走咯?” 她撇撇嘴,一时间有些扫兴。 刚起身,就被人拽进被窝。 脑子还未反应过来,她已被人压在身下。 不知是受药劲还是怒火的驱使,裴弦的动作十分用力,弄得她有些疼。 等换了姿势,祈妤泪眼汪汪的朝男子锁骨处狠狠咬去。 每次她都咬同一个地方。 破皮,出血,结痂,再破皮。 被她活生生弄出个疤来。 一场欢愉过后,两人大汗淋漓。 至于裴弦,别说一个“求”字,连乞求的语气都不曾有。 反倒是祈妤,情浓至极,求了几次。 思及此,她又气冲冲的咬上裴弦的锁骨。 “为何给我下药?”裴弦调整好呼吸,声音恢复以往的冰冷。 祈妤松了唇,擦了擦嘴角的血,低头不语。 “为何?” 她不吭声,裴弦却并不打算就此罢休。 “阿鳅,我想你了。” 祈妤疲累得厉害,说的有气无力。 裴弦一怔。 他蹙眉:“我是问你,为何要多此一举,给我下药?” 哪怕没有春光散,他也不敢违背祈妤的命令。 “次次都是我主动。” “你总是冷冰冰,哪怕抱着你,我都觉得冷。” “两月未见,我很想你。” “一想到能跟你见面,我就很高兴,但想起你冷冷的样子,我又很失落。” 祈妤深吸一口气,一下子说了许多。 她趴在裴弦的怀里,额头抵着裴弦的下巴。 “阿鳅。”她放软语气,“我回来的路上,碰见了陆清染,他三日后大婚,邀我去吃席。” 祈妤抬手朝男子心口处挠了挠:“你陪我去呗。” 裴弦:“不去。” “你要是答应,我就把玲珑环给你解开。”这是祈妤第一百八十三次这么说了。 “这次是真的。” 她顿了顿。 “我用裴如镜的脑袋发誓。” 裴弦:…… 他垂眸瞧着怀里的人,若非相处许久,他定是要被这副真诚、单纯的表情给欺骗,一口应下。www..Com 看似无害软糯的小姑娘,稍动手指,就能让玲珑环无限缩小,把他勒死。 玲珑环乃上古圣物,捆过饕餮,困过凶兽,坚不可摧,如今……套在了他的脖子上。 祈妤大可再次以他的性命要挟,如往常那般。 但这次,她没有。 “就去昆仑待两日,最多三日。等离开昆仑,我一定把玲珑环取下,还你自由之身。”怀中人说得极其诚恳。 裴弦冷笑:“你上次也这么说。” 祈妤尴尬的抿抿唇,转而坚定的道:“但上次,我没用裴如镜的脑袋发誓。” 她一字一句:“我与他上百年的交情,绝不会轻易拿他的头颅发誓。他死,我比他还难过。” “叩叩叩!” 敲门声不合时宜的传来。 祈妤刚要骂,就听见裴如镜焦急的声音:“十万火急!你快点开门!” 回想起方才说的话,心头的火气登时被泼灭。 她乖乖起身穿衣,开了门,裴如镜瞥见屋内的男子,合上张开的嘴,把人拉到一旁,关好门,小声说:“天界的神君失踪了。” 祈妤云淡风轻:“失踪就失踪呗。” “天界一日,魔界半年。我算着时间,神君失踪的时候,正是你捡到裴弦的时候。” “凑巧罢了。” “我起初也这般想,可我又听说,神君最后出现的地方,是昆仑山,那儿离泮河特别近,你不就是在泮河捡到他的吗?” 闻言,祈妤陷入沉思。 天界的神君,连天帝都忌惮三分。 共有两位。 自五百年前火凤仙逝,世间仅剩烛龙一位神君。 裴如镜口中失踪的那位,并不难猜。 可…… 祈妤眉头紧皱,“我打得过神君?” 她初遇裴弦之际,裴弦是个泥鳅,昏迷不醒,醒来刚化作人形,就被见色起意的她给绑了。 绳索被挣脱开后,祈妤打起玲珑环的主意。 她用不惯上古圣物,裴弦也不是傻子,自不会乖乖等着她去套。 最后,是她把裴弦打晕,才将玲珑环放到其脖子上。 裴如镜目睹了打斗的全部过程。 忆起裴弦狼狈的模样,心头的猜测慢慢消散。 “是我多心了。”他拍怕祈妤的肩,“不过,我前些日子出去办事,路过泮河,打听了一番,泮河里不曾有成精的泥鳅。” 他压低音量:“总而言之,你小心些。” 祈妤点头:“我会的。” 辞别裴如镜,祈妤回到屋中。 裴弦双眸紧闭,静静躺着。 祈妤分不清他是真睡,还是装睡。 裴弦不怕痒。 无论祈妤挠哪里,他都面不改色。 祈妤拿他没辙。 她往裴弦脸上戳了两下,“你若是改了主意,醒来后,就把桌上的茶杯倒着放。” 她细细思忖:“除去解开玲珑环,我可以实现你一个别的愿望。” 说完,祈妤钻进被窝,侧身把裴弦的胳膊抱入怀中,与裴弦紧紧贴着,沉沉睡去。 次日晌午。 外头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天阴沉的仿若还是深夜。 祈妤伸了懒腰,眼角的余光瞥见端正放着的茶杯,刚打了一半的哈欠又被咽回去。 她暗自叹气。 对此,她失落,却是意料之中。 可陆清染——为攀高枝而嫌她、弃她之人,两日后大婚,邀她过去,她总不愿独自前往。 祈妤离了被窝,穿好衣衫,一手撑着油纸伞,一手提着灯笼,踹开裴如镜的房门。 第2章 你发什么癫 屋内的人慢悠悠的吃着饭食,蹙眉疑惑:“作甚?” 祈妤:“陆清染要娶昆仑山主的女儿。” 裴如镜淡淡的收回目光:“有所耳闻。” “他邀我前去。”祈妤说,“你陪我一同去吧。” 正在喝水的裴如镜被呛住,一边捶着心口咳嗽,一边断断续续的问:“你……咳咳……你发什么癫……” 祈妤摊手:“我与他分开后,他曾来寻过我,见他狼狈落魄,我很高兴,趾高气昂的拒了他的求和之心。” “并表示,我已成婚,夫妻恩爱,情浓似蜜,郎君比他好百倍,千倍。”而今,她独自去昆仑,算怎么一回事? 当初奚落陆清染的话,怕是会原封不动的还到她身上。 裴如镜:“你确实有夫君。” 强抢来,绑着拜天地的夫君。 祈妤皱眉,一脸担忧:“裴弦那张脸,跟我欠了他几万锭金银似的,他不情不愿的过去,岂不是让陆清染笑话?” “说不准他早已忘了你说过的话。” “见面时,他特意提起我那位比他好千百倍的郎君,想亲眼瞧瞧。”她这才犯了愁。 裴如镜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着祈妤:“你想让我去冒充?” “有何不可?当年喜欢他的女人,和同样倾慕他的男人在一起了。天底下没有哪条铁律规定,情敌不能成婚。”祈妤说得理直气壮。 “……滚!” “好嘞。” 临走前,祈妤将桌上的半壶酒一饮而尽。 酒壮怂人胆。 绑了裴弦那日,她亦是喝了些。 不过,既能绑一个,那便能绑第二个。 祈妤折返回裴如镜屋内,抢走两坛酒,丢下油纸伞,淋着小雨跑进凉亭,边喝着,边打量来往过路的妖、魔。 魔界分为鬼蜮和妖潭。 鬼魂全部聚积在鬼蜮,无事不出,以鬼王为首。妖、魔则生活在妖潭,臣服于妖君。 身为妖族殿下,哪怕祈妤不抢,看上哪个,直接下命令即可。 可,第二坛酒被她喝得快要见底,她还是没遇到一个中意的——若妖潭有中意的,她亦不必大费周章,强娶泮河捡来的泥鳅。 “就他了。” 祈妤纤细的小手朝紫衣男子轻轻一指,醉醺醺的翻过凉亭的护栏,摇摇晃晃的拦住男子。 她抓着人的手,“喂,做我夫君吧,两日后陪我去趟昆仑。” 男子茫然的望向她:“殿下,您不是已经有……” “谁规定只能有一个夫君?”祈妤嗤笑,语调漫不经心,全然没注意到男子眸中愈来愈浓的诧异和惊恐。 她欲要再说,发觉雨突然停了。 妖潭的光线仍旧昏暗。 祈妤抬头,想要看看天空,却看见了半边油纸伞。www..Com “诶?” 她疑惑,转身去瞧,待瞧清身后站着的两位,心里不由得咯噔一声。 她盯着一袭青衣的裴弦,莫名有股偷人被抓的窘迫、难堪。 祈妤尴尬的松开男子的手。 男子弯腰拱手,颤声道:“殿下、公子,我忽然想起家中有急事,恕我不能奉陪。” 见裴如镜点头默允,他脚底生风,一溜烟,没了踪影。 裴如镜垂眸望着祈妤,似笑非笑:“你们许久未见,他特意去厨房做了你爱吃的蟹粉酥。” “奈何迟迟不见你的身影,我看这酥都要凉了,就带着他来寻你。人既已寻到,我便不多叨扰。” 裴如镜一副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 他加重了音,“蟹粉酥,趁热吃。” 语毕,转身潇洒离去。 祈妤:……我谢谢你。 她低着头,不敢瞧裴弦。 裴弦饶有耐心,一言不发,等着她开口。 耳边充斥着淅沥雨声,偶尔伴随行人踩过水坑的“踢踏”声。 被溅起的水花映入眼角的余光。 祈妤恍惚间觉得,被踩踏的不是水坑,而是她的心。 她措辞良久,“阿鳅。” 她抬眸,裴弦气定神闲的模样直冲冲的闯进眼底。 没有半点怒气。 祈妤微怔。 “你……不恼?” 她设想过许多可能。 预想过许多表情。 独独漏下这一种。 裴弦问:“为何恼?” “殿下既钟意他,不如早些择个良辰吉日,与他拜堂成亲。” 冷冷的语调尽是淡然,非但不恼,反而隐约有股终于解脱、黑暗中窥见天光的轻松、欣喜。 祈妤方才因紧张无措而攥在手心的衣衫,被她攥得更紧。 指甲透过薄薄的细纱,嵌进肉中。 措辞好的话全都鲠在喉咙。 “蟹粉酥,要凉了吧?”她匆忙岔开话题,嗓音微哑。 她不想放裴弦走。 她并不钟意那个男子。 只是想让他暂且扮演夫君,好让她在陆清染面前,没那么难堪。 祈妤说:“你无事,从不献殷勤。” 雨越下越大。 风携裹着雨点斜斜打来,将祈妤背面的衣衫全都打湿。 她湿漉漉的站在那,宛若落汤鸡。 油纸伞半点都不曾向她倾斜。 裴弦:“我可以陪你去昆仑。” 祈妤又惊又喜:“真的?” 裴弦:“但我有一个条件。” 祈妤点头如捣蒜:“好说,好说。” 即便到了昆仑,仍旧摆着个二百五的表情,被陆清染嘲讽夫妻感情破裂,她也高兴。 裴弦从未自愿陪她去过什么地方。 这是第一次。 哪怕他要天上的星星,她都会想办法给他摘下来。 裴弦缓缓开口:“昼宣花。” “昼宣花……”祈妤喃喃,觉得耳熟,“是用来疗伤的?” 她疑惑,“你要它作甚?” 裴弦:“铸剑。” 祈妤一惊:“它还能铸剑呀?” 觉察到裴弦眸子里泛起的浅浅笑意,她尴尬的挠挠头,意识到自己的问题有多么天真愚蠢。 转念担忧起来:“你受伤了?” 裴弦沉默。 她追问:“严重吗?” 裴弦一言不发。 祈妤气鼓鼓:“是谁把你伤着了?你告诉我,我给你报仇!” 裴弦:“你打不过。” 简短的四个字配上笃定的语气,使得祈妤短暂的泄气、失落两秒,她问:“单单一个昼宣花,够吗?” 她听过。 但不了解。 看着裴弦的表情,她想,她又问了一个蠢问题。 第3章 不至于 “看来是够。”祈妤嘟囔一声,“我吃完蟹粉酥就去给你摘。” 裴弦:“不急。” “你鲜少主动找我要东西,既提了,定是十分想要的。我当然要赶紧取来,送你呀!”祈妤说。 况且还是个药材。 裴弦瞧着无碍,昨日一场欢愉…… 也未发现任何伤势。 许是内伤。 祈妤想。 是伤,就拖不得。 越早疗愈越好。 裴弦神色不明的盯着面前早已被淋湿的小姑娘。 心底的某个地方滋生出异样的、令他厌恶的情愫。 他蹙眉。 冷不丁的想起,他被迫寻欢,被践踏自尊,被玲珑环折磨的时候。 那些画面一帧一帧的闪过脑海。 “阿鳅?” 祈妤抬手在他眼前晃了晃,他如梦初醒般,“嗯?” 祈妤问:“在想什么呢?这么入迷,我唤你好几声了。” “如果你能活着回来。”裴弦想,“我大抵,会原谅你一分。” 他重伤躺在泮河,被捡回来悉心照料。 体内灵脉尽断,使干枯的灵田生出新芽、长出新的灵脉,现下还需一朵昼宣花。 他没有将心里想的话说出。 而是摇头:“没什么。” “咔嚓——” 一道紫色的光似毒蛇蔓延在天边,恨不能将阴沉沉的天撕成两半。 紧接着,传来一阵阵雷声。 祈妤起初曾学着话本里的法子,装作很怕的样子,试图激发裴弦的保护欲,试了几次,觉得无趣,懒得再去装。 她不怕雷声。 面对“滋啦”的闪电,心里甚至觉得平稳。 “回屋吧。”裴弦说。 “好。” 祈妤点头,收回望向闪电的目光,和裴弦一起回到屋内。 她和裴如镜住在一处宫殿,距离很近,中间只隔了一条长廊。 吃完蟹粉酥,她就踹开了裴如镜的房门。 裴如镜津津有味的饮着茶,笑意盈盈的翘着二郎腿:“哄完你的小郎君了?” 祈妤撇嘴:“他压根没生气。” 她问:“妖潭东边的山洞里,是不是有昼宣花?” 她不记得听谁提过一句,太过久远,她记不真切,特地跑来求证。 裴如镜惊得放下嘴边的茶:“你问这个做什么?” 祈妤如实回答:“阿鳅想要昼宣花。” 屋内陷入一阵沉默。 “你确定他没生气?” 裴如镜皱眉。 见祈妤头,他嗤笑道,“蠢东西!他哪儿是想要昼宣花,他分明是想要你去送死!” 祈妤不信,“不就是朵昼宣花吗?” “不就是?呵!你是不清楚有多少人为此丧命、魂飞魄散!”裴如镜叹了口气,“没想到他恨你恨到这般地步,竟让一个木系的,去闯火海。” 把一个小木头,丢进熊熊火海,结果可想而知。 祈妤小声反驳:“不至于吧……” “不至于?” 裴如镜挑眉。 他饮了口茶,神情庄重,“你去,只有死路一条。” 祈妤心里没底气,虚得很,却仍弱弱的反驳:“凡事无绝对。” 看她一副铁了心要去的模样,裴如镜“恨铁不成钢”的瞪去一眼,不再阻拦,起身去柜台旁翻出个册子,扔过去。 “关于昼宣花的记载,在第十六页。” 顿了顿,又摸出个令牌塞进祈妤手中,念了串咒语,叮嘱道:“记牢咯!三十六计,走为上计。” 传送令。 可以去到心里想要去的地方。 三界内仅有五个。 往前,无论祈妤如何死缠烂打,裴如镜都不肯将这宝贝给她。 她颇为感动,“多谢!” “用完记得还。一定要亲自还给我。”裴如镜特意强调,“莫要为了个不爱你的人丢了命。” 祈妤摆手:“放心吧,我最惜命了。” 她收好册子,凭借着记忆,念出咒语。 再睁眼,周遭一片漆黑,很安静。 静得祈妤能听见自己的呼吸声。 传送令不会出错。 她头一次来妖潭东边的山洞,不曾想,里头是这般景象。 祈妤手心生出蓝火,另一只手拿出册子,翻到十六页。 借着火光,一段字映入眼帘: “三年开一次花,渡灵力可加速生长。花期半刻钟。每朵昼宣花旁,皆有昼宣兽。兽与花,相生相伴。” “昼宣兽……是什么东西?”祈妤疑惑。 正准备往下看有没有关于兽的记载,就被突如其来的诡异声响吓了一激灵。 “哗——” 两侧石壁亮起火光,一朵朵焰火悬浮半空,将山洞照亮。 祈妤惊觉,含苞欲放的昼宣花就在她的正前方。 稍渡些灵力,就能使它完全绽开。 天助她也。 回想起册子的记载,祈妤警觉的打量四周,没看到任何兽的身影,她走过去,握灭蓝火,朝昼宣花渡灵力。 花缓缓盛开。 花瓣内侧偏橙红,瓣尖是乳白,远看似是初升起的朝阳。 祈妤收起灵力,刚向前迈出一步,右侧凭空冒出一只猛兽,朝她扑来。 她被兽爪按在左侧的石壁。 皮毛的颜色与昼宣花相差无几,独眼,赤瞳,有三颗长且弯、露在外面的尖牙。 昼宣兽力气很大,兽爪滚烫至极。 祈妤幻出匕首,狠狠刺进兽的腹部。 它吃痛,嚎叫一声,庞大的爪子轻而易举的把祈妤扇飞。 祈妤撞到山洞里平地而起的大石,摔落在地。 浑身疼得仿若要散架般。 她摇摇晃晃的站起,一团烈火直直的朝她快速袭来,她敏捷躲开,昼宣兽并不打算就此放过她。 颇有灭口的意思。 她望着一步步走来的兽,双手合十,结出藤草,而藤草落到昼宣兽身上,宛若挠痒痒,瞬间化作一滩灰。 祈妤幻出万千竹叶,齐齐刺去。 昼宣兽没有停下步子,似是被惹恼,四肢并用的扑来,吐着焰火。 “糟了!” 祈妤暗叹一声。 好在裴如镜的传送令,咒语不长。 她默默念着。 焰火近在咫尺,强烈的热气使得她不敢睁眼。 “嗷嗷——” 凄惨的叫声打断仅剩两字就念完的咒语。 灼热散去,祈妤睁眼,看见烈火焚身、满地打滚的昼宣兽。 急速消逝的强大灵力残存指尖。 等她回过神,昼宣兽被烧成一缕烟雾飞进花蕊,那股灵力早已不见踪迹。 第4章 余情未了 祈妤低头朝腰间别着的传送令看了看,内心疑云四起:“令牌……还有这功效?” 她扶着石壁,一瘸一拐的走到昼宣花旁,弯腰摘下,利用传送令,回到卧房。www..Com * 房中有一人立于窗前。 祈妤站在那人身后,唇色惨白冒着虚汗。 摇晃两下,终是一头栽了去。 她躺在地上,背部血肉模糊,肩膀的衣衫被烫出一个洞,娇嫩的肌肤起了水泡,泛起焦黄,有股烧糊的味道。 她瞧见裴弦转身,神情微怔,瞳孔后缩。 眼前的事物变得模糊、出现重影。 她辨别不出阿鳅究竟是怎样的表情。 是……担心她没拿到花吗? 祈妤用尽最后力气把藏于怀中的昼宣掏出,双唇轻启,那句“别皱眉头呀,我把花摘来了”,还没说,就随着她一同陷入昏迷。 她昏睡许久。 积压在上方的黑云变薄许多,天刚破晓,一束又一束光线穿透云层,致使亮光笼罩妖潭。 窗户开着。 祈妤睁眼醒来,一抬眸,将窗外的景色尽数收到眼底。 “还以为你会一直睡过去,误了陆清染的婚期。”床边响起熟悉的声音。 她定定的盯着外头,眼皮都没动一下,“他的婚期是……” 那人答道:“下午。” 祈妤抿抿唇,终收回目光,望向裴如镜,“阿鳅呢?” “搁我屋里睡着呢。”裴如镜阴阳怪气的开口,“你醒了后,我就在想,你第几句话会提到他。” 他嗤笑:“倒真是痴情种,为他伤成这般。” 祈妤问:“他如何了?” “能如何?” “服下昼宣花后,他的伤恢复了吗?” 听见这话,裴如镜呆愣,眼睛连着眨了好几下,才反应过来:“你不会……真拿到昼宣花了吧?” 祈妤默许。 “你……你……”裴如镜结巴许久,没说出个所以然,被祈妤打断:“对了,传送令会爆发能量吗?” 裴如镜懵了:“什么?” “比如……”祈妤说不上来。 她皱眉,“总而言之,就是会迸出,能击退昼宣兽的能量。”语毕,又补充道:“火系的。” 裴如镜立于床边,沉默片刻,一脸真诚的发问:“你脑子被撞傻了吧?” 看来是没有。 击退昼宣兽的烈焰究竟从何而来? 祈妤想不明白。 裴如镜叹气:“我让医师过来,给你瞧瞧脑子吧。” 祈妤瞪去一眼,刚掀开被子起身,就被按下去:“去哪儿?”她答:“去瞧阿鳅。” “有何好瞧的?”裴如镜欲言又止,直到卧于床榻的姑娘,因脑补出不好的事而忧心忡忡,他才不情愿的说:“裴弦刚歇下。” “啊?” “他守了你一天一夜,眼睛红的跟兔子似的,我让他回我屋里睡会儿,你这边,我来守着……喂,你这副表情是怎么回事?”裴如镜一脸嫌弃。 祈妤笑得眯起眼:“哎呀,你为何不早说?害我白白担心。” 裴如镜生怕祈妤知晓后,做出更疯狂的事。 “传送令暂且多借你一天,下午去昆仑——”他拖着长音,末了,长叹一声,“我与你一同去。” 祈妤惊讶道:“怎的突然变了主意?” 提起这事,裴如镜只觉眉心发痛,“我自是不愿再见到他,可,谁让他攀上的,是昆仑山主这个高枝?大婚之日,山主大邀四方,请帖送到了妖君殿。” 妖君外出游历,临走前,让他处理大小事务。 在一阵阵叹息声中,祈妤冷不丁的开口:“你别是,对他旧情未了。” * 裴弦睡不踏实。 脑袋昏昏沉沉,偏偏一躺下,清醒得很。 强烈的困意将他击败,半梦半醒间,做了个不大好的梦,被惊醒后,依旧很困,起身用冷水扑了扑脸,不准备再睡。 他推开祈妤的房门,“吱呀——”的声响惹得小姑娘睁眼去瞧,定睛瞧清楚,眉眼间残存的睡衣荡然无存,全数转为欣喜。 “你怎么来了?” “看看你死没有。” 裴弦一如往常的说着。 语气仍不大好。 却比之前柔了几分。 祈妤问:“如镜说,你在我床边守了一天一夜,眼下怎的不去多睡会儿?” 裴弦没回答,默不作声的走去,用手背贴了贴她的额头。 她抬眸:“我发高热了吗?” “嗯。”裴弦的声音很轻。 祈妤小声嘀咕:“我倒是未听如镜说起。” 不过,她受伤后,确实容易有这个毛病。 属于“伤十次,热九次”的程度。 “陆清染的婚期定在今日下午,如镜同我们一起去,有传送令,用过午膳再前往亦不迟。”祈妤说。 她往里头挪了挪,朝空出的地方拍两下,“陪我睡会。” 裴弦沉默良久,一直未动。 床榻上的小姑娘没了耐心,他感受到玲珑环慢慢缩紧,呼吸变得稍许困难。 祈妤不愿伤害裴弦。 但她真正想要的、想做的,都没得商量。 她强撑身子爬到床边,“阿鳅。” 祈妤虚弱无力,唤起裴弦,软绵绵的语调颇有些撒娇的意味。 可她的眼神,望过去的目光,充斥着审视、命令。 似是君王差遣奴仆,似是主人驱使小兽。 她一手撑床,一手攀上男子握紧握成拳的手,“我想抱抱你。” 裴弦最终上了床。 祈妤柔情似蜜的望向他,眼神中没有半点睥睨众生、居高临下的傲慢。和方才判若两人。 如今,更似个如愿抱到夫婿郎君的小娇娘。 祈妤趴在裴弦的胸膛,“服下昼宣花,你的伤好些了吗?” “嗯。” “那便好。” 她松了口气,搂着裴弦,沉沉睡去。 外出一小会儿折返回来的裴如镜,瞧见屋内这副局面,习以为常,不动声色的关了门,等到午膳之际,才将二人叫醒。 三人传送至昆仑山,亮出请帖,被使者领进山内。 天界和魔界素来不交好,不过山主从不掺和这趟浑水——不参与战争,不站队。 入了昆仑山,需得守昆仑的规矩。 哪怕昨个儿还刀剑相见的妖鬼、仙,今个儿受邀来到昆仑,碍于山主的面子,也得一团和气。 昆仑还有一规矩: 不论何人,都需遮面。 入口处有专门发放面纱的地方。有的来时便带了面具,有的则是佩戴发放的面纱。 “小妤?” 人群内传来一声呼唤,祈妤闻声望去,随后赶忙行礼,甜甜的笑着:“鬼王娘娘。” 第5章 禁地 即便半遮面,但凭借鬼王的气场和打扮,仍能一眼认出。 槿佑慈爱的摸着小姑娘的头:“竟长这么大了,上次见你,还是个孩子呢。这次是陪你阿娘一起来的吗?” 祈妤摇头:“阿娘外出游历,还未归来。” “啊,原是跟你兄长。”槿佑朝祈妤身旁气宇轩昂的墨衣男子瞧去,“如镜出落得愈发俊逸了,我一时间竟未瞧出。” 裴如镜道:“鬼王客气。” 槿佑问:“妖君快回来了吧?” “应是如此。” “前几日见妖潭上方积压一层层黑云,想来便是你们阿娘快归来了。”槿佑笑了笑,“你们两个继续游玩,我先去席间坐着。” 祈妤和裴如镜齐齐弯腰道:“恭送鬼王。” 正纳闷为何明明是三个人而鬼王却说两个,祈妤一扭头,发觉裴弦不知何时没了踪影。 她慌神:“阿鳅呢?” 裴如镜眯了眯眼:“莫不是跑了吧?” 他们来时未带仆从,裴弦无人看守,逃跑亦是极有可能。 转念笑出声:“他不怕你一恼,催动玲珑环,把他活活勒死?” “我没心思同你逗乐,快帮我一块找!”祈妤朝裴如镜拍去一巴掌,匆忙离开,拦住人便描述裴弦的衣着样貌,打听裴弦的下落。 祈妤描述一半,被人打断:“是不是腰间别了个浅蓝色玉佩?” 她忙点头:“正是!” 那人指着东边:“他往阁楼的方向去了。” “多……” “谢”字还未蹦出口,祈妤便听那人的陪同者惊恐的低呵:“是禁地!”她轻声喃喃两遍,才意识到—— 昆仑东边的阁楼,是明月阁。 关押着上古凶兽。 祈妤的心猛地一揪,快步朝东边奔去。 守楼者仅有两个,分别立于两侧,抱着刀戟席地而坐,或倚栏杆,或倚桑树,打着瞌睡。 她轻松闯入,推开门,提着裙摆上了楼梯。 自她进去,大门紧闭,两个守楼者起身,手握刀戟,重新设下结界封印。 楼内。 比起一楼的空无一物,二楼就显得拥挤许多。好似所有的东西都被堆积到二楼,无从下脚。 “阿鳅?” 祈妤站在楼梯口冲里头唤道。 迟迟没有人回应,楼上传来“呼哧”的、沉重的呼吸声。 是凶兽。 “救命!” “救命啊!” 随之一同传出的还有求救。 不是阿鳅的声音。 祈妤不打算上楼去看,可耐不住这声音过于凄惨、撕心裂肺,她叹气,还是上了楼。 哪怕做了心理准备,但场面仍旧令她心中一颤—— 数不清的白骨横七竖八的躺在血泊里,呼喊救命的男子被凶兽叼起,看见赶来的姑娘,眸子闪过一抹亮光。 下一秒,彻底陷入黑暗。 尖牙刺穿他的身体,他被咀嚼,被吞咽。 凶兽边啃咬,边慢悠悠的朝祈妤迈去步子。 祈妤怔怔的盯着血泊。 她曾说,“即便阿鳅化作枯骨,烧成灰,我都能一眼认出。” 而今…… 她认不出了。 她不知道七零八散的白骨中,有没有裴弦。 “呕——” 愈来愈近的凶兽吐出一滩新的骨头。 祈妤浑身发冷。 凶兽宛若被放大数十倍的野猪,哼了两下,张开血盆大口,欲要像吞食方才的食物一般,吞下祈妤。 她幻出利刃,狠狠扎进。 伤口溢出的鲜血变成绿色嫩芽,眨眼间长成藤蔓,顺着利刃向上攀爬,被触碰到的刀身顷刻间化为暗红色血水,被藤蔓吸食。 祈妤惊恐,赶忙松手,朝楼下跑去。 她望着紧追不舍的藤蔓,似是在瞧一条条吐着蛇信子、瞳孔闪烁绿光的毒蛇。 前方忽然出现一只牛头凶兽,蛤蟆身躯,皮肤布满拳头大小的水泡,前爪似鸭掌,后爪似马蹄。 若非她及时刹住脚步,怕是要直接撞上。 “嗖!!” 耳畔响起空气被划破的声音。 祈妤敏捷侧身躲开,如毒蛇的藤蔓刺破身后水泡,很快,藤蔓全部袭来,她躲开后,发觉这些,全都不偏不倚的戳中另一只凶兽。 藤蔓没有将其吸食,而是黏在上面。 一根根藤条像城墙般立于祈妤的左侧、右侧,上方亦是如此。 她被完全困住。 她握紧腰间别着的传送令,手心沁出冷汗。 “哗——” 藤蔓一瞬间生出无数个眼睛,又一瞬间全部睁开。 人的、动物的眼睛混杂在一起。 它们眨着,瞳仁转动着,活灵活现。 祈妤不敢去看。 她垂眸,盯着下方。 地面却在她惊恐的注视下睁一条缝,巨大的瞳仁边缘出现一排尖牙,眼眸中央,冒出一条长长的舌头,嗅着她的气味朝她伸去。 她头一次碰到这般场面。 吞了吞口水,捏诀的手不停发抖。 “啊啊啊——” 惨痛的叫喊声,尖锐的几欲刺穿耳膜。 祈妤被藤蔓遮挡视线,仅能瞧见的蛤蟆身被竖着劈开,强大的力量愣是穿透凶兽躯干,将长舌砍成两截。 一半快速缩回,另一半掉落在祈妤脚边,扑腾着。 浓烈的寒气从后侧袭来,她小心翼翼的去瞧,惊觉身后成一片冰棘。 周遭的藤蔓,酷似野猪的凶兽,全被冻住。 连同想缩回去的半截长舌都没逃过一劫。 “咔嚓!” 冰块碎裂的声音响彻明月楼。 碎冰悬浮,待黑衣人现身,似得到命令般,纷纷落地,摔成细小的冰碴。 第6章 我说的都是真的 男子走到祈妤面前,藏于斗篷的手缓慢抬起,指尖朝下轻点两次。 更强的寒意袭来。 眼角的余光瞥见左侧裹上寒冰的焰火,祈妤呆愣的望去,顺着那团冰,看见了正吐火焰的凶兽——它也被冻住。 黑衣人打了个响指,它和烈火变作碎冰。 碎冰未落地,凝成一支利箭,刺穿藏于角落的兽。 惨叫和四溅的鲜血使得祈妤双膝发软,跟前男子的动作越是气定神闲、漫不经心,她越是心慌。 她垂着头,不敢与之对视。 男子抬脚向她靠近,后脚还没着地,她便“扑通”跪下。 明月楼关押的,皆是厉害角色。 能轻松解决掉上古凶兽,解决她,只怕是更为轻松。 四周很安静,祈妤紧张的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声。 黑衣人忽的蹲下,她被吓得将头低得更低。 “咚咚!” 男子朝地面敲了敲。 祈妤不明所以,紧接着,一行淡蓝色的字印在地面:[为何闯入?] “我……我没闯……”她呼吸都变得急促。 她小声嘀咕,“守大门的人压根就不管,这地方连个结界封印都没有,谁想进,不就……” “咚咚。” 敲击的声响把她吓一激灵,立马噤声。 [撒谎。] 祈妤刚要解释,这两个字就转变为另外两个字:[为何。] “我夫君丢了,我问过路的人有没有瞧见他,那个人告诉我,他往明月楼的方向走了。” 祈妤说完,迟迟不见地面二字发生变化,又道:“我、我真不是故意跑来,打扰您清净,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我寻到我夫君,就立刻离开!” “绝不多待。” “我发誓。” “我说的都是真的。” 她自顾自的嘟囔,眼神直勾勾的盯着淡蓝色的字。 “嗖——” 祈妤猛地抬眸,一根长长的尖刺,刺穿黑衣男子的右侧肩膀,擦过她的鬓边,淬着鲜血,扎进身后的木柱。 伴随着沉重的脚步声,一个巨大的头颅从楼下冒出。 尖刺替代乌黑的发丝,密密麻麻的覆于头顶。头颅下面有两条由石块堆积成的腿,长度、大小与羊腿一致,它的脚掌长满白色毛发,单单一只脚,便有十六根脚趾。 关心的话卡在嘴边,望见凶兽全貌的祈妤赶忙起身,脑子一片空白,拉起黑衣男子,拔腿就跑。 一根根尖刺离开凶兽的头颅,连成线,对二人紧追不舍。 被她拉着的男子突然停下脚步,反手握住她的手腕,将她拉进怀中。 祈妤跑得气喘吁吁,大口喘着粗气。 男子一手揽在她腰间,一手握着长鞭。 他扬手一挥,将尖刺打散,长鞭末端绕住凶兽脚环,轻轻一拽,凶兽摇摇晃晃,鞭子收回,一个名为“寒冰”的种子埋于脚环,飞速生长,蔓延,不等头颅站稳,厚厚的冰霜已将它包裹。 方才散开的尖刺重新凝为一体,这次,鞭尾缠在“线”的中央,在半空绕了一圈,又重重的摔到凶兽头顶。 凶兽重心不稳的栽下去,从楼梯滚落。 祈妤在书册中见过这条长鞭。 名为“玉骨”。 鞭身为月白色,似竹节。 是烛龙神君的法器。 玉骨分明没有碰到她,她却觉浑身惹上一层寒霜。 她不明白失踪的神君为何会出现在昆仑禁地,是自行闯入,还是被关押……不!世间能困住烛龙的,能有几个? 天界一半的神仙加起来,都不是烛龙的对手! [你可有受伤?] 祈妤的眼前出现一行字。 她瞧向别处,那行字就跟着她的视线飘到别处。 她摇头:“没有。” “公子为救我,身受重伤,此等救命恩情,当涌泉相报才是。”祈妤小心试探,“敢问公子家住何方,姓甚名谁?等出了明月楼,我定携重礼登门道谢。” [临渊。] 祈妤默默重复,觉得耳熟。 [厉临渊。] 祈妤这才猛地想起,天界那位,姓厉,名字里有个“渊”字。 三界里只有他一个姓厉。 倒不是姓氏独特到绝无仅有,而是这位神君傲得很。听说有仙、魔、妖、鬼和他一个姓氏,就要前去下战书,输者,改姓。 或同音字,或别的,都好。 反正不能和他用一样。 在人间,烛龙是神圣、不可侵犯亵渎的存在。自无人敢用和烛龙神君一样的姓氏。 他无父无母,无兄弟姊妹,久而久之,三界内,仅剩他自个儿姓“厉”。 他彻底将“厉”姓独占。 他的法器、用具,但凡是他认定的、属于他的东西,他都要刻上个“渊”字。刻不上的,他就去寻最厉害、坚韧的刀剑,倾注全力,也要留下他的印记。 “厉临渊。” 祈妤呆呆的呢喃。 回过神来,面露惊慌,身子一弯,欲要再跪。 身前人伸手扶住她,她站稳,慌忙后退,头一直低着:“神君恕罪,小女一时失态,竟直呼了神君的名讳。” [你说要谢我?] “是,谢,自然要谢。”祈妤忙不迭点头。 [如何谢?] 祈妤一怔,她把家底搬空,怕是都拿不出个能让神君入眼的玩意儿。 [我有个忙,想要你帮。] 祈妤愣住:“您尽管开口,我若能做到,定在所不辞,任神君差遣。” 厉临渊抬手朝肩膀指了指。www..Com 祈妤心里咯噔一声。 她不会又要去寻昼宣花那般要命的东西吧? [帮我寻个疗伤之地,离你近些。] “好。” 神君轻轻握住祈妤的手腕,再松开,祈妤的手腕上多出一条淡蓝色的手链,链子尾端坠着几颗珍珠。 “这是……?”她疑惑。 [你晃动两下,便能与我对话。找到合适的地方后,可以通过它,告知给我。] 祈妤想,这和传音铃的作用差不多。 但传音铃使用起来很是麻烦,手链就简单多了。 神君给的东西,果然与众不同! 她试着晃动,问:“像这样?” [嗯。] 手链被她晃动后,闪着淡淡荧光,珍珠来回碰撞。 “神君。”祈妤怯怯开口,“你能不能帮我找一个人?” [谁?] “我夫君。”她说,“我来这儿就是为了寻他,但一直没瞧见他的身影。”望见地面的血水和枯骨,她鼻子一酸,话语都带了哭腔。 第7章 好凶的丫头 “我听闻有个法术,能通过一个人的碰过的东西,追踪到那个人的下落。您是神君,无所不能,无所不知,定是……” 祈妤话未说完,一行字映入眼帘: [他不在这里。] “您……见过他?” 神君没回答她的话,而是兀自道:[你找的人在外面。] 祈妤半信半疑,却不好穷追不舍的询问、追问,她道过谢,扶着扶手下了楼梯。 身后迟迟没传来脚步声,她扭头,发现神君负手而立,垂眸瞧着她。 四目相对仅一瞬,她垂下眼睫,问:“您不离开吗?” 厉临渊摇头:[若有人问起,不要说见过我。出去后,亦不要跟人提起我。] “好。那我先行告辞。” 想起神君肩上的伤,祈妤走了几步,又停下,“妖潭正中心有个宫殿,我住在宫殿西侧的‘落尘阁’,您可以去那儿暂行歇息。” 她亮出腰牌,“你拿着它,即便不暴露身份,也无人拦你。阁内住的三人,今日全出门了,您不必担心会被叨扰。” 悬浮半空的字没有发生变化。 良久,祈妤拿着腰牌的手开始发酸。 神君的视线落在她身上后就再没挪开,她时不时的小心瞟去,迫于神君的威严,不敢对视,眼神只敢飘忽的望向别处。 她手里的东西,递也不是,收也不是。 思忖片刻,她弯腰放于台阶,又道了句“告辞”,匆匆逃离。 明月楼依旧没有结界,守楼的二人躺在地上昏睡。 祈妤瞧去一眼,心里想,大抵是睡熟了,连睡姿都比进来前豪放许多。 一名男子慌忙跑来,她提着裙摆迎去,还未出声,就迎来一顿骂:“蠢东西!你也不瞧瞧你身后是个什么地方!禁地都敢闯!” 裴如镜撒气般用力拽下面纱,嗤笑:“瞧我这脑子,怎忘了你是个善心大发的人?” “你定是怕里头关押的凶兽饿肚子,才巴巴的赶去送死。这等无私奉献,我该表扬才是。”最后几个字,他说得极为咬牙切齿。 祈妤自知理亏。 走上前拉了拉男子的衣袖:“我这不是没事儿嘛……” 裴如镜一眼瞧见小姑娘手腕多出的链子,皱眉问:“从明月楼里捡的?” “当然不是!” 祈妤立马抓住转移话题的大好机会。 她忙顺着话题说个不停:“里头的东西残破不堪,哪儿会有这等宝贝?你绝对猜不到,是谁赠予我的!我在明月楼,碰见一位你怎么想都想不到的厉害人物!” “谁?”裴如镜被勾起好奇心。 “阿鳅!!” “啊?” 裴如镜一脸懵,面前的人两眼放光的盯着右侧,飞奔过去,他恍然大悟的翻了个白眼。 他边快步跟上边问:“到底是谁啊?” 他嫌恶的将扑进裴弦怀里的祈妤拉到一旁,“腻歪也要分场合。” 祈妤不知羞的推开他的手,摘了面纱,拽着裴弦的衣领,踮起脚尖朝人唇上蜻蜓点水般的一吻。 裴如镜:…… 小姑娘看了他一眼,幸灾乐祸般,踮脚又是一吻。 比方才吻的用力,长久。 裴如镜:? 如果眼神真的能刀人,祈妤早已被刀的五马分尸。 眼瞧一旁的男子要气得爆炸,她松开咬着的唇,咯咯笑着站好,清了清嗓子,道出两个字: “神君。” 裴如镜闻言,面上的怒火只增不减。 “真的!我骗你干嘛!” 祈妤伸直胳膊,拽着衣袖,将手链完全露出,“不信的话,你自己用灵力去探探,看我是不是随便捡个东西来糊弄你。” 光是瞧着光泽、灵晕,此物就非同凡响。 压根不用去探。 裴如镜问:“烛龙神君?” “正是。”祈妤点头。 末了,她将手指放到唇前,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嘘!你可别张扬!他不让到处乱说。” 转而疑惑:“话说……那位神君,是个哑巴吗?” 裴如镜惊恐道:“你胡诌什么!” “可他与我沟通,全靠文字,他未曾说任何的只言片语。”祈妤猜测,“亦或者,他是受了什么伤,服了什么毒,导致声带破损?” “大抵……如此。” 裴如镜迟疑着点头。 虽觉荒谬,但一时间找不到其他理由。 祈妤勾了勾裴弦腰间的玉带,“你方才去哪里了?我一直寻不到你。” 她总觉阿鳅的脸色有些不好。 目光下移,她望见裴弦下唇上几欲滴血的牙印。奇快妏敩 心里道:“莫不是……被我咬的了?” 等等! “阿鳅,你的面纱呢?”在昆仑山,即便是昆仑山主,都不曾卸下遮面的物件,以真面目示人。 裴弦如梦初醒的摸了摸脸颊,“丢了。” “你到是轻描淡写,全然不当回事,趁着没人发现,赶紧找个能遮面的物件吧。”裴如镜说。 不然,定是要押送到山主跟前,磕头认罚。 “谁在那儿?!” 一阵清脆明亮的声音响起。 祈妤慌忙将裴弦挡在身后,她的个子正好到裴弦的下巴,没被面纱遮挡的模样被暴露无遗。 身穿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又厉声道:“昆仑规定,入内之人,必须遮面!公子这般,难不成是不将昆仑放在眼里?” 祈妤解释:“他并非有意如此。” 女子斜眼打量着祈妤,重重呵斥:“我是在问他,不是问你!” 嚯! 好凶的丫头。 祈妤眯了眯眼,问:“敢问姑娘是……?” “竟连我都不识!”女子嗤笑,“我乃昆仑山主之女,沈星柔……”稍顿两秒,补充道:“的贴身丫鬟,云舒窈。” “今日你家姑娘大婚,你既是贴身丫鬟,为何没去陪她,跑到禁地附近晃悠?”