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莫气》 1. 古树 北羌,瑞德二十七年。 惊蛰。 衍州阜阳郡清凉山半山腰,一百年前建了个玄庄,根基扎实,改了几朝这庄子还在。 不仅没没落,在江湖上反倒声名鹊起,近几年尤为显赫,被誉称天下第一庄。 “天下第一庄,名字是霸气,可惜戾气重了些,害的我养了好些盆文竹都没活。心台你看,这盆又死了。” 玄庄后山坟冢深处,一个少年骑在一棵树上用铲子掏洞。 靠在碑身打盹的谭怡睁开眼,伸了个懒腰。 “自己懒,三个月就浇一次水,一次还浇三个月的水,还有脸怪人家自己不愿活麽?” 少年当即气的扔掉铲子,叉腰怪道:“明明是它自己不想活,不因地制宜,不入乡随俗,凭什么怪我不浇水?” 铲子掉下来斜斜插在坟头上,齐腰截断了三根刚冒出土的嫩芽。 “歪理。”谭怡捡起嫩芽,小心翼翼的补了回去,这才起身,拍掉衣袍上的杂草后道: “埋完了就赶紧下来,听说庄里今日有稀客到访,徐师傅专门做了你最爱吃的鲈鱼……” 说着,望向坟冢深处。 数十座青冢错落围成一个圆,圆中心是一棵树,玄庄的人暗中称它为鬼树,每每谈及,必讳莫如深。 鬼树枝叶繁茂,树干粗壮数十人合抱才能抱住。树身通体漆黑,长出的叶子也都是深黑色。 在碗口粗细的枝干悬着数颗白色的圆球,那东西在落日的余晖下泛着点点忽明忽暗的幽幽绿光。 “清蒸的?”前面瞪大的眼睛露出精光。 “是!”谭怡笑着肯定,满心欢喜。 “不早说!” 少年说罢,从十多丈高的树顶跃了下来,惊起数只乌鸦扑腾乱飞。 “你慢点,仔细你的心脏……” “快走快走,晚了又只剩骨头了。” 少年打断她的话,跟风似得飘的没了影儿。 她气的想笑:“你是属猫的吗?” 荒凉的山坡下轻飘飘的传来一句:“我是属熊猫的。” 谭怡失笑…… 拍了拍衣袍上的杂草,下山回了紫云阁。 妆奁之后是一副泼墨的山水图,轻轻扭动机栝,就会旋转出一方铜镜。 镜中男装少年抬手摸向耳迹,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被撕扯了下来,提在手里。 随后衣带轻解,浴桶袅袅青烟中,少女身姿曼妙,纤细的腰间一抹红梅若隐若现…… 她低头瞧着自己,肤若凝脂,吹弹可破,却唯独瞧着那双白皙的手时,素来波澜不兴的眸子里,多出了连她自己都看不懂的复杂。 谭怡啊谭怡,从那件事以后,你有多久,没有这样看过自己? 忽地,楼下传来急促的脚步声。 她从浴桶中站起,扯过屏风上的干净衣衫披在了身上。 “主子,老庄主醒了,让你速去见他……”贴身护卫小竹着急道,人已站在了门外。 打结的手一紧,谭怡微微眯眼。 老头子这么快就醒了??? 可是不该呀,那药效,最起码也得等到明日晌午,除非……除非他发现药有问题,压根没喝。 想到此,谭怡下意识的握拳,浑身开始发抖。 2. 密室 “主子……” 听到小竹提醒,谭怡定了定心神。 遂沉声问道,“庄主要在何处见我?” “后山密室。” 听到密室二字,系斗篷的手一疆,竟冷不防的将活结打成了死结。 玄庄‘密室’,又称‘鬼室’,除了历任庄主,没人知道它究竟是怎样一个存在。 因为上一个去密室的人,头骨已被种上了文竹挂在鬼树之上晒太阳了。 庄主此刻叫她去密室,难道,真要处置了她? 罢了,既来之则安之,就算被发现,她也没什么好怕的。左右不过一条命而已。 见门扉紧闭,半晌无声,小竹欲再唤。 话未出,只觉身侧一片微凉,冷清的声音传来:“走吧。” 小竹垂首,慌忙后退半步,紧跟着下楼,想到老庄主可怖的沙哑声,心里格外慌乱。 他来庄里最晚,很多地方尚未踏足,却知道密室的厉害。 那个地方,可以全须全尾的进去,出来时就不清楚是个什么东西了。因为与他一同入庄子的那人,就是跟错了主,出来时候,就只剩下几块粘着肉糜的破布。 想到此,小竹忙看向谭怡,脱口而出:“属下这就去找副庄主……”过来。 谭怡走的匆忙,闻听此言,当即一个冷眼扫了回去。 小竹被吓的双腿一软,噗通一声就跪地求饶:“少主息怒,小竹知错,甘愿受罚!” 他叩头用力,光洁的额上瞬间破了皮。 谭怡微微眯起了双眼。 她是庄主的人,手里握着玄庄命脉,副庄主一直想以各种理由拉拢她,她都不予理会,这下倒好,这魔爪竟然伸到她属下身上了。 “自己去领二十板子!” 说罢,扫了一眼僵愣在青石板缝隙上的小竹,未再停留,疾步离开。 “来了。” 前脚刚踏过牌坊,一声厚重而钢劲有力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强大的气流直击四肢百骸,竟让她有些喘不上气。 可恶,她竟走了神,连这老东西出了密室都没察觉。 迅疾敛了散乱的心神,极快运功,推掌向着地面打去。 掌力划开,空中迷雾开始四散而去。 遮掩在迷雾之下的深黑密林突然射出亮光,敞亮起来,犹如一座豪华的露天宫殿。 与此同时,位于密林深处北面方向轰隆一声,一扇石门被打开。 她忙跪下行礼:“拜见庄主!” 石门内,缓缓走出一位身着紫衣,身材高大,面容慈祥的中年男人。 “在玄庄,安分守己才是生存之道。” 男人话语平和,沙哑的声音里透出的气劲却震的她心肺刺疼。 知道他话中所指,心下一凛,忙抱拳恳求:“徒儿知错,请庄主恕罪,小竹年幼,不过是受人诓骗。只是徒儿也想将计就计……” “你是在违抗我的命令?。” 心下骇然,赶忙扣首:“徒儿不敢。” “哼……”男人在她身侧站定,不怒而威的沉烈声音从头顶落下:“也罢,只是如若再犯,你不会有机会出手。” 背脊一寒,知道这人言出必行,遂不敢再多言,再次叩首起身:“徒儿替小竹叩谢庄主不杀之恩。” “昨日晨起,庄里来了位客人,愿花天价,托办一事。”男人慢慢说着,又突然顿住,侧头看来。 慈善无害的脸上忽地射出一股阴沉冷郁的光,他抬起了手臂。 心下一颤,以为这人又要同往日欲用内力惩罚她,正欲再请罪。 他的手臂却轻轻落在了她肩上,伴随着不容置疑的口吻:“这件事,我在等,你去办!” 悬着的心豁然落地踏实,本该放松,她却只觉一种前所未有的不安感从脚底蔓延而上,寒意直逼肺腑。 究竟是怎样的事,能让眼前这个几乎是天下无敌的男人愿意等一天一夜,也要等她回来才愿意交托任务? 察觉到这人对她略微犹豫的淡淡不悦,她再不敢多做迟疑,拱手应下:“请庄主放心,徒儿定全力以赴!” 男人眯眼,用一种判断衡量却又极为满意的姿态打量着的她。 眼中戾气渐渐退散,继而浮上一层赞赏,满意的点点头。 这才从怀中取出一封信,递了过来。 他语气里是不容置疑,又暗含无奈的坚定:“若完不成,就以死谢罪。” 心下一沉。 四年的相处中,她清楚的知道眼前这个男人说出这话的分量。不敢耽搁,遂接过信封,打开来看。 3. 幻谷 月明星稀,紫云阁是玄庄里地理位置最高的一座楼。 可观星辰,可赏日落,更能看尽江山风云,湖海浪涛。 单看这一点,老东西对她,已然胜过旁人千倍。可这又如何,并不妨碍她要杀他。 一进院门,就见小竹笔直的跪在院中。 他身上的白衫,隐约透出星星点点的血迹,在朦胧的月色下,显得格外可怖。 念起老东西的话,脚步一滞。 老东西之所以会饶了小竹一条命,不过是因为她先下手要了小竹半条命罢了。 置之死地而后生,用二十大板在那老东西手里换半条命,已经很值了。 “回屋躺着去吧!” 小竹尚幼,见她和颜悦色,当即收了讨好求饶的表情激动道:“主子您回来了!” 玄庄庄规森严,执杖的玉叔更是个六亲不认的主,纵是她犯了事,也必定一杖不差,纹力不轻。 小竹这二十杖,是一点儿也不含糊的。遂忍不住问道:“可疼?” 小竹包着一眶眼泪笑着摇头:“多谢主子关心,小竹不疼!” “不疼?”想起老东西的话,又见小竹语气蹦跳如兔,毫无半点受过责罚的模样,遂敛了悦色:“既是不疼,想来必定长不了记性,那就再去领二十杖,也好长长记性……” “嗯……啊?”小竹当即傻眼,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赶忙求饶道:“小竹知错,小竹再也不敢了!主子饶了小竹这次吧……” 看着那稚气的脸,尽是委屈,心口微疼。 虽然二十丈算不得重,可也得将养一段时日。只是这孩子这般脾性,她当真不知还能护佑他多少次。 遂冷冷道:“回屋去吧,让小兰来给你上些药,这几日你就不用过来伺候了。” “少主不让小竹伺候,是还在生小竹的气不愿原谅小竹吗?”她刚要走,小竹噗通一声又跪在了方才跪过的地方,哭腔道,也不管身上的伤口又开裂了。 脚步微滞,她哪里是这个意思? 不过念及老东西交代,遂也懒得解释:“按我说的做就是了,莫不是你真想再挨板子?” “我……是,小竹遵命!” 小竹欲言又止,不情愿却又不敢违拗她的意思,扭着身子起来,满眼委屈。 想到任务,她也不便再说什么,只是按着计划交代道:“明日起,在我书房读书,每看一本,写下评书,我回来之前,不得踏离半步!小菊自会送饭给你!” 她不希望她的人出现任何闪失,纵然伤痕累累,活着,总是好的! 因为没人知道,明天会有什么,说不定就重获新生了呢? 小竹咬唇憋泪:“小竹谨记,绝不再犯!” “你去把这份信用飞鸽送出去,就回去休息吧,没事暂时就别出门了。” 鸿福酒楼。 落成不过月余,门槛已被踩断三回,老板欲哭无泪,不得不坐在门口盯着,生怕再被踩断第四回。 一楼大堂中心,一方桌上站着一个书生,大腹便便,油光满面,京话说的也不标准,乡土口音很重,可即便如此,听书的人依旧络绎不绝,不减反增。 “……月前,闫愫暗中调遣闫家军去了幻谷,为当朝皇帝宠妃寻药,可你们知道后来怎么着了不?后来呀,他没寻到药,反倒在途中与一女子好上了……” “……” 见众人震惊唏嘘,说书的一顿,卖关子道:“这消息便让你们四坐皆起,那接下来若知这将军夫人,你们岂不暴跳如雷?” “太师乃北羌开国元老,圣上感念太师之功,赐位公主有何震惊?若新娘是你这小老头,倒足够亮瞎上京百姓的……眼!” 众人闻言,哄堂大笑。 说书先生瞬间涨红了脸,梗着脖子转头,循着音源看去…… 酒楼正北方的位置坐着三名男子。 中间白衣者俊美温和,浅浅含笑。 左边男子身着黑衣,低头把玩手中杯盏,看不清容貌。 唯独右边穿紫衫的眉清目秀,脸上挂满挑衅。 说书先生撑着猪肝色的脸,嘴角蠕动两下,便压住愤怒的情绪,傲然回头,继续调食客的胃口。 紫袍敛了笑意,站起意欲上前,却被白袍伸手拉住…… 4. 嫌隙 二楼东南方向的雅室里,谭怡呡着玉杯中的清茶,透过半掩的窗户,将一楼吃客的情态尽收眼底。 她凝着一身黑衣的男子,缓缓皱起了眉。 “主子既知那紫袍是当朝十公主千辰月,白衣乃六王爷千辰灏,为何独独不识得那黑衣人?”小兰抱着玉壶撑头看了半天,仰头问她。 她有四个护卫,分别是梅兰竹菊。小兰善医,敏捷灵活,入庄最短,很多情况尚不熟悉。 她遂解释道:“玄庄固然消息通达,却也并非对每个人都知根知底!还有些人消息隐秘,玄庄未必能如数查清。或者是什么新出道的新人,想在第一时间弄清楚其底细,纵是玄庄再强大,也需要时间。比如那个黑衣人,冷清沉稳,拒人千里,一看就不怎么擅与人交谈,如此这类,最不好查。更糟糕的是,资料里并无此人。” 那晚密室会见之后,她已将北羌王朝皇室及略有权势地位的人的画像及信息看过一遍,且都牢牢记下。 但那黑衣男子,却并不存在她的记忆里。 小兰豁然的点点头:“主子即是有备而来,且此人又不在庄主给的资料里,必然也不会是主子你要找的人罢!” 道理虽是这样,但她总觉得漏了些什么:“他既与十公主、六王交好,想必身份不简单。” “我这就让人去查。”小兰再看了眼一楼围着说书先生的人群,又望了望差不多又快要被踩平的门槛。 回头来抱着玉壶一叹:“看来殊公子这回又得破费了,老板这次肯定骂惨他。” “活该他废话多,总说不到点子上。”谭怡嗤笑,捻起玉杯在鼻尖轻晃,末了一口饮下才道:“你下去告诉他,让他快些。” 小兰道了声好,遂出去了。玉杯落桌时,小兰却突然返了回来。 跑至她跟前,附耳禀报:“主子,九姑娘传来消息,闫将军的人马已至城门外五里处。” 听到这个消息,谭怡从位置上起来,一拍小兰肩膀:“本少爷先去宸王府溜达溜达,小兰你嘛,就先去太师府,在那里等我就行。” 小兰乖巧点头,又看了眼说书人问:“那殊公子怎么办?是让他和我走,还是让他来找少爷你?” 凝眸略想,后从袖中掏出一份信来递给小兰:“让他在宸王府东门院墙外等我即可。一定告诉他,不可妄动,否则就滚回南湘去,记住了麽?” 小兰一脸迷惑,而后又得意笑道:“少爷的话,小兰必是一字不落的带到。” 楼下 看客越来越多,百姓脾气也越来越暴躁,而那说书先生嘴里的废话也越来越多。 “……” “当今圣上下旨赐婚太师府,却不告知新娘是何人。俗人只道是位公主,可偏巧,这将军夫人就不是位公主,你们可知她是谁?” “到底是谁呀,你丫的别买关子了!老头我二两酒都喝完了你还在废话……” “就是,再卖关子,老子打得你满地找牙,快说……” “好好好,我说我说,这新娘啊,她就是江湖上人尽皆知,医术高明却手段残忍的幻谷鬼医,汣幽!” ‘什么?将军夫人是鬼医汣幽?’ ‘怎么可能是那残忍血腥的鬼医汣幽?汣幽向来与朝廷不和……’ ‘哈哈哈,如果鬼医和大将军联手,这江湖朝廷,岂不都是将军府一家得了,到时候呀,看来又得要变天了啊……’ ‘嘘,你小声点,这话可是要杀头的……’ ‘嗷嗷嗷……’ ‘……’ 身后惊雷般的议论此起彼伏,谭怡无声勾唇,没入熙攘人群。 酒楼之内,那处像是被隔了天然屏障一样的位置,三人闲适而谈。 “洛兄,鬼医这事,你怎么看?”温文儒雅的千辰灏侧头,问对面坐的人。 一直把玩茶盏的黑衣男子这才抬头,回视过去。 却并没有看千辰灏,而是紧紧盯着那站在桌上喝水的说书人。 良久才道:“新娘是鬼医汣幽这消息未必是真,皇上特意隐瞒新娘身份确不假。依我看,皇上此举,一是为防止引起百姓动、乱,毕竟汣幽身份特殊,牵扯多半个江湖。” “其二呢?”紫衣着急的问。 “这其二,皇上对这桩婚事并不看好,或者说,对新郎官的人选并不满意……” “楚大哥的意思,父…亲会在事后悔婚?”千辰月本埋头吃菜,闻言猛地抬头,一脸不可思议道。 黑衣楚洛收回视线:“未尝……不可。” 见楚洛神色怪异,一脸迷惑的千辰月顺着他的视线回身看去,当即一怔,连忙喊千辰灏:“六哥你快看那儿。” 千辰灏闻言,顺着千辰月手指的方向看去。 楼梯后背光的拐角处,一模样俊俏的小少年正在将一封信交与方才在大堂中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接后信封后拨开眯眼瞅了瞅,而后嘿嘿一笑,若获至宝般将信封装进怀里,欢喜的出了酒楼。 千辰灏收回视线,看了一脸不可思议的千辰月一眼,随即又望向楚洛,沉沉道:“看来这说书人,怕有大问题。” 楚洛不语,只是眸色异常深邃,让人猜不透所想。 千辰月倏地起身:“我去一探究竟。” 千辰灏一把将千辰月按回座位,正要开口,楚洛却冷不丁的问了句:“方才我们说到哪里了?” 千辰月不甘心的坐好,白了楚洛一眼:“说到父亲会在事后毁婚……” 楚洛又重复了一遍千辰月的话,末了像是丢了魂似得重复着‘皇帝悔婚’四个字,一遍又一遍。 千辰月一脸疑惑,却不无担忧道:“父亲若真悔婚,那岂不又驳了太师的面子?上月他们已吵闹过了!六哥,你说,这怎么办呀?” 千辰灏垂着不语。 楚洛却突然接话道:“什么怎么办,太子本就与闫愫交好,若皇上有意将鬼医赐予太子,我想闫愫未必不会答应。只是……” “只是若要促成此事,父亲必早与太师讲和,此事该秘而不宣才是。可如今消息不胫而走,只怕不过半个时辰,全城人都会知道闫愫要娶的人是幻谷鬼医。届时百姓议论纷纷,纵然父亲再有它意,怕也抵不住攸攸众口,只得顺其发展。按日程算,今日傍晚,闫愫也该到上京了!” 千辰灏接着楚洛的话继续说,却又猛地停下,眉峰一拧,面色极为难看:“如此一来,事与愿违,父亲与太师必生嫌隙……糟糕……” “城门失火,必然殃及鱼池,”楚洛当即起身,眼中寒芒毕现:“王爷你即刻回府,月儿你速速回宫,将此事一一禀明太后……” 5. 忌惮 谭怡刚跃出高墙,就瞧见巷子里站着的俊美少年,他手抱长剑,斜斜倚靠在墙上啃指甲。 见她站稳,少年迅疾跑过来询问情况:“安排完了?” 不急不慢的整理好衣裳,将少年打量了一番,心下忍不住感叹这家伙长得可真好看,也不晓得上辈子攒了多少福报才换来了这张堪称绝美的小脸。 “哎我说殊清,下次讲故事,能不能不要弄得大腹便便、油光满面的,真是糟践了你这幅好皮囊。” 殊清闻言,惊讶的睁了睁双眼,“你这是变相的说我长得比师兄好看吗?” “师兄可是天下第一绝色,你觉得你有可比性吗?”谭怡无所谓的耸耸肩,往巷子外走去。 殊清小跑着跟上来,十分认可道:“这点自知之明我还是有的,师兄之美,天下未能有与之匹敌的。不过说到师兄,你如此败坏他声誉,就不怕回去后一气之下再让你拉一月肚子?” “那你怎不说我拉肚子的同时,师兄右手数月都动不了呢?”谭怡冷嗤一声:“何况人是他自己送来的……我不过是物尽其用罢了。” 殊清闻言,先是一愣,随即便幸灾乐祸的大笑起来:“我就说么,敢让师兄栽跟头的人究竟是谁?敢情是小怡你呀……你可是不知道那几月师兄有多惨,穿衣吃饭全得靠我伺候。” 想到那皎皎如月之人难得一见的窘样,谭怡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还有还有,最初的那几个月,师兄可是连如厕松裤带也得我效劳才成……” 眼见周遭人多起来,她遂打断殊清道:“停停停,你要再说,我可都告诉师兄了。若他知道你把他的糗事全告诉我了,肯定让你举不起来……” 殊清闻言皱眉,不满的停下斥道:“小怡,你要是出卖我,我就和你绝交。” “求之不得。”她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往前走。 殊清不乐意的在原地跺脚,气道:“友尽,友尽,友尽……” 说完大步流星的走了,刚过拐角没一会又突然飞奔了回来,一脸讨好:“我亲爱的小师妹,怎么这么巧,好久不见啊……” 无奈的白他一眼:“这种伎俩你耍多少回了,不烦的吗?” 殊清立马凑了过来:“只要你不给师兄告状,我就不再耍这种小伎俩了。” “切,你爱耍不耍。” 两人走出巷口,斜对面就是一家混沌店。谭怡看也没看,径直走过去选了一个靠墙的位置坐下。 殊清则去隔壁铺子买了两个卤肉夹馍回来,正要递给谭怡,却发现她正不悦的看着被墨水染了的指尖。 遂从怀中掏出了一方帕子极为不舍的扔了过来。 谭怡很自然的接过雪白干净的帕子,仔细擦拭指尖墨渍:“看看时辰,阿九那里应该准备的差不多了,吃了饭你去接应她吧。” 殊清不乐意的嘟嘴:“所有人都已到位,只等闫愫回京,就可拜堂成亲,应该没什么好接应的了。” 谭怡掰着夹馍吃的津津有味,没回应究竟该不该去接应。 反倒让殊清犹豫起来:“皇帝不想与太师有嫌隙,却又想将鬼医暗度给太子,确实太贪心了。不过可惜的是,今日太子并未出府,要不然这戏可就好看了。不过话说回来,老皇帝疑心重,又极度憎恶皇子之间互掐不和,今日的这把火烧的有点急,不知今日碰巧来酒楼的那位王爷能否承受的住哟?” “怎地,你看上人家了,这么操心。”想起酒楼中的白衣男子,谭怡抬头看着殊清,一脸嘲笑:“再说了,你怎么知道,这把火一定会烧上那位爷头上?” 殊清摇头,并不认可她的想法:“我看不然,皇帝不想公布新娘身份,无非就是想着此事还有转圜的余地。可今日消息败露,上京百姓全然知道了此事,退路已断。皇帝必定怀疑此事乃太师所为,恰巧今日六王又出现在酒楼,即便他闲散半生,从不过问朝堂之事,但皇帝是谁,他未必就不会将消息走漏的罪过怪在他头上,将他也拉人皇位之争的队伍里去也未可知。” 殊清说话的空档,谭怡已然吃完了一个卤肉夹馍,仍不住又将殊清手里还没吃的馍又掰了一半过来,边吃边道:“你可别忘了,鸾妃如今盛宠正旺,当下病重不治,即便她儿子生出些旁的心思,皇帝也未必会舍得处置,何况六王若因此事成了太子,未必就不是皇帝所乐意的哟。” 宸王府。 院中竹制摇椅上,仰靠着一位身着素衣,带着鬼面具的男人。 男人就着摇椅一摇一晃,很是惬意的半睡半醒着。 听闻院中有动静,他遂轻声问道:“吴叔,外边情形如何了?” 从院门进来个四十岁出头的男人,身材高大,走起路来脚步生风,是个练家子。 他走至千辰睿近前,恭敬道:“回禀爷,左将军已进了北门,正如爷所说,还带回来了一名女子!” 听完禀报,北羌七殿下千辰睿半天没说话。只是仍旧闭着眼,任由院中暖风佛面,透出丝丝凉意刮在脸颊之上。 管家吴全遂问:“爷,不阻止吗?” 千辰睿轻叹一声,睁开眼,目光有些昏暗,他从摇椅上起身,踱步往卧房走:“阻止?以眼下的情形,谁能阻止的了?朝堂与江湖本就不能牵涉过甚,这是当年四国的约定,否则必遭屠戮。如今他为了一个女人破坏规则……即便我有心,也无能为力了。” 吴全脸色一沉,跟着走了半天没说话,到门口时才又问:“那明日太师府的喜宴,爷可要去?” 千辰睿停住,揉了揉眉心:“不去了罢。你到库房选件像样的礼送过去,就说我这两日旧疾发作,不便出门。” 说完,便进了屋,似想与外界完全隔绝开来。 “……吴叔!” 吴全刚走至回廊,就听到千辰睿的喊声,便匆忙又折返了回去。 屋子里千辰睿衣着整齐,并不像被偷袭的样子,只是他目光阴鸷,左手捏着一把飞刀,右手拇指与食指间夹着一张染有墨迹的书信。 他迅疾将屋中打量查看一番,并不见门窗有破损之处,心头顿时生出一阵骇然来,忙跪下认罪:“是属下办事不利,让人进了爷的屋,请爷责罚!” 千辰睿凝着书信,语气冷到了骨子里:“本王出去后,可有陌生人入府?” 吴全仔细回想,末了摇头,心尖却惊起一片骇浪。 王府地处城郊,周边人不多,往来人更少。 府上的人虽少,但个个都身手不凡,若有人闯入,不可能发现不了! 可如今不仅没发现,还让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留了东西,吴全不敢再往下想。倘若这人出点意外,他真不知该如何向那人交代。 “罢了,即能避开吴叔你,又能在暗卫眼前来去自如不落痕迹,这般功夫,这世间可没几个人能做到。” 千辰睿黑眸深邃,从他眼中透出来的光如深冬寒芒,合着鬼面具尤显狰狞可怖,随即又听他喃喃道:“怪不得江湖人人都忌他三分……” 听到这话,吴全心中已然将江湖上那为数不多的几人思量了一遍,随后微微皱眉,正欲说出心中疑惑,却听眼前人沉声吩咐道:“备马车,本王要出城!” 6. 搭脉 日暮西山,长亭晚风十分惬意。 水中楼榭飞檐峭壁,落于一处天然泉眼之上,氤氲雾气与山间气息融合,将此处映衬的如仙境一般。 水榭楼台之上,一红衣公子恣意斜卧。 将红霞映衬的山间美景尽收眼底,包括入口处,刚刚停下的一辆华贵的马车。 红衣拈起竹案上盛满琼酿的玉杯,由着那醇香扑鼻的液体缓缓流入喉间,且等着身后之人出声。 “听闻鬼医喜好偏颇,素爱红衣,性情似火,不染朝堂。不知鬼医今日何得如此雅兴,寻得这么一处仙境相邀本王?” 千辰睿踏上最后一节台阶,对着那抹妖娆背影不徐不慢道。 红衣侧身,清远的目光落在千辰睿身上良久,末了咧嘴一笑:“常言道,狡兔三窟,江湖上求我救命的人多,要我命的人也不少。乱世中谋生存,自然得寻个可靠的靠山才能护我无恙。” “所以呢?”千辰睿在她面前站定,似笑非笑道。 “我觉得王爷,就很不错!” 千辰睿缓步走至红衣身侧的几案前,垂眸而视:“怕要让鬼医失望了,本王无才无德,远离朝堂时日已久,便是在上京城站脚的地方都没个,更别说还得给鬼医让个地儿!” 红衣放下手中玉杯,若星辰般的眸子看向对面一袭白衣身姿挺拔浑身散出迫人气势的鬼面人,由下至上,缓缓抬头:“噢?是吗?” 忽地,四目相对。 红衣眉目清俊却隐藏魅惑,模样似美而妖,一双凤眸波光潋滟,似穿透人心……只是他这眼神…… 千辰睿忍不住问:“你在看什么?” 红衣凝着他眼,笑意潋滟,答得理直气壮:“你腰啊。” 闻言浑身一震,眯眼看去:“看我腰,平白无事,你看我腰做甚?” 红衣眉目承情,饶有兴致道:“我在看它好不好?!” “……” 千辰睿僵住。 “怎么,王爷腰不好?”红衣忽然皱眉,瞪圆了眼睛问,似在关心天大的事。 千辰睿被吓了一跳,提衣盘膝而坐,略有些生气道:“不劳鬼医惦记,本王的腰好的很。” “好就好,好就好!”红衣拍手大笑,似得了宝。 千辰睿一震,下意识的往自己腰间瞅了瞅。 红衣噗嗤笑道:“王爷又在看什么?” 下意识的收回视线,总觉得此人笑意里藏着说不出的邪恶。 抬眼看去,果然见他潋滟贪婪的目光在他腰间徘徊不去。 身下一紧,一股子邪火星星点点…… 只是本该厌恶这人,自己此刻却生不出半点反感,反倒脸颊没来由的一热,只得怒道:“鬼医喜好果真偏颇。” 闻言,红衣笑的一脸谦逊:“过奖,过奖。”只是那贪恋目光仍旧徘徊腰侧不去,更多了几丝旖旎之色。 空气中顿时弥漫起一阵尴尬,气氛异常诡异,千辰睿遂掩唇咳嗽,末了沉声道:“鬼医大费周章邀我来此,不会只是‘兴’趣所致,单纯想撩拨我几句吧?” 传闻,鬼医男女通吃……看眼前这人灼热的眼神,看来还是个吃干抹净不吐骨头的。 “既然王爷都来了,不如就尝尝看?” “……什么?”抬头怒然看去,只见红衣邪邪一笑,下巴略抬,指着案上杯盏道:“我说这酒。” 凝住杯中清色,暗自捏拳,江湖传言不假,此人果然是个妖孽,害的他险些以为他是要他…… 怒然抬眸,却见红衣一脸狡猾道:“王爷莫不是怕我暗下埋伏,酒中养毒?” 心尖微动,错开眼,掐住案上玉杯与之一敬:“鬼医说笑,若想要我这个不受宠的王爷的命,又何需鬼医亲自动手?” 说完,仰头一饮而尽。 红衣忽然倾身探来,笑意潋滟,万千风流,魅而不妖:“若我说我仰慕王爷已久,相思有路情难诉,王爷可愿收了我做个暖床人?” “噗……咳咳咳……” 酒水本要喷出却又不知怎么卡在喉咙里,呛的他一阵咳嗽不止,抬头欲斥骂此人无耻,却一抬眼,撞入一双勾魂摄魄的凤眼里,颠覆沦陷,半个字也说不出。 真是好生狼狈! “……” 红衣见状,探身回去,似乎被扫了好兴致,脸上笑意散去,有些冷清的提壶往空玉杯中添酒,也不说话。 见他没了方才热情,心口略有堵闷,也不知该从何开口,沉默良久,忍不住问:“鬼医为何不语?” “一腔火热心思被冷酒浇灭,你可提的起兴致再表白?”红衣仰头,俊美的脸上一双凤眼装满委屈,黛眉微蹙。 这模样,着实让人不忍拒绝,千辰睿遂道:“其实我……” 红衣突然又道:“我知你并非断袖,但即生出喜欢,为何不试上一试?或许到时你便知,男子未必就不如女子软滑?” “……咳咳咳……” 此言一出,差点没把他吓出心病,他承认,他确实被他容貌吸引,而他身上散发出来的诡异气质更让他身体起着微妙的反应。 可他毕竟是个男人。 虽然他对女人没有多大兴趣,可也绝对不会对男人产生兴趣,更何况还是去欺负一个男人。俗话说得好,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嘛…… “王爷……”低语呢喃,娇声浅起,红衣忽地又倾身而来,一双美目波光旖旎,正直勾勾的望着他。 本能地正要退让,身子却不听使唤的僵住,半分也动不得。 心下骇然渐起,他自认并非孟浪之辈,之所以不得脱,定然是眼前这人做了手脚。 慌忙抬手欲推去,手却被这人突然握住,十指交叉……脖胫温热柔软……触电般的感觉直击全身,这是他二十年里,从未遇到过。 “鬼医你……” “嘘,别说话!” 她低语呢喃,他果真住了口。 只觉颈侧有柔软微微蠕动,末了脖胫猛地一疼,他下意识抬手推去,红衣已然退身立在了案边,利落干脆,毫不留情。 肩上一松,手心一空,心口似乎也跟着空了一块。 红衣走至栏边,放眼望去,清清冷冷道:“七王爷心思缜密,属下更是临危不惧,倒让在下不得不另眼相看了!” 千辰睿眸色沉了沉,摸着脖胫处的伤口起身,随着他目光看去。 泉岸树影下马车上,管家横倒在上面呼呼大睡! 虽然走时吩咐管家随意,倒不曾想,管家当真这般随意。 不过让他意外的是,明明方才还沉沦旖旎之人,此刻眸色已清,眼底一片清明澄澈,让他恍然觉得,方才纵情献媚之人不过是他幻想出来的妖孽。 一步过去,在红衣身侧停下,敛了心神,尴尬笑道:“让鬼医见笑了!” 红衣但笑不语,浅浅呡着手中玉杯里的酒,身子却避如蛇蝎般退开,与他保持着一步的距离。 千辰睿侧目,双眼一点点眯住,当真是他出现了幻觉?可脖颈的疼痛又是哪里来的? 想问个明白,可见此人一脸冷肃,却半个字也问不出来,遂只得敛了敛心神,道:“在下有一惑,想请鬼医开解,不知可否?” 红衣走回案边坐下,放下酒杯,抬眼笑意盈盈道:“乐意效劳!” 千辰睿凝住手中杯盏,眸色深深:“都言幻谷鬼医,乃倾城女子……” “那今日你所见我可是女子?”红衣轻嗤:“江湖有言,幻谷之名,以幻为尊,幻众人眼,独染君心,何非女子不可?何况我方才为王爷诊脉,经络受阻,似有所断,看来民间谣传不假,七王爷果然病的不轻。” 千辰睿心中疑惑大起,问:“你何时为我诊脉了?” 红衣一脸无辜:“方才啊!” “方才?”想起方才亲密接触,千辰睿思路顿时混乱:“方才你是在诊脉?” 红衣认真点头,末了笑着反问:“那你以为我方才在做什么?” “……” 一阵灼热从心底烧开,将那刚刚生出的微弱失望一并焚烧殆尽。 他方才竟想成…… 7. 噬魂 “王爷与我说说你的病情吧。”红衣仰头望来:“坊间谣传,王爷三年前忽然大病一场,后时而清醒,却时而呆萌?” 他复又坐下,袖间微屈的五指张合:“坊间流传也不假,幼时生过场怪病,后未及时医治,留下病根,病发之时便成了那模样!” “世间竟还有这种奇怪的病症?看来倒是我孤陋寡闻了,行医多年,竟是从未见过。若王爷不嫌我艺拙,可否容我一试,我必竭力为王爷解了这怪症,如何?”红衣继续为自己添酒,动作一气呵成。 千辰睿看的出神,半响才笑道:“鬼医愿屈尊替我医治顽疾,我自是不甚感激!” 虽然自己这怪症是假,此人也未必是真鬼医,但既然对方有意结交,他便也不惧。只是想到今日城中风云,皆与此人有关,不免忧心起闫愫的婚事来。 若此人真是鬼医,那闫愫明日要娶的是谁?若此人不是鬼医,那他又是何人? 遂又道:“俗话说这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鬼医千里迢迢赶赴上京却是为我一个不受宠的王爷治病,说出去,想来也没人会信吧?!” “信不信在他们,我只看王爷信与不信,况且我尽力一试,成与不成,还得看天意。”红衣眸光潋滟,俊美脸颊在淡淡暮色下妖娆迷人,她又添了酒,看了过来,只是这次眸色多了丝清冽之意。 “是么。”他开门见山的问:“只是为何是我?” “王爷倒是爽快,我若不说实话,恐怕王爷是不会相信我治病的诚意吧?这么说吧,我欲落脚上京,得寻个靠山。” 千辰睿摇头,并未相信。 红衣悠然一笑:“王爷地位尊贵,又不涉党争,闲散自在,最是合适。” 虽然这个理由很合理,千辰睿还是摇头。 红衣眼珠一转:“因为你家地方够偏,房子够破,围墙够矮,侍卫够少,伙食够差……住着安全,不怕被打劫,重要是省钱,我很穷的……这样行了吗?” “……” 见他不肯说实话,千辰睿索性不再追问。不管出于何种缘由决定与他扯上关系,但目前看,总归不是敌人。倘若此人真是鬼医,日后必当派上大用场的。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遂捻起案上玉杯,细品酒色,末了一饮而尽, 酒水穿肠间,他再度凝上那双凤眸,微微皱了眉…… 方才被他扰乱,未曾体味杯中清酒滋味,此刻细品,倒是品出了一股子说不出的香味儿,遂问:“这酒唤什么?” 红衣定睛看着他,说出了酒的名字:“噬魂。” 细品之后觉的这名字很是贴合,遂赞道:“好酒,好名字。” 又饮下一杯,送杯上前,红衣却不再添酒,抬头望他道:“你身子不易散酒,今日就到此为止。” 说完,自己也收了杯盏。 千辰睿回到马车内,仍在砸吧嘴,细细品着余味儿。 清怡阁内。 竹案之上,玉杯倾倒,红衣慵懒醉卧,枕袖而眠。 山间灵影晃动,一人悄然落在阁顶,末了他疾步走到竹案边,蹲身去摇那沉睡之人:“小怡…小怡…快醒醒,这里风大,回屋去睡……” “…恩…”听到声音,谭怡脑袋蠕动两下,便又没了生气。 殊清无语的抚了抚额,这是要多累多困才能就此睡去啊! 也是,只有在这里,他才能真的安心睡吧! 此暖阁是前些日刚到上京时他买下的,因地处泉眼之上,有水雾飘渺如烟,山间新绿倒影水间,景致绝美,美轮美奂,最是适合小怡在这里修养。 虽有暖气上涌,但因是初夏天气,夜间水榭顶上还是有些寒意。若在此时间待的过久,许会受寒。 轻轻拨过竹案上醉意浓厚睡去的人遮住眼脸的墨发,想叫醒他让其回屋子去休息。可当那张邪魅却又带点青涩的面颊映入他眼中,心下竟生出些微微的异样来。 这家伙生的极好,虽才十六,却比他十八岁的人稳重老陈的多。 或者说,连大他的汣幽也不及。 因是玄庄少主,地位身份注定了他此生必然走在剑尖上的生活。明明善良到连只兔子都舍不得杀,却要日日脚踩尸骨,指尖舔血。 故此他总是一本正经,不苟言笑,谨慎入微。 他实在不忍看他那般辛苦,那般累的活着。所以,他就变着法子逗弄这家伙,尽管每次都是自找没趣的落荒而逃。 虽然,每次都会被他折磨的很惨。 但,汣幽比他更惨! 说不出对他存着怎样一种心思,但他知道,他很在乎很在乎这个人,这个兄弟! 他有时候,更甚至邪恶的希望,他是女子…… 用力甩掉脑子里邪恶的想法,揉了揉有些发闷的心口。 缓缓吐了口气,上前蹲下,小心翼翼的将睡熟的人揽入怀中,正准备抱起,忽然他整个身子都已僵硬… “你干什么?”谭怡睁开眼,方才还迷蒙的眸子此刻一片清亮,森冷的看着准备靠近自己的人,短剑从手心刺出,刚刚抵在殊清脖子上。 殊清一震,忙叫道:“是我,小怡。” 待看清眼前人,她收了短剑。 “你醒了啊?”殊清浑身一抖,退开半步,却并没有生气,而是淡淡解释道:“我本是要叫你的,可是你没醒,我怕你受凉,这才想着抱你进屋休息……” 其实不是她醒了,而是她身体的本能反应让她不受控制的清醒过来,也不想解释,遂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那么凶?刚才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要不是我叫出来,你是不是就准备把我脑袋给割下来?”殊清心有余悸的捂住脖子道,是真的后怕。 她遂笑骂道:“你脑袋不还好好的呆在你脖子上吗?” “得亏我嘴快好不好……”殊清强调道。 “……” 伸手提起案边玉壶,正要倒酒,殊清却倏地一把将酒壶抢了过去,气道:“小怡你不能再喝了,你自己看看,一壶都被你喝光了,这可不是普通的酒,常人喝一杯都得倒呢。” 手中落空,想起这酒消失的过程,她今日着实喝的多了些,遂也不与殊清计较,只是又去取一旁茶几上的茶水:“不喝酒,喝水总成了吧?” 殊清又一把抢了过去:“不成不成,你要喝,屋中有热的,这水都凉了好些时辰了。” 她怒看殊清。 殊清干笑不理,径直将壶给抱走了,回来时,手中提着一个铜壶,倒出来的水,是热的。 一杯热水下肚,身子果然暖和不少,脑子也清醒了很多,遂问道:“兰儿那边怎么样了?” 殊清在千辰睿之前坐过的位置坐下,抱着壶道:“傍晚时小兰就已经和阿九接上了头,太师府一切正常,闫愫没有起疑。至于太子那边,此人心思重,地牢可谓重重把守,不过我们的人也已经顺利安插进去,一切安排妥当,现在就只等明日闫愫的洞房花烛了。” 对这个结果,她还是很满意的:“那师兄可说什么时辰到上京?” “师兄也要来?”殊清显然不晓得这一茬,吃惊不小:“走的时候没听说他要来啊……他真的要来?” 看到殊清不大情愿的表情,谭怡皱眉:“你这表情?该不是,你又做了什么让师兄恼怒的事了?” 殊清连忙摆手:“没有没有,这话可不能乱讲。我可是师兄的头号粉丝,爱他都来不及呢……对了小怡,明日你要如何光明正大的去太师府啊?” 见他刻意转换话题,便知这小子定然得罪了师兄,只是此时身子困乏,半点好奇心也没了,遂道:“明日你便晓得了,我困了,睡觉去了。” “好好好,你快去睡吧。” 因坐的太久,脚已然木了,以至于扶着几案还没站稳,脚下一软,加上酒劲上涌,一个踉跄就往后摔去。 好在殊清眼疾手快,一把拽住了她胳膊,吓得赶紧关心道:“没事吧?要不要紧?” 此刻身子酸软无力,脚已经麻到没了知觉,索性就这殊清的搀扶,这才回了屋。 “小怡,你这样下去真的不行。你每日都这般戒备,提心吊胆,压根没法好好休息。咱们能不能给你的老庄主说一声,不在玄庄干了。” “……” 不干了?这话也只有这位从小衣食无忧的殊清少爷能讲出口吧。“我不干了,你养我?好了,我的事你就别管了,快回去休息吧。” 见她赶自己走,殊清有些生气,愤然往外走,却在出门时又转回来道:“小怡你且安心睡吧,我在屋外给你守着,绝对不让一只蚊子飞进来打扰你。” 殊清虽浪荡不羁,神经大条,对她却是实打实的温柔,这次来,似乎还多了些细心。 月光下,窗户上透进来殊清的影子,谭怡心头微暖,却又有些怕。 * 太师府,客房。 “九儿,父亲已照你的要求请圣上赐了婚,明日你我便要成亲,难道你还不肯信我对你的真心,不愿给我根治贵妃的方子吗?” 一身蓝袍的闫愫环着身前红纱覆面的红衣女子低低道,黝黑的眸子里裹着莫名的光。 “阿愫,并非我不信你,只是按症断病虽可行,但终不如亲自看了贵妃症状,亲手把了脉才知道的准确,那样也才能毫无偏差的用药,去除病根呀。” 女子缓缓松开他的手,转过身,目光诚恳的看着眼前黝黑高大的轮廓。 “原来是这样,对不起,是我错怪你了,九儿!”闫愫复又抱住女子,隔着薄纱在她额间落下深深一吻:“明晚,我便要取下这碍眼碍事的物件!” 女子低低嗤笑,似因这话羞涩窃喜,又似一股子与己无关的嘲弄。 8. 虎穴 细雨绵绵,阴风丝丝。 日月亭下,千辰睿与谭怡迎面坐着,模样惬意,应当已相处许久。 谭怡一手握着棋子,一手撑着脑袋,垂眸不语良久。 千辰睿看了半响,以为她睡着了,便准备去屋中拿披风。 不料身子刚动,对面的人脑袋一滑,手中执着的棋子一松,掉落在棋盘上,好巧不巧的堵了他先前费尽心机谋划好的出路。 千辰睿不敢置信的看过去:“吵醒你了?” 谭怡迷迷糊糊仰头,甜甜的一笑:“你的声音可真好听!” 千辰睿一愣,目光微滞。 谭怡见状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撑着棋盘凑了上去,紧紧盯着千辰睿的黑眼睛,不怀好意道:“你这是——害羞了?” 千辰睿下意识的往后仰去,目光躲闪,想到昨日在清怡阁顶的事,遂敛目看棋子:“鬼医又玩笑……” 谭怡无所谓的耸耸肩,回身坐好,也垂头看棋。 这一局他们已经下了两个时辰,仍旧未分出胜负,便有些恹恹道:“不下了不下了,下的我快困死了。” 看着胜负已分的棋局,千辰睿不吝赞赏道:“你这边睡边下,还让我无法胜出,幻谷鬼医果然名不虚传。”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罢了。”说罢,谭怡将盘着的双腿蹬直,双手伸过头顶伸懒腰。 看着对面之人随意毫不做作,千辰睿眉宇间的疑惑更重。 此人午间突然造访,说是来给他瞧病。 先给他把了脉,略略说了些他未曾听过的医理,又有模有样的开了方子。而方子里几味药材确实是他一直用着的。 因此,他也无法确定,是否该继续怀疑他的真实身份。但想到闫愫,心里难免有几分别扭。 闫愫要娶的是鬼医,而鬼医眼下又和他在一起,那今晚要成亲的又是谁? “恕我冒昧的问一句,你当真是鬼医?” 谭怡又扭动着脖子,还不忘往棋盘上落下一白子。 千辰睿愣住:“你不是说不下了么?” “眼下时间还早,不下棋,也确实不晓得该做些什么。”谭怡紧盯着棋盘,催促道“快,该你了。” 千辰睿只得落子。 知道她不会回答自己的问题,索性也懒得再问,只是看到谭怡落子走法与之前截然不同,免不得又多问了句,“你这自投罗网是……”明明先前他已经胜出,如今又自投罗网。 败局已定,他越发糊涂了。 谭怡抬头,注视着他,笑的真诚:“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看来,你今日过来,必有所取?”闻言,千辰睿豁然一松,伸手捡起棋盘上数颗白子:“说罢,你需要我为你做什么?” 谭怡双手撑住下巴,专心致志的盯着千辰睿道:“王爷智谋过人,又心思诚挚,我若隐瞒,倒是对不住王爷的热忱了。其实我此次来上京,游山玩水之余,最主要还是为了捉拿我幻谷的叛徒!” 此言一出,千辰睿手持一黑子停在半空,抬头看去:“叛徒?恕本王冒昧,你抓叛徒,和给我治病有什么直接关系吗?” 谭怡笑靥如花:“有啊!” 千辰睿皱眉:“比方说?” “我帮你治病,你给我引路。” 千辰睿将手中执着的黑子扔入棋盒,不高兴明显写在脸上:“引什么路?” 谭怡道:“去太师府的路!” 千辰睿浓眉微展,想到昨日他所见之景,此人正从太师府里翻墙出来,忍不住道:“太师府的路,你不是很熟吗?” 谭怡皱眉,不解他何意,只是道:“不一样,跟在一个王爷身边即有身份还有面子,走在路上都能被美女帅哥多看几眼。你老爹要是一高兴,指不定还能赐我个官儿当当,如此赏心悦事,何乐而不为?你说是不是,王爷!” 千辰睿哑然失语:“……” 太师府地位尊崇,太师闫博两朝元老,家中独子闫愫又位及左将军,是故府邸位置位于皇城之东启祥街第一户,地大楼高,阔气壮阔,堪称小皇宫。千辰睿身份尴尬,不受待见,住处自然落了偏。去太师府赴宴,坐马车都得一个多时辰。 不过好在他虽过的清贫,却不至于潦倒。马车还是皇子规格,不过略小了些罢。 二人坐在车里,略有些拥挤。 谭怡素来有洁,不喜欢陌生人靠近,可眼下自己有求于人,不好刻意讲究,遂只是尽可能的距离千辰睿远一些。为了避免马车颠簸对方不小心靠过来,她遂一只脚担在他座位下的木担上,一手肘在膝盖上,闭目小憩。 今日她格外困倦,在王府下棋打盹,此刻马车悠闲摇晃,车内暖香袅袅,瞌睡虫更是泛滥来袭。 千辰睿端坐正中位置,眯眼睨着谭怡。 幻谷弟子九幽,打伤同门,盗取灵药仙芝草,私自出谷,后对闫愫生了情根,欲以救贵妃换自己姻缘前程。幻谷之主为守百年之约,亲自出谷捉人……这理由,合情合理。 可他总觉得,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迷糊中总觉得有人在盯着自己,谭怡心下顿时不悦起来。 倏地睁大眼睛,满目气恼的瞪过去。 这般变故,对方被吓的一怔。 扑捉到这点异动的谭怡,心底的不悦顷刻消散许多,继而又快速闭上眼,舍不得浪费这来之不易的休息时光。 “我就说尚未炎夏,车内温度怎会如此之高,感情是王爷灼热,都快冒烟了。” 闻言,千辰睿尴尬的收回视线。这货敢情是在暗讽他目光灼灼,觊觎他的‘美色’? 不由轻嗤一声,双手往胸前一抱,递过去一记白眼:“鬼医想太多,本王三观正常,绝不敢与鬼医同龙阳之流。” 谭怡嘴角抽了抽。 这货是说她好龙阳?可不对呀,即便真是,也该是磨镜才对啊?啊呸,她在想什么烂七八糟的呢? 但转念一想,她此刻身着男装,且师兄在江湖上的名声又都忽男忽女,是故多有人以为他真的男女通吃,况且昨日醉酒调戏此人,也借了断袖之意,他如此以为,倒也没有错。 想到昨日此人表现,心头莫名想笑,遂道:“怎滴,昨夜我主动时王爷未曾拒绝我,我还以为王爷对我也生了那份心思呢,正想着今夜潜入王府帐下,婉转承欢呢!” “咳……”千辰睿一口茶喷了出去,双目猩红,茶杯握在手里险些被他捏碎。 她忙假意关切:“王爷慢些喝,怎么喝个水都能被呛到?” 千辰睿抬起头看过来,满目恼怒:“堂堂七尺男儿,怎可如此轻贱自己?” 谭怡见他恼怒,越发觉得好玩,遂又道:“怎么,王爷当真没试过那地方?” 千辰睿恼羞成怒,气的语结:“你……简直不知廉耻。” “廉耻为何物?能食之?还是能用之?”她继续道:“云雨之乐,闺房之趣,人之常情,何耻之有?食色性也,即是为人,作何要禁锢自己心身之欲,若这也要端着,岂不枉做人了?” “……真是……”千辰睿死死盯住她,眼神如刀:“停车。” 车子停下,千辰睿愤然下车。 车夫懵了:“爷?” 车外脚步如风,快速消失。 见车夫不走,她遂催促道,“快走啊,再不走,就赶不上吃席了。” 车夫犹豫:“汣公子,不等王爷回来?” 回来?她可是耗费心力把人给羞下去的,不好好享受享受,实在对不起那些恶心人的话。遂道:“你家王爷说轿子晃的他头晕,自己下轿走走,让你先走,待会他自己跟上来。” 车夫是个有眼力见的,听了这话,也不再迟疑,打马叫走。 车里没有一人,瞬间宽敞不少,她便选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闭目休息。 车外,千辰睿下车后一路轻功至西陵冷泉,未及停顿就纵身跃入泉中。 北羌位处西北,地势高,风沙大,即便已入夏,温度却并没多高,位于西陵的冷泉更是春寒未消,泉水如初雪般寒凉。 是故见千辰睿入水,随护的朱皓一震,赶紧出现往冷泉靠去:“主子你身上……” 冷泉水清,即便千辰睿跃入泉底也可清晰瞧见。 是故不等朱皓走到冷泉边,千辰睿已从水中冒出,半截身子落在水中,背对着朱皓交代:“回去给本王拿身干净的衣裳来。” 朱皓一脸懵,总觉自家主子今日有些怪,一年四季也没见他泡过冷泉,何况闫愫婚礼,他不去太师府,特意跑到西陵来泡什么冷泉? 难不成他发高烧了? 太师府 因千辰睿突发奇想去泡冷泉,二人到时,太师府大堂已宾客满至。 谭怡不由唏嘘:不愧是元老级人物,除了王公大臣,当朝三品以上的官员皆来赴宴,最主要的是,除了太后,皇帝带着全家都来了。 正思量间,身侧递来一记余光,谭怡立刻会意,敛了懒散的眉目,跟着走上前去,朝着大堂中央一身明黄的人行礼。 “草民见过皇上!” “儿臣给父皇请安!” 年过半百的男人闻声看了过来,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深邃的瞳孔中倒是有少许情愫,他摆了摆手,示意他二人免礼入座,一句话也没说。 谭怡瞥了一眼身侧之人,生出些同情,如此场面,竟连起码的父子情面也舍不得多给,果真不受宠。 有灵活的奴仆悄悄瞅了眼皇帝边上站着的一位半头银发的胖子。 那胖子先是一愣,快眯成一条缝的眼睛里快速闪过一丝亮光,然后朝着这边轻轻点头。 奴仆当即就去寻来了两把梨花木椅子出来,左右看了眼,最后奴仆将椅子搬到皇帝近前右边的一桌,将椅子安插在了十公主千辰月和六皇子千辰灏之间。 9. 见驾 千辰睿不咸不淡的回看了她一眼,似乎有意与她拉开距离,见她跟过去,还特意斜斜往后瞅了眼,生怕她一下子就扑到他身上似得。 这货真是搞笑,调戏和玩笑都分不清。 走至桌边,千辰睿才机械般的与她道:“汣公子,请!”说完她左侧坐下,还不忘往左边又靠了一些。 真是欠揍,小气鬼一只。 她遂也坐下,只是椅子还没坐热,正前方就传来一道桀骜不驯的声音…… “哟,七弟来了,二哥还以为你又结交了什么‘奇人异士’,竟忘了闫将军的大婚,不但罔顾父皇旨意,倒连太师他老人家的面子都不给了!” 这话初听没什么,细细琢磨话里话外挑事之意不言而喻。 她遂好奇的看过去。 一身金黄色锦袍的太子,左手提壶右手握杯,边笑边说地走了过来。 大堂内原本的喧闹瞬间静下来,数百只眼睛也一一睇看向这边,不过须臾又都撤回去,紧接着大堂又热闹起来。 只是那哗然声不减反增,话题已从闲话家常,阿谀奉承转成嘲笑,对千辰睿的嘲笑……不对,应该说还有对她的! 淡淡的将众人扫视一眼,同情、鄙夷、嫌弃、不屑、憎恶、痛恨以及无视,各式各样的目光应有尽有,无所不有…… 哎,她还真是没找错人。 无意间又捕捉到了一抹心疼。她认真看去,那目光来自皇帝怀里面色苍白的女人。 心下一愣,眼梢扫向千辰睿,只见他正微不可察的对那目光点头。 谭怡瞬间了然。 只是如此,他也并非孤立无援! 只是想到他的过往,不免有些惋惜。 此人是同辈皇子中最早被封王的,一首《亭台赋》道尽人间悲凉百姓疾苦,曾被誉为四国第一贤,是最有能力继承羌国皇位之人。只可惜后来因出面维护西楚质子与众兄弟失和,又私自送走质子而失了皇帝宠爱,成了全羌国唾弃的人…… 太子利用往事勾起皇帝憎恶之情,又用将军、太师这两个象征地位的词打压他尴尬的身份,挑起的不单单是几人之间的矛盾,还是家仇国恨啦! 可当真是可恶。 基于此,她不由多看了两眼堂中淡漠的帝王,自古权势利益之下多是薄情人,又何况是个权倾一国的帝王? “奇人异士臣弟倒是不敢断言,不过汣公子确实医术卓绝,连臣弟多年的顽疾也能治愈得了,这才让臣弟有幸能来师兄婚宴,免去了臣弟不孝不义的罪名!”千辰睿起身,有礼道,末了一脸感激的看了过来。 冷冷的睇看回去,这混蛋竟借她之名化解太子刁难,还将太子的矛头不动声色的转移到她身上,让她成了他的‘帮凶’。 呵,这混蛋。 只是,他这‘有幸能来’,几个意思?莫非他原本不准备来? 忽然想起昨夜这人走后小兰用灵谷鸟传来的消息:辰王府管家送大礼于太师府,附致歉信一封。难怪他们刚到时,那银发胖子先是一愣,而后眼中闪过发自内心的惊喜之光。 原来,他还真是不准备来喜宴的。 想来他也是不想受这满院子人的卑劣视线,还有太子的羞辱吧,可若这样,他何故又变了主意,带她前来赴宴? 莫非真如他所言,病好了顺便来看看她捉拿幻谷叛徒? “你昨日遣人送礼过来,说身子不适今日不来,我还真当你病重来不了呢。”这时,在后桌敬酒的新郎闫愫也走了过来,一拍千辰睿肩膀,春风得意。 千辰睿侧身看着闫愫笑道:“这不多亏了汣公子医术高明,今日才能来的了。不然,说不定这回我还躺着呢。” 谭怡愣怔,这人这说谎的本事…… “哦,公子也姓汣?”闫愫转眼望过来,语气里有一股子不敢置信的挑衅之感。 千辰睿若有所思的望过来,并不准备回答。 念及与他之前的话,她遂顺着他的意思道:“百家姓里人人都能找到由来,或多或少罢了,闫将军之姓,在偏远村落,也有不少啊!虽然这个姓未必人人都会医,但有上一两个也不足为奇,兴许我与贵夫人还是一家的,也说不准。” “汣公子见识渊博,是闫愫唐突了,还望汣公子莫怪。”闫愫失笑,似无话可说,遂对千辰睿道:“你的人你且顾着,万不可怠慢,我去那边敬酒了。” 闫愫说完,回头来又冲她一笑,这才离开。 “哎呀,宸王殿下这话是说殿下的疾症被这汣公子给医治好了?”皇帝身边的银发老人突然好奇的看过来,问道。 千辰睿起身,面朝皇帝跪下回应:“回禀父皇,汣公子确实医术高明,儿臣不过才喝了他开的一副药,就觉得好多了。” 谭怡倒吸一口凉气,这谎话说的…… 他何时喝她开的药了?今晨才写的方子,下了一中午棋,勉强吃了顿汤面,就来了太师府,可没见他喝过药。 “你起来吧。”皇帝不耐烦的招呼千辰睿起身,却并没有刚才那般厌恶。又转头看向怀中的人,柔情似水般道:‘阿凰放心,鬼医定能将你顽疾治好!’ 额……这皇帝,似乎对她还是不信呀? “七弟,看来父皇对你,并没你想的那般看重嘛!”太子被冷落半天,似乎又被闫愫娶妻这件事牵出怒火,无处发泄遂逮着千辰睿不放。 她这才意识到太子还在身后。 其实想想,太子也很可怜。 原以为鬼医九幽会成为自己的女人,皇帝却碍着京城百姓的议论,和自己的面子,放弃□□的谋划。眼下千辰睿又将她扔了出来,使得原本厌恶他的皇帝如今也有些试好的意思。 要其如何不气愤? 见两人言辞中战火熊熊,席间有人暗中拍手称快,巴不得赶快一睹心狠手辣拥有四分之一兵权的太子与这北羌最不受待见的没落王爷即将到来的战火…… 可惜,这把火点不着。 “这倒无妨,只要有鬼医在就行。”千辰睿笑的慈眉善目。 太子被气的横眉怒目,见在千辰睿那里不讨好,转过来将矛头对准了她:“你真是个大夫……” 闻言,她转过身去,只见太子语气轻蔑傲慢,杀意毕现。 四目相对之后,投来的目光倏地敛收杀意,变得贪婪,竟像是看猎物一般看着她,愣住之际,更失宜的将六皇子身前的酒杯打翻…… 有女子讥笑声音响起,太子才慌忙收住手,尴尬的给那女子一记警告。 她不喜此人,更是厌恶,不过转眼间,恰好瞧见太子亲信从大门口进来,神色紧张,似乎有要事要禀告。 心头一动,遂对太子见礼:“回禀太子殿下,草民虽医术不精,却是个如假包换的大夫。不信,你可问宸王殿下。” “呵,那是那是,本宫刚才不过是开个玩笑,公子莫要当真。”太子语气一转,多有讨好之意。 她心下冷笑,果然不愧是得了储位的人,这脸变的比翻书还快,遂不动声色道:“殿下当真信我?” 太子大笑,抬手就往她肩上搭过来:“那是自然。公子能将七弟顽疾根治,赞你为神医也不为过。” 她后退一礼,刚刚避开:“殿下谬赞,草民惶恐。神医之名这世间唯有鬼医可担,草民万不敢当的。” 太子不以为意的收回手,一本正经道:“本宫说你当得你就当得,幻谷鬼医也不过如此。七弟,二哥说的可对?”他还故意拉高了声音,似想让闫愫听到。 “二哥说的自然……” 不等千辰睿回答,千辰月一声嗤笑:“汣公子你也不必客气,二哥既然这么说,你受着便是,何况二哥素来如此霸道,也不是一回两回了,他开心就好。你说是不是呢?汣公子?” “千辰月你……”太子语结,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看来,能这般不给太子颜面,怕也只有受宠的十公主有此待遇了。 “……十公主说的是,草民受教。”看了千辰月一眼,拱手儒雅一笑。 千辰月忽地面颊一红,大眼睛闪过一抹光亮,似羞似嗔道:“你,你怎知我是十公主?” 谭怡微微一愣,回道:“宸王带草民来之前,怕草民圣驾前失宜,便同草民略微描述了各位王爷公主的形貌,所以……” “奥,原来是这样!”千辰月弱弱道,那乖巧的模样明显有几分失望的意味,随后极快地看了千辰睿一眼,又极快的瞄了她一下,这才低下头去。 正欲坐下,太子聒噪的声音又响了起来:“原来如此,还是七弟想的周到,本宫请汣公子喝一杯,公子可赏脸?” 太子说毕,又靠了过来。 见金色祥云靴迫近,谭怡下意识的聚起一身轻寒,眸中渐渐染起一层薄霜。 虽不情愿,却还是拿起桌上一杯酒起身:“太子殿下……” 与此同时,人群中两道极其锐利狠辣的目光如利剑一般射来,直直撞上一身黄衣满目邪淫的人。 那光甚是狠戾,似只要那人再靠近半步,他们便会冲上来,毁灭那人。 见太子目光沉迷、贪婪,正要靠近。 她眉峰一敛,手腕翻转间一股暗流已脱离掌心,直直向着太子膝盖处击去。 10. 醉吻 倏地,眼前一黑,一抹蓝影迅速闪过,手背之上划过阵阵热风,有粗糙的东西轻抚而过…… 瓷片碎裂声起,她错愕的抬头。 手提酒壶的千辰睿从她身侧经过,与黄衣人撞了个正着,将将横在了她与太子之间。 只见他一手握住酒壶,另一只手掌心微红,停在半空中,满脸愧色的看着与他一般倒退的人,似有惊讶:“二哥……” “你这是什么意思?”太子站稳后率先质问,盯着千辰睿的目光阴鸷。 “二哥赎罪,臣弟不过是想去给父皇与恩师敬酒,哪知二哥竟在弟弟身后?”千辰睿一副惊讶模样,着实委屈。 太子气的牙痒痒:“你……” 千辰睿于是很抱歉的笑了笑,转身又对她道:“汣公子,真是对不住,刚才走得急,打碎了你的酒杯。” 他语气关切,却眼藏劝诫,这意思是让她忍耐,万不可意气用事。 见她意会,这才又回过身去对太子道:“二哥莫气,弟弟这就敬二哥一杯,向二哥赔罪!”话毕,忙给太子杯中倒酒。 太子不好发作,只得忍下,却还是用力抓住千辰睿倒酒的手腕报复一二:“七弟哪里的话,你我兄弟同心,二哥这就陪你去给父皇师傅敬酒,以赔你这晚到之罪!” 话已说到这份上,太子哪里还敢接千辰睿的酒。 千辰睿的一句‘臣弟不过想去给父皇与恩师敬酒’便将了太子一军,此时的太子是既不能发怒又不得不去给皇帝敬酒。 毕竟千辰睿是要去给皇帝敬酒才‘不小心’撞倒他的,他若发怒,于情于理都是错。 再者,他作为一国太子,却为一个无名小卒将皇帝与太师抛之脑后,这样做的结果是什么太子不会不明白。 他冒不起这风险! 况且,就算此时她主动敬酒给太子,太子都不敢喝……因为,皇帝还没有喝过她敬的酒! 这不单是礼节,更是手握权势之人的尊严与面子。纵他是太子,再受宠,也不敢随意践踏! 于是,她看向千辰睿。心中生出一些说不清的东西来。 只见他放下手中酒杯,极其爽快道:“臣弟多谢二哥厚爱!”说完,提起酒壶便随着太子往皇帝席位走去。 瞅着千辰睿被太子抓住的那只肩膀,再看了眼隐身于暗处的太子亲信,谭怡黑眸幽深。 末了看向地面,蓝釉白底青花瓷杯已经碎成小块,凌乱的躺在浅浅的酒水中,这正是方才她准备暗击太子,后被千辰睿卷走的那只酒杯。 想起千辰睿掌心的微红,心下一沉,那一掌,她着实用了些力道的。 妙目流转间,快速褪去寒霜的澄澈目光极快的向某处看去,似要看清,却又看不分明,她便用手揉了揉眼睛后,眯眼再看。 这时,一个小童小跑过来,递给她了一个新酒杯,后躬身离开…… 不知是谁大喊一声,‘新娘子来了!’接着便是喧闹的观礼拜堂,新娘虽被遮了盖头,但那身段婀娜多姿,将在场多数人的魂都勾了个半。 谭怡眯眼看着新娘被喜婆送入后院,凤眸幽深,泛出妖冶的光。 “不要告诉我,你所谓私下归附朝廷的幻谷叛徒,其实是你老相好?”千辰睿略带酒气的声音响起,她才发现他已然回了席间。 这话问的奇怪,她遂反问:“是又如何?” 千辰睿眸色一深:“已然礼成,你确实不能如何了!” 她听出了些名堂,遂邪魅一笑:“这倒未必!” 感受到一道灼热的目光紧盯的自己,谭怡起身,离开了座席。 后院过廊的红灯笼泛着朦朦胧胧的光,似将这里与喧闹的大堂隔绝,皓月银灰下,树影被拉的极长。 青石板小路上,踩着穿透树茵洒下来的一路细碎月华朝着九幽的房间走去谭怡,由着身后之人慢慢靠近。 眼看那高大猥亵之人便要与她贴上,并准备捂住她口鼻时,一个身量不高的小童突然出现。 小童身法极快,不过晃眼就窜到那人影身后,一记手刀下去,那人当即倒地,不省人事。 谭怡站定,悠悠转过身。 “竟妄图觊觎主子,找死。”小童一脚踢开昏死的人,屈膝行礼:“小兰拜见少主,少主,此人该杀。” 月华之下,小童正是席间给她送酒杯的小仆。 谭怡瞥了眼地上的人,眸中寒冽:“毕竟是太子,若死在闫愫婚宴上,会给师兄惹麻烦。” “哼,少主宽宏,暂且饶你狗命一条。”小兰憎恶的瞅向太子,目中杀意凌冽:“只是就这么放了,未免太便宜他了?!” 谭怡凝眉,略一思索,遂问:“殊清呢?” 小兰看了不远处门洞一眼,挠头道:“该是在新房里布置呢。” “既是自投罗网,总该奉上些什么。”谭怡遂冷笑道:“你去告诉殊清,新娘不用太子妃。” 小兰一愣,偏头又看了眼太子,瞬间了然。 “神仙落,殊清有吧?” 想到“神仙落”的功效,小兰瞪大眼睛,末了诡异一笑,“该是有的。小兰这就去办。” 谭怡又强调了句:“那边的事,切记不可留下蛛丝马迹!” “去的都是玄庄死士,不会留下把柄的。” 看着太子被带走,谭怡嘴角勾出一个笑,在朦胧月华之下,尤显的阴森诡异。 千辰睿见谭怡离开,本欲跟上,无奈却被九皇子拌住,等他抽身,人已自己回来了。 看着她一脸春风得意,遂问:“见着了?” 谭怡愣住,半天才明白过来他在说之前的事,遂道:“那必须见到,不然何以解相思?!” 千辰睿轻咳一声,“咳……既要解相思,为何这么快?” 谭怡一听,越发得意道:“快?做个记号,一次足已,何况,来日方长麽。” “……好个来日方长!”千辰睿只觉胸口发闷,遂拿起桌上一杯酒一饮而下,感觉好很多,遂又道:“偷来的,滋味定然不错吧,汣公子!” 谭怡闻言先是一愣,妙目流转之间,才反应过来他话里的意思,遂露出一副惊讶表情道:“滋味自是没得说……正所谓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又不如偷不着,王爷这是在吃不到葡萄说葡酸吗?” 见他甚是得意,千辰睿只觉有异样的情绪越发挠心,不得发泄,懒得再理会此人,又给自己杯中满上,畅快的喝了起来,全然将那件事忘得一干二净。 婚房。 看着皇帝带着一众臣子风风火火赶到闫愫与鬼医九幽的洞房时,谭怡是非常满意小兰的办事效率的…… 昨日出酒楼之前,她让小兰给了殊清一封信。 其实那不是一封,而是很多封。 内容是,以太子之名,邀他们来闹洞房,不闹不休! 是故此时,婚房里里外外都是人,且各个身份尊贵,权势滔天。 闫愫此时九分醉样,被向来与他交好的九皇子搀扶着走进房中。 一见床上低头端坐的新娘子时,早已澎湃的心再也不受控制,旁若无人般径直过去低头隔着盖头吻新娘。 看热闹的人向来不怕事大,越热闹自己越开心,就越是起哄。 ‘抱一个、抱一个……’ ‘盖头掀了让大家伙瞅瞅鬼医到底啥模样……’ 哄闹声此起彼伏,帝王也被气氛渲染,也随大臣附和:“阿愫你这不对,第一步可是揭盖头……” 皇帝都开口了,爱热闹的皇子自然不示弱,个个争先恐后喊着要一睹鬼医芳容…… 其实,最急的是闫愫,一吻何以解相思?他恨不得把所有人打出去,好一解相思。 可碍于屋中在的尽是这王朝最厉害的人物,他只得收敛三分,留着七分霸道肆无忌惮的揽着爱妻醉倒新榻。 众人见闫愫如此大胆,唏嘘之间全是惊讶。 帝王也察觉出了异样,脸色微变,轻咳一声。 公公会意,立刻大声道:“闫将军洞房花烛,众卿我们还是去别处看看吧。” 热闹正酣,无人愿意离开。 太师一脸尴尬,皇帝的脸色也愈发难看。 闫愫酒劲上头,手脚并用。 纠缠衣物齐齐落地,露出其中一枚玉佩,皇帝顿觉五雷轰顶,心肺炸裂,若非公公撑着,定一个跟头栽倒下去。 与此同时,靠近床榻的几人也发现端倪,顿觉脖子发凉,双手捂嘴,赶紧往外挤。 “还不去把这两个孽障给朕弄醒!” 皇帝一声呵斥,尤为响亮刺耳。 外围之人看不到里头情况,不知道为何皇帝突然大怒,是故越发好奇挤破头也想往里看。 谁料这一看,顿时傻了眼…… 那床帏之中与将军纠缠之人,竟是当朝太子。 帷帐内彼此纠缠的两人,隐约听道呵斥,随后被人拽起来,难舍难分之下对望过去,瞬间清醒。 带着震惊,愤怒,羞耻,惶恐……看向围观众人,还有那脸色铁青僵在一旁需要搀扶的帝王,立刻同时跪下,惶恐不已。 “父皇……” “皇上……” 皇帝被气得吐出一口黑血,看着太师,声音已然沙哑:“闫博,你这是要造反吗?” 太师颓然下跪,浑身颤抖,大汗淋漓,羞愧难当。 “你就这般……这般……” “皇上……皇上。” “父皇……你醒醒……” “传御医……” “今日之事,若敢说出去,本宫必株他九族。”帝王震怒晕厥,太子发出口谕赶紧带其离开。 众人赶紧离开。 不过须臾,太师府乱成一团,新娘失踪,闫愫被责,皇帝晕厥,太师被气的口吐白沫,已逾疯癫…… 亲密无间,相互信任多年的太师与皇帝,还有太子之间的嫌隙,算是烙下了。 只是没人知道,这一切,不过源于太子的贪婪罢了。 11. 中计 谭怡出了太师府,已然兴致恹恹,困意上涌。 这出大戏,不过信中第一言而已:离间。 经此一事,北羌皇帝与太师府,自然不会再交心了。 “汣公子,这场戏你觉得如何?” 正想着接下来该去何处,身后就窜上来一人,是千辰睿。 “不如何。”三个字堵回去,她走的更快了些。 千辰睿又跟了上来:“怎么会不如何呢?太子与闫愫不和,太师与父皇离心,这么大一场好戏,任谁都不会如此无动于衷吧。” 闻言,谭怡脚步一滞,转头看过去:“那王爷呢,皇帝与太师离心,闫愫与太子失和,你二哥一夜之间失了军方与文官两股力量的支持,储位岌岌可危,国祚动荡。身为皇家之子,王爷竟也无动于衷,笑的出来?” “……我闲散惯了。”千辰睿避开她的眼睛。 她遂冷笑:“闲散惯了?还是准备坐收渔利,不好说吧?” 遇此变故,但凡是个想法正常的皇子要不就是焦急应对,要不就是须臾谋利,像他这般似隔岸观火之人,实在少见。 千辰睿偏过头来,眉目含笑:“这话说的。” 噬魂噬心,初见此人时就用噬魂酒探知此人心思,却是无功。而后又再三试探,皆一无所获,眼下更是看不懂,遂懒得再试:“王爷留步吧,我要回去了。” 她需要静静,好好想想该如何从千辰睿身上拿到‘凤灵’。 昨日阁中一聚,她一眼便瞧见此人腰间挂着的那枚玉佩——乃是师兄指明要的凤灵。 虽然不知,洛氏一族的传世玉佩‘凤灵’如何会在千辰睿手上,但这都不重要,她要的,只是拿到玉佩。 千辰睿又从后面追了上来:“别一个人走,我送你。” 谭怡不悦,有些气道:“我又不是孩子,自己能走,不用你送。” 千辰睿却并不准备放弃:“你这么客气作甚?还是说,做了亏心事,怕被我发现?” “我没有做什么亏心事,更不怕你发现。你若执意要送,我不拦着,但请闭嘴,行么。”千辰睿与她并肩,不时瞟来一眼让她很不舒服,遂突然停下望了过去,不悦道。 千辰睿一愣,冷笑道:“你这人,怎地变脸比翻书还快?