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界第一因裴屠狗》 第一章 一口断刀 大明404年,乾元七年。 青州,顺德府,黑山城。 夏末近秋,天气虽仍酷热,已有几分秋意。 轰隆隆! 震耳的雷声由远而近,踩踏乌云,自暗沉的天边由远而近。 细密的雨点连成线,自上而下,穿空而落。 自远处的山脉、近处的田地、最后,落尽了灰白城墙圈起来的黑山城之中,遍洒大地。 哗啦啦~ 冰凉的春雨自屋檐滑落,拍打在街道上为数不多的青石板上,粉身碎骨。 “又下雨了……” 杨狱微微抬头,望着阴沉的天色,心情也不是很好。 他穿着补丁破洞都有的灰色麻布衣衫,踩着一双草鞋,看着这瓢泼大雨,身体就有些发凉。 下雨天,别出门。 这是外城居民间流传的生活常识,他自己也验证过,但…… “唉……婆婆,我上工去了!” 叹了口气,杨狱随手将墙上的斗笠摘下带上,就要出门。 “孩子,慢着点。” 头发花白的老妇人从屋内走出,心疼的握着他的手,将一个鸡蛋塞进他的手里,嘱咐他路上小心。 “婆婆……” 杨狱知道推辞不掉,也只能将鸡蛋带壳塞进了嘴里,含混不清的说了句话,就出了门。 心中也难免有着酸涩,自己前世真算不上富裕家庭,可也从没有因为一个鸡蛋来回推让的。 被收养的这一年里,他也不是没有想过做些什么来改善生活,最后还是放弃了。 这个世道,想要干些什么,太难了。 “呕~” 雨水中,一股恶臭盖住了土腥味,蛮横的钻进了他的鼻子里,让他眼皮狂跳。 自来到这个世界的半年里,最让杨狱不能忍受的,并不是没有电、网、手机, 而是这里的人,不讲卫生。 随地大小便的,简直比比皆是,正常的时候还好,一下雨,那简直就是灾难。 大雨清洗一切,能够轻易的将阴暗角落里,一些人畜的排泄物冲涮出来。 那场景,简直是恐怖! 他当然没有洁癖,可这谁顶得住? “一定要搬家,搬家!” 杨狱咬牙,小心的抬脚,尽量走高处。 雨中的黑山城人也不是很少,有人在雨中擦拭身子,有人在冲洗农具,当然,也有洗涮粪桶的。 杨狱目不斜视,缩手缩脚的走过小巷,街道,穿过广场,才停下脚步。 内城到了。 低矮却修葺一新的城墙,隔开了内外两城。 相比外城,内城稍微整洁一些,排水之类的设施也好上不少,到了这里,他的速度快了不少。 没一会,就能远远的看到衙门的石狮子。 衙门,很老旧,不少地方更是年久失修摇摇欲坠,不少地方甚至有着杂草。 若不是那对石狮子,杨狱第一次来的时候几乎没认出这是衙门。 衙门当然有钱,更不缺维护的钱,可明明能撞进自己的腰包里的钱,谁会拿出来修衙门? 官不修衙,可不止是黑山城这么干。 “小狱来的挺早。” 身后有人打了个招呼。 杨狱回头,同样的蓑衣斗笠下,是一张同样稚嫩的脸。 他叫朱十三,和杨狱一样,是个衙役。 “嗯,怕雨越下越大。” 杨狱随口搭了一句话。 “唉,真羡慕你。只需要守着库房就行,我们,怕是还要巡街……” 朱十三脸色愁苦,有着羡慕。 “呵呵。” 杨狱勉强一笑。 他们是衙役,不是吏,可以说算是徭役的一种,与劳役、兵役并无区别,实实在在的苦差事。 前数一百年,他们这样的不但没有工钱,还要自备干粮。 可就这样的活计,要不是收养他的老爷子是个狱卒,也根本轮不到他。 无他,衙役虽然是苦差,但却是有着转正的可能的。 “算算日子,新一批犯人也快送到了,希望不会有什么凶人……” 朱十三有些兴奋,又有些担忧。 黑山城,是座狱城。 顺德府之内的犯人,多半都会送到这里来,待到秋后,或是就地处斩,或是与其他府的犯人一并押往青州州府。 往年,可有不少劫狱的凶人的。 伴随着凶险,却也是他们转正的希望…… “希望吧。” 杨狱一脸木然的叹了口气。 从一个即将踏入大学校园的法学生,变成一个流民,现在的衙门临时工,他是崩溃的。 但他也不是什么依仗都没有。 他的胸口,那口疑似将自己带到此界的‘鼎’此时还如胎记一般贴在自己肚子上。 可惜,暂时用不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了几句,哪里又有案子,谁谁家又有人死了,最近染病的人多了起来,怜生教生意好的不行等等。xinkanδんu.com 多是朱十三再说,杨狱静静听着。 没多久点卯的官吏到了,打了个照面,就自顾自做事去了。 衙门的库房很清闲,交接了班,杨狱只一个时辰就干完了一天的活。 前世今生的文字语言自然不同,但数学却是通用的,这衙门库房的伙计对刚备战过高考的他来说,当然不是问题。 做完了活计,他才从角落拿出一个包裹着严实的小布袋。 摊开,里面是一本书以及一些细小的石子。 ‘希望对得起我吃的这些石头……’ 拈起一枚石子,杨狱心中叹气,木着脸飞快吞了下去。 直到感受到身体内一闪而过几乎不可察觉的热流,才精神微震。 穷文富武,人穷又想练武,怎么办? 啃石头! 众所周知,一块小小的石头,包含了大量的无机盐成分,于他这个穷人而言,是上佳的补品。 只要石头吃得好,吃得快,就能成为人生赢家,武林高手不是梦…… 这当然是不可能的,石头吃多了只会胃下垂。 杨狱没有自虐的癖好,之所以把石子当零食吃,全是因为那口鼎。 这口鼎的开启需要能量,而这能量的来源,居然只局限于‘泥土’‘石头’…… 为了开启这口鼎,他已经吃了一年的石头了…… 就着石头,他翻开了案上的书, 在这个大部分人都没有走出过百里地界的年代,读书是他除了酒馆说书人之外唯一能够了解这个世界的渠道。 一年里,他也借来了几本书,对于这个时代有了个初步的了解。 可惜,却不是他熟知的任何朝代。 “大明404年,乾元七年,青州,顺德府……真的是完全陌生的世界啊!” 长长叹了口气,杨狱收起书,准备结束早上的工作。 这时,突然听到库房外传来一阵嘈杂声,伴随着一声声吸气,惊呼。 “又死人了?” 杨狱刚把书合上,也没在意。 “唉……” 披着蓑衣,浑身湿漉漉的朱十三已经窜进了库房,埋怨着衙门里到处坑水,神色却有些闪躲。 “谁死了?” 杨狱将书收好,站起身。 “小狱,你…你要节哀啊。你家老爷子他……” 朱十三压低声音,面露不忍。 “什么节哀?你胡说什么?” 杨狱心中‘咯噔’一下,站起,没来由的有些慌乱。 想起了那位只见过一面,就押送犯人去青州的狱卒老爷子。 他这一世无父无母,幸亏被杨婆婆收养,算起来,那个素未蒙面的老爷子,算是他的‘养父’? “你家老爷子他出事了,之前我看到你们族里有人来了衙门,怕也是得了老爷子的死讯…… 不,不对。应该,应该是失踪的消息……” 朱十三低声说着,有些不敢看杨狱的眼睛。 失踪等于死,衙门里的人都知道。 之所以报成失踪,是因为死了要抚恤。 失踪, 不需要…… “怎么会……” 杨狱喉头涌动,心中有些发堵。 初来此界的自己浑浑噩噩,若不是这位老人收留自己,只怕沦落为乞儿的自己早已死了吧? “哼!” 库房外,却传来一声冷喝,一个铁塔也似的中年人跨入库房,冷冷的扫了一眼朱十三: “再敢乱说话,老子拔了你的舌头!” “王捕头!” 朱十三噤若寒蝉,吓得腿都软了几分。 “拿住,这是老杨的刀!” 铁塔也似的中年人一抬手,一把带着铁锈味的断刀已经到了杨狱的手里。 “这刀……” 接过刀,杨狱身子一颤。 “老杨他,是真的失踪。” 冷硬的说了一句,见这少年拿着刀身子颤抖的样子,也不由心中叹息。 失去了顶梁柱,对于这样一个家庭来说,可说是灭顶之灾了。 一时,他有话也说不出口了,只能说了句“抚恤的事,有我!”,转身就走了。 “王捕头慢走。” 朱十三松了口气,又担忧的看了一眼杨狱,扭头也走了。 “这口刀……” 杨狱却好似没有在意两人的态度与离去,神色恍惚的喃喃自语着。 他一只手握着断刀,一只手却捂住了胸口。 热! 烧! 滚烫! 第二章 暴食之鼎! 人生天地之间;若白驹之过隙;忽然而已。 可人过留影,雁过留痕,终归是有人能够在世间留下独属于自己的痕迹的。 有人以书卷为载体,纵千万年过去,仍可见字如面。 有人寄托念想于后人身上,沧海桑田,仍有意志传承。 这口刀,就类似于这种载体。 万籁俱寂! 握住这口断刀的刹那,杨狱已经听不到任何声音了,狂潮般的记忆汹涌而来。 散碎而混乱,看不分明。 混乱的记忆走马灯一样流转,好一会,才渐渐梳理成他能够理解的文字,形式,呈现在他的眼前。 【获得食材】 【食材:断刀】 【等级:劣(下)】 【品质:可(中)】 【评价:普普通通,平平无奇,或许有着小小惊喜】 【食之可得些微刀法技巧】 【当前炼化进度(0/100)】 【是否开始炼化?】 终于,开启了吗? 杨狱精神有些恍惚,怅然却多过了‘暴食之鼎’开启的惊喜。 想着那只见过一面,却将自己从频死中拉回的老爷子,以及那位将自己当儿子嘘寒问暖的老妇人。 心中一时五味杂陈。 好半晌,彻底消化了脑海中的记忆,杨狱才勉强平复了心神,注意力落在了唯他可见的‘暴食之鼎’上。 黑鼎之中,隐可见一口断刀。 “炼化?是指这口断刀吗?炼化了这口刀,就能得到老爷子的一些用刀技巧?” 看着手中长刀,杨狱只觉有些不可思议。 一个人所学的知识与技艺,从来是日夜苦读,一点一滴的累积起来的,自己只需要炼化,就能够得到? 试一试? 杨狱深吸一口气,将断刀放好,坐回座位上,又看了好一会书。 直到心绪彻底平静下来,才汇聚精神到胸口,那已经从青变成黑色的‘暴食之鼎’上。 “炼化!” …… 轰! 眼前光影变换,眨眼间,似换了一处天地。 杨狱晃了晃脑袋,四下黑洞洞一片,唯一的亮光就在他的手上,那是一口断刀。 等等…… 杨狱恍惚回神,看着四周极似鼎壁的空间,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断刀。 不由的泛起一个念头:“这,这所谓的炼化,不会是让我在这里练刀吧?” “这不对啊……” 杨狱顿时傻眼了,这和他想的完全不一样。 如果和他想的一样,这口断刀上是老爷子用刀心得,那自己这么练刀,得练到什么时候去? 但无论杨狱怎么呼喊,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没奈何,他也只能举起刀,开始练习。 这一举刀,他发现了异样,随着这口断刀的挥舞,自己脑海里就会浮现出类似的记忆,技巧。 让他用以对照。 同时,一缕微光浮现在漆黑的鼎壁之上。 【炼化食材‘断刀’中】 【当前进度(0/100)】 “……真是这样?!” 杨狱有些发懵,欲哭无泪。 他想过无数种‘暴食之鼎’开启后的可能,却独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种情况。 但别无他法之下,也只能咬着牙,对照着脑海之中的记忆,在这黑暗之中挥刀。 一刀, 又一刀。 也不知过了多久,在鼎壁之上的进度再次一跳,到了10的时候,杨狱方才从无数次的挥刀之中退出来。 再度感知到了外界。 虚弱、解饿、昏沉…… 这种感觉活像是宿醉未醒又做了一夜的噩梦,一时之间,杨狱几乎连手都抬不起来,眼前更是阵阵发黑。 ‘糟!这是过去了多久?’ 杨狱心中大急。 这时,一阵带着哭腔的低语声传入了他的耳中: “怜生老母在上,求你保佑我可怜的狱儿早点醒过来吧!只要我儿能够平安无事,老妇人愿减寿十年......” 温热的布擦过脸庞,老妇人带着哭腔,不住的祈祷着,颤抖着。 婆婆...... 杨狱猛然惊觉,心中泛起一抹悲凉。 相依为命的老伴儿就这么去了,这个老妇人,该是怎样悲痛? “老头子回不来了,你可不能丢下婆婆一个人……” 老妇人低声抽泣着,念叨着。 杨狱这才知道,自己已经居然‘昏迷’了三天两夜…… “狱儿,狱儿,这是婆婆从怜生教仙长处求来的符水,你喝了它,一定会醒来的......” 杨狱能感到自己的头被抬了起来,一碗带着腥臭的符水被递到了自己嘴边。 符水? 这玩意能治病?! 杨狱全身都在抗拒:“不......咕咚,咕咚.....” 一个字都没说出口,一碗怪味十足的符水已经被整个灌了进去。 完了! 肚里一热,杨狱的心头却是发凉。 怜生教,是一个游离在黑山外城穷苦人家的一个教派,说是什么能依靠符水救死扶伤。 但他怎么会相信这个? “呕~” 杨狱挣扎着起身,伏在床边一阵呕吐,将符水全都吐了出去。 “小狱,我的小狱。” 老妇人顾不得心疼自己重金求来的符水,抱着杨狱,老泪纵横。 “婆婆,我没事……” 看着比之前还要苍老许多的老妇人,杨狱心中酸楚,又怕她哭坏身体,忙道: “婆婆,我饿了。” “婆婆这就去。” 老妇人忙擦去眼泪,将准备好的吃食端来:“你昏迷三天了,先喝点鸡汤,慢点吃,不够还有……” “您,您把老母鸡给炖了?” 杨狱这才闻到鸡汤的味道,肚里顿时开始打鼓。 黑山城地处偏远,物产并不丰富,或者说,穷人的生活极为恶劣。 杨老爷子虽然是个狱卒,但他为人老实本分没有额外的进项,家里的几只老母鸡,可是老妇人的命根子一样。 “还有三只呢,炖一只不打紧的,不打紧的。” 老妇人眼神有着黯淡:“老头子不在了,三只鸡也够了……” 杨狱默然,不知怎么安慰,只能默默的喝着鸡汤。 待到老妇人去收拾碗筷,杨狱又躺了下来,一闭眼,就又‘看’到了那一口陌生又熟悉的大鼎。 大鼎呈暗黑之色,边缘却有一抹青色浮现。 “变青了……” 杨狱心中一突,有些不祥之感。 这口鼎原本就是青色的,自己足足吃了一年‘石头’才变黑,这么用了一次,又要变回去? 那自己岂不是还要吃土了?! 第三章 吃人的世道 晨辉破晓。 一轮红日自东而起,光巡四方,照亮天地,扫去连日大雨带来的阴霾。 “炼化会消耗我的体力,体力耗尽也不会停止,而是要达到某个目标。初步推测,是每次10进度。 但也说不定,孤证不举,有待尝试验证。” “盲目的劈砍不会增长进度,是无用功。10进度或许相当于老爷子练刀三年?” “现实里练刀也会增加进度,但效果远不如暴食之鼎的‘炼化’……且断刀本体并未消失。” “暴食之鼎会褪色,或许进度满了就会变回原本的颜色,那么,怎么解决吃土的问题?” “暴食之鼎需要的是什么?是泥土石头,还是其中蕴含的金属物质?如果是后者……” “怎么寻找其他食材?” …… 略有些刺眼的阳光下,杨狱伏案书写,梳理着自己的所得与猜测,总结收获与得失。 这是他前世的习惯。 “呼!” 顺手填了一枚石子入腹,感受着熟悉的暖流散开,杨狱才长长的吐了一口气。 一夜的梳理,他已经初步了解了那口暴食之鼎的作用与禁忌。 问题很多,用处,也很大。 胡乱的将涂鸦的纸张揉碎,丢在角落,杨狱起身,将墙上悬着的断刀握在手中。 顿时,一种熟悉的触感涌上心头,一并涌来的,是深深烙印在脑海之中的用刀技巧。 是的,仅仅是技巧,甚至算不上刀法。 “失踪,等于死。老爷子只怕凶多吉少了……” 阳光落在刀面,映出杨狱略带忧愁的面容。 城外,很危险。 不止是时有出没的野兽与逃荒的流民乞儿,还因为山贼响马。 青州地处大明边陲,比起其他州,混乱不少。 一个年岁很大了的老狱卒,就算不死,还有的好吗? 砰! 砰砰砰! 这时,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伴随着一道尖锐的声音打破院内的平静: “二婶,开门啊,开门啊。是我,云花啊!” “哎,来了。” 杨狱皱眉之时,杨婆婆已披着衣服上前打开了门。 门一开,一个妇人已经进了门。 她约莫三十来岁,擦着劣质腮红,声音尖锐的打着招呼,她身后,是几个憨厚的中年汉子。 “这些人……” 杨狱皱眉。 这些人似乎都算是他家的亲戚,只是好些年似乎也没走动过了。 这时候上门…… “你们怎么都来了?” 一夜辗转反侧,杨婆婆脸色并不是很好看。 “婶子,二叔的事,族里也知道了。我们这次上门,为的就是要为他老人家操办后事。” 那妇人叹了口气:“二叔他活着没享过什么福,死了,怎么也得风光一回,你说呢?” “后,后事。” 杨婆婆脸色一白,身子晃了一晃:“你二叔他只是失踪,会,会回来的,会回来的。” 说到最后,她的声音也低了下去。 “二婶啊!” 妇人上前拉过杨婆婆的手:“衙门的行事你还不清楚?那三尺刘哪里舍得给二叔抚恤?” “是啊,二婶。这都好些日子了,可再拖不得了。” 那几个汉子也都附和着。 “这……” 杨婆婆手足无措,有着无助。 “二婶,你还犹豫什么?你点个头,之后的事,侄媳妇一定办的妥妥当当,不要你操一点心!” 眼见杨婆婆似乎被说动,妇人语气更多了几分温和,只是她嗓音尖利,听的人极为不舒服。 “这事不但要办!还要大办特办!” 这时,又有人附和着。 “那是,那是!” 中年妇人先是点头,后有警觉,扫了一眼,就见一脸色发白的少年依靠在门前,冷淡的盯着自己。 冷眼看着院内的几个‘亲戚’,杨狱只觉心头有着一团火在跳。 他两世为人,到底不止是个乡野少年,哪里不知道这几人的目的是什么? 吃绝户! 他曾听说过,但凡一家的男人若是死了,同家族的人就会上门,将家里值钱的都会被搜刮走,锅碗瓢盆也不拉下。 甚至会假借出丧的借口,日日上门,逼着这家人摆流水席,要一直摆,请大家都来吃,把这户人家吃绝,吃光! 直至把房产,土地全都交出去,逼得女人远走,甚至上吊自杀! 相传,一代名妓柳如是就是被吃绝户所逼,硬生生吊死家中,可哪怕这样,她死后也仍然被夺走了家财! 杨狱万万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居然也会碰上这样的事情。 “这位就是小狱吧?” 妇人面色一僵,忙又挤出一抹笑容来:“一年没见,都已经是个大人了。” “小狱。” 杨婆婆松了口气,忙挣脱妇人的手掌,后退几步。 “婆婆。” 杨狱扫了院内几人一眼,才看向老婆婆,温声道:“挑个合适的日子,把老爷子的后事,给办了吧。” “可……” 杨婆婆欲言又止,但见杨狱目光坚定,却也只能点头应下。 “小狱说的可太对了!” 妇人本以为这事又有波折,此时见似乎成了,顿时喜上眉梢: “哪还用挑什么日子?今个,可就是顶好的日子!” “今天不行!” 杨狱摇头,见妇人面色不虞,才道:“至不济,也得等衙门的抚恤下来。” 顿了顿,又加了一句: “这事,王捕头可是应承了我的。” “王捕头?” 妇人一愣,眼珠子一转,有些迟疑:“可衙门办事想来拖沓,若是拖个一年半载可怎么好?” ‘真就这么迫不及待。’ 杨狱眼神一冷,咬着牙才将火气压了下去:“三天后,抚恤就会下来,到时候哪怕没有,老爷子的后事,也是要办的。” “那……” 妇人犹豫了一瞬,见几个汉子没啥意见,方才点头答应。 “唉。” 送走几人,杨婆婆就是长长一叹,越发的憔悴了:“小狱,这可如何是好……” 到底活了大半辈子,她如何能不知这些人的目的? 但知道又有什么法子? 家里的田亩、乃至于房屋,可都在族里登记在册,就是告官,也赢不了。 “婆婆,把田契、房契一并给我。” 重重的合上门,杨狱气性未消。 曾有一瞬,他恨不得抽刀杀了这几人。 可杀了这几人,还有其他人,而自己要是被抓,婆婆就真没有一点指望了。 “你想卖了这些田?行不通的,这些田契、房契都在族中挂着号,没有人会收的……” 老妇人连连摇头。 杨狱咬着牙,却是笑了: “卖给他们,他们当然不要。可,要是送给他们呢?!” 第四章 鬼头大刀 黑山城,有内外二城。 内城,就是黑山城原本的城区,外城,则是附近乡村多年来迁徙而来的混居之地。 不但脏,而且乱。 白天还好,一到夜晚,外城可没有几个人敢独自出门。 杨狱在衙门上工,虽然只是个临时工都算不上的衙役,可也没少听了杀人越货的事情。 是以,一到了傍晚,盯梢的人离开,杨狱就揣着房契、田契,提着断刀就出了门。 前几日大雨的痕迹仍在,路面仍有些泥泞。 杨狱小心的穿过巷子,避开游荡在街巷中的泼皮,向着内城走去。 “外城的势力有不少,还有着怜生教这样人数众多的大教派。但不能和他们交易……” 杨狱沉着心,仔细思量着。 一年的时间,足够他对黑山城有个大致的了解了,相比于混乱的外城,内城好上不少。 至少吃相不会那么难看。 “呜呜~” 路上,杨狱隐隐能听到有人抽噎的声音,不少人家挂着白布。 “又死人了。” 杨狱心中叹息,加快了脚步。 腐尸之地必有秃鹫盘旋,吃绝户,不独独是他家会碰上。 赶在内城关门之前,杨狱进了内城,熟门熟路的转过几条街道,来到一处小巷。 穿越的这一年里,他可不是什么都没做,一有空闲时间,不是去蒙学旁听学字。 就是来这里学武。 当然,这并不是一家武馆,以他家的底子,可付不起高昂的学费。 人人都知道穷文富武,可事实上,无论文武和普通人都没有什么关系。 咚咚咚~ 门没关,杨狱还是敲了敲门,才轻手轻脚的走进院子。 …… “人背有骨二十四,或因男女老幼而有差异,却也大差不差!” “操刀斩头,需认骨,这是手艺,也是慈悲!” “……人死万事消,人犯有罪自有王法律条,咱们奉命行事,不损阴德,无伤天理,只是要记得……” “一刀,只能也必须一刀!一刀是行法,两刀,那就是虐杀,真个要损阴德,伤天理!” “这,就是咱们这行最大的规矩!” …… 灰白色的院墙内,一群少年蹲在墙角,双手持木刀平举,手腕刀身各有石块坠着。 秋日已寒,傍晚更凉,几人却都汗水滴答。 一老者坐于木椅上,定睛看着一众少年,不时训斥着。 这老者年岁不小,兜帽下的发丝都已灰白一片,满脸风霜皱纹,他的怀里,蹲着一毛发灰白无光的老猴。 干枯的老手,不住的抚摸着老猴的后颈。 “呼!” 杨狱站在院外没有上前,静静的听着魏老头训斥弟子。 这跛脚的魏老头在黑山城可是大大有名。 据说他年轻时就与乡人一起去参军,重伤回来后,又做了刽子手,如今黑山城的一些刽子手都是他徒弟。 不算他参军,单单是这些年,被他亲手斩首的,就将近百人。 是真正的狠角色。 杨狱没说话,安静的看着这些青年练刀。 这些青年可比他来得早,练的久的都有七八年了,少的也有三四年。 三年打杂,才能提木刀,这是魏老头的规矩。 杨狱满打满算都不到一年,自然是训斥的话听了一肚子,刀可还没摸过一下。 “好生练吧,咱这点东西你们要是学会了,多的不说,至少三餐温饱,有瓦遮头,至不济,也不至于流落街头吃土。” 魏老头不缓不慢的训斥着弟子,末了,也扫了一眼杨狱。 “流落街头吃土……” 杨狱苦笑,这说的不就是他吗? 一年多前,他从此世醒来,成为一个无父无母的小乞儿,若不是被老杨头夫妇收养,他几乎真的饿死城外。 人快饿死了,真是什么都会吃。 他,是真的吃过土…… “很多人瞧不上咱们这个行当,可咱们听命行事,靠本事吃饭,哪有什么见不得人?” 老魏头起了身,抱猴踱步,一脚深,一脚浅的想屋里走: “吃饭,不寒碜,让老父母饿死街头,那才叫个寒碜!” 杨狱脸色木然,默默跟上。 “有话就说。” 魏老头一甩手,老猴‘吱吱’叫了几声,窜上了院里的老槐树上。 “就知道瞒不过老师……” 屋内的光线更为黯淡,杨狱微微低头苦笑,将自己的来意说明。 余光扫过屋内摆饰,落在了屋内正中的案子上。 案子上,横放着一把无鞘大刀。 那刀袤方,背厚面阔,刀柄处雕有鬼头,雪白清亮,却难掩血腥气味,望之令人心寒。 杨狱认得,这口刀就是魏老头持之斩首近百的斩首刀。 平日里魏老头视若珍宝,绝不肯让旁人碰上哪怕一下。 往日里,杨狱虽然羡慕但也没有什么心思,但此时扫过,心中不由的就跳了跳。 ‘这口鬼头大刀,会不会也是食材?’ “呵呵~” 魏老头端起茶杯,正襟危坐,闻言,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杨家算不得什么,但老夫凭什么要买下这些田亩房产,徒惹麻烦呢?” “不是买,是送!” 杨狱放弃侥幸,一咬牙。 直接将房契、地契一并拿出,直接拍在了桌子上。 魏老头,就是他早就想好的交易对象。 一来,这魏老头根本不会怕杨家那些亲戚,二来,自己到底在他门下学艺。 虽算不上师徒,到底有着几分香火情在。 比起别人,终归好上不少。 “哦?” 魏老头有些惊讶的看了一眼杨狱,旋即冷笑:“到底是崽卖爷田心不疼!老杨头积攒这些东西,可用了大半辈子。” “东西再多,守不住也没有任何用处。” 杨狱倒是很清醒。 与其被那几个所谓的亲戚吃干抹净,他宁愿将这些田亩送人,做一个对自己有利的交易。 魏河弟子一大堆,他可不信这老头子真就不顾脸面,白拿了这些东西。 “老夫倒是小瞧了你这小子。” 魏老头放下茶杯,深深的看了一眼杨狱。 对于这个拜入自己门下的小子,魏河印象并不深,记得最清楚的,还是这小子曾经吃过土。 此时,倒是真有些惊讶了。 杨狱低着头,一言不发。 “嗯…” 魏河拈起田契,略一沉吟后,开口了: “你到底叫我一声老师,老夫自然不会白要你这些东西。这样,你那两年学徒直接免了,从明天开始,和他们一起练刀吧!” “呼!” 心中巨石落地,杨狱这才松了一口气: “是,师傅。” 第五章 稳、准、狠! 月朗星稀,客房中,杨狱久久无眠,索性翻身坐起,取出断刀,开始演练刀招。 说是刀招,也不准确。 比基础更为基础的东西,比如,握刀。 握刀,有正握、反握、左握、右握、斜握等等种类,根据每一种握刀的方式,才有基本的站位与技巧。 杨狱自然是正持刀柄。 呼~ 断刀掠过照进屋内的月光,杨狱眼神明亮,诸多技巧如烙印在脑海之中,时时可以对照。 “可惜看不到进度条……” 不急不缓的将脑海中的技巧一一使出,杨狱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墙壁,不无遗憾的想着。 但没多久,他已然沉浸了进去,忘却了杂事。 直到身体传来阵阵酸痛的时候,他才惊觉,天居然已经亮了起来。 “这就一夜过去了?” 杨狱甩着酥麻一片的手掌,心中有着震动。 他很确信自己之前是绝对没有这样的专注度的。 以前的他,就算是很想做成某件事,还是会忍不住开小差。 虽然不是三分钟热度,可也不可能专注到这种地步。 “是之前的‘炼化’提升了我的专注度?” 杨狱一边舒缓着筋骨,一边猜测着。 在鼎内他感觉不到疲累,也无法计时,此时想想,自己只怕持续了很久一段时间。 这或许不是自己变得专注,而是‘习惯’? 不由得,他又想在此尝试炼化,但现在不是时候,万一有昏迷几天,可就很麻烦了。 …… 魏老头门下学武,并无严苛的制度,甚至可以说,很是散漫。 什么时候来,什么时候走,什么时候练,魏河一概不管。 大多时候,他都是抱着老猴,似睡非睡的靠在大椅上,但一旦哪个练错了,又会及时出声呵斥。 杨狱却知道,这也是没有办法。 魏河这到底不是武馆,来他这学武的都是抽着空闲时间来的,大多时间,还是要上工的。 能每日都来练上几个时辰的,也就那么两三个人而已。 像杨狱之前,一个月能来三五天已经算是不错了。 “今个又有师弟入门,老夫就再为你们讲上两句。” 杨狱才来到院里,就听到魏老头的声音,忙加快脚步走到几个师兄弟后面站定。 魏河松开老猴,跛脚踱步,一起一伏:“有道是拳脚熟才进兵器,可你们多半没有这个条件,学拳脚,比兵器耗费可要大的多了……” 杨狱凝神倾听,知道魏老头是说给自己听的。 “要练拳脚,不说需要的药酒、药膏、药油,单单是每日需要的进补,就不是你们承担的起的。” 魏河的声音并不大,小院里的一众人却也听得清楚。 有人连连点头。 但杨狱却是清楚,练刀所需的花费,也很是不小,不说别的,一口普通的刀,要价就得三两银子。 以他在衙门打杂的月钱,得两年不吃不喝才买得起。 而这,还不算日常的保养。 兵器,是需要保养的,可不止是不用的时候丢一边,用的时候磨一磨。 “既然入了老夫的门,你们想必也知道,老夫行伍出身,砍人头起的家,那么,能够交给你们的,也就这些东西了。” 魏河淡淡的扫过一众弟子,在杨狱身上停了一瞬。 “师傅说的哪里话?这黑山城哪个不知您的威名?能学到您的万一,弟子可就受用不尽了!” 这般露骨的拍马,让一众人不由的看去。 杨狱扭头,说话的是个满脸横肉,身材魁梧的中年大汉,他认得,这是外城的胡屠户,胡万。 也是每日都能来练武的两三个人之一。 “战场上也罢,杀头也好,都不需要那么多花里胡哨的招式,你们只需扣住‘稳、准、狠’三个字,那么,立足黑山想来不是什么问题。” 魏河一招手:“过来个人。” “哎,俺来!” 那满脸横肉的胡万已经第一个抢上前去,满脸憨笑。 但下一瞬,他的笑容已经僵住了:“哎,哎呦。师傅,您老轻着点……” “嘶!好大的力气!” 场下的杨狱吃了一惊,这身材魁梧满脸横肉,怕不是得两百斤上下的大汉。 就这么被魏河那干枯瘦小的老头提着后颈给提了起来。 “稳字不必多说,你们切了这些年的豆腐,能入门,大多也是有那么几分的。接下来,要说的,是准!” 魏河一手提着胡万,一手上下比划着: “一刀能省三分力,绝不浪费一份功!人的身上有骨两百余,有的坚硬,有的较软……” “若与人搏杀,一刀砍在天灵盖或是砍在颈下二三骨,那也是绝不相同的!” 魏河侃侃而谈,说起这个,这小老头双眼都变得明亮起来。 “说的好有道理……” 杨狱听得牙酸,这老头子绝对是个凶人。 “持刀手要稳,劈砍也要准!” 魏河指指点点,说着哪里骨头硬,哪里骨头软,哪里受力,哪里不受力。 他说的头头是道,场下不少人却是听的浑身不自在,也包括杨狱。 这可是杀人的法子,说的好像是切菜一样…… “师,师傅。快,快放俺下来……” 魏河一通教学,胡万却是再也顶不住了,满是横肉的脸涨得通红,只觉脖子已经不是自己的了。 “小小年纪,吃不得一点苦!” 魏河老脸一沉,将胡万丢在地上。 “咳!咳咳~~~” 这魁梧汉子一阵咳嗽,差点没喘上气来,心中一阵后悔,自个凑什么热闹。 “算了。” 被这一打岔,魏河也没了谈兴,一摆手,道:“胡万,这里你最闲,你就将你杨狱师弟送回去吧。” 说到此处,又顿了一顿: “吃了晚饭,再回你家!” “啊?” 胡万有些疑惑,但见魏河瞪着自己,忙不迭的答应了下来。 “谢师傅!” 杨狱一拜,心生感激。 “走吧。” 胡万揉着脖颈,一阵龇牙咧嘴。 …… “这小子一夜都没回来?” 内城城门外,几个汉子蹲在路边,神情烦躁不已。 他们也没想到,一个半大小子居然敢傍晚出来闲逛,而且彻夜不归,还没被内城巡守赶出门来。 “嘿!六哥,那小子出来了!” 一略显瘦小的小子眼神一亮,看向城门。 “让老子等了半天,这小杂种!” 王六狞笑着起身。 “等等,六哥,等等!” 王六正要上前,冷不防被小弟一个拖拽,回身怒目而视。 小个子紧张的咽了口唾沫,腿肚子打转: “你,你看那小子身边。那一身毛的,是不是胡屠夫?” 第六章 换血? 胡万很有钱。 这是杨狱对这位胡师兄的第一印象。 黑山外城有三大城区,每个城区有一屠户,胡万正是他所在城区的屠夫。 不但自个魁梧的好似一头毛熊,手下二三十个伙计,也都膀大腰圆、孔武有力。 就算是外城的一些小帮派也都不敢招惹他们。 “嘿!” 刚出内城大门,杨狱就听得自家这位胡师兄闷笑一声:“杨师弟,你这是被盯上了啊?” “王六。” 那几人堂而皇之的蹲守在这里,杨狱自然也看得到,而且还认得。 几人里个子最高的那个,叫王六,是那日去他家的那个妇人的姘头,平日里打鸡骂狗,是他们那块有名的混不吝。 “瞧着!” 胡万‘嘿嘿’一笑,敞开嗓子就叫住了准备开溜的几个混子:“孙子,过来爷爷这!” 王六几人身子都是一僵,扭过头,脸色比哭还难看:“王六见过胡大哥……” “大哥也是你叫的?” 话没说完,胡万蒲扇也似的大手已然盖在王六脸上,鼻血混着牙齿飞了出去: “叫胡爷!” “哎呦喂~” 王六被一下打趴,哭喊着嚎了起来:“胡,胡爷,你,你为啥打我?” “咋?爷爷打不得你?” 胡万又是一脚,王六咕噜噜的滚了几圈,只觉眼前发黑,差点被一脚踢死。 其余几个混子看的两股战战,别说上了,跑都不敢跑。 他们也就欺负一下老实人,遇到胡万这样的大屠户,哪里硬气的起来? “爷爷,胡爷爷,别,别打了……” 王六被打懵了,趴在地上不住求饶,裤裆都湿了一大片。 “猪狗一样的东西,也敢吃人绝户?” 胡万一脸嫌恶,发黄的浓痰吐了王六一脸,又一脚将其踹的飞起: “滚你娘的!” 王六一阵呻吟,却是连爬也爬不起来了。 被两个混子夹着,惨嚎着狼狈而去。 “谢谢胡师兄。” 杨狱忙抱拳道谢,心中也觉解气。 “谢个什么?俺也就帮你这一时,这种猪狗样的东西最是难缠,要想解决,还得看你自己。” 胡万一摆手:“要谢,就谢老头子吧。” 杨狱点点头,心中也是提起小心。 他与胡万不过见过几面,这次出手也是因为魏河嘱咐,要想解决威胁,还是得看自己。 “倒也不用太担心。” 见杨狱不说话,胡万又道:“这些混子多半家贫,靠着个狠字厮混。等你练个几天,他们就不敢招惹你了。” 一路走着,杨狱也没放过这个机会,向胡万请教着刀法技巧,也打听着外城的一些事情。 待得走过几条街道,快到广场之时,胡万突然止步,拉着杨狱就转进了一条小巷。 “嗯?” 杨狱一愣,随即看到广场上不知什么时候竖起一个高台,一个看上去仙风道骨的老道,在念叨着什么。 高台下,一大群人或站或坐,他们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却都不发一声,看上去极为诡异。 “这外城待不得了,待不得了……” 胡万嘴里念叨着,脸色有些不好看:“你娘的,连老子的弟兄都被拉进去了。” “邪门,邪门!” 胡万连道两个邪门,拉着杨狱就绕路,却是连照面都不敢打。 “胡师兄很怕这怜生教?” 杨狱心中一动。 这大半年里,他还是第一次见到有人嫌恶怜生教的,其余人,包括他婆婆在内,都觉得这个教派治病救人,是个善教。 久而久之,他都差点以为自己太多疑了。 此时见胡万满脸惧色,忍不住发问。 “老子会怕他?” 胡万脸色一沉,矢口否认,扫过四周,才压低声音道:“这怜生教,很邪门!” “他们不是治病救人的吗?” 杨狱佯做不懂。 “烧几张符就能治病救人?有着本事,不去给皇帝老子效力,跑来给咱们这些苦哈哈看病?” 胡万‘嘿嘿’冷笑几声,道: “咱们外城今年因病而死的人,可比往年三五年还多,还都是年轻人。呵呵……” 说到这里,胡万突然住口,杨狱猛然抬头,才见得小巷外,一个穿的好似披麻戴孝样的白衣人带着一队人经过。 为首的,还扫了一眼胡万。 “好险……” 胡万大喘气,额头有着汗珠,见杨狱眼神古怪,又很是有些气恼: “要不是老子前些日子才‘换血’,早就操刀带人把这鸟教派干翻了!” 杨狱本是好奇发问,听得胡万的话,顿时捕捉到了重要的点: “换血?” “你不知道?对了,你才入门。” 胡万擦去额头冷汗,一时也不想动弹了,索性靠着墙稍歇: “咱们练武,不管是刀枪还是拳脚,说到底,还是看谁速度快,力量大。可身体打磨到一定程度,再想增加,就得‘换血’了。” 换血…… 听着胡万的话,杨狱眼神发亮。 此时,他回想起来,胡万人高马大不假,可那王六也是七尺汉子,可被胡万打儿子似的暴打没有还手之力。 而胡万两百斤的身子,魏老头一只手就提起来了,当时有些吃惊,此时却恍若了。 原来是换血。 “师兄,怎么才能换血?” 杨狱询问。 “你想换血?你知道换血得吃多少药材?俺爹杀了三十年的猪,俺又杀了十多年,就这, 一次换血,还差点拉了饥荒,就你……” 胡万连连摇头: “穷文富武,你以为说说而已?” 杨狱没说话,只是捏了捏口袋里的石子。 没药材,石头大概,也行? “行了行了,这些事,你还是问老头子吧。” 见杨狱还要发问,胡万顿感有些头大,摆摆手,就出了小巷。 “换血、换血……” 杨狱翻来覆去咀嚼着这两个字,心中生出莫大的渴望来。 这种世道,真真是靠人不如靠自己。 若自己实力强大,那王六也似的泼皮哪里敢来吃自家的绝户? …… 临近傍晚,送走了草草吃了几口的胡万,杨狱合上门,提着个布袋来到了厨房。 起锅烧水,然后将满满几袋子挑选好的‘石子’倒进了锅里蒸煮。 翻来覆去的洗了好多遍,才空了水,捞起来装好,提着回到了房间。 “不就是吃石头?” “吃!” 杨狱将门窗关好,又将蒸煮好的石子一袋袋的摆在床头,才合衣躺在床上,闭上眼。 咬着牙呼唤起了‘暴食之鼎’。 “炼化!” 第七章 突飞猛进! 吃了一年的石头,杨狱当然知道,石头吞入腹中就会被暴食之鼎吸收,并不会停留在自己的胃里。 只会留下一缕热流扩散全身,补充体力。 但石头到底是石头,口感极差不说,还喇嗓子,能甘之如饴的,定然不是人。 是以,往日里哪怕知道是为了开启暴食之鼎,杨狱心中也有很大的抗拒。 但此时躺在床上,他木着脸,如吃炒豆子一样,很快就将一袋石头吃的见了底。 直吃的浑身燥热,才闭上眼。 嗡~ 光影变幻,杨狱再度来到了黑洞洞的鼎中。 不同于第一次,看着鼎壁上的进度条,他心中一片安定,有着莫大的安全感在心中流淌。 “外界练刀似乎也能影响进度条……” 看着进度条后的小数点,杨狱若有所思。 没有耽搁时间,他径直捡起鼎中唯一的物什,断刀,就开始照着脑海之中的记忆,挥刀。 再挥刀。 很快,他就沉浸了进去,忘却了时间的流逝。 杨狱发现,有了基础之后,他的‘炼化’变得更快,一夜都不到,他已然醒来。 这也意味着他对断刀的炼化达到了五分之一。 “老爷子果然不是什么高手……” 杨狱悠悠醒来,看了眼即将亮起的天色,心中想着: “魏老头说的不差,刀法的技巧本质上,真就只有‘稳、准、狠’或许,还要加个快字?” 不紧不慢的又吃了小半袋石子,杨狱才起身,略微收拾了一下,就起身烧火、淘米,做饭。 待得天色刚刚亮起,给婆婆知会了一声,就起身前往内城。 衙门处,杨狱请了长假,起个大早,自然是要去魏老头处。 一夜的炼化,他的精神仍旧极好,吃的石子够多,体力更是充沛的很,美中不足的是。 他的嗓子哑了。 石子就是石子,哪怕熬煮,还是伤了嗓子。 “小兔崽子,来的这么早?” 听到敲门声,魏河骂骂咧咧的喊了一声:“旺财,开门去!” “吱吱吱~” 发色半白的老猴子跳下树来开了门,又对着杨狱好一阵张牙舞爪,才回了树上。 杨狱苦笑一声,进了门。 魏老头满嘴哈欠,骂骂咧咧的披着衣服出了门,见是杨狱,也不奇怪,指了指厨房: “去把厨房的豆腐推了,记得,要薄一点。” “是。” 杨狱沙哑着嗓子应下,一年的学徒生涯,他虽然来的不多,可也推过豆腐。 这是练习‘稳’的方法之一。 之前的他并不乐意干这活,此时想来,才觉得自己大错特错。 刀不稳,就算练了刀法,也没有什么用处。 “不要用菜刀。” 魏老头突然发声,指了指柴房外的一口大刀,道:“用那一口。” “啊?” 杨狱有些傻眼。 那口刀可不是劈柴用的,而是胡万用来练力气用的,怕不是得有三五十斤重。 用这刀切豆腐? “怎么?怕了?” 魏河淡淡的瞥了一眼杨狱:“你交的那些,也就够你学个一年,一年后,你可就不是我的弟子了……” 来魏河处学武的人,并不是很多,相比于其他武馆的门庭若市,甚至可以说是冷清。 之所以如此,不仅仅是因为他的刽子手身份,也是因为他的收费很贵。 学徒贵,弟子更贵。 且还是一年一算。 也正是因为他收费太贵,每日里又只让推豆腐、且冬瓜、劈柴,杨狱之前才会来的越来越少。 交钱给别人打杂,这事放在前世,可是要被吊在路灯上的。 “好。” 杨狱深吸一口气,上前伸手去提大刀。 “这么沉,怎么切豆腐?” 杨狱脸色一变。 他的体格比起同龄的少年强上不少,倒不至于提不起这五十斤的刀,可提起这刀走路都费劲。 怎么推豆腐? “快着点。” 魏河打了个哈欠,催促着。 没奈何,杨狱只能咬着牙走进厨房。 魏河这院子并不大,除却正院的小练武场地之外,最大的就是厨房了。 而此时,门板也似的案板上,放了起码三五百斤重的豆腐。 “都切完。” 魏河嘱咐了一句,就径直回了屋。 “呼!” 将大刀放下,杨狱舒缓了一下手臂,深吸一口气,才将这大刀提起,一横,使其与小臂平行。 开始切豆腐。 有着两次炼化的刀法经验,杨狱推豆腐自然没有问题,但切了不到十块,他就已然顶不住了。 放下刀,一阵大喘气。 “不行,太重了……” 杨狱拄着大刀,看四周没人,接连吞了几颗石子,体力稍稍恢复了一下,又开始推。 如此,周而复始,待到将所有的豆腐都推成薄薄的片,杨狱已经几乎瘫软在地,汗出如浆。 吞服石子虽然能少量的恢复体力,可这是石头,不是仙豆,肌肉的酸疼,还是会存在。 休息了好一会,杨狱才拖着刀走出厨房,此时院子里已经零零散散的有了几个人。 胡万也在其中,正推举石碾练力。 见得杨狱拖着刀从厨房走出,顿时笑了:“杨师弟,俺这刀用的可还顺手?” 不待杨狱回话,屋内已经传出了魏河的呵斥声: “怎么?这就放弃了?” 当啷。 杨狱丢下刀,揉了揉手腕:“已经都切完了。” “切完了?” 魏河气急败坏的蹿了出来,骂骂咧咧道:“你这小子该不会毁了老夫的豆腐吧?” 说话间,已经进了厨房。 杨狱看着,眼神微微一亮,魏河年过花甲,又瘸了一腿,但这速度却是很快,流畅。 “莫非是轻功之类?” 杨狱忘了身上的酸疼,心中有些痒痒。 如果说有哪一门武功是他最想学的,那一定是轻功,只是不知道有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轻功。 “这都是你切的?!” 再出门,魏河的脸色已经沉了下去,看向胡万:“你可帮手了?” “没,没有,没有。” 胡万一个趔趄,石碾差点砸脸。 “真是你切的?” 魏河面色好转,却还是有些不可思议。 推豆腐虽然只是基本功,可这小子的基本功未免有些太过扎实了。 “是的。” 杨狱心中微紧,却还是点头。 他并没有藏拙的念头,一来,他这点手段在一众人里也算不得什么,二来,他如今的境况,也不适合藏拙。 适当的展现自己,才能得到他人的看重。 “杨师弟,你推豆腐用的是我的刀?还推完了?” 胡万回过神来,放下石碾子,也去厨房瞧了一眼。 再回头看向杨狱的眼神就有了变化:“好小子,老胡我居然看走眼了……” 自个打造的刀,胡万当然知道要用这刀推豆腐的难度。 他有着十年杀猪的经验,可也用了三年才能用这刀推豆腐,这杨狱满打满算也就学了一年刀吧? “还不错。” 眼见弟子都围了过来,魏河勉强点评了一句,就向着屋子回转:“明个早些来,不用切豆腐了。” 杨狱忙点头。 背过身,魏河手捋胡须,眼神却还有些疑惑。 之前怎么没发现这小子还是个天才苗子…… 接下来的一天,杨狱都和胡万等人厮混在一起,或打熬力气,或练习刀法,待到傍晚回家。 携带的一小袋石子已然吃了一干净。 这一夜,杨狱仍旧在‘炼化’断刀。 或许是因为有了基础,或许是入门难,之后更容易,杨狱的炼化进度突飞猛进。 很快,就超过了一半。 而因为这几天疯狂吃石头,暴食之鼎也没有继续褪色,让杨狱心中松了口气。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大早,杨狱又是第一个到。 虽然魏河说不用切豆腐,但他还是进了厨房,付出一袋石子的代价,将几百斤豆腐全都切好。 魏河正抱着老猴晒太阳,见杨狱出来,随手一招,示意他过来。 “手稳了,准头也就有了保障。” 魏河摇晃着躺椅,半眯着眼道:“上次,我说学刀必备的第三个条件是什么来着?” 杨狱心中一紧,回答: “狠。” 吱~ 摇椅停住,魏老头目光幽幽,泛着让杨狱有些发毛的凉意: “今夜,狠一个让老夫瞧瞧?” “什么?” 杨狱一愣。 魏老头缓缓起身,背着手踱步:“老夫是个刽子手,你要学老夫的武功,当然是要……” “杀人!” 第八章 一刀,又一刀! …… 夜幕如纱笼罩了黑山城,皎洁的月光若水银倾泻满地,流入万户千家。 【炼化进度(67/100)】 最后看了一眼鼎壁上的进度条,杨狱心念一松,已然回到了现实。 接连几次炼化之后,他也掌握了随时结束炼化的窍门,不至于将全部体力消耗完毕才出来。 “越往后,似乎越难了。” 杨狱叹了口气。 结束了一天的炼化,就着月光来到院中。 听着隔壁婆婆沉沉的呼吸,杨狱小心的提起一桶水,浇在磨刀石上,拿着断刀就是一个摩擦。 “这老头,狠人……怪不得胡万这样的糙汉子,见到他就像是老鼠见到猫。” 回想着白日里魏老头那令人发寒的目光,杨狱只觉后背都有些发凉。 这个杀了一辈子人的老刽子手,绝对是他两世为人中所见过对人命最为冷漠的人。 没有之一。 “遵纪守法…” 杨狱咬了咬牙。 前世的他,十二年苦读,已然是即将迈入法学院的新生,虽然还没来得及去上一天学。 可骨子里,还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学生。 沙沙~ 断刀划过磨刀石,发出阵阵令人牙酸的声音。 “弘扬民主正气。” 继续磨刀。 “正人先正己。” 磨刀。 “我……” 杨狱心跳如擂鼓,刀都磨的不够利索了。 磨的不爽,他干脆将刀丢到了一边,拿起脚边白天顺路买来的劣质酒水,就这石头,仰头就灌了一口。 “咳咳~” 劣质酒水下肚,一股热气伴随着酒意就涌上了脸。 咳嗽几声,杨狱又举起葫芦,很快,就喝了个干净。 “真难喝啊……” 丢掉葫芦,捡起断刀,杨狱望向天空。 正有风起,吹动云彩,遮住月亮,一时间,夜色似乎更暗了几分。 “这天,真他么的黑!” 重重的打了个酒嗝,杨狱提刀起身,摇摇晃晃的走进了夜色之中。 夜晚的黑山城一片寂静,只有零星的犬吠,猫叫。 踉跄的走在小巷里,杨狱心中一片茫然。 回想起前世所看过的小说,电影,主角一穿越就跟换了个人一样杀伐果断,他心中就不禁摇头。 明明之前还是个连鸡都没有杀过的人。 “或许有着胡万的威慑,他们会偃旗歇鼓……” 杨狱心中杂乱的念头翻飞着。 不知不觉间,已然穿过数条小巷,来到了外城西城区。 耳朵贴在门上,隐隐间,就听到阵阵呻吟,隔着院子,他听得并不真切,却依稀可以分辨出这人是王六。 “王六真在他姘头这,呵,连门都不关。” 杨狱心中一禀。 惊讶于魏老头的消息灵通的同时,向前一挤,进了院子。 ……… “轻,轻点,腰,腰要断了!” 王六赤裸着身子趴在床上,发出惨叫,呻吟。 擦着劣质腮红的妇人轻轻为他上药,嘴里也在叫唤着:“杀千刀的胡屠夫,怎的下如此狠手?” “疼死老子了!” 王六疼的捶打床板,浑身哆嗦,满头冷汗。 “别嚎了,叫外人听见不好。” 妇人有些担忧的看了一眼窗外。 “你娘的!老子为了你的事被打成这样,你还怕被人听见?怎么的,老子见不得人吗?!” 王六顿时火大,反手一个巴掌抽在妇人脸上。 “哎呦!” 妇人被打的一个趔趄,回过神来,顿时开始撒泼大叫: “好你个王六,竟敢打老娘!不是你拱老娘门子的时候了,我,我打死你个没良心的!” 这妇人很是泼辣,一顿张牙舞爪让王六也没了脾气,连声讨饶。 擦好了药,王六挣扎着坐起,脸都疼的扭曲:“王八蛋胡万,下手这么黑……” “杨狱那小畜生,居然搭上了那个老刽子手,这下可是有些麻烦了……” 妇人拢了拢头发,有些担忧,也有些愤恨。 杨狱曾在魏河门下当学徒她也是知道的,可魏河门下的学徒不知多少,真个能被他收入门下的可没有几个。 三年打杂学徒,还要付高昂的学费,有这钱,还不如去武馆学上几手拳脚呢。 “惹不起,还躲不起吗?” 伸手拿起酒碗灌了一口,王六憋屈又愤恨: “这么一个小畜生,居然害的老子栽了这么大一个跟头……” 憋屈,但无奈。 都说他是个混不吝,可王六很清楚什么人能惹,什么人不能惹。 第九章 酷吏 咔嚓! 雷蛇划过长空,阴雨落下。 一着皂角服的年轻捕快从院内走出,张开伞,为铁塔也似的中年人遮挡雨滴。 “王头,死者两人,男的叫王六,是街上的泼皮,女的叫王云花,是他的姘头。” 年轻捕快言简意赅的汇报着案情: “行凶者必是有着武功底子,女的被斜斩开了脖颈,男的,被自后一刀砍下了脑袋…… 凶器,应是一柄短刀……” 王佛宝面目冷峻一言不发,快步走进院内,几个捕快小心翼翼的寻觅着线索,仵作正在验尸。 “王头,凶手很谨慎,加上这雨来的快,院内没有了什么痕迹……作案者应是个老手,手法利落,极度凶残。” 又有捕快上前汇报:“死者身上被翻动过,屋内也没了细软,或许是求财?” “不。” 淡淡的扫过院内,王佛宝指了指院内唯一不曾被雨水冲走的脚印,道: “凶徒应是在此处发力撞开的木门,观其身形,应当稍显瘦弱,武功底子或许有,手段却不怎么高明。” 几个捕快也都看向院内的脚印。 “尸体的伤口,看似是短刀造成,可其形状,更似是衙门的制式腰刀,至于看着像是短刀,但也可能是……” 王佛宝住口不言,眼底却有涟漪泛起。 “寻人收尸,若没亲朋,就拿张席子裹着丢到西山。” 伸手取了下属的油纸伞,王佛宝也不多言,转身就离了此地,走入风雨之中。 “得,又得赔上一张席子钱。” 见王佛宝离得远了,几个捕快对视一眼,皆是有些肉疼。 来之前他们已经调查清楚了。 这两人一个鳏、一个寡、租的他人院子,又被人搜刮了一干净,便是有亲朋,也不见得会给他们收尸。 那可都是钱…… …… 挥刀! 挥刀! 挥刀! 暴食之鼎中,杨狱浑然忘我,一柄断刀挥舞的密不透风,全然沉浸在练刀中。 宣泄着杀人之后心中的惊惧与躁动。 叮~ 也不知过了多久,待到鼎壁上的进度条再度变化,他才缓缓收刀。 再睁眼,看着熟悉的屋顶,杨狱有些发怔。 一夜宣泄,他心中已经平复了下去,但一时之间,还是有些不适应。 这不是杀人之后的恐惧,而是一手推翻了自己前世二十年才建立的世界观所带来的惶恐。 自己可是个遵纪守法的人啊…… “魏河,真只是个刽子手?还是说……” 合衣坐起,杨狱仍有些发怔。 回想起魏河对人命的轻描淡写,他仍是有些无可适从。 咚咚咚~ 不轻不重的敲门声响起。 门外传来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嫂子,在家吗?是我,佛宝。” 佛宝? 王捕头! 杨狱心中一紧,脊梢发凉,身上不由的起了一层细密的鸡皮疙瘩。 他到底在衙门上工,自然知道王佛宝。 这位王捕头为人铁面无情,擒拿犯人很有一手,而且手段狠辣,是黑山城有名的酷吏。 比之那位一个月未必升一次堂的一县父母‘三尺刘’的名头还要更大些。 “不是说他押送犯人去青州的路上受了重伤吗?这便好了?” 刚刚杀了人这酷吏就上门,杨狱也忍不住心中有些慌乱。 杨婆婆已然打开了门,擦了擦手,接过递来的酒肉:“来都来了,带什么东西?” “天寒了,嫂子记得添件衣服。” 王佛宝撑着伞进了院门,与杨婆婆寒暄的同时,眼皮一抬,冷厉的目光已然穿过窗户打在了杨狱身上。 “好凌厉的目光……” 杨狱心头一颤,面上不动神色,实则后背汗毛都炸了起来。 “记得,记得呢。” 杨婆婆勉强挤出小脸,又说着明日要给自家老头子办后事,让他一定要来。 “杨老哥…” 王佛宝语气一顿,面色顿时柔和了几分,眼底有着一抹愧色:“杨老哥他只是失踪……” 看着比之之前憔悴了许多的老妇人,王佛宝语气凝噎,有些说不下去了。 狱卒本没有押送犯人的职责,是自己因差人死伤不少,将其要了过来通行。 没想到…… “便是失踪,做个牌位,也终归是个念想不是?他若回不来了……” 老妇人神色黯然,又强打着精神招呼王佛宝进房间,自个则去了厨房准备饭食。 “王捕头。” 杨狱压下心中慌乱,上前见礼,也谢过他批了自己这些天的假。 “干的好大事。” 扫了一眼空空荡荡几乎被卖空了的屋子,王佛宝语气冷厉,生硬: “刀使的不错,可惜太过稚嫩了。” “啊?” 杨狱一脸茫然,好似听不明白:“王捕头,可是城中发生了什么大事?” 杀人,或许是一时激愤,或许是魏老头的要求。 但杨狱也不是个愣头青,去时蒙面避开一切可能被人发现的可能,杀人之后迅速收拾收尾。 自忖即便自己有动机,没有证据,衙门也拿不得自己。 “城西死了两个人,正巧,一个是之前上门的王云花,一个,是之前在城门欲要堵截你的王六。” “更巧的是,他们两人都是被断刀所杀,而观其刀伤角度,行凶者的身高体型与你大差不差。” 王佛宝深深的凝望着杨狱:“你说巧不巧?” “啊?王六被人杀了吗?” 杨狱心中紧张,面上却是闪过激愤:“死得好!这王六横行街里,不知欺压了多少人,指不定是被人路过的大侠杀了除恶!” 人有多种。 有人慌乱就会语无伦次,有人紧张头脑就越发冷静。 杨狱是后者。 他一面回话,一面则回想着自己昨夜的作为,自认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那就,打死不承认! “王六死有余辜。” 王佛宝点了点头,似乎很是认同。 杨狱微微一愣,就见这位冷面酷吏在屋内踱着步子来到窗口,伸手将窗台上的断刀拿在手里。 “你洗得很干净,可惜血腥味不是那么容易被洗掉的。” 背对着杨狱,王佛宝望着窗外风雨,似有所感: “如王六这样的泼皮,或许真个该死。可若世上人人都如你一般,又将是个什么光景?” 话至此处,王佛宝手腕一抖,断刀‘嗡’的一声没入风雨,直插入黄泥地里,深不见柄。 “这是杨老哥的抚恤,带着你婆婆,去内城寻间住处吧!” 王佛宝自怀里掏出一个布袋,‘啪’的一声拍在了窗台上。 转身,撑伞,出门。 杨狱怔怔的看着雨中人影渐行渐远,耳畔却仍有声音回响: “你,好自为之吧!” 第十章 脱胎换骨 王佛宝来去匆匆,杨狱却是久久无法平复心境。 杨婆婆擦着手走进屋子里,有些嗔怪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留住王捕头?” “哪里留得住?” 杨狱笑的勉强。 一日里几次大起大落,他只觉身体有些发虚,趁着婆婆不注意,连吃了好几粒石子才好了一些。 “老头子生死未卜,也不知能不能回来,你一个小娃娃没了依靠,在衙门可怎么呆得下去……” 老妇人絮絮叨叨,满脸担忧。 “婆婆。” 杨狱心中一暖,握住老妇人的手,道:“王捕头送来了抚恤……” “抚恤……” 老妇人呆了呆,握着钱袋的手有些颤抖。 见婆婆又难过起来,杨狱忙开口转移话题:“婆婆,王捕头说外城不太平,要我们搬去内城……” “搬家?” 老妇人有些茫然的点头:“是要搬家了,巷尾那家兄弟两个一起染了重病,怕是过不去夏天了……” 杨狱默然。 今年过了才一半,外城染病而死的人都要比以前几年都要多的多了。 回想起那日胡万的话,他心中也有些紧迫。 “这年景,是越发的难过了。” 老妇人黯然叹息。 “那,雨停了我去找个牙行租个房子?” 杨狱小心翼翼,生怕让婆婆伤心。 老妇人年纪大了,身体也不是很好,再受刺激,只怕会有病。 “听你的。” 老妇人兴致不高。 这雨一下就是一早上,临近中午天才放晴,杨狱草草的扒拉了几口饭,揣起银子来到老院子里。 “随手一甩,就插的如此之深?这王捕头只怕也是换了血的高手……” 杨狱累得一头大汗,才挖开了坚硬的黄泥土,看到了刀柄在下的断刀。 心中有些咂舌。 又好一阵忙活,将断刀挖了出来,洗了洗,这才出门向内城走去。 牙行所在,正是内城乃至于黑山城最为繁华的‘南大街’。 这条街颇为繁华,诸如酒楼、茶馆、医馆之类的设施一应俱全,道旁的小摊贩更是一个接一个。 人潮涌动,是外城绝看不到的景象。 “真好似两个世界啊……” 看着穿着光鲜的行人,杨狱重重的吐出一口气,在街上游荡起来。 连日来的努力,他距离彻底炼化断刀也已经不远,来这,就是想要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找到其他‘食材’。 多日里的摸索,他已然知道,暴食之鼎所‘炼化’的只是物体之上留下的精神。 这么大的黑山城,类似的东西不应该没有吧? 可惜,杨狱逛了两个来回,也还是没有找到哪怕一件可能存在精神的‘食材’。 无他,南大街压根没有古物…… “来错地方了,我该去北大街……” 杨狱无奈的摇摇头,不经意的一回头,却不由的惊出一身冷汗。 一个穿着白衣的瘦高个,正在街尾冷冷的注视他,见他回头,又隐入了人群之中。 “他,他是在跟踪我?白衣,这人是怜生教的人?” 杨狱心中一紧,又有些疑惑。 他可从没招惹过怜生教的人,他们怎么会跟踪自己? 图财的话,自己身无余财,老爷子的抚恤对于其他人算是不小的数目,可怜生教哪里瞧得上? 古怪,古怪…… 杨狱心中转着念头,脚步一拐,离了牙行,也没去北大街,不缓不慢的走着,却是径直来到了魏老头的小巷。 敲响了门。 “吱吱吱~” 老猴旺财叫嚷着开了门。 杨狱进了院子,今天分外冷清,练武场上连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魏老头躺在摇椅上,半睡半醒。 “你可知,老夫为何要你去杀人?” 还没踏入练武场,魏老头的声音就飘飘荡荡的传了过来。 “不知。” 杨狱摇头。 “看来,你还没有发现。” 魏老头半眯着眼,摇晃躺椅:“任何一门武功被创造出来,都是开创者为了克敌制胜,甚至是为了杀人!” 杨狱走进两步,捡了个小马扎坐下,知道自己算是真正过关了。 “任何一门武功,都蕴含着开创者的精神、气质,后人学习,无形之中就会改变性格。” 魏老头声音不急不缓,娓娓道来: “一年前的你,唯唯诺诺,便是道旁的野狗,你也是绝不敢靠近一步,而一年后的现在,你却敢夜杀人。” “这其中的改变,难道只是因为你喝了几口马尿不成?” “改变性格……” 杨狱心头一震,有些恍然。 前世他就听说过,本来内向胆小的孩子学了健身、散打、拳击之类的手段,就会变得胆大。 此时琢磨琢磨,不外乎是‘身怀利刃、杀心自起’。 “老夫这辈子杀人不少,会的这点手段自然不会怎么良善,你算是个苗子,老夫不想毁了你,故而试探一二罢了。” 魏河伸了个懒腰,漫不经心。 杨狱沉默一瞬,才道:“可若是我被人反杀,或是被捕快拿了下大狱呢?” “呵呵~” 魏河直起身子,目视杨狱,淡淡道:“自然与老夫无关。” 杨狱苦笑。 心中却是越发笃定,这魏老头绝不是个善茬。 “有什么想问的,就问吧。” 魏河打了个哈欠。 杨狱定了定心,问出心中最想知道的事情:“弟子想知道如何能够‘换血’。” “既然过了这关,你也算是老夫的弟子了。也罢,就为你多讲上两句……” 魏老头略微沉吟,一招手唤了声‘旺财’。xinkanδんu.com 那老猴在树上发出‘吱吱’叫声,一溜烟窜进了屋子里。 “学武不外乎练招式,打熬身体,增长气力,可这到底有着极限,就算是胡万那样勉强算天赋异禀的,力气也不过一头水牛。” 魏河接过老猴爪子里的黄纸,随手一抖: “换血却不同,那是真正的脱胎换骨!过了这关,你才算个武者,内外城也大可厮混了。” “脱胎换骨。” 杨狱听得眼神发亮,猜测道:“这血该怎么换?难不成,是药浴?!” “不错。” 魏河略有些惊讶,点点头:“寻常的手段根本无法触及骨髓,要换血,自然要药材辅助了。” 哗~ 说罢,他甩了甩手中的黄纸: “这是‘换血’的方子,老夫倒是可以给你一份,可你,又哪来的钱财去买药材?” “吃土,可是换不成血的!” 第十一章 万物皆可进度条? …… 一墙之隔,内外城的某些东西那真是天差地别,比如房子。 同样一套带院的小四合,外城只需纹银十八两,内城却足足需要六十三两,磨了半天,也还是要六十一两! 以他在衙门打杂的工钱,不吃不喝,也要四十二年才买得起! 