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尔摩斯和古神小姐》 1. 序章、福尔摩斯的信件 维多利亚时期的伦敦,有荣光,有财富,有人群,当然最显著的特征是那浓厚的白色的雾气。 牛乳一样的白雾淹没了大街小巷,给一切都拢上了糖衣和伪装。 滋生着肮脏与神秘,将它们和光鲜与传奇混合在一起,揉杂成漂亮的白色糖球。 华生医生从来为自己的挚友的工作感到自豪,然而又在很多时候对他的处境十分担心,毕竟他从来直面最深沉的黑暗与罪恶。 但是他从来没有感受到过像收到这封信一样的恐惧。 他给自己点了一根烟,在靠窗的座位坐了下来,香烟袅袅升起了一股白色的烟雾与窗外的雾气融为一体。 这封信的笔迹既不匆忙也不潦草,像是好好地坐在写字台上写就的。 然而信的内容每一个字都令人毛骨悚然。 “我亲爱的华生, 你真的相信那些神秘学家所说的,伦敦的白雾并非自然科学现象,而是什么不可名状之物么。 你知道那些人总是喜欢夸夸其谈什么,表世界属于人类而里世界属于怪物,伦敦的白雾说不定就是分割世界的正面和背面的帷幔。 我们也曾一起面对过很多怪物,然而它们毫无例外,都是人类精心炮制的传说和谎言。 然而我突然意识到了一件事,是不是在过去我们也的确邂逅了真正的怪物,然而却被某些神秘的不可抗的力量将认知修正成了一种我们可以理解的解释与说辞。 借此来维持我们精神的健康和世界的平衡。 而这次我直面了一个敌人,一个从未想象过的敌人。 她从白雾中走来的时候,我听到了她的皮鞋敲在街砖上的声音,她和我们一样,有体积也有重量,她有着一头漂亮的铂金色头发,散发着淡淡的光泽,而一双异色的眼睛里,却勾勒着无比复杂的图案。 她自称为神明。 她知道我的名字,并且说自从与这个世界联通之后,它们对这里的故事很感兴趣,它们也阅读过你发表在报纸上的文章,并且讨论过侦探和罪犯的话题。 我询问她她并不是世界背面的唯一智慧生命体的时候,她露出了困惑不解的表情,并且坦诚而无保留地告诉我。 传说中的吸血鬼,杀戮狂,怪人,诡异祭典都是有原型可考的存在。 而在其中拥有至高无上的地位的,也正是邪典之中我们所熟悉的十三王。 而她在那个地狱里为王。 听着,华生,我并没有在描述一场噩梦,而接下来她看着玻璃窗里通缉犯人的照片和名字下面标注的罪名,一一说出了他们实际所犯下的罪行和人类所宣判的是否相符。 而其中一桩正是我正在调查的,她得出的结论,被杀的人数和体貌和我的成果一模一样而和被标注的内容大相径庭。 我询问她的来意,她很坦率的笑了,露出了尖尖的犬齿。 她说听过我的故事和许多侦探传说之后,她觉得自己才是最优秀的侦探,如果人类有这方面的需要的话,她想她可以让自己喜爱杀戮的同僚和她合作。 将所有的罪恶从世界上抹除。 然后收获大量的信徒,送给她所有她想要的人类玩意,然后让她的十二位朋友对她刮目相看。 华生,你大概难以想象这个少女描述这些的时候流露出来的那种无意识的天真和残忍。 我想如果她不是真的如她所宣布的那样是个所谓的神明,也是个大有前途,不,远超过现在世界上所有名角的厉害演员。 然而这种可能性可以基本上宣告排除。 所幸,我说服了她,她姑且相信侦探的工作并非如此,并且想看看人类的侦探到底在什么地方比她更优秀。 于是她让我给予她一个人类的名字,并且即将跟随我回到贝克街221号。 她说如果我也愿意凝视世界的背面的话,她姑且可以成为我的助手。 通过和她的对话,我分析她可能并没有直接杀死和攻击生物的能力,但是我想这并不能安慰到我认为她是个大体无害的生命体,你知道,即使老虎只是想和人类玩耍,一下重击也可能致人类于死地的。 和所有秘密崇拜的邪神一样,她也拥有自己的象征,她的符号为兔子和月亮,我想这意味着她的性质与疯癫和谎言之间的联系,于是我给她取名为卢纳。 我希望你不要牵扯进这样的危险之中,我亲爱的朋友,虽然我知道你天性勇敢,很可能不愿意接受我的建议,但是我保证这封信的每一句话都是我经过冷静而缜密的思考写下的。 夏洛克·福尔摩斯。” 华生的烟燃到了末尾,烟灰坍塌落在了他的手指上却无知无觉。 这是一封恳切的信,他从笔迹也能看出他的这位朋友依旧保持着他那超人的冷静和思维能力。 但是他的人生选择中也从来没有背叛朋友这一条。 华生从来喜欢从好的方面去考虑任何人,既然这位神明愿意接受这些条件,说明她也并非什么有着浓重破坏欲的疯子。 而且听上去甚至有几分属于孩子的单纯。 于是华生将书房里的所有东西都设法分别安置在了客厅和他们的房间,为这个即将到来的人类学徒准备着卧室。 他花了一天的时间添置了漂亮的碎花床单和乳白色的玫瑰花,全套的百科全书和童话故事集,兔子玩偶以及标准尺寸的少女睡衣。 福尔摩斯对他的提议持保留态度,他并不否认其中的可能性,因为这个少女的确对人类世界的一切一无所知,似乎也没有形成自己的哲学体系。 可能她的确是一位年幼的初生的神明。 完全有浇灌和培养的可能。 华生听到了马车的声响,他撩开了窗帘,看到了一辆马车的确停在了楼下,他拿起了外套和帽子,走下了楼梯,打开了门。 他的老朋友站在白雾浓厚的街道上,看上去没有什么大碍但是脸色苍白,像是经历了极为艰苦的工作,而他的目光移向了一边。 那的确是个未成年少女。 如信中描述一般的少女,她抬起了她那精美复杂的眼睛,看向了华生,她一只眼睛是灿金色而其中是代表着攻击性的五芒星,而另一只眼睛则是蓝银色,里面勾勒着代表着和谐和稳定的六芒星。 “早上好,华生医生。”她如女学生一样认认真真地行了一个屈膝礼,“我得到了一个名字,叫做卢纳。” “这应该是属于你们的名字。”她说,华生感觉她的语言组织能力可能也不是很好,犯着拙劣的语病。 然而意识到这点,反而让他更加的毛骨悚然。 他完全确信了,这个少女的确不该是人类。 她有什么能力,她到底是不是所谓的王,他的大脑内瞬间掠过了无数个想法,然而他只是牵起了少女的手,虚虚地吻了一下。 “幸会。”他说。 少女看着他,张开了嘴,模仿着他方才的音节,认认真真地回答道,“幸会。” 她悄无声息地跟在他的身后走上了台阶,就像是浮在半空中一样,没有发出一星半点的声响,连空气都没有波动。 福尔摩斯说她有问必答,似乎也没有说谎的意识。 华生深吸了一口气,“那你在你的世界,叫什么呀?” “王。”少女吐出了一个单词。 “名字,就是别人怎么称呼我吧。”少女若有所思地说,“他们都称我为王。” “你们十三王之间也是这么称呼的么?”华生问道。 “这是秘密。”少女答道,“因为他们是我的朋友,所以我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果然,这个少女不会说谎,她不会编造什么似的,只会拒绝回答。 然而她的符号为什么是代表着谎言和虚假的月亮。 两个人都在大脑内飞速地记着笔记,然后整理出来,看看有没有办法给这个少女下达一个客观的定义。 经过三天的观察和询问,终于罗列出了一张简单的清单。 她无攻击性。 她对人类常识一无所知,语言和文字可以完全领会但是自我表达并不熟练。 她并不能理解世界正面的自然规律,而是习惯于另一套自然规律,有极大可能来自世界的背面。 她不喜欢阐释世界背面的地理和物种,然而我们可以推测出那里自有一套运行规律,并不是简单的复制我们这里抑或是简单的反转。 她称其余的十二王为朋友,但是并不知道她对于朋友这个词是如何定义的,而且十二王和她的能力与性质都不相同。 她对人类并无天然的好恶,对动物也是。 她对被当作需要照顾的对象没有意见,没有表现出尊严受到侮辱的反应,甚至可以说很喜欢这种优待。 她对神秘学书籍表现出了嘲弄的姿态,并且表示其中有少量部分属实,但是大部分都是人类自己的想象。 她认为纯水是最好的饮品,也不介意尝试其他的饮料,并且提醒我们每天要保证纯水的摄入量。 她十分厌恶薰衣草的味道,但是薰衣草并不能对她造成实质性伤害。 这个少女来到贝克街的一个星期之后,一位委托人敲响了房门。 此人表现的极为恐惧,声称自己被诅咒了。 “请救救我,”他说,惊慌失措地扑倒在地上,连头发都被冷汗沾湿成了一缕一缕的,“我被人诅咒了,自从收到那个东西开始,我就被人诅咒了,有人要用那个东西杀死我。” 2. 玩具熊01 “什么是治安官?”少女悄声问道,好奇地探过了身子,对这个专有名词感到了迷惑不解。 “就是管理一个地区杂事的,某种程度上也可以说是王。”华生医生解释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 “所以遇到了麻烦,为什么不叫自己的王侍来解决呢。”少女说,然后她歪过头,审视着那个在华生印象里一直衣冠楚楚但是今日里十分狼狈不堪的中年男人。 “也许他也没有王侍。”少女自言自语道,“毕竟我也没有王侍,真是可怜呢。” “您知道,我是这里的治安官。”中年男人说,语气谦卑而恐惧,“虽然早就做好了被犯罪分子报复的准备,但是却没有想到是这么丧心病狂的手段。” 侦探的灰色眼睛在他的脸上停留了一会。 “您是希望我们帮你祛除诅咒,还是找出谁在诅咒您?”福尔摩斯寻问道。 “找出那个人。”中年男人说,“巫师说,只有找到诅咒我的人,才能解除这个诅咒。” “所以他给您邮寄了什么呢?”华生将红茶端了上来,表示喝点热饮料平复一下心情,中年男人紧紧地如握着救命稻草一样抱着杯子,力道大的几乎想要把杯子捏碎。 “就是这个。”他小心翼翼地说,华生和福尔摩斯一起顺着他的手指看了过去。 不知道什么时候,221b二层的窗子上,以人类偷窥的姿势趴了一只玩具熊,这是一只经典的奶油棕色的玩具熊,制作的很是精美,有圆滚滚的脸蛋和黑亮亮的眼睛,绝对是价值不菲的送给贵族小姐的手工艺品。 然而再可爱的玩偶,这样趴在窗户上也的确撑得起让人觉得毛骨悚然这个词。 “它一直跟着我。”中年男人的声音混乱的如同呓语,“总是在不远不近的地方盯着我。” “你没有采取什么办法么?”华生问道。 “我怎么没有!”中年男人的声音一瞬间激动了起来,华生急忙拿来了药物,怀疑他下一秒钟就会昏倒,他用力解着自己的衬衫领口,然而扣子并不遂他的意,于是他甚至撕开了衣服,扣子崩开了,在地毯上弹了弹,好像耗尽了最后一丝水分的死鱼一样不动了。 华生看到了他的衬衫之下包裹着的绷带,和因为激动伤口裂开而渗出的血腥。 “被这个东西跟踪三天之后,我终于忍不了了。”治安官说,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我就开枪打了它一枪。” “然后我的身上,就出现了一个枪口,”他指着伤口说,“和它身上的位置一模一样,若是偏了一寸,我大概就已经死了。” “而且我抓不住它。”治安官说,“无论怎么围追堵截,都抓不住它。” “我也试过锁门,或者过河,用了什么办法,它总是出现在我不远不近的地方,凝视着我。”治安官说。 华生不得不承认,这的确是难以言表的恐怖。 他选了几副药剂,抽到了针筒里,准备让这位治安官的情绪平稳一些,免得伤口恶化,然而他面前的治安官突然怒目圆睁,大声吼叫。 “喂,你在干什么!”他大喊道,几乎要跳起来,幸好华生提前用力,按住了他。 华生转过了头,那个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从她的椅子上站了起来,然后她自顾自地推开了窗子,将那只玩具熊抱在了怀里。 治安官实在受不了这番刺激,所以发出了一声呜咽之后,垂下了头昏死了过去。 少女抱着玩具熊,走到他软绵绵的身体旁边,低下头,困惑地看着他的身体,然后抬起脚,碰了碰。 治安官软绵绵的肢体弹动了一下,并没有醒来。 “他死了?”少女问道,“是不是应该运给那个什么教堂,然后那个穿黑衣服的给他撒点水就可以埋进土里了。” “所以为什么要撒点水埋在土里呢,你们死后会变成那个什么种子么?”她好奇地问道,“那些树都是这么长出来的么?” “他只是昏倒了,一会还能起来,可能让你失望了,一时半会还不会变成树。”福尔摩斯蹲了下去,伸出手,在他的颈侧摸了摸,“这是你的玩具熊么?” “玩具熊是什么?”少女抬起头问道,“就是这个东西么?”她拎了拎小熊,和它对视了一会。 “是你的么?”福尔摩斯问道,他知道这个少女的情绪很平稳,一个问题即使问很多遍,她不想回答只会选择不回答。 “不是,”少女摇了摇头,“是我朋友的,有祂的标记。” 她松开了手,玩具熊自动躲在了一个柜子的后面,然而依旧以一个偷窥的姿势,看着晕倒在地的治安官。 黑豆似的可爱眼睛,似乎倒映着一个扭曲的世界,又似乎只有它所跟踪的那一个人。 “我现在先想想办法,实在不行说不定要在医院里修养一下了。”华生也蹲了下来,做了一番检查,“不只是受了惊吓,他伤口也恶化的厉害。” “他在发烧。”他用手背试了试治安官的脖子,“看来真是吓得不轻。” “医院?”少女眨了眨明亮复杂的眼睛,“所以送到医院他就会死了吗?”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你会有这种认识,但是在人类常识里送到医院时增加存活概率的。”福尔摩斯说,他给自己点上根烟,拉着少女回到了她自己的房间,然后灰瞳男人转过了头,看着少女的脸。 他想起维多利亚女皇医院,关于它倒是有不少恐怖的传闻,疯人,人体实验或者科学怪人,他知道关于这个少女的每一句话,都可能泄露她的常识。 里世界的常识。 “因为我发现最多的尸体是从监狱和医院中抬出来的。”少女认真地说,“所以你们要处决他了么?” 她兴致勃勃地问道。 而且福尔摩斯同时意识到了另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治安官,在这个少女的那双眼睛中是有罪的。 “你的那位朋友也处决罪人么?”他问道。 “不,”卢纳说,她蹲了下来,看着从门缝中继续偷窥那位治安官的玩具熊,低声咕哝着,“好嫉妒啊,看来她的信徒又变多了。” “但是我现在还没有信徒。”她自言自语道,“要不然当面问问它怎么有那么多信徒好了。” 少女直起了身子,自顾自地一拍手,“好的,你一定要把玩具熊的主人找出来,我想见他。” 这个少女明显对于人称代词没有任何概念,对于她这位朋友,短短时间中已经从非人类变成了人类,又从女性跳转到了男性。 “你为什么想要有信徒呢?”灰瞳男人问道,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然而少女好像从来不畏惧他这种审视的目光,反而对他会认真看自己感到十分受用。 也许对于少女来说,这种全神贯注的注视会被她理解为她的膜拜和敬仰。 “因为大家都有啊。”少女坐在了床上,在厚厚的床垫上把自己弹起来,“信徒会给他们好多好东西。” “而且据说有了信徒之后,才能变得更厉害。”她举起了一根手指,“所以我就想要信徒啊。” “要很多很多的信徒。”她认真地说。 “那你能为信徒做些什么呢?”福尔摩斯问道,“揭露真相么?” “嗯,”少女想了想,又摇了摇头,“但是人类好像并不喜欢听我告诉他们事实呢。” “因为你没有帮助他们摆脱困境。”福尔摩斯抽了口烟,静默地看着少女,她似乎在努力琢磨每一个单词的意思,“比方说这位治安官,你如果能他不被这只熊追踪,或者告诉他你那位朋友能力的原理的话,他就会感谢你,说不定就会信仰你了。” 少女摇了摇头,“他已经知道摆脱的办法了啊,就是找到寄件人。” “至于后一点,不能出卖我的朋友啊。”她认真地说,指了指放在书架上的书,“我看到了,你们人类不也推崇这个么。” 不得不说这个少女拥有某些朴素的观念,并且当成了生命准则一样维护。 也许这也是她的性质之一。 “找到寄件人,”福尔摩斯抽了口烟,“这个玩具熊就不会跟踪他了么。” “这个玩具熊可以被他的信徒自己回收的,”少女答道,“不过人类不是会选择不愿意的么。” “是的。”灰瞳男人点了点头,“你说的没错,人类是会选择不愿意的。” 他掐灭烟走出去的时候那个治安官恢复了一点意识,灰瞳男人走到了他的身侧,蹲了下来,问他要了钥匙。 “您会帮我找到寄件人的是么?”虚弱的中年男人牢牢地抓住了他的衣角,“是么?”惊恐的泪水挂在他的脸上。 “唉?”少女看着他的脸,微微地歪了歪头,“您不是应该知道谁送给您的么?” “至少名字和样子,您是知道的啊。” 少女想了想,似乎对自己的眼睛不甚满意一样轻轻拍了拍额头,重新睁开了眼睛,想要看到更多的东西,然而她看到了那个中年人发出了一声被掐住了一样的尖叫,又重重的昏了过去。 走在街道上的少女认真思考着他是一种怎样脆弱的生物,“我好像威胁了人类的生命似的,华生医生会生气么?” “应该会。”灰瞳男人言简意赅地说,“不过回来的时候,他就忘记了。” “所以就不用担心了。” 3. 玩具熊02 少女走在微微潮湿的街砖上,微微抬起头看向了灰瞳男人,似乎对他黑色的衣服产生了兴趣,盯着怀表的金色链子看了一会。 然后她感到了乏味,转过了头,看向了路边。 福尔摩斯站住了脚步,少女顺着他的目光一同看了过去,光洁靓丽的玻璃出场里,蕾丝展台上放着一只漂亮的玩具熊。 这精细的手法和造型,和跟在那位治安官身后的东西,一模一样。 少女微微出了口气,“它不是他的东西。” “福尔摩斯先生,”店主推开了门,“今天是来光顾的,还是我这里扯上了什么麻烦么,这位是你的远房亲戚么?” 这是一个无疑会很讨小孩子喜欢的青年男子,他有一头亚麻色的卷发,短短挺翘的鼻子,圆脸上撒着些有效降低年龄的雀斑,他弯下了腰,看着少女的脸,“有什么喜欢的么?” 少女抬起头,看着他的脸,过了一会,他看着少女弯起了眼睛,露出了一个笑容。 “在这家店里么。”她认真地思考着,然后微微偏过了头,“我最喜欢你了。” 店主回报了一个微笑,“要糖果么,说话真好听啊,简直就像先生您有事想问的时候。” 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这个少女在说什么。 这家店里,这些东西对她来说,无论是赏玩来说的趣味性,还是可用性,没有什么能比得上这个唯一的人类。 很多时候,人类以愚蠢来保护自己,他记得某个哲学家这样宣布,而他一直以来的经验不由作证了这一点。 这个快乐的年轻人端着茶点走了回来,拿起了一个精美的小蛋糕递给了少女,“她刚刚是在看那个橱窗里的新品么?” “那个是新品,怪不得从前没有见过。”福尔摩斯微微眯起了浅灰色的眼睛,抽出了一根烟来,店长递过了火柴,也给自己点了一根。 “如果从玩具熊来说,不算新品,但是它有个噱头,”年轻的玩具店长说,“首先它可以被摆出几个简单的姿势,它的躯干和四肢都内嵌了铁丝骨骼。” “不过噱头就是它有一颗心脏。”店长笑了笑,“如果你把它挖开的话,里面会放上一个小小的布口袋,作为它的心脏。” “每个人可以定制里面的内容物,所以它就会变成满心满眼只有你的特别的玩具熊。”他抽了口烟,“您觉得我这个想法怎么样。” “那些女学生和小姐们肯定爱疯了。”福尔摩斯答道。 “先生们也喜欢用它来送给心爱之人。”店长说,“选择自己配制的心脏,送出自己独一无二的心意。” “恕我直言。”福尔摩斯抬起眼睛看了看那只玩具熊,“这只小东西应该价值不菲吧。” “是啊。”店长说,“毕竟是有意义的么,所以现在很紧俏,得预约才行。” “连这个片区的治安官夫人都给治安官订了一只来纪念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呢。”店长笑着说,少女用叉子戳进了草莓里,然后举了起来,红色的草莓上沾着白色的奶油,她认真地审视了一会,放到了嘴里。 “治安官夫人是什么?”告别了热情的店员,两个人重新回到了街道上,少女抱着一个纸袋,里面是她随意挑选的玩具,她忍不住问道。 “你们那边的生物没有婚姻关系么?”福尔摩斯问道,“就是两个人结成某种联系,一起分享成果,一起抵御危险。” “一定要两个人么。”少女说,“我们那边倒是会有这种关系了,但是两只的不多。” “毕竟越多联合在一起,越强大。”她认真地说。 “我们现在要去拜访治安官夫人么?”她问道,“不过如果是这种利益共同体来说,她应该也是打不过那个玩具熊的,否则治安官就会找你救命了。” “暂时不去拜访治安官夫人。”福尔摩斯言简意赅地说,他站在街角,“所以,你看出他所知道的送给他这只熊的人,是他的夫人。” 少女摇了摇头。 “我只是问了他,你知不知道这只熊是谁送给你的,他的灵魂回答是。”少女回答道。 “你为什么想要处决他呢?”福尔摩斯问道,他的目光紧紧地落在了一个男人的身上,而对方意识到他在看自己,四处环顾了一下。 听到这个问题,少女眨了眨眼睛,抬起手,轻轻地托住了一缕白雾,“你看,人的灵魂本来应该像是这样,又轻又软,像纱或者丝绸。” “但是当肩负罪孽的时候,就会开始变硬,变黑,像是底下沾了污泥的窗帘。”少女认真地说,“当污泥没过一半的时候,就不是这个灵魂可以背负的重量了。” “每个人类对你来说都是这样的形状么?”福尔摩斯问道。 “需要特别去看的。”少女回答道,她抬起了眼睛,五芒星在她的金色眼睛里现形了一瞬,“这样就好了。” “你说你喜欢那个老板。”福尔摩斯说,被他注视着的男人结束了环顾四周,他抬起眼睛与他对视了一下,然后快步走了过来。 “那个老板的灵魂还挺白的,而且富有创造力。”少女说,看向这个从马路的另一边小跑过来的男人。 这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的很破旧,羊毛大衣上起了不少球,他殷勤地跑了过来,“先生,有什么可以为您效劳的么?” 这是个流浪汉,他身上所有的特征都显示出了这一点。 “先生,我可以帮您代排那家玩具熊的队,看起来您和这位女士今天应该是无功而返了。”他殷勤地搓着手说。 “现在这个熊的火爆程度,不早早蹲守预约时间可不行。”他说道,一双眼睛看着卢纳怀里的纸袋,估量着它的大小和那只熊的匹配程度。 然后他感到了这个少女也在打量他。 不同于不谙世事的贵小姐或者居高临下的怜悯或是略带厌弃的闪避,这个少女观察的很认真,然而却让他忍不住想起了儿时自己就是这么盯着苍蝇,或者什么其他昆虫,仔细地看着它们的腿上是不是有毛刷。 在他被这种毛骨悚然所席卷之前,这个少女听话地转过了头,跟在了那位不到三十岁的绅士的身后离开了。 他低下了头,却看到方才地上细碎的纸屑已经变成了略带一丝火星的灰烬。 一瞬间关于伦敦怪物的传说争先恐后的涌上了心头,他拧开水瓶喝了口水,一定是那个男人在抽烟,灼热的烟灰掉下来引燃了纸屑。 一定如此。 “为什么不去找治安官夫人呢?”少女抬起头问道。 “因为这位治安官夫人并不住在伦敦。”福尔摩斯答道,他从口袋里摸出了一枚小钥匙,在手上转了一圈,“这位治安官在伦敦有一间小公寓,说明他的宅子离伦敦并不近。” “而且我们最先应该怀疑的并非他的夫人。”福尔摩斯说,“如果他确信自己是因为家庭矛盾受到了诅咒,他肯定不会选择这种求助方式。” 少女点了点头。 “不过你刚刚说,治安官夫人有义务和他一同承担危险的,”少女思考了一会,“那她为什么不来帮他呢。” “因为他不敢让太多人知道他被诅咒这件事。”灰瞳男人冷漠地说,“如果他问心无愧,如果他只是被什么可以公开的仇家盯上了,他势必要闹的这个玩具店都因此受到影响才对。” “而如今,你也看到了,这家玩具店的生意依旧很好,人们还是来抢着买这款玩具熊。”灰瞳男人语速很快地说,少女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说明他除了你之外,没有告诉任何人。” “因为他知道自己在世俗意义上,甚至在你们的法律中,都是有罪的。”福尔摩斯淡淡地说,“这是一场针对他的复仇。” “所以他自以为是的想到了一个好办法,去找个传说中好像可以解决很多事但是又不怎么见报抑或是受表彰的私人侦探。”福尔摩斯说,“帮他找到那个仇人的藏身之处。” “唉,”少女表示了不解,“找到了怎么办?” “他能打得过他的仇人么?”少女问道。 “一定是可以的。”福尔摩斯冷漠地评判道,“至少在他的理解里,是必然可以的。” “毕竟也许你不知道,在我们的世界里,只有走到了绝境的弱者,才会把复仇的希望寄托在行使巫术和诅咒之上。” 灰瞳男人说,少女安静地抱着怀里的玩偶。 过了一会,她轻轻不满地搓磨了一下尖锐的犬齿。 “人类的眼睛能看到这么复杂的东西么?”她问道。 “可以说是用眼睛看出来的。”