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能看到你的未来》 第1章 她来了 冰天雪地,人间凝霜。 一个山连着山的小村子,散落各处的人家被积雪覆盖了屋顶,不仔细看都找不到门在哪里。 雪后初晴,远远的,一个黑点儿正跃出地平线往村尾移动。 村尾有户两间土坯房的人家,周围没有邻居,孤零零地似乎连野兽都不曾来过。 一个老太太正从院子里的土坑里费力地刨萝卜,她老得腰都弯不下去,有几次弯得狠了,险些整个人都栽进坑里。 村里没人知道老太太的岁数,连老太太自己也不记得活了多久,总之应该是很久很久。 或许是之前雪天日久,好不容易在晴天露脸的太阳像个调皮的孩子,光芒耀眼般的灿烂。 黑点儿随着太阳的日渐高升离老太太家越来越近,直到近前才发现,这黑点儿竟是一个看上去不过五、六岁的女孩子。 零下二十几度的天气,小姑娘一身灰扑扑的单衣,脚上一双露了脚趾的单鞋,唯一和冬天沾边的就是头顶那只看不清原本颜色坏了边沿的毛线帽。 小姑娘走到老太太的院门前便不动了。 “奶奶。”猫一样的奶音。 巫老太无儿无女,一辈子都没被人叫过奶奶,即使村里那几个毛头小子,见她也只喊“巫老太”。 老太太从坑外的土堆上直起膝盖,抬起袖口擦了擦眼角才往院门口望去。 “奶奶!” 小姑娘又唤了一声,声音很甜,像喝了甘甜的山泉水一般。 巫老太急走了两步,颤颤巍巍地来到院门前。 “你是打哪儿来的?” 橡树村统共十几户人家,谁家有几只鸡鸭鹅彼此都清清楚楚,况且这五、六年村里就没生过女娃娃,这突然出现的小姑娘让经历了一辈子沧桑的巫老太也不由得傻了眼。 “不知道。” 小姑娘虽回答不出什么,但晶亮的眸子里没有一丝慌乱,甚至还盛满了春天般的温暖,显然没有说谎。 巫老太穿了两层棉袄都觉得冷,此时见小姑娘一身单衣站在雪地里,顿时就散了继续询问的心思。 “先进屋再说。 ” “谢谢奶奶!” 听巫老太喊她进屋,小姑娘脏脏的小脸儿立刻高兴得要生出花儿来。 两间土坯房,外间灶房,里间睡房。 巫老太先从灶房打了盆热水,端到睡房的屋里让小姑娘自己洗洗,然后又转身回灶房添火煮饭。 小姑娘的小手已经好久没有洗过热水,乍一伸进热水盆里,快冻掉的骨头兴奋得似要炸开。 虽然冷热相交酸痛难耐,但那股没尝尽的暖意又止不住令人神往,于是来来回回不知多少次,直到热水变成温水,小姑娘的手才完完全全伸进盆里。 巫老太做好了午饭,小姑娘也洗完了手脸,还把脏水倒掉,重新打好干净的水方便巫老太用。 午饭吃食很简单,玉米糊糊、萝卜片,萝卜片是水煮的,冻过的萝卜带着丝丝的甜。 小姑娘已经好久没吃过热食,此时一脸的满足,炯炯有神的大眼望着巫老太眉开眼笑。 巫老太喝完一碗玉米糊糊就放下了碗筷,然后神情专注地打量起眼前的小姑娘。 淡淡的眉毛,大大的眼,圆圆的小脸儿上虽没多少肉,却生得一团和气。 “奶奶。”小姑娘看巫老太不吃了,自己也放下了筷子。 “奶奶吃饱了,吃你的。” 见巫老太声音温和眼含慈爱,小姑娘才又放心地拿起碗筷。 午饭安安静静地吃完,巫老太才重提心中的疑问。 “丫头,还记得家在哪里吗?” 小姑娘摇了摇头。 “记不记得爸妈叫什么名字?” 小姑娘先是望了眼窗外,下一刻又把视线收了回来。“不知道。” “那,是谁把你养大的?” “孤儿院。”小姑娘终于有个能回答的,这个她知道。 “哦……”巫老太长长地叹了口气。 “孤儿院起火了,很大很大的火……”小姑娘说完便没了声音,眼里仿佛还有那场大火的影子。 屋里瞬间安静下来,火炕很热,小姑娘摘了破旧的毛线帽,一头细软的头发紧紧贴着头皮,好久没梳的两条小细辫儿松散得连头绳都不知去了哪 里。 即使这样也遮挡不住,这是个非常好看的小姑娘。 “在没找到新家之前,就先在这儿住下吧。”许久之后,巫老太出声道。她不知自己还能活多久,也不知能养这个小姑娘到几时,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给孩子一顿饱饭,一个温暖的被窝儿。 “谢谢奶奶!”小姑娘高兴得直接跪到炕上给老太太磕了个响头。 这天之后,橡树村的老老少少都知道,巫老太收养了一个不知打哪儿来的小孤女,小姑娘小名叫芋头,姓氏随了巫老太,大名叫巫芋。 村长担心小姑娘是被拐卖后走丢的,跟巫老太打过商量后,便骑着自己快散架的小摩托去几十公里外的镇上派出所做了个登记,如果有人找这孩子,可以做亲子鉴定认亲,如果一年半载还没人寻过来,就想办法给小丫头在村里落户,这样以后孩子上学户籍就不会成问题。 镇上派出所的民警很是负责,随村长一起回橡树村给巫芋拍照存档,又仔细询问了巫老太和巫芋本人,可惜巫芋年龄太小,能提供的线索有限。 总之,巫芋就这么在橡树村住了下来。 冬天,村里人的生活本就清闲,听说巫老太家多了个女娃娃,喜欢凑热闹的女人们便不约而同地涌上门来。 这段日子,巫老太家的热炕几乎每天都坐满人,见巫老太用旧衣服给巫芋改棉袄,不用老太太招呼,一个个的都主动伸手帮忙。有续棉花的,有缝缝补补的,还有纳鞋底的,两三个上午下来,巫芋的棉衣和棉鞋就都有了。 村里的小孩儿没几个,最小的也已经七、八岁,男孩子都喜欢往外面跑,玩儿的也跟女孩子不一样,因此巫芋来到这里后还并没有交到玩伴。 白天,巫芋几乎都呆在自家院子里,帮巫老太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晚上,巫芋窝在巫老太的被窝里听些神奇又有趣的故事,有大灰狼掉进了小羊的陷阱;有老黄牛战胜了大黑熊;还有小土狗保护了一窝小鸡仔,吓得黄鼠狼逃回了老窝…… 第2章 惹祸 在巫老太的故事里,弱小的动物不仅生命力顽强,还会凭借自己的智慧打败强者,这时的巫芋还不懂什么“奋斗拼搏”的大道理,只觉得故事好听,好听得让人心情舒畅。 巫芋平时话少,小脸儿又生得一团和气,看上去就讨喜。然而令所有人意想不到的是,小姑娘但凡在外人面前开口说话,就是给老太太惹祸的时候。 巫老太名下有五、六亩地,近十年都是村里的壮劳力帮忙种收,粮食晾晒后会暂存在村里的磨房仓库,然后再由村长定期磨成米面送上门来。 元旦,新年的第一天,村长一早就去磨房磨了两袋米和一袋面,然后骑着小摩托直奔巫老太家,到院门口后肩扛一袋,左右腋下各夹一袋满头大汗地送上门来。 今日没风,太阳有些暖意,巫芋正蹲在院子里玩石子,看到扛粮食上门的村长立刻站起身来,原本大而有神的双眼此时仿佛盛满了黑夜。 “你家儿子要死啦!” 巫芋的声音不大,走到近前的村长和迎出门来的巫老太却是听了个清清楚楚。 “你这丫头,大过年的怎么说这晦气话?”村长气得直接摔了腋下的米袋,眼珠子瞪得像牛眼。 巫老太见状连忙上前将巫芋护在身后,“村长消消气,别跟小孩子计较,回头我好好教她,不能乱说话。” “奶奶,我说的是真话。”巫芋在老太太身后小声道。 巫老太在身后用粗糙的手指用力捏了两下小姑娘的掌心,示意她不要再出声。 “巫老太,这丫头是不是中邪了?好端端的冲撞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怎么大过年的净说胡话?”村长一口气上不去下不来,着实堵心。 “村长说得是,这真是罪过了!今天村长受累了,等明天小丫头好了,我带她登门给您道歉!”巫老太满心满眼的抱歉。 在橡树村人的心里,新年的第一天跟除夕夜一样重要,见人都得说吉祥话,一年才能过上好日子。 村 长觉得今天这好事做得实在窝火,把米面袋子随便往灶房的粮食架子上一扔便甩手走了。 等村长走远,巫老太立刻把小姑娘拉回屋子问话。 “芋头,告诉奶奶,知不知道自己刚刚说了什么?”巫老太一脸的严肃。 “知道。”巫芋点点头,然后仰头看向老人道:“奶奶,我没胡说,村长的儿子真的要死了!” “你怎么知道?”巫老太眼中的惊讶比心里的问号还大。 “我能看到。就像看到孤儿院的大火一样,我跟院长说了,可是她不信我,还罚我三天没饭吃,结果那天晚上,大火真的烧了起来……”如果不是她饿得睡不着,偷偷跑到院外找吃的,估计也会死在那场大火里吧? 巫老太活了一辈子,什么稀奇古怪的事没听过?这能看到……难道这世上真有未卜先知的人? “芋头,以前还遇到过这样的事没有?”巫老太相信巫芋不是个说谎的孩子。 巫芋点点头,“奶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有些不好的事总会往我眼前飘。” 巫老太长长地叹了口气,“芋头,这两天哪儿也别去,乖乖跟奶奶呆在家里。”至于要怎么嘱咐还不懂事的孩子以后谨言慎行,要仔细琢磨琢磨才行。 还没等巫老太想好怎么嘱咐自家孩子,村长家里就收到了噩耗。 村长儿子是全村第一个在县城储蓄所里上班的,两年前还娶了个城里媳妇,照理说小日子过得不错。 可是世事难料,村长儿媳这山望着那山高有了外遇,昨日在家里被儿子撞了个正着。村长儿子一气之下跟媳妇的情人动了手,结果被对方一刀捅了心脏,人没到医院就断了气。 村长儿媳没敢第一时间通知公婆,人命关天,手忙脚乱帮情人掩盖一番才不得不往橡树村送信。 父子连心,村长又不是个傻的,到县城见儿子死的惨状立刻就报了警,即使村长儿媳一口咬定人死跟她没关系,也没能逃过警察的法眼, 两日后证据确凿,和情人双双被捉拿归案。 村长夫妻处理完儿子后事回到橡树村已经是半个月以后的事了,两人看上去老了十几岁,见人没说两句就会忍不住哭上一场。 