哪怕是如杨老爷子那样有编制的狱卒,不吃不喝也得六年才买得起这么一间小四合。 “车船店脚牙,无罪也该杀……老爷子的抚恤,可就花的差不多了。” 咬着牙从牙行出来,杨狱心痛的无法呼吸。 王捕头送来的钱袋里有纹银二十两,且有一张五十两面额的银票。 这大大超出了衙门往年的抚恤,杨狱估摸着,要不是‘三尺刘’良心发现,那就是王捕头说了话。 这笔钱很是不少了,可还是不经花,买了房,就去了一大半。 “客官慢走,明个会有人将房契送去您那。” 牙行的人笑呵呵。 “得想个办法搞点钱……” 收起票据,杨狱心中盘算着。 ‘老爷子的抚恤金,只有十两不到,我从王六那搜刮来的银子差不多也就十两出头……’ ‘别说老爷子的抚恤我一分不会动,就算用,加起来的这二十两,也就够二十次药浴的药材而已……’ ‘听魏老头说,胡万算是顺利的,前后也至少买了三百多份药材,真真要命……’ ‘‘换血’到底如何强横还不知道,可多有钱,我已经知道了……’ …… 心中默默盘算着,杨狱还是转身走向了药铺,准备先准备一批药材试一试。 按照魏老头所说,换血可不是一蹴而就的,这是个水磨功夫,没有捷径可走。 快则一两年,慢则三五年,只能一点点积累,且有着换血失败的可能。 而且一次不成,百日功废,三次不成,不但再也无望换血,而且会损伤身体经络…… “怎么全都涨价了?” 杨狱一脸肉痛。 柜台后戴着小毡帽的药铺掌柜脸上闪过一丝不耐,还是压着性子道: “还不是外城的事,也不知哪来的邪风,就这一个月,已死了二十来个了,用药的人多了,可不得涨价吗?” “已经死了二十来个了?怎么会这么多?” 有买药的客人惊呼一声:“这,这该不会是瘟疫吧?” 在这个风寒都会要人命的时代,死几个人再正常不过,只是一个月就病死二十多人,未免有些太过惊悚了。 “那谁又知道?” 药铺掌柜一边称量着药材,一边随口说道:“嫌贵就等上几日,再过几天,送药材的商队也该从顺德府赶回来了……” “病还能等?” 那客人一瞪眼,利索的掏出钱买了自己需要的药材。 ‘得尽快搬家了……’ 杨狱的心头也是一沉。 他可记得婆婆中午说起你,他所居的那条小巷,可也有两兄弟染了重病。 这要真是瘟疫…… 心中一紧,杨狱也不想讨价还价了,掏出从王六哪里搜刮来的十两碎银,直接买了够七八天使用的药材。 匆匆出了药铺大门,向家里赶去。 日头渐落,天色渐渐黯淡下来,杨狱脚步不慢,堪堪赶在了内城关闭之时回到外城。 “小狱?怎么买这许多药材?家里谁染了病吗?” 转过几个街头,杨狱正要回家,就听到有人叫自己。 回身一看,几个衙役正抬着一草席从旁边小巷出来,后头抱着一张小草席的,却正是朱十三。 “你们先去吧,我和小狱说两句。” 对着同伴说了一声,朱十三小步挪了过来,同时恶臭铺面而来,让杨狱忍不住后退一步。 “这是?” 看着那草席露出的一角襁褓,杨狱脸色有些难看。 “唉。这家人也不知死了几天,等邻居发现,尸身都臭了……” 朱十三脸色有些黯然: “这孩子,饿死也有好些天了……” 话到一半,朱十三已经说不下去了,杨狱也沉默了。 “对了。” 好一会,朱十三似是想起了什么,道:“昨日我听人说,有人听见‘三尺刘’训斥王捕头,好似是因为你家老爷子抚恤的事……” “……今早王捕头给送来了……” 杨狱顿了一顿,才回答。 “那就好。” 朱十三左顾右盼,见四周没什么人,才靠近压低声音道:“小狱,听我的,拿了抚恤去内城买个空闲的宅子,贵一些也不打紧……” 杨狱心中一动:“你是不是知道什么?” 他和朱十三虽然都是衙役,但干的活计可不一样,他因为有着一手算术,进了库房。 朱十三却是每日巡守街道,诸如‘收拾尸体’‘清扫县衙’‘搬运物资’的脏活累活。 消息,也比他要灵通太多了。 “多的,也不好说。” 朱十三犹豫了一瞬,看四周无人,才道:“我只给你说,你可不要告诉别人。” 也不等杨狱点头,就又道: “外城这病来的诡异,只怕是瘟疫,你,你快些走就是……” “朱十三!” 远处传来的大叫打断了朱十三的话。 他慌忙应了一声,告别了杨狱,抱着草席就跟了过去。 “瘟疫。” 杨狱叹了口气。 以外城这种卫生,瘟疫也不是没可能,究竟是不是,他也摸不准,但外城待不得,却是真的。 想着,杨狱没回家,反而折返了回去,来到内城大门出,掏出二钱银子,让值守内门的门头稍等。 之后快步赶回家,也没收拾什么,就背着杨婆婆匆匆赶回了内城,来到他刚买下还没拿到房契的小院。 内城四个城区,东西南北,以南最繁华,以北较为萧条,他买的,自然是北城区。 虽不如南城区,可相比外城,却是要好的太多太多了。 眼见杨狱拿着断刀撬开门,杨婆婆有些担忧起来:“小狱,这,这被旁人看见不好吧?” “早来早心安,左右这房子咱也买下来了,自己家的门,旁人哪里管得着?” 杨狱却是无所谓。 小院不大。两间南房,两间北房,一间厢房,带着一小院,小院不大,只水缸两口,老树一棵。 草草收拾了一下,将婆婆安顿了下来。 杨狱也没歇着,起锅烧水,开始熬煮药材,两个时辰后,他将熬好的药液直接倒进大缸里。 又将准备好的热水倒进去,试了试水温,然后脱了个赤条条,只穿着底裤跳了进去。 “换血……” 杨狱沉下心来,按照魏河传授的法子开始调整呼吸。 “按照魏老头的说法,换血最大的难点,就是放空精神,不思不想。胡万换血,就这一关,就浪费了起码几十锅药液……” …… 人的心思杂乱,哪怕是梦中都没有片刻消停,非要长久训练,否则根本控制不住。 温热甚至有些滚烫的药液中,杨狱心中想着,却是默默的念了一句。 “炼化!” 嗡~ 下一瞬,他再度来到了暴食之鼎中。 “不知道是不是可行……” 杨狱心中刚泛起念头,就看到黑黝黝的鼎壁之上,除却‘炼化断刀’的进度条之外。 又多了一抹微光。 【换血进度:(0/100)】 “这也行?!” 第十二章 坠崖不死? …… “药浴?” 小巷一角,闻到淡淡的药香,身穿白衣的高瘦男子眉头皱起: “魏河真的看上这小子了?” 迟疑了一会,他转身离开。 他的速度很快,避开行人,穿过几个小巷后,一拐,进了一间三进的大宅邸后院。 “你怎么来了?” 院内,一个正在浇花的拄拐老者皱起眉头。 “杨宝田!” 瘦高个白衣人冷冷的扫了他一眼:“这事办砸了,等副舵主回来,你想想怎么交代吧。” “砸了?” 杨宝田使劲一敲拐杖,半信半疑:“以你的手段,杀不得这小崽子吗?外城现在这般混乱,莫非没有机会?” “他搬进了内城,且距离魏河所在的小巷不远。” 瘦高个面无表情,没有将药浴的事说出来,而是道: “魏河可是个狠角色,我可不想和这么个小崽子兑命。” “此事干系不小,你要是不管,副舵主那里,我交代不过去,你就能交代过去吗?” 杨宝田有些烦躁起来,有些后悔接触怜生教了。 这一年里,便宜没占多少,代价倒是没少付。 “那是你的事,和我无关。”瘦高个随口说了一句,就要走。 “且慢!” 杨宝田唤住白衣人:“这小崽子暂时动不得,那就算了,黑山城狱卒空缺,可还是有的。” 瘦高个闻言皱眉:“你们几家可是商议好目标,你这么干,就不怕他们秋后算账?” “呵呵~” 拐杖重重拄地,杨宝田冷笑连连: “各人自扫门前雪,这关过不去,哪里还有以后?老夫顾不得那么多了?” “要我帮手也行。” 瘦高个也懒得多问,竖起食指:“再给我一百两,现在就要,不要现银,只要银票!” “一百两……” 杨宝田脸皮一抽,但还是咬牙答应下来: “好!” …… “这也行?!” 杨狱又惊又喜。 很早他就知道,在‘暴食之鼎’没有再度变成全黑之前,他是没有办法吸收第二件‘食材’的。 这几天他吃的‘石子’虽然很多,但炼化同样有着消耗,一来二去,也就勉强维持一个平衡。 换血进度条的出现,自然是意外之喜。 这也说明,凭借着‘暴食之鼎’,他很轻易的跨过了胡万好几个月都没有跨过的门槛。 进度条的存在并不会加快他的换血过程,可有着进度条,他就能把握住自己的进度。 更合理的安排。 而让他吃惊的,则是进度条之前‘一次换血’这四个字。 有一次,就有二次,三次…… “这得耗费多少药材……” 杨狱喃喃着,心中有些头皮发麻。 在他的估算里,就算是一次成功,也得耗费二百两以上的银子,要是一次不成,第二次耗费的药材还要翻几倍。 而这,仅仅是一次换血…… “钱啊钱……” 杨狱叹了口气,提起断刀,开始演练。 日以继夜的练习,他对于刀法技巧的掌握已经很深,虽然越往后进度越慢,但也渐渐的走向尽头。 断刀的炼化,即将完成。 …… “呼!” 重重吐出一口浊气,从早已浑浊冰凉的药液里走出来,随意的舒展了一下身子,就感受到了充沛的精力。 “似乎比魏老头说的要容易,也更快一些……” 杨狱半眯着眼想着。 理论上来说,换血自然是身体越壮硕越快,如胡万,似乎就学了一些外家硬功来加快换血的过程。 可按照魏老头所说,哪怕是这样,胡万每次浸泡了药浴之后,也要缓个两三天,正常人,十天一次才是正常。 但杨狱却没有感觉到疲累,困乏,甚至这种感觉非常之好,让他有些沉醉。 只是体内没有排斥反应,泡了一夜,皮肤是着实有些受不住了。 这是人体的自然反应,过一会就好。 “这是不是说明我能比胡万更快的完成‘换血’?” 杨狱心中想着。 “擦擦身子吧。” 这时,担忧的看了一夜的老妇人一脸心疼的拿着床单走来,裹住杨狱的身子。 “婆婆,你还没睡?” 杨狱回过神来。 “人老了,换了地方,就不大睡得着。早上牙行的人送来了房契,我放好了……” 老妇人从屋里端来窝头、稀粥,递给杨狱,说出一个让他后怕不已的消息: “刚才我出去,见一队人向着外城走去,听人说,怕不是真的有瘟疫,要不是咱们出来的早,就要被堵在那条巷子里了……” “这么快吗?” 杨狱心头‘咯噔’一声,有些后怕。 黑山城或者说整个大明,应对瘟疫的手段都很简单粗暴,多是分隔一片地区,将可能染了瘟疫的人全都赶进去。 昨天听到朱十三的话,他就有点担心会被堵在外城,却没想到,官府今天就开始行动了。 还是说这病情比想象的还要严重? “内城还好,这些天,可不敢去外城。” 见杨狱啃着窝头发呆,老妇人叮嘱了一句就回屋了,一夜没睡,她是有些乏了。 外城乱成那样,她也只能耽搁老头子的后事了。 “这瘟疫会不会和怜生教有关?” 杨狱琢磨着。 昨日王佛宝要自己搬入内城,恐怕也不是没有原因。 “要加快速度了……” 杨狱心中有着紧迫。 黑山城似乎在逐渐变得危险,如果没有自保之力,一旦危险来临,可就真的只有祈祷这么一个路子好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除了出门买一些必要的东西之外,杨狱几乎是足不出户,白天就在院子里磨刀、练刀,打熬身体。 随着一次次的药浴,他本就不算瘦弱的身体变得强壮起来。 晚上,则一点都不耽搁,浸泡药浴,炼化断刀。 哗啦啦~ 滚烫的热水倒进大缸里,水汽蒸腾下,杨狱身上已有着流畅的线条。 “泡完这次,药材可就没了……” 大口吞下准备好的石子,杨狱跨入水缸,淹住脖颈,微微闭目。 已然进入‘暴食之鼎’。 没有任何停顿,提起断刀就开始劈砍,未多久,随着鼎壁之上的进度条再度一跳。 断刀的炼化,达到了圆满。 嗡~ 如寺庙中的铜钟被重重撞响。 杨狱一个激灵,眼前,似有重重光影闪烁,走马灯也似的画面在他脑海之中流淌而过。 “那是……” 恍惚之中,杨狱好似做了一个梦。 一个真实清醒,却又断续混乱的梦。 梦里,他看到一个沉默寡言的少年,子承父业做了狱卒。 他别无爱好,只喜欢舞弄刀枪,可惜家贫,没有哪个人会教他武艺。 几经周转,也只学到了几手粗浅的功夫。 但他日练夜练,日子久了,居然也练出了一些名堂。 依托于这一手刀法,他当了狱卒,娶了巷子里的寡妇。 勤勤恳恳的过着自己的日子,清贫却也安平,只是有时候也不免遗憾自己没有孩子。 但也仅仅是遗憾而已,直到那一日。 他在城外见到一个乞儿,那乞儿十三四岁模样,瘦瘦小小,他想进城,却被门丁打了出来。 他心中升起一抹恻隐,不知怎的就将他收了下来。 带他进城,为他洗换,看他吃饭,甚至不惜老脸,求王捕头将他收进衙门当衙役。 有个儿子也不错。 他心中想着,这一趟押送犯人过后,就辞了这差事,为这孩子某个好差事…… 让他读书,让他练武,让他娶妻生子,让他…… 什么都好, 只是不要像自己…… 坠崖那一刻,他的心中一片怅然,不舍。 …… 混乱的记忆走马灯一样流转,很快,却是一个人的一生。 最后,画面定格。 那是一方幽沉黑暗的山洞,只有微弱火光闪烁,火堆前,一披头散发的老者蹲坐在一具枯骨旁边。 捧着一本发黄的册子,一页一页的研读,念叨,比划着。 “那是老爷子?!” 杨狱心头一惊,还想细看,眼前的画面骤然破碎。 同时,鼎壁之上‘断刀’的进度条,也同时消失。 杨狱有些发懵,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老爷子他坠崖没死,似乎,似乎还得了奇遇?” 第十三章 新的食材 坠崖得奇遇,这是只有话本小说之中才有的桥段。 杨狱之前怎么都想不到,自家老爷子居然也有这样的机遇,心中一时又喜又忧。 老爷子得了‘奇遇’固然可喜,可那悬崖似乎很高很高,峭壁之上别无它物,无水无食,只怕此时也艰难的很。 “希望老爷子能逢凶化吉,遇难呈祥吧……” 呆愣了好一会,杨狱才叹了口气。 黑山城相距青州路途颇为遥远,一来一回得一年有余,路上道路多变,山多路杂。 哪怕他想要去寻老爷子,暂时也有心无力。 更不必说此时黑山城很有些不太平,自己要是离去,婆婆一个人在这,只怕更危险。 “只是该如何向婆婆解释?” 杨狱揉了揉太阳穴,翻身跳出大纲,伸手自缸边一抹,那断刀已然被他捏在手上。 彻底的炼化之后,他察觉到了不同。 此时握着刀,就有一股水乳交融的感觉涌上心头,似乎刀不仅是刀,而是成了他手臂的一部分。 “彻底炼化,似乎真有不同?” 杨狱精神一震,旋即看向胸口的小鼎。 这段时间的勤奋‘充能’,让这口暴食之鼎哪怕是在断刀彻底炼化后,也只有一小部分还是青色。 这也意味着,快则三五天,慢则八九天,他就能炼化第二件食材了。 这个速度,取决于他自己。 哗啦~ 抖落身上的水滴,杨狱持刀在手,在院中挥舞转动。 他右手持刀,左手成掌,眼落刀口,身随刀走,随着刀法变换,时而托刀上架以助刀力, 时而手按刀背左右滚闭,时而屈肘横架,时而斜撩下拉…… 一番游走,杨狱只觉断刀如驱臂使,随心所动,说不出的流畅与舒服。 就好似自己真练了三五十年一般。 呼~ 但未多久,杨狱收刀后退,微微气喘: “记忆里老爷子一气可以全力挥刀八百次……我的体格,还不如老爷子?” 杨狱想想,还真是。 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不过一年,前半年都在养身子亏空,后半年也没多刻苦。 真正勤奋的也就这些天而已。 短短时间,就算有药浴,也比不上老爷子打熬了小半辈子的体格。 “我技巧或许不逊老爷子,但力量、速度都差了不少,真个打起来,老爷子怕不是几刀就能杀了我……” “老爷子只怕也是泡过药浴的,就是不知道是否换血成功?” 胡乱的擦着身子,杨狱心中嘀咕着。 “得搞钱了……” …… “该怎么快速赚钱?” 天色蒙蒙亮,杨狱伏在桌前,写写画画。 真难! 穿越的一年里,杨狱不止一次想过搞钱。 但都因为种种原因胎死腹中,前世记忆纵有助力,可也抵不过这个世道的牵绊束缚。 “行商、贩卖盐铁、妓院、赌馆、走私、粮食、土地吞并、当官……” 纸上,杨狱将他认为最赚钱的行当,从低到高排列出来。 对比自己的能力,一一划掉。 首先划掉的,是当官。 当官自然是最为赚钱的行当,没有之一。 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这话可不是说说而已。 黑山城最有钱的人,不是深耕此城数十年的‘陈、王、李’三家,也不是城外驻守的黑山军。 而是县令‘三尺刘’。 他只当了小十年的县令,已经比那几个士绅有钱的多了。 天高三尺刘文鹏,哪怕在其余几个县,也都是赫赫有名的巨富人物。 其次,则是粮食。 人不可一日无食,能不吃肉,不能不吃粮食,但这条,还是得划掉。 粮食,是三尺刘的禁脔,别人沾不得。 同理,土地吞并也根本没法弄。 再人后,划掉毫无条件的走私,妓院、赌馆,摆在他面前的,只有盐铁和行商了。 “盐铁,行商……” 将这两个选择圈起,杨狱咬着笔筒,沉思着。 大明不禁私营盐铁,从事着不在少数,可这个行当可谓复杂,由内外城几大家乡绅和外城几个帮派共同把持着。 而行商,同样如此。 无论内外城,想要做买卖,哪怕只是摆个摊卖字画,也要上交一成给衙门,其余两成归帮派乡绅。 剩下的,才是自己的。 没有背景,哪怕生意再好,也会被吃的干干净净。 更何况,他也没有那么多时间去经营,更别说外出进货了。 盐铁同样,他虽然有着更高效提炼盐铁的方法,但哪里有底本? 魏老头那么些弟子,不也只有胡万等几人活的滋润,其他,也都尽是些苦哈哈。 “难啊,难!” 看着写的满满当当的黄纸,杨狱头疼不已:“这世道,想干个什么,也太难了……” 一阵毫无意义的发泄之后,杨狱在纸上重重的写出四个大字。 “劫富济贫!” 咬着牙,杨狱终于知道为什么外城会有那么多的混子,帮派了。 哪怕死了一茬又一茬还是前赴后继。 没法。 因为他们被吞并了土地,没有一技之长,没有本钱,没有背景,没有关系…… 别的无路,想要活命,想要活的更好。 那就只有拼了这条命! 去欺负那些和他们一样,却更为懦弱的普通人。 刺啦! 杨狱将纸撕了个粉碎,扔了满屋,压下心中邪念,口中喃喃的念着: “遵纪守法……” …… 一番洗漱之后,在拐弯抹角的将老爷子可能没死的消息告知婆婆,好一番安慰之后。 杨狱才裹着断刀,揣着从王六哪里搜刮来的最后几钱银子出了门。 北大街,不如南大街繁华,可比之外城还是好了太多,酒馆、赌坊、茶馆、药铺、妓院都不缺。 且因为城中有钱有势的多去南城,反而人流更多,生意更好。 摊贩更多,也更鱼龙混杂。 乡绅、武馆弟子、帮派、混子、小偷…… 无所不有。 漫无目的的走在街上,杨狱寻思着怎么搞钱,突然感觉到胸口微震。 “暴食之鼎?难道是有新的‘食材’?之前好似并没有这样的能力……” 杨狱一喜,随即扫向两旁的摊位,却发现并无异样。 再回头,却见一个汉子蹲坐在道旁,低声呜咽着。 这汉子穿的破破烂烂,脸上有伤有血,抱着个破布袋,面色惨然。 “大哥这是怎么了?伤得挺重……” 杨狱心中一动,上前问询。 “唉~” 中年人苦笑着抹去眼泪,指了指包袱,叹着气说着自己的境遇。 汉子名叫韩六子,家住外城,前些日子孩子染了重病,花光积蓄还是没能保住命。 这次来内城,就是为了变卖家里留下的东西,给孩子办后事。 却不想因为没钱交摊位费,被几个混子一顿暴打,摊位掀了不说,钱也被抢了去抵摊位费。 说到最后,几乎就又流下泪来。 杨狱心中一软,叹了口气:“还有些什么,让我瞧瞧吧。” 这年头,命苦的人太多,心善的太少。 便是自己,若非‘暴食之鼎’颤动,只怕也会下意识的忽略了这坐在道旁哭泣的汉子吧? 非是他心中没有善念,着实是这样的事情太过普遍,而他,也根本没有办法。 “谢谢小兄弟。” 擦去眼泪,韩六子打开包裹,是些卖相并不怎么好的瓶瓶罐罐,还有些杂书。 “这书?” 杨狱随意翻看了一下,不禁摇头。 这些东西都没什么价值,几本书破损的严重不说,还只是些老掉牙的话本故事。 不能说是一文不值,但也就值那么几文了。 似乎都不是…… 杨狱眸光闪了闪,看向了包裹这些杂物的皮革。 这一看,胸口暴食之鼎的颤动顿时加剧。 “韩大哥,你想卖多少钱?” 杨狱伸手入怀。 “我……” 韩六子脸色有些发红,低着头呐呐道:“我,小兄弟,你看着给吧……” “我身上只有七八钱的银子了……” 将银子递过去,微一犹豫,杨狱又从怀里掏出一只银钗,银镯,一并塞给了韩六子。 这却是他从那王六的姘头身上得来,没有敢去‘销赃’的首饰。 “哪里要这么多?” 韩六子脸庞更红,连连摆手,心中羞惭不已。 “你就收下吧!” 硬将东西塞进韩六子的怀里,将破布杂物一并拿走,杨狱稍显心安,笑着道: “韩大哥你或许不信,可这笔买卖,说不定是我比你更占便宜。” “小兄弟说笑了。” 韩六子自然不信自家这些破烂会有多大便宜可占,一阵道谢后才将银钱收下。 “实不相瞒,刚才那一会,我几乎想要持刀抢劫……” 韩六子神色黯淡下去: “这狗日的世道不让人活啊……” 杨狱沉默。 许久后才安慰道:“一定会好起来的……” “希望吧。” 韩六子不抱希望,问了杨狱的名字,才小心翼翼的回转外城。 “这是什么皮?” 彻底两袖清风,杨狱心情却是大好,拿出最后几文钱来到茶馆要了杯茶水。 微微闭目间,就看到了漆黑鼎壁上新出现的一行文字。 【发现食材】 【食材:人皮卷】 【等级:可(下)】 【品质:优(上)】 【评价:取自活人身上的皮膜,质量尚可,更珍贵的,是其上所录之‘老母想尔服气录’】 【炼化可得‘老母想尔服气录’】 【当前炼化进度:不可炼化】 第十四章 说书先生 “又要吃土了……” 杨狱心中喃喃,有些头疼。 他都哑了好些天了,石头真的喇嗓子啊…… 啪! 清脆响亮的响声惊醒杨狱。 他扭头看去,茶馆正中搭起的高台上,一个穿着单薄衣衫的老者正拍下醒木。 说书人? 杨狱微微一怔,这茶馆掌柜倒是舍得。 人,是需要消遣的。 哪怕是普通人,也是需要一些娱乐来排遣生活中的苦闷的。 只是,戏馆也罢,妓院也好,消费到底太高,偶尔去一次还行,去的多了,人受得了,钱袋也受不了。 对于普罗大众而言,听书,算是最为划算的消遣了。 十几文钱,就能听上一天。 啪! 醒目一拍,本来还有些热闹的茶馆顿时静了下去,便是有几个想要说话的人,也在一众看客的瞪眼下闭上了嘴。 “上次说到‘冀龙山’愤而杀官吏四百余震惊青州,州主‘聂文洞’大为震怒,亲率‘青州卫’万里追杀!” “青州州主聂文洞,大世家出身,幼时就展露惊人天赋,十六已高中三甲,名动天下。 后弃笔从戎,三十年鏖战边疆,炼就一身惊世骇俗的武功。 那青州卫更是赫赫有名,自随我大明太祖‘张元烛’争雄天下至今已有四百载,伐山破庙向来无往不利。 此次出动,就是要以雷霆之势,将那冀龙山镇杀于青州之内。” 那说书先生技巧颇高,娓娓道来,绘声绘色,直将一众看客唬的大气都不敢出。 更有人将自己代入那冀龙山,只觉天地无光,再无生路,不由的冷汗涔涔。 哗~ 折扇摇动。 那说书先生轻轻一笑,自有小厮上前,手捧竹箩,点头哈腰的走过每一桌客人。 “贼撮鸟!就知道要钱!” “快说,快说!大爷听得爽利了,还能没有打赏?” “吁~” 一众看客登时哄笑起来,更有人慷慨解囊,扔出一枚枚铜板,碎银。 “说书,似乎也挺赚钱。” 看着递到面前,已然收获不小的竹箩,杨狱摸着下巴想着。 “咳咳~” 小厮又递了递竹箩,让两袖空空,清洁溜溜的杨狱好生尴尬。 只能端着茶水,目光游离,当没听见。 小厮悻悻而去。 好在如杨狱这般的还是少,大多数看客也还是奉上一二同伴,一圈走过,也算是满满当当。 见此,那说书先生才再度一拍醒木。 ‘啪’的一声。 满堂皆静。 “……聂文洞威逼而至,杀机崩山覆海,换做诸如‘齐云十三盗’这样的早就落荒而逃。 可那‘冀龙山’何许人也?其一身武功早已惊天动地,一怒风云变,二怒山海移,三怒群星移位!” 几次交手不胜不败后,最终以聂文洞轻伤,冀龙山重伤遁走长留山,而告一段落。” “只可笑那定军府主‘聂文洞’哪里想的到。自己这一逼,竟逼出一位傲笑四州十八府的绿林大豪杰!” “却正是。 碌碌无为三十载,一朝起势天地覆!文洞不识真豪杰,坟头长草在他朝!” 啪! 伴随着一声清脆声响,说书先生一撩长袍,抱拳躬身: “说的好,各位捧场,说的不好,各位多多担待。” 说罢,就要退场。 “好!” 满堂喝彩,杨狱也不由的点头。 这故事平平无奇,不少人都知道,可由此人说来,却又听得津津有味,这就是技巧娴熟了。 不过这说书先生的口音像是外地的,难道是刚从外面来的? “慢着,慢着!” 眼见说书先生要退场,二楼雅间突有声音传出: “老一套翻来覆去又有什么意思?今个,给本公子说说后面,那冀龙山在长留山得了什么好处,能傲笑四州十八府?” “朝廷,又真个不管吗?” “嗯?” 那声音带着一股高高在上,让一众看客都不由皱眉。 有人想说话,却被相熟的人一把拉住。 能坐二楼的不见得有钱,但那位,却是真正的有钱有势。 有人已经认出这位是谁。 “刘清卿!” 杨狱也认出了这声音的主人。 他在衙门当差这些日子,县令刘文鹏就只见过一两次,可这位刘清卿,刘公子,他可见过不少回。 更没少听过这位大公子的事迹。 据说这位大公子不好读书,偏喜任侠,整日里舞刀弄枪,与其父闹的很不愉快。 “年纪大了说不太动,一日两场,公子要听,下午早来就是。” 说书人微微皱眉,就要婉拒。 “刘大公子!” 听到这声音,茶馆掌柜也坐不住了,忙起来拱手作揖,一脸紧张的示意说书人赶紧回话。 “回刘公子,我……” 那说书人脸色不是很好看,正要拒绝,就见得一道黄影坠在面前,发出‘啪嗒’声响。 “金子…” 有人喉头滚动,眼神发热:“少说也有五两!” 大明物价波动并不大。 一枚铜钱,在盛年可以买两张烧饼,寻常年景,也就两枚铜钱买一张。 五两金子,换做铜钱就是五万枚! 但这也只是理论上而已,金子可比铜钱珍贵的多了,在场绝大多数人,根本就没见过金子长啥样。 不少人伸长了脖子去看。 “……不敢当公子赏。” 说书人愣了好一会,才咬牙捡起了金子,却没揣到兜里,而是放在长桌上,不敢收下。 他虽然是外来的,可也听说过‘三尺刘’的名号。 哪里敢收他儿子的钱? “既然公子喜欢,那就再说一段。” 说书先生认栽,醒木一拍,先念了一段开场诗,才缓缓说道。 “长留山大败传遍天下,皇帝老子脸上怎么挂得住?老皇帝大怒,责令聂文洞必须将其擒拿,送往京城。” “……那长留山绵延不知多少里,其间山高林密更有瘴气,凶人,聂文洞几次围剿,不但无功,反而损失不小…… 直到老皇帝龙御归天,方才又告一段落。” …… “可谁知,当今继位数年后,不知从哪里也听到此事,听闻聂文洞居然还没将冀龙山擒拿归案,登时大怒,险些将其斩首。 好在群臣劝解,这位聂大州主,才保住了小命。但也知道,自己若不能杀得冀龙山,只怕前途无望不说,小命迟早要完……” “……又一次无功而返,聂文洞再也无计可施,只得上书朝廷,本想请辞,却请来了另一位名动天下的大人物! 据说,这位还是他当年读书之时的一位同窗!” …… 说到此处,说书先生话音一停。 按照往常的习惯就想下场讨赏钱,但没等小厮反应,楼上声音又响了起来: “名动天下?是个人,就能名动天下?果然是个说书的……” “呃…” 说书人硬生生将讨赏钱的话吞了回去。 杨狱看的摇头,被人逼迫果然水平下降,后面这段,说书先生明显没有之前上心。 有种尽快结束的急迫。 “公子却是说的差了,这位大人物,想必各位也都听过名头才对。” 说书先生明显不悦,却也不敢发作,只能软软的顶了一句: “这位就是人称一叶青天,又号刚峰的徐文纪……” 第十五章 云州,徐文纪! “徐文纪?” 楼上传来一声诧异惊呼,楼下一众人,也都哗然。 说书往往夸大,说书人口中的名动天下,一众看客原本也没谁在意,只当是个噱头而已。 此时听得‘徐文纪’三个字,一众人这才震惊起来。 杨狱心头也是一震。 人的名,树的影。 徐文纪之名,或许在其余地方未见得有多么了不得,可在青、云二州,却是大大的有名。 甚至少有与其相比者。 徐文纪,本名徐冲,云州,谢良府生人,他的父亲是当地一个穷秀才,不善于营生,家中虽非赤贫,可也并不富裕。 可至其三四岁时,其父亡故,家中田亩尽被族人霸占。 其母以死相逼,方才没有被夺走住所,靠帮人纺纱、洗衣维生,带大了徐文纪。 处于这种环境之下的徐文纪,不喜读书,好任侠之风,整日厮混在街上。 直至某日,其母身染重病,将其叫至床前,垂泪道: “儿啊,待为娘死去,你万不可让为娘入土为安与你父合葬,只点一把火,将为娘烧了,洒在山里吧!” 徐文纪大惊,忙询问为什么。 其母老泪纵横,只道:“你父死后,为娘首节十年将你带大,不指望你光耀门楣,可你如此厮混,朝不保夕,或有哪日,徐家就将绝后。” “为娘如何有脸下去见你父亲?” 徐文纪幡然悔悟,自此刻苦读书。 可其荒废了多年,悟性也只中人之资,哪怕之后刻苦自律到老师先生都敬佩的地步。 二十六岁,也只堪堪得了个秀才罢了。 与其有过一面之缘的聂文洞,在这一年,年仅十六的聂文洞,已然连中三甲,闻名青云二州。 经此一事,徐文纪明白自己不能在科举上蹉跎一生,亦然弃笔,回到云州老家,从底层做起。 用了三十年,从云州小县的捕头,一步步走到了京都之中。 而那时,比其小了二十岁的聂文洞,已是青州州主,封疆大吏。 然而,随其进京,这位年近花甲的老人,才开启了其传奇一生。 其斗贪官,正风气,整顿吏治,肃清京都不正之风,甚至于扳倒了权倾朝野的首辅‘王清临’。 无人知道他是如何做到,可其终归是做到了。 而他的人生,还远不止如此。 因其在朝堂树敌众多,终被贬斥幽州任一府府主,幽州地处边疆,常年有金帐王庭的骑兵扰边。 可他只用了七年,就将其所在之府打成铁板一块,更辐射至整个幽州。 仅以其可用之兵,就击败了让朝堂衮衮诸公畏之如虎的金帐王庭左汗王‘那由都’。 经此一站,他彻底名动天下,官至兵部尚书,先皇口称其‘国之柱石’。 如此人物,居然被调来了青州平叛? 