祈妤疑惑。 云舒窈抬手一指:“我来抓他回去。” 闻言,祈妤觉得十分可笑:“你莫不是有预知的本领,不然怎会提前知晓,这儿有位没遮面的公子?” “少废话!我听命办事,你何苦为难我一个丫鬟?”云舒窈将手里捏着的竹叶扔去,似飞刀利刃的竹叶划破半空,被祈妤设下的阵法拦住:“听命?” 她挑眉:“谁的命?” 两侧的竹林疯狂摇晃,仿若狂风四起般,漫天的叶子一片接着一片,密密麻麻,凝成个漩涡,几人立于漩涡中央,周围尽是翠绿的竹叶。 第8章 你要当舅舅了 祈妤勾起唇角:“我倒是要看看,它们——” “听命于谁。” 她一字一句的说着。 一股风自她脚下生出,势不可挡般卷起绿叶,朝云舒窈砸去,直至将她淹没。 谁料,翠绿中忽然泛起一抹鹅黄。 那道人影快速袭来,手指夹起三片竹叶,目露凶光,眨眼的功夫,就近了祈妤的身,不等叶尖刺破祈妤喉咙,一把折扇,率先抵住了她的脖颈。 她不敢乱动,只抬眸瞪去:“二打一!不公平!” “谁跟你讲公平了?”裴如镜说,“还有,你搞清楚,是三打一。” 祈妤垂下手,收起灵力、阵法。 懒洋洋的打了个哈欠,“让我来猜猜——” “奉的是陆清染的命令?” 把她邀来,处处找事。 若如此,倒“有趣”得紧。 云舒窈轻咬下唇,低头垂眸,不言不语。 祈妤又猜:“亦或者……是奉你家姑娘的命令。”转念觉得奇怪,“不过她与我素未蒙面,何苦跟我过不去?” 将她引进禁地。 派人抓裴弦。 桩桩件件,摆明是冲她来的。 “我对我家姑娘忠心耿耿,我是绝对不会告诉你幕后主使!”云舒窈情绪有些激动,她仰着头,一副视死如归的模样,“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 祈妤:…… 她欲言又止,“呃,你的表演有些拙劣。” 云舒窈:…… 祈妤:“看来此事与新娘子无关。” “现在下定论还为时过早。”裴如镜蹙眉,手指摩挲着下巴,“说不准,她是故意如此。为了洗脱沈星柔的嫌疑,才这般夸张。” 祈妤望向裴如镜,茫然的眨了眨眼,“什么乱七八糟的?” 裴如镜的嘴巴张了又合,涌到嘴边的解释全化作叹气声。 “罢了!罢了!”他摆手,怒气中掺杂几分无奈,“时辰不早了,咱们还是赶快去宴席处坐着,婚宴即将开始。” 祈妤点头:“好。” 她撕下一片衣衫,系在裴弦脸上。末了,疑惑道:“那她怎么处置?” 裴如镜:“你还想杀了她不成?任由她去吧,反正也没伤着咱们。” 闻言,裴弦收起折扇,和二人一同去往席面。 山主邀的人,新郎、新娘邀的人,不坐在一处。祈妤和裴弦坐到东边;裴如镜替妖君赴宴,坐在西侧主位。 入座后,祈妤小声问:“你方才去哪里了?我寻不到你,很是担心。” 裴弦惜字如金:“一间屋子。” “啊?” “沈姑娘寻我有事。” “她寻你作甚?” “不知。” 祈妤满腹疑云,“你和她之前见过吗?”裴弦摇头,她不解得更厉害:“那好端端的……她……” 裴弦抿了口茶,“我迟迟等不到她,就出来了。” 祈妤没再问,托腮打量着婚宴的布置。 引她去送死的幕后主使。 究竟是沈姑娘,还是陆清染。 她猜不到,也懒得再去猜。 祈妤呆愣愣的环视一圈,目光不自觉的又落回戴着的手链。 链条上被刻了个“渊”字。 她兀自摩挲着刻痕。 烛龙神君…… 天界大费干戈去寻,也没寻到的人,倒是让她给遇见了。 “新郎新娘出来啦!” 人群中不知谁喊了一句,众人纷纷朝南边瞧。 只见陆清染身着一袭红衣,如墨般的长发用镶有夜明珠的金冠束起。他满面春风,幸福洋溢,一手牵着红绸,一手朝两侧宾客慢慢挥起。 他一直笑着。 哪怕瞧见昔日故友,亦波澜不惊。 红绸的另一端被沈星柔牵起。 一身云锦描金勾勒鸳鸯的嫁衣,外罩绯色鲛纱,发髻两边各插一支六珠步摇,遮面的面纱边缘坠了一圈红宝石。 她抬眸,垂眼,神情间尽是少女的羞涩。 二人两边,跟着四位提着花篮、专门撒花的侍女。 真好看啊…… 祈妤苦涩的撇撇嘴。 她成婚,在场的是裴如镜和几名仆从。仆从专门按押、控制裴弦,强行促了这门婚事。来瞧,来看的,只有裴如镜。 就一位宾客,还是抱着凑热闹的心态。 没人祝福,没人欢呼喝彩。 嫁衣被红床单替代,胡乱披在身上;叩拜的高堂,是放置地面的几根蜡烛和两碟苹果。 她没瞧过婚宴,连红衣与高堂都是从说书人那儿搜刮来。奇快妏敩 “昆仑山主布置的可真气派!” 偏偏此时,耳畔响起身侧看客的感慨。 话刚落,便有人连声附和。 祈妤有些鼻酸。 她想,若她父亲母亲在世,定是置办得更好。 她枕在裴弦的肩头,摊开裴弦的手,手指在手心上不停画着圆圈。她无心去瞧婚宴,可锣鼓喧天的道贺,如雷贯耳的称赞、祝愿,她愣是避不开。 声音大得,将耳朵捂住,都听得一清二楚。 好不容易熬到结束,山主提议,明日与宾客们一起祈福,势必要将福气传递给在场的每一位。 祈妤哀叹一声,每每瞧见婚宴贴着的“囍”字,她便想起她的婚宴。别说“囍”字,连个红纸都没贴。 近日来,莫名多愁善感了些。 ——“怀了孩子,我总伤春悲秋。” ——“为何?” ——“医师说,大多数有孕者,都会变得敏感、柔软。” 忆起同鬼王娘娘的谈话,祈妤手一抖,杯子里的茶水全洒裴弦身上。 她僵硬的抚上自己的肚子。 宛若石化般。 算起日子,昨日已该来月信。 可直至今日都没来。 与裴弦行完鱼水之欢,偶有忘喝避子药的情况。 比如上次,上上次,上上上次…… 裴弦:“我去换身衣裳。” 祈妤一怔,遂点头,“去吧。” 她望着裴弦离去的背影,摸着有些鼓的小腹,脑子发懵,连裴如镜从西边主座跑到东侧席位,她都没发觉。 裴如镜盘腿而坐。 两侧席面的酒壶样式不同,他起了好奇之心,边倒杯酒尝尝,边问:“你又琢磨什么呢?” “如镜啊。” 祈妤的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轻柔。 她指尖发颤,眼含热泪:“你要当舅舅了。” “咳!” “咳咳!!” 一口热酒没咽顺畅,裴如镜止不住的咳。 恨不能将肺给咳出来。 他难以置信的盯着旁侧姑娘:“你、你再给我说一遍。” 第9章 贼心不改 “你要当……” 祈妤话未说完,裴如镜就把她的嘴给捂住,手背在她额头上贴了贴,一脸疑惑:“不烫啊。” 祈妤:“我怀孕了。” 裴如镜蹙眉:“没发烧,怎么净说胡话。” 祈妤:“你觉得,给孩子起什么名字比较好?” 裴如镜端起姑娘面前用过的膳食,闻了闻,找侍婢要了银针,试完毒,不死心的尝了几口。 吧唧着嘴,“也没给你下毒啊。” “女孩的话,就叫裴花花;男孩,就叫裴刚刚。”祈妤幸福的笑着,“孩子他舅,你觉得如何?” 裴如镜:“难不成是被昼宣兽给打傻了?” 这般驴头不对马尾的回答,惹得祈妤有些恼。 觉察到自个儿的身份,她深呼一口气,“鬼王娘娘之前怀孕时,我去瞧过,那时,我听她说,怀了的人,要保持一个愉悦的心情,这样对孩子好。” 祈妤一字一句说得极其认真:“孩子他舅,你这般气我,难道是想害你外甥吗?” 裴如镜无语凝噎。 这一刻,他多么希望,膳食被下毒。 将祈妤毒哑。 毒晕。 毒得不能说话。 跟前的热酒越喝越躁,他往嘴里塞了几颗青提,清凉的汁水总算浇灭些火气。 他尽可能的心平气和:“我且问你,床笫之事后,服下避子汤药,如何有孕?” “况且……你不是不打算要孩子吗?”裴如镜眉头紧皱。 “我……还好。”祈妤小声嘀咕,“主要是,阿鳅不喜欢孩子。” 裴弦嗤笑:“他是不喜欢跟你的孩子。” 祈妤越想越觉腹中娃娃可怜。 她强忍眼眶的泪水:“我的娃娃可怎么办才好。” “我先去探探他的意思,说不定,他的想法已经有所转变呢?对,就这么办!我现在就过去寻他!”祈妤自问自答,说完就朝门外跑,完全不给裴如镜开口的机会。 他郁闷至极,赶到东边席面连饮几杯冷酒,才快步跟上。 等赶到,未曾靠近,远远瞧了一眼,心里便“咯噔”一声。 一人衣衫不整,一人五花大绑。 祈妤背对着,他看不到祈妤的表情,却已脑补出千万种。 “啧啧,强扭的瓜终是不甜。”裴如镜低声感慨,迈上台阶,“这是捉……”望清被祈妤挡住的女子,“奸”字似鱼刺卡在喉咙,他茫然:“怎么一回事?” 祈妤道:“她贼心不改,还想抓阿鳅回去。” “多亏你的摇风,否则,阿鳅定是打不过她。”她说着,晃了晃手里把玩的折扇。 此时,裴弦已整理好衣衫,她将折扇别进裴弦腰间,“谁派你来的?” 云舒窈不吭声。 祈妤绕到女子身后,朝膝盖猛地一踢,女子吃痛,身形不稳,扑通跪地。她蹲下,幻出利刃,尖端抵在人的喉咙。 “你若不说,这辈子就莫要再说了。”她想划一道血痕,立个下马威,转念一想,此时不宜见血光。 她冲裴如镜勾勾手指:“你来!我做这事不吉利!” 男子无语的白了她一眼,泼天的闷气怒火使得他幻出的法器比平日里都要庞大。 一把大刀架在脖上,云舒窈大气不敢出,神情尽显惊慌之态。 祈妤满意的退到一侧,生怕真砍起来,血沫飞溅到她。 “我、我说……” 云舒窈被锋利硕大的刀吓得话语间带了哭腔。 “我不是沈星柔的贴身丫鬟,我抓他,是受一名男子的指使。我不知他叫什么,他戴着黑狐面具,右边的面具上有鎏金花纹。” 她害怕的朝大刀瞥去一眼,颤声道:“我把我知道的,全都告诉你们了……能不能先把刀放下?” 裴如镜问:“你们的接头地点在哪儿?” 云舒窈回答:“天字客房东边有棵桃子树,顺着树往南走,有个凉亭,等抓到人,把符咒贴在亭柱,他就会现身。” 语毕,刀被收起,绳子断裂。 她将符咒放下,匆忙逃离,不敢多待。 祈妤弯腰捡起地上的一张黄纸,“我去会会他。” 裴如镜担心:“你自己能行吗?” “忘了我有什么了?”祈妤亮出传送令,“打不过,跑就是。” 地字距离天字不算远。望见天字客房的牌匾后,稍稍走近,便能看到云舒窈所说的桃子树。 一颗紫水晶煽动翅膀飞到她跟前,“唧唧”叫着,围着她绕来绕去。 她一头雾水,正琢磨这是谁养的奇怪宠物。 便听一位男子激动唤道:“猪笼!” 祈妤:……什么玩意? 她盯着紫水晶:“你叫猪笼?” “唧!!” 听这叫声,有些怒。 脚步愈来愈近,祈妤扭头去瞧。 四目相对,二人皆是一怔。 男子操着浓重的口音连连道歉:“真对不起,识青飞到你身边,再加之你披着斗篷,俺瞧不清你了背影,误把你当成俺朋友了。” 祈妤直勾勾盯着男子戴的黑狐面具,漫不经心开口:“你朋友名字还真是独特。” 穆沧灵羞涩挠头:“嘿嘿,还好。” 祈妤双手环胸,手指在臂弯处轻敲两下,符咒飞出。 她直入主题:“敢问公子,为何派人抓我夫君?” 看到符咒,穆沧灵已全部了然。 “瞧这事闹的,俺把你夫君当成猪笼啦!”怨不得他认错,二人身影委实太像了些。 末了,出声纠正:“不过,谈不上抓,俺只是让一个姑娘将他带过来。” 祈妤道:“原是场误会。” 识青绕得她头晕。 她一把抓住,捏着紫水晶的翅膀递过去:“喏,收好,别让它到处乱飞,小心旁人给你捉了去。” 穆沧灵却伸手抓住她的手腕:“猪笼也有一条一样的手链……噫,不对!” “这就是他的那条!”他情绪激动,“你见过猪笼?” 祈妤脑子快速旋转,总算将“猪笼”二字,和“烛龙”打上等号。 “没有。”她说,“手链是我捡的。” 她牢记神君的话。 绝不跟人透露神君的踪迹。 至于裴如镜…… 他不是人。 第10章 爱你的小七 另一边。 祈妤前脚刚走,数十个手持刀戟的人就冲了进来。 那群人自动分为两列,留出一条路。 慢慢走近的女子并不面生,正是今日幸福洋溢的新娘子。 她瞥见裴弦身旁的男子,散漫的躬身行礼:“没想到妖族殿下也在。” “我新得了一罐好茶,独自一人品不出味道,想请这位公子陪我一同品品。”沈星柔说着,手里的团扇朝裴弦指了指。 裴如镜挡在裴弦身前:“品茶事小,可若被新郎瞧去,与您生了嫌隙,那便是天大的罪过了。” 女子微微一笑:“清染是个大度的人,自不会因我跟一小妖饮茶而不悦。” 裴如镜:“真不巧,我妹妹心胸狭隘,心眼比绿豆、芝麻还要小,您若想找人饮茶,还是寻旁人去吧。” “殿下。”沈星柔郑重其事的唤了一声。 她媚眼如丝,跃下步撵后,扭着细细的腰肢走到裴如镜跟前,“她又不是您的亲妹妹,您何苦……” 话音未落,乌云密布。 灵蛇若隐若现。 沈星柔没想到裴如镜会动怒。 有传言说,他和小殿下反目成仇,心生嫌恶。 没想到,传言全是假的。 她惊慌后退,退到一众侍从旁:“殿下,我只是想请他喝喝茶。” “那就看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 裴如镜勾起唇角,自下而上的水柱化作一条银蛇缠在他身上,背后,九个蛇头涌出,蛇瞳闪烁寒光。 沈星柔用力捏着团扇,指尖泛白。 她吞吞口水,“殿下若伤了我,山主断断不会轻饶你。” “嘁!难道我被伤了,妖君就会轻饶你们昆仑?”裴如镜摇着黑色纸扇,“于我而言,比起受伤、受罚,我更不愿瞧那丫头哭得半死不活。” 犹记得前些日子,阿鳅受了点皮肉伤,祈妤就嚎得跟哭丧似的。 明明自个儿往人身上咬去好几道血印子。 裴如镜对此十分不解。 直至后来,他与心爱之人在床笫间覆雨翻云,情深难耐,低低求饶,对人又挠又咬。 他才顿悟些。 * 天字客房,桃子树下。 穆沧灵显然不相信祈妤的话。 祈妤道:“昆仑禁地,捡到个手链有什么稀罕?更何况,我与神君素不相识,他怎会赠我物件?” “夜色渐凉,我怀有身孕,不宜在外多待,你若没旁的事,我便不多奉陪,先行告辞。”她边说边摸着肚子。 “啊?” 穆沧灵目瞪口呆。 随后慌忙点头:“好,好。” 他欲要再说些什么,面前的姑娘一转身,就没了踪影。 祈妤利用传送令回到地字客房。 第一件事,便是寻裴弦。 “阿鳅”二字未曾脱口而出,就听守在门外的裴如镜道:“他被沈星柔带走了。” 祈妤蹙眉:“她找阿鳅作甚?” 裴如镜摇头:“不知。” 来势汹汹,不像善茬。 他没将心头猜想说出,只道:“说是品茶,很快就将人送回。” “走多久了?” “估摸着……半柱香?” “你怎的不拦一下。”祈妤叹气。 裴如镜委屈得很,“你怎知我没拦?是你家阿鳅见情势不妙,场面愈来愈僵,自愿过去的。” 祈妤又叹气:“阿鳅当真是懂事得让我心疼。” 裴如镜:…… 祈妤:“罢了,我去寻他。半柱香,不知喝了几壶茶了。” 她一路边走边问,总算来到沈星柔门前。 “叩叩叩!” 敲门声才落,门就被打开。 沈星柔慵懒随意的倚在主座,一侧肩头的衣衫滑落都浑然不知。 桌上的水果全都被削皮、去核。 她捏起一颗樱桃,含于口中,缓缓嚼着,不慌不忙的咽下,“你可真是让我等了好久。” 祈妤不解:“等我?” “你既来赴宴,就该料到,我一定会单独见你一面。”沈星柔起身,端起一碟果子,拿起一块切好的桃子塞进姑娘嘴里。 “呸!” 祈妤想都没想就将桃子吐出。 鬼知道有没有下毒。 她环顾四周,问:“我夫君呢?” 沈星柔:“不急。” “你当然不急,又不是你郎君。改日我将陆清染擒走,看你着急不着急。”祈妤说。 “擒走,偷情吗?” 祈妤没料到沈星柔会这么说。 “哐!” 碟子被摔碎,果子全散落在地。 似是得到某种号令。 两名婢女分别端着一盘首饰、一叠信纸,款款走来。 沈星柔挑眉:“熟悉吗?” 祈妤望着一堆物件哭笑不得,“我为何要熟悉?” 沈星柔随手翻出一封信,念道: “今日我碰见一只青色的鹿,很独特,青鹿、青鹿,陆清、陆清,与你,仅差一个染字。 我下意识的想起你,想起你生辰将至。可我不忍伤害一只让我想起你的鹿,所以,我寻了块上好的和田青玉,亲手将鹿的模样雕刻下来,送给你。” 她捏着信纸,指甲已将泛黄的纸张剜出几天缝。 落款的几个字很是暧昧—— “爱你的小七。” 她朝首饰斜睨一眼,细长的指甲来回翻找,随后,勾起一支青玉簪。 簪子一边,是活灵活现的鹿。 祈妤依旧茫然。 沈星柔嗤笑:“你还要装到几时?” “小七。” 她咬牙切齿念出落款的昵称。 祈妤蹙眉:“你不会以为……这些全是我送给陆清染的吧?” “不然?” “你搞清楚,落款的‘七’,是数字;而我,是“祈晴祷雨”的祈。”她耸肩,“即便要记恨,你也得恨对人才是。” 沈星柔气极反笑:“你拿我当傻子?” 祈妤摊手:“可这些,真不是我送的。” “除了你,还能有谁?!”沈星柔夺过装有首饰的盘子,“哐当”砸地。她恼怒:“你曾经与他的情深几许、你侬我侬,普天之下,有几人不知?” 祈妤委屈。 她和陆清染,无非是旁人瞧着好。 内里早就烂透…… 不,应该说,内里从未好过。 连稍一块桂花糕的小事,陆清染都不愿为她做。 说得天花乱坠,一分的感情,被说成几千分。 一张好嘴将她哄的团团转。 “我不曾爱过人,所以不懂爱”、“我喜欢你,可不知怎么对你好”、“我生性如此,不会表达爱意”,连带着最后,她还信了那句—— “正因爱你,才不跟你成婚。” 第11章 你不要太过分 陆清染很聪明。 先卖惨,立可怜人设,博取同情;再将自己伪装得纯情、蠢笨;花言巧语的同时,巧妙利用情感进行绑架。 欲纵故擒,挑拨离间。 如兵法一般。 若非撞破他和如镜的私情,她怕要一直被蒙在鼓里。 那时,才知,陆清染不是“不会爱”,而是“不爱她”。 确切来讲,他是个断袖。 和祈妤在一起,也只是把她当做挡箭牌。 “喂。”她低低唤了句,“你可莫要被他说的话冲昏头脑。” 沈星柔嗤笑:“你在离间我和清染的感情?” 祈妤:…… “我同你没什么好说的,这些信件、首饰,我闻所未闻,更别提把这些送给你夫君。”她说,“快把阿鳅还我。” 沈星柔从怀里拿出一个黑色玉镯,两根金丝线似水蛇,交叉着将镯身缠裹。 “少骗人了。妖君百年前外出游玩,拾得两个黑金镯,回妖潭后,将镯子赠予大殿下、小殿下。” 透过烛光,她细细瞧着玉镯。 “蕴含山间灵气,可抵消任何强度的攻击。抵消后,化作粉末,归于山间,浸入泥土,滋养花木。” “世间,仅两个。”奇快妏敩 “除了你……” 沈星柔一顿。 她怔怔盯着祈妤,哈哈大笑。 “我竟把你兄长忘了!”她疯了般翻找信件,一手拿起一张,指尖微微发颤,“对上了!竟全都对上了!” 起初,沈星柔误以为是写错字。 她喃喃:“若写信送礼,两箱传情的,是你兄长,便都对得上了。” 她觉得冷。 颤颤巍巍走到烛火旁,把信纸一张张焚烧,毁尽。 一刻前,陆清染含情脉脉吻她额头的画面还历历在目。 平日想不起的山盟海誓、腻人话语,此时全余音绕梁般飘在耳畔,挥之不去。 “恶心。”沈星柔冷冷笑着,“恶心至极。没想到妖族殿下看似风度翩翩,实则这般令人反胃作呕。小殿下,你说妖君娘娘……” 一道人影扑来,扼住她的脖子。 紧随其后的,是没把人拦住的婢女、侍卫。 祈妤掏出捡起的青玉簪,尖端抵着沈星柔细嫩的皮肤。 她一字一句:“你方才说谁恶心?” “你兄长爱慕一名男子,欲与其成婚,厮守相伴,难道……呃!”满是嫌弃的话语还未说完,脖子上的力度就重了几分,沈星柔吃痛,朝身前姑娘狠狠瞪去。 祈妤:“我再问你一遍——” 沈星柔:“你若敢伤我一分一毫,父君定不会让你活着离开!” 祈妤仿若没听见,只问道:“谁恶心?” 玉簪划过沈星柔白皙的肌肤,细嫩的皮被划破,隐于皮肉下的鲜血呼之欲出。 尖端从眉梢一直滑至鬓角。 “清……清染。”沈星柔忙道,“陆清染!” 祈妤没收手,“还有呢?” 沈星柔慌乱瞪大眼眸,而今她为人鱼肉,不得不吐出那个字:“我。” “把话连起来,说一遍。” “你不要太过分。” 这话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祈妤并未被冲天怒火吓到,“若我没记错,你方才用来形容如镜的词儿,可不止‘恶心’。” 沈星柔朝姑娘身后手持刀剑、随时准备发起攻击的一排侍卫扫去一眼,勾唇冷笑:“你现在放了我,冲我磕头道歉,我还能考虑,放你一条生路。” “我死,也要拉你陪葬。”祈妤最讨厌被威胁。 “你不敢杀我!我死了,就再没人告诉你,你夫君被藏于何处!” “哈哈!我既没活路,又怎会希望他独活?他能给我陪葬,自是最好不过。”她笑意盈盈,“我巴不得多拉几个垫背的。” 沈星柔哑然。 她是个怕死的。 祈妤的无所畏惧让她觉得跟前的人宛若个疯子。 她道:“我恶心。我看似人模人样,实际令人反胃作呕。” 堂堂昆仑女公子,从未受过这般屈辱。 自尊被践踏、碾碎的滋味儿使她面红耳赤,祈妤的手还紧紧掐在她喉咙,愤懑跳跃的心脏惹得她呼吸更不顺畅。 祈妤灿灿一笑:“这就受不住了?大小姐,记住现在的心情,这远不止陆清染带给你的万分之一。” “他对你的承诺、柔情蜜语,是饴糖化作的毒蛇,让你痛苦难耐,又深陷其中。睁眼瞧瞧吧,你是曾经的我,而我,是以后的你。”她语重心长的说。 沈星柔沉默不语,抿唇沉思。 “你大可觉得你是例外,你与我不同。你确实如此,攀上你,等于抓住昆仑这根高枝。我名义上是妖族小殿下,可谁不知我是被捡的?” “你也莫要觉得,是大殿下和陆清染联手哄骗我。” “他立血誓,跪雨中,恨不能把灵骨给我,表达他的自责难安。你若认为,他将我二人耍得团团转,是因我二人蠢笨,那我无话可说。” 祈妤收回青玉簪,淡淡笑着。 起初,她和陆清染的事不曾传得沸沸扬扬。 是分开之后,消息才传得愈演愈烈。 她慢悠悠的擦着玉簪,任凭刀剑架在脖上、抵住后颈。 一行人把她围住,她丝毫不慌。 “咳咳……”沈星柔有气无力的扶着长桌,面上没有半点血色,双唇惨白。 她垂眼盯着长桌上雀跃的烛火,轻飘飘吐出三个字:“放了她。” 祈妤擦簪的手一顿。 沈星柔:“把裴弦带上来。” 众侍卫一怔,面面相觑的对视一眼,虽诧异,却不敢不从。 临走前,沈星柔将黑金镯扔进祈妤怀里,一言不发。 祈妤稳稳接住,戴在手腕,走上前,摊开沈星柔手心,在掌心靠近手腕的位置,画下妖字符。 “你拿着它,去妖潭无人拦你。不过……你是昆仑女公子,即便没有妖字符,也不会有人拦。总而言之,你如果有需要我帮忙的,就带着字符去见我。”她说得很认真,“我能帮,就一定帮。” 回去的路上,祈妤牵着裴弦的手,两人各怀心事,谁都没说话。 一直沉默着走到地字客房。 裴如镜不知在玖号房门口坐了多久,一旁摆着三坛子酒。 第12章 很甜,你尝尝 祈妤凑近瞧了瞧,有两坛都是空的。 她疑惑,“你在这作甚?” 裴如镜一身酒气:“等你。” 裴弦:“我有些乏,先行歇息,你们慢慢聊。” 祈妤点头:“好。” 目送裴弦回屋,她弯腰,一手提着一个空酒坛,下巴朝余下的半坛酒指了指:“把那个提着,我送你回去吧。” 裴如镜憋屈:“我话还没说呢。” 祈妤:“去哪儿不能说?” 二人拎着酒坛走进壹号客房,拿起酒杯,拎着余下的酒,上了楼顶,并肩而坐。奇快妏敩 今夜没有星星,仅有一个月牙还被黑云半遮半挡。 祈妤垂眸望向院里的榆树,饮下一杯酒,遂两眼放光:“嚯!你哪儿得来的好酒?竟这般好喝!” “送的。” “谁送的?” “穆沧灵。” “谁?”她皱眉。 “戴着黑狐面具的人。”裴如镜斜睨一眼,“你竟连他名字都不知。” “他送了几坛?好端端的送酒作甚?” 素不相识,别是居心叵测。 裴如镜叹气道:“你莫将所有人都往坏处想。他来找你赔不是,送了四坛私藏的酒,特地嘱咐,孕妇亦能少饮。” 祈妤愠怒:“总共四坛,你喝三坛?” 裴如镜重音强调:“孕妇,少饮。” 说完,又止不住叹气。 祈妤打趣道:“喂,你怎么一副情郎跟人跑了的模样?” 一旁的男子暗自伤神,摇头叹息:“我是感慨,身份悬殊。”他像是命不久矣的老者,一字一语似能耗尽所有气力。 啧。 一副思春的表情…… 祈妤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你不会看上他了吧?” 裴如镜不说,只饮酒。 “那人玉树临风仪表堂堂,可一说话……口音太重,声音也不好听,连带着模样,瞧着都没那么好看了。” “他很独特。” 祈妤觉得裴如镜这话还有另外一层意思——“他很对我的胃口。” 她道:“你既喜欢,何不把他打晕,绑来?” “他是仙尊。” 此话一出,方才还替裴如镜琢磨如何去绑的祈妤,登时打消心头念想。 她拍拍男子肩膀,出声安慰:“天涯何处无芳草。” 真打起来,二人的胜算一半对一半。 祈妤说:“你何不找个胜算大的?越是谪仙般的人,越不好控制。” “我不要控制他。”裴如镜酒饮太多,脸颊红扑扑的。 他顿了顿,“我要爱他。” 祈妤:…… 灌进口中的酒忽然变得难以下咽。 她缄默不语,费力吞下,换了个话题:“你为什么叫小七?” 裴如镜呼吸一滞。 这个昵称他不曾对祈妤提起。 他猜测:“她误以为那些信、物件是你送的,所以才抓走裴弦,引你过去?” “嗯。” “真是……”裴如镜瞧着祈妤一副“快补偿我给我道歉”的表情,涌到嘴边的“抱歉”愣是滚回肚子,他抿抿唇,收回目光,“我和他,是七月认识的。” 他饮下一大口酒,“‘小七’是他的专属昵称。” 祈妤试探着唤了一遍。 不禁干呕。 她想,一定是孕吐。 而不是昵称太过恶心。 此地不宜久留,她把青玉簪塞进裴如镜手里,晃了晃手上的黑金镯:“这个——就当做是你的赔礼了。” 转念又凑去,小声问:“你跟陆清染,是怎么鱼水之欢的?真如话本上画的那般?” 裴如镜面红耳赤:“不知羞!” “我怎的不知羞了?我这不是小声问你的嘛!”祈妤眨了两下眼,“你俩……没有过吗?” “你!!” 裴如镜又羞又恼,刚一抬手,一侧的姑娘就慌忙后退,一手扶上小腹,一手指着他,横眉冷竖:“喂喂喂!你想干嘛?我怀孕了!小心你一巴掌给我拍流产!” 他轻嗤:“你怀个屁。” 祈妤不悦,却识趣的爬下房顶,不与之计较。 奈何愈想愈气,折返回去,冲人大喊:“我明日就找医师来瞧!” 裴如镜:“哦。” * 祈福时间定在卯时。 天未亮,侍婢已将客房门敲了一遍。 祈妤和裴弦简单的梳洗后,与众人一同前往砷石林。 沈星柔与陆清染早早就在林子中央的空地中等候。 她今天的妆容很别致。 左侧点了梅花,深棕色的花枝自眉梢蔓延至鬓角。 望见祈妤,她微微颔首,目光没有过多的停留,绽开笑颜迎接新到来的宾客。 祈福要从卯时一直持续至巳时。 众人写下名字,站在安排好的位置。 新郎新娘在僧人的指使下,放灯、祝祷、洒水、包饺、击鼓。以鼓声为准,鼓声响,祈福止。中间的流程,可增,可减。 祈妤对这并不感兴趣。 她百无聊赖的把玩着裴弦别于腰间的玉佩,没一会儿,便腻了,开始环顾四周,寻摸新鲜有趣的东西。 她的视线穿过人群缝隙,被一株长有艳丽果子的矮树吸引。 “我去去就回。”祈妤低声对裴弦说。 果子呈蓝色。 凑近细看,惊觉叶脉为淡紫,叶尖泛一点点枯黄。 祈妤摘下一个,闻了闻。 不曾入口,光是香味就使人齿间留香,垂涎欲滴,恨不能立马品尝。 “又做什么坏事呢?” 冷不丁冒出的声响吓得祈妤慌忙将果子藏于袖口。 那人继续道:“这长得好像砷绮果。” 祈妤一惊:“就是吃了能让灵力暴增的东西?” 裴如镜:“是。” 一花托一果,摘下果子后,四片花瓣就会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蜕化成叶子的模样。 他指着正蜕化的花瓣:“你摘的?” “嗯。” “果子呢?” 祈妤面不改色:“吃了。”她摘下一个,递去:“很甜,你尝尝。” 裴如镜接过,问:“你有没有感受到灵力暴增?” 祈妤摇头:“目前还没。” 裴如镜绕着祈妤走了两圈,细细打量,没发觉异常,才咬下一口。 果子大小、模样,都和苹果没有区别。连里头的果肉、吃起来的味道,都和苹果无异。 无非是果皮、以及闻起来的气味有所不同。 祈妤问:“怎么样?” “挺好吃。” 裴如镜津津有味的咬下第三口时,忽觉牙齿酸软,等到第四口,他已经完全咬不动了。 他对砷绮果了解不多。 但定不会产生毒性,使牙齿酸软。 第13章 习以为常 身子亦有些无力。 他问:“你吃了之后,有什么不适吗?” 祈妤:“比如?” 裴如镜:“牙齿酸得厉害。” 他垂眸瞧去果子上一排浅浅的牙印,舌尖舔舐牙尖,只轻轻碰触,强烈的痛感扯得头也跟着疼起来。 祈妤担心:“不会有毒吧?” “你既无事,果子怎会有……”裴如镜话说一半,看见祈妤垂于腰间、被长袖遮掩的手抬起,抖落层层薄纱,摊开手心。 手心里,是未被啃咬的果子。 裴如镜:? 不是说吃了? 他怒火中烧,祈妤怯怯的冲他扯了扯嘴角。 钻进眸子的画面出现重影,忽觉脑袋昏沉,头重脚轻,他身形摇晃两下,一头栽到地上。 祈妤的担忧在探完鼻息后戛然而止。 奈何祈福的众人已被叨扰,投来目光,陷入一阵恐慌。人群变得嘈杂,似游走于热锅的蚂蚁。有人喊道:“击鼓!快击鼓!” 鼓声落,乌央乌央的人群匆忙凑去。 这等被毒晕的事儿,祈妤碰到过太多次。躺在地上的人,她和裴如镜来回交替,晕到最后,已不足为奇。 可裴如镜毕竟是妖族殿下。 妖君唯一的亲儿子。 众人心里只道,真出了事,恐怕死去的妖尊都能急得从地底下爬出来。 一拨人诊治,一拨人安抚祈妤:“不要害怕,你阿兄福大命大,一定能逢凶化吉。” “无碍!” 一声高呼令众人松了口气。 又听人说:“大殿下因误食四散果,导致昏睡。此果毒性不高,睡七日,养七日,便可痊愈。” 山主:“快把他抬回客房,我那儿有解药,让他服下,两个时辰即可醒来。” 于是,几人抬起,几百人围着。 连同祈妤都被簇拥在里头,出不去。 她踮起脚尖搜寻裴弦的身影,一旁的人把她按下:“好孩子,想哭就哭吧,不要憋着。”奇快妏敩 祈妤无语凝噎。 接连不断的安慰接踵而至,她推拖不得,脱身不得。 * 站在人群最外面的裴弦猛然被人拍了一下,他冷冷扫去一眼,对上一双炙热、饱含期待的眸子。 那人压低声音,却没压住内心的激动:“我就知道是你!你哪怕用面纱遮住脸,光是那对眉眼,我都能一眼认出!” 裴弦:“你怎的寻到这儿来了?” “识青一直在昆仑山附近晃悠,俺便回到天界,用几杯酒讨来一张请帖。你知晓的,天界的人大多不乐意参加别处的婚宴。”穆沧灵说,“本以为你藏匿昆仑安心养伤,不曾想,你却跟个丫头成了婚,连名字都换了。” 末了,自问自答般点头:“也是。你若直截了当的亮出身份,哪个敢对你不敬?哪个敢近你的身?嘶——” 穆沧灵小声问:“我听闻,你是被掳去成婚的?” 裴弦盯着乱成一锅粥的众人:“真是吵闹。” 穆沧灵:“去我的客房吧,那里清净,你同我仔细讲讲。”话锋一转,“不过,你家娘子的兄长出了事,你不瞧瞧?” “习以为常。” 惜字如金般丢下四个字,裴弦转身,和人群背道而驰,穆沧灵紧随其后。 天界的人居住天字客房。 序号根据位份尊卑划分,天帝、神君皆不前往,其余仙尊或是找个理由打发,或是派贴身侍婢赴宴,壹号客房稳稳当当的落到穆沧灵头上。 穆沧灵以简单为主。 屋内的挂件、装饰全堆砌在长桌,被白布盖住。在天界亦如此。殿内设有五间专门存放杂物的厢房,屋内除去一张床,再无其他。来了客,把桌椅搬出,客一走,就立马吩咐人将桌椅抬回原位。 壹号客房的桌椅由蜿蜒的藤蔓组成,覆一层水,一层鹅卵石,以透明石灰封层。藤蔓扎根,不便挪动,穆沧灵才将它们留下。 桌上的茶壶自动续满凉茶,无需唤人去添。 穆沧灵倒空一壶又一壶,总算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天界六日,魔界三年。 神君追捕罪仙,被邪祟暗伤。逃至泮河旁,为掩人耳目,身形缩小,欲悉心养伤,却被祈妤捡走。 以玲珑环胁迫他成婚,索取关爱,行夫妻之事。 “砰!” 穆沧灵拍桌而起,“她竟敢这般对待烛龙神君!等下次见到她,我……”想起祈妤那句“怀有身孕”,再多的话,都化作了个气音。 他缓缓坐下,忍不住疑惑:“她怎会有上古圣物?” 裴弦:“不知。” “对了,你为啥叫裴弦?” “祈妤起的。一镜一弦,跟她兄长名字极像,妖潭乃至鬼蜮,光是听名字,都会对我恭敬几分。” 毕竟,寻常人都不敢用与君王、殿下相似的名字。 穆沧灵抿了口茶,“这丫头……倒挺为你着想。你打算一直以裴弦的身份待在妖潭吗?” “重伤后,我灵脉尽断。而今才使灵脉再生,需修养些时日。”裴弦眯了眯眼,轻声冷笑,“邪祟、罪仙的背后,一定藏有一个,巨大的秘密。” 他要做的,是揭发。 是昭告天下。 数千根溪蕊灵草熬制成的一碗浓汤,配上昼宣花,能使灵脉再生,灵力复原。 溪蕊灵草外表瞧着和长草无异,需拨开杂草,点触距地面四指的根茎,泛有紫色小花,是溪蕊;蓝色,则是溪翎。小花转瞬即逝,辨认一株灵草要耗费不少时间、精力。 因辨认不易,加之溪蕊灵草对灵力的滋补微乎其微,哪怕它遍地皆是,亦鲜少被摘取。 上千株,裴弦足足用了两年零九个月。 得知昼宣花是木系小妖舍命摘来,穆沧灵对祈妤的看法有些改观。 第14章 未卜先知 “俺算是看明白了,她就是想找人作伴。无非是你倒霉些,被她捡到,钻了空子。” 他微微停顿,又道:“她的运气也没好到哪里去。换做旁的男子,有吃有住,有美人在怀,夜夜相伴,八成都要为之倾倒。” “更何况,这个美人还想法子讨他欢心,几乎百依百顺,爱得笨拙……”穆沧灵添了杯凉茶,些许难以启齿的吐出三个字,“且变.态。” 他兀自说了好多,全然没注意到,裴弦沉下的脸色,以及捏紧、快要捏碎的瓷杯。 一阵沉默后,穆沧灵手指摩挲着刻在茶杯的纹路:“等你修养好,孩子也该出生了。” 裴弦:“什么孩子?” 穆沧灵:“你的孩子。” 裴弦:“噗——” 还未咽进的茶水全被喷溅。 四目相对。 一人眼睛瞪得如铜铃,一人面露疑云:“你还不知晓?” 见裴弦宛若石化,穆沧灵开口:“她没同你讲?”他叹气,“糟了!不会是准备给你个惊喜吧?” 裴弦迟迟不语。 他神色不明,眸前似是有一层黑雾。 * 另一边。 裴如镜服下解药,客房内的众人廖表关心后逐步离开。 侍婢守在床前,祈妤跑到小厨房,报出几道裴如镜爱吃的菜,揣了两个咸鸭蛋,一出门,瞧见从外头回来的裴弦。 “阿鳅!” 她大声唤。 裴弦停下脚,转过身,望着跑来的姑娘。 祈妤问:“你去哪里了?” 裴弦沉默。 祈妤递过去一个鸭蛋:“饿不饿?” 裴弦:“你没有什么事要同我讲吗?” 祈妤支支吾吾:“确实……有。” 裴弦倚着一旁的柱子,双手环胸,欲要仔细听听,怀孕一事要被如何说出,便听姑娘说:“你仔细看看这个咸鸭蛋。” 裴弦:? “虽说它经过加工,但它也是鸭蛋,有的蛋会孵出小鸭,长大,就变成你最喜欢吃的烤鸭。”祈妤低着头。 她把鸭蛋塞进裴弦的左手,牵起裴弦的右手,放到肚子上,“你想不想有一个专属弦鸭蛋?等他出生,长大,就变成你最喜欢的自己。” 祈妤想这段话想了许久。 裴弦忍俊不禁:“我次次都喝避子药。” “怎么可能?我都忘了好些次。而且,我有时找你,与你寻欢,不曾提前给你打过招呼;有时更是突然袭击。” 为男子特制的避子药,需事前服用。 祈妤不解:“你如何未卜先知?” 裴弦哀叹。 哪里需要未卜先知? 抛去来葵水的几日,余下时间,但凡她在,就鲜少不寻欢。 祈妤不信邪。 唤来医师诊脉。 她道:“我近几日总是肚子不舒服。” 医师:“您是吃多了,积食。” 她又道:“月信还没来。” 医师:“推迟几日,亦是正常。” 她不死心:“我总是想吐。” 医师重重叹气:“这位娘子,您是当真没有身孕。” 祈妤:…… 送别医师后,二人皆沉吟不语。 祈妤觉得尴尬,挠着头哈哈笑了两声。 不曾想,更尴尬了。 门开着,她坐在椅子上,看到侍婢来回端着菜。 她和裴如镜的口味大抵相同。 方才报的菜名,而今化作一道又一道香喷扑鼻、色香俱全的佳肴,被一盘盘端进隔壁客房。 祈妤跟过去,夹起糖醋酥肉,送至嘴边,还未咬下,躺在床榻的男子睁眼醒来,她抿抿唇:“醒了?” 裴如镜悲怨:“饿醒了。” 牙齿酸疼劲儿还没过,怕是嚼个豆腐都困难。 祈妤沉思,颇用力的嚼几下,嚼成细细的肉泥,吐到手心,捧着,朝床边走。 眼角的余光瞥至此,裴弦惊恐:“你要作甚?” 祈妤:“你不是饿吗?” 裴如镜虽不昏睡,可力气还未恢复。他费力的挪动,大骂:“滚!” “滚啊!你要是敢塞我嘴里,你就死了!你死定了……求你,把这团恶心的东西拿走,真的,我恳求你……” 他不敢再说,生怕一开口,给了祈妤机会。 祈妤撇撇嘴:“好心当作驴肝肺。” 裴如镜:……好个屁。 又歇了一日,他恢复如常,辞别山主,回到妖潭处理要事。 