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 第1章 东京风华 大宋政和年间。 是个花团锦簇的初春。 大相国寺东门大街,两旁卖幞头、腰带、书籍、冠上饰物的店铺,纷纷把货物摆去门外,店里小哥儿们讨得闲便站在摊子边叫卖几声,接着十个倒有九个眼神儿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勾走,随后在掌柜的大声呵斥下抱头鼠窜逃回店中。 丁家素茶店,东京城内响当当的字号,大相国寺每月五天开放的时间里,生意红火得仿佛烈火烹油,店内更有讲书老汉,带着穿红衣扎羊角辫的孙女,说着一段面涅将军夜袭昆仑关的奇事。 前排最好的位置,刷了桐油的硬木折背椅上正斜靠了名少年,少年戴着白玉嵌金冠,穿着团花的银色氅子,生得唇红齿白,俊俏绝伦,只不过他此刻懒散得紧,没有几分坐相,待一段书结束,便打了个懒腰,道了句“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少年有随从几人,为首一名方脸汉子面无表情排了铜钱在老汉桌上,对祖孙俩的满嘴感激之词充耳不闻,紧追少年出门而去。 少年站在大街上,举目四顾,人群熙攘,花光满路,锦绣繁硕,罗琦飘香,他内心古井无波,忽然“嗤”的一下笑出了声,倒负了双手朝着大相国寺东门走去。 “小相公,为何不走正门?”方脸汉子已经追随上来,半佝偻着本来虎背熊腰的身子,恭声询问。 少年依旧慢慢走,边走边看,半天才道了句“看看吧,到处都要看看,这盛世如此好看,再不看看将来就怕看不到啰。” 汉子伸手挠头,他虽是武官,却也读书识字,也做得几首格律不严,韵脚不全的诗词,但却不知为何每每听不懂小相公的话语。 “八方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真是繁华盛极!”少年展颜一笑,话题忽转道“也不知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画到了哪里,他笔法却是甚妙,待回去后找他仔细瞧瞧。” “小相公所言极是。”方脸汉子急忙开口应承。 东门大街此刻人流络绎不绝,街边卖物事的货郎哪怕嗓子喊哑,却也掩不住脸上喜色,摸着钱叉子里的硬通货,心中琢磨着收摊后给墙那边的小寡妇买上二两水粉,至于自家婆娘倒是可以省下。 路上穿着布衣的大郎,捏着支竹蜻蜓,嘴上叼着柳叶,一边旋转一边左顾右盼,嗅着香气便来到独身的小娘旁边,红了面皮搭讪几句,哪怕吃了闭门羹也期期艾艾不肯离去,直到充阔替小娘付账之时,才发现荷包不见,这才慌了神跳起脚左右寻找偷儿,小娘却用帕子掩了嘴,笑着碎步离开。 富贵家的官人娘子却是三三两两,携奴带仆,官人特意在耳边簪了花,挺直背膀,双眼灵动,在人群中瞄来瞄去,心下暗自揣度着燕瘦环肥,哪怕娘子在腰间用力一拧,犹不知痛。 少年走得不快,来到相国寺东大门前看了片刻,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寺内极广阔,摊子极多,游人亦极多,各色物品,映得游人眼花缭乱,外地慕名而来者,更是瞠目结舌。 少年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中跨过了二道门,这里面更是精彩,贩卖之物都是东京老字号的东西,孟家的道冠,王道人蜜饯,赵文秀的笔,潘谷的墨锭,两旁走廊更有刺绣,抹额,绒花,头饰,镶金线彩丝的新奇饰物。 少年没有进佛殿,使钱买了只水蓝色绣鹈鹕的荷包,晃悠悠向殿后走去。 大殿后面的姿圣门边上,却是书摊字画和各种珍奇玩物,更有些不算地道的香料,夸大了年份的老药,各州府间并不算上等的土产,少年见了一劲儿摇头。 他挑挑拣拣又买了几样物事,然后越过两边算命占卜的摊子和给人画像的条桌,随着人流继续走去。 少年仿佛心情甚好,虽走走停停,却毫不腻烦,下一刻又过了智海,惠林,宝梵,河沙等禅院,绕个小圈,依旧从东门出去。 这时方脸汉子敬声道“小相公是否未尽兴?” 少年似笑非笑瞧他一眼“谭副使有甚说辞?” 方脸汉子叉手道“小相公,今日二十八,乃是东岳仁圣爷爷诞辰,想来岳庙那边也热闹得紧,只是走路过去,不免累了小相公腰身。” 少年道“却不打紧,今日有些厌轿马,况过了潘楼东街,至酸枣门便到了。” 方脸汉子急忙称“是”。 少年嘴角微翘道“听闻谭副使通文墨,拳脚又甚好,于皇城司却是委屈了,如今皇城司比不得真宗仁宗朝那时,眼下的满堂文武,又能得罪起哪个?” 方脸汉子嘿笑两声,躬身道“小相公所言极是,属下祖上本就一直在禁军为职,到这一代实在没了建树,才被抽去皇城司,苦熬至今。” 少年笑道“如今皇城司使都沦为了阶官,上面还有勾当皇城司这个职位,却是不做也罢,你既然走了童枢密的门路,打算拜在我门下,可是心中已想好?” 方脸汉子放低了眉眼,道“自是全凭小相公差遣,忠心不二,日月可鉴。” 少年瞧了瞧他,道“趁时候尚早,去潘楼街上用过饭,再往岳庙行去罢。” 一行几人离了大相国寺,且向北走去,路过潘楼街路,吃喝一番过后,去不多时便至岳庙近前。 东京这座岳庙,百姓口中更多称呼为泰山庙,真宗祥符年间,诏封泰山神为东岳天齐仁圣王,后又加封尊号为东岳天齐仁圣帝,此庙便建于那时。 虽岳庙远不如大相国寺热闹,此刻也是熙熙攘攘,少年边走边看,不多时便来到五岳楼附近。 少年忽道“前方何故喧哗?” 方脸汉子定睛瞧去,只见那楼下的栏杆处,正有数人站立,各自拿着弹弓、吹筒、粘杆,挤眉弄眼,中间站着个花袍小生,歪带冠帽,耳边插花,敞开着领口,正拦住一名女子去路,嬉笑言着 “小娘子且上楼去,我要与你好生说话。” 女子看来年华不超双十,发髻却做结缡,生得细眉如画,目若春水,琼鼻檀口,尖尖下颏,柔桡轻曼,姿态纤弱,此时却已是霞飞双颊,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方脸汉子看得真切,回头低声道“小相公,是高俅的干儿,名高坎,又唤作高世德是也,平素里甚为胡闹,最喜调戏玷辱良家女子,城内百姓都唤其一声高衙内。” 少年闻言双眼微眯了眯,道“高俅有亲子三人,何故收此干儿?” 方脸汉子怔了怔,道“这个……属下却不知了。” 少年又道“官家整顿两司三衙,重置侍卫亲军司,令吾提举,与高俅掌管的殿前司分权,眼下司所未立,待户部那边拨发府衙之后,少不得重复些殿前司的事宜,这高俅或有怨言。” “这……”方脸汉子讪笑道“左右是小相公家事,那厮有何胆量埋怨,虽两司三衙掌管事务相仿,但此时定是要以小相公为主。” 少年微微一笑“太祖建隆三年,卫国公石守信辞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后,侍卫亲军司不再设头领,只由都虞侯代管,景德二年,鲁国公王超罢职都虞侯,再无复任者,侍卫亲军司马军步军遂分为二,那时开始,马步二军便居于殿前司之下。” 方脸汉子搔头道“小相公博学广记,属下佩服。” 少年摇头道“如今官家重置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马步二衙皆由我掌控,却又反过来压了殿前司一头,想那高俅心中没有怨气却是不可能的。” 方脸汉子道“小相公何必在意,若是那厮不服,找个由头敲打敲打便是。” 少年嘴角弯了弯,忽然看向看向前方道“却是有些不入眼了!” 方脸汉子顺着少年眼神看去,却见那高衙内双眼放光,嘴上低语着靡乱调调,边说边拉拉扯扯,那女子虽左躲右闪,却毕竟弱质女流,哪里能出了这群泼皮闲汉的包围,脸上露出害怕神色,眼看就要当场哭出来。 “小相公,要属下前去……”方脸汉子面上闪过一抹狠色,少年身后的几名随从侍卫也纷纷跨前一步。 少年沉吟两息,点了点头,方脸汉子不由放开嗓门喝道“那泼才好狗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居然敢如此调戏良家女子!” 他这嗓门喊得颇大,顿时惊动那一干帮闲泼皮瞧过来,惟有高衙内色迷了心窍,也不转头只是骂道“哪里来的莽汉,爷爷的事情也敢管,都去给我打将这厮!” 少年闻言双眉不易觉察微微一皱,方脸汉子捕捉到这点变化,顿时神色一变,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伸手竟从腰间抽出一把稀罕的软剑,稍微一登,剑身绷得笔直,他蹿步就要上前去,却不料就在此刻,斜刺里竟然穿插出一人! 。 第2章 人间总有不平事 却见穿插过来这人,头戴轻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绿罗大团花袍子,系一条银色拼纹腰带,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魁梧,不怒自威。 方脸汉子皱眉自道“莫不是这小娘子的家人?” 只见这人赶到近前,将那高衙内的肩头一扳,喝道“太平世界,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他挥拳欲打,却瞧见了这高衙内的面容,此衙内有个花花太岁的绰号,生得丑极,颇为好认。 这人认得是高衙内,竟自手软了九分,举拳在那里,打也不是,落也不是,只是脸含怒气,一双眼睁着瞅那衙内。 方脸汉子瞧见那被调戏的小娘跑到这人身后抓其衣角,自是验证了心中猜想,不由摇头“却是软脚蟹一只,自家娘子被人调戏,只会鼓气做做样子,算不得好汉!” 他浑然没有省得,以他的身份根脚,自然不怕这高衙内,但这东京城的寻常百姓,哪怕品阶稍低点的官吏,哪个不是惧这衙内如大虫一般? 方脸汉子刚才就待发作,被这人挡了挡,心中已是恼火,生怕在少年面前落个不利索印象,眼下却见那这人懦弱,便自来气,指着高衙内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敢出口不逊,真是找死不成!” 那衙内被人扳了肩膀,刚要说些什么,却骤然闻得方脸男子话语,顿时大怒,转身指挥着一圈帮闲的泼皮,道了一句“还不给我打这贼厮鸟!” 一群闲汉手中虽有家什,可多是棍棒,东京城内有不得私蓄武器的律法,闲汉纵然家中有刀枪之物,哪怕再只是朴刀这般入不得行伍的,却也不敢明着带到岳庙这等人多的地方。 此刻虽是棍棒,但闲汉人多,呼哨一声便围了过去,方脸汉子稍稍一震手中剑,那软剑竟嗡嗡作响,闲汉们哪见过这种玩意儿,更不晓得厉害,就有莽撞者抡棒向方脸汉子打去。 方脸汉子脸色阴鸷,欺前一步,手上挽个剑花出来,只见银光一闪,那闲汉便大叫一声,丢了棍棒,身子“噗通”向后倒去。 众人纷纷去瞧,只见那闲汉双手捂脸,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嘴上犹自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这群闲汉中,却也有那凶狠喜斗的,三五个交换下眼神,便要围攻上前。 却在这时,少年身旁的五六个随从亲卫,衣内纷纷传出“嘡啷嘡啷”的金铁交鸣声,各人竟然衣内藏刀,此刻这刀出了鞘来,那雪片也似的刀身,在阳光的返照下,晃的这群泼皮闲汉脸色顿时煞白。 “衙内,衙内不好了,这些人有军中的武器!”那有点见识的闲汉,立刻怪叫了一声,倒拖了棍棒,仿佛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向高衙内身边跑去。 军中武器?高衙内顿时瞪大了眼睛,就是旁边那人也愣了愣,同样向前看去。 这一朝对武器的管理是由松至紧的,尤其当下道君皇帝在位,在东京城这种地方,就算那些闲汉泼皮也就携带棍棒壮壮声势。 敢于佩戴使用制式武器,且不止一人,这绝不是寻常百姓,但衙内见到这种情景非但未慌,反而跳起脚叫骂起来“尔等是哪一军的,莫非不认得衙内我?” 方脸汉子偷眼瞧向少年,却见少年面上莫得一丝表情,不由暗自咬了咬牙,他既是托了家中荫存的全部关系,走了童枢密这条门路来到小相公门下,就注定再没什么退路,眼下只能投名立状,别说什么衙内,就算太尉高俅在前面,他也敢一剑刺下! 快步走上前去,那群闲汉里倒有几人来拦,却也并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辈,只是脑瓜不太灵光,打着谄媚邀功的愚蠢念头。 未待方脸汉子出手,那几名持刀的侍卫便冲上前去,直接就是一顿好打,将这几个不识相的闲汉揍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不止。 “贼厮鸟想要做甚?”高衙内看出情形不对,忙伸手提了衣摆小步向后退去,神情虽慌口中却发狠叫道“我爹是殿帅府高太尉,尔等可是禁军之人?对我无礼岂非自寻死路!” 方脸汉子“嘿嘿”笑了一声“就是无礼,又当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有那围观不怕事儿的叫起好来,想这东京城的市井之中,有几个敢如此说话?言语之间,这已经是在硬杠高俅了。 高俅是什么人,是这一朝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俗称殿帅府殿帅,加太尉衔,几乎是武官的极致了。 虽然这一朝重文轻武,却也是相对黎庶而言,无论文武在老百姓眼中都是官,何况掌管禁军的太尉。 “你们是假的,你们……不是禁军!”高衙内并不傻,他发现对方竟不在意自家身份,便觉出有些不对,禁军哪里有不怕高俅的道理?刚刚扳他肩膀的那人,就是禁军内的教头,彼此照过面,今日调戏了他家娘子,眼下不也傻呆呆站着,连句狠话都不敢再放? 高衙内豆眼转动,脑中思想着,除了禁军还有哪个司衙敢明目张胆提刀带枪,开封府?不像,兵部?不可能,那还有哪里…… 方脸汉子此刻投名心切,哪里还能容这衙内细想,身子仿佛一阵风般上了前,接下来狠狠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哎哟!”高衙内惨叫一声,伸手捂住腮帮子,一股血沫从嘴角渗出,他撒泼放赖般喊了起来“敢打你爷爷,你们这些贼配军,你们活腻了找死不成!” 一旁的教头男人见此情形,面色顿时变得煞白,立刻拉了自家娘子向边上躲去,他双拳紧握,骨节突出微微颤抖,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反而是那小娘子,原本脸上的惧色有些褪去,被泪雾弥漫的眼眸微微发呆,虽然抓着教头男人的衣角,却被男人躲却时伸手拽了个踉跄,便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方脸汉子脸带狞笑,伸手再一巴掌打将过去,嘴里狠道“某家也是你能吓唬的?高太尉可管不到某家头上,倒是你这衙内,犯下如此恶事还敢猖狂跋扈,就不知是仗了谁的狗势!” “啊……”高衙内捂着腮帮子,忽地吐出了一口,竟是几颗糟牙混合了碎肉,显然方脸汉子这一记打得甚重。 “我要告诉我爹!”衙内哪怕是无赖的本性,却也是吃了个疼,这一下满地打起滚来,鼻涕眼泪横流着呼唤那些闲汉泼皮“还不快去给我爹送信,就说有那山上的匪寇,充军的贼人混进城内,想要害了本衙内!” 方脸汉子闻言,手上软剑指向高衙内,阴沉沉一笑“你这腌臜货色,某乃皇城司的人,就算是高太尉也管不到某!” 。 第3章 齐王 皇城司! 当下的皇城司虽没有前些年那般风光无两,却也算余威尚存,方脸汉子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静了一静,教头脸色愈发苍白,拽着自家娘子再退后几步,泼皮们也都不吭声起来,有那心思伶俐的,已是脚底抹油,向后滑去。 高衙内闻言一呆,皇城司他自是知晓,可皇城司不怕他,他也未必就怵了皇城司,毕竟他所行之事非皇城司职责所在,想到此脾性再次发作,立刻杀猪般嚎叫起来“皇城司又如何,就算本衙内犯错,自有开封府说话,什么时候轮到皇城司滥用私刑了,更别说本衙内根本没犯错,我,我要去告你们!” 他此刻虽然两边脸肿了起来,嘴里也疼得好似针扎,可心思却一直活泛着,那小娘子既然是教头的女人,又怎敢再言自家不是?至于围观百姓,也不过是瞧个热闹而已,料无人敢证他调戏民女,如此倒也能构陷皇城司个飞扬跋扈,当街打人的罪名。 “你要告谁?”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声音很轻,乍听起来很温和,但稍稍细品,便如寒风里的刀子,让人心中发冷。 “我告谁,你说我告谁!”高衙内此刻就是这种感觉,这声音让他很难受,他语调拔了高“贼配军……爷爷要告你们皇城司!” “噗通!”方脸汉子一脚踢过去,衙内滚地葫芦般撞到台阶边上,立刻“哎哟”一声叫,脑袋里七荤八素,可他无赖泼皮性子,怎会轻易求饶,只是梗脖硬挺着,不信皇城司的人敢真格下了重手,只要他挨过此遭,自有高俅替他说话做主。 “口出狂言,污言秽语,我看你确是找死!”方脸汉子气得短须直颤,他也没料想这衙内是个滚刀肉的德性,吃了好几记打,牙都掉了,居然嘴还这么硬。 “你要告我吗?”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谁是贼配军?” 不知为何,衙内听到这声音心中便没来由地有些慌,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定了神儿后嘴里刚想再放些狠话,抬头却看到一名少年。 少年自是锦衣玉袍,俊美无双,此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正不错眼地盯着他。 衙内愣了下儿,约莫也就几息工夫,原本肿胀发红的脸竟忽地变了白,不自觉打了大大冷颤,乃至面皮诚惶诚恐起来,下一刻直接“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嘴里夹带了几丝哭音,抖声叫道“二,二……” “二什么?”少年浅笑收回,缓缓道“你认得我?” “二……大王饶命啊!”衙内伏在地上,身上已全是冷汗,他这时怕的要死,什么断然不会求饶,那也只是吹嘘壮胆的说辞,眼前这位倘若能求饶揭过,便已是天大幸事。 “你也怕死?”少年狭长好看的双眼眯了眯“又如何识得本王?” “小,小的自然怕死,小的是高俅的儿子,去年时曾远远见过二大王……”高衙内此刻却是真慌了神儿,他怎么也想不出,居然在此处遇见今上的二皇子,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就算是当朝老公相提起来都要抚额锁眉。 “二大王恕罪,小的刚刚真没看到二大王,小的罪该万死……”衙内伏在地上,用头猛磕地面,哪怕这一朝多为纳拜,不兴磕头,却还是把脑门撞的鲜血直流,犹自不肯停歇。 少年看着衙内“你爹是高俅?” “正是高俅,就是会踢气毬的高俅!”衙内叩头如捣蒜。 少年不再说话,而是眼神转向一旁的教头和小娘子。 教头早听到刚才对话,神色间不停变幻,看到少年瞧了过来,猛地拜倒在地,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家娘子还呆呆站立,不由又急又恼,伸手去拉,那小娘子却不知犯了什么邪,连礼都不行一个,直被拉得“哎哟”一声。 “不必了。”少年瞧出教头意图,温和说道。 教头有些忙乱,开口拜了二大王,又想要再说几句什么,却见少年转脸看向自家娘子。 “抬起头来。”少年道。 小娘子闻言着实有些慌,急忙望向教头,却不料教头这时也也不知思想到了什么事,恰好低下了脑袋,不由心中愈发委屈,抬眉眼,轻咬唇直视少年。 少年看了又看,抚掌笑道“果然标致,竟不逊李大家也,见了着实让人心折欢喜。” 小娘子又羞又恼,但此时却愈发不敢开口,她并非丁字不识,出身虽然不算书香门第,却也是个有门有户的。 刚刚省得那衙内便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差一点就直接晕厥过去,对这恶人的调戏言语还能义正言辞几句,可怎料又来了一个二大王,说起话来虽然温和,却也不似什么好言语,但总是为她解了围,断然不能再冒犯什么。 于是小娘子重新低下头去,瞅着自己的绣鞋尖,不发一言。 少年笑了笑,负着双手再望向衙内,衙内依旧在用力撞头,少年阖眸几息,道“疼吗?” 衙内慌忙答应“二大王说疼就疼,说不疼就不疼。” 少年道“疼总比掉了好,可是这个道理?” “二大王所言甚是,甚是!”衙内疼得几乎要哭将出来,却只能更加用力,他心中不敢诽这少年,却把方脸汉子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然后还有那教头,已经在心里千刀万剐了数次。 少年轻叹口气,他瞥见教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涨红着脸,始终没有张开嘴,他也心中不在意,总归是可怜人,之前行径也勿论什么惧畏权贵,大抵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只是,少年心中总感觉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却又好似没什么出处,古怪感觉生出,不由扬了扬眉,胸臆微微发闷。 这时教头干裂的口唇颤了颤,许是做了什么决定,想要开口对少年说话,不料方脸汉子来到少年一旁,低声道“小相公,这……” 少年瞧了他一眼,脸上淡淡不耐,方脸汉子立刻道“属下明白了。” 教头深吸口气,再次想要开口,却见方脸汉子快步走到衙内身旁,抬脚便踹去,衙内顿时惨呼一声,已有一只腿被生生踹断,疼得叫唤几声后便昏了过去。 方脸汉子哼了一声,他谭真能以武职的身份,坐上只有宦官内侍才能任命的皇城司副使,自是知道如何处理当下。 少年微微点头,转过了身,对围观百姓轻道一声“吾乃赵柽,忝为齐王,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况乎恶少衙内,今稍作惩戒,以儆效尤,倘再有此事,众人可前往开封府衙状告,可提吾名。” 百姓闻言皆面露喜色,叉手高呼千岁二大王,赵柽微笑点头,显是在这东京市井之内,黎庶百姓心中,齐王二字颇有声望誉名。 赵柽转身,御龙直的侍卫收刀入鞘,谭真对犹在地上惨呼的衙内狠狠啐了一口,又看眼那依然拜倒在地,却满脸失落的教头,嘿然一声,随着赵柽出岳庙而去。 。 第4章 聚拢八方 齐王府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繁阔广大。 此刻,天色未足晚,玉兔尚霜白,赵柽坐在中堂椅上,双目微闭,手中捧着杯饮子,用厚牛皮纸卷了个细筒慢慢喝着,他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从他穿越过来,已有数次这般,却总是捋不到头绪。 原本这一朝的道君皇帝二子早夭,乃是出生第二日便故去,而他便是这时穿越至襁褓之中。 本来也想着争一争九五之位,然后励精图治,做一个中兴之君,可随着对这一朝的愈发了解,却发现这难度实在有些过高了。 这一朝此刻的光景并不比明末强上多少,表象繁华,却内枯外竭,重文轻武,又尾大不掉,鉴五代乱像,陈桥之事,却又矫枉过正,金瓯残缺,朝堂地方,无一为事,民怨深骨,官吏似豺,国本动摇,无以为继,昏昏度日者,便为清明。 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 这还能如何?励精图治已没甚大用,便是刮骨疗毒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没奈何就要打碎一个旧世界,刀枪救国罢了! 只是赵柽当下却纳闷心中的古怪之感,他自穿越后,文可过目不忘,武则一通百通,只是心中这古怪感觉总是不知在何处差了些什么。 “王爷,有信笺。”门外走进名亲随,唤作雷三。 “不是说过,本王如今入朝,多称称小相公才好。”赵柽放下饮子道。 雷三尴尬一笑,上前呈递物事“米公公着人送来的。” 赵柽拿过信快速瞧了一遍,倒也没甚大事,只是这位皇城司司使米震霆有位故友,也曾身居庙堂,有着太尉衔号,却在致仕后的几十年里,子女无能,最后乃至家道中落,竟到生活都难以为继的地步,所以携带最看好的后人投奔,这位米公公便举荐了他这边的门路。 赵柽看完后,不由笑笑,米公公在内庭并不算位高权重,皇城司使这个阶官原本品级就不高,又被勾当皇城司给架空,算是闲职,但于内庭中,却无人愿招惹他,几个权重的大宦官亦是如此。 究其原因,就是这位米公公实在太能活了,从仁宗时就在宫中任职,如今已历经五朝,神宗时也曾任过内侍省监,统管所有宦官内侍,后来年龄大了,又不愿离宫,这一朝道君皇帝继位后,念其不易,封了闲职,自此养起老来。 不过说实话,赵柽有些看不懂这位米公公,别的宦官有了权势,如杨戬李彦,都是想尽办法捞取金银财帛,然后在外购置产业土地,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这位公公却既不置办房产,也不收买土地,或许……是奈何没钱?赵柽琢磨着,并未听说这位公公掺和朝上政事,既不掺和,又何来许多金银进项? 信上那位家道中落的老太尉论起年纪和米公公伯仲之间,是仁宗朝时的官,英宗时致的仕,那光景儿政令还算清明,想来可能是没留下太多后路,以至今日走绝,若不是老太尉活着支撑着,估摸早就衰败成破落户了。 赵柽思忖左右不是大事,何况他此刻正需聚拢的各方人物,心中便将此事记下。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远远的樊楼处有乐声随风而来,虽只袅袅,却也丝滑,不过接着便被汴河上的喧闹给掩盖,那却是另一种风情,让赵柽心中升起前往州桥处走一走的念想。 他刚跨出正堂的梨花木门,就有府内周管家匆匆赶来,叉手报一声殿帅府高太尉送来东西。 赵柽心下了然,叫人抬上来看,却是几箱银子,约莫有万两,他知这是高俅晓了今日事,虽心中说不得有多怨恨,却还是送来赔礼钱,不由冷笑了两声。 