难道青州已然糜烂至此? 亦或者,新皇并不喜这位两朝元老,国之柱石? “如何会是徐文纪?” 二楼雅间的门被推开,一着蓝衫的贵公子在几个下人的拥簇之下走了出来,手中折扇一指那说书先生: “徐文纪要来青州,这般大事,本公子怎的不知道?” “这……” 说书人苦笑一声,拱手作揖:“京都至青州路途何其之遥远?想来消息尚未传至青州吧……” 说到后来,他的脸色有些僵硬。 说书,说书,本就是三分真来七分假,还有两分要夸大,往日里,却又有哪个看客会这般较真? 若是其他看客这般质问,他怕不是扭头就走。 只是…… “可惜,可惜。” 见其唯唯诺诺,刘清卿也知其只是听到几句流言,当即兴趣大减,就自回了雅间。 这时,说书人心中才松了口气。 他本想走,其余看客如何能肯? 都只嚷嚷着让他再来一段。 这说书人经此一事哪里还有心思说,但也架不住众人热情高涨。 眼看竹箩几乎被铜钱仍满,只能抱拳回到了台上。 “诸位既然如此看得起李某,李某就再讲上一段。就说说这位名动天下的徐文纪,徐大人!” 惊堂木一拍,这就开始。 杨狱没滋没味的喝着续满的茶水,在小厮瞪眼中,怔怔发呆,不知想些什么。 “……却说徐文纪回到云州做了个小小捕头,却原来是他当年得罪了人,故意为之。 可咱们这位徐大人哪里在意这些?儒生讲究君子六艺,往往文武兼修,可他显然不是寻常儒生。 他的文墨远不及那位聂州主,可其他手段,就犹有过之。只不过两年多,就肃清辖内诸贼匪,入了六扇门的法眼,升至云州八府总捕。” …… 说书先生娓娓道来,比起之前自然要显得从容太多。 也可能是对于这位徐大人的事迹知之甚详,说的众人时而激动,时而叹息,时而面红。 “……那一日,徐文纪奉命出行,带一众捕快衙役擒拿一位因杀几度杀官的独行大盗。 他却不知,这一次的任务,将成为他一生中最大的污点……” 说书人话音至此,微微一顿。 其下一众看客顿觉瘙痒难耐,哄堂大骂着慷慨解囊。 “吃饭嘛,不寒碜!” 说书人笑着回应,又是一拍醒木,继续说道。 “却说徐文纪奉命出行,昼伏夜出,只半月,就将这位流窜数府的杀官大贼擒拿,可其率领的捕快衙役,却伤亡不少,甚至不能前行,只能独自押送这大盗回去。” “这一日,一官一盗行至一小县,此县依山傍水,也是一处好地,但一经走入,却见行人稀少,不少人更有些愁云惨淡。” “徐文纪有些疑惑之时,就听‘呜呜’哭声自远处传来。徐文纪为人最听不得这个,当即前去,只见一素衣女子头戴草标,跪伏在地,却是要,卖身葬亲。” “哗!” 那说书先生描述惟妙惟肖,一众人只觉似是看到一清秀女子呜呜哭泣,我见犹怜。 登时来了兴趣。 沉浸在自己盘算里的杨狱,也不由的被吸引了注意力。 “徐文纪颇为好奇,这女子姿色颇好,也只要纹银二两,买些草席罢了。 可来往行人却都避之若蛇蝎,立即就扯了一人询问,那人本不想回答,却哪里经得住徐文纪的盘问,不多时,已将事说的清楚。” “却是这县中有一与官府勾结,横行乡里的恶霸韩四!那恶霸贪婪无度,更是色中饿鬼,一县女子,除却八十老太,竟都被其霸占!” “这女子,却正是被逼死了一对父母,两双子女,此时卖身要葬的,却是一家老小并夫家一家老小!” “嚯!” 有看客叫出声来:“咱大明制,先有万户人口,才有县制,大县十万户也不是没有,一城女子何其之多? 那恶霸便是生有三头六臂九***,只怕也享用不尽吧?” “吁~” 一众看客哄堂大笑,也有不少人关心那女子,出声询问,更有人想知道徐文纪如何对付那恶霸。 那说书先生拍打惊堂木,旋即道: “徐文纪怒不可遏,直言必将其逮捕,就听身边传来一声‘哈哈’大笑。徐文纪皱眉回头,却正是身披二百二十斤精钢镣铐,又被穿了琵琶骨的那独行大盗!” “啊?” 有看客压低嗓子惊呼。 ““徐文纪!”那独行大盗冷笑一声,道,便是你有千种法子,也不过区区捕快。等你想到法子,出手整治,这一县之人,又得伤得多少?又得有几多人冤屈而死?官匪勾结,嘿嘿,官匪勾结。” ““你又有什么法子?”徐文纪冷眼看着那大盗,他知此人素有侠名,只是侠以武犯禁,杀官乃是大罪。 却听那大盗狰狞一笑:“卸了某家镣铐,一夜,必将其三颗脑袋一并拧了下来!”” “这大盗居然有此善心?” “只怕是要趁机逃走吧?” “估计是。” 一众看客低声议论。 那说书先生少见的没有卖关子。 “徐文纪如何理会他?他折断女子草标,一路为其置办棺木,为其一家老小办了后事,又寻了县里镖局,将这女子送往其他地方,这才回了驿馆。” “那大盗披枷随行,一路看完,却也只是冷笑连连。果然,到了第二天,二人正要出城,就见那城门之前,悬挂一具裸着的女尸!” 轰! 满堂皆震。 一众看客情绪澎湃至极,便是杨狱,都只觉心中有着怒意升起。 ““哈哈哈!徐文纪,你当如何?”那大盗大笑出声:“难得老子发善心,你竟怀疑?” 徐文纪久久不语,他环视城中畏缩百姓,看着城头被蹂躏至死的女尸,微微闭目后。” “竟在这众目睽睽之下,当街开了枷!竟似是同意了那盗匪的话,要其去杀那恶霸韩四!” “好!” 有人大声叫好。 二楼,却是又有一锭金子掷了下来。 贵公子刘清卿紧攥折扇,大声道:“正该如此,正该如此。” 但说罢,他又摇头: “徐大人这事办的差了,若是寻一夜黑风高之时,便是放了这盗,有人谁能知道?” “谢公子赏!” 说书人这次却是坦然接下,一抱拳后,道: “那大盗也是如此询问,你猜徐文纪如何说?” “徐文纪解了衣衫,盖住女尸,回望城中众人,他昂首以对! 他说,大丈夫无一事不可见人!今日安平县,纵匪行凶者,云州徐文纪也!” 杨狱心头一震,只觉脊背发梢都在震颤。 “接下来,他说。 今日你行侠, 明日我行法!” 第十六章 穿越者祖传绝活 啪! 话至最后,仍是以一句不文不白,甚至算不上押韵的诗句结尾。 “花甲大儒年少时,也曾青衫仗剑行。大盗未必真恶贼,文纪实乃大丈夫!” “好!” 满堂喝彩声中,说书先生谢幕退场。 这次没人拦他下台,但其行至后院,却又被人堵住。 杨狱起身随行,就得见一位眼熟的衙役拦住那说书先生,后者一脸肉疼,也只得乖乖的将两枚金锭递了过去。 那衙役却还是不走,最后,在那说书人瞠目结舌的目光中,一把将他竹箩里的钱抓了一小半走。 “三尺刘,真真名不虚传。说书这么些年,头一次见到赏钱被人要回去的,要回去就算了,还拿了我的钱……” 杨狱走到近前,就听得这说书先生咬牙切齿的低语声。 只怕,心中已是想好,若是去往他城,好好说一下这位天高三尺刘县令了。 杨狱却是见怪不怪。 这位刘公子自以为仗义疏财,挥金如土,可事实上,其名声也是臭的很。 其中原因,自然是因为他这老子。 每每刘公子头前挥金如土,后脚就有衙役上门,一应银两悉数还回去不说,还要被敲诈一番。 久而久之,这位刘公子可不就臭了大街。 可他偏偏不自知,还以为自己仗义疏财,有豪侠之风呢! “你是?” 嘴里一阵骂骂咧咧,一回头,看见一少年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说书人顿时老脸涨红,尴尬的直搓手: “咳咳!小兄弟,这是叔叔的一点心意,拿去买糖吃!刚才这些话,你不曾听到,对吗?” 一边递过去两枚铜板,说书人心中直呼见了鬼。 他行走江湖,也算激灵的,可这小子居然靠的这么近才被自己发现。 “太抠了也!” 杨狱眼皮一跳,接过铜板,才道: “先前那位,与我同在衙门上工。” “呃……” 说书人脸色一僵,心中骂着晦气,手机麻利的递过去一钱碎银: “小小心意,不成敬意,不成敬意……” 杨狱自然不嫌少,一拽,居然没拽掉,这说书老者,眼珠子发红,紧紧捏着碎银不放手。 “告辞。” 杨狱一抱拳,转身要走,那说书人慌了手脚,忙不迭的将碎银递了过去。 “先生不是青州本地人吧?” 茶桌上,杨狱端着茶,对面,说书人拉着老长一驴脸。 拿了还要吃。 第十七章 人无横财不富 酒楼就在隔壁不远,几步路就到了。 杨狱一早上只喝了些茶水,这时自然早就饥肠辘辘,自然不会客气。 自穿越而来,他吃肉简直屈指可数,虽然这些菜肴也只是一般,配料都不齐全,可还是大快朵颐,吃的不亦乐乎。 “慢点,慢点吃…” 他一通狼吞虎咽,直将那李二一看的眼角抽搐,心中大痛。 当即,也放下矜持,加入了狼吞虎咽的行列。 一阵觥筹交错之中,两人的买卖,也就谈成了,让杨狱心中一阵感慨。 难怪前世谈生意都有酒局。 几杯酒下肚,便是两个陌生人,也能很自然的称兄道弟。 “李先生稍歇,不必送了。” 摇摇晃晃的摆摆手,杨狱踱着步下了楼梯,临走之时,不忘提了两个菜。 一出门口,却哪有一分醉意? “好在成了。” 回首望着酒楼,似乎还能看到窗边李二一在摆手,杨狱心中松了一口气。 穿越之后,他的记忆明显比前世更好,可也不足以让他一气默写几千字。 只所以能,只是因为他早有过类似念头而已。 只是他原本想的是卖书。 他前半年辗转于几个蒙学之间,一面是想学习,另一方面,也是有着卖书的打算。 可刊印书籍远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的多,单单是本钱,就不是他能承担的起的。 黑山城虽有类似‘活字印刷’的技术,可价格也极为昂贵。 但真正让他望而却步的,却还是黑山城‘惊人’的识字率。 在一个识字率不足十分之一的地方卖杂书? 直到听到这李二一说书,他灵机一动,才想着试试与他合作。 除了这李二一的技巧不错之外,更重要的是,他对于前世的一些故事,也只有大概印象。 真个记得的,也只有这两篇而已。 这,还多亏了前世小时候读课外书,若不然,就算他记忆再好,也记不得这么详细。 其余的,故事似乎记得,可怎么动笔问题就很大。 好在,还有李二一。 还需要李二一润色。 …… “这般好的故事,必然不会无名。怎么我就没听说过?” 酒楼三楼靠窗,李二一手捧黄纸,一遍遍的咀嚼着。 “先生?您怎么喝了这许多酒?” 之前在茶馆收钱的小厮捏着鼻子走了过来,手里收拾着细软:“咱们什么时候走?” “走个什么?” 李二一打了个酒嗝: “盘缠都没赚够呢!” “啊?” 小书童瞪大了眼:“刚,刚收的那许多钱呢?还有两锭金子呢!” “那钱是,是咱们能拿走的?” 提起金子,李二一的心就又抽了起来,咬牙切齿。 “钱,没了?!” 书童大惊失色,忙询问。 “别号丧了!” 李二一却懒得多说什么,醉靠着窗户,甩了甩手中的几张黄纸: “有这宝贝在,钱还不是要多少有多少?” …… 杨狱的动作很快。 身无分文让他的动力十足,一晚上就又东拼西凑的写出几个前世脍炙人口的篇章。 但李二一的动作比他更快。 还没走到茶馆,远远的,就听到了李二一抑扬顿挫的说书声。 “动作这么快?” 杨狱心中一动,放缓脚步。 只见茶馆人满为患,莫说喝茶,只怕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让他都有些发懵。 有这么受人欢迎? 转念一想,他摘选的那几篇故事,可是经历过时间的考验的,加之这李二一评书说的是极好。 昨日名气又打了出去,今日人多些,也是正常。 想着,他也不急着进去了,寻了处阴凉的所在,准备等人群散去之后再去与李二一分账。 微微闭目,感应着暴食之鼎。 这口鼎此时通体漆黑,唯独三足二耳还是青色。 “变慢了…” 杨狱皱眉。 这些日子,他吃下的石头比之之前半年还要多的多,按理说,这鼎早就该积蓄完毕才对。 还是说,石头已经不能满足这口鼎的炼化需求了? “难不成要我吃铁?” 杨狱心中胡乱想着,突然听到一声冷笑。 睁开眼。 就见不远处老槐树下乘凉的几个汉子,看着茶馆内的喧嚣气氛,露出冷笑。 “这茶馆的月钱可交了?” 一个满脸胡茬的汉子发声道。 旁边几人以他为主,见他发问,忙道: “回李哥,这茶馆掌柜是个懂事的,不止咱们,那四家的月钱,也都交了,纹银二两之外,还有孝敬咱们兄弟的半两碎银。” “哼哼!” 那汉子一抹胡茬,冷笑道:“那四家的月钱都交了,偏生少了咱们‘毒蛇会’? 真是好大的胆子!” “啊?” 答话的那人先是一愣,看了眼爆满的茶馆,顿时明白。 “不错,真是好大的胆子!” “敢缺咱们的月钱,真真好大的胆子!” 其余几人也都嚷嚷了起来。 “这就被盯上了?就是不知道这些人是哪个帮派的,毒蛇会,豺狼帮,还是哪家养的护院……” 杨狱皱眉。 他距离那伙人并不近,听不真切,但只看他们的眼神,就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 北大街由五家势力一起把控着,凡是在这街面上做买卖的,必然每月都要孝敬。 若是没有,就会和那韩六子一个下场。 只是,按份缴足月钱也没有用,这伙人根本没有信用可讲。 生意不好也就罢了,要是生意好,一月上门被收三五次月钱的,也不是没有。 今年年初,这北大街有一家生意不错的馆子,只一个月就被收了十几年的月钱,硬是逼的一家人上了吊!xinkanδんu.com 看着情况,这伙人怕不是盯上了李二一。 “这群渣滓!” 杨狱咬牙,眼神发狠。 自己一分钱都没赚到,这伙人就想上门打劫? 眼见那几人眼神越发的不对,杨狱心一横,转身离开。 …… “你们几个一起去,把月钱收了!” 又看了好一会,那胡茬汉子终于发话了。 几个跃跃欲试的小弟自然别无二话,起身就要去那茶馆。 啪! 几人满不在乎的走着,突然,一个麻布蒙着脸的人出现,抡圆了手掌,就将其中一人打翻在地。 “艹?!” “哎呦!哪个王八犊子,敢打我毒蛇会的人!” 一个不留神自己人居然被打了?! 几人顿时大怒着追了上去,他们都是常年混在这条街上的人,最为熟门熟路。 没多久,就将其堵在了小巷里。 “跑?” “再跑啊!” “小杂种,敢打你爷爷,今个,要不把你切了条,老子就跟你姓!” 几人狞笑着围了上去。 然后,一阵惨叫划破寂静的小巷,让附近的行人都是一个哆嗦,忙不迭的远去。 盏茶之后,兜着脸的杨狱从小巷里走出来,掂量着手里的几个钱袋,快步离去。 但没多久,他又折返了回了小巷。 直到惨叫声都几乎听不到了,才扯了麻布,一脸心满意足的走向渐渐散场的茶馆。 第十八章 深秋将至 红日东跃,晨辉破晓。 并不温热的阳光到底为大地带来一丝暖意。 青州地处西北,夏日极热,冬日极冷,但此时不过初秋刚过,天气却骤然转寒。 黑山城的街道上,行人已然少了许多,倒是道旁的摊贩不见少,反而更多了些。 这时节,生日最好的,却是推着木车沿街叫卖的卖炭翁。 这是附近村落的乡人,准备了几个月的木炭,来城里换取一些必要的物资。 “咳,咳咳~” 只穿一件单薄破衣的佝偻老者正自翻着木炭,突然感觉安静了不少,咳嗽着抬头。 就见几个骨瘦如柴的汉子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领头之人胡子拉碴,双眼凹陷,活像是痨病鬼。 “你,你…” 卖炭老者身子一颤,满是褶皱的脸上闪过苦涩,呐呐着将沾着灰黑的铜板递了过去: “几位,几位爷,小老儿就只有这么些了……” “谁,谁要你的钱?” 那满脸胡茬的汉子看见那几枚铜板,触电也似后退几步。 他太虚弱了,这一下动作过猛,好一阵大喘气才恢复了过来。 在一众行人惊诧的目光中,他咬着牙,递上碎银: “买,买炭!这一车,我要了……” 老者怔怔发懵,其余买炭卖炭的人也都震惊不已。 直到老者推着木车跟着离去,才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这,不是毒蛇会的那几个泼皮吗?怎的改了性了?” 有人诧异不已。 也有了解的在幸灾乐祸:“据说这几个直娘贼惹了不该惹的人,这三月里,不管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暴打。” “啊?他们可是毒蛇会的人,谁敢打他们?毒蛇会,不管?” 那人更为诧异。 毒蛇会最早是外城的一个小帮会,搭上了内城王家,才迅速崛起,成为北大街一霸。 行事极为贪婪凶残,谁敢惹他们? “管?怎么管?” 有人嗤之以鼻:“不过几个巡街的小泼皮,毒蛇帮的人还能日日守着他们不成?” “再者说,被人打成这幅模样,毒蛇会怎么还会要他们?” 一众人议论纷纷,不少人只觉痛快至极。 这伙人横行北大街,不知祸害了多少人,衙门几次抓了又放,不少人恨不得他们立刻去死。 眼见他们这般模样,自然觉得大快人心。 “这几人,似乎有些眼熟,好似之前来茶馆收过月钱?” 酒楼三楼,李二一收回目光,看向对面自顾自吃喝的杨狱,眼皮禁不住一跳。 相比起两个多月前,杨狱至少高了小半个头,虽仍然有些瘦,却极为精炼。 体态匀称,精气神很足。 若不是眼看着他变化,李二一怎么也不信面前这人会是之前那瘦弱小子。 心中闪过念头,见桌上要被一扫而空,李二一忙伸手去抢: “你这饭量,怎么越来越大?一顿饭怕不是能吃我三五天的量了!” “呼!” 将剩下的馒头沾着汤汁吃下去,杨狱轻拍肚子,一脸满足: “也就和你吃饭,最是舒服。” “我呸!” 一提这话,李二一登时跳脚,肝火大旺: “你这小子脸皮好似城墙般厚,这俩月的钱只怕分的比我还多,还时不时来我这里蹭吃蹭喝!” 李二一吹胡子瞪眼。 两个月前两人立字据时这小子提出,若是每日扣除必要成本之外收入不超一两,那他分文不取。 那时,他当然是满口同意。 现在想想,简直血亏。 但也不得不佩服这小子,要知道他之前一日走三家,上六场,最多也就赚个八九钱银子而已。 他怎么就敢这么赌? “怎么分钱,可是你同意了的。” 杨狱慢吞吞的饮了一口茶水,道: “我花钱可比你利索多了,这次来,是想预支一年的银子。” “什么下半年?” 李二一先是一怔,一反应过来,顿时将手都摆出了残影来: “你以为我的钱都归自己?你可知道,我要打点多少人?花多少银子?!你都已经预支了半年了, 还想再预支一年?!”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不要急着拒绝。” 相处了两个月,他的反应杨狱自然心里清楚,也不多说,直接甩下一张字据来: “签了这份字据,之后的收益,都归你了!” “嗯?!” 李二一心头一震,细细的看完字据,严肃且震惊: “你要‘换血’了?!” 打趣杨狱吃得多,只是他的习惯而已。 他自然知道杨狱花钱如流水,也知道这些日子里,他都在药浴,进步肉眼可见。 可仍是有些不可思议。 他虽然只有些浅薄的功夫,行走江湖靠的是袖箭、暗器,可对于‘换血’当然知之甚详。 寻常人换血,哪怕一次成功,诸事顺利,也要少则半载,多的一年。 这小子,居然特么是个习武天才?! “不错。” 杨狱点头,眼神里有着希冀与渴望。 两个月里,他凌晨与李二一商讨话本故事,白日里打熬身体、练刀,傍晚浸泡药浴, 同时也在练刀。 除了偶尔出门捶打毒蛇帮的那几个小泼皮之外,他几乎没有任何娱乐、消遣。 他的一番苦修也没有白费。 在他药浴的第九十九天,也就是昨天,他终于感受到了换血的契机。 只差一次,他就可以‘换血’了。 “我,我……” 李二一来回踱步,想拒绝,又舍不得那字据,来来回回走了好几十步,才喘着粗气坐下。 一脸肉痛的掏出最后的银票、碎银,签了自己的名字。 然后虚脱一般倒在了椅子上。 来黑山城之前他怎么都没想到,本来只是想赚点盘缠的他,居然连棺材本都掏了出去。 “多谢了,老李!” 杨狱诚恳道谢,伸手去拿银票。 李二一紧紧的压住:“你,你也给我留点?” 啪嗒! 杨狱手指轻轻一压桌面,李二一触电也似跳了起来。 “我的钱~~” 李二一呻吟一声,不忍再看。 “走了,走了。” 听着脚步声渐渐远去,李二一才叹了口气,望向他的背影: “希望你能成功吧……” “咦?” 好半晌,李二一才从失去银子的痛苦中舒缓过来,正欲离开,就瞥见桌上有着一沓乱糟糟的黄纸。 “水浒传还有没讲完的故事?” 李二一诧异,到底经不住好奇拿过来,嘴里念出了声: “西门庆热结十弟兄,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第十九章 规矩比天大 秋风萧瑟,带着凉意与泛黄落叶。 杨狱走在略显萧瑟的北大街,心中不住盘算着。 这两月里,李二一说书引起了极大的风潮,甚至于到了后来,根本不需要去茶馆酒楼。 自己搭个台,都有不少人来看。 可四处打点下来,落到手里的也只有三分之一罢了。 就这,还是因为刘清卿颇为喜欢听书,时不时前来的情况下。 否则,寻衅的可就不止是几个小泼皮了。 “老李倒是舍得,比预计的还要多了三四两,算上我手上的,差不多一百两了,应该足够了吧?” 杨狱只一身单衣,却也不觉寒冷,心中有着滚烫,盘算着‘换血’所需的药材。 换血药方,共有两份。 一份是药浴,第二份,才是换血的核心。 魏老头当然只给了第一份。 事实上,他也根本不会把换血方子的核心教给其他人,只是若其门下有人接近换血的门槛。 就有着花费银钱买一份的机会。 内城其他武馆,也都大差不差,无一不是条件苛刻,要价极高。 心中想着,杨狱加快了脚步,穿过几条街道,离了北大街,正要去魏河所在的小院。 就听到阵阵哭喊声,伴随着吹响气的声响,渐行渐近。 “又有人死了?” 杨狱微微一叹,驻足望去,眉头顿时拧在了一起。 长的几乎看不到头的队伍中,连颜色都没有的棺木居然有二十七口之多。 而头前哭丧,旁边随行的人,他也认得不少。 比如队伍里披麻戴孝的朱十三,哭的涕泪纵横,几乎都要昏厥过去。 “衙门出事了?” 杨狱心中一惊,忙走近几步,就听得行人议论叹息着。 十多日之前,王捕头带人出城,除了一众捕快之外,还抽调了十多个衙役随行,去接应顺德府运来的药材。 这一去,就是十多日,可带回来的却是噩耗。 不但去的衙役、捕快死伤惨重,便是捕头王佛宝,也受了重伤,是被人从城外抬回来的。 “年年秋天事多,今年尤其如此。唉,多事之秋,多事之秋啊。” 一个老者轻叹,忧虑不已: “王捕头都受伤了,今年,今年只怕很不太平……” 其余几人也都沉默了下来。 王佛宝在黑山城的名头很响,除了他行事严苛之外,也有他武艺高强,多次擒拿匪徒的事迹在。 连他都受伤了…… “难不成是被人伏击?” 杨狱心中也在猜测着。 黑山城是一座狱城,关押着顺德府乃至附近几个府的多数贼囚,其中不乏极为凶戾之辈。 他虽然没有经历过,可也听说过,每隔几年,都会有人来此劫狱。 “唉。” 看着长长的送葬队伍,杨狱心中一紧,脚步更快,没多大一会,就来到了魏河的小院外。 清冷的小院中,只有胡万在打熬身体。 粗大的石碾犹如稻草一般被他随意的抛举着,听到脚步声,才收了力气。 “嗯?” 胡万本没在意来人是谁,但随意一扫,眼神登时就移不开了。 好半晌,才抛下石碾,半惊半疑: “你居然到了这个地步?!” 亲眼看着杨狱一点点变化的李二一都吃惊不小,更不必说两月没见的胡万了。 “好家伙,好家伙!” 不待杨狱回答,胡万已大踏步走了过来,在前者疑惑的眼神中,转着圈好一阵打量。 嘴里啧啧称奇,可闻着那似有似无的药香味,胡万心中已只有震惊了。 这分明是药浴已经浸入骨髓,入了味了! 换而言之,这小子,已经要换血了! 可这才几天?! 不用掰指头,胡万很清楚的记得,自己那次送他回家,杨狱还连换血都没听说过。 怎么这么快? 怎么可能?! “师傅。” 杨狱刚想说什么,就瞥见了‘吧嗒’‘吧嗒’抽着旱烟的魏老头,忙问好。 “嗯。” 魏老头沉着脸走来,上下打量了一下,突然出手抓向杨狱肩头。 “师…” 杨狱眼皮一跳,下意识的就抬臂招架,脚下发力就要后退。 啪嗒! 下一瞬,干瘦的手掌已经抓在了他的肩头。 只轻轻一抖,杨狱就觉得浑身都散了架般没力气,心中不禁骇然。 “筋长骨壮,尤其难得的是骨头够重。” 收回手,魏河阴沉的脸上才有了一丝笑意,心中,也着实有些吃惊。 他收弟子虽然不算用心,可每次收录的时候,也都会摸骨拿筋,瞧瞧根骨。 虽然不记得杨狱当时的骨相,但想来只是一般,不然他不可能记得。 难道自己真看走眼了? “这是什么武功?刚才我觉得骨头都散了架了……” 甩着酥麻的手臂,杨狱心中吃惊着实不小。 这几个月以来,他几乎没日没夜的练武,有着得自老爷子的几十年练刀技巧,进步堪称神速。 那几个常年混迹街上打架的泼皮,每一个受得住他一拳一脚的。 可刚才,他没有一点还手之力。 “一些擒拿的小手段罢了,多认认骨,你也可以做到。” 魏河一抬手,胡万一溜小跑的搬来了大椅,让他坐下。 哒哒~ 随意敲了几下烟杆,魏河方才道: “这次来,是准备换血了?” “换血?!” 胡万的嗓子吼的差点破了音,粗犷的脸上布满震惊:“师傅,杨师弟这就要换血了?!” 他看出这段时间杨狱进步神速,可两个月,怎么能换血的? 换血不都要半年、甚至一年的吗? “人与人,从来不能一概而论。” 深深的看了一眼胡万,魏老头略有感慨道:“这世上,到底有些人是不同的。” “……” 胡万虎躯震颤,一时无言以对。 这话,未免太过耳熟了。 没记错的话,是之前有师弟询问自己进度的时候,魏河对那师弟说过的。 现在,轮到自己了? 看了一眼饱受打击的胡万,杨狱掏出银票、碎银递上去: “弟子想要一份‘换血药液’。” “嗯…” 魏河沉吟了一声,正要说话,就听得一阵急促的敲门声传来。 砰! 砰砰! 老旧的木门颤抖着,落下土灰。 魏老头眼皮一颤,破口大骂: “敲这么急,你家有人准备投胎吗?!” 杨狱也有些皱眉,径直走过去。 门打开,一身穿皂角服的年轻捕快大步进了门,见得一脸阴沉的老魏头,忙赔笑道: “魏爷莫恼,这次,来了大活了!” 不待魏河说话,那捕快已经几步上前,掏出银票,递了过去。 “一百两?!” 杨狱看的眼皮一跳。 一百两什么概念,就是内城,都能买两套稍小一些的院子了。 自己换血到现在,满打满算也就花了一百两出头。 刽子手都这么赚钱的?! “这么多?” 老魏头伸手接过银子掂了掂,不但不喜,反而拧起了眉头: “又是哪个神仙要死,能让三尺刘舍得这般多的银子?” “嘿嘿。” 扫了一眼杨狱、胡万,捕快笑笑没说话。 杨狱与胡万对视一眼,正要避开,就听魏老头唤住他们,准确的说,是杨狱。 “杨狱,你留下。” 胡万眼神幽怨,但也不敢说什么,怏怏的走开,临走之时,一脚将石碾踢翻。 “您这是?” 那青年捕快小心翼翼的询问。 “至百收刀,这可是老祖宗传下的规矩!老夫年前说了收刀,没道理一年没到,就收回吧?” 那捕快一脸犹豫的看了看杨狱:“可他去,还不如让胡爷去……” “那你滚吧。” 魏河半句话也不多说,开口就要送客。 “魏爷……” 那捕快倒是有心回去,可看了眼被魏河揣进袖子里的银票,面皮顿时就抽了起来。 那你倒是将银票还给我啊? “师…” 杨狱眼皮一跳,想说什么,却被魏河制止。 “那,那行吧。” 那捕快犹犹豫豫的答应,临走时问了杨狱的住所。 “往年处斩,都要等朝廷批复,青州下发,再到顺德府传信,黑山城才有权处决人犯。 今年,似乎迟了点。” 魏河深吸一口旱烟,神情舒缓,不容拒绝: “今年秋后,你来行刑!” “这…” 杨狱犹豫。 他倒不轻视刽子手这行业,只是他觉得自己是个温文尔雅的人,动辄斩人头,不太适合自己。 在他的预想中,自己应该一袭白衣,仗剑天下。 而不是穿着小马甲、系着红头绳在菜市场砍头。 “呵~” 见杨狱不答话,魏老头突的冷笑一声: “听说你与一说书先生走的近,莫非不知学艺的规矩?” “略知一二……” 杨狱深吸一口气,点头应下: “我明白了。” 大明百业,除却父子传承之外,多是师徒传承。 然而,想要学人家安身立命的本事,哪里能没有代价? 诸业之中规矩或有不同,可大多是‘学三年,帮一年’,严苛些的,甚至要‘杂役三年、学徒三年、帮忙三年’。 算起来,魏老头这算是宽松了。 毕竟,哪朝哪代也没有天天砍头的…… “钱拿走。” 魏河起身走进屋内,一会,拿着一大包药材出来给了杨狱,末了,又将他的银票、碎银递了回来。 “您这是?” 杨狱一愣。 魏老头贪财可是远近闻名的,进了他手的钱,从来没有回头这一说。 “一份百两,少了不行,多了不要。” 魏河敲了敲烟袋,慢悠悠转身回房: “换了血,再来寻我。” 第二十章 换血好比火烧身! 提着大包药材刚出门,胡万就跟了过来。 “胡师兄,你这是?” 杨狱心中一动。 他何尝不知道表现的太过会引人注意,他也曾想过藏拙,可行不通。 为了藏拙而耽搁了自己换血的进度,这已然不是得不偿失,简直是因噎废食了。 换血,可不是终点。 “老头子对你可真是好的没话说。” 胡万吧嗒着嘴,羡慕不已。 他拜入魏河门下少说十五年了,从没见过进了他手里的钱,还会还回去的。 只能说,人与人真的是不同。 “有吗?” 杨狱想了想,似乎还真有。 “你以为这药材,是谁都能拿到的?” 见他一脸茫然,胡万满脸胡茬颤动: “你以为这仅仅是一包药材吗?不是!这是安身立命的本钱,远比刀法还要珍贵的东西!” 回想起自己当年的努力,胡万心都在发颤。 换血的意义比读书考中秀才还要重大,后者只是依仗于朝廷所带来的地位变化, 前者,却是真真正正只属于自己的力量。 ‘这么说,老头子很看好我?’ 杨狱心中泛起念头,没有说话。 两人一前一后离开小巷,一如两月前一般说这话,只是与上次不同的是。 不需要杨狱开口,胡万一路的嘴都没有停。 杨狱静静的听。 “人的身体是有极限的,任你如何打熬,也不会比的过牛马等牲畜,而一旦换血,那就大大不同了!” 似是怕杨狱不理解,胡万稍微停顿了一下,道: “就好比,同样样式的一把刀,生铁与镔铁的差距,就之前那几个混子,随手一拍就能将他脑袋打进裤裆!” “……不错的比喻。” 