第一事,是命人将玉面回轮扇、净青玉笛送到昆仑,并附信一封,对提前终止的祈福,表达歉意。 第二事,置办主殿,迎接即将回来的妖君。 祈妤则赶至地底下的一处冰窖。 她晃动手链:“神君,我为您寻到清净地方了。” 须臾,一束月白色的光自链中飞出,变作身披黑斗篷的男子。 男子负手而立,面具将脸全遮,留下一双黑眸,朝四周环视一眼,挥了挥手。 祈妤会意:“您安心修养,有事再唤我。” 正要走,眼前出现一行字: [我不喜被闲杂人叨扰。] 她忙摇头:“神君大可放心,此地除了我,无人知晓。” 回到地面,祈妤去瞅了眼主殿置办如何,与裴如镜闲聊几句,拌了几句嘴,就去找侍婢询问裴弦的下落。 泉池。 听到愈来愈近的脚步,裴弦警惕的抓起衣衫,欲要披上,扭头望见赤足走来的姑娘,蹙起的眉头才微微展开。 祈妤褪去衣衫,白皙的身子仅裹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她下了池,“紧张什么?如镜若是来了,仆从会赶来告知。” 妖潭共有五处汤池。妖君一处,殿下两处,还剩两处,供所有人清洗、温泡。 按理说,裴如镜和祈妤一人一处汤池。可偏偏,二人都看中泉池,无人喜欢圆池。 吵过,打过,争过。 为此不惜闹到妖君跟前。 “况且,你俩皆是男子,有何害羞?谁也不比谁多长个东西。”祈妤边说,边抚上裴弦的脖颈。 轻纱遇水,近乎透明。 窈窕身姿若隐若现,十分勾人。 裴弦:“小殿下,那儿还有很大地方。” “我不喜欢你这么唤我。” 祈妤整个人趴在裴弦身上,肌肤紧紧贴着。 感受到面前身体的变化,她双腿似藤蔓,紧紧缠于裴弦腰间,她呼着热气,轻而柔的咬下裴弦的双唇。 情浓之际,没等回房,迎来一阵欢愉。 祈妤想。 即便每次泡洗,侍婢都会提前将水舀干,放入新的温水。 裴如镜也是不愿,再踏进泉池。 次日。 祈妤醒时,身旁已没了人影。 外头阳光不错,但清晨,难免有些凉意。她简单梳洗,穿好衣衫,裹了层披风,推门去寻。 第15章 救世者 她最终在院外寻到。 裴弦慵懒倚着一棵杏子树。头仰起,一手拇指勾住腰间玉带,一手戳着含苞待放的杏花。 光洒在他身上。 使他如谪仙般清冷又柔和。 许是碍于玲珑环的缘故,面对她时,充满警惕。似紧绷的一根弦,连腰背都挺的笔直。 祈妤瞧痴了。 听到另一个声音,才意识到,裴弦对面站着人。 光瞧身形她认不出,可那口音委实独特。 她又惊又喜:“诶!你就是那个神仙!” 二人不约而同挺直身板,齐刷刷投去目光。 祈妤提起裙摆跑到穆沧灵身边,绕着人走了一圈,笑意盈盈的打量。 心里道:“也不知如镜那天有没有瞧见他的真容,若没瞧见,而今瞧了,怕是要被迷得更厉害。” 祈妤:“你来这儿,是找如镜的吗?”除了他,妖潭还有谁跟天界仙尊打过照面? 穆沧灵一怔:“啊,是。” “你等着,我去叫他。” 祈妤说罢,匆忙溜走,片刻不敢耽误。 湖边惬意喂鱼的男子随脚步声望去,定睛看清,立马变了脸色。 他怒气冲冲,咬牙切齿:“我听泉池的侍婢说,你昨晚跟裴弦,很久才从里头出来?!” 祈妤放慢步伐,讪讪笑笑。 “好啊你!为了跟我争夺泉池,竟做出……做出……”裴如镜耳根透红,几个字羞得藏于舌底,说不出口。 祈妤不害臊的凑过去:“做出什么?” 眼见人要气得冒烟,她服软道:“哎呀,兄长,如镜哥哥,当时,真真是没忍住。” 裴如镜会意,脸颊红得几欲滴血,宛若被下了禁音咒,一言不发。 “等你跟喜欢的人一块儿待在汤泉,你自会懂我的感受,而且,圆池也没那么差劲,无非是离住所远了些,地方小了些……” 看见裴如镜抬起手,祈妤慌忙闭嘴,识趣的后退一步。 裴如镜腿脚一动,她撒腿就跑。 跑了好一会儿,扭头望见裴如镜没提着刀追杀她,才稍稍歇息。 忽的想起,她忘了将穆沧灵来妖潭一事告知裴如镜。 抱着“许是知道这个好消息就不生气”的想法,祈妤准备原路返回,一转身,天空乌云密布。 远方传来的雷声恨不能将整个妖潭都震得颤上三颤。 是妖君。 妖君要回来了。 “咔嚓!” 银色闪电直直劈来,一道人影在电光火石之间若隐若现。 不等瞧清,祈妤扑通跪下,双手叠放,额头抵在手背,庄重崇敬的唤了声:“阿娘。” “嗯。”女子轻应。 祈妤起身问:“阿娘去过宫殿了吗?” 槐序摇头:“不曾。我来找你,是有要紧的事要跟你讲。我外出游历,已寻到救你弟弟的法子,事不宜迟,你快带我见他。” 边说边弯腰将人扶起。 “阿娘小心!!” 祈妤身子还未站直,望见飞来的利箭,慌忙挡在槐序身前。 那支利箭倒有趣得紧。 快伤到她时,化作万千水珠绕过她,瞬息间又凝固,直直刺穿妖君喉咙。 手拿弓箭的女子脚踩云雾而来。 一袭墨色衣衫,露出的脖颈印有黑色玫瑰。 祈妤:“阿、阿娘?” 再扭头,发觉身后的“妖君”成了一堆灰色粉末。 女子走上前,眼神轻蔑,指尖在眼尾的一抹朱红上轻轻点碰。 她嗤笑:“不知是打哪儿来的崽种。” 语毕,朝祈妤斜睨一眼:“外头既有杂碎知晓了你的事,往后务必小心些、聪明些,莫再如今日这般。” 叮嘱完,她化作浓烟飞入正殿,数千根丝线紧随其后。 妖君回潭,万妖朝拜,恶灵哭喊。 祈妤片刻不敢耽搁。 她匆忙赶到时,需出席的人大多已到齐。 两排人面朝主座,静静等待妖君出场。后侧三声鼓响,众人纷纷转身,面朝中央,后退一步,双手叠放心口,弯腰低头。 槐序目不转睛的盯着主座。她缓缓上前,五名俊俏男子跟在她身后,在她坐下时,三名、两名的立于两侧。 每每跟着妖君出席的人,都会戴有铃铛脚环。 走起路来,叮铃叮铃。 有的慢,有的快,步调不一,声音不一。 祈妤抬眸瞟了瞟,暗自道:“果然换了一批人。” 目光落到立于右侧尾端、面纱遮面的男子,她眉头紧蹙,死死盯着那双眉眼,直至众人跪地行礼,她仍直愣愣的杵着。 归还妖戒的裴如镜一转身,瞅见这般局面,身子一僵。 他默默加快步子,走到祈妤身旁,一把将人按下,并排跪地,侧目低问:“你疯了?” “看来,妖君终归不是小殿下的亲生母亲,否则怎会这等不尊不敬?” “唉,我真真为妖君感到不值。捡来个丫头养不熟,白白耗费多年心血。” 南君、北君早就看祈妤不顺眼,而今逮着机会,定是要一唱一和的狠狠腌臜一番。 裴如镜冷冷讥讽:“南北二君可真替阿娘着想,恨不能登上阿娘的位子,亲自筹谋。” 妖君转了转戴上的妖戒,忽的起身,下了台阶。 谁也不敢出声。 她停在祈妤跟前,“随我来。” “是。” 祈妤应下,战战兢兢起身。 殿内众人叩首,恭送妖君后,回到了各自住处。 藏间阁。 五名男子并未跟着一同进来,屋内仅有祈妤和妖君二人。 槐序:“最近还会梦见吗?” 祈妤没料想到妖君会先问这个。 她怔怔点头,末了,又补充一句:“比往常……好些了。” 槐序嗤笑:“既梦见,怎会好?” “火海封印每千年会弱一次,丝凝剑感知到魔尊的力量,会暂时显现。算起日子,还有半个月,就整整一千年了。” “我特地赶回,便是放你去寻。找到丝凝剑,斩了你那心魔。” “我槐序怎的养出你这般性子?”她嫌弃的瞪去,“因百年前的事夜不能寐、辗转反侧,当真是丢人。” 她边说边掏出一张图纸递去。 槐序指着圈起的地方: “忆酒村。丝凝剑碎片上次显现,便是在此处。这次,想来也是在这。路程远,地方偏僻,届时,你提前去,切莫让旁人把碎片抢走。” 第16章 跟你一样好看 祈妤收好图纸:“多谢阿娘。” 辞别妖君,迈出藏间阁没几步,就见院内侍婢匆匆跑来:“小殿下,不好了,不好了!” 她纳闷:“何事如此慌张?” 侍婢气喘吁吁:“弦……弦公子被带走了。”边说,边小心翼翼地朝藏间阁望了一眼。 “阿娘抓他作甚?”祈妤蹙眉喃喃,转身要去求情,侍婢拉住她:“妖君做事,擅自阻拦,只怕弦公子会被罚得更重!” 此话有先例,不无道理。 她问:“阿鳅被带到哪儿了?” 侍婢低头,支支吾吾:“深、深水。” 深水狱。 拥有妖潭最厉害的刑罚、恶兽。 身负重罪,方“有幸”前往。 祈妤想不通裴弦为何会被带到那里。她只知道,一只泥鳅精,在深水活不过半日。 她心急如焚,“我现在就过去!” 侍婢却再次阻拦:“小殿下,您去那儿作甚?搞不好人没救出,还把自个儿搭进去。” 祈妤剜去一眼:“你同我讲此事,就是为了让我干着急不成?”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她气鼓鼓地将侍婢推到一旁,赶至深水。 狱门。 刀戟相交,挡了她的去路。 她恼火:“让开!” 一名守卫道:“小殿下,里头凶险,您独自前往,难免会被伤到,听我一句劝,快快回去吧。” 祈妤道:“我既来了,就没打算走。” 几名守卫面面相觑,等听到那句“一切后果我自行承担”,才敢把细皮嫩肉的小殿下放进去。 狱中潮湿,上方布了一层水雾,每间牢房门前,各放有一盏烛火。 待她暴露在火光中,被关押的人与兽,都趴在铁栏,的伸出前爪。 不同的声音传来。 她像食物,又像救世主。 仅有一位瘦弱的少年,坐在草垛旁,身子藏在光的阴影里。他默默注视着,一言不发。 相较于其他牢犯,少年看起来和善些。 祈妤迟迟没寻到裴弦。 她凑过去,问:“我想打听一个人,今天刚被带进来,他穿着青色衣衫,长得很好看……嗯——跟你一样好看。” 少年“噗嗤”笑出声。 他抬起手,朝左边指了指:“隔壁。” “多谢。”见人骨瘦嶙峋,祈妤瞧着可怜,又道:“回头给你带些吃的,以表谢意。” 她向前走,视线穿过铁栏,望见被绑在十字架的阿鳅。 深水狱关押重犯,用的皆非寻常牢笼、寻常锁。 无论她使什么法术,都进不去。 一筹莫展之际,脚边忽地被扔来一把钥匙。 祈妤疑惑,抬眸去瞧,发觉少年正懒洋洋的倚在铁栏,对上她的目光后,冲她有气无力的扯出个笑。 她半信半疑地捡起,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对准锁孔,轻轻一转,只听“咔哒”一声。 门开了。 这是一个水牢。 水位到达祈妤的膝盖。 裴弦被锁链捆绑,链子并未上锁,就是解开会费事些。 她专心解着,全然没注意到游走于水底的一片雾蓝。那抹蓝快速冲破水面,势不可挡般朝祈妤发起攻击。 “轰——” 能够抵消任何强度攻击的黑金镯幻成万千缕金丝线,交叉着,将雾蓝吞噬。随后,齐齐化作粉末,融入水中。 水面突然出现出现一个漩涡。 无数黑点自下而上飞出,汇成巨大的圆球。 方才的动静迫使祈妤停下手中的动作,她转过身,背对着裴弦,而不等她幻出武器,圆球就迅速撞来。 一瞬间,似将五脏六腑都撞碎。 祈妤身形不稳,最终跌进一个怀中。 至于裴弦身上的锁链,全被强大的力量震得断裂。 漩涡消失,水面恢复平静。 祈妤觉得冷。 往裴弦怀里缩了缩。 不知怎的,她忽地忆起那个做了无数次的梦。 她浅浅笑着:“父亲当时就是这么保护母亲的……我学得这般像……等见到父亲,他定会好好夸我……” 妖君的事迹远近闻名。 裴弦:“你娘配不上你父亲的拼死相护。” 祈妤闻言,“咯咯”笑出声。笑着笑着,急急咳了两下,咳出一滩血。 她一字一句:“父亲护的,是我母亲。” 不是妖潭的君主。 觉察到裴弦的疑惑,祈妤有好多话想讲。 面前的人从未好奇过她的往事。 眼下是很好的机会。 她可以讲她如何生存,如何遇见裴如镜。 但意识开始模糊。 祈妤怕说出口的会是最后一句话。 于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也只道:“阿鳅,那你呢,你配得上我的拼死相护吗?” “哗——” 身侧传来巨响。 这次不知是什么东西从水中冒出。 祈妤累得睁不开眼。她一动不动地躺在裴弦怀里,感知到从另一侧袭来、温暖且强大的灵力。 她艰难眯起一条眼缝,看见一抹月白色的光。 她问:“阿鳅……是神君来救我们了吗?” 这话耗尽祈妤所有的力气。 挽在裴弦脖颈处的手缓缓垂下。 “嗯。” 他应着,嗓音发抖。 “轰隆!!” 巨响震得地面都颤上三颤。 整个深水漫起剧烈寒意,方才蠢蠢欲动的罪犯,此时蜷缩在角落,不敢妄动。 守卫觉察到异样,握紧刀戟,警惕又迅速的朝水牢靠近。 越往前,铺在地面的寒霜越重。 牢中的人抱起怀里的姑娘,踩着台阶迈过高槛。 衣衫浸透,滴落的水珠一瞬凝冰。 愈来愈近的守卫亦成了冰雕。 深水无一人、一兽幸免。 待男子离去,寒气和霜冰一同退散。守卫晕倒在地,迷迷糊糊醒来,头昏脑涨,宛若喝醉酒般,记忆变得断断续续。 “我怎么在这儿?” “谁知道呢。” 几人起身,巡视一圈,末了,低声疑惑:“伍号水牢怎的破了?” “谁知道呢。”其中一个猜测,“大概,又是那小子搞的鬼。唉,他总是不老实,趁着妖君回来,明天我去请示妖君,给柒号地牢多设一层结界,免的他再生事端。” 第17章 为何要逃 祈妤醒来,瞧见躺在身侧小憩的裴弦,迫不及待想查探对方是否受伤。 “嘶。” 她一动,前胸后背都痛得厉害。 裴弦觉察到身旁的动静,缓缓睁眼,对上一双明亮的眸子。 裴弦的眼睛很好看。 睫毛长长的。 眨起来,仿若成了羽毛,在祈妤的心口挠痒痒。 她想靠近些,奈何稍稍动弹,便疼得龇牙咧嘴。 裴弦低声提醒:“别乱动。” 祈妤说:“那你过来些。” 裴弦静静的望着她。 “我想跟你挨的近一点。”她边说,边试着挪动,裴弦见此,长叹一声,往里头靠了靠。 她如愿以偿,“嘿嘿”笑着。 转而想起什么,问:“阿鳅,谁给我上的药呀?” 亮晶晶的眸中满是期待。 四目相对,恍惚间,裴弦的双唇似黏住一般。 等他终于能开口,跟前的人又道:“眼下我醒了,是否该再上次药?我难受得厉害,你来给我上吧。” 裴弦稍稍沉默,“不妥。” 祈妤:“有何不妥?你又不是没碰过,没瞧过。” 裴弦不语。 她撇嘴:“那你拿过来吧,你端着药膏,我自己弄。” 裴弦这才应道:“好。” 待人拿来,她忽的生出不好的心思。 她先装模作样般低头往一片的伤口抹一层,小心翼翼的抬眸望去一眼,一手接过药,一手剜出些,抹在裴弦的手指。 祈妤抓着那只手,心跳如擂鼓。 比起羞赧,更多的,是害怕裴弦把手收回。 她也想有两厢情愿的郎君,也不想事事借用玲珑环的威力。 药膏是凉的。 指腹也是凉的。 偏偏二者结合一起,抚上她时,她身子止不住的泛热。 那只手在她的带领下,从腹部,缓缓向上。 “不行。” 裴弦忽的起身,匆匆离去。 祈妤一怔,猛的起身:“诶?阿鳅……裴弦!你给我回来!”意犹未尽被及时制止,她有些恼。 铺天盖地的刺痛感席卷全身。 她“斯哈”吸着凉气,扶着床榻缓缓躺下。 很快,门被推开。 她娇媚道:“你还知道回来呀。” “呕。” 声音熟悉,但可以断定,来者不是阿鳅。 祈妤藏在被子里的手瞧瞧系好衣衫上的带子,眼皮也没抬一下:“你大清早的,你来做甚?”奇快妏敩 裴如镜:“你也知道是大清早,不是晚上啊?” “伤成这样,竟不知歇一歇。”来时正好碰上急急出来、发丝凌乱脸颊微红的裴弦,进到屋内后,心下的猜想直接被落实。 祈妤嘀咕:“没……没……他不是走了吗?你没瞧见他啊?” “他要是不走,以你现在的身子,怕是要死在床榻上。”裴如镜沉着脸。 “话说,伤我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一会儿变一个颜色,没有固定的形态。 “水毒兽。”裴如镜边答边掏出药瓶,“专治它的毒,一次五粒,一天两次,连服三天,即可痊愈。” 末了,没好气道:“还问我过来做甚!我来做甚?还不是给你送药!外敷内服,全给你安排,生怕你恢复不好!” 祈妤接过药瓶,仰脸傻笑,试图撒娇糊弄过去:“哎呀。” 裴弦突然凑过来,左瞧右看,挨得很近,眉头蹙起又展开,再蹙起。 “啪!” 祈妤被盯的浑身不适,想都没想,抬手就扇过去。 裴如镜恼了。 “诶!别打我!我伤着呢!你考虑好啊,你这一巴掌下去,我小命就呜呼了!”祈妤连忙求饶。 又怂又有理:“谁让你刚刚一直来回打量我!” 裴如镜:“我瞧瞧你是不是被裴弦下了蛊,取昼宣,闯深水,杀水毒,桩桩件件,都是豁出命去做。” 祈妤:“怎么可能……等等,水毒死了?” “不是你杀的?”裴如镜沉思,“难道又是隔壁牢房……” “对了!”祈妤恍然想起,“我还欠隔壁那位一顿饭呢,我伤成这般,是动不得了,还得劳烦你一趟。” 裴如镜纳闷:“你怎会跟他扯上干系?” 祈妤将事情全数告知。 随后疑惑:“你方才,为何要说‘又’?他之前犯过事?” 裴如镜语重心长的开口:“深水没有空房,没有单间。你所瞧见的,是经过争斗厮杀造就的场面。” “空着的,是他将里头关押的罪犯吃了;他自个儿待着,亦是因他把同间恶兽全部啃食。” 他叹气,“如此这般,你竟瞧他可怜。” 祈妤吞吞吐吐:“我、我哪儿晓得深水的事。” “想来他不会惦念一顿饭食,别送了,离他远些的好。”她叮嘱,“你往后去深水,小心点。” 裴如镜:“要送。” 祈妤不解:“为何?” “守卫未曾禀报钥匙丢失一事,而他却有其他牢狱的钥匙。”此事,裴如镜绝不会坐视不理。 比起气势汹汹的审讯,借送饭的由头去套话,或许更好。 深水。 餐食藏在宽大的披风下,即便有守卫闻到些饭香,匪夷所思的望一眼,立马畏怯着收回目光,乖乖放行。 被关押的恶兽、罪人,依旧吵闹。 一部分疯魔的伸出前爪,试图挖走一块皮肉解馋;一部分恐慌恸哭,绝望的求饶认错。 裴如镜全都无视。 他径直向前,脚步没有放慢半分。 他停在少年跟前,二人隔着一排铁栏,十七道结界。 “吃吧。”裴如镜蹲下身,把饭菜端出,一个个递进去。 少年问:“怎么是你过来?” 裴如镜轻笑:“怕我放毒?” 少年漫不经心的勾起唇角,“能毒死我,也算你有能耐。”他席地而坐,接过碗筷,大口吃着。 他许久没吃到熟食了。 裴如镜:“你明明能逃走。” 少年没否认,只反问:“我为何要逃?” “没有人愿意待在深水。” 这种鬼地方,旁人半步都不想踏进。 第18章 你一定要救活他 裴如镜什么也没套出。 非但如此,还应允少年,明日会继续送饭。作为报答,每送一次,少年就归还一把钥匙。 第四日,他被妖君召去,送的晚了些。 待离开深水,月亮已高悬树梢。 途经阿娘房门,远远看到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趴在门缝。 他一眼认出,蹑手蹑脚地靠近,歪头透过缝隙,望见屋内的情景,登时瞪圆了眼。 五名男子跪地爬行,脖颈拴有麻绳,被妖君牵起,似犬一般。 偏偏祈妤一副聚精会神、津津有味的模样。 “唔——” 裴如镜赶忙捂住她的嘴,快速把她拖到一旁。 他松开手,小姑娘杀气腾腾地转身,瞧清他后,绷直的身子一松,低着头,双手交握放于腰前。 乖顺得很。 他指着人的眉心,厉声警告:“你要是这个也敢跟着学,我定不饶你!” “阿嚏!” 外头有些冷,祈妤打了个喷嚏,连连点头。 裴如镜恨铁不成钢地从牙缝挤出几个字:“你呀你!”末了,解下披风,披到祈妤身上,“身子刚好就到处乱蹿!赶紧回吧!” 说罢,转身离去。 他俩的住处在一个方向,挨的很近。 祈妤紧跟着他,不服气地嘀咕:“身子不好我还不蹿呢。” 身前的人猛地停下脚步,她吓得打了个激灵,低头垂眼,立马噤声。等听见前进的脚步声,才赶忙跟上。 她随裴如镜一同进了房间。 刚关上门,屋内就传来一个“滚”字。 她摆摆手:“别急。” “前几日你爱慕的小仙尊来了,就是阿娘回来的那日,我早就想同你讲,结果去了一趟深水,受了伤,忘了个一干二净。”祈妤说。 裴如镜:“他来作甚?” 祈妤一怔:“是来找你的呀!你怎的一点儿都不高兴?” 裴如镜眉头紧蹙。 他爱慕,不见得仙尊也爱慕他。 天界的人,好端端的怎会跑到妖潭…… “他是自己来的?” “是。” “找侍婢一打听就知我去向,既特地寻我,我怎么没见他?” 祈妤挠挠脸,解释道:“大抵是跟阿鳅闲谈几句,耽搁了时间。再想找你,你已在正殿。” “他跟——”裴如镜微微眯眼,“裴弦在一处?” 祈妤点头:“有何不妥吗?” 沉思片刻,他只道:“此事我知晓了,还有别的事吗?没事就赶紧出去,我困得厉害。” “还有一事。” “说。” 见祈妤吞吞吐吐,裴如镜没了耐心。 他哈欠连天,起身把人拎到门口,抬脚准备将人踹出去。 忽的听到“陆清染”三个字,他愣了愣,摇摇晃晃的扶着门站好:“你指的是,遮面的那位?” 祈妤:“对。”又问:“你可有仔细看?” 裴如镜:“并未。” 妖君带走、带回的人,几乎都不一样。走的是一批,回的是另一批。许许多多男子,他起初还瞧上几眼,后来,懒得再看。 反正下一次就会换人。 别说面纱遮面,其他的、各式各样的装扮,也大有人在。区区面纱,委实吸引不了他的注意。 他问:“你确定吗?” 祈妤说:“起初不确定。但我刚刚透过门缝瞧了,那人的身形,眉眼,一举一动,分明就是陆清染!” 裴如镜揉了揉发痛的眉心:“他……不是在昆仑山?” 怎会随妖君回妖潭? 祈妤:“所以才觉奇怪。” “你歇息吧,我要说的全都说完了。”她跨过门槛,关上门,朝自己的卧房走去。 发觉没人,转身踹开隔壁房门。 屋里吹了灯。 借着月光她瞧见有个男子平躺在床榻。 祈妤蹑手蹑脚的靠近,坐在裴弦身上。 对方似早料到是她一般,淡然的睁眼,面上没有一点儿波澜。 她俯身,深情吻下。 忽而蹙眉,双手撑在男子两侧,支起身子:“张嘴。” “不要反抗我。” 语气和声音都带着威胁的意味。 裴弦只得照做。 嘴巴刚张,激烈的吻袭来,他双手被一只小手费力钳住,举过头顶,姑娘的另一只手不太老实到处乱碰。 他轻而易举挣脱,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你的伤刚好。” 他嗓音微哑。 小姑娘的双腿缠在他腰间,被他轻轻掰下。 起身欲要抽离,就听到一阵低斥:“裴弦!” 祈妤很少唤他全名。 他推脱:“晚几天。” “如镜给我一瓶特制的解药,连服三天,体内的毒素就会一干二净。你瞧,我现在什么事儿都没有。” “重伤初愈,身子正虚着。对了,你提起他,我便想起,他特地嘱咐,这些日子莫要同房。中了水毒兽的毒,一定得养上几日。”奇快妏敩 “你!!” 祈妤急得说不出话。 裴弦:“他的卧房离这儿很近。” “……” 那是当然。 几人的卧房都在一条走廊里。 祈妤咬咬唇,打消动用玲珑环的念想。 “我知晓了。”她无奈妥协,“你过来,我抱着你睡总可以吧?” 裴弦一边应着,一边往门外走。 祈妤:“干嘛去!” 裴弦:“给你熬碗乌鸡汤。” 祈妤怒气顿消,软软应了声“噢”,乖顺钻进被窝,“早去早回。” 等裴弦来时,她已睡下。 迷迷糊糊起来喝了一大碗汤,肚子被香气馋的咕咕叫,睡意全无,偏偏裴弦让她继续睡。 她不肯:“再给我盛一碗。”又赶忙补充:“肉!多放肉!不是熬的乌鸡?把鸡腿、鸡翅全盛来!” 裴弦欲言又止。 稍稍沉默,缓缓开口:“如镜饿了,去厨房找吃的,撞见我在熬汤,分了一碗羹后,将大部分的肉都舀……” 祈妤大骂一句。 掀被下床,急匆匆跑出去,一脚踹开裴如镜房门:“滚出来!” 她去时,里头的人正津津有味的吃着最后一块肉。 她怒发冲冠,抓起吃剩的骨头就往裴如镜嘴里塞。 裴如镜亦不甘示弱。 好在存有最后一丝理智,顾念祈妤重伤初愈,没下死手。 二人又打又骂,裴弦赶到,架没拉开,平白挨了几拳。 直到他跑到厨房又熬了一锅,端进来,俩人才消停。 裴弦垂眸望着坐在桌前,狼狈不堪、如饿狼扑食的兄妹,重重叹气,无语扶额。 吃饱喝足,离了裴如镜的房,祈妤爬上床,自觉的挪了挪身子,挪到里侧,随后掀开被子拍拍一旁的床榻,等裴弦进了被窝,她搂住,才美美睡去。 月色钩织回忆化成梦境扰乱人的思绪。 裴弦被身侧姑娘紧紧抓着胳膊,抓的肉疼。 他醒了,睡眼惺忪的朝祈妤望去。 祈妤眉头紧蹙,额头沁了汗珠。 他将人抱在怀中,拍背安抚。 忽的,祈妤睁眼,大口喘着粗气,身子止不住的发抖。 ——“你一定要救活他。” 梦里的那句话,在耳边不停流转、萦绕。 第19章 正途 “一定要救他。” 是叮嘱,是遗言,是命令。 夜色掩面。 她被人拥在怀中,似蛋壳剥落,似兵将弃甲,她从默默流泪,变成失声痛哭。 * 次日。 祈妤一觉睡到晌午。 阳光正好。 她穿好衣衫走到门外,迎着暖阳伸了个懒腰。 忽的,有陌生男子走来:“哟!还认得我不?” 祈妤:? 她茫然的眨眼,茫然的环顾四周。 男子又道:“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祈妤暗骂:神经病。 “你脸上的痣……位置还算可以。具体蕴藏了什么……嘶——”男子凑近细瞧,自言自语的嘀咕一番,倒吸一口凉气,“难不成你真是我的……啊!” 祈妤烦躁的蹙眉,将人从台阶踹下去。 男子没站稳,惨叫一声,摔落至地。 “你打我?” “你竟然打我!” “哎哟……疼死了……你个没良心的。” 他躺地上打滚、哀嚎,祈妤只淡淡瞟他一眼,转身欲要回房。 “你这般对我,你九泉之下的……”话语声戛然而止,他不敢张扬,压低声音,“父亲、母亲该有多寒心!” 单是一个“九泉之下”,就让对方停下脚步。 而后的话,使得小姑娘快步奔来,一把揪住他的衣领,紧抿双唇,手背青筋暴起。 无论祈妤如何强行压下心头情绪,紊乱的呼吸都将她的惊慌暴露无遗。 男子吞了吞口水,“别、别冲动。我是你师父。” 祈妤攥紧拳头就是一拳。 她还要再揍,手腕被人抓住,她扭头:“如镜?” 一瞬有了底气一般。 她指着男子:“打他!快打他!” 裴如镜:“他真是你师父。” 祈妤呆愣,良久,吐出两个字:“放屁。” 见裴如镜面上没有半点玩笑的神色,她蹙眉,“当真?” 男子连忙道:“比真金白银还真!” 她瞪去:“没问你!” 裴如镜把人拉到一旁,默默点头,在祈妤满是疑惑的凝望下,吐出实情:“我把他寻来的。” 祈妤:…… 她深呼一口气,“你有病?” 裴如镜:“找齐碎片的路途危险重重,万万不是你想的那般简单。丝凝剑现世,别说妖潭、鬼域,指不定天界都有几双眼睛盯着不放。” “偏偏此时,南王、北王偷养了一群烬士,你也知晓,烬士乃是妖潭禁兵,二王谋逆之心昭昭,深水一群罪孽之徒蠢蠢欲动。” “我需得留下。” “待平定南北王,我再去与你会合。可在这之前,你孤身一人前往,我放心不下。” 祈妤忍不住打断:“还有阿鳅呢。” 裴如镜轻嗤:“他能做甚?给你当肉盾?” 祈妤抬起手,亮出月白色的手链:“神君应该会救我的。他上次,便救了我。” “上次?你是指深水?你真以为我相信你杀了水毒兽?牢中寒气极重,哪儿是你一个木系妖怪能留下的?想起你上次提起神君,我便起了猜忌。左思右想,能藏的地方无非是你那小冰窖。但里头空无一人。”裴如镜说。 他手指在小姑娘额头点了两下:“清醒点。一个堂堂神君怎会屡次对你出手相救?能救你两次,已是感恩戴德。况且,天界亦不太平,你少跟他有牵扯,莫要搅进去了。” 祈妤嘀咕:“我知道了。” 她仍旧不解:“你为何寻来个陌生人?” 裴如镜:“他是空山谷的人。” “空山谷……”她低声喃喃,“不是无一生还……啊!” 脑门平白挨了一巴掌。 紧接着一阵斥责:“千年前的事儿,你少琢磨。” 祈妤委屈:“不是我琢磨,我是怀疑他的身份。” 裴如镜:“还有一点,他说你父亲临终前,把你交给了他。” “屁。”祈妤白眼都要翻上天了,“这种屁话你也信?” “他有玲珑簪。” 裴如镜的几个字令祈妤浑身发麻。 玲珑簪。 除了她的父亲,旁人绝不可能有的。 一环,一簪。 上古圣物,锁妖祟,刺邪灵。 一个被埋没在她的手里,另一个…… 祈妤走向男子,摊开手:“我瞧瞧你的是不是真品。” 男子把东西递去,“我还能骗你不成。” 簪子落在她的手心,似彩色瀑布般穿过指缝,倾泻而下,化作翩翩起舞的琉璃彩凤,绕在祈妤四周来回飞了几圈,才变回原样。 “这东西,认主。”男子笑道,“正好,省得我担心我寻错了人。” 祈妤垂眸瞧着玲珑簪。 她问:“你叫什么名字?” “赵南乙。” “祈妤。” “你不说我也知道。” 祈妤疑惑抬眼,赵南乙笑得眉眼弯弯:“我是神算子,能算出来。” “明日我们去哪儿?可是要去集齐丝凝剑?”他问。 祈妤:“你不是神算子?自己算。” 赵南乙语塞。 遂转换了话题:“你准备什么时候把东西还给我?你父亲把它送给我,它现在是我的物件。” 此话不无道理。 祈妤恋恋不舍的照做,末了,忍不住好奇:“他怎么会送你玲珑簪?” “嗯——”赵南乙拖着长音,沉思苦想般,一手拿着的折扇在另一只手心里重重敲着。 他试探的挑了挑眉:“定亲之物?” 祈妤嗤笑:“你跟我哪儿来的亲?” 一直默不作声立于一旁的裴如镜缓缓开口:“你父亲把你托付给他。” 祈妤僵硬的扯了扯嘴角,“真是可惜,我已经成亲了。” “哦。” 赵南乙很平淡。 他把折扇别在腰间,“可有八抬大轿,三书六礼?” 祈妤没说话。 他又问,“可有十里红妆,四聘五金?” 祈妤咬咬唇:“我不需要。” 赵南乙:“是你不要,还是他不给?你父亲既把你交给我,还赠了信物,我定不会负他所托。不管你走上怎样的歪路,我都能引你入正途。” 第20章 离开妖潭 正途。 祈妤暗自喃喃。 何为正途? 她下意识的蹙了蹙眉头,心里生出一股莫名的抗拒、反感。 她拽拽裴如镜的衣袖:“我当真要同他一起前往?” “是。” “没得选?” “没。” 祈妤泄气,又不服:“为何?” 被晾在一旁的赵南乙捂着肚子,边喊边凑上来:“好饿啊!!” 祈妤嫌恶瞥去,吩咐侍婢随便找个厢房将其安顿,备些饭食,随后穷追不舍的紧跟裴如镜,抱有打破砂锅问到底的原则,非要问个由头来。 裴如镜:“空山谷的人都很厉害,至少,我不用担心会给你收尸。” 祈妤不信:“仅此而已?”www..Com 那副躲闪的表情,分明还有所隐藏。 她一路跟到正殿书房,裴如镜叹气,遣散屋内侍婢,语重心长道:“他毕竟跟你父亲有些牵扯。” “既是你父亲选定,我想,必不会错。”顿了顿,补充一句:“玲珑簪,你也瞧见了。他没有说谎。” 祈妤沉默不语,低头抠着指甲盖旁的死皮。 裴如镜:“还有一封信,寄给你的。” 祈妤疑惑:“信?” “来自昆仑的信。一同寄来的,还有一块妖潭令牌。”裴如镜从怀里掏出,将信件展开。 二人一目十行的阅过一番,对昆仑的近况已知晓大概。 那日,和祈妤的交谈,沈星柔看清陆清染的真面目,断断容不下他。 碍于才宴请八方将婚事昭告天下,遂,只挑其筋骨、废其法力,偷偷逐出,勒令他此生不得入昆仑。 担心陆清染怨气横生,去妖潭滋事,特修书一封,前来告知。 祈妤眨眨眼,不以为然:“他法力都没了,能滋什么事?” 裴如镜:“小心为好。” “知道了。”祈妤应着,转而仰起下巴,洋洋得意:“我就说我没看错吧?他就是被阿娘带回——” “咱们娘仨,竟全栽到他身上。” * 忆酒村位落于紧挨凌夷山脉的林子里。 传闻,妖潭与人间相邻,边界是一团混浊。有个叫凌夷的少年挥剑劈开后,浊气化作一排山。 山脉的名字便由此而来。 山很高,翻不过去,需前往魔界边缘,乘船渡过归墟河,方可抵达人间。 裴如镜一路送到河边。 祈妤往日出行,要么同他一起,要么护卫重重,而今身旁只跟了两个,他难免放心不下。 从衣食温饱,叮嘱到为人处世,末了,递去一包袱保命法器。 祈妤看着沉甸甸的包裹哭笑不得,边伸手去接边吐槽:“会不会太多了些?” 与此同时,眼角的余光瞥见裴如镜身后、加快步伐的赵南乙。 那人他低着头,似无意般撞到裴如镜。 “哐当!” 很轻的一撞。 却让裴如镜重心不稳的摔倒。 连同祈妤没接到的法器,争先恐后的挣脱包袱,散落一地。 注意到地上男子疼痛难忍的表情,她慌忙察看,对赵南乙的责骂和怒火全抛诸脑后。 “没事儿吧?”她忧心忡忡。 望见裴如镜额头沁出的虚汗,更是眉头紧蹙:“怎的摔了一下……就像是刚从鬼门关里走一遭?” 伫立一旁的赵南乙“哎呀”一声,“怎么有股血腥味儿?” 话是对祈妤说的,但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没从裴弦身上离开。 闻言,对方亦望向他。 四目相对。 他扬起唇角,稍弯的眉眼蕴含几分笑意。 祈妤凑近嗅了嗅,确实闻到一丝。 她想把裴如镜扶起,瞧瞧地上是不是有尖锐的物件,手碰到男子右侧肩膀时,摸到有一块凸起。 她慌乱,欲要掰开那只紧抓衣领的手,想扒开细瞧。 “男女有别……”男子虚弱的阻拦显得十分无力。 藏匿在衣衫下的伤口终是窥见天日,一抹明亮的色彩狠狠刺进祈妤的眼中。 裴如镜的右侧肩膀被靛蓝覆盖。 几个尾端泛血红的鳞片紧挨纱布,祈妤小心翼翼将纱布挑起些,看见布满鱼鳞、溃烂的、血肉模糊的皮肤。 她的声音开始发抖:“什么时候……什么时候伤的……” 泪珠滚落,她跪坐着,泣不成声。 裴如镜强忍疼痛,抬手擦拭小姑娘的眼泪:“哭个屁,没死呢。” “我都不知道……我竟然都不知道。”祈妤深呼一口气,平复好心情,咬牙切齿的问:“是谁?谁伤的你?” “不重要。” “怎么会不重要?!” “你先去忆酒村找丝凝剑的碎片,等我把事情处理完,自会跟你说。” 方才摔的那一下,实打实的压住伤口,疼得他抽搐。 现在缓了会儿,痛感褪去些,他扶着祈妤,摇摇晃晃站直身子,余下的话到了嘴边,愣是变成叮嘱:“照顾好自己。” 祈妤心里闷得厉害,她把法器收好:“东西还你。你的这句话,也原封不动的还给你。” “这是我……” “你要是不收,我就把你照顾到痊愈再走。” 这不是玩笑话。 看到伤口的那一刻,祈妤当真动了“晚些再去忆酒村”的念想。 裴如镜叹气,“好。” 他整理好衣衫,接过包袱,目送三人乘船离去,直到船只愈渐愈远瞧不见踪迹,他才折返回去。 看似平静的妖潭实则暗流涌动,南北王私养禁兵,一则传言更是令去世多年的妖尊被频频提起。 他庆幸丝凝剑在此时现世,好让祈妤在腥风血雨未赶来之前,离开妖潭。 第21章 柘城 祈妤上次来柘城是一年前。 曾有个不知死活的小妖偷了她的玉佩,逃到此处,她跟随裴如镜前来抓捕。 而今重游故地,故地已过二十载。 重新来到之前住宿的客栈,甜糯糯唤她“仙女阿姊”的小团子出落得亭亭玉立,嫁为人妻,生了个小小团子。 望见她时,微微发愣,随后双眸瞪大,捂嘴诧异。 她颔首一笑,问:“还有房吗?” “有、有。” 小团子名为洛鸢。 母亲沈谙是柘城顶尖的美人儿,洛鸢仅是三分像,就可称得上倾国倾城风华绝代。 美人儿哪怕迟暮,也定颇有韵味。 祈妤环视一圈,除了靠窗品茶的客人、角落拿抹布擦墙的老者,并未瞧见旁人。 她好奇:“你阿娘呢?沈谙……” “嘘——” 洛鸢慌忙做出噤声的手势,可为时晚矣。 角落的人失魂落魄跑来,嘴里不停喃喃着沈谙的名字。 祈妤这才瞧清,这压根不是什么老者,这是老板。 算起来不过四十岁,却满头白发,佝偻身躯,看背影,说他年逾古稀都不为过。 他忽然抬头瞪大双眼,双手捧起祈妤的脸,惊呼:“小谙!” 末了,频频后退,“不……不是……你不是她。我的小谙呢……她去哪里了……” 洛鸢抹去眼角泪花,走出柜台低声安抚,吩咐店小二把父亲扶至一楼左侧厢房。 她看向几人,恹恹笑道:“抱歉,吓到你们了吧?” 说没吓到是假的。 不过,更多是疑惑。 祈妤问:“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而且店内和路过的人皆司空见惯般,完全忽视老板怪异的行为举止,想来不是第一次碰见。 洛鸢哽咽:“自从看到阿娘尸体,阿父就变得疯疯癫癫。” “尸体……”祈妤一惊,“沈谙死了?” “嗯。” “怎么死的?” “一开始是失踪,阿父把柘城翻个遍也没找到阿娘。报案三个月后,终于有了消息,我和阿父心生欢喜,匆忙赶去,结果瞧见……” 洛鸢低低抽泣,没再继续往下说。 祈妤自责:“对不住,提到你的伤心事了。” 洛鸢摇头,勉强挤出个笑:“无妨。你既是阿娘旧友,不论开几间,都免收房费。” 祈妤打开钱袋子瞧了一眼,“……多谢。” 忆酒村方圆三十里全是荒漠黄沙,三十里开外,距离最近的,便是柘城。 从城内去往村子的马车不多,好不容易找到一辆,车夫朝几人扫视一眼,一开口,就要五十两银子。 这还仅是送到村外三里,每往前百米,则需多付二两;若送到村内,酬金翻倍。 赵南乙“啧”了一声,“挺贵。” 