先前还一口一个王爷的叫,现下利用完了,连称呼也省了?” 后背忽然一阵寒凉,料定必是天气变化引起的旧疾,而此人看样子今晚是不会让她走的,遂道:“你是不是非要送我?” 千辰睿点头:“是。” 她遂问:“为何?” 千辰睿一笑:“就是想送。如果非要一个理由,那就是怕你被劫,无人来给我治病。” 嘴角忍不住抽搐一下,遂道:“笑话,谁会来劫我一个大男人?我看你真的病的不轻。” 千辰睿抱肩走着:“这可不好说,你乃鬼医,当今世上第一医者,旁的不说,就玄庄里的那位,第一个不想让你活。所以你就别客气了,我送定你了。” 这个男人固执起来,竟然如此,她实在拗不过,只好妥协:“那好。就去最近的客栈。” “为什么住客栈?”千辰睿偏头,一脸疑惑:“你今夜不回清怡阁?” “懒得走。”她摇头:“再说,本来是想去混顿好吃的,结果这个也来敬酒那个也来,害的我一口菜没吃。现下腹中空空,又乏又困,我可走不动了。” “噗……”千辰睿忍住笑道:“鬼医还有走不动的时候?” 一眼瞪过去。 千辰睿立刻收了笑:“既然如此,你也别住客栈了,随我回府,住我府上便好。” 她一怔,这是个好办法。不过这人现在还不知道她是女儿身,去王府虽然妥帖,却并不方便,遂摇头直言:“去你府上不方便。” 千辰睿当即脸一黑:“有什么不方便,诺大的一个王府,难道比不上一家客栈住着让人舒服?” 见他如此坚定,想到凤灵一事,心下动容,也懒得再推迟。 原想他会直接回府,不料直接将管家撵走,带着她一路兴致高涨的走到街市尽头一家馄饨铺。 铺子位于城墙脚下,临街而设,摆了四张方桌,虽是简陋打理的却很干净。 此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寥寥无几,这铺子里却坐满了人。 她顿住脚,不想再进去。“没地坐了,换家吧。” “可以拼桌。或者你看,那两人吃完要走了,我们坐那。”千辰睿说着,拉着她直接走了过去。 正巧铺子老板端着两碗热腾腾的馄饨从后厨出来,瞧见千辰睿便笑着招呼:“今天带了朋友来啦!还是老样子吗?” “嗯。嗷等等……”千辰睿答得爽快,说道一半又转头来问她:“你吃香菜吗?” “香菜?”她一时没缓过神来。 “羊肉馄饨,加些香菜味道会更好些,你能接受吧?”千辰睿解释,遂询问她意见。 她遂点头:“可以。”她还没吃过羊肉馄饨,有些好奇。 千辰睿轻嗤:“什么叫可以,你若喜欢就要,不喜欢就不要,可以算什么回事?算了,还是不加的好,万一加了你不喜欢,那就真是浪费馄饨了。到时候你可以先尝尝我碗里的,喜欢了再加也成……苏姨,一碗加,一碗不加。” 老板爽朗的笑着应声,回了后厨,不多时就送来两碗热腾腾的馄饨。 千辰睿招呼了她一声,自己先吃了起来。 看着碗中冒着热气的馄饨,鼻子突然有些发酸,自从阿域走后,她有多少年,没再吃过热腾腾的馄饨?! “怎么?吃不惯,还是嫌弃这里不够干净,吃不下去?”低头吃着馄饨的人不知什么时候抬起了头,神色复杂的看着她,轻嘲道。 “我演技这么差,吃惊也能被你看出嫌弃?”吸了吸鼻子,拿起陶碗上的筷子,夹起一个送进嘴里。 “多愁善感,磨磨唧唧,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个女人呢!” 入口的馄饨刚咽了一半,听到这么一句,瞬间呛的猛咳起来。 “怎这么不小心,没烫着吧?”千辰睿突然丢了碗,过来给她顺气。 心下一紧,本能地往凳子腿上一踢,侧身一转,落在距离他一步以外,黑眸瞬间染了寒意:“你瞎说什么?” “你跑什么?”千辰睿看了看被凉在半空中的手,答非所问道:“你这般怕我触碰,难不成,你还真是女人?我就说麽,一个男人怎么可以这么阴柔……” 心尖猛地一颤,眯眼盯着走回座位又开始继续吃东西的人,冷冷道:“馄饨太烫,王爷慢用,在下告辞了!”说完,再不给千辰睿追上来的机会,纵身直接跃入暗夜。 千辰睿没想到谭怡会突然生气,咽下最后一个馄饨,放了银子便追去。只是刚提气,便察觉身体不对经,不觉皱眉调息,末了看着谭怡离开的方向,还是追了去。 湖堤之畔,看着白衣翻飞、傲然独立的人,千辰睿眉宇舒展,放轻了脚步。 柳絮纷飞,墨发迎舞,瘦弱矮小的身子仿若风一吹便倒,可他只是负手玉立,对月而谈。 那是一种孤傲清冷、隔绝俗世的超然,或者是,是一份旁人不解的孤独落寞。 他便想,以鬼医之名引闫愫上当,利用说书人制造上京轰动,设计太子名誉扫地,离间太师府与皇帝……这环环相扣周密无懈的计谋,当真是这个纤瘦冷傲,告诉他独染君心的人做的吗? 他想去问问。 可刚一抬步,一抹黑影快速从他身前掠过,腰间一松,他迅速摸去,果然玉佩不见了。遂大呵一声,朝黑影追去。 谭怡早便察觉身后有人,只是心中有事不想理会。奈何听到呵斥,转身便见一黑一蓝两抹身影一前一后飞快而去。 她微一皱眉,略一迟疑后也追了上去。 追上千辰睿,瞟了他一眼,问道:“怎么回事?” 千辰睿没了之前的懒散,沉声道:“追上再说!” 谭怡感觉出他气息不稳,略有疑惑的望去,当即愣住。 只见他满头大汗,脸色惨白,似内力不畅,强行运功之状。 凤眸微眯,一把抓住千辰睿的手,用力翻转,落到一处房顶:“你不要命了?若再强行运功,脏腑必损……” 千辰睿未曾想到会被拽停,气恼的甩掉她的手准备继续追去:“那东西比我命更重要!” 她再次愣住,提气截住他,也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竟然脱口道:“若你信我,便停下,我必定给你追回。否则,凭你此时状况,不单追不回东西,命也会赔上。” 千辰睿脚步一顿,认真的盯着她的双眼:“好,我信你,请你务必帮我拿回凤灵玉佩,拜托了!” 听到‘凤灵’两字,谭怡差点失足从屋顶掉下去。 什么玩意,凤灵不就是她费尽心机出现在他身边要得到的东西么? 真他喵背,早知是凤灵,她也绝不会故意放慢脚步等这货而故意放走那黑影消失在鳞次栉比的屋舍。 她是想给这个大男人留点面子,这下倒好,面子给足了,自己倒是苦逼了。 “放心吧!”遂冷冷的留下一句,闪身赶快去追。 谭怡追着黑影来到一处别院,入了一间书房后,黑影突然将手中剔透如珠子般的玉佩扔给了她。 当黑影朝着她诡异一笑后,破窗而出时。 她总算回过神来,请君入瓮……她,中计了。 12. 权衡 收好玉佩,仔细打量着四周。 书房不大,架上尽是书,且十分整洁,似常有人来,四周门窗紧闭,皆由外边控制,隐约透着一份瘆人的诡异。 缓缓走到书架前,细细查看架上每一本书册,见其中夹杂着一本书页边角微卷、泛黄的书,抿了抿唇,随手取了下来。 轰然一声,书架开始震动,随后,紧闭的门窗砰然打开…… 轻轻放下手中隐藏了机括的书册,缓步走出了书房。 兴许是不曾想到她会这么快破开机关出来,房间外竟无一人把守。 将周遭扫了一眼,心下便有了定夺。 遂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了一颗药丸服下,见瓶中已见了底,遂随手扔了出去。 沿着过廊,循着淡淡的月色走去……然而在过了一处庭院后,谭怡已然知道是谁将她‘请’来了。 朱漆木门嘎吱一声被推开,阵阵梨花清香扑面而来。 谭怡微愣,抬脚走了进去。 浅浅月色下,满院梨花洁白胜雪,借夜风清拂,点点飘洒,如雨般簌簌零落着地。 树下铺席支案,青玉杯盏折射微微柔光,似只等佳人赴约而至,便可沐梨花雪雨、赏九天玄月、品人间醇酿。 谭怡俊美的脸上勾勒出笑意,伸手接住数片花瓣,放在鼻尖轻嗅,缕缕花香夹杂隐隐药味儿,扑入鼻端,直达心尖。 走近案几,脱了鞋,盘膝坐下,拿起早已斟满的青玉杯,在鼻尖轻晃,淡淡抿了一口,闭眼细尝,随后才满杯饮下…… 然,正待她酒性上来,拿起玉壶斟酒时,才恍然发现,玉壶空空。 心下不悦,遂对着暗夜笑问:“师兄可是觉得折了胳膊的滋味不错,想换只手体会不成?” “你倒是会享受,你可知这酒乃师傅珍藏多年,现下已快被你饮光了?”磁醇的声音,如三月春风般飘散而来,带了点点抱怨,又极是宠爱。 谭怡又笑了,这次倒显得有几分得意,她抬头向左前方看去。 最大的一棵梨树下,一红衣男子抱肩斜倚,墨发未曾挽髻而是垂肩落地,发尖与红衣相交于夜风,恣意舞动,朦胧之中,宛如妖孽。 她遂道: “怎地,你舍不得?当初师父可也许了我的,那瑶窖中酒,你我平分。且你又是我兄长,自然得让着我些,几坛子清酒,可别显得你小气了去。” 男人轻笑一声,拍了拍肩上落梨花,走过来在席垫上坐下,指尖灵活的在她额头轻点: “臭丫头,几坛子清酒便让你露了真性情,当真不该!” 看他一眼,谭怡心虚的吐吐舌头道: “师兄何时来的上京?怎么也不提前通知我一声,我也好提前安排,好好招待招待。” 男人凝着谭怡,揶揄道: “你当真舍得破费?” “额……”谭怡摸了摸瘪瘪的荷包,又想到能配的上这人的排面,赶紧转移话题: “阿九那边如何了?” 男人宠溺的摇了摇头,道: “人安全救出来了,现下便在老宅,过几日等灵女伤势好些了,小兰便护送她们回月族。太子那边,没遇到什么麻烦吧?” “就算是遇到,也是太子好不好。”谭怡从怀中取出一块玉佩扔了过去: “对了,你要的东西,给!” 男人抬手接过,看也没看,便又递了回来: “凤灵玉佩是有灵性的,除了主人赠与,否则谁也无法取出里边的东西。” “这玩意还有灵性?”谭怡吃惊的看着手里的小石头。 男人点点头: “凤灵玉佩是图夕洛氏一族留下来的,有封印在。你不信,也可试试?” “别了。”谭怡连忙摆手,将玉佩收好,问: “师兄你这次来上京,可有事?” 闻言,男人宠溺地目光划过一抹复杂,随即道: “来寻些药材。” 谭怡了然的点点头,男人又道: “你这次要在上京待多久?” “嗯,事情差不多办完了,估摸着也就这一两日吧。” 男人拿起桌上玉壶往杯中倒酒,道: “江湖各派不涉朝堂之争,这是百年前武林盟定的规矩。玄庄此次破例涉足北羌皇室,其他门派只怕不会坐视不理。” “我知道啊,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后患无穷。可老东西拿阿域的性命威胁我,刚好小竹又犯了事,我没得选,只能应下。” 男人皱眉,倒酒的手也顿住,半响才道: “罢了,总归不是杀人,也算还好。” 听到这话,谭怡垂眸看着自己的一双手,苦笑: “是啊,虽是让太师府吃了苦头,但总归留下了性命。鬼树上的人头,已经够多了。” 闻言,男人优雅从容的神态,终于有了一丝丝皲裂,眸中浸满愧色: “早知如此,当年豁出命我也不会让你那么做。” 她伸手握住他手背: “师兄这样,师妹该不安了。” 男人看过来,妖孽的脸上尽是凄楚,满眼心疼。 谭怡知道他是想到了当年的旧事,怕他难过,遂起身道别: “师兄我该回去了,不然只怕千辰睿就该起疑了。”说完,也不等他回话,便径直跃出了墙头。 此时街上行人已无,空旷安静。 倒是她的脑子,有些乱。 看着手中的小石头,一时也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可以让千辰睿心甘情愿的送给她。 毕竟这玩意,意义非凡。 明抢暗偷是不成了,她也看不透那人心思,要其自愿交出‘凤灵’就还得下一番功夫才成。 不过师兄说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所以,她还有时间。 因想的入神,且又在巷子里,光线昏暗不清,两抹黑影掠过她也不曾留意,直到穿梭于夜空疾驰而来的箭矢迫近,她才反应,但已是来不及。 刀剑破肉的声音清晰传来,她迅疾的闪身依旧没有完全避开,看着衣袖上浅浅渗出液体,有些想骂街。 今天是倒了八辈子霉吗?大晚上被人当靶子?这还不算,十几个黑衣人结结实实将她围了起来,各个目光凶煞的盯着她看,这才叫瘆人。 平静的看着还在从屋顶做自由落体运动的黑衣人,又瞟了一眼百米之外的辰王府,勾唇轻笑:有意思,这算是特意在此地等她么? 刚才房顶掠过的两人不过是障眼法,敌人为了分散她的注意力。身后的箭矢才是重点,不过很遗憾,她侥幸的避开了。 淡淡扫了众人一眼,也不说话,等着。 可是黑衣人也同她一样,就那样默不作声,只紧紧盯着她。 谭怡蹙眉,偏头扫过肩上伤口,抬头之际丝毫不差的将带头黑衣人目中得逞之光尽收眼底。顿时心下一紧,正要运功出手,只觉浑身乏力,头晕目眩,下一秒,人已摔向地面。 京郊,一处破败的老宅。 一身红衣的女子半跪在床边,清冷的脸颊上满是泪痕,手指颤抖的抚摸着床上脸色暗黑,呼吸微弱的女子。 末了转身跪下,朝着黑衣少年感激叩谢:“谢公子出手救我阿妹,阿九感激不尽,公子若不弃,阿九愿誓死追随!” 黑衣少年一愣,赶紧摆手:“九姑娘千万别,千万别,我家少主若知我收你跑腿,一定会第一时间废了我。再说,我这辈子只想好好服侍我家少主,可没工夫管你!” 女子一愣,又道:“那公子可否让阿九见上你家少主一面?” 少年挠头,尴尬笑道:“现下肯定是不行的,少主交代,一旦救出姑娘便暂在此住下,待姑娘伤势好些便派人送姑娘回族。这期间,我必须全程护佑你们安全,直到送你二人离开北羌国境。这期间,我也见不到少主。”说完,嘟嘴瞅着床上昏睡着的人,心道你快好起来吧,这样我就能早些回去见我家少主了。 其实,今日赴宴为假,潜入太子别院,救出被太子幽禁一年之久的月族灵女才是真。 原本只需损失一个宠妾,谁想太子妄图对他家少主不轨,这才惹怒少主令其改了主意,把新娘从太子宠妃换成了太子。 话毕,只见阿九满脸失望,后轻轻咬牙,似做了很大决心,随后从脖间取出一水晶瓶,递到少年跟前:“救命之恩,我姐妹二人此生无以为报,你家少主如此安排,必定一早便决定了不会见我。既如此,此物全当是我二人还有族人报答你家少主救命之恩。还请公子代为转交!” 少年后退一步,避开阿九伸到面前的手:“姑娘严重了,姑娘的任何东西我都不能收,这是少主交代过的。” 阿九一愣,秀眉紧皱,她知道,这小公子背后的人必定知道她是谁、这东西的价值意义和用途。 原本对此物的不舍与是否要给的纠结,顷刻一扫而空。 这东西,也许只有在那人手里,才最安全,才能发挥其最大用处吧! 想到这,阿九一步向前,也不顾男女之防便一把抓住少年手臂,将水晶瓶子硬是塞进少年手中。 见少年面色为难,有意还她,阿九硬声道:“公子若不答应阿九,阿九必定以死报答公子的救命之恩……”说着,便捡起地上的碎石,用力在手腕处划下。 少年被吓了一跳,连忙夺过碎石,又惊又怒的呵斥道:“姑娘这是何必,大不了我收下就是,何必轻视性命,岂不枉费我家少主冒险相救。” 阿九面怒愧疚,抬眸望着眼前少年,对着那焦急担心的眉眼低声道:“对不起,只是……” 看着玉臂上血流如注,少年取出随身带的止血药给其涂上,再扯下自己衣衫一角,帮着包裹了伤口,末了有些愤恨道:“别说了,此番回来,待我见到少主,必定言明九姑娘心意就是!” 闻言,阿九的脸上这才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来。 少年抬眸,对上那甜美舒心的笑,心头竟然微微一动。 随即,他赶忙垂下头去。 他不想眼前女子如此恩怨分明,一时倒也难以抉择。 若他不拿着,万一这姑娘自寻短见那岂不辜负他家少主冒险营救之苦?可若接下,主子已有言在先。 权衡之下,少年决定先收着,待日后寻了机会再还给她罢! 可他哪知,这番路太远,远到他险些再也无法亲手将此物交于他主子,也因此,他亲眼目睹了这辈子最刻骨铭心的回忆…… 13. 欣喜 宸王府。 千辰睿从书房出来,脸色苍白。 “爷,你快回去歇息吧,你的身子……” “无碍。”不理会管家的关切,他看着门口,一脸担忧的问:“他还未回来?” 管家摇头。 闻言,千辰睿的脸色又白了一分。 管家咬牙道:“爷您回屋吧,我去门口守着,若汣公子回来,奴才立刻来禀告,可好?” 这人今日多喝了两杯,酒后又未曾及时将酒气给逼出来,这丢了玉佩还拖着一身内伤回来。 一回来就问氿公子。 “你即刻派人去找,本王要在天亮之前见到他。”千辰睿说完,深深吐了一口气,忽又想起什么,又吩咐道:“让连轩去清怡阁看看……” 千辰睿体力不支,瘫坐在软塌上,脑子里一遍一遍回想着之前在屋顶的画面。 那人一双灵透的眼睛像是会说话,他要他信他。 看着他递来的坚毅目光,他竟鬼使神差的信了。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可是眼下三更已过,即便追不上人也该回来知会一声,何况凭他的身手断然不会追不上那贼人。 除非,他遇到了麻烦? 想到此,千辰睿的心顷刻悬到了嗓子眼。他吃力的从榻上起身,艰难的走到院门口,就见管家手中握着箭矢跑了进来。 心里咯噔一下,险些站不稳。 管家递来箭矢,上边的血迹尚未干透。 管家道:“在府外百米处的巷子捡到的,统共三支,只有这支染了血,此外,每支箭头上都有药性很强的迷、药,还有……” “还有什么?”千辰睿几乎是脱口而出。 管家一愣:“……软骨散。” “备马,本王要去太子府找人。”千辰睿拽紧箭矢,沉声吩咐。 管家又是一愣。 这样的千辰睿,他还是头一次见。 他欲阻止,却知道这人定不会放弃,况且凤灵玉佩是这人的命,只好召集影卫,随他出府。 太子府 谭怡被安置在一间特别豪华的房间,屋内燃着龙延香,弥漫的浓烈气息让昏睡中的她头疼欲裂。 有细微的脚步靠近,她努力从困乏中凝结内力,只是还未提气,一股让她厌恶的气息已压了过来。 桀骜的声音,带着愤怒与侵略,响彻在头顶:“别白费力气了,迷、药放的虽不多,但软骨散却是下了足够撂倒一头牛的量,你没有机会反抗的。” 谭怡在心里将玖幽骂了个遍。 若非他将师父的珍藏拿出来,勾的她多喝了几杯,导致之前服用的百蛊丸失了部分药效,此刻她也不会受制于人。 也懒得装睡,遂睁开眼盯住来人:“这难道就是堂堂北羌国太子殿下的待客之道?先伤再劫,现下还让我这般见你……太子殿下,不觉得亏吗?” “亏?本太子有你这美人在床,金屋藏娇,有何亏?”太子坐在床边,灼红的眸子凝着她看,眉眼尽是邪淫的笑意。 心下厌恶横生,下意识的扫了衣领一眼。 见领口整齐,这才松了一口气。 太子看出了她的小动作,嘴角的笑意更甚,用舌尖点润着自己的薄唇。 她一抬眼便看见太子这副猥琐表情,又想起几个时辰前此人与闫愫口齿相交的场景,不由胃中翻涌。 无奈身子乏力,在恢复功力之前,他不得不与之斡旋,遂道:“太子殿下身份尊贵,万人之上,何时这般屈尊,要低头与个草民一般见识。岂不亏?” 太子厉眼微眯,似在思量。 她继续道:“草民一介庸医莽夫,三脚猫功夫本就不敌太子殿下一身绝学,此刻又功力尽失,半分抵抗力气都无,左右是跑不出这太子府的。若真有不怕死的勇气,也要有活下去的命才行。况且草民贪生怕死,不想挑战太子殿下权威,更不想被太子殿下的护卫当成活靶子练手射成刺猬。可太子殿下依旧大动干戈,只为草民一人,岂止是亏?还亏大了呢!” 她一阵吹捧,果见太子傲然自得道:“算你有自知之明!” 于是她故作疑惑道:“那为何太子殿下还如此惧怕草民?” “本太子惧你?”太子似听到一件天大的笑话,鄙夷的望来。 她遂垂眸,神情略有失望:“难道不是?草民此时手无缚鸡之力,太子殿下也清楚草民根本不可能逃出去,却还封住草民穴道。这难道不是太子殿下畏惧草民?又或者说,太子殿下其实并没有民间谣传的那般武艺高强,天下无敌……” “笑话,告诉你,就算没给你下药,你照样踏不出这太子府半步!”太子轻哼一声,伸手就在她肩上一点。 一股刺痛从肩头瞬间蔓延至四肢,身子霎时得脱,她深吸一口气从床上翻身起来盘腿坐稳。 敲敲脖子,捶捶胳膊腿,然后甩了甩手,确保整个身子快速恢复,只是肚子突然咕咕一叫,才想起来今日未曾好好吃饭。 方才馄饨就被呛下去一个,还费力追了那么久,玖幽也没给她准备吃食,这回她真饿了,遂道:“你既请我来,不会没准备晚宴吧?” 太子本来双目盛火,听了她话后一愣呆住,随后眯住眼瞅着她,冷嘲道:“你当真以为你是来做客的?” 她不语,故作委屈模样望着他。 太子眉头皱的更深,末了却咬牙切齿道:“真饿?” 低头揉着肚子,扭头看太子,理直气壮道:“你不是知道么?迟到婚宴,后……总之,你想怎么处置我我不管,但好歹得让我吃饱再说!” 太子愣住,想起婚宴上的丑事,他若没去跟踪这人,也不会被人算计。 更不会因此丢了信物,让囚禁一年的灵女被救走。 虽然这一切的发生让他恨不得杀人,但看着眼前娇憨模样的人问他要吃的,他竟不知如何拒绝。 认真看了眼盘腿坐着的人,低吼一声,“等着!”说完,转身准备去拿吃的。 感觉身后有人跟随,他猛然回头,那人却依旧盘腿坐于床上,瞪眼看他。 心头一落,长舒口气,正要开口唤人,只觉肩头一重,他整个人已无法动弹。 倏地,一股寒意从心头破开。 “你算计我?” 只见太子气的双目猩红,脸色发青。 谭怡勾起唇角:“以彼之道,还施彼身罢了。” 太子满眼暴戾,俨然失了方才沉稳,冲她低吼:“软骨散的药力,你根本不可能解,所以你根本不可能恢复功……” 抬手封住他哑穴,惋惜道:“你的药确实厉害,所以我才会昏睡,不过可惜,再厉害的软骨散对一个没有内力的人或者……是没有效用的。我说过,我只会些三脚猫功夫!” “……” 不再与他浪费口舌,转身去开门。 门外恰有匆匆脚步声靠近,她闪身取下墙上悬挂的长剑。 一阵寒光轻晃,剑刃已没入太子脖颈:“我虽贪生怕死,但有太子陪葬,想来不亏!” 太子满目含恨,斜眼剜她,腥红的眼仿若脖间滴血,末了,用眼神承诺,一定放她走! 解穴的手刚落,门外急急禀报声起:“殿下,有人夜闯太子府,已被属下等困住……还请王爷定夺?” 眉峰一拧,难道是她的人? 戾眼看向太子,手上微微用力。 太子感受到脖间湿意更浓,瞳孔一缩,沉声斥责道:“这样的事,还需问本太子吗?” 门外那人似乎觉得自己真的太过小题大做,应声离开。 待脚步声消失,谭怡才松手。 手腕翻转间,剑已入鞘。 好在梨花院她就喝了几杯噬魂酒,之前被压制的护心丹药力,在刚刚解开穴道后发挥出来。 药力虽消散了些,但是制住太子却足够,只是这时间不知能维持多久,她必得快些离开才是。何况她若再不回去,只怕千辰睿便不会再信她了…… 遂封住太子哑穴,谭怡开门离开。 太子无声的盯着谭怡消失的背影,眉峰紧皱,腥红的眸子闪过莫名的光。 前院。 千辰睿带着影卫,正在奋力抵御接二连三出现的太子护卫。 因着自己内伤严重,带来的人一边要抵御一边还要护着他。 不多时,他们便落了下风。 管家见势头不妙,低声呵斥众人:“护卫主子先撤!” 千辰睿眸色幽深,额头上汗珠直直落下,背部已然受了几刀。 扫看众人一眼,几乎都和他一般挂了彩。 正要开口下令撤退,可又想起那个人很有可能正在受苦。 不觉心下一颤,沉声道:“各自突围,不必管我!” 管家厉眼看来,满目不解,却不得不下令:“撤……” 说完,他一个纵跃,到了千辰睿身后,二人背靠背杀敌。 千辰睿看着杀意凛然的太子护卫,笑道:“看来,今日要与太子撕破脸了。” 管家挥剑替千辰睿挡开一剑,坚定道:“主子放心,奴才必定护你周全,皇上和郡主还等着你回去呢!只是主子不应这般不顾性命,虽然那玉佩关系到那人生死,但也需主子好好自保才可,否则岂不白费那人心意……” 千辰睿黑眸一深,似在思忖什么,末了,眉峰一皱:“好,现下便撤!”确实,以那人聪慧,应是有办法脱身的。 管家一听,沉重的脸顿时浮出喜悦,手上的剑不觉又快了几分,几招出去,数人已然倒地。 正待二人准备撤退,只听一人沉声吩咐:“不要放走一个,留活口!” 四周一批黑衣人出现,各个招式凌厉,剑走偏锋。 千辰睿眉目顿沉,浑身散出暴戾之气。 他料到太子府守卫必定不少,也猜到太子必定暗中养着一批护卫,却不曾想,这帮护卫功夫这般得了。 他若未曾受伤,脱身自然不成问题,可现下身子虚弱,突围有些困难。正思量要如何杀出去,只听管家一声提醒:“主子,小心!” 待他去看,一只飞箭已至胸前,要挡已然来不及,只得避开心口。 但如此一闪,身侧凌厉的剑锋足够要了他的手臂。 避重就轻,他闪身挡开利剑时,只听的箭头落地,刀剑入肉的声音,他急忙侧头看去…… 那人身材矮小,白衣翩飞。 面上蒙了一层白巾,掩去容貌。 他剑法灵动,身形极快,眼见一剑刺来,只见他勾唇轻笑,似笑对方不自量力。 对方失神一瞬,本是没入他心口的剑已稳稳落入对方心尖…… 14. 不舍 这时,原本的不安、惶恐瞬间消失。之前的担忧与害怕凝结成一股子强烈的情绪,凝于剑柄,挥于剑尖。 “不可恋战,撤!”挡开身侧一剑,千辰睿吩咐,声音明显轻快不少。 谭怡看千辰睿一眼,后对管家道:“带你主子先走!”说完,她借用巧力打掉两名黑影手中的剑,脚尖轻点,剑已落入她手中。 手腕轻翻,长剑飞出,被剑气震开的黑影只能步步后退。 管家向她一点头,去扶千辰睿,却被对方闪身避开,千辰睿声音坚决又凛冽:“一起走!”。 谭怡横他一眼:“你想死,可别拖累保护你的这些兄弟……”末了,转头对管家道:“我可没兴趣说第二次!” 管家被这突然而出的凌厉声震慑,心中一颤,抬眼去看说话之人。 只见对方凤眸灼黑,散射出冷冷寒芒,浑身散发逼人气势,和那娇小身材极其不符。 但这一切,却又那样真实。 尤其他说的最后一句,竟然让他不敢有半点反驳。 这种感觉,他只在自家主人身上见过。 而眼前这人,威慑人心之力竟与他主子不逞多让…… 他迅疾绕到千辰睿身侧,在其背上轻轻一点,腾空而起。 与此同时,四周屋檐簌簌落下数名黑衣人,将所有人围了起来。 两抹一高一低黑影先后落于谭怡身侧,目光满含杀意地扫看众人。 太子府守卫不知来人是敌是友,但见刺客头目要走,即刻追去。 谭怡厉眼轻扫,冷哼一声。 身后矮影翻身而出,已然截下意欲追踪的护卫。 屋宇之上,无法动弹的千辰睿深深盯着谭怡,黑眸腥红喷火。见又多出来的黑影,不由眉峰紧拧咬紧薄唇。 就在太子府护卫杀手四分之三倒地之际,前来协助谭怡的高黑影低声嘟囔:哪个浑球这么得瑟,打仗还不忘用香…… 谭怡眼梢一动,两名护卫倒下同时,她一声令下,‘撤’。 高高黑影扭头疑惑的看她:“我才刚热身?” 白他一眼,谭怡借力飞上屋檐:“你要是不要命的想找太子练手,我不拦,你继续……” 矮影手中一计烟弹飞出,转身跟紧谭怡而去。 高影忙扔掉手中抢来的剑跟去,抱怨道:“你不早说!” 谭怡看了眼四散没入暗夜的人影,眼梢睇看高影,鄙夷道:“以你聪明,会不识龙涎香?” 高影抹下脸上黑布巾,一张俊美的脸出现。 他用力拍拍胸膛,心虚的显摆道:“谁说我不认识,凭借我殊清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聪慧,早猜到了,哼!” 谭怡无奈的摇摇头,压下想掐死他的冲动,转头看向矮影:“你怎么来了?” 矮影一顿,转身向后看了一番。 确定巷子里没人跟来,才对着她行礼:“梅参见少主,是老庄主派我来保护少主的!” 眼睫微颤,不再问话,此时也不宜问话。 殊清摸着下巴,眯眼盯住梅看了半响,转头便对她挑眉道:“小怡,你这艳福不浅啦,什么时候也送我几个这般讨喜俊美的小童,让我也出去得瑟得瑟!” 只见紧跟身后的梅骤然红了脸,瞪了殊清一眼后,立刻垂下了头。 想着梅儿身份,她不觉好笑,无语地扫看殊清一眼。 取下脸上白巾,递给梅道:“前些日你不是说新练的香蛊需要活人实验么,殊清公子你可以考虑考虑,我觉得不错!” 此话一出,不等梅开口,殊清已收嬉笑浪荡,避如蛇蝎地逃开,假意镇定的问道:“接下来,我们到哪里去?总不能现在回清怡阁吧?” 瞧着殊清惧怕胆小的模样,梅不由捂嘴一笑,末了,也向她看来,有同问。 思及某人此时状况,她轻嗤一声,大步往前走:“自然是去宸王府!” 刚刚建立的信任,怎能浪费?! 破窗而入时,管家正在给千辰睿处理伤口。 殊清和梅儿紧随其后。 管家警惕,就着手中药瓶向窗口砸来。 殊清眼疾手快,抢了药瓶后又顺势向千辰睿击去。 管家眸光一狠,欲出手相护,千辰睿已然闪身躲开,并稳稳接着药瓶,看了过来:“王府没门吗?要你们一个个翻窗入户。” 谭怡站在桌边整理衣衫,并不答话。 倒是只顾着四处寻找座位的殊清冷哼道:“你懂什么,这叫情趣!夜会美人,不都这样!” 话音一落,屋内其余三人齐刷刷的看向已然躺上软榻的人。 谭怡嘴角抽了抽,看着其余三人眼中毫不掩饰的吃惊和嫌弃,她冲着千辰睿耸耸肩,心道:如此二货,你们且受着吧! 千辰睿指着殊清,不可思议地问道:“他就是婚宴上帮你的人?” 尚未回答,软榻上的殊清自己承认道:“那必须是我,旁的人未必有那能耐。” 她一摊手,走到桌边翻药箱,顺便问道:“可有软骨散的解药?” “你要它做什么?” “你的毒没解?” 两道声音同时响起: 枕在臂上闭目养神的殊清,一跟头从软榻上蹦起来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上看下看。 坐着上药的千辰睿骤然站起,一脸震惊地盯着她,那目光深邃的仿若能将人吞没。 无视二人的质问,她问管家:“若有,请拿给我!” 管家微愣过后又看千辰睿一眼,迅速出了门去。 轻吐一口气,这代表王府该是有解药! “什么毒?小怡,你中毒了?”殊清震惊的瞪大了双眼,忽然身形一闪,眨眼间已揪起千辰睿衣领,目光阴鸷的问:“说,是不是你给小怡下的毒?” “殊清,放手!”见状,她忙呵止:“和他没关系!” 殊清一顿,转头望她,清秀俊美的脸上一片肃杀,点漆的眸子布满血丝,他咬牙低吼:“就算不是他下的毒,也是因为他中的毒。” “松手。”她皱眉,一时不知该说什么。 殊清说的对,却也不对。 从她踏上前往上京的路,她同太子的梁子就已经结下了。就算不是千辰睿,也还会有别人。 遂又重复了一遍:“殊清,松手。” “你中了毒还那般拼命救他,你可知,一个不小心你就会没命?若我和梅儿晚些到,你考虑结果了吗?” 发脾气到面目狰狞,她还是第一次见,殊清这人一向对她千依百顺,别说发怒,生气都少有。 一时语塞,有些纳闷,半天才道:“这不是没事嘛,何况我有分寸!” 哪知,殊清火气更大,他豁然松手,朝她大吼:“你有分寸?每次你都这样说,每次遇到危险你都一副无所谓的模样。我说你你不听,师兄说你你也不听,我们说你你从来都是不听,只用命去搏……可你想过我们的感受吗?想过我们……” 也许是从未见过殊清如此模样,她愣住不知所措。 直到门外掌风破开碎石的声音传来,她才回神朝着纵身离开的人唤了声:“殊清……” 她本欲追去,奈何身子突然乏力,遂示意梅跟了出去…… 转头看向一侧的千辰睿,他面色苍白,微微吃惊。 本想说声抱歉,忽然又想到一事,心头一紧,提气便想去追殊清,怎知脚下一个踉跄,竟倾身往前倒去。 眼见就要倒地,只觉腰间一沉,下一秒,她已倒靠在一人怀中。 胸膛的温度从微凉的手心传来,心尖一颤,本能的去推,许是对方不想她会做这般动作,突然松手。 太子在箭头上涂抹的软骨散药量甚大,她体内的护心丹因损耗了部分药力无法完全化解毒性,此时毒性再度发作,她只觉浑身无力酸软。 方才又尽力一推,此时再无法承受,径直向后倒去。 思及今日诸事,不觉心中恨极,索性懒得挣扎,疲惫的闭眼往后倒去。 忽然,一只手拉住她手臂,随即腰间一紧,身子被拉起后轻微一翻转,复又垂直落下。 一道闷哼声传来,她睁眼看去。 身下是男子宽厚的胸膛,对方正用双手稳稳护住她,此时正抬头担忧的看她。 心尖一颤,她屈膝正要起身,岂料,男子又是一声闷哼。 她不解,皱眉往膝盖处看去,不过一眼,霎时耳根灼烧起来,烫热的热度直接侵袭整个脸颊。 于是,她忙用力朝身侧滚去…… 这一次,对方没有阻止,更没有采取任何措施去管她,只用一种让她觉得怪异的眼神盯着她。 一时间,她脑子有些懵…… 千辰睿看着从自己身上翻出去,撞在桌角的人,一时愣住忘了反应。 他无法形容此时此刻的心思,只是有些回味方才怀里的感觉,柔软温柔,舍不得放开。 心口被一种怪异的情绪填充,似美好、又很神奇。 乃至后背伤口裂开,也不觉得有多疼。 重点是,他这么做,竟是在护一个男人。 他自认不是断袖,并无龙阳之好,可不知为何,从第一眼看到这人,便生了想靠近他,还有抓他在身边的冲动。 是因他倾城容貌?敏锐心思?又或是他那亦正亦邪的性格? 总之,就是有一种隐形的魔力,将他不断牵引,与之相近…… 这时,管家取了解药匆匆赶回来。 刚一进门,便被眼前景象惊住。 苍老的脸上尽是震惊,不可思议地看向他们,竟忘了应当过来扶起千辰睿。 千辰睿眼神一扫管家,“出去。” 后者心领神会,放下解药就退了出去,顺带还将门关了个严实。 谭怡尴尬的咬唇。 再一次尝试起身失败后,长长吐口气,痛苦的闭上了眼。 感受淡淡竹香靠近,她也懒得睁眼看,只听到他温柔道‘对不住了’,末了,已被稳稳抱起…… 15. 触碰 千辰睿将她放在床上,又拉过锦被垫在她后背,这才把药丸取出来递给她。 本欲去接,手臂却不受控制的垂落下去。 千辰睿浓眉微皱,大掌迅速接住她的手,末了直接将药丸递到她放在她唇边。 心中异样徒增,犹豫片刻还是低头吃了药丸。 遂听他自责道:“抱歉,若非因我之故,你断不会遭遇这些,我……” 谭怡愣怔,摇头道:“非你之错,何需抱歉!” 末了见他面无血色,忍不住又问道:“你的伤……如何了?” 若说抱歉,也该她说才对。 若非那份信,她也不会求助师兄,自然也不会需要凤灵佩,那么他也不会被卷进这场是非。 现下种种,一切缘她贪念而起,自然该她承担后果。 “皮外伤,不碍事,吴叔已帮我上了药,过几日便好。”千辰睿说着便站了起来,俨然一副老成模样:“只是这药效,还须些时辰才能完全散去,你先休息会!” 话毕,他已伸手过来扶她躺下,动作娴熟地为她盖好锦被,掖好背角后才离开。 待得那宽厚的背影消失,谭怡凤眸中冷光散去,布满柔和。 其实她并不讨厌他的触碰,非但如此,她反而喜欢他身上的淡淡竹香。 因为,在那个很远,远到遥不可及的地方…… 她最喜欢青竹,每每闲时,她会与他一起,去山间青竹遍野之处,沐风赏月,听竹间翠鸟低唱,酌岁月年华流殇…… “爷,宫里来人传旨,宣您入宫!” “人呢?” “在前厅候着呢!” “本王这就过去!” “可是爷的伤?” “不碍事……” 门外对话虽然已经压低了声音,但谭怡还是听到了。 于是,她努力的坐了起来…… 前厅 “高公公,不知父皇此时宣我入宫,所为何事?”千辰睿恭敬的对着一身太监制服的白发公公道。 高泅向四周瞧了一眼,似在找人,末了文问道:“今日婚宴上,七王爷带去的那人呢?” 千辰睿一顿,蹙眉道:“高公公指的是,汣公子?” 高泅道:“是了是了。” “不知父皇找氿公子作甚,要下已经很晚了。”千辰睿并不想打扰谭怡。 高泅见这家伙不明说,遂压低声音道:“陛下尚未醒来,贵妃娘娘连夜照顾陛下引发旧疾,闫将军拿回的那些药半分作用不起,奴才这才擅作主张想请七爷带着那公子去给贵妃瞧瞧!” 千辰睿眸色一顿,眼梢快速地扫过他的卧房,道:“公公有所不知,那公子宴会散罢已自行离去,此时并不在府上。” 高阳一听,当即愣住:“这可如何是好?” 千辰睿又道:“公公莫急,本王这就去找他。” 高泅如释重负,也不再多说什么,即刻应下:“那就烦请王爷跑一趟。” 末了欲言又止道:“若是能快些……” “本王明白。” 待送走高泅,千辰睿快步走向卧房。 管家有些担心道:“爷当真要带小公子进宫?” 千辰睿皱眉:“娘娘对我有恩,我不能视而不见。” “可小公子他真的身份……”管家提出质疑。 千辰睿脚步顿住,似乎在犹豫,最后道:“我信他。” “那为何方才爷不让小公子同公公一起离开?” 千辰睿一声叹息,垂下黑眸:“他此时连行走的力气都无,如何进宫面圣,待他恢复些了再作打算吧!” 管家抿唇:“既如此,爷也去稍做休息吧,您的伤……” “不碍事,你且去备马车,本王这便去清怡阁‘寻人’!”千辰睿说完,向着卧房走去。 管家即刻会意,退了下去。 走到卧房门前,千辰睿轻轻推开门,蹑手蹑脚的走到衣柜处取下外袍,待他走到门口,又退了回来。 蹑手蹑脚的朝着内间走去…… 巷子的拐角处,一个瘦高的身影看着从宸王府赶出的马车,凝重的神色才稍稍放下,转身进了马车:“回宫复命吧!” 太子府 “煮熟的鸭子都能给你们弄飞了,你们可真给本宫长脸。” 太子怒目瞪着院中跪着的数人,手中茶盏随着声音起伏砰然碎裂,四处飞散。 碎片落在请罪的人身上,瞬间衣破肉伤。 “主子息怒,属下们本已困住那刺客,怎料突然杀出一白衣少年和一群黑衣人,他们剑法狠戾,招式诡异多变,属下等这才不敌。”影卫头子心里憋屈,遂解释道。 太子倏地站起,目光狠戾的看向影卫之首萧然:“白衣少年?可看清模样?” 萧然一脸冷沉,满眼悲愤:“不……曾,只是属下觉得他的身型与汣公子甚似……” “不可能是他!”太子几乎第一时间打断萧然的话。 若他功夫了得,根本不可能轻而易举冲破穴道,否则,必然三招内脏腑具损,就更不可能在他的影卫手里脱身了。 “其他人呢?刺客是谁?” 萧然道:“刺客的头有严重的内伤,听声音,倒有几分像七王爷……后来那一拨人,具林超说,和今晚偷袭别院的人招数是一路的!” “老七,哼,倒是有可能……” 太子突敛了怒气,冷静的看向萧然身后的林超:“你确定没看错?当真是偷袭别院的那一伙?” “属下断然不敢错,当时虽有殿下信物,可属下见他行为异常,起了疑,如此便打了起来。他们招式狠辣异常,异于寻常杀手,属下一见便知。方才后来的那一波,属下识的,就是夜袭别院的人。” “好个七弟,竟跟本宫玩明修栈道暗度陈仓。看来,你养的能人当真不少,倒是本太子小瞧了。”太子厉眼眯起,指节咯咯作响:“备马,本宫要去面圣!” 清怡阁 殊清斜斜靠在阁顶的栏柱上,抱着酒坛仰头大喝。 他心中不欢喜。 他不希望小怡受伤,尤其是中毒。 可今日这两样他都遭受了,尤其是在受伤中毒后,他不惜拼命,去救另一个人。 所以,一种压制不住的怒气就那样毫无征兆的爆发出来。 尽管知道这是他的不得已而为,可他仍旧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这才同他发了脾气,自己跑了回来。 虽然知道他不会做没把握的事。 可是他怕,哪怕就一次。 他一个不小心没有算计周全而着了别人的道,便会伤了自己,甚至丢了性命。 如果是那样,他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事来。 “我说了,别来烦我,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吗?” 殊清猛地将手中的酒坛向身边扔去,冲着脚步声的方向怒吼。 来人吃力的接过飞来的酒坛,看着眼坛中所剩无几的液体,苍白的脸上勾出无奈的弧度:“那你便试试,能不能杀的了我。” 殊清暴怒,俊朗的脸颊上两抹酡红异常耀眼,发了狠得怒吼:“老子现在就要了你的命……”说着,身形一闪,击向来人。 然而,当他掌风快要逼近那人时,又急急换了方向,一声巨响后,他愣愣的看着来人,腥红的眼满是震惊、痛惜、愧疚, 咬唇喃喃道:“怎么……是你?” 宸王府马车上,千辰睿刚喝完热好的药,声音尚有些虚弱。 “一路上都没有发现汣公子踪迹吗?” “没!” 千辰睿身侧坐着一个黑巾裹住脑袋的男人,闻言,他果断的吐出一个字。 末了又低低嘟囔:“按理说,他余毒未清,不该如此无踪无迹,除非……有人暗中帮他!” 千辰睿放下药碗的手一顿:“你的意思……他可能是太子的人,中毒不过是苦肉计?” 黑巾抱肩蹙眉:“猜测而已!毕竟他来路不明,又身手不凡,行事也诡异无常,还有一批训练有素的手下跟着,这可不像是什么简单人物。以我的直觉判断,能有如此阵势,若非皇亲贵胄,必定是江湖上地位显赫的大派中人!” “江湖?”千辰睿从怀中取出一枚晶莹剔透如珠子般的玉佩在手中把玩,许久才道:“若真是江湖中人,你会不知?” 连轩嘿嘿一笑:“也对。当今江湖上有这般能耐的,除了玄庄那位,怕也没别人了。不过玄庄那位你就别想了,手段之狠前无古人,见过他的人除了鬼医其余的都死光了,所以鬼医才这么火…咿,说到这,我倒是想起来了,最近江湖上倒还真出现了一股新势力,手段和玄庄那位不逞多让,据说,他们的目标就是玄庄。” 千辰睿皱眉:“他们想取而代之?” 连轩摇头:“谁知道呢,玄庄虽然屹立百年不倒,但毕竟杀了太多人,仇家早遍布天下了,若说新势力想除掉玄庄,只怕整个江湖都会拍手称快,愿意合力一锅端呢。” 千辰睿冷笑道:“既可屹立百年,自然有其生存之道。何况你也说了,玄庄那位神鬼莫测,他岂会容忍玄庄这般轻易被一锅端?” 连轩一副高深莫测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吧,其实呀,玄庄之所以厉害,就是因为有那位在,倘若那位被困或者不在玄庄,江湖势力齐聚群起攻之,玄庄未必能躲得过的。” 千辰睿黑眸阴沉:“所以说,要想攻克玄庄,只要那位不在就可以?” 连轩郑重的点点头。 霎时,千辰睿脸上的阴霾散去,剩下满眼的计较。 连轩双眸一眯,问道:“莫非,你也想灭了……” 千辰睿侧目,连轩闭了嘴,却是会意的点点头。 千辰睿垂头,看着手中的东西不再说话。 当他走到床边时,床上已空空如也,只剩玉佩和一张字迹隽永秀劲的纸笺: 归主,多谢,后会有期----汣公子 说不出看到“后会有期’四个字时的感觉,只是心口空空。 还有一丝开心,至少,他写的不是后会无期! 如此,便说明,他并不讨厌他! 16. 更衣 清怡阁顶。 晚风荡起轻纱,掀起说不出的孤寂。 殊清愣怔的看着来人,紧握的拳头慢慢松开,不知所措的挠头。 他以为来的是梅,这才气恼的扔酒坛,没想到却是一个时辰以来心心念念之人。 一时喜惧交加,不知该说什么好,半天就憋出了一句“你怎么回来了?” “……瞧你。” 谭怡轻轻叹气,颇为无奈的将手中酒坛扔一脸委屈的人。 因为身子尚未恢复,她险些摔倒。 殊清一惊,眼疾手快的将她扶住,又气又急:“你慢点,快些坐下休息休息。” 谭怡确实累了,就着他搀扶走到桌边坐下。 殊清小心翼翼,生怕伤了她,待她坐好,便给她倒了一杯水递过来,气道:“余毒未清,你不在宸王府待着,跑回来作甚。” 也不知他真不知道自己回来的目的,还是假不知道,遂道:“自然是回来看你。” 殊清暗暗呡唇,自言自语道:“我有什么好看的。” “你自然是最好看的了。”谭怡端起杯子喝了一口水,继续道:“只是你不该不问缘由的就生气离开,如今我和太子结仇,万一他对付你,你未必能全身而退。” 闻言,殊清目光一滞,俊秀的脸上泛上一阵红蕴,突地一把将谭怡纳入怀中,收紧了双臂:“小怡,你这是在关心我吗?” 谭怡哪知道这家伙会这般动作,猝不及防的碰进了他怀中。 本想蹭脱,奈何这家伙力道极大,她半分都动弹不得,还将她勒的生疼,索性也懒得再动。 这些年她一直以男装示人,并不太在意男女之防。之所以不喜人触碰,只是不想被发现女儿身。 因为,这个秘密不单关系她的生死,更会危及玄庄。 殊清与她相熟多年,也未曾发现端倪。 只是今日…… 脑子越来越迷糊,很快便没了意识…… 殊清从不知谭怡会如此在乎他,心中阴霾霎时一扫而空。 这一刻,他想用余生全力护此人安危。 “小怡,你答应我好不好,以后不要再那么拼命了,阿域的事就是我的事,我一定想办法帮你找到他……” 怀中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殊清将人从怀中轻轻推开,发现怀中人不知何时昏睡过去。 心下一紧,迅速将人打横抱起,急急向着楼下而去…… 清怡阁入口,一辆豪华马车静静的停在那里。 身着月色长袍的千辰睿负手立在湖边,薄唇紧抿,微仰着头目不转睛的盯着阁顶相拥的两人,脸色苍白。 “爷,汣公子既已安全回到这里,咱们还是快些进去请人吧!”管家犹豫片刻,走上前去劝道。 “老吴,你也太不懂情趣了,人家那可是要去办事的,这会儿去请人,确定不会被哄出来?” 连轩从马车上跳下来,刚好落在管家身旁,抱肩瞥了一眼阁顶,一副‘你丫的不懂’的表情看着吴全。 吴全顿时面露尴尬,略显责备:“那也不能耽搁了皇上的事,万一责怪下来,爷必定是要受责的。”眼梢掠过阁顶,他虽是太监,却也明白那两人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就算是两个男的! 连轩转头撇了一眼千辰睿,挑眉问吴全:“你家王爷……不会是对那小公子有意思吧?” 吴全听的一怔,皱眉看向千辰睿:“爷……”他也不大确定。 千辰睿的所有心思全部在楼顶相拥的两人身上,看着人被抱走,心口像被人堵了东西,呼吸不顺。 她不是不喜人靠近? 太子想近他险些受他一掌,那掌风厉害的很,现在他手心还红肿着,还能感受到微微的疼。 可方才那人抱他,为何不推开,竟还由他抱着离开? 他对他有意思? 呵,当真是这样吗? 所以看到他被人抱走,才会心生怒火?难过失望? “啧啧啧,我算是看明白了,感情王爷原来是断袖,哎,我以后可得离你远点……”连轩眯眼瞧着千辰睿,若有所思的摇头叹息。 “连轩,你说什么呢,谁是断袖?嗯?” 一声疑惑问来,接着一身侍卫装扮的女子从马车后蹦出来,拉着连轩胳膊摇晃着追问。 吴全听到声音回头,吃惊之余顿时黑了脸:“你不在府里呆着,跑这来作甚?” 女子偏头偷看千辰睿一眼,瘪瘪嘴:“皇帝派人来问四哥寻人回去没,我说估计在路上,便来瞧瞧看。” 说完,继续摇着连轩的胳膊追问:“你说谁是断袖?不会是你吧?不行,我不管,姓连的你要敢断袖,我就废了你,哼!” 吴全眉头一皱,看向千辰睿,等待指示。 “王爷若觉不便,就由我去吧!”说完,也不等千辰睿反应,连轩利索的从女子怀中抽回自己胳膊,脚尖一点,人已翻入阁内…… 殊清将谭怡安置妥当,梅就在门外急急的敲门。 他气的不想去开,又怕声音吵着谭怡,遂不悦的去开门。 梅儿见门打开,就要往里冲:“主子可还好?” “没事了,只是他这几日没怎么休息,这会睡下了。”殊清拦住梅,转身合上门,又问道:“前院有人?” 梅儿狐疑的瞪他,立即屏息静听,察觉有脚步声靠近,转身便走:“我去看!” 殊清一把揪住梅的衣袖:“我去就行,你且去烧些热水,待你主子醒了必定要洗洗的。” 梅儿狐疑的瞪着殊清,点头离开。 殊清下了楼,心中大概知道来人是谁。 只是没想到,会是个黑巾裹头,完全像个鬼影一样的人,吃惊之余瞬间提高了警惕。 厉声道:“来者何人,胆敢闯我清怡阁,可是活腻了?” 对方饶是不想竟这般快就见到人,踮脚向殊清身后望了两眼后皱起眉,又凑近殊清瞪大眼睛细瞧他,末了,似并没有在对方脸上发现什么特别的神色而又惊又喜,一个翻身,溜了。 殊清又惊又惑,挠头嘟囔:“是我幻觉了…还是…见鬼了?” 他探究的在院中转悠一圈,四下统统看了个遍,确定没人后长长舒了口气。正要回屋,刚一转身,一抹白影立在了他身后。 一股凉风从脚底窜出,吓的他连连后退数步,火气一来,对着那人便骂:“你丫的,想吓死小爷我呀!” 看着殊清模样,来人嘴角露出些微弧度。想起连轩的话,‘人家压根啥事没干,那男的这会儿正在院子里晃悠呢!’他当即心情豁然一松,便亲自过了来。 “殊…清对吧,汣公子呢?” 待殊清看清来人,立即恢复正经。 只是听他问话,不由皱眉,汣公子? 感情这人还不知道小怡的真实姓名?!这么看,两人的关系也不怎么样么。 瞬间优越感爆棚,遂道:“你还好意思问他?因为你他险些丢了性命!怎么,你是来赔罪的还是来道歉的?” 千辰睿眯眼打量着殊清,压下心中千头万绪,抱拳一礼:“是本王的过错,只是眼下有事急需汣公子相助,烦请殊公子帮忙转告一下,不知可否?” “否否否。小怡早睡了,你且等明日再来吧!” 殊清睇看此人,本想糊弄几句打发他快些离开。 可又思及屋中那人素来脾性,不敢多作为难,抬头看看天,遂极不情愿道:“算了,你且到阁里等着吧,他睡眠一向浅,估摸着一个时辰左右便会醒!” 说完,懒懒的做了个请的手势,便先走了。 千辰睿凝眸看着殊清痞痞的背影,深邃黑眸寒芒毕现,却又快速恢复如常。 度量此人言行举止,皆隐透着贵气,虽被有意掩饰过。 他便想起连轩的话,‘非皇亲贵胄,便是江湖上大门派中人’,不觉深深蹙眉。 二人一前一后的上了阁楼,只是刚进大厅的门,便见一人稳稳坐在大堂中间最尊贵的位置上,低头呡着茶,见二人进门,那人缓缓抬起头。 目光触碰时,千辰睿一怔。 转头看殊清,不是说人睡了吗?这又是怎么回事? 殊清并没理会他的质问,倒是气冲冲的跑到那人跟前,又气又怒又不敢发作的柔声道:“你已然困极,何不好好休息一次?” 谭怡盖上杯盖,缓缓起身。 将茶盏往殊清伸出来指责她的手中一放,径直朝千辰睿走去:“先去给那人瞧病吧,不然有人该掀了我这清怡阁了!” 殊清一愣,将手中茶盏往几案上一搁:“哪个不长眼的想掀清怡阁,有种给小爷我站出来,是不是你?嗯?”末了,双手叉腰,愤愤地看向千辰睿道。 千辰睿黑眸一转,想到紧跟着连轩离开的某人,抱拳赔礼:“诸事叨扰,还望公子随我再走一趟?事后定然负荆请罪,厚礼相谢。” 谭怡略一颔首,做出一个请的手势。 “王爷‘盛情’相邀,小弟岂敢不从!请!” 说完,自个先出了门。 见千辰睿紧跟其后,大堂中央叉腰气愤的殊清一跺脚,也跟了出去,大声喊道:“小怡,你现下须得好好休息才是……” 谭怡自然明白殊清的关心,只是,此去皇宫,有她的打算。 遂抬手挡住欲随她同去的殊清:“你送我的酒已被我喝光了,今日你便再去寻些来可好?” 殊清一愣,酒?喝光了?寻? 开玩笑么? 那酒可是从幻谷带来的,哪能轻易寻到?且拿了不少,也没见她多喝,怎会喝完? 正想开口问她可是脑袋被药坏了,突然见她眼神微晃,瞬间便明白了这其中玄妙。 小怡这是在告诉他师兄来上京了,要他去寻师兄,且顺便再寻些她已用完的东西回来! 殊清释然一笑,白她一眼,转头鄙夷的看向千辰睿:“我说七王爷,诺大的王府,难道还供不起我家小怡几坛清酒么?” “若二位公子不嫌弃,待我回去便让人送些过来!” 殊清嗤笑,有些得意道:“王爷好意,殊清心领了,不过小怡一向只喝我送的竹叶青,还是我亲自去寻比较好。”说完,又嘱咐道:“不许让小怡太累,不然我弄死你。” 17. 瞧病 谭怡上了马车,瞧见黑巾裹面的连轩,吓了一跳。 她转头看向千辰睿,清冷一笑:“王爷这是什么意思?怕我是太子的人,暗算你不成?” 千辰睿坐好,转头对连轩道:“你同瑶雪一起吧!” 闻言,连轩脑袋一转,意味深长盯着她,不怀好意的笑道:“公子无双,果然不假,难怪王爷踯躇不前,这下我算是懂了,不过,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谭怡皱眉:“公子眼明嘴厉,似乎并不像有顽疾未治需要来幻谷求医?” 连轩一愣摇头:“本公子身子骨健朗的很,自然用不着来幻谷求医治病。” 她道:“既如此,公子方才的话,说的倒是有些刻意了。” 连轩:“……” 连轩掀帘而出,四处吼人:“瑶雪丫头呢?给爷滚出来!” 眯眼瞧看连轩,对他的话并未在意,只不过他那神秘兮兮的怪笑,倒是让她心里发毛。 不由想到鬼鬼祟祟闯她卧房,翻桌子踢板凳的女子。 转眸睇看千辰睿,这都养了些什么人? 不料,对方也正看她。 一时四目相对,谭怡心下一颤。 想起王府发生的事,不觉耳根发热,遂收了视线。 “你身上的毒,可全解了?” 竹香逼近,谭怡看去,千辰睿已坐在她边上。 遂答非所问道:“王爷可是觉得在下内力尚未恢复,不是对手?” “公子此言差矣,要说不敌,那也该是我才对,氿公子内力高深,根本不会受软骨散控制,只是公子善用障眼法,瞒天过海罢了。” 谭怡眼睫一颤,凤眸中极快的闪过一抹杀意。 她侧头,盯着不急不慢说着话的千辰睿。 不错,软骨散对没有内力或者内力高深的人是不起作用的,她只对太子说了前者。 至于后来她又受其制肋,则是因她服下的护心丹与噬魂酒相互作用导致的。 所以,她才能在服下解药后快速恢复内力,策马回来。 “王爷好敏锐的心思,这都被你发现了。” 千辰睿不置可否,只是垂眸道:“汣公子何尝不是明察秋毫,只看连轩一眼,便知我的怀疑。只是我好奇,汣公子明知我带你去宴会别有用心,仍在太子府冒险相救!” 谭怡不语,只是盯着穿透摆动不止的车帘,照射进来的微弱月光。 她岂会不知千辰睿用意。 他明面上是在坦白自己,实则是在怀疑她搏命的真实目的。 太师府的事,他必定已知晓。 于是也懒得再绕弯子,直接问道:“你知道多少?” 千辰睿用手撑着脑袋,慵懒而自信道:“你要抓的‘叛徒’以你之名骗得闫愫信任,以医治贵妃为条件进入上京。父皇忌惮江湖势力,你的人便逼其赐婚闫愫,离间父皇与太师的关系。为证清白,太师不敢提新娘身份。于是便有人将新娘乃幻谷鬼医之事传遍上京,如此一来,太师必遭忌惮,帝师离心,国祚动荡。” 耳边袭来热风,弄得她微痒难耐,心头微颤,却并没有避开:“那太子出丑,又如何解释?” 千辰睿似料到她会如此一问,遂继续道:“太师府内太子恋你美色,借酒欲近你,那时你便生了杀意。” 说着,还不忘摊开手心递过来,生怕她看不见:“之后你离席,太子尾随而来,再出现已在婚床上。他那副模样,必定被用了迷情的药物,你懂医,又有殊清那样的帮手……说不是你的人做的,怕没人会信。” 说完,千辰睿灿若星辰的眸熠熠生辉地拢着她。 心中震惊之余,难免对此人多了一份忌惮,倘若以他的智慧,强取玉佩怕是不成了。 心下忧虑,面上却不动声色:“王爷智谋过人,既已看破,现下只需揭发于我,便可解皇帝太师之嫌隙,化闫愫太子于窘境,复得皇帝器重,太师也必感激于你,日后前程自是不可限量!” 千辰睿一愣,盯着她半响,似要看穿她。 末了,终于撤回几乎伏在她肩头的身子,坐好:“再入朝堂并不难,重得器重却也易。可若我以此为柄,挟你做事,岂不更划算?” 她一怔,遂抱拳冷哼:“王爷深谋远虑,倒让在下想明白一事,数年前宁可冒着被皇帝抛弃罪杀的风险也要护送西楚质子回国,用一命赌了北羌未来的天下,王爷当真好算计!” 闻言,千辰睿黑眸一敛,眼底一抹杀意一闪而过:“这,可算要挟?” 她遂问:“若是,王爷会杀了我吗?” 千辰睿垂眸,修长手指把玩腰间玉佩,片刻后才饶有兴致的道:“若我杀了你,谁来给我治病?” 北羌的王宫之奢华,是其他三国不能比的,谭怡在下了马车之后,不得不再次感叹强国的底气与豪气。 “怎么?以前没有进过宫?”千辰睿看出她的惊奇,不免好奇的问道。 “我又不是庙堂之人,进宫作甚?再说了,这地方就跟个牢笼似的,走到哪儿都有人盯着跟着,搞得我像是做贼一样,烦都烦死了。真不知道这里头的人怎么活的,竟然还有那么多人想住进来,真是诡异的想法。”谭怡边说边摇头,话里话外尽是嫌弃。 千辰睿黑眸划过一抹失落,本想解释,可想来想去也想不出一个更好的说法,最后只得道:“人各有志,你在江湖惯了,自然受不得束缚。而这里的人被束缚惯了,出去了反倒不会生活了。” 谭怡虽然赞同他的话,却还是嫌弃的瘪了瘪嘴:“倘若让我待在这里,我只怕一天都住不下去。” 千辰睿呡唇,黑眸沉沉,指着前方高大华丽,灯火通明的宫殿道:“进去吧。” “哟,我就说这背影看着甚是熟悉,还以为是谁呢,原来真是氿公子。老七,你也太不会招呼贵人了,这大晚上不让氿公子好好休息,把氿公子带到这里来做什么?” 谭怡正想说好,就听到令自己十分厌恶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微微皱眉,脚步缓了缓并未回头。 千辰睿停住,转身回去看着来人,脸上露出了看热闹的浅笑:“太子殿下,你怎么也进宫了?莫非是父皇传召?” 听到此话,太子原本客气的态度瞬间变得暴躁起来:“千辰睿,你故意找茬是不是,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做的好事?” 闻言,千辰睿眼梢瞥了一旁的人一眼,末了嘴角轻微勾起一条弧线。 太师府之后,太子送被气晕过去的皇帝回宫,经过太医急救,皇帝好不容易醒了,却一看身侧是太子瞬间又被气的背过气去。 他如此说,太子自然火冒三丈。 “太子殿下息怒,臣弟不知太子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太子殿下是知道的,臣弟向来身子骨不好,近些年连出门都是极少的。臣弟不知,何事何时又惹殿下不快了。还请殿下指明,臣弟也好及时改正。” 谭怡闻言脚步一顿,侧头回来看了他一眼。 “你……” 见太子语塞,千辰睿又道:“殿下若是没事,臣弟和氿公子就先进宫了,高公公传旨急召,臣弟不敢怠慢。” “说的跟真的似的,你以为本宫没被召唤吗?”太子气道,大步朝着谭怡走去。 千辰睿见状,一步跨过去,横在二人之间:“殿下被召,不知道所为何事?” 太子被断了妄想,恨恨的盯住千辰睿,眼中火星迸射:“关你何事?你怎么如此阴魂不散?”太师府挡他去路、闯他府上接人、眼下又拦他,这人究竟想如何? “啊,殿下这话,臣弟倒是不理解了,臣弟今日,未曾惹恼殿下吧,殿下何故对臣弟如此凶神恶煞,臣弟好怕……”千辰睿委屈巴巴道,听得谭怡想赶紧离这两人远远地。 太子欲从另一侧靠近谭怡,千辰睿再次将人挡开。如此一来二去,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宫门。 宫门是最后一道城门,有禁军把守。 下朝后,若无皇帝御赐的令牌,即便是皇子储君,均不可入宫城。 高泅一早便等在宫门口,见来了三人,不由一愣,显然没想到太子会一同前来。 随后赶紧上前行礼。 “高公公,父皇如何了?”太子问道。 高泅低头回答:“从傍晚见过殿下后,至今尚未醒来。” 千辰睿皱眉,看了宫殿一眼,问道:“娘娘呢?现在如何了?可有好转?” “哎……”高泅长长叹了口气,情绪落寞忧虑:“还请宸王和氿公子快些进去瞧瞧吧!” 千辰睿遂看向谭怡,神色中略有请求:“走吧,我们去见贵妃娘娘。” 谭怡嗯了一声,径直走到最前面,例行搜身。 千辰睿遂紧跟其后。 末了,高泅侧身开路:“宸王、公子这边请。” 刚走两步,太子便追上来道:“那我呢?我要见父皇。” 高泅低头回道:“殿下稍安勿躁,陛下尚未醒来,殿下不如在此候着,若是陛下醒了,奴才第一时间来请殿下。” 太子不服气道:“我要进去等。” “不可,陛下未有旨意说殿下可以入内。” “为何他们能进去?” “他们是来为贵妃瞧病的。” “瞧病?父皇未醒,他带着一个外男给父皇宠妃瞧病,怕是不合规矩吧?高公公。”太子咄咄逼人道。 “殿下多虑了,人是陛下先前在太师府就定好的,倘若出的问题,一切后果奴才自会担着。”高泅说完,看着宫门两侧的禁卫军道:“殿下还是在这候着吧。” 说罢,又看着一旁的禁军统领道:“未得号令,殿下不得入宫城。违令者,杀无赦。” 18. 宴饮 南湘温湿,北羌干冷,梨花盛开的格外晚,待满院飞雪,已是春幕。 贵妃旧疾得治,龙心大悦,赏她高官厚禄。 她驳了所有赏赐,唯要了一个承诺。 几日前,太师告病辞官,闫愫交了兵符请旨去了边境,朝上多位老臣也相继退出朝堂归隐。 太子势力瓦解殆尽,气的他全城抓人,因此和几位王爷起了冲突,引起不小轰动。 这事又奏给帝王,太子被当朝斥责,禁足一月。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她预期的方向发展。 可她心中,总觉得遗漏了什么…… 信鸽挣脱双手展翅飞走,不觉生出一丝丝落寞。 回去吗? 是的,该回去了! 阡陌红尘,本就不是她该呆的地方。 只是,那件事她还没做。 “少主,宸王来了。” 真是,来的好呀! 待信鸽没了踪迹,她才回头:“要你暗查的事,可有着落?” 梅垂首道:“禀少主,除冬楼近日接了生意,数人不在上京,故未彻查,其余三楼一切正常。” “切莫打草惊蛇!” “属下明白。”梅令命下去。 一撩衣袍,大步向着前院走去。 小竹从庄里传来消息,副庄主座下弟子张冕状告她与朝廷暗合、搅弄风云,副庄主大怒,已派人前来查实。 她来上京的消息隐秘,本无人知道,只有夜宴那次她玉萧传音,调派过一次人手。 也因此发现上京暗桩里,混入了冕月的人。 冕月入门最早,却无缘少主之位,故对她怀恨在心。 如今抓住把柄,定会大作文章。 “何事让你如此烦恼,眉头都快皱掉了,嗯?” 花园小径,数日不曾出现的千辰睿蹁跹而来。 听到他话里调侃,谭怡揉了揉眉心:“哪里掉了,不过是它们许久不曾交流,我便搭桥让它们互动罢了!” “你这话是在怨我这几日没有陪你去宫里麽?”千辰睿脚步一滞,抚额看她:“走吧,你说今日是最后一帖药,我陪你去!” “为什么?”谭怡看着千辰睿,下意识的问。 “没有为什么,陪你还需要理由吗?”千辰睿道,说的理所当然。 “额……”谭怡嘴角抽了抽。 这话说的,奇奇怪怪的。 “你准备何时走?”见她不说话,千辰睿又问。 谭怡抬头看了看日头,深吸了一口气:“再等一刻钟!” 千辰睿皱眉:“为何?” 谭怡看了看皇宫的方向,无奈的摊了摊手。 千辰睿恍然大悟,戏虐道:“二哥这人吧,别的不行,自讨苦吃这事最在行。” “噗嗤~”谭怡忍不住笑出声。 “我说错了?”千辰睿皱眉。 谭怡遂道:“好歹也是亲兄弟,虽然那人属实不行,也不至于这么说他吧!” 闻言,千辰睿一顿,随后又笑道:“亲兄弟这事,我们如此认为,二哥可未必。他心中,除过权力,就是美色。”说罢,千辰睿向她看来。 对上玩味的审视,谭怡下意识的紧张起来,遂不悦道:“你看我干嘛。” “……看看你认不认同我的说法。” 额……这人说起话来,真是吊人胃口,气人! “你既然如此说,那你又是怎样一个人?”谭怡想到自己三番四次均无法看清此人,遂问道。 “我啊……你觉的呢?”千辰睿犹豫一下,不答反问。 谭怡皱眉:“我若清楚,何必问你!” 闻言,千辰睿蹙眉,似有些落寞,许久才道:“我不过是个过气的皇子,求的不过是偏安一隅,了此残生罢了。” 谭怡勾唇,摇了摇头:“你能做出当年之事,就不会是个心无鸿鹄的皇子。虽然目前我还没办法理解你当年的行为,但直觉告诉我,你不仅仅是你。” 后面六个字,谭怡说的很笃定。 千辰睿凝着她不说话。这让她坚定的相信,这个人,背后还有更深的东西。 “这个不想说,那么就说说贵妃吧,你和贵妃究竟是什么关系?让我猜猜看,你不会是贵妃的儿子吧?”谭怡瞪大双眼,诚挚的盯着千辰睿,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千辰睿对给贵妃治病十分看重,尽管之前未曾亲自陪她入宫,但也是让管家一起的。再联系之前夜宴贵妃对他的态度,他们之间必有猫腻。 “我们还是进宫吧!”千辰睿深吸一口气,一摔手,径直往门外去。 谭怡撇嘴,跟了出去。 果然,在皇城门口,又遇上太子。 太子似一早便等在门口,见她一来,径直走了过来:“这不是七弟和汣公子嘛,贵妃旧疾得治,多亏了汣公子妙手呀!” 眯眼望向太子,并未掩饰对此人的厌恶:“太子谬赞,汣某不敢当!” “不敢当?敢用千年毒蝎作引,银针入肤,磁石引渡,如此诡异狠辣的医治‘手段’还不敢当,公子真是谦虚。”太子说着,抬手摸向脖颈。 手到处,一道细细剑痕若隐若现。 谭怡微微眯眼,太子这言外之意,是怪她手段狠辣么? 遂冷笑道:“汣某向来偏执,对症下药,恶疾必用狠辣之方。贵妃毒侵肌骨,以毒攻毒乃对症之佳法,何况,是顽疾?” 太子闻言,手一顿,黑眸快速闪过阴鸷狠意,张嘴正要说什么。 千辰睿却一步上前隔开太子视线,截住太子未出口的话:“今夜雁塔之下,曲江流饮,二哥可有空?” “此乃我朝盛事,岂能错过!不知汣公子可有兴趣,也同七弟一起前来观赏北羌盛会?”太子闻言,颇有些得意,侧身绕开千辰睿看过来。 看千辰睿一眼,她退后半步,抱拳一笑:“曲江流饮乃皇家盛会,汣某一介草民,就不来扰各位王爷大人的兴致了。殿下贵人事忙,汣某不敢耽搁,现下便去为娘娘配药,告辞!” 话毕,快步离去。 看着离去的背影,千辰睿微不可察的勾唇:“乡间草民,不懂礼数,二哥莫要责怪才是。” “无妨,若七弟不介意,帮二哥给汣公子带个话可好?” 说话,不等千辰睿拒绝,太子邪恶一笑,已附到他耳边讲了起来。 直到太子身影消失在宫墙间,千辰睿仍站在原地,深邃黑眸中淬毒般的狠戾久久不曾消散…… 太医院,所有太医照旧被谭怡轰了出来。 因她自称医术家传,不可外泄,否则会五雷轰顶而死。 众太医自愧技不如人,却又不服气被一个黄毛丫头压一头,争相趴在门框上偷师。 娇小的身影穿梭于药架间,娴熟地往怀中金盘里放药材。 一旁斜靠在药柜边上的千辰睿,脸上浮出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温柔。 许久,才温柔道:“门外那帮饭桶,必定恨极了你!”说完,向着药架走去。 “还不拜你所赐?!”谭怡眼梢睇看窗外一眼不觉好笑。 