负手站立望了会儿箱子,赵柽唤来雷三,道“去教坊司把戚红鱼叫过来。” 未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名小娘进入王府,小娘肤如凝脂,面似桃花,细眉俊眼,身量丰满,穿着水粉罗裙,嘴角噙着笑意,向赵柽行了个万福,道“公子找我。” 赵柽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随后道“有件事要你去办,毋须走官方的路子,人手你去碎玉楼挑拣,明日出发。” 戚红鱼微愕道“还请公子明示。” 赵柽用下巴点了点几箱银子,道“去相州汤阴县找一个人,把这些东西送去他家。” 戚红鱼瞧了眼地上木箱,道“公子要送给什么人,可有详细住址?” 赵柽想了想,道“大抵是汤阴县下面的镇子或村落,这人是名少年,唤作岳飞,年龄约莫短我二三岁,懂兵法,好武艺,家境应该并不富裕。” 戚红鱼点头,又道“公子,既不走官府路数,恐怕寻找这少年需些时间。” 赵柽伸了个懒腰,望向空中明月,淡然道“无妨,如果我没料错,周桐老师此刻也该在那里,寻找起来应是不难,东西送去时一分为二,岳家一份,周桐老师一份,若老师不在,就全留在岳家罢了。” “周宗师也在那里?”戚红鱼闻言双眼瞳孔微微收缩,低头道“红鱼知道了,红鱼现在就去准备。” 赵柽见她神色略显紧张,笑道“你就不问问这种事为何不派别人去,而是让你一名小娘做头?” 戚红鱼道“想必公子自有道理。” 赵柽道“这岳家的大娘是位女中豪杰,忠肝义胆不让须眉,断不会平白无故受人金银,你是女子,总比那些莽汉好说些话。” 戚红鱼思索道“还请公子教我。” 赵柽摇了摇头“你也是个冰雪聪明的,这种事还用我教?总是师兄送给师弟的礼物,若是犹不肯受,便拿大义说话,问她岳家可有精忠报国之心?若有,国又岂能毫无示之?就说本王对这位师弟期待甚高!” 戚红鱼道“红鱼懂了。” 赵柽轻轻一叹,又道“虽然说辞有些不算磊落,但亦只能如此,你若见到周桐老师,再转我言语,禁军总教头的位置空悬,我很思念他老人家。” 戚红鱼再次行礼,随后雷三唤来侍卫,将几口箱子秘密运出了齐王府。 。 第5章 前堂会客 经此一事,赵柽也没了去州桥的心思,在府内兜兜转转,心中更是千回百折。 他自穿越这一朝,知道了身份背景后,便一直在默默谋划,从小做起,三岁律诗,四岁填词,五岁解策论,六岁习武,混于市井,倚仗身份抱打不平。 七岁拜师周桐,九岁武道小成,十二岁结交朝臣,十三岁暗中组织碎玉楼,广结天下好汉,十六岁使尽手段,提举侍卫亲军司。 这一步步走来,处心积虑,缜密细致,呕心沥血,乃至他整个人都有些麻了。 赵柽回到书房,打开了一只紫檀匣,里面是淡黄色的薛涛筏,每一张上都有他才能看懂的小字和符号图画,这是未来的谋划。 他端坐在椅上,伸手取过一支小羊毫,开始写东西,写完之后丢进匣内,然后“啪”地一声上了锁。 接着赵柽整个人往椅子里一瘫,从上到下都垮了下来,仿佛没有了骨头一般,竟然就这般睡过去,他睡得很熟,幽梦还乡,瞳瞳往事,补习班夏令营,未名湖畔,长发黄裙,月圆花好,笛短箫长…… 转眼已是十来日过去,这一天清晨,赵柽唤来雷三,将一封信交下,道“送去给碎玉楼主黄孤,命他派人快马加鞭报给福建路安抚使黄觉,定要保密,若不得周全,毁掉亦莫使人看。” 雷三领命欲走,方转过身却又被赵柽叫住道“既去楼里,顺便让简素衣查查高俅家几个儿子的过往,有什么腌臜事一并禀报过来。” 雷三闻言一愣,思想几息道“此事小相公不必问简女侠,属下便知道个大概,那高俅没几个儿子,他只有一名干儿义子,乃是过继叔叔家的堂弟,唤作高坎是也,东京城百姓不喜他,叫他做花花太岁,又称高衙内!” 赵柽闻言双眉微皱,手掌扶住桌案,身子略微前倾,道“雷三你说甚么?高俅不是生有三子,两子为官吗?” “小……小相公。”雷三搔头讷道“高俅膝下无子,这事儿许多人知晓,就算是城内的百姓也有耳闻,高俅乃是官家潜邸时的亲随,料得小相公不陌生,怎却忘记?” 赵柽自不陌生,只是他前世记忆,史书记载高俅生有三子,这绝不会错,就算错了,亦只会多不会少,是以,他对这高俅家事先入为主,从未细查。 赵柽面无表情看着雷三,这雷三乃东京土生土长,虽是地头蛇,却有几分侠义心肠,因路见不平失手打死人下了大狱,被赵柽救出来后一时忠心无两。 赵柽缓缓道“高俅无子,只有义子高坎,是过继叔叔家的堂弟?” 雷三被赵柽盯得心中发毛,硬着头皮道“却是这般,属下断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且那高坎虽然份属堂弟,但却有传言,说是高俅年轻时私通自家婶婶所生,是以才能不顾伦常收为干儿。” 赵柽脸色古怪,半晌才吐口气摆手道“你且去去,此事作罢。” 雷三满头雾水离开,剩赵柽独自一人于书房,他怔了片刻,自语道“终是不对,为何如此?” 就此刻忽有管家前来禀报,说府外有人投拜帖。 赵柽命管家取帖过来,打开一看,原来竟是米公公说的老太尉到了,遂命管家传出话去,约了前堂相见。 王府内见客大抵有三处地方,是为前中后三堂,却也说不上厚此薄彼,只是关系亲疏不同,自有远近之分,前堂乃是见外客之地,中堂却是心腹之人可往,至于后堂只有亲眷才会到所处。 此前堂颇大,内设却也华丽,赵柽令人沏了两盏小龙团后,不过片刻管家便引进两人。 其中一人颤颤巍巍,老迈枯朽,手拄鸟仗,形似耄耋,穿件大红色蜀锦袍子,衣面却褶皱丛生,一见便是压箱底的物什。 另一人是名少年,见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生得虽样貌寻常,但腰坚腿稳,目光炯炯,落在赵柽眼中,自然看出是习过枪棒的,且颇有几分根底。 老者双眼混浊,观前方椅上端坐一人,年少银袍,气宇出尘,便有些激动,甩开少年搀扶的臂膀,倒身欲拜,口中呼道“昔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拜见齐王殿下。” 赵柽看过米公公的信笺,知道前面这位洪姓老者的殿前太尉乃是虚职,并不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衔挂太尉,否则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他示意亲随搀住老太尉,道“免了免了,哪里用这般礼节,老太尉快坐下说话。” 亲随掺着老太尉坐到椅上,少年在前又见了大礼,赵柽笑道“却是一脸英雄气概。” 少年腼腆,讷讷不知如何回话,气得老太尉猛磕手杖,却险些将那仗首处的鸟头磕掉,又自醒悟赵柽在旁,不由连声告罪。 喝了小龙团,老太尉满心感慨,言道当年仁宗皇帝曾赏赐五饼,至今不能忘。 赵柽便笑道府内还有许多,待走时也取五饼去,老太尉闻言自是声泪俱下。 赵柽相劝,与老太尉又聊了些仁宗朝旧事,忽地说到米公公,老太尉言道米震霆武艺厉害,枪棒精通,不输于李宪,且论起长寿李宪却又远远拍马不及。 赵柽闻言奇道“可是童道夫的干爹李宪?” 老太尉道“正是此人,不但带兵厉害,一身武艺更是无匹,米震霆须不弱他。” 赵柽道“素有耳闻米公公习武,却未料如此厉害,李宪当年北地无敌,如此说来这些年倒是米公公藏拙了。” 老太尉道“米震霆不喜朝堂,当年虽有声名,几十年过去,无人扬播,自不流传。” 赵柽点头,看向老太尉身后少年郎,这少年乃是老太尉曾孙,名玄阳,同辈排行第七,此番老太尉舍下脸皮前来东京,就是想为这曾孙求个出身,赵柽道“玄阳,我来问你,武艺如何?” 少年涨红了脸,道“回齐王话,寻常人可敌十不败!” 赵柽拊掌道“妙也,可为十夫长了,不过我不想让你进禁军,想让你先做我亲随,你可愿意?” 。 第6章 竟是如此 洪玄阳不知亲随到底何意,立刻偷眼去瞧老太尉,老太尉闻言心中亦有些画魂,这曾孙洪七乃是家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后辈,此番前来东京,本意就是求个禁军出身,毕竟从文不成,武艺却还尚可,却不料这齐王竟想收作亲随,他此刻也辨不出赵柽何意,但多年世故还知,急忙开口“还不快拜谢齐王殿下!” 洪玄阳谢过礼后,赵柽道“禁军如今亦不比当初,不然就让你从军便是,做我亲随自有亲随的好处,日后你便自知。” 老太尉爷孙俩自然称是,赵柽又道“老太尉自均州来,若不愿回返,便在这府第临近处租间别院,也方便玄阳照看,期间用度可算在王府账上。” 老太尉顿时大喜,他已年过九旬,此番离家出门,便揣了不再活着回转看那些窝囊后辈的心思,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东京开封府,不由“哎哟”一声,就要拜谢。 赵柽哪肯让他拜下去,搀了一搀,忽然心中想到一事,沉默不语起来。 祖孙俩不知何故,不敢造次胡乱说话,老的只把小龙团的茶汤往肚子里灌,小的垂手低头动也不敢动。 赵柽捏过桌上拜帖,眉头渐渐紧锁,忽道“老太尉大名洪信?” 老太尉不知何事,应了个喏,只顾发呆。 赵柽坐在椅上,摆正姿态,深吸口气,言道“仁宗朝时,可有大疫爆发?” 老太尉混浊双眼开开合合,颤悠悠摸了把花白胡须,脸上露出追忆之色,良久才道“殿下若是问其它事,未免遗忘,此事却当记得。” 赵柽道“却是为何?还请细细道来。” 老太尉道“那大疫罕见,京师波及,伤损军民甚多,官家施仁政,免税赋,赦天下,却不料大疫还是难平。” 赵柽道“又当如何?” 老太尉摇头道“若只如此,老朽也未必全记,只是当年官家曾遣老朽前往龙虎山请张天师祈禳此疫,一路颠簸,张天师至京城施法施药,治病救人,这才不忘。” 赵柽闻言径直站起,于堂中走了又走,片刻道“老太尉就没在龙虎山上遇到甚么奇事吗?” 老太尉听得此话立刻浑身一颤,面皮发愣,半晌方苦笑一声“几十年已过,有些言语憋在老朽心中实在难熬,如今也不怕殿下怪罪,我从未对他人讲过此事,总是怀疑山上道士捉弄于我,可细细寻思却又不像,左右没有答案,难受了几十年又无人可说。” 赵柽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来“且说听听。” 老太尉思忖几息道“我去那山上请天师,谁知天师早已洞悉我来意独自前往京城,我便受了道士款待,游玩许多景致,那山上宫内右廊最后处有一座伏魔殿,上面贴满封皮儿,道士说里面锁镇了魔王,我一时贪奇,倚仗权势命人揭开封皮儿,又掘倒里面的石碑石龟……” 赵柽道“那石碑上可有字?” 老太尉“啊呀”一声,拄杖站起“怪就怪在此处,那碑上居然刻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就像专门等待老朽打开一般,随后老朽更是大了胆子,将下面地窖的石板也掀开,殿下,你猜如何?” 赵柽黑着脸不说话,只是深吸气。 老太尉自顾道“只听得声若雷震,地动山摇,见黑烟滚滚,直冲殿外,当真唬得我目瞪口呆,罔失所措,逃了出去,遇到那主持真人细说详尽,道人居然怪我擅自打开镇压许多代的封印,放走甚么天罡地煞是一百几个魔君,我被吓得不轻,便急忙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 少年在一旁亦听得惊奇,道“莫不是真有此种魔神之事?” 老太尉摇头“我哪里知晓,后来细细想去,怕是道人戏弄于我,只是那石碑上遇洪而开四字总是琢磨不透。” 赵柽此刻心中却不比老太尉平静,简直是捣乱了江海一般,他穿越十六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自忖并未出什么大的错漏,却从没想过,宋还是那个宋,却竟然是个水浒! 怪不得这些年他心中时常生出古怪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近两三年也时常听得一些山东好汉的名声,不过却琢磨总是本来就有,并非杜撰,只是人多人少罢了,就未往水浒上想去。 还有高俅那厮只有一个干儿,这却是从了水浒,既然如此那前些天在岳庙遇到的岂不是…… 赵柽想到此不由自道“竟是林冲不成?” 他忽地念起一事,立刻变了神色,快步走出房门喊道“苏石何在?” 苏石是王府的侍卫统领,份属御龙直,占着禁军编制,赵柽喊他便是要打听林冲一二。 没片刻,便有一名精瘦细高汉子小跑过来,赵柽道“可识禁军内教头?” 苏石道“属下不识总有人识,不知小相公是何差遣?” 赵柽道“禁军内有一枪棒教头,生得豹头环眼,唤作林冲,速去问问眼下如何。” 苏石应了声转身欲走,却不料再被叫住,赵柽又道“顺便打听下他家在哪处,妥当了回来禀报!” 苏石风火离开,赵柽回到前堂看着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不由笑道“没甚事,老太尉再详细道道龙虎山便是。” 说话工夫,便已来到正午,王府里排了饭菜,招待了老少,又送了铜钱白银,嘱咐安排好住处再来叙说,两人千恩万谢离府而去。 又过不多时,苏石回府禀报,道那林冲不知何故得罪了高太尉,竟被污了个罪名,意欲害死,幸好开封府还秉持些良心,却最终是发配沧州去了,已于昨日上路。 赵柽点头,暗道果然如此,又问“可知林冲家在何处?” 苏石道“已打听仔细,却不难找。” 赵柽听后在堂内踱了几步,忽地想起高衙内,叫了声不妥,道“点上几人,你前头带路,去那林冲家中瞧瞧。” 苏石道“小相公坐车还是骑马?” 赵柽道“哪里来许多聒噪话,牵那照夜玉狮子便是了。” 苏石告罪离开,赵柽直奔府门而走。 。 第7章 不杀心中意难平 马速不快,须躲避行人车辆,如此过了街市,又穿越几条大路,几骑来到一处青砖巷子口。 苏石道“小相公,里面倒数第二户便是林冲家。” 赵柽点头,骑马赶去,却见那处院子外正喧哗着,原来是几个背阔腰宽的汉子正在压服一名老者。 老者虽年龄到了,却能看出气血犹旺,此刻涨红了脸,怒目圆睁,像一匹被迫窘了的野兽,声音嘶哑吼着“光天化日,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张教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者旁有一人,中等年纪,白净面皮,没甚髭须,头戴顶万字巾,穿着皂纱背子,正带笑安抚。 “陆谦,你这狗贼丧尽天良,坑害好友,如今又助纣为虐,你就不怕报应吗!”老者开口骂道。 “啪!”老者旁又窜出一人,却是个矮胖身材,年纪不大,歪戴着冠帽,伸出手便给了老者一巴掌,嘴里胡乱道“做衙内的丈人,不比做那穷酸教头好,老不死的忒不识抬举,爷爷我今日便打醒你!” 老者吃了一记有些发懵,却又不识得这人,只能喝骂,便再挨了几下狠的,鲜血顿时从嘴角流淌而出。 赵柽早就听得对话看得这一幕,马到近前跳下来,冷冷道“全都拿下,不服者杀了!” 苏石几名侍卫立刻拽出单刀冲上前,那群人不知发生何变故,名陆谦的神色变了变,作揖道“诸位,我们乃是……” 他话音未了,却被苏石一扁刀拍在脸上,顿时大叫了声“打杀我也”,身子向后倒去。 赵柽也不看他,直向小院木门迈去,却有那矮胖小生拦截,咋呼道“衙内办事,好胆冲撞,且问过我富安没有!” 赵柽停了停,道“你就是富安?” 矮胖小生正待答话,却不料赵柽一脚窝心踹去,直踢得他前心挨了后背,打碎了里面五脏庙,张嘴吐出几块碎肉后,再动也不动。 赵柽走进小院,前面却是座四合天井的房子,他紧走几步进入其中,却闻得那正房内有声音传出。 传得却是那衙内的声音,只听衙内道“他既写了休书,便没了干系,小娘子何苦自贱?只需跟随我,锦衣玉食,金银绫罗,岂不快活?” 小娘声音悲凄“若非你等恶人相逼,何至于此!” 衙内笑道“娘子,可怜见救俺,还不都是为了娘子,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 小娘子道“便是死也不从!” 衙内怒道“就怕到时死都不能!” 赵柽皱眉走近,起脚破了房门,见是个套间,里面小娘子梨花带雨,哭泣躲闪,那衙内瘸着一条腿,拄了拐杖,恶形相逼。 听得门碎,衙内顿时叫骂“哪里来的泼才,敢坏你家爷爷好事?” 赵柽面无表情走上前,那衙内一瞧顿时慌了,手中拐杖也丢弃,却是再站立不稳,“噗通”声跪倒在地,不知要如何说辞,只是磕头叫饶。 赵柽瞧了小娘一眼,小娘“噔噔噔”退到墙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泣道“都说是个清平世界,为何虎狼横行,诬陷定罪,逼迫良人,这世界莫非是粉饰出来不成? 赵柽哑然,便不去看她,而是望向衙内“高坎!” “殿下,千岁,王爷饶命啊!”此刻衙内口不择言,无论唱本还是戏楼的词儿全都倒将出来,只求活个性命。 赵柽看他道“如今世间似你这般人多,其实我若真个想杀,也未必杀得完。” 衙内听不明话外之音,只道是有了转机,便道“天可怜见,殿下看在我家老爹曾伺候官家潜邸的情分上,饶了小的,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大王。” 赵柽双目微微开阖,忽地对小娘子道“且闭上眼睛。” 小娘子怎肯,只是眨着泪花的双眸望向场中,仿佛星星悲闪。 赵柽见她倔强,再不去管,而是看衙内微微一叹“高坎啊,我确实杀不完这世间恶人,可是对你却是……不杀心中意不平啊!” “啊,殿下你……”衙内闻言顿时慌了,想要爬走,一条腿却是断了未好,哪里经得起大动。 赵柽袖子寒光一闪,竟有一柄短剑滑出,剑若银蛇,直接刺入衙内心窝,鲜血顺着剑槽淌下,瞬间流淌了一地。 衙内尸身栽倒,旁边小娘“啊呀”一声惊叫,身子已是软了半边,倚靠墙上,微微发抖。 赵柽收剑走过去道“此处不能住了。” 小娘哪里还说得话来,赵柽又道“先与我去,我做安排。” 小娘子脸色苍白,犹自不语。 赵柽叹口气“高俅知道这件事,定会来查,到时你百口莫辩,就算是辨了,那厮又岂会找我?还不是拿你们充数。” 小娘子回了神儿,泣道“我不怕死,官人被陷害,恐也难逃一死,我也就死了,追随他去!” 赵柽看了眼那桌上早就放着的三尺白绫,摇了摇头“你死倒不打紧,可让你那老爹如何?我刚进来时,他已被殿帅府的人拿住,若你再死,此事全由他抗,恐到时要千刀万剐,连个囫囵尸首都难全。” 小娘子闻言顿时大哭,赵柽道“且随我去,先叫你父女团聚,其它事日后再说!” 小娘子道“可有欺瞒?” 赵柽摇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晓,怎会那般?且快离去,否则殿帅府再来人难以收场。” 看着小娘子脚步动了动,赵柽心中松口气,他做下此事,并没什么谋划,只为心中一股气,杀便杀了,再无赘言! 走出院外,看到苏石已控制住殿帅府的人,陆谦赖在地上,富安已死,张教头只是呆若木鸡。 苏石道“小相公,这些人可送开封府?” 赵柽道“又说什么浑话,我等之事怎经那府衙,且回府再说。” 小娘子这时出来看见张教头,父女抱头痛哭,赵柽瞅了瞅“你这教头也先别做了,且随我去,先保全了性命再说。” 张教头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看那衙内并未出来,身前犹有个横死之人,心中已经揣摩个大概,抱拳拜倒“全凭恩公吩咐。” 赵柽命人搀起,道“苏石你带教头,一起骑马回府便是!” 。 第8章 延福宫 众人上马,赵柽对小娘子道“可会驾驭?” 小娘子摇头,赵柽也不再言语,翻身上马轻轻一探手,便将小娘子提了起来横放在身前。 马儿跑起,颠颠簸簸,小娘子哪肯如此,心中羞恼,挣扎不息,赵柽皱了皱眉,轻喝道“消停些!” 小娘子气愤他无礼,更加用力,赵柽伸手拍了一记“忍一忍!” 小娘子吃打,顿时浑身一颤,趴在马上“呜呜”哭了起来,却是不敢再做挣扎。 见人马走远,陆谦从地上翻滚起来,叫道“祸事了,祸事了,衙内还不出来,恐是遭了难。” 几名大汉也面色慌张不知所措,陆谦眼珠转了转,道“你等且候着,我进去瞧瞧再说。” 没片刻陆谦从屋中跑出,叫道“果然衙内遭了横死,你几个在这里守护,待我回府禀报太尉,且不可擅自离开。” 几人应允,陆谦快步出了巷子,然后急匆匆抄近路赶回家中,收拾一些金银细软又交待老仆几句闲话,便用棍棒挑了只包袱,竟然直奔东京南城门而去,出了城门后头也不回地一路跑走了。 这边赵柽回府,叫来两个丫鬟将小娘子安顿,小娘子自是百般不愿,张教头反复劝说这才应了,只是求去教头家把贴身的丫鬟锦儿接来,赵柽派人去办,此事便自收尾,只是教头也不敢回去居住,没奈何只得在府内暂歇一二。 且说那几名守着林家院子的大汉,左右等待,一两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陆谦带人回返,就有人道“莫不是陆虞候悄悄跑掉,将我等放在这里顶罪?” 又有人醒悟道“是了是了,今日事乃是陆虞候和富安牵头,如今衙内死了,他唯恐太尉问罪,便自跑了,躲避责罚。” 又有人道“那我等当如何是好?” “我等不比那陆谦,此事只是听了差遣,且家中有老有少哪里好跑?还是赶快回去禀报太尉才是真。” 几个大汉留下一人看守,其余急匆匆回去报信。 却说那高太尉此刻不在司衙,而在家内饮酒作乐,桌上摆放了五七个碟子,三两碗汤羹,两壶官家赏赐的内中酒,两名小妾桌前相陪,一人拉弹着奚琴,一人唱着白衣卿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真是不胜快活。 他本破落户出身,便是梦中也未曾想过有今日的荣华,虽然近些年官家对蹴鞠玩乐兴趣大减,就是京城内的圆社也少提起,只一门心思崇信林灵素,修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但他却另辟蹊径,与王黼给官家推荐了李师师,官家欢喜,他二人自也受了许多赏赐。 只是那内侍张迪可恨,每每官家出宫都由他陪伴,最后还落了个两边的好人情,就怕最后官家只记得他的好,忘了最初是谁介绍了这位李大家。 高俅喝得熏熏欲醉,却听得有人哭喊来报,抬眼看去倒是认得,乃自家孩儿的几名亲随,这亲随是他调配,都占了禁军饷额,高俅不由道“你几人哭喊甚么,世德孩儿何在?” 那几名大汉从林冲家回来报信,路上早就对好了说辞,只是知道对方是齐王,倒是不敢添油加醋,只求述说个流利顺滑。 一番言语之后,高俅便呆在当场,他只有高坎一个儿子,却还是少年时通奸婶婶所生,后来蹴鞠伤了下面,发达后即便三妻四妾却也一无所出,是以对这个孩儿百般疼爱,哪怕是他要占人妻女,却还要帮他料理干净。 念及此处,高俅猛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自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领头大汉又道“衙内尸身还在那林家,请太尉定夺。” 高俅双眼呆滞,忽然手捂胸口大叫一声“疼煞我也!”居然向后直挺挺倒了过去。 赵柽用过晚饭后忽然想起一事,他叫来苏石道“大相国寺有一菜园在岳庙间壁,里面有个菜头和尚名唤鲁智深,你派人去寻一下,若找到了带来见我。” 苏石领命而走,赵柽去到花圃凉亭,坐下后心中左右思忖并不踏实,若这天下真依了水浒,岂不是有些许神神魔魔之事,这他却是断然不信的,可眼下却是无法验证,除非亲自跑一趟龙虎山,看一看那所谓的伏魔殿是何模样。 就在他心中思想之际,忽有管家报事,说宫中来人请见。 赵柽知道是高衙内事发,便去见了内侍,却是个认得的,唤作郑福,之前在皇城居住时,也曾伺候过他一段时间。 赵柽道“可是高俅去告了状?” 郑福道“二大王料得不错,那高太尉哭哭啼啼,浑然没一点殿帅模样,抱着官家的腿说了一堆杂话。” 赵柽道“可是编排于我?” 郑福道“却也有,只是更多都是诉苦,道了这许多年的旧事,就是官家听了也一阵戚戚然。” 赵柽不再说话,随郑福出了王府,坐车进入皇城。 这一朝道君皇帝喜欢豪奢,登极之后嫌原本皇城内宫苑狭小,于是扩建了一座延福宫。 这宫由蔡京牵头取媚,又召内侍童贯、杨戬、贾详、何诉、蓝从熙等五位大宦官分别监造。 庞大宫苑,你争奇,我斗巧,侈丽繁华,不计工财,殿阁亭台,连绵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 真个是,文禽奇兽等青铜雕塑,千姿百态,嘉葩名木及怪石幽岩,穷奇极胜。 赵柽和郑福进了皇城直奔此宫苑而去,过了东面的晨熹门赵柽问道“官家在哪座大殿?” 这延福宫内足足有主殿九座,阁几十座,还有亭台流水,湖山石栅,不是熟悉之人,进里便会迷路。 郑福道“官家吩咐事时在延福主殿,说是二大王到来带去移清殿就是。”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移清殿是这位官家修行所在,近年来他这位父皇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那里。 到了移清殿门前,郑福告罪离开,门前两名内侍道“官家吩咐,齐王到了直接进去便是。” 赵柽应了一声好,望向大殿窗棂,里面正有一个清矍身影,长袍大袖,似乎在舞着什么。 。 第9章 帝与太子 推门进入,香烟袅袅,一百零八盏灯烛,按罗天阵势排列在大殿上下左右。 殿内穹顶之上勾画了周天星辰,另有十八根描金柱子,上面同样阴刻无数铭文,就是地上的漆金砖也画了山川河海,社稷之图。 殿中心正站立一人,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穿淡蓝色青花道袍,手执桃木法剑,一派仙风道骨道貌岸然,正是当朝的道君皇帝。 只见道君皇帝双目微闭,脚下踩着玄妙步伐,手中木剑轻轻挥舞,口中发出古怪音节,念念有词。 赵柽站在那没动,瞧着这位后世书中的徽宗帝,忽想到那句著名的“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心中感叹。 约莫半刻钟后,道君皇帝停下身形,赵柽才道“爹爹,孩儿来了。” 道君皇帝睁开双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缓缓道“二哥儿,你做的好事!” 赵柽露出诧异,皱眉做思索,片刻才道“不知爹爹说的是何事,莫不是……莫不是孩儿今日打杀的那人?那却是强抢民女的恶徒!” 道君皇帝目光炯炯看他“二哥儿,说实话!” 