这日,村长正坐在自家炕头上发呆,不经意突然回想起巫芋新年那天说的话来,于是立刻来了精神,穿上棉鞋扯上棉袄就往外面跑。 人在经历痛彻心扉后,难免会有情绪失常的时候,这对失子之痛的村长也不例外。 “你个不知哪儿来的死丫头,就是你咒的我儿!我儿从小到大一帆风顺,从没倒过霉,要不是你咒的,他怎么好端端的就死了?还死的那么惨?我橡树村容不下你,你打哪儿来回哪儿去,给我滚得远远的!”村长站在巫老太家院门口,吼得村里的狗都跟着叫起来。 先前有人在路上看到村长急慌慌地往巫老太家方向跑,还以为巫老太出了什么事,也加快脚步在身后跟了过来。 就这样,当巫老太从自家土坯房走出来时,看到的是半院子的乡亲。 “村长,听说你家宝生遭了意外,我这心里跟刀割一样难过,那可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仁义又厚道。这事谁家摊上都得抓心挠肝,村长心里不好受我能理解,但这跟我家芋头没关系,她一个连话都说不利落的孩子懂什么,您说是吧?”巫老太拄着拐棍儿,努力地挺直苍老的腰板说话。 “不懂事就能胡说八道?不懂事就能咒人家死?我就这么一个儿子,那可是我的命根子呀!”村长转头跟身后的人捶胸顿足哭诉巫芋新年第一天是怎么咒他家儿子的,让村里人给评评理。 橡树村男女老少百十号人,除了巫老太,几乎都跟村长沾亲带故。这会儿不用脑子都知道,村里人自然是站村长这边。 “我当初说什么来着?这没爹没娘不知打哪儿来的野孩子不能留,谁知哪天一根筋没走对就惹出祸来,瞧瞧,这不正奔着我的话儿来了?” 第3章 驱逐 “三岁看到老,从小看到大,这孩子咒宝生的那话,怎么听都觉得邪性,这没爹娘养的孩子就是狼。” “说来说去,这孩子就是长了歪心眼儿!” “我们橡树村穷是穷了点儿,但祖祖辈辈都是踏实本分的庄稼人。村长说的没错,橡树村不能留这孩子,还是快些送走的好。” “镇上不是有个孤儿院吗?那里吃的住的比巫老太这儿好上不止一星半点儿,把这小姑娘送过去没错。” “早走早利索,我看择日不如撞日,刘家老大,你不是一会儿要去镇上送牛粪吗?我看你把这孩子顺便带着吧!” 众人七嘴八舌,显然没有“送走”之外的第二种选择。 巫老太气归气,但在众人面前却是格外镇定。 “大家都说完了?那容我这个老太婆说两句吧。我巫老太活到黄土埋脖子了,没给村里人造过孽,也没给谁家脏过地,称得上问心无愧。今天全村人都说我家芋头犯了错,这个错我认了!” “孩子是我收留的,也是我决定要养的,这个养不是昨天说养,今天就不养,我巫老太是要养到自己咽气那天才撒手的!宝生也是我看着长大的,那孩子六岁全身得疮病的时候,我和他奶奶一起守了三天三夜。人心都是肉长的,宝生的不幸,我巫老太流了多少泪老天爷知道。宝生去了,我们更应该为宝生积德,我巫老太不知还能活几天,但是活一天就要活对一天,把芋头赶走,这事不对!乡亲们现在不觉得什么,但是这事有违天理,就是小猫小狗在大冬天赶出家门,也会于心不忍不是?更何况一个五、六岁的孩子。” “巫老太,你这是跟全村人作对!”某村民在人群里看热闹不嫌事大地挥起胳膊嚷嚷。 “我这是在跟大家伙儿商量,孩子我养,不碍大家什么事。以后芋头也不会烦扰到各家,我会看好自家孩子,要是有什么得罪的地方,你们尽管找我巫老太!”巫老太双手交叠拄着拐棍儿,一动不 动,态度坚定。 经巫老太这番话,村长不由得回想起儿子宝生六岁得疮病的事。 那时,村里的赤脚医生和镇上的大夫不知看了多少,什么药都用过,但什么药都没用。孩子全身眼见的红肿溃烂,要不是后来巫老太给的偏方显了奇效,真不知会发展成什么样子?唉,谁能料到二十年后,这孩子还是没了呢。 “巫老太,以后你家的地自己种自己收自己磨吧,村里人帮不了你了。”村长这话的意思再明确不过,以后巫老太的事,村里人不管了。 “谢谢村长大人大量!”巫老太一听村长这是松了口不再赶巫芋走,心里倒是高兴的,至于地有没有人帮忙种,倒没有什么好担心的。 村里人来的快,散的也快,一听村长默许巫老太把孩子留下,自己再插言也没什么好处,便都裹紧棉袄各回各家了。 巫老太在门口拍了拍被风吹到身上的雪粒子,又跺了跺脚才推门进屋。 “奶奶……”炕头盖了厚被子的小人儿像猫儿一样弱弱地唤了一声。 “来了,来了!”巫老太赶紧脱鞋上炕,在褥子下面暖过手后才去试巫芋的额头。“好像没有早晨那么烫了。” 巫芋从昨晚发起高烧,巫老太用白酒给小姑娘擦了几遍身,额头上的毛巾不知换了多少回,看来现在多少起了点儿作用。 “村长把气都撒在咱们家,这样就不会进监狱了。”巫芋小小声地对巫老太道。 被这突如其来的话一惊,巫老太给小姑娘搓手心的动作立刻停了下来,几个呼吸之后才问道:“芋头,是又看到什么了吗?” 巫芋的脑袋烧得晕晕乎乎的,但是脑海里的画面却是清晰无比。“村长去县城杀了儿子的小舅子,让别人家也没了儿子。” 人有时就是一念之差,今天村长在自家炕头上发呆的那一刻,如果不是把罪过都算到了巫芋头上,那么这罪过便会落到亲家儿子的头上。虽然亲家儿子在整个事件中没有任何过错,但是迁怒 本身就没有道理可言。 元旦那天,巫芋其实先看到的是村长的厄运,再由村长的厄运看到了他儿子的不幸。 “所以芋头才告诉村长,他儿子要死了?”巫老太活了大半辈子,不难从小姑娘的话里听出重要的讯息。 “是,村长过了今天就没事了。奶奶,我给您惹祸了。”巫芋的大眼没了往日神采,她知道自己那天不该多话,毕竟没人会相信她说的。不相信的后果,就是会有麻烦找上门。 “芋头这是给奶奶积德,好心去做的事就不是坏事。”巫老太知道一念之差,更知道人命关天,世上多少人因一念之差误入歧途,从此断了回头路?只是村长永远也不会知道,自己被他怪罪的那个小姑娘救了。 “可是,没能救得了那个哥哥。”巫芋很伤心,她看到刀子插在那个哥哥身上很疼。 巫老太知道小姑娘说的是宝生。“芋头,这都是命!”村长没相信一个孩子的话,只当那是诅咒。 “奶奶,他们是要赶我走吗?”刚才外面吵吵嚷嚷的,巫芋迷迷糊糊地听了个大概。 “甭管他们,你是跟奶奶一起过日子,他们管不着我们。” 巫芋知道自己和巫老太的缘分没尽,“奶奶,春天我帮您种地,我能干活儿。” “傻孩子,不用操心这个。大不了咱们舍出一半的粮食,我就不信,没人愿意帮忙。橡树村没人愿意,奶奶就去后山村找人,有粮食分,愿意干的人多着呢。即使只剩下一半粮食,也够咱娘俩儿吃的。”巫老太心里盘算着,自己手里攒了一辈子的积蓄,怎么也够芋头去镇上读完小学,至于上初中的费用,只要她活着,就总有办法解决。 “奶奶,您真好!”巫芋的头昏昏沉沉,小脸蛋烧得红红的,笑起来的时候,眼中有泪滑落。 “是我们芋头好,陪着奶奶这个老太婆。”巫老太眼含笑意,抬起苍老的手给小姑娘擦去眼角的泪水。 橡树村的冬天很冷,但这一刻,室内温暖如春。 第4章 出口伤人 巫芋的高烧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到第二天中午,就又能活蹦乱跳了。 巫老太为保护自家孩子,除告诉巫芋不要向外人提及她能看到别人还没发生的事,还给巫芋划分了平时玩乐的范围——自家院子以及院外的百步之内。 橡树村每家每户的房前屋后都有一亩三分地,因此谁家和谁家都不挨着,离巫老太家最近的人家姓温,温家有个傻孙子,名叫月宁,今年刚满七岁。 温家对傻孙子没别的要求,不管去哪儿玩,只要记得到点儿回家吃饭睡觉,就已经心满意足。 这天,在巫老太家院门外用来坐着晒太阳的长木头上,两个小孩儿一左一右地坐着,小短腿儿不停地在空中荡来荡去,十分惬意。 “月宁,给。”巫芋从口袋里掏出两颗糖,递给温月宁一颗。 “谢谢姐姐!”温月宁不懂和巫芋谁大谁小,见了巫芋只会叫姐姐,这是村里唯一一个会跟他玩儿的姐姐。 牛奶糖是巫老太早上给巫芋放上衣口袋里的,巫芋手中的那颗又放回了口袋,她想中午给奶奶泡碗牛奶糖水喝。在孤儿院的时候,见院长这么喝过,不知道是什么味道,想想应该很好喝。 月宁不怎么会聊天,在他的世界里,有好多的空白。跟巫芋在一起时,大多的时间都在傻笑。 巫芋看着望着天空傻笑的月宁不由得叹了口气,如果不是他三岁那年被亲妈打坏了脑子,这该是个多么聪明的孩子啊。 温家人说月宁的亲妈回娘家了,其实是跟人跑了,抛下被她打傻的儿子跟个同样坏心眼儿的男人跑了。 巫芋能从月宁的身上看到他亲妈的未来,有钱过,得意过,风光过,最后却也没能逃脱被男人抛弃夺财的下场。 在遥远的未来,巫芋甚至看到了那个女人回来看儿子的一幕。 春日的田野上,月宁正挥着镰刀锄草,女人远远地站在他的身后,月宁直起身来回头的瞬间 ,脸上是和现在如出一辙的傻笑…… 橡树村西边翻过一座山便是后山村,后山村的村民比橡树村多不止一倍。原本两村之间也没什么往来,自从去年有大学生到后山村做好事,连带着也往橡树村来了两回。 元旦过去一个月,眼看着就到春节,翻山越岭做好事的大学生又来了。 这次来的大学生一共有八人,三个男生,五个女生。 从后山村到橡树村,翻过一座山不到一小时就能到。几人都不是第一次来,男生们到时听说村里的广播站正在搞维修,便熟门熟路地跑到村委会帮忙修大喇叭去了。 女生们做好事的目标对象只有一个,那就是直奔孤苦无依的巫老太家。 擦玻璃、扫地、洗衣服、晒被子,就连院子里晒干的玉米棒子都被整整齐齐地在窗台前的空地上码了两垛。 五个女生,性格各异。有活泼爱笑的,有嘴甜爱说的,有干活麻利的,有说得多干得少的,还有只干不说的。 