并非她吝啬医术不授,只是怕药方传出,被有心人动手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只听千辰睿轻嗤一声,她不予理会,只顾低头寻找最后一味药的位置,便没注意千辰睿走了过来,冷不防就撞了上去。 额头碰上一方结实的胸膛后被弹回来,错愕间手上一松,哗啦一声,盘中药材尽数倾洒。 看着幸幸苦苦找好的药材姿态各样的散落在脚边,白色外衫也被粉末状药材染成花蝴蝶,谭怡的好心情瞬间炸裂,怒目看向罪魁。 哪知对方一副吃惊模样,正一瞬不转地盯着她胸口看,还不知死活的伸手往她胸口摸来…… 呼吸一滞之下,她本能地抬手挡去。 不想恰巧将他白皙修长的手掌压在了她胸口,他掌心的温度穿透衣袍和裹胸布直达心口。 心脏狂跳,一脚踹了过去:“你做什么?” “你以为我要做什么?”千辰睿被她一脚踢到要命处,疼的弓着身子瞪眼看来。 她极快的看过去,正对上他复杂的眼神,似震惊,又似疑惑。 “…我…” 本想发作,但看到他额上渗出大颗冷汗时,还是稳住了心神。不管他是不是故意,有没有发现,她不能自乱阵脚。 遂咬牙道:“我不喜人靠近,否则我会本能的出击!” 千辰睿深吸了一口气,扶着身侧的木桌慢慢站起来,疼的面目扭曲:“我就不明白了,你一个大男人有什么不能让人碰的?” 微不可察的舒口气,尽量让自己说的理直气壮:“我有洁癖,不行么!” 千辰睿摸索着在桌边坐下,睨着她一副嫌弃模样:“行!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谭怡呡唇,侧身拍打身上的药材碎末。 “今晚你当真不去南苑?”千辰睿有气无力的问。 为了掩藏自己的心虚,她蹲下捡药材,等将四散的药渣拢在一起全部装进金盘,心绪已平复的差不多了。 遂站起来将药盘拿到千辰睿面前才道:“曲江流饮是朝廷宴邀新举官员之盛会,众人于曲江池边畅饮,乘兴作乐,放杯至盘中,又置盘于曲流之上,盘随水转,轻漂满泛,转至谁前,谁就执杯畅饮。图夕三元丞相之壮举,北羌一景。本是想去,现在下却不想了。” 千辰睿看她一眼,拿过一张大纸将药材包好放在袖间才道:“就因为太子?” “不可以?”重新走回药架从第一味药配起。 千辰睿泄气道:“那我也不去了!” “为何?” “因为……你不去……”千辰睿静静望着谭怡,喃喃自语。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好吧。” 谭怡无所谓的耸耸肩,继续找药,而千辰睿黑眸印上深邃,就那样安静的注视着她! 19. 归附 回到小院,千辰睿没有要走的意思。 谭怡担心女子身份被识破,几番试探均巧妙绕开,心下不安更重遂道:“王爷无事,可愿随我出去走走?” 千辰睿欣然点头,并未问去哪里。 于是半个时辰后,她停在了上京城最繁华的街市。 看着前方一座结构别致、豪华非常的建筑,千辰睿脸都绿了。 “这就是你赞不绝口能怡情养性的地方?” 千辰睿指着大红牌匾上的鎏金大字,一脸不可思议。 折扇……‘哗啦’一合,谭怡一指牌坊下附耳私语的两名女子,兴致极佳。 “烟月阁的姑娘个个风雅别致,才艺绝佳,自然最为怡情养性…” 只见他黑眸深邃,隐藏着难以置信的怒气。 怒气? 是因为带他来花楼? “怎么?堂堂宸王殿下不会没来过这里吧?”谭怡妙目流转,挑眉浅笑。 闻言,千辰睿转头来瞟她一眼,一股子傲慢油然而生:“没来过~你觉得可能吗?” 说完,人已从她身侧擦过。 看着举步坚毅的人,谭怡满意的勾唇,小跑一步跟了上去。 今晚,便要将此人心中对她的怀疑,一一消除。 于是,她来了花楼,这个烟花之地。 可是,他们在二楼雅间坐下许久,也不见一个姑娘前来搭讪,就连阁里老妈妈也不曾露面…… 看着一个个貌美如花的女子对他俩避而远之,却对其他客人笑脸相迎时,谭怡总算回过神来。 若有所思地看向一脸悠闲把玩屋内古琴的人,疑惑脱口而出:“这家店背后的人,是你?!” 千辰睿不置可否,继续拨弄花魁的古琴。 谭怡皱眉,如此一来,她岂不是白跑一趟? 可是,他这般毫无防范的将底透露给她,又是何意? “我猜此时你一定在想,这种隐秘的事,我为什么会告诉你?” 千辰睿转眸望来,磁醇的声线随着清幽的琴声,异常悦耳舒心。 微一愣,敛了思绪。 继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软椅上,闭目养神:“王爷真是厉害,这都能看出来。” “不是我厉害,是我视你为知己,想坦诚相待罢了!” 闻言,谭怡睁眼,转头看过去,眸色深深。 知己,要知己知彼吗? 遂勾唇笑道:“王爷爽快,这二字,小弟收下了!” “既是知己,那心台可知此时我心中所想?”千辰睿猛然睁眼看来。 “心台?”心尖轰然一动,眼眶一酸,差点哭出来。 多少年,这两个字再没人叫过? “对,心台。怡,悦、然也,悦然出心,唤你心台,最是合适!”他眸若星辰,熠熠生辉:“心台觉得如何?” “心……台。” 一点点咀嚼这两个字,努力敛下心尖的刺痛,莞尔看过去:“王爷若喜欢,便如此叫吧!” “如此,送心台一曲,以表我之诚意。” 千辰睿看过来,含情脉脉,似得了人间至宝,倾尽一世温柔。 话毕,指尖在弦上轻快跃动,悠扬旋律飞舞二人所隔空间。 瞌目宁听,指尖跟着微动,入梦三生。 那世,转山转水,屠覆天地,倾尽繁华,只为寻你朱颜浅笑。 虽是一瞬,值此一生…… 只可惜,此时二人不会知道:一句心台,半曲繁华,结成了他们无法预料的因,种下了悔不当初的果! 数年后,当再次咀嚼‘心…台’二字时,她可知曾指尖跳动的悦然? 当再次说出‘唤你心台,最是合适’,他又是何等的悲痛欲绝! 古琴余音绕梁,穿透整个烟月阁。 一楼。 东南角上,坐着个紫衣男子正在喝酒。 他墨发遮住半边脸颊,仍旧无法遮住飞入额顶的细疤,以及眼中的凶煞之气。 他左拥右抱,尽情取乐。 然而,就在一阵似梦似幻的琴音落尽,潇潇洒洒的笛音传出,他猛地推开怀中妩媚女子,厉声问道:“楼上,是谁?” “公子想听曲儿了?”妩媚女子抬手重新攀上男子胸膛,垂眸低首,掩去眉眼异色,语态娇羞。 男子眉眼冷凝,再次挥开女子凝脂般的玉臂,一把搂住女子纤细腰身,半边俊脸勾出诡异笑意:“你能弹得比他好?” 只见那女子娇嫩如花的面上瞬间苍白异常,半空中的玉臂突然垂落,再不敢攀附男子胸膛。 她哑着嗓子道:“阮羽愿意一……” ‘试’字未出,一抹粉色倩影已被男子用力丢出。 霎时,阁里井然有序的运营因这一突发事件变得紊乱不已,数名尖叫声此起彼落,人影晃动。 眼见血染玉阶的一幕即将发生,一袭黑衣快如闪电地出现,他挥手制住刀疤脸玄铁裹覆的手臂。 而另一处,如神祗般翩然而下的白衣少年,接住被扔出的阮羽,旋转一圈后稳稳落地。 待看清白衣公子容貌,阮羽苍白的脸上绽放出一抹如水仙花般雅致笑意,不似方才妖艳半分,多了丝娇羞:“多谢公子相救!” 谭怡莞尔不语,扶她站稳,便松了手。 转眸一瞥比拼内力的二人,只听千辰睿冷冷道:“公子可是在寻在下?” 紫衣人本要还击的‘铁手’,闻言停在半空。 黑眸划过震惊、欣喜、憎恶、仇恨,一会儿摇头,一会儿又点头。 终于,他松了手,后退一步抬手指着千辰睿,声音微颤,似喜似恨:“方才那曲,是你所奏?” “有何不妥?”千辰睿摆了摆袖子,不大高兴的道。 只见紫衣半边妖魅的脸微微狰狞,转头看过来,冷眉厉眼,目露凶光,声音更是阴沉逼人:“当真?” 谭怡水唇轻勾,冷冷开口:“《半曲繁华》,图夕三元绝曲,以笛替萧,多了灵气少了寂寥,如此绝音,北羌之地,有谁能比得过当朝极擅音律的宸王!” “你竟是北羌王爷?”紫衣高大身形猛然一晃,声音嘶哑异常:“难怪我寻你多年不得……” 谭怡微微皱眉,眸光于二人之间流转,若有所思…… 千辰睿转眸看来,目光充满疑惑:“你寻本王作何?” 紫衣突然抬手扫过眼前墨发:“你可还记得它?”长达额顶的细疤终于完全暴露无遗,男子用玄铁裹覆的手,指着侧脸问道。 四周一片唏嘘,皆是感叹此人容貌丑恶,俊脸可惜。更有女子惊呼出声,只是被一双冷煞的眼神扫过之后,即刻用手捂住嘴,惶惶而走。 看着那俊美却因疤痕变得狰狞的容貌,谭怡一时也愣住,忍不住生出心疼。 少年不过十多岁,比她大不了多少。该是经历了何等惨绝之事,才生出他这般可怕凄楚的眼神…… 只是,世间凄苦,尝过这滋味的又何止他一人? 此时,因为阁主秋娘的出现,宾客四散而去,留下的阁中女子也纷纷回房,不敢斜视。 千辰睿盯着那疤痕看了许久,深邃的黑眸一点点加深,终于露出一丝稀疏的动容:“你……” “你还记得我?”紫衣突然一步上前,用那只没有玄铁的手抓住千辰睿衣袖,极尽兴奋。 “你过去是谁?本王并不清楚,只是这疤痕……” 闻言,紫衣脸上惊喜瞬间僵住,而后点点褪却,末了,他松了手中紧握的衣袖,无奈轻哼,自嘲道:“也对,连我自己都快忘了它是怎么来的,堂堂宸王又怎会记得?” 这话语好不凄凉,仿若闺中女子责备情郎誓言变失言的过错。 她遂端倪男子模样良久,忽然想起数年前第一次任务。 “半柱香内,我不会伤你,你若能逃出我的视线,我便放了你,如何?” 火海中,与她一般大的男孩怯弱地看她,眼中满是泪水:“有种你就杀了我,如此假好人,羞辱我算什么英雄好汉?” “我再说一遍,半柱香内,我不会伤你…圣贤道理,孙子兵法,你定比我熟…” “呸,杀人魔头也配读圣贤书,你们杀了我全家,却让我跑吗?圣人有云:士可杀,不可……”男孩突然捂住嘴巴,浸满泪水的眼,坚毅愤恨地射过来:“你不是说,半柱香内你不会伤我吗?” “兵不厌诈的道理莫非你不懂?何况也是你说我不配读圣贤书,那么圣贤君子所遵守的信义,我一个杀人魔头凭什么遵守?打你愚笨,有何不妥,嗯?慕少爷?” “你……”男孩指着她的手僵硬颤抖,气愤地直跺脚,小小拳头握的死紧。 “封城都道慕少爷博学多识,我看也不过如此。竟然连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三岁孩子都懂的道理也不明白。倒是我看走了眼,君子并非十年报仇不晚,而是君子尚无胆识,亦无胸襟罢了!既如此,我的半柱香承诺收……” “我走!”男孩突然打断她嘲讽鄙夷的话,盯着她,死死的,狠狠的,毒辣绝望的。 半响,他痛苦的往身后火光冲天的地方看了一眼,嘶哑着声音道:“我会来找你报仇的,一定会!” “我等着!” 等着么,她微微苦笑。 她等来的不过是一副苍然的表情,是被骗的愤怒与失望。 半柱香之后,她决定去找师父与玄庄弟子时。 被藏在门扉背后的男孩长剑暗袭,本能的出手,一瞬间,他白嫩的脸上一道血印从此烙下,血珠染了他苍白的面颊。 男孩冷冷地嘲笑:“兵不厌诈,你说的。而我说的,会找你报仇的!”他扔掉手中从她心口拔出的长剑,长啸疯了般冲出快要坍塌的门扉。 笑的张狂,笑的得意,笑的绝望,笑的悲凉…… 师兄们赶到,看着血流不止她,厉剑劈向了那孩子。 她无力阻止,待她奔过去时,他已然没了气息。 张冕嘲笑她,不该心慈手软,更不该给敌人任何一个可能反击的机会。 她只是冷眼看着地上毁了容貌没了生气的男孩,心口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 她不过想救他一命,而已。 下意识的捂住心口的位置,若那孩子还在,兴许也该来找她报仇吧? 突然,一声惊雷炸响,众人欢呼声起。 就在此时,紫衣垂头丧气的脸上瞬间多出一份阴鸷计较,声音已然恢复正常:“我会来找你的!” 一阵疾风席卷而过,人已翻身出了烟月阁,千辰睿垂眸看着食指与中指间夹着的一枚飞刀,眸色阴郁。 谭怡敛目,封印那段痛心的过往,轻嗤一声。 走近千辰睿,她偏头只用二人能听到的声音道:“恭喜王爷,江湖最大的鸿天镖局为王爷所用,大事指日可待!” “你说他是?”千辰睿眯眼看她,握紧了手中寒光毕现的飞刀。 她扫过飞刀,看着刀面上反射出自己的轮廓,冷然一笑,走向窗边,看着漫天烟火道:“鸿天镖局二当家,玄铁裹壁杀人无形,亦正亦邪半脸人。只要他坐镇的镖车,四国无人敢犯。” 千辰睿问:“如此厉害?” 烟火烂漫,只可惜转瞬即逝,遂肯定道:“是,如此厉害!” 千辰睿忽然又问:“那立身江湖百年不衰的天下第一庄呢?” 谭怡一怔,遂道:“玄庄掌握天地人三处消息,拿人命脉丝毫不差,且有统领江湖之势。鸿天镖局死士无数,收容四国流民,故而百姓对其礼敬尊崇。此二处各有特色,互不干涉是最好。不过若是能尽收麾下,四海归一,举目在望。” 此时,偌大的烟月阁,只剩下一黑一白,一高一矮的二人。 楼阁之上,秋娘早已点上大红灯笼,五彩缤纷,迎合和窗外夜空中绚烂的烟火,仿若灿烂了整个世间。 “那心台呢?如今江湖纷扰,风雨飘摇,心台可愿踏入朝堂?”千辰睿小心翼翼的问,又充满无限期待与渴望:“你我携手,为这混乱不堪的四国,民不聊生的天下,造就一片太平盛世。心台可愿意?” 20. 轻吻 “不愿意!” 谭怡抬眸,对上千辰睿深情的目光,答得斩钉截铁。 阁内烛灯勾勒出千辰睿高大的身影,单薄倾长,显出几分无奈的苍凉。 谭怡看出他眼里的落寞,可她不属于这里,更不可能留在他身边。 此刻,曲江池上又是一簇耀眼绚丽的烟火跃出,点染了整个穹宇。 她闭目,感受余烟消散后空气中弥漫的硫磺味儿。 许久,才懒懒的解释,虽然她也不知道,为什要解释。 “王爷要成事,寻那两处为最。我一无名之辈,能帮上一二倒也罢了。若弄巧成拙,王爷岂不功亏一篑?何况……”何况,今夜她就要走。 清风从窗户吹进来,掀起谭怡衣角,带动长发轻舞,月色的光晕下,显得格外清冷。 千辰睿心口有些闷:“何况什么?” “何况我志不在此,更无心功名!”谭怡随便找了一个理由,没有说实话。 “好男儿理应心怀天下,报效家国。心台向往山水本无错,只是空有一身才华而不得施展,岂不憋闷,古来圣贤皆因怀才不遇伤怀倍至,心台却甘入红尘阡陌,岂不可惜?” 千辰睿突地一步上前,从背后拢住她道。 这猝不及防的举动,让她没来得及反应,等适应过来,却也不觉讨厌。 “喜欢一样东西本就不是因为它于己有利才喜欢,难道我喜欢诗书,就一定要当文状元不成?只是喜欢罢了,何必纠结必须要有所得而改变自己喜欢的初衷呢?”谭怡小心翼翼的靠上千辰睿,悠然道。 “初衷?那心台可是心有所属?”千辰睿感受到谭怡的主动,将头试探性的放在了她肩头,余光扫过屋舍外流动的人群。 谭怡一愣,这货话锋转的也太快了吧,他的意思是?妙目流转间遂道:“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乃我心之所属。” “南山?心台心属的是南湘!”千辰睿淡淡道,语气忽然有些冷。 头顶寒意徒增,谭怡轻微偏头,有些吃惊:“你~知道了?” “如此看,传言果然是真的!你既然可以助他,为何不肯助我?”千辰睿突然抬起头,语气变得有些凌厉,环在腰间的手也加重了力道。 痛感传来,谭怡不悦的皱眉:“不是你想的……”话未出口,眼前倏地一黑,唇上即被什么轻轻触碰,冰凉。 “是因为他曾对你这般?!” 低劣嘲讽的话萦绕入耳,谭怡惊愕的看着千辰睿。 因为什么,谭怡其实没想好,但潜意识的想去解释。 可是,打死也想不到千辰睿会有这番动作。 所以,在那一瞬,她大脑停滞,空白一片。 “你……” 闪电般推开他的手,狠狠瞪着黑眸深邃的人,说不出是愤怒还是嫌恶,只觉心跳漏了一拍,冗长的斥责被突如其来的柔软堵住,什么也说不出来。 什么叫‘因为他曾对你这般?’ 千辰睿因谭怡推出的力道身子后倾,脚步却并未退却,他突地一把握住她的手,借力而上,欺身而下,附上那双水润的唇…… 其实他也没想到自己会这样,只是想到清怡阁顶的一幕,心里便别扭的厉害。 看着眼前白净的小脸点点泛红,水眸惊愕地瞪大,剧烈收缩的瞳孔寒意徒增,透着深深怒意。 他不受控制的就吻了上去。 那日王府凉亭对弈,如玉脸颊白皙红润,水嫩的唇泛着点点水光,若星辰般精亮的凤眸在瞪大之后更显得娇憨可爱。 莞尔一笑,倾国倾城。 至此,夜夜难寐。 唇齿碰触时,有微微的撞击痛感。谭怡闷哼,却被千辰睿霸道的全数吞入喉间。 心跳剧烈加速,凉凉的东西在轻轻的又莽撞的啄咬,身体像被电击一般,如被控制了去,让她无从反应。 察觉她的愣神,千辰睿试图顶开微微张合的皓齿。 谭怡一个激灵,余光扫了四周一眼,想着背后大开的窗户,便身体后倾,抬手向他胸前推去,意图蹭脱被他钳制的左手。 奈何,他似看出她心思,握住她左手的手加了力道。更用闲暇的右手托住她后脑勺,强迫她不得避开他的占有。 心尖颤抖的厉害,她猛地一合齿关,只听他闷哼一声,一股腥甜瞬间充斥两唇之间,终于千辰睿皱眉睁眼。 看着他好看的眉眼,心下一动,抬手便向着他脸上摸去。 千辰睿倏地深了黑眸,放开她唇向后微仰,本扣住她脑袋的手几乎第一时间去抓她的手。 眼见右手被控,她运力翻转左手,带着他的手便向他脸上而去。 他眼神凌厉而来,松了钳制她的手,抬手挡住脸,退了两步,逃开了她的攻击范围。 “你这手还真快。” “和王爷比,差远了。”抬手抹掉嘴角淡淡血迹,谭怡气道:“小气包子,被你抱了却不给我摸。” 千辰睿黑眸深邃,脸却红了:“若是给你摸了,心台可愿留在我身边?” 擦拭嘴角的手一顿,谭怡震惊的看向长身玉立的人,她忽然想通了一件事,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你喜欢西楚质子楚……” 洛字未出,千辰睿忽然如旋风一般席卷而来将她拖向屋内,心下厌恶顿生,指尖银针瞬间齐发…… 闷哼声起,二人轰然倒地。 谭怡怒意徒增,本想出招,脖颈上忽然落了一滴温热的液体,抬眼看,千辰睿正满脸痛苦,脸色惨白到可怕。 心下怒意消散,剩下的,只有后悔。 后悔今日的所有决定。 她不该为消除千辰睿心头怀疑只身前来烟月阁,更不该贪恋窗外烟火而撤消了对一切人事的警觉。 当然,最后悔的还是在不理智的情况下,射出的那五枚锁魂钉。 因为,就在她因为千辰睿的话吃惊走神时,两枚暗器径直朝她射来。 千辰睿不过是在察觉后便以最快的速度奔向她,在她发怒射出锁魂钉的同时尽数替她挡去了所有危险。 所以,现在的情况就是,千辰睿悲催的帮了她后又被她暗算。 一时百转千回,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 于是从怀中摸出一枚药后也不经他同意直接塞进他嘴里,而后意图从他手臂下溜出去。 千辰睿一愣,抬手压住她的肩,这才惊愕地瞪大眼看她,似在问‘你给我吃了什么?’。 谭怡嫌弃的白他一眼,那意思是说‘毒药,怎么,怕了?’,却在听到渐渐靠近的脚步声,脸上瞬间布满寒霜:“运功化药…等我回来…” 说完,推开他轻轻压在肩上的手,迅速坐起,正要起身时,手腕却被拽住。 她回头看,是千辰睿。 他斜斜躺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握住她手腕,凝眸看她。 那深邃的黑眸深不见底,若幽潭深渊,却又皓若星辰流光溢彩,具有很强的吸引力。 心尖一颤,她快速别开眼,低头去看握住自己手腕的大掌。 她想,她不说,他该懂她的意思。 有强敌靠近,他受了伤,且暗器有毒,他暂时不能动,所以,她必须去解决他们,让二人脱离危险。 可是,他就那样凝看她,一瞬不转,更没有半点松开的意思。 感觉脚步声越来越近,她心下一紧,剑眉微拧,暗运内力意欲震开他的大掌,可终究还是用了寻常人的力道试图挣脱而起。 岂料千辰睿突然眸光一亮,竟就着她给予的力道一个空翻起身,直直挡在了她前面。 谭怡愣住,他这是什么意思?是不知道那暗器有毒,还是嫌弃自己命太长? 正待上前,手腕上的大掌忽然轻轻用力,将她扯向着他高大的身躯之后,而后宠溺道:“想动本王的人,光有胆想可不行,得要有命动才算本事!” 话未毕,手腕松开,已有人倒地声传来。 谭怡看着交织在一起的数道黑影,想着千辰睿那句似对刺客又似对她讲的话,一时心头冷暖难分。 就在这时,所剩无几的黑衣人中一人高喊,‘妈的,老子不要钱了,来人,给老子把他给宰咯,宰了他的人,老子重重有赏!’ 口音极重的一声戾呵,谭怡偏头去看,只见一宽脸方头,眼窝深陷的大身板高个,指着窗户旁站立的她,向四散开的黑衣人高喊。 话音刚落,三人同时向着她挥刀砍来。 她勾唇轻笑,闪身避开二人刀锋。 “公子小……心!” 阁楼一处传来焦急的提醒,本从她身后袭击的杀手已被千辰睿挥剑挡去。 快速看了阁楼角落一眼,足尖轻点,踢起地上一把寒剑刺入从背后袭击千辰睿的黑衣人。 同时抬袖挥手,数枚银子飞出。不过转眼功夫,又是二人倒下。方才高喊之人瞬间煞白了脸,凶狠的向她看来。 千辰睿许是体力消耗过度,亦或者是运功后体内毒素四散,额头汗珠连连,唇色发紫,经受住方块大头脸一刀的重击,他竟踉跄的后退数步。 心下一紧,翻身飞到以剑撑地的人身边,扶住他没好气道:“你当真嫌自己命太长了吗?” 说着抬手封了他几处大穴。 千辰睿微微蹙眉,显得很不乐意。 “他娘的,你个臭小子,老子今天一定要了你的小命!”方块大头脸怒目二人举动,深陷的眼睛充满血丝,他扫看地上凌乱躺着的尸体,一声怒吼,便向着二人冲来。 她冷眼看过去,打出一枚飞刀。与此同时,一把利剑飞出。 就在方块大头脸闪身避开飞刀之际,只听他一声闷哼,继而缓缓低下头,看着地上逐渐多出来的血珠,不敢置信的抬眼,看向相视一笑的二人。 白衣飞刀夺他命,黑衣出剑逼他身,一虚一实,好狠! 大刀砰然落地,血流如注,死不瞑目! “果然,还是双剑合璧的效果最好…心…咳咳咳……”千辰睿半蹲着身子,一手扶着她,一手撑着膝盖道,说了一半就咳嗽起来。 谭怡愣住,本想松手不理这人,岂料他突然一口血咳出,心头一颤,赶忙扶稳他胳膊:“你没事吧?” “其实,你也是在乎我的,对么?心台!”他转过头来,嘴角有血不断溢出。 心下一动,冷斥道:“……闭嘴,我扶你去休息!” 他目光熠熠,并无半分身处危险的意识:“心台是大夫,我现下重伤难治,心台会留下,不走了是不是?” “你……”心口又是一颤,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 “不准走……” 千辰睿凝着她,双眸开始浑浊,最后突然垂头下去,晕死过去。 她心底一慌,急忙唤他:“千辰睿…千辰睿…” 看着那双紧紧拽着自己衣袖,即使昏死也不松开的手,谭怡无法形容自己的心情,他竟然知道,她今夜要走。 21. 束缚 白皙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阮羽扶住门框,不愿离开。 看着屋中的两人,一时心头思绪百转千回。 她不曾想到,素来冷静的王爷会为了一个刚刚认识不到三月的少年,舍命相护! 重点是,那个人还是个男人。 北羌虽然民风开放,断袖龙阳却还是为人诟病唾弃。 王爷日后谋的事,不许他的名誉有所损毁,因此,这个人,她必须除掉。 “你若不腿软,过来帮我一把!” 谭怡四顾看了下,只有一旁瑟瑟发抖的阮羽未走,没办法,她力气不够,只得叫来帮忙。 阮羽一愣,赶紧小跑了过去。 看一眼昏迷的主子,阮羽心思微沉,主子年岁虽小,身形却高大挺拔,要想拖动,单凭一人之力确实不足。 “公子要我如何做?” “扶去他的房间!”谭怡简明扼要的交代。 阮羽吃惊: “公子……知道?” 谭怡利落地撩起千辰睿胳膊架在肩上,又看阮羽一眼,示意她照做: “别废话了,赶紧的。” 阮羽回神,架住千辰睿的另一只胳膊。 谭怡瞬间觉得轻松不少,看了眼身后的情况。 殷红的灯影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儿,横倒的尸体将风雅怡情之处装扮成修罗地狱。 遂吩咐道: “让管事的将这些人处理干净,明日起,以装修为由,歇业三日!” 阮羽又是一怔,却快速回神,应道: “公子放心,阮羽明白!” 看来,主子已然将烟月阁的秘密尽数告知与这小公子,心中那个决定越发强烈。 于是,当两人将千辰睿扶上床后,阮羽主动叫住给千辰睿解衣袍的小公子: “公子,让奴婢来吧……” 闻言谭怡手下一顿,她敛目转头去看此时,这阁楼里唯一的‘女子’。 虽不知她姓甚名谁,但方才她出言提醒,言语间的焦急却不假。何况千辰睿停下《半曲繁华》,现身相救,已昭示了此人身份。 若她代劳,实在情理之中,也刚好避开男女之防,再好不过。 思及至此,她站起身。 正待转身走开,忽觉衣袖一紧…… 她转头看,是昏迷中的千辰睿抓住了她袖口。 一种微妙的感觉荡涤胸中,她掰开千辰睿的手,将衣袖抽了出来。再回头,却撞见阮羽眼中的昏暗神色。 心尖有什么一划而过,略一计较,遂又坐回了床边: “还是我来吧,这种事让你一女儿家做,终有不便。你去准备些热水和干净的帕子来!” 阮羽一愣,迅疾敛了美眸中复杂情绪,微微咬唇,退了出去。 见人走了,谭怡看了看双目紧闭,薄唇泛紫的千辰睿,心道:看来,阮姑娘挺喜欢你。 窗外忽然一声爆竹声响,谭怡看向窗外,遥远的天际忽明忽暗的烟火绚烂而美丽,她释然地勾起了唇。 极快的扫视房间一眼,径直朝外间的书架走去。 当她打开书架后方的柜子,熟稔地伸手在第三个格子里取出一个药箱时,俊美的脸上释然的浅笑一时定住。 果然,一样。 床上有微弱的声响,谭怡拿药箱的手一紧,快步朝里间跑去。 只见千辰睿额头冒汗,手不安分的在空中乱抓,口齿不清地喊着什么,似被魇住。 她将药箱放在床尾,忙坐下把脉,却听到他呓语道: ‘心台,不许走……不许走……’ 一时愣住。 这家伙,就这么不想让她走? 心尖似乎有风刮过,处理伤口的手也下意识的温柔了不少,简单处理完皮外伤,她开始解他外袍。 虽然有玖幽的护心丹,他性命无忧,可是那枚暗器没入皮肉,必须即刻取出来才是。 衣裳敞开,露出结实的胸膛,原本灵活的手突然僵住。 脑子里忽然浮现出鸿富酒楼内的那个黑衣少年,妙目流转间,微一挑眉,她的手便顺着他精致皮肤一路而上,直向耳际探去…… “公子,我能进来吗?” 外间,阮羽端着水进来,她手上的动作一停。 “进来吧!” 说完,她转身拿药箱,等找出小刀和止疼药回头时,便见端着水走近的阮羽正目不转睛的盯着床上的人看,脸颊红晕,目露尴尬: “这……” 谭怡心中划过一抹不悦,侧身挡开阮羽视线: “放在桌上就好,这里没你事了,你去休息吧!” 说话间,已拉过被子将千辰睿盖住。 阮羽眉头微皱,却并没有反驳她,回身放下水盆,便退了出去。 待阮羽关上门,她这才拉开薄被,极快的瞥了一眼结实的胸膛,压住心头跳动,去找暗器所在。 暗器在背部,正愁该如何搬动这人的身体时。探索的手倏地被人握住,很用力的握住。 她仰头看去,陷入一双曜黑的眼神中。 这家伙竟已醒来,正一瞬不转地看着她。 心头一喜,却又忍不住气道: “从阎王殿门前过的感觉,应该不错吧!” 千辰睿不予理会她的话,只是深情的盯着她看,目不转睛。 谭怡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假意咳了声道: “可感觉哪里不舒服?你说出来我帮你看看。” 其实,她是想问:你背后的暗器,躺着不觉得难受么? 千辰睿恍若未闻,依旧一瞬不转的盯着她看。 谭怡被他看的心里发毛,遂提醒道: “别看了,你背后的伤……” “这里!”千辰睿突然道,眸中有潋滟波光微动。 她一怔,问: “嗯?哪里?” “这里……”略带慵懒的声音落下,握住自己的手忽然拽着她向着怀中去。 心头微颤,想阻止却已来不及。 她本就担在床边坐着,并不稳当,被他这么猝不及防的一扯,只能径直向他怀里扑去。 被他握住的那只手,正好覆在他心口的位置,有力的心跳通过手心沿着臂膀一直传到她的大脑神经,再到心口。 似乎,两颗心就这样被连了起来。扑通扑通的,一直跳,一直跳! 愣愣地看着那双黑眸,那眼神如深潭漩涡,一点一点的在诱惑着她,吸引着她,让她不知所措…… 千辰睿似乎不觉得这样的情形有什么不妥,目带邪气,握着她的手更加贴近心脏,重复道: “这里不舒服!” 心颤的厉害,只觉快要跳出嗓子眼,耳根灼热,连着脸颊也热起来。 窗外传来悠扬笛音,动人心魄,勾人心魂。 她猛地一个激灵,撑着他胸膛起来: “你别过分!” “心台。” 千辰睿死死拽住她的手不放,目光炙热: “心台!?” “松开!”谭怡皱眉斥道,脑子无比清醒。 千辰睿眸色一暗,松了手。 她瞬间得脱,懒得再管这人伤势,扔下药箱便甩手出了门。 此时的她,必须离开这里,冷静冷静。 床上的千辰睿,见谭怡态度转变,甩袖离去,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些轻浮了,不觉有些后悔。 便不顾伤势,从床上起来追了上去。 他从后一把抓住谭怡胳膊,真诚道: “对不起心台,我开玩笑的,你别生气!” 谭怡不想回头,蹭脱他的束缚后直接借力提气跃上了屋顶。 “心台,我真的……” 千辰睿追赶的脚步突然顿住,抬手扶住一旁的柱子,似乎难受至极。 最后实在支撑不住,摔倒在地。 “主子……” 听到声音的阮羽赶忙出门,便见小公子纵身离开,而她的主子刚追了两步就摔倒了。 连忙跑过去扶起的地上的人。 “他走了?” “……”阮羽一愣,看了看空荡的屋顶和暗暗的夜空,不知该如何回答。 “扶我起来吧!” 许久,只听千辰睿轻轻叹息,似自嘲又似气愤。 “少主,你身份尊贵,小公子他……”阮羽咬唇,想了想道。 “你不用说了,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千辰睿就着搀扶站好,闻言,脱了阮羽的手道。 “少主……”阮羽还想说,千辰睿直接打断道: “今日阁中那人,你可认识?” 阮羽一愣,知道他心思已定,若自己再多说,只怕适得其反,便收了心思。回道: “先前从未见过。” 千辰睿闭眼调息,末了道: “让连轩来见我。” 阮羽一愣: “那少主你的身子?” “无碍,去吧。” 阮羽咬唇,深深看了看千辰睿,下了楼。 这厢。 谭怡一边压制自己狂乱的心跳,一边施展轻功,越过数层高楼向着火光漫天的方向而去。 她何不知他心意,只是她身不由己呀! 笛音为信,即起便离。 半柱香后,她轻身落于一座素雅小院之上。 满院梨树下,小童扮相的梅正蹲在地上数着一堆大小不一的石子,玩得不亦乐乎。 另一侧,最大的一棵梨树下,多日未见的殊清正转动着手中白色玉笛,玉笛上的流苏因他的舞动,旋转出好看的图案来。 淡淡的血腥味儿靠近,小梅一扫抛起的数颗石子,向着气味来的方向飞出去,她也跟着蹦了起来。 待看清从屋顶翩然而下的人时,大惊失色之下,赶忙抱拳行礼: “主子!” 谭怡抬手挥开石子,落在梅身侧: “小兰他们出城了?” “嗯……” 梅儿正要回答,一旁的殊清如鬼影飞快地飘到了谭怡身前,借着月色比了一个完美完成的手势,剑眉一挑抢先答道: “有我殊清出马,必定马到成功的!” 闻言,小梅突然扭头看过去,一脸鄙视地望着殊清嫌弃道: “还马到成功呢,主子你可知道他差点弄巧成拙,连累……” “……闭嘴。”殊清察觉不对,一个箭步窜到梅儿身后,大掌一挥捂住梅的嘴不让她继续说下去。而后转头去看谭怡,扯出一个自认为最俊的笑来: “嘿嘿,那是意外,意外而已!” 谭怡一听连累,眸光一扫正努力挣脱殊清‘束缚’的梅。 22. 封印 今夜,是胡族灵女出城的日子。 借助曲江流饮的势,太子忙于拉拢新晋官员疏于上京防范之际,将其翻遍整个上京欲掘地三尺也要找到的灵女送出上京城。 这是来上京前,就计划好的。 在灵女安全出城后,会一把火烧了之前藏身的小院,以此来传递信息,当然,也是为了避免日后被发现蛛丝马迹。 毕竟只有不存在的东西,才不会被人找出把柄。 所以,烟月阁里她之所以去关窗,不过是为了确定行动顺利与否。 见她脸色疑惑,梅赶紧就着殊清的手坚定的摇头,表示一切顺利,没有节外生枝。 她这才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若为了救一人,而连累更多无辜的人,是她最不能容忍、也绝不允许发生的事! 看着这二人,她有些无语又有些好笑。 梅和殊清相处的这些日子,二人也算熟透了。 梅眼见自己挣不开殊清的手,美目一转,一瞬精光一闪而过,改变战略。 她抓住殊清的手低头便是一咬,殊清惊疼,自然就放开了她。 嘴巴一松,梅用力甩开殊清胳膊便往她身后跑。 末了揪着她衣服探出头又接着道: “差点烧了周围几户农家呢,还好意思得瑟说马到成功,你羞不羞啊你!” 殊清疼的不停摔手,又听梅继续打小报告,又气又怒,却又不敢当着她的面发作,只得盯着梅咬牙切齿的做鬼脸‘小样,你给我等着!’ 梅自然不甘示弱,揪着她衣袍再探出半截身子朝着殊清吐舌头,那模样似再说, ‘来呀来呀,等着就等着,谁怕谁呀?哼!’ 看着幼稚的二人,谭怡无奈一叹,颇为无语。 遂将梅从背后揪出来,轻咳道: “既然一切妥当,就启程吧!” 听她吩咐,梅这才撒手,却还不忘警觉殊清的举动。 “小怡,你确定,你要这个样子走?” 待谭怡转身,殊清忽然叫住她,指着她的袍角,俊脸满是吃惊。 她顺着手指的方向低头看,这才发现,白袍下摆被染了好大一块血渍,心头厌恶顿生: “可恶!” 见谭怡进屋,梅儿绕开殊清小跑跟了上去: “主子,属下替你更衣。”说着,还回头朝着殊清做了个鬼脸。 殊清憋嘴: “看你那怂样!” 反正他家小怡不会怪他,他大人不记小人过,懒得计较,哈哈! 如是想,一个翻身,落在了梨树枝头。 零星的几片花瓣飘落,自成风景。 屋内,梅收了先前的调皮模样,严肃替谭怡整理外袍,她一边整理一边道: “竹在评书上说,庄主应允了副庄主的请命,张师兄三日前已带人出发,赶往上京。” “小竹还说了些什么?”折叠袖口的手一顿,谭怡侧身来问。 梅定在原地不动,神色有些紧张。 谭怡一拍她肩: “不用担心,说便是。” 梅凝着她,半天才道: “小竹还说,老庄主交代,只要张师兄能找到少主勾结朝廷的罪证…就…” “就废了我玄庄少主之位,于密室处死。”转过去看着梅的眼睛,谭怡浅意温柔。 “少主……这?你是怎么知道的?”梅惊讶不已,瞪大眼睛问道。 谭怡剑眉一挑: “猜的。” “张师兄带着他的人来上京,肯定会想方设法找到少主你的麻烦的。张师兄那人阴的很,少主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少主你没错,他也会故意弄些错处赖给少主你的。更何况冬楼很可能已经有了张师兄的眼线,万一他们……”小梅担心道。 “放心吧,就算他来了上京,也无妨!”谭怡将梅儿满目的担忧尽收眼底,再拍了拍她肩膀,露出一个安心的笑来: “老庄主早有安排,我们放心的去西楚就行。” “什么?我们要去西楚,我们不是要回玄庄吗?”梅儿吃惊地睁大眼睛看着翩然出门的谭怡,捞起桌上收拾好的包袱追了上去。 南苑。 曲江流饮,波光粼粼的池水漫着淳淳的酒香,就着月华下绚丽的夜色载着银光闪闪的银盘,曲曲绕绕地流碰着池壁。 池边,新晋察举而出的青年士子席地而坐,有的拘谨、有的活跃。 偶尔,指着池中银盘侃侃而谈,末了伸出舞文弄墨的手,随意拿下流经身边的银盘中的玉杯,带着为民请愿亦或者飞黄腾达之愿,酣畅痛饮。 继而,颂词吟赋,附庸风雅,乐在其中。 人群中,一身金色锦袍的太子千辰靖最是耀眼,他被数人围拢,举杯谈笑风生,少见的隐去了一身傲娇的姿态。 池岸边,有宫人接连放着烟火,通天绚烂的光彩下隐没了那处不算大的火光。 这时,一阵清风拂过,柳絮纷飞间,太子已含笑转身,消失在人群中。 旧宅。 废墟前,太子正目光阴鸷盯着前方,几乎被夷为平地的宅院,只剩几根大梁颤颤巍巍冒着细烟。 一阵风过,熙熙攘攘的火苗如获新生,毅然攀附上腐朽木头,窜出一簇妖冶的火光。 太子指节泛白,紧紧握住一块颜色通透的菱形玉牌。 指腹用力摩挲着,似乎那玉牌上有什么重大的秘密,用肉眼难以辨别的秘密:“除过它,再没别的发现?” “回禀主子,再无其它。”萧然站在太子身侧,有些紧张的回答道。 太子又问: “人也跟丢了?” 自从灵女被救,他几乎是掘地三尺的将上京城找了个遍,一无所获后他便料到今夜曲江盛会那帮人必定有所行动,可让他万万没想到的是,他的人竟然跟丢了! 萧然脑袋低的快钻进肚子里,他艰难的解释: “属下等本是暗中跟随,岂料对方在西门处突然四散而去……属下人手不够,这才跟丢了……” 太子指节嘎嘣作响,脸绿的跟青菜叶一个色: “意思就是,你们不仅没抓到人,连对方去了哪都不知道?” “属下无能,请主子责罚!”阴鸷的声音再次回荡于焦灼的空气中,数名侍卫倏地跪地,已然浑身冷汗直冒。 “责罚?呵,萧然,你当真以为本太子不敢砍了你的狗头吗?”太子眯眼看着废墟上泯灭的火星半响,末了拔出萧然的刀架在了他脖子上。 “未能看住灵女属下已是该死,这次竟然又让她逃出城,更是罪不可恕……”萧然抱拳认错,吓得浑身发抖。 “够了。”太子厉声呵斥,恨铁不成钢的一脚将萧然踹倒在地: “你特么的还不带着人去给追,难不成还想让他们顺利回了胡族,带兵犯境吗?” 萧然一愣,赶忙爬起来领命: “属下这就去追!” “给我回来!” 起身便走的萧然脚步一顿,又被太子给叫了回来。他不敢靠近太子,索性待在原地不敢动。 瞪住萧然,太子从腰间拽下一物扔了过去: “你,带着九生门的一路向西去追,让林超带着府上所有暗卫去其余三个方向,务必把他的同伙给我逮回来。否则……你就不用回来了。” “属下明白,只是九生门主子不是要去……”解决七王爷么? 萧然的话被太子一个凌厉的眼神制止,他垂头看了眼手中的信物,躬身而去。 待太子领着一干人等消失在巷子的拐角,两名黑影从一旁的屋舍上簌簌落下。 “师兄,那令牌既是紫云阁的,你何不收了作为证据给老庄主,眼下却给了北羌太子?”黑色身影盯着前方消失的人影,不解的问身侧的人。 一炷香之前,当他们发现此处有火光后,便匆忙赶了过来,一番寻找没发现什么,却在离开时一脚踩出个紫云阁护卫-梅的令牌。 玄庄各处均有各自的令牌作为身份的象征,紫云阁的是紫色的菱形玉令牌,单说模样,很是漂亮大方。 只是紫云阁与他们不对付,是故他以为师兄会将令牌拿走,以此来敲定紫云阁那位的大罪,但是这人却没有这么做。 而是在太子到前的一瞬间,将令牌又扔回了灰烬…… 闻言,另一个黑影在轻轻勾唇,黝黑的脸上挂满算计: “北羌除了皇帝还有谁比太子更有权力?不给他给谁?” 他有些不明白: “师兄的意思是?” 这人解释,语气是从骨子里透出来的傲慢得意: “你小子,这脑袋绝对是豆腐渣做的。老庄主明着是答应师父,只要我找到赤墨暗结朝廷的把柄,便废了他少主之位。可你别忘了,谁才是真正的玄庄之主。老庄主既然有能力将一个比你小十岁的孩子,培养成江湖人人忌惮的赤墨,你觉得,他会任由我这么轻而易举的把人给毁了?” 他一愣,却差不多有些明白了。 玄庄被誉为天下第一庄,这几年尤为显赫,追其原因不过是因为老庄主培养出了紫云阁的那位。 那位年纪虽小,武学造诣却极高,不过三五载,已将玄庄典藏武学尽数学会,不仅如此,但凡与他交过手之人,他都能在短时间内堪破其功法内力为己所用,从而一击中敌,绝无差错。 听副庄主说,那位的内力深厚到即便是老庄主和他加起来也未必能及的上。 只是碍于年岁小,老庄主怕他控制不住走火入魔,这才给封住了。 如若有一天解封,只怕整个玄庄也不是那位的对手,虽然现在似乎也不是。 心里有些怯,他决定日后一定不能惹怒那位。 要不然,他一定比江湖上那些死于他手的人死的还惨。 因为他追随的,刚好是那位的死对头-玄庄副少主张冕呢。 所以,张冕的想法他大致也清楚了,遂道: “师兄的意思是说,只要赤墨还活着,师兄其实就永远不可能坐上玄庄少主之位?” 23. 蠢货 张冕已然很不耐烦: “蠢货,这还用问吗?” 心头豁然开朗,只要赤墨消失,这位必然是玄庄唯一的少主子。 就算老庄主再厉害,也不可能再在短时间内培养出一个武艺高绝,杀人如麻又听话的赤墨出来。 毕竟这种武学鬼才,可不是年年有。 他遂豁然的点点头: “奥,我明白了。师兄是想借太子之手,除了赤墨!” “哼,算你还没笨到家。不过你可别小瞧了赤墨那混小子,告诉‘他’的人,该出手时就出手。”张冕目露凶光,看着袅袅而起的黑烟,冷冷笑道,末了又转头来问: “太子和赤墨之间到底有什么纠葛,你查的怎么样了?” 他想到今日查到的情况,遂简要的道: “闫愫婚宴赤墨现身,被太子觊觎,太子趁其离开欲行不轨,结果被赤墨当场抓住,换成了闫愫的新娘,二人于皇帝面前……” 后面的话他有些不好启齿: “就是那种,缠绵……哎呀,总之就是干了夫妻之间应该干了的事,不过没完全干成……” “哈哈哈……”张冕闻言,大笑起来: “是那混小子能干出来的事,不过这太子倒真是个人物,竟敢在那混小子身上动歪心思,也得亏他是太子,不然……” 一定早被分尸喂狗了……黑影自行脑补后半句,想到那人往日手段,忍不住附和张冕道: “可不是吗,他想下手也不看看对象,虽然赤墨确实长得美……额……” 张冕冷眼扫来,他连忙闭了嘴。 张冕道: “就为这点事,太子就要杀赤墨?” “自然不止这些。”他赶忙接着道: “这件事只是个导火索,最主要的是那位似乎打劫了太子府,从太子府上劫走了个什么人,这才导致太子一气之下设计了那位。” “他会被太子设计?”张冕明显不相信。 “嗯。”其实知道这件事的时候,他也不敢信,在他的记忆中,自从南湘封城慕家任务后,那位从未失过手。 “这太子竟然没被那混小子一刀剁了,也算是个人物。”张冕冷笑道。 “我也郁闷呢。”他遂道: “那位不仅没杀太子,似乎之后与太子还有往来……” 西城外一里,一辆马车徐徐前进。 车内,一身崭新紫袍的殊清高翘二郎腿,双手抱肩温柔地看着瞌目小憩的谭怡。 梅眯瞅着殊清一动不动,最后忍无可忍道: “喂,你干嘛老盯着我家少主看?” 殊清不耐烦地转头,把梅从头到脚瞅了一番道: “喂、喂、喂,小爷我有名字,特殊的殊,清怡阁的清。再说了,小爷我爱看谁就看谁,你管得着么!” 说完,还不忘白小梅一眼,继续花痴的看谭怡。 梅气的双手叉腰,站起身来准备向殊清讨要说法。 她家主子可是玄庄赤墨,江湖上人人都的忌惮三分的人,岂能被如此觊觎! 可不等她指责出声,就碰一下撞上车顶,疼的她抱头直呼‘哎呀……’。 殊清瞧见,忍不住嘚瑟的大笑起来: “啧啧啧,让你多管闲事,遭报应了吧……哈哈哈!” 梅捂着脑袋坐回去,瞪着一脸幸灾乐祸的殊清,小脸气得通红直跺脚。 见状,殊清忍不住吐槽道: “你和小兰兰不会是一个娘生的吧,怎么都爱挠头跺脚的!” 梅本就和兰脾性相冲,在庄里的时候没少吵嘴打架。 这会子听他拿自己和小兰比较,越发不爽,遂吼道: “你和他才是一个娘……”生的。 “你俩到底有完没完!”一直闭目养神的谭怡懒洋洋地睁开眼,左右各瞥一眼,无语的摇了摇头,最后吩咐道: “你即刻去下令,冬楼暗中相互,其余三楼原地待命。” 梅先是一愣,转眸瞪殊清一眼,下了马车。 殊清揭开车帘歪头看,见梅走远了才回身坐好,一脸嫌弃道: “那笨蛋当真可恶,竟还把我当外人。你瞧她那模样,就跟防贼似的。” “她本就在防贼,自然那般模样。”谭怡偏头瞅着殊清,不怀好意的笑了笑。 闻言,殊清瞪大双眼,跟个五六岁的泼皮孩童般耍起小性子来: “小怡,你怎么可以这样,我们可是青梅竹马一起长大的,你不可以这样袒护一个外人!” 谭怡往一旁躲了躲,嫌弃的看着殊清动作。 她一向对身边的人比较冷淡,梅兰竹菊四护卫虽与她年龄相仿,偶尔也会玩闹,但多的还是惧她。 殊清却不然,老是一副憨傻自在模样。 起初认识,还念着她的身份守些规矩。可时日一久,这人压根再没那回事,想怎样就怎样,随性的很。 就比如现在,一副她欠了几百担大米没还,还让他倒贴的委屈模样,真是一言难尽啊。 他可是堂堂南湘十九皇子,端庄哪里去了? 不由暗叹一口气,道: “梅是老东西派给我的人,戒备心自然比我带出来的那三个多些,你别往心里去就成。” 听她解释,殊清笑嘻嘻的凑过来: “既然小怡都这么说了,本公子自然不会介意的。不过……”他话头一顿,眼角睇了一眼车外。 谭怡当即会意。 老东西派的人,除了服侍她而外,便是监视她的一举一动,这些她自然是明白的,遂道: “不用担心那些,我自有主张。” “我不是担心这个!”殊清仍旧望着窗外,为了看清外面的情形,还刻意眯住了双眼。 谭怡皱眉,问道: “那你担心什么?” “我只是好奇,按理说,你任务完成了该回玄庄才对。为何眼下要去西楚?”殊清回头来,脸色不大好: “西楚可是你的……” 想到西楚谭家,谭怡心里一疼: “或许老东西就是打的这个主意吧。多年没回去,是该回去看看。” 殊清看着她不敢再说话。 谭怡自然明白他在担心的事,毕竟为了避开张冕,回玄庄才是最好的选择,无论张冕在上京查到什么,只要张冕回来时她在玄庄,张冕做的一切都是无用。 可老东西并没有召她回去,而是命她直接去西楚,这无疑给了张冕刺杀她的机会。 想到此去西楚必定凶险万分,于是道: “西楚那边传来消息说,近些日江湖上又出来了一个新的暗杀组织,其行踪隐秘难寻,老东西让我去,应当是为此。你别担心了,如果没事,你还是回南湘去吧。”张冕是个难缠的主,还是莫要牵涉他的好。 “回什么回,更何况有大热闹看,我才不回呢。”殊清一听,异常有兴致: “小怡你可别忘了,砸场子找麻烦这事,我干的比谁都顺手,这回我必须去。” 看着这家伙激动的模样,谭怡就有些后悔说实话,毕竟这混小子是哪热闹往哪凑的主,遂干笑道: “你可消停些吧,什么砸场子?亏你想的出来。这次我去西楚是去换人,可不好玩。” 殊清闻言,来了兴致: “换人,换什么人,是要将西楚与上京的人对调?” 被殊清说中,谭怡还是有些意外,这家伙白日里看着不务正业,脑子却极其好使,遂点了点头: “差不多,之前为救灵女和千辰睿,上京的人差不多被动了少一半,虽然不换也不影响大局,可他们既然已经和太子交了手,太子自然一直惦记着上京暗地里还藏着的这么一群人,以他睚眦必报的性子,必定会逮住线索紧追着不放。太子此人性格毒辣,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逼他们出来。玄庄的人虽不怕他手段,却也没必要与他明里暗里的周旋,总归还是将人撤了最稳妥。” 虽然这个理由扯的有些牵强,也她确实如此打算的。只是有一点她没有对殊清讲,春夏秋冬四楼里已混入了张冕的眼线。 在奸细未揪出内奸之前,若四楼之人全留在上京,一旦张冕与太子勾结,四楼之人必然危险。所以散了上京的暗桩,势在必行。 听她如此说,殊清豁然的长长舒了一口气,往车壁上一靠,双手撑着后脑勺道: “如此也好,太子一看就知道不是个什么好东西,你那些手下可都是你费了心血培养的,要真不小心给太子发现了,可比被狗咬了还惨!” “噗嗤……你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比喻!”谭怡闻言一怔,忍不住笑了出来: “不过虽然听着不妥,倒是万分贴切。” “切……”殊清也跟着开怀大笑起来,笑的眉眼里全是耀眼夺目的光彩,还有淡淡的温柔。 虽无法帮眼前之人分忧,但用他的智慧,换他一笑,却也能行呢。 至少,那刻,他是开怀的。 可是,这样的笑并未维持多久,因为不到盏茶功夫,梅便急急跑了回来,一脸的惶恐不安。 谭怡眉心一跳,眯眼看了过去,问道: “何事如此慌张?” 梅抬头极快的看了她一眼,继而又垂下,声音抖的厉害,连说话也跟着结巴,似乎身子也在止不住的颤抖: “主…子,属下的令…牌……丢了。” 24. 工资 谭怡背脊一寒,一股子不安从心底窜出,遂直接出了马车询问具体情况:“可知丢在了何处?” 紫云令是紫云阁的信物,虽然一块区区令牌掀不起风浪,却会打乱她的计划,成为构陷她的证据。 梅拧眉想了半天道:“应该是在老宅……” 见状,殊清也跳下马车走过来,愧疚道:“没错了,肯定是丢的了在老宅。当时老宅被点燃,因为天气干热的缘故,火势蔓延的飞快。我一个没留神,差点烧到旁边的农户,应该是我和梅扑火时候掉的!” 听到这个结果,谭怡心下暗道不好。 丢在别处也就罢了,可偏巧是在老宅。灵女丢了,太子一定会把老宅翻个底朝天。虽然她并不怕太子,可太子若借此做文章,利用朝廷鼓动江湖势力针对玄庄,就麻烦了。 眼下只愿太子粗心些,莫要寻到紫云令才好。 再三思虑,抽出腰间玉箫,递给自责的梅:“你带着它,去传四楼楼主到这里来见我,其余人原地待命!” 梅接过,应声而去。 随后她又取出赤墨令,递给正望着梅背影发呆的殊清:“帮我个忙。” 殊清一愣,回神来咧嘴一笑:“什么叫帮忙,我们之间这话听着多见外,小怡尽管开口,不管什么事情我殊清一准给你办的漂漂亮亮的。” 听了这话,谭怡心里暖洋洋的,遂道:“待会等四楼楼主离开,你就带着它去找秋楼楼主,让其带人到回魂崖顶等我消息。” 殊清不解的皱眉,语气明显变得担忧起来:“你要做什么?” “嗯?”谭怡没听清楚他的话,遂皱眉问道。 “去西楚有那么多条路可以走,你为什么偏就挑个最危险的走?”殊清毫不避讳的说出自己的担心。 谭怡闻言心下一惊,竟没想到,这家伙竟然猜出了她的意图。 怕他不听自己的话,遂解释道:“回魂崖上为峭壁,下临悬崖,此路虽是凶险,却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在这里对付敌人,最适合不过!” 殊清皱眉,似有怀疑:“什么敌人?” 楼内有叛徒这事之前没对他讲,眼下不说只怕这家伙脾气上来绝对不会走,于是道:“四楼之中有人叛变,计划在今夜暗袭我。恰好梅儿的紫云令又丢失,太子必然有所行动。今晚恶战,在所难免!” “叛徒?那你还让我带走他们?”殊清听后又惊又气:“不行不行不行,这太危险了,我要留下来保护你,这件事让别人去就行。我必须留下来!” “殊清!”见他执拗不去,谭怡心下不悦,皱眉气道:“你是小看我是不是?” 殊清也跟着气道:“这和小看没关系,明明是你……” “那你就是好不愿帮我?”她盯着殊清,脸色沉着道。 殊清见状以为她要生气,遂忙解释道:“小怡,我没有不帮你,只是现在你有危险,我不能不管你。你自己都说了,现在有两路人马要杀你,就算你武功再厉害,可也是寡拳难敌众手啊,何况还是在回魂崖那么危险的地方。你死心吧,我不会走的,我必须留在你身边保护你,这压根没得商量!” 殊清固执起来,十头牛都不一定拉回来。可他越是这样,她越不能让他犯险。 这家伙身后是南湘,她不能因为自己的事情把他扯进这场结局不明的纷争之中。 遂强行将赤墨令塞进他手里,冷冷道:“知道你担心我,抛开太子不谈,若今日不将内奸抓出来,日后敌暗我明,更是防不胜防,那时候我的危险就更大,你总不至于时时刻刻待在我跟前吧。” “那有什么,只要你愿意,我一辈子守在你身边又如何?” 殊清将埋藏心里许久的话脱口而出。 谭怡吓了一跳,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人:“你……” 殊清反映过来,立刻尴尬的侧过脸去,有些不知所措。 谭怡虽然感觉出来殊清对她与旁人不同,却只当是同阿域一般,弟弟对姐姐的好,从未朝着男女之情方向想。 一时心头万绪,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殊清……” “你不用再说了,我是不会走的……若早知你让我验证地图真假的目的是这个,我绝对不会帮你……”殊清吞吞吐吐的说完,径直上了马车。 见状,谭怡心绪复杂,如今,她更不可能让他留下同她一起了。 遂跟着上了马车,假意妥协道:“那你就留下来吧。” “当真?”闻言,殊清惊讶的瞪着她,脸颊绯红。 谭怡不回答,只是叹了口气。 殊清皱眉,以为她在生气,故轻声唤道:“小怡!” 谭怡遂道:“我也想你留下帮我,毕竟太子要是和张冕联手,多一人在就是多一份保障。可是。” “可是什么?”殊清追问。 见殊清神色紧张起来,她心下一乐,继续道:“我是担心,若叛徒看见我身边有高手保护,必定会改变计划,不敢暴露蛛丝马脚。如果这样,我不知道何时才能揪出这个叛徒。四楼是我花了多年心血才培养起来的势力,如果就这样被毁了,只怕日后玄庄就是张冕的天下了,届时……哎,不说了,顺其自然吧。” “……小怡……我。” 殊清神色凝重,欲言又止。 谭怡看着殊清,笑着摇了摇头:“放心吧,我相信有你在,今夜我必定会安然无恙的。我们继续走吧。” 看着殊清的隐忍犹豫,她知道,他懂了她意思。 殊清这人,闹腾大条,却并非是不顾大局的人,他知道什么时候该怎么做。 只有在猎物孤立无援时,敌人才会放下戒备,肆无忌惮的暴露他们的野心。 所以,他必须离开。 远处有脚步声靠近,殊清死死盯住她,因为隐忍而沙哑着问:“我要怎么做?” 俯耳同他讲了计划,复又将令牌放在他手中。“等我消息。” 殊清膝盖上的手紧握成拳,指节嘎嘣作响,末了径直跳下马车,走了几步又停下,异常冷酷道:“若你敢有个三长两短,我会恨你一辈子!” 心尖猛地一颤,谭怡木然的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人。 有些欣喜,更多的却是担忧。 对于这样的殊清,她要怎么办啊? “主子。” 梅低声道。 收回神思,谭怡掀起车帘,看向梅身后的四人:“靠近些!” 夜幕下,四名黑色劲装的面具少年,齐齐跪在马车前,向她见礼。 “春,拜见少主!” “夏,拜见少主!” “秋,拜见少主!” “冬,拜见少主!” 扫一眼躬身垂首的四人,谭怡微微眯起双眼。 春、夏、秋、冬四楼是上京暗桩的主力,并不受紫云阁与红樱楼管制,只听命于她一人。 可如今,有人不但破了规矩,还与张冕扯上了联系。 想到这,她有些寒心。 目光依次扫过眼前的四位少年,最后落在冬身上,她下令道:“四楼主听令!” “请少主吩咐!” “请少主吩咐!” “请少主吩咐!” “请少主吩咐!” “春楼化整为零,固守上京暗桩,赤墨令不出,誓不现身。” “……春楼遵命!” 示意春楼离开,她又道:“夏、秋二楼分别前往东越、南湘。与我庄弟子接头后藏匿身份,等我命令。即刻出发!” “夏楼遵命!” “秋楼遵命!” 领命后,二人朝着不同方向没入黑夜。 谭怡靠上车壁,闭住了眼睛。 “少主,冬楼……” 等了许久不见吩咐,冬楼楼主出声,试探性的问。 谭怡懒洋洋道:“去西楚吧。” “是。” 说罢,冬楼主便准备动身。 梅却忽然唤住冬:“冬楼主等等!” 冬停下,转身回来问:“梅护卫有事?” 梅露出一个老少皆宜的笑,道:“少主也要去西楚,你便与我们同行,顺便保护少主如何?” 冬一震,转头看向马车,有些震惊:“保护?少主?” 梅认真点头:“正是。” 冬面具下的双眼微微眯起,尽是不情愿:“少主的功夫,当今世上可没几个是对手,梅护卫确定要我保护?” 梅盯着冬,皱眉反问:“冬楼主莫非不想保护少主?” 冬闻言瞪梅,赶紧看向马车解释:“属下不敢,只是……” “只是四楼只做本少主交代的事,并不负责本少主的安全吗?”谭怡寻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好,接住冬的后半句话道。 冬眼神一沉,朝着马车躬身请罪:“少主赎罪,属下只是不明白为何梅护卫定要我与之同行。” 谭怡懒洋洋的解释:“这还不简单吗?此番前往西楚,本少主不准备暴露身份。梅的功夫虽不差,但若真遇上强敌,也未必能应付得来,你的功夫是四楼之最,叫上你为她垫背,就算本少主受伤,庄主要责罚也是责罚你,可就落不到她自己身上……” “……额。”冬一愣,看着梅的眼神都是难以置信和鄙夷。 梅一仰头,满脸通红道:“你们四楼虽然不直接负责少主安危,但既然同路,少主的安危就有你一份,哼……” 冬嘴角抽了抽,愣在原地半天才缓过神来:“让我保护少主没问题,但你得把这月的月银都给我。” “凭什么?”闻言,梅立刻捂住荷包,瞪住冬生怕被抢走。 冬冷冷道:“我把你的活干了,是不是也该把你的工资领了。” “胡说,让你保护少主,又不保护我……” “我是帮你保护少主……” “才不是……” “什么才不是,就是……” 噗嗤……谭怡没忍住,笑了出来。 遂道:“你与我们同行,其余人行动不变,依旧连夜赶赴西楚与其他庄内弟子汇合,你即刻去传令吧。” “那月银呢?” “哈?”谭怡愣住。 “少主你是不知,我上有老母,下有幼儿,先前的差事本来工资就低,勉强度日,眼下少主你又安排我保护你,这双倍的事儿……” 冬跟个老太婆似的吐露生活艰难,听得谭怡脑袋都大了,赶忙打断他道:“给你给你,别说了。” “多谢少主。”冬躬身道谢,又问:“少主准备给属下多少?属下可是干了两份活,最起码得二倍工资才能足够,不然属下这家就散了,我上有老母,下游……” “梅,快走快走。”谭怡被吵得脑仁直疼。 25. 靠近 玄庄,红缨楼。 一身紫衣的中年男人快步走进大堂,激动道:“二哥,上京来消息了。果不出你所料,赤墨那小子按你给的消息,动身去了西楚!” “可看清楚了?可别又被蒙了。” 玄庄副庄主段荆,苍老而修长的手把玩着两个玉球,乍一听消息,不敢置信的确认:“别看他年纪小,可狡猾着呢!要不老不死的怎么会放心将玄庄这么大的摊子,独独撂给他,而不是冕儿!” “二哥多虑了,消息是那人手下传来的,这次一定不会有错。况且这次去西楚,他身边就只带了那个小丫头片子和冬楼的人。按着脚程算,人应当已出了北羌边境了。” 听了这话,段荆这才满意的大笑起来:“冕儿倒是有几分本事,连四楼都安插了咱们的人。” 中年男人见状赶紧奉承道:“那也是二哥教的好。就算赤墨再聪明,也绝对想不到会被他一手建立的四楼出卖。更不会想到,葬送他的会是好心收留的冬楼。” “啧……可惜了真是可惜了。这些年我也有意栽培他,这是这家伙太死心眼,就只肯听那老不死的。”段荆不无惋惜道:“既然不识抬举,那就别怪我狠了。” 中年男人赶紧附和:“二哥有心抬举,是那小子不识好歹。冕儿的功夫虽比不上他,睿智却也不输他。只要我们这次做得干净,就算大哥闭关出来,赤墨早死透了,对个死人,就算大哥能耐再大,也掀不起风浪了,届时还得依仗咱们冕儿。这日后的江湖,可都要为二哥你马首是瞻的……” 段荆眉开眼笑,嘴上却道:“你莫要高兴的太早,那老不死的虽然闭关,庄里的暗卫也全数被我们调换成了自己人,可难保老不死的就没有后手。事情既然已谋划了这麽些年,这时候绝不能掉以轻心出丝毫差错。对了,紫云阁那边怎么样了,那两个小鬼这几日都在干些什么?” 中年男人忙答道:“二哥放心,竹三被罚在赤墨书房读书,四菊除过每日去送饭,二人几乎都不曾见面,更别说离开阁里。何况紫云阁外都是我们的人,他们就算插翅也难飞的……” 马车中,谭怡有些乏,遂不多时就睡了过去。 梅与冬说了声,冬便将驾车的速度放慢了些。 如此,盘旋而上的山道上,堪比蜗牛速度的马车缓缓前行着。 行至半山腰,马儿忽然一声嘶鸣,车子剧烈颠簸起来。 待车子停稳,前方多出了十多个提着长刀的黑衣人。 冬试图回退,可马车尚未调转,后路就又被从崖上落下的十多人阻断。 凌冽的杀气从帘缝窜进来,谭怡不悦的揉了揉眼睛,又伸了个懒腰,这才缓缓的睁开双眼。 勾起帘角往外看,月色下周围环境看的还算清楚。 寸草不生的绝壁,见不到底的深渊,狭窄崎岖的道路,还有杀气凌然的杀手…… 怎么看,都是想让她命丧此地的配置。 “你们是什么人?”冬提刀冷声质问黑衣人。 对方不屑的冷笑:“杀你们的人。” 不等冬怼回去,对方已经出手。 为了避她现身,对方直接攻击马匹,马儿被袭,受惊跃起,她同梅破车顶而出,落在山道中间。 看着明晃晃的刀剑借着月光反射出耀眼白光,谭怡微不可察的勾起了唇角。 知道她去西楚的人很多,玄庄,四楼,梅或者说,还有她的好师兄—张冕。 然而,知道他要走回魂崖这条道的,却屈指可数。 相识多年愿用性命相护的殊清、自幼受老庄主嘱托护卫她安全的梅、来自五湖四海因无家可归被她收留后,合成一股势力的冬楼…… 所谓叛徒,显而易见。 只是让她吃惊的是。 将她三人围住后,黑衣人头目突然盯着她皱起了眉,一声‘是你?!’之后,便停了攻击,随后下令,准备撤离。 而她恰巧通过他那一声‘撤’,知晓了这群人的身份——太子护卫,萧然。 既然决定杀她,又为何会停? 正疑惑间,暗夜中突然又一声令起:“杀了他们,主人重重有赏!” 话毕,数支箭矢噌噌从萧然身后射来。 见状,谭怡又惊又怒。 好一个萧然,妄图用此计量诱骗她,真是找死。 心底杀意即起,闪身逼开暗箭,轻袖微摆之下,内力已将箭矢收握在手,目视萧然一瞬,暗箭转了方向直逼回去。 然,就在箭矢逼近萧然之际,萧然却仿若未见,只是震惊地看着从身后飞出去的杀手。 若非他身侧一铁臂人替他挡掉箭矢,萧然必已丧命。 萧然之后尚在迟疑的黑衣人,见自己首领险些受伤,当即拔刀冲了出来。 见状,谭怡微微皱眉。 莫非,萧然对那些杀手并不知情? 急速思忖间,不觉暗自冷笑。 敢情太子是被人算计了呵。 只是这铁臂人,不就是不久前刚在烟月阁出现的紫衣吗?怎会又出现在这里? 莫非,他是太子的人? 极快敛下繁杂的思绪,挥出袖间短箭。 靠近的几名出头鸟瞬间倒地。 梅与冬也已各自避开染了毒的箭矢,从左右聚过来,与她成三足鼎力之势对敌。 然,就在又一名黑衣人中箭后,那铁臂人忽地伸手揽住已然断气的人,继而冲天一声怒吼:“都给我上,杀,一个不留!” 吼声方落,从山道的两端竟又飞出数十名蒙面黑衣人,个个身手矫捷,剑法凌厉诡异。 剑出必染血。 不过须臾,狭窄的山道就变得异常拥挤,刀剑横飞。 只是让谭怡吃惊的是,在萧然回神后,一边与出自他队伍里的杀手拼命,一边不时的替她挡开身后的暗箭。 谭怡懵了。 萧然没有救她的动机,除非是计谋。 念及此,她手下不再留情。 起初,她只是防守,并未杀人。 但对方却刀刀致命,发了狠的想要置她于死地。 尤其是看清了对方的招法路数后,谭怡冷笑一声,开了杀戒。 从那些用着她教予的剑法的蒙面杀手,以及刻意隐藏玄庄剑法的黑衣人手中,轻易夺过长剑,手腕轻转之间,寒剑染血已经没入剑主人的心口。 死前,那些震惊的眼中,迷茫、悔恨、惊讶、恐惧、仇恨、愧疚等情愫不尽相同。 冷冷的收回视线,再不愿理会。 犯她者,她必杀之,这就是赤墨。 因来敌太多,不多时,她们仨就被分开围住。 她在最前靠近崖顶一侧,冬在中间,梅在最后。 而围住她的人中,除过蒙面杀手和黑衣人,还有铁臂人。 因着当夜烟月阁一面之故,她本以为他会为千辰睿所用,却不想他竟和萧然在一起。 如此,便昭示了他是太子的人。 只是与此人交手,他虽招招直击要害,招势里却并无杀意,他不断纠缠又不下重手,似乎在试探着什么。 谭怡皱眉。 莫非,他并不是太子的人? 愣神一瞬,本与杀手血拼的冬突然翻身到她身后,刀剑相撞之下,只听一声闷哼,是刀剑入肉的声音。 他竟在替她挡剑!? 心中虽有顾虑,但在未摊牌证明之前,他就还是她手下。 左手抵挡住铁壁人的铁手,右手将手中夺来的长剑打出,射杀伏击冬的黑衣人。 可就是那时,冬突然转身靠近,手中突然多出一柄短剑,寒光毕现,直直刺向了她背心。 “少主当心!”不远处已然杀红眼的梅一脸惊恐,大喝一声,拼命挡开身前刀剑,朝她这边靠来。 围住梅的杀手自然不会给机会,梅担忧分心之际,肩上又受了一刀,再不敢分心。 见状,她微微眯起双眼,握掌趋力,正待准备回身向冬出掌之际,只见铁臂人抡起铁臂就朝她头顶砸来。 她本能的偏头避开。 然而让她吃惊的是,铁臂人的那一拳的目标,并不是她。 只听得一声低吼‘找死’,待她回头看时。 本该刺中她背心的短剑已‘哐当’落地,故意替她挡剑意图分她注意力的冬被击出一丈远,撞击在石壁上后又重重摔在地上,血肉模糊。 他惊恐的瞪来,质问她身侧的铁臂人:“你是谁?” 铁臂人睨着地上将死的冬,轻嗤道:“叛徒,不配。” 冬惊惧不已,费尽力气问道:“难道……你也是…赤…墨…”的人? 只是话未说完,脑袋一偏,就咽了气。 铁臂人倏地转头看来,那双杀气腾腾的眼里瞬间盛满滚滚恨意:“你是赤墨?” 心头一怔。 一种不好的预感袭来。 这人不会与赤墨有血仇吧? 今日清理叛徒为重,她不想节外生枝,遂刻意出声转换此人心思道:“……多谢出手相救!” 可此人并不为她话语所动,只用恨意浓烈的双眼盯着她,寒彻肌骨的声音似想将她冻结。 又重复问了一遍:“你就是赤墨?” 心尖一颤,微微眯起了双眼。 无论此人是否是太子之人,今日都不能被他搅了局。 “无可奉告!” 不想多与之多做纠缠,挡开黑衣杀手齐齐进发而来的长剑,她抛出四字便翻身向梅靠过去。 26. 坠崖 梅见她靠近,也边防守边靠了过来。 待二人背靠背之际,她用内力传音给梅:“设法离开,去崖顶与秋汇合。待我信号一出,即刻炸了山顶。之后立马带着殊清离开,绑也要将他绑走。此后数日,无论发生任何事,亦或听到任何消息,皆不得轻举妄动,直到我来寻你。