赵柽忽地露出苦笑,躬身作揖道“爹爹修行大成,竟被一眼看穿,孩儿佩服,没奈何今日那人和孩儿争一名小娘子,这倒也罢,只是他骂了孩儿,辱及先帝,这却是断断不能忍的,乃至错手将其打死。”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道“可你向来不喜女色,今日又是为何?” 赵柽道“孩儿只是不喜那些风流的楼阁,水性的场所,这小娘见了却是心下欢喜的,不然孩儿也不会做出此等有失皇家体面之事。” 道君皇帝道“既然欢喜那小娘,倒也是个持得住的理由,但你可知打死之人乃是高俅唯一的子嗣?” 赵柽愣道“这倒是不知了,高俅我小时常见,未听闻有子女,不然亦会询问一二。” 道君皇帝道“这却是不怪你,其中详情少有人知,高俅可怜,唯一子嗣也去了,二哥儿你瞧瞧这事儿要怎么办?” 赵柽急忙道“孩儿能拿什么主意,全凭爹爹决断就是。” 道君皇帝摇了摇头,提着木剑开始走步,赵柽站立不动,只是静静等待。 片刻后,道君皇帝停下来道“二哥儿,你自小聪颖,能文能武,为何就对这个位子不上心呢?” 赵柽想了想道“有大哥在,我自然省心,再不济还有三哥儿在呢。” 道君皇帝道“你当真这么想?当初立大哥儿为太子时,小三儿那边可甚多动作,倒是你无欲无求,最后惹得皇后还来问我。” 赵柽作揖笑道“娘娘总是想得多,却不知孩儿一心要做那周公旦。” 道君皇帝双眼眯了眯,道“二哥儿确是决定要做那周公?即是管朕要了侍卫亲军司,也没甚别的想法?” 赵柽道“孩儿肯定,至于太子之位举嫡举贤都是爹爹说了算,孩儿想做的只是强了禁军,为父皇这一朝收复燕云十六州而已。” 道君皇帝不语,拿着木剑又开始走步,赵柽低头沉默。 道君皇帝不喜赵桓,但这位大皇子虽然才学本领差些,却没甚错,又是嫡长子,依了礼法自然是要立太子。 赵柽知道,在礼法面前,三皇子赵楷是争不过赵桓的,就算有蔡京高俅支持,哪怕举贤不举嫡,但赵桓无错,那赵楷的机会便不大。 若是后来没有了靖康,道君皇帝年老更昏庸,说不得还能废立太子,但眼下却是不会那般去做。 何况中间还有一个他! 赵柽自忖,道君皇帝或许也有意传太子给他,可这副烂摊子他是绝不想接的,这不是本领大小的问题,眼前从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谁又能凭空造楼阁? 还是那句话,眼下的局面,大抵只能打破一个旧世界,刀枪救国罢了。 官吏烂了,就打碎衙门。 禁军烂了,就挖断其根。 朝堂烂了,就全部推翻! “二哥儿。”道君皇帝兜转过来道“你果真有收复燕云之志?” 赵柽道“愿为爹爹补憾事!” 道君道“甚好,甚好,你且去吧,高俅的事不用记挂,我自补偿给他便是。” 赵柽行礼道“爹爹,我还有一事,如今天下承平,全仗爹爹治理有方,我想前往信州龙虎山一趟,为爹爹和娘娘祈福。” 道君皇帝纳闷道“二哥儿,如今吾乃神霄派教主,何须去拜龙虎山?” 赵柽道“此乃孩儿自小心愿,以为全孝道,如今孩儿出任朝堂,当遂此愿。” 道君皇帝闻言大喜,道“二哥儿果然真个孝顺,去时仪仗大些,切莫被龙虎山的真人们小觑。” 赵柽称是告辞,一路走出延福宫,他走皇城东门,还未到大门时,忽然后面有人喊道“二哥儿什么时候进宫,怎不去哥哥那里叙旧?” 赵柽回头一看,却见青色华服,白玉腰带,样貌有些消瘦,正是太子赵桓,不由见礼道“原来是大哥,爹爹招我入宫训斥,是以未去拜会大哥,就是娘娘那里也未曾去。” 赵桓惊讶道“娘娘那里也未曾去,想来二哥儿心情闷得很,不知犯下何错?” 赵柽叹了口气,道“我把高俅的儿子打死了,爹爹说高俅只有那一个后人。” 赵桓愣了愣,看了下左近无人,忽然将赵柽拉到一处阁楼下,拍掌笑道“杀得好,杀得好,高俅这厮,从小我就看他不顺,如今更是和蔡京搅和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支持小三的!” 赵柽假意一愣,道“大哥何必与我说这些?” 赵桓轻咳一声道“我知二哥儿无意太子之位,所以说便说了。” 赵柽心中暗笑好一招拨草寻蛇,他道“自是如此,刚才我便与爹爹说了,要做那周公,且收复燕云十六州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赵桓立刻面露惊喜,却急急掩盖下去,抚掌道“没想到二哥儿居然有此心愿,果真让我佩服,二哥儿若哪天有空来我这里饮酒?” 赵柽应了下来,两人分别,待走的稍远些时,赵柽忽然回头道“大哥,我听闻三哥儿要考今年的状元呢!” 他说完便走,只剩下赵桓闻言后站在原地脸色渐渐阴暗下来。 。 第10章 开衙议事 赵柽回府,一夜无话,隔了几日,户部终于将侍卫亲军司的司衙拨下来,却也在东城,距离王府不远。 赵柽带人先去打理一番,按自家的心思挪移摆正,置办花草树木,这样又耽搁些时间,这才选了个良辰吉日,召来属下众将官议事。 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下属的各军原本不同,但侍卫亲军司多年不设都指挥使,便都以殿前司为主,如今重新开衙,一时下方济济一堂,人满为患。 以马步军各自的都虞侯为首,又有督军监军,指挥统领,公吏衙将,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赵柽点名完毕,见教头少了张诚一人,知道这必是那小娘子的父亲,便不言语,只是训话。 他知京畿禁军虚额严重,以往这些空饷的大头都被高俅吃了,如今他已赴任,按照军中不成文的规矩,高俅理应把那空饷名额账本悄悄送过来,但现在看却显然是欺他不懂,即便高衙内死之前,也没看高俅有什么动作,这却不是报复,而是一开始就要给他个难堪。 赵柽此刻也不点破,只是道“众将官听着,以往马步二衙分开,既无都指挥使,也无都虞侯,都各自为政,如今官家重置亲军司,二者合而为一,便有许多位置空闲。” “从上到下,都是高官,如今尔等最大的不过是马军的都虞侯和步军的都虞侯,还缺马军正副都指挥使,步军正负副都指挥使,两军都虞侯,两军副都指挥使,算一算,真是好大的一个摊子!” 赵柽此话一出,下面立刻有人两眼冒光,心思蠢蠢欲动起来。 赵柽瞧了一圈,笑道“以往你们被殿前司压着,做的事也都记在殿前司头上,如今大可不必,本王既提举这里,你们当知要以谁为主!” 下方立刻异口同声道“自是以王爷为主。” 赵柽点了点头“很多事我今日不说,给你们留下空当儿去办,与殿前司亲近的可以赶早走人,我也不拦,但既要留下,又三心二意的,到时可别怪本王不念及情分。” 下面哪敢说个不字,毕竟王爷和公相又不同,乃是家天下,且又有高官空位吊着,一时哪怕和高俅亲近的,也直接下了转换门庭的心思。 赵柽又询问了军中情况,这些将官硬着头皮回答些实话,见赵柽只是点头,不知不觉便将空饷之事露出一二。 赵柽也不责怪,只是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有事可以去王府求见。 这些禁军军官,都是兵中老油,哪里还听不出赵柽话里有话,个个对望挤眉弄眼,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赵柽知这京畿禁军已经糜烂至极,心内倒也不起波澜,只是遣散了众将官便打道回府去了。 他这个提举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和高俅不同,高俅有开府仪同三司太尉衔,所以必须上朝,他则可上可不上,外界有军事或者官家相召,那才是要去的,不然就完全可以散漫到底。 回府之后,有雷三来报,说适才张家小娘子带着丫鬟锦儿前来谢恩。 赵柽点头,觉得这小娘想通了是件好事,不过又纳闷道“合该不是林家小娘子吗?” 雷三道“那林冲写了休书,且送去了府衙备档,自然不再是林家小娘子。” 赵柽思索道“也是如此,且带我去见她。” 雷三领命,带路来到后宅前方自退去,又有丫鬟引领来到一处小院前。 小院内有阁楼,二层木制,典雅娟秀,楼旁有个小花园,此刻正值春季,百花绽放,争妍夺丽,蝶舞飘香。 锦儿站在院门前,见有丫鬟引领来一人,看形貌便知是此处府邸的二大王,不由顿时慌了神,拜礼后便欲进去禀报,却被赵柽摆手给拦住。 他一人走进小院,却见那小娘子正站在花园旁,望着那斗艳的花朵痴痴发呆。 赵柽端详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道“可住得习惯?” 小娘子忽然听得有男子说话,不由“哎哟”一声,提起裙摆就要往楼内跑,不过只跑了三两步,却是辨别出赵柽的声音,这才红着脸转身行了个万福,却是一语不发。 赵柽奇道“我听亲随言你前去谢恩,此刻为何却不说话,我问你在此处住得习不习惯,你也不说。” 小娘子低着头,道“不习惯!” 赵柽纳闷道“哪里不习惯?” 小娘子道“总没有自己家中自在无拘束。” 赵柽笑道“我也知是这个理儿,可眼下你却是不能回去,高俅唯一的儿子死了,这是多大的仇?想来张教头亦和你说过,他可不是普通的官,手下禁军数万,想要杀你个小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娘子道“我总也是不想活了,又不怕他来杀!” 赵柽道“送去教坊司呢?” 小娘子道“死都不怕,那又如何?” 赵柽笑笑又道“卖去青楼呢?” 小娘子抬头望了他一眼“莫要吓我。” 赵柽摇头“你自当这东京城太平世界,如今也看到了一些事,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也是寻常,还有比这更恶的你不知晓,我护着你还好,我若不护你,就算高俅不找你麻烦,独门独户,恐怕哪天人丢了都不知道。” 小娘子道“这怎可能,左右邻居又不是没有寡居的姐姐,哪个如你说得这般可怕?” 赵柽摇头,慢慢走到花园前,道“她们又没这些花儿好看,你因何惹上高衙内这等祸事,还不自知吗?” 小娘子顿时羞得双颊粉红,道“何来的胡言乱语,你这里我住不惯就是要走,你若拦我和那衙内有甚分别?” 赵柽笑道“到底哪里不惯?” 小娘子道“你身份尊贵,在这宅内规矩甚多,我又受不得拘束。” 赵柽道“哪个拘束于你?” 小娘子道“还不是怕遇见你家诸位娘子,到时恐百口莫辩,再难脱清白!” 赵柽想了想“这诺大后宅,除了丫鬟,就只有你一名小娘,你还要遇见哪个娘子?” 小娘子闻言一呆,几息又道“见不到家中旧物,我心内难过。” 赵柽转身慢慢向外走,边走边道“这个好办,我命人将那些物什全部取来,给你安放得如原来一般,你且好生呆着就是。” 。 第11章 京城势力 赵柽回到中堂,有苏石来报,说大相国寺的菜头和尚找到了。 原来那一日赵柽命苏石去找鲁智深,菜园子里却根本不在,赵柽琢磨着应该是追林冲而去,便让手下人分成两路,一路往沧州方向,一路在菜园子四周守候。 最后终是回东京的路上将他堵住,这鲁智深在野猪林救了林冲,却亦露了自家痕迹。 他知晓那两个押送的差役靠不住,却没料到离去后林冲不知做何想法,居然说走了嘴,那俩差役偷偷往回送信,早将他卖个一干二净。 苏石派人堵住鲁智深,差点动起手来,直到御龙直的侍卫说是二大王想要见他,并非高俅来捉,且亮了腰牌,这才半信半疑地跟进城中。 赵柽知这梁山的人物大抵分为三类,一类便是官,原本是官吏,被逼上梁山,有朝廷逼的,也有宋江逼的。 二类便是江湖绿林人,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卖人肉包子的,也有打把势卖艺卖狗皮膏药的。 三类便是士绅豪强,地方大户。 其中第一类比较好争取,也比较好用,尤其是在军中呆过的,是赵柽首先便要聚拢的人物。 他对鲁智深印象不错,这个人除了莽撞,品性倒是好的,最重要的是他在西军呆过! 整个大宋最能打的西军是未来对抗金兵南下的重要先手,虽然历史上最后也是大败,但这里是水浒,且有他在,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变化。 赵柽走去前堂,没片刻,苏石便引进一胖大和尚,但见这和尚,穿着青灰色僧衣,蹬着青白相间的僧鞋,脖上一串拳大念珠,露出肩膀半边纹刺。光头留戒疤,面圆耳垂大,腮边络胡须,身长足八尺,腰阔有十围。 鲁智深进得堂来,一眼便瞧见赵柽,他是个行伍出身的,且做过提辖,自然懂得礼数,此刻也不多话,将水磨禅杖一丢,又把戒刀解下,拜倒在地道“鲁智深见过二大王!” 赵柽瞧了眼丢在一旁的禅杖戒刀,唤他起来后,摇头笑道“智深啊,你这一身东西,却有些招摇了。” 鲁智深道“还叫二大王得知,智深出身军中,若无兵器在手,却是心中没底,就算行在路上,也总不踏实。” 赵柽见他不称洒家,知他也是个晓得礼数的,道“本王知你过往,却是犯了事才逃出军中,如今在这东京城又恶了高俅,可曾想过将来何去何从?” 鲁智深不语,他心中念着和尚当不了就上山入伙,但这种话却怎能在小王爷面前说出。 他伸手摸了摸光头,道“二大王怎知我过往?” 赵柽道“我自是知道,你且莫问,如今我看重你,想给你一条明路,你可愿意?” 鲁智深道“若有明路,自然不会去占山为王。” 旁边的苏石闻言面皮一抽,插嘴道“莽和尚,胡说什么呢!” 鲁智深瞪了一眼苏石,刚想反驳几句,才想到自家失言,不由道“二大王看重,这才说了实话,走投无路便只有那一个行当可做了。” 赵柽笑道“无妨,就喜你这性子,智深我来问你,可愿再回军中?” 和尚一听顿时大喜,连忙道“若重新得这出路,却是生同再造!” 赵柽道“如今我管禁军,西北自然要给我面子,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你重归军中,只不过渭州就不要回了,还是重新去老种经略相公那里,你可愿意?” 鲁智深闻言哪里有不愿意之理,再次拜倒道“全凭二大王做主。” 赵柽道“你且在府上住一二日,待我写好书信再走不迟。” 就在此时,忽然门外雷三来报,说碎玉楼黄孤求见。 碎玉楼名为楼,也确实是一座楼,明面上做得是珠宝玉器生意,暗里却是赵柽聚拢八方人物和收集情报的地方。 同样,碎玉楼也插脚了东京城内的地下势力,东京做为当今之世第一大城,民间可以说鱼蛇混杂,向来有内城三虎,外城五蛇的说法。 这些地下势力不但在江湖绿林中兴风作浪,甚至手眼通天,有朝堂的贵人在背后撑腰,一时肆无忌惮。 碎玉楼想要在东京城做珠宝玉器生意,又要收集情报,想要不插足这种势力断不可能,成立后也厮杀了几回,大多都没有吃亏,一时也立了名号,轻易无人敢动。 赵柽看着门外急匆匆赶进这人,却是个魁梧汉子,生得长方脸,浓眉大眼,狮鼻阔口,正是碎玉楼的楼主黄孤。 黄孤上前便拜,赵柽瞧他臂上似乎有伤,道“什么事慢慢说来。” 黄孤道“公子,这次真压不住了,七星会铁了心要看我们的底牌!” 七星会就是东京城内城三虎之一,势力庞大,以做漕运流通的生意为主。 赵柽奇道“这七星会抽什么风,又不是金风堂那癞皮犬,总也难缠。” 黄孤苦笑道“我怀疑七星会是被金风堂给利用了,我们和七星会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和金风堂周旋,这一次他们突如其来,咄咄逼人,说是没人从中煽风点火却是不可能。” 赵柽沉吟片刻道“可透露黄老学士的消息?” 黄孤道“透露了一二,可他们哪里肯信,我爹那与世无争的性子人尽皆知,在外人看来,根本不会和碎玉楼扯上关系,更别说是碎玉楼的后台根脚。” 赵柽道“话虽如此,但黄老学士毕竟官家近臣,眼下编撰万寿道藏更是受宠,何况你这个儿子也是如假包换,应该是有人确定了消息,知道另有其人。” 黄孤愣了愣,道“公子明鉴!” 赵柽道“既如此,那就会他们一会,我也正好揭了七星会的背后根脚。” 黄孤道“公子,七星会不是韩小侯爷的人马?” 赵柽摇头“不全是,背后应该还有人,否则凭他自己,又怎么能对抗蔡家的金风堂!” 说完赵柽看向一旁的鲁智深,鲁智深此刻听得一头雾水,天下绿林江湖唯京城一地最为复杂,往往上下勾结,盘根错节,远没有外界爽利。 赵柽道“智深晚间可去厮杀?” 鲁智深道“甚好,这个智深在行!” 赵柽笑道“排酒筵,吃饱喝得去杀人!” 。 第12章 碎玉楼 东京城不宵禁,前夜喧哗鼎沸,后夜才慢慢陷入平静。 碎玉楼所在位置乃是内城和外城交接的朱雀门附近,此处有一条街,唤作朱雀大街。 这里并不是潘楼街市那种吃喝玩乐的风情地方,都是做一些不熬夜生意的店铺。 此刻已将近午夜,街两旁再无店家开门,只有那些红灯笼摇摇曳曳,还有打更人隔三差五地敲着梆子走过。 至于夜巡的禁军,却是一个未见。 按照职责,殿前司负责皇城的巡守,侍卫亲军司负责内外城的巡守,眼下此处无人,却是侍卫亲军司失职。 赵柽坐在碎玉楼三楼窗边,他身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酒壶和几个小菜,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道“笑饮一杯酒,杀人夜市中,朱指挥,你怎么看?” 桌旁有一名挂甲之人,正是今晚内城的巡防指挥。 朱指挥已是瑟瑟发抖,他那里知道这碎玉楼是赵柽的产业,早些时候下面的一个都头送来厚礼,说七星会要在这附近开个斗场,请巡防的禁军稍稍闭下眼,他也没当回事,毕竟这种事情在东京城内已是不成文的潜规则,不就是江湖火拼吗,又不是破坏造反,顶多也就扰扰民,至于死了人双方都会自行处理,也不可能去报官。 “朱指挥,撤巡撤防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吧?”赵柽饮了一杯酒问道。 朱指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饶命,属下根本不知此事,这肯定是下面的都头擅自所为,这罪该万死啊!” “都头所为?”赵柽脸色转冷看着他“是罪该万死吗,若是战时,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爷饶命!”朱指挥冷汗瞬间冒出,这是一眼坐实的事儿,除了求饶他也想不出别的说辞。 三楼上此刻站了不少人,除了苏石、黄孤,鲁智深外,洪七也被赵柽喊来,另外还有十几人,这十几人或持或背,都带着枪棒朴刀,除此还有一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轻纱蒙面,眉眼冷淡,身段极其苗条,玉手倒持了一把长剑,仿如鹤立鸡群。 赵柽看着朱指挥,道“本王不想听谎话。” 朱指挥欲哭无泪,只得一五一十将下面都头前来贿赂,想要午夜给七星会开斗场的事情全都道来。 赵柽听完轻抚酒杯,道“收了多少?” 朱指挥道“一……一千两。” 赵柽点了点头“有家人吗?” 朱指挥双手扶地,哆嗦道“属下有老母妻儿。” 赵柽想了想“倘杀了你,老母无人赡,子女又无人抚,算是一件恶事。” 朱指挥闻言差点哭出来,急忙道“王爷可怜见,饶过属下这一遭,属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赵柽道“我不想做恶事,又不想失了军纪,不如全都杀了,让老母妻儿皆随你去,也省得你惦记身后事,这样可好?” 朱指挥闻言脸色煞白,喉头“呜呜”滚动几下,竟然一翻白眼,昏倒在地。 一旁鲁智深道“这京畿禁军也太不中用,怎地吓一吓就昏过去?” 赵柽看向鲁智深,道“智深你也瞧见,这东京禁军和西军比起来如何?” 鲁智深道“不是我在王爷面前夸海口,若是都如这怕死之辈,西军恐能以一敌五!” “兀那和尚还不是夸海口,战场之上怎比江湖厮杀,普通军士以一敌五又怎可能?”这时有人说话,却是碎玉楼里一名好汉,唤作一阵风欧阳北。 鲁智深瞧了欧阳北一眼,道“瞧你模样便未在军中呆过,洒家懒得与你争辩!” 欧阳北是个面皮焦黄的汉子,闻言却也不恼,笑道“说得好像你在军中呆过一般,却为何做了和尚。” 鲁智深道“你却道为何?洒家原本是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关西五路廉访使,因何不知军事!” 欧阳北却是一愣,他不知这些官名,只是听来很大模样便闭口不言。 黄孤道“我却是听闻过此类官名,却只是某一路,且由官家指定,何来的五路?” 赵柽摇头道“智深不是扯谎之人,这却是你们不知了,他这个五路廉访使乃是西军中暂设的官职,非是固定,与朝中的不同,老种有权置此类官务。” 众人闻言皆点头,在心中暗道老种经略相公好大的威势! 这时楼下已经热闹起来,只见两面街口都开始进人,个个都拿着枪棒,面目凶厉,穿一身黑衣,那袖口处还绣着七颗星的标志。 赵柽微微探头看去,道“不错,竟有个几百人,下面楼内的人顶不顶得住?” 苏石道“小相公,为何不用军中人?” 赵柽道“江湖事江湖了,在碎玉楼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自然,实在打不过再不守规矩也不迟。” 黄孤道“若是那些乌合之众,只要他们不使下三滥的手段,应该抗得住,不过七星会明面上有七人最强,若是七人都到场,怕是今夜此楼不保。” “哦……那七人有何本领?”赵柽奇道。 “都算是一流好手,却各有各的手段。”黄孤道。 赵柽思索几息“楼内除了派去外地的人手,还有多少能厮杀的?” 黄孤道“下面还有一百多号人,却不是七星会那些会众可比。” 赵柽点头“这不就是以一敌五吗,素衣和洪七留下,其他人都下楼应战,不必留手,咬他们一记疼的,下次才会长记性!” 随后赵柽又对鲁智深道“智深,你出身西军,眼下虽是江湖争斗,可也别堕了西军的名声,打赢了有酒吃,打输了吃板子!” 鲁智深道“王爷放心,智深的酒吃定了!” 赵柽呵呵一笑,看着楼上众人鱼贯而下,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唤来洪七窗口观战,然后对未下楼的白衣女子道“素衣,查得怎么样了?” 白衣面纱女子唤作简素衣,乃是将门出身,早些年先辈因为在南方平叛失败,累及家人,从此流落江湖,却也拜了名师,学得一身好武艺。 此刻听闻赵柽询问,简素衣道“公子,查出来了,是鬼樊楼!” 。 第13章 亡命之徒 (今天只能一章了,生病了,高烧浑身疼,下不去床了,大家理解下,以后会补回来,拜谢。) 听到鬼樊楼三个字后,赵柽不再说话,而是走到窗前同洪七一起观望起下面战况。 没有喊杀声震天,不叫喊,不破坏,不经官,这是东京城江湖默认遵守的规矩。 京畿重地,自与外面的不同,但血肉横飞却是一般无二,碎玉楼虽然人少,但那百多号人却十分悍勇,完全不同于七星会那些普通帮众。 洪七看得有些傻眼,他有拳脚在身,自然能看出些门道,两边许多一瞧就是普通人,根本不通枪棒,但是碎玉楼这边却杀得对面节节败退,甚至浑身是血,依然奋勇向前。 “这是浴血奋战!”赵柽淡淡地道。 “王爷,可这,可这……”洪七手臂有些微微发抖,他曾经说过可以一敌十,但眼下他却发现,倘对上碎玉楼这些人,却根本做不到,顶多能招架三五人便是,再多恐怕也要落荒而逃。 “看不懂是吧,明明彼此都是普通人,为何能做到这一步?” “请王爷解惑。” “因为碎玉楼这一百多号人,都是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洪七愣了愣,他却是不理解这四字的意思,家中总也算将门出身,哪怕破落了,也要维持个面皮,哪里知道亡命。 赵柽伸手指着下面“你看那个提朴刀的汉子,明明矮小,为何能接连戳翻两人?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凶徒,是被州府通缉的罪犯,手上有三五条人命,一旦被抓到必死无疑,他这条命早就不是他的了,他对生死看淡才敢冲上前,你看他身上现在已经不下七处伤口,普通人早就倒下,他却还在拼杀。” 洪七搔了搔头“可是王爷……” 赵柽道“想知道这样的人为何在碎玉楼?” 洪七点头,赵柽道“因为他杀的人都有取死之道,不过于法却难容,这天上地下根本没有他容身之所,碎玉楼收留他,那碎玉楼就是他头上最后一片遮雨的荷叶,碎玉楼不在,那他也就不在,碎玉楼才是他的命!” 洪七似懂非懂,赵柽又指着下面一个精瘦汉子道“这个人,原本是郊外庄子上的庄户,有一天庄主的儿子喝多了,侮辱了他的娘子,打杀他老母,他一怒之下杀了庄主一家逃出庄子,同样是被通缉的罪犯。” 洪七道“却都是可怜人。” 赵柽道“所以他们不惧死,敢拼杀,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要死的,是碎玉楼拉了他们一把,碎玉楼罔顾国法,只为了他们一个升斗小民,杀人凶徒,他们亡命碎玉楼,焉能不舍生忘死?” 洪七内心震惊,他不知道赵柽聚拢这些亡命之徒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碎玉楼端得可怕,此刻往窗外看一眼,却正好瞧到了鲁智深。 只见这大和尚早就砍翻了十几人,身边更是一个七星会的会徒都没有,他拎着禅杖冲上前去,对面几百人的阵型立刻乱了起来。 “和尚好威猛!”洪七道。 “和尚是西军的人,少年时就跟随老种经略相公在战场上积累军功,他打磨的是气力,练的是杀人技,和江湖上那些花拳绣腿不同。”赵柽看着下方的鲁智深说道。 鲁智深的一身武艺来自军中,也叫不上具体的名称,想来西军之中的军官都要学这一套,至于使得好坏就全看个人天赋了,说到家不过是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的道理。 洪七听得心中有数,已经大致判断出楼下武艺最精通者,乃是苏石,黄孤和大和尚。 他的拳脚枪棒有出处,自然就能看懂苏石黄孤的路数,却唯唯看不懂鲁智深的,只觉得大和尚的一拳一腿都恰到好处,仿佛经过无数次的锤炼一般。 这时楼下战局突变,竟是七星会那边又加进一些人马,带头的乃是一个手使长枪的人,这人枪若游龙,点拨挑刺戳,竟然将本已节节败退的七星会给稳住。 赵柽回头道“素衣,你来瞧瞧这人是那七名高手之一吗?” 简素衣走上前看了又看,摇头道“不是,从没见过此人,七星会明面那七人号称七杀星,但也就是勉强一流好手的模样,这人……比他们要强!” 赵柽点了点头“看来对方准备得很充分,且看黄孤如何应付。” 