只干不说的是个名叫曲艳的姑娘,个子不高,脸圆圆的,一进门就闷头扫地、埋头洗衣,洗完衣服还把晒好的被子叠成了四四方方的豆腐块,一看就是个踏实认真的姑娘。 巫老太把家里储存的好吃的都拿了出来,给姑娘们做了顿有鱼有肉的午饭。 饭桌上,其他姑娘不管不顾,什么好吃夹什么,只有曲艳一直低头吃自己面前那碗大白菜。 忽然,一大块鸡肉放进曲艳碗里,“姐姐吃。”巫芋柔声道。 “谢谢芋头。”曲艳抬头笑着道谢。 巫芋颤动着睫毛回了个可爱的笑脸。 “芋头,好好读书,长大后去京城上学。” “姐姐也在京城上学吗?” “是的,姐姐的家就在京城。” “京城是什么样的?” “是个热闹的地方……” 这天,曲艳是和巫芋聊天最多的人,她从心底里喜欢这个长得好看的小姑娘。 从正午到落日,巫老太家仿佛清 仓了半个世纪的灰尘,屋里屋外窗明几净,目光所及焕然一新。 傍晚,镇上来村里送鸡饲料的面包车准备返程,三个男大学生给司机递了两包烟后谈好了搭车事宜,然后便坐上面包车过来巫老太家接同学。 五个女生准备把搬到屋外扫尘的桌椅归回原位就离开,曲艳在将老旧的板凳搬回屋里时不小心被背板上的钉子划破了手指,锋利的钉尖没给人心理缓冲的余地,血一滴两滴,眨眼就落到了鞋面上。 就在其他女生找巫老太要纱布帮曲艳包扎止血的时候,小小的巫芋眸光深不见底地望着曲艳突然道:“姐姐,你男朋友要和别人结婚了!” 一秒、两秒、三秒……巫老太的小院儿仿佛被按下暂停键,所有人都瞪大双眼齐齐看向巫芋。 “小姑娘瞎说什么?什么男朋友跟人结婚了?曲艳哪里来的男朋友?” “就是,我们都不知道的事,你怎么瞎说呢?” “先不说曲艳有没有男朋友,你这小孩儿才多大就会说人闲话了?小小年纪就这样,以后长大还得了?” 曲艳的同学你一言我一语,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看向巫芋的眼神都变得冷硬起来。 “同学们,有话好好说,我家芋头不是坏孩子。”找到止血药出来的巫老太连忙跟人解释。 “巫老太,您这孙女可得好好管管,不能让她这么小就睁眼说瞎话!” “我们是好心来做好事的,你们不感恩就算了,怎么还说起我们的坏话来了?”被说得多干得少的女同学这么一嚷嚷,其他几个人的情绪也跟着不好了。 “我就说嘛,做什么好事呀,穷乡僻壤出刁民,这样的地方我们以后再也不会来了!” “就是,我也不来了!这都什么跟什么呀……” “真是好人没好报!” 今天大学生过来做好事,村里老老少少都知道。几个调皮捣蛋的小子在院外听见吵嚷声,立刻涌进院子来起哄。 第5章 活着,才是最好的礼物 “小妖怪,瞎叭叭,瞎说八道招人骂……” “今天你死,明天他亡,满嘴瞎话见阎王……” “惹祸精,害人精,天上掉下个白骨精……” “芋头,不用听这些小子们胡说八道。”巫老太把巫芋护在身后,挡住了女大学生和村里孩子们不善的视线。 “这是怎么了?出什么事儿了?”面包车载着三个男大学生到了巫老太家院门口,问话的是八人中的领导——冯班长。 “冯班,这小姑娘说话太难听,居然咒……” “晶晶,算了,既然冯班来了,我们走吧!”一直沉默不语的曲艳抬头发声,说完率先朝院外走去。 “这是又惹祸了?现在的巫老太家,一天天的可真是让人不省心。这小丫头,说不定哪天就把巫老太坑得连骨头渣儿都不剩。”温家奶奶扯脖子踮脚在院外看热闹。 温月宁还是傻笑着,撒开腿就要往巫老太家的院里冲。 “哎呦我的小祖宗,你可快回来吧!”温家奶奶再也顾不得看热闹,拉着孙子的胳膊就往家里拽,很怕慢上一步沾上巫老太家的晦气。 女大学生们带着一肚子怨气坐上面包车走了,那车后扬起的尘土在傍晚的昏暗中飞舞沉浮,俨然尘埃未落之前最后的狂欢。 不出一个晚饭的时间,橡树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都知道巫芋又成功给巫老太惹了祸,料想以后再也不会有大学生千里迢迢过来做好事,给巫老太擦桌抹椅收拾屋子了。 此时,村长正盘腿坐在自家炕头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老伴坐在对面的炕桌前喝粥吃着晚饭,他面前的那碗粥还是满的,一动没动。 “好人有好报,恶人有恶报!我儿地下有知,终于给爸妈出了口恶气!”村长老伴捧着粥碗老泪纵横,心里的痛像被千百次挖出来再千百次地填回去,把心塞夯得实实的。 “我儿子没了,他儿子残了,这都是命。”村长对今天一早听到的消息还感觉不真实,儿子生前的小舅 子昨晚出车祸进了急救室,听说命保住了,但两条腿没了。 “以后咱俩啥都不想了,一心好好活着,活到去地下见儿子的那一天,到时笑着告诉儿子,咱俩过得挺好!”村长老伴说着说着已泣不成声。 村长无声地长长吁了口气,像把一辈子的郁闷都吐了出来,然后按熄手中的旱烟端起粥碗,“好!”好好活着,现在已经没有什么比好好活着更重要的事了。 夜幕降临,一轮弯月悬在半空中。 巫老太家的晚饭刚上桌,祖孙俩谁也没动筷子。 “奶奶,对不起!”巫芋低垂着小脑袋,眼泪从眼中滑出直接滴落到膝盖上。 “芋头不用跟奶奶道歉,奶奶知道芋头没有坏心思。”巫老太自己也说不清楚,她为什么对巫芋有种纯天然的相信,这相信强大到不需要她去追问理由。 “奶奶,我看到那个小姐姐喝毒药了,她会死的!”巫芋抬起泪眼朦胧的双眼,即使有泪,也挡不住眼里盛满的恐惧和苦涩。不仅看到曲艳死了,还看到她死时的惨状,这对巫芋来说,是伤心又可怕的事。 巫老太虽然不了解现在年轻人的想法,但知道人在面对遭遇的时候,只要不是一个人,就不会钻进死胡同里出不来。 “芋头今天说的话,那个小姐姐听见了。不管她能不能想得开,总比她不知道的好。早知道,好过晚知道。”有些事如果早知道,或许就会少些痛苦和绝望,活到巫老太这把年纪,还有什么看不明白的? 不满六岁的巫芋还不知道一个女生被男朋友欺骗和抛弃后会怎样的痛不欲生,更不知道绝望到放弃生命是勇气多一些还是悔恨多一些? 总之,在巫芋幼小的心灵里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希望在曲艳绝望的时候有人在身边陪着她,无论陪在她身边的人说些什么,做些什么,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她把那瓶毒药喝下去。 橡树村的日子依旧一天一天地过,村民们闲话时常拿巫芋 取乐,“小妖怪”的外号也被村里的捣蛋鬼们传得人尽皆知。 曲艳后来怎么样了没人知道,只知道那年之后的几个春节,巫老太家都会收到一个匿名邮寄来的包裹。包裹很大,里面有精致包装的鸡鸭鱼肉,也有村里人没见过的饼干糖果。 巫芋第一次看到包裹时,满心满眼都是开心。 包裹上没有名字,但听邮递员大叔说:“看邮戳是从京城寄来的。” 巫芋知道,那个小姐姐还活着! 活着,才是最好的礼物! 这一年的春节,巫芋和巫老太在两间土坯房里过了一个最好的除夕。 巫老太一大早蒸了锅点了红点儿的馒头,那红点儿和巫芋眉心上的红点儿一模一样。 过去几十年的春节,村里总有几户人家会上门给巫老太送些吃的,今年却整齐划一的一家没有。 巫老太乐得没人上门来说三道四,动不动就劝她把小丫头送走。孩子是她养的,不容别人说一个不字。 馒头出锅,巫芋也踮着脚把窗户上的福字贴好了。 中午的时候,巫老太的院子里来了个一身红装的小人儿,温月宁傻笑着掏出一上衣口袋的糖块给巫芋。 巫芋的新衣是巫老太用压箱底的新花布做的,淡粉的花瓣一重一重,把小姑娘衬托得像从花骨朵里生出来的一样。 温月宁空了的口袋下一秒就被巫芋用核桃仁填满,那是她小小手砸了一个早晨的成果。 巫老太笑看着眼前的两个孩子,觉得人活到已经记不得自己多少岁的年纪,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就是人间最好的日子。 除夕夜幕降临,橡树村各家各户的灯笼都亮了起来,远远地望去,红得那么的好看,那么的温暖。 鞭炮声一波接一波,碗里的饺子一个接一个,巫芋笑嘻嘻地看着巫老太,这是她从小到大,过得最好的一个年。 冬去春来,雪化冰融。橡树村褪去了银妆素裹,巫老太家后院的菜园子也冒出了新芽,放眼望去,天地间一派生机。 第6章 温老二 几个月过去,巫芋的小脸儿圆润了许多,脸蛋也透着健康的粉色,就连大眼上的睫毛都似乎长长了一截,被巫老太精心梳理过的小辫儿更是又黑又亮,呈现出健康发质的光泽。 春耕时节到了,各家各户的田里都有犁地播种的身影,唯独半山腰上巫老太家的地还荒着。 村里原来帮巫老太种地的几个壮劳力因村长之前的发话没一个敢上前,巫老太一不想为难大家,二知道为难也没用,经了几个晚上的琢磨,终于想好了种地得粮的分配方案,准备明天带上芋头搭个过路车去后山村找帮手。 “奶奶,您别愁,我们家的地有人种……”夜里,睡梦中的巫芋突然来了这么一句,声音不大不小,却被正发愁没睡着的巫老太听了个清清楚楚。 小丫头说完梦话还把小身子往巫老太的被窝里拱了拱,巫老太就势把小丫头搂进怀里。窗外的月光穿过上层没被遮挡的玻璃悄悄透了进来,照在了巫老太满脸皱纹正微笑慈祥的脸上。 第二天一早,被巫老太梳好两个小麻花辫的巫芋刚跑出门去,一眨眼的功夫又跑了回来。“奶奶,温家叔叔在院门口,说有事找您。” 巫芋口中的“温家叔叔”就是温月宁的爸爸,是温老太的二儿子,村里人都叫“温老二”。温老二从小身体就不好,瘦得跟根竹竿似的,娶了媳妇没两年,媳妇就跑回娘家去了,至今也没回来。