灰瞳男人回答,声音中带着一丝日光一样的骄傲,“但是我们一般称之为逻辑。” “寻求出可能性,比较它们的合理性,最后得到真相。” “所以你快要找到那个人了么,”少女抬起头,问道,“那么我可以问他是怎么成为祂的信徒的么。” “如果你帮他解决了他的问题,他说不定会成为你的信徒。”福尔摩斯试探道。 “我做不到啦。”少女微微地摇了摇头,“这件事,在十三王之中只有拜托祂才可以做到。” “不过她很厉害的。”少女认真地说,“如果是这种需求的话,他肯定可以完美完成的,”她眨了眨眼睛,孩子气地挑衅地看了一眼灰瞳男人,“比你能做到的多多了。” “那可不一定。”灰瞳男人回视着她的眼睛,接下了她的挑衅。 4. 玩具熊03 “他去哪里了?”福尔摩斯问道。 华生坐在靠窗的沙发上抽着烟,看着他递过来的传单,“他本来想呆在这里,但是想到卢纳就又匆匆忙忙的告辞了。” “我和他尽力解释卢纳只是天生有些特殊的能力,但是不是什么坏孩子。”华生将传单翻了过来,“救济会?” “这个宗教的名字还挺有趣。”他说,然后把传单放在了一边,“所以卢纳怎么了?” “不会是因为这个治安官躲开她备受打击吧。”华生压低了声音。 “她的确是受打击了,但是一个治安官还没有这种能力。”福尔摩斯说,将救济会的传单贴在了墙上,退后了一步,似乎在端详着它上面的元素,“因为在一条灰暗的街区,这个救济会就有上百个信徒。” “那她有多少信徒?”华生悄声问道。 “她甚至一个信徒还没有呢。”福尔摩斯答道,“所以华生,你能不能去安慰一下她,或者让哈德森太太给她做点什么甜品之类的。” 华生端着一片奶油蛋糕敲开少女的门的时候,她正坐在书桌前认真地翻阅着百科全书,用钢笔用力地顶着自己的下巴,在苍白的皮肤上压出了一个明显的凹痕。 然后她抬起了头,一双异色的眼睛明显装着不开心,像是一只打架输了被咬了耳朵的兔子。 “我知道她很厉害,但是没有想到会这么厉害。”卢纳用叉子用力地切下了一片蛋糕,“我已经出生十几年了,可是还没有信徒。” “那她出生多少年了。”华生温声问道,微微前倾了上半身,露出了一个笑容。 “一千年?”卢纳微微偏了偏头,“大概吧,也有可能是两千年。” 华生轻轻地笑了一声,“那就无需担心了,小姐,岁月能做到很多事情的。” “我也不是很着急要超过他了。”卢纳低下了眼睛,叉了叉那枚草莓,“只是如果我一直没法和它们一样厉害的话,总感觉很不好意思和它们继续做朋友。” 华生不由微微地吃了一惊,他曾设想过这些所谓的十三王之间的关系,按照福尔摩斯对误入的里世界的说法,那是一个黑暗的,寂静的,暴戾的世界。 加上这个少女对信徒的极度渴望,他们认为十三王大概是竞争关系,顶多维系着表面上的和谐。 但是看来这个少女是真诚地认为他们是一个利益共同体,甚至说,也符合人类对朋友这个单词的认识。 “如果他们也同样看重你的话,就不会因为你们之间不同就不和你做朋友了。”华生举起了一只手,笑着说,“实际上,在人类来看,不同的人才更容易成为朋友。” 少女点了点头,含着奶油仔细地品尝着它的味道。 “所以他们有什么抛弃你的端倪怎么的?”华生小心翼翼地问道。 “抛弃?”少女微微偏了偏头,过了一会,“什么意思?” “就是他们不想让你和他们呆在一起了,”华生斟酌着措辞,“你为什么自己来到这个世界呢?” “因为他们说他们小的时候也来过,”少女回答道,“还和我说这里很有趣,人类也很有意思。” “我问他们怎么把人类发展成信徒,”卢纳不快地说,“然后他们吵吵闹闹地说了好多,我根本没有记住,然后他们就说,不要管信徒不信徒的,反正先去看看人类好了。” 华生拿着空盘子推开门,正打算和他那位朋友分享一下新情报,然而他推开了几扇门,完全找不到那位名侦探的身影。 “哈德森太太?”华生忍不住喊道,“福尔摩斯去哪里了?” “他出门有十分钟了。”哈德森太太从楼梯扶手下方探出了一个小小的头回答道,“怎么了?” 华生把两只手扭在了一起,重重地搓了一下,表示没有什么事,他开心就好。 “对了,他说一会要来一个客人,请你招呼一下。”哈德森太太转过了头,补充了一句,“他说卢纳小姐会感兴趣的,就算你的安慰失败了也没有关系。” “我的安慰怎么可能失败。”华生忍不住反驳道,“现在卢纳小姐完全振作起来了。” “你确定么?”哈德森太太露出了一个笑容,“怕不是你们不过是给小女孩的情绪火上浇油,所以说自己已经完全好了。” 华生回到房间里,拉开了窗帘,从窗子望了出去,没过多长时间,果然一个衣着破旧的男人张望着,似乎在仔细辨认着门牌号,然后最终敲响了这扇门。 少女从他的身下钻出了一个毛绒绒的头,认真地看着那个男人。 “唉,他的确是祂的信徒呢。”少女轻声说,华生从玻璃的倒影里看到了少女眼中的六芒星亮起了一瞬,然后又飞快地熄灭了。 楼梯上传来了脚步声,这个人开始上楼了。 “请问您是华生医生么?”对方敲响了房门,“夏洛克·福尔摩斯先生说他定了一束金光菊,您签收也可以。” 华生打开了门,让他进来把花插在客厅的花瓶中,少女在旁边探出头来看着,这个人还很年轻,脸色发红,抱着一大束金光菊,她好像知道这种花,花瓣是金色的,而中间则是黑色的花心。 少女忍不住伸出手,牵住了男人的衣角,小小的摇了摇,“先生,请问可以告诉我,你是怎么成为祂的信徒的么?” “您在说什么啊。”男人的脸上明显掠过了一丝慌乱,少女抬起手指了指他怀中的花束。 “就是你们会献金光菊给的那个王啊。”卢纳闭上眼睛,用力的思索了一下,“你们管他叫做哈尔芙的那位。” “救济王。”少女报出了祂的名号,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客厅墙壁上贴着的传单上。 然后他看向了华生,“请问,你们是想加入我们的教团?” 华生整理着花瓣,很庆幸此时自己并没有面对他,来得及调整表情,“嗯,听说他能替我们办到想要的事情。” “救济王只帮助弱者。”男人压低了声音,“只有你的敌人远比你强大,祂才会帮助与你。” “看来的确是哈尔芙了。”少女一击掌说,“祂的象征是天平与金光菊,是么?” “看来小妹妹好像对我们教团有所了解。”男人的目光落在了少女身上,忍不住放松了几分。 她可能对你的教团毫不了解,但是可能对你的神明很是了解,华生在心里想。 “那祂能做到什么神迹呢?”华生问道,“我要怎样才能得到祂的垂怜呢?” “你为什么会信仰她啊。”少女说,微微前倾了身子,“看来你是有一个要复仇的对象了。” “但是他犯有罪孽的话,你们不是有警察,侦探,和法官么?”少女好奇地问道。 “小妹妹,如果法官能制裁所有有罪孽的人,”男人说,“那我们就没有人信仰什么神明了,这个世界就是天堂本身了。” “夏洛克·福尔摩斯也这么说。”少女轻声咕哝着,“但是他有说我如果把所有的罪人都抹掉也不会有人感谢我的。” “人类好麻烦啊。”她发出了一声不满的咏叹调,她抬起头,一瞬间异色眼睛里的符号一起亮了起来,然而她好像对结果很失望,眼睛又恢复成了天鹅绒一样的暗淡无光。 男人脸上的血色一寸寸地褪掉了,渐渐的变成了苍白。 “你在说什么?”男人说,华生拎起了水壶,倒了一杯干净的水递给了他,“放轻松,老兄,先喝口水。” 然后他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身上,少女一瞬间像是犯了错的学生一样坐直了身体,“可是他已经是祂的信徒了,是直面过神秘的人了,”她为自己辩解道,“也会害怕我的真实想法么?” 华生叹了口气,无奈地耸了耸肩,“好像事实的确如此,年轻的神明小姐。” 男人喝了口净水,似乎从方才的极度惊恐之中得到了缓解,可以接受自己正在和某种神秘对视这个事实了。 少女微微低下了头,“抱歉。”她说道,好像是在套用公式,好像又有几分真心,“我对我的所作所为感到愧疚。” “如您所知,”男人咽了口唾沫,“帮助我的祂自称为救济王,人类给祂的名字是哈尔芙,祂需要我们献上金光菊以供奉,并且一定要确定自己对于敌人来说是个一无所有的弱者。” “没有力量,没有希望,没有可能。”男人轻声说,“而祂将为我们讨还被剥夺的。” “这就是救济王,哈尔芙,行平均之理的王。” 在一处由灰色大理石构筑的小教堂之中,灰瞳侦探同时吐出了这几个单词。 他毫不顾忌地坐在布道台上,教义,传单,和陈旧的新闻在他身前铺开,他从中捉出了这几个单词,并且平静地念了出来。 而金光菊簇拥的圣坛上,镀金的天平之前,一个身影坐在了那里。 “按理说,就算是有人很无聊推演出了我的姓名和性质,我也不会和他见面的。”风情万种地女人伸出了一只被黑色蕾丝手套包裹着的但是却莫名伤痕累累的手,这是一个美艳无比的女人,然而身上却横着无数狰狞的张牙舞爪的伤疤,她周身散发出一种腐烂的气息,然而其中却好像又蕴含着坚韧无比的生命力,就像是生在背阴地的草木,“幸会,夏洛克·福尔摩斯。” “我的朋友好像正承蒙您的关照。”她笑着说,“我和她不同,我是个活了两千年的老怪物了,斗胆说一句对人类还算了解,从智慧上看,您似乎无可挑剔。” “但是你要利用你的智慧对她做什么呢?”哈尔芙微笑着问道,“你认为你可以对我们这样的神明做什么呢?” “您也许认为我自命不凡。”灰瞳男人轻轻地远远地吻了一下女士伸出的手,“但是我也认为谦虚从非美德。” “所以我认为我多少还是可以有些东西可以赠送给卢纳的。”福尔摩斯说道。 “她是我们中最年轻的,也是最强大的。”哈尔芙垂下了眼睛,看着地上铺开的资料,“不得不说,你好像拥有某种从其他事物中窥见隐微的,转瞬即逝的真相的才能。” “我也无须给你再讲述一遍那个人的故事了吧。”哈尔芙淡淡地说,“那么,请问,你觉得我不该施恩与那个可怜人么?” 5. 玩具熊04 什么是里伦敦,是白雾笼罩着的寂静之地,灰烬如雪片一样缤纷落下。 实际上,里伦敦并不是像很多人想象的那样,充满了怪物和扭曲的生命,它甚至比表伦敦更死寂,更干净。 发光植物,安静的生灵,骤雨令候,雪白的灰烬和浓雾,是卢纳所熟悉的里世界,是她的故乡。 而里世界与表世界的联系,白雾是纽带,净水和灯光是锚点。 所以摄入净水可以巩固自己本来的认知。 而越过界限的生灵,被他们称之为漂流者,卢纳知道她的朋友们很多最初最忠诚的信徒都是从漂流者中选择的。 有些人惶恐不安,像是迷途的羔羊,有的王会对他们报以垂怜引导他们回到他们的故乡,然而几乎没有谁愿意收留这样孱弱不幸的灵魂作为自己的信徒。 有些人则怀抱着黑色的深沉的绝望,试图召唤七海怒涛之水以洗刷自己的血仇,卢纳知道有几位王偏爱这样的信徒,因为足够憎恨,所以足够坚强和坚定。 可是卢纳知道一个事实,那就是她自己是没有办法帮助这种人的。 她也不能如此获得自己的信徒。 眼前的这个年轻人,就是在一个漆黑的暴雨之夜,从混合着煤渣的雨水之中往前走着,直到看到了一个白色的世界。 “与我的仇敌比起来,我微不足道,请您垂怜于我。” “如您所见,我虽然生的寒酸而丑陋,但是我有一个光彩照人的妹妹。”青年男子说道,“她进了学校,并且在伦敦谋得了一份体面的工作。”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的脸,他端着茶杯的手不断地发着抖,“她在报社当打字员。” “她一个月能赚三十块钱。”青年骄傲地说,脸上似乎蒙上了一层光辉,“她每个月都能存上十几块钱,我们都觉得她会有一份丰厚的嫁妆,然后嫁给一个优秀的年轻人。” “然后呢?”少女问道,“她没有成功得到婚姻关系么?” 青年脸上的神情暗淡了几分。 “她在某一天写信回家,说有人在跟踪她。”青年说,“那个时候我在乡下务农,于是让她去找治安官说。” “治安官和她说,让她不要多想,她也没有被怎么样,说不定对方只是顺路呢。”青年说,他端起杯子,再一次将清水一饮而尽,“直到她被那个人渣终于找到了时机残忍杀害之前,治安官都说没有人可以判断跟踪她的那个人有罪。” “并且还嘲笑我的妹妹爱慕虚荣,明明是个丑陋土气的穷姑娘,却幻想会有绅士注意到自己,他还说,男人绝不会在母猪身上浪费目光。”青年说,他的胸膛剧烈起伏了起来,“并且威胁她如果再来找他,就把她当作寻衅滋事罪判处。” “我妹妹说,伦敦一般只会判□□那样的罪名。”青年说,“然而我当时却想着收完了庄稼再进城看看,我也是帮凶。” 他用力地捶打着自己的大腿,“我也觉得男人多看几眼女人是正常的。” 华生拧开了一瓶药,放在了他的鼻子下面,他用力地吸了一口气,才没有昏过去。 少女安静地看着他,偏了偏头,似乎想要理解他说出的每一个单词,华生本想悄声提醒一下她不要问太多问题以免刺激到这个青年本来已经脆弱不堪的神经。 然而他却发现那个女孩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了一丝怜悯。 她可能没有读懂这错综复杂的关系和许多专有名词。 但是她知道这个青年很难过,难过的快要死掉了。 少女静静地看着他,然后轻轻地出了口气,“所以你找到了哈尔芙。” 那只玩具熊的身上浮着一个淡淡的只有卢纳可以看到的金色天平的标志。 以平均之理构建的复仇。 既然他说被跟踪不算什么,不是一种犯罪,跟着他的甚至不是一个成年的不怀好意的男人,只是一只可爱的软绵绵的玩具熊。 他就如此精神崩溃了。 而且由于依附了哈尔芙的平均之理,所以他每次攻击玩具熊,他的身上都会出现同样的伤口。 施恶与人,还与己身。 “世人从无真正的感同身受,”哈尔芙曾经这样说过,“你想让人类之间互相理解,最好的办法就是让他们直接体验别人的感受。” 这也是哈尔芙的能力。 平均的一部分。 十三王每位王都会有一个独有的能力,而基于这个能力,他们会拥有自己的性质和名号。 而哈尔芙册封自己为救济。 因为哈尔芙永远向弱者伸出援手。 平均之理,也只能帮助已经不再不害怕失去任何东西的弱者。 “我觉得来找我的人类很善良。”哈尔芙说,“因为他们甚至只要求仇敌和自己平均自己所承受着的苦难。” 灰瞳男人静静地注视着她,这个女人很美,涂着大红的嘴唇,细腻艳丽如天鹅绒,然而却带着一股堕落糜烂的味道。 她在模仿风尘女子。 福尔摩斯想,就他拼凑出来的线索,救济王从来都会以人类中的弱者的形象出现,所以她被记载的化身有风尘女子和乞丐两种。 那么卢纳是在模仿哪一种人类呢? “请问,您将如何满足这个可怜人的愿望呢?”哈尔芙抱起了那只玩具熊,优雅地把玩着,“还是说,侦探先生,您认为他是在无理取闹呢?” “毕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说明这位治安官犯有罪孽。”哈尔芙说,她转过了瑰丽的深红色眼睛,像一朵开到极艳在腐败与凋零边缘的玫瑰。 “你将如何救济与他呢?”她问道。 灰瞳男人划了一根火柴,点了一根烟,他坐了下来,看着那个女人和那只玩具熊,“救济。” “一般来说,救济是帮助冰冷的法律拥有人类体温的东西。”他说道,“然而好像我们的法律被迫让救济承担了本该由它承担的东西。” “您不是法律的捍卫者么?”哈尔芙问道,露出了一个笑容,似乎是嘲弄,又似乎是好奇。 “你如果这么说的话,”福尔摩斯报以一个微笑,“也没有任何一条法律会处决一个只是弄脏了主人玩具熊的跑腿小工啊。” “他只不过在玩具熊的心脏上染上了些叫做复仇的脏东西而已。”福尔摩斯看着燃烧着的香烟,“就算是最严厉的法官,也不过判他赔偿一个新玩偶而已。” “那么说,你不打算威胁我撤回我的力量,也不打算威胁我的信徒收回这只玩具熊了。”哈尔芙坐直了身体,微微前倾了上半身,现出了几分兴致勃勃来。 她松开了手,玩具熊迈着软绵绵的步伐走了出去,它将继续不声不响,不远不近地跟在那位治安官身后。 毕竟他曾宣布过,被跟着不算什么大事。 “那么我还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哈尔芙问道。 灰瞳男人点了点头。 “你是怎么知道这个男人的身份和故事的。”哈尔芙问,她盘腿坐在祭坛上,天平矗立在她的身后。 “这并不困难,治安官作为公职人员来说,人际关系并不复杂,而他的妻子为他买了时兴的玩偶,却出了这种事,他的妻子又住在外地,那么跑腿小工的嫌疑无疑是最大的,”福尔摩斯说,“而这个玩偶似乎是用来折磨他的,不是用来咒杀他的。” “所以这位小工必然要留在伦敦观赏一下自己的复仇。”福尔摩斯陈述道,“所以我判断他还在这个治安官的辖区之中。” “而这位治安官今日里负责的案子哪一件和这件事能构成联系,他又受了枪伤进了医院,那么入夜后的小酒馆街头的名侦探们肯定会将这件事反复讨论,所以这个不幸的故事被挖掘出来也是轻而易举的事情。”他侃侃而谈道,“这就是人类的逻辑,您觉得可以理解么?” “那么,”哈尔芙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绯红的唇上,“您会对此守口如瓶?” 侦探却摇了摇头。 “怎么的,”哈尔芙脸上虽然还是笑的,但是一瞬间教堂之中所有的门都被关上了,“您还要找点什么猎魔人来处理我们么?” “当然不是。”灰瞳男人站了起来,露出了一个笑容,“我知道里世界的生灵似乎拥有更强的杀戮能力。” “我并不是在挑衅您,也不是对您的救济表示质疑。”他说,“我不打算对此事守口如瓶,是因为我有一位不错的作家朋友。” “如果华生医生不能把这么个忧伤又离奇的故事发表在报纸上的话,他一定会埋怨我的。”他笑着说,眼睛里闪着对语言游戏的不怀好意,“毕竟这只是个志怪故事不是么,没有任何人可以阻止它的发表。” “然而那些酒馆里,街头上的人却都知道这位治安官的事迹了,”他笑着说,“既然他这么讨厌玩具熊的目光,那么就让它淹没在人群的目光中吧。” “人类很多时候也会有很多办法来弥补法律以救济。”他说道。 哈尔芙垂下了眼睛,门咣的一声再次打开了,风又一次吹了进来。 “你走吧,夏洛克·福尔摩斯。”她说道,声音褪去了模仿的人类情绪,然而却反而似乎更接近于这位救济王本身。 她本来就不是人类,也没有任何可能成为人类,福尔摩斯想,而卢纳大概也是如此的。 这是他无论何时都要牢牢记住的铁律和基本规则。 6. 间章、十三王 “哈尔芙。”少女放开了自己铂金色的长发,坐在教堂高高的尖顶上,俯视着白雾之中的伦敦城,“怎样才会有信徒呢?” 女人坐在尖顶的另一边,抽着烟,“你觉得,你最想和什么样的人类呆在一起呢?” 卢纳托着下巴,静静地看着伦敦。 “这很重要么?”她问道。 “是啊。”哈尔芙答道,“你既然希望信徒给你提供力量,那么你应该不至于完全不挑食吧。” 卢纳陷入了沉默。 她还太年轻,无论是里世界的规则,还是表世界的规则,她都不算清楚。 少女伸出手,摸了摸脖子上细细的线绳,上面拴着一枚小小的黄金的钥匙。 此为王钥,可以打开里世界与表世界沟通的大门。 “我还没有得到册封。”卢纳说,“我甚至不知道我的性质。” “但是你知道你在什么方面比别人更强不是么?”哈尔芙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 她不满地握着王钥,“我本来是这么想的,但是那个侦探。” “你知道,好像我的眼睛和他的比起来,不如换成他的更符合我的特长的名称。”卢纳说,她不满地微微张开了嘴,尖锐的犬齿露了出来。 哈尔芙笑了笑。 她抽了口烟,“说起来,卢纳你知道么,世人大多盲目无比。” “崇拜已经拥有力量和名声的,忽视那些正在成长的,最后遭遇灭顶之灾。”她淡淡地说,“所以一时不如别人强大,也没有什么关系。” “毕竟按照人类的寿命来说,你和那个二十七八岁的男人比起来,还少活了十年呢。”哈尔芙说道,“不要低估了岁月啊,卢纳。” “华生医生也这么说。”卢纳抱着怀里的玩偶,大概是那位夏洛克·福尔摩斯随手在玩具店照顾老板生意答谢所提供的情报买的兔子,用碎花布料缝合着,纽扣做的眼睛和长长的带着明显针脚的耳朵看起来甚至会想起某些里世界的生灵。 “听上去你似乎对另一个室友的感情更好。”哈尔芙说。 “因为他没有让我嫉妒的才能,但是又能完全包容别人强过他自己的地方。”卢纳说,她眨了眨异色的眼睛,“所以我很喜欢他。” 哈尔芙点了点头,“的确是可贵的品质,不得不说你的口味还是令人放心的。” 卢纳摇晃着两只脚,“说起来,哈尔芙,如果我打败了夏洛克·福尔摩斯的话,原本对他信赖有加的那些人类,是不是就会信仰与我了。” “理论上倒也不是不可行。”哈尔芙说,烟被她抽完了,在手中化作了袅袅升起的白烟,“怎么的,你打算怎么办呢?” “如果摧毁了旧的偶像,是不是我就有机会成为新的偶像。”卢纳问道。 哈尔芙点了点头。 她知道卢纳说的没有任何问题,只是不太符合人类的良俗。 然而即使她在人类中间生活了两千年,她当然也记得自己从非人类。 他们都不是人类。 也成不了人类。 哈尔芙和卢纳一起看着日头从白雾中升起,也被蒙上了一层白纱,没有他们记忆中的那样炽烈灼热。 “说起来,那个弹簧腿杰克。”哈尔芙说,“你听说他了么?” “他不是西恩的信徒么?”卢纳说,“怎么了?” “西恩来找你了么?”哈尔芙问道。 “没有。”卢纳摇了摇头,“怎么的,西恩不在家里么?” “不在。”哈尔芙轻声说,“所以才问你看没看到。” “你找他有事情?”卢纳问道。 “倒也不是事情。”哈尔芙将手插进了头发之中,慵懒地出了口气,“不聊他了,你在表世界在人类中间过得开心么?” “还行。”卢纳说,“除了信徒的事情一点进展都没有。” 她站了起来,抻了抻裙子,“也许我该做出某些改变了,我应该杀了夏洛克·福尔摩斯。” “祝你好运。”哈尔芙抬起手,比了个手势,“希望你能顺利杀掉他。” “难道他是什么谁的信徒么?”少女微微回过了头,偏过了眼睛。 “不是。”哈尔芙说,“难道你没有用自己的眼睛确认过么?” “他没有任何信仰。”少女思索了一下,“所以你为什么要祝福我能顺利杀掉他呢,好像这件事有什么难度一样。” 他们杀死表世界的人类,就如同人类掐死一只仓鼠。 只要握在手心,略微用力一下就够了。 这种事情,还用得上这么郑重其事的祝福么? 哈尔芙笑了笑,勾起了绯红的嘴唇,“那就当我什么都没说吧。” 这孩子还年轻的像块玻璃一样啊,哈尔芙忍不住想,她已经活了两千多年了,早就忘记自己的童年时代了,不知道是不是像卢纳这样纯粹的,透明的,对一切都是懵懂的,只有最天然的怜悯心和最天然的残忍。 她还不懂剥夺生命的感觉。 也不懂挽救生命的感觉。 不知道那位名侦探能否阻止剥夺生命的快感比挽救生命的温暖更先进驻这个少女的灵魂。 她可不止是月亮,哈尔芙想,卢纳是最后诞生的王,是印证着最不祥的数字诞生的十三之王。 现在的她既没有确定的性质,也没有被册封。 她拥有一双窥破真理的眼睛,和能烧尽一切的业火。 可以说诞生之时一半是残忍,一半是慈悲。 她很期待人类的作为。 他们最终将饮下他们酿造的酒液,就是不知道是甘美的,还是苦涩的了。 “我还以为你会去阻止一下她的杀戮欲望呢。”哈尔芙的身后传来了一个声音。 她没有回头,长发被风吹的乱七八糟,“首先,她对夏洛克·福尔摩斯并非杀戮的欲望,只是某种渴望与欲望结合的激烈情绪,她将它判定为极端,而她所知道的最极端的事情就是杀戮。” “你说的没错,不愧是救济王,我们中信徒最多的。”来者是个英俊的青年,然而他的一半身子却是亮晶晶的,破碎着又不断被拼凑起来的碎片。 “你的信徒也不少啊。”哈尔芙笑了笑,“瑞尔,或者说,昨日王。” “在伦敦有生意了?”她问道。 “还是位异常尊贵的信徒呢。”瑞尔坐了下来,他身侧浮游着的碎片不断折射出各种各样的图景。 昨日王。 以镜子和迷迭香为标志的王。 此为这个青年的称号,当世人想要挽回已经失去的东西,或者想要沉浸在旧日好时光之中的时候,他有时候会在镜子的碎片中出现。 “所以你觉得,如果卢纳真的杀了福尔摩斯,”瑞尔心不在焉地说,“她日后可能需要我来给她调理调理。” “不至于。”哈尔芙淡淡地说,“她现在还没有那种智识。” “所以还用不到你来调理。” 华生推开门的时候,看到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正站在小厨房里,认真地对比着每一把刀。 “怎么了,卢纳。”他俯下身,“你想要吃什么吗?” “这把是面包刀,”栗色头发的青年医生耐心地说,“这把是用来切牛排的。” 少女抬起头,在一片寒光闪闪的金属中,露出了一个干净纯粹的笑容,“谢谢,那么请问杀死人类哪一把最好呢?” 华生一瞬间怔住了。 大多数时候卢纳都是安静的,听话的,甚至会照顾别人情绪的,所以华生经常会忘记这个少女从不是人类也没有可能成为人类。 