杨狱嘴角抽了抽,停下脚步,指了指前方:“胡师兄,我家到了。进去坐坐?” “不了,不了。” 胡万拱手告辞,又叮嘱杨狱得空了一定要去他那里坐坐。 杨狱目送他远去。 回想着两次见面胡万的态度,魏老头的细微变化,长长的吐出一口气: “这就是习武的魅力吗……” 推门,回家。 杨狱大火烧开,开始按照顺序下药材,大火、慢火的不停变换,忙了一个多时辰。 才放下锅盖,只留下零星小火慢慢加热。 与之前不同,这一次的药材不再是外泡,而是内服。 炼制,也更为麻烦。 “呼!” 擦去额头上的细密汗珠,杨狱松了一口气,接下来,就等药液冷却,就可以尝试炼血了。 等候药液冷却的同时,杨狱也并未闲着,微微闭目间,来到暴食之鼎中。 鼎壁上,有着幽光泛起: 【掌握食材:‘断刀’已炼化,‘人皮卷’炼化进度(86/100)】 【暴食之鼎:蓄能进度(89/100)】 “老母想尔服气录……” 盯着漂浮在眼前的人皮卷,杨狱有些头疼。 这两个月他自然没有闲着,人皮卷的炼化接近了九十,即将得到其上记载的秘籍。 只是,炼化过程中,他发现了另外一个问题。 单纯的土石,已经渐渐的满足不了暴食之鼎,他算了算,就算他昼夜不停的吃土、石。 想要开启下一次炼化,怕不是也要一年的时间。 只所以暴食之鼎又接近了全黑,是因为他吃了足足两个月的‘铁’! 从李二一那里拿的钱,很有一些就是花在铁匠铺。 他不是食铁兽,肉体凡胎的,大块铁想吃也嚼不动,只能让铁匠打造出一些适合的‘铁珠’。 这造价,可不低。 “要命啊……” 杨狱拿起人皮卷,正要开始研读,突然察觉到外界有动静。 睁开眼,杨婆婆来到了灶台边。 “是不是太累了?站着就睡着了…” 老妇人心疼的握着杨狱的手,要拉他回屋。 “婆婆,我这还熬着药呢。” 杨狱苦笑。 这一锅药干系重大,不吃到肚子里,他是怎么也不会安心的。 见老妇人还是皱眉,杨狱连忙转移话题,询问老妇人之前去了哪里。 “去看了看杨捕头。” 老妇人叹了口气:“他之前在青州受的伤就没有好,这次又碰到贼人,伤上加伤,已经下不来床了。” “这么严重?” 杨狱心中一紧。 偏偏是临近秋后的这个关键时间点,王佛宝受了重伤,这不由得他心中不担忧。 要知道,这伙人要是劫狱还好说,要是劫法场,那首当其冲的可不就是行刑的刽子手? “是很严重,我去看他时,整间屋子都是血腥气。” 老妇人忧心忡忡: “希望他不要有事吧,不然,城里就更加乱了。之前要不是他,外城暴动就要波及内城了……” “王捕头体格那般健壮,一定会好起来的。” 杨狱一边安慰,一边让老妇人回去休息。 然后也没耽搁,来到厨房,药液还没冷却,杨狱也只能耐心的等待着。 这一等,就到了傍晚。 掀开锅盖,药液已经熬干了杂质,只有一层紫黑色贴在锅底。 杨狱小心的将这一层药膏收集起来,又用热水将这锅刷了好几遍,才回到房间里。 关好门窗,盘膝坐在了床榻上。 “希望能一次成功……” 深一口气压下心中的躁动,杨狱方才将揉搓成丸子的药膏,一枚枚的吞服下去。 轰! 将所有药膏吞服下去,想了想,杨狱又摸出十来颗蚕豆大小的铁珠,捏着鼻子咽了下去。 “呼!” “吸!” 杨狱强行调整着呼吸,回想着魏老头之前说过的注意事项。 紧张、忐忑涌上心头。 魏老头和胡万以为他是天才,可他自己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所谓的天才。 轰!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杨狱的身躯猛然一颤,一股汹涌的热流胃部炸开! 继而,一股股火烧火燎的刺痛扩散传开。 肠胃、五脏、骨骼、四肢,几乎是一眨眼,杨狱已是痛的几乎叫出声来。 只觉全身的血液全都涌上了脸! 滚烫、 膨胀、 几欲喷薄而出! 这一瞬间,杨狱甚至能感受到口鼻眼耳中有液体流动,似乎下一刻,就要全部喷出去! “不好!这要是喷出去还得了?!” 杨狱心中狂叫,再也忍不住,一个翻身下地,连鞋都来不及穿,就推门而出。 冲进了茫茫夜色之中。 他,要发泄。 第二十一章 人赃并获! 呼呼! 夜幕之下,杨狱发足狂奔。 每一步都极为用力,跺的自己脚底发疼,可只有这样,他才能稍稍减缓体内的燥热。 换血,按照魏老头的说法,是没有太大危险的,因为换血冲关之前的一次次药浴,本身就是让身体产生对药力的抵抗。 杨狱的理解,就是抗药性。 可此时感受着自己体内左冲右撞,好似脱缰野马的热流,他心中不由的萌生了一个诡异的念头: 难道是因为这口暴食之鼎? “我莫非不会有抗药性?” 一波高过一波热流让杨狱的脑子有些模糊,咬着牙,他想着北大街跑去。 很快。 他就在寂静的黑夜之中看到了一栋亮着光的六层小楼,隐隐间,似乎还有说笑、唱曲声传来。 “燕来楼…” 杨狱面皮抽了抽,对黑山城三大销金窟之一,他自然不会陌生。 体内的燥热几乎让他产生了冲进去的念头,但他生生抑制住了。 倒不是他是个什么守身如玉的人,只是这年头防护太差,想想外城知名的花柳病一条街,他就放弃了这个念头。 转而跨进了小巷的阴影之中,通过奔跑来消耗自己体内汹涌的热流。 不知过了一个时辰还是两个时辰,天色黑的几乎都看不到人,杨狱脚步才放缓,感觉到体内的热流在减退。 “呼~” 小巷的阴影之中,杨狱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胸口起伏,汗气蒸腾,全身通红好似大虾。 体内的热流还在,但却不再滚烫,包裹着他的全身,让他好似泡在温泉之中。 但这热流不再是药力,而是他的血液。 换血,成了! 喜悦在心中流淌,筋疲力尽的杨狱却只想一觉睡过去。 也不知躺了多久,杨狱才堪堪歇了过来,酸疼的手脚也好了不少。 “终于活过来了。” 杨狱翻身坐起,正想感应一下换血成功后的身体变化,突然听到远处有脚步声传来。 “嗯?” 杨狱退入阴影,隐隐间,就看到一道矮小的身影鬼鬼祟祟的藏身在一间小院的门口。 “这么远,我也听得到?” 杨狱正在心中惊讶,就见那小院的门被一下拉开,一瘦高的汉子从门内走出。 那人穿着白衣,走出房门之时,月光刚好落在他的脸上。 “是他?” 杨狱心头一跳,这人不正是那天疑似跟踪自己的白衣人? 白衣人整了整衣衫,随手拍了怕门外那矮小汉子的肩膀,走的远了。 又过了片刻,杨狱有些按耐不住心头好奇,悄悄靠近,侧耳贴在墙壁之上,就听到屋内传来的女人哭泣声。 第二十二章 外练筋骨皮,内存一口气 钓鱼执法? 见到王捕头的第一眼,杨狱心里泛起这么一个念头。 两人打斗最多也就一盏茶的时间,在这深夜里,怎么可能来这么快? 但随着王佛宝走近,他就打消了这个念头,因为他闻到了极为浓重的血腥气,甚至可以看到他脸上深深的疲惫。 他的重伤,不是假的。 王佛宝也不在意杨狱的如临大敌,自顾自的走近,随手提起血泊中人头端详了两眼, 才道: “这人也是换了血的人物,你能杀他,看来那老刽子手很看中你…” 对于杨狱,他自然是很熟悉的。 黑山城上千衙役,他亲手安排的也就这么一个而已。 只是收录他进衙门的时候,自己也曾称量过他的骨相,体虚气弱不说,筋骨也只一般偏下。 这才多久,居然到了这步? “魏师的确很好。” 杨狱不敢放松,肌肉紧绷,随时准备跑路。 王佛宝在黑山城的名气之大可止小儿夜哭,他哪怕换了血,也不敢和他交手。 哪怕他受了重伤。 杨狱的冷静让王佛宝微微有些诧异:“你就不想说些什么?” “没什么好说的。” 杨狱擦了擦脸上的血,没有说话,只是握着刀剑的手又紧了几分: “只是王捕头受了这般重的伤,不好好歇息,大晚上的还要出来巡守,也是真的辛苦了。” “何止是今日呢?” 王佛宝放下人体,擦了擦手上的血,淡淡道: “自来黑山城,我就很少晚上睡觉了。” “是吗?” 杨狱闻言冷笑:“只是内城吧?外城,大抵你也是不会去的。” 闻言,王佛宝沉默了少许,才道:“人力有时尽。” 两人都不善言辞,尤其是在这种情况下。 直到听到有脚步声匆匆而来,王佛宝才抬头看了杨狱一眼,道:“你随我来。” 杨狱犹豫了一瞬,也就跟了上去。 走过两道街,又转过几个小巷,王佛宝停下脚步,推门而入。 “这是他家?” 杨狱心中想着,也只能硬着头皮走进去。 “洗一洗,然后来屋里。” 王佛宝说着,脸上闪过一抹不正常的血色,一个闪身,进了房间。 换了血,杨狱的听力极好,隐隐听到一声极为压抑的咳嗽。 “他的伤,似乎真的很重。” 杨狱提了几桶水,将身上的血迹洗去,走进满是药味的屋子。 王佛宝盘膝坐在床榻上,调整呼吸,好一会才睁开眼,道: “歇了三个月,也是时候上工了。明后天,去衙门上工,会有人带着你去熟悉环境。” “上工?” 杨狱一怔:“上什么工?” 衙役,根本不是正经的衙门中人,他只交了二两银子,就从名录上勾了自己的名字。 若不然,他怎么也不可能这么久不去衙门。 “老杨的抚恤已发,又歇了这三个月,还不该上工吗?” 王佛宝又说。 杨狱这才恍然,他说的是老爷子的狱卒职位。 只是,狱卒也罢,刽子手也好,都非他所愿。 下意识的,他就想拒绝。 “凡武功修行,不外乎外练筋骨,内存一气。换血之后,你还知道怎么往下走吗?” 王佛宝适时发声,止住了杨狱拒绝的话: “我可教你一些。” “我…” 听到这个,杨狱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还是没说出口。 他虽然今日才换血,但也发现了换血并没有他想象之中那般脱胎换骨的变化。httpδ:// 似乎,还缺了某种步骤。 “武功修行,远不是你想象的那般简单。唯有换血,才算是迈入了武者的行列。” 看出杨狱的纠结,王佛宝继续道: “可换血只是个开始,如何强大自身,还需要别的法子。也就是常说的‘外炼筋骨皮,内存一口气’。 你既换血,魏河当回传你‘服气’之法,可外炼之法,魏河并不擅长,而我,可以传你此法。” “外练筋骨,内存一气。” 杨狱咀嚼着王佛宝的话,没有直接答应,而是谨慎询问: “我需要付出什么?”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他可不信这位黑山城有名的酷吏真是个大善人。 “顶替老杨,去大牢。” 王佛宝并未隐瞒,坦然道: “数月以来,牢中狱卒莫名死去数人,背后似有怜生教的影子,我想知道,他们想要做些什么。” “狱卒莫名死去?” 杨狱一怔,心头莫名一寒。 莫非那白衣人之前跟踪自己,也是想对自己下手,只是因为自己搬到魏老头附近才放弃? 王佛宝也不逼他,等他思量。 片刻后,杨狱又问道: “怜生教到底只是外城的一个教派,怎么敢杀狱卒?就不怕被连根拔起?” “哼!” 王佛宝冷哼一声,似是牵动了伤口,脸色一白,才道: “这不是你应该知道的。” 他没有回答,杨狱才心有了然,这事,只怕摆脱不了‘官匪勾结’这四个字。 如若不然,区区一个外地教派,怎么能在黑山城迅速传播。 不过,这王佛宝找上自己,只怕是因为他之前出城,死伤太多吧? 知道了缘由,杨狱权衡利弊,也只能答应下来。 不止是因为王佛宝所说的武功,也是因为他怀疑这怜生教只怕早就盯上了自己。 “好。” 王佛宝咳了几声,从枕头下取出一油布包递给杨狱: “我的服气法另有来历,教你不得。但这门外炼武功,却是我从一独行大盗手中得来。 可以传你。” “铁裆功?” 打开包裹,扫了一眼,杨狱的嘴角就不由一抽。 真是朴实无华的名字。 “但凡外炼武功,无不从弱处着手,拳脚臂膀纵不练也是强处,可裆下,却是人最为脆弱的地方之一。” 见杨狱脸色不好,王佛宝不由的摇头: “连街上的泼皮,妇人都知晓这个道理,你莫非不明白?” “这……” 杨狱后退几步,捡了个小马扎坐下,如豆灯火下,打量了一眼这本武功秘籍。 让他失望的是,暴食之鼎并无反应,似乎是因为这本书是后来抄录的? “人有四肢、皮膜、内脏、筋骨,更有细微不可见之处,换血之前,纵是日夜熬炼,也意义不大。 可换血之后则不同,以气催血,通达全身各处,逐一温养,配合外炼武功,一日至少抵得上普通人日夜熬炼一月之功。 再者说了,火候到了,自然可以由裆到胯、胸腹、肩背,乃至全身,那时,寻常刀剑也伤你不得。” 王佛宝说着,闭上了眼睛,似是匮乏的狠了: “你既认得字,先去看我的注释,有不懂,再来询问我吧。” 第二十三章 筑基与食谱 …… 王佛宝闭目疗伤,杨狱心中松了口气,趁着夜色离去。 绕过那个小巷,他隐隐看见有捕快的身影,没有停留,直接回家。 关上房门,开始清点收获。 “怜生教的道人,是真有钱。” 杨狱有些咂舌。 在那白衣人身上,他得到银票一百两,金子一锭五两,还有些不知名的瓶瓶罐罐,气味刺鼻,似乎是毒药。 杨狱感慨。 库房的衙役一年也不到二两银子,狱卒多了五倍,一年也不到十两而已。 这道人随身带着的,就够一个狱卒二十年的收入了。 要知道,狱卒是有正经编制的,在黑山城的收入已经不算低的了。 将银票贴身放好,杂物包起来丢到床下,杨狱才将那本还有着墨香的秘籍拿了出来。xinkanδんu.com 就这如豆灯光,翻开阅读。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血气通达无阻且旺盛,则人之精力充沛,百病不生。反之,则诸病缠身。” “血气,为武功之根本。以气催血,以血养身,内养外炼,方进武功。” “人之一身,复杂而神秘。笼统可分为皮膜、大筋、细络、内脏、骨,细分,则又要多出十倍百倍。” “逐一温养,直至全身通达,这个过程,又被称之为‘筑基’,血气,为筑基之根本。 换血层次越高,则这个过程越快,越完善,越强大。” …… 翻开书本,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墨迹似乎还没干透的注释。 口吻,却正是王佛宝的。 之后,才是‘铁裆功’的具体炼法,图文夹杂,之后,则是练这门武功所需之药酒、药浴,以及诸多注意事项。 杨狱发现,这本‘铁裆功’里有着极多的武功术语,很多他根本闻所未闻,若非有王佛宝的注释。 这本秘籍他就是得到,也根本不敢练。 气血运行干系重大,稍有差池,轻则面瘫、四肢麻痹,重则脑中风,危险异常。 而练这门铁裆功,最为关键的,不是药浴、药酒,而是‘服气法’。 气为血之帅,血为气之母。 气乃血生,其本无形,依附于血液而存,若没有服气法,就算是换了血,也根本无法将其从血中提取出来。 “魏老头要我换血后去寻他,不过,我有另一个选择……” 心思翻飞着,杨狱摸出兜里的铁珠,木着脸一颗颗吞服了下去。 铁比石头要好咽的多,毕竟,铁模里倒出来,虽然又圆又扁,但到底算光滑。 咕咚~ 吞了足足一大袋的铁珠,温热的热流扩散全身,已然将他一夜的疲惫驱散。 吞铁,如嗑药。 这一点,杨狱还是很满足的。 事实上,要没要暴食之鼎,他换血的进度只怕还要延后许多许多。 嗡! 闭上眼,场景变换,来到了暴食之鼎中。 鼎壁上,两行进度条清晰可见之外,又多了另外一条【铁裆功:当前进度(0/100)】 “今天,能将人皮卷彻底炼化吗?” 杨狱一伸手,炼化进度即将圆满的人皮卷飞到他的手中。 人皮卷的炼化不同于断刀。 刀法施展,武器是必不可少的,所以,依仗着断刀,他得到了老爷子几十年的练刀心得。 但这人皮卷似乎不同。 莲花进度到了九十,他也没有得到那什么‘老母服气录’。 不过杨狱也能理解,毕竟,武器是刀法施展的载体,秘籍,却并不是这样。 “呼!” 放下杂念,杨狱开始诵读那‘老母想尔服气录’。 没错,他的炼化,就是诵读。 两个多月以来,杨狱诵读这人皮卷上的经文已经不知多少遍,熟悉的几乎都能背下来了。 嗡~ 也不知过了多久,杨狱心头突然一颤。 他看到人皮卷上一枚枚泛着莹莹白光的文字跳起,集结,眨眼间,已在他的面前勾勒出一张文字之网。 继而,白光扩散,将他笼罩进去。 一个古朴清静的小院在白光中出现,渐渐变得清晰。 清泉、流水、小院、篱笆、菜地、猪圈、竹屋,以及,一个似连走路都颤颤巍巍的老妇人。 场景真实,如梦如幻。 杨狱几乎可以看到老妇人脸上浮起的皱纹,以及泛白无神的双眼。 扑棱棱~ 一只浑身雪白的飞鸟自她苍老的手上飞走。 “真言,你的弟子打过来了,似乎,想要救你呢。” 老妇人冰冷的笑着,干枯的老手自猪圈里抓起一只半大的猪仔。 “这头猪……” 杨狱心头一跳,只觉那猪的眼神冷漠,更有着强烈的恨意。 这种情绪是如此之强烈,仅仅一扫,杨狱觉得自己心中竟也对那老妇人升起强烈的憎恨、厌恶。 “慈悲老母,怜我世人…” 老妇人的指甲好似剪刀,轻易的将那猪的前胸皮撕扯了下来。 “真言,你一生烦我、厌我、恶我、恨我,可我偏偏要你这一生,都摆脱不了我的痕迹。” 老妇人手捧猪皮,喃喃自语着。 “嗯?” 突然,那老妇人似有所觉,泛白的眸子里亮起一抹令人惊悚的恐怖光芒,一时竟照的山谷大亮: “谁敢窥视老母?!” 咔嚓! 如铜镜片片碎裂。 床榻上,杨狱猛然睁眼,只觉头痛欲裂,一连吃了大半袋铁珠,才勉强撑了过来。 “那老太婆…” 杨狱一头冷汗,好半晌才重新进入暴食之鼎。 鼎壁之上,微光闪烁。 【人皮卷:已炼化】 【老母想尔服气录(可提取)】 “这老太婆不是发现了我吧?” 杨狱心头发毛。 但想想又不可能,便是李二一这样逢话大三分的说书先生口中,他也没听说过有这样恐怖的人物。 “应该是巧合,是我自己吓自己。” 杨狱安慰着自己,再看向人皮卷,其上不再是看不懂的经文。 而是如铁裆功秘籍之上一样的图文记载。 九副完善的人体经络图,以及超过万言的详细注释。 “成了!” 杨狱心中微喜,将之前不愉快的记忆抛之脑后。 伸手触及人皮卷,脑海之中旋即浮现出其上的诸多人体经络图,以及后人的详细注释。 嗡~ 但就在这时,异变发生了。 那失去了所有文字的人皮卷,突然间泛起纯粹的金光,一时映的鼎内一片堂皇。 光芒只是一闪而逝,杨狱却在鼎壁之上看到了诸般狰狞可怖的凶兽之影。 “这是?” 杨狱心中一惊,看向了鼎壁。 其上,一抹不同于之前的灿金文字,浮现了出来。 【发现食谱!】 第二十四章 九牛二虎! 【食谱:九牛二虎】 【等级:十都(上)】 【品质:优(上)】 【评价:人力有时穷,天地却无穷。效法万类以壮自身,身容九牛,再纳二虎,方可成就】 【服用效果:食之可得‘神种’‘九牛二虎’】 【所需食材(2/11)】 食谱? 九牛二虎? 十都? 望着鼎壁之上熠熠生辉的金色文字,杨狱一时心潮涌动,难以把持。 九牛二虎倒是好理解,可这什么‘神种’是什么意思? 难不成是神通? “那老太婆是什么人?这食谱,又是哪里来的?那头猪?” 杨狱怔怔的望着,思绪乱飞。 好半晌,那金色文字黯淡下去,最下方,出现一行小字: 【不可炼化】 “还需要九件食材,寻找食材,需要加快了。” 望着那食谱,杨狱缓缓吐气。 这几个月里,他虽然也没有放弃过食材的寻找,可是因为他炼化进度并不快,也并不是很用心的去寻找。 此时,却又莫大的渴望,想要集齐食材,炼化这食谱,看一看那所谓的神种到底是什么。 九牛二虎啊…… …… 这一夜,杨狱都在暴食之鼎中渡过。 或是研究那食谱,或是研习那‘老母想尔食气录’,侧重点,自然是后者。 只是,虽然这‘服气录’深深的烙印在他的脑海中。 他却还是压下了心思。 待到天一亮,换了件衣服,为婆婆打好水,做好饭,才收拾心情出门,来到了魏河的小院外。 这时天色刚蒙蒙亮,老树上尽是白霜,名叫旺财的老猴蹲在树梢上,见得杨狱,吱吱叫着跳下来开门。 魏老头的房门紧闭,杨狱也不打扰,走到院中,开始练力。 换血之后他的力气有着长足的长进,甚至可以举起胡万练力的石碾子,只是,还是有些吃力。 几次尝试,都无法达到胡万那种轻松随意的地步。 “你只是换了血,不是脱胎换骨。” 魏老头的声音传来。 杨狱放下石碾问好。 魏河倒背着手,绕着杨狱走了几圈,才点点头道:“这一关你算是过了。” “换血之后,感觉如何?” 魏河询问。 “感知敏锐了许多,力量比之之前提升约有三成,速度应该也差不多。” 杨狱回答。 他自然不是闲着没事摆弄石碾,而是在熟悉自己换血之后的力气。 正如魏老头所说,换血不是脱胎换骨。 力气增长是有,可也不如想象中那般。 “还不错。” 魏河似乎心情不错: “咱们都是肉体凡胎,受限于身体,哪怕再有什么灵丹妙药,力气也是要一步步增长的。” 杨狱点点头。 按照前世的说法,力量的大小取决于肌肉结构和机能,这都是潜移默化的东西。 他自然能够接受。 “换血之后,你也就能真正学武了。” 魏老头做到大椅上,在扶手上轻敲烟袋: “世上武功不知多少,但本质都是一样,外炼筋骨,内存一气。打熬筋骨的法子不算什么,这一口气,才是至关重要的东西。” 魏老头侃侃而谈,说的东西与昨夜王佛宝基本相同。 只是让杨狱心中好笑的是,这魏老头对‘气’极为推崇,对于外功却是一语带过。 果然如王佛宝所说的一样,他并不会外炼筋骨的法子。 “人的精力有限,面面俱到如何可能?外炼与内炼,终归是要择一而行。” 话至此处,魏河微微一顿,从怀里掏出一本秘籍,递给杨狱: “这是老夫所学的‘一气诀’,你认识字,也就不用老夫多费口舌了,且先看看,若有不懂,再来问我。” “谢师傅。” 杨狱双手接过一气诀。 “这门一气诀虽然品阶不高,可最为平稳,等闲不必担忧走火入魔。比之城里那些武馆的,要安全许多了。” 魏河仍在说着。 杨狱应和着,心中却是摇头。 平稳不就是慢吗? 王佛宝所说,行气如奔跑,服气功法越好,内气积蓄运行就越快。 越快越容易跌到,你要是在地上慢慢爬,怎么也不容易跌倒。 “不要出门,就在院子里看,也可以尝试一下,一气诀最是平稳,不必有什么担心。”xinkanδんu.com “也不要心急,胡万资质不差,也用了一个半月才炼出第一缕内气来……” 随口交代了几句,魏老头似是困乏了,打了个哈欠,慢慢悠悠的回房去了。 杨狱目视他回房,余光却是扫到了屋内案台上擦拭的颇为光亮的鬼头大刀。 这口刀,据说魏老头家里用了三四代,他几乎肯定,这必然是一件上好的食材。 心中想着,杨狱也没耽误时间,翻开了一气诀。 “这啥玩意…” 杨狱有些发懵。 字迹潦草,画的图好像是被打骨折的火柴人,比起王佛宝的铁裆功,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看了好半天,杨狱才将这前后三五页,三百来字看完,难受的太阳穴突突乱跳。 “这要换个人,能看懂?” 放下书,杨狱揉了揉太阳穴,心中腹诽不已。 魏老头的字迹潦草,画图不行也就罢了,这字里行间还夹杂着黑山城的土话。 要不是个本地人,别说练了,看都看不懂。 ‘难道铁裆功里那些术语也是方言,王佛宝的注释,是翻译?’ 泛起这么一个古怪的念头,杨狱席地而坐,坐了个五心向天。 然后放开心思,感应着体内游走不定的热流。 换血之后,血液似带着热力,耐寒性大大的增强,按照魏河、王佛宝的话来说。 这就是‘气生出来了’。 没有这个基础,就算再怎么天纵奇才,也别想在血液里提炼出哪怕一丁点内气来。 “呼!” “吸!” 杨狱闭目盘坐,调整呼吸,脑海中同时流过‘一气诀’与‘老母想尔服气录’。 魏老头或许贬低了外炼筋骨的重要性,但对于‘内气’的重要性却没有说错。 按照‘老母想尔服气录’中的说法,这一口‘内气’决定着一切武功的高度与威力。 二人交战,若无外力介入,必是气长者生,气短者死。 少有例外。 呼! 吸! 想着想着,杨狱渐渐的没了杂念,恍恍惚惚,似睡非睡,只有脑海中的‘服气’之法流淌。 也不知过了多久,迷迷糊糊中,杨狱捕捉到了一道温热的气流。 这气流飘飘忽忽,漫无目的的游荡在身体各处,所过之处,血液流动都为之加快。 不一会,全身的血液就都沸腾了起来。 “这就生出了气感?” 炙热感顿时将杨狱惊醒。 他看了看天,此时日落西山,天色虽暗却还有光。 不过半天时间,自己居然就生出了气感?! 自己居然真是个天才?! 第二十五章 黑山大狱! 难不成自己真是绝世天才? 杨狱心中又惊又喜,引导着那一道温热内气沉入小腹,才升起疑惑: “我这是练出了哪种内气?似乎是……” 心中想着,他再度闭目,望向了暴食之鼎,这是,暴食之鼎上的两道文字熠熠生辉: 【一气诀:(0/100)】 【老母想尔服气录(1/100)】 “果然…” 睁开眼,杨狱眸光闪烁。 炼成‘母气’是他有所预料的,只是,为什么复杂十倍的老母想尔服气录入了门。 而比较简单的一气诀,却没有入门? 杨狱心中正自疑惑,魏老头叼着烟斗背着手走了过来,有些赞许: “一次打坐,就足足坐了一个白天。你果然适合内炼一道,老夫没有看走眼。” 杨狱拍了拍衣服上的尘土,正想说什么。 魏老头已拍了拍他的肩膀: “一气诀入门虽然较为容易,但也不是一时半会可以炼成的,不要急,慢慢来。” “师傅。” 杨狱心中一动,问道:“你所见过,生出气感最快的人是谁?” “不要好高骛远!” 魏河瞥了他一眼,还是回答了:“如果说最快,那当属我当年从军的青州军的一位本家校尉‘魏正先’了。” “这位魏校尉,根骨绝佳,尤其难得的是,所学之服气法‘莽牛钓蝉劲’与其颇为契合,只三日,就生出了气感。” “名动青州军啊。人与人,真是有差距的……” 说着,魏河就有些唏嘘,当年为了炼那一口内气,他耗费了足足一月时间,差距足有七倍之大。 “这样啊。” 杨狱若有所思,本想直接询问的话在嘴里一个打转,道:“难道就没有一日间生出气感的?” “一日?呵呵~” 魏河冷笑一声,差点想拂袖而去,想了想,还是按耐了下来,回答: “那已然不是根骨、悟性所能决定的了。想要一日间生出气感,除非请来大高手根据你的体质专门创一门服气法。” 说罢,魏河拂袖而去,语气颇为不悦: “滚吧。” “谢师傅。” 杨狱心中浮想联翩,闻言也不着恼,看了一眼屋内案台上的鬼头大刀,转身出了门。 “我可能不是天才?只所以能这么快入门,是因为暴食之鼎的炼化,让这门服气法完全契合了我的体质?” 走出门,杨狱心中有了个让他有些难受的结论。 “但我一日间生出气感,因为功法契合,还是因为我的天赋,还有待再度尝试。” “毕竟,孤证不举,说不定,我真是个天才呢?” 杨狱微微咬牙,准备回家一一尝试。 谁不想自己是个天才呢? …… 回去的路上,杨狱先去药铺买了一批药材,又去铁匠铺将定好的‘铁珠’拿走,这才回了家。 晚上,他开始尝试铁裆功的练习。 铁裆功虽说是外炼筋骨的武功,可也不是想象里的那种,用重物捶打裆下。 那不是练功,那是自宫。 铁裆功的真正炼法,是以‘内气’搬运血气温养胯下,以药物辅诸,达到强化的作用。 再以此扩散至全身。 先补弱点,再强化强处。 这才是铁裆功的正确练习法门。 “呼!” 温热的气流从小腹升起,游走全身,引导着血液下流至胯下。 呼! 杨狱有些尴尬的睁开眼,看着被高高顶起的兜裆布,满头黑线。 “这是铁裆功?不是童子功?” 杨狱平复心神,尽量不去想那些让他心猿意马的事情,再度尝试气血下流。 结果依然如此。 “这怎么搞?” 杨狱有些傻眼。 又拿出铁裆功的秘籍翻阅了许久,他从床上爬起,听着隔壁婆婆呼吸平稳。 开门到了院子里,只穿着兜裆裤跳入了药浴的大纲里。 “嘶,真凉。” 杨狱打了个冷颤。 天近深秋,夜里已经很冷了。 换血之后虽然也能一定程度上抵挡寒冷,但远算不上寒暑不侵,这样跳进冷水里,自然很冷。 好在他日日泡药浴,也早习惯了,换个没试过的,一下就得跳起来。 “泡冷水果然有用。” 泡着冷水,杨狱又开始引导内气。 强忍着胯下的酥麻,一次又一次的引动血液的汇聚,渐渐地,他心中杂念变少。 半睡半醒。 直至一声鸡鸣自附近响起,他才缓缓睁开眼。 “呼!” 长长的吐出一口气,从大缸里跳出来,擦了擦身子。 杨狱脸色才恢复了正常。 铁裆功理所当然的没有入门,反倒是‘服气录’的进度增加了百分之一。 “难不成魏老头说的很对,我更适合内炼法?” 擦干头发上的白霜,心中胡思乱想着,杨狱也没耽误干活。 手脚麻利的做好饭,和婆婆说了一声,就出门去往衙门。 今天,就是答应王佛宝要去衙门上工的日子了,好处既然拿了,事自然也要做。 不过,临去衙门之前,杨狱买了些东西,登了王佛宝的门。 “咳咳~” 药味缭绕的房间内,王佛宝盘膝静坐,看着登门的杨狱,微微有些诧异: “莫非,你认的字不全?” 王佛宝自忖自己写的已经极为详细了,没有道理才这么一天就登门询问才是。 “去衙门路上顺便来看看捕头。” 杨狱轻咳两声,见王佛宝不为所动,就拿出了‘铁裆功’的秘籍,指着上面某处不清晰的墨迹道: “许是屋内太过潮湿,有些地方已经看不清晰了……” 一气诀入不了门,但复杂不止十倍的老母想尔服气录一日就入了门。 杨狱心中猜测,这必然与暴食之鼎的‘炼化’有关。 此次登门,自然是想看看王佛宝这里是否有‘原本’的秘籍。 “亏你还读了一年书,竟连书籍也不会好好看护?” 王佛宝脸一沉,大为不悦。 按照他之前的脾性,这时就该将这小子扫地出门,但想想生死未知的老杨头,语气还是缓和了下来。 随手掏出一本泛黄的古籍,丢了过去: “且对照着看,若再有闪失,你也别学武了,回家种地吧!” 说罢,再不理会杨狱。 “多谢王捕头!” 接住古籍,杨狱的眼神就是一亮,拱手道谢,退出了房门。 微微闭目间,就看到了暴食之鼎的角落里,靠着人皮卷与断刀的地方,多出了一本古籍。 