总之,日子过得不怎么好。 “老二,有事?”巫老太走到院门口,见温老二正抱着把锄头蹲在门口的石头上。 “嗯。”温老二立刻下了石头站起身来,“巫老太,以后你家的地我帮你种。我干活慢,你别嫌弃就行。” 巫老太一听真是又惊又喜,万万没想到,眼前的头号难题没出家门就解决了。不过转念,她又不能不为温老二着想。 “老二,不怕村长为难你?” “不怕,村长又不吃人,我有啥好被为难的?”温老二平时话少,在 村里人眼里没什么存在感。 “那行,村长要是为难你,你告诉我,我跟他讲理去!”真要到了那一步,巫老太不会让温老二一个人扛事儿。 “嗯,那我下地干活儿去了。”温老二说着就要走。 “老二,你等等!”巫老太把人叫住。“我跟你去趟家里,把这事跟你爸妈也讲清楚,地你帮着种,打了粮食归你一半。我老太太不识字,让你爸妈当个人证。” 温老二先前没想那么多,听巫老太这么说,倒也没意见地点了点头。 巫芋一直站在巫老太身边,这时把小手向上递给奶奶,被巫老太牵着一起朝不远的温家走去。 以巫老太对温老太几十年的了解,这帮忙种地的事不会是温老太的主意,多半是温老二自己的决定,为了不让温老二在家受气,更为了以后的日子安宁,所以决定到温家说个清楚。 果然,温老太和温老头对此事一无所知,第一反应就是自己不仅有个傻孙子,还养了个傻儿子。 “哎呀老天爷啊,我这是什么命啊!怎么家里一个个都是傻的!”温老太捶胸顿足,显然是要帮儿子反悔。 “妈,咱家的地都在我大哥手里,我平时闲着也是闲着,别人也看不上我干的活儿,巫老太没嫌弃。”温老二笑着跟亲妈说好话。 “你个傻缺!现在谁敢出这个头?得罪村长是你一个人的事吗?你大哥想跟村长搞好关系都不得法,你倒好,把得罪人的事儿干了个彻底!”温老太的脸拉得老长,活像别人欠她几百万似的。 温老头倒是不言语,低头弯腰坐在一边的板凳上慢悠悠地抽旱烟。 温老太骂得不解恨,一个暴起就要用巴掌去招呼温老二的脑袋。 巫老太看不下去,连忙出声道:“温老太,你别为难老二。村长要是出难题,我第一个跟他讲理去。老二帮我种地不白种,种子和肥钱我都备好了,到秋天打下来的粮食不管多少归老二一半。今天你们老俩口给做个人证, 我巫老太虽然不识字,但说出的话板上钉钉地作数!” 温老太一听立刻停了打二儿子的动作,一半粮食?那可是不少!橡树村人少地少,每家每户的收成除了一年的口粮,几乎没有什么余粮卖钱。如果赶上年头不好,那更是想都不要想。这么一算,巫老太家地里一半的收成,那就是一张一张的人民币啊! “你说的话当真?”这事儿不好拉外人作证,温老太只能自己再确认一遍。 巫老太用力顿了一下手中的拐棍儿道:“当真!” “我奶奶不说假话!”巫芋的大眼一眨不眨地道。 “行,这事儿就这么办了!”温老头终于出声,一锤定音。 温老太把这事又在脑子里快速过了两遍,发现自家没有亏吃,也就没再出声反对。 就这样,巫老太家的地由温老二种了。 出人意料,村长并没出面干涉什么,甚至村里有闲人到村长面前说三道四,村长都没抬眼皮回应半句。 温老大倒是对温老二冷嘲热讽了几回,温老二不理他,就当没听见。 巫老太走不了远路,半山腰的地里怎么样,从来没去看过。 巫芋倒是时常拉着温月宁一起跑去地里,不是给温老二送水送饭,就是给温老二带个小园子里新摘的西红柿或是小黄瓜。 半山腰不是肥田,只有巫老太一家有地,平时没人往半山腰去,巫老太便没拘着巫芋往山上跑。 温老二干活虽然没有村里的壮劳力快,但是活儿干得仔细。他种的地,出来的幼苗间隙像用尺子量过一般的均匀,连垄沟也犁得笔直笔直。远远望去,巫老太家今年的地格外的不同,看着春夏绿油油的长势,几乎能预见秋天的丰收。 “爸爸,我帮你。”这是温月宁说得最清楚的话,即使他只会在一个地方拔草,却让人听了格外的暖心。 “好,月宁能干!”温老二笑着把儿子抱起,给他换个地方继续拔。 巫芋笑看着眼前的一切,更看见了遥远的未来…… 第7章 朝廷赏赐的金碗 温老二走出了橡树村,从在餐厅打工到自己开店,再到成为连锁餐厅的大老板,他凭着骨子里的善良走出了自己的一片天…… “姐姐,你看,有花。”温月宁从杂草中拔出一朵小花,献宝似的捧到巫芋面前。 那真的是一朵小花,小到用肉眼不仔细看,都看不到的小花。 巫芋把花放到小手心里,和温月宁一起看。“花心是黄色的呢。” “是。” “好看!月宁真厉害!”巫芋真心的夸奖,要是她,估计都发现不了这么小的花。 “嘻嘻嘻……”温月宁开心的傻笑声在山间回荡,像首动听的歌一样。 这一年秋天,巫老太家半山腰的几亩薄田获得了大丰收,打下来的粮食比往年多了近一半。 巫老太如当初所说,秋收所获和温老二一家一半,这把温老太高兴得乐颠颠地往巫老太家送了好几回牛肉馅的饺子。 温老二不仅帮种帮收,还接手了原来村长的活儿,定期把口粮磨好给巫老太送到家。而今年收成好多打的余粮,温老二也帮巫老太去镇上卖了个好价。这让原本等着看热闹的村民彻底没了话说。 这个秋天,巫芋又长高了一截。巫老太没事儿就坐在炕头给小丫头做新衣服。 “奶奶也穿新衣服。”巫芋把没裁的花布往巫老太的身上比。 被逗笑的巫老太摸了摸巫芋的小脑袋,“芋头乖,奶奶的好孩子。” 普通人的日子平淡如水,多少经历过惊涛骇浪的人回头看,才发现平淡如水的日子就是人间最好的日子。 然而,巫老太平淡如水的日子没过多久,就被一个吃喝嫖赌样样占全的无赖给打破了。 巫家人有世代打铁的手艺,据说先祖有造兵器的能耐。橡树村没有供打铁人发展的空间,十多年前,巫家人就陆陆续续搬走各谋生路去了。 巫老太无儿无女,独自留了下来。 巫冬生原是橡树村的一霸,几年前因跟村里的另一霸打架打输后逃了,这次回来得很是突 然,鼻青脸肿,一身戾气,不知又在外面闯了什么祸。 按血缘关系算,巫冬生是巫老太的侄孙。这回巫冬生回来,第一个落脚点就是巫老太家。唯一的目的就是要巫老太的传家宝。 说起这个传家宝,跟巫家人古时的功勋有关。据说是巫家人在某朝造兵器有功,得了朝廷的封赏,其中就有这么一个金碗。至于哪朝哪代,如今巫家人没一个说得清楚。因是朝廷赏赐,自然显得格外珍贵。 巫老太生自巫家大族,乃嫡长女,更得祖上偏爱,因此从出生那天起,这个金碗便跟着她。 “那个碗跟你有什么关系?那是我要带进棺材一起下葬的,你也敢要?”巫老太把拐棍儿往坚硬的地面上敲得“咚咚”响,巫芋被她护在身后,娘俩儿堵在门口,不让巫冬生进门。 “这碗我是要定了!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给!在你手里就是个破碗,到我手里那是能卖大价钱的!”巫冬生吼得脸红脖子粗,说着就要往屋里硬闯。 不过眨眼之间,巫芋从巫老太身后站了出来,仰头对巫冬生道:“你要当心哦,你的腿会断,再也站不起来的那种。” “你是哪来的野种?竟敢咒我,看我不打死你!”巫冬生说着抡起胳膊就要揍人。 就在巫老太举起拐棍儿准备抵挡的时候,巫冬生抬起的手掌突然被飞来的石子击中,打了个穿心疼。 “奶奶的,哪个孙子干的?” “姐姐,不怕,不怕!”手里拿着弹弓的温月宁从院外跑进来,后面跟着提了只活公鸡的温老二。 “好啊,是你这个小傻子,看我揍不死你!”巫冬生气红了眼,发狠了要把人往死里揍。 “你敢?”温老二快步上前,扔了怀里抱着的大公鸡,一把扭住了巫冬生的右手腕。 “我不敢?老子什么不敢!”巫冬生嘴硬,此时不光手腕,连胳膊都被拧到了身后,疼得呲牙咧嘴也不松口。 放手后重获自由的大公鸡在吵闹声里被激起了无 穷斗志,一个跳高就用尖嘴啄向了巫冬生的大下巴,稳、准、狠,一下成功见血。 “啊……”巫冬生顿觉肉疼,如果用眼神能杀鸡,那鸡已经在仇恨的眼神里死了千百回。 温老二虽然还是跟竹竿一样瘦,但是这一年的地没有白种,身上的力气不知增长了多少倍,绝不是醉生梦死的巫冬生所能招架。 巫冬生那没被制住的左手刚刚抬起,就被温老二反剪到了背后,这回是彻底没了反抗力。 “欺负一老一小,你还算个男人?哪儿来的回哪儿去,以后别再给巫老太添堵,不然我见一次打一次!”温老二扭着人往院外推,一直把人推到大门外才愤然松手。“滚吧!” “好你个温老二,看我不找人整死你!你个死竹竿,你等着!我不扒了你的皮,我就不姓巫!”巫冬生狠话说尽,却不敢再贸然上前。 “滚吧!我等着!”温老二没什么好怕的,老实人被欺负惯了,一旦硬气起来,不是一般的强大。 “好,你等着!你给我好好等着!”巫冬生一身的狼狈,走时还不忘伸长脖子朝院里的巫老太放狠话。 “老不死的,下葬埋地底下也不给我是吧?你这是等着我挖坟掘墓啊!行,等你死了,我第一个去挖坟!” “你嘴巴太坏了,舌头会烂掉的。”巫芋从院里跑出来,用无比认真的表情说着无比认真的话。 温月宁也跟着跑出来,举起弹弓瞄准巫冬生的脑袋。 “晦气,真是晦气!”巫冬生看着温月宁手中的石子比刚才打中自己的还大,瞬间吓得连滚带爬地跑了。 一场闹剧就此结束,巫老太不担心自己,害怕的是巫冬生哪天再犯浑上门,把巫芋给伤着。 温老太过后得知二儿子跟巫冬生那个混账起了冲突,心里也是七上八下,当月初二还跑到村头的土地庙去拜了拜。 两个老太太这么惴惴不安地过了半个月,巫冬生倒是没再来,来的是巫冬生在后山村被人打断腿的消息。 第8章 临终叮嘱 “听说是给后山村的一个包工头戴了绿帽子,被人抓了个现行,扒了衣服吊在树上打,打完了不解恨,又用木棍生生敲断了两条腿。” “我也听说了,那包工头女人倒是把自己摘了个干净,说是巫冬生强的她,要去报警!” “报什么警啊,包工头又不是傻子,人他打了,气也出了就算完了。