而且她年纪尚小,就算是人类幼崽也会保留着作为猎食者的天然的残忍。 更何况是她呢。 华生轻轻地把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唉,你打算杀死谁呢?” 在少女回答之前,华生听到了门的响声,和自己那位朋友熟悉的声音和声调,“华生,今天的报纸取回来了,我看到了你的文章。” “不得不说,你这次算是超常发挥,我感觉这简直可以和弹簧腿杰克之流的故事并列伦敦都市传说了。”福尔摩斯的声音传了过来,少女拿起了一把切肉的刀,然后径直推开了门,走到了正把外套扔在沙发上的青年的身后。 “等一下,卢纳。”华生焦急地喊道,“怎么了,你为什么今天打算杀掉他了。” 这个少女对于问题从来有问必答,于是她手中的刀将将勾破了黑色马甲的表层,福尔摩斯转了过来,在腰侧划出了一个口子。 一瞬间屋内的三个人都沉默了下来。 卢纳眨了眨眼睛。 “哈尔芙和我说,想要成为新的偶像杀死旧的偶像也不失为一种办法。”卢纳坦诚地说,她的声音依旧悦耳好听,甚至还带着几分兴致勃勃,“所以我要试试了。” “那你恐怕要失望了,卢纳小姐。”灰瞳男人闻言快速地笑了一声,然后放下了对这把刀的警惕性,继续转过身把他带回来的书和文件放在桌子上。 “在我过去破获的五十三件案件中,只有四件属了我的名字,剩下的四十九件警方获得了全部荣誉,所以我并不是什么旧的偶像,也没办法达到您希望的效果了。”灰瞳男人自顾自地解着领带,“华生,你不看看自己的文章么?” 华生的目光依旧落在那个少女的身上,卢纳的手依旧紧紧地握着刀柄,亦步亦趋地跟在灰瞳青年的身后,她的脸上显出了几分困惑,似乎在竭力把警方这个词和她见过的脸联系起来。 华生尽力让自己看起来像什么也没发生一样,于是他也露出了一个笑容,“你看上去心情不错,是有什么有趣的事情上门了么?” “有趣谈不上,只是不得不去。”福尔摩斯说,语气中沾上了几丝抱怨,“毕竟这位委托人我无从拒绝。” “你无从拒绝的委托人。”华生挑起了一根眉毛。 “是我委托的。”一个声音从门外传来,而走进来的是一位黑衣的政府官员,他的目光落在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身上,“您就是卢纳小姐吧,幸会。” “我是麦考夫·福尔摩斯,夏洛克·福尔摩斯的哥哥,我郑重向您提出交涉,我这里有个极好的机会,所获得的荣誉与声名远超过杀死我这位不争气的弟弟。”他温文尔雅地说,鞠了一躬,“我们的王,也就是维多利亚女王陷入了麻烦。” “如果您能拯救我们的王的话,必然这个国家都会对您尊重无比,都会记得您的大名的。”麦考夫不疾不徐地说,“我也会代表大英政府对您表达感谢。” 少女疑惑地歪着头,然后她看向了福尔摩斯的眼睛,似乎想询问他这个人说的是不是空头支票。 夏洛克·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他说的没错,我用尽一生都没法拥有女王那样的声名和地位。”他笑着说,“她是个我们称之为王举国敬爱的女人。” “女王,”卢纳咀嚼着这个名词,然后小步跑回了小厨房,好好地把刀插了回去,“那就带我去吧。”她抬起了明亮而期待的眼睛,“我要试试。” 麦考夫静静地垂下了锋利的眼睛,他知道自己的弟弟没有半分说谎,仅仅这么几句话几个动作,他就确定了这个少女的确不是人类。 而是什么巨大的,可怕的,不可名状的生灵。 幸而也的确如他所说的那样,并非什么不可理喻的恐怖本身。 “也许可以把她当作一个女孩来看。”夏洛克·福尔摩斯说。 麦考夫用手杖敲了敲帽子,“上次我这么想说些什么,还是女王说她的白狮子是温顺的小猫咪。” “你也会得出同样的结论的,哥哥。”夏洛克·福尔摩斯不打算和他讨论女王的宠物,只是简短地回答道。 他说的没错。 的确也姑且可以把她当成一个小女孩来看。 只是,麦考夫在心里叹了口气,他这个弟弟还真是捡了个不小的麻烦回来。 “三天前,女王自从收到了一份礼物之后就陷入了昏睡。”麦考夫开口简短地介绍起了情况,“那份礼物是一面镜子。” “一面黑色的,照不出人影的镜子。”麦考夫说。 “那听上去不是什么好东西,女王居然接受了,还使用了?”华生问道。 “据可靠的消息。”麦考夫补充道,“这面镜子,正是女王自己求购的。” “有人设法弄到了它,然后将它赠送进献给了女王。”麦考夫说,“而那个人并不知道这面镜子的用途,他得到的只有镜子外形的描述。” “我所知仅限于此,”麦考夫风平浪静地说,“恐怕这是只有卢纳小姐才能看清的真相了吧。” 这个少女显然对他这份恭维感到了快乐,眼睛瞬间明亮了起来。 然而很快她低下了头,将头埋在了膝盖里,莫名其妙地掉起了眼泪。 少女很快哭的肩膀都一抽一抽的,华生将手帕递给了她,轻声安慰着,过了一会少女含含混混地说,“好容易有了这样的机会,但是我不能说出来。” 否则是出卖朋友么,福尔摩斯想,灰瞳男人短暂地笑了一下,拍了拍少女的头,“走吧,去看看女王殿下,不用你直接说出来的。” “证物,证人,和逻辑会把真相呈上来的。”他说道,“这不是你来到这里想要学会的东西么?” 少女用力地点了点头,伸出手抓住了他的手,灰瞳男人对着哥哥轻微地点了点头,露出了一个搞定了的表情。 7. 挂坠盒01 “对外宣称你们将和女王共进晚餐,所以余下的时间可以准备一下。”麦考夫说,用手杖点了点帽子,对着少女低了低头,“祝您旗开得胜,卢纳小姐。” 少女明显被他的支票弄得云里雾里,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地出着神,内心深处似乎在经历激烈的搏斗。 华生在她的身侧坐了下来,“卢纳,你知道死意味着什么吗?” 卢纳点了点头,“不会动了,被消灭了,然后会烂掉,最后变成尘埃也变成万物。” “是这样的么?”她认真地问道。 华生也点了点头,“所以你觉得你自己能肩负起死亡么?” 卢纳思考了一会,她摇了摇头,“不知道。” 少女低下了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女王为什么要那种东西呢。”她轻声说,“黑色的镜子。”她重复着几个要素。 “你已经知道是谁的东西了是么?”华生问道。 “嗯。”少女点了点头,“但是如果真的是他的话,”她伸出手握住挂在脖子上的小钥匙,“那么就不该去什么白金汉宫找女王了。” 正在翻阅着从图书馆借来的破旧书本的福尔摩斯从纸页上方露出了一双眼睛。 “那应该去哪里?”他问道。 “里世界。”少女说,“但是里世界的哪个地方,我不知道。”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自己翻开的书页上,迷迭香与镜子,是昨日之王的标志。 他来到白金汉宫的时候,那位上了年纪的女王正在床上昏睡着,麦考夫让所有的仆人都走了出去,并且拉上了窗帘。 “我知道你想先排除她是被刺客伤到了的可能性。”麦考夫说,他低下头看着白金汉宫华贵的地毯,“警察们在做这件工作了。” 他从衣袋里摸出了一封信,递给了夏洛克·福尔摩斯,“你读读这封信,是女王写给备受她信赖的古董商人的。” “亲爱的爱德华, 我想要的镜子是纯黑色的,说是镜子倒也是很奇怪,因为它并不能映出人的倒影,它的四周被迷迭香装饰着,带着淡淡的灰烬,旧书页和迷迭香的香气。 如果您能得到这面镜子,请务必带给我。” 麦考夫指了指放在桌子上的一个铅匣子,“如果你所描述的里世界真的存在,那么我就下结论了,这枚镜子属于传说中的昨日之王瑞尔。” “瑞尔?”福尔摩斯问道,他打开了铅匣子的火漆,果然看到了反扣在里面的镜子,他觉得拿过来自己照照并不明智,于是细长的手指暂时按在了上面,感受着它的材质。 不是黄金也不是石头,这种感觉非常古怪,似乎像一块冰,有一种温润的液体的感觉,但是又太凉了。 “它在人类的记载中出现过么?” “你知道,我非常擅长记忆一些没有什么用处的信息。”麦考夫淡淡地说,“在我的印象里,是有这么一段描述的,你可以去图书馆里神秘学的书架上找一本黑色的,装裱如镜框一样的书来查证。” “那么它只出现过这一回么?”福尔摩斯追问道,目光落在了床上的女王身上,女王似乎陷入了一场安睡,这睡眠对她来说好像非凡的享受,以至于她微微勾起了嘴角,带上了一个满足的,少女一样的笑意,衰老的脸颊上也浮出了蔷薇一样的淡粉色。 “它有描述过这位王的能力么?”福尔摩斯问道,“据我所知,上一位邂逅的王,救济之王哈尔芙,能力的性质为平均,也就是两个人共享彼此的某一方面。” “那么这位瑞尔的能力是什么?”福尔摩斯追问道,一双灰色的眼睛看着自己的哥哥,而后者靠在窗台上,保持着一贯的怠惰。 “书上没有相关的内容呢,我的弟弟。”麦考夫懒散地说,“因为陷入沉睡的人,似乎都很幸福,有人甚至被饿死在了梦境里。” “故地重游居然有这样非凡的魅力么?”福尔摩斯忍不住说,他走了过来,检查了女王的床铺,并没有发现能安放安眠药之类的东西的地方。 他的目光落在了维多利亚的脖子上。 这位女王穿着黑色的衣裙,没有佩戴任何首饰,这是她的命令。 而她的脖子上挂着一道细细的链子,末端的东西隐没在衣褶中。 麦考夫看了看四周,用手帕轻轻地托起了那个小东西。 是个挂坠盒。 他轻轻地按动上面的搭扣,发出了咔嚓的一声。 挂坠盒应声打开了。 里面是一张灰白的椭圆形的结婚画像,和一缕头发。 兄弟两人对视的一眼。 作为不列颠帝国的人民,他们都听说过这个传说,传说女王脖子上的挂坠盒里不是什么价值连城的珠宝,而是阿尔伯特亲王的一缕头发。 而如今这个传闻得到了证实。 “女王殿下是那种会因为这种事就沉溺于回忆之中的人么?”福尔摩斯低声问道。 “这很难说。”麦考夫合上了挂坠盒,“毕竟女王经常处于失去阿尔伯特亲王的忧伤之中。” “所以你认为,是因为阿尔伯特亲王的缘故,女王选择了尝试这个黑魔法。”华生问道,他抬起手按了按太阳穴,不得不说一早上他遇到的事情实在有些多。 福尔摩斯翻着书页,“若是在从前,到了这种程度也不得不相信这个荒谬的说法了,更何况我们的确招待了里世界的来客呢。” 卢纳眨了眨眼睛。 “瑞尔的生意很不错的。”她反驳道,“不许说他荒谬,你们人类很喜欢他呢。” “所以这是瑞尔的镜子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拿出了那个匣子,递给了少女,卢纳打开了匣子,毫不在意地照了照。 福尔摩斯的余光看到了一件事,按照光的传递,它如果的确是一面镜子的话,里面会照出这个少女的脸和华生医生的侧影。 而女王的信说明没有人能从里面看到自己的影子,然而这枚镜子映出了这个少女的脸,她的身后却空无一物,并没有华生的倒影,对于这个少女好像它只是一面普通的黑玻璃镜子似的,少女挑起了一根眉毛影子也跟着挑起了一根眉毛,没有一丝一毫的忤逆和冒犯。 说明这面镜子能照出影子的,都是他们那个世界的生灵。 卢纳对着镜子把自己一缕碎头发别在了耳后,又拿了起来,反复地看了看,“这是瑞尔的镜子。” “瑞尔的封号是昨日之王。”她说,声音里带着一股淡淡的柠檬酸味,“所以很多人类很喜欢他呢。” “他们都有好多办法让人类喜欢。”卢纳把镜子反扣在了膝盖上,趴在了沙发背上,看着外面,“好嫉妒啊。” “你说讨人喜欢。”福尔摩斯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身子微微前倾,“瑞尔不是要杀死女王么?” “啊,为什么杀死女王啊。”卢纳问道,眼睛里装满了天然的疑惑。 “你说,你们认为杀死了旧的偶像,就会成为新的偶像。”福尔摩斯重复道,少女眨了眨眼睛,回忆了一下,“但是瑞尔不需要这么做,大家都已经很喜欢他了。” “他们给他写了好多诗。”少女转过了头,抱着镜子,张着一双清澈的异色的眼睛,“总而言之,瑞尔本来就是人类的偶像了。” “他也从来没想过杀掉什么人类。”她说,歪着头回忆了一下,“他还和我说,杀死人类没有什么用来着。” “当然恐惧也可以换来信仰。”卢纳轻声说,“西恩就说用恐惧换来的信仰也很甘美。” “你更相信瑞尔呢,还是西恩呢?”福尔摩斯询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然后她摇了摇头。 “我和他们说,我将来肯定会有自己的信徒的,所以我要自己去人类中间去。”她认真地说,“毕竟他们说的我根本用不明白,也不知道从哪里开始学。” 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一下,然后他伸出手来摸了摸少女的头。 “就是人类的食物好像没有他们说的那么好吃。”少女别过了头,“瑞尔说人类很擅长做好吃的。” “瑞尔平时住在哪里?”华生问道。 “意大利。”卢纳回答道。 “人类的厨艺也是参差不齐的。”福尔摩斯说,“如果你也住在意大利的话,估计会享受到更多好吃的,但是可惜英国的确物产不太丰富。” 华生无声地笑了笑,然后伸出手重重的在福尔摩斯的肩膀上撼了一下,“招待客人感受人类食物的好处这种事,就拜托福尔摩斯了。” 在夏洛克·福尔摩斯想要反驳之前,年轻的医生大踏步地走开了,“毕竟他有个法国祖母,我祖祖辈辈都是英国人,在血统这方面实在无能为力了。” “弄点薯条吧。”福尔摩斯把书合上了,拍在了沙发的皮面上,“除非哈德森太太打算认真做一顿苏格兰的美食。” “苏格兰有什么美食么?”华生走到了窗前,拨开了窗帘看着迷雾,太阳已经爬上了中天,“在我的印象里,土耳其好吃的倒是不少。” “对了,你毕竟还在那些穷奢极欲的古老帝国服过役,”福尔摩斯轻快地拍了一下手,“比起经验来说,血统简直微不足道,这件事应该你负责才对。” 面对着窗户的华生看到玻璃倒影上自己的嘴角抽搐了一下。 下次这个小姑娘想要杀死你的时候,我可不打算救你了,他在心里说。 但是这个女孩真的理解杀死这个词的含义么,华生想,她那么漫不经心地动了念头,又迅速放弃了,他当然没法猜测这个少女的成长环境,也无权评头论足。 只是自己居然忘记了她不是个人类的事实了。 可能是和福尔摩斯这种怪人呆久了的缘故,对于各种反常行为都逐渐包容谅解了。 他转过了头,看向了那个少女,她正漫不经心地用手指敲打着镜面,每一下指节都能带起一点淡淡的火星。 很快屋内的尘埃似乎被什么吹动了。 一个青年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了客厅之中。 华生不需要看过什么神秘学的书籍也能轻松地认出这个存在绝非人类,因为他从外形上就没有卢纳那样可以以假乱真。 他是不能,还是不屑给自己塑造一副人类的皮囊呢。 这是一个英俊的青年男子,如同古罗马雕塑一样俊美,有着古老帝国的黑色鬈发,腊白色的光洁皮肤,和深黑色的眼睛,他一半的身体是团聚起来的,完整的,姑且像个人类,而另一半,则是游离的,和镜子材质相仿的黑色的亮晶晶的碎片,他的手从沙发后面抓住了少女的手腕,“卢纳,别这样,很痛的。” 他开口说道,声音悦耳如老旧的房子里的风铃一样。 温柔而醇厚,让华生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童年时代,似乎每个人的童年都在渴望遇到这样一个长辈和港湾,看到他就可以完全安心下来,放弃一切警惕和挣扎。 “看来这面镜子,是您的身体所做的了。”福尔摩斯说道,“昨日之王瑞尔,幸会。” “幸会。”瑞尔温柔地说,伸出了手,和他的握了握。 卢纳看着他抓着的自己的手,又看了看镜面,“这样会痛么?”她问道,“对不起。” “倒是还好,”瑞尔笑了笑,“只是我没有想过这个会被你拿在手里敲打。” “我只是手很寂寞。”卢纳低下了头,一副做错了事情的小学生的样子,“不好意思。” “没什么的,”瑞尔温柔地说,“我早就寻思来伦敦一趟也该来探望一下你了。” 于是昨日之王,瑞尔,就这么莫名其妙地坐在了他们的餐桌旁边,对着金灿灿的薯条发表了赞美,“真是了不起呢。” 华生不知道这是一种什么感觉,他在面对卢纳的时候,经常会被那种异于人类的恐怖所攫住,然而瑞尔甚至没有一副人类的外貌,却让人觉得和他相处的每一分钟都是那么的甜蜜和悠闲。 然而当意识到这点的时候,就滑入了更深的恐怖之中。 这种甜美,是不是一种诱饵,会带给我更为万劫不复的灾难。 瑞尔似乎并不关心他的想法,自顾自地看着薯条,然后嗅了嗅,微微掀起一线嘴唇,露出了和卢纳一样尖锐的犬齿。 “里世界啊。”瑞尔将薯条扔进了他的嘴里,含混不清地咕哝着,“你不是持有王钥么,想去随时都可以啊,没必要拿着我的镜子泄愤吧。” 卢纳摇了摇头,“但是里世界也很大啊,她到底在哪里我怎么知道。” “我也不知道。”瑞尔干脆地说。 “还有我没有拿着你的镜子泄愤。”卢纳辩白道。 “我的权能唯有在里世界才能完美的发挥,”瑞尔淡淡地说,“这面镜子不过是帮助他们摆脱无法在里世界生存的□□,我的信徒自然要得到我完美的赠与。” 福尔摩斯灰色的眼睛打量着瑞尔。 从人类的理念来说,瑞尔这个形象,丝毫称不上完美二字,人类是不会把一种一边破碎易散,一边修修补补的东西称之为完美的。 昨日之王,这是瑞尔的封号,但是时间是绝对的,无论是里世界还是表世界,时间都在单程地向前流动,所以他绝不可能是操纵时间的王。 而且他给予人的更像是某种心理上的满足。 福尔摩斯在过去的调查中知道古神的存在对人类的认知是一种重塑。 要么被毁灭,要么得到奇怪的喜悦。 看来能够得到喜悦的就是他们的信徒。 瑞尔漫不经心地吃着薯条,“我来当然不是来承认我对你们的女王做了什么的。” “更何况此事我完全无辜,我只是在人类中间留下了一些镜子,你们自己去追寻,自己去使用的,所以我想你们的警察是不能把我拷走的吧。”他淡淡地说,伸出手在自己的镜子上摸了摸,“不要继续敲了,卢纳,人类拿来玩一玩我是没有什么感觉的,但是你我可受不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卢纳举起了双手,“但是我听说有人把它都磨成粉了。” “那只是回归与我而已。”瑞尔不满地说,“不要随便忘记你的火焰的性质啊。” 卢纳抬起手,看着指尖的一小簇火苗,然后甩了甩手,让它熄灭了,“如果我说有些时候我根本没发觉自己发动了它,你会生气么?” “很生气。”瑞尔说,“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好的。”卢纳点了点头。 “你可以用王钥带这位名侦探去里世界寻找他们的女王啊。”瑞尔建议道,回过头端详着灰瞳的侦探,“我在哈尔芙那里听到了您的声名,说不定您运气极好,在里世界没有被任何怪物吃掉,轻轻松松地就找到了您的女王呢。” “人类生而无常,所以大家并不太依靠运气。”福尔摩斯答道,“看来您也不会轻易泄漏您的性质了。” “甚至不会和你的信徒泄漏么?”福尔摩斯问道。 “嗯,”瑞尔摊开了双手,“没有那个必要,我天生擅长讨人类喜欢。” “尤其是失去过什么的人的喜欢。”他露出了一个微笑,“所以我不用像某些王那样兢兢业业地做许多事。” 的确如此,福尔摩斯想,和这个青年在一起的每一秒钟感情和理智都在激烈的鏖战,几乎想把他的大脑切成碎片,他没来由的感觉自己一贯冷静精密的头脑中被勾起了什么酸涩的,向往的,不安的东西,仿佛回到了生命最初时,睁不开眼睛,牙牙学语地只想扑向母亲的怀抱。 然而他的理智告诉他,对面并非他的母亲,而是一只里世界的巨大的拥有可怖的超自然力量的生物。 双方在激烈的交战,让和这个青年相处的时间变得无比漫长和难熬。 感情在疯狂地叫嚣着陷入他的怀抱吧,依赖他吧,被他的慈爱所环绕吧。 而理智在呐喊着它危险而不具备人性,这只是它的性质,如同鳄龟的舌头拟态成的蚯蚓。 夏洛克·福尔摩斯点上了一根烟,若无其事地将手放在了膝盖上。 然后平淡如水地回答道,“感谢昨日之王的指路。” 8. 挂坠盒02 “卢纳,”福尔摩斯微微前倾了上半身,“你也可以随意出现在任何一个地方么?” “不可以啊。”少女说,她打开了一本维多利亚女王的传记,按照年轻侦探所指导的那样寻找着线索,“他也不可以啊。” “看来他能突然出现在我们的客厅,是因为那面镜子了。”华生分析道。 “有道理,”福尔摩斯抬起手放在了额头上,他闭上了眼睛,似乎在思索着什么。 性质和权能,他反复咀嚼着这两个单词,据他所知,十三王都以此为核心而塑造,比方说哈尔芙所有的异能都源于平均。 那么瑞尔则源于什么呢? 卢纳认真地看着传记,“维多利亚女王年少的时候和阿尔伯特亲王相识,然后有了很多孩子,度过了一段幸福的时光,然而阿尔伯特亲王却英年早逝了。” “所以她有渴望瑞尔的理由。”她抬起了眼睛,“结论是这样的么?” 少女托着下巴思考着,手指勾着脖子上的线绳,“可是人类不就是要死的么,死掉了就是死掉了,为什么要想念呢。” 她不能理解这份情感,也不能理解这份让整个英国穿了几十年黑色的思念。 “爱情么,”她认真地思索着这个单词,“什么是爱情啊。” “华生经常有爱情。”福尔摩斯放下了手中的书,说道。 “也没有很经常。”华生抽出了一根烟,点上了,“什么叫做我经常有爱情,爱情没有那么简单的。” “爱情是从今之后,你要效忠于另一个人,她也会全身心的效忠于你,你们分享灵魂和一切,是神法和人法的结合。”栗色头发的青年举起了一根手指,侃侃而谈道,“只在路上看到一位美丽的女性而多看了几眼那叫做本能而不是爱情。” 卢纳点了点头。 “哦。”她认真地说,“你真的要去里世界么?” “好像没有常规意义上你喜欢的东西。”卢纳说,她将脖子上的钥匙放在了手心里,静静地凝视着这块亮晶晶的金属片,“不过我很喜欢就是了。” 福尔摩斯并不懂王钥的性质,他上一次误入里世界是在一个白雾浓郁的晚上,当他沿着路往前走的时候,街灯的光变成了淡淡的白色,而雾气更加的浓重了。 世界突然安静了下来,比外面的世界要安静几个度。 他环顾四周,看到了些行人,然而当它们走的很近的时候,才能看清他们没有五官,仿佛商场里的人偶,然而它们之间似乎在交谈着,在井然有序地生活着。 它们并不用出声,就能理解彼此的意思,还时不时地点点头表示赞同,或者摇摇头表示否定。 它们行走不会发出一点动静。 实际上里世界绝大多数生灵的足底都有肉垫,走起路来绝对的绵软无声,而原因很简单。 因为在这个世界生存下去,比在表世界困难多了。 每种生灵宜居的区间都不多,一不小心就会误入狩猎场,或者进入什么无法适应的症候之中。 比方说暴雨症候。 天空中下起大雨的时候,这些无面人突然陷入了某种慌张,它们迅速地躲进了建筑物中,而暴雨将天空涂成了漆黑色,灯光也变得不稳定了起来,他看到了某些由黑色线条拼凑起来的掠食者,然而它们在不远的地方徘徊着,似乎在担忧着什么。 更高层次的掠食者出现了,福尔摩斯想,而街灯重新开始跳动起了火焰。 一个少女用梯子爬上了灯杆,然后点燃了火苗。 她在梯子的顶端偏过头,看了看他,火苗明灭在她异色的双眼之中,那应该是他第一次见到卢纳,但是他们并没有交谈,卢纳伸出手在领子里摸了摸,取出了一枚小钥匙。 然后她从高处将钥匙扔了下来,钥匙像是落入水面一样溶解在了地板上。 世界反转了,他重新站在了伦敦街头,只有湿透了的衣服告诉他方才的经历并非一场幻梦。 这就是王钥的能力,他想,可以随时随地的沟通两个世界。 “里世界和表世界在元素上是很相似的。”卢纳轻声说,“所以你们会觉得有很多东西很熟悉,但是它们只不过是外形上相似罢了。” “也不要觉得自己认识路。”她竖起了一根手指,“反正我在这里是不认识路的。” “所以我觉得人类在那边也是不认识路的。”她认真地说。 “有地图之类的么?”华生问道,他抽了口烟,尼古丁让他的大脑平稳了不少。 “地图?”卢纳抬起眼睛露出了一个困惑不解的神情。 里世界从底层规则上就同表世界不同,卢纳并不理解地图的规则,道路也好,建筑物也好,居然可以固定下来,被画下来,然后就可以按图索骥地到达。 在里世界这套可是完全做不到的。 不过他们又不是自己的信徒,自己没有义务保障他们不在里世界被什么东西吃掉,卢纳想,她思索了一会,没来由地觉得好像他们被吃掉了她的确感觉不太舒服。 于是她站了起来,伸出了一只手,“做我的信徒吧。” 两个人一同看向了她。 “如果不做我的信徒的话,你们在里世界就是猎物。”