在碎玉楼里,武艺真正最高的就是黄孤,黄孤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却从小喜武,只愿舞弄刀枪棍棒,对科举考试毫无兴趣。 他父亲乃是当世大词家,状元出身,端明殿大学士的黄裳,黄裳生性淡泊,对子女颇少约束,是以黄孤能一直在碎玉楼跟着赵柽厮混。 黄孤用一把阔剑,此种兵器在这一朝罕见,黄孤属于无师自通,黄裳编撰《万寿道藏》,其中有不少道家的武艺图谱,黄孤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管有没有用处,总要先拿来练练。 所以黄孤属于样样通,样样松,武艺专走奇诡,一般的江湖人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遇到顶尖的大家,一开始压服不了对方,便要吃亏。 赵柽看着下面摇了摇头“黄孤不是这人的对手!” 简素衣道“我看这人枪法路数,倒好似丁家枪,只是不知对否。” 赵柽道“这丁家枪有什么说辞?” 简素衣道“丁家枪是泸州丁家庄的绝学,马下用单枪,马上用双枪,乃是前朝枪法大家传下,只是丁家庄的人极少出现在北方,也不知道楼下这人到底是不是,我当年和师傅曾经去过丁家,瞧他枪法路数倒对,就是这人没见过。” 赵柽点了点头心中已有数,这时下面黄孤不敌,立刻便有人出来搭手,而七星会那边从后方忽地跳出来七个身影。 这七个人身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手上持着棍棒,竟然摆了一个阵势,用棍棒敲地,发出轻微声响。 一旁的洪七看得好奇,道“王爷,这又是什么名目?” 赵柽道“应该是个阵法,七人配合,有进有退,威力大增。” 简素衣在旁道“这阵法我认得,是小北斗七星阵,来自北方辽国!” 。 第14章 七星会 (身体太难受了,昏昏噩噩,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能不得这病就别得,欠下的章节好了后会补回来,拜谢) “小北斗七星阵?”赵柽喃喃道。 “正是此阵,据说乃是辽国白头山的一种厮杀之法,可以对抗双倍于自己的敌人。”简素衣道。 赵柽不语,看向楼下,只见那使丁家枪的好手此刻已被黄孤,苏石,鲁智深三人纠缠,大有不敌之势,但那小北斗七星阵却困住了碎玉楼的其他高手,使得战局开始倾斜。 “对方的人太多了。”赵柽微微一叹,这种情况下,倘是一开始不要命地压住对方,那也就胜了,但对方有援手压不住,那么接下来很可能要惨败。 “素衣,下去瞧瞧!”赵柽望着窗外面无表情“试试能否从外面破了这小北斗七星阵。” 简素衣领命下楼,她的兵器就是一把单剑,但论起武艺精通却是碎玉楼里仅次于黄孤的存在。 她一身白衣,冲入人群中顿时将那小北斗七星阵撕出一个口子来,而就在此刻,七星会的队伍中间忽地闪出一条通道,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简女侠,简小娘子,你终是出来了!” 赵柽在楼顶眉头微皱,声音他有些熟悉,正是黄孤口中的韩小侯爷韩茂,韩茂乃是本朝开国功勋韩令坤的后代,如今虽说甚么勋贵不勋贵的已大抵没有实权,但身份地位在那放着,却非是普通官员可比。 赵柽忽然觉得今夜的事情有些不太对,对方不是要逼出碎玉楼背后人物吗?为什么一见到简素衣,韩茂就不迫不及待地下场说话? 简素衣是碎玉楼的副楼主,前面还有黄孤,黄孤在下面厮杀许久这韩茂都没有现身,偏偏简素衣一来,韩茂就蹦跳出来,莫非他以为简素衣才是碎玉楼的真正主人? 赵柽自然不会如此想,他脸色有些古怪,他看到楼下的韩茂今日颇为盛装,发髻梳理整齐光滑,鬓间还簪了一朵大红花,脸上洋溢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哪里有半分要对仗厮杀的模样。 “住手,住手,统统给本侯爷住手!”韩茂大声喊道,顿时七星会这边的队伍开始向后缩去,那使丁家枪的高手也跳出圈外,小北斗七星阵也散了开去,全都护在了韩茂左右。 黄孤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罢了手中宽剑,皱紧眉头,双手向两旁示意,顿时碎玉楼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他也没料到这韩茂出现如此之快,不是想要看碎玉楼底牌吗?突然冒出来做甚?这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大合乎常理。 洪七在楼上道“王爷,这……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赵柽手指轻敲窗棂,亦有些郁闷地道“确实不对劲儿,黄孤这人练武把脑袋练傻了,并不是什么七星会被金风堂挑唆,要瞧什么底牌,这分明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下面韩茂道“简女侠,你瞧我这些手下阵仗如何?个个龙精虎猛,武艺超群吧!” 鲁智深在旁忍不住道“你到底还打不打?哪来许多废话!” 韩茂闻言顿时沉了脸“你又是哪来的泼和尚,本小侯爷在此也有你说话的份?” 鲁智深闻言大怒,他本就是个率直的性子,有不高兴之处,觉得不合情理的地方,就要开口说出来,这时不由挥舞禅杖就要冲上前拿兵器说话,却被苏石一把拉住低语了几句,这才站立不动只是鼓着肚子运气。 韩茂看着简素衣又道“简女侠,你瞧我手下人马比之你这碎玉楼如何?” 简素衣秀眉微颦“韩小侯爷,你到底想要做甚,不妨直直说来,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简素衣此刻哪里还不知道事情出了岔头,而看着韩茂的模样表情,不由心中微沉。 “我当然是想请简女侠去我七星会任职!”韩茂哈哈笑道。 “小侯爷玩笑了!”简素衣冷冷地道“我是碎玉楼的人,断无可能去什么七星会!” “哈哈哈,素衣你何必如此执着呢?”韩茂摇头道“我知碎玉楼是黄学士的产业,不然黄孤怎么能做楼主?我七星会与蔡家那金风堂不同,对碎玉楼没有恶意……” “你这叫没有恶意?”人群中一名汉子开口,亦是之前在三楼的人。 “是啊,韩小侯爷!”黄孤道“如今已是刀刀见血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甚意思!” 韩茂看着黄孤嘴角撇了撇“黄孤啊,不是本小侯爷说你,你与你家大哥黄觉相比却是差了太多,他能一路做到福建路安抚使的封疆大吏,你却只能在东京经营个玉器楼,你知道是为何吗?” 黄孤闻言却也不恼,只是道“为何?” 韩茂哼道“你这驭下的本领不成啊,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胆儿出来道些言语,你这楼主威严又何在?你这些属下又将你置于何地?” 黄孤冷笑一声,道“小侯爷,有话就请快说,若要继续打,碎玉楼陪着!” 韩茂摆了摆手,道“打什么打,你以为我对你们这座破楼有兴趣?其实我是来见简女侠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便已印证了场上许多人的心中猜想,本来事情就很不对,场上打的如火如荼,简素衣一出来立刻韩茂便冒出头,然后偃旗息鼓也不厮杀了。 “素衣,你到七星会来,我可让你做会内的三当家,是真正的三当家,须知,以我身份也不过才是个二当家而已!”韩茂笑道。 洪七在楼上都看呆了,他年龄不大,从小习武,哪看过这堪比戏台上的桥段,不由道“王爷,这人莫非傻的?” 赵柽淡淡地道“纵算不傻,亦非什么聪明之辈!” “小侯爷,我们不熟!”简素衣戴着面纱,兼且夜晚只有大红灯笼照明,所以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熟,谁说不熟!”韩茂从脖后抽出把折扇摇了几摇“我和素衣你共见了三次面,初见时便惊为天人,可惜再见你却偏偏蒙此面纱,让我夜不能寐,日日思念!” “小侯爷,请自重!”简素衣声音平静地道。 “自重?我为何要自重?”韩茂双袖向外一扬“本小侯爷就不自重了,我不但要把素衣你带回七星会,我还要纳你进门,虽然是个小妾,却也好过江湖风尘,我看谁又能奈我何?” 。 第15章 小侯爷 “我看谁又能奈我何!”韩茂双袖扬起,仰天长笑,鬓间红花乱颤。 “韩茂,上楼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谁在装神弄鬼?”韩茂脸色一变,他听到声音从三楼传出,立时抬眼望去,怒道“谁人胆大包天!” “叫你上楼来!”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倒有了几分不耐烦。 “你是哪个?”韩茂脸色又变了变,声音有点熟肯定听过,他脑海中掠过数条身影,最后不由瞪大了眼睛,瞧了下对面黄孤等人,又望了望楼上,竟然直接转身欲逃。 “韩茂,你今天跑了,勾结禁军破坏巡防的罪名便坐实,明日我就带人去抄你的家,听说你家中妻妾成群,美不胜收,到时候碎玉楼的兄弟们可有福了!”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揶揄,却正是赵柽。 赵柽也没料到这韩小侯爷居然要跑,但觉此人行事太不合常理,换做旁人听出自己的声音,或直接上楼,或装成根本没听出来,继续闭眼耍混厮杀就是,也不会转身欲逃。 “别别别……”韩茂闻言顿时急道,但他又觉要顾及颜面,左右楼上之人并未现身,且不能表现太过服软,不由摆正了身形,恢复之前语气道“那本小侯爷便去楼上会你一会!” “侯爷,不可啊!”旁边立刻有摇着羽毛扇子的谋士劝阻。 “无妨!”韩茂挺了挺胸脯“不必劝本小侯爷,古时有关大王单刀赴会,今日我偏要独闯这龙潭虎穴瞧瞧!” “小侯爷!”众人皆来劝,却哪里劝得住,但见韩茂雄赳赳气昂昂直向碎玉楼走去,立刻时在七星会众人心中树起好汉形象。 黄孤见状不由咧了咧嘴,他哪里不知道这韩茂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心中暗想如此无耻之徒,却也少见。 “快走,磨磨蹭蹭做甚!”楼上声音再次传来,瞬间打破韩茂营造好的壮烈气氛。 他不由脚步一凛,随后急忙加快,猫着腰钻进碎玉楼中,看得七星会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韩茂进了楼内这才长出口气,心中暗叫一声倒霉,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碎玉楼后面的人竟是这位,早知如此,哪怕心中对那简小娘子再属意,也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没片刻上得楼去,韩茂看到正是赵柽,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面皮,倒头便拜“韩茂拜见二大王!” 赵柽似笑非笑看着他,片刻才道“韩茂,吾本不欲以势压人,可你做的却是惊天大事,让吾都佩服!” 韩茂讪讪地自己起了身,道“好叫二大王得知,我七星会对碎玉楼本没什么恩怨,只是我心慕简家小娘子,又不肯用强,觉得堕了好汉的名声,便想来这么个手段,没想到却是贻笑大方。” 赵柽道“韩茂啊,你什么时候见过简素衣?” 韩茂恹恹地道“回二大王,前阵子七星会被鬼樊楼打劫了点货物,我带人去探测那地下世界的入口,便是那时见过。” “这么说鬼樊楼的胆子现在越来越大了,连你们七星会都敢动?”赵柽说道。 “二大王,说句有悖尊卑的言语,大家都是皇城根下长大,二大王也不是不晓得这鬼樊楼胆子有多大,就算是去年金风堂和他们硬磕了一遭,不也是没占太多便宜?”韩茂叹气道。 赵柽瞧了他一眼“皇城根?我是在里面,你是在外面,你知道的比我多才对吧!” 韩茂道“是是是,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来找简女侠啊!” 赵柽纳闷道“为何?” 韩茂道“那鬼樊楼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啊,如果不是大队兵马去剿,根本就弄不死他们,可咱这开封府惊不起那么大动静,那可是要把地皮都翻一翻的,想想别说官家,就算是朝堂上那些相公也都不会同意的!” 赵柽愈发觉得这韩茂有些不着调“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一想碎玉楼居然给简女侠派了这么个差事,居然要她探查鬼樊楼,这还了得,莫说她这种标致无双的小娘,就算是普通女子被鬼樊楼盯上,都要生不如死从此不见天日,我愈想越心惊,就想着赶快把简女侠从碎玉楼请出来,入我七星会也好,嫁给我也罢,总之再也不要去那种地方!”韩茂一口气说完,终于长出了口气。 赵柽点头,韩茂这人他多少还算知道些,混账是真混账,但要说甚么作恶多端倒也谈不上,至少什么巧取豪夺,欺压良善,强抢民女都少听闻。 只不过……赵柽随即脸色一沉“韩茂,你可知罪!” “啊,我……”韩茂愣了愣,忽然醒悟过来,眼下的二大王好像已不止王爷身份,若是之前还能靠着勋贵的身份攀攀交情,可眼下却入了朝堂,且管的正是侍卫亲军司。 “我知罪知罪!”韩茂哭丧着脸道“我是派人使了钱,让夜晚巡防的禁军睁只眼闭只眼,二大王你说如何惩罚都好,就是千万别抄家,我家中人口众多,一但抄家了还如何过活。” 赵柽面无表情道“使钱破坏巡防是一条,我碎玉楼伤了这么多人又是一条,你也是将来要袭爵的,总不想出了这种事耽误前程吧?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颇受家中疼爱……” “我家二郎不学无术,平日只知与一群帮闲玩乐戏耍,哪里能做得这个小侯爷!”韩茂闻言有些急,复道“二大王,且饶过我这一次,我愿意赔钱如何?” “赔钱?”赵柽淡淡道“我素闻七星会生意兴隆,做得都是赚钱的勾当,就算是你家候府,在东京城内也是排得上号的,远比我那清水的王府豪奢数倍!” 韩茂急忙道“二大王,我愿拿出两万两白银,你看……” 赵柽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你家二郎,他会凑多少银钱予我?” 韩茂立刻道“二大王,此事断断不可啊!” 。 第16章 前往龙虎山 (真的是太难受了,不烧了身上也不疼了,但却完全转化成重感冒的其它症状了,还不时出虚汗,大家谅解下吧,拜谢了。) 最后韩茂用了足足五万两白银,才赎回此次罪名,算是将这件事揭过。 至于那玩忽职守的朱指挥,倒是保住了性命,不过也拿出了五千两白银,并且降职成了都头。 不是赵柽不想杀他,实在是就算杀了朱指挥,还有张指挥王指挥,指不齐还不如这朱指挥。 东京禁军内的官员们都已经烂透了,且盘根错节,想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根本不现实,赵柽也无意在这上面下太多功夫,这是个劳神费力且不讨好,还极可能没任何结果的事情。 昱日,两边的银子送到王府,赵柽命人拿五千两去碎玉楼,给昨夜出战的人分了,剩下的五万两自然落入自家囊中。 其实赵柽一如对韩茂所说,齐王府乃是个清水的庭院,他身为齐王在外开府,这王爵每年朝廷也就给拨一万多两银子,可他满打满算开府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又要养活王府内一大群手下,能剩个几千两已算是不错。 且算上以前在宫中积攒的,他手上真正的闲钱并不多,提举侍卫亲军司的俸禄倒很高,但刚刚接任,连一毫银钱都没见过,如今这五万两倒是救了急。 赵柽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很多事儿光有权势,没有金银却依旧办不成,如今朝堂之下,四野之外,危机一触即发,他要做的就是提早布局,步步先手,在未来的大势之中占据一个最有利的位置,但前提是他得有银子。 最初赵柽也想过搞些发明创造,弄些奇巧的东西,后来审时度势,他发现并不合时宜,若真正太平盛世倒也罢了,眼下却是个千疮百孔四面漏风的假盛世,这个时候弄些后世的东西出来,能不能赚到大钱不说,却会让人百分注意,一个纰漏更是得不偿失。 他现在身家约莫五万八千两白银左右,这与那些想要做的大事相计较起来不过杯水车薪,于是乎,这一日晚间,赵柽开始坐在王府内收钱。 收的自然是卖官的钱,侍卫亲军司重置,马兵司和步兵司除了各自的都虞候之外,上面那么多闲职,都是可以卖钱的。 赵柽是提举,又是都指挥使,两司三衙只听命于皇帝,与枢密院相互制衡,所以他有权荐举大部分官员。 除了两个副都指挥使需要道君皇帝亲问,其他的赵柽全都打算卖掉,毕竟他不卖别人也会卖,然后还跑他这里讨人情,与其让这些将官把钱花去别人那里,还不如花在他这边。 至于两个副都指挥使,一个他给了谭真,另外一个他折子上空白了名,让道君皇帝定夺,道君皇帝倘不理重新发回来,那他再斟酌人选,剩下的则也拟了一份花册,附上所有荐举的人选,一并同奏折递了上去。 就这样赵柽敞开了府门足足收了三天礼,进项足足几十万两白银,但比他预计的要少一些,实在是有些将官祖上数辈都是军中之人,一但出来跑官难免有人情跟随,便也只好应了。 又隔数日,朝上传来道君皇帝的旨意,谭真的副都指挥使自然是准了,其他荐举的将官也都一一通过,不过另外一名侍卫亲军司的副都指挥使,道君皇帝却点了个人,竟是原本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 赵柽知这定是高俅从中作怪,但他也不动声色,只是将司内上下先打点整齐,然后便准备前往龙虎山走一遭,至于其它事只待回来再说。 此时已是五月上旬,天气愈发炎热,赵柽去宫城内请了命,又拜见了亲娘娘皇后郑氏,随后便准备了仪仗队伍,选一吉日良辰,出发直奔江西信州贵溪县。 这一路遥山叠翠,远水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驰驱紫陌中。 且说赵柽带着仪仗队伍,一行人从,时而策马,时而乘车,这一日终于来到信州城外。 他乃是王驾到临,又是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使,天下禁军掌管了大半,地方厢军全归他管,虽然调遣征战须枢密院令,但真正管理却是在两司三衙,真格是大权在握。 时值正午,信州城大小官员皆出城排列,就算是首府洪州的官员也全都到了,江南西路安抚使知洪州杨世成亦亲自出迎。 赵柽骑马,于城前观看,这杨世成非但将所有官员都带出来,甚至还将一些兵马也带出,列队以示隆重。 赵柽观看这些兵马,大宋八十万禁军,其实北多南少,大头全在北方诸路,南方除却荆湖北路,再就没有满万的编制。 江南西路的禁军只有六千多,而福建路则只有四千多不到五千,至于厢兵倒是还有一些,只不过此时的厢兵早就沦为了工兵般的存在,压根没有任何战力。 赵柽默默看了一圈,杨世成只带出了千多名禁军,他却发现这些地方禁军虽然在盔甲武器精良上,与东京禁军有些差距,但精神头却是十分充足。 京军糜腐,西军擅战,但这南方的禁军究竟如何赵柽还真不知晓,虽然记忆里南方的民间起义众多,地方禁军大都不敌,但这不是品评真正战力的参照,毕竟有时候打仗还要看将官的能力。 好比把西军内部的将官和东京禁军的将官对调一下,那西军的整体战力立刻便会下一个台阶。 赵柽入城,赴了宴席,又与杨世成谈了几谈,觉得此人虚于表面,浮而不实,当属官场老油条之流,便再无深交之心,只是并未刻意表露,第二日寒暄过后,便离了信州直奔龙虎山。 这一时,大队人马已遥遥看到那奇骏大山,因为此次行程乃是赵柽“还愿”之举,并无诏旨,是以并未提前通知这山上,眼下见了前方不远便是,赵柽这才打算命人先去拜一拜山门,却不料就在这时,那前方大路上斜插出一名小道士来。 赵柽仔细看去,却见这小道士也就十五六的年纪,生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眼灵动慧黠,不由心下暗道,原来是个女冠小坤道。 。 第17章 伏魔殿 小道士是名女冠,一身道服整整洁洁,人也干干净净,不拿浮尘不背剑,就只是背着一双雪白小手站在了路中间。 小道士好奇地打量赵柽,赵柽此刻骑马走在前面,照夜玉狮子这马比较高大,所以小道士只能抬头去瞧,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形,甚是好看。 赵柽此次出京带的是龙卫军一个指挥的人马,实际编制应该是九百人的样子,但是一因为缺马,二则是禁军吃空饷严重,所以这足一个指挥实际只有三四百多人,不满编制半数,算上贴身的亲随侍卫,杂役厢兵约莫五百人上下。 小道士盯着赵柽看,龙卫军的军指挥忍不住在旁道“可是上清宫道人?端得无礼!” 虽然京畿禁军糜烂,但龙卫是上四军,不管能不能打仗,气势总是做得极熟。 小道士被此一喊,倒是缓过神儿来,却也不搭理那军指挥,而是对赵柽道“请问你可是京城里来的王爷?” 赵柽笑了笑,示意那军指挥切莫聒噪,道“正是赵柽,从东京而来,欲上山拜天尊祈福。” 小道士点了点头道“我叫张妙洁,你既要上山可随我来。” 赵柽道“小道长如何知我身份?” 小道士莞尔道“猜的吧,赵柽你如此大的场面,可不是一般官员的阵仗,肯定是王公贵族。” 赵柽不语,他执意要来龙虎山一趟,就是因为那洪太尉误走妖魔之事,他想要看看这世上是否真有妖魔法术,毕竟他将来要做之事甚多,总要心中有个准备。 其实本身他倒是不大信这些,可既然是水浒,总要验证瞧一眼心里才踏实。 赵柽道“那就有劳小道长带路了。” 小道士道“赵柽你叫我名字即可,还有你们的人太多,又是车又是马,全都上山无处安放。” 赵柽回头瞧了眼,人倒好说,车马辎重确实无法继续赶路,想了想便下命令,只带雷三洪七两名亲随,其他人则都留在山下扎帐篷营寨。 三人随小道士上山,赵柽路上闲聊“天师可在山上?” 张妙洁道“我亦不知,天师闲云野鹤,踪迹难寻,有时便会出现,刻意寻找反而不见。” 赵柽本意是要见一见这位张天师,毕竟仁宗朝至今,依旧是这位天师坐镇龙虎山,当年洪太尉来时天师少年模样,想必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不过听小道士的意思并不好相遇。 他道“妙洁小道长可是在此特意等候?” 张妙洁狡黠道“赵柽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回山偶遇,你且以为我神机妙算?” 赵柽笑道“不都传闻龙虎山法术高强,天师尊崇自不必说,各位真人也都手段不凡,预测之说未必不真!” 张妙洁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小道童,可不是什么真人。” 赵柽见她活泼精灵,不由逗道“你既姓张,自是天师一脉,可当小天师也。” 张妙洁眨巴眨巴眼睛,道“哪有女子当天师的,原来赵柽你是叶公好龙,一知半解,根本不了解我们龙虎山!” 赵柽一乐,心知这张妙洁确是张天师一脉了,就不知与当代的那位天师是何关系。 过不几时,四人来到上清宫前,因为不是奉旨宣调,亦未提前打个商量,那宫内自无迎接仪仗,赵柽心中也不在意,上山行事,自是愈发低调愈好。 站在宫前,赵柽仔细打量,端得是座好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森森。门悬挂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又有阶砌下流水漏泼,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击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果然好所在!”赵柽不由赞道。 张妙洁引了几人入内,当下通知了道童侍从,引来主持真人诸殿的道士相迎。 彼此寒暄过后,齐至三清殿上,上过香后赵柽便问“天师今在何处?” 主持真人向前禀道“好叫王爷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不住宫内亦不主持,平日里自在龙虎山顶茅庵居住,修真养性,只是前日忽留言要云游东海,此时恐已离开多时了。” 赵柽闻言看了眼小女冠张妙洁,点了点头,无论是真不在还是不想见,这都不是强求的事情。 当下便又去另一处饮茶斋供,斋罢遣散了侍奉道童,赵柽便询问起张妙洁伏魔殿去处。 张妙洁也不吃惊,只道“之前公公交待,若有人上山想看伏魔殿,便让他看去罢了,只是眼下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公公?”赵柽知道这是此地方言爷爷的意思,他略微思索道“可是张天师?” 小道士急忙捂脸道“不小心说漏了嘴,你自当没听见便是。” 赵柽摇头“原来你是张天师的孙女,这话又怎当没听见?我说为何在这宫内畅行无阻,原来有此层缘故。” 张妙洁闻言低头不语,赵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道“妙洁小道长可否带我前去伏魔殿?” 张妙洁抬首露出小脸“赵柽,你要什么时间去看?” 赵柽见她答应,想着此事越快越好,便道“现在前去如何?” 张妙洁应允,赵柽便只带上洪七一人,随她出了道房。 上清宫内广大繁阔,前面小女冠张妙洁引路,一路前行,三清殿,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无不庄严神圣,又有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等。 