车夫:“这是自然!瞧着你们像外地人,恐怕还不清楚忆酒村是个什么地方。那儿啊,离妖怪近,是不祥之地。” 身为妖怪的祈妤:…… “你们到底去不去?不去就别耽搁我做生意。”车夫说完,起身吆喝:“坐车咯!有没有坐马车的咯!” 祈妤把人拉下,连声道:“去去去,我们去。” 上了马车,她忍不住好奇:“五十两银子……是多少灵石?” 赵南乙:? 裴弦:“十七枚。” 赵南乙诧异:“你没去过学舍?” 祈妤:“去过。” 赵南乙更为惊讶:“那你怎么不会货币换算?” 祈妤面不改色:“因为我是文盲。” 赵南乙:…… 越往忆酒村的方向行驶越安静。 祈妤掀开帘子去瞧,四周连个人影都没有。 此时出了西城门,前方一片黄沙,寸草不生。 “等等!” “仙女阿姊!” “等一等!” 身后传来阵阵呼喊。 是洛鸢。 她骑马追来,身后有两人、奴仆打扮,骑马伴她左右。 祈妤想,大抵是护卫。 毕竟这儿是危险之地。 她叫停马车,走过去,不等她问,洛鸢就翻身下马,快步扑来:“阿姊……你东西落在客栈了。” 边说边朝祈妤手心塞进一块玉佩。 玉佩刻了字。 祈妤摸来摸去摸不明白,低头一瞧,心下了然。 上头刻着—— “救我。” 她如梦初醒,若有所思的点头:“劳烦你专门跑一趟了。” 紧跟的护卫觉察出异样,一人抓着洛鸢一侧的肩膀:“此处不宜久留,姑娘,咱们回吧。” 祈妤白去一眼,“管的挺宽。” 她的袖角被姑娘紧紧拽住,那姑娘紧抿双唇,不停冲她使眼色。 她语气更加轻蔑:“你俩是个什么东西,几时回是你们说的算?” 二人恼火,不再藏着掖着,直接伸手欲要夺她手心的玉佩。 祈妤没反抗。www..Com 她泰然自若的把洛鸢拉进怀里。 琢磨玉佩的二人瞧见刻的字顿时气急败坏:“你竟敢通风报信!!” 祈妤嗤笑:“哟!还急眼了。” “叮铃——” 一人从怀中拿出铃铛轻晃,顿时,有数十名奴仆持剑袭来。 听到声响,怀中的姑娘不禁怕得发抖。 “别怕。”顿了顿,祈妤伸手捂住洛鸢的眼睛。 她说:“别看。” 利剑近在咫尺,她运起周身灵力,不慌不忙的闭眼,等再睁眼时,青瞳已将黑眸掩盖。 黄沙中赫然出现一个法阵,一株株荆棘快速冒出,尖端直穿奴仆心脏。 一击毙命。 目睹整个过程的马夫惊魂未定的摔下,在地上滚了两圈,抬头瞧见走来的人,慌忙跪地叩首。 祈妤走到马车旁:“阿鳅,我们骑马去村里。” 帘子“唰”的掀开,先下来的却不是裴弦,而是赵南乙。 他一脸不悦的走到祈妤跟前:“那我呢?” 祈妤:“你有更重要的事。” 她朝听话闭眼的洛鸢指了指,“她母亲跟我是旧识,如今她陷入危险,我岂能不管不顾?” 说完,把方才捡起的玉佩递去。 赵南乙:“这般要紧,你交给我去做,当真是信得过我。” 祈妤讪讪一笑:“阿鳅身弱,方才那些喽啰他都不一定能打过,此事,还是你去办比较妥当。” “身弱?” 赵南乙挑眉,弯腰凑近。 他低笑两声。弯腰附在祈妤耳边阴阳怪气的讥讽:“你对你的小郎君,未免太不了解。” 第22章 火烧婚宴 闰二月十七,巳时。 忆酒村,程家大院内。 “今年闰二月,有两个春,是个好年,这新妇此时嫁来,定能怀个双生子!” 语毕,另一位身着墨绿衣袍的男子忙递去贺礼,补上一句:“程大爷,来年你就等着抱孙子吧!” 程老九哈哈大笑,搂住二人的肩,即便是人尽皆知的事儿,仍压低了声音。 他道:“城里的那堆货,我给你俩留意着呢。” 两名男子喜形于色,纷纷抱拳:“多谢大爷!” “哐!” “哐!” 站在桌上的人敲了两下锣,扯嗓子大喊: “时辰到,点炮!” 话音一落,院内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 在木门即将闭合之际,门缝中冒出一只手。 门外,是一位气喘吁吁的姑娘。 “等等……”祈妤惊慌失措的喃喃,脑袋嗡嗡作响。 透过门缝,她和关门的女子四目相对。 那双眼睛黯淡、阴郁,像一滩死水。 她感到有人在掰她的手。 掰不开,就掐。 “嘶。” 祈妤吃痛,下意识的缩回。 木门即将紧闭,站在她身后的男子伸手抵住门,低问:“怎么了?” 赶至忆酒村,偶遇婚宴,拉着他,二话不说往这儿跑。 属实令人费解。 “我看见……”祈妤声音止不住的发颤。 里头忽的传出一阵呵斥:“还不关门,是想误了吉时不成!” 走近瞥见外头的姑娘,微微挑起眉头,“瞧你,怎么把人拒之门外。” “来者皆是客。”他把门打开,请人进来,大拇指和食指来回搓着,刻意的咳两下,“大喜日子,前来赴宴,总得表示表示。” 祈妤会意,抓出一把碎银子递去。 那人满意的接过,突然振臂大喊:“呜呼!!” 与此同时,门闩落下。 院内身穿蓝色衣衫的一行男子,手拉手,围成圈,绕着火盆欢呼,手臂一扬一落似波浪般。 新婚夫妇静静伫立一旁,聆听着,观赏着。 风扬起片片红纸,落尽火盆。 “哗——” 安静跳跃的火苗一瞬变成熊熊大火。 火星四溅。 高呼的男子中,无一例外的沾上火。 惊慌逃窜的蓝衣男子将火带到各处,整个程家大院很快被烈火吞噬。 大门不知何时被人从外面锁上,无法逃离。 人群陷入混乱。 “哈哈!哈哈哈哈!!” 新娘子忽的扯下红盖头狂笑,末了,在尖叫中,在骂声里,与火相拥。 祈妤体内灵力属木系。 怕火。 虽曾为爱冲昏头脑,闯了妖潭东边山洞,但目睹被水越浇越旺、与人同高的焰火,仍心有余悸。 好在裴弦驭水。 半空中,黑雾萦绕,破云而出的闪电汇成一个庞大的法阵。数不胜数的荧光丝线交织、汇聚,倾泻而下。 方才令人惊骇的火海刹那间熄灭,化作几缕浓烟,被风吹散。 天上下起淅沥小雨。 幸存的人们定了定心神,齐齐跪拜: “神仙!” “是神仙来救我们了!” “多谢神仙庇佑忆酒村!” 院内仅有祈妤裴弦站立,其余的人,或是死去,或是跪下。 那些烧焦的尸体,黑乎乎的躺在地上。 辨不出哪位是反应异常的新娘。 “求神仙们救救我……”有男子跪爬到二人脚边,不停磕头。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人爬来。 院内。 有人望着尸体哭喊,有人泪眼婆娑掩面叹息。 有人声嘶力竭的求救,有人呆坐原地面若死灰。 * 将门砸开,几人争先恐后的跑去,用手拨开杂物,擦去门槛的灰,随后退到一旁让出路,弯腰做出“请”的姿势。 年长者走在前头,为祈妤和裴弦带路:“咱们去宗祠里说。” 刚迈进宗祠,便听一阵乱糟糟的声响。 一名瘦弱的男子跑来:“禀告长老,放火的人被我们抓到了。” “哦?”年长者挑眉。 男子继续道:“此人鬼鬼祟祟的在程家大院外转悠,瞧见我们,还一副惊慌的模样,分明是做贼心虚!” 年长者勾勾手指,男子会意,冲后面挥了挥手。 于是,两人押着疑犯,从人群末端快步赶来。 疑犯是个女子。 很漂亮,灰头土脸亦难掩姿色。 祈妤细细打量,心中又惊又喜,“沈”字未出口,就听年长者冷哼着唤了句:“王三娘?” 她一怔。 王三娘? 瘦弱男子点头:“正是。” 年长者:“关进后头的柴房,好好审问。” 说罢,立马换了副表情,笑意相迎:“里头请。” 祈妤指了指王三娘:“我来审她。” “此等小事,怎好劳烦您去?况且……神仙大人,方才咱们说好,要商讨另一件事的。”年长者说得小心翼翼,生怕对方一个不乐意,立马反悔走人。 “我不是神仙,你们有事同他说就行。”祈妤直勾勾的盯着王三娘。 见状,年长者不再阻拦:“好。” 第23章 长眠 所谓的“后头”,指的是宗祠后院。 院内是一排带锁的房间。 几名男子将王三娘带到西边的第四个房内。 祈妤:“都出去,我要单独审。” 几人面面相觑,谁都没走。 祈妤:“愣着做甚?难道要我找你们长老商量一番,你们才肯出去?” 闻言,这才不情愿的离开。 屋内只剩她俩。 祈妤蹲下,把绑住王三娘的麻绳解开。 “王三娘?” 她试探的去唤,对方淡漠的应着,直到她叫出“沈谙”二字,女子猛然抬头,望向她,方才黯淡的眸孔淬着光。 祈妤笑:“不认得我了?” 沈谙垂下眼,“没想到你能认出我。”末了,轻笑:“这么些年,你没一点变化,怎会认不出?倒是我……” 祈妤:“你还是很漂亮。” “不过——你怎么会在这儿?”死在柘城的人,怎会出现在忆酒村? “你呢?”沈谙很警惕,“你又为什么会来?还有……”她顿了顿,“为什么救他们?” 祈妤蹙眉沉思,“当真是你放的火?” 沈谙笑笑,没说话。 祈妤问:“为什么?” 沈谙依旧沉默。 “你不会以为我是专门过来灭火的吧?”祈妤哑然失笑,“我来此,是要寻一样东西。” 她挠挠头,“我也不知道该如何同你讲。总之,就是一块碎片。这个碎片呢,拼起来,能拼成一把剑。” 沈谙不知想起什么,起初双眼含泪,而后低低啜泣。 祈妤不太会安慰人。 措辞良久,只道:“你的丈夫和女儿都很担心你。” “你、你见过他们了?”沈谙情绪有些激动。 “他们怎么样?小鸢呢?她还好吗?不,肯定不好……”她兀自摇头,跪地乞求,“你能不能救救她?我可以帮你,我帮你找你想要的东西。” “哐——” 门被砸开,程大爷红着眼,手拎着石凳:“疯婆娘!老子今天非弄死这个疯婆娘!” 看见沈谙的一瞬,倘若猎人看见猎物。 他将石凳高举,大喊着欲要砸去。 身旁跟来的人劝道:“你一凳子下去,怕是要死人的!” 程大爷娶了十位新妇,却仅有一个儿子。 而今,传宗接代唯一的指望被火烧死,他万万是冷静不得的。 迟迟赶来的王杵伸手想拦,但还是慢了一步。 他心里咯噔一声,只道三娘要被砸成肉泥,场面定是血肉模糊、触目惊心。 侧目去瞧,不由得瞪大了眼。 石凳被细细的藤蔓缠裹,悬于半空。 他顺着藤蔓看见个女子。 里头一袭白衣,外头慵懒的穿着青色外衫。一半的青丝被竹节削成的簪子挽起,另一半倾泻而下。 曼妙身姿,眉目如画。 “妖女!我连你一并杀!”程大爷怒吼,一团黑雾自口中冒出,似乌云般积压在上空。 “浊、浊气?” 有人惊呼。 一语激起千层浪。 围观众人议论纷纷,怕殃及自己,偏又想瞧瞧女子在浊气跟前,是否会败下阵来。 只见女子结了个漂亮的印,青色荧光挟裹万千竹叶直击云雾源头。 黑雾一瞬消散,又一瞬变得更浓,聚成一团。 祈妤抵挡不住,被狠狠击中,摔倒在地,腥味儿直冲鼻腔,一张嘴,吐了滩血。 团团浓烟化成许多只老鼠,跃于半空,叽叽叫着、成群扑向祈妤。 危机时刻,男子手持折扇凭空出现。 是裴弦。 他扔出折扇,将黑鼠全数劈散,扇子旋转绕了一圈,又回到他手中。 “哇啊啊啊啊啊——” 程大爷不死心,继续喷出浊气。 望着汹涌袭来的浓烟,祈妤忍痛起身,欲要挡下这一击。 结过雾气在触碰到折扇时褪了层颜色,带着更强的力量反弹回去。 程大爷惨叫一声,晕了过去。 众人目瞪口呆。 祈妤亦是目瞪口呆。 扇子还是她去宝库翻来,送给裴弦。 可她从不知,摇风竟这般厉害。 “摇风和我皆是水系。”许是看透她的疑惑,裴弦缓缓开口,“天性就压制浊气。” 祈妤点头,“原来如此。” 长老姗姗来迟,跪地恳求:“还望神仙看在他刚经历丧子之痛的份上,原谅他鬼迷心窍吸食浊气,误伤了这位姑娘。” 他一跪,众人也跟着跪。 裴弦:“无妨。” 长老大喜:“多谢神仙海涵!等老程醒了,我定带着他向姑娘赔礼谢罪。” 裴弦擦去祈妤嘴角的血,“他不会醒了。” “啊?”长老一惊,瘫坐在地,“他……死了?” 裴弦:“并未。” 有人疑惑:“那为何醒不过来?” 他听后,冷冷吐出两个字—— “长眠。” 第24章 医灵 忆酒村有一至宝,能召出医灵,能解任何疑难杂症。 千年来不被病魔困扰的村民,近些时日接二连三的身染怪病——可若说是病,神通广大的医灵却无法辨认、医治。 祸不单行。 程家新婚大喜,不料天降异火。 幸得神仙出手相助,避免更多伤亡。 而今一同前来的女子受伤,长老赶忙把人安顿在医馆最好的客房,请医灵前来诊治。 医灵人身蛇尾,鹿耳蛇瞳,白衣白发,鬓角印有五色、五瓣的花。 她飘在祈妤跟前,一朵朵散发荧光的小花自瞳孔飞出,每眨次眼,就飞出更多。 祈妤被荧光包裹,她感受到一股灵力在体内流动。 当灵力抽离,群花散去,偏有一朵未回到医灵的蛇瞳中。它和灵者擦肩而过,飘向旁侧的裴弦。 裴弦伸手,接住它。 两指轻轻一捻,小花消失不见。 同时,医灵下意识的缩了缩脖子,打了个寒颤。 她收回目光,垂眸瞧着歪头望她的姑娘。她不能言语,只能通过写字跟人沟通。 迟疑几秒,她抬头,一笔一划的写下个“情”字。 情蛊。 一般的蛊,普通医师、郎中方可诊出。 但此蛊厉害,除了下蛊的人,只有世间少有的医灵能觉察出异样。 裴弦走近,问:“情况如何?” 刚写好的字被医灵慌忙抹去,她惶恐不安的写下几个净化浊气、有助伤势痊愈的药材,急匆匆钻进至宝。 下蛊的人太厉害了。 厉害到能像捏碎小花一样捏碎她。 “快!快抓药!”长老收好至宝,大声催促。郎中片刻不敢耽误,几句话的功夫就将药材包好,亲自去煎。 长老谄笑:“二位可用过膳?饿不饿?喜欢吃什么?我立马让人去做。” 祈妤摸摸钱袋,边打量四周边问:“多少钱?” 长老一怔,慌忙摆手:“不收钱!你们吃完,就在此处好好歇息。” 说完又补充,“住宿亦不收钱。只要二位不嫌这寒舍简陋,想住多久便住多久。” 裴弦:“多谢。” 长老:“小事,小事。” “等姑娘的伤好了,还要劳烦您瞧瞧这怪症如何救治……”他颇有眼色的扫视一眼二人,道了句“我先告退,有事唤我”,就离开客房。 人前脚刚走,祈妤便倒进裴弦怀中。 “刚刚医灵的表情,我还以为我大限将至呢。”她打了个哈欠,有气无力的声音听起来倒像是软绵绵的撒娇。 虽说没吃午膳,但她不太饿。 今日早早的醒来,又是赶路又是受伤,她筋疲力尽,现在只想好好的睡上一觉。 客房的床不大,一个人睡正好,两个人睡有些挤。 挤着也好,她能和阿鳅紧紧挨着。 祈妤把裴弦拉到床边,褪去鞋袜,钻进被窝,裴弦不愿躺,只坐在床榻:“药还没好。” 她撇嘴:“不喝也行。” 裴弦:“那怎么行?” 祈妤侧身抱住阿鳅的腰,迷迷糊糊的嘟囔:“以前受的伤更重,我也没按时喝过药,我福大命大,死不了……” 祈妤困得厉害,不想吃饭,当饭食端来,她松开裴弦,翻了个身,蒙着头继续睡。 她是被熏醒的。 一股呛鼻的苦味儿袭来,她烦闷的皱起眉头,眯眼去瞧。 裴弦正端碗坐在旁边,边用勺搅弄,边吹凉气。 见她睁眼,遂舀了一勺递去。 扑面而来与热气交织的苦味熏得祈妤脑仁疼。 “我伤的不重,睡一觉便好。”她试图商量。 裴弦:“清除浊气的药一般都会苦些。” 祈妤舔舔嘴唇,“那我喝一口,你亲我一下。” “……好。” 闻言,她乖乖喝下。喝完,抬眸盯着裴弦。 如愿得到一吻,笑意憋都憋不住。 一碗药下肚,满嘴的苦味儿。 她瞥见桌上放着的一碟酸梅,下床捏起一个,扭头问:“你吃不吃?” 裴弦摇头:“不吃。” 祈妤:“你嘴里不苦吗?” 裴弦:“不苦。” 也是。 蜻蜓点水的一吻,哪儿会沾上苦。 祈妤捏着酸梅的手一顿,大步流星的折返回去,一只手按住裴弦的肩膀,一条腿抵在人的胯间,俯身吻去。 舌尖挑开裴弦的双唇。 一吻绵长。 “好了。现在你也苦了。”她笑嘻嘻的把酸梅塞进裴弦的嘴里。 祈妤戳了戳男子泛红的耳根,打趣道:“又不是没这么亲过,每次这样亲,你都害羞。” 裴弦:“……没有。” “你耳朵红了。” “屋内热。” “哦。” 祈妤似笑非笑,“你脱几件就不热了。” 裴弦面红耳赤:“你!” “好嘛好嘛,是我没皮没脸,是我不害臊。”祈妤看向指着她的那根手指,抓住,弯腰轻咬。 她爬上床,“睡觉咯。” 第25章 怪症 忆酒村出现的怪症,是村民们突然开始日复一日的消瘦。 无法抑制,无法缓和。 严重者,皮包骨头、形如骷髅,走三步就要歇一会儿。 一个月内,已有34个人,因怪症死亡。 长老试图从死者身上找病因,奈何医灵仍旧查探不出任何。 * 祈妤醒后,听裴弦讲述一番,顿时明白长老为何这般献殷勤。 医灵有“解百毒、治百病”之称,连她都无可奈何的东西,寻常人碰上,只有死路一条。 偏此时,神仙临世。 渺茫的希望被一瞬点燃。 祈妤瞧过那些村民,除了瘦些、虚弱些,再没别的异样。 用过晚膳,她决定在村里随便走走。 一来散心消食,二来四处查探。 然而,走到腿脚酸痛,没发现半点怪象。 平和安详得就像一个普通村庄。 裴弦体力好,欲要继续往前走,她忙把人拉住:“歇会儿。” 她倚着树,双膝发软。 忆酒村里有许多树。 抬头望,细黑的枝干将半圆的月亮切割开。 裴弦冷不丁来一句:“能成为树,也不错。” 祈妤盯着侧抬腿撒尿的小狗,“但是会被尿呲。” 裴弦淡然:“长成苍天大树,便不会在意这些。” 祈妤似懂非懂的点头。 她问:“我也能呲你吗?” 裴弦:“……闭嘴。” 他边说边折下一根细细的树枝,用袖口的衣衫擦去污垢,簪进祈妤的发中。 祈妤一怔。 等回过神,裴弦已往前走了几步。她快步跟上,摸了摸头上的枝条,疑惑的问:“这个比竹节好看吗?” 不然为何要给她簪上? 裴弦:“我是想让你安静会儿。” 祈妤撇嘴:“哦。” 又往前走了些,一个小男孩跑来,浑身脏兮兮,背着的背篓里装了两条活蹦乱跳的鱼。 “姐姐。”他仰头,“你的簪子真好看。” 祈妤心里道“一根破树枝有什么好瞧”,虽不解,也笑盈盈的道了谢。 男孩又问:“那朵花……是栀子花吗?” “花?” 祈妤再抬手去摸,还真摸到了花。 小男孩继续道:“我听别人讲,栀子花是白色,闻起来香香的。我没见过白色的花,村子里有很多树,花很少见。” 祈妤摘下树枝,满腹疑云的盯着枝头的花,听到男孩说他阿娘很喜欢栀子花,便递去:“送你了。” “谢谢。” 男孩没伸手去接。 从另一个方向步履蹒跚赶来的老人边走边喊着“杉杉”、“杉杉”,走近瞧清二人,扑通跪下。 “奶奶?” 男孩不明所以,欲要把老人拉起来,却反被拉到地上。 老人虔诚的唤了声“神仙大人”,又道:“我眼拙,刚刚没认出来,还请你们不要怪罪……杉杉,愣什么?快磕头!” 男孩眨了眨眼:“这位姐姐是神仙吗?” 老人一惊,吓得话都说不利索:“孙儿、孙儿年纪还小,童言无忌……” “无妨。况且他也没口出什么狂言。”祈妤蹲到男孩跟前,“喏,把它送给你阿娘吧。这儿花少,树多,你阿娘既喜欢,过两日我去你家门口,种一棵栀子树。” “谢谢姐姐。不过,在忆酒村,任何能开花的树都种不活。”男孩试过好几次。 祈妤晃了晃手里的树枝,似笑非笑:“那它是怎么长出来的?” 说实话,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从哪儿冒出的栀子花。 裴弦簪之后,她还摸了摸,分明是根光秃秃的树枝,连叶子都没。 “姐姐说的有理。”男孩嘻嘻笑着,下一秒,神情难过:“可我阿娘……不在家。” “不在家。”祈妤喃喃,想去询问老人,惊觉老人面色惨白,仿若随时要咽气的模样。 “仙、仙、神仙大人……” 短短的一个称呼,老奶奶磕巴好几次。 她吞吞口水,努力定下心神:“二位可曾用膳?我家里烧了饭,你们不嫌弃的话,不如一同吃些吧。” “好。” 祈妤吃过饭了,但她总觉得,老人的反应很不对劲。 第26章 栀子花 到家时,一条鱼还在扑腾,另一条鱼已然咽气。 小男孩放下背篓,接了盆热水,端着进堂屋洗沐、更换衣物。 老人把活鱼安置到桶内,随后开始处理刚死的鱼。她边刮鳞片,边偷偷抹起眼泪。 出于关心,祈妤轻声询问发生何事,简短的一句话,倒使老人压抑良久的情绪一瞬爆发。 她哭着。 怕堂屋的孙儿听见,不敢哭大声,时而控制不住了,就咬着手哽咽。 “你遇到何事?不妨同我们讲讲。”祈妤忽然想起村内流传的怪症,老人家看起来确实瘦弱些。 还没细问,老奶奶无视她,径直走到裴弦跟前,再次跪下:“神仙大人,您一定要揪出纵火的人,替我儿、我女报仇!” 祈妤:…… 罢了罢了。 毕竟是她说她不是神仙,裴弦才是。 “大火带走了我的一双好儿女,留个孙儿与我这把老骨头相依为命。”老人边说边捶心口,“要我怎么办啊……我一个老人家要怎么把娃娃拉扯大……” 她嚷嚷着命苦,嚷嚷着上天不公。 老伴死于怪症,儿女死于大火。 前一个月阖家团圆、其乐融融,这个月死的只剩她跟孙儿。 “我不敢跟杉杉说实话,我只能说……说他的爷爷、阿父、姑姑,全去了很远的地方……我苦命的孙儿啊……呜呜……”老人家哭得险些喘不上气。 祈妤问:“他阿娘呢?” 老人:“死了。” 她从地上爬起,“我去炒几个菜,把鱼块炸一炸,二位稍等片刻,饭马上就好。”说完转身进了厨房。 祈妤望着老人忙碌的背影,凑到裴弦身边:“这村子里死了好多人。” 裴弦应道:“确实。” “你说……会不会跟丝凝剑的碎片有关?”祈妤学识浅薄,“碎片出现在哪儿,哪儿就会死人吗?” 裴弦摇头:“不知。” 祈妤抬眸“啧”了一声,末了,重重叹气:“咱俩两个文盲凑一块,找到碎片遥遥无期。” 想念如镜的第一天。 裴弦否认:“我不是。” 祈妤拍拍男子的肩,“一条学识渊博的泥鳅,跟一条文盲泥鳅,对我来说,没什么区别。我把你捡回来,又不是图你脑子里的学识。” 言外之意:别嘴硬。 小男孩从堂屋出来时,手里拿着一张画纸。 上头画着一朵白色的花。 “我听奶奶叫你们神仙大人,那你们一定很厉害,我想让你们帮我把这幅画带给我阿娘。”他说,“我没见过栀子花,这是我靠想象画出来的。” 他看着祈妤手里的花,“姐姐,你刚刚说的话还算数吗?你说,你可以在我家门口种一棵栀子树。” 祈妤点头:“算。” 她拥有木系灵力,种树并不难。 “我阿娘不在家,你种在这里,她看不到。奶奶说她去了很远的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不知道那里有没有栀子花。” “你们是神仙,游历四方,要是见到阿娘,能不能帮我把画送给她,再送她一朵栀子花?” “现在只剩我跟奶奶在家,我不能走,我走了,就剩奶奶一个人了。我很想阿娘,我已经好几年没见到她了。” “姐姐,哥哥,你们碰到她,能不能告诉她,我很想她?” 小男孩一口气说了好多。他摊开手心,手里放着几块彩色的石头,“我可以把我捡到的宝石给你们。” “太贵重了,一块就够了。”祈妤挑了块紫色的。 老人轻飘飘的“死了”还萦绕在耳边。 她心里五味杂陈,但还是问:“你阿娘长什么样子?等碰见,我一定把东西交给她。” “阿娘很漂亮,眉心有个黑痣。”男孩说。 祈妤把树枝重新簪进发中,接过画纸,小心收好。 “开饭咯!” 老人家一顿忙活,熬了米汤,除了炸鱼块,还炒了一道土豆丝和一道青椒鸡蛋。 祈妤和裴弦帮忙把饭端进屋内。 屋内有一张木桌、四把木椅,还有几个很低的凳子。 祈妤刚坐下,就被老人拉起:“姑娘家,怎么能上桌吃饭呢?” 祈妤:? 只见老人往小碗里夹了些菜,十分自然的坐在低凳,端起粥,把小碗放到地上,埋头吃着。 男孩坐在木椅,自顾自的吃饭。 这幅场面于他们而言,是司空见怪,是习以为常。 祈妤一口气堵在心头。 她从未听说过这种不成文的规矩。 她问,“整个村子,都是如此吗?” “当然了。”老人说,“别愣着啦,快尝尝我炒的菜,尤其是鱼块,炸得外酥里嫩,很好吃。” 祈妤不饿。 光是气就气饱了。 更何况,她不喜欢吃鱼。 “你们吃,我们就不打扰了。”她对脚下的这片土地,有了不一样的认知,一刻都不想多待。 “阿鳅。” 她扭头唤了声,裴弦起身,跟她一同离开。 第27章 王杵 次日。 沈谙来到客房,说有重要的事同祈妤讲,不许旁人跟着。 祈妤应下,对裴弦道了声“我去去就回”,随后跟沈谙一起去了外头。 走到没人的僻静地方,沈谙才开口:“我找到了你想要的东西。” 祈妤一惊,半信半疑的问:“在哪儿?” “我带你过去。”沈谙从腰间别着的布袋里捏出几颗杏仁,一颗一颗的放进嘴中,“路上,正好跟你说说话,叙叙旧。” 祈妤问:“你如何确定,你找到的,是我想要的?” 沈谙嚼着杏仁,“一块碎片。刻有龙纹,像发霉一样泛着青色。它悬在半空,前些日子才出现。” 祈妤没见过丝凝剑。 更不知道所谓的碎片长什么模样。 她想,大抵就如沈谙讲的那般。 正巧她心里有好多疑云。 她跟上沈谙的步伐,问:“你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而且还改了名字,叫王三娘。”奇快妏敩 “我是王柳娶的第三个妻子,所以叫三娘。至于我为何会到这儿……和村里其他女子一样——” 沈谙笑了笑,“被骗来的。” “亦或者,被拐来,被哄来。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小鸢,你如果离开,能替我多照看她吗?” 见人点头,她又笑:“多谢。” “来时,我已经让朋友去保护她了。” 祈妤没提洛鸢求救的事,赵南乙是空山谷的人,定能帮洛鸢把事情摆平,若提起,无非是令沈谙徒增烦忧。 沈谙却忽然哭了。 她挤出个笑,抹抹眼泪:“抱歉,我太想小鸢了。” “我可以带你走。”祈妤说,“不止你,村里所有想离开的人,我都能带你们离开。” 沈谙看向祈妤,欲言又止。 她双眼含泪,许多如鲠在喉的话只化作一个“好”字。 她们穿过森林,来到凌夷山脉里的一处山洞。 “听说树底埋了很多宝藏。”沈谙扭头望向洞外郁郁葱葱的树,声音低缓,语气平淡。 她收回目光,弯腰拨开地面的稻草,顺着石梯往下攀爬。 里头一片昏暗。 祈妤微微有些犹豫。 而沈谙的身影已被黑暗完全吞没。 她试探着唤了声,没有人应答。 凌夷山脉由浊气所化,此处正是浊气最盛的地方。若遇到危险,以她的灵力和身法,胜算并不大。 “嗖——” 利器划破长空,一瞬间,她脊背刺痛,痛得她直不起身子。她环顾四周,看到一个熟悉的面孔。 那人笑着朝她走来,“美人儿,在底下好好等我。” 说罢,把她推了下去。 祈妤落地时,第一反应是幸好没平躺摔落,否则,后背的东西,定会全部刺进她的血肉中。 她忍痛摸了摸,是块细长、似玻璃般尖锐光滑的碎片。 这长度,能直接把她扎穿。 “对不起……” 沈谙泣不成声的跪在地上,“我没有别的选择……你是神仙,你会没事的,你会活下来的……” 祈妤摇摇晃晃的站起,垂眸苦笑。 神仙也会疼。 也会死。 她朝周围扫视一眼,发觉这里是一个狭小的地窖,石壁上挂有烛火,上方是黑压压的一片。 她一抬头,漆黑中倏地出现一双发光的瞳孔,与她四目相对。 似得到某种感应、某种号召。 “轰隆——” 黑压压的东西汇集成滚球。 祈妤见状,双手交叠,当她运气灵力时,脊背的伤像被撒盐般,痛得她浑身抽搐,结印的手止不住的抖。 滚球袭来之际,刺伤她的利器刺穿她的身体,沾染着她的鲜血,将滚球一分为二。 被分成两半的圆球变成团团雾气,钻进她的伤口。 她“呕”的一声,吐出滩鲜血。 “我还以为你已经昏迷了。”推她下来的人慢悠悠的踩着石梯落地,他拍手鼓掌,“生命力真顽强。” 祈妤擦了擦嘴角的血,侧目去瞧。 “我们……认识?” 她和这人仅有过一面之缘。 昨日,她与沈谙谈话,程大爷赶来放出浊气,门口围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男子就是其中之一。 “不认识。”那人说,“我叫王杵,是王柳的儿子。” 他走到沈谙旁边,拍了拍沈谙的肩膀:“三娘,干得不错!我会让老九好好善待洛鸢的。” “至于你——”王杵眯眼走近,抬手抚摸祈妤的面颊,“美人儿,好好发挥你的用处吧。” “滁兽近些日子愈发虚弱,吐出的浊气大不如前,拥有木系灵力的你,你的血,是他最好的补品。” “我见过许多美人儿,却都提不起兴趣,偏你这一款,令我眼前一亮,心生欢喜。” “你的血喂养滁兽,你的身体……便喂养我吧。” 他色眯眯的笑着,欲褪去祈妤的外衣。 “唔——” 他忽的瞪大双眸,吃痛闷哼。 沈谙手握匕首,匕首的刀刃全部刺进王杵的脊背。 第28章 死文盲 王杵扭头望向沈谙,哈哈笑了两声,忍痛骂了句“疯子”。 祈妤朝二人打量一眼,捂着伤口缓缓后退。 她头昏脑胀,过于强烈的痛感令她浑身发麻,双脚似棉花般支撑不住灌铅的身体,每走一步都摇摇晃晃。 “想跑?” 戏谑的语调刚落,她脚下一滑,无力的摔倒在地。 王杵垂眼瞧她,笑得愈发猖狂。 他缓缓走近,背部的刺伤好似不痛不痒,当匕首拔出,鲜血四溅,他却眉头都没皱一下。 沈谙挡在祈妤身前,沿着刀刃滑落的血珠还未滴落,上空飞来一只滁兽。 那只兽龙头牛身,猫尾鹰爪,速度快得仅在半空留下一道黑影。 王杵盯着沈谙,轻飘飘吐出四个字:“不自量力。” 语毕,滁兽急速降落,划伤沈谙的脸。 长长的爪痕自眉头蔓延至小腹,所经之地,皮开肉绽。 沈谙尖叫着向后倾倒。 滁兽挠瞎她的双眸,一片漆黑中,无助不安与痛苦交织,待她摸到伸来的手,一颗心方落了地。 她试探摸了两下,随后紧紧抓住,双膝跪地朝前爬行。 “树。”她靠在祈妤的肩膀,“还有河……你去瞧一瞧……我没来得及告诉的,全在那里。” 祈妤倒是想去瞧。 前提是,她能活着离开这个鬼地方。 四周飘荡着团团浊气,面前的男子更是如疯子般。 她无可奈何,晃了晃手腕的链子。 虚弱开口:“求您大发慈悲……再救我一命……” “劳烦您快些……”分散的浊气在她眸孔中聚集在一起,“不然,您只能给我收尸了……” 巨大的浊气中央开始弥漫紫色闪电。 混沌的、漆黑的气体里,一双发光的眸子慢慢睁开。 祈妤吞下口腔的血水,此刻她灵力施展不出——哪怕能施展,生还的可能也不大。 那可是滁兽。www..Com 裴如镜才勉强能打个平手。 她深呼一口气,“收尸也好,您把我带回妖潭吧。” 她忘了,王杵不会让她死的。 木灵者的血,于滁兽而言,是大补。 “咚——” 滁兽的鸣叫似沉闷的鼓声。 她看见漆黑中张开一个血盆大口。 尖利的獠牙迫不及待的想扎进她的身体,跃跃欲试的长舌急切的想舔舐她的血。 这一刻,她成了食物。 祈妤用仅有的力气抱紧怀里的沈谙,害怕的闭上了眼。 “轰——” 逼人的寒意袭来。 两股力量相撞。 她抬眸看清来者的模样,“神君”二字卡在嘴边。 裴弦望向她。 目光停留在腹部被染红的衣衫。 他薄唇紧抿,神色不明。 他把祈妤横抱怀中,“我带你走。” “沈谙……” “会有人处理。” “谁?” 说话间,祈妤看见从天而降的赵南乙。 接二连三的不速之客惹得王杵心里发慌。 他不停叫着滁兽的名字,而滁兽此时不知躲到了哪里,不肯现身。 赵南乙:“这里交给我,你赶紧带她回去疗伤。” * 裴弦抱着祈妤回到医馆。 长老瞧见这番情景,吓得双腿发软,哆哆嗦嗦的请出医灵。 “那、那混账小子不懂事……”他欲要替王杵开脱,却被神仙冷冷打断:“出去。” 他连连答应,“好,好。” 医灵现身,朵朵荧光小花自眸孔飞出,将祈妤包裹。 待群花散去,一张药方已写好。她化作一束光,托起药单钻过门缝,来到长老跟前。 第29章 不是他,还能是谁? 烛龙在青龙与灵族的结合下诞生。 幼时便拥有自愈的神力,并随着年纪、修为的增长,愈发变强。 天生的自愈之力比后天练成的要厉害很多。烛龙增长一岁,可抵旁人修炼千年。 巨大的差距招来无数人眼红,天降之力是恩赐亦是祸端。 万年间,烛龙一脉被掠杀、被囚禁,为保血脉延续,濒临死亡者,会自愿将修为化作一缕魂烟,融进其余存活者的体内。 赵南乙继续说,“任何族群与灵族结合,诞下的种族虽会得到眷顾获得上天赐予的一股力量,但生性体弱,灵根受损。” 他说着,嗤笑一声:“若非先辈一个接着一个的献出修为,厉临渊根本不会成为神君。” “反正已经成为了。”祈妤嘟囔,总之,神君是能动动手指就送她归西的存在。 转念觉得疑惑。 她咬了咬唇上的死皮,“他要真是厉临渊,怎么、怎么会在我身边忍气吞声到今日?” 赵南乙不以为然:“你不是对他设下玲珑环?” 她点头,“对啊。” 赵南乙又问:“你对此物了解多少?” 祈妤稍稍思忖,如实答道:“能伸能缩,能大能小,能控制人的行动。” “……”赵南乙扶额。 他咬牙道:“玲珑环是上古圣物!要真这般平庸,你爹何必把它送给你,让你防身?”www..Com “此物,除了能将人困住以外,还能将灵力修为一同困住。且,最少困住一半。” 赵南乙顿了顿,重音强调:“是、最、少。还有最致命的一点,被困住的人,无法对持有者发起攻击。” “可他掐过我脖子。”祈妤蹙眉,挠挠头,“难道掐脖子……不算攻击?” “算。”赵南乙一怔。 莫非玲珑环的功力失效了? 他连忙追问:“何时掐的?” 祈妤:“行鱼水之欢的时候。” 赵南乙:…… 他妈的。 他妈的他妈的! “你!”他气得起身走到祈妤跟前,抬手在人脑门上点了两下,末了,双手叉腰,背过身去,重复做着深呼吸。 祈妤茫然:“我被他掐,我都没说什么……” “住嘴!” “哦。” 屋内陷入一阵寂静。 赵南乙平复心情后,缓缓开口:“玲珑环有一漏洞。被困者无法发起攻击,但被困者可以指使别人攻击。” “依我说,你早些和他断干净,莫要再有往来,否则,小心你性命不保。”他语重心长的劝道。 “裴弦不会……” 祈妤话还未说完就被赵南乙厉声打断:“裴弦无非是你强行安给他的身份!” 他冷哼:“你要记住,他是神君,他拥有万千魂烟,昔日的乖巧,只是想寻个养伤的场所。他若真乖巧,怎会重伤裴如镜?” 祈妤一惊:“如镜的伤,是神君所为?” 赵南乙:“伤口的靛蓝和鳞片,说明凶手是水系或冰系的灵力者。那股极重的寒意,世间可没几个人能做到。” 他挑眉问:“范围一缩再缩,凶手如果不是他,还能是谁?” “可、可他……” 祈妤低声喃喃,不愿相信。 怎么会。 阿鳅怎会对如镜动手? 这么长时间的朝夕相处,要恨,也该独恨她一人才是。 赵南乙:“若不信,你大可以找他亲自问问。” 话音刚落,木门被推开。 他朝门口望去,轻声笑笑:“该说的我都说了,要怎么做,你自己决定。”说罢,走向门外。 裴弦把端着的汤药放到桌上,“既醒了,便自己喝药。”他又说,“药苦,我去给你拿些蜜饯果子。” 第30章 家宴 “等等。”祈妤叫住他。 他回头,“你若不想吃蜜饯,我可以给你拿些酸梅。” 祈妤抿抿唇,质问、试探的千言万语到了嘴边,成了一句“快去快回”。 “嗯。” 裴弦应了一声,离开屋内。 祈妤坐下,用勺子搅弄黑乎乎的汤药。窗户开着,倒映在碗中的月亮被她搅得稀碎。 裴弦回来时,汤药稍带些热气,不烫,喝起来正好。 祈妤喝一口,捏起一块酸梅放嘴里含着。 她垂眸,思绪万千。 自始至终她都不曾抬头,她盯着桌面,指腹轻轻摩挲勺柄上的花纹。 “咳。” 一勺又一勺的汤药下肚,哪怕有酸梅压着,堆积在腹部的苦味儿仍不可抑制的返流至鼻腔。似呛着般,她咳了一下,低着头,尴尬的捏捏鼻尖。 沉寂被打破。 “阿鳅。”祈妤问,“你会伤害如镜吗?” 她静静等着答案,心不安的跳动起来,她紧张的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不会。”裴弦说。 祈妤缓缓抬眸。 她还有很多疑问,偏偏双唇紧贴,一句话也问不出。 她默不作声的望向裴弦,忽觉乏力、眼睛酸胀。她揉揉眼,收回目光,单手托腮,头一栽一栽的。 “汤药中的几味药材,除了能净除浊气,还有助眠的功效,你若困得不行,不如再去睡会儿。” 裴弦边说边走到她身边,弯腰把她抱起。她迷迷糊糊的“嗯”着,呼吸平稳,眼皮都没睁一下。 他把怀里的姑娘放到床上,褪去鞋袜,盖好被子。 洗沐一番后,他吹熄烛火,钻进被窝。 * 次日。 今天是忆酒村一年一度的家宴,全村男子皆可参加,生了儿子的女人亦可参加。 无法参加的,需闭门不出,待在屋内。 村里有个说法,若生下女孩的妇女迈出卧房,站到阳光底下,便是对宴席的大不敬。 家宴是忆酒村全年最吉利的日子,他们喝酒吃肉,载歌载舞,放肆庆祝。 晦气的人,没资格参与。甚至出门、露面,都会将脏秽之气散播出来。 也是今天,不能坐在桌前用膳的女子有机会破例。 生三个儿子以及三个以上的,准许上桌,不必端茶倒水,不必在厨房准备菜肴。 儿子少,待遇就差些。 除了需要干活以外,生两个的,坐在矮凳端着碗筷吃席;生一个的,连座位都没。 沾了裴弦的光,祈妤没被锁在屋内。 她得到参与庆祝的机会。 当她看见忙得不可开交的女子,看见惬意坐下、侃侃而谈的男丁,看见因儿子多骄傲仰起下巴的妇人,她陷入一阵茫然。 