卢纳微微偏了偏头,“就像你们也会把里世界的生灵做成标本放进你们那个博物馆里一样。” “当然了,有时会因为怜悯让你们回到该去的地方。”卢纳说,“但是如果说想在里面活动的话,最好的办法就是做我的信徒了。” “这样所有里世界的生物就会识别出我的标记。”她说,歪过头思考着措辞,“我也可以报复任何一个敢于吃掉我的信徒的生物。” “否则流浪者这种东西,谁先发现就是谁的。”卢纳说,她眨了眨眼睛,“等到不需要的时候,你们当然也可以不信啦。” “有这么简单的么?”华生忍不住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进入和出去的标准是我们自己定的。” “有的会要求切下一块肉身来表示忠诚,有的需要纹身,有的需要供奉什么,”卢纳说,“出去么,有的规定非死不能出。” “不过这都是我们自己制定的规则罢了。”卢纳说,“因为本质上是我们将自己的权能分享给其他生物。” “想要收回或者给予,都是我们自己的意愿。”卢纳眨了眨眼睛,“所以我现在就制定一个规则,想要成为我的信徒的时候,就是我的信徒了。” “不想成为我的信徒的时候,就不是我的信徒了。”她说,语气之中没有一丝一毫的情绪,好像只是在宣告着什么,空气中出现了淡淡的金线,在虚空之中勾勒出了类似于宪章的东西,她咬破了自己的指尖,一滴血落在了金色的文字上,形成了层层的咒缚,然后重新逸散在了空气中。 “我承诺了。”她淡淡地说,“仅此而已。” 华生好像突然明白为什么这个少女一个信徒都没有了。 就凭她这放任自流的态度。 人类从来对难以得到的东西更为珍惜,这也是为什么那些神秘教会要设置无数繁杂的仪式和表露忠诚的途径。 而卢纳并不了解这一点。 抑或是她天性如此。 “你这样下去,是不会有真正的信徒的。”华生轻声说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为什么?”她问道。 “因为人性从来如此,你如此给予,他们不会重视的,也不会将你视为高于他们的存在。”福尔摩斯回答道,“所以如果你希望有我们理解意义上的信徒的话,就不能制定这样的规则。” 卢纳将破损的手指放在了嘴里,轻轻地吮吸着,她异色的眼睛看着白雾,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这样啊。”她说,“不过就先这样吧。” 她似乎受到了某种打击,郁郁不乐地低下了头,“不过我也不会分给你们什么我的权能了,因为我自己都用不明白。” “只是个符号,表示你们在里世界并非无主的漂流者而已。”她说,而华生低下了头,看到了自己的手背上出现了一个一闪而过的新月标志。 而那个少女从脖子上摘下了钥匙,静静地让它悬在了半空中,然后松开了手,钥匙落在了地毯上,而地毯突然变成了池塘一样,一层层的涟漪从钥匙的落点散发开来,而下一秒钟,某种倒转一样的感觉涌了上来,让人忍不住感到了一阵阵的恶心。 然后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 临街窗户的车马声,哈德森太太的忙碌声,都一瞬间清空了,这种寂静让耳朵甚至有一阵不适应,而当华生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 他发现他依旧站在221b的房间里。 但是窗外灰尘如雪片一样的飘落,室内的家具也都变成了朦朦胧胧的灰白色。 所有的颜色似乎都在褪色变淡,只有站在对面的少女一双异色的眼睛依旧鲜艳无比。 “欢迎来到我的故乡。”她轻声说,“这是就是里世界。” 然后她自顾自地走了过去,从窗子走了出去,两个人跟上之后感觉自己好像走进了一层薄薄的帷幔,然而却没有坠落的感觉。 因为他们根本没有来到道路上,而是站在了另一个空间之中。 是一间巨大的大厅,好像是个火车站,而的确,两边都是铁轨,立着些牌子,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时刻表。 “这里是枢纽。”卢纳解释道,“跟随一位王穿过任何的窗户或者门板,就可以来到枢纽,如果没有王的带路,则需要找到售票厅,购买车票之后用车票通过售票厅的入口,才能来到枢纽。” “枢纽是不许厮杀的。”卢纳认真地说,少女站在一步之遥的大理石地面上,华生感觉她身上好像有什么东西变化了,那种在表世界里时时流露出的不解和困惑消失了。 因为此时此刻她正站在她熟悉的故土上。 “只要登上相应的火车,就可以到想去的地方了,因为是我带你们来的,所以就不需要购买车票了。”她说,“所以您觉得,我们应该去哪里找你们的那位女王呢?” 华生环顾着四周,太安静了,他对里世界的感觉就是,太安静了,然而在他的环视之下,这个大厅实际上有许多生灵。 有用粗糙的黑线拧起来的高个子人形,有猎犬一样的小型猎食者,还有没有五官的人类,还有光滑的球体,但是他们似乎都对两个人身上淡淡的新月标志表示了敬畏。 当然也有可能是这个所谓的枢纽是不容许猎食和厮杀的。 而卢纳的头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现出了一顶小小的新月王冠,光芒很是暗淡,可能是因为她还没有成年的缘故。 福尔摩斯俯下身,看着时刻表上的字符,有各种各样的语言和文字,当然也有不少是用英文写的,看起来不同的地名会用当地的语言进行标注,而从这个所谓的枢纽就可以到达那个地方所对应的里世界。 果然在这里地图是无用之物。 只要找到所谓的售票厅,付出一个钱币买一张车票,并且来到这个枢纽,就可以到任何地方,而这些地方说不定也是重叠在一起的,并不能靠直接走过去。 一辆黑色的火车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站台,几个生灵走了上去,然后它又无声无息地浮游走了,像是溶解在了白雾之中。 “去曼切斯特了呢。”卢纳轻声说,“那里常住人口很多的。” 这种与他的一切认识都截然不同的感觉让华生不由得战栗又不由得着迷,卢纳抬起头看了看另一块版面,那是一张晴雨表。 “在这里,暴雨症候会大量涌出猎食者,”卢纳轻声说,“因为那个时候最适合他们围猎,他们的活动需要大量的水来冷却他们过热的肢体。” 那这种掠食者到底会以怎样的速度捕猎啊,华生忍不住想,然后他抬起了头,看向了晴雨表。 “一小时后,不列颠岛,暴雨症候。” 9. 挂坠盒03 “你能在暴雨症候中生存么?”华生轻声问道,里世界里几乎没有丝毫的声音,让他不由自主地降低了声音,只用气声说着。 少女抱着双臂,抬起眼睛来看着晴雨表,然后她眨了眨眼睛。 “没有问题。”她说,“你们想要参观暴雨症候么?” 福尔摩斯正伏在时刻表上找着什么,闻言抬起了头。 华生和他对视了一眼,“暴雨症候对女王会有影响么?”他问道。 “应该不会。”卢纳思索了一会,“瑞尔他很可靠的。” “他永远会给人类最甜蜜和最温暖安全的感觉,”卢纳说,“他绝不会把他的信徒送到暴雨症候之中的。” “女王昏迷多久了?”华生问道。 “从昨天晚上开始。”福尔摩斯答道,“从血糖的角度来说,我们好像的确有观光的时间呢。” “你不需要寻找线索么?”华生指了指密密麻麻的指示牌,“女王会在这些地名中的哪一个地方。” “我想我已经知道了。”福尔摩斯说,他站直了身子,将雨伞搭在了肩膀上,“包括那位瑞尔的性质。” “或者说,从那位昨日王的性质,就可以轻而易举地推断出女王现在应该在什么地方了。”他说,灰色的眼睛注视着另一辆驶入站台的列车,“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停顿了一下,“昨日之王瑞尔的性质应该是补完。” 卢纳眨了眨眼睛,她偏过了头,审视着福尔摩斯,过了一会,她似乎泄了气,转过了头,大步地往前走着,“那就去看看暴雨吧。” “补完?”华生凑到了福尔摩斯的身边,“和昨日有什么关系么?” “当然有关系了,”福尔摩斯说,“你实际上并不能完美的记得你的过去不是么,但是你为什么在怀念她,因为你的大脑赠送给了它一层又一层温柔的面纱。” “瑞尔所做到的就是这个,他引诱你将你的头脑全部沉浸在这种补完之中,而这种幻想会消耗你大量的精力来完成那个梦境。”福尔摩斯淡淡地说,“至于另一半的推理。” 他抬起雨伞来指了指少女的背影,“她不能做到在我们的世界里随时出现在任何一个角落不是么?” “是的,这是她自己承认的。”华生说道。 “嗯,那位哈尔芙,还有遗失在我们的世界的那些怪物,是不是也都没有办法做到那种事?”福尔摩斯提问道。 华生笑了笑,看来这位老朋友似乎在里世界也没有恐惧到失去他那恶劣的本性。 “是的,”华生说,试着自己做起了分析,“我们所知道的里世界生物里,唯有这位瑞尔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客厅里。” “是的。”福尔摩斯说,“活了很长岁月的王,几乎都将自己的性质开发的登峰造极。” “那么镜子是他身体的碎片。”华生恍然大悟地说,“所以如果他发动补完,相当于把自己拼在了这块镜子上,所以就突然出现在了我们的客厅里了。” “是这样的。”不知道什么时候站住了脚步等着两个人的少女微微回过了头,双手交握在身后,前倾了上半身,“瑞尔只会出现在持有镜子的人面前。” “而且是突然显现。”卢纳说,“然后那些人类就会对他纳头便拜,敬若神明。” 她不满地抬起了头,看着灰色的苍穹,“我为什么就没有这种很厉害,很神圣的技能呢?” “瑞尔活了多久了?”华生问道。 “比哈尔芙少不少呢,”卢纳计算了一下,“大概活了几百年的样子。” “几百年的岁月是很厉害的东西。”华生笑着说,“等到你几百岁的时候,也会成为这样深不可测,在凡人眼中宛若神明的王的。” 卢纳微微垂下了眼睛,“到时候你们会对我跪拜么?” “我们应该已经死了。”夏洛克·福尔摩斯波澜不惊地说,他的声音在这个安静的世界里回荡,在廊柱上交叠,最终拉长了悠长的回音,悄然消失在尽头。 少女抬起眼睛,看着他的脸,似乎想从上面看出什么端倪,她看着他刮光的下巴,苍白的皮肤,浅色的眼睛,然后目光落在他的脖子上,喉结和脆弱的颈骨。 “死了。”卢纳咀嚼着这个单词。 “凡人皆有一死。”灰瞳男人平静地说,伸出手来轻轻地碰了少女的肩膀一下,“我们没有你们那样的寿命和不生不灭的存在方式。” “所以也无从太过依赖岁月带来的馈赠。”他说,“这是我们远远不如你们强大的原因。” “但是你只活了二十多年不到三十年,也知道瑞尔的秘密啊。”卢纳说,“你难道拥有别的馈赠么?” 她眼中的六芒星被点亮了一瞬间,然后又熄灭了。 “你身上只有我的标记,”少女疑惑地问道,“并没有什么馈赠啊。” “人类多少也在这个世界上挣扎了几万年,自然也有自己的长处。”灰瞳男人说道,“有人说死亡即是对人类的馈赠。” 卢纳低下了头。 “唉,”她显得有几分垂头丧气。 “你今天早上还打算送福尔摩斯进教堂墓地呢。”华生笑着说,决定活跃一下气氛。 “嗯,”卢纳点了点头,“教堂墓地,就是那种洒点水,然后埋进土里的地方么?” “所以说你们死后会变成树么?”她认真地问道。 “不会。”福尔摩斯答道,“人类远没有那么圆满,只能变成树的一部分罢了。” “一部分啊。”卢纳沉吟了一会。 “所以需要死掉好几个人,才会变成一棵树么?”她问道。 生命的分量对她来说的确是个难题,华生不由得想,她可能无法理解种子,也无法理解□□和繁衍。 对于表世界的生物来说,赋予生命并不是什么简单的事情,维持就更是了。 “既然死是这么不划算的事情。”卢纳思索了一会,开口说道,“那我就不把你杀掉了。” 灰瞳男人短促地笑了笑,“谢谢。”他简短而郑重其事地说。 “你们是永远不会死么?”华生问道,决定探寻一下这个少女认识的来源。 卢纳思索了一会,“不知道,哈尔芙活了两千年,从前有一位王活了四千年。” “也有的突然走到了尽头,”她说,“然后它就毁灭了。” “之后会在灰烬上,以同样的性质和道理生出一个新的同位体。”她说,“大概是这样的吧,我就是这样出生的。” “你记得从前的事情么?”华生问道。 “不可能记得的。”卢纳说,她认真地拍了拍自己的脑袋,似乎想看看这样能不能唤醒什么,“我不过是生于同一个道理的东西,就像是你们一株树只要不死去,总是会开出相同颜色和形状的花。” “但是昨天被摘掉的那一朵,和今天绽放的这一朵,是同一朵么?”她认真地问道,“如果是一样的花,我也是一样的。” “性质对我们来说是不灭的,”她说,“所以王本身永远不会湮灭,人类很难认识我们之间的分别,所以对于他们来说我们是不死不灭的。” 但是只有此时是我,她并没有说出这句话,华生却好像已经听到了一样。 他一瞬间心中涌起了某种感觉,他也不知道用人类的感受来知会它们的际遇和生存是不是失之偏颇,但是他感觉这个少女的生命如此的有着超乎寻常的强大。 但是又孤独和脆弱。 少女收回了目光,“所以你们死去的时候,不会马上出生一个新的生物么?” “那真是很可惜啊。”她说道。 “因为会出生一个可以替代你的东西,你就觉得死亡不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么?”华生忍不住问道。 少女眨了眨眼睛,“我只不过是某种性质而已。” “我们也从来不谈死亡。”她说,“我们的存在很坚固,所以不会被任何形式损耗。” 她安静地向前走着,从浓雾中走出了枢纽,来到了一片灰色的城市之中。 里伦敦以某种悄无声息扑面而来的方式在两个人的眼前展开了。 这是他们所熟悉的那座城市,所有的建筑,每一块街砖,昏黄的街灯,浓重的白雾,都是他们所熟悉的。 然而飘飞而下的尘埃却又显示着,这不是他们的家。 “不要随便打开门进去。”卢纳提醒道,“我们的门和你们的沟通空间的法则是不一样的。” 她随手拉开了一扇离她最近的门,一只呲牙咧嘴的凶兽似乎想要冲出来,但是看清了惊扰它好梦的生物之后,又悻悻地缩了回去。 “不好意思。”卢纳郑重其事地道了个歉,深深地鞠了一个九十度的躬,然后认认真真的,轻轻的,帮他把门又关上了。 “还有可能会打扰到一些住客。”她补充道。 这住客,华生想,如果自己是孤身前来的,大概就不是打扰它睡眠的问题了,是给它送宵夜上门了。 “暴雨症候就要来了。”卢纳抬起头,看了一眼天色,笑了笑,“所以大家都躲起来了。” 她抬起头,嗅到了空气里淡淡的潮湿的味道,“我也很久没有来过暴雨症候了。”少女漫不经心地说,“主要是很讨厌被淋湿。” “我带了伞,”夏洛克·福尔摩斯说道,将手中早已准备好的黑色直柄伞递给了少女,“这样就不会淋湿了。” 10. 挂坠盒04 卢纳撑开了伞,伞是黑色的,站在伞下的少女显得很是娇小玲珑,“你们没有别的颜色么?” “没有办法,我们要为那位王夫服丧。”华生答道,“所以整个不列颠岛都是黑色的。” 她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 华生垂下眼睛看着自己手中的怀表,指针一点点地移动着,最终金色的指针指向了那个黑色的数字,如晴雨表上宣告的那样,暴雨症候如期而至。 里世界本来就笼罩在浓重的白雾之中,而暴雨更是将能见度拉到几乎不能视物的程度,然而华生却看到了有什么东西在闪光。 不是街灯,街灯比那高得多,它们离地面不远,一对一对地闪烁着危险的红色光芒。 “它们的数量很多。”卢纳漫不经心地说,“最经常掉到你们世界的也是它们,你们好像留下了很多和它们接触的资料。” “你们在神秘学上称之为迷途之犬。”少女说,这些狗型的生物行动了起来,速度之快令人感到了由衷的毛骨悚然,它们的红眼睛在视觉中直接拉成了一条弧线,依次从他们的身边窜了过去,巨大的种群移动起来居然没有一丝一毫的声音,只有划过空气的莎莎风声,然而这点动静被完美的隐藏在了雨幕之中。 这是多么完美的杀戮机器啊。 很快一只发现了一堵不太坚固的门,于是他们依次对门发起了冲锋,撞在木门上,最终木门发出了一声不堪重负的脆响,里面的无面人被拖了出来,瞬间被肢解分尸,流出来的淡粉色血液被雨水迅速清洗干净,卢纳静静地站在暴雨之中,冷眼旁观着。 华生忍不住捂住了嘴,他只能闻到暴雨的味道,无从嗅到这样残忍的死亡的血腥味,但是他还是感到了恐惧,少女微微转过了头,看着他的侧脸,然后提出了一个问题,“人类中的弱者,不会在暴雨中被撕碎么?” “会。”灰瞳男人淡淡地说,“虽然可能不是这样直接的方式。” “但是人类中的弱者,的确在灾难性的症候到来的时候,也是不堪一击的。”他淡淡地说。 “不过人类会想点办法的。”华生说,看着那个已经没有留下一丝一毫痕迹的凶案现场,“就比方说我们现在要找的这位阿尔伯特亲王,很多人的确非常不想看到这种事。” “人类或许称之为同情心或者同理心。”华生试图解释道,垂下眼睛看向伞下的少女,卢纳异色的眼睛里没有任何光亮,好似什么昂贵的天鹅绒,看上去质地精良,但是却没有什么生气。 “嗯。”少女点了点头,“但是能分享别人的痛苦,痛苦是会变多呢,还是会变少呢?我总觉得你就算和他一起痛苦,你们两个痛苦的总量加起来比他一个人可是多得多。” 华生被这个问题问住了。 他思索了一会。 “他的痛苦一般来说会变少,”医生答道,“人类除了作为整体被豢养之外,还作为个体生存着,所以帮对方分享痛苦的同时,也会获得某种能帮上别人忙的快乐。” “所以这不是什么简单的数学问题。”他说。 卢纳抬起头来看着他,一双异色瞳在雨中依旧色彩鲜艳,“所以你们就有了医生?” 华生还从未想过医生的源头,他成为医生的时候也没有这么深入的思考背后的哲学问题,也许卢纳真的算是某种接近神明的生物,总是能轻而易举地拷问着最本源或者灵魂的东西。 也许和她的性质有关。 暴雨突然停下来了,和它到来时一样匆忙,然而白雾中却传来了奇怪了接二连三的闷响,然后是一阵一阵传来的焦臭味。 卢纳合上了伞,往白雾的深处走了进去,很快就来到了声响和气味的来源。 是方才的恶兽,还没有放弃狩猎的它们的肢体失去了暴雨的降温,所以迅速地自燃了起来,现在已经变成了一具可怜的在地上抽搐的焦尸。 它们幸存的同类似乎对这种减员习以为常,它们缓缓地在潮湿的白雾中走着,返回着自己来的地方。 而焦尸们迅速地燃烧着,很快化作了灰烬,被未干的水流混合着,蒸腾着,变成了飘在半空中的灰白色尘埃。 华生好像有些明白笼罩着这个安静的雾霭是从何而来的了。 这还真是一个残忍的,一不留神就会失去性命的世界。 只有生与死的黑白,严厉而肃杀。 “为了平衡,”卢纳看着伞尖滴下的水和灰烬的混合,思索了一会措辞,解释道,“对于生物来说,要是想得到某一方面的长处,往往就会因为平衡而生成一个弱点。” “在你们的世界,也是这样的吧。”她轻声询问道。 “是的。”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他蹲了下来,用指尖摸了摸那灰烬,现在它是完全灰白的,可以碾成极为细腻的粉尘,丝毫看不出它曾经属于某种生命的一部分的痕迹了。 “所以我们最讨厌的就是贪得无厌。”卢纳说,看着地上的灰烬,“因为这样很容易就变成这样了。” 福尔摩斯的目光落在了少女的头顶,她铂金色的头发在这样的世界里倒是一层天然的保护色,福尔摩斯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会被划在贪得无厌的人之中。 他似乎也的确更渴望一些常人触及不到的真相。 即使那意味着危险和死亡。 也许他也会这么脆弱的,不堪一击的随便死在什么地方,他想,然后变成这样灰白的灰烬,被这个少女怜悯的看着,说生物果然贪得无厌只会失去一切。 当他有朝一日站在黑色的死亡的深渊的面前的时候,他会后悔自己挑战了过于庞大的黑暗么。 他移走了目光,沿着伦敦地街道向前走着,虽然好像空间对比外面的伦敦城有一点错位,但是道路还是连通的。 “你要去哪里?”卢纳问道。 “白金汉宫。”福尔摩斯答道。 “虽然维多利亚女王和阿尔伯特亲王初见和最美好的回忆都不在白金汉宫,然而既然瑞尔的能力是补完,那么女王对阿尔伯特亲王的愿望必然是在白金汉宫陪她走完余下来的人生,所以我想,女王的灵魂应该就在白金汉宫。”福尔摩斯说道,“去什么约会之地,或者初遇之地,都是没有意义的。” 卢纳跟在他的身后,目光落在他的黑色外套上,上面沾了一层白色的灰烬,她伸出手,擦了擦,让白色的灰尘从上面掉落。 然后她突然想起了什么,细微的火苗从她的指尖流淌了出来,将浅浅的一层灰烬烧掉了,不过大概是因为她并不能熟练的掌握的缘故,羊毛外套也发出了些许的焦臭味。 她颓丧地低下了头。 而她感觉自己的肩膀被轻轻地拍了拍,年轻的医生脱下了自己的深棕色外套,一脸恳切地放在了她的面前。 “麻烦你了。”华生郑重其事地恳求道。 “我刚刚好像烧了个洞。”卢纳诚实地说。 “没关系,那是福尔摩斯的外套。”华生笑了笑,“和我有什么关系。” 走在前面的灰瞳男人闻言脱下了衣服,翻了过来,打算找找那个洞,然后看到了一个浅浅的焦印,“什么叫做我的就没关系了。”他出声抱怨道,“请卢纳小姐务必给他安排一个同款。” 卢纳将外套拿了过来,微微皱了皱眉头,“我不会弄成一模一样的。” 华生大笑了一声,似乎感到了不合时宜,然后收住了笑声,“你只把灰尘烧掉就好了。” “这是福尔摩斯应得的。” 卢纳思索了一会他在表达什么,但是好像失败了,于是她安安静静地让手指从棕色的外套上划过,灰尘被次第点燃,彻底消失于无形。 “完美。”华生鼓了鼓掌,然后耀武扬威地把外套穿在了身上,“说明不是卢纳小姐的问题,一定是某人一直在乱动的错。” 少女的眼睛亮了起来,她认认真真地思索着是不是因为福尔摩斯的动作导致烧了个浅坑,她好像找到了那个记忆碎片,于是志得意满地点了点头。 “嗯,如果不乱动的话,我肯定会做的很完美的。”卢纳郑重其事地说。 福尔摩斯看了华生一眼,把外套抖了抖,穿在了身上,然后大步流星地往前走了,“不管怎么样,我们肯定可以在白金汉宫找到女王的尊驾的。”他高声说道。 少女赶了两步,追上了他的背影,宏伟壮观的白金汉宫逐渐出现在了眼前,门口并没有如表世界一样站着戴着熊皮帽子的卫兵,而是只有一个虚虚的现实世界的投影,黑色的镜子碎片在周围浮游着。 跨过了这道门,色彩一下子艳丽了起来,声音也恢复了,如果忽略周围上上下下的黑色镜子碎片,就好像来到了表世界一样。 这是瑞尔为他的信徒补完的梦境。 所以当然要尽善尽美,尽可能的接近真实。 然而绝非真实。 福尔摩斯大步走到了宫门前,门童的影子站在那里,却听不见他的声音,于是他抬起手在宫门上象征性地敲了敲,就走了进去。 11. 挂坠盒05 “这里不是您的世界。”铂金色头发的少女说,她站在女王面前一步之遥的地方,一双异色的眼睛认认真真地看着她。 “这不是很显而易见的事情么?”少女说道,维多利亚并不明白为什么这个陌生的少女能径直走进自己的寝宫,然后这么站在自己的面前说这些奇怪的话。 “显而易见?”年迈的女王问道。 “嗯,”少女点了点头,“因为我听他们说您应该是一位王吧。” 维多利亚眨了眨眼睛,“的确如此。” “那么您也应该知道了,您在这里没有权势。”少女一字一句地说,“所以这里不是您的王宫,也不是您的世界。” “难道不是显而易见的么?”她微微偏过头问道。 我在这里没有权势?维多利亚忍不住感到了几分差异,她环顾四周,她的仆人们都好好地站在那里,听从着她的指挥。 “把这位小姐请出去。”她抬起了手,指向了这个来路不明的少女。 侍卫们走了过去,然而当他们碰到这个少女的时候,却一瞬间变成了淡淡的黑色影子。 “瑞尔和我的权限是等级的,”少女说道,声音没有什么起伏,似乎只是在陈述一个普通的道理,或者在耐心地解释小孩子走失了要去找警察叔叔这样的事情,“所以他的权能在我的身上是不会生效的。” “所以您不能在我的范围内看到被他补完的幻梦。”卢纳说,“这里是您粉饰补完的昨日的延伸,但是这里是瑞尔的国,而不是您的。” “他在这里拥有权势,而您没有。”少女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您还愿意呆在这里么?” 女王的眼睛一瞬间亮了起来,变得犀锐而富有距离感。 “不愿意。”她干净利落地说。 “那就打碎您的镜子吧。”少女轻轻地说,她眨了眨眼睛,看着女王的身影消失在了空气之中,躲在门后的华生松开了捏着的手套,发现手套已经被他的冷汗浸透了。 “出人意料的有效不是么?”福尔摩斯说,用手指放在了嘴唇上摩挲了一下。 “我还以为你方才会陪我一起劝住卢纳呢。”华生抱怨道,“我觉得大概率指望卢纳是不能说服那位喜怒无常的维多利亚女王的。” “如果他们打起来了,或者怎么的了,到时候你帮谁?”华生问道。 “没有那种可能性的,华生。”福尔摩斯短短地笑了一声,“而事实也证明了,卢纳的确是这件事最好的人选。” “好吧,说说你的理由。”华生问道。 “卢纳可能不了解人类,但是她了解王。”福尔摩斯直起了身子,“你看,她从来没有把维多利亚殿下放在一个女人的角度考虑过,也没有和她说什么你要走出过往的感情,你不能为情所困,阿尔伯特亲王也不希望看到您这样的无聊的话。” “她知道王最在意什么。”福尔摩斯淡淡地说,“不是么?” “所以我决定让她去做,她也成功了。”灰瞳男人简短地说。 华生重重的点了点头,在他刚刚听到这个少女要求独自去说服维多利亚女王的时候,他总是觉得最容易出现的场面是一死一伤,然而想不到福尔摩斯却极为支持卢纳的想法,二比一他的意见宣告作废,那个少女一个人走进了女王的卧室。 然而的确如他那位朋友所说的那样,卢纳居然真的如此轻而易举地说服了维多利亚女王回归表世界。 没错,这个少女方才只字未提把维多利亚困在这里的那段往事,她只是问,您作为一位王,愿意呆在另一位王的势力范围之中么? 然而维多利亚女王只需要这一件事,就足可以说服。 少女轻轻地吹着口哨,从女王的卧房中不疾不徐地走了出来,看上去就像是个乖巧的洋娃娃。 但是华生不由得由衷地感到了某种东西。 她的确生而为帝王。 “你看,我就说我可以的吧。”少女骄傲的耀武扬威地抬起了下巴,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容,华生出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摘下了帽子,“卢纳小姐果然旗开得胜。” 少女对此感到十分满意,“女王会给我报酬么?”她热情殷勤地询问道。 “大概会发给你一枚勋章吧。”华生答道,也笑了笑。 “勋章是什么东西?”少女仰起脸问道,“是好吃的么,还是什么玩具,或者宝物?” “就是贵金属加上宝石,表示你获得了某种荣誉。”华生解释道,“我们一般只有立下重大的功劳的士兵和公民,才能得到女王的授勋。” 少女垂下了眼睛,“这样啊。” 她似乎对这样的谢礼并不高兴。 “不喜欢么?”华生问道。 “想要其他的。”少女坦率的说,眨了眨异色的眼睛,低着头,看着地上的花纹,这大理石来自非洲最好的矿材,光是要开采就不知道浸了多少奴隶的鲜血,用胡桃打磨的光可鉴人,昭示着不列颠的烈火烹油,鲜花着锦。 每个人第一次来到白金汉宫的时候都会被这种奢华所震惊,然而这个少女似乎对贵金属,雕塑,名画,和精美的结构都不感任何兴趣,只是目不斜视地走着,好像和乡下的石板路没有一星半点的差别。 “荣誉实在太无聊了,”少女的语气波澜不惊,“世界本当感激我的驾临。” 然后她走了出去,白金汉宫失去了瑞尔的照拂,瞬间变得和所有里世界的建筑一样苍白和朦胧,少女从脖子中拎出了那枚王钥,扔在了地面上。 世界翻转了,他们回到了221b的客厅之中,除了被沾湿的衣服上还带着暴雨症候残存的痕迹,好像只是刚刚离开一样。 而没过多久,门铃被按响了,是女王陛下召见的消息。 “只召见一位小姐。”传话的侍从毕恭毕敬地说,没过多久,他听到了楼梯的响动,一个少女走了下来。 她穿着一件普通的连衣裙,一头铂金色的头发盘在脑后,虽然看上去干净整洁,但是却不像是盛装打扮的样子,虽然说事出急促,但是她这身打扮也的确太过日常了。 维多利亚女王在突如其来的一整天闭门不出之后召见了麦考夫·福尔摩斯,然后就命他来221b请一位小姐,他知道这其中的内情不该是她打探的,所以也没有多说什么,带着这个少女坐上了马车。 这个少女眼睛的颜色,还真是特别啊,他忍不住想,但是他的本能却告诉他,他可不想被这么一双眼睛直视着。 少女转过了眼睛,看了他的脸一眼,然后又迅速地移走了,他方才心中涌起的那些异样似乎一瞬间烟消云散了,只是个小姑娘,他对自己说,刚刚自己在恐惧什么呢? 是不是这段时间工作太累了,有点困了。 表世界的白金汉宫远比里世界的金碧辉煌,毕竟这里才是它的国土,它在这里才拥有它全部的尊荣和华贵,门口戴着熊皮帽子的卫兵显露出了身型,一身红色的制服鲜艳无比,卢纳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而维多利亚女王穿着一身黑色的衣裙,站在几阶台阶之上,她微微抬起了一只手,而红衣卫兵们沉默不语地退了下来,恢复成雕塑一样立在了门口。 年迈的女王垂着眼睛,注视着年轻的女王的眼睛。 过了几秒钟,维多利亚露出了一个淡淡的笑意,“我在梦境之中所遇到的人,看来就是这位小姐您了。” 卢纳虽然不知道梦是什么地方,但是她知道,王的脸面从来不容许玷辱,所以她选择点了点头,跟随着女官走进了富丽堂皇的宫室,在小会客厅坐了下来。 她的目光落在了桌子上的甜品上,造型精美的点心放在金丝掐的鸟笼一样的多层托盘上,女王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表示她完全可以自便。 卢纳拿起了一块,放进了嘴里,然后微微皱了皱眉头。 “好甜。”她轻声抱怨着。 “和红茶一起吃,就不会觉得太甜了。”女王耐心地说,女官很少见过这位孀居已久的王露出这样的神情,而维多利亚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女官行了个屈膝礼,然后走出了小会客室,她带上了门,离开了。 “他们说您会送给我什么勋章。”卢纳拿起了下一块,含在了嘴里,然后喝了一口红茶,似乎囫囵地咽了下去,“但是我不喜欢勋章,还有其他的东西么?” 维多利亚笑了一声,“勋章,我倒是不至于会觉得您能接受勋章。” “如果是我救了德国皇帝的命,我也不会觉得他给了我一枚勋章是值得我高兴的事情。”维多利亚淡淡地说。 卢纳点了点头,“是的,我不想要勋章。” “所以您要给我什么呢?”少女抬起了头,期待地看着她。 “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说您似乎不太理解人类。”维多利亚淡淡地说,她拿起了茶杯来,轻轻地喝了一口,“但是我想,您可能不了解人类,但是和我多少还是有些共同语言的。” “我们都是生而为王。”她说。 卢纳点了点头,“您也是带着王的性质出生的么?”她好奇地问道。 “可以这么说,”维多利亚说,“我从出生的时候,基本上就是王座的第一顺位继承人了。” 她抬起手,放在了颈后,似乎在摸索着什么,然后她将一个银搭扣解开了,她握着银链,提着那枚挂坠盒,让它悬吊在少女的眼前。 “我送给您这个。”她轻声说,“人类有一项送礼的准则,最好送对方在心里想要,但是却不是必须之物的东西。” 少女伸出手,接过了挂坠盒,她打开了盖子,看到了里面的画像和一缕栗色的头发。 “画像上的另一个人,就是我的亡夫,阿尔伯特亲王。”女王波澜不惊地说,轻轻地夹起了一块方糖,扔进了自己的红茶之中,“这缕头发也是他的。” “对我们来说,感情不是什么必须之物,”维多利亚平静地说,“对于很多君王来说,感情也许是他们倒霉的开始。” “但是我猜你应该也会有那么一点向往吧。”维多利亚问道。 卢纳盒上了盖子,研究着挂坠盒上精致的花纹,“感情?”她疑惑地偏过了头,“他们的确说,人类遇到感情就会变得脆弱。” “人类在感情面前,就算最坚定的无神论者,都会被迫像我们摇尾乞怜。”卢纳轻声说,“真的好可怜。” 维多利亚笑了一声,“是啊,很可怜。” “所以很多王因为无法处理自己的感情,反而遭遇了更大的悲剧。”维多利亚说,将目光从挂坠盒上收了回来,“所以,我和你聊聊我的亡夫吧。” “也许对你来说,是个不错的故事,也可以当作某种前车之鉴。”维多利亚笑了笑。 少女静静地抬起了眼睛,“您觉得,王到底应不应该拥有感情呢,您也说了,很多王沾染感情是他们不幸的起点。” “这就取决于对方是什么人了。”维多利亚笑了笑,“如果对方是个值得的人,这段感情也将是你某种辉煌人生的起点。” “因为感情不止可以把人类变得可怜和脆弱,也可以把人类变得丰饶而强大。”年迈的女王说,“因为也同样有这样的可能性的存在,所以即使生而为王,也会不由自主地去渴望,这很合理吧?” 12. 间章、下午茶 “我在最早的时候,并不认为阿尔伯特是什么良配,他是个德国人,他那位叔父不知道想从不列颠上撕扯下什么来。”年迈的女王淡淡地说,她看着坐在对面若有所思的少女。 “所以您怎么办了呢?”卢纳问道,她静静的端着杯子,“我听人说您是此世拥有国土最广大的王,想必臣民也是数不胜数,还真是让人羡慕。” “我富有四海。”维多利亚静静地坐在黑色的沙发里,显得平静而冷淡,似乎只是在宣布一个此世皆知的事实,“我们这种人,出生的时候大概就笃信了一件事。” “就算是七海怒涛之水,也洗不掉我们头上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维多利亚波澜不惊地说,卢纳眨了眨眼睛,似乎想理解这句诗的含义,她偏着头,咀嚼了一会,“我不觉得此世会有任何存在不欢迎我的驾临。” “我来到此世,就是为它们增光添彩的。”卢纳说,维多利亚觉得这个少女坐在那里的时候,像极了一轮代表着不祥的锐利的上弦月。 维多利亚笑了笑,她静静地拿起了一块方糖,扔进了红茶之中,看着雪白的方糖被侵蚀的千疮百孔。 “是啊,我听说你们不生不灭,权势也永远不会被剥夺。”维多利亚说,“的确比我们人类的王要更稳固无数倍。” “你们会被毁灭么?”卢纳问道。 “当然了。”维多利亚说,“毕竟人类的生命细若芦苇,我们从来都如履薄冰地活着,你知道有多少王死在断头台上,或者被亲近的人用毒药从耳朵滴进身体。” “然后你们死去了,权势也就消灭了。”卢纳轻声说,“好可悲啊。” “那为什么还要认识其他人类呢?”她问道。 “因为人类是群居生物。”维多利亚回答道,女王笑了笑,“比方说我,如果没有墨尔本,我就没有办法成为一个真正的女王,没有阿尔伯特,我也不会成为一位妻子,而如今我需要福尔摩斯先生为我运转这个庞大的帝国。” “所以我们的帝国也比你们大得多。”维多利亚说。 卢纳眨了眨眼睛。 “哈尔芙是我们中最有权势的。”卢纳说,“但是她似乎从来没有过你这么多国土和臣民。” “人类永远是一群人。”维多利亚不疾不徐地说,“我也好,抑或是什么黑暗中的帝王也好,他必然有自己的触手和仆从。” “我听说过,”卢纳像个好学生一样举起了一只手,“哈尔芙说人类的王是拥有王侍,所以虽然他们容易失去权势,但是也能得到更大的权势。” “不过您的国土上还会有其他的王的存在么?”卢纳问道,“如果是瑞尔的领地,我也不能在那里做什么,毕竟这样瑞尔会不高兴的。” “我当然也会不高兴的。”维多利亚平静地说,“但是没有办法。” “你看,”她抬起了一只手,指着午后的日光,“阳光洒下来的时候,所有的东西一半会变得光辉。” “另一半则会变得阴暗。”女王轻轻地叹了口气,“所以我明白,所谓黑暗中的帝王,永远不会被铲除。” “所以只能选择和他们共存。”她说道。 卢纳思考了一会。 “比方说詹姆斯·莫里亚蒂?”她问道。 “你听说过他?”维多利亚笑了笑,“看来你对这个世界也有一些了解了。” “或者说,他和你们有什么交易么?”维多利亚随口问道。 “他不是什么人的信徒。”卢纳说,“我只是在哈尔芙和西恩吵架的时候,听到哈尔芙说,除非是很想品尝一下人类所谓的疼痛,没有人会对莫里亚蒂感兴趣的。” “看起来你们之间的关系很不错。”维多利亚说,“有限的权势好像也是不错的事。” “有限的权势?”卢纳抬起了眼睛。 “你们之间,没有能力侵吞对方的国土,或者越俎代庖吧?”维多利亚问道。 卢纳点了点头。 “所以你们可以好好相处,”维多利亚说,“但是我们不可以。” “比方说詹姆斯·莫里亚蒂,他如果不吃掉别的势力,就会饿死。”维多利亚淡淡地说,“他必须寄生在这个世界的身上,从那些倒霉的人身上吸取血液,想要除去寄生虫实在是太难了。” “所以对于我来说,只要羔羊还算健康,我只能看着那些寄生虫了。”维多利亚说。 卢纳沉默了一会,似乎想要理解这种态度的原理,但这对她来说太艰深了。 “你们中没有阴暗面么?”维多利亚笑着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我们中有六位王以人类渴望之物命名,而另外六位王以人类嘴上憎恶却内心无比渴望之物命名。” “所以那一边是阴暗面呢?”她认真地问道,“谁又是无能为力的蛀虫呢?” 维多利亚知道这个少女直率得有些冷酷无情。 而她也的确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那你呢?”她问道,拿起了一块蛋糕,咬了一口,在完美无缺的圆形上留下了一个缺口。 “我?”卢纳低下了头,“我还不知道。” “所以我没有全部的权势。”她长长的出了口气,“还真是令人不快。” “您有这样的时候么?”她抬起眼睛问道。 “你可以给自己找一位老师,你需要老师和朋友。”维多利亚回忆起了自己的少女时代,母亲和她的情夫在奢侈的宫殿里抽着烟,侵占着她的财富,白发苍苍的老国王虚弱无力地拍着桌子说不列颠不会落入你这样卑劣无耻的女人手里,但是当晚就油尽灯枯地去世了。 王的身份是生出来的,然而权势却是要自己夺到手里的。 “当心一点吧,卢纳小姐。”阅尽千帆的女王告诫道,“一个王还没有掌握自己的权势的时候,是最虚弱的,而最恶毒最卑劣的勾当,往往也是这个时候发生的。” “不要低估人类,也不要低估恶。”她说道。 少女倚着车窗,看着外面的风景,这是这位女王的国度,的确十分的繁华和人口庞大,她说的话应该是有道理的,应该采纳的。 但是她不懂。 如果说自己的权势被侵蚀了。 那她就应该毁灭。 因为她生于她的性质,她必须为这个世界贡献她的性质,如果这种性质被不符合世界的恶所侵蚀,那么她就要结束自己的存在以带走这种性质。 仅此而已。 这是她生活的基本法则之一。 听哈尔芙说,她好像已经有一千年没长大了。 一直在重复着这样的侵蚀与终焉,所以他们建议她去接触人类。 里世界的圆桌前,哈尔芙抽着烟,看着坐在对面的瑞尔,他托着下巴看着黑色镜子中的光景,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这次卢纳好像很有前途呢。” “说实话,我们一直都没和她熟悉起来,她就又转生了。”哈尔芙说,“这次她已经在这个世界坚持了很长时间了。” “那是因为我们一直在盯着她。”杜比说,半透明的青年男子翻过了一页剪报,忍不住说,“纯粹是我们努力的结果。” “说起来杜比也没有信徒。”瑞尔说,抬起了一双温柔温暖的眼睛,看着对面的青年,“也许可以教教卢纳没有信徒的发展方向?” “我没有信徒是因为我的性质,这不适合卢纳。”杜比说,他继续钻研着手中的简报,瑞尔知道他将华生医生发表的所有文章都剪了下来,贴在了厚厚的剪贴本子上,“说实话,人类对我的渴望程度根本不亚于哈尔芙,但是他们似乎了解之后,就不会再信仰我了。” “甚至还会很害怕。”他不满地说,“瑞尔那么讨人类喜欢还真是令人嫉妒的发疯啊。” “你会有嫉妒这种情绪么?”瑞尔说,他伸出手,摸过了自己的一片碎片,“大公之王,无私之人,居然要说嫉妒这种事。” “看来对人类的用词很是不熟练啊。”瑞尔说,对这片碎片上的内容也感到了满意。 “我当然很了解人类了。”杜比说,长长的出了口气,“你们都不会比我更了解人类的。” “我觉得应该局限于个体。”哈尔芙弹了弹烟灰,“如果说对个体的了解,当然是你最擅长了,但是我觉得你对人类这种生物整体缺乏认识。” “个体在这种时候很有用的。”杜比合上了简报,站了起来,“哈尔芙,我觉得你总是希望把人类往好了考虑。” “所以你从这位华生医生描述朋友的文字里读出了什么卑劣和自私么?”瑞尔兴致勃勃地问道。 “那倒不是,我知道了他的名字,夏洛克·福尔摩斯,知道他的性质,是个侦探。”杜比说,“所以我现在要去拜访他了。” “希望他别像我的那些前信徒一样,那么难看的逃跑。”杜比说,他将厚厚的简报本子塞进了柜子里,“你们想看也不是不可以。” “不愧是无私之人呢。”瑞尔说,他打了个哈欠,“但是可惜我困了。” “说不定你会有什么收获呢,”昨日之王笑着说,“那位名侦探对我,虽然好像止不住的渴望和信任,但是他似乎有一根名为理智的钢弦勒在他那可怜的脖子上阻止他的灵魂靠近我,即使死,也不愿意成为我的孩子。” “他对我们的危险有过分敏锐的认知。”瑞尔说,“所以我觉得杜比会够他受的。” “毕竟杜比是人类一开始会全然觉得无害,越相处越会陷入无名的恐惧之中的那种存在。”哈尔芙抽了口烟,“可惜他的性质如此。” “不是所有人都渴望像你一样前呼后拥的。”西恩不知道什么时候在旁边的椅子坐了下来,他是个高大的男子,穿着一件破旧的血迹斑斑的衣服。 杀戮之王。 十三王之中最为臭名昭著的几个。 而正如卢纳所说,他们是以人类嘴里厌恶,内心渴望的事物命名的,所以西恩也算颇有权势。 “詹姆斯·莫里亚蒂的事,我诚恳地向大家道歉,”西恩不快地倚在了椅背上,“我承认,我的确不该去接触那种东西。” “他不渴望你?”哈尔芙看了他一眼。 “他想要侵占我。”西恩说,“毕竟我的性质是最不需要开发技巧的哪一种。” “他也想要侵占戈尔德。”他说,“他们所谓的科学家的严谨,就是即使眼前出现的神明,也要证明,也要摸清运行的原理。” “当然我们知道他的侵占最后不过竹篮打水一场空,但是对这种僭越还真是令人熟悉的不快啊。”西恩微微地张开了嘴,露出了尖锐无比的犬齿。 “你不去提醒戈尔德?”哈尔芙说。 “戈尔德对此过于感兴趣了。”西恩摊开了双手,“她说,她平素就最喜欢这种事,所以她决定投身这场游戏。” “搞不好会毁灭的。”哈尔芙转过了头。 “也不是每一位王都像你这样生性稳定的。”西恩耸了耸肩,“比方说戈尔德,她最大的爱好不就是引诱人类去侵占她,然后最后欣赏他们的一切都被焚烧殆尽的绝望么?” “要不然为什么甚至不会以真名示人。”西恩说,“她是诱饵也是猎人,还是最疯狂的那种,冒着猎物和自己同归于尽的风险也要去挑衅猛兽。” 哈尔芙点了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毕竟每一位王都有自己的生存方式。 “卢纳么?”敲门声不疾不徐地以一种特别的疏离的方式响了起来,华生将水壶放在了桌子上,然后拉开了门。 一团半透明的物质在看到他的脸的一瞬间突然凝聚成型,成了一个青年男人,穿上了一套和他现在身上一模一样的衣服。 “华生医生,”青年彬彬有礼地笑道,伸出了一只手,“幸会。” “我知道您的名字,也知道您服过役,受过伤,如今是一位医生。”青年笑着说,“所以现在您应该知道我叫杜比,被册封为大公王。” “经历似乎有点多,您需要一会来消化么?”他问道,“我来伦敦有一件想做的事情。” “所以您和您的朋友,要调查我么?” “每调查到我一个情报,我也会知道一个你们的同等分量的隐私。”杜比笑着说,“您现在应该对这种原理有点感觉了。” “那么要继续么?” 13. 剪贴本01 青年坐在沙发上,安安静静地十指交叉,这个姿势似乎表示自己完全温良无害,不会主动出击,注视着屋里的另外两个人类。 “唉,杜比。”他闻声转过了头,看到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门口,她抬起了一只手用力地挥了挥,对这份久别重逢表示快乐,“你怎么来这里了?” “没什么。”杜比笑了笑,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摆出了一个噤声的姿势,“我不打算告诉你,因为你的目的对我来说简直像是油浮在水上一样,用我的目的去换这个太不值得了。” “不是说你是最无私的人么?”卢纳扑到了沙发背上,手肘支在沙发靠背上,看着杜比的脸,“这种事情居然不告诉我。” “你那个空空如也的大脑,”杜比笑着说,看上去有几分无可奈何,“简直是我的天敌。” “我的大脑哪里空空如也了。”卢纳不满地说,从后面勒住了他的脖子,用力往后拉着,华生对这个力道不由感到了一阵惊恐,如果是个人类的话,估计已经身首异处了,但是杜比甚至没有感到窒息,只是不满地用手扒拉着少女的胳膊,“我每天都在想很多事。”卢纳强调道。 终于脱困的杜比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嘴唇上,卢纳听话地闭上了嘴,然后少女的目光落在了房间的另一边,“你们请杜比来做客么?” “如果说探查情报的话,杜比最厉害了。”她热情地说,“我可以给他担保。” “而且他也不收酬金。”少女强烈推荐着她的朋友,“但是他说他到现在还没有成功地为人类办成过一次任务,所以请照顾一下他的生意吧。” 华生忍不住笑了出来,“好了,卢纳,我们谁也没有质疑他这方面的才干。” “哦哦,其实我觉得酬金还是应该给一点的。”卢纳认真地说,“杜比每次都被跑单,人类到了最后,总是直接跑掉了,或者疯了死了,就没有谁付给他报酬过,真的好可怜。” 能跑掉已经算是精神很顽强的了,华生忍不住在心里想,看到卢纳真的不能理解她这位好朋友对人类来说是多么深沉的恐怖。 也许对于他们这种生物来说,这种浸染侵蚀人类精神的行为不过是生存的附加品,甚至不值得重视。 然而对于人类的神经来说却是灭顶之灾。 因为凡人皆有一个装着骷髅的衣柜。 杜比站了起来,“我就是来送个消息的。”他笑了笑,“然后接下来的七天,我会进行行动,当然会留下痕迹。” “你们可以找到这些痕迹,然后了解我。”他说,伸出手摸了摸卢纳的头,“怎么样,或者我们约定一个报酬。” “听上去人类还是很在意报酬的。”杜比笑了笑,“不过我一贫如洗,估计也没有什么能让你们看重的。” “再见,卢纳。”他挥了挥手,“最近不要和西恩或者戈尔德来往。” “唉。”少女偏了偏头,“为什么?” “你知道,他们的狩猎被人打扰了会不高兴的。”杜比轻描淡写地说,“我可不想触这两位的霉头。” “好吧。”卢纳点了点头,“我记住了。” “那你一路顺风。”她对着青年的背影挥了挥手,依依不舍地看着他的身影消失在了楼梯转角。 “怎么样。”华生坐在了小沙发上,让自己陷了进去,“要和这么一位可怕的王对峙么?” “实际上,”福尔摩斯抽了口烟,他从刚刚开始,就一直看着壁炉中的灰烬出神,里面还残存着一点小小的火星,“他方才泄漏了一件事。” “所谓获得同等的情报,恐怕只是名称相同。”他说,“而不是如他所说的相同重量。” “你看,卢纳的目的和他的目的可以进行交换,但是他并不能通过这个能力窥见卢纳自己都不知道的真实目的,只能和她浅显平淡的日常目的对换。”福尔摩斯说,“恐怕想要从这场游戏中少吃亏,得做些文字游戏了。” “看来你是打算接下了。”华生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因为够刺激是么?” “不过得先测试出这位无私之人的几个性质才行。”福尔摩斯说,他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盯着自己的袖口,不知道什么时候,他用钢笔在上面写下了几行字。 1、产生错误的认识会发生什么 2、没有主观意识到却已经获取的情报会不会发生置换 3、被获取情报之后会对人产生何种影响 卢纳坐在了沙发上,她把玩着自己的指甲,然后忍不住打了个哈欠,闭上了眼睛,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 “杜比从来不和我玩这种游戏,我要不喜欢他足足一整天。”她说着梦话,然后瞬间睡着了。 “不喜欢他一整天,这件事对她来说很严重么?”华生轻声说,他拿了一个毯子过来,放在了少女的身上。 “我感觉她对杜比格外亲昵。”福尔摩斯看着炉火,余光看到了睡着的少女,压低了声音,“对哈尔芙有些敬畏,对瑞尔似乎也没有人类会有的那种天生的依赖感。” “为什么呢?”福尔摩斯说,“而且我有另外一个问题。” “什么问题?”