不然打起官司,他这重伤人可是要坐牢的。” “嗨,不管怎么说,巫冬生这辈子算是交代了,腿折了,以后怎么活还不知道呢。” “我听说,他倒是要打官司,告包工头谋杀。” “他也就嘴上说说吧,一没钱,二没人,三没理,他告谁去?” “听说包工头把他扔到镇上医院,甩了一千块钱就走人了。” “一千块钱把人打个残废,唉……” “巫冬生上面有两个哥哥,下面一个弟弟,那仨兄弟不能不管他。” “那倒是,总不至于饿死。巫家出了他这么个玩意儿,也真是家门不幸……” 村里人的议论经过温老太的转述传到巫老太的耳中,说不上悲喜,倒是因巫冬生暂时不能再上门叫嚣而松了口气。 “你的腿会断,再也站不起来的那种。”巫芋的话再一次成了现实,巫老太为此暗自伤神好久,她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孩子,怎样才能保护自己,保护她不会因这特殊的能力而受到伤害。 村里调皮捣蛋的孩子没事就聚到巫老太家门口大喊巫芋“妖怪”,这时的巫芋大多会趴在屋里的窗台上,大眼一眨不眨地望向窗外,安静得像个泥娃娃。 直到意料中的尖叫声响起,院外的老树上惊起飞鸟无数,村里的调皮鬼们如同受了惊吓般地一哄而散,然后,就见手拿弹弓的温月宁笑容满面地来到了院门前。 同一瞬间,巫芋的脸上绽放出大大的笑容,下一秒便跑出屋子,跟走至院中的温月宁拍手大笑,重回孩子的天真烂漫。 这一刻,时光于 他们是人生长河里无可替代的美好,就像那时的蓝天一样,湛蓝湛蓝,没有一丝乌云的烦恼。 一个冬天过后,又迎来一个冬天。 这一年,巫芋八岁。 这一年,巫老太的身体明显的不好。走路变得迟缓,一步三喘,有时从院门口走到屋里,都要坐下来好一会儿才能开口说话。 即使这样,巫老太也没有耽误张罗大事,那就是巫芋上学的事。 巫芋是半年前在橡树村落的户,说起来还是温老二三番五次找村长说的情。 橡树村没有学校,要上学只能去镇里,巫老太给巫芋早早就准备好了包袱,里面是她全部的积蓄。 这年一入冬,巫芋就变得少言寡语,即使跟温月宁在一起,也很少开怀大笑。 忽然一日,巫老太找了温老太和温老二来家里,然后让两个孩子到院子里玩。 巫芋听话地拉着温月宁出去,她知道奶奶有话跟人说,不想让她听见。 “我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我家芋头,她还小……温老太,我求你个事儿,这忙也只有你和老二能帮……” 巫老太强打精神靠着被子坐起,从褥子底下摸出个布口袋递给温老太。 “巫老太,你有话慢慢说,不急。”温老太见巫老太说上一句都要喘上三喘,人老了谁都有这么一天,心里顿时不是个滋味。 “这是芋头上小学的学费和生活费,让老二帮忙,给芋头找学校、再找个寄宿的地方。”巫老太没太多力气,只能捡重要的说,她相信老二能听明白。 “巫老太,你放心,这事我去办!”温老二没犹豫,一口应下。 “芋头是个懂事的孩子,我没福气看她长大。温老太,我不在后,你多帮帮这孩子,我们芋头不是忘恩的人,她会报答你的。”巫老太握住温老太的手,把自己腕上戴了半辈子的银镯子褪下来,套进了温老太的手上。 “这可使不得!”温老太作 势要把镯子取下来。 巫老太抓住温老太的手道:“别嫌弃,留个念想吧!”只要能对芋头好,那还有什么舍不得的。 这天之后,每晚临睡前,巫老太都会把那个给巫芋准备好的包袱拿出来,安静地放到巫芋的被窝里。 “芋头,明年秋天就去上学啊,奶奶托月宁爸爸给你在镇上找好了学校,也找好了住宿的地方,就住在老师家里,还有其他班级的住宿生,到时芋头可以交到许多好朋友……” 关灯后,巫芋偷偷地在被窝里流眼泪,她知道,奶奶的日子不多了。 “芋头,别哭,奶奶不管去了哪儿,心里都有我们家芋头。”这是那最后一个夜晚,巫老太用她那几乎无力的双臂把小丫头搂进怀里道。 “我不哭。”巫芋点头答应着,可是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 “芋头,记得奶奶的话,遇事别出头,你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巫老太手臂的力量又大了些,这是她最后的力气,也是最后的叮嘱。 “奶奶,您放心,我会好好的……”这夜,巫芋的眼泪从天黑流到天亮。 天亮鸡叫,巫老太在睡梦中安祥地去了。 巫芋打开被窝里的包袱,把巫老太留给她的传家宝金碗用红布包了三层,小心塞进巫老太荞麦皮的枕头里,那枕头是会随巫老太一起下葬的。 温老二出面给巫老太张罗后事,村长也没有冷眼旁观,点了村里的几个壮男给巫老太抬棺。 “我奶奶说了,她哪儿也不去,就葬在这里。”巫芋披麻戴孝,小小的人儿站在土坯房后面的空地上,后面不远处便是一座高山。 帮忙出殡的村民们一时都愣住,巫老太无儿无女,按理进不了巫家的祖坟,原想着到离巫家祖坟不远不近的地方把人给埋了,结果这小不点儿居然不同意。 村长冷眼看向巫芋,胸中有气,一脸的怒容。 巫芋刚毫不畏惧与其对视,眼里没有一丝妥协的缝隙。 第9章 守坟 温老二忽然想起巫老太生前对他最后的叮嘱:“我死后,芋头要做什么,都听她的。只求你护着她别被人伤着,我老太太在地下就感激不尽……” 巫老太家的院子离村里其他人家本来就远,虽然葬在自家后院有违常理,但是想想这屋子以后再也不会有人住,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温老二抬脚向前,嗓音沙哑地道:“村长,巫老太临了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这孩子,如果她还活着,估计这孩子说什么就是什么。您看……” “胡闹!死人不进坟地,埋在活人住的地方,成何体统!”村长的眼珠瞪如牛眼,连下巴上的胡子都跟着颤抖。 巫芋抬头迎上村长的目光,“这是我奶奶的家,我不怕!” “这孩子,这是怎么说的……” 周围的人想要插嘴,但见村长难看的脸色,又都不约而同住了声。 场面一时僵持不下,一老一少眼神对视,谁都没有让步的意思。 说也奇怪,原本阴沉沉无风的天气忽然来了一阵旋风,打着圆圈儿把地上的落叶卷起吹向村长而去。 下一刻,风沙进了眼里,村长的眼睛也瞪得酸了,那股子倔强一下子就泄了气。没想到活了一把年纪,竟没扛得住一个小丫头的眼神,那眼神决绝,冷然得无惧天地。 耳边不由掠过刚刚温老二的话,再回想巫老太生前每次将巫芋护在身后的样子,村长疲惫地闭了闭眼,人死为大,还计较什么? 于是,巫老太就这么安葬在了自家土坯房后,背靠大山,近有青松飞鸟,远有炊烟袅袅。 简单的葬礼过后,村里人都好奇巫芋以后怎么活? “那小丫头一个人住在巫老太的房子里,房后就是坟地,她居然不怕!” “我就说这丫头邪性,以后少往那边去,省得沾了晦气。” “听说温老太要接小丫头到家里住,那孩子居然没应。” “我看是巫老太临走前给足了温老太好处,不然那温婆子可没那个好心。” “唉,不管怎么说,一个没爹没娘没 人管的孩子,在这世上的日子,终究是可怜……” 村里人的闲言碎语,巫芋一句也听不到。 巫老太去世后的三天,小姑娘靠温老太送的吃食解决了三餐,从第四天的早上开始,巫芋便自己做饭了。 巫老太家的锅台虽不高,巫芋也还要踩着小板凳才能把米下到锅里。小米粥煮红薯,这是巫芋给自己做的第一顿饭。 “巫芋,你奶奶生前留下钱了,让我照顾你。你跟我回家去,热炕热饭,月宁有什么,你就有什么。等到秋天镇上小学开学了,你二叔就送你上学去,平时寄宿在老师家,放假了你二叔再接你回来,这是你奶奶生前就安排好的。”这话温老太已经对巫芋说过三遍,她不能白拿巫老太的钱不办事,怕巫老太梦里找她算账。 “温奶奶,我就住在这院子里守着我奶奶,哪儿也不去。”巫芋每次都是这么回话,态度坚定得不像一个孩子。 温老太劝说不动也没办法,只能让温老二帮忙砍柴、挑水、送粮食,平时看哪里需要帮忙就搭把手,帮着小丫头把一个人的日子过起来。 温月宁还和以前一样来找巫芋玩,天气好时,两人就坐在院外的长木头上晒太阳。 村里人的闲话从没断过,把巫芋住在坟地里的事说得五花八门,尽管这所谓的坟地就只埋了巫老太一人。 闲话听多了,温老太也过了心,心里一旦忌讳起来,自然就从来得少到渐渐不来了。至于儿子和孙子,也在家关起门来下了死命令,儿子一月去一次,能帮什么帮什么,孙子只有儿子去时才能跟着,平时再闹也只能关在家里。 就这样,巫芋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冷清,她从不问别人为什么,因为在她的眼里,所有的疑问都有答案。 这年的春节,巫芋一个人过的除夕。 土炕的饭桌上,摆着一早收到的来自京城的包裹。 外面鞭炮声起,巫芋看向窗外,去年的这个时候,奶奶已经煮好了饺子,那热气腾腾的盘子里,一定有两只饺 子馅是专为她包的甜枣儿。 此时不远处的温家,温老太正把最后一盘饺子端上桌。 “妈,我出去一下。”温老二披上外套准备出门。 温老太没抬眼,只低声道:“把灶台上的饭盒带着。” “好,知道了。”温老二笑着应声。 “爸,我也去!”温月宁嚷嚷着要穿鞋下地,结果温老太从柜子里掏出一包糖块就把孙子留在了炕头上。 温老二提着饭盒大步来到巫老太家,在院门口见后院有光亮,站在原地迟疑片刻,最终还是直奔了后院而去。 