可记住了?” 梅一愣,转头来看她,目光坚定,视死如归道:“少主先走,即便死,我也定能拖住他们。” 然。 因梅这一失神,便给了黑衣人可乘之机,对方突然齐齐聚来,数剑齐齐挥下,梅躲闪不及,右臂再被重伤一剑。 她肩上亦中了一只暗箭,顿时血腥味弥漫进口鼻,激起心头千层巨浪,以及那若隐若现的狂躁杀意。 强自忍住。 凝力聚于掌间,一手击退梅身前的黑衣人,一手趁着梅不注意,将其推送至三丈以外:“走!” 梅站稳身子,一脸震惊:“主子?” 正在这时,黑衣人中突然传来一声阴森的冷笑:“还不去杀了赤墨,为你们的楼主报仇,尔等还要等到何时?” 话毕,只见地上突然飞出一柄长剑。 剑身似乎受了强大的内力冲击,斜线飞出,直接穿过死掉的冬的衣领,将其带起,重重插入坚硬的崖壁。 听闻响动,数名蒙面杀手齐齐看向崖壁,已经死透的冬正端正的倚靠崖壁站的笔直,似正目不转睛的看着眼前血战。 全心全意。 黑衣杀手受了蛊惑,又被冬的死状刺激,突然就像着了魔似得握住手里的兵器,疯狂的杀过来。 原本纠缠萧然的人此刻也全数飞身到她和铁臂人这边,剑尖寒意刺眼。 梅见形势不妙,又纵身退回来帮她:“梅誓死护卫少主,少主不走,梅绝不离开……” 见梅不走,她心下一狠,用内力吸起方才冬欲杀她用的那柄短剑,反手打了出去:“违者,杀无赦!” 短剑擦过梅额际,一缕碎发落下,梅略一迟疑,重重看她一眼,这才往暗处飞走。 黑衣人头目发现梅要离开,一个闪身就追了过去。 心下一紧,她本欲前去协助,那群被激怒的黑衣人却发了狠的攻击她,完全断了她的意图。 萧然眼看目标转移,即刻下令撤退。 但那铁臂人却并不听萧然命令,不退反进。 此人似乎对她产生了一百二十个好奇心,一边帮着她挡开敌人,一边又不断对她出手试探。 突然,暗处一声尖叫。 她忙看过去,正见黑衣人头目一脚将梅踹下山崖。 碎石滚落之间,黑暗中一抹会意的光睇来,紧绷的心弦一松。 她随护的四个护卫中,兰、竹、菊是她带出来的,唯独梅是老庄主亲自调教送过来的。 除开内力、功夫不谈,梅的轻功本就与她不相上下,或者说,还要略胜她一筹。 此番下去,倒才算真的脱身。 现下,她只用照着计划继续进行即可。 只是不料,抬头间见黑衣人头目手握一只白玉箫,转头看过来冷冷地盯着她得意道:“想去传消息。哼,没了它,我看你拿什么去传。” 心下一紧,正想上前抢夺,黑衣人头目已剑起。 玉箫一裁两半,落在黑衣人头目脚边。 她双眸微眯,双拳紧握。 对方满目皆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之光:“赤墨,我倒要看看,你现在还有什么后招?” 迎面对上那满目得逞的光芒,她勾唇冷冷一笑:“张冕,你的狐狸尾巴,终于是露出来了呢。” “露出来又如何,难不成你还以为你还有命来抓一抓吗?”张冕猖狂的笑着,不加任何收敛。 她嗤笑不语,只专心避开身侧偷袭。 然而她未料到,一直替她护住后背的铁臂人,突然眸色一厉,发了狠一拳打掉一名杀手脑袋后,铁手突然握住她挡剑的手臂。 双目充血猩红,杀意滔天:“你果真是赤墨?” 她心道不好,黑衣人头目已抢先一步道:“怎么道友,赤墨也欠你的血债?” “哼,岂止是血债?” 铁臂人一眼扫过去,带着惺忪快意的声音突然变得阴鸷骇人,吓得黑衣人头目一怔,身子下意识的往后微缩。 片刻后,黑衣人头目眼中划过一抹不可思议。 她心下骇然徒增,知道张冕必定是想要借刀杀人了。 手臂刺痛的厉害,暗自运掌,正想挣脱铁臂人时,张冕已然开口:“那感情好,赤墨也欠我血债,今夜不如我们联手,一并除了他?” “不用。” 妈蛋,一切都在她算计之中,包括张冕,可她怎么也没料到这铁臂人会出现,更没想到这赤墨还欠这人一屁股血债。 正想着要如何脱身,只听得如闷雷地狱般两个字脱口而出,铁臂人周身隐藏的暴戾之气顷刻完全暴露出来。 他话音未散,已挥着他那只独一无二却杀伤力极高的铁臂朝她打来。 而不知何时窜到她身后的黑衣人头目,已运足了十层功力推出一掌,向着她背心打来。 此刻的她,恰巧落身于崖边。 身子轻转后试图仰身避开他二人不约而同的出击,然而,足够她立身的路面上,石子却开始松动。 计划中的变化。 险险避开黑衣人头目致命一掌,她刚抓住腰间信号烟花准备放出,左肩就被铁臂人一拳击中。 身体受到强烈冲击,烟花从手中脱落,脚下一松,她整个人直接坠下了百丈悬崖…… 耳边,呼啸的风时缓时急。 打架打出一身汗的她,刚好沐浴一下夜幕的晚风。 待感觉风力变弱,她控制住自己的伤势,才扯下腰带,用五枚银针做头,直直向着峭壁打去。 继而借力翻身,向着崖壁飞去。 可就在她刚刚踩在崖壁上一块凸出的石块稳住身子,正要找寻可攀附之处时。 定于崖壁上的腰带突然‘嗤’一声,断开…… 烟月阁。 一身黑色劲装的千辰睿站在阁内,望着陆续到来的数名暗卫,一双点漆的深邃眸子异常寒冷。 他挺拔的身姿此刻微微佝偻,呼吸也并不平稳,能明显的看出,此刻已经很疲惫。 纵然如此,也无一人敢上前劝他去休息。 直到最后一个人进门,这人才冷冷开口,说了句话:“你随我来!” 那人一身漆黑,整个脑袋都被一层黑布跟裹粽子似的裹着,完全看不出样子。 但烟月阁里的所有人都知道,此人名唤连轩,是千辰睿最得力的左膀右臂。 连轩跟着千辰睿进了屋,从怀里掏出一份信,递了过去。 千辰睿没有问,颇为急切的将信拆开来看。 只是看完后,猛地将其丢在了桌上。 一双点漆的眸子深不见底,寒意森森:“他的真实身份到底是什么?” 连轩被千辰睿的突然戾气纵生的态度吓了一跳,半天没反应过来,不是该问他解药的事情吗? 一时有些障碍的和尚摸不着头脑,遂问:“谁的身份?” 千辰睿抬眼,目光如刀般射来:“你说还能有谁?” 连轩想到之前这人交代自己的事,恍然大悟道:“你说那小公子啊……” 千辰睿不说话,只盯着连轩。 连轩被盯得浑身不自在,赶忙将这些日他专程去南湘调查的情况说了一遍:“……图夕王朝灭亡之后,这世间唯一会酿制噬魂酒的便是南湘皇太后慕云霄,可她老人家已过世二十多年,噬魂酒酿造技艺早绝于世。可有消息说幻谷鬼医为救一人性命,曾用噬魂酒做过药引,所以……” 说着,只见千辰睿脸色突然变得极差,遂忙问:“你身上的毒怎么样了?” “所以什么?”千辰睿抬眸,沙哑的声音打断连轩问道。 心下一颤,想到三个时辰前他被阮羽找来时的情形。 此人当时身体滚烫,已神志不清,口中却一直唤着‘心台’二字。 虽然他不知道心台为谁,但一定和那小公子有关。 了解之下他才知,这人与那小公子在阁中逗趣,却突然遇刺。 此人原本身负内伤,功力不济,却为了小公子又挡了剧毒暗器。 这些时日他为了查小公子的事情并不在上京,但听吴叔说,这人对小公子似乎很不同。 既如此,对小公子的举动,他有些不满,或者说为眼前这人不值。 可转念又觉得,若不将小公子身世说出来,只怕此人心伤比身伤更恼火。 遂接着道:“所以他自称是从幻谷而来,这并不假。只是幻谷从不曾有过一个叫汣怡的人,只道鬼医玖幽有一位世人惊艳的绝色师妹。按照如此说法,汣公子的真实身份,其实是……” 千辰睿听到这里,双眸一眯,已然有惊喜之色起于眸中。 却在这时,门外响起一声汇报,打断了连轩的推断。 “洛哥哥,太子突然派出四路人马向东、南、西、北四个方向追了去,且下令追不回人,便自行了结……看阵仗,怕是知道了灵女的踪迹……” 来人正是那日独闯清怡阁被困的瑶雪,她近日一直在暗查太子行踪。 他曾听那个人说起过,太子意欲用灵女之血修炼一门诡异功法。 而那个人之所以来上京,除过抓幻谷叛徒,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救出被困太子府地牢的灵女。 先前太子全城搜寻灵女,却一直杳无踪迹,是故在四门都暗暗设下了很多埋伏。 今夜曲江会饮,太子必然要去曲江,顾不得四门的情况。 以那个人的计谋,必定会在今夜护送灵女出城。 心尖一颤。 灵女的踪迹,不就是那个人的踪迹吗? 而如此一来,那个人的离开,并非因他觊觎冒犯之过,而是为了护送灵女出城才不得不走。 如此一想,心下略安。 却不想接下来听到的消息,实打实的让他心头疼了一回,骇然惊惧四起…… “回禀主子,各处都找遍了,未曾发现汣公子踪迹,清怡阁不单上了锁,而且并无半件汣公子衣物用具,仿若从未住过一般。” “回禀主子,属下等在西门十里处发现有打斗痕迹!” “回禀主子,属下在回魂崖顶发现这个。” “回禀主子,有人坠崖……” “……” 当千辰睿颤着手,接过禀报之人手中递来的被利剑削成两半的东西时,高大的身形一晃。 一颗心,徒然下坠。 27. 玄庄 是夜,紫云阁书房。 桌案上堆了半人高的书,小竹正趴在桌上埋头读《孙子兵法》。 遇到不理解或者看不懂的还会抄录下来,以备日后再读。 在他左手边,堆着一尺多高的小册,全是这些时日以来所写的评书。 这只是其中一部分,还有一部分,已送去了上京。 小竹放下书,伸了个懒腰,接着揉了揉困乏的双眼后,又接着看。 只是手刚碰到书页,一阵冷香扑面而来。他对这味道过敏,连打了好几个喷嚏才稍微缓过劲来。 小竹捏着鼻子在房间盯了一圈,嘟囔道:“哪个混蛋,又在骂我?” “臭小子,你才混蛋呢,当心明儿不给你送饭!” 诺大的房间里,一阵重重的摩擦,像大石板被移动的声音过后,暗处突然跳出个人来。 小竹看清来人,紧张的情绪这才松动了些。 来人三两步跨到门口,爬在窗户上左右瞧了半响才回过头来看。 小竹懂他意思,嫌弃道:“他们跟裹粽子似的将整栋楼都给围了,现下怕是连只苍蝇都飞不进来,你看了也是白看。” 来人一愣,慢悠悠走过去。 趁着小竹下笔之际,猛地给了他额上一记爆栗,轻哼道:“臭小子,你这是拐弯抹角骂我是吧,嗯?” “大菊花,君子动口不动手,小心我告诉少主,你又欺负我。”小竹揉着被打的地方,一脸愤怒。 菊一屁股坐在书案上,笑道:“说的好像你给主子说了,主子就能立马回来给你撑腰似的。” “哼!”小竹被说到疼点,气的不再理菊。 菊无所谓地耸耸肩,随意取了一本小竹写的评书来看。 虽然被监视了,可却并不影响他二人见面。 除过白日里大大方方的过来送饭,这书房还有与外面连通的暗道。 其实一开始他并不晓得暗道的秘密,直到小竹有一次找书时,不小心碰到了机关,无意间打开了暗道,他们这才知道。 重点是,这书房还不止一处暗道,妆奁之后的暗道,可直接通往清凉山顶。 如此一来,纵然庄主将他们严密控制起来,他们亦可接收到来自上京还有其他各处暗桩的消息。 所以,有时候他在想,少主之所以留他在自己的书房抄书写书评,为得就是让他发现密道,从而为其传递消息。 看着菊随意翻看书评,又不好好放回,弄的乱七八糟的,小竹气道: “你是没事,闲的慌吗?” 闻言,菊反问道: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 说罢,将手里的书评掷过去,恰恰落在小竹正看的书上。 小竹气的嘭一声合上书,瞪着菊气道: “你来就来,干嘛要乱动我的东西,你动就动,就不能好好放回原位吗?” 菊瞥着气鼓鼓的竹,摇头打趣道:“想不到你没跟主子多久,倒是把主子的洁癖学的有模有样的。不错,有长进。” 小竹气的不想说话,因着比自己大几岁,又是早一日进玄庄的缘故,这家伙总爱欺负他,简直是烦人精本精了。 可这家伙也绝不会无缘无故的跑来,只是为了调侃他几句,便忍不住又问道:“今天这么早来,莫不是又收到少主消息了?” 一般情况下,他们会在送饭的时候,将写了一般消息的评书带出去。目的是为了迷惑敌人,毕竟太乖了什么都不往外送,看着都很假。 对于重要的消息,菊会于夜里丑时来取或送,再从后山山顶送出去。 除非收到特殊来信,菊不会这么闲的提前来找他。 “是有消息传回来,不过不是少主的,而是兰传来的。”菊又手欠的把小竹正在写的评书抽出来看。 “小兰?他发的什么消息?” 小竹嫩白的脸上瞬间多出了些疑问,也顾不得再与菊置气。 问道:“他可已经有半月没有消息传回来了,要是他再不吱声,我都要以为他失踪了呢。他都说了什么?” 菊丢了评书,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纸筒递了出去。 小竹接过,倒出纸片急忙展开来看,看罢一脸不解:“少主去西楚了?不是该回玄庄吗?怎么回去西楚?” 菊双手一摊:“不清楚。” 小竹将纸条收好后,又嘀咕起来:“他倒好哟,可以和少主一起去北羌,不像我,被少主禁足在这里抄书。” “你倒是有脸说,要不是为了监督你,说不定和少主去西楚的人就是我了,哪里会是小兰那家伙。”菊也忍不住的可惜道。 小竹被揭了伤疤,瞪住菊道:“哼,少主可是出去办事的,兰儿最起码也算神医之后,他和少主同去才稳妥。” “切,就你懂少主心思。那你干嘛还惹少主生那么大的气,让你挨板子。”菊闻言,也气道。 小竹气结:“你……” “好了好了,不跟你瞎扯了。我回去了,主子那边的消息应该快到了。”说罢,菊跳下桌子,打开妆奁走了进去。 小竹看着潇洒走掉的人,气的也没心思继续看书了,想了想,索性也跟着进了密道。 只是等他出了密道,从山顶一颗大树后走出时,将将撞见菊正取下信鸽脚上的竹筒。 玄庄里有三分之一的信鸽,在飞回笼子之前都会落在清凉山山顶小憩,于是,他们就顺理成章的在第一时间,拿到了山下各处的消息。 “这回总是少主的消息了吧。”小竹提起衣裳踩着枯叶大步走了过去。 菊把信鸽抱在怀里,往手心倒竹筒里的纸条。 小竹伸手想去帮忙。 被菊一转身,躲开了。 “你干嘛?”小竹气道。 “你可是戴罪之人,不能碰。”菊一边展开纸条,一边提醒道:“若是被少主知道,可又是二十板……少主……” 菊话没说完,忽然僵住。 信鸽挣扎一下,竟飞走了。 小竹见状赶紧伸手逮,却没逮住,遂一拍小菊,责备道:“信鸽……你在发什么愣,消息还没放回去,你放了信鸽做什么?” 被小竹一推,菊一个踉跄摔倒在地,手中的纸条也飞了出去。 小竹看着菊,以为自己手重了,十分愧疚,赶紧去拉菊:“你没事吧?我不是故意推你的。” 将人拉起来站好,小竹还忍不住吐槽:“你这也太弱不禁风了吧!” 见菊一脸哭丧,神情惶恐,小兰心里突突一跳,觉得有些大事不妙,这才转身去捡落在枯叶上的纸条。 “什么消息,把人吓成这样?”小竹抱着好奇心,蹲下去捡两步开外的纸条,只是当他手碰到纸条那一瞬,脑子瞬间一片空白。 七个楷体小字,深深戳痛了他的眼睛,那一刻,他几乎以为自己瞎了。 玄庄立身江湖百年,以锄强扶弱,除暴安良,维护朝廷与江湖平衡为己任。 当然,也做些血腥的事儿。 有那么一群隐而不露的杀手,只要有银子和道理,再贵重的东西都能取得来。 不分彼此与情面。 同样,只要是玄庄觉得不公的人或事,必然会除之而后快,没有商量的余地。 而这一切归功于,一个人。 玄庄少主-赤墨。 纵然世人不知有玄庄,却必定听过赤墨二字。对这个名字,江湖门派也都是闻风丧胆,朝野人人畏惧胆颤的状态。 多年来,无人识其面、通其音,更无人真正遇上过他。只因他行踪诡秘,出现的地方,只有鬼门关与轮回道。 因此,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廷皇室,对玄庄都是礼敬三分,不敢造次。 于是,当赤墨死了的消息传出的第一天,几乎人人都说是假的,认为不过又是一个谣传罢了。 直到有一个人,苍白着脸一路狂奔至回魂崖。 在塌方的灰石中挖出一具被毁去半张脸的人,还有一块混不溜秋被血水侵染的令牌时。 才有人相信,这一次,赤墨可能真的死了。 因为,有人亲眼所见。 就在一日前,回魂崖下发生了一场恶战。 一驾不算华贵的马车被数十名黑衣人团团围住,黑衣人手持弓弩,弩箭折射出阴寒的光。 后来,驾车之人中箭当场身亡,车内的紫衣为护白衣身中数箭,体力不支从侧崖掉了下去。 白衣虽功夫了得,却被一铁手压制,终难敌暗箭,被逼上崖顶后,坠了崖。 之后,黑衣人更用火药炸了山顶。 惊雷乍响,峡谷内一片震耳欲聋…… 紧接着,一路身着玄庄制服的紫衣人赶到,待看清尸体容颜,辨清真伪后,数十人齐齐跪下。 眼含悲恸,口喊‘赤墨少主!’ 再后来,那群紫衣人从苍白震惊的人手中要走了令牌,带走了尸体。 他们临走时放言:玄庄赤墨死于上京,这笔账,玄庄必定讨回…… 闻者心惊胆颤,痛者怒目腥红。 至此,所有的人都信了。 只因来的人亮出了身份,玄庄张冕。 张冕是谁? 玄庄次于赤墨存在的二号人物! 如今,玄庄赤墨毙命已成不争的事实,江湖上有些门派便开始蠢蠢欲动。 谁都知道,玄庄近十年来的江湖地位赤墨功不可没。 而今这个祸害死了,纵然玄庄坚不可摧,他们却也不用如往日那般忌惮畏惧了。 28. 谭家 西楚位于大陆以西,与北羌隔着一条连绵山脉,恰恰将高寒之气挡在山脉以北,是故西楚气候适宜,物产丰富,素有天府之国美称。 西楚富庶,以绸缎为衣,缎上绣万物,其针法严谨,变化丰富,形象生动,颇受四国喜爱。 是故以此发家者众多,其中以云瑶谭家为最。 谭家本是云瑶一户籍籍无名的普通商户,于十年前遭过一场大变故,家中只余下一位风韵犹存的美妇人。 变故之后美妇人迁址移家于城中,定居城北南华街尾以楚绣为生。 不知妇人如何将生意做大,总之成了最受欢迎的楚绣第一家,西楚百姓津津乐道了许多年。 谭家生意鼎盛,老板人美心善,常于城外布施,颇受百姓敬重。 即便与同行之间,也多以绣技切磋,指点讨教。 如此都城绣行邻里和睦,齐心归一,都以谭家马首是瞻,奉为族长。 今日恰是布施之日,谭夫人因绣坊有事特,命小女谭天携齐家儿媳小鱼于城外五里处施粥。 两位面貌清秀的姑娘在城外粥铺散粥,远远就瞧见官道上行来一辆极其华贵的马车。 两人遂开始相互打趣,直到马车走到近前。 谭天突然道:“小鱼我们来打个赌好不好?你要是输了,就再帮我看一个月的店。要是你赢了,我就帮你把下半年的绣活全部包了。你敢不敢赌?” 齐家媳妇虽贤惠,却是个爱偷懒的主儿,听到自己不用刺绣,想都没想就笑呵呵的应下了:“你就说赌什么吧?” 谭天指着已经行至近前的马车:“我们就赌车上的人会不会停下,在我们这里歇歇脚,喝口茶水?” 小鱼探头望了望,皱眉想了会儿道:“我看不会,你没见这车子豪的很吗?怕是国中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肯定瞧不上咱们这免费的茶水粥食。” 谭天笑嘻嘻的道:“那你就是赌不会了,可想好了?” 小鱼又瞅了眼已经从眼前行过的马车,十分笃定道:“想好了,我就赌不会。” 谭天惋惜的摇了摇头:“那你可就输定了。” 小鱼正要反驳,走出两仗多远的马车突然就停了下来,小鱼惊的目瞪口呆:“怎么可能?明明它已经走过了都?” 谭天笑嘻嘻点了点下巴,提醒道:“可别忘了咱们的赌约,下个月的店,你得帮我看喔。” 小鱼有些不服气,问道:“你怎么知道它会停下来?没见你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啊?” 谭天笑眯眯的不回答。 她自幼父母双亡,被谭夫人收入族内,教授绣技,后来因其聪慧机灵,悟性好又被谭夫人收为养女。 此女天性率直,先前丢下铺子外出游历一年,见识广博,遂指着马车给小鱼解释。 道:“你瞧那马车车辙,泥垢多的感觉都要跑不动了,而且泥垢里外干湿不一,估计是长时间赶路,还没来得及清理。既然要赶路,速度自然要快,可这辆马车从出现到经过咱们铺子走了有一炷香的时间,这就说明虽然他们很赶,但是又不能太赶,因为太赶,肯定对车内受伤的人或者是老者身子不利。总之,不管哪一个,都是需要充足的休息的。此处往外十里可都没有人家,为困乏疲累的行人提供休息之所,就是我们这里存在的意义。既然如此,他们就一定会停下。” 小鱼恍然大悟的长嗷了一声,跟着谭□□马车看去。 这时,车上下来一人,整个脑袋都被黑布裹住,看不清模样长相。 小鱼见人走来,吓的连忙躲在谭天背后。 谭天倒是开心的向那人奔了过去:“连大哥?真的是你。” 连轩瞧见笑嘻嘻的朝自己跑来的人,笑着张开双臂走了过去:“小天丫头,今天怎么是你在这里撑场子?夫人呢?” “坊里临时有事,母亲走不开身,就叫我和小鱼过来。连大哥,你们这是……”谭天小跑过去,拉住连轩胳膊,探头往向他身后问。 连轩把谭天拉回来,推着她肩膀往粥铺去,顺带还将一旁害羞的小鱼上下打量了一番:“这丫头长得可真水灵,你躲什么呢?” “你说躲什么啊,你也不看看你自己的模样,谁见了不躲的远远的。”谭天挣脱连轩,笑嘻嘻的一把将小鱼扯出来给连轩介绍:“这个就是齐小鱼,我之前跟你提过的,人傻钱多的小鱼儿。” 连轩愣愣的想了想,然后嗷的一声:“原来是小金鱼啊,你躲什么啊?” 虽然这怪人看着和谭天关系不错,应当不是坏人,但齐小鱼还是有些怯,并不敢看连轩,只是抵着头指着他那一头黑巾道:“你……你这样子……太吓人了。” 谭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连轩也是一脸懵,没想到这世上还有这么胆小的:“你这小破胆,你要是晚上见了我,岂不的吓傻了?” “连大哥……”谭天嘟嘴瞪连轩一眼,搂着小鱼正面朝连轩道:“你现在可看好了,连大哥吓不吓人?” 为了配合谭天,连轩已经将面巾取了下来,挂在脖子上,与小鱼对视:“怎么样,现在还怕?” 连轩长得眉目端正,英气十足,虽然算不上美男子,但也还俊。 小鱼头回这么近距离的看一个男人,霎时涨红了脸,赶忙低下头,跑开了。 连轩和谭天对视一眼,一脸问号:“她这么害羞,不是嫁人了嘛。” “没有没有,哎呀,这个以后给你说,你先回答我别的。”谭天遂问:“你们你们车里有病人?” 连轩一怔,皱眉盯着谭天,极度赞赏:“这都被你发现了,没错,是王爷,回来路上不小心染了风寒。” 谭天忙问:“可要紧?” 连轩摆了摆手,道:“不打紧,就是走了许久乏了,得问你讨口水喝。” 谭天忙过去倒了两碗热水,然后端给连轩:“就你和王爷麽?” 连轩先就着一碗自己喝了,然后又将碗递给谭天,这才回答:“瑶雪也在。” 谭天接过一愣:“郡主也在?”说完,忙又去添水,还多倒了一碗,自己端向了马车。 连轩也没在意,只由着她一个人过去。自己在一边逗那害羞的姑娘:“你这么害羞,你相公知道么。” 这会子铺子没人,连轩的声音不是很大,谭天却听得一清二楚,赶忙责骂连轩,维护小鱼:“连大哥,你莫要欺负小鱼,她还没嫁人呢。” 连轩嗷了一声,又道:“那你说说看,我和你准相公哪个更好看一些?” 小鱼又惊又羞,脖子根都红了,身子也止不住的颤抖,因为胆怯,她深深埋着头不敢抬起来,听到谭天帮自己,赶忙朝着她跑了过去。 悠然的连轩却突然站了起来,以可见的速度挡在了小鱼身前:“姑娘慢些,别摔了。” 小鱼没想到连轩会去堵她,一不小心就撞到连轩身上,察觉自己失仪后连忙推开,这会连手都红了。 谭天也是吓了一跳,刚准备上马车的她赶忙退回来,斥责连轩:“连大哥,你不能这样。小鱼你没事吧?” 小鱼抓住谭天,浑身都在抖,红的脸这时有些泛白:“我,我没事。” “这姑娘,这是……”见状,连轩也意识到自己言行恐怕有些过,愧疚的摸摸头:“我只是觉得她听水灵,想逗逗她,没想到她……” 话没说完,连轩接过谭天手里的水,就进了马车。 车内隐约有斥责的声音,连轩出来时,忙主动向小鱼道歉。 小鱼也不是得理不饶人的,低着头没有再怪连轩。连轩得了谅解,这才问谭天道:“这么多年,还是没你二姐的消息麽?” 谭天一怔,而后难过的摇了摇头:“没有,除过八年前你带回的那半截玉佩,就再也没消息了。母亲把能想到的办法,能用到的办法都想遍用遍了,就连玄庄都托人去寻了,可还是没找到一丁点消息。母亲真的好不容易,那么年轻就失去了丈夫和孩子。这些年,还要一个人撑起这么大个家,为的就是要找到二姐,可是天地这么大,二姐失踪的时候又那么小,哪里能找的到……” 连轩一叹,伸手拍了拍谭天瘦弱的肩膀:“你别灰心,知道人还活着就好。总会找到的。你替我转告老夫人,就说连轩曾受过她恩惠,一定会竭尽全力寻找二小姐的。老夫人那边你也要多费心,她年纪大了身子骨也不如往年了,家里的事你要多帮衬着些。老夫人脾气不好的时候,你也忍着些,明白吗?” 谭天说着眼泪掉了下来,忙拿手抹掉:“放心吧,你的话我会告诉母亲的。你也放心,既然母亲救了我一命,还那我做亲女儿般对待,我会好好孝敬母亲她老人家的。” 连轩又是一叹,情绪明显不怎么好,转头望了眼马车,遂道:“我们还有事,就先走了,等空了我去府上寻你。” 谭天吸了吸鼻子,红着眼睛点头,目送连轩驾着马车离开,这才回到铺子继续施粥。 马车内,躺着一位身着月白色素衣的男子。 刀削的侧脸,流畅分明的棱角一路而下融入白色交领之中,点漆的瞳孔犹如暗夜深泉看不见的漩涡,只需靠近就会坠落沦陷。 他此刻容色疲惫,脸色苍白,双眼瞌着,留下一副狭长的眼线。 瑶雪擦掉男子嘴角没有喝进去的水,双目微红的看着连轩:“眼看就要进城了,主子还是这样昏迷不醒,怎么办啊?” 29. 女子 “你都说现在是在西楚,别再天个主子、地个主子的叫了。”听到瑶雪的话,连轩皱眉提醒:“你好歹也是个郡主,有些事,也该承担着些。” 瑶雪红着双眼,几乎要哭出来:“我知道。” “带回进了城,先去你家。”连轩想了想,决定暂时还不能回王府。 他们这一路回来的急,有些事情提前并没有安排,如果一下子直接回王府,指不定会被怀疑。 瑶雪的郡主身份虽然没什么分量,可是暂时让千辰睿缓一缓,还是可以的。 “真不知道小公子有什么,能让主子如此?”瑶雪抱住膝盖,撑着脑袋看向躺着的人。 这个问题,连轩也想不通。 连轩道:“不知道,可能有利用价值吧。” “不,我觉得主子的态度,并不像利用。”瑶雪皱眉:“我觉得,我觉得有点儿想男女之间的那种。” “男女之情?”连轩也皱起眉头,一脸问号。 瑶雪道:“嗯,是男女之情。主子看小公子的神情,还有知道小公子去世的事情后的表现,就像当初倩姐姐看主子一样,都是深情,满眼的深情。你知道的,倩姐姐一直很喜欢主子。” “不可能吧。”连轩想到瑶雪话里说到的人,否定道:“最起码,楚倩喜欢的可是个男的。那小公子,可是个男人……不对,不对不对。” “不对什么?”瑶雪问。 连轩道:“上次我查的消息小公子是幻谷鬼医的师妹,所以小公子是男的,可是小公子现在又变成了玄庄的赤墨,可赤墨又是男的啊?” 连轩一顿输出,瑶雪直接听懵了。 连轩继续道:“如果是小公子是女的,其实这家伙喜欢也就喜欢了。可重点是,江湖传言赤墨可是个男人。” “男人就男人,重点是,主子的喜欢没办法变成现实了。主子真的好惨,小时候好不容易喜欢一个小姑娘,可是那个姑娘却因为救他掉冰湖死了。后来王上为了保护主子给主子赐了门亲事,结果那家人又遭了难,全家都没了。眼下好不容易遇到个喜欢的,可……可这个又死了。老天爷怎么这么不公平,主子这么好的人,凭什么就不能有一段好好的姻缘,可以好好爱一个人啊。” 连轩看着昏睡的人,也有些可惜:“可能他命里注定与红鸾星犯冲,注定一辈子孤身一人吧。” “呸呸呸,你说的这是什么话。主子才不要一辈子孤苦一人,他还有我们,至少还有倩姐姐,倩姐姐这些年一直在等主子回来的。” “哎,都是些苦命人。果然还是不要动情的好,毕竟情动智损,楚倩和这家伙,就是活生生的例子。一个人多好啊,来去自如,无牵无挂,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再看看这家伙,为了情爱,搞得自己一身是伤。真是自找苦吃。” “你……哼,没良心的人,不理你了。”瑶雪听得忽然来了气,竟还被这话给气哭了,将头埋进胳膊内,再不想理连轩。 连轩说罢,拉齐帘子看向车外风景,看了老半天都觉得有些困了,这才丢了帘子回身坐好。 目光随着马车颠簸的乱晃,最后落在双肩耸动的人身上,连轩没太在意,又听到细碎的抽泣声,这才察觉瑶雪不对劲。 于是,他伸手扯了扯瑶雪的袖子问:“你没事吧。” “不要理我。”瑶雪吸了吸鼻子,抽泣的声音反倒越发大了。 连轩障碍的和尚摸不着头脑,他没说什么嘴欠的话啊,怎么就哭了呢? “喂,臭丫头,到底怎么了?谁惹你了?你给哥说,哥帮你揍他去。”又扯了扯衣袖,见人不理自己,索性抓住瑶雪胳膊把人拉了起来,连轩看着瑶雪的眼睛道。 瑶雪红着一双大眼睛,一眼眶的眼泪,她恨恨的瞪着连轩,使劲挣脱被禁锢的胳膊。 “放开我。” “不放,除非你告诉我你哭什么?” 闻言,瑶雪气呼呼的盯住连轩,即委屈又气愤的看了半天,最后忽然抱住连轩胳膊就咬了下去。 “啊……你干嘛……” 连轩被咬的疼呼出来,本能的放了手,气的不行。 “……”瑶雪嘟嘴瞪着连轩不说话。 连轩被瞪得心慌,感觉那眼神就像在凌迟一个负心汉似的,于是赶忙岔开话题道:“你之前说过,你父亲一位朋友曾去过幻谷求医,那位朋友如今怎么样了?” 见瑶雪还是不太想理自己,于是赶忙补充道:“这是正事,你刚刚不还担心他的毒嘛。” 闻言,瑶雪转头看了眼不知何时才会醒来的人,不大情愿道:“先前我飞鸽传书给父亲,父亲还没回我。” 连轩有些失望:“看样子,我们只有去幻谷找鬼医了。” 瑶雪道:“鬼医当真能治好主子的毒吗?” 连轩点头:“肯定能。” “未必。” 沙哑的声音有气无力,车内的两人同时回头。 一直昏迷的人缓缓睁眼,苍白的脸没什么表情,除了那双深邃却又猩红的眼睛透露出此人此刻的情绪。 瑶雪惊喜不已,凑过去扶千辰睿。 连轩也伸手去扶,顺便问道:“未必什么意思?” “赤墨和鬼医是死敌,这次赤墨打着鬼医名号祸乱上京城,我又与其过从甚密……”千辰睿就着两人搀扶坐起来,靠在车身上喘了几口大气,才继续道:“鬼医既然恨赤墨,断然不会出手解毒。” “那怎么办?”瑶雪听了分析,瞬间僵住:“如果鬼医不出手,那你的毒……这可怎么办啊?” 瑶雪急的又哭了起来:“你身上的毒已经不能再拖了,大夫说小公子给你的那颗丹药只能暂时缓解毒性的扩散,主子你必须尽快吧毒解了,不然你的内脏就会衰竭而死。” 连轩虽然不如瑶雪那么情绪化,但心里也很着急,看着千辰睿,半响沉沉道:“你去幻谷,无论如何我一定把解药给你拿回来。” 千辰睿懂这二人的担心,叹了口气,摇头道:“无妨。我这条命本来就是借的,还回去也应当。只是……” 瑶雪哭的更大声了。 连轩看了千辰睿一眼,接着话道:“放心吧,祸害遗千年,你死不了。” “但愿吧。”千辰睿缓缓闭上了双眼,缓了一会儿又问起:“对了,我之前迷迷糊糊间听你说起谭家。一直没问过你,你与谭家很熟吗?” 连轩回话:“算吧,谭家若没有没落,我怕也不会有现在。说起来,我也算是受了谭夫人恩惠长大的孩子。” 千辰睿一愣,似乎想起了什么,又闭住了双眼:“当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 连轩靠上车身一叹道:“不清楚,当年知道真相的人基本上都没了,唯一躲过一劫的,就是回娘家省亲的谭夫人,啊,谭家上下几十口人全部葬生火海,又遇大雨,连个骨灰都没留下。” “那你又是如何确定谭二小姐还活着?” 连轩道:“也是机缘巧合,八年前我第一次游走江湖,好像是在南湘吧,无意间捡到了一块残缺的玉佩,因为幼年受谭夫人恩惠时有幸见过,遂带了回去。谭夫人见到后大喜,说那是谭家祖传的玉佩,每个谭家人都有一块属于自己的,轻易是不会离身,所以她断定二小姐可能还活着。这些年一直在找,只是无论怎么找都没有半点消息。哎,这么些年,谭夫人为此头发都等白了,这二小姐若真活着,也该回来看看了……” 千辰睿淡淡抿唇:“既然你受谭夫人恩惠,你且告诉我,谭家二小姐叫什么,我此番回来,也帮你找找。” 连轩有些落寞的摇摇头,长长舒了口气,这才道:“姓谭,单名一个怡字。” “谭怡……怡……小怡……心台……”千辰睿突然捂住心口,剧烈咳嗽起来。 连轩担忧道:“怎么回事?刚刚不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不对了?” 千辰睿捂住口鼻咳嗽,却不忘继续问:“谭家二小姐,若还活着,当年方几何?” 连轩一愣,被他问有些障碍的和尚摸不着头脑,半响才反应过来。 继而认真的掐指算了下才道:“听老夫人说,谭家出事时大约是在十年前,那时候二小姐也才刚满五岁,若是算至今年的话,应该也差不多十五、六岁的样子。” 千辰睿黑眸一沉,又问:“你可见过幼年的二小姐?” 连轩点点头:“只碰巧见过一回。” 千辰睿眉峰一皱,黑眸更深:“若是现在你再见到,可还能认得出?” 连轩一愣失笑:“你在逗我啊,女大十八变,这都变了十年了,就是亲娘见了也未必能一眼认出来,何况我也才勉强见过那一次……不对,你这话是……” 说着,连轩猛地抬头盯着千辰睿,黑眸顿沉:“你是说他?” 男子垂眸,紧紧抿住唇不再说话,似乎算是一种默认。 连轩被他这么一提醒,当即懵在原地。 难怪第一次见那人时,他就有种似曾相似的感觉,原来他竟是谭家二小……可,不对。 几乎只是一瞬间,连轩就否认了这个猜测:“不会,回魂崖下,我们可都看到了,赤墨是个男的。”既然是男的,又怎么会是谭家二小姐谭怡呢? “他亦单名一个怡字,且年纪相仿,这一切都与谭家二小姐很符合。”千辰睿说着一顿,眉目一沉:“还有,他本就是女子。” 30. 后山 瑶雪听了分析,惊的下巴都要掉地上了,她瞪大了眼睛望着千辰睿:“女子?主子……奥不,四哥,你的意思是赤墨是女子?小公子也是女子?!” 连轩看着千辰睿不说话。 “所以,她还活着。”千辰睿看向连轩,语气十分笃定。 瑶雪恍然大悟:“我明白了,小公子就是赤墨,赤墨就是谭家二小姐,而回魂崖下死的是假的赤墨。” 千辰睿赞赏的点点头,吐出一口气,闭眼又靠回了车身,面色显然恢复了几分:“不过,这一切的前提,她必须是谭家二小姐才成立。” 这时,连轩忽然摇头:“我觉得你们说的根本不可能。” “为什么?”瑶雪问。 这次换千辰睿沉默了。 连轩看着二人,将心里的想法说了出来:“一个普通人家的小姐,就算是天赋异禀,也不可能在短短几年内练出那么厉害的功夫。你们忘了云泽天门的堂主了吗?那可是江湖上数一数二的高手,死在他掌下的高手没有一百,总有几十吧。可四年前他在与赤墨的那一战中,赤墨仅用一掌之力就将其心肺震碎,致其当场身亡。赤墨就是从那场比试奠定了玄庄不可动摇的江湖地位的。这样恐怖的功力,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何况按时间算,那时候谭家二小姐也不过十一二岁,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子,心智都尚未开化完全,又何谈能练就一身恐怖内力?” 听到这话,二人同时陷入了沉思。 尤其是千辰睿。 他期待谭家二小姐就是赤墨且还活着是真的,可是不相信他有如此功力也是真的。毕竟就算从五岁开始练,七年时间也不可能练出凌驾云泽堂主之上的功夫。 即便她根骨非凡,可这世上根骨非凡的又何时她一人,就算没日没夜的拼命练习,也无法做到一掌灭掉一堂之主的程度。 除非是绝顶的高手将毕生功力尽数传给她,那么她才有可能以十二岁的身体将云泽堂主一击毙命。 可据他所知,江湖上唯一有这个能力的人物早仙逝多年,根本不可能出现助赤墨。 而另一种可能,就是用两个能与云泽堂主打成平手的人合力压制。 但当今世上除了玄庄现任庄主桧三能略略能赢过云泽堂主,便是位处东越的琉璃门门主与南湘的十九窟万古鬼巫能与之打成平手。 可玄庄庄主闭关多年,琉璃门主又只顾着抱孙子根本顾不上江湖事,而万古鬼巫就更不可能,他成天只知花天酒地与手下娈童嬉戏暧昧,哪里会做这种损己利人的事? 如此,谭家二小姐根本就不可能是赤墨。 连轩心下疑惑更重:“可若赤墨就是赤墨,他又怎么会轻易死于回魂崖下?他内力深厚,功夫神鬼莫测,如此之人,怎会轻易歇菜?除非,他死前已经中了暗算……” “咳……” 连轩声音刚落,原本一直气息平稳的千辰睿突然又开始剧烈咳嗽起来,竟然还带出了深色的血。 瑶雪连忙从暖壶中倒出一杯水递了过去:“四哥你没事吧?” 千辰睿接过水,摇了摇头。 连轩一叹,脱口而出:“敢情当日,他也中了毒?!” 千辰睿越咳越剧烈,帕子中心的血也越来越多:“若真如此,我便不配送他那两字……咳……” 连轩一怔,满脸狐疑。本想问是哪两个字,却见他脸色难看,深邃的双眸中尽是痛苦。 想到这人初醒时嘴里呓语的两个字,连轩心口一沉。 回魂崖地势险要,若赤墨一早就中了暗算,即便他功夫再强,怕也躲不过数十人刀剑相向。 纵然侥幸夺过,那悬崖百丈,怕也难逃重伤,何况还有山顶突然的坍塌。 说赤墨是被杀死的,还不如说赤墨是被活活塌死的,更贴切些。 西楚,都城赋左。 赋左城以西,有山为日落,余晖散尽,落于天幕之尽,云瑶化梦,只余满目寂静,和处处荒凉悲惋。 日落以北,有一乱葬岗。 再往北走半里,一处缓坡上立着几个孤零零的坟冢。 碑身刻的字早被山间风雨蚕食的模糊不清,只余下满地丛生的杂草,格外茂盛。 枯黄与新绿的杂草丛中,站着一个身披黑色斗篷的女子。 女子手指修长白皙,干净的指尖一遍又一遍磨着被灰尘覆盖的碑身。几次过去,早已模糊的字迹这才能勉强看见一些笔锋走势。 等她再用拇指最后抹过,一个怡字赫然出现。 女子指尖一抖,僵在碑身之上,半响才松了手,整个人如被定了身一般愣愣的站在碑身前,目光呆滞,又显灼热。 “小姐,你都在这里站一宿了,我们回去吧!” 紫衣小丫头从一棵树上翻身下来,双眼迷蒙,像是刚刚睡醒。 自从他们昨日上了山来到了这片坟冢,这个人就像个木桩似得站在这一方碑身前,一动不动,保持着一个姿势,整整站了一夜。 她不明白究竟该是有多深的疼和多少恨,才让这个人能面对一处石碑不言不语整整一夜。 她更无法理解,这一夜,这个人究竟都想到了什么,回忆起了什么,又在计划谋算着什么…… 闻言,女子这才微微抬头,露出一双晶亮如星的黑色眸子,眸间光芒清冷,再不见昨日初到此地时的半分情绪。 她目光微动,一一扫过数十座土堆,许久才缓缓道:“这里头,没有尸骨,只有衣冠。便是衣冠,都是与主子没有一丝关系的新衣。” 这话说的没头没尾,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听得心口一恸,眼眶就酸的不行,可说话的人已落了泪。 她有些担心这人的身体吃不消,想去安慰:“小姐……” “……无妨。” 女子抬手阻止丫头上前。 小丫头脚步一滞,不敢再走。 片刻之后,又听女子低低呢喃:“他们虽与我无丝毫关系,却也因此让我侥幸活了下来,多出了一条命。” 又过了许久,女子这才从碑身前离开。 小丫头站在她身后一步的位置,此刻眼眶泛红,紧紧咬唇,看了她半天才哭着道:“小姐……我们下山吧!” 女子突然抬手捂住左肩,深深吸了口气,又望了碑身许久,这才转身,一拍紫衣丫头瘦弱的肩膀:“……好,我们下山。” 许是一夜久站,她的双腿已然麻木,此时一动,竟有些不听使唤。 躬身捶腿,待身子放松,四肢舒展,意识回笼,她这才发现十米之外竟然有人藏着。 见女子神色不对,紫衣丫头瞬间警惕起来,小心翼翼的掩身前去查看。 女子待双腿恢复,遂也跟了过去。 一棵大树下正仰靠着一名近五十岁的老汉,此时他鼾声四起,该是陷入了深度睡眠之中,一时半会,并不会醒来。 紫衣丫头侧头回来,先前天真的脸上此刻多出了几分厉色,抬手比了个抹脖子的动作,询问女子的意思。 女子摇了摇头:“他陪我们守了一夜,也不容易,让他多睡会就是。” 紫衣丫头闻言点头,从腰间布袋中掏出一个水晶小瓶。 瓶中装着半瓶绿色的液体,看着很漂亮。 紫衣丫头将瓶塞拔掉,将瓶口对准了那老汉的鼻子。 待瓶中绿色液体下去一半,她这才收回瓶子,复又塞上瓶塞,装进腰间的布袋。 二人一路走下山,因女子似乎身上有伤,二人走的极慢,差不多日落时分,二人这才进了赋左城。 赋左城依照西楚地势而建,高低不一,屋舍也坐落的参差不齐,但却生出一种别样的景致来。 女子虽疲累,却是兴致勃勃,拉着紫衣丫头四处闲逛,最后落在一处香包摊前选购。 “姑娘,端午节快到了,买个香包吧。你看我这香包,可都是赋左城最有名的绣娘绣的花样,别处可没有的。”摊主热情的女子介绍。 女子指尖划过香包上栩栩如生的兰花,笑道:“梅、兰、竹、菊四个花样,一样给我取一个。” “姑娘果然好眼光。给,您的香包,收好咧。” 楚绣坊内,一位体态优雅的妇人在一名丫头的搀扶中从绣坊缓步出来。 刚行至大堂,准备坐下休息,一名素衣小仆就从门外风风火火的跑了进来,嘴里大喊着:“夫人,夫人,大事不好了……” “教你的规矩忘了吗?如此慌张作甚,冲撞了夫人有你果子吃。”见来人无规无矩,丫头扶着妇人坐下后遂斥责来人。 这小仆并未在谭家做事,而是一直住在日落山上的山户,虽然领着唐府的月银,却并不受唐府管制。 是故被丫头如此斥责先是一慌,继而有些恼怒的瞪一眼那丫头,颇为傲慢。 小丫头见状,吃了一惊,又想责骂,谭夫人已认出来人身份,遂止住丫头道:““你这丫头,凶他作甚。你说,出了何事?” 小仆忙将父亲交代的一一禀报:“回老夫人话,按照老夫人的要求,这些年我与父亲一直注意着日落山北坡的情况,先些年一直都无甚发现,可昨日父亲说他去山上时碰到了两个姑娘上山,且两人去了北坡衣冠冢……” “你再说一次!”谭夫人刚坐下,听了小仆的话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满目震惊。 名字 小仆知道这事极其重要,忙继续道:“父亲跟过去,瞧见他们直接去了衣冠冢,到了后就一直站在碑身前,也没交流说话,就一直站着。父亲不敢走太靠前,怕被发现,又不敢回来怕跟丢了,就一直在山上守了一夜,今早那两人才下山。” 谭夫人听得浑身直哆嗦,说话的声音都在颤:“下山了?那老爹可有去问问她们是什么人?要去哪里,又来自哪里?” 小仆闻言面皮一红,挠着脑袋尴尬道:“父亲守了一夜,直到今日辰时二人还在,便想着二人一时半会定不会走,就忍不住打了会盹儿,结果等醒来时两人就不在了。” 谭夫人听得大喜过望,却又突然被告知一无所获,震惊之余失望鼎盛,身子一踉跄,险些摔倒,好在被丫头稳稳扶着。 “夫人!” 谭夫人连连摆手,示意自己没事。 丫头忙扶着谭夫人坐回凳子顺气,末了一眼瞪向小仆,责备道:“你看你说的都是什么没头没尾的话,你们知道老夫人一直在找小姐,这好不容易有线索,怎么就这么不上心,让人丢了?” 小仆哑然无话,只涨红了脸,深知理亏,不敢再出言顶撞丫头。 谭夫人连喘了好几口气才缓过劲来,但脸色仍旧不好,她看着小仆道:“这事怪不得你们,你且回去告诉老爹,这些年辛苦他了,但还请他继续帮忙盯着,若再遇到,定要问出她们身份才是。” 小仆本担心自己与父亲惹了祸事,此刻一听,瞬间松了口气,忙应道:“夫人放心,若再见到,我们一定问清楚他们的底细,再不会弄丢了。” 谭夫人疲惫的点了点头,示意他回去。 丫头见谭夫人神色不好,忙宽心道:“夫人放心吧,若真是二小姐,她定然知道夫人在等她回家呢。说不定这时候已经进城了呢。” 小仆赶紧跟着附和了几句,也不敢多停留,赶忙出了秀坊。 只是他还没走多远,就瞧见自己的父亲从不远处的巷子转出来,正往他这边跑过来。 接近五十岁的老汉一路小跑来,满头大汗,见了儿子忙拽住他胳膊道:“快去告诉夫人,那两个姑娘进了城,就住在天悦楼……” 谭夫人素来雷厉风行,且寻找爱女多年,听到这个消息后忙放下手里的活,连行装都顾不得整理已然跨出了门去。 丫头也更是欢喜,紧跟其后,却还是更担心自家夫人身体,遂提醒道:“夫人您慢点,当心脚下。” 天悦楼算不得西楚国都赋左名贵的酒楼,只能以中等偏下论之,好在屋中一应俱全,也颇为干净,谭夫人这才没多怪罪掌柜的让爱女受了委屈。 掌柜见来人是西楚绣坊坊主,富甲一方的谭家夫人,大吃一惊后忙丢了手里的活前来招呼:“谭老夫人大驾光临,小店真是蓬荜生辉啊,夫人有何吩咐,不妨直说。若是小店能办到的,定不辜负夫人心意……” 他自然不会傻到问是不是来住店的,毕竟人家虽不嫌贫爱富,却也不会大白天没事来住店或者吃东西。 谭夫人并不言语,只在楼内四处张望,旁边丫头赶忙回答道:“敢问掌柜,今日贵楼可入住了两位年轻姑娘,约莫十五六岁。” 掌柜闻言,赶忙挠头细想,末了又找来伙计询问情况,最后得了确切消息这才亲自引谭夫人上了二楼,指着楼梯拐角后的第二间客房恭敬道:“夫人所寻的两位姑娘,就住这间。” “有劳掌柜了,你去忙吧。” 掌柜得令,行了一礼便离开了。 谭夫人不大放心,又回头问了小仆一遍,确定消息没错,屋中人就是去衣冠冢的两人这才深深吸了口气,做足了敲门的架势,可手抬得一次比一次高,却没有一次真正的落下去。 丫头看的也跟着紧张起来,知道她是激动又心慌,遂自告奋勇道:“夫人,让子雅来吧。” 谭夫人想了想,点了点头,稍微后退了半步。 见子雅上前,她双手紧紧握在了一起。 只是不等子雅的手碰到门板,房门就从里头打开了。 一个身着紫色衣裙的小丫头见了门前阵仗一怔,满脸惊慌的指着门口的人,十分紧张道:“你们是谁?在这里做什么?” 谭夫人原本就心慌,一时半会儿的拿不定注意下不去狠敲门,无外乎就是怕认错了人,再失望一回。 这下见了小仆口中说的姑娘,瞧着模样周正,眉目清秀,却算不得标致漂亮,且并无半分自己女儿儿时的模样。 心下掠过一阵失望,脑子当即清明了几分,先前的激动情绪倒也跟着平复了七八分。 她解释道:“姑娘莫怕,我等并无恶意。只是因知晓二位姑娘与我寻找的一位至亲颇为相似,遂以为是故人之女到访,特来寻找。” 听明缘由,紫衣丫头豁然吐出一口气,拍了拍胸口道:“原来如此,刚刚可吓我一跳。你们想问什么,请问便是。” 谭夫人见这丫头直直站在门中间,并不打算让她们进屋去说话,无奈之下只得颇为失态的偏头往屋里瞧了去,试图想看看小仆口中说的另外一人。 见状,紫衣丫头侧着身子挡了过去。 谭夫人被挡了视线,脸色有些不好道:“要不我们去楼下坐着说吧,我家小姐刚刚喝了药,睡下了,她睡眠一向浅,我们在这里会吵到小姐的。” 说完,也不等谭夫人等出声回答,紫衣丫头已利落的把门给关上了。 谭夫人先是视线被阻,这会儿又被下了类似逐客令,心口更堵的慌,但念及屋中女子兴许就是自己的女儿,怒火又尽数消散,与子雅对视一眼,干笑道:“也好也好。” 四人一起下楼,在一楼寻了个清净无人的角落坐下。 见这紫衣丫头自顾自的倒水点菜,并没有开口的意思,谭夫人遂笑着攀谈出声:“方才听姑娘口音,似乎不大像本地人。” 紫衣丫头认可的点点头,一边喝一边道:“你可真厉害,我不过才和你说了两句话,你就听出来我不是本地人了。” 谭夫人优雅的笑笑,并不因她言辞不敬而恼怒:“敢问姑娘,老家是哪里的呢?” 紫衣丫头道:“我老家在东越,不过幼年家逢变故,就流荒到了南湘,后来幸得贵人相助保下了一命,再后来就跟了我家小姐来了西楚。” 谭夫人听后一叹,心下失望,却又不愿放弃,想着兴许她那苦命的女儿也如这丫头好命,得了贵人相助活了下来,只不过长于他乡呢。 遂自我安慰了几句,又道:“这东越与西楚,可谓图夕之左右双翼,相隔千里,姑娘二人不辞辛苦,跋山涉水而来,可是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我们此来西楚,是因我家小姐要寻找亲……不对啊,不是你们有问题想问我吗?怎么这会儿问起我家小姐的事了?” 紫衣丫头闻言一叹,神情迷茫道,说到一半突然话锋一转,质问起她来,且脸色一冷,明显生了气。 谭夫人听的认真,不想这丫头机灵及时反应过来,她不好强迫,遂只得耐着性子换了个问法:“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是见姑娘年纪小又心底善良,两人背井离乡来到西楚,人生地不熟的,怕姑娘受欺负,这才忍不住多问了两句,我并无恶意,还望姑娘宽心,莫要怪罪。” 见她态度诚恳,紫衣丫头也没多做为难:“你不用说那些客套的话,我不与你置气便是,不过你有什么问题就快些问吧,问完了我还要回去照顾我家小姐的。” 听到这话,谭夫人才想到方才在楼上这姑娘已然说了她家小姐生了病,心口一疼,忙问:“你家小姐生了什么病?可瞧了大夫?我知道这城里最好的大夫在哪里,要不我这就让人请来给你家小姐瞧瞧如何?” 紫衣丫头一愣,防备道:“你究竟是何人?为何对我们这般殷勤?我们素不相识的,你这么关心我家小姐做什么?莫非你有什么企图?” 谭夫人闻言一震,反应过来自己关心过了头,忙解释道:“姑娘莫要怕,我只是怕姑娘对这里不熟,请不到好大夫,耽误了你家小姐病情罢了。” 紫衣丫头半信半疑地瞧着眼前人,半天才道:“多谢你关心,不过我家小姐只是偶感风寒,并无大碍。不过你究竟想问我什么?” 知道屋中女子病情,谭夫人心下一松,这才道:“姑娘别生气,我确实不是歹人。” “那你说,你想问啥?” “姑娘贵姓?” 紫衣丫头冷冷道:“免贵姓梅。” 谭夫人眸色一暗,略有些失望,却不想放弃的又问:“那你家小姐呢?可是姓谭,单名一个怡字?” 梅微微皱眉,再度警惕起来:“你究竟是谁?怎么会知道我家小姐名字?” 闻言,谭夫人大喜过望,几乎要晕厥过去。 护好老妇人的丫头,也是惊的双目圆瞪,不敢置信的又重复了一遍:“你家小姐真是谭怡?” 胎记 客房。 梅说的不假,谭怡确实染了风寒,喝了药后便卧床休息了。 这一睡,足足两日方醒。 期间,她做了长长的一个梦。 不夜天城,曲江流饮,绚丽烟火,圣女出京,悬崖交战,失足坠崖…… 虽然坠崖在她计划之内,可腰带断裂却是她始料未及的。 光滑的崖壁几乎毫无攀手的余地,后背的刀伤让她只能由着身子下坠,她几乎笃定了,会必死无疑。 毕竟为了假死,她可是派了殊清去炸毁崖顶以脱身了。 谁成想,竟真成了她的墓穴。 就在她绝望闭眼,听之任之时,一阵凛冽寒风从崖壁一侧袭来。 下一刻,她已被一人稳稳拦腰接住,并缓缓下落。 那人内息平稳,脚步轻健,更有一种熟悉的冰寒之气不断散出,后紧紧包裹着她。 脑子恍惚一秒之后,心尖猛地一颤。 救她的人,竟然是…… 谭怡惊的几乎叫出声。 待脚尖着地,不等那人松手,她索性直接翻身落在稍远的地方,也顾不得伤势如何,赶紧行礼:“谭怡拜见庄主!谢庄主救命之恩。” 一身黑色蓑衣的玄庄庄主沧墨看了她一眼,甩袖往不远处一个天然洞穴走去:“随我来。” “是。” 谭怡不敢怠慢,急忙跟了过去。 夜色如墨,崖底更是一片漆黑。 她后背伤势极重,稍微一动就牵扯的伤口撕裂般的疼,以至于进洞时完全未察觉到地上有东西,差点被绊倒。 正欲去查看是什么东西时,沧墨已用火折子点亮了山洞内事先备好的火堆。 借着微光,她看清了绊住自己的东西。 那是一个晕死的男人,模样身材与她几乎无二。 谭怡瞬间明白了沧墨的意图,有些抗拒道:“他还活着。” 沧墨没理会她,只是冷冰冰道:“过来。” 谭怡看了昏死的男人一眼,有些愧疚,可她知道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听命行事,只是她很生气:“所以,这就是你困住阿域的原因对吧?”给人做替身。 沧墨原地打坐,已进入调息状态:“你想救人,起码得活着。坐下,我给你疗伤。” 谭怡一愣,有些惊道。 见她不懂,沧墨沉了沉,威胁道:“你舍不得旁人替你死,那不妨我将谭域来换此人?” 谭怡哑然,她没了退路,只能往前。 她的命是阿域救得,却也因此连累阿域被沧墨抓住囚禁了起来,目的是有朝一日成为一个替身去死。 于是她与沧墨做了交易。 她为玄庄卖命,沧墨让阿域活着。 浑厚的内力从掌心涌入,顷刻间尽数将浑身的灼痛压制吞噬,只余下清凉的冷泉游走全身经络。 谭怡直觉周身经脉通常舒展,舒服的想要睡去。 一炷香后,她将自己的衣物换给洞口的人,又把赤墨令放入贴身的衣袋中,最后又将自己身上的伤情原封不动的复制给了男人。 这才将人拖至洞外安置好,掏出信号烟火,拔掉了捻子。 一簇光点直冲云霄,在崖底散开斑点星光,冷香四散而去。 待她走远些,崖顶轰隆一声。 碎石滚滚落下,地动山摇。 “夫人放心,小姐的寒症并不严重,只是因为肩上的伤势未妥善处理,加之劳累过度所致,只要安心调养数日,便可无碍。” 耳边隐约传来男人的声音,谭怡本能的睁开眼睛。 她此刻正躺在一处极其舒适的床榻上,这并不是自己先前入睡时的床榻。 心下一紧,侧头望去。 屋内摆设简约,贵气而温馨,色彩艳丽却不落俗。 床边站着一位妇人,体态偏瘦,着装素淡,一头白发与她风韵犹存的容貌格格不入。 她正与医官交谈,谦和有礼,最后竟亲自送那人出了门。 “小姐,你醒了?” 床边的梅发现她醒了,忙过来扶她:“小姐你可吓死我了,你知不知道你这一觉可整整睡了三日呢。你要是再不醒,我就差把那酒楼给拆了。” 闻言,谭怡愣了愣:“我不过睡的时辰久了些,关酒楼何干,你拆旧楼干嘛?” 梅扯过棉被垫在她后腰,吐了吐舌头:“小姐可是吃了他们家的饭菜才睡下的,这一睡就不醒了,能与他们没干系吗?” 她偏头往外室瞅了瞅,那贵妇人还没回来,于是问道:“这里是?” 梅赶忙起身站在床前,一脸认错的表情道:“奥,这里是谭府。请主……小姐责罚吧,梅儿擅自做主,将小姐带来了谭府。” 谭怡凝眉,正要问缘由,白发美妇已经推门进来,她忙道:“这不关梅儿的事,是我的主意,让人将你带回来的。” 她声音慈祥柔和,绕过屏风走进内室,在床边坐下,双目微红:“你若要怪,就怪我便好。” 谭怡心脏砰然一跳,剧烈的抽了一下,看着眼前人,忽然生出无限的亲近感来:“……夫人。” 梅见她神情微愣,忙解释道:“小姐不知道,这位谭夫人就是小姐你要寻找的母亲。” 谭怡皱眉。此次前来西楚,她的新身份是谭嫁失踪多年的二小姐谭怡。 虽然她也叫谭怡,可此谭怡非彼谭怡。 用了人家的身份,还要认人家的母亲,这事还真是有些缺德。尤其当看到谭夫人热切浓烈的炙热眼神,心里的不自在与酸楚就愈发严重。 于是瞪了梅一眼,道:“梅儿不可乱语,我母亲乃云瑶谭家,而夫人是西楚第一大家,如此尊贵身份,怎会是我母亲?!” “‘母亲,为何让我以怡字为名?’‘《尔雅》有注:怡,乐也。《说文》亦道:怡,和也。和乐为怡,为娘只愿吾儿一生和乐,不染俗世纷扰,平安顺遂……故以怡字为名,莫非怡儿不喜?’这句话当年我方与你讲过,翌日你便失踪了,我们找了你许久,都不曾寻到,后来我回娘家继续找你,谁料家里就出了事,你父亲,姐姐和三弟无一幸免,我悲恸之下,遂以为你也定然早不在人事,直到六年前才偶然得到你随身佩戴的玉佩,这才知道你还活着,这么些年,我一直在找你,直到三日前……” 谭夫人说着哽咽起来,已经泪流满面。 谭怡有些难受:“夫人……我……” 谭夫人摇头,示意她不用多说,末了伸手来,想握她的手。 她有些抗拒,可看到她真诚的眼神后,还是顺从的没有缩回来,由其握在掌心,紧紧的握着:“你不用说什么,梅儿都告诉我了。你也不用怀疑,我自己的女儿我认得出来,你的模样和你父亲年轻时候一模一样,我是不会弄错的。” 她侧头看了梅一眼,梅点了点头。 谭夫人解释:“我们谭家的女儿,腰间都有一处梅花胎记,即便这世间有长得相似的人,可决不会有长着相同胎记的人。怡儿,我真的是你的母亲。” 腰间胎记这事,她是在南湘慕家之事数月后知道的,因为那次她受了极重的伤,伤口就在腰间。 如此一来,老东西根本不可能设计胎记这个事情。可是如果不是设计,老东西如何会让她来假扮真谭怡? 可如果是真的,那她就是…… 谭怡僵愣住:“夫人……” 谭夫人笑着落了泪:“怎么还叫夫人?” 谭怡脑子有些恍惚,咬唇凝着谭夫人看,眼中有泪花涌动。 她下意识的咀嚼着‘母亲’两个字,惊慌失措。 “孩子……我的孩子……” 见她动容,谭夫人一把搂住她肩膀,抱紧了怀里。 见状,梅暗暗夸赞一句‘主子演技杠杠的’,便识趣的退出了房间。 仔细关上门,准备做个门神,在‘母女’两人亲近之际,禁止任何人前去打扰。 “连大哥,二小姐就在这里。” 正想着,拱门外一道清亮的声音响了起来。 梅下意识的身子一紧。 这地方不愧是图夕王朝的旧址,果然邪乎,她这是想什么就来什么麽? 抬眼望过去,一身绿裙的谭天正带着一名消瘦的男子往院里走。 男子灰衣冠发,眉飞入鬓,有几分侠者气魄,且走路步伐稳健轻盈,一看就是个练家子,还是个轻功上层的练家子。 不过单看样貌,并不熟悉,想来她们之前未见过。 心下一松,这才走过去招呼谭天:“三小姐怎么过来了?”还带个陌生人。 谭天笑嘻嘻朝她跑来,热络的握住她道:“梅儿姐姐,刚才听母亲说,二小姐醒了?” 谭天是个自来熟,热情擅谈,性子爽辣。 这三日她忧愁少主病情,心情不好,来府上很多事都是谭天在帮忙。 且谭天对少主也异常关心,每日必晨晚问候,是故她对其印象不错。 遂也急于与她分享少主醒来的好消息:“嗯嗯,刚刚醒过来,现下老夫人正在屋中与小姐说着话呢。” “太好了,二小姐终于醒了。”谭天激动不已,一下子就抱住了她:“真是太好了,你是不知道,老夫人这些年想二小姐都快要想疯了,这下真是好极了……” “是呀,小姐总算醒了……呜……” 谭怡昏迷清醒,身为贴身护卫的梅自然也是十分高兴的。 不过她在谭怡身边待久了,又时常出入于老庄主沧墨那里,是故早已习惯了喜怒不形于色。 这回突然被谭天这么一抱,又被她激动的情绪一带,胸腔内顿时一股热流四溢而出,鼻子一酸,竟也跟着哭了出来。 毛病 这一哭,倒是将回魂崖的胆战心惊,谭怡昏睡时的无助压抑一并发泄了出来。 哭着哭着,不仅没个停,反倒一发不可收拾了。 连轩今日装束正常,看着倒有几分富家公子的模样。 只是他没想到,几日前还谈论踪迹难寻的谭家二小姐,如今竟自己回来了。 虽然他很乐意看到谭夫人母女相认,以享天伦。可这一切,也太赶巧了些。 他在江湖飘荡惯了,见过各式各样的人,冒认家属这事也见过些,不得不多个心眼。 毕竟当年流落街头奄奄一息时,是谭夫人给了他一口饭食、一处居,他这才得意存活下来。 所以,他一直视谭夫人为亲近长辈。若寻到的真是谭家二小姐,他自然诚心祝贺,可若是江湖骗子,他必让其付出骗人的代价。 于是,当瞧见眼前哭的稀里哗啦的二人时,难免有些反感,于是催促道:“哎哎哎,小天丫头,别哭了别哭了,还不赶紧去见你家小姐?我都等老半天了。” 闻言,谭天和梅儿分开,笑嘻嘻的抹掉脸颊之上的眼泪,笑道:“对对对,快走吧,我们去见二姐。”末了又看着连轩道:“不好意思连大哥,我一想到小姐醒了,就把你给忘了。” “……”连轩嘴角抽了抽,这也能忘?不过确实是这丫头的做派。 “梅儿姐姐你也别哭了,给你介绍一下,这位是连轩连大哥,他也是府里的人,后来出去闯荡江湖,如今跟随四王爷戍守边关,前几日才奉命回来的。”谭天一边拉着梅往屋里走,一边道。 梅用力吸气,调整情绪,末了才认真瞧了眼连轩,行礼道:“见过连公子。” “叫什么连公子,叫连大哥啊。”谭天转头来纠正她的话:“连大哥可厉害了呢……” 梅一愣,正想着要不要改口。 “梅姑娘可别听这疯丫头胡说,我不过是个跑江湖的。”‘跑江湖’三个字,连轩故意加重了语气,说罢伸手来扶:“梅姑娘不必客气,都是自己人,叫我连轩即可,莫要生分了才好。” 梅儿没躲开,由着他的手好巧不巧的落在她的脉搏上。末了惊讶抬头,笑嘻嘻道:“连公子客气了,一早就听三小姐说起公子,仰慕不已,现下得见,果然不凡。” “你看吧,我没有骗你吧。”谭天天真的笑着道。 “嗷,那得要梅姑娘帮我解释解释,连轩是怎么个不凡法?”连轩松了手,退开一步,脸上笑意深深。 梅目光从谭天脸上划过,眼珠一转道:“三小姐聪慧伶俐,蕙质兰心,能得如此佳人青睐仰慕,岂会是凡俗中人?” 一上来就把脉刺探,这人绝非等闲,她的小心应对才是。 “梅姐姐,你胡说什么呢……” 谭天闻言一声娇嗔,脸倏地一红,急忙收回盯着连轩的视线,一步拐到她身后,揪住她衣服,扭捏害羞。 梅儿心道:她还真蒙对了,谭天果然喜欢连轩。 连轩一怔,侧头看了谭天一眼,没什么表情道:“梅姑娘一语惊人,看来,也不是凡人嘛?” 梅见状,知道这是个不好对付的主,想到自家主子经常念叨的一句话,于是道:“连公子真有意思,我要不是凡人,难不成还是世外仙人麽?” 连轩:“……” “哈哈哈哈……梅姐姐你好生厉害,你是第一个让连大哥接不上话的人,佩服佩服。”谭天从她背后钻出来,掩唇大笑起来,倒将方才的尴尬统统抛到了九霄云外。 梅儿唇角勾了勾,没有说什么。 倒是连轩掩唇干咳一声,瞪着谭天否认道:“她可不是第一人。” 谭天惊的一愣,好奇不已:“那谁是第一人?” 连轩无奈的一声长叹,眉峰半挑,颇有些惋惜的意思,他忽然看了过来,道:“赤墨。” 梅没曾想会是这个答案,心脏砰地一跳,差点儿惊呼出来。 不会这么巧吧,这人竟认识少主! 压住心底的震惊,面上不动声色的试探道:“你认得赤墨?” 连轩盯着她的双眸微眯:“怎么?我认识赤墨,有问题吗?嘶,不对呀,你这问的,好像你也认识赤墨一样?难不成……” 心尖猛地漏了一拍,这家伙,也太机敏了些吧,于是赶忙否认道:“连公子说笑了,梅儿一介伺候人的小婢,哪里能认得赤墨少主。” “……赤墨少主。” 本以为就此掩饰过去,谁料连轩突然意味声长的重复着‘赤墨少主’四个字,梅当下心里一慌。 该死,她既然是普通人家的小婢女,如何能认得大名鼎鼎的玄庄少主呢,更何况还称赤墨为少主,这不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嘛! 果然听连轩道:“听这称呼,梅姑娘似乎对赤墨颇为敬重嘛?” 梅心下暗叫不好,只好解释道:“公子说笑,赤墨乃杀人魔头,多少江湖人丧命在她手里,这般残暴弑杀之人,梅如何会敬重。”少主,对不起了啊。 闻言,连轩略有失望的点点头:“我也觉得不可能,你一个小姑娘,敬重谁不好,敬重一个杀人魔头。” 见连轩松了口,梅心下也跟着一松。 为了打消连轩的顾虑,继续道:“就是说嘛。赤墨可是让江湖人人闻风丧胆的主,我哪里敢崇拜她呀……” “梅儿姐姐,什么‘就是说嘛’?”谭天先前并没有听他们说话,这会儿突然回头来接了一句,一脸好奇。 于是梅赶忙打住她的话题道:“没什么。” 谭天无所谓的笑了笑,转身去推房门。 就在二人快要进门时,连轩突然停住,转身回来盯住她满脸疑惑:“那也不对啊。” 梅的心瞬间又悬了起来。 正琢磨着该说什么时,谭天从门内探出小脑袋来,配合着道:“连大哥,你又哪里不对了?” 连轩唇角斜斜勾起,意味不明的盯着她的眼睛,并不理会谭天的问题,直接对她说道:“梅儿既是你家小姐的贴身婢女,应该是常伴你家小姐于闺阁中的吧?” 梅细细揣摩这人的话,不知道他此话究竟想问什么。 想到玄庄时自己确实常伴少主于紫云阁,而少主除过出任务外一般都会待在紫云阁读书习武,遂道:“自然。” 连轩满意的点了点头,忽然又问:“那赤墨武艺高强,杀人无形,且行踪诡秘,神出鬼没的,梅儿姑娘可惧怕他?” 梅微微皱眉,想到少主每每出任务时候的严肃以及处罚下属的果决,认真的点了点头:“肯定怕啊。” 连轩突地狡诈一笑。 梅瞬间意识到自己可能中了套,便听连轩道:“那为何方才梅姑娘在说到赤墨时,言语里并无半分畏惧,不仅如此,在你怒斥赤墨时,竟还有几分维护之意?” “……” 心下猛颤。 虽然之前主子交代过,一旦入了谭府,必定会面对很多难以想象和应对的问题,却不想这么快就碰到了。 紧紧拽住袖角,半响过去,再不多说一个字。 她怎么可以如此大意,中了这混蛋的套。 盯着她的连轩忽然咧嘴一笑,又变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来:“梅儿姑娘莫紧张,我也就是随口这么一说,况且赤墨现在已经死了,梅儿姑娘自然不用再惧怕他了,你说是吗?” 梅僵硬的扯了扯嘴角,呵呵笑了笑。 “走吧,去看看你家小姐,我们可是旧相识。”说完,先她一步,连轩转身就进了屋。 梅被‘旧相识’三个字吓得愣住。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莫非此人本就认得少主,且这会又因为她的话猜到她们的身份了? 越想越后怕,梅不敢再多想,赶紧跟着进了屋。 “母亲,你看……二姐怎么样了,可好些了?” 绕过连轩,她一步跨入内室。 正想给少主一个警示,却听到谭天忽然压低了声音,恰好谭夫人转过身来朝着她比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她当即会意,怕是少主又睡了。 心头一松,遂转身对连轩小声道:“不巧,小姐怕是又睡过去了,我们还是去外边等吧。” 连轩不理,反倒往床边去:“既然来都来了,一定是要看看的。” 她心下一慌,几步跟了过去,可碍着老妇人在床边坐着,她没办法看清少主模样,心道:少主啊,你可一定要侧身转到里头睡才好,脑袋转过去也行。 