妖潭不曾有这般景象。 不曾有这般规矩。 祈妤大脑发懵,一个妇人把她往旁侧拉了拉,指着地上的矮凳:“这是你的位置。” 见她迟迟不动,又道:“瞧你!高兴坏了不是?长老看在神仙的面子上,特意给你个位置!不用道谢,你只需在神仙跟前美言几句,让他早点解决怪症。” 祈妤没坐。 她一言不发踢翻矮凳。 声响不大,可妇人的声响大。她诧异的喊:“你做什么?甩脸子给谁看?” 话音刚落,又是“哐当”一声。 一旁的桌子被掀了。 顿时,引得所有人注意。www..Com 祈妤不打算就此收手。 既然她没法坐在桌前用膳,那就都别吃了。 她运起灵力,食指中指并起放在唇边,一挥手—— 四周没有任何变化。 祈妤呆愣瞧着指尖那缕慢慢消逝的青色丝线,她能感受到体内的灵力,却施展不出。 她再次尝试,结果仍旧如此。 “死娘们!”一个醉醺醺、红着脸光着膀子的少年抬手欲要扇来一耳光。 祈妤侧目去瞧,那巴掌没落到她脸上便被拦下。 裴弦握住少年的手腕,长老匆匆赶到,神情为难:“我们全村人都十分期待家宴,盼了许久,一年就这么一次,却被你身边这丫头给毁了……” 他边说边抬眸观察着裴弦的脸色,“大家难免心有怨怼。小柳性子急,脾气冲,您别跟他一般见识。” 第31章 女婴 “您这是哪里的话?确实是家宴被毁在先,他发脾气在后。”赵南乙说。 他拱手以表歉意:“多有得罪,还请诸位海涵。我定把她带回,好好管教。” 说罢,转身就走。 祈妤气急,不愿离开。她欲要与人争执,却发觉她无法言语,身体也不受控的向前迈着脚步。 身后跟来的男子被长老拦下:“诶,神仙大人,您这是去哪儿?家宴还没正式开始呢!” 一直走回住处,祈妤身上的咒法才解除。 她恼怒,气冲冲的质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赵南乙义正词严:“我如果不略施法术,你怎会乖乖回来?怕不是要大闹一场。可掀桌子、毁家宴,本就是你的不对。” 眼前人正义凌然的模样令祈妤哑言。 她蹙眉指了指自己,“我?” 祈妤问:“我的不对?他让我坐矮凳,端着饭碗坐桌旁用膳,这般屈辱,难道要我咽下?要我一声不吭?” 赵南乙:“忆酒村的规矩便是如此。” “规矩?”祈妤嗤笑,“什么规矩?女子不能上桌吃饭,却要忙前忙后准备饭菜;女子需笑脸相迎,需做小伏低;女子需以生儿子为荣。” 她挑眉,“这是哪门子规矩?” 赵南乙慢悠悠吐出四个字:“入乡随俗。” 顿了顿,继续道:“妖潭有妖潭的规矩,天界有天界的规矩。忆酒村亦是如此,你来到这里,就要遵守。” 祈妤气不打一处来,她摆摆手,懒得再说:“我不同你讲。我同你讲不通。我们就此别过。” 赵南乙:“我还未将你引入正途。” 祈妤恼火:“我不需要!” “你已经走错路了。”赵南乙说,“你绑一个不爱你的人,逼他与你成婚,哪怕你爱他,也是错……不,你不爱。你是想驯服兽宠般驯化他。” 祈妤转身走到门口,气不过又折返回去,问:“你不是也想驯服我吗?你跟我有何不同?” 赵南乙:“因为我是对的。” 祈妤沉默。 她和赵南乙四目相对,她望着那双眼睛。 涌上心头的千言万语被打乱顺序,重新措辞,又被打乱。她不知该从何说起。 她终是放弃交谈,离开房间。 回想起沈谙死之前的话,她拿起门口的铁锹,走向树林。 树林离举办家宴的地方不远,越往林子的方向走,吵闹声就愈发清晰。 祈妤随便找了处地方停下,专心的挖着。 没挖几下,很浅的地方,她看见一个裹在襁褓中、早已没了呼吸的婴儿。 她双膝发软,跪坐在坑旁,用铁锹的一端挑起棉被。 是个女婴。 “红柳树,绿俏儿——” 宴席上的人们开始唱歌。 祈妤浑身发冷,寒毛直竖。 她朝周围的大树扫视一眼,颤颤巍巍起身,拿起铁锹开始挖别的地方。 她发现许多女婴。 或是已成白骨,或是血肉腐烂。 祈妤不知道这片树林底下究竟埋下多少。 她挖了许久,有些累。 宴席的歌声还没停下,她垂眸望向一个又一个坑,望向一个又一个被扼杀的生灵。 她无声的哭着。 沈谙的那番话在耳畔回响—— “树,还有河。你去瞧一瞧。我没来得及告诉的,全在那里。” 祈妤擦擦眼泪,捡起铁锹,朝河边走去。 河离家宴较远些,越靠近河,越安静。 水面灰蒙蒙,一眼望下去,什么都瞧不清。 她蹲下身,手刚碰到清凉的河水,就有一股力量将她吸了进去。 祈妤不识水性,慌乱中赶忙憋气,摸出放置怀中、以备不时之需的避水丹,放进嘴中。 四周昏暗,河底却散着亮光。 有一个鬼魂飘来,立在不远处,默不作声的盯着她的木簪。她看见那只鬼的眉心处有颗黑痣。 木簪上的栀子花还在开。 她摘下,递过去。 鬼魂很高兴,小心翼翼的接下,捧在手心。 彩色的石头和栀子花的画祈妤一直贴身放着,她一并拿出,送给女鬼。 第32章 无一生还 河底有许多女子的尸骨。 鱼群全部聚集在下游,或是游动,或是啃食尸体。 在成堆的、腐烂的肉中,祈妤找到了那块发光的东西。 是一个紫色的球体。 她伸手捡起,仔细端详。整片河域却在球体离地的一瞬,暗自孕育一场狂风。 风卷起尸骨鱼群,水势高涨,跃上地面,朝家宴扑去。 祈妤被河水高高托起,她浮在水面,一时间还未从惊恐错愕中回过神。 她手里握着的球体似冰山融化般融成一块利剑的碎片,化开的、紫色的液体滑过她的指缝汇入河水。 祈妤不禁打个寒颤。 她能感应到,那些紫色的,是河底万千魂灵。 * 大水来的突然。 听到声响后,赵南乙屏气凝神,双手结印,召出阵法,试图将巨浪击退。 他低估了这场洪流。 水浪中紫色的丝线汇聚在一起,变成一把尖锥,刺穿法阵的同时,压垮木屋,将他淹没。 住处距离举办家宴的地方并不远,洪水扑向村民是眨眼间的事。 赵南乙顾不得喘息,奋力赶去。 家宴。 一面灵力淬成的冰墙把巨流挡住,众人被护在墙后。而大水不停翻涌,丝毫没有停息的意思。 “咔嚓——” 墙面已然出现裂缝。 村民们慌了神,登时如炸开锅的蚂蚁般: “这神仙行不行啊?难道我们都要葬身于此了?” “天爷呀!我可不想死!我还没见到我未出声的孙儿呢!” “你怎知是孙儿,不是孙女?我瞧着你儿媳的肚子,怀得八成是个女娃。” “呸呸呸!少咒我!” “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吵!”长老呵斥一声,周围安静许多。他朝裴弦跪地磕头:“全村人的命,可就拜托神仙大人了!大人一定要救救我们!” 裴弦侧目瞧了一眼纷纷跪地的村民,心情复杂。 “我来帮你!”赵南乙从洪水中穿墙而来,与他并肩而战,修复裂痕。 他问:“祈妤呢?” 赵南乙:“那丫头跟我吵了一架,气冲冲的跑走,不知去了哪儿。” 他边说边环顾一圈,眼角的余光瞥见被水浪托起、向前游动的姑娘。www..Com 他定睛瞧,眼里的惊讶随着嘴角的嗤笑化成一抹嘲弄:“看来,是她闯下的祸。” 裴弦抬眸,顺着赵南乙的目光望去。 他反问:“祈妤被浊气重伤,灵根受损,运起灵力都是难事,如何召出这场洪流?” 赵南乙不语。 “忆酒村背靠凌夷山脉,村内有浊气不奇怪,可——”裴弦顿了顿,“有魔气,就怪了。” “魔?!” 赵南乙一惊。 转念想起什么,心下了然。 丝凝剑。 丝凝剑是魔尊的贴身佩剑,起碎片带有魔气,是理所当然。 “魔?什么魔?”他们谈论的声音不大,但跪得近些的,难免能听到些只字片语。 一语激起千层浪。 “忆酒村怎么会有魔?” “难道、难道是上头那姑娘带过来的?” “她不是跟神仙大人是一起的吗?” 这话将所有人的注意力引到裴弦身上。 谁都没再说话。 洪流似猛兽般汹涌扑来,浪花一下一下的拍打墙面。 冰墙裂开,补好,又裂开。 如此往复。 二人渐渐感到吃力,修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裂缝出现的速度。诡异的紫水从墙面渗出,冰墙变得摇摇欲坠。 死亡逼近。 嗅到危险气息的村民变得坐立难安,众人人心惶惶。或焦躁,或哭喊。 “轰隆——” “哗——” 冰墙坍塌的声响很快被浪花声掩盖。 水浪高涨,愈发猛烈。慌忙逃窜的村民仿若热锅打转的蚂蚁,被洪流轻而易举的吞没。 他们自愿背负“延续香火”的使命,像虔诚的信徒被困牢笼。 他们踩着尸骨高高在上,觉得女子低人一等,而今,死去的生灵,将他们全部拉了下来。 忆酒村,无一生还。 第33章 天界 “轰——” 黑云将晴空遮盖,伴随天边响起的一阵雷声,云层拨开些,浓墨中出现一个窟窿。 有几个人站在那里,弹拨不同的法器。缕缕散乱的光线从他们指缝飞出,聚成一道光柱,急急落下。 祈妤收回目光、转身逃窜的一刹那,强光已近在咫尺。 水中的倒影全化作一片白。 她被光笼罩,耳畔嗡嗡作响,灼痛感亲吻着她的每一寸肌肤。她腾空而起,一股强大的、不容她抗拒的力量令她随着飞回的光柱,来到云层中。 她惶恐的站在几人中央,全然不知事情前因后果。 两人按住她,两人为她戴上手铐、脚链。 祈妤:“为、为何……” 忽有一人道:“神君,这是天帝的旨意。” 祈妤顺着那人的目光回头望,望见浑身湿透的裴弦。 他立于她的后侧,一袭玄青衣衫,眉眼间淬着的寒气仿若下一瞬便能将身上的水珠结成冰。 “天帝?”他挑眉,语调漫不经心。 几人纷纷弯腰,道了声“是”。 话音刚落,一道身形跃至上空,化成烛龙,直穿云层,朝上方飞去。 风扬起的衣摆和发丝还未停止晃动,抬头已望不到任何踪影。 “呼——” 祈妤听到身旁几人齐齐松了口气。末了,才押着她往前走。她抿抿唇,鼓起勇气问:“我犯啥事了?” 竟惊动天帝? 没人理会她,只不约而同的朝她瞥一眼,一副“你犯了何事你心里有数”的表情。 “我捡了个球,然后出现一场大水,把村子淹了……”祈妤边说边仔细观察着他们的神色。几人默不作声的向前走,她暗道,看来不是这事儿。 她又道:“我虽绑了神君,可我把他带回去,给他疗伤,也算救了他一命。再说,我绑的又不是天帝,天帝让你们把我绑了,算怎么个事?”www..Com 要杀要剐,也该裴弦动手才是。 关天帝屁事。 “谨言!!”几人齐声呵斥。 祈妤撇撇嘴,没再言语。 走了许久,云层越上越高,她惴惴不安:“我等会见天帝,若如实招供,坦诚交代,会不会罚得轻些?” 一人嗤笑:“见天帝,你也配?” 祈妤还想再说什么,一阵吵骂声引起她的注意。她看到一片阴沉的景象,黑压压的,和阴天的妖潭没多大区别。 随着迈过的一阶阶云梯,她望见的更多。 环绕四周、墨瓦堆砌的房屋,吊起的绳索,来回走动的仙侍。脚下铺设红色的砖,远处有两座石桥。她迈过最后一层,后脚落地,云梯顿时消散。 祈妤被押送的路上,正巧和吵骂的几个仙侍擦肩而过。她们围成一个圈,走近细看,才发觉圈里躺着个姑娘,时不时哭着否认:“我没有……” 谩骂和殴打并没有因此停止。 没头没尾的事儿勾起祈妤的好奇心,若非押送的人用力推搡,她定要好好瞧瞧热闹。 她被带到一个房间里。 黑漆漆,没有窗,没有烛火。 “这……” 是哪儿? 祈妤刚转身,话没问完,便有人朝她猛踹一脚,把她踹进屋内。 门被“哐当”关上,紧接着,是落锁的声响。 第34章 结巴 比黑夜还要黑。 往前夜晚伸出手还能瞧到模糊的黑影,而今什么都瞧不见。 地面似铺了层砂砾,密密麻麻,有些尖锐。 祈妤忍痛撑着起身时,还被划了一下,正巧划到手心,疼得她“斯哈”吸了两口凉气。 屋内很安静,水珠滴落的声响都带有回音。外界嘈杂的吵闹全被隔绝,回荡在耳边的只有“嘀嗒”、“嘀嗒”。永无止境般,一下接着一下。 祈妤找不到声音的源头。 这个房间比她想象的要大,她试探的来回摸索,在碰到焊有铁皮的墙面后,小心翼翼的贴墙蹲下。 睁眼和闭眼的画面没有任何区别,无休无止的“嘀嗒”声像是有人用刀柄来回锯着她的脖颈。随着时间的流逝,烦躁和不安感愈发加重。 祈妤不知道她待了多久。 她腿脚发麻,身体因冷和恐惧而微微发颤。有人打开门,久违的光线照进屋内。 她抬头看,看到一个模糊的、带着重影的男子朝她跑来,弯腰抱起她,走向门外。 祈妤眼睛不大舒服,又酸又涩,闭上眼歇了会,再睁开,周围大变模样。 富丽堂皇的瑶台银阙,浅蓝色的地砖上弥漫些白雾。 抱着她的人,无论走到哪儿,仙侍们都自觉让出一条路,低下头,跪于两侧。 她没抬头瞧,光是身形和抱她的手,她就能猜出对方的身份。 祈妤油然生出一股敬畏、惧怕。她一直垂眼,和那些仙侍一样,不敢抬头,不敢言语。 裴弦一踏殿,仙侍齐齐跪地叩首:“拜见神君。” 祈妤见状,忙学着样子行礼,毕恭毕敬的唤了声“神君”。 “都退下。”一阵清冷的声音响起。 “是。” 仙侍们起身,依次告退。 祈妤跟在众人的后头,排队等着离殿,忽的,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她寒毛直竖,一动不敢动。 大门在她的注视下紧闭,殿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神、神、神君。”她抚了抚心口,竭力平复自己的情绪。她转过身,学着仙侍跪地叩首,“您还有何吩咐?” 裴弦蹲下,伸手挑起祈妤的下巴。 他挑眉:“怕我?” “怕、怕……”祈妤吞吞口水,“怕吗?”她讪讪笑笑,“有、有点。您……”她舔舔发干的嘴唇,措辞良久的马屁还未拍上,就听人道:“起来。” 她忙点头:“好、好的。” “用不用给你传个医师?” “啊?” “治治你这结巴的毛病。” “不不不用。”祈妤摇头,“不结、结巴。”她深呼吸,索性一个字一个字的往外蹦:“紧张。” 边说边指了指自己。 男子轻笑一声,转身朝殿内走去。走了几步,停下来,恨铁不成钢般勾勾手指:“跟上。” 祈妤:“噢。” 她提起裙摆快步跑到男子身侧,跟着一同进到殿内。 刚进去,便与淡淡的木檀香撞个满怀。正对门口的地方放置一套桌椅,桌上是一盏凉茶。左侧是放满书册的架子,右侧被屏风遮挡,瞧不清楚。 祈妤小心凑过去:“我一开始不知道您是神君,以为是泮河旁快死的泥鳅。我给您请医师,采药草,取昼宣。妖潭里的灵丹妙药任您挑选。” “也算是……”她斗着胆子开口,“对您有点救命的恩情。虽说绑了您,可也没虐待过。无非、无非是逼着您与我亲热。您要是气不过——” “大不了,您再亲热回去?” 第35章 以后少看 祈妤说得极其小心。 哪怕面前的人脖上套了她的玲珑环,仍可一声令下将她重新丢回黑漆漆的地方。神君想折磨她,固然有千万种方法。 屋内陷入的寂静最终被“叮咣”声打破。www..Com 厉临渊想饮杯凉茶润润心肺,奈何手一抖,茶杯翻倒,半杯水像绽开的花浮在桌面,余下的洒在他的手背。或是亲抚他的肌肤,或是顺着指缝流落。 案台上明灭的烛火肆意跳动,昏黄的光照映下来,别有一股说不出的嗳昧情愫。 祈妤只瞧了一眼,慌忙收回目光。 她很喜欢阿鳅的手。 手指修长,骨节分明。 食指有一条凸起的疤痕,自指腹朝掌心蔓延。每每触碰到她不寻常的地方,她总忍不住打个激灵。 良久,厉临渊开口:“七更殿缺个仙侍。” 祈妤不解:“但来时,我分明瞧见好多……” 厉临渊:“她们服侍我,我不放心。” “还挺挑。”祈妤在心里嘟囔。 她猛然回过神,问:“你……不会想让我当仙侍吧?” 厉临渊没说话,默不作声的对上她的视线,算是认下了这事。 “可、可天界跟妖潭终归不同。” 祈妤声音愈来愈小,“我不知道怎么做仙侍。” 她曾在话本里见过天界神仙的生活习性。 娇滴得很。 吃饭要人夹菜,休息要人脱衣,出行要坐步撵,一抬手,就有好多个随时待命的侍婢奴仆,凑上前悉听吩咐。 妖潭却不是。 又是一阵安静。 祈妤不知晓随着压迫感一同出现的恐慌和不安从何而来。是因为跟前人的身份,还是因为她刚从死一般沉寂的房间出来? 她分不清。 她吞吞口水,挠了挠发痒的眉梢,“也、也不是不行。”如镜总道她嘴在前头跑、脑子在后面追。而今脑子追上了,她便点头应下此事。 对神君不敬,少说也要挨十道鞭子。她不敬那么多次,鞭子都要从白天挥到黑夜,再挥到白天。一条小命铁定归西。 “咚咚!” 厉临渊叩了叩桌面,“抬头。” 祈妤照做。 “你老低头看脚尖作甚?” “……”她一时语塞。 “怕我?”言语间带着不置可否的轻笑。 “没有。” 要强的否认脱口而出。 祈妤抿抿唇,点头道:“有点。” 厉临渊一步步朝她走近,一阵刺骨的冷风从她身后吹出,烛火全数熄灭,外头的光透过不规则的窗纸打在地面,正巧打在她的脚下。 碎冰砂砾汇成的丝线从神君腕部的筋脉钻出,绕过神君的指缝向上攀爬。 厉临渊带有疤痕的手指随意拨动着冰丝,眼神玩味的注视着祈妤,声音和语气冷得出奇:“玲珑环束缚的是我的行动,而非我的命令。” 祈妤攥紧衣袖,“我知道的。” “哦?”厉临渊很意外。 “赵南乙同我讲了。”祈妤说,“你捏死我,就像捏死一只臭虫一样。” 神君一脸嫌恶:“为何是臭虫?” “因为你讨厌它,就像讨厌我一样。”祈妤虽脑子不太会转弯,但三年的朝夕相处,她即便被驴踢上三百遍,也能瞧出枕边人的心思。 “可我就是喜欢你。” 她揉了揉隐隐发紧的心口,“你没现人形之前,我确实是想救你。许是色心大起,瞧见你的模样,瞧见的那一瞬,我就被你迷住了。” 厉临渊挑眉:“这就是你绑我的理由。” “我看话本上都是这般。”祈妤说,“不同的是,话本里女子一般是被绑的那个,绑了之后带回家,拜堂成亲,日久生情。” 神君:“……以后少看。” “噢。” 祈妤应声。 神君离她很近,她稍稍垂眼,便能望见自手腕而生的缕缕冰丝。冰丝在她的瞳仁里渐渐透明,直至化成一抹墨蓝烟雾,钻回腕部的筋脉中。 寒气散去,烛火亮起。 “我听赵南乙说,玲珑环还会锁住很多灵力。” 祈妤双手在腰侧两边的裙衫抹了抹,擦拭手心沁出的冷汗,“我把玲珑环解开以后,你能不能……”她吞吞吐吐,神君出声猜测:“你想让我放你离开?” “我想见如镜。” 从忆酒村诡异的洪流开始,她的惊慌就没停止过。 她想见裴如镜。 见到了,哪怕不说话,祈妤都觉得安心。 第36章 白莲 淅淅沥沥的小雨夹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整个妖潭。 放眼望,是黑压压的一片。低头瞧,地上躺了许多被虫蚁啃食的尸体。 不远处有座凉亭,点有烛光。 祈妤捧着一朵白莲,一袭青衣,朝亭子奔去。她的双脚穿过尸骨踩在地面,砸下的雨滴穿过她的身体,落地绽出细小的花。 裴如镜坐在亭内,发丝凌乱,脸颊沾染血水,浑身散发浓重的腥味儿。随他去战场的大刀倚在他怀中,他低头抚摸着刀面的花纹,一下又一下,指腹被磨破一层皮。 “如镜!” 熟悉的声音穿过哗啦雨声刺进耳膜,他一僵,恍惚间怀疑是不是自己出现了幻觉。 一抬头,祈妤已经站到他面前。 他又惊又喜,余光瞥见一地的尸首,莫名慌乱。他问:“怎么回来了?” 祈妤想一同坐在长凳,但当她的裙衫和身体碰到长凳时,全都变得透明。她无奈叹气,席地而坐,撇着嘴道:“当然是想你了。” “有什么好想的。”裴如镜收起大刀,挨着祈妤坐下,他轻笑,“等我把事情解决完,就去找你,与你一起找碎片。” 祈妤抬手,打算擦去男子脸上的脏垢,刚抬起,神情一怔,默默收回。 她总是忘记,她现在是魂魄,肉体还在天界的七更殿内躺着。 神君应允她的心愿,摘下能寄魂的白莲,将暂存了她魂魄的花朵送至魔界,送到裴如镜的附近。 “这次的叛乱,感觉更棘手些。”祈妤望向一地尸骨,“我本以为有妖君坐镇,即便南北二王偷养烬士,欲要谋反,也掀不起什么风浪。如此看来,是我错了。” 裴如镜:“很快就会平息的。” 闻言,她收回目光,注视着身旁的男子。 她眉头微蹙,一脸担忧:“你脸色这么差,是旧伤未愈,还是又添了新伤?” 裴如镜淡然一笑:“没睡好罢了。” 祈妤瞪去:“你当我是三岁孩童吗?睡不好怎会是这般憔悴模样?” “确实是添了点伤,不过都不碍事,上战场哪儿有毫发无损的?至于旧伤,早就愈合得差不多了。你不必担心我。”裴如镜说,“倒是你这模样,是怎么一回事?” 祈妤的话匣子顿时被打开。 一时半会儿都合不上。 她从忆酒村讲到天界,从柘城的沈谙讲到村里的王三娘,从诡异的洪流讲到七更殿。 裴如镜托腮听着,听到吐槽的地方,时不时附和几句。 祈妤说得口干舌燥,但魂魄状态无法喝水。她舔舔发干的嘴唇,拿出小心收起的丝凝剑碎片,“你瞧,它就长这样。”末了,嘀咕道:“跟我想的完全不一样。” 裴如镜饶有耐心的问:“你想的是什么样?” “我看话本里,厉害的法器,是由不同神兽、凶兽的四肢拼凑而成的。前段时间,我就看到一个,说有法器,名叫逐风,由虎头龙角、鹿耳鹰爪拼凑成的。” “你若是对法器感兴趣,不如去瞧瞧《万物实录》的第三册。” 比起法器,更能吸引祈妤的是话本中情情爱爱、相恋相杀的故事。www..Com 她的目光落在如镜的肩膀,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被催促几次,才出声询问:“是谁伤的你?”没等对方开口,又问:“是……神君吗?” “不是。” 否认的回答并没有消除祈妤心头的疑惑,赵南乙的话不停在耳边萦绕。 她将那句话问出口:“凶手不是他,还能是谁?” 裴如镜:“我受伤的时候,裴弦……现在该称他为神君了。” 显然,他不太适应这个称呼。他匆匆改口:“神君就在我身边,是他把我救出来的。至于伤我的人,我没瞧清他的模样。大概是南北二王的人,想杀掉我,铲除谋反路上的障碍。” 祈妤点头:“原来如此。” “南北二王当真是可恨至极!你对付他们的时候,切忌要再三小心,莫要再被神秘人伤到……”轻微的灼痛感顺着指尖流进体内,她低头,发现手里的白莲开始燃烧,她的身体,哪怕没触碰到旁的物件,也渐渐透明。 裴如镜顺着祈妤的目光望去,心下了然。 他嗓音微哑,千万句叮咛只化作一句“照顾好自己”。他碰不到跟前的虚影,却也抬手,做出抚头的动作。 祈妤看向如镜,眼眶充盈泪水,视线开始变得模糊。 第37章 空山谷 比起当仙侍,更令祈妤难捱的是喝药。 因体内被浊气侵蚀,灵根受损,修复的过程中,饮用汤药是无法避免的事。皆说良药苦口,她想,她喝的药,怕是世间最良、最良的药了。 才喝了一日,单是瞧见盛药的碗,胃里便翻涌一阵苦味。 祈妤曾打过偷偷倒掉的主意,怎料运气不好,刚打算往花盆里倒,神君就推门而入,双手环胸的盯着她。 她尴尬笑笑,只得屏气喝下。 等一碗汤药见底,神君才交代来意:“天帝让我去一趟空山谷。” 秉承眼不见心不烦的态度,祈妤把药碗放得远远的。她听见地名觉得耳熟,拿起个橘子,边剥皮边回想道:“赵南乙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他是谷主。” “好家伙,还挺厉害。”她出声赞叹,低头把橘子掰成两半,仔仔细细的把白色橘丝摘除,正要放嘴里品尝,就被一旁的神君截胡。 她无奈叹气,低头把另一半的橘络摘净,一抬眸,望见厉临渊伸来的手。她敢怒不敢言,蹙眉瞧去,用眼神表达不满。 神君劝道:“橘络顺气活血,止咳化痰,对身体好。” 这话祈妤听了好多次。 趁说话的间隙,她忙把光秃秃的橘子塞嘴里。她不喜欢吃橘瓣后面的白色丝丝,偏又喜欢吃橘子,每次吃,都要悉心挑净。 神君收回手,继续刚才的话:“圣物再现,恐与他有关。” “圣物是什么?” “空山谷的传世之宝,灭门后,遗落世间,而今重回谷中。” “它回到它原本的地方,有什么问题?天帝为何要特意让你去看看?” 厉临渊没答,只道:“我明早回来。” 关于空山谷的灭门惨案,有传言说是罪仙所为,也有的说是邪祟。无论是哪种,都万万不该任由其逍遥世间。 他上次抓捕的罪仙平日独来独往,外头不曾有亲友,他一时疏忽,让邪祟暗伤,险些神魂聚散。 那个邪祟修为极高,绝非等闲之辈。奇快妏敩 空山谷事件在他受伤之后。盛极一时的宗派一夕覆灭,不禁让他猜测,其幕后真凶和伤他的,是同一人。 此次前去,若能到现场找寻些蛛丝马迹自是最好。 “按时喝药,少耍花样。我会找个仙侍专门盯着你。”厉临渊叮嘱,“这药,要连喝四天,一天都断不得。” 祈妤怔怔眨眼:“你专门找一个仙侍,去盯另一个仙侍喝药……这合适吗?” 厉临渊没理会她,淡淡朝她瞧一眼,转身往外面走,祈妤快步追上:“过几天再去不行吗?等我灵根修好,把玲珑环摘下来,你再去。” 虽说上古神器无需灵力亦能感应到召唤,但她还未达到神魂合一的境界。她这点子修为,能唤得动玲珑环已经十分不错了。 “放心。” 厉临渊嘴角微动,道出的二字轻飘飘敲在祈妤心头。 屋内凭空生出一阵风,烛台上的焰火被吹得变了形状,雀跃舞动,左右摇摆。神君抬脚的一瞬,他的面前出现一条细长的、急速扩大的裂缝,厉临渊迈进去,整个人消失得无影无踪。 祈妤呆站原地,一时瞧懵了。 “好家伙。” 竟连传送令都不需要。 而这样的人…… 掩藏身份在她身边待了三年,不情愿的与她同床共枕三年。惊叹之余,不由感谢玲珑环的禁制,否则,早在洞房花烛夜,她便一命呜呼,与世长辞。 第38章 无疑是送死 奉命盯她喝药的仙侍很尽职尽责,一到时辰,就敲两下门,端着药碗进屋,直勾勾瞧她,既不同她讲话,亦不同她搭话。 等她喝完,端起碗便走,不多待片刻。 祈妤百无聊赖。她身为仙侍的职责便是服侍神君,而今厉临渊前往空山谷,不在七更殿,她无所事事,推门想找人谈话,发觉内殿空无一人,仙侍全在外殿走动。 她提着裙摆朝外跑去,拐角处,险些与一位女子撞上。她匆匆后退一步,道了句“抱歉”。对方眼神上下打量她,没有一点儿要让步的意思。 祈妤被打量得浑身不自在,索性用同样的眼神打量回去。 女子一袭白衣,右侧脸颊、靠近耳朵的位置长了两颗紧挨的黑痣,梳好的发髻上簪了两朵浅粉色的花,插了支流苏簪子。 “你就是跟渊哥哥一同回来的那个?”女子微微仰起下巴,一手搭在仙侍的胳膊上,一手把玩着发簪的流苏。 渊哥哥。 祈妤一时没反应过来。 “啊,对。”她如梦初醒般应下,晚回了几瞬,女子眉眼间已萦绕些怒意:“旁的仙侍都在干活,你为何偷懒?” 祈妤否认:“我没偷懒。” “撒谎!”女子怒道,“本君亲眼瞧见的,还能有假?” 有仙侍慌忙跑来,鞠躬行礼后,出声解释:“茗珏星君莫要怪罪,她是负责服侍神君的,如今神君不在殿内,她闲着,亦情有可原。” 仙侍低着头,祈妤瞧不清模样。但她对这个肯替她说话的姑娘十分好奇,她弯下腰,歪头去看,发现是催她喝药的那位。 她嘿嘿一笑,“你总不跟我讲话,我还以为你讨厌我,你叫什么名字呀?” 仙侍道:“琴宴。” 祈妤点头,道谢的话还没说出口,就听一阵呵斥:“本君还在这站着呢!你这般目中无人,粗鄙无理,怎配当七更殿的仙侍?又怎能服侍好渊哥哥?” “哥哥……” 祈妤喃喃一句,遂蹙起眉头细细回想,末了,疑惑道:“你是他的妹妹?亲妹妹吗?可我听旁人讲,神君是世间唯一的一条烛龙。” 她自知自个儿学术浅薄、记性一般,正怀疑是不是记错,女子身后跟着的一片仙侍中,忽的传出忍俊不禁的轻笑声。 “你!你!” 茗珏被面前没大没小的仙侍气得怒目圆睁,说不出话。 她抬手,浑圆的巴掌还未落下,贴身跟在她旁边的人慌忙双手握住她的手腕,附在她耳边面露惊恐的劝道:“姑娘,咱们可是在七更殿。”她死死盯着跟前一脸茫然的祈妤,悬在半空的手最终紧握成拳,缓缓垂下。www..Com “本君谅你初来天界,不懂规矩,不同你细细计较。但你对礼数和规矩一窍不通,自是要好好学学,学会了,才有资格待在南雲。最好的管教姑姑在北雲,你既闲来无事,便跟着她去学吧。”茗珏说完,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笑。 南雲。 北雲。 祈妤听到这儿,觉得耳熟,只顾着思索是个什么地方,一抬眸,琴宴已挡在她身前,语气慌得不行:“星君不可!万万不可!” 茗珏挑眉,慢悠悠的问:“有何不可?” “她每日要喝药。神君吩咐了,一顿都少不得。况且,她是神君带来的人,奉命留在七更殿贴身服侍,您将她调走,调到别处,恐有不妥。” 琴宴的声音都在颤:“更何况,北雲的姑姑……” 若换做平日,她自不会斗胆去驳星君的意思,可神君临走前特地叮嘱,要确保这位姑娘平安无事,按时服药。 北雲在天界的最下层,是关押罪仙的地方。 里头没有任何仙者居住,管教姑姑一手遮天,哪怕打死个仙侍,传到上头人的耳朵里,别说睁只眼闭只眼,上头的人,连眼睛都不带睁的。 天界仙侍众多,少一个,死一个,对大局没有任何影响。 这与默许没什么两样。 管教姑姑的气焰愈发高涨,在北雲横行霸道。因犯错而被罚到北雲干活的仙侍,哪怕能侥幸存活,皮肉之苦定是难免。 琴宴的姐姐曾被罚去,途中偷偷溜出来找她求救。她看见姐姐的面容被毁,四肢、后背满是疤痕,她看见管教姑姑带着几人将姐姐押走,没几天,就从北雲传来了姐姐的死讯。 仙侍去北雲,无疑是送死。 第39章 北雲 “你不想让她去北雲,不如——”茗珏脸上挂着笑,她拖着长音,停顿两瞬,走到琴宴跟前,“你替她去?” 琴宴死咬下唇,不敢言语。 “本君不是个蛮不讲理的人,你心疼她,不愿让她跟着管教姑姑学规矩,那你便替去学了,学成归来后,你再亲自教她,也是一样。”茗珏将手搭在仙侍的肩膀,仙侍抖得越是厉害,她面上的笑意就越浓。 她眉眼弯弯的道:“她是去,还是留,本君把选择的权利交给你。” 琴宴嘴唇微张,一时间只觉自个儿哑住一般,嗓子发不出任何声音。她大口呼吸两下,才哑着声音道了个“去”字。 “本君近来耳朵不好,你方才答的,可是‘去’?”茗珏见琴宴慌忙点头,笑道:“这是你自己选的,等渊哥哥回来,你可莫要把责任全推给本君。” 说罢,朝一旁跟着的仙侍使了个眼色,仙侍会意,一挥手,跟来的人中走出两人,押着祈妤的胳膊,往云梯方向走。 祈妤好奇道:“北雲是哪儿?是个很吓人的地方吗?” “去了你就知道了。”同她搭话的仙侍嗓音很尖,说起话来,语调总要拐上好几个弯。 刚踏出七更殿的大门,正巧碰到一群或面容失色、或低低啜泣的仙侍,她们站成一排,双脚带着镣铐,双手被沉甸甸的铁链捆住。 走在最前头的举着一根红色的杆子,两侧各站一个衣袖卷起、身穿黑白花纹的人。 “等等!”和祈妤说话的仙侍挥着手跑去,咧嘴笑道:“你们是要去北雲吧?好大哥,快快帮我们捎个人,省得我们再去跑。” 她快速朝领头的几人扫了一眼,随后翘起兰花指掩面咯咯笑两声,“我们是茗珏星君的人,上个月刚拜托几位哥哥稍进北雲一个,怎么这么快就将我忘了。” 举杆子的人猛然想起,“是有这么回事。不过……”他压低声音,“这丫头从七更殿出来,神君可从未把仙侍罚到过北雲。” “瞧你,竟敢揣测神君的意思。” “不敢不敢。” “我家星君与神君自幼相识,那可是青梅竹马的情分!她对星君出言不逊,即便神君回来,听说此事,也定要狠狠罚她。” 听了这话,几人才应下这门事。 北雲不像是好地方。 祈妤想反抗,但她灵根受损,使不出灵力,加之身形娇小,细胳膊细腿的,压根不是几人的对手,最终还是戴上镣铐,被铁链栓到最末端。 天界不同地界的连接处是云梯。 下了梯子,祈妤跟着一行人来到一个仙气缭绕的地方。目光所到之处与她提前预想的完全不同。建造的房屋虽不及南雲那般流光溢彩,却别有一番风味。 清新淡雅,似隐匿山水间的世外桃源。 往前走着走着,还碰到个熟悉的人。 她揉了揉眼,生怕自己瞧错。 定睛瞧了好几次,确认无误才大声唤道:“云舒窈!” 一袭鹅黄色衣衫的女子循声望去,眉头蹙起又展开,又再次蹙起。她跑来,抓住祈妤的胳膊,疑惑的问:“你怎么在这儿?而且……而且还被绑着。”奇快妏敩 祈妤这一嗓子引得前头的人纷纷注目。 见状,一个黑白花纹的人走来:“仙子,这可不是叙旧的时候。” 瞧清来者后,云舒窈面上的惊讶登时变成惊恐:“你、你要去北雲?”她赶忙平复心情,从腰间掏出一锭金子,偷偷塞进来者的手中:“大哥,通融通融,她可去不得那儿。” 花纹人摸了摸金子,露出难色:“您何必让我难办呢?” 云舒窈:“北雲姑姑的手段您是知晓的,她去,不就是死路一条?您或许不知,她是妖潭的小殿下,妖君和大殿下都对她宝贝得很,若她死在北雲,您如何担得起这个责任?” “我没猜错的话,这人,您是从七更殿带出来的。天帝请烛龙神君外出办事,不在天界,等神君回来,殿内少了个人……啧,您好好想想吧。” 这番话彻底点醒了花纹人,他后知后觉的回过神,忙拱手道:“多谢仙子提醒,否则,我们几个怕是要犯下大错。”他把金子递去:“多亏您出言相救,才没酿成大祸。您的东西,我又怎好意思收?” 云舒窈没接,只笑着拍了拍沉沉的铁链。 第40章 元青 祈妤乖乖跟在云舒窈身后,与去往北雲的队伍背道而行。 心尖的疑惑似春风吹过的杂草般疯长,她欲要开口询问,刚出声,前边的女子就冲她蹙眉摇头。 她茫然眨眼,瞧见迎面走来、有说有笑的两位仙子,心下了然。 云舒窈加快脚步,与二人打了个照面,寒暄两句,领着祈妤朝住处走去。 身后的姑娘一点都不老实,总想同她搭话,她忍无可忍,边做出噤声的手势边斥了句:“别说话。”对方这才彻底安静。 绕过一块巨大的琉璃石,下一层台阶,钻进一条巷中,沿着巷子一直向前走,便是云舒窈住的地方。 门扉敞开,珠玉串的帘子一个挨着一个挂在白墙,绕成圆弧,中央屹立两棵枝叶交叉的苍天大树,天边的光洒下来,酝酿出的斑驳树影把整个大院全部遮起。 云舒窈和好几位仙子一块住在这儿。掀开从右边数的第三个玉帘,便来到她的小院,有三间屋子,靠墙种了一排月季。 走进屋,她长松一口气,边褪去外衣挂起边道:“说吧。” 她提起茶壶倒了两杯茶水,一杯推到桌边,一杯举起,一饮而尽。她坐下,托腮瞧着来回打量的姑娘,气极反笑:“方才不让你讲,你偏要讲;如今让你讲了,你又不吭声。” 祈妤收回目光,默默将心里的疑问排好队。 “你不是在昆仑山吗?怎么跑到天界,又是怎么成为北雲的仙子?还有,供台上供着的那幅画……”不等她问完,云舒窈便纠正:“这里不是北雲。” 稍稍停顿,又道:“是西雲。” “天界由许多云层构成,最庞大的四个为主云层,分别由东、南、西、北命名。你口中所说的北雲,是最底层,除了犯错或无处可去的仙侍以外,云中有许多牢笼以及刑场,负责惩治、关押。”奇快妏敩 “西雲居住许多仙者,都是些位份不高的。位份高的,全在南雲。” 她说得口干舌燥,想再倒杯水时,发觉茶壶轻得很。她先晃了晃,又掀开盖子瞧,发觉水少得可怜,褪色发白的胎菊、桑叶已然沉底。 泡了太多次,需得更换新的。 云舒窈起身走向棕色木柜,柜子下面有三层抽屉。她拉开中间的一层,正物色要泡些什么好,就听见一阵追问:“那东雲呢?” 她头都没回,答道:“天帝住在那儿。” 沉默几瞬,祈妤又问:“他自己?” “是。” “他不孤单吗?” 云舒窈扭头白去一眼,“不然你去陪他?”对方脸上丝毫没有惶恐的神情,反倒是扭捏的笑了笑,道了句:“合适吗?” 她无语凝噎。 长叹一声,拿出一盒不知春放到柜台,将壶里剩下的倒进一旁的盆栽,“只有天后才有资格跟天帝住在一处。” 顿了顿,又道:“自天后去世,天帝未再娶。” 东雲很大,宫殿很多。 天帝常居在白玉和冰台。他常在之地,不喜看到太多人,仙侍需挑殿里无人的时候进去打扫。负责伺候天帝日常起居的,是一位叫元青的侍从。 天帝很信任他。 关于元青的传言有许多,有的说是男,有的说是女;有的说天帝迟早会封他为仙尊或星君,有的说,过不了多久,天帝会封她为天后。 总之,是个神秘、又有许多争议的人物。 第41章 玄系血脉 祈妤一面听着,一面抬头打量挂起的画。 她走过去细看,忽闻到一股淡淡的栗子香味,她边找寻,边馋兮兮地抿着笑意:“你屋里还有栗子呢?” 画底下是供台,台子旁是木柜。 放置茶叶的地方便是这儿。 中间的抽屉还未合上,一眼望见的全是放置茶叶的瓶瓶罐罐。祈妤蹲下身,浓浓的茶叶香气充斥整个鼻腔,将本就淡的栗子香味冲得一干二净。 “不是栗子。”云舒窈捏起茶叶放进壶中,倒进清澈的泉水,“是不知春。干茶会有股栗子味儿,泡茶就没了。” 满是瓶罐的抽屉有一个物件显得十分突兀。 