巫老太的坟头距土坯房不过百米,今夜星光闪烁,巫芋此时正坐在坟前啃着鸡腿。 “奶奶,您那里也过除夕吗?您那里冷不冷?这些金元宝都是我自己叠的,您收着去买厚厚的被子,就一点儿也不冷了……” 温老二远远地站在角落里,静静地看着小姑娘认真地用枯树枝拨弄着面前的烧纸,火光里燃烧着一个又一个的金元宝,而在火堆的旁边,是一个盛满金元宝的袋子,几乎和坐着的小姑娘一般高。 人活一辈子,有的活了几十岁,都没一个七、八岁的孩子长情。温老二仰天望着星空,流下了两行热泪。 春节过后,春天来了,又到了春耕时节。 关于巫老太半山腰的地,村里特别召开了次村民全体会议。 一半村民主张由村里收回再行分配,一半村民主张春耕大家种、秋收大家分。 村委会的大屋坐着半数村民,除了巫芋以外,家家都派了代表。 村长坐在屋子中间的椅子上一口接一口地抽旱烟,任周围的人七嘴八舌的嚷嚷,还没开口讲过话。 “巫老太虽然没了,但是人家孩子还在,即使村里要收地,也该给巫芋留一半,不然让个孩子吃什么,喝什么?”平时少言寡语的温老二,提出了第三种意见。 “要我说,巫芋那孩子就该由村里出面送到镇上的孤儿院去,不仅能解决温饱,还兴许能遇到一个愿意收养的好人家。” “我觉得这主意行!” 第10章 生死之夜 一个人出主意,十个人应,没一会儿的功夫,村民们的注意力就由巫老太的地转移到了送走巫芋。 温老二急得直瞪眼,送巫芋去孤儿院,这绝对不是巫老太想看到的。 “孩子不能送走,巫老太把孩子读书的钱都准备好了,这是巫老太生前就交代好的。” “温老二,一听就知道你得了好处,那孩子以后归你养,地归大伙儿种。” “哎,老关说得对,我看这主意行!” “算我一个,我举双手赞成!” “我看也行,我同意!” 说着说着,起哄分地的人又多了一拨儿,纯属看热闹不嫌事儿大。 “行了行了,都别嚷嚷了!” 村长在凳子腿上磕了磕自己的烟袋锅儿,然后站起身来,把周围的人一一扫过后才道:“巫老太生前给巫芋在村里上了户口,甭管她从哪儿来,现在都是村里人,既然是村里人,有一个算一个,都有地。半山腰的地,一年一议,今年还是由温老二种,收益和巫芋平分。有意见的现在提,如果大家都没意见,今年就这么定了!” 村长发话,没人再提反对意见,即使那几个心里有小九九的,也不敢跟村长叫板。 就这样,半山腰的几亩薄田,今年就落在了巫芋名下。 春耕过后,橡树村的角角落落都萌了新芽。 有两个放牛的村民偶尔会赶着牛群经过巫老太家的院子,说不清从哪天起,那个住在“坟地”里的小姑娘的身边,多了一只浑身无一根杂色的大黑狗。 大黑狗足有小土狗的两倍长,全身毛色油黑发亮,竖着耳朵站在小姑娘身边时,俨然自筑一座城墙,没人敢靠近半步。 原来村里还有几个毛头小子有事儿没事儿就来巫老太家门口嚷嚷“妖怪”,现在却是跑得连人影儿都见不着。 今年雨水充足,庄稼长势喜人,橡树村迎来了一个风调雨顺的夏天。 然而世事无常,就在没有天灾的安宁日子里,人祸却从天而降。 这天深夜,巫老 太家的院门外来了三个人,确切地说,是两个人从一辆破面包车上把另一个人抬了下来。 被抬到担架上的邋里邋遢的人不是别人,正是被人打断了腿,再也站不起来的巫冬生。 “东西就在坟里,给我挖出来,欠你们的债就两清了!”黑夜掩盖不了罪恶,此时的巫冬生心怀恶念、面露贪婪,眼神如沾血缺口的刀锋令人不寒而栗。 “姓巫的,你最好别骗我们,挖坟掘墓的活儿我们帮你干了,要是挖不出来你说的东西,我们就把你埋在这儿!”前面抬担架的光头一脸凶相,说出口的话更不是玩笑,就凭此人杀人越货的狠劲儿,没有什么事干不出来。 “大哥说得对,巫冬生,收起你的花花肠子,别跟我们耍花招!”后面抬担架的瘦子连声附和。 巫老太家的院门没落锁,用脚一踹就开。 今夜无星无月,三人作案组显然已经探过地形,知道巫老太的坟在哪里,踹门进院后直奔后院而去。 “大哥,不是还有个小丫头吗?”瘦子担心被发现后惹来村里人。 “一个孩子怕什么,撞见了,敲晕就是。”光头根本就没当回事。 听两人提起巫芋,巫冬生就心头火起,要不是被那死丫头诅咒,他怎么会折了两条腿?等他挖出金碗,一定进屋把死丫头打残不可。 三人各怀心思,两人抬着担架脚步没停,可就在屋后拐角转弯的瞬间,伴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狗叫,一道黑影如闪电般向三人飞扑过来。 “啊……啊!啊!!”惨叫声划破宁静的夜空。 光头惨叫是因为左脸被狗爪子挠出了三道血痕,瘦子惨叫是被狗腿蹬破了头皮,而巫冬生的惨叫,先是被抬担架的两人实实在在地摔到了地上,后又被冲上来的狗头在肩膀上生生地咬下一块肉来。 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大黑狗以一己之力干翻三人,然后在听到哨声后,乖乖地跑回巫芋的身边。 这时三人才抬眼发现,在黑 暗之中,坟头之前,站着一个小小的身影。 瘦子从口袋里掏出手电,按亮后将光束直接打在巫芋的脸上。 “带上你们的东西,离开!”此时的巫芋如同来橡树村见巫老太第一面时的模样,小脸脏兮兮,头发乱蓬蓬,但是那双大眼,却是格外的明亮,亮得发光。 “小丫头片子,挖坟之前,老子先把你的眼珠子抠出来!”光头拔出短刀,扔了刀鞘,阴气森森地走向巫芋。 “杀了她,我再给一千块!”巫冬生见机坐地悬赏,可见对巫芋恨之入骨。 光头见有意外之财,脸上的凶意更盛,对他这种亡命徒来说,穷乡僻壤杀个孩子跟杀只鸡没什么区别。 “你们杀不了我。”巫芋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刚刚坐在地上歇息的大黑狗,立刻竖起耳朵站了起来。 “那我呢?”瘦子不甘落后,为了钱也要挤上前来,说话的同时,朝大黑狗扔去一块下了药的牛肉。 只可惜,大黑狗像是成了精,对抛到眼前的诱惑,连嗅都没嗅。 “你们现在离开,能活十年。要杀我,必死!”巫芋的声音在漆黑的夜晚如此清晰,如银针一般,字字扎进人的心脏。 “别在这装神弄鬼,老子不怕!”光头一直信奉“鬼怕恶人”,他有多恶自己知道,还怕什么鬼? “死丫头,别以为有狗你就能活着。一会儿先挖老太太,然后再把你活埋,看是你嘴巴厉害,还是我的刀子厉害!”巫冬生居然拄着双拐站了起来,而那拄拐的右手上竟握着把刀子。 “你若杀我,会全身溃烂而死。”巫芋盯着巫冬生要吃人的嘴脸,一字一句把话讲完。 “死到临头了还咒我,你爷爷我可不是吓大的!”巫冬生恨得咬牙切齿。 “我说过,你的腿会断,再也站不起来的那种。你看,我没骗你。” 这一句似摘胆剜心,成功把巫冬生逼近疯魔边缘,“死丫头,让你诅咒我,看我不杀了你!”说着,拄拐向前,举刀而去。 第11章 不知所踪 几乎同一瞬间,光头和瘦子举刀跟上,三人齐动。 千钧一发之际,大黑狗再次以一敌三,咬腕、封喉、撕肉,毫不犹豫的快、准、狠,让光头、瘦子、巫冬生应声倒地,惨叫再起。 三人倒下后,大黑并没有停止攻击,一边防备光头、瘦子起身偷袭,一边继续撕咬巫冬生,口口见血,声声有肉,空气里立刻充满浓重的血腥气。 “啊……啊……啊……住口……饶命啊……” 比起遍体鳞伤已经抱头求饶的巫冬生,光头和瘦子的伤不值一提。两人对视一眼,挖坟掘墓?金碗抵债?想都不敢再想,两人趁着大黑狗还在巫冬生身上扑咬,赶紧连滚带爬地往院外跑去,然后窜上破旧的面包车,狼狈逃离。 温老二起夜解手,刚好撞见面包车从门前经过,再听巫老太家方向传来如狼似虎的狗叫,立刻扎紧裤带朝巫老太家奔去。 巫芋见巫冬生再无还手之力,才吹响哨子让大黑回到自己身边。 温老二气喘吁吁地跑进院子,看到的就是巫冬生血肉模糊嚎啕大哭的一幕。 俗话说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是不报,时辰未到。 光头和瘦子这晚也没能逃出橡树村,全因面包车没开出村子就爆了胎,更巧的是,车子坏在了村长家门口。 村长自没了儿子夜里总睡不着觉,这晚正坐家门口的石头墩子上抽旱烟,见一辆外来的车子爆胎停了,自然要上前问一问。 这一问不要紧,光头和瘦子做贼心虚,两人一对眼儿,准备撂倒村长转身而逃。 然而两人万万没想到,村长可不是白当的,见两人眼神鬼祟,立刻回身取来门后铁耙,直接往贼人身上扫荡,同时扬声喊来左邻右舍,把光头、瘦子五花大绑送去了镇上派出所。 当然,已经没有力气逃脱的巫冬生也没能幸免。 至于三人会受到什么惩罚,自然由法律公正裁决。 第二天,太阳照常升起,橡树村还 是那个橡树村,似乎昨晚的一切都只是一场梦而已。 村民们虽然好奇巫冬生被大黑狗啃咬的经过,更想知道一个小姑娘一条大黑狗怎么把光头、瘦子这样的亡命徒给收拾得哭爹喊娘? 好奇归好奇,却是没人敢进巫老太的院子去问巫芋。 虽然村里的男女老少不敢向当事人打听消息,但是丝毫不影响村民们的八卦热情。 “你说这巫冬生都残了,还夜里跑来巫老太的院子干什么?还有那两个撞到村长枪口上的同伙,听我那刚分到镇派出所实习的娘家侄子的小舅子说,那都是偷鸡摸狗的惯犯。” “我看多半是冲巫老太来的,巫老太活着时,这巫冬生没少来搜刮,现在人死了,估计是想连锅端。” “巫老太还能有什么值钱的东西呀?下葬的时候咱们可都瞧见了,棺材里就一身无金银的老太太,屋子里那点儿老旧得快要扔掉的家当,真小偷都瞧不上。” “谁家的宝贝在明面上摆着?你说要是巫老太没值钱的东西,那跟小兽一样的丫头为啥要守着坟头过日子?” “说得也是啊……” 东猜西猜,对于巫芋为什么守着坟头过日子,每个人心里都有属于自己的版本。 