华生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他拿起了放在沙发上的黑色封皮的书,《神秘符号与力量》,福尔摩斯在里面做了标记,另一边露出了一些书签的头部,华生打开了一个被标记的页码,“水与鹦鹉。” “如果没猜错的话,这对符号应该是这位杜比的。”福尔摩斯说,“我的问题是,她对人类一无所知,但是好像却读过你发表的文章。” “也许是她的朋友给她买了一些有趣的东西。”华生说,“或者是帮她订了报纸。” “也有一种可能,”福尔摩斯低声说,“是这位杜比的功劳。” “你看他的道理,我们但凡对他了解一个情报,我们相同的情报就会和他置换,然而我在遇到卢纳之前的确被卷入了某种神秘事件,然后我开始读这本书和图书馆里其他相关的资料。”福尔摩斯说,“我肯定探查到了不少关于他的情报,并且把这一类,归到了一个生物的身上。” “然后我遇到了卢纳。”他说,“所以他所谓的探查目的,说不定他已经知道了。” “这个游戏不过是神明在玩弄人类。”福尔摩斯双手合十,灰色的眼睛紧紧地看着灰烬。 华生往后仰了仰,他用书盖住了脸。 “我知道,他们实在和我们不是一个纬度的生灵,但是他们毕竟数量稀少,也似乎受着重重束缚。” “我从不算十足的人类中心主义者,华生。”福尔摩斯出声说道,“只是这些日子我在想一件事,人类为什么会因为理解到他们的存在而失去理智。” “因为恐怖,因为颠覆常识。”华生答道。 “你说的对,”福尔摩斯竖起了一根手指,“但是颠覆的常识,是一种不必需的常识。” “那就是人类在潜意识中认为自己可以支配一切,这个世界上的一切。”他说,“我们可以去大洋的另一边,也可以割下猛兽的头颅,所以我们认为这是常识。” “如果我们的军队在南美的雨林里无声无息的全军覆没了,你会觉得恐怖还是愤怒呢?”他问道。 “恐怖。”华生说,“定然有超自然的东西存在。” “你看,你将它定义为,超,自然。”福尔摩斯说,他短暂地捂住了眼睛,“但这种事情,对卢纳来说,就是自然。” “对自然来说,也是自然。”他说,“当我试图将这个接纳为常识之后,他们的存在就可以更清晰地被理解了。” “把这个接纳为常识。”华生重复了一遍,“我试试吧。” 医生看向了自己的朋友,却不知道为什么,感觉他灰色的眼睛里有一种晦暗不明的情绪,他从来没有从他这位朋友犀锐冷静的眼睛中看到过这种情绪。 似乎是某种无奈,甚至带着一点细微的忧伤。 他没有再说什么,只是看着白杨木还剩下的黑色残骸思索着,然后他跳下了单人沙发,舒展了一下身体,“也许他已经知道了我的很多情报,但是我也想告诉他,人类也可以得到这些情报,毕竟表里世界一直纠缠在一起,我们总是被迫相遇和共同生活,我们该试着明白他们的常识,他们也应该是想多了解一些人类的常识。” 少女在沙发上翻了个身,把脸埋进了沙发的更深处,然后用毯子把自己裹成了一个密不透风的球,灰瞳男人站在一步之遥的地方审视着她。 “如果你不认为人类是拥有绝对优势的物种的时候,”灰瞳男人轻声说,“就会发现他们也是拥有自己的平衡的。” “他们虽然个体比人类强大的多,奈何数量和思维上,都被套上了牢不可破的枷锁。”他说,微微垂着眼睛,华生只觉得,他看着这个少女的目光里,多了几分怜悯。 然而华生似乎也有了某种认识,十三王,大概是一群生在囚笼中,戴着黄金枷锁的生灵,他们的性质不生不灭,他们的力量是绝对的,但是规则也是绝对的,更可怕的是思维也是绝对的。 王的性质比他们作为一个生灵的性质占绝对的优先级,对卢纳来说无疑是绝对的铁律。 为了这个性质,她可以平淡地放下自己的存在意义,和所有的一切。 这样想来,他们的确也不是什么恐怖到让人丧失理智的东西。 他们是以自己法则生存的另一群生灵罢了。 卢纳睡醒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了,她从毛毯中坐了起来,胡乱地把毯子从脸上扯了下来,然后用力压着自己一团糟的头发,少女打了个哈欠,睁着朦朦胧胧的眼睛。 “晚上吃什么?”她问道。 “哈德森太太做了牧羊人派。”华生说,“快点起来吧。” 少女把毯子扔到了一边,然后跳到了地上,“牧羊人派么?” “一个牧羊人很大的。”她咕哝道。 “是牧羊人吃的派,不是把牧羊人做成派啊。”华生忍不住说,拎着少女的领子,让她洗了手,少女打着哈欠,用带着泡沫的手去抓鼻子,在上面留下了一小朵白色的泡沫云朵。 然后她把双手放在了水流下面,“啊,你们不吃牧羊人么?” “不吃。”华生郑重地答道,“牧羊人也是人。” “哦哦,”卢纳点了点头,“的确有个人字。” “那就算了,我还以为是什么珍惜的动物呢。”她说。 “你吃过人类么?”华生轻声问道。 “啊,”少女偏了偏头,“没有啊。” “我们不喜欢接受那样的牺牲。”她说,“实际上,人类剥夺别的生灵来进贡我们是不会接受的。” “我们只接受当事人本身的供奉。”她含含混混地说。 “所以杀死自己的孩子,你们不会满足父亲的愿望么?”华生问道。 “不会啊,”卢纳说,“我们会满足付出牺牲的人的,也就是那个死掉的孩子的愿望。” “很合理。”华生点了点头,督促她把鼻子上的泡沫也洗掉。 “一个灵魂只能锚定一个灵魂。”卢纳说,“我们也只有一个灵魂啊。” “所以如果我知道了你的情报,那么杜比是不会因此知道华生医生的全部底细的,是这样的吗?”福尔摩斯的声音从餐厅传了过来。 “啊,没错。”卢纳答道,“不过你怎么知道的?” 华生无声无息地笑了笑,也许福尔摩斯说的没错,他所能理解的福尔摩斯得到情报的能力,对于卢纳来说,却是超自然的。 卢纳从水笼头旁边走开了,她坐在了餐桌前,看着烤的金黄的土豆泥,微微偏了偏头,“杜比说你很可怕。” “我的荣幸。”灰瞳男人不动声色地说,拿起了勺子,在土豆泥上切出了一个缺口,好像被咬掉了一块的满月。 14. 剪贴本02 卢纳从不觉得自己悲哀。 少女安静地坐在窗口,看着伦敦的雨,时不时舔舔嘴角尝尝剩下的黑胡椒味,她似乎对这样宁静的没有和杀戮与血腥混杂的雨很感兴趣。 “有些人类很喜欢下雨。”华生在她的身边坐了下来,少女眨了眨眼睛,“你们的世界还真是平稳啊。” “喜欢么?”华生问道。 “喜欢,”卢纳点了点头,“但是更喜欢我的那个。” “想家了吗?”华生问,伸出手来摸了摸少女毛茸茸的头顶,卢纳微微偏了偏眼睛,“家?” “就是你觉得最安全最安心的地方。”华生说。 “那肯定是这里了。”卢纳认真地说,“我们那里和安全一点都不挂钩的。” “王也会担心自己的安全么?”华生笑了笑,“我们在里世界的时候,好像没有生物敢于攻击你呢。” “啊,”卢纳眨了眨眼睛,她认真思索了一会,“你说安全,难道不是对于所有居住的居民来说的么?” 王的性质优先于她自己的性质,她就是这样的生物,无论被验证多少次,都是这样的结果。 所以华生毫不怀疑如果出现了任何动摇里世界生存法则的危害的时候,她会没有任何迟疑地放弃自己的存在。 按照她自己的理论来说,她的性质不生不灭,灵魂转生也没有任何的浪费,所以为什么要忌惮毁灭呢。 她不是人类。 到底要不要设法让她多少靠近人类一些呢。 这对她来说,真的有好处么。 如果她的毁灭是她宿命的一环,那么让她意识到自己也是存在的,只会让那个时刻变得痛苦,而不能解决什么问题。 所以她为什么要来人类中间呢。 而且这看起来也是其他的王的决议。 卢纳是不能回答这些问题的,因为她对此也一无所知。 “既然这里比较安全,为什么不搬到这里来住呢?”华生轻声问道。 “啊,”卢纳出了口气,目光紧紧地盯着雨中打着伞的人,“哈尔芙说过,他们在这里定居过的,只是他们被打败了。” “大概两千年,或者一千五百年前?”她摸了摸下巴,“我实在不记得了,反正就是这里已经逐渐是人类易居的形态了,他们没法好好在这里定居了。” “所以我们就回到了世界的里侧。”她说,“那里是我们的故乡,人类无法适应那里的规则,所以我们就一直住在那里了。” “带你们去看的地方长得很像这里的投影的地方就是里世界的边缘,因为里世界太脆弱了,也容易被侵蚀和动荡,如果不稳定下来,核心的地方是不会打开的。”卢纳说,“所以我们一直在边缘栖居了很多年。” 的确,好像神秘故事在一千五百年前就偃旗息鼓了,好像出现了一场大规模的隐退,而之前的人类总是会邂逅怪兽或者神明,那之后,这些东西只存在密教的记载中,和为数不多的目击者那里了。 “世界的里侧是我们的诞生的地方,那里更适合我们居住。”卢纳说,“哈尔芙是这么说的。” “表世界的本质是物质,而里世界的本质是理念,我们的性质锚定我们的灵魂,正如你们的□□锚定你们的灵魂。”卢纳抬起了一只手,比划了一下,“也就是存在更重要的就是表侧的生物,概念更重要的就是里侧的生物。” “而人类如今又更进一步了。”她看着远处升起了蒸汽和笼罩着伦敦的厚重白雾,“哈尔芙说,有一天,我们会全部回到我们的故乡。” “然后我们的故乡的大门也会打开,不断地继续孕育我们,滋养我们。”少女说,一双异色的眼睛里似乎闪烁着某种渴望的光彩。 她抬起了眼睛,看向了天空,然后伸出手指,在半空中似乎勾勒着什么,“世界的里侧的大门会打开,所有的花都会开放,所有的星轨都会指示回家的路,所以来自我们的故乡的生灵都会被召唤,大家会一起唱着歌,走在这条还乡的路上。。” “预言书上是这么说的。”她说,“那个时候十三王会一同站在道路的尽头,十三把王钥才能打开最后的门。” “迎接所有的传说和真实分离。”她认真地说。 “这个时刻,会怎么到来呢?”华生问道。 卢纳摇了摇头,“不知道,谁也不知道,大家只是知道这么一件事而已,连哈尔芙都没有见过我们的故乡。” “而且实际上,自决定返回世界里侧开始,根本没有过十三王同时在位的时候。”她笑了笑,“因为我特别不稳定。” “有时候戈尔德也很不稳定,弗雷也很容易爆雷的。”卢纳掰着手指计算着,“反正没有十三王同时在位过。” “现在我就没有在位。”她说道,“但是其他人都在位了。” “所以好焦虑啊。”少女忍不住说,用手指插进了自己铂金色的头发,“好想马上戴冠成王啊。” 华生轻轻地叹了口气,他试着理解这段话,“的确,如果有十二个朋友都准备好了,就差我一个,我也会很焦虑的。”他说道。 卢纳转过了头,一双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是吧,我的处境真的很糟糕的。” 福尔摩斯放下了勺子,结束了他的晚餐,他似乎对这个传说也产生了兴趣。 “如果说一个生物,他的概念超过了他的存在,那他即使生为人类,也会被划成你们那方吗?”他询问道。 卢纳思索了一会。 “好像有这样的事,古时的英雄如果概念超过了存在,那么他就会准备一只船,划进灰白色的海雾里去。”她认真地说,“利维会将他们装进青铜棺椁中,也许有一天会作为里世界的生灵重新苏醒。” “像芬恩和亚瑟王那样?”华生随口问道,少女偏了偏头,“我好像的确看到过这些名字。” 福尔摩斯在另一边坐了下来,他摸出了一根烟来给自己点上,抽了一口,他并没有提问,只是看着细密的雨丝。 少女转过眼睛看着他的剪影,看着被他夹在手里的烟,然后疑惑地看了看挂在壁炉上的波斯拖鞋里面的烟草,“为什么不抽那种了?”她好奇地问道。 “换个口味。”福尔摩斯回答道,抬起手来抽了口烟,他灰色的眼睛看着街道上的景致,若有所思。 “你不去找杜比么?”沉默了一会,卢纳问道。 “现在不着急。”福尔摩斯答道,卢纳垂下眼睛看了看他在袖口写下的问题,方才好像还对杜比很有兴趣的样子,现在为什么突然慢下来了。 人类还真是反复无常。 也有可能是这个人类格外反复无常,卢纳想,他从来不会和任何人透露自己的计划,所以让人觉得他捉摸不定,不知道会突然出现在什么奇怪的地方。 但是卢纳从来不会过问其他个体的意志,所以她不打算表示什么惊讶,更何况她眼前还有雨可以看。 于是少女依旧认认真真地看着窗外,轻轻地哼着一支歌谣。 “Lasst mich ruhn auf dem grunen Feld (让我在这片绿野上安息) lasst mich ruhn auf dem Feld der Ehre (让我安息于荣誉之地) Meine Seele ist endlich frei (我的灵魂终于自由) denn hier enden Not und Leid (不再有不幸和苦难)”(1) 少女轻声哼着,这支歌谣的曲调又轻又缓,很符合人类对于妖精或者魔女吟诵的感觉,但是如林风一样又空灵又清澈,似乎带着古老的泥土与青草味。 华生不懂德语,虽然听不懂它的意思,但是也知道这不是什么欢快的庆祝节日的歌谣,他看向他懂德语的朋友,但是他那位热衷于守口如瓶的朋友没有一丝一毫想要解释的意思,只是静静地抽着烟,在这缓慢悠长的歌谣中看着亘古不变的雨幕。 “So, wie die Helden alter Zeit (所以像古代的英雄一样) ruft ein Lied mich nun nach haus (一支歌谣唤我还乡)” 卢纳漫不经心地哼着,就像小孩子唱着意义不明的单词拼成的顺口溜一样,好像对其中的内容一无所知,又好像完全心知肚明。 很多时候,她看起来完全不谙世事,但是又有些时候,她无论看什么,都只会看到最深层的本质。 也许是她那双眼睛的功劳。 “我出去一趟。”福尔摩斯说,拿起了外套挂在了手臂上,然后拎起了那把伞,他拿起了帽子扣在了头上,然后拉开门走了出去。 没过多久,雨幕中就出现了一朵黑色的伞花,很快一辆马车靠了过来,然后又隆隆地驶走了。 “喜欢下雨天出门还真是坏习惯。”卢纳评价道,眨了眨眼睛,“不过如果一直生活在这里的话,倒也是可以原谅的。” “卢纳,你刚刚唱的歌是什么意思啊?”华生问道,少女摇了摇头,“我不太懂,是他们教给我的,好像是为了某个人类的睡眠。” “你们管这个叫monody是么?”她抬起了眼睛,这回是一个英语单词,华生当然明白什么是monody,有人说是挽歌,有人说是颂歌。 或者,是哀歌。 15. 剪贴本03 “我亲爱的弟弟。”麦考夫·福尔摩斯让自己舒舒服服地深深陷在安乐椅中,拿着一个精美的胡桃木烟斗,这是他在俱乐部的书房,四壁都是高大的书柜,里面珍藏着各种各样的书籍,他总是能把自己住的地方安排的舒舒服服的。 “你看上去脸色很不好,看来那个小姑娘的确不是个省油的灯。”麦考夫闲闲地说,“所以有什么可以帮到你的么?” “我是你的哥哥,你想要什么帮助,我当然会全力以赴的。”他的眼睛看着弟弟脸上的微表情,然后脸色也沉了沉,“当然了,我猜,可能是某种即使我全力以赴好像也无济于事的麻烦。” 夏洛克·福尔摩斯拿起了毛巾,用力地擦了擦脸上的水珠,他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因为呕吐和虚脱而泛红的眼睛,他恶心的厉害,反胃感一刻不停地萦绕在他的身上,让他几乎站不稳,于是他再一次冲进了洗手间。 他有时候真的很钦佩华生,他天然的富有同情心,并且凡事很少多想有的没的,所以他对那个少女反而能真如他们所说的那样,只把她当作一个涉世未深的,背负着沉重宿命的小姑娘。 这当然不是华生的错。 实际上也谈不上是卢纳的错,对于一个持有这样力量的生灵来说,卢纳的天性可以说相当不错了。 她也没有义务为自己的生命负责。 只是他曾经以为自己面对这样的抉择的时候,不会感到这般压力和恐惧。 “我提醒过你,”麦考夫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过来,“不要试图去理解他们的常识。” “更不要基于他们的常识进行推理,这对你的精神没有什么好处。”兄长的声音听起来波澜不惊,但是好像有某种情绪藏在水底,“当然我也没打算你会听就是了。” “但是我猜,那些所谓的王也没有胁迫你做出选择是不是?”麦考夫说,“我不打算多嘴什么,但是你来这里大概也不是想找一个可以尽情污染厕所的地方吧。” 福尔摩斯撑着水池的边缘,看着水珠掉在白色的水池中,然后流进了下水道,它接下来会出现在哪里,泰晤士河,还是大海里。 “还是说,我先给你找个医生。”麦考夫问道,然后他听到了弟弟略微沙哑的声音,灰瞳男人细长的手指拧上了水龙痛,“医生恐怕对此无能为力。” “所以,”麦考夫坐直了身体,“我们可以开始讨论了么?” “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他说道,拿起了一块巧克力,掰下了一块,递给了自己的弟弟,“你比那个女孩先知道了她的性质?” “嗯。”福尔摩斯点了点头,“似乎也可以推测出来,我为什么会走进那片白雾,为什么她会遇到我。” “都是那些王的安排。”麦考夫低下了眼睛,“是么?” “你可以检验你的猜想么?”他问道。 “现在有一个好机会。”福尔摩斯说,他给自己点上了一根烟,抽了一口,倚在了沙发上,除却凌乱地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皮肤上的额发之外,他看上去似乎恢复如常了,“大公之王杜比,如果我的推断没有错的话,我知道了他的目的的同时,他也会知道我的目的,我只要找到他,然后确定他是否得到了我的这个情报,就能验证它的真实性了。” “你对他们的规则,上手的还真是太快了。”麦考夫说,“这可不安全。” “当然了,现在谈安全,似乎没有意义了。”麦考夫说,他将自己隐没进了阴影里,遮蔽了脸上的神情,“据我所知,五芒星在符号学里代表着不安定和侵略,六芒星代表着和谐和稳定。” 麦考夫从口袋里摸出了一副不知道从哪里得到的塔罗牌,从中抽出了一张,递给了自己的弟弟,“是这个答案么?” 福尔摩斯将牌翻了过来,牌面上是一个穿着白色衣裙的淡金色头发的少女吹着一个花朵制成的号角,弯弯的上弦月挂在淡蓝色的天空下,而她的脚下,无数小小的淡金色的影子,跟着她走在海面上。 “审判。”福尔摩斯念出了上面的单词,“我想这应该不对。” “而下一张牌是世界。”麦考夫慢慢地说,“十三位王,六位性质为明,而六位为暗。” “剩下的那位,就是卢纳。”麦考夫说,抽了口烟,“是这样的么?” “她今天讲了一个故事。”福尔摩斯说,他抬起手吸了口烟,微微地合着眼睛,“你还记得我们小时候,祖母讲的那些故事么?” “小妖精,湖中仙女,理想乡?”麦考夫问道,“我记得你当时可是对此没有太多兴趣,根本不会像我们的邻居家的孩子那样在山林中试图找到四叶草,小妖精的馈赠抑或是蘑菇结界或者潘神的迷宫呢。” “她说千年以来,他们一直期望着能回到故乡。”福尔摩斯简短地说。 麦考夫当然明白这句话的分量,“她还说什么了,道路上会开满鲜花之类的么?”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是的,她在重复那些睡前故事。” “肯定比那些睡前故事多一些什么吧。”麦考夫说。 “十三位王同时在位,并且用十三把王钥打开最后的门。”福尔摩斯答道,“还有一件事,就是如果性质超过存在,那就会被划入那个世界。” “我亲爱的弟弟,”麦考夫又掰了一块巧克力,断面十分的不平整,“这些事这恐怕就不能归功给警察了。” “她说过,之后会怎么样么?”麦考夫问道。 “会被装进青铜棺椁,等着虚无缥缈的复活。”福尔摩斯说,他手中的烟燃尽了,变成了雪白的灰烬,掉在了地毯上,和尘埃溶解在了一起。 “这是一个圈套。”麦考夫抬起了一根手指,“他们利用人类的好奇心,来寻找一个可以帮助卢纳的人,然后这个人也会被永远封存,甚至从人类的常识之中抹去,变成也许真的有过也许只是故事的男主角一样的存在。” “人类对他的认识会从真实剥离,将他归于虚构。”麦考夫吐出了几个单词,“他们保全了神秘,也回归了念念不忘的故乡。” “我就说过,他们活得实在是太久了,”麦考夫,“除却利用自己的性质,利用人类也达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吧。”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岁月还真是个好东西啊。” 他半倚在沙发扶手上,静静地看着天花板上的花样,他抬起了一只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衬衫领口被解开了几颗扣子,露出了脆弱的脖子,他后仰着头,最终出了口气,“卢纳是终焉。” “新月是时刻,兔子是繁衍。”他轻声说,“终焉也意味着开始,所以象征着战争与流血的弦月和象征着春天和繁殖的兔子出现在了同一位身上,代表着侵略的五芒星和代表着稳定的六芒星也同时出现在了她的身上。” “这是我的推断。”他说,“而我凝视她的时候,的确感觉在同时看着深不可测的死亡和变化万千的未来。” “而她现在对自己的理解,可能还在审视,窥见,结果这一层上,她还没有第二层的能力,所以她并非在位之王,也没法和他们一起做成他们想做的事情。”福尔摩斯分析道,麦考夫没有回答,只是继续掰着巧克力,将巧克力碾成半融化的,不能再碎的小块。 “在传说之中,终焉总是和审判联系在一起的,也就是这个少女必须能够识别有罪和无罪。”福尔摩斯说,“但是她似乎现在也没有这个能力。” 麦考夫点了点头,“那么现在来说,问题已经很简单了吧。” “要继续走下去么?”他问道。 夏洛克·福尔摩斯静默地闭着眼睛。 他今年二十八岁,要谈被迫凝视死亡和终焉,实在是有点为时过早。 岁月的确是个好东西,他也的确见识到了这群持有无尽岁月的生灵是多么举重若轻地就让人类觉得他们老谋深算,深不可测。 但是年轻也有年轻的好处。 比方说胸中还有尚未消退的热情。 “其实我倒是有心理准备。”麦考夫的声音幽幽地从对面传了过来,“你开始追查詹姆斯·莫里亚蒂的时候,我就想,大概有百分之六十的概率你会被他弄死。” “百分之六十?”夏洛克·福尔摩斯出了一声。 “嗯,你大概有百分之七十的可能让他全军覆没,但是他有百分之九十的可能让你去死,于是综合了一下,大概是百分之六十吧。”麦考夫说,不知道是采用了哪一种数学原理,“但是你那个时候说要追查下去。” “所以现在你该不会死在莫里亚蒂前面了吧。”麦考夫挪动了一下身子,“虽然作为你亲爱的哥哥,我也不是不可以继承你未竟的事业。” “还是说?”麦考夫的眼睛转了一下,“你要带着卢纳,去詹姆斯·莫里亚蒂的帝国观光一番呢?” “毕竟那样深沉的黑暗,的确能让那个小姑娘大开眼睛,大涨见识。”麦考夫说,“这样你的死在三十岁之前的概率就提升到了百分之九十九了。” “我和你的数学之间不是很有共同语言。”福尔摩斯简单地说。 “那可真的太可惜了,我对我的数学一直很有自信的。”麦考夫说,给自己重新装填了烟斗,“难道你不这么觉得么?” “那么可以聊聊那百分之一我是怎么生存的么?”福尔摩斯问道。 麦考夫挑了挑一根眉毛。 “世界上除了逻辑,还有奇迹呢。”他说,“为了严谨,我也得将这个考虑进去吧。”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笑。 “行,你的数学姑且还有自己的科学。”他说,接过了一片惨遭□□的巧克力。 “你觉得卢纳是个什么样的生物?”麦考夫问道,“她的灵魂强度足以承担终焉这个名号么?” 福尔摩斯咬了口巧克力,“我想大概是不足以的。” “要不然她也不会反反复复的夭折,和被称为不稳定了。”他说,“卢纳从现在来说,的确只是个小女孩,无论是思想还是能力都和成熟毫无关系。” “但是有一点,”他竖起了一根手指,“她对自己的宿命有绝对的觉悟。” “即使潜意识和本能知道自己会粉身碎骨,会毁灭,她也只会走这一条路,因为这是她的职责,”福尔摩斯慢慢地说,“也是她的任务。” 她生而为帝王,七海怒涛之水也无从洗掉她受命于天的顶上圣油,她是这样坚信的,所以无论做得到做不到,她只会奔赴那个任务和那个结局。 即使毁灭,她的性质也会重生,重新重复这场飞蛾扑火。 直到有一次可以把所有她的臣民都带回他们久违的念念不忘的故乡。 从某种程度来说,这份毅力和觉悟才是终焉之王最重要的东西,比能甄别是非,能创造生命这些浮于表层的性质更加重要。 她只为了回应这个愿望而生,她为了所有生物的求死本能而生,她为了所有生物的求生本能而生,所以她无论毁灭多少次,无论生命多么的短促和脆弱,她始终都会背着她的黄金枷锁,继续走在这条路上。 直到也许是百分之一,也许只有千分之一的奇迹诞生之刻。 所以哈尔芙说的也许没错,她是我们中最好的,也是我们中的最强的。 这是何其悲哀而灿烂的生命啊。 “但是她无可选择,你可以选择。”