祈妤拿出来细细观察,眉头紧蹙:“这是个……牙?” 又粗又长。 云舒窈垂眸瞧一眼:“是我祖先的獠牙。” 祈妤:…… 手里摩挲的物件瞬时变得贵重,敬意油然而生。她双手捧起,小心翼翼的放回原位,末了,忍不住好奇:“你的本体是剑齿虎?” 云舒窈摇头。 祈妤稍稍思忖,又猜:“大象?” “我的祖先是野猪。这颗獠牙是我们族群的宝贝,世世代代流传下来。”云舒窈将橙黄透亮的凉茶倒进杯中,坦诚道:“我的家族没什么野性,就是头普通的猪……你为什么咽口水?”她敏感的瞪去一眼。 祈妤:“想喝茶。” 她接过递来的茶水连着喝了两大口,很快有了新的疑惑:“既是宝贝,你为什么把它放抽屉,把一只皮毛发黑的老虎供起来?” 黑虎眉心处有金色印记。 是两个交叉的月牙。 祈妤要救活的人,眉心也有一个这样的印记。 她知晓父亲是火凤神君,却不知晓母亲是什么身份。她没承袭父亲的灵力,不论如何习火、驭火,都使不出半点火——取昼宣花去妖潭东边山洞那次,她也很吃惊,下意识的以为是传送令牌导致的怪火。 她驭木。 属木灵系。 跟母亲一样。 但她的本体是只跟麻雀一样大小的鸟,勉强随了父亲。 祈妤曾在裴如镜的帮助下探查过弟弟的本体,许是被探查者重伤陷入昏迷的缘故,她瞧见的,是一团黑漆漆、长俩猫耳朵的东西。 数百年间,她只当弟弟是个黑猫,觉得隐居山林卜卦从未出错、扬言她弟弟有毁天灭地之能的赤缇,定是算错一卦。 一只小猫咪,如何毁天灭地? 而今,她在天界仙子殿内挂的画上,重新见到那个印记。 云舒窈没说话,怔怔的望向她。 四目相对。 她注视着云舒窈面上的表情,猜道:“难不成是这只老虎把你家人吃了,所以你要把它的画像挂起来,好时刻提醒自己这份仇恨?” 话音刚落,她的胳膊便挨了一巴掌。 力度不算大,就是打得她有些懵。 “说什么胡话!”云舒窈低斥一句,说罢,将声音压得更低,“那可是……” 刚开口吐出三个字,又面露慌张,缄默不语,起身跑到门边,推开门四处张望一番,确认无人后,关紧门,附到祈妤耳边,念出那个仿若禁忌的称呼—— “玄虎帝尊。” 云舒窈端起凉茶一饮而尽,压了压浮在心尖乱糟糟的思绪,“是玄系血脉的尊主,是所有族人敬仰爱戴的君王。” 回想起自个儿方才的话,祈妤恨不能朝嘴上扇两巴掌。 她默默捧起茶杯,埋下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茶。 云舒窈把凳子往她旁边挪了挪,紧贴着她坐下,趴在她旁边,小声说:“这画不是普通的画。纸是涂灵纸,墨是旬杉墨,上头滴了初代帝尊的血。” 她双眸闪着光,极力压制住胸腔涌起的期待和欣喜。 “不是玄系血脉的人,是看不见黑虎的。” 第42章 三阵钟声 祈妤把头埋得低低的。 脑子来回转了好几个弯,都不知该如何回答。 她连玄系血脉是什么玩意儿都不清楚,只冥冥中有股外层被剥落的不安感。她咬着瓷杯,半晌,吞吞吐吐的道了句:“啊……是吗?” “是呀!” 云舒窈应得很快。 “玄系一族在几百年前被灭,族中圣物选中我,保我一命,不曾想,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族人逃出来。”她很是欣喜,全然没注意到祈妤茫然又无措的表情。 惊喜之余,困惑亦悄然而至。 她问:“你当初是怎么逃出来的?” 那一日,她分明亲眼瞧见,天穹出现一条长长的裂缝,褐色光辉如瓢泼大雨般倾泻而下,如利刃般划破族人的皮肤,渗出的血液似感应到某种召唤,全都腾空而起,飞进裂缝。 光辉能够准确的找到族人躲避的地方,强大的腐蚀能力让它穿过万物,让族人无处藏匿。 她不知道褐色光是什么,她从未听人提起,也从未在书册中瞧见,只听见一位年迈的老者淡然的唤了声“苍艾”,随后安详的死去。 圣物被惊动。 能够与之抗衡的力量终于出现,却仅能保护一人。 圣物护住她的同时,给了她一道指示—— [找到少主,找到下一任帝尊,找到他,玄系一族方可平安无恙。] 没有尽头的沉默令人烦躁。 云舒窈没了耐心,心急的催促:“说话呀。” “不知道。”祈妤自己说得都很没底气。 含糊不清的回答似烈火掉进干柴般,登时点燃云舒窈的怒意,她刚要发作,低着头的姑娘忽然抬头,眉头一蹙,眼尾一垂,撇起嘴,瞧着这副无辜又茫然的模样,涌进喉咙的火气愣是被她一口口凉茶给压了回去。 她沉思片刻,问:“你的本体是什么?” 四目相对,祈妤转了许久的脑子终是转回弯来,“我是只鸟,不是老虎。” 玄系一族只有帝尊一脉是虎。 “你母亲呢?” “不知道。” “父亲呢?” 祈妤眼睫微颤,怕被人觉察异样,接了句“不知道”后,又说:“我只记得妖君把我捡回来。自那之后,我一直被养在妖潭。” 云舒窈抿唇笑笑,顺着她的话调侃:“外头好多人都传你是妖君的私生女。”顿了顿,一脸严肃:“说不准你还真是妖君与玄系族人偷生的。” 妖君的风流行为整个三界都有所耳闻。 “不然她为什么捡你,不捡旁的?天底下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孤儿。况且,捡回去,还对你特别好。尤其是你兄长。”她“嘶”了一下,“大殿下怎么舍得让你一人独自到外头闯荡?这次要不是我,你真真是要死在天界!” 祈妤挠挠头,“我是被抓来的。” 云舒窈:“为何抓你?” 祈妤两手一摊。 “谁抓的?”云舒窈问,“神君吗?我听沧灵仙尊讲了,你绑回去成婚的那位,就是受重伤的烛龙神君。” 祈妤对穆沧灵很有印象全因裴如镜夸了一句“他很独特”,于是,她便记下了。她问:“你跟仙尊认识?” 云舒窈点头,“初遇时,我骗了你。” “我是自愿听沧灵仙尊安排的,没有被他胁迫。玄系灭族一事,惊动天帝,念在我是唯一的玄系血脉,封我为星君。我一心找寻少主,拯救族人,私自下凡被逮到后,就被贬为仙子。” “这儿管得不严,我屡屡下凡,从未被抓到现行。不曾想,在人间被沧灵仙尊发现,想让我帮他做事。起初,是威逼,后来是利诱。一来二去的,也就熟悉了。” 她将事情娓娓道来,解了祈妤一开始的困惑,她的疑问却还未得到解答:“是神君把你抓回来的吗?” “是天帝。” “啊?” “我被押送进黑屋子的途中,听仙侍讲的。但我没见到天帝,我也不清楚其中的缘故。” “咚——” 外头传来鼓声。 祈妤起身,推开门,天空一片金灿灿的黄。 “咚——” 又是一声。 每到酉时,天界就会响起三阵鼓声。 “咚——” 似在提醒她该喝药一般。 回想起汤药浓浓的苦味儿,祈妤努努嘴,再不乐意,也是要喝,灵根若长期受损,可不是喝几天苦药就能救回来的。 “往前也有这样的钟声吗?”祈妤问。 “我来到天界以后,每日都是如此。”云舒窈走上前,身子斜斜的倚着门框。 她徐徐道来,“大院里有位年老的仙子在天界待了许久。她为人和善,待谁都是笑眯眯,同院的小仙子总喜欢听她讲天界过去的事。” “我听隔壁的人讲,一开始——”她不自觉的放低声音,“老者是在东雲,天帝殿内伺候。许是瞧她年纪大,天帝不忍再让她服侍,索性让她做个清闲的散仙。” “起初,天界没有钟声。” 这话引起祈妤的好奇:“从什么时候开始,才有的?” 钟声消散,云边的幕布似被人随意甩上几滴墨,染了些黑。 云舒窈:“你可知晓千年前的那场大战?” 祈妤点头。 天界和魔界,恐怕无人不知。 两界死伤惨重,血流成河,邪祟妖鬼流至人间,人间亦无法幸免。 丝凝剑碎裂散落各处,天帝将魔尊封印在叱刹海,平息战乱,还三界一个安宁。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 云舒窈说。 第43章 私奔 医师开的药方被神君写进祈妤手心,长指轻轻一点,一行行字就会从掌心纹路飞出,悬在半空。 大抵是认定祈妤与她是同一血脉,惺惺相惜的缘故,云舒窈表现得十分热情、大方。不仅自掏腰包购入药材,还大手一挥,连那锭金子也一笔勾销。www..Com 买过药材后,祈妤抱起药罐跟着云舒窈进了厨房。 散仙身边没那么多仙侍,几个仙子住在一个大院,院中仙子和仙侍的数量相差无几,西雲的仙子,若非病得起不来身,都是亲自熬药。 需得一个时辰。 祈妤搬个小凳坐在罐子旁,托腮道:“你去歇会儿吧,我来看着就好。” “我不累。” 就是心疼。 云舒窈没想到一方药能这般贵,算上给花纹人的金子,短短一天,她花了半个月的俸银。她挤出个苦涩的笑,心里只道罢了罢了,能碰见幸存的族人已是大幸。 她安慰自己几句,又拉着祈妤讲起从前的事。 玄系血脉最初专属于黑虎一族,黑虎寥寥无几,为扩大族群,初代帝尊开始拉拢帮派,研习秘术,将愿意追随他的人,血脉同化。 云舒窈的祖先便是其中之一。 最初是遵循追随者的遗愿进行同化,族人越来越多,帝尊的贪欲渐渐激发,开始不顾对方遗愿,强行改变血脉。 直至事情闹大,帝尊才有所收敛。 “初代帝尊并没有把秘术流传下来,他身体愈发虚弱,缠绵病榻之际,一把火烧了秘术。”云舒窈啧啧两声,感慨道,“否则,天底下的玄系血脉,恐怕比人间的人还要多。” 她又讲起族中的几件大事,从天灾,讲到叛乱,又讲起玄虎之间的夺位。 药罐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蒸蒸雾气和熟悉的苦味儿一同向上翻涌,很快,就充斥整个房屋。 玄系血脉的故事和话本里的相比,过于冗长、复杂,祈妤不太感兴趣,却不忍朝一旁的女子泼去冷水。她摇着竹编扇子,似懂非懂的听着,时不时附和几句。 喝完药,外面的天彻底暗下来。 寥寥无几的星子缀在云端,月亮被半遮,露出半个月牙。 云舒窈特地腾出小院的另一间卧房供祈妤暂住,屋子本身就不算脏,收拾起来没费多少功夫。祈妤朝人道了谢,打算睡时,欲关的门又被推开。 云舒窈探出半个脑袋,一副欲言又止的神情。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祈妤哈欠连天,困得眼睛发酸。医师给她开的晚上那顿药,多加了几味安神宁心的药材,服下后,不到半个时辰,泼天的疲惫感就倾盆而至。 云舒窈关了门,坐到床边,“你明天要回七更殿吗?你若回去,又被罚到北雲怎么办?” 祈妤:“你要带我私奔?” 云舒窈:? “倒也不是这么个意思。我听沧灵仙尊讲,神君外出,明日才回。可具体是什么时候,早上还是晚上,都不清楚。更何况,办事难免有推迟的时候。你不如多住两日,等他真回了,你再去也不迟。”她温声细语的解释。 祈妤点头,“好。” 药材起效很快,刚躺下,立马酣睡。 不过这一觉并没有太长,如同昨晚那般,天还未亮,她便迷迷糊糊的睁开眼。抬眸朝窗外瞧了瞧,蒙头准备继续睡,却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她认生,房间里没个熟悉的物件,怎么睡,都不如妖潭睡的安稳、踏实。 困意没来,尿意倒抢先一步。 推开门,阵阵清风携裹着凉气迎面扑来,她打了个激灵,酝酿许久才酿出的一丁点困顿时荡然无存。 茅厕在卧房的对角,经过珠帘时,有丝丝缕缕、浅淡的光透过帘缝,倒映在地面。 丝凝剑的碎片被她收进能放万物的荷包,她时刻挂在腰间,此时,里头的碎片不停的震动,微弱的、频繁的。 每当祈妤靠近珠帘,碎片的震动就更强烈。 她今日来时,并没有这般情况。 帘外浓厚的灵力让祈妤格外不安,她攥紧衣袖,猛地掀起珠帘—— 两棵大树交叉的枝叶似被人从中劈了一刀,平整的分割成两半,在那条缝隙里,散发着刺眼的白光。珠帘被掀动的一瞬,光芒急速变弱,一位站在树下的女子慌忙逃走,逃至院外。 跑得很快。 祈妤瞧不清面容,只瞧见女子脸上大片的、烫伤疤痕。 第44章 他们发怒了 遮住半个月牙的黑云将天空全数覆盖,吹来的风变得更冷。沉闷的雷鸣不间断的在云端翻滚,像躲在黑暗后面的一只猛兽。 腰间的碎片不再嗡嗡作响。 祈妤朝女子离开的方向奔去,不带半点迟疑。院外是条长长的小巷,她的视线穿过院门,看见一个逃窜的身影。差一步就迈过门槛时,她被一道透明的墙阻挡。 无形、却坚固。 一转身,发现身后不知何时站了一位老者。 老者双鬓斑白,肤色偏黑,形体偏瘦。握着拐杖的手,手背凸起的青筋似随时要突破皮肉涌现到祈妤眼前。 祈妤被吓了一跳。 她嘴巴微张,惊呼和话语还没出口,老者伸出食指轻放在她唇边,“嘘”了一声,弯起眉眼:“随我来。” 见祈妤身形未动,老者笑道:“好孩子,我就是想和你说些话。”音还未落,她抬手搭在祈妤的手腕,将人引进另一侧的小院。 “哗——” 大雨倾泻而下,豆大的雨滴砸在树梢枝叶,向上延伸的枝桠被压得弯了腰。 小院的布置和摆设与云舒窈院内的大差不差,屋内亦是如此。唯一不同的便是老者的过于古旧。用具、摆件的年岁,瞧着比祈妤还要大上几百岁。床榻上的被褥缝了一块又一块补丁,边边角角因洗涤次数多,开了线。 铺盖在房顶的砖瓦有几处破损。 外头下着,里头漏着。 老者歉意笑笑,边把盆和桶放到滴水的地方,边道:“好孩子,莫要被吓到。我叫紫苑,因着年岁最大,西雲的小仙子们总喜欢称我为姑姑。” “紫苑……姑姑?”祈妤试探着唤了声。 “诶,真乖。”紫苑拄着拐杖,一手背在身后。她腿脚有些不利索,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她慈眉善目的望向祈妤,“乖孩子,告诉我,你方才瞧见什么了?” 不知是门和窗哪个没关好,屋外卷起的风吹进来些,仅点燃的一根烛火熄灭,房内一阵昏暗,祈妤瞧不清老者的面容,只能瞧见一个愈来愈近的黑影。 “咔嚓——” 风雨交加,一道划破长空的闪电将黑暗短暂劈散。光在老者的脸庞停留一瞬,将她的一颦一笑,清晰的暴露在空气中。 “没。”祈妤竭力压下慌乱,掩于袖口的手,或是掐着指尖,或是掐着手心。她蓦地响起云舒窈的话,有位年老的仙子待人和善,对谁都是笑眯眯的。可她无论如何,都无法将面前的人与“和善”二字联系在一起。 她僵硬摇头,“什么都没瞧见。” 紫苑点燃蜡烛,火光再现。她柔声安抚:“你这样大的小仙子怕黑是正常,我同你这般大时,也胆子小。乖孩子,别怕。不过,院子里的小仙子我都熟识,你倒是个生面孔。你是从哪儿来?来这儿……做什么?” “我来寻我朋友,半夜起来如厕,听见外头的动静才瞧了一眼。”祈妤一开始真的只是想去茅厕,那泡尿她一直憋到现在。 她心里发慌,气息不稳,唤出的“姑姑”都带着颤音。她舔舔发干的嘴唇,小心翼翼的道:“天色不早,你也早点歇息吧。有事我们明天再讲,我先回了。” 紫苑没说话。 祈妤走到门口,惊觉门上不知何时被上了锁。 “听——” 身后传来老者的声音。她拖着长长的语调,尾音微微上挑,“你听见什么动静了?” 祈妤垂眸盯着栓住门的锁链,后知后觉回过神,心下懊恼不已。她朝嘴巴轻拍一下,转过身,欲哭无泪的挤出个笑:“紫苑姑姑,有一事你有所不知,我自幼耳朵不好,打娘胎就落的毛病,方才是我听岔,出了幻觉。” 老者拄着拐杖走来,“原是如此。” 她拿出钥匙,锁孔刚要对准,忽的“啊”了一声,“我把它们给忘了。我同意你走,它们可不同意你这般走。” 祈妤一怔:“他们?” “喏。”紫苑抬起手指朝供台的三个金蟾蜍指去,“好孩子,快去拜拜,朝他们嘴里各放一个铜板,若没铜板,放点碎银也成,算是尽了你对它们的一点敬意。”www..Com 祈妤身无分文。 她咬咬牙,趁老者欣赏、注视金蟾之际,伸手欲将钥匙抢回。 几乎是同一瞬间,三只蟾蜍的眼睛霎时变红,丝丝缕缕的红光聚在一起,朝她击去。 “哐!” 祈妤重重的摔在门框。 她一手捂着小腹,一手扶着门,颤颤起身。 “乖孩子,偷东西是不对的。”老者惊恐的捂住嘴,“你瞧!它们发怒了。” 第45章 殿狱 每只金蟾的口中皆含了一枚铜币。此时,铜币化作一滩浓浓血水,顺着两侧滑过蟾蜍身上的纹路。沉闷的、似石块摩擦的声音响起,金蟾收起红光,一条长舌自腹中涌出,三条舌交叉着拧在一起,急速朝前延伸。 眨眼的功夫,长舌已近在咫尺。 躲无可躲。 祈妤下意识的用双臂去挡。 胳膊刚抬起,一股浓厚的寒意从天而降,冷冽袭来的同时,她忽的有些心安。 她抬眸,一位身形高挑的男子立于她的身前,缠绕一团的长舌被摇风斩断,空灵又撕心裂肺的叫喊自金蟾中传出。 男子长指微动,未散开的寒气凝成一条长鞭。 轻轻一挥,“轰”的一声巨响,三座蟾蜍齐齐碎裂,金块“咕咚”滚落在地,三个如拳头大小、身着粗布麻衣、头顶草帽的小人,双手捂着脑袋慌乱逃窜。 祈妤一时瞧懵了。 她张嘴想要问些什么,眼皮一抬,望见冷着脸向她投来目光的烛龙神君。她看到长鞭挥起,竹节堆砌般的玉骨似一条矫健的龙,张牙舞爪的朝她扑来。 长鞭与她擦肩而过,生出一股风,将她披散的长发吹得来回飘扬。扬着的青丝还未落,神君手腕一动,玉骨被收回,鞭子的另一端捆了个人,那人被重重摔到供台。 “哐——” 早已破旧不堪的供台断成两半,断开的声响和房门紧关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方才紫苑觉察形势不对,打开门欲要逃跑,被神君用长鞭绑回。祈妤想借此去如厕,才向前走了一步,跟前的门就哐当合上。 整个房间,都被一股凝着冰霜的灵力围住。 祈妤:…… 她扭头瞧见跪地叩首、不敢抬头老者,一旁还一并跪着三个小人。她缓缓跪下,有气无力的开口:“神君……” 厉临渊收起玉骨和摇风,眉头微蹙的将人打量一番,问:“作甚?” “我想如厕。” “先回七更殿。” “不行。” 祈妤上半身越趴越低,到最后,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神君见状,走到她旁边,关心的话被一句“马上尿裤子”给憋了回去。 他嘴角微动,推开门,末了,还不忘嘱咐一句:“别乱跑。” 祈妤脚底生风,飞似的朝茅厕奔去。 * 七更殿内。 厉临渊坐在主座,祈妤立在一旁,紫苑和三个小人仍大气不敢出的跪着,神君问什么,老者不答什么;神君不问的,倒是啰嗦一堆,从南边的家长嘟囔到北边的里短。 厉临渊没那么好的耐性。 他冷着脸道:“不想讲,那就留着话见阎王。” 垂下的手将将抬起,一旁的姑娘就如临大敌般握住他的手,慌乱摇头:“神君,不可,不可!”他疑惑挑眉,只见对方扑通跪地,替老者求饶:“您大人有大量,留她一命吧!” “我知晓,我都知晓。”祈妤说着,面颊上莫名浮起两抹浅淡的红晕,“您是因为担心我的安危,所以才对她如此。可我不是好好的嘛!而且、而且……您现在真的不能杀她。” 厉临渊瞧着祈妤一副有难言之隐、当下不方便讲的模样,长指朝座椅扶手上点了两下。他沉默着,殿内的众人一同沉默着,谁都不敢言语,静静等他回答。 薄唇轻启,他道:“先关着。”www..Com 祈妤长舒一口气,侧目对上紫苑投来的目光,对视的一瞬,老者似触电般快速闪躲。 紫苑埋下头,“多谢神君。” 守在门外的仙侍将老者带走,临走前,她的视线一直落在三个小人身上,直到她看见一个铁笼将小人们罩住,眸子里闪着的光霎时黯淡,她紧抿下唇,长叹一声,在仙侍的押送下进了殿狱。 天界内,只有神君的殿中设立牢狱,统称殿狱。 一来方便办事。 二来,天帝支持设狱。 很久之前,三位神君皆在天界时已达成一致,要设立殿狱。每个云层只有一座牢狱,神君如同天帝的左膀右臂,碰到些棘手的、或不适宜露面的,就全权交予三位神君去办。 不宜大张旗鼓、人尽皆知的事太多太多,与其将需审的人送进南雲的大狱,不如让他们设殿狱。天帝对几位神君的为人颇为信任,知晓不会滥杀无辜,让他们悄悄审问,也更好的避免风声传出去。 而今,三位神君,一位魂飞魄散,一位隐居世间没了踪影。天界,徒留烛龙一位。 殿狱亦是如此。 剩下的两个殿狱,一个随着宫殿被销毁,一个被彻底封锁。 第46章 谁也不敢再将你撵走 雨变得小了些,淅淅沥沥的下个不停,将萦绕在南雲地面的雾气浇散。 七更殿坐落在最僻静的位置,来往的仙侍们每每走到这儿,除了脚步和呼吸,再听不到旁的音。尤其是夜晚,静得可怕。好似往日有猛兽趴在上方,怒目注视着,张着血盆大口,随时会将发出动静的生灵一口吞没。 今日倒出奇得热闹些。 值夜班的仙侍刚将一位年老的仙子带进殿狱,又捧着一个盖上布的铁笼,放进侧殿的阁楼。殿内亦是不曾安静。 等紫苑和三个小人被带走,祈妤才说出碎片的事。 “我离开妖潭之前,如镜对我讲了很多遍,丝凝剑的每一块碎片之间,都是有感应的。”她提着裙摆凑过去,寻不到旁的座椅,用手擦了擦台阶的灰,坐到了主座的台阶上。七更殿的外殿空荡荡,只有一个主座。 她继续道,“但他没告诉我是什么样的感应,大抵他也不清楚。” 座椅上的人没说话。 祈妤佯装不在意的扭头瞥去一眼,收回目光,低头盯着地板上的花纹。她问:“您不是明天才回来吗?” 她听见慢慢逼近的脚步,心里忐忑不安。 神君离开主座,立在她身旁,蹲下身,一手随意的搭在膝盖,一手抓着她的手腕,晃了晃那条淡蓝色、尾端缀了珍珠的手链。 她抬眸,看向眉眼间萦绕愠怒的男子。 眼神不自觉的顺着眉眼滑过鼻尖,落到双唇。她吞吞口水,移开目光。 “以后少乱跑。”清冷的声音响起。 祈妤撇撇嘴,“我可没乱跑。是一个跟你关系好的星君,打算把我罚到北雲,去的半路,被云舒窈救了下来……” 她忽的沉默,眼帘轻垂。 神君猜道:“茗珏?” 跟前坐着的姑娘蓦地抬起头,激动的想抓他的手,后觉不妥,拽着他的衣袖道:“那个女子,有可能是北雲的仙侍!” 他挑眉,“为何?” “她脸上有疤痕。” “西雲的散仙很多,仙侍也不少。你如何肯定带了伤疤的,就是北雲的人?” “可她若本来就住在西雲,何必大半夜跑到旁人的院子?而且一看就是偷偷来的,一看见我就跑……确切的讲,她没看见我,光是听见帘子被掀开,她就准备逃走。”祈妤想了想,吐出个词:“做贼心虚。” “还有那两棵树。”她继续说,“大晚上的发着光,紫云……就是你刚刚见到的那位老者,她更奇怪。她身旁的三个小人,也是怪得很。” 祈妤越说越觉得头疼,她重重的叹了口气,揉着发痛的眉心:“虽说觉察到了碎片间的感应,可总觉得,比忆酒村还要难。” 忆酒村是误打误撞。 瞎猫碰上死耗子。奇快妏敩 完全没有头绪,一进村,就被村民牵着鼻子走;这次有些头绪,碰见了奇怪的人和物,还有碎片间的感应助阵,脑子里的思绪却仿若搅成一团的毛线,不知该从何下手。 “那三个小家伙是驼褐。孕育他们的东西名为荆褐,是外形和柳树相似的植物,结出的东西和葫芦几乎一样,不同的是,葫芦里面是籽,荆褐里面是驼褐。而且荆褐结出的,外层会泛起油光,所以驼褐又称油葫芦。” 神君缓缓出声,“他们有着专属的语言,那是只有驼褐才能听懂的话。他们之间无法繁衍后代,能为繁衍做出的唯一贡献,便是拿着荆褐的果壳埋进土中,若能长出一棵新的荆褐,再结些果,就会有更多的驼褐诞生。” 第47章 绿茶 祈妤住的地方在内殿。 里头的房间多得一眼都扫不完,以防走错,她刚住下时,特地往门口挂了一把桃木剑。 内殿白日里走动的只有三两批四五成群、或端水盆或手持笤帚负责打扫的仙侍,碰到祈妤,就笑着朝祈妤点点头,随后,一言不发的继续手里的活。晚上人更少,除了殿门口提着灯笼值班的一位,空荡荡的殿便没旁人。 夜黑风高,又快又急的小雨给这座寂静无声的殿添了几分阴森。就连挂起照明的灯笼,被风吹得来回摆动,瞧一眼,都觉渗人。 祈妤走上长廊,收起伞。 伞面的雨向下滑落,汇成颗颗水滴,将地面晕染。 肆意张狂的风令所有声音变得嘈杂难辨,她隐约听到逼近的脚步,虽怀疑是错觉,却仍僵住身子,握紧伞柄,血液都似凝固般。 一个女子的声音哽咽着响起,“仙子。” 祈妤寒毛直竖,不等脑子转过弯,身体先转了身,扑通跪地。 定睛一瞧,对方也朝她跪着。 女子又哭着道:“下午的事,您能不能别同神君讲?” 是琴宴。 祈妤长舒一口气,浑身发软。她一手扶着地面,一手捂着心口:“你好端端的,吓我干嘛?” “我没有……”琴宴低声啜泣,哭得眼圈泛红,眼尾泛起一抹浅淡的绿。 祈妤被这春意盎然的颜色引了兴致。 她边起身边问:“你的本体是什么?” “绿茶。” “噢。” 万物皆可修人形。往前,祈妤总把花茶草木一类带到妖潭,被教训得多了才记住,此类多为精、怪,在魔界归鬼王管,成妖的少。沾了仙气飞到天上的,就更少了。 她好奇:“你怎么来的天界?” “我随我姐姐来的……”琴宴泪眼汪汪的抬起头,“仙子,神君这般在乎您,要是知晓……”茗珏星君是沧灵仙尊的妹妹,左右不会受什么罚。她算个什么东西,别说受罚,即便是要她的命,她也没有反抗的余地。 “没让他知晓。”祈妤只道是一位星君,其中具体如何,详细如何,一句未多讲。她想讲,神君也得有耐性去听。 况且,哪里是在乎她。 在乎的是她受损的灵根。 “起来吧,别一直跪着。你一个小仙侍,能替我说几句话就很不错了。”她弯腰将人扶起,“早些歇息,我回房了。” * 次日一早,琴宴敲开祈妤的门,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苦药还有一笼包子进了屋。 “先吃些东西再喝药,不然胃该不舒服了。您若不想吃包子,想吃别的,大可告诉我,我去给您准备,算是报您的恩情。”她说。 祈妤睡眼惺忪的揉揉眼,一面起床穿衣一面抽空摆摆手,婉拒这番报恩。 手刚摆两下,忽的想起什么,困意荡然无存。她拉着琴宴坐到床边,“眼下,我确实有一件事想让你帮忙。” “您讲。” “不算大事,我就是想同你打听个姑娘。是我在西雲碰见的。她脸上有疤,像是烫伤的疤。”祈妤说着,朝自己左侧的脸颊上圈出一片地方:“就是在这儿。然后,靠近额头的位置也有一片。右侧的脸我没瞧见。” 琴宴喃喃:“西雲……” “对。”祈妤猜测,“或许,她不是西雲的人,可能是晚上偷偷跑出来的。” “天一黑,各个云层之间的云梯就会封锁,普通的小仙没有权利打开,亦没有能力强闯,更别提仙侍。但西雲的小仙……”太多了。 南雲的仙者和仙侍加在一起,都不及西雲散仙的一半。 见琴宴露出为难的神情,祈妤忙拉住对方的手,放柔语调:“你放心,我不是那种刁蛮任性的人,我也不会跟那个什么星君一样不讲道理。” 琴宴松了口气,投去感激的目光。 “不着急,你慢慢找,私下里托朋友多打听打听,别太高调,万一把要找的人惊着就不好了。”祈妤起身站到琴宴身侧,伸手轻轻捏着琴宴的肩。 她道:“这个人呀,神君也在找呢,你要是办成,替神君解了燃眉之急,到时候我再美言几句,神君一高兴,你要升官,他给你升官;你要发财,他让你发财。你不想当仙侍,就去西雲当一个闲散神仙,岂不美哉?” 琴宴有些动容。 祈妤赶忙添上一把火:“你若不愿意,我就找别人。凡事都要讲究你情我愿……”不等她说完,琴宴就道:“别,我愿意。我等会去打听打听。” “好,那你放心去。汤药我会按时喝的,到时候需要用钱财的地方,你吱个声,我给你银子。”祈妤没钱,但她有七更殿的令牌,调出点银子,轻轻松松。 第48章 狐假虎威 下了一夜的淅沥小雨终于在清晨停止。 祈妤喝完药,去了殿狱。 她有令牌在身,去哪儿都没人敢拦她。 狱里潮湿昏暗,在狱使的带领下,祈妤找到了紫苑。 老者单独一间牢房。房内四面是砌起的红砖,密不透风,光从四四方方的窗投映进去,照在砖上,连光都变得猩红。 听到门打开的声音,盘腿坐在角落的紫苑较为疲惫的抬了下眼,瞧清来者后,眼神毫无波动,很快收回目光。 紫苑的双手和双脚都被戴上镣铐,腰间绑了一条银色锁链,链条的另一端嵌在砖墙。她的行动受到限制,但祈妤担心会有阵法、咒术,便让狱使在门口等着,牢房的门也留了一条缝—— 毕竟,施法不需要什么行动。 祈妤在牢房里绕了一圈,眼神时不时的朝老者瞟去。老者只闭目养神,看都不看她一眼。 狱中准备的饭食不算寒酸。一碗米粥,配菜两素一荤,还有一个香软馒头,瞧着美味可口,但紫苑愣是一口没尝。 祈妤边垂眸打量饭菜,边问:“你想绝食啊?” 紫苑不吭声。 “你真不吃?”祈妤吞吞口水。 她早上就吃了一笼包子,殿狱离内殿有些距离,走了一路,包子早笑话干净。至于那碗汤药,喝得多了,跟喝水一般。 而今闻着饭菜的香味,饥饿撺掇着肚子大声叫嚣,她迟迟没等到紫苑回答,不见外的席地而坐,拿起筷子吃起来。饭食少去一半,肚子才消停。 她把吃的往老者跟前推了推:“你不肯吃,莫不是担心被下毒?你放心吃吧,我替你试过毒了。” 紫苑鄙夷的眯起眼睛,哼了一声,“狐假虎威。” 祈妤:…… “不吃拉倒。”她拿起馒头继续吃着。腰间的碎片安稳得很,一声阵鸣也没发出,看来碎片并不在老者身上。 她喝了口米粥,问:“那天那个女子跟你是什么关系?” 她试图套出些话。 奈何紫苑的嘴严得很。 不论她怎么问,她就算问出个花来,老者一句话都不屑同她讲。 祈妤只能打起别的主意。 紫苑一直拄着的拐杖被放在身后,她起身,弯腰捡起来,仔细端详着上头的纹路。老者终于有了反应,抬眸望向她,一束视线似自此黏在她身上一般。她心里一喜,只道有转机,可开口再问,等待她的依旧是沉默。 她有些泄气,拿着拐杖离开殿狱。 她不知道关押驼褐的地方在哪,就算知道,她也听不懂驼褐说的话。 除了寄托于琴宴能打听到一星半点的消息,眼下,还是先从拐杖入手。紫苑看她的眼神让她觉得,这不像是个普通的拐杖,尤其是上头蜿蜒、奇怪的花纹。 祈妤笃定花纹绝非寻常,可惜她看不懂。 七更殿有两间书阁,每一间都有许多书册。当她看见摞得比她还高的册子,心里顿时打消翻阅的想法。与其自力更生,不如求助他人。 不过,若是拿着个拐杖来回走动,难免会引人注目,谁知道紫苑和那女子还有没有旁的同伙? 思及至此,祈妤将拐杖上的纹路一笔一划的画到纸上,小心收好。她忙完走出书阁,日头正浓,已过午时,为了不耽搁喝药,她随意吃了些,饮完汤药,才出发去西雲。 云舒窈的住所祈妤只去过一次,雲层大得很,巷子多,拐角多,弯弯绕绕,她完全摸不到。 秉承破罐破摔的想法,她将“迷路”进行到底,瞧见院子,就往里进。碰到脾气好的,她道个歉,就此作罢;脾气不好的,直接把她骂出去。祈妤不恼。她为的,便是顺便看看西雲是不是每间大院都有两棵紧挨的树。 答案是,并不。 大多数院中只有一棵,即便是两棵或数量更多,也没有紧挨,枝叶也没有交叉在一起。 功夫不负有心人。 祈妤走了好久,总算来到了熟悉的大院。 她迈进去,走向大树时。 “嗡——” 碎片开始震动。 她一怔,不可置信的望着眼前两棵大树。 正巧掀开珠帘的云舒窈一惊:“你怎么回来了?”她晃了晃手里拿着的发钗耳环,“我还说要给你送去呢。吃饭没有?要不要来我这吃些?” 祈妤:“吃过了。” 云舒窈点头,又道:“仙尊方才给我送了个又甜又大的西瓜,还没有籽,我才吃了一块,还剩下好多,你快尝尝,好吃了你也拿去些。” “沧灵仙尊在里头?” “没,他刚走。” “他亲自找你……就是为了给你送西瓜?”祈妤难以置信的蹙起眉头。 第49章 这人犯了什么事 “你一早没了踪影,我心里着急,就托人递封信问问仙尊,看看是不是神君回来,将你接走了。谁曾想仙尊一收到信,就立马来了西雲,提了些吃的同我聊了会儿。除了西瓜,还有别的,你去瞧瞧有没有你喜欢的。” 云舒窈一介散仙,去更高的云层并不方便,和仙尊的联络方式是写信,帮忙送的,是曾在仙尊殿内服侍过的仙侍,二人都很放心。 祈妤早上起来,用一根竹节削成的发簪简单挽起,发簪、耳环都没带。云舒窈将首饰给她带好,拉着她的手,把她引到殿内,她瞧一桌子的吃的,轻啧一声,揶揄道:“他竟对你这般好,你俩——”她拖着长音。奇快妏敩 云舒窈没让她把话继续说下去,朝她拍了一下:“想吃哪个?” “葡萄吧。” “好。” “杨梅也来一些。” “行!” 祈妤起身欲要帮忙,云舒窈拦住她:“坐那歇吧,来者是客,我怎能让你动手?”她撇撇嘴,“好吧。” 她跟过去,又道:“我不帮忙。我想找你打听点儿事。” “什么?” “外头那两棵树,你知道是什么来历吗?” 云舒窈洗东西的手一顿,细细想了想,“我来的时候,是一棵大树,一棵小树。我听同院的仙子说,起初,是一棵,另外一棵是姑姑种下的。这小树长得快,别的仙树需千年才能长成苍天古树,它不到十年就长成了。” 祈妤心里有了猜测,出声确认道:“紫苑姑姑?” “对。”云舒窈把洗好的东西放到果盘,转念疑惑:“你怎么知晓她的名字?我不记得我有同你讲过。” “我……走的时候碰到她,与她说了几句话。”祈妤随口扯了个谎,赶忙岔开话题:“那棵小树这么奇怪,你们都没怀疑过吗?” 云舒窈摇头,端起果盘对祈妤道了句“回屋里讲”。 她边在前走着,边继续说:“紫苑姑姑种时,便说是树苗是东雲的物件,与普通的不同。况且,一棵树而已,再古怪,能怎么古怪?种下之后,小院的生活跟往常一样,大家各过各的,谁有闲心去在乎一棵树?” “倒是你。” 谈话间,二人已经走到屋内。云舒窈剥好一颗葡萄递去,“你好端端的,问院子里的树作甚?” 她边说,边给自己也剥了个,晶莹剔透的果肉沁着甜丝丝的凉意,一入口就驱散些热气,她嚼着,咽下,吐了籽,唇齿间尽是葡萄的清香。 她笑道:“仙尊拿的,就是不同。好吃吗?” “嗯。”祈妤心不在焉的应了一声,“我去外头瞧瞧树。”刚站起,一扭头望见云舒窈想拦住她的手,她转身,一把握住:“对了,得麻烦一件事。确切讲,不是我,是神君要麻烦你。” 云舒窈一愣,“什么事?” 祈妤把寻人的事讲了一遍,又拿出画好的花纹递去,想知晓除了在拐杖上,有没有在别的地方见过这个纹路。 云舒窈摇头,末了,忍不住好奇:“这人犯了什么事?” “不知晓。神君的心思最难猜,反正事成之后,神君重重有赏。”祈妤说罢,顺走两棵杨梅,走到大院内。 两棵树瞧着没有任何异样。 时间太久,跟出来的云舒窈也分不清哪颗是快速长成的树。 祈妤绕着树又是打量又是敲打,观察了足足一个时辰,也没发现不对劲的地方。云舒窈在不到一刻钟的时候,就回屋歇息,外头热得很,路过的仙子、仙侍都用一种不解的眼光瞧她。她又观察一个时辰,终是选择放弃。 她擦擦额间的汗,回小院朝云舒窈打了招呼,回了七更殿。 树里的奇妙,种树的人定知道得一清二楚。 绕来绕去,忙活一下午,祈妤再次回到殿狱。 紫苑仍旧坐在角落,放在她面前的饭食已然换成了午膳,米粥换成蒸的大米,炒的菜多加了几道,馒头换成了清淡的紫菜汤。 祈妤坐到老者跟前,托腮问:“你还是不肯吃,不肯说吗?” 紫苑一言不发。 “我去瞧了院子里的两棵树。”祈妤端起紫菜汤喝了一口,琢磨着该说些什么,好引起老者的兴致。她道:“你跟那个女子,要藏的东西,是不是在树里面?” “藏的——” “是个带魔气的东西。” 她委婉的形容着丝凝剑碎片。 老者的情绪终于有了变化,她竭力压抑,眸底藏匿的情绪却如即将喷发的火山,呼之欲出,不受控制。 第50章 好孩子,我怎会嫌弃你 牢房一阵沉默。 祈妤不慌不忙的嚼着饭菜,不动声色的对上老者的目光。 “你——”紫苑开口,“看见什么了?” 祈妤摸摸鼻尖,“你这话问得不清不楚,我看见的东西多了去了。你要问的,是我昨晚瞧见的,还是方才去你院里,瞧见的?” “要我说,你们可真是会藏。把东西藏在树里面,让我费好大的功夫才找到。”她说得心虚,手心沁出些汗。 紫苑神情慌乱,却仍嘴硬:“好孩子,我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短暂犹豫后,祈妤把忆酒村的碎片拿出来。她强壮镇定的蹲到紫苑跟前,挑眉:“现在呢?现在还听不懂吗?” 老者的瞳孔微微后缩,“你……” “还回去!快把它还回去!小熠会死的!他会——”嘶吼的声音忽然戛然而止。紫苑的神情有一瞬呆愣,她慢慢回过神,摇着头嗤笑,似嘲弄自己的愚蠢一般。 祈妤追问:“小熠是谁?” 紫苑重新保持着沉默。 “你让我还回去,证明你瞧见过这东西,对吧?在树里面,你跟女子藏着的,就是这种碎片。可你口中的人,为什么会死?”祈妤把碎片重新收好,连哄带劝的开口:“你何必非要把我当成敌人?我就不能是盟友吗?” 老者眼睫微颤,抬眸瞧着她。 