眼看连轩已经到了床边,梅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 虽然少主是谭家二小姐这件事本身没有什么毛病,可毕竟之前少主的身份是赤墨。如果之前真和连轩见过,保不齐就会被揭穿。 一旦揭穿身份,此次西楚之行的任务可就麻烦了。毕竟知道自己的女儿可能是个杀人魔头,就算谭夫人再爱,怕也会生出忌惮膈应来的。 少主此刻又昏睡过去,万一身份败露,后果还不知会怎样呢。梅儿记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正纠结要如何破局,给少主整理锦被谭夫人忽然起身,转过来对连轩道:“轩儿,梅姑娘说的没错,我们去外边等把。我知道你担心小怡,不过来日方长,等小怡身子好些了你再来。走吧,我们出去,让小怡好好休息。” 梅花 连轩不甘心连面都没见着就出去,扯着脑袋往里看。 谭夫人就像是读懂了梅的全部内心,拽住连轩胳膊就往外走了:“走了。” 末了又对梅道:“那你就先在这里顾着怡儿,待会怡儿若是醒了,就即刻命人来告诉我。” 梅笑着答好,心里一万个感激。 连轩贼心不死还想看,梅眼疾手快,一下绕到谭夫人身后,刚好挡住连轩的视线。 谭天依依不舍的从床边起身,又看了眼睡着的人,跟到连轩身后,将人往外推:“方才一心只想着二姐姐,倒是忘了给母亲说,连大哥是来看望母亲的,还特意带了母亲爱吃的芙蓉饼,我这就去取来。” 眼看就要出门,连轩知道今日怕是没机会瞧见里头躺着那位的真容了,于是反客为主扶住谭夫人,躬身问候:“儿子问干娘安。” 谭夫人慈眉善目,如今找回失散多年的女儿,又得干儿子问安,喜不自胜。 遂就着连轩搀扶,走路都比往日带风:“我的好轩儿,为娘可好些日都没见着你了,也不见你给家里来信,快跟为娘说说,你近日遇到的趣事。” 连轩柔声道:“都是儿子不好,让干娘担心了。这些日子儿子去了北羌的上京城,在那里儿子还差点遇到赤墨了呢。” “赤墨?”谭夫人震惊不已:“就是那个玄庄的少主?” 连轩闻言,更加震惊:“干娘知道玄庄少主赤墨?” 谭夫人眸色微动,道:“知道些,天儿时不时的会给我说些江湖传闻,她说你在江湖游历,我们身为你的家人,多少应该了解一些江湖事。” 连轩豁然的点头,眼眶有些红:“让干娘费心了。” “不费心不费心,你方才说你差点见到赤墨,你究竟是见到还是没见到啊?快给娘说说?”谭夫人一边走,一边问。 连轩被这位聪慧美丽,又温柔善良的老夫人的好奇心给惊住,赶紧将在上京城发生的事情,还有赤墨身死的事情简要的说了一下。 只听谭夫人对赤墨的死极为惋惜:“哎哟,真可惜,那么年轻能干,却被砸死了,太可惜了。那玄庄如今谁主事?那个张冕吗,不过我听天儿说,张冕有野心,可能力不行,玄庄落在他手上,怕是不会长久。” 连轩听着谭夫人的评价,脸上的肌肉逐渐僵硬,惊讶的笑容旱在嘴上,下巴几乎要掉地上。 玄庄少主赤墨,人尽皆知,这不奇怪。玄庄弟子张冕,知道也不算奇怪,可是能说出玄庄继任者张冕,这就奇怪了。 这是极其隐秘的消息,连他也是在帮千辰睿收集情报时才知道的消息,谭天这丫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尽知这事,简直不可思议。 于是他侧头看过去,走廊里只有他二人,才想起来谭天去拿他带来的芙蓉饼了。不行,他得抽个时间,好好盘问盘问那小天丫头是如何知道这些的…… “好了我们不说这个了,你这次回来,会在家待多久?”谭夫人忽然又问道。 “啊?”连轩没反应过来。 谭夫人遂道:“要是没什么特别着急的事情,你在家多待些日子吧。你也知道,我二妹回来了,她之前在外漂泊了太久,受了太多苦。我想你和天儿多陪陪她,毕竟你们年龄相仿,有什么话说起来也比较方面。”说罢,谭夫人目中的柔和多出了一丝祈求。 连轩霎时心尖一酸,看着谭夫人两鬓的白发,不忍拒绝道:“嗯,好,有我和小天丫头在,干娘你就把心放肚子里吧。”心里越发坚定的告诉自己,必须尽快查清楚屋里人的真实身份。 谭夫人忽然想到什么,又补充道:“你和天儿也要注意让你二妹她多休息,她身子不大好,近日染了风寒。” 连轩温顺的点了点头:“干娘,我你还不放心吗?好啦,我们去吃芙蓉饼,你最爱吃的那家哟。” “好好好。”谭夫人得了连轩答复,踏实的笑了笑。 两人有说有笑的走着,连轩突然一捂肚子,一副肚子疼的模样道:“啊,干娘,我肚子突然有些不舒服,我要去趟茅房,你先去前厅,我去去就回啊。”说罢,一溜烟的跑了。 谭夫人想询问情况,连轩早跑没了影儿。谭夫人好笑又好气,独自往前厅去了。 梅儿见三人先后出了内室,长长吐出一口气,有些腿软的坐到了床边。 等稍微好些了,这才到桌边倒了杯水喝。 只是水没喝完,连轩突然杀了回来,推门进屋径直朝床边去。 她起身阻拦,连轩已经从另一侧绕到床边,定睛看床上昏睡的人。 梅儿浑身的细胞都紧张的跳动起来,她紧握双拳,准备见招拆招。 却不想连轩只看了一眼就从床边退开,转身过来,神色平淡,并无发现隐秘之后的得意与惊喜,反倒一双清亮的眼中透出了些微的失望。 失望? 梅微微眯眼,明知故问:“连公子怎么又回来了?” “没什么,可能是我听岔了,以为你家小姐在叫我呢。那不打扰你家小姐休息了,梅姑娘我们再会。”连轩面不改色的胡扯,说完,彬彬有礼的对她一揖。 她懒得揭穿连轩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借口,只是余下满心疑惑。 细瞧这人神色,失望之意虽淡,却逃不过她的眼睛。 显然,他是没有认出来少主就是赤墨。 心头一喜,也懒得再计较他突然杀来的这个回马枪,迎上他的目光,用女子的礼仪笑着回了一礼。 连轩二话没说,就出了门。 她有些不放心,又跟到窗口,见他出了院外拱门,这才回到床边。 然而就在她给床上熟睡之人整理锦被,余光扫到熟睡之人脸颊时,脑子倏地一个激灵。 接着,她狠狠的给了自己脑袋一巴掌。 她真是傻到家了啊。 为了保护赤墨的身份以及性命,少主每每以赤墨现身的时候都带了特制的□□,就算日前在上京与北羌七王爷千辰睿交手时,也不例外。 少主的真实容貌,除了清凉山玄庄的人见过,就算是四国暗桩的自己人也不一定认识少主本人的,何况还是个不知少主身份的外人? 再说了,如今少主又是以女儿身出现,她看了都要愣一会儿呢。 哎,她真实蠢到无药可救啊。 梅深深的吐出一口气,带劲的撑了个懒腰,待全身舒展之后这才趴在床边休息,等着谭怡醒来。 前厅。 连轩先与谭夫人好一番攀谈,这才将话题扯到自己对屋中女子的怀疑上去:“干娘,你仅凭她在衣冠冢前站了一夜,以及她的名字也唤谭怡就认为她是二妹,会不会太随意了些?” 闻言,谭夫人笑着摇了摇头,正想回答。 端着两碗莲子羹的谭天从侧门进来,接话道:“连大哥你多心了呢,母亲如此睿智,可不只是凭借这两点就认了二姐姐的。” 连轩一愣,问:“莫非干娘还有其他证据?” 谭夫人慈祥的笑了起来,眸中色彩柔和,似想到什么有意思的事来:“这要是说起来,与你倒也有些干系呢。” 连轩大吃一惊,双目圆瞪,指着自己问:“我?” 末了不敢置信的看了谭天一眼,似想确认谭天是不是也被那闺房中的人摄了魂,才如此坚定那人就是失踪十年之久的谭家二小姐。 “是呢,除了你,还有大……”谭天闻言鸡抓米一般点头,说着突然又一顿,转眼瞅了谭夫人一眼,见其并没有不悦这才继续道:“大姐锦华。” 连轩听得越发糊涂:“这与锦华又有什么关系?” 谭天努嘴,示意他听谭夫人说。 连轩回头,就听谭夫人含笑道:“你可还记得怡儿三岁那年,你刚到府上不久,顽皮多动,时常爬房上树的。有一日你上树摘枇杷,让在院中正在照看怡儿的锦华帮你接,结果没接到你的枇杷,倒是接到了你以及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枝下来…… 连轩一边认真听,一边仔细回想,末了接话道:“……我想起来了,那时候我还挺胖的,没注意踩在了一根细枝上,细枝受不住我的重量突然就断了,我摔了下来砸在锦华身上,断枝刚好将二妹的腰给划伤了。” 谭夫人顺着他的话沉在回忆之中。 连轩接着叹道:“我记得二妹被树枝划伤的口子好像还很大,流了好多血才止住,当时可把我吓坏了,我还以为因此干娘和干爹会将我赶出谭家呢。” 谭夫人感叹的笑道:“你还别说,我当时还真这么想过。” “嘿嘿……”连轩不好意思的干笑一声,又接着道:“我还记得因为那次受伤,二妹怕了我很久,见了我就躲,好些时日都不愿理我,直到后来我离开谭家,她也没敢再和我一起玩。” 谭夫人笑道:“那孩子,从小就很记仇,跟她爹一模一样。” 连轩也是一番感叹,而后也沉浸在了幼年时光中许久才回神,疑惑的问:“只是,这件事与认定二妹身份有什么干系啊?” 长进 谭夫人遂解释道:“那次之后,我就觉得那疤碍眼,看一次厌烦一次,也怕日后会影响到怡儿的终身大事。故就与你干爹合计,待伤口愈合,就在那疤痕上刺了一束梅花,恰恰挡住了疤。” 连轩恍然大悟,惊道:“这个谭怡腰间就有当年的那朵梅花?” 谭夫人点头:“那朵梅花是我亲手刺上的,除了怡儿和锦华,就只有你干爹知道它的来历,还有那梅花的模样,旁人是刺不来的。仅此两点,她就是我的怡儿无疑了。” 连轩了然的点了点头,如今锦华与谭老爷早不在人世,唯一知道那梅花来历的也只有谭夫人,如此,应当没有错了。 身心一松,一股子暖流涌入心头,连轩起身赔罪:“是儿子多心了,干娘莫怪。” 谭夫人握住连轩的手,示意他坐下:“你也是怕我再受骗难过罢了,快尝尝这个莲子羹,这可是天儿新学的手艺呢。” 说着,谭夫人将面前的色泽诱人的羹汤推到连轩面前,末了突然又道:“我寻思着,等怡儿身子好些,我准备办一场喜宴,给怡儿去去晦气,你看如何?” 连轩将莲子羹端给谭夫人,道:“二妹归家,办宴席庆祝,这是极大的好事,干娘决定就好呢。” 谭夫人闻言微微偏头,宠溺的脸上满是责备:“你这孩子,什么都是干娘决定就好,你都不能给个自己的意见?” 连轩痴笑道:“干娘做事素来果决干练,这回怎么犹豫起来了,莫不是担心二妹不同意吗?” 谭夫人被说中心思,愁道:“这事不能等她同意,你也知道,这些年为娘亏欠怡儿的太多,虽然我很想将她留在身边,但是她如今已是二八年华,是该嫁人的时候了。” 连轩听出了谭夫人话里的意思,忍不住的笑道:“所以干娘举办宴会不是为了庆贺妹妹回家,而是在发招婿贴呢?” 谭夫人不满意连轩话里的用词,又道:“我若不如此,谁会知道我家怡儿回了家,更没人知道我家怡儿到了适婚年岁啊。我总不能挨家挨户去与人家说道吧。” “哎,也是,不过干娘……”连轩道:“二妹这才刚回来,你这就盼着她嫁人,是不是不太地道?再说,十六也不算大,让她先在干娘身边待个一年半载的,十七八岁出嫁,也照样不耽误啊。” “瞧你说的这是什么胡话。”谭夫人一叹,道:“哪有十七八岁才嫁人的,那不成老姑娘了?你干娘我可刚及笄就嫁给你干爹了呢。” 连轩失笑:“干娘说这话,是怕二妹到时候嫁不出去麽?” “哎,你这孩子,不跟你说了。”谭夫人脸一板,转身过去似在赌气,半天又转头回来,道:“对了,你不是一直跟在四王爷身边吗?你觉得四王爷如何?可值得托付?” 连轩没料到谭夫人有此一问,当即愣住:“哈?” “母亲说的可是那位十岁便于北羌为质的四皇子麽?”谭天也是一愣。 谭夫人点头,目光期待:“正是,四王爷楚洛幼年质羌,三年而归,后镇守一方,保我西楚太平,是难得的好儿郎。” “确实呢,这些年我也听说了很多关于他的事迹,着实令人钦佩。若二姐姐能嫁与王爷为妃,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属。” 谭天开心道,却见连轩还傻愣着,遂一巴掌就拍了过来:“连大哥母亲问你,四王爷到底怎么样呢?” 肩上有落掌,连轩回神皱眉。 快速的将被议论的那人从头到尾想了个遍,一会摇头一会点头,一会哭丧着脸一会又哈哈哈大笑,看的在场的谭夫人与谭天狐疑对视,大眼瞪小眼。 好半天才道:“楚洛此人倒是不错,仗义好相处,待人诚恳,而且他身材好,长得好,功夫好,还能领兵打仗,算得上文武双全,个中翘楚,未来更是不可限量,不过嘛……” “不过什么?”谭天听得格外认真,一脸的仰慕,见连轩说到一半停下,遂皱眉瞪过去追问:“连大哥你倒是快些说呀。” 连轩抿唇,不知道该不该说。 谭夫人见状,微微皱眉,问道:“有什么你直说,莫要隐瞒,你跟了四王爷这么久,肯定最为了解。而此事又关系到你二妹,有什么好的不好的,一并都说了,万万不可有所隐瞒。” 见此二人并不像玩笑,聆听的十分认真,连轩一叹,遂道出了自己的看法:“楚洛虽好,也值得托付。不过他与大将军之女楚倩已有婚约,这婚事更是今上早年亲口所指。虽然如今谭家的实力强大,这事怕也难办。二妹嫁过去,应只能是个侧妃。况且我还听说,这楚倩自小生在军营,脾气骄纵任性。而二妹幼时也是个执拗的性子,我怕两人会合不来。” “既早有婚约在身,那便从可婚配名单中剔除。”谭夫人闻言,断然否决了谭怡与楚洛的婚事,继而颇为傲慢道:“我杨姝的女儿,怎可与人共侍一夫?” 连轩嘴角抽了抽,看着谭夫人的目光不免又多了两分钦佩。 果然不愧为楚绣第一人,如此心气儿和骨子里的那份傲气,如雪中寒梅,高岭之花,由衷让人佩服与敬仰,想要不自觉的跟随,为之倾尽生命也在所不惜。 “母亲说的有理,我虽尚未与二姐姐相处,但我有感觉,二姐姐必是霁月清风般的人物,如何只能为侧妃?便是母亲答应,我谭天也不答应。” “是是是,不答应不答应。”见两人想法一致意见统一,连轩也跟着附和。 他知道即便自己有私心再劝,此二人也不会再同意谭怡嫁给西楚四子楚洛。更何况他也并不想让谭怡嫁给楚洛。 先不说他的身份以及与楚倩的婚约,单是之前楚洛与那个人之间的关系就令他头疼。 虽然那个人如今已经不在人世,但是那个人留在楚洛心口的那道伤疤却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彻底消失的。 倘若谭怡真的嫁过去,却成不了他心中的唯一,那么势必会委屈了谭怡。 如此,他是断不会同意的。 好兄弟,对不住了。固然你再好,我连轩也断不能委屈了自己的妹子啊。如果你是我,我相信你也定会如此做决定的。 谭家崛起六年,如今在赋左虽算不得一手遮天,但也可与王侯将相相提并论。 只要赋左有人提起谭家,都免不了要赞叹谭家的手艺和仰慕一番谭夫人的风采。 那可是楚绣第一人呢,是西楚皇室重点栽培扶持之人。 多少人踏破了脑袋也想与谭家攀附上一星半点的关系,就算是为了给谭家养女谭天说上一门合意的亲事,多少媒婆说烂了嘴。 可亦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谭夫人爱女心切,舍不得爱女出嫁为人妇。 便是当今圣上眼前的红人,西楚丞相之子欲娶谭天,也被谭夫人婉言拒绝,她只道谭天年幼,自己孤苦,天儿得留下陪她,死也不放手。 如此,多少日夜,赋左城中高门大户的夫人们都寝食难安,痛心疾首呢。 可如今,原是他们想求都求不来的姻缘,如今反倒自己送上了门,自然是乐坏了一众整日闲于府中无事可做的贵妇人们。 是故宴会请帖刚发出去不过半日,已有人登门来提亲了。 世家公子,文人雅士,江湖剑客,无所不有。 谭夫人不知谭怡喜好,欲让其亲身见客,选个自己称心的。奈何谭怡不喜,遂以风寒未愈推脱一切皆由谭夫人做主,便隐于闺阁不出。 而此期间,谭怡也因身子不适,连续昏睡。 直到五日后风寒尽除,身子爽朗后,实在拗不过谭夫人热情,这才同意出来瞧瞧。 只是她未想到,会在谭府遇上一人。 谭府后花园颇大,谭夫人遂命人挖出一个池子,种了一池子的荷花。此时荷花尽开,满院子都是一股子荷叶清香。 亭亭玉立的荷花于一片碧绿中绽放,娇艳欲滴,宛如落凡仙子,遗世独立,不染纤尘,有蜻蜓立于其上,俨然一副动静相合的水墨美人图。 荷塘之中有一亭,唤菡萏亭。 谭怡由梅扶着一边欣赏荷花,一边往亭子走,谭夫人传来消息,有贵客在菡萏亭中等候。 “你可知来者何人?” 因荷叶长势极好,有过人高,谭怡从外院见不着亭中人,遂问身侧的梅。 梅儿想到谭天那日与她说的悄悄话,遂道:“应该是三公子带来的,估摸着,是宫里的人。” “宫里的……那敢情好了。” 谭怡双眼微微眯起,她这两日正琢磨着如何找机会去西楚皇宫探探呢。 当年质于北羌的西楚四子楚洛的底细,以及他与北羌宸王千辰睿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而当年又发生了什么事。 想到这里,谭怡不觉加快了步子。 “流云兄,你可又输了啊。” “想不到,尧文回来几日,这手谈之技长进不少啊……” “那是,这五日我可是足不出户的与我那二妹较量切磋,足足向她偷艺了五日,再没点长进,我连轩可就算是白活了。” “哈哈,你如此说,我对你这位刚归家的二妹,倒是越发好奇了。” “哈哈,那你就慢慢好奇吧。再来再来……” “……” 亭下隐约传来笑声,谭怡凝心静听,忽地脚步一顿,脸色有些白,这声音是…… 对峙 梅儿见状十分担忧:“小姐你怎么了?可是身子不舒服?要不我们不去见了,回去休息吧。” 谭怡调整呼吸,摒开杂念,俯耳对梅道:“你即刻去一趟暗桩,看看我要查的事情有消息了没。” “那小姐你……”梅担忧道。 谭怡一拍梅儿肩膀,道:“放心,我无碍。” 说罢,深吸了口气,又整理了下衣裙,便向凉亭走去。 “不过你这二妹如何现在还没来,不会是把我也当成欲向她提亲的纨绔公子了吧?” “放心吧,就算你有这心思,我也不会同意她与你成亲的。” “为何?” “为何你自己当真没点逼数麽?” “呵,还真没有。愿闻其详。” “你这么快就忘了赤墨了?” “……” “……三哥。” 谭怡刚走进凉亭,就听到连轩脱口而出‘赤墨’二字,心尖猛地一颤,下意识的就向连轩对面坐着的人看去。 一袭黑色贴身长袍,掌宽的镶玉束腰将其精瘦有型的腰身展现无遗,墨发只用一只玉簪随意绾住。 从侧面看,侧脸轮廓分明而流畅,鼻子很挺,眉睫如一把小扇子一般,长而密。 确实是一张好看的脸,亦是记忆深处未曾忘却的一张脸。 “二妹你总算来了,快来这里坐。”见她过来,连轩忙起身让座:“我们都等你老半天了。” 谭怡在连轩的位置上坐下,半响仍未回神,只盯着黑衣人瞧。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初至北羌鸿富酒楼内不识身份的黑衣男子,她把暗桩资料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出来的人,竟出现在西楚?! 不仅如此,他的声音和语气,竟然和那人一模一样?重点是,他竟然又是连轩的朋友。 谭怡看了一眼连轩,心中疑窦徒增。却还是整理好情绪,假装什么都不知道的问:“三哥,这位是……” 连轩在她旁边坐好,十分得意地介绍:“这位呀,你三哥的好兄弟,当朝四皇子,楚洛是也。” “你就是楚洛?” 虽然心中已隐约有了答案,可当答案揭晓,还是难免震惊不已。 这可是让北羌一代贤王陨落的罪魁祸首啊。 据传,十年前楚洛质于北羌,一年后被北羌宸王千辰睿护送回国,后便一直镇守边境不曾抛头露面。 可为何她初至北羌时,会在酒楼瞧见他与千辰灏和千辰月在一起?又为何,与千辰睿交好的连轩,竟然对其称兄道弟? “怎么,二小姐觉得我不像皇子麽?” 见谭怡神色愣怔,楚洛遂打趣道。 闻言,谭怡回神,有些尴尬,随便找了个理由解释道:“皇子多虑了,我听闻殿下常年镇守边关,护我西楚百姓安宁,是百姓敬重的战神。敬慕已久,却无缘得见,今日见了,太惊喜罢。” “惊喜?我怎么看,怎么觉得你像是被吓着了呢?”楚洛唇角邪邪勾起,带了一股子玩味戏弄之意。 谭怡心下一颤,这双笑眼,好生眼熟?她究竟是在哪里见过? “尧文你看,你这妹子还说没被我吓住,眼下连话也不敢说了。”楚洛失笑,转头对连轩抱怨起来:“你可得帮我多说些好话,免得你妹子再不想见我就惨了。” “流云真会说笑,我这二妹一定是觉得流云老兄与传说中的铁血战神相差甚远,一时难以接受,这才愣住了。”连轩说罢,转头来问:“二妹你说是不是?” 见有台阶下,谭怡顺势接住话头:“知我者,果然是三哥也。” “哈哈哈……尧文啊尧文,我可算找到你的软肋了。”楚洛看她一眼,突然得意一笑,开始捡棋盘上的棋子。 连轩一愣,好奇问道:“我的软肋?是什么?” 谭怡也很好奇地看向楚洛。 楚洛不抬头,也不回答,认真挑敛棋盘上的棋子,而后将黑白子分别装入一旁的黑陶棋奁之中。 见楚洛不说话,连轩有些急了,一把抓住棋奁抱到怀里,不让其往里扔棋子:“我的软肋是什么,你倒是快些说啊?” 楚洛抬眼,又望了她一眼,这才笑道:“你这二妹。” “哈?”连轩一脸懵:“什么意思?” 她也有点懵。 楚洛抬手,示意连轩将棋奁给他:“先给我。” 连轩皱眉想了想,不大情愿的还了回去。 楚洛将剩余棋子扔入棋奁,这才道:“当年因为雪儿喊了你一声哥,你便为护她折了一条腿。如今有个这么漂亮的妹子叫你哥,你还不得豁出去命保护?” 说漂亮时,楚洛特意看了她一眼。 她有些愣,不好意思的别开眼去。 恰撞上连轩转过来的目光,他脸色一红,却是铿锵有力道:“那是自然,我连轩的妹子,谁敢欺负我就打的谁哭爷爷叫奶奶连爹妈都不认得。” 心下一暖,忽然,她想起了阿域。 为了她,豁出性命的那个家伙。 谭怡忍不住的笑了起来。 “二小姐是想到了什么高兴的事,不妨说出来让我们也开心一下?” 楚洛突然看了过来,一双黑眸似点漆如墨,深邃而明亮,只要一眼,就可以彻底陷进去。 谭怡心下一紧,不着痕迹的别开道:“没想什么,只是觉得有生之年,竟还能与三哥相认,实属万幸。” 她先前并未想到连轩与谭家还有那样的渊源,是故那日醒来后,梅与她说了连轩的事情后,她便主动前去与连轩相认。 连轩喜好下棋,是故日后的几日,但凡清醒,她都会与之下棋聊天。 一为增进感情,二为了解更多有关他与千辰睿的消息。毕竟,他可是千辰睿的左膀右臂。 如今来了西楚,也不知道千辰睿怎样了?伤势好些没?身上的毒可解了?眼下,他在做什么? 可连轩嘴巴太紧,她旁敲侧击多次,都一无所获,迫于无奈,这才动用了西楚暗桩的力量去查。 “你确实幸运,尧文虽不正经的时候颇多,对自己的亲人却从不马虎。他宁可自己受伤也会护着家人安好,是个可托付之人。”楚洛一边整理棋奁,一边道,颇有些语重心长的长辈口吻。 谭怡皱眉微皱,看了连轩一眼。没想到,这个黑巾裹头的家伙,竟然还有这么暖心的一面。 “听尧文说,你的棋艺很是精湛,不如我们来一局?” 正想拒绝,楚洛已将装满黑子的棋奁递了过来。 不等她接,连轩已将棋奁接了过来,放在她面前,一脸央求:“下吧下吧,二妹你尽管下,这家伙肯定不是你的对手。” “……额。”她有些头疼。 不等她同意,连轩已取出一黑子落在棋盘上,末了转头来道:“别额了,快些快些,我可想知道,这家伙在你手里能输成什么样。” “……” 楚洛一脸无语的白了连轩一眼,道:“尧文话虽糙,却也是我的意思。棋逢对手,方能解意。二小姐万莫谦虚,亦不用紧张,我们就公平的下一局即可。” 见两人如此,她遂也不再推辞:“献丑了。” 楚洛满意一笑,儒雅清隽,十分令人赏心悦目。 忽然,那种似曾相似的熟悉感又从心底席卷而来,遂脱口而出道:“王爷可去过北羌?” 落于棋盘上的白子一响,一双骨节分明,修长白皙的手一顿,其主人仰头看来,嘴角笑意微僵:“二小姐此问何意?” 连轩也看了过来,一双眼中装满疑问。 她也是一怔。 “王爷莫怪,只是觉得王爷似曾相似,似乎曾在哪里见过。”意识到自己的话怕是戳中了楚洛的痛处,赶忙道歉。 毕竟没有人会愿意,让别人三翻四次的提及自己人生中的黑暗历史,何况还是一个铮铮铁骨的沙场铁将,一个有尊严的男人。 “原来如此。”楚洛声音低沉,听不出太多情绪,但显然少了些畅谈的兴致。 连轩见状,赶忙打圆场:“江湖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之人更是比比皆是。二妹你四国游历数年,见识广博,兴许记岔了呢。” 连轩说罢,还给她使眼色。 她心下疑惑渐起,认真瞧楚洛。 楚洛神色素淡,眉目冷清,苍白的脸上并没有多少表情。 可她怎么瞧,都觉得他悄然松了一口气。 一个模糊的念头从脑子里蹦出来,她正想问,楚洛却突然看了过来,一双眼幽黑深邃。 他唇角微动,露出一个不失礼貌的微笑:“听二小姐这么一说,我倒也觉得与二小姐似曾相似。” 闻言,她心下一紧。 微微眯眼,细细观察眼前此人。 只见他言罢,眸光跃动之间,眼底闪烁出一丝忽明忽暗的光线,那光似透着一股子忧伤与悲痛后的凉薄的情愫。 她心下猛地一颤。 便想起来,自己是在何处见过这双眼睛了。 千辰睿。 北羌宸王千辰睿。 烟月阁一战中,他曾邀她共赴朝堂。她谢绝之后他眼中的神情便是如此,可谓是一模一样。布满忧伤。 可是不该啊。 此人乃西楚四子楚洛,一身铁血,征战南北。 千辰睿是北羌的七王,身子残败,病于府中。 虽然他们二人之间曾有过一段交集,但总不至于导致两人思维情感一致,待人接物都会生出同一份情愫来,还会流露出一样的眼神吧? 碧落 倏地,一个大胆的想法跃入脑中。 北羌千辰睿或是西楚四子呢? “二小姐,该你落子了。” 楚洛疏懒的声音响起,打断了她的思路。 猛地抬头望过去,恰如其缝的撞进此人望过来的深邃眼眸中。 心下一猛地一抖,当即否了这个想法。 此人神情慵懒,语意闲适,虽有些病态,却难掩沙场豪气。但千辰睿却不同,他身子孱弱,言语多是提防试探,蛮横霸道还颇为自恋。 除过一双颇为神似的眼神外,再无半点相同之处。 此人怎会是千辰睿呢? 必定是她许久未见,近日来又一门心思想摸清楚连轩与千辰睿的关系,这才总想到他。 对,一定是这样。遂敛了心思,认真下棋。 日光尚好,有风徐来,清荷淡香,一切都适宜的恰到好处,下着下着,她脑子便有些不清醒,晕乎起来。 “二小姐怎么了,不舒服吗?”楚洛落定一子,突然偏头来问。 “哈,没有,就是有些犯困。”谭怡一愣,用力摇了摇头,试图让自己清醒些,然而也就清醒一小会,再看棋盘时又迷糊起来。 楚洛见状,竟为她开脱道:“今日阳光确实很好,温度也适宜,犯困倒也正常。” 听到声音,谭怡又清醒了一瞬间,赶紧认真分析棋局,竟发现已落了下风,心里一紧张,反倒清醒了几分。 她一边落子,一边随口道:“可不是因为天气的缘故,只是师父教我下棋的时候老是打盹,一盘棋下一天也未必下的完,我闲来无事,冥思苦想之余,很多时候也跟着睡了玩儿,如此一晃好些年,后来棋艺未精,师父他老人家这破习惯倒是被我继承了个七七八八,每弈必困。” 闻言,楚洛微微眯眼,紧紧盯着垂头思索的谭怡,许久才道:“二小姐的这各习惯,倒让我想起一位故人来。” 谭怡头也不抬的问:“喔,怎么说?” 楚洛在她好不容易杀出的路口堵上了一白子,继而意味深长的道:“他与人对弈时,也喜欢打盹。” “哈哈,师父说的海内存知己果然没错,有机会,我可一定要认识认识这位同道中人。”谭怡说罢,又落下一子,后抬头,颇有几分得意的道:“不好意思,王爷,你要输了。” 楚洛执棋在手,并没有落下,而是被她方才的话勾起了情绪。他深邃的眸子更加幽深,似乎藏了难以压制的悲伤。 谭怡皱眉,提醒道:“王爷?” 楚洛回神,看了棋盘一眼,拿起棋奁,将手中捻起的白子扔了回去,又开始捡棋盘上的子:“……二小姐果然棋艺高超,一边打盹一边落子,也能赢了我,楚某甘拜下风。” “哪里哪里,雕虫小技罢了。”谭怡不客气的接受赞许,双手举过头顶伸懒腰。 “啪嗒……”棋子落地的声音此起彼伏。 谭怡一惊看去,恰撞进楚洛惊异的目光中。 只见对方脸色惨白,深邃的眼中全是震惊。 谭怡忽然想起太师府婚宴那日,她曾与千辰睿在日月亭下对弈的场景,脑子嗡地一响。 难道他真是…… “敢问二小姐,单名可是一个怡字?”楚洛盯着她,突然问道。 心尖猛地一颤,一种前所未有的惊讶和莫名的激动在胸口剧烈撞击。 如果说此刻认不出此人是谁,那她当真可以用蠢字来形容了。 虽从未与他说过名姓,这人却能从殊清的称呼中分析出来,还送了她两个字。 她曾以为,除了阿域,这世间不会再有第二个人会唤她那两个字。可没想到,烟月阁中,千辰睿叫了出来。 倘若这世上还有谁会如此在意她的名,兴许也只有北羌的那个人了。 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楚洛和千辰睿会是一个人,但于她而言,似乎没有坏处,正想再确认,连续忽然道:“流云兄你不厚道啊,你不是知道二妹姓谭名怡吗?你这问的岂不是多此一举?” 心下倏地一紧。 这家伙,竟然在试探她! 不过倒也不难理解,这人性格多疑,她先前是男装,如今又变了容貌,仅凭一场对弈确实无法确定她就是赤墨。 遂暗暗吐出一口气,面不改色道:“三哥说的没错,正是心台怡。” 果然,楚洛眉睫一颤,身子微不可察的一晃,眸中闪过强烈的震惊,便听他有些急切道:“敢问二小姐,归家之前,定居何处?” 她正想回答,连轩却突然又插话道,语气似有抱怨,更多的却是警告:“哎,你可答应过我,不会动歪心思,可别食言了。” 楚洛嘴角抽了抽,没理连轩,只盯着她略带乞求道:“还望二小姐告知。” 她想了想,道:“南湘赋左。” 楚洛眼底霎时掠过一抹失望,追问道:“前些日可有去往他处?” 心下暗笑,却仍旧不形于色的摇头:“因家师年事已高,身子不好,我随护其侧,不曾远离。” “那姑娘可认得赤墨?” 她话方罢,只见楚洛眸底一抹痛色跃动,却还不甘心的问,似一定要追根究底刨出些东西来。 谭怡有些诧异。 自己与此人相交不过一月有余,并未有多深的交情。 若说有上一两分,那也是借他之名,治好了贵妃旧疾,后又于烟月阁共同御敌欠下的情分。 但前事为各取所需,不能以情分论之。 烟月阁一事,她虽有愧于他,却也将解药奉上。 算起来,她并不欠他什么。 不至于他这般念叨惦记吧?! 于是否认道:“不曾。不过我倒是听说过此人,似乎他好像在一个月前死在了北羌回魂崖,不知是真是假?” 话毕,只见楚洛一怔,眸底那抹疼色霎时扩大,连带着眼眶都有些微红。 他缓缓垂下头,拇指与食指紧紧交叠在一起用力戳捏,霎时,修长的指尖尽数变红,像是要滴出血来。 见状,谭怡心底忽然有些闷。 想安慰他,却又不知如何开口,遂看向连轩。 连轩已然开口道:“哎,你干嘛呢,下棋下棋,一局赢了可不叫赢,连赢三局这才长脸,来来来,捡子捡子。”说罢,径直蹲地上捡起了棋子。 见楚洛不动弹,连轩又扯了下他袖子,催促道:“听到没,赶紧了,可是你说的要与二妹切磋,这才一局就把你丫的打趴下了,不扳回一城也太没面子了吧。” 说罢,又回头看着她道:“妹子,今儿三哥的面子可全压你身上了,要是夺不回来,往后你可就别想清闲。” 谭怡一愣,末了尴尬的扯了扯嘴角,又瞅了眼楚洛。 对方似乎正在用力控制情绪,半响后再抬头,深邃黑眸中已是一片清明,除过脸比初见时略白些。 连轩将棋奁塞进她手中,督促着他们快些开始。谭怡不好推脱,于是又与楚洛下了几局。 因为有了前面的教训,她不敢再打盹,先前用过的招数也都尽数避开,走招速度也加快,并未给对方留出太多猜疑的时间。 如此大获全胜,连轩连连拍手叫好,十分长脸。 细看楚洛,并不见他因输了棋局而恼火难堪,反倒一脸赞赏。 是故,之后的数个时辰,她都心情颇好,直到梅从暗桩回来。 “你的意思是,张冕在上京,试图用假赤玄令引我们的人露头并意图加害?” “不仅如此,他连冬楼也没准备放过。若不是碧落无意听了墙根,怕现在已经没了命。”夜幕之中,梅站在她床边,低声禀报。 张冕心狠,她老早就知道,只是没想到他会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冬楼现在还剩多少人?” “除了碧落,没剩下谁了。” “如此看来,即便我‘命丧’回魂崖,由他亲手收敛入葬,这个少主之位他也坐的不踏实。冬楼好歹为他效力叛我,却还是得了个杀人灭口的结局。” 谭怡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口的火气,不想再听什么消息,遂命梅退下。 梅却站在原地支支吾吾不走。 谭怡遂问:“你想说什么,直说吧。” “碧落他受了重伤……我……”梅说了一半,颤着嗓子不敢继续说下去,双手紧紧拽住衣摆,似在挣扎。 谭怡皱眉,大概明白了她的意思,遂道:“你想去上京照顾他?” 梅双目一震,倏地跪下请罪:“梅儿僭越妄想,有愧老庄主交代,还请少主责罚。” 见她神色害怕,浑身抖动,她无奈一叹,抬手扶她起来:“你念及旧日恩情,想着回报,我为何要责罚你?” “少主?”梅一脸惊讶,一双小眼珠子中布满疑惑。 她遂点头道:“去吧,左右待在这里也无事。” 梅当即红了双眼,哽咽道:“小时候如果没有他一次又一次的护住属下,属下怕早就死在寒园了。我知道他虽然不屑于我回报他,可是属下不想做忘恩负义的人,如今他伤重,我想我想去照顾他几日……多谢少主成全。” 说着,梅又噗通一声跪在了她面前,重重扣首。 梅连夜离开了谭府,就在她前脚踏出谭府后门时,一抹黑影就从后门一侧的拐角处现身。 他望了望已经被紧闭的门扉,轻轻嗤笑了一声,随即朝着梅消失的方向跟了去。 吃粥 翌日。 天色初亮时分就下起了雨,先时如针粗细,后来越下越大,直到房檐上滚落下来的水柱将地面冲出水窝,雨势才稍停。 可停得不过半刻钟,就又戚戚沥沥下起来,偶尔更伴惊雷,炸响过后,黑云密集涌动,随之将整个西楚都覆于身下。 屋外暗沉,屋内更是无光。 谭怡最不喜欢下雨天,更厌恶阴天,是故躺在被窝里不想起身,直到谭天来唤用膳,这才懒洋洋的起来。 行至膳厅,并未见谭夫人与连轩,只有同样慵懒随意的谭天。 见她前来,谭天并未向往日一般摇手高声招呼,反倒是一反常态的端坐在椅凳上,冲她莞尔浅笑,模样优雅端庄。 出门时原本忧郁的情绪,霎时轻减不少,遂也愉快的回了一笑,朝她走去,坐在了她右侧。 “今日有蜀中的小米,羌北的水晶珍珠,还有一个是南边的甜糯三样粥……” 三粥同现…… “你……二姐姐要哪一个?” 额,二姐姐。 为嘛今日这声二姐姐,听着不仅没有往日舒畅顺耳,反倒叫的有些莫名的尴尬呢? 不过这声音嘛,今日听得倒是格外开心,遂指着素日里最爱吃的甜糯米粥道:“这个。” 谭天又是一笑,捡起桌上一个画有墨竹的白瓷碗开始乘粥。 也不知是今日谭天改了性子,淑女温婉,还是知道了她更多的喜好后投其所好所致。 她竟对谭天生出浓烈的亲切感来。 望了眼前堂和后厨,并不见再有人来,遂问道:“怎地就我们两人吃饭吗?夫……母亲?” 谭天一边优雅的乘粥,一边道:“今晨未及卯时,夫人就被唤去宫里了。” 看着她优雅的动作,她实在有些不习惯:“进宫?为何?” 寻常百姓入宫莫说进宫,即便是见一次宫里的人都难。谭家虽然与西楚皇室关系匪浅,但是那么早进宫,定然是有很紧要的事商谈。 谭天点头,笑着将粥碗递过来:“听来的公公说,是皇上要给四爷做喜服,特令母亲进宫去给四爷量尺寸。” “什么?”喜服?楚洛要成亲了? 接过粥碗的手一抖,差点将碗打翻,谭怡惊愕的盯住谭天。 兴许谭天也觉一口一个‘二姐姐’叫的别扭,索性直接用平称道:“四爷要成亲,你很惊讶?” “不是,”谭怡反应过来,赶忙矢口否认:“只是有些突然,昨日四爷来府上,没听他说要成亲。怎么突然就要成亲了,还这么急?” 谭天了然的颔首,又从一侧拿来一个白瓷碗乘甜糯米粥,小口小口的吃了一会才道:“我也好奇这事呢,不过听说是大将军怜惜幼女,怕自己哪日战死沙场楚大小姐没个依靠,所以请旨赐婚。之前四爷与楚大小姐一直镇守边关,两人很少回来,这事就一直搁置着,听说这次两人回来,就是专门成婚的。” “是麽?” 看一眼谭天,总觉得有些奇怪,但一时也想不起哪里奇怪。遂也没再多想,开始埋头吃粥。 甜糯米粥是她的最爱,鲜香的清粥,入口即化唇齿留香,可不知为何却觉得今日的粥味道难吃,甚至有些难以下咽。 “怎么不吃了,粥不和胃口吗?”谭天突然抬头来问。 见谭天一脸担忧,她忙摇头道:“没有,粥很香很滑,比我师兄煮的粥都要好。” “嗷。”谭天突然低下头去,继续吃粥:“那就多吃点。” 她又舀了一勺喂到嘴里,这一次,她确定是粥里真的少了什么,遂侧头问谭天:“有糖吗?” “恩,有,那儿。”谭天指了指她右手边的陶瓷罐子。 她想也没想,就拿来往碗里加。 谭天一边优雅的吃粥,一边饶有兴致的开始八卦:“我听说,四爷和楚大小姐感情极好,青梅竹马长大,又共赴沙场同甘共死这么些年,一般女子哪里能受得住那种苦?我想啊,四爷肯定特别爱楚大小姐吧……” 夹菜的手一僵。 他们感情很好? 想到昨日的楚洛,不觉勾唇冷冷一笑:“也许吧。” 旁人如何说如何想,她并不知道,但是楚洛这些年一直在哪里,她却比任何人都清楚。 谭天侧头看谭怡一眼,唇角微挑,继续道:“依我看啦,宫里这么着急让母亲进宫去给量体裁衣,怕八成是楚大小姐有身子了,楚家这才不敢再将婚期往后推……” “啪……” “……这回四爷突然回来,估计就是为了这事……没事吧,有没有烫到?” “……” 一碗清粥,从白皙的手指尖滑落在衣裙上,而后滚落在地,被文火慢炖出的小米粥浓稠的粘液很有形状的在地上尽情的绘制图案。 见状,谭天起身一把揪住她裙摆两侧,轻轻一抖将稀粥尽数抖落在地,又从怀里掏出帕子来帮她擦,娴熟而焦急:“怎么这么不小心,没被烫着吧?” 她一怔,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失手打翻了饭碗,弄撒了一碗清粥,脏了一身干净的衣裙。 她这是…… “我没事,你吃饭吧,我自己来。”不好意思麻烦谭天动手,她遂掏出帕子自己擦拭衣裙。 只是动作慌乱无章到她都惊讶。 “你当真没事?还是身子尚未好利索?”谭天听话的松了手,回到位置坐下,并没有执意要帮她擦拭。 她一怔,看了谭天一眼,心里猛地划过一抹微微诧异。 却也并没有多在意,只是道:“没事,只是我方才没太注意,把盐当糖放了。” “……” “太咸了,所以……” “……” 谭天微微一叹,起身拿来扫帚清理散粥,扫到一半却突然一脸不可思议的望了过来,一双大眼睛中满是惊讶的好奇:“你莫非,喜欢上四爷了?” “怎么会。” 闻言,谭怡眉睫猛地一颤,忙矢口否认。 怕谭天不信,遂又解释道:“我们不过昨日才认识,见了一面,对弈了几局,谈何喜欢?” 谭天了然的点点头,开始认真打扫散粥。 等她将地上的散粥全数清理干净,坐回位置时,突然又望了过来,模样认真,看着她的双眼都带着审视询问。 “见了一面也可以情根深种啊,为何只见了一面就不能喜欢了?话本里可都是这么写的,什么一眼万年,见之一面而钟情一生的呢。” 嘴角抽了抽,果然还是孩子,“话本里的故事,怎么能信以为真?更何况,”我怎么会喜欢他呢。 她是赤墨,没资格动感情。 “何况什么?”谭天扬眉追问。 她一愣:“哈?” 谭天垂眸,轻轻抿了抿唇,而后道:“那我这样问,你当真没有喜欢四爷?” “……没有。”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很简单的一个问题,她却开始认真细想了好一会儿。 “那你敢不敢对天发誓,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四爷?”谭天突然侧身过来,问了个最老套,却让她心颤的问题。 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炯炯有神地盯着她,长长的睫毛如小扇子一样忽闪忽闪的颤动着。 模样认真,态度赤诚,全然无半分玩笑之意。 “……发誓?” “对,发誓。说你这辈子都不会喜欢四爷楚洛,永远都不会喜欢他,即便喜欢,也绝不与他在一起。你敢吗?” 谭天说着,明明澄澈的双眼突然变得异常炙热,仿若炎夏穿透密叶的暑光,刺入皮肉的暗针。 虽不很疼,却让人极不舒服。 瞅着谭天,她原本完全放松的戒备一点一点开始从每一个细胞中探出头,向着心底的某一处蓄积起来。 突然,她很好奇谭天这双灼人的眼光的源其于何。 遂不动声色地盯住她的双眼,笑问:“……天儿如此问,可是为了什么?” 莫不是她自己喜欢上了楚洛? 突然,谭天极快的收回了视线,而后转身埋头,开始吃粥。 眉心倏地一跳,她感觉到了什么东西在跃动,正要试探她时。 埋头吃粥的人突然振振有词道:“虽然矢口否认,但却又不敢发誓,这说明你心里其实是惦记他的。” 谭怡微微眯眼,清亮的眸中荡出一抹冷光。 要是梅儿在,定然知道此刻的谭怡已然动了杀机。 但现下膳厅就只有谭天与谭怡两个人,而身为谭家二小姐的谭怡自然不会拿出赤墨的那一份态度与脾气来应对眼前这个与自己并没有血缘关系的妹妹。 遂敛下心头恼怒,等谭天继续说下去。 “其实你不用隐瞒,四爷英俊潇洒,文武双全,人中龙凤,亦最得当今圣上垂爱,你喜欢上也无可厚非,为何不肯承认呢?” 谭天说着悠然转过头来,小脸盈溢着沁人心脾又恰到好处的浅笑,目光有神又显无尽苍茫浩渺,似像在给幼童耐心指导的师傅,又像是自怨自艾之后的淡然。 这模样…… 这语气…… 这眼神…… 怎会如此熟悉? 她素来不喜与不熟悉的人用膳,更对谭天有几分下意识的疏远,他们之间坐的如此之近,可她竟然一点也不反感。 她竟然不反感谭天? 不对,她不是不反感谭天,是不反感今日谭天身上隐约透出来的优雅矜贵的气质罢了。 而那气质,明明只有…… 谭怡倏地站起身,震惊的盯着埋头认真吃粥的人头顶,几乎是迫不及待的脱口而出:“师兄?” 出征 闻言,埋头吃粥的谭天缓缓抬起头,掏出手帕细致而优雅的擦了嘴,这才转头来。 唇角勾出一个邪魅又宠溺的笑来:“我以为你看见三样粥一同出现,就会认出我,没想到一顿粥吃完才反应过来,小师妹。” 淳淳声音入耳,‘谭天’摸向耳际,撕下来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在掌心摩挲。 令人窒息的妖孽容貌露出浅笑,似媚似妖,夸他是美人,也不为过。 谭怡目瞪口呆的看着对面的人,这是她熟悉的师兄吗? 竟然男扮女装! 遂调侃道:“师兄来就来,大可光明正大走正门,我亲自迎接你就是,何必翻墙走后门,还学孩子家扮什么少女?” 苏夜不失优雅的肘住桌子撑住下巴,垂眸瞥着衣裙,饶有兴致的勾起耳后一撮墨发绕在指尖把玩。 “你不是老早就想看我着女装是什么样,今日特意来瞧你,还顺了你心意,你怎么还不乐意了?” 谭怡冷嗤一声,吐了吐舌头,表示反对。 距离上次相见,已快两月。 说实话,她还挺想他的。 可是正儿八经等人出现,反倒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她以前确实想看他穿女装,可如今真的穿了,她反倒不想看了,不仅不想看,还有些生气,遂道:“师兄倒是玩的开心,却诚心的来取笑我。” 苏夜见谭怡闷闷不乐,也跟着皱紧眉头,听她这话后便知症结所在,遂问:“难不成,你真喜欢楚洛?” “师兄?!”闻言,谭怡霎时气急:“你胡说什么?” “你确定我在胡说吗?”苏夜双眼含笑,笑意却并不达眼底:“你方才的反应,足够说明了。” “我……”谭怡语结,想反驳,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苏夜看着她,似乎在等她解释。 谭怡头一次被苏夜这般逼问,心中憋闷,生了气。唰地站起身往外走,不再理苏夜:“师兄慢些吃,我去换身衣服。” 苏夜看着谭怡被人戳破心思后气恼,嘴角的笑意僵住,双眼终于续上了毫不掩饰的寒意:“你可以喜欢他,但要记住,谭怡不能。” 谭怡脚步一滞。 苏夜继续道:“你知道,这不是商量。你必须记在心里。” 谭怡深吸一口气,快步离开。 苏夜的话,说的很清楚。现在的她可以喜欢,而作为赤墨的她,却不能。 可明明,她们就是一个人啊。 回到卧房换好衣裙,谭怡拉门的手一顿,有些犹豫。 认识苏夜这么些年,他向来都是由着她随心所欲,从不干涉。为何这回突然跑来西楚,还专门来告诫她,不可以喜欢楚洛! 说实话,她也不知道对楚洛是什么样的感情。 说喜欢,肯定不至于。说不喜欢,可当知道他要成亲时,心里却有一丝难过。 明明之前他靠得那么近,现在却又离得那么远,她有些不适应。 正想着,谭天突然从回廊出现,老远就朝她大喊道:“二姐二姐,你好了吗?” 心下倏地一惊。 什么情况?莫不是师兄又在假扮? 可这语气不像啊。 方才苏夜一直坐着,她才没发现,易容要想传神,还得在身量上也做足了功夫。 可眼前这…… 她笃定,是真的谭天在叫她。 “好了。你刚回来了?” 方才谭天一定不在府上,所以苏夜才能肆无忌惮的冒充,毕竟煮粥还是挺费时的。于是试探道。 “嗯,刚回来。今日走的早,就没来喊你。” 想到苏夜的话,她忍不住问道:“绣房有事?” “不是绣房,是宫里,今早天未亮,宫里就来人传旨说皇后让母亲进宫。”谭天直言不讳。 心头一跳,她假装听不懂:“进宫?” 谭天点了点头道:“嗯,皇上准备给四爷与郡主举办婚礼。” 呼吸猛地一窒,他真要成亲了? “你怎么了?”谭天见她不说话,忽然问道。 怕她看出端倪,遂随口问道:“你说的郡主,可是楚厉将军的独女?” 谭天再点头,一脸倾慕道:“他二人是青梅竹马,四爷对郡主极好,据说只为儿时一句‘图夕三元绝曲,不该就此没落’,便修筑了一座曲灵台,专供郡主缅怀前朝丞相三元呢,而且郡主巾帼英雄,四爷远赴沙场,郡主也跟着一起的……二姐,你怎么不走了?” 心脏狠狠一抽,脚底跟灌了铅似得动都动不了,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当日烟月阁中那贵气的男子为她弹得一首《半曲繁华》。 此时想来,当时他眼中的恋慕灼光,当是把她看做了郡主罢! 呵……她真是蠢! 竟自以为他对自己有意思…… “二姐……二姐……你怎么了……快醒醒……” “你是谁……你干嘛……你别动我二姐……回来你……” 北羌,皇宫。 帝王手握边关急报,眉头紧锁着问大殿内一众埋头沉默的臣子:“西京急报,西楚领兵犯境。对此事,众爱卿可有想法?” 想法? 匍伏于地的大臣开始交头接耳,为君王提出的二字斟酌探究。 半响后,一人手持玉笏从整齐的队列中站出来,冷眸静目道:“启禀皇上,微臣认为,可领兵讨之!” 话落,大殿一阵唏嘘。 帝王眸光一亮,又即刻敛去,冷声责问:“四国和睦多年,我朝出兵,岂不违背和平盟约?你可知罪?” 殿中附和声起,那人却挺直了脊背,跪于金砖之上:“恕微臣斗胆不知罪,微臣只知领兵出征,此乃上策也!” 众臣抽气,眸中鄙夷、惊叹、责备、佩服之色多变,目光于帝王臣子之间切换植入。 帝王厉眼微眯,紧盯着殿中身着红色官服,眉眼清俊之士,良久才道:“你且说说看?” “回皇上,四国盟约十年前订立,意在四国共处,休养生息。然休养生息的最终目的却并非只为求得长期共存。这些年各国皆暗中招兵买马,增强国力,意图吞并他国扩充自己。而今十年已过,四国已非当年四国,曾签订盟约的人也有两人驾鹤西去,当年的约定,今日又如何真算?近日因玄庄赤墨一事,江湖不稳,各国暗中皆有动作,西楚不过是明目张胆些罢了,此乃分久必合之势。而今,我北羌国力昌盛,兵强马壮。西楚地处蛮荒,兵弱却敢起,皇上不觉其野心?既西楚先有所动,我北羌起兵镇压,何错之有?!” 一席话毕,朝臣责、叹、赞、驳之声起。 末了,队伍中快速走出四人,太子千辰靖,宁王千辰灏,丞相秦方,兵部尚书刘言:附议。 紧接着,又有数名大臣手持玉笏出列附议。 帝王环扫殿中人,继而垂眸思量,末了似下了很大决心道:“爱卿言之有理,我堂堂大国,何惧蛮荒西楚!只是闫将军戍守棋盘关,该派何人去平定西境呢?” 扫视朝堂一周,目光在某处略一停顿后迅疾散开,末了又看着殿中似胸有成竹之人,语气平和的问:“爱卿心中可有人选?” “回皇上,有!” “何人?” “宸王殿下!” 此话一出,殿上若炸开了锅,众人纷纷责其胡言乱语,就连帝王欣赏的眸光中也透出几丝鄙夷与不屑:“宸王带兵出征西楚?……你的理由?” 听见帝王问话,众臣纷纷投来疑惑目光。 他们都明白,眼前这白面小生不过初次入朝议事,似乎并不知道宸王只擅音律不通领兵打仗的事,更不晓得当年那档子事。 众人都想看帝王要如何处置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少年。 包括一双得意的阴鸷黑眸,一双暗藏杀机的美目…… “回皇上,让宸王领兵出征西楚。只因此次西楚领兵的将军是楚洛!” 掷地有声的话刚一掷出,大殿再次炸了锅。 数年前,宸王殿下曾私自放走西楚质子楚洛回国,北羌朝野,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若真派宸王出兵,二人于数年后再度相见,都已成人的二人为国必定厮杀。 楚洛若念及当年宸王救命之恩,必然退兵或按兵不动。 或者,二人交战。 宸王亦可借此荡平西楚,血洗当年之耻。 若不然,北羌亦可派出他人,借以不仁不义之名收复西楚! 一个病弱王爷,留在上京倒真不如放出去为国效力。 而且,若他真有本事拿下西楚,储君之位也并非太子不可! 好想法,好计谋,真当是好计谋也! 帝王目光焦距在殿中不卑不亢笔直端跪的人身上,最后面向大臣掷地有声道:“三日后,宸王千辰睿带兵出征西境,无朕旨意,不得召回!” “皇上圣明……” 大殿之上响彻溜须拍马之声,除了从朝臣队伍之中缓缓走出的千辰睿,他深深看了一眼殿中丝文不动的人,跪下领旨:“儿臣谨遵圣谕!” 冷冷的瞥一眼千辰睿,帝王眸色阴郁费解,末了再次将目光转移到出千辰睿身侧的白面小生脸上:“你叫什么名字?” 少年不卑不亢,目不斜视道:“回皇上,微臣姓谭,名心台!” 心台 “好,朕记住你了!”帝王冷酷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些温情。 那是孤身行舟,途遇船夫之快然;苦攀高峰,脚踩山窝之踏实;高山流水,得子期之傲然。 谭心台叩谢皇恩,耳边却传来一句不低不高,满含震惊与愤怒的低问:“你叫什么?” 埋头的谭心台不急不慢漏出一个眼神,打量着说话的人。 千辰睿官服加身,多了几分威严,一双深不见底的眼中全是愤怒与质问。 谭心台嘴角淡淡勾出一个不屑的弧度:原来此人就是宸王! 收回视线,不再与之对视。 却仍然能感觉到来自千辰睿逼视的目光。 谭心台不理,退到了队伍中,帝王将出征其他事宜交给了丞相,便在高泅的随侍下回了后宫。 大臣散去,谭心台第一个踏出大殿,走的极快。 没想到,还是被千辰睿追了上来。 “谭心台。” 谭心台脚步一滞,在大臣看戏的眼神中侧头陪着一副笑脸看过去:“王爷何事?” 千辰睿眉头紧锁,脸色铁青,眼中酝酿着浓郁的愤怒:“你是谁?” 谭心台敛目低头:“回七殿下,下官谭心台。” 千辰睿唇角微动,能明显的看出他在压抑着奔涌的情绪:“何时起,叫的这名字?” 一抬头,撞进千辰睿的双眸,瞬间被愤怒震慑,谭心台埋头道:“打下官记事,就唤这个名。如果从父母开始叫算起,也快十八年了。” 忽然,周身一股寒意袭来,下一秒,千辰睿的手就搭在了他肩膀上,略带威胁的声音响起:“想清楚了再回答。” 谭心台浑身颤抖,却掷地有声:“不知王爷为何对我名字感兴趣,不过下官确实想清楚了,下官明明白白的就叫谭心台。” “恭喜谭尚书,这入朝才不过半日,就被父皇擢升两级,可喜可贺呀!” 被官员围拢的太子总算得空,三步并做两步地走过来,伸手揽住谭心台肩膀,将人拉过去一些。 谭心台默契的配合太子往边走垮了一步,转头向太子打招呼:“太子殿下过奖,下官不敢当呢。” “尚书大人谦虚。”太子嘴角勾起,露出春风得意的笑容。 谭心台顺势挣脱太子束缚,杏眸轻挑,眉眼藏笑:“太子良计甚是好用,今晚烟月阁,下官做东,请太子殿下畅饮如何?” 千辰靖不以为意的笑了笑,正要应下,不想谭心台忽然眉眼一皱,指着他脸露出惊讶表情道:“太子殿下昨儿可是通宵奋战,怎地眼睛都要赶上西楚山上的熊猫了?” “什么熊猫?”太子一愣,一脸懵逼。 谭心台邪邪勾唇,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模样道:“下官是在夸殿下呢,殿下莫要挂怀,不过今夜烟月阁,殿下可有空?” 话音刚落,一阵凛冽寒风扫来,刮过侧脸,带起他一身夺目红色官服下摆。 谭心台好奇的看去,大步离开的千辰睿身姿挺拔,墨发飞扬,步伐从容稳健却又虚弱轻晃,似乎有伤? 谭心台微微眯起了双眼。 千辰靖素来爱美,又极其好色,被人称为熊猫实在不能忍受,便拒绝了他的邀请道:“父皇近日为西楚之事烦忧,本宫岂能独自逍遥,尚书美意本宫心领了!” 谭心台眼底划过一抹得逞,遗憾道:“殿下教训的是,殿下忧皇上之忧,是下官唐突了。便等宸王大败西楚,下官再登门邀约!” 千辰靖望住城门口快消失的背影,得意而张狂的大笑起来:“没问题,届时本宫一定赴宴,哈哈哈哈……” 同行致宫门,太子乘车而去。 谭心台目送马车消失在自己视线中,清隽眉眼中裹着的笑意逐渐消散,只留下可冻万物的寒意。 他双走拢在袖子里,顺着承天门外的长安大街,优哉游哉的欣赏繁华帝都街市的热闹胜景。 一个多时辰后,走进了一家馄饨铺子,问店家要了一碗韭菜馅的馄饨。 “哎,真可惜,就因为西楚犯境,上头大怒,牵连的今年什么活动都没了,划龙舟都被禁了,这习俗可沿袭了三百多年……” “可不是,就算图夕覆灭,五月节划龙舟的习俗也没变过,看来真是要变天了?你们想想,先前是太师府出事,后面又被开国功臣被发配,舍双足而弃臂膀,我看啦,这功名考了也白考……” “嘘,这话可不能乱说,是要掉脑袋的。再说,我们考功名是为了天下百姓,为了实现抱负……吃饭吃饭,赶紧吃饭,吃完了回去好继续温书,我就不信了明年还考不上。” “对对对,吃饭,我就不信了,我们堂堂白鹭书院弟子,还没谭心台那穷小子有出息……” 谭心台耳朵动了动,稍一侧目就看见邻桌狼吞虎咽的两名书生,脸上的表情冷漠到吓人。 等回到住处,便寻了笔墨,仔细研磨,而后慢条斯理在一张纸条上写下一行小字,细致的卷成一个小细筒。 一切就绪,他又从后院的木笼子里掏出一只鸽子,遂将卷好的字条塞进鸽子左脚上的竹筒内,然后用力将鸽子朝着西南方向放了出去。 等返回正院,便瞧见一身雪白衣衫的少年正闭目站在院子中央,仰头晒着太阳。 微微抬头,阳光刺眼,空气中的温度也有几分灼人。 心下一恼,几步走过去,抬手就给了少年胳膊上一巴掌,力道没半点含糊:“你特麽要是再这么瞎折腾,就给老子滚出去。” 白衣少年被这突然的袭击以及吼声吓了一跳,抱着肩膀躲闪着往身后跳了一大步,一脸惊恼道:“大哥,你干嘛打我?” “打你,我特麽还想剥你的皮呢。”谭心台双手叉腰,怒瞪少年:“这么大太阳,你不滚回屋里呆着,跑这来晒什么晒,你特麽不晓得伤口上用的药不能遇高温啊?嫌自己身上的伤不够重是吧,跑太阳底下来瞎折腾什么?” 说着,捞起胳膊就又想去抽人。 白衣少年见状,拔腿就往后院跑。 谭心台见状,顿时气得脸皮通红。 紧跟着跑进后院,边跑边咒骂个不停:“混小子,跟了那人几日,你还长本事了,都敢躲老子了?我看你往哪里跑,你给我站住……” 见刚从前院追到后院,就已经上气不接下气的人,一身浅紫色衣裙的少女从厨房出来,忙上前一把拽住谭心台胳膊。 “公子还是停下歇歇吧,就算碧落有伤在身,好歹也是主子带出来的,公子你是追不上的。” 谭心台被少女一拉,刹住身子。 大口喘气,还不忘继续骂:“梅姑娘你倒是说说看,自己一身伤都不知道好好休息,还跑到院子里晒太阳,他是不知道那些药材有多金贵,还是觉得老子一天不够累,一贴药可是老子三年的俸禄呢,浑小子,真不让老子省心。” 听谭心台一口一个老子的骂碧落,梅嘴角抽了抽,忙劝道:“公子消消气,消消气,你看,你要是气坏了可不是又要破费了。碧落就是那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好了,别气了,来来来,喝口水,降降温。” 梅来上京已经有段日子了,知道这人的臭脾气。 虽然只比碧落大了两岁,却成天老子长老子短的不离口,一天不骂碧落几句,就浑身不舒服。 知道劝也没用,遂也懒得再劝,只将人拉着坐在院中小石桌上,给添茶倒水,转移话题:“公子,我家主子嘱咐的事可是安排好了?” 那人一身伤,毒也才刚解没多久,身子虽能动,但是并没有好利索,万一跑的动作大了挣开伤口,受疼的可是那人。 闻言,谭心台这才住口,气呼呼的道:“不用你操心,消息我已经送去了。” “那便好。”梅笑道:“劳烦公子了。” “废话少说。”谭心台手臂一抬,眉头一皱,问道:“你就说那人啥时候到?” 梅嘴角一僵:“应该快了。” “快了,快了是什么时候?你倒是给个准话。”谭心台一把抢过她刚倒满的茶杯,仰头一口气喝了个干净,又抱怨道:“你家那位可答应我的,只要撑过三年,就让我回小胡县。” 梅看着空空的手,嘴角一抽。 眼前这人明明长着一副人畜无害小白脸模样,单看温润如玉,文质彬彬,可只要他一张口,一动弹,瞬间让人大跌眼镜。 这言行和他的样貌,哪里有半点匹配?这不完完全全一个乡下泼皮无赖的形容嘛。 真不知道主子当年是在哪里找到这么一个极品。 哎,这么好的皮相,简直是……资源浪费啊! 梅头疼的一叹:“奇怪,一般人都是争着抢着要来天子脚下做官,公子倒好,放着堂堂二品官位不要非得回去那什么小胡县做什么小县令?一个小县令有什么好稀奇的,还把公子给盼星星盼月亮似的霸着不放……” 谭心台一听,当即白梅一眼,眼神十分鄙视:“切,小破孩,你懂什么。” “你……”被骂小破孩梅本想反骂回去,但转念一想,这人虽是碧落的亲哥哥,但并不是玄庄的人,遂捺住性子道:“那公子倒是说说看,这堂堂二品尚书哪里比不上一个小县令了?” 碰撞 谭心台唇角一勾,十分得意:“告诉你也无妨,我若在此,官居二品,权大利多,可受到的制衡相对也就多。给你举个例子吧,假如丞相大人的儿子杀了百姓之子,你该怎么办?” 梅想也没想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按律当诛。这有何难?” 谭心台冷嗤一声,又问:“那若此杀人者乃皇上唯一的驸马呢?” 梅眉头一皱,想了想道:“即便是驸马,也该杀人偿命。” 谭心台摇头,满脸嫌弃:“说你嫩,你还嫩出头了。丞相何人,乃一国之栋梁,驸马何人,乃帝王之爱婿,爱女之夫也,百姓为何人,国之根基也。若失根基,国之不稳。若失栋梁,国将难强。若失夫君,家之不和。家国不幸,百姓何依?百姓丧子,悲痛万分,自该讨回公道,让杀人者偿命。但杀人者亲者可愿承担这一责任?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肱骨之于沧海一粟的草芥,身份尊贵,如苍鹰与蝼蚁。此喻虽不是我所想,但却是当今上京官员的普遍想法。没几个官员愿意为了维护正义而损害自己惹不起的人。” 梅听着有些气:“照你这么说,那要王法何用,还没公道了?” 谭心台一叹:“这就是难处。身为父母官自然想为百姓讨公道,可若因此仕途受阻,又如何继续为百姓讨公道?也许有人不惧权贵,只为本心,可蜉蝣撼树,当真能以螳臂之力挡车?纵观历朝历代,如此赔夫人又折兵的事,还少吗?” 梅眼中已有怒火徘徊:“那不还有皇上吗,状告到皇上那里去,总能要个说法吧?” “皇上?”谭心台冷笑:“如此小事,你以为那些大臣们会让其传入皇上的耳朵里去?再说了,皇上日理万机,处理的都是军机大事,哪有时间给你处理这等小命案?” “这怎么能是小命案……”梅怒道:“难不成,天子脚下,还没王法了吗?” 谭心台看一眼梅,突然露出一副孺子可教的模样来:“你知不知道有一个词语叫灯下黑?越是靠近王法的地方,越是没有王法。反倒是山高皇帝远的地方,越是想为百姓做事,倒越是放得开手脚。” 梅凝眉不语,片刻后似突然明白了些什么,问道:“所以说,才有那句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只要是对的,有利于民,方可先斩后奏?” 谭心台冷嗤:“这种说法,也算对,我看你还是有几分悟性,看来你主子手腕虽狠,带出来的人心性却不坏,我算是没押错。” 梅极快的抓住敏感的词汇,一脸不解的问:“你说的押,指的是什么?” 谭心台一愣,干笑两声,极快的转移话题:“你的饭做好了吗?我都快饿晕了。” 见此人刻意绕开话题,梅识趣的没再追问,顺着他的话道:“一早便好了,就等你回来了。” “那好,开饭吧。”谭心台眨眨眼,又砸吧砸吧了下嘴,一副要敞开了肚皮大干一场的模样。 梅暗暗咬唇,敢怒不敢言。 她是玄庄老庄主的人,平生就只伺候过一个人,老庄主她都没伺候过,这个人还真是把她当下人用,蹬鼻子上脸了? 罢了,看在碧落的面子上她且先忍着,日后再找机会算账。 转身去厨房端菜。 因西楚突然起兵犯境,皇帝千辰羽便下令取消了沿袭百年的龙舟庆典。 相传三百多年前,图夕初建,根基不稳,新君年幼,宦官专权,奸佞当道,以致图夕人才凋零,四面楚歌,几欲覆灭。 玄之舟为图夕丞相,于危难间挺身而出,身负火雷泛舟永夜湖,酒意正盛之际点燃火雷,拉着一众奸佞同归于尽,图夕王朝以此强盛。 图夕历代君王为铭记教训,缅怀为国献身的玄之舟,遂定了五月朔日为节,以龙舟奠于湖中而念之,愿其乘龙上青天,羽化为仙。 后来民间演化出了龙舟比赛,场面盛大,图夕鼎盛时期,这节日能连续一月不决。就算后来图夕覆灭,四国鼎力,龙舟盛会仍旧时代沿袭。 每年必兴,尤以图夕旧都西楚赋左城为最。 龙舟盛会有划龙舟,耍长龙,祭河灯等活动,街市人潮涌动,热闹非凡。 谭天性子活泼,最喜热闹,得了空便欢欢喜喜的来寻谭怡。 经过数日相处,她觉得自己这个二姐性子冷清,不爱说话,但是脾气极好,也很爽快,不拘小节。 遂刚进院子,就开始喊人:“二姐姐,龙舟会开始了,母亲说,让我带二姐你去看看呢。” 屋中,谭怡坐在书案前,正慢慢展开一个小小纸卷。 两根指头宽的字条上并排写着两行正体小楷,字体干净清隽,十分漂亮,若不细看,她都以为是自己写的了。 “诸事已妥,只等尔归。”看着字条上八个小字,谭怡脸上露出满意的笑来,随即将字条递到蜡烛上烧毁,喃喃自语:“好不容易把你弄出来,这么快就想回去,可没那么容……” 易字未出,屋外就响起了谭天爽朗的声音。 她起身,朝屋外走去。 谭天见从屋中出来的谭怡,一时愣在原地:“好美。” 谭怡身着一套浅灰色长裙,衣裙上只隐约绣有只有在阳光下才能偶尔可见的暗纹,再无花色装点。 衣裙剪裁贴身,颜色素雅清淡,手掌宽的同色束腰恰到好处的将她高挑纤瘦的腰身展现出来,飘逸若飞的薄纱,合着她一头乌黑的披肩长发,一只简单绾发的流云玉簪,明明毫无生气灰暗无光的衣物穿在此人身上,竟被映衬的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世外仙人的姿态来。 谭怡瞧见谭天一脸愣怔,下意识的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穿着,而后疑惑的看过去:“这衣服是不是太素了,不好看?” 她素来不喜欢什么大红大绿的衣裙,谭夫人却尽是送了些绫罗绸缎做的衣裳来。她不好拒绝说不喜欢,却着实不忍心穿到身上,翻来覆去,只挑出了一件先前入城时买的衣裙来。 先前她多以男装示人,对女儿装实在没什么感觉。被谭天看的别扭,生怕不好看。 谭天忙开心的跑来,拽住她胳膊欢喜道:“没有没有,二姐姐这身衣服太好看了,我要是不知道你是我二姐,我一定能把你当做仙女。” 这突如其来的夸赞让她心底一喜,却还是有些不大适应借助整理衣裙的动作抽回了手臂:“这……有些太夸张了吧。” 谭天未曾察觉的拼命摇头,开心道:“我敢保证,二姐姐今日一定是龙舟会的焦点。” “额……” “快走快走,再晚可就来不及看开幕式了。据说今年的开幕式,皇上邀请了很多能人异士来表演,听说四爷和郡主也有节目呢……” 谭天说的兴奋,谭怡却是一怔。 楚洛不是应该回北羌了吗? 按照她的计划,楚洛于三日后就要带兵前往边境,与西楚之军对阵,怎么可能会来参加龙舟会? 心下疑惑,遂漫不经心道:“四王爷,不会吧,他堂堂一名皇子,怎么放下身份做那样有些……不大体面的事?” “二姐姐会觉得皇子亲自带头给大家表演,很不体面吗?”谭天突然扬起脑袋来问。 她一愣,微微眯眼。 谭天此刻眼中装着迷惑、惊异,似乎还有些思想碰撞后背道而驰的失落感。 