麦考夫说,静静地抽了口烟,“她既然是这样一位总是在失败的救主,你要相信她么?” “我不算相信她。”福尔摩斯答道,“这就姑且算是某种投身公益事业吧。” 16. 剪贴本04 福尔摩斯回到221b的时候,卢纳依旧坐在窗前凝视着这个世界,她的膝盖上摊开了一本童话故事集,里面描绘着白色的海滩和灰蒙蒙的海雾。 “华生医生去给人看病了。”少女乖巧地说,她抬起了异色的眼睛,看着灰瞳男人的脸,“你去找杜比了?” “没有。”福尔摩斯说,他在窗前坐了下来,“卢纳,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一直没法加冕称王,那就算了,成为人类,只把握自己的存在就可以了。” 少女抬起了一根手指,放在了自己的嘴唇上,似乎在认真地思考着他的提议,不知道是在思考它的含义,还是思考自己的抉择,过了一会,她眨了眨眼睛。 “不可以啊。”她摇了摇头,“我们还要回家呢。” 她安静地收起了目光,“不可能的。” “我永远不可能成为人类,也不会放弃把大家带回故乡的。”她说,“我就是为了这个出生的,所以他们不会攻击我,还会很尊重我,所以我就该做这件事。” “伸冤于我,我必回报,施恩于我,我必回报。”卢纳轻声吐出了一句某种古老的格言,这个少女在原则上的确固执如磐石,福尔摩斯想。 但是她知不知道帮助她的人类会永远没法回到他的故乡呢。 无论她知不知道,这都不是可以用来埋怨她的事,因为这是人类自己的抉择,让他们回到故乡也意味着人类拥有平稳。 这也是人类的抉择。 只是人类不可能天生如她一样其心如铁。 “不过杜比的事情可能根本不重要。”卢纳轻声说,“杜比不可以主动攻击任何人,他好像也从来没有攻击过任何人,他只会让对方来探索他,所以杜比其实是个很无助的人。” 他来这里不过是为了检验你们的计划进行的是否顺利罢了,福尔摩斯想,但是他不打算说出来,他一贯越是关键的东西,越擅长守口如瓶。 “雨停了,”灰瞳男人平淡地说,“去散散步么?”他提议道,“如果你想了解这个被你们称之为表世界的地方的话,还是多出去走走比较好。” 卢纳抬起了头,“你带我去?”她微微地偏了偏头,问道。 福尔摩斯注视着少女的眼睛,她似乎只是在轻松地问这件事,又似乎在问什么更深层的决议,但是这个少女的眼睛清澈见底,从中读不出任何的信息。 灰瞳男人掐灭了烟,静静地深呼吸了一下,“对,我带你去。” 夏洛克·福尔摩斯在过去的二十八年中,从来没有思索过这个问题,他到底是不是个人类。 因为这显而易见,他父母双全,甚至还有个哥哥,从小到大所有的档案资料一应俱全,就读的中学,大学毕业证,每一张纸都证明他就是个不折不扣的人类。 他一直不算合群,因为在中学中,他厌恶那些贵族习气,所以也没什么朋友,在大学里,他沉浸在审视自己和世界上,当然了那时候谁也想不到他们那个和蔼可亲,无论是作业还是期末考试都非常友好的数学教授会发疯成犯罪界的拿破仑。 然而他突然开始试图从自己身上寻找人性。 他从前拥有过人性么。 应该是有的,虽然比常人稀薄了一些,但是比卢纳还是多多了。 他曾以为自己不会害怕任何事,无论是疼痛还是死亡,好像都不算什么难以逾越的苦难,但是他在对自己人性的拷问之上陷入了困境。 他曾经没有注意过这件事,而如今却想竭力证明自己还属于人类,身上有着人性。 他突然意识到了斯芬克斯之谜也许并非如它的谜面那么简单。 一直以来,我都是以什么为依据认为自己是个人类的呢? 卢纳站了起来,拿起了帽子扣在了铂金色的头发上,抬起眼睛看着他,“去哪里呀?” 灰瞳男人牵住了她的手,两个人来到了被新雨洗过的街道上,人群熙熙攘攘,各自有各自忙碌的事情,夫妻,职员,送奶工,家庭教师,形形色色的人类忙碌而有序, 这是个圈套,夏洛克·福尔摩斯对此心知肚明,一旦他开始试图用卢纳可以理解的方式解释人类的世界,那么他就要把卢纳的常识当作自己的常识。 那么他就会离人类更远一步。 直到有一天,人类的成分将彻底处于劣势。 卢纳开始提问了。 “那个是什么呀?”少女抬起一只手,指向了精美的招牌。 —— “以泄漏我们的目的来知道他们的目的,这笔交易划算么,杜比?”女人拿起了手中的铁盒,从里面摸出了一块漂亮柔软的土耳其软糖,放进了嘴里,杜比在一边坐了下来,“算一场赌博吧。” “我记得你可不像我这么喜欢赌博。”女人淡淡地吃着奢侈的软糖,似乎对里面的果汁含量很是满意。 “我不觉得这是什么豪赌,如果这个人类的目的不是如我们所想的那样,当他窥见了我们的目的之后,就会远远的逃跑了,我们也没什么损失不是么,戈尔德。”杜比拿起了自己的剪贴本,他翻阅着上面的内容,大多数都是华生医生所撰写的文章,还有一部分政府的报道。 戈尔德眨了眨眼睛。 这是一个美丽而精致的女人,她浑身上下都被昂贵的首饰装饰着,宝石与黄金闪闪发光,好似传说中的湖中女妖,一见就可以摄人心魄,然后心甘情愿地淹死在湖水里。 戈尔德从来不向世人暴露自己的真名,然而世人依旧对她趋之若鹜,她仿佛是财富与美貌的化身,是每个人类内心最深处欲望的投影。 她用精美的装饰着金箔的绯红指甲挑起了一块软糖,慢慢地品味着它的滋味,“不得不说,人类在享受方面还真是穷奢极欲。” “从来如此,不过你该不会不想回到故乡了吧。”杜比从剪贴本上方抬起了一双眼睛,“这是我们离回归最近的一次了。” “不要玩火了,戈尔德,如果到时候卢纳准备好了,你却没有准备好,那就搞笑了。”杜比说。 “搞笑也不错么。”戈尔德笑了笑,说,然后她盖上了铁盒,收敛了笑容,“我当然不会了,杜比。” “我在是我之前,先是王,不是么?”戈尔德婉转地叹了口气说,“所以你不要担心我啦,杜比。” “不如去担心担心弗雷吧,他的性质不是比我还不稳定么?”戈尔德眨了眨眼睛。 “但是现在弗雷根本不出门,认认真真地准备着。”杜比抬起了一根手指,“他可是很知道自己的使命的,不像某些人,天天都在追求危险和刺激。” “嗯,”戈尔德慵懒地伏在了桌子上,“我可是听过一个传闻,弗雷不止一次被从里世界直接拖出去暴毙呢。” 杜比眨了眨眼睛。 “你那位信徒很危险么?”杜比问道。 “你可以去接触他啊。”戈尔德说,她风情万种纯金色眼睛看着杜比,“不过我不建议这么做,而且他不是我的信徒。” “是我的猎物。”戈尔德竖起了一根手指,“能真正信仰我的人类,大概是少之又少吧。” “大多数人类,由于他们可怜的人性的残存,他们会克制对我的渴望,人性这东西,就像是该死的面包渣,你多么用力,它都还有那么一点点,沾在你的手指上。”戈尔德说,“所以他们渴望我,但是却难以突破最后一层,真的皈依于我。” “我喜欢这种挣扎,我喜欢我的猎物灵魂饱受煎熬。”戈尔德笑着说,她的手指把玩着软糖盒子上精美的金属小人,“这种挣扎和撕扯太有趣了,让我很满足。” “你确定詹姆斯·莫里亚蒂还有你所说的人性残渣么?”杜比说,他将手中的剪贴本放了回去,掏出了另外一本,开始分析,“他什么都做,人口买卖,军火,走私,杀人,造假,几乎人类所恐惧的一切恶劣行为,他都没有什么心理负担。” “越是这种人类,到最后越是死抓着那么一点点残余的样子越是有趣。”戈尔德举起了一只手指,“他很聪明,非常聪明。” “但是可惜,无敬畏。”她笑着说,“你懂这种人类的。” “我不懂。”杜比笑了笑,“我如果能轻而易举地理解人类的话,人类就能轻而易举地理解我们了不是么?” “这算是你这种泄密局局长先天对我们的保护吧。”戈尔德说,她按着弹簧,让公主玩偶左右摇摆了起来,王子玩偶傻傻地僵立在空气之中,保持着接吻的姿势。 “说起来,你觉得开膛手杰克还符合你的推断么?”杜比问道,看着他装满了犯罪的剪贴本上,目光落在了一则消息上,“这家伙似乎认为自己是某种远高于人类的存在,所以肆意的捕猎和残杀。” “他估计不会拘泥于人性这种细枝末节了。”杜比说。 “西恩好像说过这件事。”戈尔德说,她趴在桌子上,一身高级的丝绸发出了轻轻的沙沙声,就像是春雨落下的声音,“西恩说,想看他自以为高于人类,却被王轻易虐杀的样子。” “那么说明西恩要收割他的人头了。”杜比随口问道。 “我给西恩提了一个意见。”戈尔德侧过脸,珍珠耳饰摇曳着纯金,看上去华贵非常,“我说,应该让他被人类打败,这样子就更有趣了。” “更绝望了。”戈尔德笑着说,她微微地张开了嘴,露出了尖尖的犬齿,似乎空气中一丝半毫这样痛苦的味道都可以让她如猛兽遇到鲜血一样的激动。 杜比闻言愣了一下,然后笑了一声,“不愧是戈尔德。” 戈尔德在人类中有无数美名,他们称呼她为丰饶,为黄金,为美色,为世界上最令人向往的存在。 而她展现在人类面前永远是一位美艳不可方物但是又圣洁的绝世美女。 丰饶圣女,很多教派曾这样称呼过她。 而这位圣女扯开她纯白的皮肤,会露出下面黄金的底色,如同一尊优美的灰白大理石像实际上里面是足量的黄金。 那么最纯洁的朝圣就会变成最恐怖的地狱。 这是唯有十三王才知道的秘密。 戈尔德的性质从来不是丰饶,也不是理想。 当然有警觉的人类会觉得她是欲业的化身,所以也有教派称呼她为欲盛母。 然而人类从来都猜错了。 戈尔德的本质,她的封号。 其名为。 绝望之王。 由贪欲而百尺竿头一落千丈也好,对自己的认知错乱而苦苦挣扎拉扯也好,罪人扯断蛛丝永沉十八层地狱也好,这都是戈尔德的嗜好。 戈尔德,绝望之王,她的真容如莱茵河底的黄金,闪烁着万丈光芒,然而没有这样的光芒,怎么能迎来最黑最深沉的绝望呢。 所以她理所当然的不稳定,又理所当然的十分稳定。 杜比笑了笑,他把目光从戈尔德的身上收了回来,“说起来,那个名侦探好像正在测试我的性质,好像想把我当成什么检验机,或者图书馆来用。” “那你可不太称职,”戈尔德说,“他就不能用他关于他那些朋友的了解来换取你对我的了解,所以谈什么图书馆呢。” “至于检验机,你好像还勉强可以唉。”戈尔德品评道,她看着自己的修长纤细的手指,“他对于我们的事情,适应的还真快。” “我其实很好奇他直面你的时候会发生什么。”杜比说,打了个哈欠,“不管其他人重不重视他,你肯定想要干点什么是不是?” “那倒是。”戈尔德说,“不过他不是卢纳的信徒么?” “我不能随便乱搞啊。”她说,“我只能建议卢纳干点什么。” “他是卢纳的信徒?”杜比的眼睛睁开了,好像一瞬间就从昏昏欲睡中醒了过来,“就卢纳定的那个摸不着头脑的规则,她居然会有超过三分钟的信徒?” “你自己测试一下啊。”戈尔德漫不经心地说,“他现在还是呢。” “那枚新月的光辉,依旧笼罩在他的头上呢。”戈尔德说,她打了个哈欠,“卢纳的规则,不是同路之人即可分享她的光辉,选择离开就可以马上离开么?” “说明他现在还在顺路。”戈尔德说,她偏了偏头,看着大厅中间缓缓旋转的时钟,大红色的嘴唇又吐出了几个字,“或者说,他决定跟着她走那条不归路?” 间章、图书馆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人类有一种特殊的才华,能把森罗万象压缩起来,放在这薄薄的一册书里,卢纳伸出手,摸着书架上的烫金字母,然后抽出了一册,微微地拧起了眉毛,她对物理和化学理解起来很是困难,对艺术和诗歌更是一窍不通。 然后她抽出了一本法学书,然后在座位上坐了下来,少女托着下巴,认真地研究法条。 让强者更强,让富有者更富有,让贫贱者更悲哀,她静默地翻过了下一页,虽说世界上的生物活着都可以说是各凭本事,但是她感到了困惑。 少女打了个哈欠,趴在了桌子上,而灰瞳男人端着一杯黑咖啡,坐在了她的对面,将手中的咖啡杯推给了她,看了看少女竖在面前的书本的封皮。 出乎他意料的是,少女并没有提问,她异色的眼睛专注地看着书上的文字,似乎能从其后窥见到什么。 “侦探的敌人是犯罪么?”卢纳抬起了头,问道。 灰瞳男人端起了咖啡杯,喝了一口,他翻着手中的一本书,是黑色的,古旧的,大概是人类对里世界的幻想。 “为什么要问这个问题?”福尔摩斯问道。 卢纳出了口气,“就是,你从来没有觉得有些人按照法律来说,不该处刑,而他们却罪该万死,然后有些按照法律是罪人,好像比那些不是犯人的更应该活下去。” “会有这样的事。”福尔摩斯答道,他想起了某个从美国来到欧洲万里追凶的男人,蘸着自己微醺的血液在墙上写下复仇的血字。 也有自以为功成身退的名侦探被仇人追杀,杀死了他们之后又在深不可测的大海上被推进汪洋。 侦探的性质是什么,这是这个女孩的问题。 他低下了眼睛,她在无意识的逼迫自己凝视自身,给出答案,然后框定自己。 “实际上,人类对犯罪的定义,不止是法律上的。”他回答道,“更有出乎于情理的。” “而侦探的敌人也不是犯罪,而是谎言。”他说道,“观察,分析,最终得到真相。” 卢纳点了点头,“绝大多数人类都没有这种能力么?”她问道。 “没有。”灰瞳男人摇了摇头。 卢纳静静地看向了窗外,“那他们是幸福呢,还是可悲呢?” 这个问题对于福尔摩斯来说,在他年少轻狂的时候肯定会回答是可悲的,而后来他选择一个居中的答案,就是任何一种生存方式都会存在幸福和不幸。 而如今,他的本能在叫嚣这是一种可悲。 他果然还是残存着人类的本能,恐惧死亡和湮灭的本能。 如果看不到,如果意识不到,那么至少在目前是快乐的。 卢纳清澈的眼睛看着他的神情,然后她微微地偏了偏头,“你好像害怕了。” 福尔摩斯短促地笑了一声,“你怎么发现的?” “没有发现。”卢纳说,她拿起水瓶来,递给了他,“水是个好东西。” “我们都是靠水来维持认知的稳定的。”卢纳认真地说,拧开了盖子,递到了他的面前,灰瞳男人接了过来,喝了一口。 “你为什么不喜欢薰衣草呢?”他问道,“也是这个原因么?” 卢纳对这个问题感到了意外,“唉?”她轻轻地吹了口气,“我不知道唉,我就是不喜欢薰衣草。” “关于薰衣草,”福尔摩斯细长的手指在黑色的封面上轻轻叩了叩,“人类有一个传说。” “传说,一个女孩救了一位英俊的年轻人,然后她在照顾他的时候芳心暗许,并且要和青年人离开村庄,在临行的时候,”福尔摩斯顿了顿,继续说道,“村里的老妇人给了她一束薰衣草,祝她新婚快乐。” “然而这束薰衣草让那个年轻人显露了真身,他不是人类,然后他逃跑了,女孩一个人徘徊在薰衣草花海之中,再也不知所踪了。”福尔摩斯说,“有些人认为女孩如果不识破那个青年的话,会过很快乐的一生,也有人认为那个青年人只是要骗走女孩,然后吃掉她。” 卢纳听的很认真,过了一会,她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觉得这两个想法都不对是么?”福尔摩斯问道,浅色的眼睛直视着少女。 少女点了点头,“他大概试图去把人类的常识和自己的常识相融合,然而那个女孩却杜绝了这种可能,让他的努力付之一炬了。” “所以他肯定很不开心。”卢纳认真地说。 “为什么要亲近人类呢?”福尔摩斯问道,“你们也知道你们永远没有可能成为人类。” 卢纳看着灰瞳男人,端详的很是仔细,但是绝不像一个少女端详一个男人,过了一会,她移开了目光,“因为哈尔芙说人类是手握奇迹的物种。” “为什么?”福尔摩斯问道,他抬起了一根手指,“如你所见,你拥有比我们强大的多的力量,所以若论起奇迹来,也是你们的专长吧。” 卢纳困惑不解地看着他的手指,似乎要被它催眠了一样。 “啊,”少女含混不清地说,“就是人类的存在先于性质。” “所以他们可以做任何事。”她试图解释道,“他们可以选择做非常非常好的人,也可以选择做非常非常坏的人,因为被定义之前,他们就已经存在了。” “所以人类是持有无数可能性的生命,也就是怀抱奇迹的物种。”卢纳说,“哈尔芙是这么说的,当然我还不太懂。” “但是你虽然没有我强。”卢纳歪了歪头,“却好像做到的事情,我做不到。” “而且你好像比我还了解我自己。”她说,“华生医生觉得我会惹女王生气,但是我觉得我和所有的王都相处的很好,不过她毕竟是人类。” “可是你相信我唉。”她说,用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嘴唇,“所以我也糊涂了。” “不过一定有很多人也想拥有你作为信徒吧。”卢纳说,“毕竟我觉得很多人类是没有你的能力的。” 她拎了拎手中的书,“如果你是人类的标准件的话,就不会有这种书了。” “所以你好像也不是很像人类么。”少女认真地说,抬起了一双眼睛,看向了灰瞳男人的脸,福尔摩斯别开了目光。 他很少避开别人的目光。 然而这句话,不得不说实在是触动了他最近心中最重的包袱。 不像人类。 他可以说,人类每一个个体之间的差异比猪和狗还大。 但是他也心知肚明,这是个很好的对付古神的外交辞令,却不能用来说服他自己。 福尔摩斯感觉自己整个后脑都疼痛的厉害,没想到自己居然会被困在一个哲学问题里,他如果告诉年少的自己你将来会被斯芬克斯之谜折磨的痛不欲生,他估计会回给自己一个不可思议的表情。 他闭上了眼睛,然后他突然间感到了某种冰凉的,如月下霜一样的东西落在了他的太阳穴上,然后卢纳伸出手,轻轻地放在了他的眼皮上。 卢纳的手很凉,但是带着某种异样的安抚意味。 “你居然还是我的信徒。”少女轻快地说,“那么我多少也能帮你做一点事情。” “不过你不是说,我这样子,很快就不会有信徒了么?”卢纳问道。 福尔摩斯感受着少女的手,的确是一种微妙的感觉,似乎自己正走在一条月光似的道路上,诱惑着让他将神经全然松弛下来,告诉他自身的存在并不重要,全然将一切托付给他的救主就好了。 怪不得某些狂信徒那么相信,这种感觉实在是太舒服了,太省力气了。 但是他拒绝了。 卢纳抬起手来看了看手心,又疑惑地看了看对方。 “是我学艺不精么?”她自问自答道,“那就算了吧。” 卢纳从不会以恶意揣测他人,福尔摩斯想,无论遇到了什么事情,他毫不怀疑,如果有人捅了她一刀,她会觉得自己没走好路,撞在了别人的刀子上。 很快他就觉得自己的脑海中浮现出这个念头实在是算个凶兆了。 当两个人从图书馆里走出来的时候,浓雾一如既往地罩在伦敦的上空,街灯闪烁着光芒,但是在白色的雾气之中,明显能力和国土都极为有限。 他牵着少女的手,听着在街砖上的脚步声。 很快,灰瞳男人的耳朵敏锐地捕捉到了某种声音。 是液体落在地面上的声音。 而卢纳站住了脚步。 “怎么了?”他猛地转过了头,看到了少女的手紧紧地握着一把刀,而锋利无比的刀刃将她的手掌割开了,血液正一滴一滴地掉在地面上,汇聚成小小的湖泊,而刀尖已经稍微刺进了少女的胸腹。 “他扔下刀就跑了。”卢纳说,“不要了么?” 她拿了起来看了看,“西恩说这种铁很贵呢,这就不要了么?” 福尔摩斯的心里顿时涌起了一个名字。 一个在这个时代弥漫着白雾的夜里臭名昭著声名显赫的名字。 开膛手,杰克。 在大街上,大雾之中,美丽而年轻的女性,突然遭到袭击,整个被开膛破肚,这是那个人的作案手法。 但是他刚刚没从任何一个路人的身上看出这种端倪,不过白雾是极好的伪装。 如果不是卢纳的话,换随便一个人类,已经又酿成了一桩令人胆战心惊的惨案了。 少女侧过了眼睛,看着这把刀,然后后知后觉地吐出了几个单词,“所以他是要杀死我么?” “不,”少女又自顾自地摇了摇头,“如果他要杀死我的话,他就得先调查我害怕什么才对。” “所以他只是想杀死个什么。”她认真地说,“这回我推断对了么,福尔摩斯先生?”她扬起了脸么,笑着看着灰瞳男人。 然而灰瞳男人的目光都落在她的手上,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刀从她快速愈合的皮肉上剥了下来,防止它们提前长合反而把刀子含在其中,到时候拿出来又得流血。 “疼么?”灰瞳男人问道。 卢纳思考了一会,“有点发烫,还有点痒。” 可能是快速愈合带来的,福尔摩斯想,他的目光落在周围的路人身上,如果杰克一击失手了,会怎么做,在周围徘徊,在她放松警惕的时候杀死么? 毕竟连环杀手必须没有活口,否则距离被绳之以法就不远了。 或者他被这个少女不属于人类的反应能力已经吓到了,早就逃之夭夭了。 还有一种可能,接下来他会偷偷尾随他们,弄清楚这个少女到底是什么东西,以及自己能不能凭借这把刀找出他的真身。 “你是对的。”灰瞳男人最终说道,“他只是漫无目的的,随便想要剥夺生命罢了。” “这是人类的奇迹么?”卢纳问道。 福尔摩斯看着她的手已经愈合了,脱下了外套套在了少女的身上,挡住被划破了的前襟。 “也可以这么说,就是这个笑话不太好笑罢了。”他说,“姑且也可以称之为人类的一种奇迹。” 剥夺不必须的生命,并从中获得快感。 生而为烂泥一样的人类,却肖想自己是个高高在上,可以裁决,可以狩猎同类的神明。 “但是我感觉人类好像并不是十分可怕呢。”少女拉着衣襟,被灰瞳男人牵着往前走着,“哈尔芙提起奇迹的时候,并不觉得她在谈论这样的事。” “因为你们的世界有平衡,这里当然也有。”夏洛克·福尔摩斯平静地说,“人类会做出无理由的恶行,那么作为平衡也会出现无理由的善举。” “而这两种似乎都不符合生物的本能,我们都可以称之为奇迹。”他解释道。 卢纳点了点头,她出神地看着刀具。 “西恩说这是人类的宝物。”她说,指着那把锋利无比的明晃晃的刀,“这种钢铁在人类这里算是奢侈品。” 福尔摩斯点了点头。 “他说的没错,我们现在去找一位探长吧。”他说道,“这个‘奇迹’可是在官方留名的大人物。”他揶揄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然而下一秒钟,她看到灰瞳男人的手用了用力,手掌被刀一下子割出了两道深深的刀口。 “唉?”卢纳抬起手指了指他的手,“我听哈尔芙说,人类很脆弱的,需要好多时间才能愈合伤口,我没有能力把这项能力借给你啊。” “见到警长不要和他说是你抓住了刀。”福尔摩斯嘱咐道,“因为对于你的体型和年龄来说,这不合常理,而且你看起来也没有受伤,这对人类的精神来说很难接受的。” “我知道了。”卢纳点了点头,“我肯定什么都不说。” 然而她忍不住偷眼看了看灰瞳男人流血的手,看着他用领带短暂地包裹了起来,血液还在不断地渗出来。 她知道自己体内埋藏着一半关于新生的力量,可是好像从来没法表现在外物上,卢纳收回了目光,自己还是做不到。 这种力量似乎被什么东西牢牢束缚在她的体内无法外放。 但是空气里的这股血的味道,还真是难闻。 为您提供大神 宁占竹 的《福尔摩斯和古神小姐》最快更新 间章、图书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开膛手01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我是雷德垂斯警督的学生,我姓道格拉斯。”年轻的金发男人说,“他去苏格兰出差了。” “如果是关于开膛手杰克的事情。”警员的手指不安地玩着钢笔,“也许我应该给他发个电报。” “不过幸好这位小姐没有受伤。”他说,目光落在了那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身上,她穿着男人的黑色外套,看上去像个洋娃娃,一双少见的异色的眼睛也在打量着他。 他总觉得,一般女性遭遇了开膛手杰克还能存活不该是这个样子,不要说女性了,就算是自己,现在估计都会抖如筛糠,连话都说不明白。 “你还能记得他的容貌么?”道格拉斯问道,尽职尽责地笔录着,“最显著的特征。” “他是个人类。”少女认真地答道,而且明显对自己的回答骄傲而笃定。 “这是他最大的特征么?”道格拉斯不打算吐出任何负面情绪的单词来刺激这个少女,不排除可能性她有点精神失常,于是他耐心的继续引导道,“络腮胡,胎记,发型?” “这些有没有可以记住的?”他问道。 卢纳认真地思索了起来。 “他身上有血的气味。”她说,“还有钢铁的气味。” “还有傲慢自大的气味。”少女认真地说。 道格拉斯抬起手,推了推眼镜。 这个少女所说的,他虽然能听懂每一个单词,但是实在有些不知所云。 “抱歉。”他捏着钢笔,“能描述的具体一些么?” 不许提及人类看不到的东西,卢纳还记得福尔摩斯的嘱咐,她想那家伙最明显的特征就是有着西恩的骷髅印记和黑色的,透着血光的灵魂。 但是她向这个警官描述这些,实在没什么用。 人类会记得什么。 胎记? 那家伙好像没有。 络腮胡? 他的下巴刮的还挺光的。 穿的衣服,和街上的每一个人都差不多。 这个问题对于她来说,简直像把人类抓到非洲大草原去,问方才是哪一头斑马撞的你。 于是她感到了不安,手指不由自主地抓着裙摆的边缘,灰瞳男人抬起了一只手,放在了她的肩膀上,“卢纳小姐恐怕有些紧张,没法描述那个人的面貌也很正常。” “是的,是的。”