【食材:发黄的古书】 【等级:可(上)】 【品质:可(上)】 【评价:积年大盗晚年所创的外功,威能尚可,若至大成,或有惊喜】 【炼化可得:外炼硬功‘铁裆功’】 【蓄能完成,可炼化】 “暴食之鼎判定食材,与材质没有关系。王佛宝书写的秘籍不被承认为食材,难道是因为他自己没有练过这门外功?” “还是说,并没有倾注心血?” 杨狱心中松了口气。 关上院门,杨狱心中琢磨着,脚下不停,没多久,已经来到了衙门之外。 年久失修,破败不堪。 哪怕不是第一次看到衙门,杨狱心中还是忍不住皱眉。 一县之中枢,一城之脸面,都成了这个模样,这大明怕是迟早要完…… 没等多久,一个穿着狱卒服饰的中年人就从县衙走了出来。 这中年人身材敦实,面目憨厚,捧着一身衙役制服与一柄腰刀,扫了几眼看到杨狱,就踏步走了过来。 “李哥。” 杨狱问好。 这衙役名叫李初一,当衙役也好些年了,他也认得。 “穿上这衣服吧。” 李初一有些冷淡,将衣服腰刀丢给杨狱,让他换上。 杨狱微微皱眉,也没说什么,在这大街上就换了衣服,挎上腰刀。 数月打熬,他的筋骨尚未有蜕变,体型却是变得匀称,狱卒服并不好看,却还是让人眼前一亮。 “领了新刀,那口断刀就丢了吧。” 李初一淡淡的说了声,也不理杨狱是不是听,转身就向着城东而去。 内城四大城区,南城是衙门所在,最是繁华,北城次之,西城再次之,最为荒凉的,却是东城。 因为黑山城的大狱,就在东城。 两人的脚程都不慢,没多久,远远已经可以看到那座四周别无任何房屋。 灰扑扑、显得阴森的大狱。 不同于衙门的年久失修,黑山城的大狱年年都有修葺,内外更有兵丁狱卒严密看守。 杨狱听朱十三说起过,这大狱内有着为数不少的机关,甚至还有着威力巨大的弓弩。 等闲人想要劫狱,不等进去,就要被射穿。 走进大狱的门,门前门后似乎是两个世界。 一经走入,潮湿、腐朽、恶臭、血腥味、屎尿味就涌了上来,让杨狱眼皮狂跳。 好在穿越已有一年多,他并不严重的洁癖已经被生活硬生生锤死了。 皱眉之外,也没其他反应。 李初一指了指两排监牢正前的桌椅:“狱里也没什么好交代的,你就在这守着就好。” 说罢,他转身就走。 “他似乎对我意见很大…” 杨狱察觉到了异样。 李初一他也是见过的,因为老爷子的关系,之前关系虽然不好却也不坏,见面也都笑着打招呼。 今个这是… “你是老杨头的儿子?” 杨狱不动声色的看向阴暗的监牢,一个老迈的狱卒踱着步走了过来。 这狱卒年纪只怕比老杨头还大,衣衫破破烂烂,叼着个烟袋,皱纹满脸,挤的看不到眼。 “您老是?” 杨狱拉出板凳,让老狱卒坐下。 “那就难怪李小子心情极差了。” 老狱卒‘啪嗒’抽了一口旱烟,满口黄牙露出: “都是死了爹,你有抚恤他没有,见到你,心里能不膈应?” “因为老爷子的抚恤?” 杨狱一怔。 却是没有想到会是因为这个。 只是这个,要怨也得怨三尺刘才是,和自己有什么干系? “可怜这小子什么也不懂,他也不想想,这世上怎么可能有能从咱们那位刘大人手里拿钱的神仙?” 老狱卒‘邦邦’敲着烟袋锅冷笑: “只怕那钱,是王捕头自个垫上的吧?!” 第二十六章 秋后处斩! 自己垫上的? 杨狱眸光闪烁一瞬,没有说话。 回想起那位冷面捕头,似也看不出他居然还有这般热心肠。 按下心思,杨狱与老狱卒套起了家长里短。 狱卒名为王三,是狱里资历最老的人,按他自己说,他十六当狱卒,今年已然六十六了。 他无儿无女,吃喝住都在大狱里,都不知多少年没有出过牢门了。 狱卒的活计比杨狱想象的还要清闲的多,一整日下来,除了和这老狱卒唠嗑之外,居然什么事情都没有。 押解犯人去矿场劳作,自然和他无关。 “行了,你慢慢熟悉。咱们这行当就这样,随你怎样,哪怕是睡觉,只要囚犯不丢,那也随你。” 老狱卒叼着烟袋,慢悠悠的走了。 杨狱目送这老狱卒离去,心中则在消化着他的话。 黑山城大狱占地很是不小,如他这般一人就要守着一个大区,约莫四十位人犯。 而黑山城的狱卒,远比捕快要多,据说巅峰时有着一百来人。 “四千人犯,哪个才会是怜生教的目标?” 杨狱摸着下巴,暗暗想着。 他可没有忘记自己进大狱的目的。 与王二的谈话里他也确认了,近几月里,的确有不少因为老狱卒被杀而进来的新狱卒。 只是,黑山城大狱极大,一百狱卒,四千犯人,根本无从判断哪些人是怜生教的人。 而怜生教的目标,又是什么。 思量了一会,杨狱提溜着油灯,开始巡视牢房。 整个黑山大狱是四通八达的,一百个狱卒的辖区彼此相连,而每一个辖区,都有十间牢房。 里面或是一二人,或是四五人,因其罪名轻重而有着不同的管制与待遇。 他所管辖的这这些牢房,里面多是有大罪,却又罪不至死的。 杨狱一间间的牢房巡视着,这些犯人或麻木、或冷漠、也有歇斯底里大吼的,但无一不是骨瘦如柴,衣衫褴褛。 大明律对于死刑的管制极为严苛。 太祖张元烛认为人命乃是天之造物,有资格定人生死的只有‘天子’。 是以,天下诸州、府、县一律没有斩杀犯人的权利。 只有上报死刑,得到朝廷的同意,才能在秋后统一处斩。 可养着这些犯人,本身也是一笔巨大的花销,不少县城的牢狱,往往会减少犯人的食物配给,加重他们的劳作。 许多犯人,往往就这样死在了大狱之中。 有亲属来闹,往往也只能得到‘畏罪自杀’这么四个字的回答。 当狱卒的第一天,就在杨狱的闲逛之中过去了,其后的几天,也大差不差。 一时没有线索,他也不急。 每日上工就划水,看似睡觉,实则吞吐内息练功,夜晚,则浸泡药浴,同时在暴食之鼎中炼化新得到的食材‘发黄的古书’。 一次换血仅仅是个开始,上面还有二次、三次换血。 血气的强弱,不但关系着内气的强弱,也制约着武功的进步。 一次换血,无论内炼的服气法,还是外炼的硬功,都只能修至第三层。 而铁裆功与服气法,各有九层。 杨狱自然不会停下换血的脚步。 而其余的时间,他则游荡在南北大街的诸多摊位,小店铺,甚至于当铺。 想要找寻其他的食材。 可惜,仅仅找到一本记载着‘逐风步’的手帕。 市面上卖东西,往往都是买新不买旧,专门想买旧东西,反而没有地方去买。 毕竟,黑山城这样的地方,压根就没有欣赏古玩字画的‘雅士’。 乡绅们,更喜欢粮食与黄金。 能找到一件,已经是很不容易的事情了。 就这样,一晃,半个月过去了。 或是他本身就会铁裆功的原因,这一次的炼化出奇的顺利,前后不过十来日,就已经将其炼化。 得到了这古书之中的铁裆功。 果然,有了对比,杨狱就发现,同样的铁裆功,竟有暴食之鼎炼化,看上去似乎大差不差。 然而,仅仅只是一些细微的变化。 就让他十多日入不了门的铁裆功,在炼化古书之后的第一天,他就成功的入了门。 “铁裆功,终于成了。” 幽暗的大狱一角,杨狱缓缓吐出一口浊气,有着一抹喜悦。 同时,也感觉到了身体的不同。 温热的内气流至胯下,就好似为胯下罩上一层铁衣,同时,腰腹的力量也为之增长了一大截。 力量的增强就足够了,至于是否能抗打重击,甚至刀剑,他是不愿也不敢去尝试的。 “人之发力,腰胯是必不可略过的重要地方,腰胯力量的增强,变相增加了我的力量。” 杨狱心中满意: “按照铁裆功中的说法,我这算是第一层?服气法还是快些,只怕已经要到第二层了……” 他的进度,却远不止如此。 微微闭目,鼎壁上的进度条历历在目: 【换血:进度(16/100)二次换血】 【老母想尔服气录:进度(9/100)第一层】 【铁裆功:进度(3/100)第一层】 【逐风步:进度(25/100)第三层】 半个月的时间,杨狱进展堪称神速。 不止将服气录修到第二层,逐风步,也练到了第三层。 吃了一些‘铁珠’补充体力与暴食之鼎,杨狱起身。 先舒缓着开筋骨,才挪着步子挥舞断刀,同时练习刀法与逐风步。 技艺类的武功进度,是不受血气层级的制约的。 “可惜,我的刀法居然没有进度,或许,是我不曾获得一门完整刀法的原因?” 徐徐演练的同时,杨狱心中有着计较。 刀法,自然落在魏老头的身上。 他几乎肯定,那口鬼头刀,一定是可以炼化的食材! 不过,他并不急,而是等待着。 秋后已至,刑场已然收拾稳妥,死牢里的犯人,也到了随秋天一起离去的时候了。 踏踏踏~ 半个时辰后,杨狱心中一动,缓缓收了势,望向牢门方向。 来人,却正是那日曾去寻魏河的青年捕快。 “杨狱!” 那捕快停在远处,捂着鼻子招手。 杨狱随手将牢门钥匙递给另一个狱卒,随着那捕快出了门。 不出他所料。 秋后处斩的日子,到了。 那位有着‘天高三尺’别称的黑山城老父母,也少见的升了堂,要提见狱中一位穷凶极恶的大犯。 “此獠穷凶极恶,据说将一门横练外功练到了极高的程度,当年为了抓此人,咱们死了不少兄弟。 其中,还有咱们大人的一位外侄。” 捕快脚步不停,话也不停,尽量言简意赅的为杨狱说明情况: “你明日午时行刑之时,记得要首先杀此人!” 第二十七章 退堂鼓 …… 天气转冷,阳光朦胧,似有阴云漫卷,零星细雨已然洒满黑山。 砰! 零星的雨点中,衙门二人高的实木大门被重重的拉开。 一个个捕快衙役鱼贯而出,分列两侧,挎刀持弩,严阵以待。 空空荡荡的街道上,狱卒们押解着囚犯而来,衙门另一边,一辆辆囚车已经备好。 只能通读最后的判令,就要押赴刑场。 杨狱站在一角,望着一众死囚,他们或是面如死灰、或是癫狂大叫、亦有大声哭嚎讨饶的。 形形色色,不一而足。 “头前那披发贼囚,是黑山八百里外‘陷空山’贼囚,虽非首恶,按律也当斩。” 名为吴柳的年轻捕快指着头前一衣衫褴褛的汉子,说道。 杨狱巡过大狱,认得这山贼,平日里在大牢中性情极度恶劣,整日大吼闹事。 此时,却面色灰白,不住发抖。 “其身后几人也大差不差。你看那第七个囚犯。” 吴柳说着,眼神中闪过一丝厌恶: “那狗东西,杀之也不解恨。按律,这些杂种本该千刀万剐,可惜,咱们黑山除了魏老,没人有这手艺……” “饶命,饶命啊!” 那囚犯比之一众山贼更为不堪,惨嚎着几乎骨头都软了。 “的确该死!” 杨狱眼神微冷。 大明律,造反、杀亲、杀官、杀主者,皆处凌迟。 而除却那几种大罪之外,采生折枝,也当凌迟处死。 可惜,凌迟处死乃是个技术活,整个黑山城,也就魏河一人有这手艺。 杨狱自忖以自己此时的刀法,也根本没法剐人3600刀而不让他断气。 囚犯一个个的被压入大堂,不一会又如丧考妣般被押上囚车,等待押去刑场。 吴柳显然对于这些人知之甚详。 这些死囚,从山贼、采生折枝,杀夫、杀妻、杀母无所不有,直让杨狱对于亲手行刑的那么点不忍都消失了。 这群人,真的死不足惜。 他也明白了吴柳为何要将自己拉到这里一一讲解,正是为了消除他心中的不忍。 “来了!” 突然,吴柳压低的声音一颤,变得低沉。 “嗯?” 杨狱心中一动,察觉到了所有捕快衙役的紧张,不少弓弩几乎都被拉满,似乎一有异样,就要将来人射成刺猬。 咚~ 咚咚~ 大石坠地也似的声响中,又一个死囚被驱赶着向衙门走来。 这犯人乱发扑面,身披重枷,精钢锁链穿了琵琶骨还不算,身后还拖着一个半人多高的铁块。 重枷镣铐琵琶骨…… 杨狱心中明白,这人,就是王佛宝所抓的最凶恶的犯人了。xinkanδんu.com 也正是他,让一众衙役、捕快们如临大敌。 “就是此人,杀了大人的侄子。” 吴柳拉着杨狱后退一步,沉声道。 杨狱点点头,心中却有些不对味。 他也听老狱卒说起过这人的凶残,据说这人行功走火,已然癫狂,杀人不留全尸。 只是,在这吴柳的口中,他最大的罪,反而是杀了‘刘文鹏’的侄子。 “此人练的横练外功,等闲刀剑都伤不得,你行刑之时,务必不要留力。” 吴柳低声告诫着: “尽量,在三刀之内斩了他的头!” 杨狱没有说话,只是点点头,这时,那被镣铐捆缚的死囚突然抬头,乱发之下的,目光发红。 突的无声大笑起来。 一众狱卒、捕快全都面色一变,骇的连连后退。 “铁龙!” 吴柳上前一步,发声怒斥:“到了这时,你还想放肆吗?!” “呸!” 回应他的,是一口带血的浓痰: “猪狗般的杂种,也配在老子面前叫嚣?” 那死囚斜眼扫了一眼诸衙役,也不理吴柳的恼羞成怒,跨入了衙门,走进大堂。 “铁裆功来自此人?” 杨狱心中一动,分明在这死囚身上察觉到了熟悉的气息。 不自觉的上前几步,行至一角,望着大堂。 大堂打扫的颇为干净,两班衙役持水火棍立于两旁,刀笔吏坐在下首,书写文书,让一个个犯人画押。 正大光明匾下,一五十许的文士身着杂色盘领衣,带翅乌纱帽下,面容清癯,三尺美髯。 端端是好卖相。 杨狱认出,这位文士,就是名动诸县,有着三尺天高美称的刘文鹏。 只看这卖相,哪个看得出此人是个盘剥百姓的主? 不过杨狱也不奇怪,为官者,最为讲究仪态,仪态不好者,便是有些才学,也往往补不到肥缺。 黑山城乃是上县,人口数万户,产粮十万石,兼之地处偏远,自然是美差。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 刘文鹏长眉倒竖,语气冷冽: “下站人犯,见到本老爷,也敢不跪?!” “哈哈~” 死囚大笑:“就凭你,也想让老子跪?” 任由几个衙役提水火棍打通乱打,人如礁石般动也不动。 “罢了!” 刘文鹏冷眼一扫,自有衙役拿住他的双手,让其画押。 那死囚本也没有反对,但扫了一眼供状,突的一甩手,将按着他的四个衙役甩到一边。 “大胆!” 几个捕快上前,机弩发出‘咔咔’之声。 “有胆杀人,无胆认罪?!” 刘文鹏冷笑一声: “到底是江湖泼皮,无胆匪类。” “爷爷笑你,这状子都写错了!” 那囚徒大笑摇头: “乾亨六年夏,贼人乔装,趁夜色偷入宅子行凶,乱刀杀人。只这一处,就有两处错漏,让爷爷如何画押?!” 几个衙役、捕快佯做大怒,似要发弓弩射杀此獠。 刘文鹏一摆手,问道: “哪里有错漏?” “好叫你知道,爷爷从不偷偷杀人,乃是堂堂正正的,杀他全家!” 囚犯昂首,满是血污的脸上闪过狞笑。 “第二处呢?” 刘文鹏越发冷漠。 那囚犯任由一众衙役、捕快按住自己,大笑转身,拖着一众狱卒就向着囚车走去: “一刀!” “爷爷杀人,只一刀也!” “宰那小狗,就只一刀!” 大堂之内一片死寂,一众衙役文书望着刘文鹏铁青的脸色,大气都不敢出。 “好个一刀,好个一刀。” 好半晌,刘文鹏才‘嘿’然冷笑: “告诉行刑的刽子手,钝刀不需磨!他杀人一刀?老爷要他, 千刀万剐!” …… 退出衙门,扫了一眼细雨中的囚车,杨狱皱起了眉头:“这不对啊…” 人,有不怕死的吗? 没有! 但凡不怕死的,或是心中存着坚韧不移的信仰、或是万念俱灰心无生意。 那死囚明显和这两者不沾边…… 难不成,会有人来劫法场? 一念至此,杨狱心头就是一紧。 “贼老天!我都要死了,你还下雨,你还下雨来淋我!” 囚车上,一死囚哭嚎骂天。 “闭嘴!” 一脸色阴沉的狱卒甩手就是一鞭打的那狱卒鬼哭狼嚎。 “你嚎个屁?你去了就行了,大爷还得回来呢!” “……” 那死囚被一鞭打的失了声,耷拉着脑袋认了命。 “杨狱。” 吴柳走了过来,将县令的嘱咐说出。 杨狱面无表情的点点头,借口要回去换衣拿刀,匆匆的向着魏河所在的小院而去。 这差事,接不得啊…… 第二十八章 鬼头斩首刀! 酒楼六层,靠窗的雅间里,几条大汉或坐或立,皆是有些焦急的望着窗外,等待着。 “囚车,动了。” 透过细雨,一长着一抹八字胡的汉子眼神一动,低声提醒。 “可看到二哥?” 一脸有刀疤的壮汉上前一步,询问。 “隔了这么远,哪里看得到?” 八字胡摇了摇头:“等一等,就有消息了。” 话音刚落没多久,又一条汉子敲门进了屋,压抑着情绪道:“二哥上了囚车,黑山城的十八架神臂弩,看到了九架!” “才九架?” 屋内几人顿时皱起了眉头。 神臂弩,乃是军中重器,专门用以破甲,威力绝大。 八字胡眉头也皱的很紧,询问道:“可曾看到王佛宝?” “不曾。” 那汉子摇头。 “也就是说,此时黑山大狱还有九架神臂弩以及可能驻守在那里的王佛宝?” 刀疤脸眼皮一跳:“难不成他们知晓我们的目的?若不然,往年行刑,王佛宝可都要坐镇的。” “三哥!” 有汉子看向八字胡:“那大狱里到底有什么好宝贝?值得大哥将二哥都丢出去?” 其余人也都看向八字胡。 他们潜伏黑山城已有大半年,谋划还要更早,可为的,却不是救那铁龙。 而是劫狱! 为的,就是那大狱中的一件东西。 “那东西……” 八字胡眼中闪过一丝动人心魄的贪婪,又自强压下,望向刀疤脸: “老四,你领着人去劫法场!速度要快,动静要大,务必将剩余的神臂弩与王佛宝都引出来!” “交给我吧三哥!” 疤脸男狰狞一笑,跨步出门而去。 “早该这样了!杀他个人头滚滚,那王佛宝还能视而不见?” ………… 淅沥沥的细雨下,黑山城一片朦胧。 秋雨带来寒气,街上行人稀少,偶有几个,也都行色匆匆。 杨狱满腹心事往魏河家里走去,没走几步,就被一人唤住。 “小兄弟留步,留步。” 杨狱回头,喊住他的,是个敦实的中年汉子,穿着麻衣,面色憨厚。 “你是?” 那汉子快走两步,解下斗笠递给杨狱,一脸讨好的笑。 没接那斗笠,杨狱心中更为狐疑。 第二十九章 斩首一刀,血溅法场! 嗡~ 杨狱只觉眼前一花,微微闭目,就见鼎壁之上有着文字泛光: 【食材:鬼头斩首刀】 【等级:可(上)】 【品质:优(上)】 【评价:一口斩首多年所磨砺之刀,平平无奇之中见功夫,较为珍贵】 【炼化可得:刀法‘斩首’】 “果然是刀法!” 杨狱心中一喜。 相比于内外炼武功,此时他更迫切得到刀法之类的技艺类食材。 唯有这类技艺类武功,才不会受到换血进度的制约,可以让他快速提升实力。 内炼也好,外炼也罢,哪怕是他,也只能按部就班,一点点进步,一旦缺了药材,甚至要耽搁进度。 可刀法不同。 断刀品质仅为‘劣下’,自己炼化之后,刀法纯熟已经在那个怜生教换血武者之上。 这口鬼头大刀,可很有可能蕴含着魏河一家三代老刽子手的宝贵用刀技巧。 对于他来说,价值越发的巨大。 “若是将这口鬼头大刀彻底炼化,我岂非一下拥有百年用刀的技巧?” 虽然觉得有些不大可能,但杨狱还是怦然心动。 好一会,才平复下心境,开始细细看着其他文字。 有着前几次的经历,杨狱初步判定,在暴食之鼎的评价中,食材可分为‘优、良、可、劣’四个等级。 每个等级又有上中下之分。 品质,也基本是这四个等级。 他之前所得的‘断刀’‘古卷’‘人皮卷’记载逐风步的丝绢皆在这个等级判定之中。 唯有那面‘食谱’,超出这个界限,等级为‘十都’。 “算上鬼头大刀,我已经有五件食材了,再来六个,我就能知道那‘食谱’的效用了……” 杨狱定了定神。 屋外,已经响起了吴柳的呼喊、催促声,话音还未落,他已经来到屋内。 杨狱离开之后,他有些不放心,一路追了过来,生怕他误了时辰。 “我以为你小子临阵脱逃了呢!” 吴柳没好气的瞪了杨狱一眼,却也没在意。 玩忽职守、临阵脱逃可是大罪,这小子就是再傻,也不至于好好的头不砍,要把脖子伸给别人砍。 “嗯。” 杨狱握刀的手紧了紧,才道: “走吧。” …… 黑山城刑场,位于人口稠密的南城区闹市,菜市场不远。 其占地不大,甚至有些窄狭。 宽不过十数米,长也只百米不到,两侧皆是木质栏杆,哨塔,有衙役兵士持弩四望。 正中的平台四周,有着高高的篱笆,不少衙役持刀剑戒备。 东侧,有凉棚搭建,行刑的官吏坐于其中,百无聊赖。 北墙角处,一个灰色的简单棚子里,数个扎着红头巾的刽子手,正在就着雨水磨刀。 杨狱抱着鬼头刀立于一角,不住打量着整个刑场。 这刑场的布局很简单,其中却又玄机,几个哨塔对外,内里还有暗哨对着刑场。 若有人来劫狱,第一时间就会射杀死囚。 杨狱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事发生,但他居安思危,默默的将这个刑场的地势都记了下来。 这一个时辰里,他也一直在找王佛宝。 这位黑山城的大捕头,往年行刑可从来都是他在坐镇,今年突然缺席,让他心里不安更重。 “杨师弟,让俺替你磨刀吧!” 一个光着两膀的彪形大汉笑着招呼一声。 杨狱回头笑笑,表示不用。 这些刽子手不少都和魏老头有着关系,有几个甚至直接就是弟子,对于杨狱当然也有了解。 只是,他们入门虽然早,可一经换血,地位就大大的不一样了。 刻意将最好的一处地方让给他,语气也都很是有几分小心,恭维。 “杨师弟莫要紧张,这砍头也没甚稀奇,与杀猪宰羊也大差不差,只是人血更腥臭些罢了……” 那彪形大汉笑呵呵的走了过来,自来熟介绍自己。 这大汉名叫‘王魁’,是胡万手下的屠户,刽子手只是兼职。 事实上,刽子手可不是日日有活干,兼职的不在少数。 “咱们行刑,有着小技巧。” 王魁低声说着:“待会你反手持刀,脚踩在那人犯背上,推砍其头的同时,脚下一踹,这样,身上血就不会溅你身上。” “谢王大哥提点。” 杨狱点点头。 他不擅长与人打交道,这大汉自来熟的性格让他有些不自在。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没多久,就听得东边传来一阵催促声:“刽子手准备,上人犯!” “时候到了。” 杨狱打眼一扫,朦胧细雨中,刑场冷冷清清。 “走吧,师弟。” 王魁叫了一声,提着刀就要上前。 杨狱拍了拍他的肩头,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一会若是见势不妙,立马躲闪。” “啊?” 王魁愣了愣,随即哑然失笑:“师弟,你这胆子未免也太小了些!” 说罢,摇着头上了台。 “希望是想多了。” 杨狱心中摇头,提着刀上台。 一众死囚早已被捆绑的结结实实,大多被人按着跪倒在地,唯有那名叫‘铁龙’的山贼。 昂着头,任由四个衙役怎么发力,也压不下去,没奈何,也只能以锁链将他死死的束缚在高台上。 “换了血的家伙,真不是人。” 王魁咂舌。 这死囚的镣铐最重,琵琶骨上坠着两个百十斤的大铁球居然都能站的住。 比自家胡大哥还要夸张的多。 下意识的,他就想略过这死囚,去选离得远的。 不想,杨狱突然伸手将他拉住,向那死囚走去。 “师弟?” 王魁忙挣扎,却吃惊的发现根本挣不开。 “收声。” 杨狱沉声呵斥:“你看那些兵卒。” “什么?” 王魁一愣,不由的向着平台外的一众兵卒看去。 这一看,果真发现不对。 淅沥沥的小雨中,这些平日懒散的兵卒一个个严阵以待,还有几个拿刀的手都在颤抖。 这是个什么情况? 王魁心中正自发懵,突听的一声大笑炸响在雨中。 “狗崽子们,爷爷来了!” 这一声暴喝,顿时压住了场上一切杂音,距离稍近一些的,只觉耳朵嗡鸣,两眼发黑。 “真,真有人劫法场?!” 王魁被吓的发懵,杨狱却看得真切无比。 那一声暴喝响起的同时,十数条大汉狂奔着冲入了刑场之中,速度极快,好似奔马! 当先一人,生的人高马大,一脸刀疤,大刀横掠,带起一个个人头冲天而舞。 他沐血大笑,狰狞凶恶,刀疤如蛇扭曲: “先杀刽子手!” 第三十章 那年十六,站着如喽啰 “啊~” “杀啊!” “哈哈哈!” 鲜血与残肢乱飞,刑场大乱,一片惨叫喊杀声。 四处哨塔飞出箭矢、弩箭,射向劫法场的十数凶人,以及一众想要趁乱逃走的死囚。 怎么就先杀刽子手?! 听得那一声暴喝,杨狱差点吐血,拉着王魁一个翻滚下了高台,就见整个刑场已经大乱。 而那声暴喝也不是针对自己,而是有几个刽子手眼见有人劫法场,第一时间就开始砍杀人犯了。 这不是找死?! 杨狱几个翻滚,躲开飞射而来的箭矢,眼见那几条大汉杀上平台,却也爱莫能助。 因为他也被人盯上了。 呼! 刀锋擦面而过,王魁差点吓尿,狼狈逃窜几步不见杨狱。 一回头,就见杨狱正与一持刀凶人对峙。 “换血境的刽子手?” 那凶人反手将一慌不择路跑来的衙役一刀砍翻,略带惊诧的看向面前那似还有着稚嫩未褪的少年。 他为杀人而来,刀刀不留情,却不想被人逼退了几步。 眼前这毛都不见得长齐的小鬼,刀法纯熟的像是个浸淫多年的刀法老手,真真是不可思议。 但他的惊诧一闪而过,已然狞笑着踏步、挥刀,沉重的大砍刀借助奔跑的腰力,重重的砍了下去。 同时,他的脸上红光一闪,激发了内气。 呜呜~ 这一刀极为凶猛,将雨幕风声都斩了开来,若是被其砍到,便是铁人都要入骨三分。 “激发了内气?” 杨狱心中一动,已然猜到这贼人的心思,不由心中冷笑。 外炼筋骨皮,内存一口气。 换血境武者与寻常人最大的不同,就是这一口气。 这一口内气,就是换血武者最大的杀招,一经催动,周身血流加速,血气大涨。 无论速度、力量都会有巨大提升。 这山贼本就人高马大,刀法势大力沉,此时一下激发内气,硬接,他是怎么都接不下。 但他何必去接? 杨狱心神冷静,鬼头刀挥舞的滴水不漏,脚下却踩着逐风步缓步后退。 行刑之前的一个多时辰,他可不是在发呆,整个刑场的地形,都被他记在了心里。 也包括,配备着神臂弩的几处暗哨。 嗡! 果不其然,退后不过十几步,杨狱的耳侧就听到一声激烈的破空声。 “神臂弩?!” 那贼人大叫不好,沉腰坐胯,一口内气催到了极限,重重一刀砍向了破空声袭来之处。 “硬接?” 一个翻滚沾了满身泥水的杨狱心中顿时为其默哀。 大明神臂弩,乃是一种极为特殊的材料打造。 据说每一架神臂弩都要刻上工匠名字,若达不到‘八百步内穿甲而过’可是要被斩立决的。 黑山城的这些神臂弩虽然只是次品中的残次品,可也可‘三百步内穿颅而过’! “啊!” 果不其然,只听一声惨叫响起。 那凶人的手臂连同大刀被一下射穿,整个人凌空飞起,破布袋也似飞了丈许远,才扑到泥泞之中。 可这凶人仍旧没死,狂吼着就要起身。 嗤~ 但杨狱怎么可能给他机会? 反手持刀,横掠而去,拧身甩臂,只一刀,就将刚挣扎坐起的匪徒,一刀枭首。 “老十三!” 无头尸体扑倒在血泊之中的同时,杨狱听到一声凄厉大叫。 几个被箭雨逼退的凶人目眦欲裂,更有一人咆哮着就要冲上来报仇,但下一刻,所有的贼人全都变了脸色。 朦胧的雨幕之后,突然爆发出一阵令人牙酸的上弦之音。 大棚下,监斩的官员冷漠的望着场中: “斩!” 这官员一声冷喝的同时,行刑台上,那刚展开精钢锁链的疤脸大汉面色就是大变。 “都来二哥这!” 他一声低吼,那仍被穿着琵琶骨的死囚猛然间已然抬头,乱发之下,双眼泛起血光来。 “吼!” 他一个跨步,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大吼声。 遥隔几十米,杨狱只觉耳膜刺痛,骇然抬头,只见以那死囚为中心,周遭几米内竟似有狂风掀起。 那自雨幕之后射来的箭雨,经这狂风一卷,力道大减,硬是被其挥舞的双臂全都拍到了一边! “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余力?” 杨狱心头大震,生出退意。 不远处的王魁,更是早在箭雨被拍打开时,就连滚带爬的向着刑场外逃去。 “所有人!” 沙哑的声音在死寂一般的雨幕中传出很远,乱发之下,铁龙的七窍有血液流淌滴答: “一个不留!” “杀!” 被其护住的几条大汉闻言全都暴起,挥舞着刀剑就杀向了在场所有人。 直如猛虎出闸! 一时之间,刑场各处的衙役全都骇的面如土色。 杨狱俯身在那无头尸身上一摸,持刀后退。 眼见一众山贼发了狂,他本想退走,但余光一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后,心中一动。 不退反进,挥舞着鬼头大刀,逼退了那血红着双眼向着自己冲来的悍匪。 “伤重如此犹有余力,倒是真个小看了你。” 冷硬的声音响起。 王佛宝提着染血的长刀,一步步的自雨幕之后走了出来,在他身后,数条大汉伏尸。 “老十七,老十九!” 见得这一幕,疤脸大汉双眼顿时充血:“王佛宝,老子要你血债血偿!” “血债血偿?那你们又要拿什么来偿还这些年被你们黑山三十贼所杀的那些无辜百姓?” 王佛宝神色冷酷。 一挥手,刑场四周,已出现十数个持弓搭箭的捕快。 一众山贼顿时色变。 “你们要引我出来,我出来了。” 王佛宝目光如电,冷冷的注视着一众贼人: “顺便告诉你们,你们派去劫狱的那些贼,除了两个跑的快了些,其余的,已然尽数伏法!” “不可能!” 铁龙面色终于大变。 “铁龙,你真以为,我布下的暗哨,会这般轻易的被你们寻到?且让你们看到神臂弩的存在吗?” 王佛宝缓步走近: “我,只请了三架神臂弩出来,其余的,都在大狱中!可笑那些劫狱贼人,我都没出手,已经死了一大半!” “啊!” “姓王的,你好狠!今日若是不死,老子非杀你全家!” “不!老子要屠了这黑山城,鸡犬不留,鸡犬不留啊!” 闻言,一众山贼顿时破口大骂。 杨狱心中也是一突。 他本以为是自己观察入微,没想到…… “哈哈哈!” 正在这时,那将琵琶骨上铁链扯断的铁龙,突的发出一声大笑,森然望向王佛宝: “王佛宝,你几时变得如此啰嗦?想要以言语动我心志,看来,你比老大的伤势还要严重!” “杀你,绰绰有余!” 王佛宝面无表情的抬起刀,直指一众匪徒: “一个不留!” 第三十一章 人命如草贱 “杀!” 细雨之中的刑场顿成一片修罗场,鲜血飞溅,喊杀四起。 杨狱后撤几步,眼见刑场乱成一片,王佛宝与那铁龙所在之处,却人人避让。httpδ:// 似乎所有人,都在为两人让路。 “小畜生,还我兄弟命来!” 暴喝声中,红着眼的山贼劈刀而来。 杨狱抖动两膀,脚下变换,刀法挥舞的密不透风,且战且退。 这些山贼个个都是换血境武者,且进度似乎都比他来得高,打斗起来更是凶狠异常,招招搏命。 但杨狱刀法纯熟老练,任由那山贼狂吼怒啸着,也只是后退,根本不曾伤到分毫。 甚至于,他犹有余力扫视全场。 细雨之中,一片喊杀之声。 王佛宝与那铁龙遥遥对峙,突的,两人齐齐一动。 砰! 