她又道:“或许……我可以帮你把人救活。我想要的只是碎片。” 既已说漏嘴,紫苑索性不再隐瞒,她摇头,“不。除了那枚诡异的、带有魔气的碎片,没有别的东西能保住小熠的性命。” “万事没有绝对。你让我瞧瞧,说不准我能瞧出别的法子。”祈妤话音落后,牢狱再次陷入寂静。 时间一点一点从指缝流逝。 “你如果帮我一件事,我可以向你透漏些女子的消息。”紫苑开口,嗓音有些哑,“总比你大海捞针的好。” 祈妤全当这话是“结盟”的橄榄枝,她应下:“好。” “你拿着三只驼褐,去北雲找一位叫杏子的姑娘,你跟着她一块把驼褐放进我屋内,她会带你去见脸上有疤的女子。” “不然你直接让我去树里看看,我也省得这般来回折腾。” 老者缄默不语,祈妤心里道,看来此事没商量的余地。她叹气,发起愁:“我从哪儿找驼褐?” “神君关押了三只。” “可我不知道……” “这是你的事。” 祈妤刚想说她压根不清楚神君把驼褐放到哪里,就被紫苑不紧不慢的打断。 紫苑继续说:“我该讲的都同你讲了,要不要做,要不要找到那个人,全看你。对了,好孩子,我再提醒你一句,西雲、北雲的姑娘有很多,哪怕她们什么都不做,站在你跟前,你都要花上几天几夜才能瞧完一遍。” “这其中,相似的也有不少。你若觉得那晚你瞧得真切,不会出错,你便自己去寻。”她抬手拍了拍旁侧的地面,“别忘了把我的拐杖还我。” 她垂眸瞧着饭菜,拿起筷子边吃边道:“乖孩子,那就是个普通的拐杖。西雲的二姑娘瞧我腿脚不便,特意雕来,送我的。” “腿脚不便,身手倒是不错。”那一晚,若不是神君赶到,祈妤早就被老者灭口。紫苑吃的饭菜她刚刚没忍住尝了几口,她道:“要不我拜托狱使给你换一份新的?” 紫苑和蔼的笑着:“好孩子,我怎会嫌弃你?” 祈妤离开殿狱,外头的天已然黄昏。 她忙一天,忙到现在,脑子仍懵懵的。 出来时,她曾向殿狱的狱使打听,是否有瞧见三只驼褐,得到的回答都是“否”。 可若不在殿狱…… 又能在哪儿? 她总不好找七更殿的仙侍挨个挨个的问。 赶在太阳落下之前,祈妤重新回到西雲,觉得去找紫苑口里那位“二姑娘”。虽然老者说,只是个普通的拐杖,但她不信。 二姑娘不难找,进了西雲,随便找一位仙子打听,就打听到了下落。 她在西雲开了一间小店。 主营木雕、木刻一类。 祈妤进去时,二姑娘正在锯一块木头。 瞧见了她,用搭在肩头的巾帕擦擦汗,提着锯齿朝她走来:“仙子打算买些什么?我给你推荐推荐。”她的目光落在祈妤腰间别着的令牌,又惊又喜,笑意盈盈的开口:“您是七更殿的呀!快瞧瞧,有没有您相中的。”www..Com 祈妤拿出图纸,“我是想向您打听点事儿。” “没有您相中的东西吗?” “您之前做了个拐杖,送给了紫苑姑姑,上头刻了些花纹,跟寻常拐杖的纹路有些不同。” “嘶。” 二姑娘吸了口凉气,眉头紧蹙,“有这回事儿吗?” 第51章 一把椅子,两千? 二姑娘歉意一笑:“别说是前些年的拐杖,就是去年的,我都没什么印象了。仙子,您别见怪,实在是每天雕刻制作的东西太多,记不过来。” “我把上头的花纹画下来了,您瞧一眼。” “好像……确实有点印象。不过,还是想不起来。” “我买!我买您个东西!” 祈妤边说边朝屋内扫视一眼,随手指了一张椅子。 二姑娘顿时喜笑颜开:“一千灵石。” 祈妤:…… 她险些没一口气背过去。她走近些,指着木椅旁的木牌,“上头写的二十。” 椅子二十。 桌子八十。 她见过坐地起价。 但没见过起这么猛的。 二姑娘尴尬的挤出个笑,挠挠脖子,“我记茬了。”她接过图纸,赶忙岔开话题:“这是昆仑图腾上的花纹。紫苑姑姑用的拐杖,确实是我雕的。不过,不是我送的。我从不送人东西。” 祈妤一怔:“可她说,是你瞧她腿脚不便,专门送的。” “我是个散仙,我不是个菩萨。别说天界,光是西雲,就有许多腿脚不便的人,或上了年纪,或受过伤,或打娘胎落下的毛病,我若单给一个送,不给另外的送,在西雲可怎么混?我若挨个送,生意还做不做了?” 二姑娘把画纸叠好递过去,“我记性好得很,不会记错。大约三四百年前,一位姑娘托我雕的,说是她家乡的图腾,她什么都记不得,只记得个图腾,还是我认出来,那是昆仑的图样。” “那姑娘身形高挑,比你高半个头。她五官不错,可惜是个哑巴,脸上还有好多疤。我同你讲这么多,你椅子的钱什么时候付?”她搬出一把木椅,放到祈妤跟前,一手叉腰,一手摊开手心,伸过去,嘻嘻笑着。 “付,付。” 有钱能使鬼推磨,祈妤特地从七更殿的库房拿了些钱出来。她多了些,追问:“您还记不记得那姑娘叫什么名字?” “没印象。而且我一般都不主动过问客人的姓名。”二姑娘瞧了一眼手里沉甸甸的灵石,只一眼,就看出了数量。 她喜笑颜开:“你是七更殿新来的仙侍吧?看在你多给我些的份上,我提醒你一句,天马上黑了,天黑后,所有云梯禁止通行,你有令牌,仍能出入,但要交罚金的。你每晚回去一个时辰,就得多交一千的罚金。” 一千! 祈妤心里咯噔一声,抱起椅子往回狂奔。 * 七更殿内。 祈妤瘫坐在椅子上,端起凉茶的手隐隐发抖。 她全然忘记云梯会在天黑关闭,去往西雲时,天已经快黑了。无论她如何赶,如何扛着椅子跑,都免不了要交罚金的命运。 罚金需得在次日天黑之前交,否则,每晚一个时辰,需多交五十。她生怕忘记,一回到殿内,举着令牌跑到库房拿了两千灵石,又跑到云梯处,交了钱。 临走前,她托琴宴煎药,眼下汤药煎好,琴宴端着进来,放到桌上,垂眸见她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边给她扇着扇子边问:“您去哪儿了?累成这般。” 祈妤长叹一声,“西雲。” 琴宴点点头,难为情的开口:“抱歉,我今天打听一天,没打听到您要找的人。” “没事。” 祈妤拍了拍琴宴的手,以示安抚。 她端起碗,默默喝完药,随后,剥了个葡萄,去去口里的苦味儿。 琴宴没和她多待,闲聊几句,就端着药碗离开屋内。 她走没多久,外头传来脚步声,祈妤一面打着哈欠一面抬眸朝门外瞧,瞧清来者后,打了一半的哈欠愣是被憋了回去。 祈妤颤颤巍巍起身,“神君。” 厉临渊挑眉:“听库房的人说,你一天,花了两千七百枚灵石。” 祈妤光是听见“库房”二字,就已扑通跪下。 “我、我买……” “买什么?” “买了个椅子。”祈妤声音愈来愈小。 厉临渊垂眸打量着房间里多出的一把木椅,掂量着来回观赏:“一把椅子,两千?” “还买了些吃食……从西雲回来时,晚了些,就……交了罚金……”祈妤害怕的吞吞口水,低着头。 “回头、回头您跟如镜说一声,他会还的。”一提到裴如镜,祈妤就来了底气,她直愣愣的对上神君的目光。 神君只问:“万一不还呢?” 祈妤得意的仰了仰头,笑道:“您放心,他肯定给。” “你倒是挺信任他。” “那是当然。我小时候掉进狼窝,就是他把我给救出来的,为此,他腰上还落了个疤,用什么药都去不掉。” 第52章 渊哥哥 神君不回来时,祈妤身为贴身仙侍落得个清闲;神君一回来,她便没那么多闲散时间来回跑。每次离殿,都要被盘问几句。 去哪儿? 做什么? 几时回来? 她被问得烦了,索性就回七更殿里待着。 后来想想,也是,今日是最后一天喝药,灵根恢复得快些,今晚喝完最后一顿,当下即可恢复灵力;恢复得慢些,最迟明晚,即可摘下玲珑环。 这东西困了神君一年又一年,神君紧张些,亦是正常。 捱过上午,用完午膳喝下当天的第二顿药后,祈妤端着一叠杏仁酥进了前殿。 厉临渊此时坐在长桌前,一手拿着书册,一个支头,目不斜视的阅览,听见走近的脚步,抬眸瞧去,视线从来者的模样落到杏仁酥,随即收回。 长桌一侧放了几本书,另一侧放了两个果盘,里头盛着洗净的水果。 祈妤把杏仁酥放到中间,蹑手蹑脚的绕到神君身后,卖力的捏着神君的肩。 厉临渊朝旁侧的指了指,道了声“坐”。 “好嘞。”祈妤应着,刚坐下,闲不住的剥起葡萄。将果肉递到神君嘴边时,神君一怔,蹙眉问:“有事?” 她笑嘻嘻问:“您把驼褐关到哪儿了?” “找驼褐作甚?” 祈妤想不出旁的借口,一五一十的将紫苑的话复述一遍。 语毕,又道:“我托琴宴去打听,她打听一天都没消息。况且,紫苑说的有理,我匆匆一面,只瞧到个模糊的身影,和一闪而过的侧脸,不一定记得真切。倒不如听她的,拿着驼褐去北雲找一个叫杏子的姑娘。” 神君放下书册,长指在桌面敲了瞧,道:“她要驼褐,是为了掩盖丝凝碎片的气息,你拿晴筏珠去,效果一样。” “什么珠?”祈妤蹙眉,末了,后知后觉的问:“驼褐还能掩盖气息?” 厉临渊纠正道:“比起掩盖,说成‘扰乱’更为确切。”奇快妏敩 自天魔大战后,丝凝剑碎片散落三界各处,近日魔气大涨露出踪迹,往前没露出的时候,八成是一直在西雲放着。有驼褐在,难怪天界无人知晓,无人觉察。 祈妤疑惑:“既如此,她为何一开始不用那珠子,反倒去圈养驼褐?她肯定知晓老祖宗曾定下规矩,不准囚禁圈养。她为何要冒这个险?” “普通扰乱掩盖的珠子,对极具魔气的碎片不起作用。而晴筏珠——”厉临渊稍稍停顿,“三界只有一颗,在我这儿。” 祈妤恍然大悟,又莫名担忧:“万一她拿走,不给你怎么办?” 没等神君回答,外头传来一阵声音:“渊哥哥!” 一名女子提着裙摆迈过门槛,目光扫过祈妤时,神情一怔,她难以置信的又瞧去一眼,不过很快收敛起惊讶,娇滴滴的朝厉临渊走去。 她还没走到,坐着的人头也没抬,面色冷冷的:“送客。” 跟茗珏星君一块进来的七更殿仙侍福了福身子,应了声“是”,侧身做了个请的姿势,“星君这边走。” “渊哥哥!” “渊……” 茗珏急得直跺脚,余光瞥见冲她挥手道别的祈妤,气不打一处来,怒气冲冲的向前走了几步,低头看书的人听到脚步,抬眸望向她,眼神如淬了寒冰一样冷。 她一颤,“我、我拿块杏仁酥。” 她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小块放进嘴里,带着一众仙侍离开殿内。 厉临渊手掌一翻,手心多出个五彩斑斓的珠子。他放到祈妤跟前,“不给便不给,一颗掩气息的珠子,总比你带着驼褐来回冒险得好。” “多谢神君。” 祈妤收好晴筏珠,起身欲要往外走,忽的想起什么,并起四指,指着天保证道:“天黑之前一定回来。” 神君轻轻颔首,继续低头翻阅手里的书册。 祈妤一路小跑到北雲,发觉这儿就是她第一次来的地方,阴沉沉,红色的地砖,黑瓦堆砌的房屋。 杏子姑娘不难找,她是看守云梯的人。 得知是紫苑让祈妤找她,又听了些来龙去脉,她心里已然有数。她道了句“稍等片刻”,叫来个仙侍帮忙值守后,引着祈妤去了西雲。 杏子稍稍胖些,脸圆圆的,说起话来温温柔柔:“紫苑姑姑还好吗?” 祈妤点头:“她很好,你放心。” 杏子带她走过的路弯弯绕绕,都是小道。路上她还在猜测会去往哪里,不曾想,又来到了那一间院子。不同的是,这条路直接通往紫苑住的地方。 第53章 那丫头对我有恩 紫苑的屋子显然有人来过。 比起离开时的一片狼藉,现在显然整洁许多。摔倒的桌椅被扶起,碎裂的、滚落各处的金块被整齐摆放在供台。原先角落堆得如面粉的灰,也被清扫。 杏子把晴筏珠放到供台底下的木盒。 “圈养驼褐确实不对,没想到神君竟肯拿出三界仅此一颗的宝物前来帮忙,着实是面冷心热。我替她谢过神君,谢过姑娘。”她边说边福了福身子。 祈妤一直望向窗外,时刻观察着外面的天色,杏子说的话她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她催道:“我天黑之前得回去,你快带我去找她。” “何须找。” 杏子轻声笑笑,走到木柜旁,将柜门打开。 缩在里头的,正是祈妤要找的人。 “紫苑姑姑被带走后,我便猜到她也会如此。索性让她躲在这儿,一来能守着她想守的东西,二来,能姑且躲一阵子。”她一面说,一面挽起女子的胳膊,将人从柜中扶出。 女子害怕的躲到杏子身后,头埋得低低的。 祈妤朝前刚走一步,想要瞧得清些,杏子就往旁侧挪了挪身子,把女子挡住。对上祈妤的目光后,讪讪一笑:“仙子别误会,您是七更殿的人,要对付我们,是轻而易举的事儿,我只是想同您交代几句话。” “她很是怕生,碰到新的人、新的环境,她会不受控制的发抖,严重时,会抽搐。若要带走她,还望您能通融通融,让她跟姑姑关在一处,有个熟悉的人在她身旁,她能安心,我也能放心些。”最后一句话近乎哀求。 祈妤解释:“我找她,是想了解些东西,不是要抓她,更不是要折磨她。你如果知道些,如实告知于我,自是最好。” 身后人抖得厉害,杏子到木柜里翻出一张床单披到女子身上,将女子的头、身子全数盖住。她边轻拍女子的后背,边道:“仙子请讲。” “她——” 祈妤指着仍瑟瑟发抖的女子,蹙眉问:“到底是什么人?” * 七更殿。 殿狱。 长廊里浩浩荡荡的站了两排狱使。 紫苑跪在地上,额头抵着地面。 “你故意把她引到那里。”神君的声音似一根无形的麻绳,紧紧勒着她的脖子,连呼吸都变得小心、谨慎。 神君停顿几瞬,起身走到她跟前,“目的何在?” 漫不经心的语调令她浑身打了个激灵,她“咚咚”磕着响头,仿若这般,如重石压在心尖的恐惧就能消散些,“神君大人……”她带着哭腔,额头破了皮,沁出血,才停下磕头的动作,“我所有的法子,都试过了。” “那丫头对我有恩,却是个可怜人,面容被毁,不能说话,被贬到北雲,连自己的名字、身世都一概不知。我想帮她,却实在不知该如何是好。眼下我身处殿狱,只能孤注一掷,让您身旁的小仙子去试上一试。”www..Com “或许……或许她能想起些什么……” “我在天界待了上千年,见了许多人,经历了许多事,一把老骨头早就活腻了,您即便现在要我去死,我也没什么怨言。唯一放不下的,就是那个丫头。活着,如果连自己的根在哪儿都不知道,那不是太痛苦了吗?” 如浮萍般,飘到何处,便是何处。 连为何会沦落至此,一并不知。 每每想起女子的可怜模样,紫苑就忍不住掉起眼泪。 第54章 中蛊者,会不可抑制的爱上他 西雲。 “她是从冰台殿罚到北雲的仙侍。有传言说,她曾是天帝的枕边人,因性子傲慢、不服软,天帝罚她磨一磨脾气。用不了多少时日,就会把她接回去,封为天妃。如果不是她脸上有疤,估计会传她要被封为天后。” 身体有疤痕的人无法成为天后。 这个规矩是几万年前定下的,在帝位更迭中,顽强的流传下来。 “那时,北雲的管教姑姑远不及现在这般嚣张跋扈,她刚刚上任,得知是从冰台殿来的人,外头又流传着天妃的消息,丝毫不敢怠慢。时日长了,迟迟没传出要被接回,姑姑气急败坏的让她尝了皮肉之苦,就此作罢。” “北雲每个月都有许多新去的仙侍,里头的人出了名的排外,她们只顾着欺负新的,没再折磨小夕——啊,对了,还没告诉你,她叫小夕。”杏子牵起女子的手,把衣袖向上卷了卷,女子的小臂内侧,有一块疤痕。 疤痕旁边,能隐约瞧见个红色的‘夕’字。 “她被传成天妃,还有一个原因——”小夕恢复正常,杏子把床单收进柜中,继续说道,“她怀孕了。” 这话跟晴天霹雳没有什么区别。 祈妤险些没站稳。 杏子徐徐开口:“孩子是个早产儿,而且……是个魔胎。从那时,她要成为天妃的消息,不攻自破。小娃娃的身体格外弱,有次差点死掉。” 祈妤缓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她问:“孩子是不是叫小熠?” “对。”杏子没有惊讶,大抵猜出这是从紫苑姑姑那儿得到的消息。 她眼睫轻垂,声线如珠玉般温润好听:“又有一次,小熠性命垂危,许是魔气之间,惺惺相惜,曾是魔尊佩剑的丝凝碎片,不知怎的,出现到他身上,保住他的一魂一魄,让他活了下来。” 外头已是黄昏,祈妤没有太多时间。 她开门见山的道:“我们做个交易吧。” “把碎片给我。我去找能够替代丝凝碎片的东西,就如同晴筏珠替代驼褐一般。”她观察着二人的神情,于是,补充了一句:“我还可以帮小夕找回记忆。” 祈妤顺着杏子的目光看向小夕,见女子点头,她又问:“小夕一直在这里吗?” “在没有人发现之前,她会一直在。” “那我明天再来,我需要瞧见小熠的情况,才能知道要找什么样的东西保住他的命。” “好。” 与杏子、小夕约定过后,祈妤离开西雲。 她运气姣好,在云梯关闭的前一瞬,到达南雲。她扭头朝落下的横栏望去一眼,长舒一口气,返回殿中。 走向内殿时,正巧看到端着汤药的琴宴。 琴宴笑道:“神君算好时间,让我提前煎药,这不,你刚来,药便好了。快进去吧,神君在里面等着呢。” “我来吧。” 祈妤接过药碗,走近屋内。 厉临渊坐在里面看书,若换做往前,她定是又要揶揄调侃一番,现在她可没这胆子,只乖乖把药放到桌上,坐在一旁。 “回来了?” “嗯。” 一个简短的对话后,是良久的沉默。 汤药变温热,进了祈妤的肚子,一碗药见底,除了残留在口齿间浓重的苦味儿,她什么感觉都没有。神君倒也不急,书册翻了一页又一页,愣是一句话都没催。奇快妏敩 困意席卷,祈妤头一栽一栽,似小鸡啄米般。 厉临渊不开口,她不敢在这个关头回去睡。 “哐——” 她一脑门栽到桌面,痛得五官都皱在一起。 祈妤抬手轻轻摸了摸碰到的地方,还好,没有鼓包。她收回手,惊觉手心萦绕一团淡青色的雾气。她知晓,这是她涌现的灵力。 “成了……”她低声喃喃。尝试举起灵力后,惊呼出声:“成了!灵根修好了!” 一抬眸,望见神君欲要收回的手。 她伸手握住,另一只手结出一个漂亮的印。 停留在掌心的雾气生出几根细细的藤蔓,穿过她的指缝,缠上厉临渊的手指。 祈妤默念咒诀,隐匿在神君骨血中的玲珑环终于现身,她眼睫微抬,轻声道了个“回”字,玲珑环急速变大,离开神君悬空的一瞬,又很快缩小,在半空绕了一圈,套在她的手腕。 她缓缓收回手,胳膊肘抵在桌面,大口喘着粗气。 灵根刚修好,就这般折腾耗费,她身体有些吃不消。 祈妤试探的抬眼,“神君,您……” 她现在没了可利用的价值,开口想问神君打算如何处置她,却发现神君一直盯着她起伏的胸口。 她一怔。 心想若是此时她敢扒开衣领去引诱,神君八成敢扒了她的皮去喂狗。于是,祈妤紧了紧衣领,用胳膊挡在身前。 厉临渊终是收回视线。 他别过头,后知后觉的意识到些什么,耳根微微泛红。他轻咳一声,“你去休息吧。” “好。”祈妤应声,离开房间。 木门紧闭,屋内仅剩神君一人。 他手里拿着书册,却一个字也看不进去。他长叹一声,将书册搁置一旁,揉着发痛的眉心,不受控制的回想起方才的画面—— 情蛊。 祈妤的心口处有情蛊。 被玲珑环封锁的灵力重回体内,他感受着久违的力量,漫不经心的抬眼,视线落到情蛊以后,再难收回。 那是他的情蛊。 中蛊者,会不可抑制的爱上他。 厉临渊曾听说过情蛊,上古秘术,极难练成。他不记得他有练过这种蛊。可……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 或者,除了他,还能是谁?还能有谁,会特意炼制一种,让别人爱上他的虫蛊? 他去空山谷走了一遭,冷静些时日,本想等玲珑环解除以后,将人放走,从此两不相欠,这些年,这一千多天,全当一场情劫。 不曾想。 劫,竟是他亲自种下的。 第55章 槐花节 今日是天界一年一度的槐花节。 祈妤在妖潭时曾听过这个节日,就如魔界的槐黄,人间的端午中秋。总之,是一家人聚在一起、团圆祝祷的日子。 琴宴早早的把她叫醒,拉着她布置。 “每到槐花节,天帝便会置办一场盛大的宴席,宴请南雲所有的仙者,就连西雲的一些散仙,也能去席间露个面。当然,我们这样的,是无论如何都没资格的。但我们可以自己举办。”琴宴边兴致勃勃的说,边给祈妤介绍。 “你瞧,这是晚上要用的东西。咱们把灯笼要用的图样剪好、组装好,其余的,自有旁人去做。你若是有什么才艺,歌舞也好,器乐也好,找久栖殿的姑姑报个名,给她表演一番,她点头,让你通过,你晚上就能登台了。” 话音刚落,就有仙侍笑盈盈的接起话茬:“每回都是莹莹上去弹奏古筝,年年只有这么一个节目,别殿的人都笑话咱呢!你如果能歌善舞,切莫害羞,大胆的去报个名,给七更殿好好争个风头!” 祈妤心有余而力不足,讪讪笑了两声,学着琴宴的样子,悉心剪着纸张的图案。 若比的,是发呆、吃饭,她还能信心满满的报名,哪怕是比武,她都能上去比划两招,偏偏是才艺,歌舞,她擀面杖吹火一窍不通,上去只有丢人的份儿。 屋内的仙侍愈来愈多,大家齐心协力的为晚上的宴席做准备。时不时你一言我一语、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几句。 “哎呀!” 忽有一位姑娘拍着脑门大呼一声,众人纷纷瞧去,她自责道:“我忘记报名了!”说话的人正是莹莹,她懊悔不已:“近些日子事情多,我忙得团团转,迷迷糊糊的以为报过了。” 周围的人忙安慰:“没事,现在去还不迟。” 又有人调侃:“我的好莹莹,亏得你现在想起来。否则,咱们到时候坐在底下,眼巴巴等着你弹古筝,等到散场了你还没上台,岂不是白白让人看笑话。” 有人催促:“快去吧!磨磨唧唧的,一会儿再截止了。” “好。”莹莹应着,起身穿过人群走到门口,迈过门槛要走时,又猛地想起古筝有些重,从七更殿到久栖殿要好些距离,搬来搬去十分吃力,她转身问:“你们有谁能跟我一块儿去?” 众人纷纷露出难色,有的说忙完手里的活儿要清扫外殿,有的说等会要准备午膳,推来推去,谁都不太乐意跟着跑一趟。 “我……”祈妤举起手,“我去吧。” “行!”众人忙点头,没有异议。 祈妤在路上和莹莹的交谈中得知,久栖殿里住着的,是沧灵仙尊。仙侍之间举办的宴席,由各位宫殿的姑姑轮流负责,两年轮一次,今年刚刚轮到久栖殿。 天界的宫殿、院子,长得都差不多。 若不是大门口挂起的牌匾上清楚刻了“久栖”二字,祈妤都要以为是鬼打墙,绕了一圈绕回七更殿。 报名的人不少,偏殿门口排起长长的队。 祈妤早上喝水喝得多些,才排上队,尿意便翩然而至。 排着队的全都是三两成群作伴,她不忍让莹莹独自一人,于是,帮忙抬着一侧古筝,等前头还剩两个人时,才低声道:“我去如厕。” “你知道茅厕在哪儿吗?我同你去吧。” “不用,马上就轮到你了。我待会找个仙侍问问就行。” “好。那我等表演完,就在偏殿门口的大石头旁等着你。”莹莹一面说,一面指了指不远处、刻了一只白鹤的大石。 祈妤点头,寻了个仙侍问了问,仙侍朝南边一指:“你顺着那个方向走,进到一个胡同,向右拐,再向左拐,再向东边走几步,就瞧见了。” 祈妤听得发懵,一扭头,仙侍早没了身影。 她本想先向南走,等会再找旁人问一问,不曾想越走越偏僻,一个人都没碰到。好不容易看见一个敞开门的屋子,她迈进去,清清嗓子,出声唤:“有人吗?” 她环视一圈,打量着屋内。 忽的,她看见一副画。 画上的女子和云舒窈有七八分相像。 那幅画挂的远些,目光经过一张长桌,穿过两道屏风,才能看到那副画。 她眉头微蹙,觉得画上的女子有些奇怪。 祈妤朝前走了几步,想要瞧得清些,屏风后忽的站出一个人,手持折扇,挡住她的视线。 她抬眸,望着清风霁月的男子。 “仙尊。” 祈妤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道了声抱歉,后退着,想要离开。 穆沧灵叫住她,“诶,恁打算去哪儿?” 第56章 我想守着小熠 “我迷了路,找不到茅厕,瞧见这儿开了门,想过来问问茅厕在哪儿,并非有意叨扰您。”祈妤说得谨慎恭敬,仙尊却哈哈大笑:“恁同俺这般客气作甚?又不是冇见过。” 她闻言,附和的笑两声。 心里道今夕不同往日,如今她孤零零的在天界,哪儿还敢擅自放肆? “仙尊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行告辞。”她道,“人有三急,实在是有些憋不住,还望仙尊海涵,莫要见怪。” 说罢,就往门外走。 穆沧灵叫住她:“后头的院子有茅厕,恁去吧。俺看见恁,还以为是来找神君的呢。”稍顿了顿,他看向走去后院的姑娘,又出声道:“对了,神君也在那儿。跟茅厕隔了一条小河,恁过了木桥,就能瞧见他。” 祈妤停下脚步,迟疑着道了谢,走进院子。 她内急得很,提着裙摆一路小跑飞奔,顺畅过后,按着原路往回走,脑海里不停回荡仙尊方才说的话。 “小河……” 她轻声喃喃,环顾四周,果真瞧见一条河。 河对面有一座凉亭。 透过亭子四周挂起的纱帐,她瞧见一个人影。那人侧对着她,微微低头。一阵柔和的风撩得纱帐四处舞动,在层层薄纱之间,她看清了那人的模样。 神君低着头,闭目沉思,乌黑的长发将他的侧脸稍稍遮住些。 从右侧洒来的光照在他身上,宛若镀了层金边。 祈妤的视线落到他淡粉的唇、微翘的鼻尖,她缓缓朝上望去,盯着神君闭起的眼。蓦地,那双眼睛睁开,淡然从容的对上她的目光,她呼吸一滞,整个人如绷紧的弦。 她收回目光,眼神慌乱的瞧向别处。 “你怎么在这儿?”厉临渊先开了口,末了,猜道:“来报名的?” 祈妤猛地抬眼,眸子里泛着欣喜:“神君是觉得我有才艺吗?”最终,那点子欣喜被沉默一点一点蚕食,她撇着嘴嘟囔:“您既觉得我没有,又提这茬做什么。” 厉临渊“咳”了声,岔开话题:“今晚东雲设宴,我晚些回。” 祈妤早上听琴宴讲过此事,只是不知神君为何要同她讲这些,她怔怔点头,茫然眨着眼,道:“莹莹还在大石头旁等我,神君要是没别的事,我先走了。” “好。” * 槐花节的夜晚热闹得很。 祈妤并不打算参加晚上的宴席,借着身体不适的借口悄悄溜走。瞧着她们齐聚一堂、欢声笑语,一同庆祝着这个象征团圆的节日,她总会有些失落。她想裴如镜,想念以前肆意打闹的时候。她也想团聚,却没机会。 她去了西雲。 因着槐花节的缘故,每个雲层之间的云梯,关闭时间延长到次日丑时。 紫苑居住的大院里除了树上挂起的灯笼,便再没什么光。西雲也有自己的宴席,大家都忙着瞧歌舞,留在小院的仙子少之又少。 祈妤去到紫苑小院,院内一片漆黑,屋内也是如此。 她点燃烛火,推开柜子的门,果不其然,小夕孤零零的缩在柜中,看见她后,两只手来回比划着什么,她瞧不懂,把人拉出来,引到供台前。她指着供台上放置的笔墨:“你把你想说的,写出来。” 小夕:“你怎么没去宴会?” 祈妤拿起笔,正要把话写出来,猛然想起什么,哑然失笑:“我差点忘了,你能听见我说话。我不想去便没去,再说了,槐花节是天界的节日,我又不是天界的人,懒得凑这热闹。你呢?”她问,“你为什么没去?” 她疑惑,“难不成……除了我,还有旁的人在寻你?” 小夕:“我想守着小熠。” 她写的字很大,一张纸上已不剩下什么地方。她将纸翻过面,蘸了些墨,又写下一行字:“她们说槐花节是团圆的节日,我想和小熠团团圆圆,一直待在一起。” 祈妤蹙眉:“那你为何守在外头?你直接去到树里面找他,岂不是更好?” 小夕:“我灵脉皆断,使不出灵力,不能打开阵法。所以每次去,都要让紫苑姑姑帮忙。” 祈妤心里咯噔一声。 难不成她还得跑回去,去殿狱中找紫苑? 她累了一天,不想再折腾。 正忧心着,小夕钻到床底下,拿出一个箱子。她打开箱子,里面有一本破旧泛黄的书册。她翻开其中一页,递过去,一边“呃呃啊啊”的说着话,一边用力指着上头的内容。 祈妤接过,借着烛火光,蹙眉瞧着上头记载的内容。 奇快妏敩 第57章 魔胎 祈妤想,如果是如镜在这儿,定是轻描淡写的扫上一眼,便对开阵法之术一目了然,轻轻松松就能施展开。 可她不行。 她不喜欢钻研书册。她认得上头的字,可这些字密密麻麻的连在一起,她就头脑发懵。眼下,她没别的选择,只能硬着头皮坐下,琢磨着写在泛黄纸张的文字,晦涩咀嚼着字与字之间、话与话之间,蕴含的深层含义。 不仅要学开阵法,她还要学封锁法。 将大院的门、小院的珠帘全困于法阵之中,等她们再次回来,再解开封锁。 她翻到记载封锁法的那页,小夕忽的朝她摆手,她蹙眉,不懂其中的意思,小夕见状,把笔墨拿来,洋洋洒洒的写了“太难”二字。 祈妤问:“如果别人回来,正好撞见,就如同我撞见你跟紫苑一样,你打算怎么办?” 小夕皱着眉,肩膀一点一点的耷拉下去。她写道:“可是,姑姑学了一年都没学会。” 一年? 祈妤一愣。 “啪”的一下把书册合上。 她垂眸打量着手腕的玲珑环,她不是没有想到别的法子,只是,昨晚灵根刚修好就已损耗太多,今日再动用上古圣物……回去怕是要连着喝几顿补药。 祈妤的手指顺着玲珑环的纹路摩挲着,咬咬牙,一手举着烛火,另一只手牵着小夕,朝门外走去。 罢了。 喝就喝吧! 总比钻研那个学一年都学不会的阵法强。 她先掀开帘子朝外头瞧了一眼,没发现人,才把小夕拉到外面。她把烛火递过去,运起灵力,双手合十,慢慢向外拉开,在手心和手心之间,出现一团墨绿的云雾。 玲珑环开始晃动。 很快,从她手腕脱落。 祈妤掌心合在一起,轻轻一转,瞳孔中出现一道青色的阵法。她低呵一声:“困!”音未落,阵法已朝她望向的地方袭去。 玲珑环横穿两棵大树,将树套住,随后急速扩大,当边缘抵在四周的墙面,祈妤才道了个“止”字。浓重的血腥味自喉咙涌出,她强忍着来自五脏六腑的刺痛,学着书册上的内容,打开紫苑设下的阵法。 如她那天所见到的一般。 裂缝和强光一起出现。 缝隙越来越大,小夕越来越开心,她拉着祈妤的手,快步朝里面跑去。 * 小夕经常来回穿梭,早已习惯空间内的气息,祈妤却不同。她一进来,就“呕”的一下吐出一滩黑血。她身形摇晃,脸上没有半点血色。 小夕担忧的扶着她,比划着她看不懂的手语。 她摆摆手,挤出个笑:“我没事,你快去看看小熠吧。玲珑环虽将大院困住,旁人进不来,但我们也不能在这儿多待,以免别人起疑。” 小夕点头,喜极而泣的抱起被放在石床上、仍在襁褓中的孩子。 祈妤扶着周围的石墙慢慢坐下。 她一边缓着,一边抬眸打量着这个空间。 不难猜出,建造这里的人是土系灵力。若是她去建造,四周定会被藤蔓替代,脚底下踩着的、凸起的石块也会长满青苔,就连那个孩子,怕是都要躺在花骨朵上。 祈妤揉了揉酸痛的四肢,起身去瞧了瞧小夕怀中的娃娃。 跟普通的婴儿没什么区别。 若不是初进来时,被这漫天浓郁的魔气冲击,她都要忘了,这是个魔胎。 她盯着小熠的面庞,蓦地皱起眉头,问:“他今年几岁?” 小夕朝她比了个数字。 “九岁的孩子,看起来还不到九个月。”祈妤刚感叹一句,小夕就扯着她的衣角摇头,她又猜:“九十岁?” 小夕仍旧摇头。 祈妤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她深呼一口气,哪怕心底有个声音极力否认,她还是说出了那个令她震惊的猜测: “九百岁。” 她几乎是用一种肯定的口吻说出来。 如她所料,小夕点了头。 她猜对了。 小熠九百岁。 如此一来,杏子、二姑娘讲述的时间便都说得通——小夕刚去北雲时,就怀了孕,生下孩子;大约四五百年前,送了紫苑一根拐杖。小熠的年纪,只会大,不会小,可裹在襁褓被小夕抱着的婴儿……分明瞧着才几个月。 魔胎。 祈妤暗自喃喃。 在她的印象里,哪怕是寿命很长的魔,也不会拥有长达九百年的婴儿期。 无论是仙、妖,亦或是其他的鬼怪精魅,寿命主要分布在少年、青年,分布在中年、老年的,都少之又少。而婴儿期,基本和凡人大差不差,古往今来,最长的也才十年,光是十年就引起了很大的轰动,被议论纷纷。 更别提,九百年。 一个娃娃,保持婴儿的形态整整保持九百年。 第58章 总碰见熟人 祈妤鬼使神差的,伸出手指探了探小熠的鼻息。 “他没呼吸了。”她说。 小夕仿若没听见般,兀自抱着孩子坐在石块上,慈眉善目的笑着。直到祈妤说出“死”字,她才仰起头,神情着急的摆着手,一副想解释、却无法出声的神情。她牵起祈妤的手放到小熠的心口,“呃呃啊啊”的说着话。 祈妤直到,小夕想说,孩子还活着。 因为她摸到了心跳。 在冰冷的、僵硬的身体里,有一颗跳动的心脏。 这太诡异了。 她收回手,安静的坐在一旁,回想着杏子说的话—— “又有一次,小熠性命垂危,许是魔气之间,惺惺相惜,曾是魔尊佩剑的丝凝碎片,不知怎的,出现到他身上,保住他的一魂一魄,让他活了下来。” 活? 九百年间仍是婴儿的模样,闭着眼,没有呼吸。 这叫活? 祈妤这次来,本想瞧瞧小熠的伤势如何,情况如何,了解之后她才能知道丝凝剑的碎片在这一环中起到什么样的作用,好去找替代物品,延续小熠的命。 可……眼下到底是怎样状况。 她越想越觉得头疼,手心忽的有东西跳动,她摊开手瞧了瞧,随后对小夕道:“有人想要进来,我们得走了——你如果想继续陪着小熠,可以留在这。我明天起的早些,赶在院内的人没醒之前,把你从这儿接出来。” 小夕慌忙摇头,将孩子小心翼翼的放好,乖乖站在祈妤身侧。 祈妤再次运起灵力,打开阵法。离开土系灵力的空间后,她弯腰捡起临走时放在树边的烛火,拉着女子先走进紫苑的小院,随后收回玲珑环。 “哎呀——” 外头传来一阵声音。 紧接着,一位姑娘抱怨道:“都怪你,方才非说这大门不好开!我用了好大的力气去推,谁曾想,轻而易举就推开了,害我险些摔了一跤!” 另一位姑娘疑惑:“不对呀……我刚刚明明推不开……” “罢了罢了!你喝多了酒,我不跟你计较,早些睡吧,我也该回去了……诶!你能行吗?要不我送你吧,你喝成这般,怕是连家具体在哪儿都忘了。”起先抱怨的姑娘欲要去扶醉酒的那位,却被推开:“放心!” 祈妤躲在珠帘后,听着声音觉得耳熟。 她扒开帘子一瞧,醉醺醺的那个,果真是云舒窈。只见云舒窈朝一位仙子挥手道别,摇摇晃晃的走进自家小院。 她收回目光,转身发现小夕一直乖顺的站在她身后。 祈妤小声道:“进屋。” 小夕点头,跟她并排走着。 回到房间后,小夕径直走向供台,用纸笔写下一行字:“那里魔气太重,我不能一直待在那里。” 她又拿出一张纸,写:“你想要的碎片在小熠的后背底下压着,如果你能找到跟碎片一样,保住小熠性命的东西,我可以把碎片给你。” 顿了顿,又写道:“你很厉害,你能做紫苑姑姑都做不到的事。你现在知道怎么打开阵法,也知道碎片被藏在何处。我现在,能做的只有恳求你,恳求你不要把碎片去抢走,不要杀死小熠。” 祈妤蹙眉看完。 她不知道要怎么开口,要怎么刨根究底的追问小熠的怪状。 她甚至没办法说,小熠或许早在很多年以前,在性命垂危的时候,就已经死去,那颗跳动的心脏,很有可能只是丝凝碎片凝成的魔气。奇快妏敩 这也就解释了,为何空间内会魔气重重。 到最后,她只说了个“好”字。 小夕开心的笑了笑,在纸上写下:“谢谢。” 祈妤拿出还随身携带的画纸,上头画着的是紫苑拐杖上的纹路。她问:“你记得这是什么吗?” “是我家乡的图腾。” “其他的呢?其他的没有一点印象吗?” “嗯。” “这是昆仑的图样。”祈妤着重将昆仑又重复了一遍。她仔细观察着小夕的表情,但小夕听到“昆仑”,没有任何反应。 她叹了口气,“我先回去,等明天再来找你。你晚上还要在这过夜吗?” “我想守着小熠。” 祈妤没说什么,兀自点着头。 她把小夕重新扶进柜子里,用烛火将所有写过字的纸张全部烧掉,确认烧得一干二净后,她吹灭火光,离开大院。 院外挂满灯笼,灯火通明。 在返回七更殿的路上,祈妤慢悠悠的走着,百无聊赖的踢着脚下的石子,稍一用力,石子被踢得远些,她长叹一声,一抬眸,微愣后无声的笑了笑。 她边走上前边嘀咕:“今天是怎么了,总碰见熟人。” 第59章 拼了命也要取他的狗头 对方显然也瞧见了她,偏离些路线,斜着朝她走来。 祈妤将人上下打量一番,瞧着一脸疲态的沈星柔,疑惑问:“你不好好的在昆仑山待着,怎么跑上天界了?” “说我作甚?你不也是如此。不老老实实的当小殿下,到西雲——”沈星柔用同样的眼神打量回去,蹙起的眉很快舒展。嗤笑着继续道:“一副仙侍的打扮。怎的,自小被人伺候惯了,如今想反一反,伺候别人?” 祈妤嘴硬:“我乐意。” 沈星柔白去一眼:“那我也乐意。” 祈妤拿昆仑大小姐没旁的办法,眼下她有求于人,态度自然得软些。她笑嘻嘻的走到人身侧,挽起人的胳膊,“哎呀,好姐姐,我同你玩笑呢。” 主打一个能屈能伸。 