谭怡疑惑,顺着之前的话继续道:“难道一介皇子就不该注意自己的身份仪态吗?或者是楚皇竟也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当众表演,娱乐百姓?” 闻言,谭天霎时目瞪口呆,露出满眼的失望,她道:“为什么只许百姓表演,做皇子的就不能娱乐百姓了?既然都是人,又都是为了过一个开心的盛大节日,就该不分身份,人人平等才对。虽然人类智力有悬殊、财力有贫富,因利益之争人被分了三六九等,可并不能因此就剥夺掉每一个人为了快乐而做出的行为。在我看来,并不是只有伶人与戏子才能供人玩乐,只要愿意,人人皆可取乐他人,而非只有被束缚的傀儡才可以。四爷是皇子,身份是贵重,他是大家心目中的大英雄,可难道就因为他不可企及的身份就忽略掉他也是可供人取乐、也愿意取乐他人的可能啊?在天儿眼中,四爷他只是四爷而已,紧紧是一个有强大背景的正常人而已,与伶人戏子除了角色不同外没什么不同,他既然乐于博得大家伙一笑,我们就可以去接受这样的四爷,这样的皇子,而不是用礼义廉耻捆绑他,扼杀他。天儿听三哥说,二姐姐也曾游历天下,博览天下名川大山,结识才俊无数,心胸见识定是天儿不能比的,只是方才二姐姐此问,当真让天儿意外。难道二姐姐竟也不能免俗,要受顽固思想腐化自己的灵!” 谭怡认真听完,对谭天表达的思想震撼不已,一时竟哑口无言,不知该如何接话了。 她不曾料到,这世间还有人和她有同样的想法,只可惜,她已被风雨同化,而这个小脑袋瓜,却如此坚毅的坚持着。 三月 梅先前说过谭天身世,幼年被谭夫人收养,性子活泼,乖巧懂事又聪慧能干,小小年纪在谭家已可独当一面。 她喜欢外出游学,一年中会有半年的时间不在府中,可即便如此,谭夫人也未曾怪罪,反倒越发喜欢器重。谭夫人曾明确表示,要将其留于身侧,招上门女婿。 先前不曾理解,现在倒是全然明了了。此女之所以受谭夫人爱护,怕与她这离经叛道,别具一格的想法密不可分。她估摸了,谭家生意越发兴隆鼎盛,怕多半也与此女有些关系。 如此境遇有如此想法,谭怡打心底里对此女刮目相看,原本的疏离此刻尽散,生出一种惺惺相惜的欣赏意味来,本能的想与之亲近几分。 遂郑重的向她行了一礼,诚恳道:“天儿见解独到,想法深刻,令我耳目一新,更生出几分醍醐灌顶的感觉来,先前是我孤陋寡闻,肤浅了。” 谭天一愣,有些手足无措的抬手挠挠脑袋,脸也唰地红了:“方才天儿太急着想让二姐姐了解天儿的想法了,这才什么也没注意就脱口而出,方才失态之处,二姐姐可莫要见怪。” “你方才的一席话说的很是在理,我向你学习都还来不及,哪里会怪罪你。”谭怡摇头浅笑,走过去拉住谭天得手道:“若说我见的才俊多,却都不及你今日这一番见解。你让我对自己的想法,嗤之以鼻呢。” “真的?”谭天受宠若惊,像个被夸奖的小孩子,开心不已。 谭怡心里一乐,脸上的笑就越深:“自然是,我谭怡可不会骗人。”非骗不可的情况可要除外。 谭天欢喜不已,反握住她的手,蹦跳着往前院走去,一边走一边道:“其实就是因为四爷每年都会以不同的方式亲近百姓,做到真的与民同乐,大家才那么喜欢他,比爱戴皇上还要爱四爷。” 谭怡一震。每年……都与民同乐? 想到在北羌时候,他驾轻就熟的带着她去吃混沌的事,心下了然,忍不住的扯了扯嘴角,一时间竟然很想见见他。 遂道:“看来,你也很是爱慕你们这个四王爷呢。” “那是自然,不过我更喜欢连大哥,他这个人既有趣又仗义孝顺,母亲也很喜欢呢。”谭天直截了当的表明心意,半点隐藏都没有。 谭怡一怔,想起那日与谭夫人的交谈,心里顿时有些乱。 “……” “怡儿,你老实告诉娘,心中可有中意之人?” “……没有。” “那四爷呢,连轩说昨日你与四爷相谈甚欢,四爷对你更是青眼有加,很是倾慕。你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 “母亲……女儿还不想嫁人,想多陪陪您。” “说的这是什么傻话,女大当嫁,你如实回答娘便好,有就是有,没有就是没有,要是你也倾慕四爷,娘定想办法让你达成心愿,若是没有,娘也好想办法推脱了这门亲事,为你另觅良配,寻个好归宿。” “我……” “可有?” “……没有。” 谭夫人问询的姿态格外严肃,还夹杂着几分担忧,显然对这件事很认真。 她沉默良久,终于给了一个回答。 谭夫人闻言似松了口气,脸上溢满笑容,满满的宠爱。 可她心间却似流火而过,屡屡寒意倾注而来,扰乱了她的思绪…… 何时,她也能如此坦荡的面对自己的心意该多好。 “三哥确实有趣,听四爷说,他还是个实打实的妹控呢,如果日后你当真要嫁给他,倒是个不错的归属。” 谭天的脸更红,不好意思扭头过去娇嗔道:“谁知道呢,三哥常年不回来,一回来也住不到几日就又走了,谁知道他在外面,会不会喜欢别的女子,而且我们虽然非亲兄妹,可也是兄妹相称,也不知道他会不会介意这一点,而根本就对我没有想法……” 她摇头笑笑。 恋爱中的女子怕都是这么个样子,甜蜜的焦虑着,幸福的不安着,快乐的担忧着,没有一刻不是在思念、猜疑、欢喜、叹息、瞎想中度过的。 永远在娇羞中口是心非,口是心非中付出自己最美好的爱情。 不过说到连轩,她倒是已经有好些时日没有见过了,心下升起一股子焦躁的疑虑出来,遂问道:“说到三哥,天儿你知道三哥是什么时候走的吗?”按理说楚洛尚在,连轩不该走。 谭天一愣,挠头认真的想了想道:“好像是那晚,嘶……就是母亲被叫进宫那晚走的。” 夜,宸王府。 连轩用内力替千辰睿疗完伤,愤然提着剑便向外走。 千辰睿整理衣袍,厉声唤住他:“做什么去?” “我去宰了姓谭的!” 不过一个新晋士子,就因他一句话,帝王便下旨要人领兵出征,无诏不得回,这不是摆明换个方式将他逐出上京么! 如此,多年筹谋岂不白费? “站住!”千辰睿低声喊住连轩,虽没有苛责的意思,态度却很明确。 连轩停下,转头看着正坐在床边喘气的人,实在无法理解此人的做法:“难道就因为他和那个人同名?” 若是往常,有人陷他于危机,他会手起刀落。 可今日,纵然知道那人是受了太子之意故意出馊主意,他却不为所动! “此为其一!”千辰睿低声回答。 “其二是什么?”连轩态度生硬,却被勾起了好奇心,问千辰睿。 “其二,我需要……” “我救命!”廊下传来一道清脆的笑声,刚好接上千辰睿的话。 只是声音为落,连轩已经一个纵身落在来人身侧,手中利剑出鞘,不偏不倚刚好落在来人脖子上。 “需要你救命,那得你有命救才行!” 连轩从嗓子里发出可怕的嘲笑,握着剑柄的指节因用力泛白,黑巾下的双眼异常冷酷。 他睨着不及他肩高的人,拨动剑身:“说,你来这里想干什么?” 来人偏头,看着连轩的眼神揶揄:“你大可动手试试,我一介凡夫俗子小命不值钱,死了也不过一席裹了黄土一堆,不过拉着你家王爷陪葬,那可就风光了。毕竟这种待遇,前无古人,够我的子孙门传唱几辈子了。” “闭嘴。”连轩气的手腕一动,来人脖颈霎时多出一条血痕。 来人不为所动,瞥一眼连轩,径直看向不知何时走至门口的千辰睿,遂大笑起来。 “王爷评评理,看我说的对不对?” “对个屁啊……”连轩收了剑,一手卡住来人脖子:“闭嘴吧你。” 千辰睿盯着来人愣了愣,叫连轩放手。 “松开他!” 连轩不满的松开,恨恨的转过头去,谁也不理。 想道乾坤大殿上此人算计,千辰睿冷冷道:“谁让你来的?” “没人让,我就不可以来王府看看吗?”谭心台反问。 千辰睿站直身子,提气道:“你要是想说是被太子威逼才不得已有朝堂上一番话,还请尚书大人回吧!” 谭心台眼睫微动,收起唇角的弧度,见某人转身回屋,他继续道:“王爷每日毒发,痛如刀绞,此疾已逾三月,王爷难道想客死他乡?” 千辰睿沉重的脚步猛地一顿。 震惊的连轩,目光极快的在千辰睿和谭心台身上切换,最后抓住谭心台胳膊急不可耐的问:“你有办法解此毒?” 唐心台轻哼一声,转眸看连轩,杏目明澈:“你是想听我说‘是’,还是‘否’?” “你……” 谭心台又冷嗤了一声,打掉连轩的手,径直走向千辰睿。 随后在离千辰睿一米处停下,微抬手臂,白色袖袍悠然轻转,一根如发丝般细的线已经缠上千辰睿手腕。 连轩目瞪口呆,又气又急,提剑要来,谭心台却警告道:“此线含毒,若断在我手里便罢,若断在你主子那头,哼哼……” 唐心台嘴角露出一抹看好戏的笑,没有继续说下去。 “你最好别耍花样,否则我……” “你想怎样?”唐心台眉眼一挑,饶有兴致的问。 “我会要你不得,好死!” “哼……”唐心台冷笑,瞥了眼手中的蛛线,道:“你主子命在我手上,决定权可不在你那儿!” 连轩气的咬牙切齿,只差一刀砍下来。 唐心台懒得理,嘴上却不动声色的警告:“你若不想走,留下也行。不过这玩意毕竟是动物吐得丝,和人造的绳子没法比,要是我心情不爽,一个气粗手抖……” “好好好,我走,我走,我走行了吧,”连轩是聪明人,赶紧抬手打断这人的话。 背着长剑一个纵身就跑的没了影,却不忘威胁一句:“你可仔细些,不然让你全族陪葬。” 听着暗卫跟着离开的响动,唐心台笑的得意又鄙视。 至此,空旷的夜色下,院子宽敞,烛火跳动,相视而立的两人呼吸清晰而炙热。 “你不是太子的人。”千辰睿看着谭心台,平静的问。 谭心台又是一声冷嗤,道:“你该问你还有没有救?” “你和鬼医是什么关系?”千辰睿又问。 闻言,谭心台一愣,抬头看向千辰睿,皱眉道:“你该问,你还能活多久?” “那我还能活多久?”千辰睿目光一滞,却只是一瞬就恢复如常,凝着谭心台的眼睛问。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三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种蛊 谭心台遂道:“六月。” 千辰睿眸光一暗,似未曾料到,却又极快归于冷漠,似并不在意,道:“若我想要三年,鬼医可能做到。” “鬼医说,此毒可恶,世间无解,种心蛊虫食之也不过只得六月,除非……”谭心台欲言又止。 千辰睿正感受着手腕上被一圈又一圈缠上乎暖乎凉的白色蛛线,那线,似有生命一样紧紧缠住脉搏,似乎要与肉相融。 闻言,抬头问道:“除非什么?” 谭心台抬头看了眼千辰睿,脸色变得十分怪异,似有什么隐晦不好明说。 半响才道:“不知道,他没告诉我。” 千辰睿皱眉:“鬼医?” “你自己想吧。我不知道。”谭心台不愿说,只顾着往他手腕缠蛛线。 千辰睿被弄的一头雾水,脑子里全是问号,他想弄清楚眼前人究竟是不是他认为的那个人,可是他低头认真缠着线,于是往后退了一步。 谭心台一点点缠绕着蛛线,两头受力,蛛线瞬间被扯断…… “你干嘛?”谭心台大喊,没想到他会突然动作。 千辰睿也没料到这玩意这么不结实,眉头紧锁,脸色发白。他可没有忘记这人之前逼走连轩时的警告。 却不想谭心台却气道:“你不知道这玩意可金贵了吗?一百金一寸,就这么些都可以再建个小胡县了,你竟然……啊……气死我了。” 千辰睿嘴角抽了抽,眼下不应该担心一下,蛛线断了后他的性命么,怎么心疼钱去了? 谭心台一边捧着蛛线可惜,一边痛心疾首的自语道:“怎么办怎么办,这下还有没有收断线的,五折收,也能弥补一下亏损……”。 “那现在要如何?已经断了。”千辰睿眯眼,很是鄙视这人的怂样,却也越发疑惑,眼前这人究竟还是不是他认为的那人。 谭心台气鼓鼓的瞪住他,狂躁的抱怨道:“还能怎么办,换新的重来呗。真他娘的败家,败家子、败家玩意。” “……” 千辰睿眸色一沉,隐有怒意。 谭心台不理,还在骂娘。 “心台?!” 忽然,千辰睿低低唤了句。 谭心台以为在叫自己,不耐烦的应道:“干嘛?” 闻言,千辰睿的眸光一震,情绪灼烈起来:“真的是你吗心台?” “废话,不是我是谁。哎,我说你是不是有毛病,心台心台的,我姓谭,请叫我谭心台。谢谢。”谭心台不爽的提醒,压根没有把这人当王爷看。 千辰睿眸色一暗,期待破碎,有些失望。 谭心台将千辰睿的情绪尽收眼底,不动声色的把整理好的蛛线揣入怀里,准备离开:“今天就这样了,等换了新线再继续吧。我走了。” 说完就走,并不准备和千辰睿多寒暄牵扯。 倒是千辰睿见状,忽然一把抓住谭心台胳膊。 谭心台不悦的回头:“干嘛?” “她还活着对不对?” 千辰睿声音低沉,却格外坚定。 “问话就问话,干嘛动手动脚的。”谭心台皱眉看了眼被拽住的胳膊,示意千辰睿松开。 千辰睿一愣,并没有松开:“回答我。” “回答你什么?我什么都不知道。你要想知道什么,自己问鬼医去。我一天到晚够累了,白日里给太子跑腿,大晚上又给鬼医跑腿。你以为我很闲吗?”谭心台瞪住千辰睿,火冒三丈。 千辰睿松开手。 谭心台握住手腕旋转活动,又补充道:“再申明一下,我姓谭,名心台,打从娘胎出生就这名。不是你的什么‘心台’,所以还请王爷日后再见我时注意下。毕竟我是个男的,可不想背上什么断袖的臭名声。” 说完,径直退后,生怕再被莫名其妙的抓住。等走的远了些,才转身跑着离开。 千辰睿看着消失的背影,身子豁然一瘫。 他当真不是他的心台罢。 “你就这么让他走了?”连轩从暗处走出来,站在千辰睿身边,凝着空空的门口,满脸怒火。 千辰睿眸色微动:“他或许是找到赤墨的关键。” 连轩不悦:“可他是太子的人。” “不管如何,我必须找到赤墨。”千辰睿看着虚空,格外笃定道。 连轩无奈的叹了口气:“楚洛啊楚洛,真不知道该说你什么好,放着楚倩那么个文武双全的千金大小姐不要,非要个什么冷血杀手。我看你这辈子算是栽在赤墨手里了,懒得管你了。” 伪装成千辰睿的楚洛,回身往屋里走,瞥一眼连轩回怼道:“你不也一样,明明瑶雪才是最在意你的那个人,你却放着她不理,非要满心喜欢个……” “嘿嘿嘿,你说什么呢,别说了……”忽然被戳破心思,连轩吓得看了左右一眼,赶紧跳起来捂楚洛的嘴。 楚洛自然不会让他得逞:“怎么,被说中了心思,害羞了?” “我害羞个毛线。他们不一样。”连轩辩解道。 楚洛一怔,双眸微动:“的确,她们不一样。” “算了,我看你是铁了心一定要找到赤墨。这样也好,就不用祸害我二妹了。”连轩想到谭怡,下意识的笑出来。 想到西楚谭府所见的那女子,楚洛下意识的勾起了唇角:“你二妹的确很特别。” “别别别,再特别也不是你的,你可别惦记。你就全心全意惦记你家赤墨就好。至于我二妹,当年为了弥补你大哥对谭家的亏欠给的那道圣旨,母亲已经想办法去退了。我二妹不会嫁你,天儿就更不会嫁。我们家,你就别想了。”连轩提醒,模样认真,毫不含糊。 楚洛皱眉:“好歹咱们也是出生入死的兄弟,不至于这样嫌弃我吧。再说了,当年那道圣旨说的是谭家长女嫁楚皇为后,可不是嫁给我。” 连轩道:“有何区别。你以为大家看不出来你才是最被看好的那个?虽然这些年名义上是把你给边缘化,让你去北羌为质又让你镇守边关不回,但何尝不是对你的一种保护。” 楚洛白一眼连轩:“世事难料,我心中所想,你还不知吗?” 连轩一叹:“我知道,只是图夕已覆灭多年,有无后代尚未可知,何况还是……算了不说了。对了,那小子说你身上的毒如何解?” 楚洛一愣,想到谭心台的话,稍一敛目,道:“无妨。” “无妨是几个意思?能不能解?何时能解?总该有个准话吧?”连轩一连好几个问题。 楚洛在床上躺下,闭目养神:“六月。” “什么六月?” “我还能活六月。” “什么?” …… 西楚。 听到谭天说出连轩离开的日子,谭怡愣怔住。 母亲被叫进宫那晚,不就是梅儿回北羌那晚吗? 难道说…… 连轩对她的身份起了疑,跟踪了梅? 心脏猛地一缩,谭怡忙又问:“三哥离府的具体时间,你可还记得?” 如若连轩真的是因为怀疑她而跟踪梅,那么在梅没有戒心的情况下,连轩极有可能找到碧落,并且发现谭心台。 如此,不难推测出她的真实身份。 谭天愣了愣,眸光一动,道:“好像是戌时过半,他突然跑来告诉我,说他要去钓鱼,然后就走了。” “钓鱼?”谭怡一震。连轩的意思,放长线钓大鱼,他这是想顺藤摸瓜呢。 袖中的手微微紧了紧,继而讶然问道:“只是钓鱼?” “对啊,钓鱼,我也很纳闷啊,这么多年没见他什么时候有钓鱼这个爱好的,我问他,他让我别管,说到时候只等着吃鱼就好了,可这都等了快五天了,也没见他给我带鱼回来啊。”谭天说着双手叉腰,埋怨起来:“他一准跑哪里野去了,故意找这麽个借口来糊弄我,真是气死人了。” 谭怡微微眯眼,拇指与食指不断戳摩着。 连轩这可不是糊弄,只是此鱼非彼鱼罢了。 只是既然对她身份起疑并蓄意追查,又为何要给谭天留话,故意留下破绽给她,让她发现呢? 难道只是为了逼她就范,让她因担心梅行踪泄露而给梅传递消息,自我暴露? 深深吸了口气,谭怡勾唇,又问谭天道:“三哥走时,可有说我若问起,让你直言不讳,但一定要注意我的举动,要悄悄盯着我,对吧?” 谭天闻言,果然一愣,满目的不可思议,半响才摸了摸脑袋,不大好意思的点点头:“二姐姐怎么知道的?” 谭怡笑而不语:“走吧,龙舟盛会要开始了。” 楚国位处整个图夕大陆西南面,而西南多山,地势由西向东山势渐缓,汇于赋左盆地立为图夕之国都城百余年,永夜湖从西向东贯穿整个楚国。 楚国再往西千里,是常年冰封的雪山,永夜湖之始即于此,环于赋左,溜走至最东边的一条大河中去,绵延尽千年不绝,故称之为永夜。 白夜交替,白日不止,黑夜不绝。 湖于赋左南苑汇集方圆百丈不散,临湖一面,前朝最好的工匠受皇室指派,在湖边构建了许多雕梁画栋,堪称精绝的建筑。 图夕王朝虽没落,那些建筑却并未曾被破坏,经年累月,积淀了岁月的痕迹,反倒成了楚国最美的一道风景线。 由以存有三百多年的九霄阁为最,文人墨客络绎不绝,赋词提诗者数不胜数,堪比北上羌国的曲江流饮。 谭怡行至九霄阁下,仰望十四层高阁。 阁楼高悬入苍穹,澎湃气势直击心肺,一时间,谭怡竟觉心尖有滚滚热浪翻滚,胸腔内一派激昂情绪,直抵心口,脱口而出:“九霄高阁临江渚,佩玉鸣鸾罢歌舞。画栋朝飞南浦云,珠帘暮卷西山雨。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阁中帝子今何在?槛外长江空自流。” 闻言,谭怡侧身回转,只见一袭斐然红衣静静立在她身后,浅淡的眸子凝着她,笑意浅浅。 谭怡唰的回过头来,拉着谭天就往摩肩接踵的人群里挤了进去。 一身绯红衣袍的男子无奈的摇摇头,跟了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种蛊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被救 “哎哎哎……二姐你跑什么,我们不是要去擂台吗,跑九霄阁上头来做什么?”谭天被人挤得脸都变了形,艰难转头道。 谭怡本并不喜与人过分接近,却因看见苏夜本能的想避开,脑子一抽,一头就扎进人海,竟稀里糊涂跑进了九霄阁。 九霄阁人多如潮,进去本就不易,出去就更难,何况苏夜还在外面,遂道:“我没来过,进来瞅瞅。” 谭天嗷了一声,并没有反对她的做法。 谭怡心下一松。如果谭天坚持出去,她确实不好拒绝的。 九霄阁位处永夜湖心,正对面就是擂台,中间只隔了条玉带桥。因此观看比赛的最佳位置,便是九霄阁的西面。 如果今日楚洛真在,她一定能瞧得见。 “哎呀,我怎么忘了这茬,今日登楼不要银子,好位置得一早预定,这下完了,好位置肯定一早被抢光了……”谭天一拍脑门,又瞅了眼四周,气恼道:“现在去别处看怕是也不可能了,你看这人多的……啊,我的脚我的脚……二姐……” 突然,谭天一声痛呼,本是拉一起的手瞬间松开,两人顷刻被人潮冲散,一转眼,就见不着人了。 “天儿?” 先前还能隐约听到谭天喊她,还没辨出方位,声音就被嘈杂的人声吞噬掉。 自己跟馅饼似的前后夹着,憋得的她险些喘不过气。 更糟糕的是,空气里还弥漫着花楼女人身上的脂粉味儿、包子铺老板手上的葱花味儿、农夫下地后的汗味儿、才子提笔后的墨香味儿、屠夫未来得及清理的血腥味儿、糙汉子十年没洗脚的脚臭味儿、一排黑牙黄舌出口大喊时的口气味儿…… 浓郁的气味混杂着粗重的呼吸,让她胸中顿时一阵翻滚,难受的无以复加,恨不得瞬间变成空气被挤出九霄阁。 心中正盘算着是否要用轻功离开,周身的压迫突然消失,手腕被一只温热的大掌轻轻握住,随即腰间一紧。 未等她反应,身子已脱离人群。 不用看,也知道来人是谁。 苏夜一口气直接将她带出九霄阁,落在永夜湖上一艘精致的画舫上。 苏夜站稳后即松了手,凝着她的眸子里是浅浅的责备:“气归气,你跑什么呢?再说了,跑归跑,往人堆里扎又算怎么回事?” 苏夜声音温柔好听,如清泉潺潺之声。 想到那日不欢而散,谭怡心里有些堵闷,一甩手,径直走进画舫:“知道我生气,干嘛还来烦我,你不好好待在你的幻谷陪你的三十六金钗,跑这里来做什么。” 苏夜无奈的叹了口气,跟了进去:“你这丫头,何时变得如此记仇?” “你以为我是殊清那个小气包子么?”谭怡在八仙桌边坐下,等着苏夜招待。 苏夜优雅的在对面位置坐下,满目宠溺给她倒茶:“阿清要是听你这么说他,一定推了二十七位显贵小姐跑来同你理论。” “什么?殊清不是回去看他生病的娘么,怎么还去相亲选妃了?”谭怡闻言大吃一惊。 回魂崖之战后,殊清得知她无恙,便快马加鞭的回了家,说是收到家书,他母亲病重,闭眼前想见见他。 殊清虽浪荡,却是个孝子,收到消息当即痛哭流涕,连夜动身离开的。敢情不是王后病重,是想让他回去传承香火去了。 于是道:“他也老大不小了,是时候成亲给王室添枝散叶了,你看殊琉锦孩子都会写字了,他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说出去只怕别人都不会信。” “你当真如此想?”苏夜突然凝住她,目光严肃。 谭怡一愣,如实道:“当然啊,他出生南湘皇室,肩负皇家使命,总不能一直在江湖上飘,不顾他父王和母后的意愿吧。再说了,你看他混的这么些年,有混出名堂麽?虽然作为朋友我确实不该说他坏话,可他真是……这样给你说吧,他一见我就暴露了跟踪我的伎俩,与梅儿相处半月有余,竟还不知梅是女儿身,还被梅牵着鼻子走……哎,依我看,他压根不是跑江湖的料,早点回去成亲生个大胖小子,也可以让我们拎过来玩玩。师兄你说是不是?” “肯叫我师兄,那件事,不生气了?”苏夜眸光一顿,笑着问。 谭怡吐吐舌头,假装气道:“自然生气。那天的事生气,你给殊清追影蝶就更让人生气。” 苏夜见状,知道她并非真气,却也还是解释道:“给他追影蝶并非是单纯为了跟踪你,只是他吵着非要寻你,说怕你受伤,要来帮你……” “……我知道他是好心,师兄也是好心。不过师兄却不该给他那东西。你知道的,那东西一旦被发现,会害了师尊他老人家的。”谭怡想到那东西的存在,不觉一阵后怕。 追影蝶是前朝遗物,就算如今四国分裂近三十年,但对前朝图夕余脉的追杀却从未断绝。 苏夜一震,妖孽的俊脸上浮现出些许愧疚和歉意来。 他伸手想如幼年般摸摸谭怡发顶,让其消消气,可手伸出一半又顿住,略一犹豫,又收了回去。 “这次,是我考虑周全。你内伤尚未痊愈,别气了。” 谭怡知道他并非故意,内心的害怕一时却也无法消散,遂转过脸去看窗外景色,以此克制内心焦躁。 永夜湖面宽广,未曾留意,画舫已经行至湖中心,远离了九霄阁的喧嚣,只余下被时间和距离模糊后的朦胧声响。 波光粼粼的水面,因为画舫行过,而激荡出一圈一圈的涟漪,湖底的鱼儿不时探出头来觅食,随后又悠然结队,欢快的向着游向远处。 一阵悠扬的笛音隐隐约约从远古传来,直击灵魂,凝视着水面的谭怡忽然一动不动的趴在窗炅上,走了神。 她似乎成了一尾鱼,悠哉悠哉的在湖中畅游。 正当她游的起劲儿,湖底倏地出现了一张脸。 唇红齿白,一双眼睛如耀眼的星辰从水底射上来,竟让人生出一种世界都因此变明亮的感觉。 心间空旷无垠,灵魂轻盈透彻。 脑子猛地一个激灵,她吓得身子一颤,下意识的就往身后一缩。 奇怪的是,那张脸并没与她同步往湖里缩,而是往湖面来了一些。 带着迷人的笑,与她对视。 他们之间的距离,与动之前保持的刚刚好。 袖子里头的手下意识的捏成了拳头。 这未免也太邪乎了些吧。 她深吸了口气,脑子闪过一个想法,但又觉得不敢置信,遂眨了眨眼睛,睁大眼垂头往湖底看去。 如她预想的一样,那张脸也往湖底沉了去,仍然保持着第一次对视时的距离。 这突然的变故以及奇怪的现象,她能清晰的感觉出自己身子紧绷,脸色难看。 而湖中的那张脸,却仍旧在笑。 笑的迷人,还有些诡异。 食指与拇指用力摩戳,脑子飞快的思考,她用理智说服自己湖中那张脸不过是一个水性极佳的姑娘在与她嬉戏玩闹,等那孩子玩够了自然就会离开。 可她将那张脸周围都仔仔细细的扫看了一圈,却并不见与那张脸匹配的身形。 在永夜湖底,与她视线一定的位置上,只有那麽一张唇红齿白的脸,勉强还算得上是一张漂亮的脸。 心下骤然一紧,不由自主的皱紧了眉。 见她吃惊,那张脸上的一双血红色的唇突然就动了起来。 “……就算你重活一世,还是改变不了那个人的结局……” 一串串清冷的音符倏地钻进耳朵,由远及近,从低到高,不断扩散放大,又顷刻膨胀炸裂。 犹如雪山峰顶一束冰笋直戳耳心,冰寒刺痛从一点放大至整个脑子。 只是一瞬,谭怡就觉得大脑要被那根越来越粗的冰笋戳穿,捣毁。 “重活一世……那个人……结局……” 寒烈胀痛的感觉顿时侵袭进满脑子,浑身燃起无边野火,灼烧着她每一寸,她非常想一头扎进水里去清醒清醒…… “丫头你在看什么?丫头……丫头你做什么?……怡儿不可。” 耳边有冷泉落水潺潺,如一根绳索紧紧困住她双肩。 有那一瞬,她欲回头去看,只见苏夜一脸茫然的盯着他,诱人的薄唇开合,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 本想答他,可那水中的脸发出的声音却似魔音一般吸引着她去看,去听,去想,跟着那张脸去湖心…… “噗通……噗通……” “快看,郡主有人落水了……” “快去救人……” “……” “怡儿,醒醒,你没事吧?” 呼吸急促的停滞后又顺畅,周身一片清凉,将夏日的暑热尽数驱散,意识瞬间回笼,猛地吐出一口水,睁开眼。 自己正浑身湿透的浸在湖水里,身后是托着她的苏夜。 “……师兄?!” 苏夜素来优雅,整齐又精致的容貌这一刻因为落水变得有些凌乱,却并不影响他精致而妖孽的长相。 见她转醒说话,苏夜神色一松,眼中却还是担忧:“没事吧?怎么回事,你刚刚看到什么了,为什么突然就闷不啃声的跳水了?你难道忘了你不会水吗?”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被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不见 谭怡脑子懵懵的,她也想不到自己为什么会突然跳水:“我,我也不知道,想不起来了……” 如果她真的有意识,一定知道旱鸭子落水的下场,绝不会涉险的。 闻言,苏夜眸色一沉,不知想到了什么。 她身子没劲,依托着苏夜胳膊勉强撑着四周看了眼,本想喊人,才发现先前乘坐的画舫早走远了。 谭怡沮丧的垂头,紧紧揪住苏夜衣袖。此时大家都争相看擂台,没人会注意湖中有人落水。 “别怕,我在。”苏夜感受到她的紧张,一边往前游,一边安慰她。 湖水沉浮间,错开先前的画舫另外一艘更大的画舫快速的靠近他们。 仅看装饰,便知其主人不是寻常百姓。 管不得其他,她向画舫招手示意。 画舫上的人似乎早看见了他们,径直过来准确的在他们边上停下,已经有人丢下来一根长绳。 苏夜抓住长绳,推着她先上。 被水打湿的衣服又黏又重,她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劲。 好在扔绳子劲装女子眼疾手快,蹲在甲板上俯身拉她,没费太大力气,就被拉上甲板。 女子又去拉苏夜,苏夜看了女子一眼,并没伸手,只是拽住长绳借力船身,纵身落在船甲上。 女子手在空中僵了僵,收了回来。 “多谢。” 苏夜对女子道过谢,就直接来给她把脉:“还好吧?” 不想他太担心,刚准备回答:“还……” ‘好’字未说出口,后背像被人泼了一桶冰水似的,刺骨的寒意从背心顷刻贯穿全身,她只觉浑身如同坠入冰窟,夺命的冷。 她霎时缩成一团,浑身哆嗦:“冷……好冷……师兄,我好冷……” 意识模糊前,她看见了一片白茫茫的冰雪。 雪原之中,她孤身一人穿梭,每走一步风雪就会更大一些,温柔的雪花却如锋利的冰刃般刮在脸上,扎入皮肉。 不多时,她已皮开肉绽,血肉模糊。 可即便如此,她仍旧不想倒退屈服,想要不顾一切去抓住狂风暴雪之后的一个模糊的黑色影子。 她拼命的朝着黑影跑去。 眼看就要抓住黑影,地面却突然断裂,又生生将她与黑影分开。 最后,她坠入裂口,陷入无尽黑暗与寒冷。 “师妹?” 猛地惊醒,苏夜正半抱着她,一双浅淡的眸子惊慌焦急,正捧着她的手哈气,试图让她暖和一些:“怎么样,你好些没有?” “……师兄,带我回去……我太冷了……”谭怡浑身哆嗦不停,脑子也昏沉沉的,手也越来越不听使唤。她心中大骇,怕是寒毒提前发作了。 苏夜将她抱紧,转头对黑衣劲装女子道:“可否麻烦姑娘让画舫靠岸?!” “靠岸?”女子双目圆瞪,似听了悖逆之言,态度冷决,声色俱厉道:“我家主子好心救你们上来,已是菩萨心肠,你们不知感恩也就罢了,竟还要我们回岸上去?岂有此理。” 苏夜一愣,并未料到会如此,有些不悦道:“烦请姑娘去通禀你家主子一声,待回得岸上,必有重谢。” “重谢,你能有什么重谢?我家主子乃……”女子正要自报家门,突然又住了口,言语颇为傲慢道:“我家主子游湖的兴致尚起,怎可再为了你们靠岸去?若是主子怪罪,我可担待不起。看这位姑娘身子虽单薄,但底子应该是不错的,你还是先受着吧,这么大热的天,多少人还巴不得下河游两圈呢,你帮着她把衣服上的水稍微拧干些,日头下晒上一两柱香,衣裳也就干了……” “姑娘方才能好心救人,现下怎么说出的话又这般绝情?”苏夜闻言神色一凝,眸子已生怒意。 谭怡心中也是不悦,整个江湖都高攀不起的人,竟在此因她受辱,早知如此,还不如在水里多待会呢。 忽又听苏夜道:“既然不回去,拿麻烦姑娘找身干净的衣物给我师妹可好,师妹大病初愈,不易受寒。” 心尖微疼,想阻止他如此低三下四的求人:“师兄,我们……”走。 话未说完,女子却又松了口:“衣裳倒是有,不过是我家主子的,我得去禀报一声,至于主子愿不愿意借,我可做不了主。” 苏夜道:“多谢,烦请姑娘快去快回。” 看苏夜极力隐忍,她实在过意不去,愧疚道:“师兄,我没事,你不用为了我去求一个丫头……” “你内伤未愈,肩伤也没好利索,这么一折腾,伤口若是起了炎症,可有你受的。听我的,别说话了。”苏夜一边柔声打断她,一边给她输真气。 “师兄,其实可以不用这样……” “我乐意,不行吗?” “……” “别说胡话了,乖乖休息,我抱你进去。” 正说着,女子捧着一套衣服出来。 苏夜摸了摸她的发顶,唇角一勾,起身去拿衣服:“谢过姑娘,待上了岸,我定会赔姑娘一件新的。” “不用谢我,要谢就谢我家主子心地善良……主子。” “……穿就穿了,一件衣服而已。不过你既然又说要陪,本小姐便要好心提醒你一下,本小姐的衣服,只怕你赔不起。” 女子尚未将衣裙交出去,动作就被一道爽朗的声音打断。 呵,好大的口气! 这世间有苏夜赔不起的东西麽? 谭怡低眉冷嗤一声,望了过去。 只见从画舫二楼走下来一位身着华裙的女子,容貌艳丽,婴儿肥的脸颊肉嘟嘟的,隐约透着几分可爱。 只是本该富态无忧的眉宇间,竟透出一股子戾气。 沙场戾气。 谭怡微微皱眉。心尖下意识的生出了一种强烈戒备后的厌恶来。 也不知道是厌恶眼前这个突然出现居高临下的人,还是厌恶她口中毫不掩饰傲慢轻狂的话,亦或者是她说话时嚣张的语气。 总之,就是不喜欢。 用手撑着膝盖,颤颤巍巍的站起来。 苏夜见她费劲,退回来扶住她。 身子有了依托,谭怡说话的力气都回来了几分,抬头望去道:“赔,不,起,姑娘这话言过其实了吧?难不成姑娘这衣服,是金子做的?” 闻言,那女子不屑的一声嗤笑:“金子倒不至于,不过这件衣裳乃我表哥亲自挑选,自是世间独一份的情谊,你当然赔不起。是吗?表哥。” 言罢,女子仰头望向二楼转角。 “那是自然,即便这套衣裙不是由本王送出,也可是价值连城。”一紫色华服男子负手下楼,得意洋洋的指着劲装女子手中的衣物道:“此衣之上所以的绣活皆出自楚绣第一坊之主杨姝之手,耗时一月方才绣成,如此心血技艺,放眼西楚乃至整个天下,都无人能及,你说你当真赔得起?” 谭怡闻声看过去。 紫衣男子样貌清秀,墨发及腰,头束金冠,绫罗缎面上绣四爪飞龙暗纹,算不得俊美,却很贵气。 “嚯,原来如此。谭夫人乃楚绣第一人,她的绣技,自是天下无人能及的。”谭怡微微勾唇,原来竟是谭夫人作品,难怪有如此赞誉。如今她一人掌管西楚绣坊,确实没时间再做绣活。 物以稀为贵,出自她手的绣品越来越少,自然是水涨船高,价格不菲。不贵都说不过去。 见她识货,男子满意的微仰下颚,得意至极。 看来,此人是极喜欢他这个表妹呢。 不过,可惜啊…… 他以为贵重的东西,旁人却不屑一顾呢。 无奈一叹,转眸对上他身侧的女子眉眼,笑问:“既如此珍贵,姑娘难道不该好好收着,何故又要舍出,忍痛割爱?寒了这位公子的心呢?” 倘若当真贵重,又何必拱手让于他人? 何况送礼之人尚在身侧,这样做,可不是明摆着拒绝吗? 闻言,华衣女子看来,四目相撞时,她眼底极快的掠过一抹寒光,锋芒盛怒。 不等华衣女子说话,紫衣男子已然怒道:“你这人真不知好歹,若非方才荣姑前来说你落了水后状况糟糕,不及时清换衣物,怕会寒症复发小命不保,倩儿她人善,这才含泪恳请将这衣裳拿来给你。” 谭怡笑而不语。 心底却更加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此女心机必然极深。 不喜却收,收而不要,舍而不丢,让人承情之时又不敢领情,却倒转在两处落了好。 是故对此女的厌恶之感,越发浓烈。 遂婉拒道:“即是姑娘心爱之物,小女子自然不能夺人所爱,姑娘心意小女子领了。” 话毕,遂转头对苏夜道:“师兄,我们出去吧,方才那姑娘说的极对,今日太阳大,晒晒太阳,衣服一会儿就干了。” 言罢,她拉着苏夜胳膊就往外走。 苏夜眉头一皱:“那你身上的……” “我没事,还能坚持。” 寒毒虽厉害,有苏夜的真气护体尚能再坚持一会儿。可是对那华衣女子的莫名厌恶,却一刻也不能坚持。 “楚小姐,楚郡主,楚将军……你不是说洛哥哥他今日会来吗?我这都等了他快两个时辰了,怎么连个鬼影子都没有见到啊,我的四王子妃啊,你倒是给我的准确的答案,楚洛他今日究竟还来不来了?我可还指望你说服他带我去北……羌……呢……” 谭怡刚走到门口,画舫二楼又传来一女子清亮的嗓音,她语气里全是久等后不耐烦的怨气。 脚步一顿,回头望了过去。 只见一米黄色衣裙的少女从楼梯上走下来,样貌清丽,容色利落干净,只是神色上还留有因被制止后的余惊和慌乱。 谭怡冷冷一笑,不动声色的出了画舫。 楚洛呀楚洛,你果然就是千辰睿。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不见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明日 “你站住。” 突然背后一声呵斥。 谭怡一愣,却并未停下。 “说你呢,那个穿纱裙往外走的。” 一阵冷风从背后袭来,苏夜揽着她侧身一让,恰恰避开来人试图抓她的手,苏夜怒斥:“你做什么?” 偷袭者是最后出现的黄衣女子。 她一双清亮的眼睛紧盯着她,满脸震惊:“你……我见过你,在北羌。” 谭怡一愣,一点点眯起双眼盯着瑶雪:“你见过我,还是在北羌?你确定?” “我确定以及肯定。我就是在北羌见过你,就在临水而居的一个阁子里,当时你……” 谭怡眉睫一动,没想到这丫头记性如此好,不过不能继续让她说下去,于是装出一副懵懂的样子打断她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长相相似之人又何其多,姑娘凭什么就如此笃定一定见过我?何况看姑娘装扮,是地地道道的楚国人,又怎么会轻易就去了北羌?” 说着,转头看向楚倩。 果然,楚倩眉宇紧皱,似在思考着什么。 她又继续道:“更何况,我此前一直与师兄待在南湘之南,三月前才动身前往西楚,这一路走得极慢,前几日才抵达西楚。如果按照你所说,单不说我身子能否吃的消,就算日夜兼程的赶路,也不可能在短短三月内就从南湘绕到北羌,再从北羌到西楚的。姑娘认错人了。” “……可我绝不可能认错。”瑶雪还在坚持。 谭怡虽然不知道她是如何能断定自己的身份的,但心中还是有些忌惮。不为别的,只是不想被她身旁的人知道。 “瑶雪,不得无礼,她说的没错,单算路程,即便快马加鞭,三个月的时间是不可能在南湘,北羌,西楚之间绕一大圈的。” 楚倩眯眼走了过来,先前的不屑傲慢已被她收敛起来,此刻脸上都是诚恳的敬意,她冲苏夜一笑:“方才多有得罪,还望莫怪。” 心下冷哼。 不愧是楚倩。不过是听了‘南湘之南’四个字,瞬间就转变了态度。 她十分不屑,更不愿多做停留,遂道:“既如此,还请瑶雪姑娘不要再为难我们,你也看到了,我方才落了水浑身湿透,这屋中阴冷的很,你若没事,我就出去晒太阳了。” 说罢,不再等瑶雪与楚倩反应,她已拉着苏夜往外走。 出门时,苏夜压低了声音问:“怎么会事,她见过你真容?” 谭怡轻微颔首:“说来话长。” “……喂,你站住,就算你说的对,可我还有话问你……”瑶雪突然出现,抓住她胳膊往后扯去。 猝不及防的她瞬间朝后转去,左肩径直撞上门檐,额头也撞了上去,随即脚下一拌,顺势压着瑶雪倒了下去。 “瑶雪住手……” “怡儿小心……” “……嘭……啊……嘶……” 肩膀上刺痛传来,她倒吸了一口凉气,差点晕厥。 瑶雪愣怔之间,苏夜已经拉她起来,又气又忧道:“没事吧?” “我没事……” 半睁半闭的看了眼苏夜,话没说完,就假意晕了过去。 苏夜会意,冷冷看着从地上爬起来的瑶雪,眼神冰冷:“姑娘脑子不好使,可以去幻谷求几针,必定针到病除。” “……你。” “今日之事,我苏某记下了,若我师妹有事,我苏夜定让人陪葬。”苏夜脸色冷肃,用最温柔的声音说着最绝情的话。 “瑶雪,还不快给公子道歉,这次真是你鲁莽了。”楚倩见状也走了过来,斥责着瑶雪:“你家师妹如何了?” “不必。”苏夜拒绝。 瑶雪一愣,被苏夜的神色吓住,颤颤巍巍道:“我真的以为她就是我认识的那个人,我以为她很厉害,我只是想试一下她有没有功夫,我没想到她这么不经摔还不经碰……当初在那屋里,我都没看到她出招她就将我定住了……我以为她就是洛哥哥找……” “好了,别说了……”楚倩一怔,侧头扫了眼‘昏迷’的谭怡,继而又斥责瑶雪道:“你现在也看到了,她不是你认识的那个人,快给公子道歉。” “现烦请姑娘送我二人上岸。” “好好好,现在我们就上岸。”不等楚倩答话,男子已应下,话毕就下令让画舫掉头。 苏夜低垂的眉眼动了动,抱着谭怡上了岸。 楚倩瞥了一眼紫衣男子,又望了眼一脸失望的瑶雪,慢慢眯起了双眼。 见人走远了,楚倩这才走到精神恍惚的瑶雪面前,宽慰道:“放心好了,那女的死不了。” “你怎么知道?”瑶雪一愣。 楚倩勾唇一笑:“他们来自幻谷。所以,那女的不会有事。” 瑶雪还是一头雾水。 楚倩解释道:“外界只知幻谷,但在南湘,当地人却将幻谷称为南湘之南,那女的说他们来自南湘之南,潜台词也就是说他们来自幻谷。幻谷之人,皆通医理,所以,你没必要担心。” 瑶雪皱眉:“她当真不会有事?” “当真。”楚倩突然收了笑脸,话锋一转,遂道:“不仅这件事当真,你刚才说在北羌见过的那女的,也是真的。” 瑶雪大吃一惊:“你信我说的?” 忽然,楚倩目中凝霜:“她就是四哥这段时间以来,日思夜念不停寻找的那个人吧?” 瑶雪震惊。 完犊子,她是不是泄露了不该泄露的秘密…… 楚洛临走时告诫过她,不可以在楚倩面前提起北羌那人的一切。 虽然眼前这个女人就是楚洛的准王妃,就算他们之间并没有外界所称道的恩爱非常,形影不离,就算他们之间这些年来见面的次数一只手都能数的过来,就算他们之间的感情不过是利益的交互,就算楚洛自始至终并不爱楚倩……可这并不影响楚倩会成为王妃的事实。 心中难免感叹,这个女人可真厉害。如果四哥娶了她,未必会不幸福。 只是那个人,也很厉害…… 记得当时自己是在宸王府玩耍,结果楚洛带着连轩出了门,而刚好宫里来了人催促。 一是为了去看看情况,当然更多的却是为了好玩。 她赶到那个临水而建的阁子时,恰恰看到楚洛、连轩和吴叔站在门口说着什么。 当时她并没有听得很清楚,只隐约听到连轩说什么‘断袖’。 她喜欢连轩,这是不需要说明的事实,所以对他是断袖这件事很在意。 连轩二话不说就翻进了那座别致的院子,她不甘心,也跟着进了去。 只是那所院子就像是被人设了阵法一样,一进去就迷了路。 所以,稀里糊涂的就上了二楼。 她走进一间屋,发现一名身材极好的女子正在脱衣服。 本想离开,却无意间碰了一下屋中的纱帐,那女子就发现了她。 一张侧脸转过来时,那双布满凛冽杀意的明亮双眼犹如一把利剑一般刺的她。 不等的她出招,那女子一个掌风已经送了过来。 她当即全身僵硬,丝毫都动弹不得。 本想求饶,张嘴发现连声音也发不出来。 她吓得要死,以为必死无疑。于是拼命瞪眼向女子求饶,希望她可以给她个说话的机会,解释清楚一切都是误会。 可那女子并不理会她,只是走过来盯着她看。 昏暗的灯光下,那是一张极其好看的脸,精致、绝美,赏心悦目。尤其是白皙的皮肤上那双眼睛,清澈而明亮,像有无数星星在闪动一般。 她看的竟然忘记了要害怕。 可就在那时,她脖子后突然一痛,便晕死过去。再睁眼时,人已在宸王府。 因为实在丢人,她便将此事忘得一干二净。就算回魂崖出事,楚洛伤重毒发她也没想起。 可今日一见,她忽然就想起了那个女子。 那感觉,那眼神,简直如出一辙,就算他们的脸完全不一样。 可是这一切,她不能对楚倩讲。遂摇了摇头:“我是在北羌见过她,不过我很肯定她并不是洛哥哥要找的人。” 楚倩不说话,只是双眼微眯,里头的光很冷。 瑶雪心里发慌,拳头握的更紧,下意识的有些怕:“她真的不是……” “瑶雪,我知道你很听四哥的话,不过你该知道,我才是四哥要明媒正娶的妻子,名正言顺的王妃。我不管他在北羌爱上谁,可四哥身边站着的,却只能是我楚倩。”楚倩冷冷打断瑶雪的话。 瑶雪一惊,下意识的皱眉:“楚倩,你……” “哼……我不勉强你,我自己会弄明白的。”楚倩一拍瑶雪肩头,笑的胸有成竹。 谭府。 苏夜抱着谭怡入府时,正碰上谭天拿着棍子火急火燎的往外走,身后还跟着一串手握家伙的家仆,大有要去干仗的架势。 一见到他,谭天惊震之后,抄起棍子就冲了过来:“采花贼,看你往哪……二姐姐,二姐姐这是怎么了……” 谭天冲过来,发现他怀中的人,瞬间丢了棍子扑过来抱住谭怡。 苏夜懒得与其废话,言简意赅道:“把路让开,她需要回房休息。” 怀里人装晕不假,可体内寒毒也是真的。这一路回来,他明显感觉她的身体冰冷的可怕。 谭天见谭怡昏睡不醒,又发现苏夜脸色不好,语气更差,不敢耽搁,忙回身去开路:“快让开,快让开,张叔、刘姐、白大娘,你们快些把路让开,让二姐姐回屋……” 众人让开,只见苏夜轻车熟路的抱着谭怡回往后院去,全都愣在原地。 谭天自然更是惊讶,这人究竟是谁?怎会对谭府了如指掌,还知道二姐姐住在别院? 难不成,他是二姐姐的小情郎? 不得了啊不得了,这人要真是二姐的小情郎,那先前二姐姐不出房门多日,屋中岂不是只有他们孤男寡女的两人? “……” 谭天越想越好奇,却又越后怕,吓得浑身一抖,赶紧跟上去 心道:不行不行,就算是二姐姐的小情郎也不可以。眼下二姐姐昏迷不醒,万一这小情郎一个把持不住,二姐姐可是一点招架之力都没有啊…… 虽然这小情郎长得确实俊俏,收了也不是不可以,但二姐姐毕竟是谭府的小姐,即便是收个小情郎也得光明正大明媒正娶才行,切不可如此草率行事。 万一这事传出去,败坏的可是谭府的名声,母亲定然不允许二姐姐如此的…… 不行不行,她得赶快去阻止…… 如此想,谭天脚步更快,只是尚未走两步,门房突然冲过来报道:“三小姐,郡主和二殿下,还有瑶雪小姐来了。” “没空没空,现在谁来了都不见……等等,你说谁来了?” 谭天一门心思牵挂谭怡,又慌又急又气,听到门房传报自然无暇顾及,但听到最后两个字时,浑身倏地一个激灵,转身问门房。 门房见状,又认真的重复了遍:“三小姐,是楚倩郡主、还有二皇子殿下,瑶雪小姐。” 谭天本就难看的脸色,听到‘瑶雪’两个字时,越发难看。 她盯着门房,一双眼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她来做什么?” 门房一愣,摸着脑袋尴尬一阵苦笑:“这,我也是不知道。不过看他们的架势,不像是来找三小姐你打架的,倒有几分像是来赔礼道歉的。” “道歉?道什么歉?”谭怡倏地皱眉:“给谁赔礼道歉?那郡主和二皇子来又做什么?” 门房更加用力的抓着脑袋,一口大黄牙把厚厚的嘴唇咬的发白,突然他眼睛一亮,指着别院的方向:“兴许二小姐就是被瑶雪小姐给打晕的,恰巧郡主和二殿下又在场,这才一并过府上来了。” “你说的是真的?”谭天突然一捏拳头,手背上的青筋都暴露了出来:“二姐姐和她无冤无仇的,她凭什么找二姐姐打架,以为我谭天怕她吗?” “三小姐息怒,我是猜的……嘶。” 门房话还没说完,谭天气势汹汹的就往大门口冲过去,因为速度快,刚刚好与走在前面的瑶雪撞了个正着。 门房赶忙捂嘴闭眼,他什么都没说什么都看不见啊! “姓谭的,你发什么疯?撞我干什么?我招你了还是惹你了?” 瑶雪着急谭怡的状况,又被楚倩的话吓得不轻,正愁没个下火的人,就被人撞个满怀,顷刻暴起。 谭天被撞的后退好几步,听到瑶雪的声音,整个人也跟着暴躁起来:“活该,谁让你招惹我二姐的?” “你二姐?”瑶雪眉头一皱,气愤的吼道:“谁是你二姐?” “你把人都弄晕了还问我二姐是谁?你装傻充愣也装的像些成吗?”谭天怒怼,半分情面也不留。 楚倩与二皇子楚阮对视一眼,无奈的往边上一站,双手抱肩看热闹。 “她是谭家二小姐?”瑶雪惊的下巴几乎掉地上,不敢置信的回头去看楚倩。 楚倩勾唇,并不表态。 “你少在这装,宋瑶雪。我们两个人之间的事你找我就行,凭什么怪到我二姐姐头上,她身子不好,还不会功夫,哪里受的住你欺负?你倒好,不仅欺负人,还下那么重的手……” 谭天脾气还算温和,只是但凡遇到宋瑶雪,就像变了个人似的就会脾气暴走。说着就想冲过去跟宋瑶雪好好打一架,好在被门房媳妇给抱住了:“三小姐莫冲动,你还是赶紧去看二小姐吧,二小姐屋里可没个伺候的人在……” 听门房媳妇这么一说,谭天脑子瞬间清醒了些。她可真混蛋,怎么忘了这茬,二姐姐如今昏迷不醒,屋里只剩那个小情郎呢。 “哼,暂且不与你计较。”抱怨一句,谭天转身就要往内院去。 宋瑶雪一愣,也作势要跟去。 谭天唰地转身回来,瞪着瑶雪:“你将二姐伤成那样,你还有脸跟来?还有你们两个,也不许跟来……” “我……” 瑶雪想开口,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不得不停下。 楚倩和楚阮对视一眼,也跟着一停。 仆从见四人先后往内堂去,一时间左顾右盼,大眼瞪小眼,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怎么三小姐的死对头,一来就来了俩。 所有人都想弄个明白,自然没一个舍得离开。 “这都是怎么了,堵一堆人在这里吵什么呢?白叔,天儿呢?” 谭夫人从外头回来,由齐小鱼扶着,只见院门口挤满了人,以为出了事,赶忙叫站在最外头的管家问。 谭天闻言,又折返回来去搀扶谭夫人。 “出了什么事,怎么家丁都汇聚在这里?”谭夫人见谭天安好霎时松了口气,却见厨子举着菜刀对着楚阮等人,脸色倏地一沉,转头责备谭天:“你是不是又在外面惹祸了?” “额……我没有……” 谭天欲言又止,不知如何说才对。 她好心带谭怡看龙舟赛,中途却把人丢了,好不容易找到了人,人却受伤昏迷还附带个小情郎。 眼下二人共处一室,她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真应了那句茶壶里煮饺子,有嘴吐不出了。 正想着,先前被她呵斥住的楚倩、楚阮二人从门里出来,几步走过来,恭敬的向着谭夫人行礼。 “见过夫人。” “谭夫人。” 谭夫人明显一愣,却只是一瞬便恢复如常,笑着招呼人进屋去坐:“今日不知吹得是什么风,竟然把郡主和殿下吹到府上来了,天儿不懂事,招呼不周,二位莫怪,请屋里坐。” “夫人请!” “夫人先请。” 二人异常恭敬的让路让谭夫人先行。 谭夫人优雅的笑了笑,径直走在了最前面。 走了两步,却突然又停住。 谭天转头正要问,就见谭夫人正满面笑意的看着站在花坛边上一动不动的瑶雪:“宋姑娘,稀客啊!” 宋瑶雪明显一愣,屈膝行礼,那是小辈向长辈行的大礼,真诚而恭敬:“瑶雪见过夫人。” 谭夫人脸上笑意不减,笑里却并无半分温度。 用眼梢余光瞅了眼身侧略显紧张的谭天,仍旧对宋瑶雪客气道:“来者即是客,屋里请吧,宋姑娘。” 说完,谭夫人大气而客气的对宋瑶雪做了请的手势,请人进屋。 宋瑶雪表情有些僵,不自在的道:“夫人好意瑶雪心领了,内堂就不去了,我想去内院看看二小姐伤势,不知夫人可允?” “宋姑娘就不必费心了,怡儿自有人看顾。”谭夫人一怔,随即不显山水的拒绝:“宋姑娘这边请。” 瑶雪不敢再说,依依不舍的看了眼后院,跟着楚倩和楚阮朝内堂去了。 听竹苑内,苏夜将人轻轻放到床榻上,拉过折叠整齐的被褥盖好,这才去关门,并将门栓上。 随后将所有窗户全数关上,都从里头上了栓。 干完这些,才去衣柜寻干净衣裳。 “你能不能……轻点……门……坏……以为……这里是……幻谷啊!” 听到响动,谭怡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因为寒毒发作,浑身发冷,这会哆嗦的口齿都有些不清楚,但好在苏夜却听明白了。 取来衣裳,苏夜斜坐在床边,将人揽在怀里喂下一颗药丸,这才去解她身上已经半干的外衣。 一边解暗扣,一边低声责备:“你这丫头,什么时候开始关心门坏不坏了?还嫌自己不够累?” 虽说是责怪,却并无半分责备之意,倒更多的是无能为力又心疼的无奈。 谭怡闭眼运功调息,任由苏夜摆布。 苏夜手法娴熟,很快就退去半湿的衣裳只剩里衣,他遂停了手,起身去了外室。 待谭怡知会,这才进来将换下来的湿衣裳拿走,脱了鞋子上了床。 苏夜盘腿坐好,推送掌力继续给谭怡输送真气,“你也是,明知这几日寒毒会发作,还让梅去北羌。让她走也就罢了,怎么也不从暗桩调个人过来随身侍奉?” 谭怡叹气:“古语有云,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婚。我也不能为了自己断了梅儿的情路。再说,不是有师兄在麽?!” “这次我是碰巧在,要是我没来呢?”苏夜有些怒:“她本就是老庄主指派来贴身伺候的,即便有自己的感情也该将其放在第二位,哪能不顾你安危说走就走?” 谭怡失笑:“这次真的不怪梅,她去北羌也不单是为自己,还有任务的。” “哎……你的人你自己看着办吧。”苏夜无奈的一叹,转念一想,微微偏头问道:“方才在画舫之上,你故意撞门晕倒,可是在谋算什么?” “师兄果然是懂我的。”谭怡得意嗤笑。 “既如此,可想好要何时动身?”苏夜问罢,开始定气敛神。 谭怡的呼吸逐渐均匀平稳,她遂悠悠然道:“明日。”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明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冲动 “也好,北羌那边的冰室已经准备妥当,若你先前没有受伤,倒还可以抵挡一阵子再去冰室,可眼下你内伤未愈,又逢寒毒发作,确实不宜再耽搁,越早去冰室越好。”苏夜双手放于腿上,显然轻松不少,又问:“那你要怎么与谭夫人说?你这才回来,现下又重伤,她定不会放你离开。” 谭怡莞尔一笑:“我先头不是已经晕了麽,晕了的人怎么能开口说话呢?接下来的事自然是靠师兄咯。师妹我啊,只管好好睡一觉,等着师兄带我去赋左就行。” 苏夜失笑,无奈的摇了摇头:“你这丫头,还真是……” “真是什么?”见苏夜欲言又止,谭怡明知故问。 “师父她老人家一早就说你丫头鬼精鬼精的,我先前还不信……”苏夜笑道。 “那现在信了?”谭怡吐了吐舌头,颇为得意。 “信,自己不想当坏人,就全赖在师兄头上,可真有你的。”苏夜一声轻嗤,字句里满是宠溺。 “好了,不闲扯了,你稳住心神,我要开始给你逼毒……” “怡儿……怡儿……怡儿你怎么样了?怡儿快给为娘开门,你伤的重不重,要不要紧啊,快给为娘开门……砰砰砰……” “母亲,你慢点……” “夫人……” “……” 苏夜刚化开掌力,院外就传来谭夫人焦急的呼喊。 出掌的手一顿,问道:“可能坚持?” 谭怡用力点头:“能。师兄去开门吧,她已经挂念谭怡多年了,走之前,得让她安心。” 苏夜理解的收了手,下床穿好鞋子,又扶她躺好后才去开门。 谭夫人在门被打开后几乎是冲了进屋,苏夜没料到险些被门板撞到头,好在他反应快后退避开了。 谭天重重的看他一眼,眼神奇怪又迷惑,随即问道:“我二姐姐,可有大碍?” 苏夜顾不上回答,只是快步走到床边,出手制止住谭夫人想去碰谭怡的手,而后望住谭夫人摇了摇头:“夫人,不可。” 谭夫人收了手,克制的凝着谭怡,双目微红:“怡儿如何?” 苏夜眼梢瞟过装睡的人,对谭夫人颔首道:“夫人放心,师妹并无大碍,只是寒症发作罢了。” “寒症?”谭夫人眉峰一拧,如五雷轰顶僵在原地。 苏夜点头,又看了眼一旁的谭天,遂解释道:“确是寒症,夫人有所不知,家师当年是在寒潭救下的师妹,虽是保住了性命,可却落了病根,至今已有十年之久。” “你的意思是我儿受了十年寒症折磨?”谭夫人霎时落泪,一张风韵犹存的优雅脸庞上尽是心疼与自责。 谭天闻言,震惊的目瞪口呆。这些年外出游历,她多多少少听说过寒症。 据说症发之时,周身会逐渐冰凉,直到彻底失去温度时,寒气就会从骨头里苏醒,然后从骨头缝里钻入血肉,从毛孔里散到皮肤之上,然后一点一点冻结成冰,寒彻肌骨,不去不消。而整个过程大脑却异常清醒,能不多不少不浓不淡感受到身体每一处如碎骨割肉般的疼痛,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是故寒症又谓寒毒。一旦沾染,便犹如跗骨之蛆再难清除。通常三年已是忍受极限,而眼前之人,竟已承受十年之久。 谭天想到此,只觉背后发凉,头皮发麻…… 谭夫人呆滞的看向谭怡,因为心疼而颤抖的手伸出去想摸摸自己的宝贝女儿,却又怕弄疼她而慌张的缩了回来。 她上辈子做了什么孽,才会让一切都报应在她女儿身上,让她遭受非人的折磨啊! 谭夫人不甘的看向苏夜,小心翼翼的问:“幻谷乃四国医术之大成之地,也不能治好我儿的寒症吗?” 苏夜缓缓摇头:“家师查遍医术典籍,试过无数办法,耗尽毕生修为也没能将其彻底祛除,只是想出了暂时压制的办法。因此每年此时节便会发作,月余即过。” “月余……我的儿啊……”闻言,谭夫人心脏猛地抽痛,身子一软瘫倒过去。 谭天眼疾手快,一把扶住:“母亲。” 谭夫人抱住谭天闷声大哭起来,无助的模样,哪里还有谭家之主的半点气魄? 苏夜一叹,遂安慰道:“夫人放心,虽然师妹寒毒月余才过,但是有师父的药方在,师妹并不会太痛苦,就和睡着了一般。” 谭夫人哭的痛彻心扉,哪里顾得上他说的什么。倒是谭天转头望过来,双眼绯红:“真的吗?” 苏夜道:“自然,只不过此法需得回赋左才行。” 谭夫人梨花带雨的抬头,眼神坚定:“回,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同你们一起回赋左。” 苏夜:“……” * 距离上京城不远的一处山庄,满院芳菲。 谭心台带着楚洛走进去时,院中无一人看守,安静的可听到嫩竹摇曳交错相撞的轻响。 二人一路畅通,直接进了第二道院子。 入眼处全是人高的青竹,因为刚过一夜新雨,竹叶上还有未掉尽的水珠,随着细碎的阳光折射出好看的彩光,玲珑剔透。 竹林间自成小径,青石板一路向前。 穿过竹间暗道,是一道拱门,门沿上清晰的浮雕图案惟妙惟肖,却是最朴实的农家生活,这倒让千辰睿一直绷着的神经略微有一丝缓和。 跨过拱门,从长了青苔的石阶上下去,便走进了花圃。 满院的尚未盛开的建兰围绕着一丈高的假山,走进假山中,便进入了一条长长的甬道。 而随着不断往里走,越来越重的湿气也从甬道深处散出来。 楚洛下意识的皱眉,双目阴沉。 谭心台略略侧头,勾唇一笑,杏目狡黠:“你要是嫌空气潮湿,不如我们回去吧,嗯?” 楚洛一眼瞪过去,二话不说,一个大步直接跨过谭心台,带起一阵湿热的风。 谭心台耸了耸肩,小跑着跟了上去。 约莫走了一炷香的时间,二人面前才出现第一道暗门。 看玄铁打造的暗门,楚洛倏地转头回来,黑眸染霜,戾气极重:“你将他锁在里面?” 谭心台无视射在脸上阴鸷的眼神,从腰间取下一枚菱形玉佩来,放在玄铁门中间的凹槽里,按住玉佩中心处的凸起,而后扭动玉佩,先左三圈再右三圈。而后取下玉佩收好,再退到甬道左侧,向着夯实的土墙上轻轻拍打了一下。 轰隆一声,玄铁门开始颤动起来。 楚洛不等暗门落的与地面平齐,已经一跃跳进了门内。 谭心台冷嗤一声,慢悠悠的收好钥匙,跟着走了进去。 甬道漆黑无光,除过在甬道尽头有微若的白光闪动外,整个甬道可谓伸手不见五指。 只听的嘭的一声,接着一声厉喝响起:“怎么还有门?” 谭心台看着眼前的玄铁门,微微叹气,看此人猴急的模样,他当真是不忍心打击他,其实前面,还有三道门呢! 用方才开门的玉佩,以第二种方式去开第二道玄铁门,然后向着反方向的墙壁上拍了两下,眼前的铁门突然分成四块相互交叉的四条一上一下移动着。 楚洛心急,却再也无法照方才的方法跳进去,他必须等石门彻底打开才能进去。 趁此空档,谭心台凝着楚洛,眼神玩味又计较道:“你既然知道他是玄庄赤墨,就该明白他手上染过多少人的血。那些人中不乏江湖上声名显赫之人,更有些皇亲贵胄。纵观四国和这天下,想将他杀之而后快的人不少,想将他碎尸万段的人更多……” 玄铁与石壁强烈碰撞,发出厚重而沉闷的摩擦声,犹如谭心台话里的字句,让楚洛呼吸一滞。 是啊,天下第一庄的少主子,多么显赫的身份,又是多么可恨的身份。那日烟月阁的杀手,便是因识破了他的身份,才下那般狠手的吧! 而后一计不成,又生一计,终将他逼入绝境。 楚洛在心中狠狠的骂自己:你可真蠢,那晚若留下他,若强留下他…… 哐啷,机括交接后,最后一道透明的石门渐渐升起,砭人肌骨的寒气从不断扩大的门洞内冲了出来,从脚底缠窜全身。 楚洛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眨眼功夫,因入暗道后四周弥漫的湿气打湿的外袍顷刻间,结上了一阵薄冰。 刺骨的寒气刮在脸上,生疼! 可当他目光凝在室内最深处一处刺眼的明亮时,心脏骤然一缩,周身的血霎时凝住。 圆形的石床上,静静放着一方冰棺,冰棺中人影清晰可见,而此刻甬道以周身可瞬凝成冰的寒气尽数是从那冰棺上散出的?! 他的心台呢? 谭心台抬手指向冰棺,轻描淡写的道:“喏,你要见的人,就在那儿!” 石室十分庞大,上圆下方。 穹顶上装着一颗硕大的夜明珠,用来给整个石室照明。 四周墙上都是些水墨画儿,飞鸟走兽、花草鱼虫,还有花中四君子与梅寒三友。 每幅笔墨,只需一看,便知是昔日图夕王室之中三元的手笔。 整个石室,除了靠近门口放置了数块巨大的冰块外,室内与寻常卧房没有两样,桌、椅、板、凳甚是齐全。 唯一的异同,圆形的床榻上没有人,摆放的是一副巨大的冰棺。 层层白气一缕一缕从冰层上漫出,而后又一圈一圈萦绕在冰棺四周,有的寒气徘徊过两三次后便向着室内别处游散而去。 那堕指裂肤的冷气,便是从那冰棺里透出来的。 心脏骤然一缩,深邃的眸中顷刻凝起薄薄一层氤氲,千辰睿一点一点的向着冰棺走了过去。 明明不过一丈远,他却觉得仿若走了几辈子。 原以为自己不过只是想见见他,却没想到,真的见了,会让自己心疼的无法呼吸。 掌心的伤口因为寒冷,已经凝结。但伤口还有些疼,与往日受伤时候的疼不同,掌心的疼连接着的心脏,一动而牵扯全身。 其实这段时间他也在想一个问题,明明只是数日的相处,为什么自己就这样轻而易举的喜欢上了他,喜欢的莫名其妙。 而这种莫名其妙的喜欢,竟然能让他失去理智。 这不是他做事的风格,也根本不是他应该有的状态。 但是他无法控制。 对这个人的感情就像是与生俱来的,或者说,更像是一种本能。本能的想要去喜欢,深深的喜欢,深入骨髓的喜欢。 在冰棺前站定,楚洛一双淬了墨染了寒裹了冰的眸子这一刻异常清淡又格外浓烈,亦或者时而坚定时而闪烁。 垂下眸,用力去看,意图盯清楚冰棺中瞌目沉睡的人,想将他刻进心里…… 他眉眼静好,薄唇红润,白皙秀气的手合十放在胸前,红色中衣外黑色锦袍将他皮肤衬得越发白皙光泽。 那模样,只是熟睡般,安静而美好。 若这世间纷扰皆与他无关。 忽然之间,便想起曾在清怡阁时,殊清说过的话。 他睡眠一向浅薄。 当初不懂何意,现在却是明白了。 或者说,在他‘死’于回魂崖那一刻,他就明白了。 又或者,在知道他就是玄庄赤墨少主时,他便已然明了。 一个活在刀尖上的人,如何能睡得安稳? 瑟瑟发抖的手,轻轻抚上冰棺,大掌湮没在浓密的寒气中,感受着那刺骨的疼一点点从掌心到手臂再窜达身体各处。 最终直击心口。 原来,再见,竟然是这般呢! ………… ………… 看着在冰棺前,缓缓蹲下的某人,谭心台有些着急。 按这人如此伤情的模样判断,多半是真的动了情。 不过,这棺中人…… 不行不行,这人体内的毒素刚刚清除不过数个时辰,身体尚且虚弱的很,是万般经受不住这千年寒冰的侵蚀的。 若当真再被寒气所伤,岂不废了他这几日引毒之功? 不行不行,管他伤情不伤情呢,得赶紧将人赶走,万一露了馅,可就麻烦了,遂冷飕飕道:“人你已经看到了,我的承诺已然兑现,你该走了。” 见那人没个反应,他心一横,裹紧了大棉袄,从门口走到冰棺边头准备拉人:“你该走……” 谁料,手尚未伸出去,这人突然站了起来,手臂一挥。 一股力道直勾勾冲着他来,他未曾注意,被那内力挥的倒退一步,脚下一个没踩稳,四脚朝天的摔了下去。 身上裹得的御寒袄子也被那力道给挥飞出去,霎时彻骨寒意从四面八方往皮肉骨头里钻。 谭心台顿时恼怒,从地上爬起来正想大骂,谁料这人却突然厉眼横扫而来,黑眸如淬了毒般狠戾,声音更是低哑骇人,“我要带他走!” 说完,人已转身,去掀棺盖。 谭心台吓的目瞪口呆,飞似的冲过去阻止:“住手……不可以开棺……” 不可以,一定不可以开棺! 谭心台又气又急,冲过去本想阻止,谁料脚被御寒袄子一绊,突然一滑,身体收不住地向着那正用力推棺盖的人扑去。 …… …… 这时,正推棺盖的楚洛没预料到身后的动向,就在他用力将棺盖推开一道缝隙后,一道力猛地扑向他脊背。 他手来不及收回,本就因为他虚弱缺乏力气只能微微推开的棺盖,却因他得到身后这猝不及防的力道,嘎吱一声,从冰棺上划开。 随即,一直萦绕在棺内的一道浅蓝色光迅速四散而去,紧接着,棺盖轰然碎裂。 而他的身体也不受控制的倾进冰棺,扑在了棺内沉睡的人身上。 就那般,两唇相贴。 冰冷的触感让楚洛本能的离开那双唇,极快的撑起身子,凝目细看。 待那张俊美倾城的脸映入他眼睛,他才震惊的察觉,方才在棺外瞧见的红润脸颊开始微微变色,血色渐退,继而整张脸开始变的苍白,渐渐的有暗黑的东西从皮肉里往外散…… 心脏猛地一跳,然后剧烈收缩。 “……心台?!” 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触碰那开始逐渐变化的脸…… “……住手!” 他的手尚未触碰到,身后一道极大了力气硬生生将他从棺边拽开。 下一刻,谭心台脸色苍白的挡在冰棺前,一双杏眼装满惊惧的盯着他,再没有石室外的明澈,而是一瞬便装满了寒意,黑白分明的眼睛此刻一片腥红,似乎怒到了极点,又似怕到了极点。 楚洛站稳,也气的不轻:“你做什么?” 见楚洛欲上前,谭心台眼中怒意滔天,声音都在颤,他抬手指着进来时的石门,差不多是吼出来道:“……出去。” “我要带他离开这里。” “……你要是再不走,信不信我现在就掐死她?” 见楚洛不走,反倒欲上前来,谭心台双眼一眯,猛地伸手向棺中去,准确无误的掐住了棺中人的脖子。 见状,楚洛心猛地一颤,脚步停住妥协:“你别冲动,好,我出去,你松开他……” 谭心台盯着楚洛,半分来时的和顺都无,只有濒临暴怒的狠意。 