待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赵柽看时,却是另外一座殿宇,一遭都是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门子,门上使着胳膊粗铁链缠着,却不见锁,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重重迭迭使着朱印,只是这封皮早就斑驳无比,甚至开了边,仿佛碰一碰就要全掉落下来。 抬头看,那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了四个金字,却正是“伏魔之殿”。 。 第18章 下山 赵柽举步向前,望着朱红门上的铁链和封皮,道“可否打开?” 张妙洁道“左右都只剩下摆设,自是可以。” 赵柽闻言望向洪七,洪七心头紧张,他亦不过十三四少年,那日齐王府中老太尉说误走妖魔之事,使他印象颇深,此刻哪怕有拳脚在身,也不由身上微微冒汗。 洪七上前,小心将那铁链扯开,这铁链或是经久不动,竟有些锈蚀在一起,随后他又揭开封皮,将这些东西放去一旁,这才伸手推门。 殿门打开,倒无想象中阴风阵阵,黑烟滚滚的景象,只是一股霉旧**气息涌出,与那些皇城无人打理的宫殿,寻常人家困久的仓房味道相仿。 赵柽让过这股气息,仔细向里打量,只见殿内并不是漆黑一片,因有殿门,倒是可以视物。 只在外面便可看到内里破烂烂一团糟,也不知多少岁月没有打扫,地上堆得不知什么物什,居然还有破镐烂锹。 赵柽神色古怪看向洪七道“老太尉做的好事。” 洪七伸手挠头道“那日离府后,太爷爷又和属下说了一回,说左思右想定是当年的道人瞅他不惯,合起伙来戏弄于他,只是那遇洪而开的石碑却始终参详不透。” 赵柽不语,负手走进殿内,果然便见倾斜的龟座,栽倒一旁的石碑,碑上面隐约可见凿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 再往前去,却是破烂石板,石板中间乃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地窖,赵柽欲走近观看,后面小女冠叫道“赵柽你别看了,小心掉下去,我听说过这殿内的事,那地窖极深,掉下去恐要摔死。” 赵柽倒也无心去探查这地窖有甚说法,只是验证了有此一事,心中便豁然开朗,他贴边瞧了一眼那下面,黑漆漆确深不见底,遂用脚勾了块碎石板踢下,只听得石板撞击窖壁,一路跌宕起伏声响不断,最后传来落底的回响声音。 他思索片刻,转了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道“妙洁道长,你听过这殿内的事?” 张妙洁道“自然听过,公公让我看管这殿,怎能不知那几十年前的旧事。” 赵柽走出伏魔殿,嘱咐洪七按原样将那铁链封皮弄好,这才又道“妙洁道长,你乃天师嫡脉,既然知道这件旧事,那小王便冒昧问一句,当日果真有魔头放出吗?” 张妙洁闻言眨了眨眼睛,斯斯艾艾地道“这我哪里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世间真的有妖魔吗?”赵柽换了个问法,这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关乎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和他今后的种种计划。 “不知道,这我也不知道,从来又没见过。”小女冠一问三不知。 赵柽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一半答案,随后他又道“妙洁道长,世间真有法术吗?” 张妙洁闻言呆了呆,随后俏皮一笑“赵柽你这人好有意思。” 赵柽不解“哪里有意思?” 张妙洁道“你不是说来龙虎山祈福吗?我见你烧了柱香后就再未去天尊大殿,反而一会魔君一会法术的。” 赵柽语塞,半晌才道“那到底有还是没有?” 张妙洁道“这个问题公公曾经告诉过我答案,所以这个我能回答你。” 赵柽震惊“张天师未卜先知?” 张妙洁道“那也不是,这种问题你又不是第一个问出的,总有好奇之人想要问个究竟,官越大的就越好奇,你说这是为甚么?” 赵柽思索片刻“我也只能回一句不知道,不过天师是如何说,到底有无法术?” 小女冠道“公公说,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赵柽闻言微微闭眼,思索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张妙洁好奇道“我想了好几年都没想明白,赵柽你怎么明白的?且说来听听。” 旁边的洪七也是一头雾水“王爷,我太爷爷当年到底是不是被那些道士设计戏弄了,我总觉得那石碑上的字提前凿出来就是,又不多难。” 赵柽道“天师的话其实只听最后四个字就成。” “最后四个字?”张妙洁道“那不就是……将来没有?” “就是将来没有!”赵柽笑眯眯起来,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既然将来没有,那就没有了,他不用再过担心这些事。 回了道房,晚间用斋饭,去三清殿上了香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便是游山玩水的一天,宫内许多景致走完,便去了山上,只见这大山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出的是云,纳的是雾。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如此这般又是一日过去,三日头上赵柽告辞,主持真人率众道士送出宫门,独独小女冠送至山下。 赵柽道“多谢妙洁小道长相送,请留步。” 小女冠道“赵柽你以后可还会来龙虎山?” 赵柽笑道“公务繁忙,此番已属不易,将来实不好说,不过若妙洁小道长有事相见,可来东京齐王府,彼时小王府当是蓬荜生辉。” 小女冠笑了笑,两眼眯成月牙状,道“赵柽,你走吧。”说完她自转了身回山而去。 赵柽也转身,人马已经准备齐整,那龙卫军指挥请示道“小相公,是否原路回京?” 赵柽摇头,在马上打了个懒腰。 军指挥不解,又道“小相公,那走洪州去瞧瞧?” 赵柽道“不走洪州,走江州!” 军指挥愣了愣“小相公,那路过洪州时……” 赵柽道“远远地绕过去,难得出来一次,又无甚事,岂不要多走走。” 军指挥急忙低头称是,赵柽又道“那日走信州,有杨世成率洪州官员前来,合并了信州官员出城相迎,却未见其他属官,你可知这江州知府如今谁人在做?” 军指挥想了想,道“小相公若是问我别处却哪里知道,可这江州又岂不知,乃是当朝老公相的第九子,蔡九公子蔡德章在任。” 。 第19章 江州城 赵柽闻言笑道“蔡九蔡德章?那就是了,还不赶快出发!” 他此行南下,除了上龙虎山验证一些事情外,就是要走这江州一趟。 江州有琵琶亭,有浔阳楼,还有一个人他也务必要见一见。 沿路风景胜美,山川秀峻,不知几时便到了这江州府,话说此处靠近荆湖,鱼米广泛,钱粮浩大,人广物盈,乃是个极好所在,不然身为蔡京的九公子,蔡德章也不会外放到此处。 江州虽没洪州权势,膏腴却远胜江南西路各州府,兼之有水道畅达,可以东去西往,扬帆即行,热闹却又盖了洪府。 此时,江州知府蔡德章正在府内与幕僚闲谈,其中并无甚外人,只有浔阳江对面无为军城的一名闲通判,唤作黄文炳。 无为军乃郊野小城,不过是按例配了这么名副手通判,虽品级俸禄不少,却唯短了权势,此刻又赋闲在家,所以自蔡德章任知府后,这黄文炳心思活泛,便想走一走这蔡家门路,每每无事之时便携了大小礼物,乘船过江来拜。 眼下蔡九知府吃罢一枚果子,用丝巾擦拭了须上汁液后,慢悠悠道“也不知齐王车驾是否下了龙虎山,这位王驾来时未走江州,返朝时也不知要走哪一条路径。” 下面幕僚面面相觑,有一人唤作孙殊,道“相公,恕属下冒昧,这齐王殿下此番来并非公干,相公又何必在意?” 又一幕僚点头道“属下听闻,这位二大王在朝中与老公相并非一路,相公又何必挂在胸中。” 蔡德章摇头微笑不语,只是从桌上盘中捡起枚果子,放到了盘外,接着又拿起一枚,这次却滑进了袖中。 众幕僚皆沉思,一旁黄文炳却开口道“恩相果然好主张,果子全放在盘内,若盘打了如何?若分放桌上,则桌翻了又如何?还是三分而投,才最为保险!” 蔡德章望向黄文炳,微微点头“文炳继续说来听听。” 黄文炳面露惶恐,措辞道“想这位二大王虽不是太子,但现在入朝且兵权掌握,却亦是一颗参天大树,来日如何属下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结交下来总不会错便是了。” 蔡德章道“文炳你说得还是浅显了,三分的道理确实不错,只是有些话你藏在心中不敢说罢了。” 黄文炳道“让恩相见笑了。” 蔡德章道“既是自家府内,说说倒也无妨,但你们既不敢语,我也待不讲,不然你们听了又该诚惶诚恐。” 众人皆称是,开始吃果子,无不赞其美味香甜,就此时外面忽有人报,城外见齐王车驾。 蔡九知府哈哈大笑“来也,来也,都随我出城迎接便是。” 江州大城,官吏不知凡几,足足百多号人在外迎接,南门入城,大摆筵宴,知府衙门座无虚席。 赵柽之前是不识蔡德章的,毕竟蔡京八子,这第九子在他印象中是没有的,如今既然多了此人,自然要好生了解一番。 他本意想要敲打敲打这蔡家老九,毕竟无论朝堂之上,还是皇城之中,他和蔡家都非一路,蔡家支持的是三皇子赵楷,这于他来讲便是如对头一般。 可这蔡九知府却将姿态拿得极低,话里话外未提蔡家半分,只是道些文治武功之事,赵柽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却也不点破,只是说些场面话,再道些文采风流事迹。 酒过三巡,赵柽忽道“蔡知府许久没回东京了?” 蔡德章道“得蒙王爷挂念,已有年余。” 赵柽道“这江州养人啊,此间乐,不思京也。” 蔡德章笑道“王爷说笑了,不过职责所在,怎敢得陇望蜀,章能做足一任知府,便已知足。” 赵柽笑叹道“以往与蔡知府不熟,难识德章才华魄力,今日一见,却是明珠蒙尘久矣。” 蔡德章闻言,哪怕生知这位齐王殿下此话有些不怀好意,却还是心中一动。 是啊,家中哥哥八人,除了早年过世的二哥,剩下哪个不比他官位高?且都身处东京繁华之地,居庙堂之高,哪里像他这般江湖辽远?两两对照之下,真恍惚如天上人间,这一个小小的江州知府……确是屈了他之才! 赵柽见他不语,又道“近来京城有传言,说贵府大公子蔡攸有宰相之才,将时一门二相,必传为佳话。” 蔡九知府抿了抿嘴唇,道“竟有此事,恐是家兄在哪里得罪人,被人坏言捧杀。” 赵柽笑道“令兄我识久矣,确有此才,不过我识得德章你晚些,你亦有才啊!” 蔡九知府只是脸上赔笑,心中却翻起波澜,他知道赵柽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位可不单单是齐王,更是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邵武军节度使,衔太师,尚书令的实权皇子。 绝不会信口雌黄,那就是说东京城内确有这种传闻,一念及此,蔡九知府免不得心中一酸。 他乃庶出,还是那种最差的庶出,母娘只是一名契约小妾,想想那位隐相梁师成的经历,便知这种身份有多不受待见。 不过他还好,蔡京为人颇“独”,不喜与人同妾侍,所以他才能在蔡府出生,虽然读书科举与其他兄长没甚区别,可一旦放官便大不相同。 别的兄长都是京官,至少有大学士号,他这个江州知府就是光头知府,从四品,整个江南西路只有知洪州才是正四品,因为洪州乃是首府,可这种位置往往都由一路的安抚使或者经略使兼任,远远轮不到他。 江州这地方确实好,鱼米之乡,肥得流油,但京官不更好吗?蔡德章觉得但凡身在京城,有蔡京之子这么个称号,那么捞得绝对不会比这鸟江州少。 他也曾写过信给蔡京,言语隐晦表明想动一动位置,可这位老爹却连回都没回,一想到此,他便有些为之气闷。 “王爷谬赞了,德章愧不敢当啊。”蔡九知府举杯自罚。 赵柽瞧了瞧他,见捅破他心中事,不由摇头暗笑,也饮了杯酒。 这时有人过来满酒,赵柽见是个中年留须男子,不由道“德章啊,这酒席上怎还有如此年纪的仆从?” 蔡九知府见竟是黄文炳,不由愣道“王爷,这不是家中奴仆,这是……文炳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王爷!” 。 第20章 见戴宗 赵柽看向这人,这人扑翻身便拜在地,言道“小人无为军城在闲通判黄文炳,闻名殿下久矣,却才甚是冒渎,望王爷乞怜悯恕罪!” 你道这黄文炳为何此时上前?原来他不是这江州的官员,浔阳江对面的无为军城也根本不归属江南西路,而是淮南西路管辖,所以蔡九知府介绍江州官员时却没有叫他。 不过他是个肯投机的,否则怎能联络上蔡九知府?眼下这个更大机会也是绝不肯放过的,所以便心中筹划了许久,这才逮到个间隙上前斟酒。 黄文炳?赵柽自然知道这人,他不动声色看向蔡德章。 蔡德章又怎不知黄文炳性子?便是当初来逢迎时,就知他是哪般人等,只是喜他头脑灵活,遇事决断,这才来往,但今日此般若这位二大王兴头才好,若是不喜恐怕要惹下祸事。 蔡九知府忙道“文炳非江州部属,实乃江对面官员,因相邻颇近,时常走动,未想今日王爷驾到,便留在府中帮个闲,王爷不喜我这就命人将他叉出去。” 赵柽嘴角微翘,上下打量这黄文炳,只见此人身罩青衫,微胖适中,留有短须,双目低垂,光芒收敛,动也不动。 他心中暗想,此人倒也算有几分本领,识反诗,辨伪章,在逼反宋江之事上绝对功不可没,只不过这黄文炳乃是通判,所做所为并不算错,且那孝义黑三郎写的不就是反诗吗?只是黄文炳这人性子却是太功利了些! 他道“黄文炳起来说话。” 蔡九知府顿时心中一松,知齐王无甚责怪之意,但他却不能毫无表示,冷道“还不起来,亏还读过圣贤书,此等无规矩之事是文人当做的吗?” 黄文炳满脸惭愧,连连称喏,却不肯走,仿佛等着被训话。 赵柽瞧了又瞧,道“黄文炳,何事在闲?” 黄文炳闻言额头青筋跳动,急忙叉手答道“回王爷话,并无旁事,只是无为郊野小城,哪来得管辖,年里不得功绩,便被上头消了通判名额,只日日闲在家中做耍。” 赵柽想了想便也觉得这种小城放通判着实无用,但这黄文炳却算是有些本领的,便道“黄文炳你什么出身?” 黄文炳斯斯艾艾道“小人乃是五甲同进士出身。” 赵柽双眉微动,这一朝取科始分三甲,但有时亦不分甲,有时则分二甲或五甲,分五甲时,此为最低一等,赐同进士出身。 他道“你时运不错,居然赶上了五甲,既有出身,又有官阶,怎好赋闲在家?” 黄文炳闻言再次纳头便拜,口中呼道“王爷可怜见,小人空有拳拳报国之心,却无落脚使力之处,每日昏昏噩噩蝇营狗苟,亦知廉耻道德,却终是身单无奈。” 赵柽听他说得真切,又回想下此人大抵行径,微微点头看向蔡九知府。 蔡九知府亦有意提携黄文炳,可奈何此人实乃淮南西路的官员,虽然江州和无为军城只隔了条浔阳江,但却完全不是一个地方,他也非江南西路主官,所以此事难办。 倘是用上蔡家之力,到也可办成,不过一来黄文炳人轻,不值当他往京里特意写信,二来他觉得自家早晚要走,此事倒可等离任江州后再说。 蔡九知府道“王爷,确是如此。” 赵柽思索一下,道“吾欲提携你,须待些时日,你且安心江州就是。” 黄文炳立刻千恩万谢,口中高呼“小人终身皆依托门下,自当衔环背鞍之报!” 赵柽道“且住了,起来吃酒去罢。” 见赵柽和蔼,黄文炳此刻心中大有得遇明主之感,只觉此一际遇人生都已转变,哪怕让他提了脑袋战阵冲杀都心甘情愿。 见走远赵柽道“此人说不上伶俐,但我观看其有忠君爱国之心!” 蔡九知府口上急忙应承,心中却暗诽道是忠你二大王之心吧! 酒宴散场,大小官员离去,中堂饮茶,赵柽道“我闻江州有一奇人,不知道德章可唤来见否?” 蔡九知府一头雾水“还请王爷明示。” 赵柽放下茶杯道“听闻江州有两院押牢节级,唤作戴宗是也。” 蔡九知府心中纳闷是从哪里听来,这两院押牢节级戴宗他却是知道此人,乃是军职叙用,不入官品,此人虽在牢中做事,却因腿脚飞快,所以府内也曾派遣,所以他有印象,便道“王爷想见此人?” 赵柽道“我听闻此人跑路飞快,有神行之名,不知真假?” 蔡九知府道“确有此事,应是些江湖术艺,不登大雅之堂,王爷想见,我去遣人将他唤来。” 蔡九知府派衙役喊戴宗,两人继续坐在中堂吃茶,又叙了些南北之事,辽国大理,一时宾主尽欢。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衙役带回一人,却是醉醺醺不知哪里饮酒贪杯。 蔡九知府见状顿时大怒,直觉丢了脸面,道“扯下去冷水扑醒再带将上来。” 那人口上喊“恩相且住,属下虽饮酒却并未醉呢。” 蔡九知府哪里肯听,立刻堂下涌来几人,抓肩搂腿将这戴宗扯倒外面花圃间,大瓢清水淋透,仿佛落汤鸡状才推推搡搡送了回来。 戴宗经此一激,立时酒醒大半,回想起刚才衙役寻找时提什么二大王,再偷眼看堂上端坐两人,主位居然不是蔡九知府,便暗叫声不好,忙扑倒在地口中唤道“戴宗见过贵人,小的饮酒误事,失了礼仪,还请贵人原谅则个。” 赵柽向下看去,但见这人面阔唇方,双眼突出,身材瘦长,远看清秀,脖上系皂纱巾,身上穿翠花领,腰上挂红串牌子,脚下着鲨鱼皮靴,不由开口道“你就是戴宗?” 戴宗伏首不敢抬,道“正是小人。” 赵柽冷笑一声“戴宗,你好大的胆子!” 戴宗哪里知何事,只道心中一点裹挟的隐秘被发觉,又饮酒头昏脑胀,口中不由讷讷,只是告饶“乞贵人原谅个,小人再也不敢犯错。” 赵柽见他昏聩,便道“本王问你,那李铁牛眼下可在牢中?” 。 第21章 神行无影 戴宗闻言顿时发懵,心中念念怎地又转到李逵身上,就不知这铁牛兄弟又哪里得罪了贵人? 他直言道“回禀贵人,那李铁牛今日不当值,此时莫不是在饮酒或是赌钱。” 赵柽眯了眯眼,他不待见李逵,心中此刻真想将这黑厮抓来直接砍了了事,如此,亦是间接救他老母不死,也算是全了他孝顺之心。 但以他此时身份,去杀个没甚心肝的夯货,那夯货又不曾当面顶撞,想想却又仿佛过了,一时坐在那里沉思不语起来。 蔡九知府不敢打扰只好陪坐,倒是苦了神行太保,拜在地上动也不敢,说也不敢,就算眨眼都要想上再想。 半晌,赵柽道“德章,我欲带这人回驿站询问,你看如何?” 蔡九知府急忙站起身道“王爷折煞属下,是问是罚自随王爷,不过王驾不落属下这府内,也断无去驿站歇息的道理,城北之处属下有一座大园,唤作涛生,王爷若不嫌弃,请移驾涛生园便是。” 赵柽想了想,点头应允,只带龙卫军小队进入涛生园,其余出城安营扎寨。 涛生园放眼望去颇大,最喜中有一小湖,镜面也似平整,风扬过时潋滟千波,端得一副美景。 湖旁有亭,赵柽坐在亭中,身后站着雷三洪七,具虎视眈眈盯着戴宗,将这位神行太保看得周身发毛,酒至此时已是全部醒掉。 赵柽道“戴宗,我来问你,听闻你有绰号神行太保,擅长奔跑赶路,可有此事?” 戴宗此刻酒醒清明,心中顿时“啊呀”一声,哪里还不明白之前在知府衙门,这位二大王所说的都乃烟雾,真实目的竟是自家的神行本领。 这乃是他看家的手段,此刻又怎肯轻易托出,只道“回贵人话,小的年幼时曾遇异人,蒙其传授甲马之术,确可神行赶路。” 赵柽见其讲的轻巧,不由双眼微眯面无表情道“且说说看。” 戴宗不由抓耳挠腮一番,但道“异人传小的四片神行甲马,可栓绑于腿,念上咒语后催动甲马便能健步如飞,只是这甲马乃异人为小的量身所制,他人用之无效。” “为你量身所制,他人用之无效?”赵柽才不信他满口胡言,冷冷地道“若是砍掉脑袋,还可跑乎?” 戴宗闻言顿时觉得后脖颈凉风吹过,立刻伸手去摸,嘴上忙道“贵人言重,自不可跑,自不可跑。” 赵柽道“那李铁牛乃是杀人蒙赦,又如何做得了狱卒?你在那牢中勒索囚犯例钱,按律又当如何?” 戴宗立时哑口无言,只是这些也算罪名,总不至于杀头便是,可对方若真的要他死,怕也总难逃脱。 他本来心中抵触,却猛然灵光一现,觉得自家真是蠢笨无比,既称对方为贵人,岂不便真是贵人?所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如此,为何还要遮瞒! 戴宗从身上摸出甲马放在石桌,拜倒在地道“却是小人吃醉了酒尚未清醒,方才凉风吹来,才知身在何处,贵人当面岂有隐瞒,这神行之术确是异人传授,曰神行无影是也。” 赵柽见他开窍,命洪七扶起,温言道“何至总拜,旁人若见以为本王贪你异术……既如你所言,那这甲马何用?” 戴宗道“好叫贵人得知,此物却有奇异,那神行无影使用起来颇费体力,绑扯上此物却可消减疲劳,又能遮人耳目。” 赵柽点了点头,知甲马神异,便又道“此物哪里可得?” 戴宗道“自小异人传授甲马,言世上再无,乃至小人这许多年也从未见过他人拥有。” 赵柽思索不语,戴宗又道“若贵人不嫌,小人愿意献上甲马和神行无影,想贵人日理万机,操劳军国大事,此物总比在小人这里送信接物合用得多。” 赵柽摇头笑道“说了不会贪图你之异物,你若实在有心,便将那神行无影抄一份,至于甲马且自留着便是。” 戴宗闻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这神行无影奔跑之法,若没甲马加持,寻常人体力又能跑去多远?何况当初传这奇术的异人曾言,此术只能从小修习,年长方有所成,若骨架齐全之后再练,却再无成功可能。 所以他心中亦不担心,此刻想开便要来纸笔“唰唰唰”写满一张纸呈了上去。 赵柽拿起观看,虽然神色间没甚表现,心下却是大为惊讶,这神行无影也算一门武艺,但却是那种轻功之流,至少在眼下之世,极为罕见。 不动声色瞧了个囫囵,赵柽将纸折起放进怀中道“戴宗,你既是军籍之身,当思报国之事,平时应谨言慎行,不可跋扈飞扬,将来国若有难,黎庶受苦,当挺身而出,抵御外寇,切记平日里……莫要结交那些江湖匪类才是。” 戴宗闻言心头一惊,叉手道“贵人所言极是,戴宗定铭记于心。” 赵柽瞧着他又道“本王日后说不得有用你之时,到时唤你入京风云相从,大丈夫搏个封妻荫子,拔宅飞升,青史留名,总好过流落江湖,埋骨山野,百十年后无人再知姓名要强上百倍,你说是也不是?” 戴宗继续称是,心头却覆海翻江般变化,从小长成,哪里有人如此醍醐灌顶点拨于他,眼下却是觉得之前二三十年竟若白活了一般,双目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 赵柽瞧他触动心弦,便摆手道“可先退去,明日再来伺候。” 戴宗离去,赵柽坐了一会儿观看湖水,片刻后有些不耐便转了房间,乃是座雅致小院。 他进房后早有丫鬟沏好香片茶汤,于怀中取出那神行无影仔细看起,他自穿越后文可过目不忘,武则一通百通,对武艺这方面可以说是一学便会。 约莫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吃透了这篇神行无影,当下腿脚滑动,忽然“轰隆”一声响,竟不自觉地撞坏了两扇老木门,人已站在了院中。 抖了抖身上碎木屑,赵柽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这门武艺轻功确实了得,只是刚刚这一个冲刺,速度便让人咋舌,只是……他摸了摸腿,竟然有些酸麻,显然是未曾绑缚甲马之故。 。 第22章 浔阳楼上话北南 且说戴宗离了涛生园,一路直奔城外的监牢,他却是一片好心,想要寻那李铁牛告诫一番,那贵人不知从何得知李逵之名,察言观色仿佛不喜,莫要惹了祸事上身。 牢中转了个圈子,却哪里有李逵身影,那些牢头狱卒却纷纷告状,言是李逵之前打翻他们在地,搜刮了碎银铜钱,早就去赌耍了。 戴宗气闷,却也无法,只得回了栖身之所,他没甚老小,自没置办家业,只在城隍庙间壁的观音庵栖身,这庵内半租半送给他两间房,一直就此过活。 进了庵门,知事的僧人打了招呼,他便一头扎进房中,心内沉沉左思右想起来,一会想到那贵人得了神行无影却练不会,能不能怪他不实话实说这门本事须从小练起,一会儿又想到那贵人种种言语,再看自家老大年纪却未建功立业,莫说后人便是小娘也莫得一个,不免头脑昏沉竟自睡了过去。 转眼第二日,戴宗起了个早,洗漱完毕去斋堂讨了碗白稀饭,吃了几只素馅馒头,便丢了筷子走出庵门。 既然昨天贵人许他今日去见,自然不能落了这个机会,且不管那神行无影能否练成,但凡有不解处询问他自都要详细解答。 通报过后,进入园子,却见那贵人正和一男子说话。 男子微胖,身量适中,穿戴却是极好,此刻正在说什么浔阳楼之事。 戴宗不敢上前,赵柽却瞧见了他,道“既然来了,何故扭捏作态?” 戴宗只得过去行礼,又与那人相互介绍,乃知其是江对面无为军的在家通判黄文炳。 原来这黄文炳大早赶来不为别事,只为了把这江州的风景名胜引赵柽走一走,浔阳楼自当首选,刚才便一直在推荐此处。 赵柽原本就要去那里瞧瞧,见这黄文炳会做人,便故意卖了面子应允,带上雷三洪七,还有这黄文炳戴宗,五人前往浔阳楼。 出北城门不远,赵柽便见一座酒楼,那楼旁边竖着一根望杆,悬挂着一个青布酒筛子,上写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又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 赵柽看了,便道“我在东京,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城外这里。” 五人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五人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阐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阐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慵。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萝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嗯。 