她倚在沈星柔的肩头,笑意盈盈的抬眸,看见对方一副“你要作什么妖”的表情。 祈妤晃晃肩膀,软声软语的道:“别这么瞧我。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个忙。”话音刚落,她搂着的胳膊欲要抽回,她忙搂得更近些:“小忙!小忙!就是想跟你打听个人。一个姑娘,个头比我高些,大概高半个头。” “她现在脸上有疤,不会说话,名字、身世一概不记得,偏偏记得昆仑的图腾。”她边说边把画下来的花纹递去。 生怕对方看不清,她特意将人拉到路两侧的灯笼底下。 “你瞧,是不是你们昆仑的图样?此事怪得很,她八成是昆仑的人……”祈妤被沈星柔的五官吸引,意味不明的盯着望了许久,直到女子忍无可忍的朝她额头点了两下,她才如梦初醒的收回视线。 她道:“你跟她长得很像。” 沈星柔一愣,怒目瞪去:“说什么胡话?” “我说真的!你有没有什么失散多年的姐姐?堂姐、表姐也算。”二人的五官相似得很,若没有血缘关系,那当真是有缘分。奇快妏敩 沈星柔把画纸揉成一团,塞进祈妤手心:“就是因为没有,我才问你说的是个什么胡话。” 祈妤不死心:“算起年龄,她确实不该与你同辈。” 沈星柔:“你再胡说八道我就不帮你了!” 祈妤忙捂住嘴,小声道:“不说了。” “对了,她……”转念忽的想起些忘交代的话,祈妤刚开口,沈星柔便怒气冲冲的用手指着她的嘴,她讨好的笑着,一手握住,放到另一只手的手腕,顺着腕部的筋脉向上挪动几寸,“她这儿有个红色的夕字。” 沈星柔收回手,“知道了。天界跟昆仑有时差,跟你说会儿话的功夫,昆仑都不知过了多久,我不同你废话了。” 她边说边快步朝前走,见祈妤提着裙摆小跑跟着她,她道:“天色不早,你快去歇着。” “你说的事我会帮你留心,要真找着些蛛丝马迹,我定会告知于你。底下一个月,上边儿或许还不到两个时辰,你且在天界好生等着,说不准睡上一觉,明日就收到我传来的消息。”她好生相劝,对方却置若罔闻。 沈星柔索性懒得去管。 跟便跟吧,反正累的不是她。 祈妤问:“你可有妖潭的消息?如镜怎么样了?” 沈星柔闻言,忽的停下脚步,朝跟着的姑娘望去一眼,双唇微动,只道出个“不清楚”。 她清楚得很。 妖潭离昆仑不远。 妖君外出游历,烂摊子全丢给了裴如镜。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经年持久的叛乱早令妖潭乱得如一锅粥。 底下混迹战乱之中的人,既有心瞒住消息,不让小殿下知晓,她何苦去捅破这层窗户纸? 沈星柔道:“我父亲的事就够让我忧心了,我哪儿有闲工夫去管你们妖潭?” “你父亲?他怎么了?” “之前他将陆清染废除修为、赶出昆仑,谁曾想,这狗崽子不知攀了哪儿的高枝,摇身一变,经脉修好了,灵力也比以前高了,悄悄溜回昆仑,给我父亲下毒!幸好父亲食的不多,捡回一条命,不过情况并不是很好。” 沈星柔此次前来天界,就是来求药。 祈妤不敢吭声。 狗崽子攀的高枝,正是她阿娘。 她只道阿娘沉迷男色,不曾想迷得这般厉害,被陆清染那张绝世貌美、堪称祸水的脸蛋,迷得五迷三道。 “医师的药最多能让父亲平安活过三个月,希望医药阁的灵丹妙药能保住父亲的命。狗崽子下完毒全身而退,此刻不知躲到哪里,要是被我逮到,我拼了命也要取他的狗头。”一提起陆清染,沈星柔就怒火中烧。 她咬牙切齿的说着,恨不能将陆清染活活撕碎。 第60章 神君担心你 送别沈星柔后,祈妤回到七更殿。 南雲的宴席已经散场,参与的仙侍各自回到各自的岗位,今日仍当值的,半杯酒不敢贪,不当值的,则是敞开了喝。 琴宴瞧见她从外头回来,有些疑惑。她解释道:“我身体好些了,便去外头转了转。”转而又问:“神君回来了吗?” 琴宴摇头:“还没。” 祈妤轻轻颔首,寒暄几句后,走进书阁。 她朝多得数不清的书册环视一眼,长长叹息一声,一头埋进书海中,将有关魔气、医术、灵丹妙药、奇珍异宝的,全搜刮出来。才搜刮一半,被放置桌面的册子已摞得高高的。她只好先作罢,把拿出的瞧完,再找新的。 每张书页都好似被洒了瞌睡粉一样,她一翻开,就哈欠连天。 祈妤便到殿中提了几坛酿酒,以此来醒醒神。 一犯困,就喝几口。 她想,若是如镜瞧见她这般用功的景象,定是要欣慰的跑到佛像跟前烧好几根高香。 前几本还好些,页数少,很快翻阅完。直到祈妤瞧见比枕头还厚些的下一本,不禁咽咽口水,颤着手将它从摞起的书山上搬下来,猛饮一大口酒水,低头看着上头记载的内容。 “丝凝剑。”她念出声,心里道可算找到些有关的东西,“与许多上古法器不同,如若佩剑者背弃它,它同样会选择背弃,不再忠诚。背弃后,它会寻找新的主人。它的力量、魔气,同样会效忠于新的佩剑者。” “如若前任佩剑者拥有子嗣,丝凝剑会自动效忠子嗣中魔气最高的一位。” 看到下一行字,祈妤眉头紧皱,念的声音戛然而止。 上面写着—— [除非新主背弃,否则它将永远守护新主。当新主死亡,它会用全部魔气滋养肉体,使其不朽、不坏;它会把全部力量注入心脏,然后和新主一起陷入长眠。因此,哪怕新主去世,心脏亦会保持正常且诡异的跳动。] 新主。 子嗣。 魔胎。 祈妤下意识的将这些词连在一起。 她不觉得一个刚出生没多久的婴儿有其他的特别之处,能被丝凝剑选中,只有一个可能,那就是,小夕生下的,是魔尊的孩子。 丝凝认主,所以碎片才会出现在小熠身上。 所以她一进那个空间,就感受到了极其浓郁的魔气。 如此,便全都说得通了。 豁然开朗的同时,祈妤犯了难。 她要如何将这些告诉小夕,要如何去保住一个死人的命。 她又喝了些酒,托腮盯着书册上记载的东西,心头泛起新的疑惑——魔尊千年前被封印时,为什么要背弃自己的佩剑? 母亲临死前告诉她,集齐丝凝剑,就能让陷入昏迷的弟弟重新醒来。 昏迷,和丝凝剑。 这二者之间又有什么联系? 祈妤怀着疑问继续翻阅着手里厚厚的书册,酒一杯一杯的下肚,三坛酒见了底,书册却翻得还不到一半。 她没找到其他关于丝凝剑的记载。 时辰越来越晚,再烈的酒都无法压抑困意。 祈妤揉揉眼,发觉黑墨写就的字一个个的手拉着手在纸张上来回跳舞,她愣是一个字都看不清,一句话也看不明白。 “喝了多少?” 一阵清冷的声音突然响起,她打了个激灵,醉醺醺的抬眸,撇着嘴埋怨:“阿鳅,你走路怎么一点声音都没有?大晚上的,你要吓死我。” 神君垂眼瞧着趴在桌上、小脸红扑扑的祈妤,喉结滚动,到嘴边的话变成一句否认:“我不是阿鳅。” 他收回想将人抱起的手,叫来几个仙侍,把人抬了回去。 次日。 祈妤醒的有些晚,日上三竿,她才迷迷糊糊的睁开眼,软绵绵的起身,浑身像滚了钉床一般,每寸肌肤都在不停的叫嚣着疼痛。 过了会儿,琴宴端着药推门而入。见她醒了,不由得松了口气:“你可算是醒了!我本以为你是不喜热闹,随口扯个谎不愿参与宴席,没想到你是真病了。你说说你,一边生病,还一边喝酒,怎能这般糟践身子?” “我——”祈妤难以置信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尖,“病了?” 琴宴把汤药放到桌上,道了句“还有些烫,待会凉些再喝”,随后惊讶的问:“你一点儿印象都没有吗?” 祈妤摇头。 琴宴说:“你昨夜发高烧,灌汤药没用,吃丹药也没用,不管怎么折腾,你就是不退烧。你烧得厉害,说了胡话,还做了糊涂事。神君担心你,过来瞧,你竟斗胆抱住神君,又哭又闹。” 第61章 都说他们天生一对 “当时,屋内的人被吓得跪了一地,都不敢吱声。”琴宴说到这儿,没再往下说。她伸手碰了碰药碗,端起来用勺子搅了搅,“没那么烫了,你快些喝,等会儿还有一碗呢。” “怎么还有?”祈妤蹙眉接过,一面喝一面追问,“之后呢?之后怎样了?” 琴宴说:“之后仙侍们都被赶出来,屋里只有你和神君二人,具体发生什么,你若不知晓,那便只有神君知晓。”话锋一转,继续道:“这一碗祛风寒,还有一碗是补药。你灵力损耗太过严重,需得好好补补。” 祈妤默不作声的喝完,汤药刚见底,门被叩了两声,走进一位端药的仙侍,她把汤药放下,福了福身子,退到门外,关上了门。 这一碗苦了些。 不过远不及修补灵根时喝的苦。 稍稍有些烫,她小口喝着,坐在一旁的琴宴打趣道:“自打我认识你,你就一直在喝药。上次的才断,这次的就紧巴巴的续上。” 忆起初识,祈妤忍不住抱怨:“你一开始冷淡得很,我同你讲话,你也不怎么搭理,要么随便敷衍,要么干脆装作没听见。” 琴宴歪头问:“旁人理你吗?” 祈妤被问得有些懵。 她茫然眨眼,摇摇头,将最后一口药喝完,捏起一个酸梅放进嘴里压压苦味儿。她边低头剥橘子,边听琴宴道:“你看,又不是光我一人这样。” 她无语凝噎,嗔怪着瞪去一眼。 琴宴解释:“因为你是神君带回来的人,他虽让你当仙侍,可也没吩咐你做什么重活杂活。大家摸不透神君的心思,不知要把你当成神后,还是当成一个屋檐下干活的朋友。说多错多,索性尽可能的少与你说话。” “咳!咳咳!” 祈妤被橘子的汁水呛住,用力咳着。琴宴拍着她的后背:“慢点吃。”末了,又道:“神君主动带回来的,你还是头一个。” “当真?” “我骗你作甚?哪怕是跟神君有过婚约的瑶清公主……” “婚约?” 祈妤一惊。 她头次听说这事。 琴宴点头:“对啊。” 祈妤问:“瑶清公主是……” 琴宴哭笑不得:“你到底是从哪个犄角嘎达里出来的,竟连天帝的女儿都不知晓。” “瑶清公主生的貌美,性子温柔,脾气也好。无论是为人处事、还是灵力修为,与神君都是极相配的,这场婚约定下时,天界人人都夸他们天生一对。” “不过,后来,天后去世,公主悲痛万分,一直守在陵墓前,直到现在都没回来。婚约不知怎的,也解除了。” 提起这段良缘,琴宴不由得叹气以表惋惜。 祈妤知晓天帝有两个儿子和一个女儿,大战时,儿子双双去世,女儿隐匿山林——外头传的是隐匿山林,不曾想,却是为母亲守墓。 “神君……” 话音刚起,门被推开,走来的人正是神君。 二人慌忙起身行礼,琴宴十分有眼力见儿的道了声“奴婢告退”,留祈妤和神君在屋内。 祈妤心不在焉的吃着挑净橘络的橘子,一阵沉默中,厉临渊先开了口:“可好些了?”她点头,“好多了。”奇快妏敩 回想起琴宴的话,她小心翼翼的道:“神君,我发烧时……没对您做什么出格的举动吧?” 厉临渊眸底闪过一丝玩味,他挑眉反问:“你想对我做什么举动?” “我想……” 她想的多了去了。 她总不能直愣愣的说她馋神君的身子。 她不要命啦? 祈妤将将吐出两个字后赶忙止住音,讪讪笑笑:“我哪儿敢对神君不敬。我发烧时,脑子容易烧糊涂,别对神君做什么糊涂事才好。” 若全记得,也就罢了,受什么罚她都心甘情愿;偏偏都不记得。 厉临渊淡淡道:“没有。” “没有便好。”祈妤应了一声,试探的唤了声公主的名字,她观察着神君的脸色,吞吞口水,鼓起勇气问:“瑶清公主为什么跟您取消婚约?” “不知。” “您没去追问吗?” “没有。” “那您想解除么?” 祈妤的问题一个接着一个,厉临渊刚回答完,就有新的问题等着他。他抬眸望去,对方被他瞧得往后缩了缩。 他轻声道:“都过去了。本就是天帝一纸招数定下的婚事。” “我就是好奇,为什么瑶清公主一直守在天后的陵墓,却没人把她给接回来。她若是在天后刚去世,就前往守陵,算算日子,也要一千年了。”祈妤趴在桌边,眉头微微蹙起。 “一千年。” 她喃喃出声,“一千年都没人把她接回来。天帝没有,你……您也没有。” 好似世间没有这号人一般。 第62章 吃什么吃,都发霉了 六月的天变化无常。 祈妤刚下云梯,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就淅淅沥沥下起雨来。好在雨不大,乘着风落在脸上,跟挠痒痒般。 她淋雨去到紫苑的小院,外衣湿了些,却没什么大碍。 屋内空无一人,小夕仍躲在老地方。 她打开柜门,垂眸望向缩成一团的女子,气极反笑:“又没有旁的人来抓你,你怎么总待在这儿?” 小夕被她斥了一句,眼神不知所措的来回瞟着,随后将怀里的饼撕下一大半递给她,她心头一软,伸手把人搀扶出来,边弯腰拍着小夕身上的灰,边道:“我吃过饭了。” “若是有人抓你,恐吓你,你同我讲,我替你想法子解决,可我之前问你,你说没有。你说你老是跑柜子里干嘛?”眼角的余光瞥见那块饼,她一把夺过扔到地上,“吃什么吃,都发霉了。” 她瞧不懂手语,只猜道:“你想说那是热的?” 小夕点头。 “你把它热个几百遍,发霉就是发霉,你瞧,那儿都长毛了……我带你蹭顿饭,你俩同住一个屋檐,有什么事,说不准她还能帮你些。”祈妤拉着女子往外走,临到珠帘前,忽的拽住她停下脚步,双手继续比划着。 她蹙眉沉思后,缓缓开口:“你想问……那个人知不知晓你的事?” 小夕一脸敬佩的将头点得如捣蒜般。 祈妤道:“放心,她不知晓。你的事儿,我连神君都没告知。” 堂堂天界,疑似窝藏魔尊子嗣,丝凝剑认主,其碎片用魔气将肉身保全九百年。 此事传出去,知晓内情的全得掉脑袋。 云舒窈小院的门口站了一位面生的仙子,祈妤一凑过去,她便出手拦着,笑盈盈的道:“二位仙子,请先稍等片刻。” 祈妤细细打量着眼前挂起的珠帘,确认一番。 这的确是云舒窈院前挂着的。 她没走错。 只听那人又道:“我家仙尊在里头和云姑娘谈话,不想被外人叨扰,还请二位多多体谅。” 祈妤问:“你是久栖殿的仙侍?” 对方笑而不语,算是默认。 她又问:“大概还需多久我们才能进去?” 仙侍仍笑着,没有说话。 祈妤叹气,道了声“行吧”,牵着小夕回到紫苑的小院。 细细想来她问的那话着实没脑子,何时能进,自是要等到沧灵仙尊从里头出来,守在门口的仙侍随着一同离开,外人才能进去。 她越回想越觉得自个儿这话蠢笨不堪,懊悔的朝额头拍了一下,将袖子朝上卷了卷,走进厨房,准备亲手做些饭食。 刚一进去,一股腐臭味扑面而来。 她呛得不行,抬眼瞅见她走到哪就跟到哪的女子,压着火气质问:“东西坏了,你怎的不知道扔。”她摆摆手,“别比划了,你去屋里找个桶,等会咱们一块抬着,把坏掉的蔬果菜肴全倒掉。” 小夕纵有千万般不好,却贵在听话。 吩咐什么,就立马去做,片刻不耽误,也不反驳。 祈妤憋着一口气进了厨房,一手拎着一袋子发臭的蔬果,扔到外头,随后再重新憋着气,钻回厨房。来回往返几次,抬眸见小夕费力的搬着一个又宽又高的木桶走来。 祈妤:…… 这怕不是把沐浴的桶搬来了。 一口闷气堵在心尖,她嘴巴微张,一时之间不知该说什么好。 确实是个桶。 可这、未免太大了些。 况且一个空桶,抬着就如此费力,更别说装些东西。她们两个,等会真不知能不能抬得动。 祈妤正犯愁,蓦地看见小夕惊慌失措的停下脚步,躲到木桶后面。 她扭头,看见立在珠帘前的穆沧灵。 她行礼道:“参见仙尊。” “客气啥?阿窈的朋友,便是俺的朋友。”沧灵笑道,“俺方才听仙侍讲,你刚刚去找阿窈了。仙侍不认识你,把你给拦下了。你找她有啥事?”话还未说完,云舒窈就从穆沧灵身后站出,朝祈妤笑着挥了挥手。 祈妤仍客客气气的开口:“没什么大事。我无非是想去蹭顿饭罢了,本无意要叨扰仙尊,不曾想还是叨扰了。” “我院里的厨房还有些剩下的饭食,你若不嫌弃,就热一热吃;若嫌弃,那儿还有别的、新鲜的蔬果,你想吃什么,自己去做就是。”云舒窈勾头朝乱糟糟的厨房凑近瞧一眼,赶忙捂着鼻子连连后退。www..Com 她蹙眉把祈妤拉到一边,柔声道:“紫苑姑姑认识的人多,有时半个月都住在别处,不回来住,这东西,都不知放了多久,臭得不行,你别收拾了,直接用我院里的厨房吧。” 第63章 狗洞,亲手刨的 祈妤谢绝了这番好意。 一堆腐烂的东西堆积在厨房总归不是长久之计。 云舒窈又道:“桃夭池的莲花开了,据说开了一大片,好看得很,我跟仙尊正要一起去瞧呢,你要不要与我们同去?” 三个人一块有什么好赏的。 祈妤再次谢绝。 “不过,你何时跟紫苑姑姑这般熟悉,不仅来她院子里收拾,还和她的小尾巴走得这么近。”云舒窈边说边朝木桶指了指,祈妤心下了然,走到哪儿跟到哪儿,可不就是个小尾巴。 “我前些日子碰见了她,和她聊了几句,变得熟络些。她临走前,让我帮忙照顾小夕。”祈妤说得每句话都格外谨慎。 七更殿的口风紧。 尤其是殿狱。 外人无论怎么探都探不出什么。 可沧灵仙尊和神君关系要好,若说知道些内情,也不足为奇。 “原来如此。”云舒窈显然并不知晓,她踮起脚尖试图瞧见躲在木桶后的人,她挥手道:“我走咯,小尾巴!”末了,朝祈妤道:“院子里的人都这么称呼她。” 云舒窈和穆沧灵离开后,祈妤又开始整理厨房。 院里没了生人,小夕不再害怕,把扔到外面的东西全都放进木桶。 厨房里几乎没有能吃的东西,这么一收拾,变得空旷许多。搬运木桶不是件容易的事,二人各抬着一边,废了好大的力气才抬出院子,一路歇歇停停,总算将东西倒进西雲的废水池中。 再次回到院里,祈妤和小夕累得上气不接下气,休息片刻后,小夕负责刷桶,祈妤则是去购置新的蔬果、馒头,简单的炒了个菜,洗些水果,一块端着进了屋。 她喊道:“别忙活了,先吃饭。” 小夕听后,洗好手,乖巧的接过筷子坐在桌前,大口吃着。吃到一半,忽的停下,把菜往祈妤面前推了推,将剩下的半个馒头递去。 “你吃。”祈妤累得不行,费力吐出两个字。 缓了好一会儿,她才觉得好些。出声嘱咐:“不会做饭,就把馒头热着吃。厨房里还有好多水果,你晚上饿了,吃水果垫肚子也成。记着,若坏了、臭了,那便不能吃了。尤其是发霉长毛的东西,吃了会闹肚子。” 小夕乖顺点头。 祈妤离开西雲已是戌时。 天微微有些黑,赶在云梯关闭之前到达南雲,回到七更殿。 琴宴瞧见她的第一句话便是:“我去煎药。” 祈妤:…… 她出了一身的汗,衣裳黏糊糊的贴在皮肤,很不舒服。比起用膳,她更着急沐浴,将身上的汗腥、食物腐烂的酸臭,全洗下来。她烧好热水,关好门,褪去衣物,舒舒服服的泡了个澡,换上新的衣衫,去厨房找些吃食。 还未走到,远远的便瞧见茗珏星君身边的仙侍守在门口,左顾右盼,一副警惕、又做贼心虚的模样。 厨房有个狗洞。 她亲手刨的。 因着厨房每晚到了固定时间就会关门,偏偏她有时半夜睡不着,肚子饿得厉害。她寻不到钥匙,只得出此下策。 没想到狗洞竟在此时派上了用场。 祈妤绕到后侧,扒开掩盖的杂草堆,趴在地上小心翼翼的钻了进去。她生怕惊扰到里头的人,每个动作、走的每一步路都格外谨慎。她躲在灶台后面,歪头朝外瞧着,发现茗珏正在往一杯茶水里倒白色的粉末。www..Com 这个场景,她在话本里瞧见过很多遍。 她甚至亲自实验过。 眼下,祈妤还无法确定白色粉末是挑起人情欲的物件,但这般鬼鬼祟祟,即便是旁的东西,八成也不是好东西。她拿起盘子,用力朝相反的方向砸去。 “哐!” 茗珏果真被声音吓了一跳,一面慌忙收起包粉末的帕子,一面大声道:“谁?谁在那儿!”她一步步朝盘子摔碎的地方走去,虚张声势的道:“出来!本君看见你了!” 守在外头的仙侍听到里面的动静,走进来,看到慌乱无措的茗珏,“星君,发生何事了?” 茗珏垂眸,死死盯着地上摔碎的盘子。 仙侍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瞧,安抚道:“许是哪儿来的野猫不小心碰到,奴婢一直在门口守着,除了琴宴,没瞧见任何人,更没有任何人进来过。” “琴宴?” “是。她想来厨房煎药,被奴婢随便找个由头搪塞过去,让她去别处煎了。” 茗珏闻言,长舒一口气。 她扭头朝茶水瞧去一眼,示意仙侍端来。 茶水被她盛在水晶玻璃杯中,有两杯,紫色的那杯放了东西,粉色的那杯仅仅是沏好的凉茶。 第64章 茶水有问题 祈妤捧着紫色的、盛满茶水的玻璃杯,听到人走后,关门的声音,才扶着灶台起身。 “吱呀——” 门被推开。 祈妤被吓了一跳,慌忙将杯子藏在身后,转身瞧清来者,她长舒一口气:“你怎么来了?” “我见你没在屋里,想着便是来厨房觅食。”琴宴说,“你吃便吃了,有什么好怕的?此事就算闹到神君耳朵里,神君还能因为你吃饭罚你不成?”她绕到祈妤跟前,瞟了一眼杯子:“哪儿来的茶水?快别喝了。” 祈妤惊道:“你看出这茶水有问题了?” “什么问题?”琴宴蹙了蹙眉,把汤药递去,“我是让你喝药。一会儿喝饱,又该嚷嚷着喝不下药了。” 药不算苦。 祈妤捧着一口气喝完,将碗放下,琴宴欲要端着碗走,她忙把人拦下:“等等!” 琴宴道:“你忘了?你还有一碗药呢。” “没忘。”祈妤嘀咕。她指着玻璃杯里的茶水:“我方才瞧见茗珏星君往里头放了些东西,是白色的粉末。但我闻起来,除了茶香味,没有任何味道。你在天界待的时候长,有听说过类似的药粉吗?她不会下毒吧?” 琴宴语气坚定的否认:“不会。” 顿了顿,继续道:“且不说星君有没有这个胆子,她就算有,光凭着她对神君的一番情意,断然不会下毒。即便没有情意,她也会顾念着她兄长的面子。退一万步讲,她真下了,神君也能觉察到,不会轻而易举的喝。”奇快妏敩 “兄长?” “茗珏星君的兄长,是神君的好友,沧灵仙尊。”琴宴一边说,一边拿了些白糖,“有一种令人意乱情迷的药,无色无味,遇糖变粉,名叫逢春散,往前风靡一时,轻而易举就能买到,现在天界禁止买卖此类粉末。” 祈妤盖住杯口,“等会!你先别放。”她将紫色玻璃杯里的茶水倒进小碗中,把小碗往前推了推,“先放到这里,试一试。” 琴宴虽不解,但照做。 果然,茶水一沾到白糖,就立马变成浅浅的粉色。 “快倒掉,这可不是什么好东西。”琴宴想把加了药的水全部倒掉,却被祈妤拦下:“别!”她疑惑:“怎么了?” 祈妤道:“这杯水是茗珏给神君下药的最好证据,把它弄没了,我还怎么揭发她?她上次想把我罚到北雲,让我受苦的事儿,我还没同她算账呢。” 琴宴听着有理,懒得管这茬子事儿,道了声“随你”,端着药碗离开厨房。走到门口时,被祈妤叫住:“药煎好了,你放我屋里就成,不必出来寻我。皆是,若凉了,我就自己拿去热一热。”她点头,应道:“行。” 目送琴宴离开,祈妤便不再藏着掖着。 她笑眼弯弯的盯着手里的玻璃杯,来回打量观察,“啧”了一声,眯着眼喃喃道:“若事成了,还算什么账,之前的账全一笔勾销。” * 内殿。 祈妤端着两杯一模一样的茶水悄悄躲在附近的大树后面,等茗珏带着仙侍疑惑重重的离开,她知晓,轮到她上场了。 “叩叩。” 她敲了两下门,里头没有传来任何声响,安静得很。她一惊,心里道难不成茗珏还有后手?思及至此,她忙推开门,惊觉神君正好好的坐在桌前翻阅书册。 四目相对,气氛一时有些尴尬。 祈妤干笑两声,将端着的茶水放到桌面,关好门,毕恭毕敬的唤了声“神君”。 厉临渊有些疑惑:“你怎么来了?” “我从云舒窈那儿新得一些茶叶,泡起水来好喝的很,不敢私藏,特地来跟神君分享分享。”祈妤边说边把茶杯往神君面前推了推,两眼笑得眯成一条缝。 厉临渊:…… 他听着这套说辞,耳熟得很。 “什么茶叶?”他问。 祈妤一怔,随口扯道:“不知春。” 她对茶叶不太懂,知晓的无非是红茶、绿茶、花茶,比较笼统的称呼,若细细区分了解,她唯一知晓的、听起来不常见的,便是云舒窈曾同她提起过的——不知春。 她小心瞧着神君的神情,在神君捏起茶杯轻抿一口时,一颗心都悬到了嗓子眼儿。她舔舔唇,试探着问了句:“好喝吗?” 厉临渊微微颔首,“不过,这不是不知春。” “啊?是么……”祈妤生硬的扯出个笑,“我尝尝。许是我记错了,您也知晓,我记性不是很好。”她喝了一口,除了茶味,什么味儿都没喝出。 她吧唧两下嘴,正思忖要如何圆谎,蓦地,身体里有一股横冲直撞的热气。 很快,热气将她彻底灼烧。 她心脏快速跳动着,口干舌燥,身体软得如一滩水。 第65章 他不稀罕 祈妤趴在桌面,身体滚烫。 她的眸前蒙了一层薄薄的水雾,透过雾气,她看见神君俯身凑来,伸手用手背贴着她的额头,言语间尽是关心:“又烧了?” 火热的肌肤对冰凉的触感产生一种极致的渴望。 光是手背,不够。 她迫切的想与神君贴合。 名为理智的琴弦一瞬绷断,她猛地朝人扑去,将人按倒在地,两侧发丝顺着肩颈缓缓垂下,她低头,顺着神君的唇,吻到喉结,又吻到锁骨上、她亲自造就的疤痕。 袖衫不知勾到哪里,手中的动作受到限制。她用尽全力一拽。 “刺啦——” 衣裳划破的声音响起。 她的手肆无忌惮的在神君身上游走。 “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厉临渊嗓音微哑的开口,周身的清冷被灼热一点点吞没,压着他的仿若是个火炉。 他翻身将人压在身下。 垂眼对上那对水汪汪的眸子。 祈妤眼角缀着泪花,双唇半张,千言万语化作一声又一声呜咽。 短暂的微愣后,厉临渊一手撑在地面,一手捧起身下姑娘的脸颊,闭眼吻去。 丝丝缕缕的凉意和灵力一同顺着舌尖流进喉咙、涌入体内,祈妤心头的燥热慢慢褪去,肌肤恢复正常的温度。 贴在一起缠绵的唇舌缓缓分开,她茫然无措的对上神君的眼睛,灼热消散,随之替代的是窘迫。 “好些了?” “嗯。” 她怔怔点头。 此情此景中的沉默比往常的每一刻都漫长、难熬,似将人架在火架上来回翻烤一般。 “茶水里被下了药。”神君终于开口,他起身,把地上的姑娘拉起来,“你先回去歇息,我会查出下药之人。” 祈妤还未从方才的事情里回过神,迷迷糊糊的应了一声,僵硬的弯了弯身子,刚要转身离开,却被人拉住。 她抬眸。 神君眼睫轻垂,贴心的替她整理发丝、领口的衣衫。 当冰冰凉凉的指尖划过她,当食指凸起的疤痕不经意摩挲她,她的身体总会泛起一阵酥酥麻麻的暖流。被安抚好的心脏又开始狂热的跳动,鼻息处亦萦绕一股热气。她抿抿唇,略显慌乱的收回视线,低头盯着地面。 “脸这么红,是药劲还没退吗?” “没……大抵是风寒的缘故。我回去喝碗药,睡一觉就好了。”祈妤摇头,逃窜般逃离现场,提着裙摆一路小跑回房间。 桌面放了一碗熬好的汤药,她深呼几口气平复好心情,抬手碰了碰药碗。 凉得很。 要热热才行。 同一时间,七更殿的另一个地方,厉临渊泡在冷水池里,迫使被撩起的情欲一点点冷却。 依靠药蛊得来的情意爱慕、鱼水之欢。 他不稀罕。 * 次日。 祈妤昨夜睡得晚些,醒来的时间也晚些。 明媚的阳光透过窗纸洒进屋内,她睁眼瞧着一束束透亮的光线,起身下床,简单的梳洗打扮后,打算先去寻些能恢复或探知记忆的法子。一推开门,却见一个耷拉着脑袋、垂头丧气不知在太阳底下晒多久的姑娘。 她被吓一跳。 那姑娘怨气满满的瞪她一眼,声如细蚊的道了句“对不起”。 祈妤:“什么?你说什么?” 茗珏烦躁的“啧”了一声,转身走向不远处的凉亭。 祈妤这才注意到凉亭里下棋的二人。 她跟着一同走过去。 手持白子的沧灵仙尊抬眸看向使劲噘着嘴的妹妹,“道过歉了?”他没带口音,声线如山泉般清澈,和他清风霁月的面庞十分相配。 祈妤听得一愣。 茗珏不情愿的开口:“道过了。” 黑子重重落下的声响让祈妤蓦地回神,她抿唇笑笑,和茗珏唱起了反调:“没听见。” 茗珏有些恼:“你瞎说什么?少在这儿污蔑本君!”余光瞥见下棋的二人,声音和气势都不自觉的弱下来,“本君分明道过了。” “该你了。”一直沉默的厉临渊冷冷开口。 “好。” 穆沧灵微微点头,收回视线,手里捏着的白子被他轻轻摩挲两下,最终缓缓落下。 茗珏用力咬着下唇,良久,“对不起。”她边说边朝仙尊和神君扫过一眼,假模假样的咳了咳,又道,“上次说你不懂规矩,把你贬下北雲。还有……”她眉头紧皱,心下虽疑惑得很,却不得不把过错都揽下来。 “逢春散的事。” 毕竟这药粉,确实是她想法子搞来的。 第66章 话本里经常这么演 “好吧。”祈妤双手环胸,“勉为其难的原谅你了。” 她笑得眉眼弯弯,对方则是气得牙痒痒,恨不能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 “池河仙尊前些日子新钓了些龙虾,个头大得很,我出门前,吩咐厨房午时将那龙虾清蒸一些,油炸一些。算算时间,眼下八成已经做好。”穆沧灵一面说,一面观察棋局。 他笑了一声,朝棋盘扔去两枚棋子,“局势已定,再下,也是无用。”话锋一转,“既输了,便请你们去久栖殿吃些龙虾。” 神君道:“你的心思,自始至终都没在棋局上。” 沧灵仙尊将棋子一颗一颗捡回棋罐,“哈哈!你是没瞧见那些龙虾,十分鲜美。别说是我,你看一眼,也要被迷得心不在焉。” 厉临渊无奈笑笑,不予追问。 * 茗珏一进到久栖殿就嚷嚷着上次瞟了一眼便心心念念的鲛人纱,沧灵仙尊被念得头疼,吩咐仙侍去拿,茗珏却不肯,执拗的抱住仙尊的胳膊,非要亲自去挑,沧灵应下,又怕妹妹把整个库房搬走,不放心的跟了过去。 祈妤和神君待在内殿等候。 她的视线被挂起的一幅画紧紧吸引。 画的是位姑娘的背影。 厉临渊走来:“瞧什么瞧得这般入迷?” 祈妤收回目光,看着立在一旁的神君,问:“这幅画里画着的,是谁?” “一位故人。” “什么故人?” 祈妤迟迟没等到回答,便说出心头的猜测:“是和云舒窈长得很像的故人么?” 神君垂眸看向她,没有回答。 “我上次来久栖殿的时候,瞧到一副画,画上的姑娘跟云舒窈长得有七八分相似。那画奇怪得很,不像是普通的画。”祈妤说,“我担心仙尊接近云舒窈,是……别有用心。” “这不是你该担心的事。” “……” 厉临渊漫不经心的一句话将祈妤噎得死死的。 厨房将烧制好的龙虾一一端来,光是龙虾,就有四盘。其余的,是清淡些的菜肴。 菜上齐没多久,穆沧灵摇着折扇快步走来:“她回她的林意阁了,咱们先吃,甭管她。”再回来时,又是一口浓浓的口音。 神君问:“茗珏怎么走了?” “嗐!她搬走俺好多东西,巴不得把那些绫罗绸缎立马穿在身上,此刻哪儿还有心情吃啥子虾?领着仙侍屁颠儿屁颠儿的搬着东西往林意阁跑,要不是俺拦着,俺的库房就被她搬完了。”穆沧灵摇着头长叹一声。 他拿起一个龙虾,“吃!快吃!看看合不合恁们的口味。” 祈妤没吃过这种东西。 她见过龙虾妖、龙虾精,就是没见过清蒸和油炸的。她甚至还在泮河旁,结实了一位叫小五的龙虾朋友。 她挠挠发痒的眉毛,拿起筷子,捡着其他的菜食吃。 穆沧灵注意到这一举动,问:“你咋不吃?” “我……不喜欢吃。” 祈妤埋头啃着白菜梆子。 一是觉得奇怪,二是她不知晓要如何剥。她曾拿了一个放到盘子,但望着结实的虾钳,望着坚硬的壳,她着实不知该从何下手。 “你俩一个个的,一个是光剥不吃,一个……”穆沧灵话说一半,厉临渊就把盛放虾肉的盘子,和祈妤空空的盘子换了换。 他如鲠在喉,嘴里嚼着的虾肉登时变得不再肥美。 祈妤看了看悉心剥壳的神君,又低头看了看面前剥好的龙虾。 试探着捏起来尝了一口…… 白嫩的虾肉弹性很好,肉质紧实鲜美,清蒸的带有蒜香,油炸的则是酱香,不论哪种,都很合祈妤的胃口。 她想,小五的朋友真好吃。 她吃的一定不是小五。 一定不是。 * 回到七更殿,祈妤摸着鼓起的肚子舒舒服服的瘫在木椅上。神君一会去,便书不离手,他坐在桌前,手边放了一杯凉茶,时不时抿几口。 祈妤好奇:“您瞧得进去吗?” 厉临渊反问:“有何瞧不进?” “反正你们这种喜欢看书,会看书的,都好厉害。您是如此,如镜也是如此。”一提起裴如镜,祈妤的话匣子就被打开。 “如镜看得很广泛,我问他什么,他都说瞧过。就连话本,他都瞧过一些!我是真搞不明白,他的脑子到底怎么长的。每天看那么多东西都不觉得累。而且,最多瞧三遍,他就能把书册上的,一字不差的背下来!” 语毕,她又将“一字不差”四个字着重强调一番。 神君没接她的话茬,缄默不语,兀自翻着手里的书册。 祈妤不觉尴尬,从果盘中拿了几个葡萄,低头剥着。她从二姑娘那儿购置的木椅比寻常椅子稍高些,她坐上去,双脚悬着,碰不到地面。她百无聊赖的晃着腿,吐出葡萄籽咽下果肉,忆起久栖殿的画,心里还是好奇。www..Com 她问:“神君,沧灵仙尊挂起的画像,到底是谁?为什么和云舒窈长得那么像?” 难不成……是什么失散多年的姊妹? 祈妤对这一情节并不陌生。 话本里经常这么演。 第67章 是阿窈,还是阿瑶 “瑶清。” 简短的两个字令祈妤受到强烈的震撼,连嘴里的葡萄都忘了嚼。她茫然眨眼,注视着泰然自若、气定神闲的神君,喉咙一动,果肉连同着籽一同被咽进腹中。她嘴巴张着,想说的话太多,不知要先从哪一句说起。 她舔舔唇,惊讶道:“您的好友,沧灵仙尊的久栖殿内……挂着跟您有过婚约的,瑶清公主的,画像。” 厉临渊淡淡瞧她一眼,“嗯”了一声。 “您、您不生气?” “有何生气?” 祈妤被这淡定的语气惊得说不出话。 她不由得自我怀疑,是不是她的反应太大了些。 “神君,您瞧过话本吗?这就好比,一个男子看上一位姑娘,结果这男子的好兄弟,也瞧上了这姑娘,于是俩人就为了姑娘大打出手。且不说反目成仇,最基本的吃醋、不高兴,您总是要有的吧?”祈妤满腹疑惑。 神君道:“我同你讲过,是天帝的一纸诏书,促成了这场婚约。” “即便如此,仙尊……” “他俩,有过一段情。” “噗——” 祈妤刚入口的凉茶直接喷了出去。她将茶杯放回桌面,弯腰咳嗽两声,抬眸,难以置信的问:“有、有过一段什么?” “情。”神君说得轻描淡写。 在祈妤的追问下,厉临渊才把此事的前因后果徐徐道来:“很久之前,二人下凡历劫时互生情愫,历劫归来后,仍互相爱慕。” 她仍不解:“那天帝为什么还把女儿许配给您?” “历劫前,婚事就已定下。” “那他俩历劫的时候,您在干嘛?” “我也历劫。”神君合上书册,饶有耐性的解释:“我们三个一同下凡。司命把我写成富商之子,把瑶清写成大户人家的女儿,沧灵是乡野间的柴夫。本以为大户人家的女儿会瞧上富商之子,不曾想,瞧上了柴夫。” “司命?”祈妤略有耳闻。她猜道:“会不会是他故意把瑶清和沧灵撮合在一起的?” 厉临渊摇头:“他只能安排历劫者的身份和结局。瑶清的结局是和我成婚,但在此之前,她爱慕谁,心悦谁,都是未知。沧灵的结局是砍柴,隐居山林,他也确实带着遗憾,砍了一辈子的柴,孤老一生,郁郁而终。” “回到天界后,本想解除婚约,但很快,天魔开始大战,此事便被搁置。后来,天后去世,瑶清一直为母亲守陵,婚约虽解除,她却不肯再回到天界。” “你瞧见的画像,是沧灵编织好的幻境。”以防话音刚落就要被问东问西,厉临渊索性将事情彻底说个明白,“在幻境中,他会和瑶清厮守一生。他的口音,也是在凡间学的,茗珏不喜欢听,他便不在茗珏跟前讲。” 穆沧灵遇见他的爱人时,说的是带有浓重乡音的话。 哪怕回到天界,他不再是柴夫,而是沧灵仙尊,他仍旧很怀念那段回忆。他无法忘却。他羡慕历劫时成为的柴夫。在不断的回忆,不断的往返于幻境、现实,他开始带有口音。好似这样,他就是柴夫,而不是仙尊。 祈妤沉思片刻,“他接近云舒窈,是因为瑶清?” 神君没说话。 “他把云舒窈当做瑶清的替身。”她蹙眉,咬了咬唇,“云舒窈和瑶清,仙尊真的能分得清谁是谁吗。” “她们不同。”厉临渊说。 祈妤起身,抬出去的脚还未落地,身后就响起神君的声音:“去哪儿?”她如实道,“西雲。”神君又问:“你要把这些事,同云舒窈讲一讲吗?” 祈妤眼帘轻垂,缄默不语。 “若云舒窈知晓呢?若她明知而为呢?感情的事,到底是一厢情愿,还是被蒙在鼓里,你如何分得清?光是丝凝碎片就足够让你劳心劳神,何苦再去做这般费力不讨好的事。”厉临渊劝道。 他向来不喜欢多管闲事。 尤其是情感的事。 身处其中的人都搞不明白,更何况是旁观者? 祈妤最终还是去了西雲。 在久栖殿她拿到跟前、不知怎么剥所以一直未剥开的龙虾,被她小心包在帕子里。她去到紫苑的小院,学着神君的样子,替小夕小心剥出虾肉,末了,又炒了鸡蛋,熬了些粥。她一直顾念着画像的事,犹豫要不要说。 给小夕准备好膳食,她掀开珠帘,正巧碰到提着龙虾的穆沧灵,以及前来帮忙拿东西的云舒窈。 仙尊看到她,笑道:“俺给阿窈送些吃的。” 阿窈。 阿瑶。 祈妤在心里默念。 仙尊啊仙尊,你当真……能分得清吗? 唤的一声声阿窈,究竟是在唤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