直到楚洛被自己胁迫着消失在山庄,谭心台一颗紧绷的心才落地。 好险,好险……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冲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喝药 浩浩汤汤的军队一路向西,千辰靖站在城墙上,目光阴鸷,嘴角邪笑张狂。 谭心台站在一旁,也配合的勾成一个弧度:“殿下这一步棋实在高明,不仅一扫前耻,还赶走了宸王。看来,要不了多少时日,这北羌的天下,就该变了!” “哈哈哈……与本太子争,便该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哈哈哈……”猖狂的笑在墙头随风散开,淹没在热烈的空气里。 谭心台不再说话,静静看着深黑的巨龙蜿蜒而去,消失在茫茫山野之间…… 这下,他该可以回小胡县了吧! 于是,送走太子后,心情舒畅的往回走。 西城闹市,坐落着一处宅院。最敞亮的那间屋里,住着个白衣少年。 少年站在书案前,伏案仔细的研究一张地图,然后指着用朱笔描红的地方道:“传令下去,春楼今夜三更行动!” 话音未落,一小仆匆匆跑进屋,惊疑的看了周围一眼,垂头禀报:“大人,院外有个黑衣人吵着闹着非要见你。” 少年一愣,剑眉一横,疑惑道:“他不是被赶走了吗?”按脚程算,人应该已经出城了才对。 莫非,是他? 闻言,小仆扑通跪下,伏地委屈道:“先前是被属下给赶走了,可属下就是去了趟茅厕,人就又出现在了院子里,他还要挟属下,让属下帮他带句话给大人……” 少年眯眼,问道:“什么话?” “他说,他知道大人一个天大的秘密,若大人今天不见他,他就将那个秘密……昭…昭……” 感受到一股子凛冽寒意,小仆不敢再往下说。 少年抬眸,看向阳光热烈的院子,勾起唇角,冷嗤道:“昭告天下,对吗?” 小仆早被吓得浑身直哆嗦,闻言吱吱呜呜点头如捣蒜。 少年这时不急不慢的坐在梨花木凳上,十指敲打着掌下的地图,美目妖娆又冷肃:“你告诉他,本官在此恭候大驾……” 区区昭告天下,当真以为他会怕么? 小仆走后,少年示意屋里的人离去。 “你回去吧,按我说的做,万事小心!” “属下遵命!” 随即,窗叶微动,屋中只剩下少年均匀的呼吸声~ 少年捡起朱笔,认真看起来,等在最西边轻勾一笔后放下朱笔,拿起地图一端卷起后,放入了一旁装有数卷画轴的青瓷缸中。 随后净了手,又用帕子擦干净后,才走出书房。 屋外烈日炎炎,热气扑面而来。少年下意识的抬手遮住眼睛。 “哎呀哎呀呀呀,你怎么出来了?你这才刚从冰室出来,不好好在屋里呆着,跑屋外头来做什么?快回去回去,回屋里去……” 闻言,化身少年的谭怡转身看过去。 月牙形门洞里钻出来的一个碧裙少女,杏目圆瞪,双手叉腰,正冲着她不顾形象的扯着嗓子喊。 谭怡微愣之后,并不准备折身返回屋中。 虽然有冰室疗伤控制寒毒,身子已经暖和了不少,但是背心仍然还是发冷,像是有人将冰块埋进了骨头,冻得骨头疼。 少女见她不听劝,气的一跺脚,端着药碗就跑了过来。 等走到近前,将药碗‘砰’一声放在回廊上的靠椅上,就过来拉她,试图将她‘请’回屋中去。 “我的小祖宗啊,你能不能别这么任性,这么大的太阳,要是把你给晒坏了,我可没法给谷主交代啊!快快快,快回屋歇着。” 见她不动,少女露出一脸为难,又祈求道:“赶紧回屋吧,赤墨大人,你行行好,算我求你了好不好?” 谭怡睨着容貌清秀、眼神灵动,尤其是和谭心台一模一样的脸的女子,委屈巴巴道:“这些天,我一直呆在冰室,再不照照太阳,都快成冰雕了。放心,我就是出来透透气,晒晒太阳暖和暖和,不碍事的。” “不行不行,谷主走的时候特意交代,寒毒没被压制之前,不能让你出来见风。”少女黑着脸,拽她回屋。 谭怡皱眉,沉沉叹了口气:“月姐姐,没你想的那么可怕,我真的已经没事了!要不然,师兄也不可能只是把你留下,自己先回幻谷了。” 她的伤势其实不算重,除过被铁壁紫衣击中的那一拳外,其余伤势基本已经好了,只不过龙舟节不小心落水诱发了寒毒,这才看着很严重的样子。 此女名为谭月,是三十六谷的小谷主,苏夜的得力属下,差不多先鬼医还在世时,谭月就已经在幻谷了,算起来,谭月也算看着她长大的人。 “我不管,反正你必须回屋休息去。谷主不在,你这脑子这会看着也不怎么好使的样子,你必须听我的……” “……额。” 被人说脑子不好使,还是头一回,谭怡嘴角抽了抽。 不过见谭月杏目明澈,执拗坚定,想到这家伙一根筋的倔脾气,谭怡掂量了下,决定还是回屋的好。 毕竟从小到大,这人是她唯一拗不过的主。 瞅了一眼美人靠台子上还冒着热气的药,于是很自觉的往屋里走。 “月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去?” 谭怡只顾着低头走路,没有注意谭月眼中突然划过的痛色,她吸了吸鼻子,不高兴道:“怎么,这么快就嫌我烦了,想赶我走啊?” 谭怡转头,看着脸蛋皱成一团的人,气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心,谁要赶你了?我不过就是随口一问。再说了,从师兄开口提这东西,到现在已经过了多半年了。现在刚好拿到手了,我可不得赶紧给师兄送回去,万一晚了耽误了师兄大事,可不得了。毕竟通常他寻的东西,都是和救命有关系的。” 谭怡一边说着,一边摊手将一枚玉佩递了过去。说实话,她压根没想到楚洛会为了见她,甘愿用凤灵玉佩和自己的血交换。 毕竟论起他们之间的交情,应当还不至于到和家传之物等同的位置。 可不管如何过程如何,这两样东西已经到手,她也不至于再还回去,眼下赶紧交给苏夜才是最重要的。 谭月看了眼她手中的玉佩,并没有接过去,而是抬手揉了揉眉心,掩饰住眼中一瞬翻涌而过的暗流,道:“切,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赶我走还不忘找个冠冕堂皇的理由!” “噗…那你倒是说说,我这理由能赶得走你么?”谭怡实在无语,她可真没有要赶她走的意思啊!这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多愁善感了? 谭月暗暗调整好情绪,这才回头去看一脸无辜的谭怡:“嘁,我的脸皮可没殊清脸皮厚,老喜欢赖着你不回南湘。放心,我没准备一直待下去,今夜就走!” “今夜?”谭怡惊住。虽然知道她不会在北羌待太久,最多也就是看着她安全从冰室出来就会离开回幻谷,但没想到这么匆忙。毕竟这家伙属于那种,一旦出谷就会耍的不想回去的性子。 “对啊,天黑就走!” “……” 这次毫不犹豫的回谷……谭怡总觉得不可思议,或者说很奇怪,但想到凤灵玉佩的事情,也没追问为什么,只是道,“也好,早前我应了兰一个承诺,若有机会让他去幻谷跟师兄学医。你既要回去,不如将人带上,路上也有个照应。” “这好说,让他在锦州城等我就行。哎呀,你的药……”谭月点头应下,进了屋才猛然想起屋外的药,赶忙跑去取,差点撞到进屋送信的小仆。 等谭月端着药碗进来,谭怡盯着手里的短信一脸惆怅。 谭月走过去把碗递给谭怡,瞥了眼信件,催促道:“别看了,先喝药吧,都要凉了。” 谭怡惆怅的看着谭月,一脸难过:“本想着今晚给你送行,结果破太子捷足先登了,他今晚设宴,我必须去。” 谭月皱眉,嫌弃道:“你贵人事忙,我可不敢劳驾你给我送行。你就安安分分好好养身子,可别再瞎折腾了。赶紧的,喝药。别墨迹。” 谭怡憋嘴,接过药碗正准备喝,却被药味熏得一个干呕险些将药撒了,吓得谭月都准备伸手去接了。 好在谭怡端的稳,并没有撒,她惆怅的盯着碗里黑乎乎的汤药,皱眉道:“我这可不是瞎折腾。我是真的不喜欢喝这玩意啊。要不月姐姐先给我说说你和你心上人的故事,我再喝?” 谭月没想到谭怡突然问,霎时一愣,没好气的瞪住谭怡,气道:“我哪来的心上人,你可赶紧喝药吧我的小祖宗也。” 谭怡耍赖道:“除非你说说你的心上人,不然我真不喝。” “我孑然一身,哪里来的心上人。你废话少说,你要是再不喝,我可就上手喂了。”谭月没好气道。 谭怡想到被这人逼着灌药的场景,浑身一哆嗦,仰头一口喝了个干净。 “这还差不多。”谭月收了碗,出屋前忽然道:“小怡,谢谢你。” 谭怡皱眉,指着自己问道:“谢我?为什么?” 谭月忽然凄楚一笑:“日后,你会知道的。” 枫林园。 太子设宴庆祝千辰睿西去,谭怡踩点来到枫林园子。 看到谭怡晚到,千辰靖明显有些不悦,但却未出声抱怨,倒是他身后的护卫统领萧然,冷言相击:“谭大人好大的威风,竟要我家主子在这等候多时?!” 谭怡掀帘而入,对上萧然黑眸,浅笑一礼,再看向八仙桌上位坐着的人,先是一愣,心尖快速流淌过什么,继而缓缓开口:“原来是萧统领,久闻你家主子素来宽宏大量,厚德仁慈,怎生到了你这里,就变了呢!” 摩挲着手中玉杯的千辰靖轻嗤一声抬眸,玩味地看着对自己迟到只字未提原因的人半响,侧目一扫满脸怒意的萧然:“放肆!还不给谭大人赔罪!” 萧然委屈,敢怒却再不敢言,此人乃新晋举士中最能耐的一个,深得他主子喜欢,日后大事必受用,他不能得罪,这罪得赔。 压下心中怒意,低首抱拳对着不到自己肩膀高的人还了一礼:“萧然失礼,谭大人海涵!” 谭怡侧眸含笑:“萧统领快人快语,忠义耿直,谭某早钦佩不已!只是谭某身子不爽,这才来迟片刻,你总该问清楚了再责备才是呀,殿下,您说呢?”说毕,一礼归还后看向千辰靖。 千辰靖眯眼看着谭怡,随即释然而笑:“谭大人身子不爽,可看了御医?” 谭怡俊脸挂笑,谦和答道:“多谢殿下关心,下官现下已无大碍。” “哈哈,既然无碍,那便入座吧!”千辰靖手指着右侧椅凳,得意笑道。 谭怡目光极快的扫看四周一眼,微微在太子左侧停顿,继而就着千辰靖所指坐下:“恭喜殿下,大事指日可待!” “这可少不了谭大人的功劳!”千辰靖拿起桌上玉杯:“哈哈……来,本宫敬你一杯!” “多谢殿下,能为殿下分忧,是下官的荣幸!”谭怡一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一声冷笑声起,谭怡错开千辰靖的目光,巡音望去,定睛于千辰靖身侧一身紫衣垂首之人。 千辰靖黑眸色彩分明,随即朗声而笑,微微侧头用眼角余光看一眼身侧垂首不语的人,笑道:“来,谭大人,本宫给你引荐一人!” “哦?王爷可是指的这位紫衣公子?”谭怡俊脸浅笑,转眸去看紫衣。 此人墨发垂鬓,遮住半边脸颊,飞入额顶的细疤却异常显眼,眼中更暗藏凶煞之气。 这可不就是当日烟月阁中怒问楚洛,又于回魂崖一掌将她打至山崖的铁臂人麽? 千辰靖悠然从桌下拉起紫衣的手,放于手心,极其喜爱的抚摸着,末了道:“他是鸿天镖局二当家,玄铁裹壁杀人无形,亦正亦邪半脸人的慕柒!” 眼梢一扫交握的双手,原来,他叫慕柒。 谭怡抱拳一礼:“早闻鸿天镖局慕镖头大名,久仰久仰!” “谭大人客气!”慕柒斜一眼握住自己的手的手,继而对上谭怡清俊面庞之上淡若如水的目光,暴戾之气毫无掩饰。 四目相对,谭怡心尖猛地一颤。 原来,他果真是太子的人。 回魂崖一战,历历在目,倘若当时这人并非临阵倒戈,她也不至于故意受他一掌,以至于时至今日内伤都未彻底好利索。 “谭大人?谭大人?……” “嗯?” 连续两声轻唤,终将谭怡从那日的事中拉回思绪。 极快的敛下心里头那些不爽的情绪,转头笑着对太子道:“下官失礼,下官敬殿下一杯!” “且慢!” 突然,千辰靖抬手挡下她手中酒杯。 心下一颤。 自从被征辟至京,从一个州郡小尹升至尚书,这期间都是真的谭心台在与此人接洽,自西楚归来,这倒还是第一次,她这个假的谭心台与这个她最讨厌之人相邻而坐,把酒言欢。 着实令她不快至极啊! 却又不可避免。 遂故作疑惑的看着千辰靖,“王爷……” 千辰靖盯着她的双眸,突然卷起极具探究却又隐藏狠戾,随即笑问:“谭大人怎会在听到本宫提议之后,有那种神情?难不成,谭大人不同意本宫方才的提议?” 谭怡猛地回神,闻言,心尖一颤。 提议,他刚才提什么了? 极快的敛去心尖怪异的跳动,眸装邪笑,对上千辰靖没有出声却厉骇质问的眼神,抬起酒杯认罚:“殿下赎罪,下官方才瞧见慕镖头时,偶然想起了幼时的一位好友,他长得与慕镖头有几分相似,却受天命所限……故一时情动,唐突了太子殿下……下官愿自罚三杯,还望殿下见谅!” 她肯定,自己方才最后一眼停在慕柒脸上,随即才落在桌上的十色鱼上。如此,必然是没有什么可疑之处的。 千辰靖看着她的黑眸忽明忽暗,随即嘴角轻勾,喝尽杯中酒,随即眼梢一抬。 萧然当即会意,提着酒壶就来给千辰靖与慕柒身前的空杯斟满,却并不理会她。 呵,这是记仇麽? 眼梢睇看一眼已经退回去站好的萧然,冷然一笑。 记仇,本公子尚未与你臭小子计较回魂崖的仇,你倒是先给本公子记上了。 好麽,臭小子,你等着,本公子定要让你好看。 待萧然退下,千辰靖看着她直到三杯酒全数喝尽,这才仰头喝下杯中的清酒,末了冷嘲道,“那就好,本宫还以为谭大人是心疼西去的老七,不同意本宫暗杀他呢!” “什么?殿下要暗杀宸王?” 最后一杯酒下肚,谭怡险些被千辰靖的话给呛住,终究没有完全掩饰住闻言后的吃惊,便问了出来。 千辰靖筷头刚碰到蟹酿橙皮,闻言转头看过来时,等回身时,筷头已夹住了一个小小的蛰头。 蛰头剔透,看着身心清凉。 正如萧然瞥过来的鄙夷眼神,透心凉。 “殿下的意思,宸王奉命出征西楚,如此良机,千载难逢,必不可失!若出征途中遭人暗杀,也可称之为西楚楚洛不想与宸王发生正面冲突,所以派杀手暗杀了宸王……” 千辰靖不语,她便以为此事就此揭过去了。 没想到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慕柒却突然出声,其声音冰冷骇人,阴阳怪气之中硬生生添了几分不伦不类的杀意。 杀意? 在烟月阁时,此人初见千辰睿时,可半分杀意都没有呢。 这厢生出的杀意,到底有几分真? “借此,主子遂可以为兄弟报仇之名请旨出兵,踏平西楚直逼宫城!此乃一举多得之计,谭大人不觉得吗?” 慕柒话毕,萧然很自然的接了话头继续道。 末了拎着酒壶抱肩立原地,脸上不屑之意更重。 只是他那模样,没能让她生出几分厌恶来,反倒莫名觉得好笑。 谭怡一声轻嗤,回头来再看慕柒一眼,继而提起手边的酒壶给千辰靖面前的玉杯斟满。 她理解太子此举用意。 借刀杀人,除了千辰睿,不仅少了一个皇位竞争对手,在北羌皇帝面前他还能落个重情重义的好名声。 倘若一切顺利,直逼西楚赋左,收了西楚。 那他可就是北羌的大功臣了。 如此一举多得的便宜事,是她,也会如此做。 不过好可惜。 她现下,可不想如此做。 只要她不想,就没人能在她眼皮下做成这件事。 许是见她不语,千辰靖侧头来问:“怎么,谭大人不赞同本宫此举?” 谭怡笑容和悦,依旧沉思不语。 萧然见她情状正欲上前开口责备,却被千辰靖伸手制止。 片刻之后,千辰靖又道:“本宫此举,谭大人是觉不妥?”声音里已没了方才说话时的得意,倒多了一份不易觉察的忧虑。 她知道,直接让千辰靖打消那样的念头,是不可能的。 可若想不费力就让千辰靖怀疑自己的举措是否合适,她只用沉默便是。 毕竟苏泛于千辰靖的影响,不可小觑。 谭心台能从州县府尹一跃而成户部尚书,凭借的可不是三寸不烂之舌以及机巧的谋略,苏泛的政治才能,决不可忽视。 倘若她是帝王,必拜苏泛为相。 略作思量之下,她拿起桌上她与太子之间放着的备用玉筷,将十多个菜品中间的十色鱼的尾巴夹下来,放进千辰靖面前的玉盘之中,继而又将鱼头夹了放在自己身前盘中。 萧然见她此举,怒发冲冠:“姓唐的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对主子不敬…”说着,便下手准备将她放在千辰靖盘中的鱼尾拿走。 千辰靖黑眸深深,隐有怒气,并没有制止萧然动作。 可,就在萧然的手要触到桌上装有鱼尾的玉盘时,千辰靖左手处的慕柒,突然松了手中已喂到嘴边的酒杯。 玉杯落地脆响,萧然的手腕被抓住定在桌边。 萧然想蹭脱,却丝毫不得动。 萧然顿怒,“慕镖头什么意思?难道你也想同谭心台一样对我家主子不敬?” 慕柒抬眸望躬身的萧然,跨越整个脸颊的细长刀疤便完全暴露,他俊美的脸上慢慢形成一个鄙夷的表情,冷嗤一声后,丢下‘蠢货’二字,便松了手。 萧然吃惊一怔,握紧的拳头咯咯作响,敢怒不敢言之下侧头看一眼千辰靖,又转眸来望她,随即用足够杀死人的目光,将她狠狠剜了一眼,站回原处。 这时,千辰靖依旧不语不动,但方才眸子里燃烧的火已然熄灭,只剩余温下未燃尽的枝节。 慕柒拿过左侧处备用玉杯,提起酒壶给自己斟满后端起,啧了一口,又去看被千辰靖一直握住自始至终都没有放开的手,道:“谭大人便由着被人误会,不解释解释?”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喝药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风云 闻言,谭怡眼睫一颤。 抬眸之间,眼梢余光瞟上那双被握在怀中的手,微微眯眼,下意识的戒备起来。 这个人回魂崖时就是如此,先助她却又在最后关键时刻给她致命一击。说他小人太过,说他君子又太假。总而言之,就是让她生出一种极不舒服的感觉来。 至于哪里不舒服,她一时还说不清楚。但是她有感觉,这个人,一定会成为她前行路上最大的绊脚石。 不过现下,她还不能轻举妄动,于是送还一个赞赏的表情,而后放下筷子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对着千辰靖一礼,问道:“殿下可愿听下官一言?” 萧然之所以生怒,不过以为她要霸占鱼头,以鱼尾讽刺太子。 可她的目的,又岂止这些? 千辰靖眯眼看过来。 眼前这个人,他琢磨不透。 看似眉清目秀的儒雅书生,或者说是迂腐不知变通的书呆子,实则心思缜密、运筹帷幄,出其不意的怪招几乎让人难以驾驭,更有很多离经叛道的诡异言论。 他从不认为一个十七八岁的乡野小吏能有多大能耐,然而新晋的乡绅士子中,唯独此人设局,弄走了他的劲敌千辰睿。 此时再看他做派,实实在在让他猜不出他意欲何为,只觉着如此玲珑心思的奇怪少年若不为己用,欲必除之。 “你说!” 谭怡莞尔,杏目明澈:“殿下睿智,必知这十色鱼。所谓十色,并非此鱼真有十多种颜色,而是渔夫们为这种群居的鱼取的名字。因一个海域内只有一只鱼王,其它的鱼生存的使命就是守护鱼王。一旦鱼王遇险,周围的守护的鱼就会自动变成和鱼王同等色泽的鳞甲,成为敌人的目标,保护鱼王顺利脱险。所以这种十色鱼极难捕获,渔夫们遂给这机灵的鱼取了十色的名字。” 说着,她一指千辰靖面前玉盘中的鱼尾,继续道:“此外,此鱼在行水中,全全倚靠这麟尾。虽有侧翼,不过只起平衡身子的功效,毫无助力之说。鱼王遇险,守护鱼不单成了诱敌的最佳选择,其逃命时鱼尾摆动的巨大力量还是辅助鱼王快速逃离的最强动力……” “哼……谭大人还真是与众不同。”从鼻尖发出一声轻哼,慕柒打断谭怡暗藏玄机的讲述。 谭怡侧眸,再次与慕柒对视一眼。 此人很聪明,能懂她意思,也会时时帮她。当然,更会出其不意的杀她。 千辰靖听完,一拍怀中玉手,动作虽大,力气却恰到好处,不至于让慕柒感到疼痛:“谭大人好算计,果真周全。” “周全?哪里周全,殿下乃真龙天子,自有黄天庇佑,哪会遇险?倒是谭大人此番言语,颇有倒戈之嫌!” 话音一落,三人齐刷刷回身去看。 正是从进门就对她敌意满满的萧然。 那副一脸鄙夷的模样,这下着实让人生厌。 谭怡微微一愣,勾唇冷笑:“看来,萧统领对我的成见,似乎不浅啊?” “不敢。”萧然脑袋一偏,阴阳怪气的道。 无所谓的耸耸肩,谭怡复坐回位置:“下官只不过说出自己的看法,至于如何做,殿下说了才算。至于我倒戈与否,殿下……自有定夺。” 话毕,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殿下眼光真是毒辣,也不晓得从哪里挖来这么个神仙似的人物,来,谭大人,慕某人敬你一杯,日后还望大人多多关照才是……”正要提壶倒酒,一直坐着的慕柒突然起身笑着走过来,刀疤在妖孽的脸颊上变形,格外诡异。 如此,谭怡与其喝了很多酒,直到夜半十分,酒宴才散场。因为迟到的缘故,谭怡自然而然的成了做东之人。 虽然她不差钱,但是看着满桌佳肴,再想想边境因战火流离失所的百姓,难免可惜。 一个国家要想强大,百姓得饭饱衣足。北羌比之三国虽最富有,上京城外的百姓却并未非全都衣食无忧。 身为太子,千辰靖好大喜功,贪恋美色,暴戾残狠,野心勃勃,此倒也罢了,主要是他心中无爱,只求权势,毫不在乎亲情。 人间有爱,才为大合呀。 想至此,谭怡疲惫的揉了揉眉心。 推开窗,一阵荷花清香从园子的后院扑面飘来,倒是让她心头的烦躁顿时荡涤开去,实在不想即刻回别院,尤其是今夜。 心念一动,决定去走走。 穿过前院通向后院的拱门,果真如她所想有着一个荷塘。 荷塘不大,约莫两间客房的面积,然池水碧波,粉嫩娇媚、白净胜雪的莲花于银月之下独显幽静妖娆,如女子般亭亭玉立在海天之间,美飒人也。 荷塘中是一处山石堆砌而成的小凸地,似乎也种了些花草,只是被凸地上六角攒尖顶小亭在月下的影子给遮了去,看不清罢了。 小亭一侧为青石小拱桥,另一侧则是取了浑然天成的平整石块散放入池中,点缀之后,仍旧可做以桥用。 两边虽然都可入亭,但从走廊过去,穿过一个假山门洞后,靠石块小桥最是近便。 谭怡遂跃上石桥,悠然前行。 因这园子原被太子千辰靖包了一整个晚上,为保安静不受打扰,在菜式上齐了后掌柜亦撤走了,此刻四下无人,只余幽夜虫鸣。 谭怡舒心而笑,踏上第二个石阶便不舍得再挪动脚步。 伸了个懒腰,顺势拥抱一下这繁华之地中难寻的安宁,任由夏风清荡,暖风拂面,衣带翩飞,淡香萦心。 霎时,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人影来。 心念微动,谭怡倏地睁眼。 此刻,他在什么呢? 恍然,一阵悠悠箫声穿过池中石桥,入了耳。 迅速踏上小亭,四处张望,欲寻找声源,可待她将院中看尽,亦没有发现究竟是何人在吹箫,或者萧声源自何处。 心下有些淡淡的失望。 不自觉便想起烟月阁中,某人送给她的断萧,可惜于回魂崖被张冕一刀两断,现下想想,着实可惜,她都还未曾使用过呢。 沉沉吐出一口气来,心底竟然又生出几分感伤来。 也不知只断萧如今可还仍在回魂崖上,亦或是已然被人捡走了?而假若那人见到断萧,也不知会作何感想,是否会怨她不好好珍惜呢? 哎呀,谭怡,你在想什么呢?怎么老是想起那个人啊! 感觉到自己的异常,谭怡拼命的摇头,想将脑子里突然出现的人影甩掉,可无论怎么甩,那人影不单不散,还越发清晰起来。 一张被精心雕刻出来的脸,一双深邃如渊的眸,一张冷情薄凉的唇…… 他唇角轻动:从此,你只是我一个人的心台! 天啦,她真是疯了,怎么满脑子都是那个姓楚的? 明明只是幻听,怎么也能幻出个人来? 心下顿时烦躁起来,遂随意选了个小亭中的位置细细擦拭。 收了帕子正想坐下休息,忽然察觉身后一股细风袭来,她急忙转身,尚未来得及防备,便毫无征兆的撞入一人怀中。 被撞之人一声低笑,顺势用力环抱住她。 一阵冷竹清香扑鼻而来,心下一颤,忙用力挣扎:“放开我。” 奈何这人臂膀极其有力,而因先前喝了些许烈酒,此刻身子绵软无力,根本不是这人对手,是故她的用力在他看来,只是轻微的扭动,并不构成威胁:“别动。” 这声音,竟是…… 猛地抬头看去。 奈何这人似知她所想一般,突然用手托住她后脑勺轻轻压向怀中,未曾给她机会抬头,只是沙哑道:“听话,别动,让我好好抱抱你。” 额…… 她竟然鬼使神差般当真没有再动。 而方才焦躁不安的心,这一刻尽数转化成砰然不停的心跳。 “你……” “想我吗,心台?” “……” “回答我,这些天来,你有想我吗?” “……” 这个问题,要她怎么说? 告诉他,方才她就在想他吗? 不不不,这种话,她可说不出口。 好歹她也是玄庄的赤墨少主,身份地位摆那里,怎能轻易就承认自己想男人? 不行不行,绝对不行。 这要是被殊清和苏夜知道,一定得笑掉大牙。 她,坚决不能承认……她确实有想过……而且,就在刚才,他出现的前一刻。 就是因为想他,以至于让她降低了对周围事物的警惕,才让他有机可趁…… 只是,他是怎么发现她的? 猛然想到本与她同行的、对这人忠心耿耿的瑶雪,心尖一抖,再想到午间的连轩,心尖顿时划过一瞬凉意。 如若这般,岂不是他们都知道她是谁了? 努力平复心尖的跳跃,再次用力推开他:“松开我。” 他身子一颤,真的就松开了她。 心底划过一抹怪异的情绪,说不出是满意还是失望。 待与他有了距离,这样微微仰头,看着眼前这张熟悉的脸,有着结实胸膛愿意给她倚靠的人,不觉冷了声音:“别来无恙啊,西楚四皇子,楚洛,楚流云。” 楚洛低头凝着她的双眼,眸低划过一抹痛色,继而苦苦一笑:“你,全知道了……” 谭怡冷笑:“是,你的所有秘密,我都知道了。只是不知现在我该称呼你为宸王殿下呢,还是该唤你四王爷?” “……别这样,心台。”楚洛神情一僵,嘴角掠过一丝苦笑,继而抬手欲来拉她。 别开他的手,转身坐到刚才已经擦拭干净的地方,仰头看了过去:“别这样是哪样?我说的难道不对吗?王爷身份如此之多,我问清楚些免得弄错了,给王爷挖坑。” 楚洛僵在原地,仿若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一双深邃的眼中又是深情,又是伤情,她看的觉得煞是好笑,遂忍不住的笑了出来:“怎嘛,你准备一直站在那,盯着我看一晚上么?” 楚洛神情果然一松,走过来在她身边蹲下,强行握住她的手:“你吓我一跳,我以为你会很生气。” “生气?我干嘛生气。气坏了身体,还不是自己倒霉,我一天的事多的数不胜数,可没有功夫为个不相干的人生气……啊,你做什么?” 本正说着话,握着自己手的人突然用力,握的她手生疼,遂怒然看去。 “我是不相干的人?”楚洛目光灼灼,仿若她回答是,那他必定要将她的脸灼出一个洞来才肯罢休。 她不喜如此被人注视,心下不悦,遂冷冷道:“你自然是不相……唔……” 只是话尚未说完,只觉眼前一黑,一个黑影猛地就压了下来,准备说的狠话顷刻被堵进喉咙咽进肚子,只余下满嘴的冰凉酥麻…… “现下,我可还是不相干的人?” 直到口中空气殆尽,这人才松了她,由着她急促的喘息,本想逆反的回答,楚洛却又将头压了下来,在她耳边低低道:“你可想清楚的再说哦,心台。” 言罢,他又跃跃欲试的妄图再落吻。 她忙侧头避开,虽然两情相悦之下做这种事无伤大雅,但她却甚是不习惯,何况这还是在酒楼的后院,保不齐就被人瞧见。 现在的她,可是男装的谭心台呢。 这家伙,虽然在夜色下也很难辨出他们模样,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 当然,她不敢再挑战这人突然而至的霸道和无赖,幽怨道:“流氓。” “流氓?” “难道不是?” “这就叫流氓,那我若要……” “……住口。” 忙堵住他尚未出口的孟浪之语,推开他保持一定的安全距离:“你离我远一点。” 楚洛一愣,听话的坐在了她对面,一双眼笑意绵绵:“你今夜喝了多少酒?” “嗯?”她茫然。 楚洛眼中笑意更深:“满嘴的酒味儿。” “……” 霎时,耳根一阵发烫,赌气的转头不想理会这人。 “还说不生气,我只是想说,这样的你,很迷人。” “……” 真是……迷你妹啊迷。 “我从没想到,你会为了我做到这般。” “……” “当初在烟月阁你直言狠心拒绝我,我本已死心,却没想到,你会以这种方式答应我,并且出现在我身边,心台,你知道吗?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你。” “……”谭怡嘴角抽了抽,这人不会以为她入朝堂是为了他吧? “你不惜以假死来摆脱玄庄少主赤墨的身份,只为助我……”楚洛有些哽咽:“心台于我的这份心意,竟如此沉重。” “……” 好吧,虽然她如此做的原因,归根结底确实与他脱不了干系,但若要全部归结到他身上,也有些言过其实。 她为的,只是老庄主给的任务,以及阿域的命罢了。 “心台你放心,我楚洛,今生绝不负你。”言罢,楚洛突然探身过来,再次抓住她的手紧紧至于心口的位置,而后信誓旦旦道:“心台,我……” “等等……”下意识觉得他接下来会说什么要命的话,谭怡猛地用另一只自由的手堵住楚洛的嘴,皱眉道。 楚洛也皱眉凝望过来:“嗯?” 谭怡深吸一口气,遂严肃道:“我这么做,并不全是为了你。所以你不用以此就对我做出什么承诺。我受不起,你也没必要为此而承担不必要的责任。” “心台……” 楚洛显然吃了一惊,满是笑意的眼中漫出疑惑和落寞,当然,还有不明所以的失望。 心尖猛地一颤,用力抽回自己的手:“好了,很晚了,你该动身回去了。” 楚洛的手仍旧还僵在心口的位置,神色仍旧悲伤着,那双眼仍旧还落在她脸上,没有离去。 她被看的浑身不自在,心里很不舒服,遂从位置上站了起来,又道:“别忘了,你现在该在西境军帐,就算你的人再厉害,也有穿帮的时候。” 楚洛还是一动不动。除过眼神一直跟着她而外。 心口实在堵闷的很,还真怕他任性的不回去,到时候被抓了把柄,遂又补充了句:“你该知道,我走这一步棋,为的是什么!” “心台为的是什么?” “……” 这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啊? 忍不住回身去看他,明明那么俊雅的一张脸,搞得这么幽怨是几个意思? 明明是他欠了她,怎么感觉倒更像是她欠了他的呢? 忍不住一声轻叹,下意识的躬身去拉他的手:“起来,走了。” 楚洛见状一怔,一动不动的死死盯着她看。 也不知道能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一朵花来。 忍不住的又是一声轻叹,无奈的抓住他的手腕,一边劝解,一边用力往起来拽:“怎么?不认识我啊,真的起来了,你别这么坐了,真的该回去了,这儿距离西境,就算你用轻功,也得数个时辰,再说你身上的毒刚解,可不能这么逞强,万一……唔……” 话未说完,只见楚洛深邃的眸子里突然划过一抹精光,下一刻自己就被突然反手握住她手腕的大掌一个用力带了过去,径直扑进某人怀中。 唇齿再次相依,却多了一丝尚且生疏的默契。 “流氓。” “比这流氓的要不要试试?” “滚……” “你想让我怎么滚?” “……无耻。” “……” 荷园暖风洋洋,塘中蛙声渐起,空色月色朦胧,亭下影动摇摇…… 由始至终谭怡都没有问楚洛是怎么认出自己的,当然,楚洛也没有问谭怡是怎么知道自己的身份的。 赤墨和西楚四子这两个牵扯重大的特殊身份在这两人之间,就像是商量好了一般,谁也不提。 其实聪明如赤墨,睿智如楚洛,又怎会猜不透眼前人究竟是谁? 只是在某一时间内,被对方刻意制造的迷障花了眼睛罢了,只要沉心静气,细细思量,一切其实就可以真相大白。 送楚洛离开,谭怡并没有回别院,而是去了无名山庄。 如今楚洛西去,名义上为的是平定边境战乱,确保无人敢犯北羌,以使四国和平共处,但实则却是去避嫌。 至于避的什么嫌,怕也只有起势弄风云的‘谭心台’知道了。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风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同居 半月后,明明只是小小一只山匪作乱,最终却引得西楚北羌开了战。 ‘千辰睿’带兵镇守西境,与西楚阵前大将‘楚洛’数次交锋,互不相让,便一直僵持不动。 后来还是西楚那边的副将打破僵局,并没有顾念送归之情,直面挑衅。 ‘千辰睿’忍无可忍,全力迎战。 首三战北羌大获全胜,但从第四战开始,西楚接连告捷。 原因居然是,‘千辰睿’病了。 至于什么病,军中全面封锁了消息,派去整治的太医也被莫名的问了罪,无人得知。 北羌皇帝接到密报后日日忧愁,一为国土被侵占,二是后悔不该让老七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出征。 可即便如此,还是派了宫中最好的御医去了西境。只是传回的消息不容乐观,更有传言说‘千辰睿’命悬一线,快死了。 消息传到谭怡耳中那日,恰逢太子在大街上被人行刺。 当时她刚从卖家手里接过一串晶莹剔透的冰寒葫芦,果子尚未入口,就遇到了从对面街上狼狈逃离的便衣千辰靖。 围攻千辰靖的人功夫奇高,人还不少。 千辰靖估计没想到青天白日里会被当街刺杀,后悔放松警惕之余不得不全力御敌,他的人伤的伤,死的死,他自己也挂了彩,可地方并不罢休,刀刀致命。 在千辰靖不注意的时候,一把尖刀直逼胸腹而去,眼看千辰靖就要丧命当场,身为其谋臣的‘谭心台’自然不能袖手旁观,丢了糖葫芦就冲了过去。 刚刚挡在他身前,就被一把锋利的刀尖刺穿了肩膀,‘谭心台’当场昏死过去。 与此同时,巡逻的禁卫军总算出现,敌方见势不妙瞬间撤退隐入人群。 太子当街遇刺,皇帝大怒,念及‘谭心台’护主有功,准其带薪休假在家中养病,等伤势好后再还朝。 养病期间,‘谭心台’当真安心休养,谢绝一切来访,包括太子。 西境,统帅营帐之中。 米白色的床榻上静静躺着一人,眉目俊逸,五官极为好看,只是面色苍白如纸,眉心处更是一团深紫,细细看,便知是身中剧毒。 床边半蹲着一名身着夜行衣的女子,女子一瞬不转的盯着床上昏迷的人,如视珍宝般一瞬不转,生怕一眨眼,宝贝就会不翼而飞似的。 这时,从帐外掀帘而入一黑衣士兵,看了眼女子,犹豫了下,低低提醒:“小姐,时间差不多了,该走了!” 女子深深抿唇,握住床上昏迷的男子的手腕裹在手心,随后在他手背上深情一吻。 黑衣士兵又提醒了句,女子才依依不舍的将男子的手放回棉被,从床边离开。 女子容貌艳丽,在黑衣的衬托下,肤色白净,婴儿肥的脸颊肉嘟嘟的,隐约有着几分可爱,只是本该富态无忧的眉宇间,透着一股子戾气,还有一股子深深郁结的怒气。 她深棕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黑衣士兵,从牙缝里急出三个字,“跟我来!”,出了大帐。 黑衣士兵一愣,老成持重的脸上露出无奈的苦笑,随即摇了摇头,跟了出去。 出了营帐,二人一前一后地向着大帐的东北方走去,直到完全看不见大帐时,女子才停下。只是她刚一转身,就给了身后尚未站稳的黑衣士兵一巴掌。 黑衣士兵虽然受了突如其来的一记耳光,却并没有生气,而是迅疾跪下,垂首抱拳,恭敬的请罪:“郡主息怒,奴才没有照顾好主子,请郡主责罚。” “责罚?你以为经此一事,本郡主会放过你?说,四哥到底是如何中毒的?”女子一声冷笑,出声斥问。 黑衣士兵脊背笔直,埋头回答:“回郡主的话,此事奴才也不是很清楚。只知道主子那日和郡主交战回来,便说肚子疼。后来请随军御医诊断,查出是中了毒。” “中毒?还是和我交战那日中的毒?”女子大吃一惊,满脸的不敢置信。 黑衣士兵这才抬起头来道:“奴才不敢欺瞒郡主,军中御医确实如此说!” “怎么会?……好了,我知道了。只是吴全,你可还记得,当初派你来北羌的时候,你承诺过我什么?只要四哥伤了一根汗毛,你就得拿命抵。” 女子双眼眯起,冷漠的俯视跪着的男人,一抹狠厉的寒光从眼底一闪而过。 “奴才知道该怎么做,只是奴才走之前,可否容奴才多说几句话。”吴全霎时声泪俱下,言语间竟然有些委屈。 女子收回视线,转眼看向远处模糊的营帐,冷冷道:“讲!” 吴全一声哽咽,遂道:“这些年承蒙郡主看得起,收留了奴才,郡主不嫌弃奴才愚笨,委以重任,奴才知道,郡主深爱主子,一切都以主子为主。只是容许奴才说句不当说的话,主子他想要什么,他从来都很清楚,并且他也有自己的计划。郡主不该以爱的名义去插足看似帮主子的事,那样不单得不到主子的心,倒可能适得其反……郡主爱主子,就应该顺着主子的想法行事,而非自作主张……” “住嘴!”女子突然一脚踹在了吴全肩头,怒斥道:“本郡主的事还轮不到你一个奴才来多嘴!” “……是,”吴全从地上爬起来跪好,一声微不可察的低叹,末了再次向女子行了一礼:“奴才这就去,还请郡主多多保重!” 话毕,吴全又向女子磕了三个头,继而从腰间拔出一把匕首,握住手柄细瞧。 女子盯着吴全,目光决绝冷狠,没有丝毫波动,更没有要出手阻止的意思。 吴全闭眼前,侧头深深的望了一眼军营的某处,冷剑寒光一闪,稳准狠的向着自己的心口迅疾刺去。 风声烈烈,有脚步声和沉重的呼吸声交杂而至。 “谁在那里,是谁?” “慢着!” 就在一道惊叫声响起的同时,女子出声制止了吴全,冷冷的匕首就那样穿透了盔甲,险险地停在心脏的位置。 女子突然附身抓住吴全衣领,眉目极为不善道:“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三日内若你找不到解药,休怪本郡主不念旧情。哼!” 言罢,女子极快的纵身跃入了黑暗,等那救了吴全一命的惊讶声靠近时,女子早消失的无影无踪。 吴全目送那背影离开,直到看不见才起身,收了匕首,向着正走过来的巡逻士兵走去。 那士兵并没有举着火把,而是提着一盏灯笼。 这一段他本来已经巡查过了,正要回去换岗,谁想到突然瞧见远处一道冷光划过,本以为是敌方来的探子,早已磨刀霍霍。 待看清楚从杂草中走出来的人是统帅的副将吴全时,吃惊之余,倒也安心的松了口气,随即乐呵呵的跑过去道:“吴副将,怎么是你?” 吴全看是巡逻小兵,心头也跟着一松,遂点了点头道:“楚军连连战败,国土被占,他们岂会甘心?我军虽打了胜仗,可也人困马乏,夜里防卫的比白日做的更扎实才成!” “嘿嘿,副将军想的果真比我们周到。只是副将军您的意思是,楚军还真会来夜袭我军?”小兵原是吃惊,待听吴全解释,便一脸崇拜的看着吴全,听到偷袭,又突然的紧张起来。 “咦,看不出来,你小子这脑袋倒还好使。这不过是我的猜测,我也不确定。只是毕竟西楚连失五城,他们却毫无动作,这就证明他们必定另有准备。如此一来,我军必须做好防范。” 吴全说着,还不时的回头看向西楚军营的方向。 那小兵恍然大悟的嗷了声,道:“小的明白了,副将军这招叫未雨绸缪?” 不知为何,吴全对这小兵颇有好感,忍不住的同他多说了几句,结果发现这小兵并非莽汉粗夫,竟还有几分天智,遂道:“哈哈,想不到你小子还会用成语。你念过书?” 听到吴全这么问,小兵有些不好意思的挠着头道:“让副将军笑话了,小的哪有机会念书哇,不过小时候去村里教书的夫子家偷听过几年。” 吴全手掐着腰,偏着头看着这小兵:“原来是这样,你倒是有些根骨,不如这样,这场仗打完了,要是咱们有幸都还活着,我收你做徒弟,你看咋样?” 见小兵不回答,吴全头又偏了一分:“怎么,你不愿意?” “愿意愿意,多谢副将军,小的求之不得呢!” 小兵被这突如其来的好运砸了脑袋,半响回不过神儿,见吴全又问,顿时热泪盈眶了,赶紧着想给吴全拜师,都快跪下了,突然被吴全给拉住了:“现在拜师还太早,等我军平定了西楚再拜也不迟。你且去忙你的吧!” 小兵道了谢,提起长枪,握稳灯笼手把转身准备走时,又被吴全从身后喊住:“今夜你遇见我的事,万不可对旁人提起,知道吗?” 小兵先是一愣,随即便明白过来,点头如捣蒜:“师父放心,徒弟明白。” 吴全满意的笑了笑:“你叫什么名字?” 小兵一乐,握着长枪的手在脑袋上挠了挠,不好意思的道:“回副将军,小的叫黑土!” 吴全满意的点点头,示意黑土离去。 在原地又站了会儿,吴全才往营帐方向去。 等回了营帐,看了一眼桌上已经凉透的饭菜和汤药,无声一叹,走到床边,俯身对着昏睡的人低低道了句:“爷,郡主已经回西楚大营了!” 话毕,床上躺着的‘千辰睿’缓缓睁开双眼,一双深邃的眸子明亮而清澈,哪里有病重的半分迹象? 在吴全的搀扶下,楚洛坐了起来,忽然侧头看住吴全,有些担忧道:“吴叔,倩儿那丫头没有为难你吧?” 吴全一愣,深棕色的眸子闪了闪,随即低声道:“爷放心,郡主心地善良,怎会为难奴才。” “咳咳咳……吴叔,什么时候你也开始说谎了。”楚洛推开吴全的搀扶,指着吴全盔甲上的破口,声音有些冷。 吴全突然垂首,死不承认道:“爷多心了,这是奴才自己不小心划破的!” 楚洛轻轻摇了摇头,略显苍白的脸上勉强堆出一个苦笑来:“倩儿从小就骄纵任性,对待属下苛刻严厉,有错必罚。我这次中毒,她又岂会轻易放过你?” “爷……”吴全倏地跪下,面露愧色,这人果真足够了解郡主楚倩呀,要不然怎会设下如此一局呢…… “罢了……你既无恙回来,可是出了什么状况?”楚洛从床上下来,扶起吴全,继而好奇地问。 吴全先是一愣,随即便将自尽之时遇到小兵的整个过程对楚洛讲了一遍,因着对那小兵当真喜欢,便顺带着将那小兵也夸赞了一番。 楚洛听后,突然一阵轻咳,继而慵懒道:“这苗子不错,稍加培养,日后必成大器。吴叔你去把他叫来我营帐吧!” 吴全心中喜欢,可也不敢和自己的主子争人,想着这小兵当真是造化,应了声,出门去找人了。 黑土刚准备与换岗的士兵交接,突然被吴全叫住,惊的目瞪口呆。 等知道是大将军宸王殿下‘千辰睿’召唤,当即吓得腿都软了,怯懦道:“这好好的,将军叫小的做什么?” “你这孩子,好生糊涂,将军叫你去,自然是有事,说不定你表现好,将军把你留在身边也未可知,总比在外栉风沐雨的好……嘿,我说你这小子,还杵在那做什么,还不赶紧跟我来?”言罢,吴全已经做势要走。 黑土原是一脸忧愁,听了解释心下一松,欢喜又不安的问:“师父师父,大将军真要见我?” “废话?还不快跟紧了……” 吴全走在前面,步伐稳健,其实他一时也参不透那人为何只听了他短短几句话,便要召见这黑土,但他知晓,那人做事从来都是有理由的。 黑土喔了一声,提着长枪小跑着跟了上去,还是有些不放心,于是追问道:“师父师父,您说这大将军召见我后,会不会问小的问题,检验小的上阵杀敌的本事呀?哎呀,要是这样我要怎么办呀,小的原先确实在夫子那里偷学过几日,可小的愚笨,没偷到功夫呀。小的这几招花拳绣腿还是被抓来后学了好久才学下的。师父您说要是大将军要和小的比划两下,小的怎么办呢?小的是自动认输……不行,这样显得可太没骨气了……可是真要打,那我肯定输的特别惨,那样就更没面子……哎呀,师父,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吴全原认为黑土面貌清秀,脑袋灵活,心下喜欢的紧,可哪里知道他竟是个话唠,当即有些后悔。 等人到了营帐,吴全冷着脸提醒道:“进去后可不能再像刚才那么多话,将军喜静,最讨厌聒噪之人……记住了吗?” 黑土一愣,随即不好意思的挠了挠头:“师父放心,徒弟记下了。” 于是黑土在黑夜中简洁的整理了下衣冠,在吴全警示的眼神中战战兢兢的进了大将军的营帐。 黑土在吴全的带领下,给好像坐在书案后看书的人行了礼,便像个木桩一般站在了衣架边,一语不发,将头低到了脖子下面。 脑子只有一个问题,这人为什么会突然要见他? “吴叔,你先下去吧!” “是,主子!” 正咬牙琢磨,头顶一个慵懒而高贵的声音响起:“抬起头来!” 黑土一愣,深吸了口气慢慢抬起头。 眼前的人长身玉立,一身白色里衣虽不庄重却也不失气度,兴许是刚刚睡醒,发未绾起,直垂胸前而下,多了些邪魅风流少了威严冷肃。 再向上看,下颚弧度俊美,肤色健康……想到这,黑土霎时红了脸。 楚洛抿唇打量着书案前像个木桩似杵着,身材娇小,模样平庸的士兵,黑眸快速闪过不可置信后又布满失望,末了,垂眸极其不情愿问道:“你叫什么?” “回大将军,小的叫黑土!” 看出楚洛眼中的失望,黑土微红的脸瞬间就塔拉了下来,不情愿干嘛还叫我来,真可恶。 “黑土?”楚洛慢悠悠的读着这两个字,抬头瞬间刚好扑捉到黑土脸上的不服气,以及微不可察的一点点失望,心尖倏地一颤,问道:“为何取这么奇怪的名字?” “回大将军,名姓乃父母所赐,小的做不了主!”黑土不知哪来的勇气,瞪住楚洛道。 “名字虽说是父母给的,总该有个来由吧?”楚洛饶有兴致的追问。 “大将军要是非要知道,小的也只能如实相告,可将军不能嘲笑小的。” “你说!” 黑土吸了吸鼻子道:“在我家乡,黑土是可以收获很多粮食的土地,但平民百姓却没有资格和能力拥有黑土地。爹娘盼我以后能出息,有机会拥有一块黑土地,那样我们家就再也不用哭旱愁涝,不用再向官府高价借粮食了……所以,爹娘便给小的取了黑土这名。” 在黑土说道官占土地时,楚洛深邃双眸极快的闪过锐利的怒意:“……原来如此!” 黑土垂头,有些难过。 楚洛又问:“你多大?” “回大将军,小的今年十四!” “十四?可真像……”楚洛说着一顿,话语里有些让人动容的柔情,随即又沉声道:“你可愿自此追随本将军?” “啊?” “啊什么啊,本将军想让你从今天起,搬过来服侍本将军的生活起居……你,可愿意?”楚洛眯眼瞅着满脸震惊的黑土,一双深邃的眸子里装满期待。 黑土震惊的瞪大眼睛,盯着说的云淡风轻的人。 他今儿是走了什么狗屎运,副将军前脚要收他为徒,后脚大将军就要他一个小土鳖贴身伺候?! “不愿意?” “不不不……”黑土略一迟钝,赶紧跪下谢恩:“承蒙大将军不嫌弃,黑土必定好好服侍大将军!” 楚洛见状,下意识的伸手想要去扶黑土,手刚伸到一半突然一顿,又硬生生的收回袖间,随即又恢复了先前的默然:“既然愿意,你去收拾东西吧,今晚就到本将军营帐来!” “什么?今晚?”黑土惊的差点跳起来。 “不然呢?从今夜起,你就与本将军同住……” 楚洛看着一脸懵逼的黑土,拿起书案上的书继续阅读,再也不看黑土一眼,连个余光都没有留给他。 半个时辰后。 黑土带着仅有的行礼--被褥,站在了全军身份最显赫、名头最大、最有权威的人物的营帐之中。 他紧张地站在门口,不时往书案后看一眼,等待看书的人发话。 毕竟自打他进帐到现在已然过了一炷香时间,这人一语不发,像压根看不见他似的。 黑土暗地里咬牙切齿。 就知道来这准没好事,还不及在外巡逻来的爽快利索呢。 黑土轻轻一哼,百无聊赖之下,索性闭着眼假寐起来。 反正这挺安静,虽然站着累了点,但不用担心有人越界,更不用怕巡逻不仔细被敌军得了空隙趁虚而入。 就这样,黑土一动不动的又站了一炷香的时间,直到吴全端着晚饭进帐才惊醒过来。 黑土看见吴全,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一把逮住,闪着一双无辜的眸子求助。 可怎料,吴全看见他后先是一惊,而后却一脸理解的笑看了他一眼,便再也不管他了。 不过还好,这未来的师父总算提前履行了下职责,主动问了书案后专心致志看书的人一句:“属下命人去取张软榻来!” 那人闻言并未支语,只是点了点头,二话没说就开始用饭。 黑土本以为这下有了副将军的提醒,这杀千刀的总不至于再装聋作哑将他当空气吧,可谁想,这混蛋不仅不理,更再次无视他的存在,径直从他身前走过,出了营帐,将他一个人孤零零的撂在偌大的营帐之中。 黑土这个委屈呀,不过因为方才站着睡觉已然入了困境,这会又被这么刺激,黑土再不顾什么规矩,狠狠的将怀中的被褥往地上一扔,径直倒在上面睡着了。 许是这一日太累,或者巡逻走了许久的路,黑土睡得极其沉,连楚洛回到营帐,也不曾感觉。 看着地上侧身睡熟的人,楚洛深邃的黑眸里快速划过一抹浓郁的心疼。 他走上前去,将人轻轻抱起,放在了自己的大床上,熟练地脱了鞋,盖好被子。末了又取来干净毛巾仔细的给黑土擦拭灰不溜秋的脸蛋,完了这才挨着黑土躺下,轻轻的将人搂进怀里……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同居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更衣 翌日一大早,黑土睡得正香,梦境里自己抱着一大块黑土地满足的大笑不止,而后满意的睡回笼觉…… 然,美梦突然被一声震天响的惊吼声击碎,黑土吓得一跟头爬了起来。 “你好大的胆子,竟敢跑到大将军床上去,简直……简直……简直是目无法度,无规无矩,天理难容……” 黑土看向捏着兰花指着自己,阴阳怪气怒斥的□□脸,一脸懵。 这是什么情况? 让他浑身直掉鸡皮疙瘩的公公见他发愣,冲过来就要拉他下床。 黑土这才发现,自己竟然睡在大将军的床上,霎时如五雷轰顶,三魂七魄都出了窍。 一声大叫,连滚带爬的从床上跳下来。 黑土抱着被子站在屏风边上,怯弱又委屈的瞅了眼书案后端坐看书的人,浑身发抖:“大将军,属下……属下不是有意要睡您的床的,属下明明记得是睡在地上的,可是不知怎么就到大将军您的床上去了,属下真的不是故意的,属下用性命担保,属下真的不是有意要睡大将军的床的,属下……” “住嘴,区区一个凡夫俗子,竟敢偷偷爬上皇……大将军的床,简直是无法无天……来人,给咱家将这个混账奴才拖出去砍了!” 未等楚洛发话,已经开始作妖了。 他话说完,帘外就走进来两个凶神恶煞的士兵。 黑土又惊又气,赶忙跪下求饶:“啊?大将军饶命,大人饶命,大将军听我解释,小的真不是故意的,小的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大人饶命呀,求大人饶了小的……” 见那人不理自己,索性跪着爬过去拽住他衣袍撒娇耍赖。 哪成想,他不过刚碰到这人衣角,他竟猛地一踉跄,险些摔下来。 白面脸见状,怒斥的更大声了:“死奴才,大将军也是你能碰的吗,还不快松手……你们两愣住干嘛,还不将人弄出去……” 黑土吓得忙松了手。 白面脸一步跨到楚洛身侧,关心道:“王爷没事吧?” ‘千辰睿’就着白面脸站稳,微微摇头,模样虚弱至极,俨然一副病入膏肓,性命垂危样。 黑土大吃一惊,不解的望过去。 白面脸见他还在原地,气得跳脚,转头就开骂:“狗奴才些些的,还不将这狗东西给咱家拖出去……” 一回生二回熟,先前进来的那两个牛高马大的魁梧大汉总算走过来捉住她,捏着他胳膊拎起来往外走,娇小的身材在两堵高墙之间像极了随风飘摇的稻草…… “将军救命,大将军救命,小的真的不是有意的,小的真不是有意的呀,千辰睿你要救我……” 黑土又气又委屈,流着眼泪拼命挣扎,他不甘心就因为睡了一觉就被个太监砍了,况且还是在皇子面前。 他拼命的朝‘千辰睿’求救,可他仍旧不理自己。 “狗东西,还敢出言不逊,看我不打烂你的嘴……” 听他直呼其名,白面脸奸诈的嘴脸勾起一抹奸恶的邪笑,松了‘千辰睿’走过来挥手打他。 “统统都给本帅住手!” 眼见积攒了全身力气的一巴掌就要落在脸上,奄奄一息的人终于发话了。 一声有气无力的呵斥,明明只是靡靡之音,却如银针一般贯穿耳膜,让在场所有人都僵在原地,从心底里生出恐惧。 “怎么,本帅的话,你们不听?” 见糙汉没松手,虚弱不堪的‘千辰睿’转头看向白面脸,一双眼睛黑的可以洗出墨来。 抓着他的两人极快对视一眼,又怯怯的看向白面脸,掂量之下赶紧松了手。 黑土本就瘦弱,两人松手后直接摔落在地上,疼的他龇牙咧嘴,都忘记要向‘千辰睿’谢恩。 “王爷……”白面脸当即不悦,却又敢怒不敢言,只得硬生生道:“这是做什么……” ‘千辰睿’不答反问,不怒自威:“本王也正想问问公公,公公在本王营帐又是打又是杀的,是要做什么?” 白面脸一愣,却并没被吓住,反而露出一丝不屑的眼神来,道:“王爷帐中的人不守规矩,咱家有责任帮王爷教教规矩。” ‘千辰睿’忽然冷嗤一声,声音虚弱,话却气势逼人:“本王竟不知,大羌军营竟是公公说了算。” 白面脸闻言,脸色一僵,不甘的赔罪道:“王爷息怒,奴才不敢!” “哼,还知道自己是奴才。”‘千辰睿’冷哼:“既然想清楚了自己的身份,那就劳烦公公想干嘛就干嘛去,本王累了!” 李公公双目一瞪,不甘心道:“王爷,恕奴才直言,您不能如此纵容下属,就算他是你的贴身侍卫,可这里是军营,每个人都该守军规。既然皇上命咱家前来督战,那咱家自然要为王爷的安危考虑。这小子不守规矩趴上了王爷的床,就该受罚,否则,指不定哪天还有人来王爷大帐拉屎撒尿……” “放肆!”‘千辰睿’倏地冷呵,声音冰寒至极。 白面脸被吓了一跳。 “还请公公慎言。”‘千辰睿’颜色惨白,眼神阴鸷,仿佛只要白面脸再多说一句,就会立刻没命。 白面脸脸颊僵硬的抽了抽,不屑白了眼地上的黑土,看着‘千辰睿’的眼神十分不屑,随即翘起兰花指擦拭毫不存在的眼泪,委屈道:“哼……我们走。” 黑土身边的两人得了命令,逃命似的追着白面脸出了营帐。 帐中便只剩下‘千辰睿’与黑土二人。 楚洛假扮的‘千辰睿’听人走远,这才松松懒懒的坐回椅子,他瞥了眼凌乱的床榻,脸色确实不大好。 遂睨着趴在地上的黑土,斥道:“还杵着作甚,还不去将褥子整理好!” 黑土一惊,赶忙爬起来去整理,等完了后怯懦的站在床边。 楚洛不理会,冷冷道:“你走吧。” 闻言,黑土以为自己要被扫地出门,小跑到楚洛跟前,扑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抱着楚洛大腿哭了起来:“小的的命以后是将军的了,小的愿为将军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辞,还请将军不要赶我走。” 看了眼营帐门口,楚洛突然咳嗽了几声,随后道:“行了,本王累了,你下去吧!” “王爷……是!” 黑土心里难过,想继续哭,可楚洛不耐烦的侧了侧身。他怕适得其反,便不敢再继续哭。从地上爬起来,小心翼翼的退出了大帐。 刚一出帐,黑土就发现趴在门口听墙根的白面脸,当即吓了一跳。 对方见他出来,冷哼一声,头也不回的就走了。 黑土皱眉看着白面脸,瞬间心情舒畅起来。 是夜。 月明,星稀。 “什么,要属下帮您更衣?” “有问题吗?” “没,没,没有……只要王爷,不,不,不怕被属下冒犯,属下就没,没,没问题!” 黑土端着绣花步子走到床边,抖着手去抓刚刚睡醒就将他叫来的人的衣服。 他这是倒了八辈子的霉吗? 莫名其妙的在这人床上醒来,险些被个太监砍了头,这下又被唤来给人换贴身里衣? 他自己又不是没手? 况且这大晚上的,不睡觉换什么衣服? “你往哪摸呢?” 黑土心里扭着,闭着眼睛乱扒拉。 被这突如其来又冰冷的声音一呵,吓得手剧烈一抖…… 感觉身前这人身子倏地一僵,赶忙把手缩回来,急忙求饶:“啊?对不起对不起,属下不是故意要摸将军你……”胸的。 “……原来不是无意的呀?那继续吧!” “……” 黑土脑子一懵,这是什么意思? 楚洛见没动静,转头回来不解的问道:“你一个大男人,害什么臊,难不成我和你的不一样?我都不介意,你介意个什么劲儿,弄得像我要强迫你似的!” 闻言,想到自己这一日的遭遇,再想想单纯巡逻的安逸,霎时怨气直冒,把手里的干净衣服往这人身上一扔,破口骂起来:“什么叫我和你的不一样,本来就不一样好吗……还有,我巡逻巡得好好的,你吃错药了干嘛要召见我?见就见,让我站那么久是几个意思?明明昨晚我是睡在地上的,结果今早就跑你床上去了?你堂堂宸王殿下,能进你军帐的人掰着指头都能数清楚,你敢说让我被那臭太监抓住不是你自己动的手脚?还有,你昨日见我时明明还好好的,今早却突然病了,还病得站都站不稳,你敢说你不是在做戏?” 楚洛安静的听着他发脾气,末了指着自己一脸懵:“你说我是做戏?” 黑土冷冷一笑,继续道:“好,姑且就当你是真病了,这我们先放下暂且不谈。就算你病了,难道病的手也不能动了?穿个衣服而已,你自己不会吗?我看你就是存心的,你存心,存心想强迫我一个无权无势的小兵,哼!” 黑土一股脑地将自己的所有疑惑全部说了出来,愣是不管这样直面一个从小娇生惯养的皇子是否会造成不敢想象的后果。 默默的听完,楚洛有些沮丧道:“原来,我在你心中竟是这样?” 黑土一眼瞪过去,理直气壮:“是又怎样?” “你这人长的不行,胆子倒是挺肥,好歹本王还是个将军,你就不怕本王一刀砍了你脑袋,下酒?”楚洛凝着黑土,笑着问。 黑土脑袋一仰,不屑道:“大将军想砍就砍吧,砍之前记得告诉小的,要用小的的脑袋配什么酒,我也还提前取来,免得将军还得自己跑一趟,耽搁享受佳肴。” “咳……”楚洛猛地咳嗽了一声,脸色有些难看:“说完了?” 黑土气呼呼的甩头:“哼……” 楚洛勾起唇角,笑的有些宠溺,末了拍了拍身侧的位置,道:“过来。” 黑土双眼一眯,警惕道:“干嘛?” 楚洛收了手,抬腿屈膝,手肘撑着膝盖,手掌拖着腮帮子斜斜看着黑土,深邃的眼睛已经没了方才寒冷。 他笑道:“你今日说,你的命以后就是本王的了。此刻作数吗?” 黑土一愣,想到早上跪地求情的话,霎时有些后悔。可是再一想到背靠大树好乘凉,于是道:“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还能收回来不成!”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更衣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伤口 “呵……当然不能。”楚洛嘴角抽了抽,堵死了这句话。 黑土憋嘴,果然是个顺着台阶下的货。虽然被这人折磨,但不用在外面晒太阳也挺好。如是想,竟忍不住笑了起来。 “既然心情顺畅了,现在总该帮本王把衣服穿好了吧?”楚洛指了指松散的领口。 “哼……” 心情调整过来,黑土不情不愿却又不敢不从的靠了过去,重新去解已然松散的衣带。 麻力的将衣裳给换好,黑土却被他身前的腰带难住。 他的着装与他们不同,按照先前给自己束腰的方式,怎么都束不好。 于是黑土灵机一动,直接打了个死结,也算是小小惩罚一下这混蛋。 “好啦!”黑土一拍双手,退到一边。 楚洛满意的低头,当看见难看的死结时,顿时气的咬牙瞪了过来:“你弄的这是什么?给我解开!” 黑土瘪嘴:“不会。” “不会就不知道开口问?亏得吴叔还夸你聪慧过人。赶紧给本王解开!” “不会解。”黑土赌气道。 说罢,楚洛看他一眼,忽然一把捉住他的手,拉向腰间。 黑土下意识的想抽回来,楚洛不放,反倒拉的更紧。黑土想喊疼,楚洛却突然道:“不许叫。” ‘疼’字被堵在嘴里,黑土气愤的瞪住楚洛。 楚洛温柔的眼神恰好看过来,四目相对,黑土心跳猛然漏了一拍。 “你……” “跟着我的手~” 黑土像是中了邪,真就按着楚洛说的在他的大掌包裹下,一点一点的扯开死结,又跟着他的步骤,缓慢的打成一个好看的活结。 在黑土看不见的地方,楚洛俊朗的脸上,轻轻勾起了一个温柔的弧度。 待腰带彻底束好,黑土正准备离这人远点,手却再次被紧紧捉住。楚洛垂眸看着他,眼神清明又邪魅:“你方才说,我们不一样。我想知道,我们哪里不一样?” 额…… 黑土只觉脑子嗡一声,一双邪恶的手已经摸向身体,要看就要碰到,那只手突然换了方向,捏住他胳膊,用力带入怀中,紧紧的,又轻轻的抱紧。 黑土吓得一怔,气的怒火滔滔,赶忙怒斥挣扎:“放开我!” “别急,先让我看看我们究竟是哪里不同!” “混蛋……嘶……放手……” 黑土本是想蹭脱这人的咸猪手,怎料他突然用力,肩胛骨猛地一疼,他倒抽一口气,眉心紧紧皱了下。 楚洛身子微愣,松了些力道,却并没放手:“安分点。” 黑土继续挣扎:“你先松开。” 楚洛拗不过,这才松开了人,只不过双手捏肩,不想让人离开。 黑土嫌弃的盯着肩膀两侧的手,怕扯到伤口,不敢再动。 楚洛满意的睨着黑土,心情不错:“下次不许再这么抗拒……你受伤了?” 楚洛下意识的一拍黑土肩膀,眼神余光却猛地发现掌心一片触目惊心的红,身子倏地一僵,瞬间推开黑土,不敢置信的看着手心的血迹,而后气愤又心疼的质问。 “不小心摔的!” 黑土眼中极快的划过一抹森冷的寒意,趁机一甩胳膊,与楚洛保持距离。 “小心……” 楚洛见他动作太大,担忧的提醒。 黑土恨恨的瞪楚洛一眼,转身就准备跑出营帐。 楚洛眉心紧拧,极快的闪身到黑土背后,点了他的穴。 黑土霎时僵在原地无法动弹,心下骇然,正要破口大骂,楚洛又绕到他身前点了哑穴。黑土只能震惊又愤怒的盯住楚洛,想知道他意欲何为。 却没想到,楚洛突然打横将他抱了起来,轻轻的放上了他的床榻 黑土心狂跳,他究竟想干嘛…… 楚洛不理黑土,只是扯过被子将他裹严实后,撂下“等我回来!”四个字,便取了斗篷出了营帐。 黑土看着这一幕,微微皱眉,心里有些不安。 半月高悬。 西楚地势偏高,山势连绵,多以盆地为主。此番对阵全因西楚聊城的秣陵镇与北羌孤雁城的姚渡镇交壤一带的山匪闹的,因此羌军驻扎在姚渡镇之外一里,背山而居。 楚洛急行至山林边才驻了脚,朝着林中低咳了声,林间遂飘出来个矫健的身影。 “主子!” “上京可有消息?” “回主子,未曾!” 楚洛背于身后的手猛地一紧:“最迟明日午时,本王要太子这些时日来所有的动向。” “属下明白!” 待黑影消失,楚洛目光飘向东北方,那面有都城上京,亦有主将帅帐。用手按住心口压下一阵阵抽疼,喃喃低语:你答应过我,一定不会有事! 山野密林,雨水充沛,温度适宜,虽交通不便,人口稀少,却实属富饶之地,天然的药材库。 半个时辰后,楚洛回到营帐,手中拿着些草药。 黑土看着认真捣置草药的人,心头微动,鼻尖泛酸,涌上难以言说的感动,只是感动过后,却余下满心疑惑与担忧。 这家伙竟亲自动手为他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兵去采药? 莫不是被他发现了什么? 难道…… 心尖猛地一颤,黑土一甩脑袋,努力地想将脑中猜想挥掉。 不会,一定不会被发现的,她藏得这么好。 “你甩脑袋干嘛?脑子不灵光了?”楚洛一边磨药,一边还不忘调侃:“对了,本王还不知道你哪里与本王不同呢?” 闻言,黑土一个头两个大。这人还有完没完? 楚洛将草药碾碎,用白纱布裹了拿到床边,继续道:“其实,本王知道你哪里与本王不同……” 黑土倏地朝着衣领瞟了一眼,瞪出一个凌冽的眼神看去,戒备又凶狠。 “切……瞧瞧你这模样,本就长得不怎么样,还喜欢大眼瞪小眼,丑死了。看你憋着难受,本王就发发慈悲,让你说几句,不过不许骂人,听到没?” 说罢,楚洛伸手解开哑穴,在床边坐好。 “无耻流氓王八蛋,你给我等着,我一定不放过…”你。 ‘你’字还没说出,楚洛又抬手封了穴,不悦道:“本王不是说了嘛,不喜欢你骂人,你这小子怎么不识趣?” 楚洛将弄好的药放在凳子上,从床上拉起黑土坐好,开始给他脱衣服。 然,当楚洛利索的脱掉外套时,黑土不太漂亮的脸顿时拧成一团,眉峰皱紧,脸倏地红了起来,额上还渗出了一颗颗汗珠来。 楚洛只当他是心气不顺,遂打趣道:“你瞧你,本王不过给你上个药,还没怎么着呢,你的脸就红成这样。那日后本王与你坦诚相见,岂不要……” 楚洛一边说着,手上已经将黑土的衣服脱的只剩里衣了。楚洛满意的去取凳子上的药草,可等他回头时,仿若一个晴天霹雳将他生生劈开。 脱衣服的手一抖,险些将另一只手中的药打翻。 愣愣地看着黑土松开的领口处厚重的纱布,楚洛竟一时失神,忘了该转身避嫌,并且赔礼道歉。 此时此刻,心头叫嚣着一种情绪全然霸占了他所有的理智,引领着他抖着手继续拉开她松垮的衣领,露出一层层缠裹严实的束胸布才罢手。 他震惊又欣喜的看向黑土。 黑土满心满眼的愤怒在被扒开里衣的瞬间达到了顶点,然后又轰然瓦解,不属于她的脸上除了浓烈的杀意外,就只剩下如释重负的随意。 楚洛迅疾解开她的穴道,语气愧疚:“你……没事吧? 黑土得脱,抬手便扇出一耳光:“出去。” 楚洛愣了愣,担忧的看着她,声音虚弱:“我走,你别生气。” 说完直接出了营帐。 黑土看着摆动的门帘,心颤抖的厉害。 被发现了…… 女子的身份,终于还是被他发现了…… 谭怡不甘心,内心矛盾,似乎有些分不清自己的愤怒究竟是因为他粗鲁的行为,还是这么后知后觉。 帐外,守卫的士兵早被吴叔遣散。 楚洛紧着衣袍站在暗处,看着灯火下那个坐着一动不动的身影,想起日日夜夜思念的人,心中的狂喜再也抑制不住。 她真的来到了他身边。 只可惜,未等到她亲口说出这个秘密,他就强行知道了真相,依照那个人的性子,该是极为生气的吧?! 可生气又如何呢,只要在他身边,他总归会让她开心的。 可是……她怎么会受伤? 楚洛忽然想到什么,眉心一皱,眼中露出万分惊恐,随即掀帘而入,直冲床榻。 伤口突然一阵剧疼,谭怡额头生了一层密密麻麻的汗珠。 咬牙脱了里衣,准备自己给自己上药,门口动静,她也懒得理会,更无心顾及衣裳是否完整了。 伤口先前被那混账捏的裂开,中间又一番折腾,取下旧药时竟连带着扯下一些皮肉来,疼的谭怡直冒冷汗,痛的抽气。 