酒保上前来问道“诸位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 黄文炳道“且消遣,你先取几樽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 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几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案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 赵柽道“都动了,既出来玩耍,切莫拘束了,反而不美。” 几人闻言,知他平素和蔼,便不再紧绷,也不拘主仆从属,只是动筷吃喝。 席间,赵柽有意考量黄文炳,想观他见识,道“今我大宋,虎狼环伺,若有一日,爪牙不再潜伏,文炳当以为哪家最凶?” 黄文炳闻言,心中惊诧,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想呼不敢,却又见赵柽目光犀利,不由心中暗自叫苦。 此种话哪里是他可以答,莫说是他,便是蔡九知府也不敢答,哪怕庙堂上诸位相公也未必敢草率做答。 赵柽又道“酒言耳,不必当真,但说无妨。” 黄文炳当下无奈,咬咬牙,想着今日能与齐王同桌饮酒,便是做罚又何妨,只是他性子谨慎,想事从来入微,此类军国大事,更要仔细审视。 不过他好歹进士出身,同进士也是进士,当年科考时对这些问题总有过思量,不至无从入手。 洪七给众人斟酒,好奇看着黄文炳,只见黄文炳慢慢饮了一杯,这才谨慎说道“今我宋国,众敌伺边,如星环斗,吾在中央。” 洪七亦读过书,只是读得不好,全部心思都在武艺上,但这还能听懂,心中暗道,掉书袋的全是废话。 黄文炳继续道“南有大理,国弱势轻,政内难稳,无足为惧,西有蕃夏,狼子野心,百年叩边,其力已衰,北方辽国,势大兵广,习吾圣言,野心渐减,东有高丽,隔山跨海,鞭长莫及,毋须挂虑,余者越夷,不足为惧。” 一番话说完,雷三与戴宗你看我我瞧你,两人读书少,也分辨不出对错,唯有洪七不服道“这么说,我宋国哪怕四周全是敌人,也可高枕无忧了?” 黄文炳哪敢答这种话,只是拿眼瞧赵柽,道“王爷,属下……” 赵柽看着他,忽道“可闻女真乎?” “啊,女真?”黄文炳立刻一呆,随后疑惑道“王爷,属下倒是听闻过此蛮夷之族,但这女真好像与我宋国并不接壤。” 赵柽笑了笑,这黄文炳居然知道女真,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他道“女真已于去岁建国,国号称金,文炳且看这女真如何?” 黄文炳虽知女真,概因身份原因,许多事并不知晓,更不知女真二万破辽国七十万之事,此刻听赵柽言语,心下纳闷,道“王爷,辽国威盛,怎可容女真建国?” 赵柽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缓缓道“去岁,女真二万破辽七十万,始建国,金首完颜阿骨打称帝,建都会宁!”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双眼紧盯黄文炳,道“文炳啊,你不是说女真与我大宋并不接壤吗?你看,如果辽国没有了,是不是就接壤了呢?” “啊!”黄文炳闻言顿时大叫一声,筷子再次掉落“王爷,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啊!” 。 第23章 琵琶亭中尝鱼鲜 赵柽冷冷地看着黄文炳,只见这人浑身筛糠般颤抖,衣衫缝隙竟然有冷汗沁出,口中慌不择言道“二万破辽七十万,此乃豺狼虎豹,唇亡齿寒,唇亡齿寒啊!” 赵柽道“岂不正趁此收复燕云十六州?” 黄文炳双手紧抓桌角,眼睛如死鱼般瞪出“王爷,难道不应该援辽伐金乎?” 赵柽哈哈大笑起来,并不在意他言语顶撞,道“文炳且吃酒罢!” 酒过三巡,天色垂午,黄文炳这才渐渐缓过神色,急忙告罪,赵柽不理只是吃酒,又几时道“醉了,醉了。” 戴宗便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贵人可去琵琶亭饮醒酒汤,就观江景则个。” 五人下楼,步行往琵琶亭上来,到得亭子看时,一边靠着江水,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数付座头,戴宗便拣一付干净座头,让赵柽坐了头位,黄文炳坐在对席,肩上雷三洪七,肩下才是自家。 五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江鲜、案酒之类,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酒一一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醇香甘美。 赵柽纵目观看那江时,端的是景致非常,但见 云外遥山耸翠,江边远水翻银。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悠悠小蒲,撑回数只渔舟。翻翻雪浪拍长空,拂拂凉风吹水面。紫霄峰上接穹苍,琵琶亭半临江岸。四围空阔,八面玲珑。栏干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昔日乐天声价重,当年司马泪痕多。 又饮几杯玉壶春,果然滋味与浔阳楼酒不同,戴宗这时唤来酒保,教造几碗爽口的醒酒鱼汤来。 片刻鱼汤造来,赵柽拿起箸来,相劝戴宗、黄文炳吃,自家也吃了些鱼,呻了几口汤汁。 洪七嘴急,吃鱼飞快,鱼身从左嘴角入再由右出便只剩鱼刺一条,众人看见,忍笑不住,赵柽喝了两口汁,便放下箸不吃了。 戴宗道“贵人,一定这鱼腌了,不中贵人吃。” 赵柽道“鱼汤本鲜美解酒,此鱼却真是不甚好。” 戴宗应道“便是小人也吃不得,是腌的,不中吃。” 他回头叫来酒保问道“却才造的鱼汤,鱼却腌了不中吃,别有甚好鲜鱼,另造些汤来,与我家贵人醒酒。” 酒保却是识得他,急忙答道“不敢瞒院长说,这鱼确是昨夜的,院长看那江上渔船往来,今日的鲜鱼还在船内,鱼牙的主人不来,未曾敢动卖,因此未有好鲜鱼。” 黄文炳闻言道“天造之物,人可网之,随处可卖,又哪来得如此囤货听命道理,莫非鱼牙,实乃鱼霸?” 酒保急忙摆手“官人切莫如此说,小店还要依此存货,怎敢得罪,待开市来鲜鱼,立时造了酒汤奉上。” 赵柽面无表情,他怎不知这浔阳江畔事,不过此江南江北,水匪山霸多如牛毛,哪里能去讲些道理。 雷三见赵柽不语,便道“哪怕有鱼霸水霸胁迫,亦断然不会拒了金银,我出高价买两条来,给小相公造汤。” 他见赵柽未出言反对,便起身就走,酒保一时拦不住只得缩头回撤,躲在柜后再不敢过来。 雷三走到江边,但见那些渔船已错落排着,约有百十来只,大都缆系在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倒在船梢憨憨大睡的,有坐在船头眯眼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涮身子的,他本是东京市井地头蛇,瞧惯了坊市生意,见此场景不由心中暗暗算计,这鱼牙子好大的一块油水。 雷三走到一条吃水颇深的船前,知其捕获定多,便喊了声“船家,将你那鲜鱼把三五尾与我,银钱定不少你。” 船上渔人回应“我们等不见鱼牙主人来,不敢开仓,你看那些行贩都在岸上坐地等待。” 雷三瞧了眼那些江州城行贩,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银,约有二三两模样,低声道“老哥儿使个方便,不过几尾鱼尝个鲜罢了。” 渔人见银立刻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想他这一船渔获也未必值当这些银两,只是心中碍着规矩,又惧那鱼牙子几分,实在不敢伸手,嘴上嘀咕“官人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雷三想了想,又摸出一锭银道“老哥何必如此死板,有人问起只当是自家房头的亲眷来讨,既不坏规矩,又关得旁人何事。” 渔人心活,左右瞧着无人注意,便道“官人且进舱中来。” 雷三亦不想多事,悄悄随着进舱,没片刻便用件鱼人破衫裹了几尾鲜活大鱼回了琵琶亭。 赵柽见他归来也不询问,雷三拽了戴宗去一旁述说经过,然后将几尾鱼递过让戴宗出头,戴宗自无不可,扯过酒保令其后厨造汤,没几时,便有鲜汤端将上来。 几人喝汤,无不赞其鲜美,又观江上美景,一时心旷神怡。 却就在这当儿,那江畔渔船边陡起了争执,人围得里外三层喧闹起来,接着就见那群中出来一人,带三五名手下,竟直奔琵琶亭而来。 待走到近前,那人伸手往亭内一指,喝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坏我江边规矩?” 几人观瞧,见这人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缕掩口黑髯,头上裹顶轻纱万字巾,掩映着穿心红一点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手里提条行秤。 后面三五人薅着一名渔人上前,那渔人战战兢兢,左望右看,最后伸手一指雷三“就是此人偏要买鱼,我说了不坏规矩,他拿银两勾搭,我才一时贪心卖了他几尾。” 那来人汉子冷笑道“我说适才怎磕磕绊绊,原来是你这厮坏我规矩,若明日江上有事,全是你这厮所致,来来来,且给我个说法听听!” 雷三闻言立时大怒,市井之事他如何不知,道“你这欺行霸市的泼才,莫不是想讹诈于我不成?” 汉子道“便是讹诈于你又如何?” 雷三一翻身从亭内跳将出去,伸手露出双拳,道“且问过你家爷爷拳头再说!” 。 第24章 杀人江心中 汉子闻言立刻变了脸,道一句贼厮鸟找死,挥拳便打。 雷三心中憋火,举拳相迎,一时两人乒乒乓乓打到了一处。 这雷三也没练过正经的武艺,全是街边拳脚,他在东京厮混时,有个绰号唤作街头小霸王,便是称赞他这打架的功夫了得,往往出手快准狠,一时三刻便出了输赢。 那汉子的拳脚也没甚套路,两人都是拳拳到肉的打法,一时间两人竟全部打翻在地,激得尘草飞扬,烟尘滚滚,煞是好看。 洪七在亭中看呆,之前见过鲁智深的杀人技,回去后暗自揣摩许久,大有裨益,谁知道今日又看到另外一种打法,简直是如野兽缠斗,不咬死一方绝不罢休。 赵柽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厮打,喝一口鱼汤,吃半片果蔬,望一眼天边,已是日头西斜。 黄文炳低声道“王爷,要不要……” 赵柽知他欲喊官兵来拿人,便摇了摇头,道“且看下去。” 只见雷三此刻和那汉子竟一路滚打到江边,那尘土飞扬滚滚而去,便是江边渔人都看得呆住,退出远远,哪里敢靠近半分。 两人简直就如发了疯般,饶是洪七跟了赵柽数日,已和雷三混得倘熟,却哪里瞧得这一面,不由紧握拳头,心中隐隐有些发痒。 赵柽起身道“过去瞧瞧。” 四人出了亭子,却来几人拦住,正是那汉子的手下,洪七见状叫了声“来得好”,他正拳脚发痒,哪里管对方是唬吓还是真要动手,便自扑了上去。 那几名手下见他身量干瘦,又是名少年,哪里瞧得上,却不知这洪七武艺了得,使的乃是一路开山拳,大开大阖,拳重腿沉,一顿好打,将几人都掀翻在地,然后踏住一人胸膛问道“那鱼牙子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赵柽在旁见了微微点头,这洪七拳脚利落且粗中有细,知晓询问对方根底,算是不错。 被踏的手下身上吃疼,哪里敢挣扎,嘴上告饶道“小爷爷轻些,我如实相告便是,鱼牙姓张名顺,有个绰号唤作浪里白条,就是这浔阳江上的人物。” 洪七闻言看向赵柽,赵柽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洪七一脚将那手下踢去了一旁。 “不好!”黄文炳忽然皱眉道“那人既然绰号浪里白条,显然水中功夫了得,此刻似在引着雷将军下水!” “过去瞧瞧。”赵柽负手前行,心中却并未在意,浪里白条张顺的水性好不假,但是东京城的河流也不少,东京水路发达,自小在开封府长大的又有几人不会水?尤其那些吃街头饭的个个都水性了得。 果然,那张顺只是要诱得雷三下水,他先是脱了雷三纠缠跃上一艘渔船,雷三便也扑了上去,随后只见张顺手上的竹篙往岸边一点,双脚一蹬,那艘渔船一似狂风飘败叶,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 张顺在船头撇了竹篙,冲雷三冷笑“你来好胆,今番定要和你见个输赢!” 赵柽在岸边见此情景,吩咐道“寻一艘船,去江心看!” 三人有心规劝,但瞧赵柽表情又哪里敢,只得在岸边寻找渔家,这些渔家却都躲得远远不肯淌这趟浑水。 就在这时,那不远处忽然摇出一艘船来,洪七见了喊道“艄公,且把船来载我们几个,自不少你银两。” 那艄公在船上道“莫敢莫敢,你们恶了这浔阳江上好汉,我又岂敢得罪。” 黄文炳在旁掏出大银晃了晃“且载一程,管你一年进项。” 艄公在江心把小船转了圈,只是不搭话,黄文炳无奈又道“完事之后,再多与你些银两。” 艄公听得多与银两,这才把船放拢来岸边,四人跳上船去,艄公接了大银,把橹一摇,小船便往江心荡去。 那一边,雷三和张顺在船上争斗,又是拳拳到肉,打得船木破裂,张顺吃恼,便使了巧劲儿蹬翻船,跃进江中。 雷三不查,扑进水里,再瞧那张顺却不知如何脱了衣服,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儿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泼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算英雄!” 雷三回过神儿,却哪里怕水,只是身上衣服没法再脱,难与那张顺比润滑,见那汉子往前一扎便不见踪影,不由憋起气也沉进水中。 这边艄公摇开船去,离得江岸远了,洪七在上面见那边船翻雷三不见,难免着了慌,叫道“划快些,划快些。” 艄公不理,只是自摇着橹,口里唱起歌来,唱的是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 几人听了这歌,洪七搔头道“你这唱的哪般耍子?” 只见艄公放下橹,说道“你们几个撮鸟,见便是官府的鹰犬,朝廷的走狗,今日撞到老爷手里,你几个却是好吃板刀面?还是好吃混沌?” 黄文炳愕道“休要取笑,怎地唤作板刀面?怎地是馄饨?” 那艄公睁着眼道“老爷和你们耍甚鸟,若还要吃板刀面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板底下,我不消十刀八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们下水去,你若要吃混沌时,你几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死!” 黄文炳听罢,偷眼看赵柽,随后气道“我时常来往此江,哪里见你这等水匪!” 艄公冷笑“你几个好好商量,快回我话!” 黄文炳道“你可知我等是何人,敢就此大放厥词!” 艄公喝道“你说甚么闲话,便是皇帝老儿来了,也不饶你,你几个莫不去打听,老爷唤作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来也不认得爹,去也不认得娘,你们便都闭了鸟嘴,快下水里去!” 说罢,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来,大喝道“还不去死!” 他脚下用力,小船摇晃,顿时黄文炳“啪嗒”一声,坐到了船上,洪七也站立不稳,直伸手去摸,想要抓个物件站直,眼下却哪里有。 戴宗稍好,却也迈不开步,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什么,看向赵柽便要说话。 赵柽一直不错眼盯着这艄公,此刻见他抽刀发狠,忽地叫了一声“船火儿张横!” 那艄公闻言便是一愣,却不料就这当儿眼前白影一闪,那看似弱不经风的公子哥竟然到了面前,手上还多了把亮闪闪的短剑。 他大惊之下拿着板刀就要去剁,却又哪里能够,那短剑早就扎进了心窝,再一拔便有鲜血喷溅出来。 艄公瞪大双眼,眼珠里全是不可置信,脸上慢慢浮出一丝悔意,似想要说点什么,却早被一脚踹进了江中。 。 第25章 赛潘安,盖孟尝 小船恢复平稳,戴宗伸手猛擦把额头汗,急切道“原来贵人认得此贼,属下也是刚刚想到,此人在江中名气颇大,还以为是何奢遮人物,却是个剪水的强盗!” 洪七回过神道“这也算奢遮人物?我家王爷才是真正的奢遮,怎这些水匪强盗也敢称此号?” 戴宗连连点头称是,赵柽不语,只是眼望向雷三和张顺争斗处,只见两人在江面上厮打一起,一个抓住另个发髻,一个掐着另个脖颈,一时浪花飞溅,时隐时现,惊得鱼儿都扑出水面,好不精彩。 赵柽道“这张横与那张顺乃是兄弟,此刻将船划过去,将张横死的事让他得知,若能趁其不备擒杀了最好,不能也惊走他便是。” 几人只有戴宗会划船,便摇着橹向那边去,待近了时洪七大喊“水匪张横已死,那张顺还不伏法!” 张顺在水中乍闻此言立时大惊,瞧见自家哥哥小船,还有那丢在板上泼风也似的快刀,哪个还不相信,不由目眦欲裂,只是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只剩下雷三浮在旁,手上揪着一缕头发愣呆。 洪七将雷三捞上来刚要说话,却见那不远处浪花滚动,露出一颗脑袋来,却正是张顺,张顺喊道“那杀兄仇人可敢留名?” 戴宗黄文炳纷欲开口,却被赵柽制止,道“你等还须暂住江州,留名莫要被他摸黑儿割了头去,却是枉死。” 他站在船前,望着远处张顺道“有何不敢,某乃东京碎玉楼,赛潘安,盖孟尝,木圣是也!” 张顺在水里听得却是心中一震,你道却是为何?原来这江湖绿林上的绰号乃是叠加为大,他绰号浪里白条,只是个单号,哥哥船火儿亦是单号,还不如他这个好,能有两三个绰号的无一不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张顺在水中心想,好个奢遮人物,不过念起哥哥惨死,不由立时大恨,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见。 见张顺逃走,雷三**拜倒“小相公,属下没弄死这恶贼,还请小相公降罪。” 赵柽坐在船头,看着雷三道“你知道哪里错了?” 雷三道“属下不知,请小相公提点。” 赵柽道“你不该和他下水,在岸上你还有机会赢他,下了水便失去先手,你是不是以为自家水性了得,所以并无畏惧?” 雷三低头道“属下自小在东京游遍几大河,全没怕过水中争夺,却没想到这贼子水性忒好。 赵柽摇头道“凡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自家算算,你与这张顺厮杀占了几样?” 雷三一脸懵自去想了,赵柽又对黄文炳戴宗道“我听闻这浔阳江边有三霸,那边揭阳岭,岭上岭下有一霸,揭阳镇上又有一霸,浔阳江边杀人越货欺行霸市的再有一霸,这张家兄弟便是这江霸,你二人且要小心了,本王离走后,提防他们勾搭前来报复。” 黄文炳戴宗点头称是,小船不时靠岸,几人自行去了。 第二日,赵柽带兵离开江州返京,蔡九知府一路相送,又抬了几大箱金银财帛,赵柽一并收了,只说来日东京开封府相见。 数日回京,赵柽进宫复命,道君皇帝询问起龙虎山上气象,赵柽只道是哪里有京观繁华,道君皇帝自是得意,又赏赐些物什,此事告一段落。 又一天,赵柽拿着本次提拔军官时众人呈上来的虚饷册子,先到亲军司府内点了卯,随后便要去检兵。 他如今权大,原本侍卫亲军司的兵马就多过殿前司,京畿路的禁军编制共计十五万左右,按规矩殿前司领六万,侍卫亲军司领九万。 赵柽瞧过虚饷册子,心中大概估算下,其实这京畿禁军实际也就十万的模样,另外五万只是册子上的人头。 于此他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算太过吃惊,点完花名便带众将官出府,这一路浩浩荡荡先奔马军司麾下的龙卫而去。 马军司下共有龙卫,云骑,骁捷三军,皆是骑兵,其中驻东京的龙卫军左右厢,共计三十八个指挥。 除此还有云骑军,驻东京有十一个指挥。 骁捷军则不驻东京,主要驻扎在河北冀州,恩州一带。 出城见军,龙卫三十八个指挥的大营皆在城北,距离黄河岸边不远。 这时还未到午时,只见那营盘中全部忙乱起来,擦甲的擦甲,抹箭的抹箭,更有翻出新铠却如何都穿不到身上,原来却是自从发下来后,一次都没有着过身呢。 赵柽来到大营前方,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营盘散杂,栅门破烂,号称禁军上四军,骑兵里的王牌龙卫军,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地,也不知列了个什么阵势,就这样仿佛呆头鹅一般排在了平原之上。 饶是赵柽心中早有预料,知道禁军糜腐不堪,可见到这样的景象,却还是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女真二万可破辽军七十万,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辽军几千又能破宋军十几万! 就是杀猪,也没那么容易简单就能杀完,这禁军战力难道还不如猪? 可眼下看到的,赵柽心里不由真格怀疑。 众将官见赵柽脸色难看,都不敢言语,个个屏息低头。 这时,不知是哪个看不清形式的,居然举起大旗,大旗一举,所有禁军便呼喊起口号,接着猛地向前移动。 听那声音有气无力,看那队伍歪歪拧拧,赵柽眼角直跳,旁边的谭真察言观色,大喊了声“停!” 大旗放下,禁军停止移动。 赵柽冷冷地看着前方禁军,然后转身对一旁正瑟瑟发抖的马军司都指挥使道“点数吧!” 马军司都指挥使就是原来的都虞侯,乃是使了大笔银子才买到这个位置,是仅次于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的职位。 听到赵柽命令,他又哪里敢怠慢,急忙携着一众手下,又让亲军司的监察走在前里,向着禁军队伍而去。 点数自然是对照册子来点禁军实际人数,赵柽有虚饷册子,按照那上面的数点。 过了许久,监察捧着册子归来“王爷,差了一百几十人,不过我瞧了下那缺额的名单,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连床都下不来的!” 赵柽点了点头,这一百几十人倒算不上空饷,只是早就该清除禁军队伍,应是使了银钱,所以一直赖着不走。 赵柽刚想说话,忽然发觉哪里不对,他双眼再一次扫过前方队伍,脸色渐渐冰沉下来,下一刻勃然大怒“马呢?你们的马都去了哪里?” 。 第26章 战马去向 赵柽脸色冰寒似水“你们的马呢?” 马呢! 前方黑压压的禁军队伍,并不是人人都有马骑,往往是两匹马中间夹着一名站立的兵丁,两名兵丁中间又夹着一个骑兵。 马,足足少了一半! 赵柽一开始只注意这些禁军的军容军貌,精神血气,并没有往旁处想。 后来他愈看愈不对,这才发现堂堂的龙卫军骑兵,居然没有马骑! 龙卫军一个指挥满额近九百人,但真实的情况却是不足半数,这里有吃空饷的勾当,也有马匹不足的原因。 但是,剩下的这些真实在编的禁军,却是个个都有马骑的,不然还叫什么马军都指挥司? 难不成人能吃空饷,马也能吃? 赵柽的目光落在了刚点数回来的马军司都指挥使身上。 这位马军司都指挥使姓孙名高升,乃是世代禁军出身,祖上曾经参加过陈桥之变,后来被封为开国伯,也算是勋贵门庭。 孙高升感觉赵柽目光,立时冷汗流淌下来,他心中也纳闷,虽说大宋战马短缺,但在龙卫军编制不满的情况下,战马的配额还是足够的。 且就在前些日,他来过一趟龙卫军,便是因为害怕赵柽点军发现甚么纰漏,所以特地查检一番,当日武器盔甲战马明明都能对上数,眼下如何就没了呢? “王,王爷……”孙高升嗫嚅道“应是兵丁心中忙乱,未及牵领战马,马是在廊内。” “马在廊内?”赵柽没甚表情“你去马廊看看还有多少战马!” 孙高升领命,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战马之金贵不言而喻,若是这许多战马真出了差池,莫说官位能否保住,就是脑袋都要搬家。 他自是不相信那许多马匹会凭空丢失,心中已认定刚才自家说辞,可到了马廊一瞧,顿时晴天霹雳,天雷滚滚,唬得他脸色惨白,只见马廊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一匹牲口。 孙高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幸好他多少还剩点神智,知道哪里能平白无故没了那许多马,不由连滚带爬跑回点兵处,跪倒在地哭道“王爷,前几日我来查点,战马犹在,今日怎就没了,怎就没了呢!” 赵柽瞧他片刻忽然冷笑“居然有人敢在本王眼皮下搞事,且此刻已经败露,还不出来领罪,真当本王如堂上一般好说话!” 孙高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亦知这是出了内鬼,只是这事儿居然连他都瞒了,显然是要将他往死里弄。 “来人,把马军司军指挥以上人等全部拿下!”赵柽道。 不消片刻,足足上百人被捆绑近前,三十八个指挥,厢军营三级指挥使及其副官,全被捉了过来。 而马军司都指挥使孙高升在内的司三级主官,副指挥使,都虞侯,虽然未绳索加身,却也都跪在了地上。 赵柽眼望这些人,慢慢道“说吧,马去哪里了?” 没人言语,赵柽冷道“你们是武官,不比咬文嚼字的文臣,平素法纪淡漠,可如此大罪都心中没数吗?这可是抄家灭门的事,居然还敢撑着,且,这是要连坐的!” 一说到抄家灭门与连坐,下面许多将官的脸色立刻变化,其中一名军指挥忽然喊道“王爷,我那日瞧见是军司的都虞侯带人将战马赶走!” 他此话一出口,顿时周遭传来阵阵附和之声。 孙高升在旁瞪大了眼睛,看向同跪在一旁的都虞侯“你,王远征你敢害我!” 