至于警察到橡树村调查巫冬生伙同光头、瘦子深夜挖坟掘墓未遂的案子情况,都是由村长出面沟通。 警察来时,巫芋安安静静地双手放膝盖端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左边绕着鸡鸭鹅,右边卧着大黑狗,乖得像个泥塑娃娃。 看热闹的村民原以为警察会把巫芋带走,毕竟大黑狗都把巫冬生咬糊了,这回不是站不站得起来的问题,是还能不能活下去的问题。 结果却让看热闹不嫌事大的人失望了,警察不仅没把巫芋带走,临走时还自掏腰包给小姑娘留下两张买零食的大钞。 那些以前就把巫芋当作“妖怪”“凶兽”的村民,如今更是绕着巫老太的院子走,唯恐哪天被小姑 娘看见,出口就是一句天灾人祸的晦气话。 晦气话没人爱听,但是令人恐怖的是句句都应验了。 自巫老太下葬后,巫老太的院子就成了橡树村的禁地。 温老太平时不让温月宁过来,但是温月宁每天都会趁着温老太睡午觉时偷偷跑来,不是口袋里装着早上没舍得吃的鸡蛋,就是手里抓着中午悄悄藏起来的包子。 每每这时,巫芋都会露出一个甜甜的笑,也只有这时,她才是一个天真无邪的孩子。 大黑狗看着凶恶,但只要巫芋摸一摸它的狗头,它就会允许温月宁给它顺毛。 于是,中午太阳高高照在头顶,院子里两孩儿一狗互相陪伴,给孤独的时光涂上了一层耀眼的金色。 可是不知从哪天起,放牛的村民再经过巫老太家门前,发现那只总是跟在小姑娘身边的大黑狗不见了。 神秘地来,神秘地去,没带走一片云彩。 这年的秋天,橡树村迎来有史以来的大丰收,家家的院子里都堆起高高的谷仓。 温老二把半山腰地里收获的一半粮食留给巫芋当口粮,另一半则悄悄去镇上卖掉给巫芋攒初中的学费。 温老太曾想拿巫老太给巫芋上学的钱为温月宁订一份娃娃亲,以确保孙子长大了能娶到媳妇。 温老二为此第一次跟温老太吵架,即使温老太坐地撒泼打滚也没有妥协。 “那是巫老太留给巫芋上学的钱,我们要是拿了,会遭天打雷劈的。” “我为月宁将来着想有什么不对?老天爷知道了都不会怪罪我,哎哟,我可怜的孙子哟……” 温老太哭哭啼啼地闹了三天,即使用绝食威胁也没能让温老二松口。 可是,巫芋既没按巫老太生前的安排去上小学,也没按温老二的想法去上中学。 而是在那两间土坯房里给巫老太守了整整一年的孝。 一年之后,没人知道巫芋去了哪里。 那个三年前的冬天,流浪到橡树村的孩子,不知所踪…… 第12章 十六年后 十六年后,a市某豪宅公寓对面老街路口的便利店里,一个身高一米六,齐刘海娃娃头,看上去像个高中生的小姑娘,一边给空位商品的货架上货,一边将老板清理出来的“过期食品”放回原位。 小姑娘穿着便利店的淡绿色t恤工装,尤其显得皮肤娇嫩白皙,像从未被风吹日晒过一般。清丽的五官稚气未脱,圆鼻粉唇,整张脸唯一与相貌违和的就是那双眼睛,宁静深沉,睫毛如羽翼,尤其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时,丝毫看不出她在想什么。 此时,便利店只有老板和员工两人,前者在前面随意下架,后者跟在身后依次上货。这种习惯性操作每隔三天一次,前者乐此不疲,后者无可奈何。 便利店老板二十多岁,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白t蓝裤板寸头,小伙子一眼看去从头到脚清清爽爽。 丁一丁见巫芋把自己清理出的“过期品”一一放回原位,索性拿过手边的一罐午餐肉,“哎呀,这个怎么也快过期了……”话没说完,罐头盒的拉环已经被直接扯开。 巫芋抬眼慢悠悠地道:“那盒午餐肉的寿命还有十一个月。” “是吗?哦,那你先尝尝好不好吃,好吃下次再多进些。”丁一丁走向收银台一侧的角落,把罐头放在了巫芋平时吃饭的小木桌上。 盛夏午后,最适合瞌睡的时间段,便利店这会儿没人进门。 等巫芋把货品理完,丁一丁也要走了。 “小巫,我去网吧了,有事给我打电话。” “知道了。” “对了,要是有女生找我,长得好看的给我打电话,长得不好看的就算了。”这是丁一丁每次到店离开时都要叮嘱巫芋的话,唯恐错过好看的桃花。 “嗯,晓得了。” 网吧离便利店不远,也就两条街的距离,丁一丁骑上他刚买的粉色小电驴走了。 巫芋洗过手想泡杯刚刚过期一日的碗面当午饭,结果走到角落的小饭桌一看,开了盖的午餐肉、带鱼罐头、鹌鹑蛋,还有一盒拆了封的当日上市寿司卷。见怪不怪,这就是丁一丁老板随心所欲 的犒赏加餐。 碗面自然不泡了,把一次吃不完的开盖食品打包放进一旁员工专用小型冷藏柜,然后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拿起那盒拆了封的寿司卷,巫芋回到了收银台位置,一边吃午饭,一边等顾客上门。 这间便利店是丁一丁前年从爷爷手里接过来的,丁家八个孙子,老爷子最偏爱小孙子丁一丁。 别看这间便利店不起眼,在丁家人眼里,却是老爷子未来财产分配的风向标。为此,丁家兄弟暗地里没少较劲,甚至打闹到老爷子面前去。 儿女不省心,老爷子不怕,比横还能比得过老子? 于是,在丁老爷子让律师出面收回打闹最凶的两个儿子的门面房后,没人再反对,也没人再敢吵了。 那几个没被波及的都赶紧闭上嘴巴、捂紧口袋,毕竟房子、车子都是老爷子送的,一个不高兴收回去,他们跪地求饶都挽回不来。 巫芋在丁一丁接手那年,在路口的电线杆上看到了招聘广告,于是就成了这里的唯一的店员。 便利店前身是家开了近五十年的小卖部,后面还有三间正房和一个小院儿,是丁家的祖产,现无人居住,里面存放着丁老爷子舍不得扔的陈年家当。 没人进店的时候,巫芋就从抽屉里掏出本书来看,书是在对面旧书店租的,现在手上的这本是高中语文,正翻到“鸿门宴”原文解析那一页。 尽管整页书读完都不见得能理解多少,但丝毫不影响巫芋读得津津有味,往往一遍读完再读一遍,一遍又一遍,可能一个下午都翻不到下一页去。 每天下午五点开始,便利店陆陆续续进人。前街有小学,后街有中学,无论哪个学校的学生放学,都有一部分要经过这里。 便利店进门左侧有一排冷柜,学生们扎堆去那里取雪糕,拿完自动到收银台排队付款。右侧的几排货架前也站满了人,总之是一天最忙碌的时候。 虽然人多,但现场一点儿也不混乱,有两个身高接近一米八的男生正帮忙维持秩序。 “喂,那个谁家那个小谁,收银台在这边 !”见到有偷溜到门边不结账的,童生一嗓子就把人给喊住了。 那个戴眼镜的男生不敢不站住,谁都知道后街中学的“生哥”打人不眨眼,他不敢吃这眼前亏。“生哥,我是想再拿支雪糕……” “一支哪够啊?怎么也得见者有份吧!”李先先走上前去,手上拿着一个购物袋,拉着眼镜男生到冰柜前,专捡自己爱吃的装袋子。 “先哥,我买不了这么多……”眼镜男生心里打颤,下半月的零花钱算是没了。 李先先跟没听到似的,直接把购物袋装满。“行吧,就这些。拿去结账吧!” 眼镜男生接过一袋子雪糕,蔫头耷脑地去收银台排队。 “生哥,先哥,又义务执勤呢?”一个眯眯眼男生吃着手里的棒棒糖笑嘻嘻地跑上前来。 “为芋姐服务!你小子没事,一会儿帮忙把门前的地扫扫。”童生开始指挥人。 “没问题呀,这活儿我会干!”眯眯眼乐呵呵地应了下来。 巫芋手上的动作很快,原本排到门口的长队,没一会儿功夫就缩减到一半,即使又有人进店,也没人等得不耐烦。 等学生购物群散去,已经是一个半小时以后了。 眯眯眼不仅把门口的地面打扫干净,就连室内的地面也从里到外擦了一遍。 “童生、先先,带同学过来吃西瓜!”巫芋在小木桌旁招呼道。 “来啦!”两人齐齐应声。 眯眯眼高兴地跟在两人身后一起过来。 “芋姐,这是常亮,隔壁班的。”童生给巫芋介绍。 “谢谢常亮,今天辛苦了!” “不辛苦,不辛苦。”眯眯眼笑得只剩下眼线。 西瓜是巫芋今天去早市买的,放在冰箱里冷藏几小时,现在吃正是冰爽可口。 三个大男生吃完西瓜,又坐在店里的就餐区打了会儿游戏才走。 夜幕降临,上班族们各回各家,吃完晚饭的大爷大妈们摇着扇子前往不远处的中心广场溜达,便利店外人来人往,便利店内又安静下来。 晚上八点半,一个趿拉着凉拖穿晚礼的姑娘走了进来,“能借我一碗方便面吗?” 第13章 不是什么好事 巫芋在便利店工作三年,还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开场白。 眼前的姑娘不仅五官漂亮,气质也是“高贵奢华”顶级配置款,怎么看也不像付不起一碗方便面的人。 “嗯,可以。”巫芋把自己刚刚开封,已经倒好热水的泡面直接端给了她,还附带一盘刚切好装盘的午餐肉。 “泡椒味的,你要是不喜欢,可以给你泡红烧牛肉的。” “喜欢喜欢!这个就很好!”魏鲜鲜饿极了,别说是泡椒味,就是直接上泡椒她都不会拒绝。 于是,夜晚的便利店,从外面往里看,明亮的玻璃窗前,一个气质如明星般的晚礼姑娘大口大口地吃着泡面,吃得神采飞扬,一脸满足。 如果此刻身侧再配几名摄影、摄像、道具、灯光等工作人员,那就相当于拍摄方便面大片的现场。 巫芋又重新给自己泡了一碗,然后坐到收银台后面吃今天的晚饭。 “哇,真是没想到,这个方便面如此的酸爽。”魏鲜鲜狼吞虎咽,几口就吃完面,甚至把汤都喝了。 “还有麻椒味的。”巫芋抬起大眼道。 “好的哇,那就再借一碗!”魏鲜鲜喊出了再来一瓶白兰地的豪气。 巫芋去货架取了商品,走到收银台扫码付款,烧水冲泡时还给碗里加了两个鹌鹑蛋。 “这店是你开的?”