道格拉斯点着头,将钢笔盖了起来,“的确对于这样一个少女来说,这种事太可怕了,我不应该持续追问的。” “福尔摩斯先生,您的伤口不要紧了吧。”他的目光落在了对方的手上,“看起来很深。” “他的力量很大。”福尔摩斯说,这是一个合理的推测,毕竟他见识过卢纳的力量,而那个人划破了卢纳的衣服和一点皮肉,说明的确在人类之中属于神力。 卢纳说他是杀戮王西恩的信徒,估计是得到了某些赐福。 “但是速度很快。”福尔摩斯说,“的确没有什么明显的特征。” “能逃过您的观察,这几乎不是人类的速度了吧。”道格拉斯咽了口唾沫,从档案柜里拿出了几叠纸,“在过去的目击者报告中,也没有人能认清他的面貌。” “看来应该的确是一个平平无奇的男人。”道格拉斯说,卢纳眨了眨眼睛,她很想反驳这个说法,因为整条街上,没有人比它的灵魂更轻了。 它是个虚弱的,可怜的,飘飘然的东西。 卢纳选择不说话。 她的目光落在了灰瞳男人的手上,她知道他划伤自己是为了不让这个警官知道她并非人类,所以她也不会说什么奇怪的话。 虽然好像她刚刚的表现就有点奇怪。 卢纳低下了头。 她并不习惯别人为她流血。 也许她应该去找西恩,毕竟伤到她了,出于他们之间的友谊,西恩应该会将那个家伙交给她处决的。 卢纳闷闷不乐地计算着,但是这样会让西恩为难。 说实话,她并不能理解这种行为,既不用来采食,也不用来维护自身安全,他到底在干嘛呢。 他就像是一串错漏百出的数列,她根本无法解读。 “他是西恩的信徒。”从警署走出来之后,福尔摩斯询问道。 “嗯,”卢纳点了点头,“他身上有西恩留下的骷髅和镰刀的印记。” “而且西恩的所有信徒对外宣布的都只有一个名号,杰克。”卢纳轻声说。 “那么那个臭名昭著的弹簧腿杰克,也是西恩的信徒了?”福尔摩斯想起了什么,问道。 少女点了点头。 卢纳看着白茫茫的雾气,又垂下了头,“是的,西恩认为这种杀戮是独属于人类的变异,无规则的活动,说不定能从中观察出什么有趣的东西。” 她的目光从他的手上收了回来,“总之就是这样了。” “西恩的一切都很简单易懂。”卢纳说,“他可以让你拥有完美的,千锤百炼的肉身,变得更强,更快,更适合打败别人。” 福尔摩斯笑了笑,“听上去他的信徒应该很多吧。” “尤其是战争到来的时候,他的信徒就会变多。”卢纳答道,福尔摩斯注意到这个少女一直被某种低落的情绪所笼罩,既不愿意看自己,也不愿意抬起头,时不时会看一眼自己的伤口,又迅速抽走目光,继续低落着。 “怎么了?”他提问道。 卢纳思考了一会,“如果刚刚我直接杀死他就好了。” “这样西恩也不会失信,你也不会受伤,那个警员也不会发愁。”卢纳说,垂着头,看着自己的鞋子。 “但是人类太脆弱了,所以我习惯不攻击他们了。”卢纳沮丧地说,“如果我刚刚杀死他就好了。” “杀死他就好了。”她喃喃自语道。 然后她的手被抓住了,灰瞳男人牵着她继续往前走着。 “你直接杀死他,也许对人类来说不算仁慈,”福尔摩斯说道,“毕竟你不会出现在人类社会的每个角落,也没有义务对人类的生命负责。” “但是他应该还会杀死别人吧。”卢纳低声说,“因为他没杀死我,所以会有另外一个人死。” “这是他的疯狂。”福尔摩斯斩钉截铁地说,“和你无关。” “如果你在心里认为他不应该生存,那我们就试着重新找到他吧。”他淡淡地说,卢纳抬起了头,看向了被白雾锁缚的暗夜,认真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我有一件事倒是很在意。”卢纳说,含含混混地语调表现着这个少女还在思考别的问题。 “什么事情?”福尔摩斯问道。 “他身上还有戈尔德留下的记号,”卢纳说,“这说明西恩把他交给戈尔德赏玩了。” “戈尔德?”福尔摩斯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但是毕竟有十三位王,出现一个新名字也很正常。 “嗯,”卢纳回答道,“戈尔德不喜欢别人知道她的真名和性质,但是如果有戈尔德的记号。” “那么就说明,这个人是可以被处决的。”卢纳举起了一根手指,“所以我想,应该不用看在西恩的面子上了。” “他对西恩来说,已经被探索完毕了。”卢纳似乎想通了什么,振作了起来,“所以他遭遇了我,说不定也和戈尔德有关系。” “一定要把他处决了。”卢纳郑重其事地说。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抓住了他,要把他绳之以法的时候,西恩不会来干涉是么?”福尔摩斯从话语中分析出了情报。 “是的。”卢纳点了点头,“不过你们介意他来看么?” “一般来说,死刑是容许围观的。”福尔摩斯说,“如果他有这个雅兴的话,当然没有任何人能妨碍他。” 卢纳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既然有戈尔德的印记,就说明西恩想看到他遭遇悲惨的结局了。” “而且要对于他本人来说,最为嘲讽至极,最为悲惨无比的结局才可以。”卢纳说。 “戈尔德是那样的一位王么?”福尔摩斯问道,“听上去好像颇为恐怖。” 卢纳摇了摇头,“戈尔德很美丽,也很温柔。” 福尔摩斯知道卢纳对于其他王的评价对自己来说没有任何参考意义,比方说她执着的认为杜比十分可怜,所有的信徒都在辜负他。 他也无法向卢纳解释杜比对人类来说是一种什么样的恐怖。 但是他已然有几分理解所谓的她是最强的,也是最好的了。 卢纳虽然绝非人类,但是她很纯粹。 也许他这种人反而和她相处起来更舒服。 她又一次偷眼看向他的伤口,灰瞳男人把手抬了起来,“没有什么大碍的。”他说道。 卢纳眨了眨眼睛,“已经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没有愈合啊。” “能止血已经很快了。”福尔摩斯短短地笑了一下,“我们不能像你一样,拥有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生命。” “我也没有。”卢纳轻声嘀咕道,“我只是可以很快内生出很多,但是可惜根本放不出来。” 福尔摩斯大概能理解这种现状,正如他猜测的那样,她拥有创生的能力,可惜现在她还没有办法把握。 终焉之王,他在心里想,大概这就是她的封号了。 终焉这个词,还真是至高至善,至强至力,又残酷又甜美。 她必须成长为那样的王。 那是她唯一的前目的地,是她飞蛾扑火殒身不恤的未来。 “那需要多久才能愈合呢?”少女问道,担忧地看着渗出来的红色。 “也许需要一周,或者两周。”福尔摩斯说。 “你不在意么?”卢纳问道,“你们的寿命才有多少啊。” “凡人有时候会很顺理成章地接受自己的无能的。”福尔摩斯笑了笑,“这样可以减少很多痛苦。” 他突然想到了开膛手杰克。 既然那位所谓的戈尔德希望他死于最悲惨的,他本人最难以接受的结局。 看来开膛手杰克并非一个冷血无情的杀戮机器,而是存在的欲孽,还是极深的欲孽,否则戈尔德不会期待一个无感情无慈悲也没有自我意识的家伙落入那种境界。 因为他们根本麻木不仁,不会感到任何困苦。 开膛手杰克,在性格上,人格上,肯定存在弱点。 那就拥有了可以把他钓出来的可能,福尔摩斯想。 卢纳注视着白茫茫的雾气,“凡人会接受自己是个凡人。”她喃喃自语道,咀嚼着这句话的含义,“但是他好像不能。” “他是猎人,女人是猎物,他高人一等。”她轻声说,“大概如此。” 为您提供大神 宁占竹 的《福尔摩斯和古神小姐》最快更新 开膛手01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开膛手02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凡人。”铂金色头发的少女似乎对这个单词产生了兴趣,她反复咀嚼着这个单词,福尔摩斯微微侧过眼睛看着她的头顶,他不知道应该怎么形容这个少女。 过了一会,她轻轻地叹了口气。 “怎么了?”他问道。 “刚刚那个警察。”卢纳说,“好像没有作为侦探的才华。” “毕竟他年轻且涉世未深。”福尔摩斯回答道,“他还需要成长和历练,如果就现在来说,的确算不上称职。” “他现在大概是二十二岁,那么六年之后,他会和你一样厉害么?”卢纳抬起头问道。 福尔摩斯笑了一声。 他对这个问题心知肚明,他也不是华生医生那样喜欢哄小孩的人。 “对人类来说,庸才也有庸才的用武之地。”福尔摩斯说道,他抬起了手,指了指路过的行人,“绝大多数人都是庸才,于是才有了这个世界。” 这个原理对卢纳来说并不太好理解,她转过了头,看到了一家灯火通明的酒馆,而门口的牌子上画着一幅令人垂涎三尺的焦糖松饼广告。 卢纳站住了脚步,看着上面的松饼,然后看向了橱窗。 酒吧里挤满了下班的人群。 “我想试试这个。”卢纳抬起了一根纤细的手指,戳了戳门口的广告牌,然后抬起头一脸期待地看向了灰瞳男人,福尔摩斯看着酒馆的大门,思考了片刻,推开了门。 由于是伦敦市中心的酒吧,所以并没有乡下酒馆那么乱,也没有醉汉生事,但是反而多了某种氛围,一种沉闷的,忧伤的,所有人不乐意说话的灰色气息。 钢琴手似乎也困了,自顾自地弹着一首不太欢快的曲子。 卢纳看向了钢琴,她对这些黑白块很感兴趣,她抬起手,在旁边按下了几个错落的杂音。 钢琴手抬起昏昏欲睡的眼睛看了她一眼。 “谁带这么小的女孩来酒吧的?”他忍不住问道。 “外面的松饼,还在做么?”灰瞳男人站在了吧台前,问道。 “在做,”酒保说道,“看来是那位小姐的意思,所以您也要一杯酒么。” 所有的目光似乎都活泛了一下,好像生活中终于出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音符。 少女被众人注视着,然而却没有表现出任何的羞涩和不适,好像她自命不凡,觉得自己无论到哪里都该众星捧月,她只是看着钢琴,和上面花瓶里插着一束薰衣草。 钢琴手感觉这个少女对这束花很不快。 然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钢琴手的身上。 她仔细地端详着他。 然后伸出手,挑衅似的在琴键上按了两下。 钢琴手侧开了身子,他可不想和这种来路不明的顾客争吵,“这位小姐是想试试这个么?” 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这个铂金色头发的少女点了点头,然后坐在了琴凳上。 她凝视着薰衣草一会,竭力克制着把它们变成灰烬的冲动,决定对它们熟视无睹。 然后她的手指放在了琴键上,她微微歪着头,似乎在回想着什么,然后她开始敲击琴键,准确无误地将刚刚他所演奏的曲子全部演奏了一遍。 “好像也不是很困难。”少女认真地说,“所以你一直都在做这种事,好像对这个东西也没有什么独特的才华,为什么还要每天都弹琴呢?” 钢琴手笑了一声,他低下头看了看自己的手指,“如果我有这方面的才华,我就不是在酒馆里弹琴了,我就会去金色大厅里,有一整支乐队给我伴奏,有成千上万的听众为我鼓掌了。” “你知道你不可能做好这件事,为什么还要做呢?”卢纳问道。 年轻的雄性人类看着她的脸,对她的问题似乎感到了好笑,他笑了笑,思考了一下措辞,“因为小酒馆里也需要钢琴手啊。” 松饼很快做好了,被放在了纸盒里,卢纳抱着纸盒,闻着缝隙里飘出来的香味,她转过头,看着逐渐远离的酒馆和里面隐隐约约飘出来的乐声。 “小酒馆里也需要钢琴手。”她说,“所以人类需要很多庸人?” “其实你也可以换一个单词,”灰瞳男人说,“你也可以管他们叫人民。” 他们是灰色的海洋,没有出众的才华,但是却拥有最庞大的力量。 这是人类的基石。 卢纳点了点头,“我知道了。” “所以警察局里需要很多道格拉斯那样的警员,是这样的么?”她问道。 “也许奇迹就在他们中间呢。”福尔摩斯说,“开膛手杰克据说已经作案十年了,而他们一直都在追查这个案子。” “如果他们死掉了呢?”卢纳问道。 “警察局的新人会继续追查这个凶手。”福尔摩斯答道。 “所以会一直有新人的么?”卢纳问。 “因为人类会繁衍。”福尔摩斯回答道,“孩子不等于父母,人类不会在性质上不断的重生,因此他们会繁衍。” “会创造出新的人类。”福尔摩斯说。 卢纳沉默了一会,“听上去很了不起。”她抓起了一枚松饼,放进了嘴里,认真地咀嚼着,连任何一个碎屑都不放过。 “所以为什么叫焦糖呢?”她问道,“不也是甜的么?” “焦糖是在砂糖上淋上烈酒,然后点燃做出来的,比起砂糖来说,还是多了些风味的。”福尔摩斯说,他对这些人类社会的细枝末节一贯了如指掌。 卢纳认真地品味了一番嘴里的味道,然后点了点头,“的确比砂糖多了些东西。” 福尔摩斯不着痕迹地环顾着四周,开膛手杰克很可能尾随他们来一探虚实,但是到目前为止,他们并没有被跟踪,他不能很快定论这到底是个好消息还是个坏消息。 两个人在街道上走着,终于转过了一个熟悉的街角,回到了自己的住处前。 “福尔摩斯先生,”哈尔森太太说道,“有位警官在客厅里等你呢。” “好的,谢谢,我知道了。”灰瞳男人放下了帽子,然而当他走上楼梯的时候,却突然在门口站住了。 卢纳认真地趴在了门缝上,正打算开口的时候,她的肩膀被灰瞳男人按了一下,于是她闭上了嘴。 她当然闻到了。 是血的味道。 而房间中并没有心跳的声音,也没有灵魂的实感。 说明如果那位警官还在房间里的话,大概已经是一具尸体了。 福尔摩斯轻轻地摸出钥匙,缓缓的打开了门锁。 果不其然,在灯光之下,那位道格拉斯警官倒在了地板上,而窗户大开着,窗帘被细微的暮雨吹着,还没有被打湿,在轻轻地飘动着。 “他已经不在这里了。”卢纳轻声说,“这里也没有其他人。” 福尔摩斯的心中掠过了几个推测,他快步走到了尸体的旁边,伸出手摸了摸警官的脖子,发现的确已经没有脉搏了。 不过他倒地的位置,福尔摩斯环顾了一下客厅,他肯定不会站在写字台前等待自己回来的,这太不礼貌了,然而也不像是躲避对方的攻击。 他的目光落在了写字台上,然后他找到了答案。 他在全屋中唯一一张照片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人翻扣在了桌子上,而相框的背面还带着一个重重的汗湿的指印。 道格拉斯警官临死前的最后一件事是来到了写字台前,将夏洛克·福尔摩斯全屋中唯一一张照片扣在了桌子上。 这个举动背后的意义一目了然。 开膛手杰克急于杀死夏洛克·福尔摩斯而来到了221b,然而他从前并没有见过这个男人,所以道格拉斯选择藏起了照片,让他误认为自己就是这个房间的主人。 让他以为已经斩草除根地杀死了刚刚报案的幸存者的监护人。 而他来到这里也说明了一件事。 他能够看到警局的资料。 无论是采用怪力乱神的手段偷窃得到的,还是在警局中有不为人知的好朋友。 总之警方的一切举动也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卢纳蹲了下来,看着俯趴在地上的年轻男人,她伸出手来柔和地将他的眼皮撸了下来,让他闭上了眼睛,看上去安详平静了很多。 “他没有才能做一个合格的警官。”卢纳轻声说,“所以不幸的英年早逝了么?” “因为他是个合格的警官,所以才英年早逝了。”灰瞳男人淡淡地说,卢纳抬起异色的眼睛,试图消化其中的因果关系。 她思考了一会,成功厘清了他选择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取什么的决心和意义,少女低下了头,看向了躺在地上的青年。 “这样啊。”她轻声说,这是她第一次直接面对死亡,她看着空空如也失去了灵魂的躯壳,思索着,从中发掘着什么意义。 “弗雷说,凡人皆有一死,而凡人皆需侍奉。”卢纳轻声说,“所以他是为了他所侍奉之物克服死亡的么?” 在福尔摩斯解释什么之前,少女出了口气,郑重其事地注视着青年的遗体,“所以说,这个缺乏才华的庸人就是人类传说中的英雄了?” 为您提供大神 宁占竹 的《福尔摩斯和古神小姐》最快更新 开膛手02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开膛手03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道格拉斯警官死亡的时候,双手空无一物。 他并没有留下任何可以指认杰克身份的东西,毛发,衬衫碎屑,烟灰,什么都没有。 卢纳低下了头,看向他已经不再流血的,张开的狰狞伤口,皮肉外翻着,从胸口一直破到小腹,她伸出手放在了伤口上,没有血管的跳动也没有血液的温度了。 他的确是死掉了。 人类是不会从灰烬中重新站起来的,卢纳蹲在了一边,认真地端详着尸体,确定了这个常识。 那他们为什么还可以坦然而冷静地面对死亡呢。 面对衰减,面对不值得的轮回。 很快入殓师到了,尸体被抬了起来,运送走了。 卢纳坐在了沙发上,从盒子里摸出了还温热的松饼吃着,她静静地眨着眼睛,看着墙上的一块污渍。 很快松饼吃完了,她开始感觉孤单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摇曳的窗帘上,然后看到了后面立着一个阴影,卢纳走了过去,那个人拿着一把刀,兜帽深深地扣在脸上,少女伸出舌头来舔掉了嘴角的一粒碎屑。 “你是杰克?”卢纳微微地偏了偏头,“那么,之前的名字呢,遇到西恩之前的名字呢?” “你果然不是人类。”男人说,他大大咧咧地走进了空无一人的客厅,然后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卢纳皱了皱眉头,“你刀上的血滴在上面了。” “看来你对这里还是很爱护的。”男人说,他的声音低沉而嘶哑,“你是什么生物?” “看上去好像有些地位,但是不多。”他说。 卢纳走了过去,拎住了他的领子,将他整个提了起来,“你这样会让我对人类的印象变差的。”少女波澜不惊地说,异色的眼睛里面没有一丝一毫温度,“为什么可以肆无忌惮地闯进别人家里,还坐在别人的沙发上。” “这算什么,我还曾经把女人绑在椅子上,让她的丈夫给我煮咖啡呢。”杰克说,“看来你比人类还不懂如何赏玩人类。” 卢纳看了看他身上戈尔德的玫瑰标记,没有出声。 “你身上有无比强大的毁灭的才能,”杰克对被卡着脖子拎到半空中显得无动于衷,“我闻到了这个味道,这个味道太美妙了。” “你是被那个侦探召唤到这里的么?”他问道,“你在这里过得真的开心么?” 卢纳眨了眨眼睛。 她很难说这件事,她毕竟也没有去过别的地方,于是她松开了手,让杰克落在了地上。 但是她一直对戈尔德的审美没什么共鸣,当然她还是很喜欢戈尔德的,她总是聪明绝顶富有活力。 “你这么强大,这么美丽。”杰克喃喃自语道,“那个侦探有没有经常贬低你,对人类一无所知,对世情一无所知。” “但是他们会教我啊。”卢纳抬起了头,回答道。 “教你,”杰克轻声说,“岂不是什么文明人的傲慢。” “我向往你们。”杰克说,“最大的原因就是你们有无比美妙的真诚。” “能掠夺的就去掠夺,能占有的就去占有,能杀死的就去杀死,从来不违背本性,称惺惺作态为美德。”他说,“你们尊重自己的本能,而人类背离自己的本能。” “啊,”卢纳微微偏了偏头,“这不是很合理的么,我们和人类又不是同一种存在方式。” “人类存在先于性质,所以他们必须追求和存在相违背的东西来赋予自己意义。”卢纳轻声说,“哈尔芙和弗雷都这么说。” “那你怎么看呢?”杰克问道。 卢纳的眼睛静静地看着他,底色清纯而无辜。 “不知道。”她干净地说。 卢纳看着他脖颈处裸露出的皮肤,唯有她能看到的黑色玫瑰痕迹爬满了他的脖子,仿佛将他已经预备在了绞刑架下。 卢纳现在倒是觉得自己不该亲手处决杰克,因为戈尔德自有她的想法。 而且戈尔德很少能遇到称心如意的猎物。 所以为了戈尔德,她不能染指杰克。 戈尔德为什么要标记他为猎物呢,卢纳认真地思考着,这家伙真的在意自己的死亡么。 也许会在意,他说要遵守本能,那么人类的本能也包括求生吧。 杰克端详着这个少女,他确信无疑,这个少女并没有西恩的强度和权势,也许是因为并未成年的缘故,他很喜欢她,他忍不住舔了舔犬齿,似乎有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她在端详尸体的时候的专注还真是让人着迷。 而且他喜欢女性的身体,能够孕育新生命的身体,脂肪堆积,适合采食,但是他又厌恶女性的灵魂,对别人的感情有莫名的感同身受,对婴儿幼子的声音有本能而弱小的反应,然而这个少女无疑是没有的,她既没有无聊的同情心,也没有无助的同理心,也没有不自量力的爱。 她有完美的灵魂,也有完美的身体。 “你需要什么供奉。”杰克问道,“你是如此磅礴的毁灭力量的容器,想必需要很多贡品吧。” “但是我可以为你做到,那位侦探大概不能,他只能教你不要去渴望。”杰克说。 卢纳认真地思索了一会。 然后她想到了另外一个问题,“你呆在这里,一会要和别人撞在一起了你怎么逃命。” “不要紧的。”杰克胸有成竹地说,“今天晚上,说不定之后很久,夏洛克·福尔摩斯都不会回来了。” “你把他已经杀掉了?”卢纳询问道,她微微侧过了眼睛,看不出什么情绪。 “也许吧。”杰克玩着自己的手套,“他今晚大概要接受关于杀死道格拉斯和二十余名女性的审讯。” “谁知道呢,说不定夏洛克·福尔摩斯就是杰克呢?”他说,“也许每一个伦敦人都可能是杰克呢。” “说实话,我很好奇他会怎么选择。”杰克说。 “怎么选择?”卢纳眨了眨眼睛,疑惑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可是你不就是杰克么?” “但是我把我的记忆移植给了他。”杰克笑着说,“你知道,这是可以办得到,从今晚开始,他会每天晚上都循序渐进地做一个梦,直到他认为我的记忆,都是他自己经历过的。” “而且他对自己自命不凡,肯定认为自己有实力可以负担如此复杂的案件,加上他在这个社会并非弱者,绝对有能力逃脱法律的制裁。”杰克愉快地说,“怎么样,这个演出。” “我就说过,我很讨厌薰衣草。”卢纳微微出了口气,“好吧,然后呢,他要选择什么?” “你真的认为,有人能送自己去绞刑架么?”杰克问道,“我最喜欢看秩序在本能下坍塌的感觉,我讨厌人类虚伪的秩序,褒扬软弱和利他,来压抑强者的生存。” 卢纳看了看他的脖子,很想说,你不就把自己一步步地送上绞刑架了么。 但是她忍住了,她不能背叛戈尔德。 她现在知道了,开膛手杰克作案不只是利用人类的手段,也包括了很多里世界的技法,所以才能一直没有被任何人类成功捕获。 卢纳低下头看着自己交叉的十指,不得不说,她对这种复杂的人类实在无法应付,他的本质无处不在叫嚣他是个虚荣的弱者,但是他的内心似乎坚信他是个不折不扣的强者。 她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交流,和他愿意的他,还是她看到的他。 哈尔芙说,和人类说话,要和他们心目中的自己对话更好。 所以她还是喜欢和夏洛克·福尔摩斯在一起,因为至少他自认为的自己和他的本质相差无几,不用让她陷入这样痛苦的构思。 “不过你既然都如此完美了。”卢纳终于想到了什么问题,“你为什么还希望我和你同行啊。” “还是你觉得自己不够完美,不借助我们的,就不是什么完美的强者?”卢纳偏过了头,问道。 她觉得自己只是问了个目前可以聊的话题,然而杰克的灵魂却抽搐了一下,然后几乎燃烧了起来。 他这是,情绪起伏很大? 卢纳思索了一会自己好像没有什么不妥之处。 但是他认为这不妥。 然而他并没有反映出来。 为什么? 因为他打不过我么?卢纳在心里分析着,所以即使有愤怒也被恐惧压抑下去了。 她还没有如此深的面对人类的扭曲,她实在一无所知。 戈尔德的黑色玫瑰花紧密地围绕着他的脖子,卢纳知道,当他听到夜莺叫的时候,就是戈尔德的宴会开幕的时候。 “你最近听到过夜莺么?”卢纳问道。 杰克对这个没头没尾的问题感到了不解。 然而下一秒钟,他似乎感到了雨夜之中,传来了这在繁华都市之中极为不和谐的声音。 夜莺。 叫了。 为您提供大神 宁占竹 的《福尔摩斯和古神小姐》最快更新 开膛手03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