伤口是从肩背穿入,她凭着感觉摸索伤口的位置,却碰到了一双冰凉的手。于是她索性收了手,由着那双手慢慢动作。 楚洛听着那一声痛吟,仿若伤在己身,感同身受的捏紧了拳头。 接过她手里的药瓶,看着雪白肌肤上深浅不一的疤痕,血肉模糊渗血的伤口,一时手抖的厉害。一个好好的姑娘家,不该是细皮嫩肉吗,怎会受这么重的伤? “心……黑…土,你的伤……”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伤口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往事 “说的你好像你身上一点疤都没有。手脚麻利点,不行我自己来。”谭怡闭着眼睛催促,虽然自己已经疼得懒得再去争犟男女之防,但不代表她真的不介意。 楚洛上药的手紧了紧,小心翼翼的用纱布处理掉渗出的血迹,这才发现伤口周围已经红肿起来,心疼不已:“疼吗?” “废话,你试试看疼不疼?”这两日天气炎热,她穿的盔甲又厚重,左肩胛骨处的刀伤虽然一直有药护住,但是难免不会感染。 “对不起。”楚洛仔细将白色粉末撒在伤口上,自责道。 他当真该死,若非为了设计李公公,也不至于让她困在屋里那么久没时间换药。 他可真是混啊…… “哼,现在说对不起,早干嘛去了?要不是你,我至于成现在这样子嘛!”谭怡咬牙忍住疼,忍不住抱怨道。 楚洛:“……” “你究竟行不行啊?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跟个姑娘家似的……快点。”感觉到楚洛上药的手一顿,谭怡没好气道。 “你这……”脾气,楚洛收好止血药粉,又将之前的草药敷在伤口上用纱布包好,才将她的衣服扯上去。 谭怡顺势把衣服系好,侧头过去,正看着楚洛一脸的心疼,心头突突跳了下,嘴上却道:“怎么,说你墨迹,我还说错了不成?” 楚洛没有反驳,而是忽然十分认真道:“没错,我确实墨迹。”如果他的速度再快一点,她就不用受那么多苦,也不至于伤成这样。 谭怡愣住:“……” “你肩头的伤……”楚洛瞥了眼她肩膀,随后问。 谭怡整理好衣裳盘腿坐在床上,瞥着楚洛半响,淡然道:“来之前在街上碰到了个来寻仇的打了一架,没打赢,挨了一刀。” 楚洛见这人对穿肩而过的伤势说的云淡风轻,霎时心脏骤然一疼,他刚才看见的不过是她后肩的伤,其余地方究竟还有多少疤痕他不用想也能猜出个所以然来。 “就只是挨了一刀?” 谭怡皱眉打量了眼楚洛,指了指不远处的书案,命令道:“你,离我远点,坐那去。” 楚洛一愣,并没有要走的意识:“你之前不是说,不想入朝堂吗?为什么突然又回来了,可是为了我?” 谭怡一怔,想到老庄主的交代,随口道:“你想的可真美,我不过是在江湖呆的有些无聊,觉得应该找点事做做,刚好和你认识,来大羌至少有个靠山。” “南湘你不也有靠山?”楚洛有些失落的反问。 “你说殊清啊,他不行,那家伙无心功名,成天只想着怎么在江湖玩的开心。成不了事。”谭怡又指了指书案:“让你坐过去。” 楚洛不理,只是道:“你想如何成事?” 谭怡想也没想就脱口而出:“自然是弄个皇后来当当啊。” 楚洛眼中露出怀疑与失望,难道她也不能免俗? 谭怡几乎一眼就看穿了楚洛眼中的情绪,遂道:“难不成于朝廷而言,除了皇后,还有更有权势地位的职业?” 楚洛皱眉:“皇后?” 谭怡继续道:“毕竟我在江湖上的名声也不算太差,至少也得与现下的身份称号匹配才成,不然我岂不是白折腾?你说是不是?哎,你听见没,坐过去啊。” 楚洛郁郁的起身,明明自己该开心,这时内心竟有说不出的憋闷。 按理说,不管她入朝堂的目的是为了做皇后还是其他,只要她还活着,还在他身边,便该知足。 “怎么?难不成在你心里,只有你的‘倩儿’能做皇后,我就不行。”谭怡盯着站在窗前的人,一脸调侃。 楚洛一怔,显然被她的话惊住,有些紧张的解释:“楚倩,你们见过面了?” 谭怡勾了勾唇角,这家伙应当还知道西楚的人就是她吧,遂道:“怎么?这么紧张,怕我伤了她麽?” “你不会那么做。”楚洛摇头,说的十分笃定。 谭怡冷哼一声,嘴角的笑意越发显眼:“这么相信我。就不怕万一?” 楚洛一边摇头,一边坐回床榻:“没有万一。” 谭怡皱眉:“那万一是她伤了我呢?” 楚洛犹豫的下,还是摇头:“也不会,她不是你的对手。” 谭怡总算眉开眼笑了,侧身过去,抬手摸向楚洛耳后,扒拉下来一张薄如蝉翼的面具拿在手里研究,末了大吃一惊道:“你这面具可以呀,手艺不错。” 楚洛皱眉,没想到这家伙的关注点这么特别,于是道:“不妨把你的也拿下来瞅瞅?” 谭怡看了楚洛一眼,当真也将自己脸上的面具撕扯了下来递了过去:“看,没有你的精巧吧!” 楚洛将面具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鼻角和眼角,又摸了摸眉宇处,点头夸赞道:“虽然仔细看还有能发现些破绽,但在当今世上已算是上上品了。” “你这手艺,谁教你的?”谭怡想精进技术,于是直接问:“外传不,要不教教我?” “你若想学,我随时都可以教你。”楚洛一愣,摇了摇头,低低道:“不过教会我的人已不在人世很多年了。” “额……不好意思啊。” 楚洛摇头:“没什么不好意思,最该不好意思的是我才对。如果当年她没有救我,现在的她一定活的很好,很幸福。” 谭怡明显感觉到楚洛内心深处浓烈的自责,她心口忽然有些闷,于是抬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吧,在他决定救你的时候,他一定觉得是最大的幸福,至少他还能救你。我想,如果时间能重新来过,他也还是会选择救你。” “真的吗?”楚洛有些晃神的问。 谭怡点头:“是真的,比真金还真千倍百倍。”如果换做是她,只要能将阿域救出来,死算什么,哪怕让她灰飞烟灭都愿意。 “咕咕咕……” 谭怡警觉:“什么在叫?” 楚洛瞥了眼她的肚子,嗤笑一声,道:“你先休息休息,我去找些吃的来。” 闻言,谭怡猛地低头看着自己的肚子,又不争气的叫了两声,她摸着肚子笑嘻嘻的看着已然起身的人,道:“那就劳烦王爷跑个腿,我想吃糖醋排骨。” 楚洛宠溺的轻叹,转身出了营帐。 谭怡便躺靠在被褥上,一边摸着咕咕作响的肚皮,一边翘着二郎腿感受着难得一遇的休闲时光。 毕竟来了这些时日,还没这么悠闲过呢。 * “不对不对,一个人最与众不同的地方在眼睛,其他地方大同小异,唯独眼睛最传神,千总万总,总归没有相同的。所以,面具的第一要义,就是眼睛的地方要仔细处理,不然就做不出好面具。” 光亮的山洞里,约莫七八岁的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绿袄子,双手叉腰,振振有词的指导着一个衣冠楚楚的小男孩,他们手中各拿了一张还没有任何形状的空皮。 “我觉得你说的不妥,眼睛虽然重要,但是脸部轮廓才是面具的关键,人的脸型不尽相同,只有先刻画出面部轮廓,才能刻画出不同的人脸来,才算是换脸。”小男孩看了眼手中的面具,并不赞同女孩的说法,讲出了自己的认识。 小姑娘很认真的听完,并不全然认可,却也没有完全否定:“你说的有理,但我说的也有理,不如这样吧,我们各自刻画一个自己,然后你扮做我,我扮做你,回家让母亲悄悄看,谁的面具做的好,可成?” 小男孩铿锵有力道:“好。” 两人做好面具,相互带上,小小的脸瞬间变成了彼此,两人四目相对,看着自己的脸和同伴的身子,哈哈大笑起来,笑了好久才停下,一同走出山洞。 洞外白雪纷飞,滴水成冰。 小女孩伸手接飞雪,道:“你之前不是说有人要害你吗?这下不就好了,只要你带上面具,想杀你的人就再也找不到你了。” 男孩笑着看着女孩,眉眼里都是羡慕:“谢谢你。” “不用谢,母亲说过,世间种种,皆是机缘。你因学了易容术不会再被追杀,而我因教你易容术,再不用担心此术失传。”女孩冲进雪里,开心的旋转起来。 男孩看着女孩,笑容越发温柔而灿烂。 为了逼真不露破绽,两人互换了外衫,随后两人踩着飘雪悠悠下山,走到下坡,女孩突然加速,迎着飞雪奔跑起来。 “你慢点……小心路滑,等等我……”男孩吓得赶紧大喊,自己也跑了起来去追,只是跑到一半,他忽然按住耳后,小跑着提醒道:“小怡等等我,你这里弄的太松了,都掉开了,快回来帮帮我啊……” 女孩听到声音,这才停下,回头来喊道:“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男孩一便稳住脸上的面具,一边跑着道:“面具松了,你输啦。” 女孩倏地双手叉腰,停下原地瞪着男孩:“胡说,我做的面具婶婶母亲都说精妙,才不回松呢,一定是你自己没有贴好,还赖我,可别忘了,你的手艺还是我教你的。哼……” 男孩好不容易追上女孩,见女孩不信,侧着脑袋将耳后已经松开的面具展示出来:“你不信,你自己看。” 女孩怀疑的看了眼,被风雪吹红的脸更红了,她挠着小脑袋瓜皱眉道:“不会啊,我以前做的都没有问题。” 男孩遂问:“你以前是给男孩还是女孩做的?” 女孩道:“女孩啊,给姑姑家的天儿做过,还有宋叔叔家的小雪也做过。都好着的。” 男孩道:“那就对了,女孩子面相较小,骨相也柔和,你沿用之前的模板做自然没问题。可我的骨相比你略大些,你的模板自然不再适用。” 女孩嘟嘴:“不会的,我们去找母亲评理去。” 男孩摇头一叹,弄好面具,跟着小跑起来。 “快,人在这里!” 忽然,从路边的树林里冲出来两个黑衣人,一见女孩,便将长刀指着女孩露出凶相,与同伴分享消息。 两人倏地停下,男孩瞬间警觉起来,一把将女孩拉向身后,目光冰冷的看着黑衣人:“你们想干什么?” 打头那人大摇大摆的提着刀向两人走来:“干什么,自然是拿人钱财,□□,宰了你身后的人。” 男孩眉头越发紧蹙,护着女孩往后退:“究竟是谁这么心狠,连个孩子也不放过。” “这我就不知道了,我只知道宰了他,我有五百金拿。”黑衣人下巴一抬,眼神凶狠的就冲了过来。 男孩用力把女孩往身后退去,喊道:“快跑,我拦住他们。” 女孩被推的连连后退好几步,看着男孩担心不已:“我们一起走啊!” 男孩摇头:“你快跑啊……” 女孩害怕的摇头:“不……” 黑衣人冲过来,女孩吓得大叫一声,瞬间哭了出来。 男孩倏地纵身一跃拦住黑衣人,回头又催促她走:“走啊,走……” 她不敢再留,拔腿就跑。 见自己被拦,黑衣人吃惊不已:“好家伙,想不到你一个姑娘家还会功夫。你,快去追那小子。” ‘姑娘家’三个字瞬间警醒了男孩,他猛地转头看向拼命奔跑的女孩,终于知道这两人为什么要杀她了。 在黑衣人眼里,女孩才是他啊。 男孩几乎是拼了命的去拦奔向女孩的黑衣人,却被与他交手的黑衣人拦下。 雪越下越大,他也快体力不支,倒地之前,他眼睁睁看着两个黑衣人追着女孩消失在大雪之中。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往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回京 “别杀我,别杀我……啊!” “心台,心台……醒醒。” 谭怡倏地睁开眼睛,心脏狂跳,喘息不止。 “做噩梦了吗?”楚洛蹲在床边,一脸担忧。 谭怡脑子里还是被黑衣人逼着跌落山崖急速下坠的恐惧与刺骨的寒冷,她看向楚洛,忽然一把将人抱住,想汲取些温度。 来自旷古的冰寒从崖底涌上来,在触碰到她皮肉的那一瞬间,犹如苍鹰遇上了肉糜,就会倾巢而出蜂拥扎向目标,几近癫狂般争相啃食……所以的寒冽扎进皮肉,钻入骨缝,渗入骨髓,彻骨的寒冷由内而外裂变不息,几乎瞬间就将她冰冻霸占。 这时的她,急切的需要温暖,可以击退所有寒冽的火热。 楚洛被抱得一怔,没想到这家伙会突如其来的抱住自己,半天才反应过来将怀里的人抱紧,用力的抱紧。 宽阔的胸膛厚实而温热,抱紧自己的双臂有力而温暖,针刺一般的寒意终于被强而有力的火热击溃,潜伏进了深渊的尽头,谭怡总算感觉到了一丝温度。 奇怪,她怎么会做这么奇怪的梦?梦里刺骨的寒冷,竟然能诱发她体内的寒毒,那种冰冻的疼痛竟和每次寒毒发作的感觉如出一辙。 “怎么样,好些没?”感受到她身体微弱的颤抖,楚洛担忧的又问了一次:“怎么身子突然这么冷?” 谭怡感受着身子逐渐有了温度,却并不想放开楚洛,微微摇头道:“刚没盖被子,又梦见自己掉冰窟窿了。” 楚洛闻言吓了一跳,担忧的侧头看了看她的后脑勺,轻轻拍了拍她的背提议道:“还是请医官来看看吧,你这样不行。” 谭怡继续在他怀里摇头:“不要,你这里的医官都是宫里豢养出来的花架子,书呆子,只知道对着医术死记硬背,哪能治得了我。正儿八经要看医官,得找氿幽那样的才行,他可以从死人堆里练出来的手艺。” 楚洛道:“那我找人去请鬼医来。” 谭怡又摇了摇头:“不用,他给我准备的有药,只是我出门走的急,忘记带了。眼下也只好先忍忍,如果实在忍不住,那我就只有先回上京了。” 身后的手一紧,谭怡悄悄勾起了唇角,随后从楚洛怀中推开在床边坐好,一双精亮的眼睛盯着楚洛,满眼清澈。 楚洛有些不舍得放下手臂,双目微红的看了过来,认真道:“也好,你身上的伤得好好调理修养,这里各种条件都不好,吃的睡得都不及上京舒服。” 谭怡看着楚洛认真的表情,有些失落,他竟然都不留自己…… 楚洛似乎看出了她的情绪,忽然又道:“虽然我很想让你留下陪我,可来日方长,你身子最要紧。” 心跳猛地漏了一拍,看着楚洛深邃眼眸中露出的认真和疼惜,谭怡感觉有无数头小鹿在身体里奔跑跳跃,感觉耳根一热,怕被发现谭怡倏地转移话题道:“我的糖醋排骨呢?你不是去给我找吃的了么,快拿来,我饿的不要不要的了。” 说罢,就开始穿鞋。 楚洛嗤笑,宠溺的叹息,忽然弯腰握住谭怡的手,温柔道:“别动,我来。” 谭怡一愣,内心又是一片海浪奔袭…… 楚洛拿去地上的长靴,轻柔的握住谭怡脚腕,一点点将她的脚放了进去。感受着五指温热的温度从小腿腕传遍全身,谭怡已然怔的不知所措了。 虽然她瞧不上王爷这个称谓与所拥有的权利,却还是被楚洛的行为震惊了,他好歹也是个王爷,生来就被伺候,自己穿鞋这事未必日日都会发生,可今日,楚洛却毫不介意的给她穿鞋?!想一想,都觉得不可思议,再看楚洛一眼,他是怎么了? 楚洛起身净手,末了牵着她的手走到桌边坐下。 他将食盒一层层打开,却出里面色泽诱人,卖相精致的两样小菜,一碗清粥,还有她心心念念的糖醋排骨,肚子瞬间不争气的叫了起来。 楚洛将筷子递了过来:“看你这如狼似虎的模样,快些吃吧。” “那我就不客气了。”谭怡接过筷子,便开始大快朵颐。 一碗粥下肚,又吃了一半的小菜和排骨,谭怡顿时觉得胃里温暖又舒服。她取出手巾擦完嘴巴,起身回到床上悠闲的躺好。 就在这时,帐外有人声道:“王爷,属下有要事禀报。” “进来。” 楚洛一边收拾桌上的碗筷,一边道。 那人走进营帐,瞧见床上躺着个人,赶忙低头跪下,略有迟疑。 楚洛遂道:“无妨。” 那人便禀报道:“京城传来消息,太子于中街遇刺,谭大人挺身挡剑,一剑穿肩而过,至今昏迷未醒……” “砰”一声,楚洛手中的瓷碗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他双手捏拳,圆润的指甲几欲挤进肉里。 下属被吓了一跳,瑟瑟发抖。 楚洛极度克制的道:“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那人极快离开,营帐之中就只剩下她两人。 这时,空气格外的安静,能听见两人不同速度的呼吸。 谭怡暗暗咬唇,看了不远处那背影一眼,心里闷闷的,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道如何开口,索性翻了个身,不动声色的面朝着床内躺好。 假装什么都没有听见。 忽然,强大的气息从身后涌来,带着灼热的怒火与浓烈的疼惜,她瞬间被从身后抱住,那俱温热而颤抖的身体紧紧贴着她。 “答应我,不可以再这么伤害自己。” 楚洛声音沙哑,还有些鼻音。 谭怡悄然吐了口气,不敢动。 “答应我,不管日后如何,都不可以再伤害自己。”楚洛吸鼻子的同时,挪动了下手臂,将她抱得跟紧。 心尖猛地一颤,这家伙不会在哭吧? “答应我,心台。” 他再次追问,谭怡咬唇,点头答应了下来。其实想要出京办法很多,不一定非要用自损的方式,只是当时心中急切,加之如果为了救太子而受伤,获得的益处是最多的。 对她而言,最划算。 楚洛忽然又道:“你放心,日后我必护你周全,绝不会再让你受伤。” 心尖一动,平静的心湖泛出层层涟漪,谭怡反手握住楚洛的大掌,十指紧扣的闭住双眼。 因楚洛重病不省人事的消息传入上京,不多时就被其余三国知晓,于是最先发动攻击的是‘楚洛’带队的楚军,随后是东岳和南湘的部队。 可就算三面围攻,楚洛早有计划,在副将左晏珘的帮助下,很快就战胜归来,北羌国土面积几乎在本月内就多了一倍,附近的边陲小国都成了北羌的领土,就连东岳和南湘都愿意以北羌为首,唯独西楚僵持不下。 于是,皇帝召‘千辰睿’班师回朝。 赐了新府邸,拜了征西大将军,父子之间的关系,也有了些微缓和。 千辰靖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他的赞同出征竟还成了‘千辰睿’步入朝堂的助力。 一时间愤怒难抑,逮住大病初愈入朝第一日的谭怡理论:“这就是你出的好主意?” 谭怡愣神刹那,千辰靖的短刀已经在眼前闪过,她不急不慢道:“谭大人,如今七弟执掌兵权,你有何看法?” 谭怡浅笑:“自古打天下容易,守天下难,殿下只需拿住一个‘守’,还怕了他千辰睿不成?” 谭怡疲惫的瘫坐在大堂木椅之上,再笑不出来。 “谭大人这是怎么了,如今得了圣宠,就不认得我等鼠辈了?”房檐上跳下来一个人,黑巾裹头,只留下一双哀怨的眼睛。 谭怡注视着来人,眉头微蹙:“连公子,你不陪你家王爷,跑我府上来做什么,难不成还想一刀砍了我?” “我就说我家王爷好端端的,突然改了性子,原来果真是你们闹了别扭。” 谭怡脚步一滞,他们可没闹别扭,只不过是走的急,来不及招呼一声罢了:“连公子这话说的我怎么听不懂。公子还是请回吧,莫要等我请你出去,那可就没意思了。” “哎,我说你一大男人怎么搞得跟女人似的,有什么说不通打一架不就好了,干嘛生闷气么,多没劲,你说是不是?”说着,连轩凑近谭怡,一副邪邪的‘你懂得’的表情道:“何况那小子脾气你也知道,什么都大度能容,唯独对感情忒小气,你堂堂尚书大人,就不能多担待点?” “你说够了没?”谭怡平静的看着像个老妈子般废话的连轩,有些不耐烦道。 连轩一愣,并未因她的制止而闭嘴,反倒越发笃定道:“我就实话实说吧,今儿我来,就是要把你们之间这事儿给解决了。” 谭怡轻笑,再次下逐客令:“我们之间没什么可解决的,你可以走了。” 连轩忽然凑到她跟前来,瞪着眼睛好奇的问:“你当真不难受?” 谭怡皱眉问:“请你告诉我,我难受什么?” 连轩疑惑,却是接着问:“你心情没有不好?” “连公子倒是说说,我为什么要心情不好?” “好吧好吧,我懒得管你难不难受,高不高兴,总之,那个人现在很难受,很不高兴。”连轩忽然认真起来,郑重其事的说道。只要他说出来,这人一定会有些反应。 谭怡心尖一颤,却道:“连公子指的是谁?” 连轩愣住,有些气:“你少装。” 那晚楚洛亲口告诉他,谭心台就是谭怡,北羌的尚书就是玄庄的赤墨。不仅如此,他们还在一起了。 可眼下,这是怎么回事?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回京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小院 见连轩离开,谭怡终于放下所有伪装,眸色阴郁起来,脸色也有些不好。 她抬手摸了摸肩上的伤,伤口隐隐作痛,就像她的脑子一样,隐隐有些乱。 “楚洛啊楚洛,你究竟是几个意思?是想用绝食的方式,逼我可怜你,主动来找你吗?” “当然不是。” 昏暗的廊下缓缓传出来一句懒洋洋又十分笃定的话,谭怡心跳漏了一拍,转眼望过去。 月色下楚洛一身黑衣,款步而来。 看着来人,谭怡嘴角露出一丝微不可查的笑来。 楚洛走至近前,伸手将人轻轻揽入怀里,将头放在她右肩,有些委屈道:“便是听说我不眠不食,你也不曾动容。心台,你就这么不关心我吗?” 谭怡露出一副嫌弃的表情来,好家伙,要真不担心,她也不至于拼着受伤大老远的跑去边境找他了,这家伙。 楚洛见这人不回应,继续道:“我好饿,带我去吃东西好不好?” 谭怡推开面前的人,气道:“活该,谁让你自己不吃东西。” “是不想自己一个人吃。” 谭怡瞪住楚洛,遂道:“那你就继续饿着吧你。”虽然嘴上是这么说,但她还是起身牵着楚洛的手朝着厨房走去。 府邸是谭心台临时买的,唯一的仆从也是谭心台自己的人,自从她回来后,那小子每天撅着屁股想跑,她无奈,只得把人放了回去,小仆自然也跟着走了。 所以,府邸内平时除了她自己和梅,并无旁人。 眼下梅出去了,就只剩下他们两人。 “其实,我一直很好奇,你和千辰睿究竟是怎样一种关系?正主如今在哪里?也在上京吗?”谭怡边走边问,虽然知道这其中必定有一个很要紧的秘密,但是她相信,身边的人一定愿意告诉他。 楚洛握住她的手一紧,随后低低道:“那你先听我说一个故事吧。” 谭怡认真的点点头。 楚洛遂道:“图夕王朝覆灭后,天下分成了北羌、西楚、东越、南湘四国,边境小族人少没什么战斗力便忽略不算。四国中北羌实力最强,勉强能算得上是图夕正统……” 其实,对图夕的事情,谭怡也知道不少,比如图夕覆灭的真正原因并不是四国纷争,而是千辰牁的预谋和算计。在图夕后期,千辰牁逼迫闵帝自杀,又胁迫哀帝以令诸侯,后来他的野心越来越大,挟天子不如做天子,所以景云七年他终于杀害了哀帝在北羌称帝。哀帝妻妾皆被毒杀,然因哀帝幼子本就体弱,以药续命,结果毒药两相抵,竟侥幸逃过一劫。后来此子流落民间,隐姓埋名娶妻生子,也算活的一世清闲。 楚洛道:“北羌初期军力强盛,彼时西楚人心涣散,实力极弱,父亲未保西楚不被吞噬于瑞德十六年夏将我送过来为质,一为表臣服之心,实则却借机招兵买马,养精蓄锐。彼时我只有八岁,来到北羌后水土不服,加之太子刁难,几欲丧命,好在遇上尚为孩童的兄长,也就是你口中的正主千辰睿。兄长性情温和,仁善心软,又深的宠爱,因此对我多有照顾,太子也不敢再明目张胆的欺辱我。” 楚洛说的这一点,谭怡并不意外。千辰睿和千辰灏自幼一起长大,关系深厚,而千辰灏的生母即当今皇帝宠妃,而这位宠妃又是西楚长公主府管家之女。所以楚洛与千辰灏熟悉,也就在情理之中。 楚洛继续道:“在北羌的三年,兄长待我极好,教我兵法谋略,见识才干,以及内心深处最震撼的想法尽数倾囊相授。兄长恐惧战火,憎恶权利争斗,他恨一出生就被困于皇权的漩涡中无法摆脱。为此,他不惜舍弃一切私自送我回西楚……却也因此,兄长遭受了前所未有的磨难与唾弃,偶尔还会面临极端者的偷袭刺杀。” 楚洛忽然有些哽咽,谭怡也紧了紧手掌。 他继续道:“兄长一生追寻自由,却被皇城与身份困了大半生。我和兄长所思不同,他要的是大义与大爱,而我只求活着。所以,我来了上京,替换了兄长。” “那你兄长如今在何处,你可知道?”眸光闪动,谭怡追问。 楚洛侧头过来,深邃的眸子有些微光,他道:“兄长他,三年前便已经不在人世了。” “什么?”谭怡大吃一惊,震惊不已。 玄庄得到的消息是,真正的千辰睿三年前离开的上京。却不想,三年前,千辰睿已经身故了。 “……”本想追问为什么,可感受到楚洛的紧张与自责,她于心不忍,遂压下膨胀的好奇心,紧了紧抓住他的手,安慰道:“逝者已矣,节哀顺变。” 楚洛摇头,道:“放心,我没事。” 谭怡嗯了一声,虽然内心还是很好奇千辰睿究竟是如何故去的,却没法开这个口,遂岔开话题道:“赤玄令呢?你与赤玄令又是什么关系啊?” “嗯……尚书大人这是,在审我吗?”楚洛眉峰一挑,讨好的看过来。 谭怡轻嗤:“你姑且可以这么认为,但不能这么想,这么想是不对的,宸王殿下你说是不是呢?” 楚洛温柔的一笑:“好吧,既然我家的尚书大人想知道,本王还是老实交代比较妥当,免得我家尚书大人,可又要耍脾气不理本王了……” “切……”谭怡嘟嘴催促:“赶紧说。” 楚洛反客为主的抓住她的手,在掌心摩挲:“当年我回西楚后,父亲便拿出了一枚赤令给我,他要我暗中寻找那位流落民间的哀帝遗孤,恢复河山正统。” “所以,你就用赤玄令让玄庄出手乱北羌?”谭怡问。 “没有,你说的那块赤玄令不是我,是倩儿……”楚洛指尖一颤,慌忙解释,生怕她生气。 “倩儿……叫的如此亲热,都要成亲了还敢说没什么?” 手心一空,感受到灼热的目光时,楚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赶忙又解释:“心台,你别误会,我和倩儿真的没什么。” 谭怡倏地站定,怒视楚洛。 楚洛吓了一跳,继续道:“你知道的,当初我来北羌无依无靠,父亲怕我被千辰家迫害,遂与楚将军达成协议,给我和楚倩指了婚。后来我回到西楚,便与楚将军说清了这事,只是对外并没有下旨解除而已。再后来我收到兄长来信,要我赴北羌替他,如此一走多年,这事就更不可能成了。心台你要相信我,她于我而言,仅仅只是妹妹,并无其他。因幼年时落下的病根,我从未将谁拉入我的生活,除了你……” “哼……满嘴胡言。赤玄令为何物,那可是能调动江湖之力的东西,倘若真清白,楚倩又怎会轻易用赤玄令只让玄庄祸害北羌朝堂?” 谭怡丢下四个字就准备走。 楚洛忙一把抓住谭怡胳膊:“心台。” “松手。”谭怡声音冰凉,头也没抬。 楚洛急了,一把捏住谭怡肩膀,强迫着人靠近自己怀里:“心台。究竟要我怎样,你才愿意信我。我真的不知她手中也有一块令牌。” 谭怡虽然生气,却也知道他没说谎。赤玄令共有三枚,单独使用不过是让玄庄出出力,可一旦合体使用,即便命令是让玄庄自毁根基,也得照做。 只是这混蛋,一口一个倩儿,当她是空气吗? “既如此,让我看看你的赤玄令。”谭怡伸手。 闻言,楚洛当即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来,递到谭怡面前:“你看,我的一直在。” 谭怡侧眸,瞧了一眼他手中的黑色玄铁令牌。 确实是赤玄令,只要赤玄令命令一出,玄庄即刻就会收回令牌,因此,楚洛手上这块,应当是流动的最后一块。 “这令我一直随身携带,从未与人看过,父亲曾交代,不到万不得已不可以动用玄庄的力量。至于倩儿手中的那块赤玄令,我还真不……哎,心台,心台……” 见谭怡态度有所缓和,楚洛神色一松,遂想多解释解释,没想到话还没说完,谭怡突然甩开他的手,大步朝着后堂走去。 头也不回。 走的极快。 又气又怒。 还乱踢东西…… 这…… 屋檐上,爬在房檐吃瓜的连轩愣了愣,呐呐道:“这脾气,有些暴躁啊!俗话说的好啊,虐妻一时爽,追妻火葬场,兄弟,你自求多福吧。” 连轩看好戏的一笑,拍了拍手,有些惆怅的看着追上去的兄弟,不满的要了摇头,兄弟啊兄弟,你这一口一个倩儿倩儿的叫,还真想跪针板不成…… “啊哈哈哈……”一串得意嚣张又幸灾乐祸的笑声穿入云霄,连轩已没入人群,没了影。 后院的两人却不知如何突然大打出手。 两人一来一去,招式狠厉并没有半点相让的意思。 一盏茶后,两人总算打累了收手。 “功夫长进不少,看来没少练么。”谭怡抬手整理了下有些微乱的衣领,又弯腰拍了拍身上的衣袍赞道。 楚洛从怀中掏出一块白净的帕子,递了过来:“这得多亏了心台。” 谭怡接过帕子,正要擦拭额上的汗水,刹那间便一个空掌打了出去,斥道:“谁?” 房顶一抹人影闪过,下一刻,稳稳落在小院。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小院 免费阅读.[.aishu55.cc] 寒毒 “哼,真有意思,向来孤僻冷傲,不善与人亲近的尚书大人,日日退朝后闭门谢客的原因,竟是与人偷欢,有意思的很啦!” 阴鸷的声音,阴阳怪气的语调如鬼魅一般飘来,谭怡倏地松开楚洛,楚洛也配合的松了谭怡。 二人齐齐看向去,皆是一惊。 来人一身紫衣,黑发遮住脸上一道从额上直达下颚的狰狞疤痕,一双玄铁手臂垂于身侧,偶尔折射出幽幽冷光。 谭怡眉心微拧,似乎有些厌恶。 楚洛黑眸锐利的一眯,杀意浮现。 感受到楚洛周身的戾气,谭怡下意识的握住楚洛手背,一步上前将他挡在身后,皮笑肉不笑道:“堂堂鸿天镖局二当家,竟也学那梁上君子的做派,就不怕被江湖人耻笑么?” 慕柒,鸿天镖局的二当家,太子的得力助手,谁能想到他竟然忽然到访。 “你们书生的那套繁文缛节对我无用,对你们这些个道貌岸然的迂腐顽固倒是最合身贴切。” 慕柒冷然的说道,目光直勾勾的盯着她身后的楚洛:“酉时已过,尚书大人为何不命人掌灯?难不成这府上真有见不得光的东西?” 感受到身后杀气凛然,谭怡忙握住楚洛的手,忍住凛凛杀意道:“让慕镖头见笑,我府上的灯向来只对君子掌,品行不端的宵小尚且不配。” 面对讽刺,慕柒不为所动,冷嗤一声,仍旧盯着楚洛看。 谭怡皱眉。 这家伙极度敏锐,此刻楚洛未曾改装,但不排除慕柒不会发现端倪。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快些将人赶走才是。 “慕……” 慕柒忽然身形一闪,已如鬼魅般飘到楚洛身侧,仔细盯着看起来。 谭怡愣神,赶紧将人往身后拉了一把,自己也挡过去了一些:“慕镖头这是做什么?” 慕柒见状,用探寻的眼神瞥了她一眼,随即继续盯着楚洛笑眯眯的道:“啧啧啧,多美的一张小白脸呀!我很好奇啊兄弟,你俩在床上,你是主上呢,还是主下啊?” “慕柒。” 谭怡一声怒呵,完全横档在二人中间,顺势一把握住准备触碰楚洛脸颊的铁手,脸色冷到了极致。 “哎,尚书大人。”慕柒故意拖长了声音哎了一声,像极了被老母亲三令五申叫唤的调皮小儿不耐烦的应答:“大人可真小气,不让摸,难不成看也不行?” “你究竟想做什么……” 谭怡指骨咯咯作响,盯着慕柒的双眼凌寒如刀。她不喜此人,眼下更是厌恶到了极致。若非此人日后还有一用,她必定现在就解决了他。 说话间,楚洛极快地闪身到她身后,如惊弓之鸟一般握住她肩躲在了她身后。 谭怡眉心微展,随即握住肩头大掌。 慕柒一怔,目光凛冽地扫过谭怡肩上二人交握的双手,未被黑发挡住的那只眼倏地充满腥红:“竟还是个哑巴,哼……大人的癖好可真独特。只是做那种事,哑巴怎么能尽兴呢?不如大人收了我,我虽不及这哑巴美的动人,却一定让大人欲罢不能,比这哑巴有滋味多了……” “……住口!” 如墨的大堂里,谭怡从牙缝中挤出这两个字。 她脸色一阵红一阵白,眼中滔天的怒火凝成一把锋利的剑已逼至眼帘,只需再多一个字,便可破封而出,凌迟处死所有人。 “请你离开,现在,马上!” “哼,怎么,大人这是恼羞成怒,想杀人灭口吗?”慕柒勾起唇角笑的诡异,并没有被谭怡的愤怒所惊骇,反倒越发放肆:“那我提议,让我伺候大人舒服一晚再……” “你究竟想怎样?” 感受到肩头的手微微颤抖,谭怡反倒清醒不少,压下心口怒意,反而笑了起来道。 慕柒目光阴鸷残狠的审视着楚洛,却嬉皮笑脸的无视她的愤怒:“不想怎样。” 院外一簇烟火腾空而起,绽出一副绚烂的画。 飞落的银光下,慕柒脸上那道细长的疤痕格外狰狞,尤其在看清楚洛的模样后越发可怖,刹那间他一收肆意的捉弄,态度认真的问:“他是谁?” 谭怡眉心皱拢,再次挡开慕柒的目光:“他是谁与你无关!” 慕柒突然提高音量争辩道:“怎么会和我无关呢?我知道了他是谁,便能看明白他是如何得大人欢心的,日后伺候大人,也会得心应手些不是。” “慕柒,适可而止吧。”有了之前经验,谭怡反倒不再为他的话生气动怒,冷静的提醒。 “为什么?那日园子里初见时,大人看一直盯着我看的入神,怎么如今送上门了,大人却是这个态度?难不成是怕伤了哑巴公子的心才不敢与我亲近?” 谭怡眼睫微微一颤。 想到那日在园子里看到他时确实走了神,明明只是惆怅此人的做派,却被无故臆想成这等不堪入目的腌臜事,当真又气又可笑。 这人的脑子,究竟是怎么长的。 略一抿唇,遂道:“说吧,你要如何才肯离开?” “你就这么不待见我?就这么喜欢只承欢他一人身下?那你便说说,我哪里不如他一个哑巴?” 慕柒倏地一步逼近过来,捉住她手腕忽然冷声质问,像极了因为待遇不公抱怨争宠的孩子。 谭怡被握住的手一僵,正要甩开,突然想到此时自己的身份是普通人谭心台,暗暗隐下提起的内力,直视满眼猩红的慕柒冷冷道:“你没资格同他相比……” 倏地,慕柒像被巨石击中,抓住她手腕的玄铁臂一松,踉跄的后退了一步。 谭怡得脱,靠着楚洛往后也退了两步,与其拉开距离。 “好……很好,我没资格是吧……谭心台,你记住了,他日,你定会为你今日所言,付出该有的代价……哼。” 慕柒阴鸷的目视着几乎相拥在一起的两人,嘴角露出诡异的笑,撂下这句威胁的话,便入鬼影似的飘出了小院。 看着消失的人影,谭怡只觉晦气。怎么也想不明白自己何时招惹了这个祸害,还被莫名其妙的羞辱与威胁,真真是可恶至极。 “他也认出你了?” 楚洛收回盯着黑影消失的视线,低低问道。 谭怡一怔,下意识的回想了一遍与慕柒认识的前后,最后摇头道:“不可能,他只是针对我而已。”末了转身拉住楚洛衣袖,长吐了一口气道:“亏得你机敏忍住了,不然姓慕的一定会发现破绽找你麻烦。” 楚洛不答,而是紧紧凝视着她,语气格外生硬,犹如铁令一般:“等北羌之事一了,我们成婚吧!” “成婚?” 谭怡大吃一惊,盯着楚洛目瞪口呆。 “是,成婚。我要娶你,心台。我要你留在我身边,只在我身边。”楚洛目光诚恳地裹住她,眼中有激动,有期待,强烈的期待。 谭怡有些懵。 “心台,你可愿嫁?”楚洛突然提高了音量,垂头凝着他,满脸期待又小心翼翼的追问。 谭怡回神,眼睫微微一颤,错开他的炙热的眼神,略有责备道:“你在说什么傻话,如今大事未成,娶我是小,若因此累及你身份被破,牵连的可不仅仅是你我二人了。彼时家国天下与我之间,你又要如何衡量取舍?” 楚洛一顿,黑眸掠过失望,然而他极好的敛去:“你不是选择,而是我唯一要留下的人。” 闻言,谭怡心尖霎时一阵暖流涌动而且,蔓延四肢百骸,生根发芽,开出明媚的花。 可这花不过是昙花一现,霎时湮灭。 她冷静的道:“虽然我觉得你很好,可……你留不下我。” 她是玄庄的人,生是,死是,鬼树上她的位置早选好了。阿域救不出,老庄主死不了,这世上谁都没办法留下她,她自己都不行。 就算她真的可以摆脱身后的一切,他的身边又如何只能留下她一个? 谭怡笑着摇了摇头,有些释然,又有些遗憾。 “心台……” “你知道我是谁,便不该生出这样的想法。眼下的相处,就很好。你别这样看着我,从知道我身份那一刻开始,你已经预判到会是这样的结果。只是你不甘心罢了,其实,我也不甘心,只是你我本就是两条路上的人,偶尔的相交已然算是幸运,因此,眼下就很好。我不是你的累赘,你不是我的负担。至于成婚之事,楚倩可以,谭家二小姐可以,谁都可以,除了我。” “……心台。”楚洛咬唇沉默,深邃的黑眸霎时蒙上一层薄雾,和化不开的阴郁。 谭怡继续笑。 这时,天边一道红光绽放,谭怡拉了拉楚洛的衣袖,提醒道:“你该走了。” 楚洛僵在那里不动,许久才道:“我饿了,你说要给我做吃的,说到就要做到。” 谭怡一愣,鼻尖有些泛酸,却笑得更加生动,伸出手去:“走吧。” 楚洛亦伸手拉住她的手,一起往厨房走去。 谭怡遂问:“今日想吃什么,我都做给你。” 楚洛凝眸看她,嘴角扯出一个宠溺的笑来:“都听你的。” 谭怡嘟嘴瞪住楚洛:“别以为嘴巴甜一些,我就会松口,不可能。” 楚洛嘴角微微抽动,宠溺的笑越发动容。 约莫三更时分,楚洛等谭怡睡下,才依依不舍的从府上离开。 孤影飘零独自倚楼而立,透出多少寂寥与孤单落寞。 连轩见到楚洛,一脸的幸灾乐祸:“怎么样,有没有跪针板啊?” “跪什么针板?”楚洛很懵。 连轩一愣,继而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神情道:“你一口一个倩儿的乱叫,你家那位还没让你跪针板?我去,这也太大度了些吧……” “原来如此。”楚洛先是一愣,刹那间如释重负办豁然一笑,不等连轩叹息完,人唰地就飞的没了影儿。 连轩反应过来,忙唤:“哎哎哎,今儿你寒毒发作,不能乱跑啊……”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寒毒 免费阅读.[.aishu55.cc] 新欢 谭怡躺进水晶棺,闭眼想睡一觉,结果烦躁的睡不着。 此刻她的心情就是一团乱麻,怎么理也理不清。 其实,她是欢喜的。幼年相识,如今两心相悦,久别重逢后的喜悦,比单纯的一见钟情更令人心动。 可,她也很委屈。幼年之故,落下寒症,为还恩情,入了玄庄,此生再无自由可言,遑论情爱? 明明身为谭家小姐的自己,可以与他携手白头,如今他们之间却横着一段恩,隔着一个江湖,虽然咫尺,却胜似天涯啊! 谭怡用力的深呼一口气,又缓缓的吐了出去。 她睁眼看着苍穹顶上透下来的天光,明亮而温暖,而自己周身却寒彻肌骨。 忽然,她从冰棺中坐了起来,方才还昏暗的眸子此刻明亮如星。 既然来日不可期,又何须期来日。烈阳之下,温暖的只是眼下而已,她又何必舍近求远呢? 倏地从棺中跃出,大步朝着甬道走去。 厚重的石门轰然打开,看着里面走出来的女子,楚洛愁眉不展的脸上总算露出了一丝柔和。 他朝着她走去,低低轻唤:“心台。” 谭怡看到未曾离开并向自己走来的楚洛,嘴角下意识的上扬,她问道:“之前的话,还作数吗?” 楚洛一愣,想到什么,先是一脸震惊,随即是不敢置信,然后是惊喜,之后他极力压制住内心踊跃的兴奋,一步跨到谭怡身前,双手拉起她的手柔情似水般道:“作数,都作数。只要你愿意。” 看着眼前这个人,谭怡嗤笑:“傻子。” 楚洛又是一愣,却纵着她笑的更加温柔:“那也是你一人的傻子。” 谭怡笑道:“允许你再问我一次。” 楚洛一震,深邃的眸子里星河璀璨,他深情的说道:“心台,我们成婚吧?” 谭怡眸光闪动,回答出一个字:“好。” 忽然,楚洛猛地将谭怡拉入怀中,用力抱紧。 谭怡先是一愣,随后由着他越抱越紧,忍不住嘲笑道:“除了抱我,还有呢?” 闻言,楚洛松开谭怡,眸子里是兴奋的惊喜,随即忽然护着她一转方向,直接压向石壁。 甬道冗长,又在地下。 虽然冰室的大门已经被谭怡关上,但是开合之间里头窜出来的寒气还是将甬道内的温度拉的很低,石壁如同寒冰一样冷。 谭怡本能的颤抖了一下。 楚洛像是被刺激到,忽然垂头吻来。 卸了心防后的谭怡,仔细感受着唇齿被轻轻碾压的跳动,下意识的伸出舌尖,悄悄的试探着去感受那灵活的霸道的又小心翼翼的挑逗…… 楚洛眸地划过一抹惊喜,再也克制不住的加深了这个情动后压抑许久的吻。 竹林门道口处,一绿色短衣粉色罗裙的小姑娘抱着膝盖蹲坐在那里,她灵秀美丽的小脸上挂满担忧。 直到从竹林深处走出一人,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她奔跑着扑向那人,却在离那人一步处停下,躬身行礼:“主子,你终于出来了,属下还以为……” 谭怡绣眉微蹙,略一犹豫后释然一笑,瞥向身后跟着的人道:“放心,我没事,是他有事。” 梅闻言倏地看去,霎时愣住:“四王爷?” “梅儿姑娘?!”楚洛显然也吃了一惊。 是夜,凉亭之下,站着一袭素色长裙的绝色女子。 楚洛站在门洞出走了神,他有些不敢踏入,怕扰了这一园清幽。 听着异于自己均匀的呼吸,谭怡缓缓转身,看着楚洛,清浅一笑。娇俏的脸上霎时露出两个梨涡,清冷之中,又多出几分可爱。 谭怡走出八角亭,去扶楚洛:“有没有感觉好些?” 在楚洛惊讶完梅如何会出现在山庄后,他因体力不支昏了过去。 楚洛回神,伸手牵住谭怡:“担心我?” 闻言,谭怡白一眼楚洛,嗔怪道:“没良心的东西,从初识到今日,何时不曾担心你了?” 楚洛将谭怡揽入怀中,眉眼含笑:“我喜欢你担心我。”话音刚落,他低头,在谭怡额上轻轻落下一个吻。 谭怡眼睫一颤,如此稠密的亲近,她尚有些不适应,遂轻轻推了一下楚洛,提醒道:“梅儿还在呢。” 楚洛深情的凝着眼前的人,温柔的笑着:“好,都听你的。” 两人牵手缓缓朝着亭下走去,衣裳齐动,步履整齐。 谭怡突然脚步一停,侧身凝住楚洛道:“我想……哎,算了,我还是自己想办法吧。” 谭怡欲言又止,将即将出口的话又憋了回去。问楚洛要个女人送太子,这话她实在说不出口。 “你想说什么,直接说就是了,干嘛这么纠结。”楚洛皱眉道,俨然一副只要谭怡说出来,他就一定会做的情态。 “我想找你要个……”谭怡咬唇,鼓起勇气开了个头实在说不下去。 “要什么,你倒是说啊。”楚洛看着她纠结的模样,哭笑不得。顺势将人拉近自己,揽进怀里:“你我之见,没有什么不可说的。” 谭怡于是深吸一口气,调整了下思绪,于是直截了当道:“太子要我送他个人,还得是个技艺过人的。”说完这话,她忽然想起了慕柒。 闻言,楚洛一愣,片刻后才反应过来她的意思,当即有些担忧道:“太子可是为难你了?” 看着楚洛紧张的模样,谭怡心里一暖,扬起唇角摇头,反握住他拇指:“身为他的下属,自然得投其所好,巴结讨好。只是我对上京不熟,也没有资源,只能找你帮忙了。” 楚洛有些不悦道:“你怎知我就一定有资源?” 谭怡嘟嘴,白了楚洛一眼,假意不懂他的意思,调侃道:“整个烟月阁都是你的,还敢说没资源?谁知道有些人在上京城还藏了什么人,有多少我不知道的秘密……” “心台。”楚洛不悦的打断她:“我的一切,你都是知道的。我并不曾隐瞒你什么,也不想隐瞒。” 谭怡见这人真的生气了,便懒得再逗,便说道:“其实也不算毫无收获,至少这个人也算是一条眼线。” 楚洛低低一叹,似松了口气,他想了想提议道:“你觉得阮羽如何?” 谭怡想起烟月阁内那个被慕柒摔出去的女子,有些担忧道:“这可是龙潭虎穴,我看还是换个人吧!那娇滴滴的模样,我看了都心疼,怕是经不起太子的折腾。” 楚洛摇头:“你不曾了解她的过往,所以这么认为,在我看来,她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谭怡凝眉,回想着那日阮羽的全部表现。还是有些怀疑:“太子手段,可非常人可比,再说,她与慕柒见过,只怕二人相处不来啊。” “慕柒是谁?”楚洛忽然问。 谭怡一愣,遂道:“烟月阁那日,摔阮羽后,又缠上你的那个人。” “什么叫缠上我。我可没理他。”楚洛赶紧解释。 谭怡白一眼楚洛,拉着人继续走:“知道,你不缠人家,人家缠你呗。” “心台……” “怎么,嘴长在我身上,还不让人说话了?”谭怡促狭道。 “行行行,你随便说,但有一点,不管你如何想,皆不可当真,也不能乱猜。倘若真有疑惑,你就亲自问我,我必知无不言,尽数答你。当然,我也会处理好我身边的关系,尽量不让你误会。”楚洛提醒道。 谭怡看楚洛一眼,心领神会。他的意思她知道,既然决定了要在一起,自然就要毫无保留的信任彼此,不猜疑,不妄想,多沟通,多包容。 “好,这次,听你的。”谭怡忽然踮起脚尖,亲了楚洛脸颊一口后,认真无比的说道。 楚洛先是有些懵,随即嘴角扬起一个微笑,越来越大。 谭怡心跳砰砰砰的响不停,她有些不适应,忙找话题打断自己的思绪,遂问道:“阮羽的事,我再想想。你也问问她自己,如果不愿,我绝不勉强。你也不能强迫她。” “好。”楚洛点头。 话题又被终结点,于是谭怡努力又在脑子里快速搜索,想到连轩,遂道:“我是就是谭家二小姐谭怡这事,你先别给连轩说,我怕他会不小心告诉母亲。如今我身份特殊,在脱离玄庄之前,我不想让她们为我担心。” 楚洛想了想,宠溺的点了点头道:“作为兄弟,不同他说这件事,确实不厚道,但若被他知道你就是他一直寻找多年的二妹,怕是会疯。我暂且饶了他,让他过几天消闲日子吧!” 谭怡低笑,脑袋在楚洛胸前蹭了蹭,也很享受这美好的夜晚,还有美好的人。 …… 三日后,谭怡宴请太子于烟月阁。 席间,一袭红衣的妖娆女子从天而降,一曲繁华落定,千辰靖已然被勾了魂。 谭怡看向千辰靖抱得美人归,心头堆满厌恶,面上却不得不笑颜相对,虚与委蛇。 春宵苦短,此夜一过,烟月阁头牌名姬至此消失。 翌日,谭怡正要赶去上朝,刚出门就被一紫衣妖孽挡了去路。 看着慕柒犀利尖锐的眉眼,谭怡平静的望了望天,指着闪闪发光的启明星邀请道:“今日天气不错,慕镖头要不去府上等我?” 慕柒抱肩斜靠在府邸门前的石狮子上,衣服之上已经染了一层霜华,见府门打开,他才睁眼,挡了上来。 “你怎么忍心将阮羽送给太子,你不知道太子在床上有多残暴吗?” 谭怡脚步一滞,偏头看慕柒:“慕镖头有何高见?”若非是你嘴碎,她何至于将阮羽置身虎口? 慕柒不语,双眸中渐渐蓄积起翻滚的寒意。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新欢 免费阅读.[.aishu55.cc] 试探 谭怡冷嗤:“我知道了,殿下有了新欢就冷落了慕镖头你,镖头心里不痛快,就想着找我出气。” “我在你心中就这么小气?” 慕柒本就阴鸷的目光越发深寒,谭怡下意识的一凛,杏目一眯,说道:“至少在我这里,你没多大气。我先声明一下,你要是为了这事找我麻烦,那恕我不奉陪,今日我忙的很,可顾不上你,告辞!” 说罢,谭怡就准备走。这个人,看着都让人头皮发麻,就更别提被缠上找麻烦。 “站住。” 慕柒突然喊了一声,不等她反应,手腕瞬间被捉住,下一秒,她还来不及躲闪,有黑影忽然压了下来,她向后仰,后脑勺却被一只冰凉的铁掌死死托住。 扑面而来的酒气呛得她瞬间一阵恶心,更让她猝不及防胃里翻江倒海的是嘴唇突然被咬住。 她几乎条件反射的凝聚内力,一掌将人推开。 慕柒踉跄两步站好,目光得逞的望来,嘴角露出一抹耐人寻味的笑。 谭怡心尖突突一跳,糟糕,他是故意的。 用手背使劲一擦嘴唇,她冷冷看着慕柒,方才的怒气此刻被冷静后的理智击散,只余下波澜不兴的漠然。 “大人,时辰不早了。”车夫拉着马车从后门出来,提醒她应该走了。 她看了慕柒一眼,准备上车。 慕柒突然笑着跳上了马车:“我们一起啊!” 谭怡脚步一滞,冷冷道:“慕镖头既然喜欢,这辆马车送你了。去给我牵匹马来。” 车夫有些为难。 谭怡这才想起来府上只有这一辆马车,一匹马,备用的都没有。瞬间想骂混账谭心台,小气巴拉,抠搜的也不知道多准备些。 “走吧,谭大人,再晚,可就赶不上早朝了。”慕柒一手掀起车帘,一手朝她邀请。 谭怡咬牙,如今身份特殊,有些规矩还必须得守。遂踩着车凳上了马车。 她刚坐好,慕柒也跟着进来在门口坐下。 按照谭心台清廉的人设,他制备的马车并不大,容纳一人绰绰有余,但若是两人都在里头,就有些挤。 慕柒坐在门口,撑着脑袋看她,目不转睛的看。 “你究竟想干嘛?”谭怡被盯得不耐烦,于是开门见山的问。她不喜欢慕柒,总想着摆脱他,可越是这么想,越摆脱不了,反而这人就跟个狗皮膏药似的赖上了她,走哪跟哪。 “你会功夫。”慕柒盯着她笑眯眯的道。 谭怡心口又一阵突突跳。果然,他是故意的。应该是那日为了摆脱他,她不注意推了他一掌的缘故,引起了他的怀疑。 她遂道:“要不抽空笔试一场?”既然藏不住,索性赖得藏了。 慕柒摇头:“我打不过你。” 谭怡吃惊,遂问:“既然知道打不过,干嘛还要故意挑衅?”就跟个跟屁虫似的阴魂不散的跟着她,烦都烦死了。 慕柒继续笑眯眯道:“我不是挑衅,我只是想证实我的猜测。” “什么猜测?”谭怡心尖又是一颤。不会是怀疑她的身份吧。这家伙是太子的狗腿子,如果被他猜出她就是赤墨,只怕不妙。 “现在还不能说。” “……” “你会知道的。” “……” “你还是别说话了。”谭怡白一眼慕柒,双手抱肩,准备闭眼小憩。 谭怡一路行至宫城门口下车,早朝结束后又在原地上车,没想到慕柒不仅没走,竟在车里靠着睡觉。 谭怡脸瞬间绿的跟青菜一个色。 咬牙上车,故意一脚将人踹醒:“你怎么还不走?” “送你回去。”慕柒迷迷糊糊的伸了个懒腰,手臂差点打到谭怡。 谭怡闪身躲开,脸色越发难看:“不用,你走吧。” “必须送。” “为什么?” “你说了,这车送我了。我送你回府,才好驾车离开。” “……” 谭怡气得咬牙切齿。 “碧落……”停车。 “你不用叫,他不是碧落,碧落已经被我放倒了,目前已经在你府上了。” “……大哥,你究竟想干嘛啊?” “送你回府。” “随你。爱送不送。” 谭怡再不想理这人。她不想说话,不想争吵,更不想生气。 因为此刻,她满脑子都是千辰靖的猥琐表情,和他那小人得志的话。 退朝后,千辰靖直接在她耳边低赞道:“大人送的美人果真厉害,喷射的蜜汁竟将本宫的狐裘弄的水淋淋的……那滋味……销魂……” 胃里又是一阵翻涌,谭怡忙捂住口鼻,几乎要吐出来。 这个可怕的人,他究竟让阮羽受了怎样的折磨才…… “你没事吧?” 慕柒忽然问,语气里竟有一丝担忧。 谭怡有些吃惊,却并不想回答,于是便装作没听见。 “你脸色这么白,是哪里不舒服吗?”声音忽然又凑近了些,谭怡下意识的想躲开。 可马车太小,她不得不直面这人。 “你……”本来想骂他多管闲事,可一阵眼看见他满眼的担忧,竟有些骂不出口,遂道:“晕车。” “是不是太子为难你了?” 听到太子两个字,谭怡又有些犯恶心,赶忙捂住口鼻,深吸一口气让自己平静一些。 “果然是这样。”慕柒自言自语道,末了一拳头扎在车壁上,低声咒骂:“我就知道,她绝不会好过。” 谭怡心尖一颤,偏头看向慕柒,他低垂着头,掉下来的头发挡住一边脸,让原本的疤痕格外狰狞。 奇怪的是,谭怡却并不觉得可怕。其实,如果他不是太子的人,他们或许能做朋友。 谭怡正想着,马儿突然一声嘶鸣,马车颠簸起跳,她险些摔倒,好在车子小,她能很好的稳住自己。 车子一停下,慕柒率先出了马车。 “怎么回事?”谭怡问。 “爷,一个孩子突然窜出来,惊了马儿,堵了去路!”车夫答道。 “孩子可受伤?”谭怡皱眉,挑帘看,果然见马车前方一个差不多七八岁的小孩摔倒在地。 “应该没有,他摔倒前,车子已经停下了。”慕柒道。 谭怡松了口气,对车夫道:“你去看看,若是伤了便送去医馆,若是没事,给了银子便让他走吧!” 说罢,丢了车帘闭目小憩。 车夫应下小跑了去。 慕柒忽然转头过来,并没有说什么。 “小兄弟……” “慢着,你撞了人,不亲自赔礼道歉,难道就想给点钱就了事了吗?”一道尖锐,中气十足的声音从正前方的人群中传出。 接着一个白衣少年缓缓从人群中走出,目光直勾勾的盯着马车:“仗着自己有钱就了不起了吗?今天你必须下来,给这孩子道歉?” “是呀是呀…撞了人给点钱就像一走了之,大过分…” “就是,撞了人好歹道个歉吧!” “不就是个官嘛,撞人就该道歉……” “这位公子真死菩萨心肠,好人啦……” “……” “哎,你谁呀?”车夫倏地瞪住白衣少年问,周围百姓被无故带起了情绪跟着起哄。 “我是为这孩子主持公道的人。”说着,白衣少年打开车夫扶着孩子的胳膊,将小孩扶了起来关心道:“你没事吧?”末了指着马车大喊道:“喂,车里边的,你给本公子出来!” 谭怡闭眼调息,并不想理会。不知为何,她心口疼的厉害。 “你是聋了还是哑了,车子里的人,赶紧滚出来!” 少年不客气的大喊,谭怡忍无可忍,掀帘出了马车。 “爷……” 车夫看状,低低喊了一声便自责的埋下了头。 数月前,因提议让宸王领兵战西楚得了民心,后来宸王不负众望凯旋归朝,边境安定,国土扩充,谭心台跟着擢升兵部尚书兼任刑部侍郎副职,此间又协助大理寺侦破了几桩悬案,故其在民间颇受好评,熟识她的人也多了不少。 有人一眼认出是她,便自然而然站她这边,帮着疏散人群:“原来是谭大人,大人一向爱民如子,体恤民情,这是个误会!大家散了吧,散了吧……” 吃瓜群众一听是她,明事理的顷刻散去大半,仅剩些爱看热闹的还站在原地舍不得走,怕错过些不一样的新热闹。 “当官的怎么了,当官的了不起啊,当官的撞了人就不用道歉了吗?”少年见状,当即煽风点火起来。 谭怡淡淡的看了一眼车夫,随即看向少年仔细打量,她身形高挑,脸有些婴儿肥…… 这人,她似乎在哪里见过。 遂淡淡一笑,看向那孩子问道:“你没事吧?” 那孩子似乎很怕她,努力将身子往少年身后藏。 谭怡微微眯眼,开始仔细瞧那孩子。 然只是一眼,心尖猛地一颤,霎时有些站立不稳,幸好被慕柒伸手扶住。 她迅疾朝人群看去,却只是越来越多看热闹的陌生人。 有些失望的抬头,正撞上慕柒目不转睛的眼神,心尖又是一颤,当即抽会手,跳下了马车。 她下意识的偏头,余光中,慕柒仍旧盯着她,眼神炙热,有震惊,有期待,有落寞,还有激动…… 奇怪,看着她失态,他激动个什么劲儿? “爷,这孩子……”车夫询问,面有愠怒。 “无妨!” 谭怡抬手,并不像节外生枝。 今日这事,摆明了是有人算计。 遂回头再看那孩子,笑道:“我的马儿不小心惊了你,错在我,理应赔你,你随我回府,待我请了郎中替你看过确保无事,再送你回家好不好?” 从白衣少年身侧探出头来的小孩一双黑溜溜的眼珠直直盯着她,依旧不吭声。 谭怡剑眉微皱,看向少年:“既然这孩子如此信任兄台,兄台觉得此提议如何?” 白衣少年将她从头到脚打量一番,一双水亮的眼中装满讽刺,勾唇冷笑:“笑话,你撞了人,眼下装腔作势将他带回府,是想杀人灭口吧!” “你休得血口喷人……”车夫一听,霎时气的面红耳赤,就准备冲上去理论。 谭怡抬手,车夫不服气的住了口。 看向白衣少年,笑的明媚可亲:“以兄台高见,想如何做?” “你随我去附近医馆,请大夫瞧。” “你在想屁吃吧……”车夫大吃一惊,没忍住。 谭怡侧头,车夫再次不甘心的住了口。 “便按兄台说的办!” “哟,原来你就是提议让宸王西征的人呀,真看不出来,你个小白脸竟有此等本事,攀附太子怂恿陛下排挤宸王,你可真厉害!”白衣少年突然放开孩子,语气倏冷,眼中渐渐升起狠厉杀意。 谭怡一惊,微微眯眸,这双眼中的杀意……原来如此。 “呵呵,承蒙兄台抬举,我们还是去替这孩子看诊吧!”谭怡错开少年咄咄逼人的目光,伸手去拉那孩子。 说来也怪,她去拉那孩子,那孩子却不再怕她,只是用一种疑问、探寻、小心的眼神盯着她瞧。 谭怡觉得奇怪,正要开口问他,那孩子竟然突然抱住了她,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哥哥,我跟你回家!” 谭怡愣住,轻轻拍着孩子的背心道:“哥哥送你去医馆瞧瞧,看看有没有受伤?” “不去,不去,哥哥,我要跟你回家……”孩子哭得梨花带雨,谭怡心口又是一疼,随即看了一眼白衣少年,点了点头:“好,哥哥带你回家!” 转头望向车夫,示意他将孩子抱上马车,可这孩子似乎看懂了她的意思,拼命摇头,拉着她衣袍不撒手:“我要哥哥抱我……” 谭怡更加觉得奇怪,但看孩子无辜的眼睛,实在不忍心拒绝:“好,哥哥抱你!” 蹲下将孩子搂住,正要抱起,心口却忽然剧烈抽疼,身体瞬间没了力气,她一个踉跄,连人带孩子朝前摔去。 就在这时,一抹紫影一晃而过,腰间一紧,下一刻,人已被扶着稳稳站好,孩子也安然无恙的在她身侧。 她转头看去,真是一直站在马车上发呆的慕柒。 “多谢。” 慕柒不理,仍旧一直盯着她看,仿佛想从她脸上看出前世今生似的。 谭怡懒得说他,只是想让他松手,白衣少年却忽然轻蔑的看了过来,不无嫌弃道:“想不到你堂堂七尺男儿,竟连个孩子也抱不起,真是丢人……” “……”谭怡无语。 “看我干吗,走开。”忽然,少年伸手挥开她,去拉小孩。 她本想躲,心口却又是一阵剧痛,这一次,竟然比方才疼的时间更久,痛感更剧烈。 “啊……”她捂住心口身子朝着一旁又摔去,慕柒再次恰如其分的揽住了她。 “恶心……”少年拉过孩子看回来,越发嫌弃。 慕柒一眼看过去,少年忽然闭了嘴。 他转头过来问:“没事吧?” 谭怡深吸一口气,运用内力想压制疼痛,那痛感却又忽然消失了。 她这是怎么了? 遂摇了摇头,挣脱开慕柒:“我没事。” “离这百步有一医官,我们过去吧。” 看向少年,谭怡缓缓道。 少年嫌恶的眼神在她与慕柒之间来回跳动,最后冷嗤一声道:“别,看着你们就恶心,我自己带他去,别脏了孩子的眼。哼。” 看着少年带着小孩离开,谭怡心里莫名的生出一种怪异情绪。 她如此做,为的是什么?用个孩子,又想试探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试探 免费阅读.[.aishu55.cc] 柔情 山庄内,谭怡被扶着从冰室出来,身子极度虚弱,却还不忘询问情况:“查出来是谁了吗?” “尚未,他应当不是北羌人。”梅儿回道,心里也生出几分好奇。一个他国的人,何故与少主结怨? “是她!”谭怡忽然脚步一定,两眼划过一抹惊异。 “他?主子知道是谁了?”梅儿疑惑的问。 “哼,故人。”谭怡勾唇一笑,继续往外走,又问道:“太子背后的江湖势力,可查清楚了?” 梅点头道:“他们的组织叫血祭,暗桩多分布在西楚,北羌只有很少一部分。血祭也是以密报交易和暗杀为生。大当家人称白杀,从不露面,目前不知容貌。二当家幽冥,面上的身份,就是鸿天镖局的二当家。” 谭怡冷嗤一声:“吩咐出去,让我们的人小心些,万不可露了马脚,我要的是最致命的一击。” “属下明白。”梅回道,见谭怡朝着门口的方向去,下意识的问道:“主子不回房休息吗?” 谭怡看了看天色,夕阳正好,她缓缓吐出一口气,松了梅儿的搀扶道:“我饿了,想吃肉。” 梅儿霎时笑逐颜开:“嘿嘿,和少主你想一块了,梅儿也老早想吃鸿富酒楼的醋溜肘子了。” “走,今儿带你去吃个够。” 宸王府。 楚洛换好衣服,准备去无名山庄。 今日朝会他发现那家伙的脸色极差,似乎身体不舒服,他得去看看。 刚一打开门,便见一白衣素袍的少年立在门口。 待看清少年模样,瞬间惊住:“倩儿!” 楚倩气呼呼的瞪着楚洛,嘟嘴道:“我先前写信告诉你要来北羌,让你昨日在西桥接我,为何不来?” 楚洛一怔,才想起前些日确实收到过一份西楚来的信,只是他忘了看,于是一拍楚倩的肩,解释道:“我太忙,忘了看。” 楚倩一巴掌打掉楚洛的手,气的眼眶通红:“你就这么直接,连说两句好听的话哄哄我都不愿意吗?” 楚洛一愣,轻笑道:“你这丫头,我干嘛要哄你?好了,听话,我这回有要事得出门一趟,先让吴叔带你去城中转转可好?” 楚倩气的直跺脚,吼出声道:“我刚来你就要走?” 楚洛解释:“倩儿,我确实有急事,听话……” “我不管你有没有急事,你若敢走,我现在就出去告诉大家,你这个千辰睿的身份是怎么回事。”楚倩忽然吼道,语气里全是警告。 楚洛一怔,看着楚倩愤怒的表情,才意识到眼前的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安抚好的小丫头了,他知道,如果自己再一味的坚持出门,这家伙,是真的会意气用事。 于是不得不按下心头的担心,暂时留下来陪眼前这家伙,长叹了口气,遂道:“好,我不走。” “这还差不多……”楚倩不乐意的嘟嘴道,一把环住他的胳膊,露出一副目的达成的得意笑容,她道:“带我去吃京城最好吃的食物。” 楚洛不自在的抽回自己的手:“你这次来,可有事?” 楚倩惊讶的看着落空的双手,随即又伸手抱住,这次比上次的力道更大更紧,她回答道:“算也不算。” 楚洛皱眉,无奈的笑道:“你这说了和没说,有本质区别吗?” 见楚洛有些不悦,楚倩以为是没有听到自己说来是为了见他不高兴,于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害羞道:“现在还不能告诉你,到时候你自会知晓。” 看着楚倩,楚洛皱眉,本想再问,没想到楚倩拽着他胳膊就往外走:“听说鸿富酒楼的醋溜肘子乃上京一绝,你今儿必须带我去尝尝。” 楚洛一叹,只能跟着去。 鸿富酒楼乃上京城最大的酒楼,菜色新奇,十天半个月的就会推出一道新菜品来,还会请上京城的达官显贵和百姓免费品尝,征求意见升级精进,因此他家菜品味道出众,声名远扬。 楚洛不想抛头露面,但耐不住楚倩执拗的想看热闹,于是二人寻了一楼一靠窗的位置坐下。 等菜途中,楚洛打听道:“这次你来,将军可知道?” 正在四处张望的楚倩没回头,不以为意道:“知道呀,爹爹和我一起来的。” 楚洛微不可察的皱起了眉,心底划过一抹不安:“将军也来了北羌?” 楚倩回过头来,显然对楚洛的反应不满意:“四哥这是什么表情?你好像很不欢迎我们来?” 楚洛一怔,忙解释道:“胡说,我只是担心你们忽然出现,万一被太子的人发现,后果不堪设想。” 闻言,楚倩忽然凑到楚洛面前,一脸欢喜:“我就说,四哥还是心疼我的。” 楚洛倒吸一口气,接着她的话题继续道:“深处异乡,可不敢玩笑。” 楚倩退了回去,捻起桌上茶杯,不以为意道:“四哥把心放肚子里吧,就算给他十个胆子,量他也不敢造次,况且爹爹还是带着旨意来的……” 听到圣旨两字,楚洛心下意识的一沉,问道:“什么圣旨?” “嗯……不知道。四哥就安心等着,爹爹此刻应当正在面见北羌皇帝,说不定晚些时候四哥就知道了。”楚倩说的云淡风轻,还顾留悬念。 楚洛心底的不安忽然成倍的放大,大到他已经无法安坐不动。 “喂,听说了没,今早谭尚书把一个孩子给撞了……” “这有什么稀奇,如今仗势欺人的官儿还少么,仗着自己有点权力就不得了,根本不把老百姓当回事。” “哎老兄,我不是这个意思。其实谭尚书这人吧还不错,勉强算个清官,就是吧,那身子骨跟个女人似的,连个孩子都抱不起来,还差点摔了……” “哈哈哈……果然还是老兄见解独到……嘿嘿嘿。” “你嘿个毛线,我是想说谭尚书口味独特。” “还有你独特?哈哈哈……” “你别插话,听我说。” “那你说。” “他不是把人撞了么,然后从马车里出来就盯着那孩子看,最后竟然还想把那孩子抱进马车……那孩子长的可水灵俊美了……不过他的图谋没成,那孩子最后被一个少年给救走了……” …… 邻座的食客忽然谈论起谭怡撞人的事,你一句我一句的越说越离谱,呡着茶水的楚洛眉头渐渐皱起,脸色也越发难看。 楚倩忽然道:“我就说他怎么非要还孩子回府,感情是想将那孩子变成他的娈童。真是无耻……恶心。” “你说什么?”楚洛猛地抬头,寒光划过一脸鄙夷的楚倩。 楚倩一惊,秀眉微皱:“四哥……你?” 楚洛一怔,压下心口翻涌的愠怒与担忧,问楚倩道:“这事你也知道?” “知道啊。”楚倩见楚洛神情异常,只当他是为当初那人撺掇他出征西楚,心有怀恨,未加多想便说了出来:“他撞了人想用钱了事,我看不惯他仗势欺人,便出来说了两句……没想到,他竟然还有那样龌蹉的打算……” 楚洛凝眉,看了楚倩的着装一眼,遂猜测道:“不会他们说的就走小孩的人,是你吧?” “正是本公子我,没想到吧。”楚倩一抬下巴,眉眼竟是得意。 正巧小二将菜端上桌,楚洛想问详情,楚倩已经拿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好啦好啦,不说他了,可饿死我了,我的宝贝肘子……” 见状,楚洛只得一叹,可心里越发担心起来。 谭怡带着梅直奔酒楼,但因为下午生意好,大堂内并没有剩下几个空位置,唯独靠大堂最角落采光不好的地方还有一张小桌空着。 谭心台虽然是个尚书,但也算个清官,坐大堂最合适不过,况且还能听到各色新闻,一举多得。 二人便被小二带着往里走,还没坐下,一眼就看见了那少年。 出于好奇,她又朝着被柱头挡住的少年的同桌看去,不看不知道,一看霎时愣住。 对方也刚好看过来,四目相对,担忧与质问,柔情与愤怒。 “……” “……” 梅儿循着谭怡的目光看过去,也震惊不已,惊讶道:“宸王殿下。” 楚洛有些尴尬的看着谭怡,又看了眼埋头吃菜的楚倩一眼,千言万语不知该如何解释。 谭怡也是满心的不爽。暗暗骂道:混账东西,不来见她,反倒和楚倩在这里吃好吃的,真是可恶。 虽然一早就猜到了楚倩的身份,可正儿八经的肯定后,尤其是靠着楚洛肯定后,心情多多少少有些不爽。 但是挨着身份,她又不能把不爽直接表现出来,于是冷嘲道:“哟,这不是宸王殿下么,怎么不去雅间,跑这大堂来,就不怕被人围观了?” “……谭大人。”楚洛眉头不展,看着谭怡眼中即无奈又紧张。 谭怡瞥了眼闻声抬头一脸惊讶的楚倩,道:“宸王殿下,不介绍介绍,这位小兄弟是……” “她是……” 不等楚洛开口,楚倩咽下一口肥而不腻的肉后看过来道:“竟然是你。真是冤家路窄,怎么走哪都有你,真是阴魂不散?” 谭怡一脸懵,心道明明是你阴魂不散好不好,面上还是十分克制的道:“京城就这么大,不是我见你,就是你见我。小兄弟要是不习惯这弹丸之地,回家的路又不远,出门右拐就是。” 为您提供大神 弗雅 的《暴君莫气》最快更新 柔情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