魏鲜鲜等面的时候在巫芋眼前溜达来溜达去。 “不是,打工。”巫芋回到收银台后面,继续吃她的晚饭,面已经泡软了,汤没了。 “这店一天能赚多少钱?” 巫芋随口道:“一辆电瓶车钱。” 丁老板新买的粉色小电驴就花尽了当天的营业额。 “每天呆在店里不无聊吗?” “不无聊。” “可惜这样的工作不适合我,我要是在一个地方呆久了,估计会变成一朵蘑菇。”魏鲜鲜第一次思考,没钱后的自己要靠什么谋生? 巫芋看了看皱起眉头的姑娘,金山环绕,闭眼都能躺赢的人生。妥妥的,只 要你不惹事,就天下太平的公主命。至于谋生什么的,姑娘,你真是多虑了。 门铃叮当,有顾客进店,是个推着双胞胎婴儿车的年轻妈妈。 两个小婴儿也就五、六个月大,魏鲜鲜双眼放光地迎了上去。 年轻妈妈选了婴儿纸巾和包装饮用水。 巫芋给顾客结账的时候,魏鲜鲜朝婴儿车里的两个宝宝挤眉弄眼,逗得两个小胳膊白得跟藕节似的宝宝叫出了鹅叫。 顾客离开,魏鲜鲜的面也已泡好,等吃饱喝足跟巫芋挥挥手告别后,出门左转直奔对面的豪宅公寓。 巫芋望着渐渐远去的晚礼背影,眼前快进无数画面,说是天翻地覆也不为过。嗯,这个姑娘,是个有趣的人。 半小时后,一辆救护车呼啸着从便利店门前驶过,直接开进了豪宅公寓的大门。 几分钟后,两个满脸是血的女人被救护车的担架从豪宅公寓抬了出来。 两人不知受了什么刺激,在担架上“呜呜呜”地哭个不停。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在两人身后趿拉着凉拖,一脸事不关己的人,正是毫发无伤的晚礼服姑娘魏鲜鲜。 便利店每晚十点准时打烊,巫芋锁好防盗门,沿着老街向西步行回住的地方。 这条路已走过三年,闭着眼都不会出错,但是今日不同往日,巫芋发现身后多了只尾巴。 老街的深夜并不热闹,这个点儿也没谁还在外面晃荡,所以巫芋能清楚地感觉到身后尾巴与自己同频,你快他也快,你慢他也慢,尽管两人相隔近百米的距离。 巫芋没直接回家,而是绕道去了老街大妈们跳广场舞的空地,那里的路灯很亮,周围无处藏身,是个谈话的好地方。 巫芋走到空地中央,脚步停了下来。“跟了一路,出来吧。” “巫老大,来啦,来啦!”随着这欢喜的声音,一个白衣飘飘的男子从不远的暗处奔跑到眼前。 如果不是巫芋这个现代人站在这里,完全会让你误以为 自己穿越到了古代,因为眼前的白衣男子,从头到脚都似古代道士的打扮,归根结底只是衣服的颜色不同而已。 “王天灵,你这次又有什么事?”巫芋转身看着眼前人问道。 “许久不见甚是想念,所以千里迢迢来看望巫老大,顺便讨杯酒喝。” “说实话。” “实话,实话,千真万确的实话。” “你若不是遇到麻烦,不会头顶一团乱麻。”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巫老大,不过这事儿谁摊上谁恼火。” “既然不想说那就算了,再见!”巫芋抬脚就走。 “唉,唉,唉……巫老大,留步,留步。跟您实话实说,我刚刚接了笔棘手的生意,这事儿我有些拿不准,不如我们一起干吧?酬劳全归巫老大,只要管我口饭吃就行。”王天灵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如果能跟巫老大合作,那以后还愁没钱赚? “没兴趣,找别人吧。”巫芋听完,这回是真的抬脚就走。 “有兴趣,有兴趣,巫老大,你听我把话讲完啊……”王天灵小跑着跟上巫芋的步伐。 “人要量力而行,拿不准的事,为什么要做?” “巫老大,我这不是正在努力追求上进嘛。一分本事配三分胆量,再加那么五六分运气,或许这事儿就成了。” “猫有九条命,你有几条?” 王天灵急得直拍脑门,“巫老大,你是说这事凶险?” “钱跟命比,自然是不值得。” “巫老大,你说你一身本事为什么不用呢?不说如来佛祖也不说孙悟空,以巫老大的本事在古代那是神仙下凡,在现代就是观音转世。所以人尽其才,用在巫老大的身上,就是要充分发挥出天赋异禀的商业价值,这才是行走江湖的金字招牌。” 王天灵双手往身上潇洒一挥,“看看我,没本事都把自己塑造成很有本事的样子。” “那是你以为的。”巫芋从不觉得能看见别人的未来是什么本事,对她而言,不是什么好事。 第14章 家丑 巫芋永远记得奶奶临终前对她说的最后一句话,那是巫老太用尽此生最后一丝气息留在她耳边的叮咛:“芋头,记得奶奶的话,遇事别出头,你自己的命比什么都重要!” 只要一闭眼,那时那刻的情形犹在眼前。巫芋牢记这份叮嘱,一路风雨走到今天。 二十四岁,本应如花似玉的年龄。然而,这世上没有一片相同的叶子,更没有一模一样的人生。 二十四岁的巫芋阅尽人世沧桑,从生到死,她不知看过多少悲欢离合;从一无所有到人生巅峰,别人需要奋斗一辈子,落到她眼里也不过一两个画面而已;一念天堂,一念地狱,有人悬崖勒马,有人坠入深渊…… 如果人生可以重来,在第一次遇到王天灵的那个路口,巫芋依然无法袖手旁观,眼睁睁地看他坐上那辆车,转眼之后葬身火海。 关于那日的情形,王天灵一辈子也忘不掉,如果不是巫芋拉着他跑出百米之外,他早已被几分钟后自燃的车子烧成了灰。 自那以后,从小在道观长大的王天灵,把巫芋视作神一般的存在。巫芋把他从死亡边缘拉回的那一刻,王天灵就下定决心抱住大神的大腿。 “巫老大,一起发家致富不好吗?”在立志成为大神经纪人这件事上,王天灵心怀执念。 巫芋立即打消王天灵不切实际的念头,“早点跟委托人坦白,让其另请高明。或者放弃竞争,谁能谁上,你不争先就是了。” 王天灵撅嘴摇头,孩子气的委屈表情丝毫不配他那身飘飘欲仙的装扮。“人在江湖走,我也是要脸的好不?” 巫芋转头望过来,“是脸重要,还是命重要?” 下一秒,传来肚子咕咕叫。 王天灵一点也不尴尬,笑着道:“巫老大,我饿了!” 巫芋:“……” 十分钟后,两人坐在了老街尾巷的一个烧烤路边摊。 王天灵拿着铅笔在油乎乎的菜单上从上至下一通画圈, 嘴上还不停问巫芋,“羊腰子来十个?猪尾巴来两个?牛舌……” 巫芋终于知道王天灵在道观住了二十年,为什么还没被收入道门了。 “道长说我此生尘缘深重,不宜出家躲清静。”这是王天灵的原话,现在看来,一点也不夸张。 老板最喜欢这种狂点的客人,过来收菜单时一脸灿烂地搭讪道:“明星帅哥,这是刚拍完夜戏?” 别看这家路边摊不起眼,但因附近的公园是个不错的夜景取景地,一年撞上几拨摄制组不新鲜。 “替身,赚的不多,老板能给打个折吗?”王天灵眉眼笑弯,顺嘴跑火车。 “帅哥真会说笑,就凭您这张脸,成大明星是早晚的事儿!”老板赶紧拿上菜单回奔厨房,唯恐王天灵再提打折的话头。小本生意,可经不起颜值砍价。 路边摊统共六、七桌,其他桌的客人倒没谁对王天灵的打扮好奇,毕竟现代社会,穿古装坐地铁都没人拦你。 烤串上来,巫芋用一串鸡爪陪王天灵吃到饱。 离开烧烤摊的时候,王天灵又不死心地争取了一下,“巫老大,这一单做成五十万的酬劳,心动一下好不好?” “没命的话,五块钱也不是你的。” “真有那么凶险?”这会儿,王天灵倒是有点怕了。 “信不信由你。”巫芋从不干涉别人的选择。 “我当然信巫老大!”王天灵指天指地表忠心。 十字路口,巫芋向王天灵挥挥手,“早点回家洗洗睡吧。” “好吧。”王天灵由巫芋渐行渐远的背影望向夜空,仿佛那快到手的五十万都变成了遥不可及的小星星。 同一个夜晚,不同的悲喜。 “魏鲜鲜打了亲爹小三儿姐妹!” 这条爆炸新闻一夜之间炸响富豪朋友圈,血红脸、救护车,有图有真相,九宫格做得很漂亮。 “什么?老魏包了姐俩儿?” “对,你没看错,是姐俩儿!” “哟,这老魏可真会玩儿!” “天下真是无奇不有,魏董事长这次怕是要丑出朋友圈了。” “听说魏氏的死对头要给魏氏买热搜,这真是落井下石啊。” “魏鲜鲜真是好样的!要我,我也揍!” “魏董事长三个儿子,一个女儿,就这女儿是正宫娘娘亲生的。” “正宫又怎样,还不是命薄,十几年前就去了。” “据说是魏董想把姐妹花的姐姐娶回家,魏鲜鲜才亲自动手的!” “这个魏公主不简单啊,十几年都没让别的女人占了她妈的位置。” “那有什么用,富圈儿都知道老魏重男轻女,三个儿子三个妈,如今各个都在魏氏有席位,将来三个儿子谁强谁继承王位,千亿资产,败一辈子都败不完。” “魏鲜鲜这回怕是凶多吉少,惹了不重视自己的亲爹,以后还能有好日子过?” 也就一顿饭的功夫,魏氏董事长包养姐妹情妇的丑闻在富圈儿被传得沸沸扬扬。然后,再一顿饭的功夫,这条丑闻就上了某博热搜。 此时,a市中心地段的魏家独栋豪宅响起一阵惊天动地的豪碎,客厅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价值千万的瓷器碎了一地。 魏家的三个儿子站成一排静立一旁,没人敢上前劝阻亲爹雷霆之怒,况且这炮火又不是自己点燃的,没人傻得冲上去当炮灰。 佣人更是躲得远远的,豪门恩怨事非多,个个猫腰快步退出别墅,谁都不想受炮火牵连。 而炮火源头魏鲜鲜一脸的英雄气概,面对亲爹怒火毫不畏惧,挺直腰板,双目圆睁,理直气壮。“做得出丑事就别怕出丑,现在觉得丢脸了,当初干嘛去了?” “老子的事你也管?我这个当爹的真是给你脸了!” “贱人蹬鼻子上脸脏了我的地面,我不扫除垃圾我就不是魏鲜鲜!你还想娶个回来?做梦吧!” “真是反了天了!谁家女儿这么跟亲爹说话?”魏震气狠了大力拍着桌板,把自己掌心拍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