名为王远征的马兵司都虞侯脸都绿了,豆大汗珠噼里啪啦地顺着额头掉下,落在身前的泥土上立刻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王,王爷……”都虞侯开口,嘴巴里“咯噔咯噔”乱响,上下牙打架乃至声音都变了调子“不是属下做主,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调军马,是,是亲军司的冯副都指挥使下的令,说是说是……” “说是甚么?”赵柽黑着脸向两边一瞧,却见原本跟着一起来点数的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冯聚,不知何时竟然悄悄离去。 “说是殿前司那边要演练捧日军,战马不够,前来咱们龙卫军借战马,还说……还说王爷你晓得此事。” 马军司都虞侯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刚才不说的原因有一大半是他以为赵柽知道这件事,只是摆摆样子,至于为甚,却总是上面的弯弯绕绕,不是他该琢磨,此刻却发现赵柽竟然真不知此事。 “把冯聚给我抓回来!”赵柽面无表情道“还有将这王远征给我吊在一旁树上!” 谭真在旁压了压腰刀,低声道“王爷,若是他跑到高俅那边?” 赵柽看瞧谭真一眼“那就将高俅的白虎节堂给本王砸了!” “是!”谭真再不废话领命即走。 赵柽深吸口气,瞅了瞅前方跪地的人群,转身来到一旁的大树下,那马军司都虞侯王远征已被吊了起来,浑身哆嗦着,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孙高升,你驭下有方,滚过来!” 孙高升连滚带爬来到树下,赵柽把手上马鞭向地上一惯“先抽一百鞭子!” 孙高升闻言顿时打个激灵,这一百鞭是要抽死人的! “有一鞭弱了气力,就都记在你身上!” “是王爷!”孙高升哪里敢手下留情,他此事恨得王远征要死,抡起鞭子就抽了下去,顿时一声惨叫惊得树上鸟儿“扑腾腾”飞起大片。 赵柽脸色深沉,看着场上那些无马而立的禁军,心中只想着两个字,杀人! 大宋短马,说军马乃国之重器都不为过,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能被人轻易“借走”,可见禁军的军纪军规松散到何等程度。 他知高俅这一招釜底抽薪纯粹就是恶心他,军马高俅肯定不敢就此占去,但这一借一还之间,他在军中的威信必然下降,说不得其后还有什么腌臜手段用使出。 “来人,传我令!”赵柽忽然转身“龙卫军一至十指挥,统统给本王佩齐弓弩,着轻甲,二人交骑,黄河边列队!” 。 第27章 龙卫与捧日 此时已下午,黄河水咆哮奔腾,号称上四军的龙卫骑兵皆战战兢兢。 昏昏噩噩过活,吃吃喝喝为生,乃至连马匹不见了都不放到心中。 赵柽瞧着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军族,家中世代居东京,世代为军,所谓同泽,亦是同邻,亦是亲朋,沾亲带故,形成巨大的禁军京圈,乃至左右牵扯,瞻前顾后,处处牵制,上了战场,毫无厮杀拼搏之心,遇强即崩,滚雪团似败退。 赵柽冷冷一笑,他知道这些禁军的软肋在何处,就算拿捏了也不怕他们炸营,他们,早就没了那热血,亦没有了抗争! “你们的战马被人盗走了。”赵柽一句话恍如石破天惊。 许多禁军并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马匹不见了,之前在队伍中见前方的官人将军们走马灯也似晃动,权做看场热闹,且不花银钱罢了。 此刻闻道战马被盗,立时便发了慌,却不是忧心甚么军国之事,而是想着总归是吃饭的家什,若是没了会否饭碗不保。 马军饷钱是要高过步军的。 赵柽瞧着他们“马若是拿不回,尔等的军饷统统减半!” 嘈杂声起,有那性子弱的禁军胸中立时郁结,念着一家老小吃穿用度,老母年迈时时用药,儿女年幼嗷嗷待哺,婆娘每每倚门相望,不由得一番手足无措。 还有那慌了神儿的,欠了酒肆账目不算甚么,要命的是欠了赌坊的银两,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儿般的利钱,全靠每月军饷去还,若是差一月还不得,难免要剁手剁脚,全家不得安宁。 还有刚许过亲事的,眼见那小娘温柔可人,三五家都托人去说媒,偏偏相中了自家,说军中好,乃是个铁打的饭碗,饷钱又高,强过那张家二郎杜家五郎忒多,可如今军马丢了,军饷要减半,立刻浑身冰凉,六神无主起来,仿佛那小娘已经投进了二郎五郎的怀抱,你侬我侬。 赵柽复道“若是军马夺回,一切照旧,权当此事未发生,亦不追究此次失马之责!” “轰!”似乎又点亮了一盏烛火,所有人心中升腾起希冀,那些看似即将要失去的竟然可以挽回,不由让众人心中翻江倒海般激荡。 “军马被捧日军给盗走了,捧日军想打破你们龙卫军的饭碗,然后他们躲在暗处瞧你们的笑话!”赵柽淡淡说道。 什么?捧日军那些杂碎?龙卫军内立时炸开锅,虽说东京禁军乃是一个大圈,内里却也有派系之分,龙卫和捧日两派在禁军圈里乃是死对头般的存在。 赵柽微微闭眼,任由前方的龙卫军牢骚谩骂,甚至不顾他这个主帅在就摔摔打打,乃至最后将殿前司那些长官亦都骂了一遍。 过了一刻钟,听得这些**子骂够了,赵柽微微抬手,身后的侍卫甩响马鞭,压下了嘈杂。 “拿回战马,饷银照发,拿不回饷银减半,尔等可愿意与本王一起去捧日军营地,将你们自己的军马取回吗?” “愿意!” “自当如此!” “捧日军鸟人敢尔!” 这并没甚么可说的,本来就是自家的东西,却被捧日那些贼厮鸟给盗走,当然要拿回来,何况还关乎军饷银两。 “好,现在就出发去捧日军大营,但是都给本王记住一点,倘若捧日军不让尔等取回你们的战马,就给本王狠狠地打,只要不出人命,一切本王负责,就算出了人命,亦有本王担着!” 赵柽不怕事儿大,这样的事儿只有他这个王爷敢做,他要让满堂朝臣都看着,他并不是甚么仁义二贤王,敢动他手下的东西,就要做好撕破脸皮接受报复的准备! 唤过来十个军指挥,赵柽仔细交待一番,十个军指挥点头领命,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捧日军大营。 捧日军驻扎京畿的人数亦不少,足足有三十三个指挥,大营在东京东城外十三里。 做为殿前司上四军的捧日,自建制以来便倍受荣宠,因为捧日曾是太祖皇帝手下亲军,所以曾有禁军第一军的称谓。 不过百多年过去,眼下似乎荣光不再,大营里日暮西山般的死气沉沉,唯有马场那边,廊道中嘶鸣不断,开锅也似的热闹。 司内并没有职官长驻军中,平日里捧日军便以左右厢的指挥使为尊,日里也极少操练,倒是各种军中耍子不断。 捧日军左厢指挥使唤作田赤,家中从来都是捧日出身,到他时因为历代的积攒,家底逐渐殷实,便花钱从高俅处买来这个职位,却是连战场都未曾上过。 今日他在营房中开了赌局,只看口袋里银钱多寡,不看官阶高低,只要囊中充盈皆可来赌,他便好从中抽取花红。 诺大的营房人来人往,赢的喜笑颜开,输的喊爹骂娘,田赤坐在后方大椅,抓着盐炙的羊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中琢磨晚间再去勾栏乐上一乐,真是不胜快活。 就在这时,忽然有亲兵来报“将军,远处有一队人马向大营奔驰?” 田赤愣道“人马?甚么人马?” 亲兵道“看似骑兵,未打旗号,不知隶属哪一军!” 田赤心下暗想,并未接到司内查检军令,更无操练任务,纳闷道“旗子,你看似哪里兵马?” 亲兵闻言一咧嘴,心想这事儿自家哪里得知,便道“总归是禁军人马,断不可能外来就是。” 田赤点了头,怎可能是外来,距离最近的北面辽军也隔了不知多远,路上那许多官兵,怎能说杀到便杀到。 他大手一挥“莫去搭理,说不得是去找胡松涛那泼才,去把外面营盘的大门锁死,鸟也不得放进一只!” 胡松涛乃是捧日军右厢指挥使,两人素来不和,且向是以左为尊,田赤心中便百般瞧不得对方。 又过片刻,亲兵满头大汗跑进来“将军,将军不好了,那队人马去了马场,打翻了马场的廊官,捆绑了驻守的兵丁,正纷纷牵着马要走呢!” 田赤闻言顿时心下一惊,忽然想起一事,大叫道“不好了,定是龙卫军那些狗头前来抢马,快随某家出营去看!” 。 第28章 一波三折 田赤轰散了赌局,带人急匆匆出了大帐,却见远处人喊马嘶,煞是热闹,不觉神色大变。 他心中暗想,太尉前些日派人赶来战马,言是去龙卫军借来,却谁肯信,只是放下话说好生看守,万万不能有闪失,却没料到龙卫军好胆,居然敢来争抢,这却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的当儿,那大帐木栅外,围上来一队骑兵,却都是手中持着军努,纷纷对准里面,一人在马上喝道“哪个是田赤?” 田赤见那军努都上了扳机,不由后退两步道“某家便是,你待如何?” 马上轻骑冷笑道“奉二大王令,前来取回军马,尔等莫出营,军马取回,我们自然便走!” 田赤怒道“瞧你模样不过是小小军指挥,也敢命令某家,待某家拧下你的鸟头,还敢猖狂!” 马上轻骑道“田将军,你若敢动,且瞧是你手快,还是俺的弩快!” 他说完,扣动扳机,只见那手上长弩“嗖”地声射出一箭,快若流星般,竟然直接扎进田赤脚前三寸处。 田赤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伸手扶帐道“既是二大王命令,且不敢不从,你等手上都放低些,误伤了便是不好。” 马上轻骑这时也暗拍胸口,明明是瞄着对方三尺远的距离放箭,怎就到了三寸处,真真吓煞死人! 那一边马场处,却是被龙卫军围个水泄不通,所有捧日军的兵丁,都被捆绑了跪在地上,个个低着头哪里敢说话,只盼着这些龙卫的禁军牵了马快走,且莫耽误了晚上的饭食。 赵柽下令也不必寻什么原本的军马,能牵走多少便是多少,总之只会多不会少就是。 龙卫军牵马,忽然南边驰来一支队伍,足足数千人,竟比龙卫军还要多上三成。 赵柽道“甚么人?” 军指挥道“回禀王爷,看模样好像是捧日右厢指挥使胡松涛!” 赵柽道“刚才有回报,去营中胁迫,却被这人跑掉,端得好大胆量,居然敢带人来拦!” 军指挥道“听闻此人有绰号胡大胆,最是鲁莽行事!” 赵柽道“前队列阵,报我名号,胆敢冲阵,弓弩射杀!” 军指挥闻言一哆嗦,便下去传令,令六七**十共五个骑兵指挥拦在了前面,纷纷喊道“二大王办事,诸人皆退,违者定不宽恕。” 且说这捧日军右厢指挥使胡松涛,本在营中睡觉,忽被嘈杂声惊醒,又有亲兵来报有人牵马,心下稍一琢磨便知发生了何事。 他也晓得这批军马来路不正,却也是没奈何,总要前去阻拦,出帐之后便遇到了田赤相仿一幕,但他天生胆大,便从帐后跳出去跑掉,龙卫军也未敢真格背杀。 胡松涛跑出去后,没细思此事,只是聚拢了部分兵马,一路杀来马场,只为不让龙卫军将战马牵走。 此刻两军对阵,这一边报出赵柽名号,那边还未待如何便先乱了阵脚,下面的小兵哪里知发生甚事,只是心下暗暗叫苦,觉得王爷相公们的恩怨牵扯到自家,真是晦气至极。 胡松涛脸色难看,冲着那队伍后方遥遥抱拳道“二大王有令自当遵从,只是来我捧日大营牵马却是为何?” 这边道“你等干的好事犹不自知,盗了我军战马还装傻充愣,二大王率我等取回战马,伶俐的莫要动弹,待走时容你送送便是!” 胡松涛道“二大王容禀,战马由来之事,属下并不得知,只是眼下马在捧日军廊中,又无高太尉军令,二大王就算要用,亦须和太尉打个商量,怎好平白无故牵走?” 这边道“胡松涛你这泼才,二大王令都敢不听,我看你是狗胆涨大,且闭了嘴小心伺候。” 胡松涛眼见着那一匹匹军马从廊中牵出,心中愈加发慌,看眼前这态势,分明是不计数,要全都牵走的模样,他急切间道“切莫如此,切莫如此,二大王,莫怪属下得罪!” 说完便指挥着身后捧日军就要上前阻拦,就在此刻,前方一阵箭雨射来,顿时唬得那些捧日军打马后退。 这边又道“二大王命,有敢上前阻碍王令者,射杀勿论!” 胡松涛哪里肯信,身边几千人人的队伍,他才不信二大王会乱箭射杀,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就算是皇子亲王,也肯定兜搭不住,他立时喊道“莫要惧怕,都随我来阻拦便是!” 说罢,胡松涛打马就向廊场冲去,只走了半截发现不对,回头看去时却哪里有一骑跟随,捧日军兵丁都原地未动呆呆望向他,如同看着个傻子。 胡松涛顿时气得双眼一黑,差点张嘴喷血,怒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你气煞甚么,给我下来吧!”龙卫军那边早就有人冲上前,拿着绊马索,钩镰枪,将那坐骑搬倒,然后五六人叠罗汉般把胡松涛压倒在地,搂肩膀抹后背绑了个结结实实,带到赵柽面前。 赵柽瞧了瞧这胡松涛,又看了眼远处放了他鸽子的那一众捧日军,不由笑道“就是你要阻拦本王?” 胡松涛早就被手下气得七荤八素,这时梗道“二大王这般做法,不合军规!” 赵柽道“你还知军规?” 胡松涛道“二大王小瞧于我,我少年从军,哪里有不知军规的道理。” 赵柽“噢”了一声,笑眯眯道“合不合军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泼才没有眼色,粗鲁莽撞,如此,怎能在高俅手下做到这位置?” 胡松涛闻言立刻道“回二大王,某可没有使钱!” 赵柽道“那就是自诩有几分本领?也罢,我亦懒得和你一般见识,且旁边跪着赎罪就是!” 胡松涛垂头丧气被拎去一旁下跪,这边马场的马已经被牵得差不多,一名骑兵顶多能带两匹战马,算下来早超出了当时被借走的数目,赵柽点了点头,便要下令回营。 就在此时,忽然远处尘烟滚滚,居然驰来数骑,为首一人喊道“且住,此乃捧日军战马,怎可无令带走!” 。 第29章 一路追查 远处尘烟滚滚,驰来数骑,为首一人喊道“且住,此乃捧日军战马,怎可无令带走!” 赵柽马上眯眼看去,道“哪个不识抬举?” 几名军指挥仔细分辨,纷纷摇头道“并不识得,合该是殿前司内的官儿!” 那人又喊“端得大胆,敢抢掠战马,莫非想造反不成!” 赵柽伸手道“拿弓箭来!” 旁边立刻有人递上宝雕弓穿云箭,赵柽搭弓引箭,只听得“嗖”地一声响,那箭去若流星,眨眼便到了远处,“噗通”一声,直接将那人射翻在地。 见真格动了手,那数骑全都傻眼,立刻勒住马匹,向前瞭望不知所措,马蹄原地踏动,犹豫不敢前行。 赵柽再次伸手,却未搭箭,只是“嘭嘭嘭”虚扯了几下弓弦,那数骑但闻得声响,便自乱了起来,人喊马嘶,“二大王不可”,“二大王恕罪”,只是几息间,竟全部调转马头,仓皇逃去,至于之前地上射翻之人是死是活,却哪里有谁来管。 赵柽看着远去数骑,神情复杂,长吁口气道“果然好官兵!” 他转身下令,立将所有军马牵走,自此再无一人拦阻,直回了龙卫军大营。 此刻已是下午末时,军营造饭,赵柽便坐了大帐,摆开一张圆桌,亲军司将官围坐一圈,到那日头斜下,便端上来大盆的炊饼,糖肉馒头,羊肉馒头,大盆的菜汤,汤里又有鱼肉。 赵柽一声令下,众将官低头便吃,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将官们在家中也不吃这等糙做,但眼下实在是饿了,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只觉真乃人间美味。 饭菜将住,忽然大帐门帘起,却是谭真回返。 赵柽停筷,瞧向谭真,只见谭真盔歪甲斜,一身的尘土,不由脸色微沉道“事儿办砸了,冯聚没抓回来?” 谭真拜倒,道“回王爷,谭真无能,还请王爷降罪!” 赵柽审视他片刻,道“被人打了?” 谭真道“只是推搡倒地,不算真的动手。” 赵柽沉默几息,道“你是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壮武将军,谁敢动手?” 谭真讷讷不语,赵柽道“起来吃饭,再细说分辨!” 谭真起身,也不卸甲,直接坐下抓起肉馒头便吃,待三五个肉馒头进肚,这才道“王爷,我追那厮到殿前司,却见他进了中堂,一路追找过去,高太尉出来,说我擅自闯白虎堂,要拿下我问大罪,我与手下打将过去,又见冯聚那狗才从后门跑了。” 赵柽道“高俅这厮,惯会拿白虎堂说事,也就这点本领,冯聚原本是殿前司的人,两人狼狈为奸,内里说不得多少丑恶勾当。” 谭真继续道“从后门追出去,却见这狗杀才不要命地逃窜,最后跑到一处赭瓦高墙的府邸后门,属下当时心急,既是后门,便也没看清是谁家的府宅,就冲了进去……” 赵柽道“是了,你便是在这户人家被打翻?” 谭真抿了抿嘴唇,又抓起一只肉包狠狠咬一口,道“都怪属下鲁莽,冲进去后才发现那竟然是嘉王府!” “赵楷?”赵柽扬了扬眉,此时赵楷还未改封郓王,乃是嘉王,武宁、保平军节度使,衔太傅。 “正是三大王,属下知道鲁莽了,想走却被拦住,这时候冯聚那狗才复又出现,三大王也走了出来。” “赵楷说什么?”赵柽冷笑,好大名气的芝兰玉树三皇子,两人间说是不睦倒也算不上,只是从不相互往来。 谭真砸吧砸吧嘴道“三大王说我擅自闯他王府,居心叵测,属下便急忙解释,这时才知道那冯聚乃是三大王一名宠妾的兄长。” 赵柽道“宠妾?什么东西?” 谭真闻言一愣,心说王爷你府内没女人,就连宠妾都不知道了?这可让属下如何做说,可也不对,记得倒有个张家小娘子在,只是好像并无甚事。 “我知道了!”赵柽又道“然后如何?” 谭真道“属下好一顿解释此事由来,又陈述军马厉害重要,三大王听了后倒再也没提旁的,便要将属下叉出去,倒是那冯聚不知又进了甚么谗言,三大王甩袖走了,冯聚唤来一群人将属下推倒,踢皮球般踢了出去,却并没受什么伤。” “没受什么伤?”赵柽双眼在桌边转了一圈,冷笑道“听听吧,盗我军马,还敢擅自潜逃,跑了不说还找个好靠山,将追查的将官羞辱,真是好大的泼胆!”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虽然打仗带兵不成,但这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领都有几分,知赵柽这是动了怒,一时噤若寒蝉,连喘气都竭力压轻。 赵柽道“谭真是正四品的职官,官家封的将军,若是真违反了军法,那杀威棒便是打死吾也没甚说辞,岂可为朝廷办事,追查军中丢失战马,却遭此羞辱?” “来来来,诸位全都随我去,一起去嘉王那里问个明白,是这宠妾的兄长要得,还是这军中的战马,朝廷的脸面要得!” 众将闻言哪敢不从,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出帐寻到自己的坐骑,见赵柽挥舞起马鞭,便有样学样,跟在后面直奔东京城而去。 待到城内,正是华灯初上,州桥热闹,樊楼精彩,潘楼街市酒肉香气弥漫,汴河水月色下波光粼粼如仙境。 一行人马直接来到嘉王府门前,只见这府门修的豪奢,几丈的宽阔,赭黄色的琉璃瓦铺满门楼,朱红色大门簪穿铜钉,两大环足有尺长,八级台阶皆是光滑青石,两只石狮怒目圆睁。 那大门旁有兵丁执守,持着红缨长枪,枪尖寒芒四射,一侧有耳房,轻衣小帽的门子站在前面双手叉腰,眼往上看,好不威风。 赵柽到门前直接翻身下马,阶上兵丁哪里不识,慌忙行礼,门子目光浅薄,想待询问,却听得那些穿盔甲的雷鸣般断喝“还不开正门!” 门子发懵,眼望执守兵丁,寻思给自家提个醒,是哪位爷爷到来,那兵丁恼他平日嚣张,却只是撸了眼皮,翻个白眼,理也不理。 能做门子自然伶俐,知这兵丁想要坑他,便立时冲耳房喊人开门,却已是晚了,早被那顶盔掼甲的将官一巴掌扇过去,张张嘴,“噗嗤”声却吐出两颗槽牙。 。 第30章 嘉王府 府门大开,赵柽率人进入,路上只见两旁棵棵翠树灯笼高挂,照明如白昼,风色如画卷。 更有丫鬟娇俏,声如黄莺身似酥,来来往往,穿插不息,恍如花丛。 那小厮们更是多不胜数,端着吃食杂物,不停歇地从前方大堂远近活动。 “王爷,嘉王府内似在宴请?”身后亲兵司都虞侯小声道。 “宴请?抢了我的马,打了我的人,还有兴趣宴请?”赵柽冷笑声,一甩手上马鞭,发出震天价的响动。 都虞侯见赵柽火气,伸手便抓过一名丫鬟询问“嘉王何处?” 小丫鬟却是描了黛眉,鹅蛋脸粉白,小嘴似菱,妩媚多情,吃痛叫道“将军,疼,疼……” 都虞侯眼皮直跳,众人眼神古怪,他急忙放了手,轻咳一声“我问你嘉王何在?” 小丫鬟袅袅婷婷,行了个万福,这才道“王驾正在左近菡萏殿内宴请,各位将军可是前来赴宴?” 都虞侯道“且前面带路,莫要再啰嗦,当心我掐折你这杨柳小腰!” 丫鬟捂嘴笑道“将军玩笑,将军力大当怜惜奴家,何至用力来掐?” 都虞侯立时老脸通红,心中早不耐一巴掌将小丫鬟打去旁边,自家径直往前方带路去了。 没多时,便来到一座大殿前,只见这殿一侧竟是个碧水小池,水上九曲回栏,洋洋洒洒铺满了粉白鲜嫩的荷花,一时花气袭人知昼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那大殿门洞开,但见里面珠色宝映,火烛通明,辉煌如白昼般堂皇精彩,耀耀如瑶池样美玉升平,正里方摆了最大桌案,两旁又各自排了条桌,都坐了各色人等,还有歌姬献唱,舞姬霓裳,那弹琵琶的娘子指尖一扫,便是阕八声甘州,唱得正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想佳人、妆楼颙望。 赵柽脸色凝水,带人直闯殿堂,顿时弥杀之气起,那歌姬舞姬都吓去了一旁,唯有那琵琶娘子指风一变,化作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殿内两旁自有人识得赵柽,纷纷站起身一脸诧异惊呼二大王。 那里面最大桌案后正端坐一名皇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眼俊俏,贵不可言,正是当朝道君皇帝三子嘉王赵楷。 赵楷面不改色,遥遥见礼道“是二哥来了,不知何事竟带将士入府,扰了这雅趣盛会。” 两旁做客都心内称是,哪怕眼前这些将官的盔甲服色不同一般,看似有四品左右模样,但那又如何,不过是粗劣武胚罢了,想当年那狄汉臣不也是挤破脑袋想入文序,最后落个不自量力,抑郁而终? 做客心内不满,纵为白身,也敢撵这些贼配军出门,只是二大王当面,却是个奢遮人物,士林声望,诗词文章,乃是一等一,却不知为何还要习武,说甚么文武全才,那武又怎能和文相提并论! “三哥儿好雅致啊。”赵柽负手上前,走到那主案,悠悠道“冯聚何在?” 赵楷嘴角动了动,他与赵柽自小相远,长大越发不熟络,他觊觎帝位,真正的大敌乃是太子,对这位二哥却是甚少关注,只是今日事出了,涉及宠妾家人,如何都要遮拦一番。 “那冯聚得罪了二哥,我已令他思过,二哥回头再降他职位,我让他给二哥磕头赔罪便是了,他如今惧怕二哥,哪里敢见。”赵楷笑道。 “三哥儿可知他所犯何罪?”赵柽点了点头。 “倒是听谭真那武胚说了,好像是擅自做主将马借与殿前司,这左右不是大事,军马珍贵,高俅还敢不归还?”赵楷觉得这位二哥有些小题大做了,肉左右都是在锅里,那马如何都是大宋的马,怎么样也跑不去辽国西夏。 “三哥儿,这事你可从中点拨?”赵柽再次点头,脸色却深沉下来,如果真是赵楷指使,他不介意让这位整天风花雪月吟水唱柳的三皇子,知道一下花儿为何竟这般红。 “二哥这是甚话?”赵楷闻言立时不乐意道“两司三衙皆管粗陋军事,我避之唯恐不及,怎肯前去沾染,污了我玉树之身!倒是二哥,居然有兴趣去那种地方,与兵丁铠甲为伍,岂不辱没了金躯贵体?” 赵柽看着赵楷,心想你就是因为这玉树身,所以被金兵抓走北上,难忍腌臜粗鄙,才年纪轻轻便郁郁而死了。 他伸手拍了拍赵楷肩膀道“三哥儿,你还是把冯聚交出来吧,你若不交,我可要自行去找了!” 赵楷闻言色变,道“二哥,你……” 赵柽回头望了眼殿上做客,个个都伸头探恼,一副好打听的模样,不由笑道“若是在这殿上闹起来,于脸面却不好看,三哥儿也不想有辱斯文不是?” 他说完抬脚就向殿后走,一众将官紧紧跟随,赵楷脸色变了变,挤出几丝笑颜对殿上人道“诸位还请安坐饮酒,我与齐王有事相商,暂时失陪,见谅见谅。” 说完后,他急忙转了身,紧追赵柽而去,余下殿上做客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以然。 赵柽从后门出去,却也不知道哪里去找冯聚,谭真这时道“王爷,可找那冯聚的妹子。” 赵柽点头,都虞侯立刻抓来一名小厮询问,原来冯聚的妹子叫做冯家奴,住在后宅左旁第二个院落。 谭真复又告罪道“王爷,总是后宅,唯恐是非,属下们怎敢前往。” 赵柽沉思道“你等且来,到了再说!” 却这时,赵楷追来,怒道“二哥我敬你,你却如此欺我,且不管如何先去爹爹那里辨个是非!” 赵柽只是不理,路上自有嘉王府侍卫前来阻拦,却哪敢真的动手,两位大王打架,谁敢真去遮挡,大王相互打死打活倒没甚么,一但迁怒,直接杀人,那却是自家倒了大霉。 说话时,跌跌撞撞便来到了后宅前,赵楷令侍卫挡住圆月亮也似的圆门,喊道“人呢,还不快来人!” 他话音未落,便从暗里走出两人,具着了绯色罗袍裙,白花罗中单,束大带,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着白绫袜黑色皮履,面白无须,竟是两名内侍宦官! 。 第31章 手到擒来 两名宦官走出来,冲赵柽行了礼,道“二大王且慢!” 赵柽冷笑“杨戬的干儿子?” 一名宦官上前一步“二大王还是请回吧,此处乃是嘉王的府邸,再闹下去就不好了。” 赵柽扬眉“狗奴才,再说一遍?” 又一名宦官道“二大王,这里是嘉王的后宅,二大王是明理的,瓜田李下,须避嫌疑啊!” 赵柽伸手摸了摸袖子“官家让你们在这里?” 宦官道“嘉王不比二大王文治武功,所以官家派我们保护嘉王。” 赵柽道“好,那你们就尊官家的命,去保护三哥儿,且莫拦着本王,否则本王谁的面子也不给!” “二大王……”宦官道“属下们可不想得罪二大王啊!” 赵柽眯了眯眼“是觉得自家武艺不错吧,杨戬那老东西教了你们不少吧,来来让本王瞧瞧,你们都学到了那老东西什么!” “王爷,让我来!”谭真在旁急忙道。 “不用!”赵柽摆了摆手。 “二大王,还请回吧!” “二大王,老奴们万万不敢和二大王动手!” “废话!”赵柽脸色一沉“滚开!” 两名宦官身形向中一合,两个人身体竟然直接堵在了后宅的门前。 “还请二大王回……”二人异口同声,却是话还没有说完,便都瞪圆了眼睛,接着,“轰隆”一声大响,二人“哎哟”惨叫,竟直直地跌到了两旁地上。 