雨水飞溅,刀光与人影交错,所到之处只听得阵阵金铁交鸣之声,身边的人纷纷躲避。 王佛宝手持长刀,脚步变换,人如鬼魅,刀光挥舞之间,似连雨水都被逼的不能落地。 那铁龙凶悍异常,丝毫不顾身上的重创,一出手,就直接催起了内气,招招搏命,一时逼得王佛宝都不能建功。 而两人之外,整个刑场一片厮杀哭喊。 王佛宝手下的捕快换血境不过三五个,但各个手持弓弩,又以逸待劳,不一会,就将一众匪徒逼到了角落。 “王佛宝!” 突然,一声低吼响起。 那被王佛宝逼到了极处的铁龙,展现出其狠辣的一面,不闪不避,硬生生接了王佛宝一刀。 鲜血飞溅中,他乱发狂舞,破衣烂衫下,似有蟒蛇游走,以极快的速度,从胸腹游至其脖颈。 “狮吼功?你真的练成了?” 王佛宝眼皮一跳,后退一步,以手捂耳,发出警告: “捂住耳朵!” 但哪里还来得及? 除了杨狱见势不好有样学样之外,其余的捕快厮杀正酣,哪里想到这一招? 王佛宝的声音刚刚响起, 一声巨响已然在刑场之中炸开了。 杨狱瞠目望着,只见那铁龙的口中,似有一团压缩到了极点的气团被吐了出来。 然后, 砰! 好似霹雳炸响。 以铁龙为中心,周遭丈许之地的泥水被一下震的四散飞溅,那气团炸开形成的狂风吹卷过小半刑场。 猝不及防的一众捕快如遭雷殛般,被震的耳膜流血,一个个刀剑脱手,若非一众山贼也都避了开来。 只这一下,就要被杀个人仰马翻。 可饶是如此,一众捕快也都被震的双眼发懵。 相隔二三十米尚且如此,首当其冲的王佛宝更是身躯一颤,被震的耳鼻冒血! 但他不退反进,在骤起的狂风之中狂飙突进,长刀横掠,闪烁出森寒杀意。 这一下暴起,他周身裸露在外的皮膜都一片血红。 口鼻间涌出的鲜血都被吹到半空。 但他双眸发红,全力一刀,将那横练有成的悍匪,自颅顶到胯下,生生砍成两截! “二哥!” 凄厉大叫中,一众山贼发了狂也似就要冲上来拼命。 与杨狱捉对厮杀的那悍匪也被这一幕染红了双眼,不要命一般向着杨狱狂劈乱砍。 “结束了……” 杨狱连连后退,几步之后突然一个窜起,以逐风步饶至其身侧,臂与刀平,一刀将其割喉。 “二哥,二哥!” 一众悍匪狰狞怒吼。 唯有那疤脸悍匪脸色扭曲着,低吼着,一把拉住离得最近的两个兄弟,转身狂奔而走: “王佛宝,我黑山与你不死不休,不死不休啊!” “你们走不了!” 王佛宝满脸鲜血,雨水都冲刷不掉,他持刀转身,踏步要追。 却不想其余的几个悍匪,全都拼了命也似冲上来,哪怕没人挡得住王佛宝的第二刀,却也死战不退。 待得王佛宝将几个悍匪杀死,那三人,也都逃的没了踪影。 连绵细雨冲去了一切,脚印都看不到了。 “追!” 王佛宝冷眼扫过满脸痛苦的捕快,低喝一声,率先追去。 其余捕快面色苍白,也都咬着牙追了出去。 此时刑场之中已是处处血泊,伏尸数十,到处倒是断肢残臂,腥臭之气扑鼻而来,雨水都冲刷不去。 到处都是一片惨淡,死寂。 “惨啊…” 脸色惨白的王魁从角落里爬了出来,看着满地的血泊残肢,忍不住一阵阵干呕。 其他几个侥幸没死的衙役兵丁也是一脸惨然。 “吴柳?他也死了…” 望着倒在血泊中被割开了喉管的吴柳,杨狱沉默,感受到了什么是人命如草。 之前还交谈的人,转头就变成尸体,谁又能不心生触动? “惨,惨啊。” 王魁已经站不起来了,软骨头也似趴着墙,苦胆都差点吐了出来。 可怜他虽然是个刽子手,又哪里见过这般恐怖的刑场。 “也不知王捕头能不能将其余几个山贼抓住?” 杨狱心中有些隐忧,忍不住握紧了刀。 这时,他才懂得魏老头所说的‘安身立命’的真正涵义。 天下虽大,可没有保全自己的力量,随时都可能横死街头,乱世的刀,比命贵。 雨停了,天气放晴。 那躲在不知道什么地方的监斩官站了出来,呼唤几个衙役去打扫刑场。 杨狱则搀着王魁出了刑场。 人犯早在劫狱的第一时间就被砍杀射死了,自然不需要他们行刑了。 当然,一并死的还有其他几个刽子手。 这年头,不能太敬业啊… 将没骨头似的王魁送回了家,顺便也洗去了身上的血迹,换了身衣服,杨狱才折返回来。 这时,城中已经戒严,诸多衙役与捕快匆匆来去,拿着画像挨家挨户的搜查着。 杨狱扫了一眼抽象的画像,眼角一抽。 刑场外,王佛宝脸色阴沉,面有悲痛,一具具胡乱拼凑的尸体被人抬了出来。 “过后,自去衙门领赏钱。” 王佛宝不忍再看,沙哑着对杨狱说了一声,转身就要走。 “狱卒,还做吗?” 杨狱追问了一句。 王佛宝脚步一顿: “准你休息十天。” “黑山大狱究竟有什么?这伙山贼居然肯冒这么大的风险去劫狱…” 揉了揉眉心,杨狱有些头疼想着,一边向着刑场走去。 衙门有着悬赏,杀贼可以领赏,换血境贼匪,一颗头颅少说也得值二十两银子。 不过嘛, 赏钱是赏钱,战利品是战利品。 第三十二章 内气武功 拿走属于自己的战利品,又去衙门寻账房取了赏银,将鬼头大刀送回魏河那里。 杨狱这才回家。 狱卒不比衙役,擅离职守乃是重罪。 不过既然有了王佛宝的允诺,他自然也了的回家休息。 “正所谓勤不如懒,懒不如抢,古人诚不欺我。单单这两个山贼带着的银钱,就比老李说书两年要多了。” 杨狱心中判断着得失。 雨后街道行人稀少,摊贩也少,杨狱漫无目的的逛着,排遣心中压抑之余,也想寻找其他食材。 可惜照样无所获,哪怕他交代的几个当铺,所收的古物中,也没有引起暴食之鼎的异动。 眼见临近傍晚,也只能买了一批药材回家。 还未进门,他就听到了屋内似有交谈声,心中微微一动,推门而入。 打眼一扫,堂屋内,一个发丝灰白的拄杖老者坐在上首,与杨婆婆说着什么。 “小狱回来了?” 见得杨狱,那老者笑着打招呼。 杨婆婆略有些紧张,忙上前拉住杨狱的手,为他介绍。 这老者叫杨宝田,算是他们这一支名义上的族长,与杨老爷子是堂兄弟,之前关系似乎也不错。 “唉。老夫年纪大了,之前都在城外庄园住着,却是不想那王六如此大胆,敢来欺辱你们。” 杨宝田重重的敲击着拐杖,似乎颇为义愤。 “哦。” 杨狱态度冷淡的点点头,心中却在冷笑。 关系好? 老爷子出事到现在已经小半年了,关系好,能直到现在才登门? 而且,他可是清楚的记得杀王六那日,这对狗男女口中,似乎是有族中的族老指使的。 这老东西,未必就没有嫌疑。 “唉,小狱怨我也是人之常情。” 杨宝田眉头微不可察的一皱,叹息着道:“族里人多,老夫也是没有法子面面俱到……” “小狱。” 老妇人握着杨狱的手一紧。 “婆婆,我累了,先去歇息了。” 杨狱懒得理会这老东西信口胡柴,将东西放下,转身就回了房间。 回到房间,杨狱抽出腰刀,不缓不慢的复盘着与之前那两个山贼交手的过程与细节。 同时侧耳听着堂屋内的动静。 土墙的隔音一般,他的耳力也是极好,是以哪怕声音不大,他也听得清清楚楚。 只是,让他意外的是,这杨宝田似乎真是为了拜访而来。 除了和杨婆婆扯家常,就是回忆往事,让杨狱听得好生无趣,听了一会,就懒的去听了。 半个时辰之后,杨宝田告辞,杨婆婆将其送至门口,才回转到杨狱屋内。 “小狱,你可莫要被这老东西骗了!” 杨狱没开口,老妇人第一句话,就让他放下了心。 合上门窗,老妇人这才拉着杨狱的手坐下,低声说道:“这老家伙说自己有门路,想让你去考童生试。” “科举?” 杨狱眉头拧起。 大明以武立国,直至几代也都是武盛而文弱,可天下承平之后,却又反了过来。 毕竟,纵你军中万人敌,治国之上,也比不得文官。 杨狱当然不当回事,但老妇人却似乎有些心动,纠结了好一会,才道: “狱卒毕竟不是什么好出路……” “婆婆,咱们之前险些被逼的家破人亡,这老家伙不见来援手,此时突然抛下好处,这必然有诈。” 见老妇人有些心动,杨狱也只能耐心解释。 科举的难度可一点不比练武简单,他练武尚且不够,哪里还能分心? “那婆婆明日回绝了他。” 老妇人舒展眉头,心情也好了不少,她是真不想再和这些所谓的亲戚有哪怕一点联系了。 “回绝也不必。” 杨狱摇头,眸光闪烁: “总这么防备着也不是个事,索性答应了他,看看这老家伙想干什么!” 杀王六那日,那对狗男女所说的族老,他可没有忘记。 只是因为那时他学武时日还短,又不知到底是谁指使才作罢而已,可不意味着他就忘了。 他很清楚,若非自己身怀暴食之鼎,自己生死姑且不论,婆婆是必然活不了了! “这……” 老妇人有些犹豫,却还是点了点头。 因为杨狱向她说了王佛宝传他武功的事情,王佛宝的名头够大,果然打消了老妇人的犹豫。 一老一少又唠了一会家常,多是老妇人再说,他在听。 小半年时间,老妇人心情也不再那般郁郁,只是听着听着,杨狱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因为外城病死的人,越发的多了,甚至有向内城蔓延的趋势。 老妇人想要去怜生教祈福。 “婆婆,以后离那怜生教远一些吧。” 杨狱有些头疼了。 自得了‘老母想尔食气录’,他对于怜生教的事情就很上心。 虽然并没有什么实质性的发现,但只要想起那日在暴食之鼎中窥见的老太婆,他就有些不寒而栗。 “请了愿要是不还,可是要得罪老母的…” 见杨狱神情严肃,老妇人也有些犹豫,担忧:“听说有人不去还愿,染了重病,一家人都死了……” “这怎么可能?” 杨狱哪里会相信这个,只是见老妇人犹豫不决,还是叹了口气: “婆婆,这些日子城里也不太平。过些日子,我陪您去还愿,行不行?” “婆婆听你的。” 老妇人这才点头,起身去灶房烧食去了。 “多事之秋啊!” 盘膝坐在床上,杨狱微微一叹,旋即收敛心神,开始搬运内气。 人之百脉本自皆通,服气法之用处,不过是将每日血气之中滋生的内气提炼出来,独立于血液之外运行全身。 内炼一道,就是不停积蓄内气。 换血境武者的强弱,很大一部分因素,就在于‘这一口气的长短’。 如那铁龙仰天吐息,发出足以震死人的巨吼,就是内气的催使之法,是真正的‘内气武功’。 那几个山贼催使内气,使得周身血液流淌好似火烧,却只是内气的浅显作用了。 “希望这口鬼头大刀中,蕴含的刀法是‘内气武功’。” 许久之后,将杀人的不适,心中的烦闷尽数抛之脑外,杨狱才沉下心来,进入暴食之鼎。 那口背厚面阔的鬼头大刀,正自泛着幽幽红光。 “炼化!” 第三十三章 斩首一刀 武功,有内炼外炼之分,外功又有硬功与技艺之别。 硬功,是如铁裆功一般打熬肉身的外功,技艺,则是拳掌指腿、刀枪剑戟。 再细分,则有外功与与内气武功。 前者以外为主,虽可内气加持,但核心仍是外功。 后者,则是以内气为主,需要催使内气才能发挥最大威能的武功。 嗡~ 伸手握住这口红光缭绕的鬼头大刀,杨狱心头一震,鼎壁之上也随之生出一条新的进度条: 【斩首刀:未入门进度(0/100)】 “魏老头果然有着压箱底的手段…” 感受着自脑海中涌出的记忆,杨狱心中一喜,开始炼化。 轰! 心头响起巨响,好似黄钟大吕。 这一瞬间,杨狱眼前一花,旋即觉得自己来到了邢场之上,一地死囚或怒骂或哭泣。 唯有一人立而不倒,放声大笑。 台下不少百姓在看着。 “行刑!” 未等杨狱细细去看,就听得一声大喝从东头传来。 旋即,他身体不由自主的动了,踏步,提刀,继而,在那站立死囚惊愕的眼神之中。 一刀斩首! 呼~ 光影散去,杨狱的眼神越发的亮了。 炼化的真谛,是从无到有的学习,但又不止是学习,那一瞬间,他真好似变成了持刀的刽子手。 一刀斩下,体内内气的运行历历在目,让他想忘都难。 “再来!” 稍稍停歇了一会,杨狱再度开启炼化。 嗡! 场景再现,仍是全力斩杀,内气勃发,一刀枭首。 这刀法,似只有这一刀。 但杨狱心中却越发的畅快。 内气武功极难修炼,不止是天资所限,更是因为内气武功的每一次催使,都会消耗自身的内气。 一次换血的武者往往气短,全力催使之下,数刀都要被榨干内气,非得休息小半日才能再度练习。 但在这暴食之鼎中,他却可以一次又一次的催使内气,爆发这一式‘斩首’刀法! 这是何等巨大的优势? 杨狱静心沉浸,一次次的踏上刑场,一次次的挥刀斩首,渐渐地,鼎壁之上的几种武功的进度条。 都开始了缓慢的跳动。 内气刀法的挥斩砍杀,本身就带动着内气的修行、步法的修行在内。 …… 月夜降临,黑山城才从一日的热闹中沉了下去。 辗转反侧的杨宝田翻身坐起,叫来屋外的儿子:“衙门的人走了?” “连几个山贼都抓不到,那王佛宝只怕伤势好不了了。” 人高马大的杨逑关上房门,不无嘲弄。 “黑山三十贼,三十换血,三百悍匪,哪里是好相与的?” 杨宝田摩擦着拐杖,老眼中有些寒意: “那小崽子似乎知晓些什么,今日对老夫颇多冷淡,戒备。” “不能吧?” 杨逑拧起眉头:“哪怕王六是他杀的,但他们两个也不知这背后是咱们指使的啊。” 杨宝田脸色阴沉,也不知哪里出了岔子。 “若这小子不识抬举,咱们不如……” 杨逑试探性的比划了一下脖子。 “来不及了。” 杨宝田叹了口气:“这小子成了气候,不但换了血,还有魏河撑腰,杀他,隐患太大了。 那老家伙年轻时,可是黑山城有名的狠角色……” 杀人,从来都只是下下策。 宗族立足不比个人,只凭好勇斗狠是不行的。 但更重要的是,他可是知道那小子在刑场里杀了两个换血山贼。 要杀这小子而不被人发现,也很难做到了。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 杨逑突然有些烦躁起来,满嘴埋怨:“要我说,咱们就不该加入这什么狗屁怜生教!” “住口!” 杨宝田面色大变,一拐杖打在儿子头上,低声道:“你不想活了吗?!” 杨逑被打的一个踉跄,不敢多说,却还是满脸愤慨。 杨宝田这才叹了口气:“你不懂。” 何止是杨逑,他自己心中未尝没有后悔,可后悔又有什么用。 “只恨那三尺刘只会盘剥,坐看怜生教做大,让我们无路可走。” 杨逑恨恨的说着。 “好了!” 杨宝田在屋内踱来踱去,心里一片烦躁。 数月里,他与那几家差点打出了狗脑子,可眼看期限将至,拼命的可不止他一家。httpδ:// 数月下来,损失不小,可还是没能拿到那几个名额。 狱卒接连死亡,王佛宝都已经察觉到了,他们也不可能再去杀狱卒了…… “可恨那怜生教对我等防备甚深,到此时,也不知那大狱里有着什么。” 回想着怜生教的种种手段,杨逑止不住打了个寒颤,满脸担忧: “距离那位副舵主归来可也没有多少时间了,咱们到底该怎么办?” “这些话,以后不许说出口。” 杨宝田冷冷的扫了一眼儿子,沉声道:“过几日,遣人请他去咱们城外的庄园赴宴,且看那小子是否答应。” “他若不答应呢?” 接连被教训,杨逑的脸色也很不好看。 “若不答应……” 杨宝田顿了顿,道: “上次咱们去怜生教请来的那道符,可还在?” “那符?” 杨逑顿时一个激灵。 “一家人不帮一家人,老夫也只能出此下策了。” 杨宝田不无惋惜。 自家出了个换血武者,可比出个童生要好的多了,可惜…… 杨逑想了想,却还是摇头: “那小子戒备这么深,请他去城外,只怕不行吧?” “不过是投其所好罢了。” 杨宝田淡淡一笑: “那小子痴迷古物,咱们家,可不缺这个。” …… 难得的三天假期,杨狱自然一点都没有浪费。 或许是因为本身就有着刀法基础,只三天,杨狱就将刀法‘斩首’推进到了第二层。 同时,也带动着老母想尔服气录也进入了第二层,其余几门武功进度也都有着细微增加。 天气蒙蒙亮,黑山城各处已经有炊烟升起。 “呼!” 赤身走出药浴的木桶,随手擦拭着身体,杨狱仍在体会着自身的变化。 服气法的进步立竿见影,小腹下盘踞游走的内气,无论是质还是量,都比之前要强出一大截。 “内气勃发的状态下,我可以用处十二次‘斩首’,还是太少,只能作为底牌……” “老李说书出身,说话难免夸大,可随着血气的递进,或许这世上真有人能达到‘一气绵延、甲子不绝’的境界?” 心里琢磨着,杨狱穿着衣服,三天的假期过了,他也得去上工了。 这次,他准备里里外外的将整个大狱都巡查一遍。 他可不信这些山贼付出这么大的代价,就是为了送死,这其中必然有着他不知道的东西在。 吱扭~ 拉开木门,杨狱正准备去上工,突然眉头拧起。 小巷口,一个家丁打扮的小厮,捧着一个礼盒,在晨风之中瑟瑟发抖。 “这是?” 杨狱挑眉。 胸口,暴食之鼎异动传来。 第三十四章 杨家老小 日近隆冬,清晨更寒。 巷子口,家丁跺着脚,脸通红,见杨狱出来,忙上前递上锦盒,说明来意。 “请我赴宴?” 杨狱手里把玩着锦盒,若有所思。 杨宝田那张老脸又在他的眼前浮现,这老东西看来盯他许久了,不然不可能知道他在搜集‘古物’。 这让他心中疑惑更多。 杨家虽然只是个小乡绅,可再小的乡绅也不会把一个狱卒放在眼里。 事实上,杨家很有几人在衙门任职,还有一位刀笔吏。 大费周章笼络自己,是为了什么? “小哥,主家让我告诉你,家里还有不少新从街面上收到的古物。” 家丁搓着手,结结巴巴。 “新收的?” 杨狱眯起了眼,心中有些恍然,也有些戒备,更生出三分怒气来。 黑山城到底是个人口数万户的上县,按道理说古物也不会太少,可他这些日子除了找到印有‘逐风步’的手绢外一无所获。 却原来是这个老东西在暗中收购。 微怒中,也有些警觉,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些地头蛇,自己已经尽量隐秘,可还是被发现了。 “主家还说了,小哥赴宴,必不会空手而归。” 家丁小心翼翼。 他可是听说了这位前几天才杀了两个凶悍山贼。 “呵呵~” 杨狱心中冷笑。。 这是自己不去赴宴,以后休想找到一件古物的意思? 心中想着,拒绝的话在嘴里打了个转,道: “衙门的差事误不得,待我向王捕头请个假。” “不瞒小哥,昨日就去王捕头那,为小哥请了一天假。” 见杨狱同意,松了口气。 “你这主家想的可真是周道。” 杨狱皮笑肉不笑,心中却是一定。 黑山城虽然有着乱象,可这杨家不过小小乡绅,也没胆子公然挑衅王佛宝。 这句话,是在安自己的心。 “那就领路吧。” 杨狱摸了摸腰间长刀,也想瞧瞧族里这些老东西究竟想干什么。 走出巷口,是两个同样冻的瑟瑟发抖的轿夫,杨狱也不多说,径直上轿,一行人这才向着城外而去。 日近寒冬,更加上天色刚亮,内城虽然稀少,街边已有小贩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但外城,却一片死寂,一连走过几个街道,除了地面上飘着的纸钱外,空空荡荡。 若不是时而能听到哭声,杨狱几乎以为外城已经变成了死城。 “外城竟然变成了这个模样?衙门居然不管?!” 杨狱震惊了。 这是死了多少人,才让外城没人敢出门上街? 掀开车帘,看着一派萧索的外城,杨狱只觉心头阵阵发凉:“外城,已然这幅模样了?” “回小哥。” 扫了一眼加快脚步的两个轿夫,那家丁似也有些戚戚然:“听说王捕头从其他县请来的大夫都死了好几个呢。” “怎么会变成这幅模样……” 杨狱喃喃。 这些日子他醉心练武,偶有外出也是匆匆来去,却根本不知道外城已然成了这幅模样。 让他不能理解的是,为何迟迟不见衙门的动作。 那三尺刘虽然贪婪,可也没有无能到这个地步吧? 大明五年一考核,这般模样,若是被考核的官员看到,他不要自己的乌纱帽了? “还不是因为那怜……” 一个轿夫忍不住想说什么,话音却戛然而止。 杨狱扭头,就见街道尽头,外城宽大的广场之上,密密麻麻的百姓跪倒在地,聆听高台上几个道人讲经。 漫天的纸钱如雪花飘洒,让人望之不寒而栗。 几人都是一个哆嗦,忙不迭的加快了脚步,很快,就到了大城门。 守城的兵丁收了钱,撤去道兵,行至城外,杨狱这才看到人烟,为数不少的百姓拖家带口的向着远处而去。 他们,在逃命…… 也有流民想要进城被拒之门外,哭喊、谩骂、鞭打、惨叫声此起彼伏。 杨狱忍不住攥紧了刀,心有戚戚。 那一日,若非老爷子将自己带进城里,自己只怕也和这些流民一个下场。 “这操蛋的世道……”新刊书小说网 杨狱闭上了眼,胸膛不住起伏。 好一会都静不下心,干脆打开了锦盒,锦盒里,摆放着一烂了一半的古书,几张丝绢,以及几个不知名的青铜摆坠。 让暴食之鼎有着反应的,是其中一枚青铜摆坠。 吊坠里,是一门名叫‘还气诀’的服气法。 “聊胜于无。” 杨狱微微有些失望。 服气法虽然没有单修的限制,但人的精力有限,血气也是有限,每日里所能提取的内气不会因为修炼的服气法更多而变多。 不过,食谱收集进度加一,只差五件食材,他就能集全那食谱所需的食材了。 出了城,一行人沉默下来,脚程更快。 没多久,已远远可以看到一间外有土墙,栅栏的庄园。 说是庄园,其实不过是个土堡,灰黄一片,很不起眼。 “族弟可算来了,为兄可是等了许久。” 一下轿,一人高马大的中年人已迎了过来,请他入庄。 杨狱认得此人就是杨宝田的二子,叫杨逑? 这杨家的庄园其貌不扬,内里也全无什么景观可看,黄泥地上连片石板都没有,几棵老树也都光秃秃。 只是杨狱却看出一丝不同。 这杨家的家丁,有些多了。 大明律法严苛,非有功名、功绩者不可养家奴仆人,虽然这条律法早就被破坏的不成样子。 可养家奴可是要成本的。 杨家这样的小乡绅,撑死养十个也就了不起了,可他这一路来,见的都不止十个了吧? 稍微有些装饰的堂屋内,酒席已经摆了上来。 杨狱打眼一扫,八冷八热、鸡鸭鱼肉一应俱全,可那四干果也就罢了,这年月,这家还有鲜果? “来,小狱,尝尝咱家种的果子。” 杨宝田笑的皱纹都舒展了。 “有话,就直说吧。” 杨狱懒得绕圈子,更没可能会吃这些明显不怀好意的人的东西。 莫说饭菜,茶水他都不想沾嘴。 “呵呵。” 杨宝田笑的有些僵硬,却还是放下了果子: “小狱真是快人快语,这样,杨逑,为你族弟说上一说。” “实不相瞒,咱们这次请族弟来,是有一事相求。” 杨逑微不可察的皱了皱眉,旋即笑着道: “这事,对我等来说事关重要,对小弟来说,却又只是举手之劳了。” “什么事?” 杨狱心中一动,知道戏肉来了。 “是这样的,前几年,有位族老因为偷了族里一件很紧要的东西被送进了大狱,可直到那族老被斩首,也没将东西寻回来。” 杨逑起身,为杨狱倒了一杯酒,言辞恳切: “咱们就想着,族弟能帮忙找上一找。” “是吗?” 杨狱转着酒杯,望着杨宝田,意有所指: “大狱里的东西可不好找啊……” 第三十五章 收获巨大 一场宴会,貌似宾主尽欢,直至傍晚,杨狱才出了这庄园。 直到看着杨狱渐行渐远的背影,杨宝田的脸色才骤然阴沉了下来:“小畜生,就不怕被撑死!” “老子迟早让他吐出来!” 杨逑脸上的假笑也绷不住了,抬脚踢断道旁的小树,心疼的脸都有些扭曲: “这小子太小心了,滴水不进……咱们怎么办?那老太婆?” 谁能想到一场宴会下来,这小子居然滴水未进,饶是他们准备好了东西,都无处下手。 “回去再说!” 杨宝田冷冷的扫了一眼儿子,转身回屋。 …… 谢绝了杨家轿子送还,杨狱提着大包小包离开。 走了数里,确定没人尾随,他才寻了个背阴的灌木丛,席地而坐,打开了自杨家得来的东西。 银票三张,三百两,黄金两锭二十两,以及若干其貌不扬的古物,有吊坠,有丝绢,也有残破的书籍。 “这杨家,不对劲。” 随意摆弄着几件古物,杨狱心中却是越发笃定了。 一个狱卒一年的饷银不过十两而已,他如今十六,不吃不喝到六十六,也才能勉强存下五百两而已。 要是换做临时工,得足足两百五十年不吃不喝才行! 宴会上,他固然是狮子大开口,可让他没想到的是,那杨家父子虽然肉疼的哆嗦,可居然满口同意了。 区区一个小乡绅,传家不过七八代,就能舍得这般多的银子? 那大狱里,究竟有什么东西? 心里转着念头,杨狱自诸多古物里挑出一件,那是一个其貌不扬的青铜虎吊坠。 “有着两件食材,已经不虚此行了!更何况,这五百两银子,差不多够支撑我二次换血了。” 虽然心中警惕,但对于此行的收获,他还是颇为满意的。 心念一动间,已然感应到了暴食之鼎中,关于新食材的信息: 【青铜下山虎】 【等级:可(上)】 【品质:可(下)】 【评价:内蕴外功擒拿,诸般外功,擒拿最凶。】 【服之可得‘虎形擒拿手’】 【暴食之鼎蓄能不足,不可炼化】 “比那门‘还气诀’有用多了。” 杨狱微微点头,心中又有些忧虑。 暴食之鼎需要炼化的食材越来越多,可蓄能已经越来越慢了,似乎生铁都不足以满足了。 难道要我吞金? 瞥了一眼地上的两锭黄金,杨狱心头起念。 生铁可以,没道理黄金不行,思维再发散一二,水银、青铜、镔铁、百炼铁、玄铁…… “这么下去,老子要成怪物。” 揉捏着太阳穴,杨狱打消了尝试的念头。 没法,穷啊。 魏老头那,二次换血的冲关药材,可不便宜。 收起东西,杨狱也不忙着回城,寻了一处远离官道的小树林,升起篝火,开始演练刀法。 直至夜幕渐渐隆重,才缓缓收势。 “再有些日子,铁裆功也要步入第二层了。” 擦去汗珠,杨狱有了一丝笑容。 进度条的存在并不会让他练武更容易,可能够直观的感觉到自己的点滴进步,这种感觉,让人迷醉。 很有种前世痴迷游戏的感觉。 是以这几个月里,只要一练功,杨狱就忘却了时间,回回是筋疲力尽才罢休。 不过今天不成。 紧要的东西贴身藏好,不那么紧要的挖个坑藏起来,一转身,向着杨家庄园而去。 …… 潜行于夜色之中,奔伏于草地之上。 远远的看到尚未熄灯的杨家庄园,杨狱才放缓脚步,寻了个方向,摸索着过去。 杨家到底只是个小乡绅,这土堡虽然修的严实,可到底没有那么多的人巡夜守备。 没多久,趁着夜色浓重之时,杨狱已翻上了土墙,打眼一扫,只有零星几处亮着灯。 略一回忆,认出那里应当是白日会客的堂屋。 “晚上宴客?” 杨狱心中一动,小心的靠近。 他的记忆很好,走过一次的地方就不会忘记,绕过此处白天发现的暗哨、明岗,从后面靠近了堂屋。 侧耳贴在墙壁上,隐隐就听到人声传来。 …… “上使驾到,真是小老儿的荣幸。” 一阵觥筹交错后,杨宝田放下酒杯,含笑恭维着坐于上首的白衣人。 那白衣人身材魁梧,筋骨强健,宽敞的白袍生生被穿成了紧身衣。 没有回应,那白衣壮汉正在大口吃肉。 杨逑等作陪的几人眼皮都是狂跳,这大汉吃起东西来风卷残云,且无论肉、骨、刺,都只进不出。 “再来!” 一甩碗筷,那大汉似还没有满足。 杨宝田脸色微变,见此也只能拍手,让下人送来了酒肉。 如此三番,直到杨宝田的老脸都有些僵硬,那大汉才打了个饱嗝,随手在杨逑身上擦了擦手。 又将桌上的银票塞进怀里,这才心满意足道: “这一路嘴里淡出个鸟,今个,才算是活了过来。” “上使满意就好。” 杨宝田的笑容有些勉强。 这一桌,足够寻常人家吃上俩月了。 长此以往,哪个消受得起? “怎的?心有不满?” 那大汉冷眼一扫,嗤笑一声:“这么点酒肉金银算得什么?来日占了黑山,圣教还能少了你们好处?”新刊书小说网 “那是,那是。” 杨宝田擦拭着额头冷汗,满脸陪笑。 “哼哼。” 那大汉又灌了几大口酒,问道:“上头交给你们的任务,进展如何了?” “回上使,舵主他老人家归来之前,我等必然完成任务。” 杨逑忙不迭的回应。 “嗝~” 大汉打了个饱嗝:“这么说,还没办妥?” “这,这……” 杨逑额头见汗,呐呐不得言。 还是杨宝田上前敬酒,叫苦道: “上使你却是不知,那王佛宝总领黑山内务,大狱管的极为严苛,不止我们,其余那几家,也都一筹莫展。” “大狱?” 那大汉一愣,似没想到这个答案。 他一愣,杨宝田的面色却是大变,苍老的声音都变得尖锐:“你,你不是?!” 铮铮铮~ 杨逑几人也都听出不对,一声大叫,拔出了刀剑来。 而此时,夜幕里也想起一声恼羞成怒的大吼: “王五,你逃不掉了!” “哈哈哈!石开?你追上来了?那又怎样,能奈我何?” 那大汉大笑暴起,只大手一挥,可坐八人的实木八仙桌就被一下掀飞,酒菜撒了一地。 再一个横掠,将围上来的几个家丁护卫打翻在地,似只一步,就出了大门。 “拦住他!” 夜色中,暴怒的声音极速靠近。 “快,快将他拦住!” “不能让他跑了!” 杨宝田怒火中烧,狂吼着让一众家丁、护卫全都追了出去。 看着一地狼藉,想着自己的金银酒肉,杨宝田一个摇晃,一口血吐了出来,险些栽倒在地: “气,气煞我也!” “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蹲坐在地上,杨宝田浑身哆嗦。 有人递来纱巾:“擦擦吧。” “嗯,嗯?!” 杨宝田下意识的擦了擦嘴角的鲜血,旋即察觉不对,猛然抬头。 就见一少年踩着倒着的椅子,肩扛腰刀,半低着头,似笑非笑的看着自己: “老族长,再谈谈?” 第三十六章 杀人又放火 “是你?” 杨宝田一脸惊怒。 万没想到这个小崽子居然没有回城,半夜闯入他家。 同时心中‘咯噔’一声,只怕这小子已然听到刚才的那些话了。 “真想不到,老族长这把年纪了,居然还想着造反。” 杨狱以刀鞘拍着这老家伙的脸,‘啪啪’作响: “造反,可是要诛九族的!” 杨狱心中一阵后怕。 要不是他心中存疑,猜测这老家伙与怜生教有关系,潜回来看看,真要被这老家伙坑了。 这老家伙造反,成了,不会放过自己,不成,诛的九族里,可也有自己这么一号人。 “我,我……” 杨宝田老脸涨红,眼中尽是愤怒憋屈,却还是低声讨好着:“小,小狱……” “行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杨狱却懒得多说什么,抓起着重都不到八十斤的老家伙,一转身,没入了夜色之中。 杨家庄园一片混乱,杨狱动作又快,很轻易的就出了庄园。 待得悻悻而归的杨逑发现老家伙不见,好一阵发狂,那却又是后话了。 …… 哗啦啦~ 临近小溪的灌木丛边,杨宝田悠悠醒转,刚想爬起来,就听到阵阵‘沙沙’声。 他压住呼吸,悄悄看去。 只见夜色下,杨狱在河畔细细的磨刀,月光洒在刀面上,折射出一阵让他心慌意乱的寒芒。 “小畜生……” 杨宝田心中哆嗦,咬牙切齿。 他怎么也想不到,一个年不过十六的小乞儿,居然有这样的胆子。 更没想到,这小畜生如此的毒辣,前脚拿了自己的钱,后脚就敢绑票自己。 “诸般死刑,以凌迟为最,次之为剥皮,再次为俱五刑、最次者,腰斩与斩首……” 听着夜风吹来的声音,杨宝田吓出了一身冷汗。 他这才想起,这小子是跟那老刽子手学的刀法…… 沙沙~ 杨宝田肝胆俱裂,只觉这磨刀声犹如催命的鬼,想逃走,却动也动不得了。 “谋反者,十恶不赦,诸刑皆可!” 杨狱突然转头: “老族长,你选哪个?!” “啊!” 杨宝田只觉杨狱眼神犹如恶鬼,大叫一声,胯下黄汤流出,竟已失禁。 “你,你别过来,别过来!” 眼见杨狱持刀而来,杨宝田嘶吼起来: “我,我还有金子,我,我还有田亩,田亩,都给你,都给你!” “我问,你答!” 杨狱脚下一顿,敛去刀锋,居高临下的冷视杨宝田: “迟疑一瞬,割你十指,迟疑十瞬,斩你五肢!” “我,我,我答,我答!” 杨宝田险死还生,周身汗出如浆,只觉一生从未如此的狼狈、恐惧过。 杨狱走进几步,面无表情。 如杨宝田这样的小乡绅,骨头莫说与山贼比,就是比起普通人都大大不如。 平日里颐气指使,实则,遇到危险,最先跪的就是他们。 只是,这也太不经吓了。 “你何时投靠的怜生教?” “啊~” 杨宝田刚要迟疑,就见刀锋扑面,登时胆寒大叫:“一年,一年前!” 这小子,真的敢杀我! 感受着脸上的温热与刺痛,杨宝田垂下头,好似认了命。 “怜生教主事者是谁?” “副舵主,我,我真的只知道他是个副舵主!” “大狱里有什么?” “那副舵主要,我们根本不知道,他只说,只说那物并不难寻找……” “除了你,还有那几家?” “内城几大家,都与怜生教有过联系,但他们还在犹豫……” “外城的病,是否与怜生教有关?” “不,不知道。我只知道,怜生教的人,没有染病的……” “怜生教要造反?” “不,不知道。啊,我真的不知道,或许,或许是?” “数月之前,有人跟踪我,那人是你派去的,是也不是?” “这……啊!” 一声惨叫,杨宝田抱着右手满地打滚,嘶吼着回答:“是,是我,是我派的!” 从未感受过的剧痛让杨宝田几乎崩溃,他哪里受过这样的罪? 见刀光又起,顿时崩溃: “是,是我!” “是我,是我指使王六!可我没有办法,若是找不到那东西,我儿子就要死,我没有办法。” “求,求你饶了我一条老命吧!” 杨宝田涕泪横流,一切全都招了。 “你儿子的命是命……” 杨狱望着掌中腰刀,眸光冷凝,语气低沉:“我与婆婆的命,就不是命吗?!” “不,不,不要!” 似是察觉到了什么,杨宝田连连后退,挣扎着要逃走。 却哪里及得上杨狱的刀更快? 嗤~ 刀光乍现又自消失。 杨宝田仰面跌到,捂着喉管,‘嗬嗬’低吼: “杀了我,怜生教不会放过你,不会!” “我放过你,谁来放过我?” 杨狱低声自语。 他只是没有经验,可并不傻。 这种情况之下,他怎么可能放过这个老东西? 杀了他或许有麻烦,可不杀他,难道就没有? 嗤嗤~ 杨狱再拔出腰刀,挑起地上的枯枝碎叶将那杨宝田盖了上去。 旋即,一缕火光炸成一团,将整个尸体笼罩了进去。 “尘归尘,土归土。” 杨狱立于溪畔,望着熊熊燃起的火光,眸光闪烁。 他也想遵纪守法,可这世道,哪里允许? 一时之间,杨狱有些恍惚。 只觉这把火烧的不止是杨宝田,也是他自己,是那个寒窗十二年,立志要维法的自己。 啪啪啪~ 突然,自林中传出声声响亮的掌声。 杨狱猛然回头,持刀在手。 就见阴影之中,之前被人追杀着逃走的白衣大汉,一步步走了出来,走了过来。 只是相比之前,他显得狼狈,破烂的白衣下,兀自滴血的护胸毛几乎盖住了脖子与大腿。 乍一看,活像是只脸褪了毛的黑熊。 “王五?” 杨狱如临大敌,这大汉的血气强的令人发指,两人相距好几丈,居然都感受到了热气扑面。 “呸!” 王五张口吐出一口血沫: “叫五爷!” 杨狱微微皱眉,琢磨着这大汉的身份。 “哈哈,哈哈哈!” 王五扫了一眼熊熊燃烧的火光,不由大笑: “杀人又放火!你这衙役做的,硬是要的!” 第三十七章 被动‘杀人必被发现\\’? 听着来人大笑,杨狱脸色木然,心情却是差到了极点。 怎么就又被人撞个正着? 这处小河边,可是他兜转了好一会才找到的背阴处,白天都少有人来,加上水声可以掩盖声响。 自忖不会轻易被发现。 除非…… 杨狱心中一动:“你跟踪我!” “你这小子,脑子倒是活泛!” 王五止住笑容,也停步不前,随手扯下身上破烂的衣衫,踏入了小溪中。 杨狱看的清晰,这虬髯大汉原是受了重伤,一道狰狞的刀痕,自其左膀斜下,几乎将其开膛破肚。 “你这小子胆子大、手也黑,只是未免太过无知,一经换血,人之五感自非常人,没有‘收气匿血’之法,怎么瞒得过高手?” 胡乱冲洗着身子,王五旁若无人的说着: “夜色遮的住你的影子,却遮不住你的心跳、气血。你在我眼里,好比夜色中的萤火虫,虽不刺目,却也显眼!” “原来如此。” 杨狱这才有些了然。 他不过一次换血,虽然觉得耳聪目明,可也还在正常人的范畴里,全没想到有人隔着大夜数里就能发现自己。 此时想想,之前王佛宝是否也是这样才发现的自己? 当即心中警醒,以后万不可这么莽撞了。 “多谢阁下解惑。” 解了疑惑,杨狱也没有心思逗留,一拱手,提着东西就要走。 “这就走了?” 王五摇摇头,伸手自兜裆布里一掏,一面铁牌已带着‘呜呜’之声落在杨狱面前。 他嫌恶的后退一步,打眼一扫,这居然是块捕头的令牌。 “怪不得擅长追踪……” 心中腹诽了一句,杨狱忙又拱手:“不知大人是?” “好说!” 王五似笑非笑:“不该报个名字?” “在下朱十三,黑山城的衙役。” 杨狱随口糊弄了一句。 却是想起这个名字为何耳熟了,安定县比邻黑山城,这位王五捕头,曾好几次与王佛宝联手缉拿凶徒。 只是,联想到之前这王五假扮怜生教的人混入杨家,他心中却是一动。 难道衙门要对怜生教动手了? “屈才了。” 王五赤身走上岸,随意的坐在篝火边,招招手: “来吧小子,备个案。” 杨狱嘴角抽动,脚步后移:“备案就不必了吧?那老家伙勾结怜生教,我杀他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老子十六当捕快,二十做捕头,今年四十有七,曾擒江洋大盗一十三,马匪强梁不计其数……” 王五随手一翻,不知从哪摸出一块生肉烤着,一边漫不经心的说着: “你小子要和某家比比脚力吗?” “……” 杨狱看了眼夜幕,心中一阵无语。 自己这点也太背了点。 以他如今的身手,要是个寻常的捕快,怎么都摸不到自己的影子。 可先后两次,就遇到了两位人口数万户的大县捕头…… 没奈何,杨狱也只能按着刀,走了过去。 一到篝火旁,杨狱就闻到一股浓烈的血腥气,这位捕头受伤似乎也很重? “那石开本是独行大盗,凶残冷血,加入怜生教后功力又有增长,老子这次,险些就栽了。” 王五一边向伤口上敷药,一边骂骂咧咧: “青州六府四十三县,怎的就咱们这最先起火?” 杨狱有个好习惯,不懂就问:“大人这次来,是要对怜生教动手?” “你小子偷听的不少啊!” 王五没承认也没否认,只是警告不许将今日所见所闻流出去。 杨狱自然满口答应。 只是心中却有担忧,那怜生教盘根错节,不止是外城民众,内城的乡绅家族多也有着勾连。 一个不好,只怕反而会激起凶性,让他们提前发动。 草草包扎了伤口,又吞了几粒伤药,王五才道:“你小子这刀用的扎实,师傅是谁?” “魏河。” 杨狱漫不经心的回答,心里则盘算着,要不要先将婆婆送到城外。 不然,城里一旦乱起来,难免被波及。 “那老刽子手?!” 王五似乎有着惊讶,但转瞬就神色如常,沉声道: “我有一事要你去做。” 杨狱倒也猜到这位想干什么,点头答应:“是那大狱里的东西吧?” “不错。” 王五起身,踱步,心思沉重。 他怀疑,怜生教只所以选择黑山城,就与那大狱中的东西有关……” 为了说明严重性,王五透漏了一点东西: “青州六府,数十大县,论繁华、地势、人口,黑山都不占优,他们偏偏选中黑山,这绝非巧合。” “青州六府?” 杨狱心头一震。 王五话里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怜生教渗透的县城,绝不止黑山一个。 其他地方,只怕也乱了? “好了。” 王五不再多说什么,摆摆手,示意杨狱离去。 不想,杨狱却没有走,反而靠的更近了些,好不容易碰到这么一位似乎更好接触的高手。 他当然不想错过。 有关于换血、内炼、外炼、服气法、内气武功,他有着太多的疑问想要求个解答了。 刚开始,王五秉承着好为人师的心理,说的详细,待到后来,杨狱的问题越来越多,且越来越尖锐。 终于,天刚蒙蒙亮的时候,王五再也懒得说了,一抬手,熄了篝火,准备进城。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我辈武者心中自有傲骨,哪里会自甘下贱,分什么一流、三流、九流?” 见杨狱还要说什么,王五彻底烦了,一个甩手,踏步就走: “这世上,只有换血,从没有什么三流九流一二流!” 话音未落,人已经去的远了。 “只有换血?” 望着王五远去的背影,杨狱心中咀嚼了几遍,方才转身,提起东西,也想着城内而去。 ……httpδ:// “怎么成了这幅模样?!” 走在萧索冷寂的外城街道上,王五只觉心头一片冰凉。 微风吹起道旁的落叶,王五默默的蹲在街头,捡起一根带血的纸钱,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为官一任,牧守一方。刘文鹏,你都干了什么?” 茫然的看着曾经也算喧闹的外城,王五眼角泛红,只觉心口剧痛。 “王佛宝,你又干了什么?!” 人影靠近,脸色灰败的王佛宝长长一叹,说不出话来。 “王佛宝!” 王五猛然转身,一拳将王佛宝打翻在地: “无能!废物!” “是我无能。” 王佛宝默默爬起,心中一片苦涩。 “你的伤?!” 王五察觉不对,一把掀开王佛宝的衣衫,只见其胸口处,赫然有着一触目惊心的血洞。 这伤分明是旧伤,可直至此时,居然还在淌血。 “融血指,是谁?!” “说了又有什么用?” 王佛宝神色木然,又带着凝重:“我密信请你前来,按理说绝无第二人知晓,怎么会被人伏击?” “老子怎么知道?” 王五余怒未消,语气不善:“指不定就是你家这位大老爷!” “慎言!” 王佛宝面色微变,拖拽着王五来到一处隐秘角落。 将这些日子黑山城发生的事情一一叙述,末了,才苦笑一声: “我押送要犯前去青州,一去接近一年,回来已是重伤之身,怜生教盘根错节,外城已成乱局,我已只能勉力护住内城。” 王五脸色稍好一些,也将自己的发现说出来: “我冒充石开去那杨家,倒果真炸出些东西来,只是,怜生教意图为何,或许只有那‘石开’一人知道了。” “石开不弱你我,此时我重伤之身,只能靠你了。” 王佛宝点头。 “那石开险些将老子开膛破肚,可也被某家打断了脊骨,明年春前,翻不起什么大浪了。” 王五冷冷一笑: “可要想引他出来,只怕非要寻到大狱里的那样东西了。” “难。” 王佛宝摇摇头。 他之前虽然不知怜生教对大狱里的东西有图谋,可狱卒接连被杀,他也曾数次前去大狱。 前前后后翻看了不知几遍,若有异样之物,必瞒不过他的眼睛。 “对了,说起大狱,这次在城外,倒是见了个下手颇为狠绝的年轻狱卒,叫什么朱十三。” 王五似是想起了什么。 “朱十三?似乎衙门里是有这么个人,但却不是狱卒,也只有几手微末拳脚。” 王佛宝微微一怔:“你要说狱卒里的狠角色,还年轻的,莫不成,是杨狱?” 形容了一下杨狱的相貌,王五顿时大为恼火:“瞧那小子浓眉大眼,居然敢哄骗某家?!” “好了。” 王佛宝略一皱眉:“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做?” “怎么做?” 王五扫了一眼冷清的外城,咬牙切齿: “自然要去见见咱们那位‘刘大人’!” 第三十八章 巧立名目 ………… 走在清晨的外城街道,听着若有若无的呻吟,杨狱心中仍是有着压抑。 直至穿过内城城门洞,他的心情都不是很好,甚至更差。 内外一堵墙,却好似两重天地,再看这本来很正常的繁华,就让他有些无所适从。 如芒在背。 有些东西,听说与看到,真真是截然不同。 杨狱前世从未觉得自己的道德高于大众水平,充其量是遵纪守法而已。 可来到此世之后,他发现,相比于某些人。 自己几乎是道德楷模了。 匆匆回家,将一些不方便处理的东西放好,告诉婆婆一声,就向着监狱而去。 换血之后,他的精力一只大好,一夜未睡仍是精神抖擞。 心中却琢磨着,该怎么找出大狱中藏着的东西。 “县令要见我?” 前脚刚踏入大狱,还未等杨狱上工,就有一衙役来寻他。 “走吧,莫叫大人等的久了。” 那衙役趾高气昂,更嫌恶大狱气味难闻,捂着鼻子退出去。 “他为什么要找我?” 杨狱心中疑惑,草草收拾了一下,跟了出去。 两人一路无话,一前一后,穿过南大街,行至地段最为繁华之处,再左转走上数十步,眼前豁然开朗。 若非亲眼所见,实难相信,距离这么一处繁华大道不远处,竟有着这样一处大宅。 “到了。” 杨狱止步,抬目,神色顿时复杂至极。 由此前望,不过数十步处,坐落着一间红墙白瓦的大宅院,打眼一扫,只看其规格,至少也得七进七出。 门外两尊石狮子活灵活现,威势逼人,来往行人远远看到,就避到一边。 大明律法严苛而细化,不止是各行各业都有规范,便是衣衫住宅也是有着规定的。 莫说王五这般积年皂吏,就是再寻常一人,也能看出这宅子越制了。 相比之下,衙门真好似狗窝一般了。 “刘文鹏……” 杨狱深吸一口气,才踏入了这座大宅院内。 宅院里,多有景观,铺彻的地板都有花纹刻着,此时正是深秋,草枯叶落,这宅子里大树不少,地上却没有一片落叶。 走在院内,杨狱只觉浑身刺挠,好似千百只虫子再爬,恨不能转身就走。 但他还是忍住,任由那下人领着,在这院子里转来转去,小半盏茶的时间,才来到一处内院外。 到了此处,杨狱才稍稍宽心,因为这内院外,着实有着不少人。 打眼一扫,狱卒、捕快都有,甚至还有着内城几家武馆的教员。 一众人有老有少,唯一的共同处,就是血气旺盛,皆是换血境武者。 “老爷正与友人饮酒对弈,你们就在此等候老爷的召唤吧。” 那下人随意说了一句,转身就走。 将一干人全都晾在了院门外,有人心中不满,但也不好发作。 “这么多的换血境武者,三尺刘想做什么?” 杨狱心中疑惑,猜测着那位县令大人的目的。 难不成是要对怜生教动手? 可也不对啊,哪有这么堂而皇之的,不怕打草惊蛇? 此时已是深秋,天气渐寒,清晨寒气更重,一众人就这么被晾了一个多时辰。 才有下人从院子里出来,向着他们招招手。 杨狱看的清楚,不少人脸色都有些涨红,似被这召之即来的态度所激怒,都憋着气。 一踏入这间院子,杨狱就察觉到了温度的变化。 这处院子,比起外界温暖了许多。 打眼一扫,他居然在这个时节看到了诸多绿植、蔬菜、瓜果,不少的下人正在采摘。 远处一株梧桐下,有两人对坐弈棋,一人含笑,一人冷面无表情。 “王五?” 杨狱心头‘咯噔’一声,认出与刘文鹏对弈的赫然是王五。 王五也瞧见了杨狱,嘴角颤动一下,没有说话。 那位仪容颇佳的中年人手捋美髯,含笑招手: “来,各位不必拘束,尝尝咱自家院子里的瓜果。” “谢大人!” 一众人,不管心思如何,却都是拱手谢过,硬着头皮拿起品尝,不管滋味到底如何,反正都说好。 心中则是叫苦。 这刘文鹏从来只进不出,吃了他的东西,只怕就很有些麻烦事了。 杨狱不动声色的落后一步,只看着一众人大快朵颐。 好半晌后,才有人开口“敢问刘大人,此次召见我等,有何差遣?” 刘文鹏微微一笑,道:“差遣自然不敢当,不过是些许小事要请各位帮忙。” 一众人忙道不敢。 刘文鹏满意一笑,才满脸忧愁的说出事来。 “犬子顽劣,前些日子进山猎虎,却不想数日未归,老夫爱子心切,特请诸位前来……”新刊书小说网 “刘大公子?” 杨狱一怔。 有人已是忍不住开口了:“前些日子还见公子在客来楼听人说书,怎么会进山?” “进山的不是清卿,而是二子清贵。” 刘文鹏长长一叹,似乎很是忧愁: “若是诸位能将犬子平安带回,自有重谢!” 重谢? 一众人面面相觑,却都不怎么相信。 刘文鹏微微皱眉,继而轻轻拍手,自有下人捧着一个个托盘前来,行至众人面前,掀起上面的红绸。 露出一锭锭白银。 “嘶!” 杨狱听到有人倒吸凉气,心中也是惊诧。 刘文鹏这么舍得? 不是他非要如此想,而是刘文鹏此人,想来抠唆,只说这大宅院里。 寻常的大户人家,多是请家丁、护卫、丫鬟,可他倒好,直接让衙役伺候,可说是抠门的令人发指。 “诸位不会不给刘某人面子吧。” 刘文鹏面色微沉。 震惊的众人这才回过神来,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不想答应。 可看着刘文鹏渐黑的脸色,还是只能捏着鼻子答应下来。 “好!” 刘文鹏这才满意,让一众人收下银子: “这是纹银五十两,谁能带回小儿,还有纹银二百两奉上。” …… 捧着银子退出刘家,其余人皆是满面愁容,怏怏回归。 杨狱则是寻了个干净的角落盘膝坐下,梳理着这两日的所得,同时也在等王五出来。 这一等,就等到日头偏西,天色暗沉。 铁青着脸的王五才从刘家出来,杨狱靠近前去,还未说话,就听得这位捕头‘咔咔’磨牙声: “剿匪都要巧立名目,老子可真是开了眼了,开了眼了……” 第三十九章 飞速进步 “刘文鹏……” 王五‘嘿嘿’冷笑,几乎咬碎了牙。 在他的只言片语中,杨狱知道了王五去见刘文鹏到底发生了什么。 不外乎是剿匪无钱无粮更无人手之类。 只是…… “大人为何接下这剿匪的苦差事?” 杨狱有些疑惑。 大明对于地方的掌控只到县一级,其下乡村大多宗族自治,强些的山匪,多藏匿深山之中。 弱一些的,大多隐匿于乡村之中,农时是民,闲时就是匪,剿匪难度之大,超乎寻常人的想象。 尤其是,刘文鹏假借寻子之由,不但没有粮饷,死了都没有抚恤。 这种苛刻的差事,若非没有办法,只怕是绝不会接下来的。 “你以为怜生教只有外城那点势力?” 王五冷笑一声: “被怜生教荼毒最重的,还是一众乡村,若不解决匪患,怜生教一旦发动,顷刻间,黑山就要倾覆!” “只是为了怜生教吗?” 杨狱眸光闪烁,将信将疑。 以己度人,杨狱自忖,若是自己是捕头,碰上刘文鹏这样的县令,不撂挑子已是极好。 更不可能接这什么剿匪的活计。 尤其是,这王五还不是黑山县的捕头,刘文鹏根本无权管辖他,如此苛刻的条件本不应该答应下来才是。 这世道上,还真有舍己为人者? “其他原因,自然也有着。但你……” 王五扫了一眼杨狱,拍了拍肚皮,收起话头。 “其他原因,会是什么原因?” 杨狱心中转着念头,却隐隐有些忧虑。 怜生教盘根错节,内城外城都被渗透,如杨家这般的小乡绅只怕倒戈的不在少数也就罢了。 他最为担忧的,反而是这位刘大人。 以这一年多的所见所闻,他可不认为这位刘大人有什么风骨底线,怜生教若舍得下本,未必没有可能让他倒戈。 若他也倒向了怜生教…… 一念至此,杨狱心中顿时生出莫大的紧迫,只觉风雨欲来,让他有些呼吸不畅。 “啪~” 王五拍打着肚皮:“怎的,咱们就这么站着说话?” “大人想必还未吃饭?不如我们边吃边聊?” 杨狱回过神来,指了指不远处的酒楼。 刘文鹏抠门的令人发指,舍了些瓜果已是不易,自然不会留一众人吃饭。 此时日上三竿,两人也的确是饿了。 一进酒楼,杨狱就后悔了,他突然想起这位王五捕头,饭量奇大无比。新刊书小说网 但到了这时候,后悔自然也晚了,只能硬着头皮点了一大桌子的酒菜。 只是看着王五风卷残云一般,将足够七八个大汉果腹的酒肉一扫而空。 还是有些咂舌。 “大人的饭量,真是惊人。” 杨狱嘴角抽了抽,放下了筷子。 习武之人,饭量胜过寻常人两三倍再正常不过,他自己就是如此。 只是这王五饭量比他还大了十倍还多了。 “习武之人,饭量自然要大些。换血武者,气血如牛,臂有千斤,若吃喝跟不上,血气早晚要亏空。” 趁着上菜的间隙,王五剔了剔牙,说道: “你修的外炼硬功不是增长气力的,不过,带你将血气通达全身,也不会笑某家吃得多了!” “气血如牛?” 杨狱眼神微亮:“筑基五关?!” 老母想尔服气录之上,有过只言片语,似乎提及到这这‘气血如牛’属于所谓的‘筑基五关’。 “气血如牛、如虎、如象、如龙、如炉。这就是常说的筑基五关了。” 吃饱喝足,王五心情也好了不少,一边想着剿匪事宜,一边随口说着: “所谓换血十三,筑基五关。怎么,你老师不曾告诉过你?” 换血十三,筑基五关? 原来是这么个说法。 杨狱心中一动,却是想起了暴食之鼎中的那张食谱。 他记得,那食谱的名字,似乎叫做‘九牛二虎’! “行了行了,再有不懂的去问你师傅。某家与你说的,可也够多了。” 见杨狱似乎还有心发问,杨狱却是有些不耐的摆摆手: “你且回去修整,七日之后出城剿匪,不要误了时辰。” 剿匪从来不简单,尤其是在黑山这样错综复杂的地方,情报、地图等等,都要准备妥当。 七天准备时间,已然很急了。 “我必须抓紧了……” 辞别王五,杨狱心中喃喃着。 没有直接回家,他转身去了铁匠铺,一个时辰后,提着大包小包回到了家中。 见他行色匆匆,杨婆婆有些担忧,杨狱宽慰了她两句,老妇人这才勉强放下心,端来饭菜。 事实上,这小半年里杨狱的变化她也看在眼里。 不止是长高,也变得健壮,整个人挺拔而精悍,给人一种朝气蓬勃之感。 正因这个变化,她才压下心里的担忧,看着杨狱每天泡在大缸里。 草草吃了饭,杨狱回到房间,关上门窗,才小心翼翼的从怀里取出一个布口袋。 “这可是下了血本了……” 杨狱满眼心疼。 这一口袋金珠,就将他两锭黄金用了个干净。 若非是剿匪的突如其来,他是怎么也不愿意就这么融了来之不易的两锭黄金的。 金银铜虽可呼唤,可金贵、银次、铜最贱。 一两银子一千钱,这只是官府的定价,可事实上,由于私铸泛滥,铜子贬值的厉害。 往往需要两三千钱,才能换得一两银子。 金子同样要超出官府定价。 刚到手的金子还没捂热,就没了,杨狱心中如何能不心疼? “希望对得起我这金子。” 盘膝坐在床上,将金珠方才触手可及之地,才缓缓合目,进入暴食之鼎。 伸手,握住了那一口鬼头大刀。 有着自家老爷子数十年用刀的技巧,加之炼化之时,斩首刀法与自身无比契合。 杨狱的进展,是比炼化其他食材要更快的多的。 只是因为暴食之鼎的蓄能不足,才拖了他的后腿。 以他的估算,单凭每日吞食的铁珠,他至少要两个月才能将这口鬼头大刀完全炼化。 “七天……” 接下来的七天,杨狱放下了其他所有事,又恢复了足不出户的状态。 甚至于,熬煮药液的灶火都烧了七日未绝。 直到一袋金珠全部吃完,家中备下的药材也都吃完,终于,在第七日,杨狱彻底炼化了那口鬼头大刀。 第四十章 第九层! 嗡~ 似有黄钟大吕在脑海中响起,刹那恍惚后,一幅幅模糊跳脱的光影走马灯一般在他的眼前展开。 小院、槐树、老猴、鬼头大刀,以及一老一少。 光阴迅速拉进,恍惚间,杨狱只觉身临其境,好似进入了光影之中。 他抬目打量,虽有细微不同,可仍认出这小院就是魏河所居之小院。 此刻,小院空空荡荡,只有一老一少。 老者鸡皮鹤发,垂垂老矣,少年跛着一足,满面风霜,似也不年轻了。 “那是,魏老头?” 杨狱认出跪在地上的少年,正是年轻之时的魏河。 老者道:“唤你回来,可有怨言?” “父亲召唤,怎敢有怨?” 魏河木然回答。 “不敢?那就是有了。”老头哑然。 魏河抿嘴不言。 自繁华青州回归边陲小城,见过天地广大,他如何肯回来,哪怕在外面遍体鳞伤。 “一去多年,可曾增长见闻,可曾有所收获?” 老者正襟危坐,双手摩擦着怀中抱着那口鬼头大刀。 魏河低着头,面无表情: “青州地大物博,繁华无尽,青州军兵强马壮,换血者数不胜数,天赋好过我的,数不胜数。” “青州军虽强,可又算得什么?” 老头突的冷笑一声:“你可知,大明‘父死子替’制,最早,是太祖为哪些人制定的?” 魏河身躯一震,猛然抬头:“锦衣卫?!” “不错!” 老头点头,道:“为父,正是大明驻青州、顺德府、黑山县的锦衣卫!” “锦衣卫?!” 听着父子两人的交谈,杨狱心头不禁一震。 锦衣卫之名,他自然是知道的。 李二一乃至于天下说书人的口中,但凡提及朝廷,则必然有着这个神秘的暴力机关的影子。 相传,锦衣卫成立于大明立国之初,乃是那位大明太祖亲手建立,曾随他伐山破庙,马踏天下。 却不想,魏河居然是锦衣卫? 震惊之余,杨狱对于父子俩的谈话越发好奇。 这老者似命不久矣,将一应事宜和盘托出,不落文字,只以口述。 魏河从震惊中回过神,不敢怠慢,细心的记下,也不知过了多久,老者一口气吐出,脸色已然灰败至极。 “锦衣卫,父死子替,代代相传,为父虽将死,可终有一日,陛下会复起锦衣……” 强撑着精神,老者将怀中的鬼头大刀递给魏河: “这口刀,务必好生保管,它不止是你我身份象征,更蕴含着一门锦衣卫中的高深武学……” 魏河接过刀,还来不及多看一眼,就见老者气息跌落至谷底,没了声息。 “父亲!” 在魏河凄厉的叫声之中,光影破碎。 幽沉无光的暴食之鼎中,杨狱好一阵恍惚,才将听来的隐秘一一消化。 然后,才看向手中的鬼头大刀。 彻底炼化后,这口大刀上已无了红光,但一眼扫过,杨狱就发现了异样。 密密麻麻的文字如同花纹一般遍布了整个刀身。 “这就是那老者所说的‘高深武学’?” 杨狱靠近端详。 “鬼?魁?位?图?” 杨狱看的一阵发懵,这是什么天书? 这文字是文字,可到底是什么文字,他其上大多数字,他根本不认得,也就认得其中零星几个而已。 好一会,杨狱才放下鬼头大刀,看向幽沉鼎壁: 【换血:进度(38/100)二次换血】 【老母想尔服气录:进度(23/100)第三层】 【铁裆功:进度(16/100)第二层】 【逐风步:进度(39/100)第三层】 【虎形擒拿手:进度(11/100)第二层】 【刀法斩首:进度(99/100)第九层】 内外炼武功,受限于换血层次,哪怕是早就达到了第三层的逐风步,也无法更进一步。 可这一式‘斩首’,却一路突飞猛进到第九层! 这不是魏河的境界,也不是他父亲,祖辈的境界,而是他们三代人,练刀经验之汇总! 是杨狱站在他们的肩膀上,无数次挥刀的功果。 …… 推开窗,天色不过刚亮,天边仍可见星光点点。 杨狱握着腰刀,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了他的心头,让他忍不住身躯颤栗。 就好似积年老饕见到珍馐,酒中恶鬼,得见玉露琼浆。 “斩首刀,第九层!” 强压下欲要长啸的冲动,杨狱的脸上有着一抹淡淡的满足。 刀法的提升,不会让他的力量、体魄有着突飞猛进的蜕变,可那种内里的提升,却似又胜过了外在的提升。 呼~ 寒风垂落屋檐上的黄叶,飘忽而落。 杨狱微微眯眼,不需要任何思考,身前一丈之地,一切方位、物体就都浮现在他的眼前。 甚至于,以何种角度出刀、何时出刀、怎样的力量、速度,会达到什么样的效果。 全都在他心中浮现。 杨狱就这么静静的立在窗前,只觉往日司空见惯的景色是如此鲜活,如此的让人迷醉。 直到天光大亮,隔壁传来婆婆的咳嗽声,他才回过神来,生火、打水、淘米做饭。 一切做完,和婆婆说了一声,才出门而去。 七天时间到了,只是,杨狱心中的忐忑消散不少,取而代之的,则是跃跃欲试。 城里已经热闹了起来,人来人往。 杨狱走在人群之中,却是浑身不自在,或许是快速炼化的后遗症,也可能是斩首刀法的习惯。 让他行路之中,目光都不自觉的落在一切从他身侧走过的行人脖颈上。 同时,心中自然而然的浮现出一种种针对各种角度,如何发力、如何斩首的念头。 沉浸在这怪异的状态里,杨狱穿过街道,来到刘家大宅院前。 状态好了不少的王五,正自与一众‘乡勇’说着此次出城的注意事宜,突然间脖颈发麻。 下意识的一回头,扫见杨狱的眼神,心中居然不自觉的一颤。 这小子…… “怎么?小子,你想杀某家不成?” 王五喝骂了一声。 心中一个让他自己觉得无比荒诞怪异的念头: 绝不能背对这小子! 杨狱恋恋不舍的收回目光,一转头,又看向另一位换血武者。 那位武者自然没有王五这样的感应力,全然不知身后之人脑海里已经将自己斩首了几十次。 “此次进山,诸事小心,没有我的允许,所有人,都不能擅自行动!” 最后告诫了一句,王五转身,就要带着一众人出城。 走了两步,他似是感受到了什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扭头怒视杨狱: “走我前面去!” …… 凉风吹动落叶。 绿植满院,刘文鹏手拈棋子,漫不经心的看向对面一须发灰白的道人: “关道兄,该你落子了。” “不下了,不下了。” 关道人弃子认输,摇着头“大人不愧棋剑双绝,贫道着实下不过你。” “棋局还未至糜烂不可收拾之时,何故认输?” 刘文鹏微微一笑道: “正如此时之黑山,你们只看他混乱如泥沼,我却自其中看到了摆脱樊笼的机会。” “嗯?” 关道人长眉耸动,继而叹息:“你就不怕糜烂到不可收拾的地步?” “呵呵~” 刘文鹏丢下手里的棋子,以丝巾擦拭手掌,悠然道: “非如此,怎见本大人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