赵柽站在月亮门前,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这两名宦官都是有武艺在身,打磨得一副好筋骨,他用从戴宗处学得的神行无影冲上前,本待速度飞快,去到近前时攻其不备,哪知身体的速度确是飞快,拳上的速度却压根没有跟上,最后竟是硬生生撞开二人,落个自家人形兵器下场。 这神行无影……赵柽痛得咬了咬牙,那两名宦官倒在地上直接起不来了身子,也不知骨头撞碎几多。 “二哥你……”赵楷见状顿时大惊,他哪里见过如此凶猛,立时再保不住洒脱姿态,只是道“二哥且莫如此,有话好生商量。” 赵柽揉了揉臂肘,刚要闯门,却听谭真喊道“王爷,冯聚在那边!” 只见就在不远处的树旁,正有一人缩头缩脑朝这边观看,听得谭真言语,竟是扭头便跑,不是冯聚又是谁。 想这冯聚,自逃进嘉王府后哪里敢出门,原本在殿前司靠着些关系眼中只有嘉王,这番受高俅密令做下此事后才觉不妥,左右一打听方知晓这位二大王居然是个敢杀人的,天可怜见,他冯聚做了十几年武官,连只鸡都不曾杀过,顿时心中觉得上了高俅大当,可此刻后悔又哪里来得及? 龙卫军中他见事情待发,便直接跑走去了殿前司,结果高俅居然镇压不得,更没奈何跑来嘉王府,想着这王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安全地方,却没料到依旧被追上门来,可他却再无可去之处,外面凶险,无论如何也不能擅做离开。 但他又总担心自家安危,听到二大王上门,偏要去窥探一番,没成想,竟被发现,这下可真是再一番的追悔不及。 冯聚待跑,一众将官便追,个个奋力,只想着立时抓到这贼厮鸟,是砍是剐且不说,总能松口气回家搂上娘子好生睡上一觉了。 谭真更是甩掉盔甲,跑步向前,他本就武艺精通,不是其他将官可比,三两下便赶到冯聚身后,直唬得冯聚三魂失却二点,七魄丢了六分。 “三大王救我!” 赵楷在后方直看得怒气冲天,就是身躯也不停颤抖,他本是自诩极高人物,又向来爱惜羽毛,若是在自家府邸,自家的关系,还被人捉拿了去,那他嘉王的脸面再也无处安放。 “谭真你这杀才敢尔!”赵楷喝道。 谭真心里乃是真个怕,知道此事做下便彻底恶了嘉王,若有朝一日嘉王上位,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可他军中出身,又在皇城司厮混多年,自有一股狠厉之气,只是暗咬牙关,心中啐一句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便抬脚将冯聚踹倒,随后拎其后领,如同拎小鸡仔般提了过来。 “谭真,你找死!”赵楷双眼血红,他生长这么大,乃是头次这般动怒,一向自诩身似行云流水,心如皓月清风,出生尊贵无比,样样都拔了世间头筹,却被一个军胚粗汉忤逆,心中便已是不堪忍受。 赵柽不理他,看向冯聚“鼠辈安敢如此?” 冯聚筛糠般哪得辩解,只是道“三大王救命,三大王救命啊……” 赵楷快步上前“赵柽,你莫要欺人太甚!” “嗯?”赵柽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三哥儿此刻便是连兄长都不叫了?我大宋礼孝当先,你如此悖逆,不怕传扬出去被士林耻笑?” “我,你……”赵楷此刻已经被气得眼冒金星,哪里还有半点矜贵模样,口不择言道“赵柽你闯我后宅,也不怕天下人唾骂!” 赵柽玩味地看着他“唾骂?相比唾骂,后宅被闯才是被津津乐道之事吧?三哥儿若不怕那人言汹汹,添油加色,自当出去说便是了,到时我看看这天下人笑得是我,还是你,说不得民间书人还编来绣像话本来卖,定能赚一笔好银。” 赵楷闻言脸色一变“好赵柽,和那些军痞呆久,亦变了厚颜无耻,你且莫走,与我一起进宫城见爹爹细说分明。” 赵柽自不理他,只是唤手下将这冯聚绑了,便要押出王府。 赵楷哪里又肯放人,令侍卫兵丁团团围住,虽然不敢动手,却也让其不能轻易离去。 赵柽下令便待刀枪相见,闯荡出去,却不料这时,从那后宅的月亮门里跑出一名小娘。 却见这小娘袅袅婷婷,婀婀娜娜,摇摇摆摆,哭哭啼啼,直接上前抱住赵楷,梨花带雨般泣道“大王就忍见奴家哥哥被带走治罪吗?” 赵楷皱眉不语,小娘复道“若是就这般将哥哥带走,大王脸面何在,莫不成大王就真格怕了那齐王不成?” 。 第32章 戏弄 赵楷闻言,立时脸儿便青了,忽地伸手从一旁侍卫腰中拽出雪片也似钢刀,叫道“今日谁也别想带走冯聚!” 赵柽见状,不由笑道“三哥儿甚么时候会耍刀了?莫误伤了自家,到时指头断了,臂膀扎穿,鲜血横流,腥气满身,再落了疤痕,可就难看了!” 赵楷闻言,手臂微微颤抖,忽然一甩手,将那钢刀丢去一旁,却是大声叫道“不能走,赵柽你不能带走冯聚,你若是带走他,我就和你拼了。” 赵柽轻叹口气“这话是怎么说的,三哥儿你见自家成了什么样子,若是被外人看了哪还有半点体面。” 赵楷想辩解,那小娘又道“大王,且莫听齐王胡乱言语,他便是揣了不善心思,想扬了自家名气,灭了大王威风!” 赵楷闻言急道“赵柽,你现在带人走还来得及,否则我誓不与你善罢甘休!” 赵柽眼瞧了瞧那小娘子,道“我们兄弟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胆敢插嘴妄言!” 小娘子道“齐王残暴,欺我家大王温润,奴家又如何说不得!” 赵柽冷笑道“三哥儿,你这小妾还有否家教,似这般坏我皇家名声,若叫官家得知,若叫天下士子得知,你却待如何?” 赵楷闻言,激灵灵猛打了个冷颤,他回头看向小娘,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一脚踹去,却正中小娘胸窝,小娘“哎哟”一声便向后倒,立时人事不知。 “赵柽,我惩戒自家府内人,你不必看乐,今日冯聚无论如何都不可带走!”赵楷动了拳脚,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厉意,在这一刻掩了温文尔雅。 赵柽看向他,忽然温和一笑,一只手轻轻抚额“三哥儿,莫忘却,哪怕这天地崩,海水倾,日月失明,我们却是兄弟!” 赵楷甩袖道“赵柽,你莫虚伪言语,作态惺惺,今日就算是金乌西出,玉兔北下,母鸡打鸣,也休想带冯聚走!” 赵柽闻言哈哈一乐“三哥儿果然不愧状元之才,连母鸡不会打鸣这等事都知晓。” 赵楷怒道“赵柽,你莫欺我连闻鸡起舞都不知?” 赵柽笑笑,眼神扫过一旁的将官“既如此,那便卖三大王一个面子罢了,谁叫我等是兄弟。” 赵楷本是怒目相视,闻此言表情微霁,却下一刻突地“啊呀”声大叫,身子跌跌撞撞向后蹒跚而去。 原来却是赵柽脸色变沉,手上一把短剑忽然向冯聚刺去,立时鲜血喷溅,只听赵柽道“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冯聚,勾结外寇,盗窃军马,曲通夏辽,意图不轨,经查实潜逃嘉王府,又欲对嘉王不利,现场捕获,就地格杀!” “你,你,你……”赵楷脸色变得煞白,在两名侍卫地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却看着赵柽那溅满鲜红的袍子,嘴里再也吐不出半个他字。 “三哥儿,我卖你面子,人就不带走了。”赵柽手上一滑,短剑已是无踪影,他对身旁将官吩咐道“虽是解了嘉王险危,却也一番叨扰,还不给嘉王赔礼!” 众将官哪料得赵柽如此激烈手段,原本只当要将这冯聚带回问罪,却不料竟这般直接杀死,个个不由头皮发麻,心下寒战,对着嘉王行礼道“三大王告罪,请恕我等叨扰,下不为例,三大王宽宏。” 赵柽道“都回去吧!” 一众人再不管其他,径直离开嘉王府而去,路上无人敢拦。 待到远处时,赵柽直接遣散了众人,自家独自回了王府。 他坐在中堂,不过几刻,便有黄孤到来,又不过片刻,戚红鱼过府,赵柽低语一番,两人转身离去。 这时天色依晚,高俅正坐在府中发闷,那揉腿的娇艳小妾被他抬脚踢去一旁,伸手提了壶酒便走向花圃。 花圃有暖石的桌墩,高俅坐上自灌了一口,稍稍压下心中惴惴,今日事他内里着慌,未曾料到那二大王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有心去官家那述说一番,却想着毕竟皇子亲王,赵姓血脉,哪里会讨了便宜,且他借马在先,虽不算甚么谬误,却明眼人一瞧便知其间猫腻,叙说出来反而不美。 高俅待一壶酒全灌下肚,愈发愁闷,左思右想,便要去蔡京府上讨要个主意,却在这时,忽然闻得气息不对,明明花圃一旁,该馥郁芬芳,怎却哪里来得一股恶气扑鼻? 他欲起身寻找出处,却有人来报“太尉,不好了!” 高俅立时恼怒,煌煌东京城,巍巍太尉府,哪里来得不好! 却听那报事儿的上气不接下气,言道“太尉容禀,府后两侧不知哪里来得闲汉,躲过了巡查的兵丁,将那腌臜之物皆抛进府中,却是连桶带恶物一点不剩!” 高俅大惊,急用袖口掩鼻,唤道“怎敢太岁头上动土,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报事儿的亲随道“出门去捉,早就跑个干净,连影子都未曾捉回一只。” 高俅怒道“且去追寻,纵是地皮掀起三尺,也要找到纵恶之人!” 报事儿离开,高俅左右踱步受不得恶,急匆匆跑回房间,正打算更衣出门前去蔡府,忽然那报事儿的亲随又来求见。 高俅厌烦道“何事再来!” 报事儿讷讷不敢言,高俅抓起桌上酒壶劈头打去,那亲随哭道“非是小的不说,理该禀报,却又不敢!” 高俅观其脸色,知有隐情,便和了面皮,道“说来就是,恕你无罪!” 报事儿的这才道“适才门外墙边,又来人呼喊,喊完便跑,惊动了四邻,且遍地撒下纸张文字,百姓兵丁皆见。” 高俅奇道“喊的却是甚么?” 报事儿的嗫嚅,道“小的怎敢说,太尉请自看。”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张纸儿递了上去,高俅接过一瞧,顿时面色一变,大叫一声向后扑倒,那纸儿飘落,只见上面浓黑的墨水醒目,分明写了“高俅扒灰”四个大字! 转眼昱日,东京城一则传闻沸沸扬扬,朝堂军中,具皆乐道,黎庶民间,莫不得知,茶余饭后,引做笑料。 且说这天黄昏刚过,夜色即起,赵柽在府中饮茶,忽有人来报宫中内侍求见,赵柽见了面,却是道君皇帝招他进宫,赵柽应承,更了衣便随那宦官出府而去。 。 第33章 是非曲直 赵柽入皇城,随内侍进入延福宫,在一座殿门前停下。 内侍离开,门前两名小宦官见了礼,赵柽推门走进。 道君皇帝今日依旧素蓝道袍,正坐在龙书案后写字,见赵柽进入,并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耍弄手中笔杆。 赵柽看去,却是一篇阐述雷法的道经,经文晦涩难懂,云山雾罩,字儿却写得真是好看。 他便也不动,只是观看,一刻钟后,道君皇帝才歇了笔,道“二哥儿昨日做下好多大事!” 赵柽纳闷道“爹爹……” 道君皇帝双眼看他,自有威仪,道“你跑到三哥儿府内杀人,这事三哥儿不敢往外说,只跑来对我讲了,言你跋扈嚣张,全没模样,无一分皇家风仪。” 赵柽了解这位便宜老爹,杀人不是重点,哪怕是他亲自任命的武官,重点是失了皇家风仪。 赵柽略一思索道“爹爹,孩儿却是为了三哥儿好,这杀人恶名且让孩儿自身一人背上就是,只要其他哥儿姐儿安康喜乐,一脉同气,埙篪相和,孩儿自愿做那黄须儿,张益德!” 道君皇帝目光炯炯,瞅了他片刻道“却是如何说?” 赵柽行礼道“战马之重,远胜兵械,那副都指挥使冯聚,无有军令,擅将数千匹战马带走,此乃弥天大罪,死万次都不足惜,纵使孩儿不在东京,如此大事,岂不知上奏爹爹?他胆敢自家行事,眼中何来朝廷官家,分明就是逆贼叛臣,居心不良!” 道君皇帝思索道“却是如此,此人胆子大了,唯恐出事。” 赵柽又道“此人有一家妹,唤作冯家奴,是三哥儿的小妾,如此浅薄身份,居然那冯聚仗此张扬出入嘉王府,屡近后宅,肆无忌惮,三哥儿却是何等人物,芝兰玉树,温润君子,高情远致,襟怀坦荡,此等逆臣左右于三哥儿身旁,孩儿唯恐对三哥儿不利,便哪怕污了孩儿自身的名节,败了孩儿的积攒的声望,亦要护兄弟姐妹安康,孩儿义无反顾,便直接杀了这冯聚,哪怕做弟弟的不解孩儿这片苦心,但见他等无危安之虞,孩儿心头亦畅!”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二哥儿,却是枉你一片苦心了。” 赵柽道“但凡爹爹理解,兄弟姐妹不怪,孩儿无谓。”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高俅那边却是如何?” 赵柽呆了一呆“恐亦是被这冯聚蒙蔽?孩儿尚未去询问原委。” 道君道“你知我问不是此事,休要打马虎眼,还不从实招来!” 赵柽犹豫片刻道“倒是听闻一些传言,可这与孩儿无关啊!” 道君皇帝摇头道“还说无关,你二人相恶,不是你却还有谁!” 赵柽立刻喊冤“爹爹,我倒是听说那高俅扒灰之事,不过这等江湖技俩,绿林手段,孩儿怎屑为之,何况高衙内误死,留下妻妾成群,就算,就算……高俅真格扒灰,也未必可知,不过这种事哪怕的确冤枉,被污了名头,孩儿觉得也不算甚么。” 道君皇帝道“这又怎么说,如此恶事,朝野笑话,民间不耻,又怎不算甚么!” 赵柽道“爹爹请想,当年的欧阳相公,王大相公,不都曾担此恶名?却又哪个不是真格君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青史留名,此事清者自清,高俅此刻能与二位相公同船,当引为幸事才是。” 说完之后赵柽偷眼观瞧,这位老爹生平好大喜功,荒唐嬉戏,脑回路自与常人不同,这些年赵柽已经揣摩个大概,往往言辞之间不走寻常路。 却见道君皇帝想了想,表情回味,点头道“却也如此,只是高俅读书少,不知这些旧事,想来能与二位相公并列,乃他荣幸,亏得还哭哭啼啼跑到我这边诉苦,待回头我叫他过来,好好教训一番,让他知晓不读书的坏处。” 赵柽道“爹爹圣明。”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这些日子辛苦,当好好休整才是。” 赵柽道“多谢爹爹关怀,孩儿有一事想要请奏。” 道君皇帝好奇道“二哥儿有何事?” 赵柽道“孩儿想重启马场,豢养战马!” 道君皇帝闻言立刻不语,好半晌方才道“二哥儿为何突有此想法?” 赵柽心中微叹,这还突有此想法?纵观大宋当下,全国战马数不足建国时一成,几乎全集于东京,就算是西军,也没有几匹好用。 自英宗以来,几代皇帝都在战马事儿上摆烂,随着河东,陕西几处的马场荒废,河湟地区也没人再养马,民间更是不事此务,眼下就东京边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马场,出来的马匹往往被达官贵人抢先占了,有时就是各路的军官都没战马可骑,只能坐着普通的驽马,拉货倒行,却上不得战场。 赵柽心想,这事儿还得忽悠啊,对这位便宜老爹,说再大的军国道理都没用,只能投其所好,奈何如此! 他在殿中左右走了两步,道“孩儿自小读诸葛武侯出师表,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孩儿深以为然,如今爹爹治下,海清河晏,天下清平,唯有燕云之事遗憾,孩儿自小立志,收复燕云,以孝爹爹,倒时爹爹岂不芳留百世,功盖列祖?爹爹一朝,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就伟业,堪可比秦皇汉武!” 道君皇帝闻言双眼放光,却又皱眉道“这又与战马何干?” 赵柽道“于夏蕃收买来之马,始终是番马,若收复燕云,番马入城,怎彰显我大宋威风?何况……孩儿若养马,当比买马要省去许多金银!” 道君皇帝闻言立道“怎个能省却许多金银?” 赵柽心想,怎能不省却金银,大宋虽然没有燕云之地,可养马的地方也不是全然没有,只是官方养马各种贪墨中饱私囊,民间养马又巧立名目,各种花样税收,如此一来,成本自然高过境外买马。 拿河湟开边来说,收复了河湟后反而失去了一半军马来源,原因就是地盘归宋了,反而没人养马了,因为养不起了,马场被占,苛捐杂税无数,一匹马养完,比直接去买价格还高上许多,然后卖不出去,从此恶性循环。 。 第34章 陇右都护府 赵柽斟酌道“孩儿自觉能成,且孩儿有个想法,每年户部支出的买马银子,不如拿一半出来让孩儿养马,另一半照常购马,若是孩儿成了乃是爹爹洪福齐天,若是没省下几何买马钱,孩儿自当请罪。” 道君皇帝闻言心中便有些发虚,事实上到他这朝虽然依旧境外买马,却也没有多少匹,户部每年拿出的买马钱其实没许多,这没许多的再一半,却就是更少了。 他道“二哥儿,你不晓得户部事,近年天灾**,国库并不充盈,那一半的买马钱,实在没有几锭银子。” 赵柽道“爹爹日理万机,忧国忧民,此事又何劳爹爹忧心?若是有差额,孩儿自当想法子贴补进去,最后算账,若真是赔了,乃为国家出力,孩儿自也认了。” 道君皇帝闻言心下感动,暗想这二哥儿莫非同朕一样,乃是天上神仙下凡,特地来辅助朕开创个煌煌盛世的?如此,日后朝内有三哥儿,朝外有二哥儿,朕只须每日坐中,天下又何愁不安!” 他道“二哥儿为国忧心,却是吃苦,只是除了京畿,别处大早都不养马,二哥儿如今又打算去哪里勾当,且说来听听,我也许你方便。” 赵柽闻言心下大喜,脸上却不露痕迹,只是道“以往养马大抵北方,战马须跑得开阔,若没有土地便难施展,终成驽马,南边人口多,田地更少,除了庐州地界儿外便再难施展,但孩儿不想耽误了民生,所以想着还是去河湟一带经营。” 道君皇帝道“熙河那边荒瘠苦寒,且有兵事,二哥儿何苦如此?” 赵柽道“那处地界开阔,且劳力低廉,孩儿只想为爹爹和朝廷多省银子,孩儿自身如何却从未考虑。” 道君皇帝闻言大笑“果真乃是吾儿,我记得崇宁二年,朕曾派兵马重新平定熙河一域,乃设立陇右都护府,既如此,那就封吾儿熙河路宣抚使,陇右节度,陇右都护府都护,提举群牧司!” 赵柽闻言急忙谢恩,宣抚使并不常设,却是可以节制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的职位,对熙河六州有生杀予夺之权。 至于群牧司却是个管天下养马的,归枢密院统领,群牧司本身编制齐全,运转正常,他也不是西府的官员,所以这个提举只算是个虚职,便宜他在外行养马之事。 赵柽领旨谢恩离去,道君皇帝在案后抚须大畅,浑然忘记了此番招这二哥儿进宫,原本是要训斥教责的。 赵柽出了殿门并未离去,而是直接奔坤宁宫而去,坤宁宫乃是道君皇后郑氏住所,这位后来的显肃皇后郑氏共育有一子五女,赵柽排第二,上面的姐姐便是嘉德帝姬赵玉盘,乃是道君皇帝长女。 他到宫门前,便有小宦官慌忙前去通报,赵柽也不等待径直进入,却又见人来迎,竟是只有十一二岁的九皇子赵构。 “二哥!”赵构生得瘦小,却精神十足,一双眼左右转动,抓着赵柽的衣角,不知真假诉说思念之情。 赵柽看着他,嘴角含笑,心下真想一把掐死,但眼下却又是不能。 见赵构在此,赵柽心知韦氏也在,韦氏原本是郑氏侍女,后被道君皇帝收纳,但并不受宠,只是一名修容,且只生育了赵构一名子女。 “九哥儿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虽然不待见这小子,赵柽却还是问道。 “二哥,那些书我再读也读不过三哥,不如像二哥样学些武艺来耍,只是娘娘不许。”赵构小声道,显然心中没把读书当回事。 赵柽闻言止住脚步“武艺有甚好用,你还是好好读书罢了,我朝最重孝道,圣人言,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赵构不在意地道“二哥,我知道了。” 赵柽看着他,淡淡地道“九哥儿,天地君亲师,悖逆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赵构一缩脖子“二哥,你又吓我。” 赵柽再不言语,二人进殿,却看到郑氏和韦氏正坐着说话,见赵柽进来,具欢喜异常。 郑氏自是端庄雍容,她原本是神宗宪肃皇后向氏宫里的女官首领,道君皇帝还是端王的时候,每次来到向太后的慈德宫请安,向太后都令郑氏与王氏两位女官在身边侍奉,后来端王即位,向太后就将两人赐给了道君皇帝。 郑氏入宫后,因为才华横溢,谦恭有礼,颇得道君皇帝宠爱,显恭皇后王氏去世后,便立为了正宫。 此刻郑氏见到赵柽,立刻站起身,一脸慈爱地道“二哥儿快过来让我瞧瞧,最近是瘦了还是胖了?” 一旁韦氏也道“我见二哥儿却是瘦了,想来在外多有操劳。” 郑氏拉过赵柽手道“二哥儿,何至于劳累那般苦事,做个清闲王爷岂不好?” 赵柽心中无奈,他对郑氏还是颇有感情,只是道“娘娘,哪里瘦了,只是结实了些!” 旁边韦氏道“姐姐,二哥儿能文能武,又岂能做名清闲王爷。” 郑氏道“却总不想我儿操心太多事,累了身子,再生出事端。” 韦氏笑道“却又哪里能够,姐姐如今母仪天下,二哥儿又人才出众,我看啊……” “且住了。”郑氏打断了韦氏的话道“又要扯些旁的。” 韦氏道“姐姐总是太过谨慎了。” 赵柽哪里不知她们说些什么,只是自己这位娘娘确实贤惠,若是换成前面那些有手段的娘娘,说不得在这宫中翻些甚么事出来。 “二哥儿。”郑氏这时笑道“你老大不小又在外开府,一个人孤孤怜怜的,倒是时候说门亲事了。” 赵柽“啊?” 郑氏又道“官家每日忙碌,这事儿你自己还不上心,为娘去找了你外公,让他那边留意着,你若有心仪的大家闺秀,也可与为娘说便是。” 赵柽哪里敢应这个,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兜兜转转说了些旁的话,谁知最后绕来绕去又转了回来,他没奈何,只得站起身恕了个罪,落荒而逃…… 回到齐王府,茶汤犹烫,尚未坐定,忽然黄孤与简素衣联袂而来,见两人神情凝重,赵柽不由道“何事值当儿如此严肃,莫不是那韩茂又来惹事?” 简素衣闻言脸色一红道“公子玩笑,那韩茂上次之后再未招惹。” 黄孤亦道“并非旁事,却还是那批货物,派去盯着的人失踪了。” 赵柽微微皱眉“鬼樊楼?” (感谢大家的打赏,投票和追读,紫色一定尽最大努力写精彩的故事出来,在这里拜谢了。) 。 第35章 地下世界鬼樊楼 鬼樊楼。 樊楼乃是东京城最有名的耍子场所,又名白矾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东京城里素来又有正店七十二,脚店三千家的说法,这樊楼便号称正店第一,内里能容纳数千人,可吃饭饮酒,亦可眠花宿柳,无论官宦子弟,还是豪富之身都喜前去寻欢作乐,外地老客进了京师,如果不到樊楼去走一遭,就不算见过世面。 东京地面上的樊楼是正店,而地面下的鬼樊楼却最是藏污纳垢,繁华东京许多见不得人的腌臜丑陋便尽藏于此。 原因大抵是东京水系发达,地下沟渠极深广,恶徒亡命多匿其中,偷抢劫掠,甚者盗匿妇人孩童,积年日久,民间谓之鬼樊楼。 这一朝建国之初,曾多次派兵围剿,却因人可杀尽,沟渠却常在,所以始终无法彻底灭绝此祸患。 而这些沟渠又不能堵上,开封府位于黄河下方,黄河泛滥几近常态,一到夏季,附近大小河流就开始上涨,向城里倒灌,倘没有这等地下渠道泄洪排水,东京城早就被淹没了。 后来随着东京日渐繁华,剿灭的动静也越来越小,大抵不派兵,只是府衙敷衍了事。 而京城之地有多广阔,这地下的鬼樊楼就有多大,内里四通八达,如同一座地下之城。 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以鬼樊楼为根基,专营不法事,趁着年节,在大街小巷拐带孩童,俗称“拍花子”,丢失的家人自然着急寻找,但只要他们携孩童潜入地下渠道,这孩童就算没了,哪怕家中去官府报案,衙役也找不清这些恶徒的真实巢穴。 孩童从此在鬼樊楼里成长,接受“前辈们”的教导,性格都被扭曲,男孩小时候成为乞丐或小偷,长大后就是鬼樊楼的新一批干将,女孩命运则更悲惨,听话的卖到上面的青楼,不听话的就留在地下,同样做得是皮肉买卖。 这一朝对拐卖人口判得极重,有《宋刑统》定规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者,同强盗法;和诱者,各减一等。 这略卖便是指用暴力手段绑架,和诱是指欺骗、引诱,手段相对温和,所以判刑时各减一等。但如果是对十岁以下的孩童,那就不分略卖、和诱,只要孩童成为奴婢了,通通都是绞刑。 可前提是,要能够抓住这些恶徒才行! 无论开封府亦或大理寺,对鬼樊楼都无比头痛,每年虽然都要清理,却很难对鬼樊楼造成致命伤害。 终其原因便是这些恶徒久居于此,熟络其内地形,一但遇到清剿,进进退退,弯弯绕绕,外面的人很难找到他们。 且上方就是京师,又不可在地下使用特殊武器,哪怕这一朝此刻已有炮类的火器,不论威力大小,但谁敢在鬼樊楼里开炮?若是造成大地坍塌,恐怕官家和相公们第一个就要问罪。 而开封府地下除了渠道,还有战国时期的古城,有民谣这么唱道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恐怕就算是久居那里的恶徒亡命,也未必真格将这地下世界摸个透彻。 且鬼樊楼里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纵算没有作恶,但反手来便是那些恶徒的质子,衙役们投鼠忌器,又不敢逼得太狠,何况如果清剿成功,那里面的百姓要如何安置?这许多人突然间出现在地面,朝廷管不了或是不愿安置他们衣食住行,那东京城便会乱起。 所以只能草草剿之,而这些恶徒也很识相,拐带孩子只找民间长相出众的,绝不找官宦人家,犯事儿也只敢犯民间江湖,不敢沾官府,这也是朝廷一直在容忍的主要原因。 赵柽坐在椅上,默默思索关乎鬼樊楼的一切,他手指轻敲木桌,发出“哒哒”的声响,黄孤与简素衣只站立不动,心内都知这鬼樊楼实在太过棘手,若是放在自家身上,绝想不出好的良策。 东京城内三虎外五蛇这些势力,偶尔会和鬼樊楼交手,往往都是因为财物被劫,虽然打杀鬼樊楼的人多,但财货却根本无从找回。 碎玉楼便在刚过完年时,有一批东西被劫走,大抵还算值些银钱,但这并不是最主要,主要的是当时押运货物的三人,一死一伤一失踪,失踪的却是黄孤新收下的弟子,名叫丁三毛,为人俊秀也颇机灵,据逃回来的伤者说,乃是被鬼樊楼的人裹挟而去。 随后赵柽派简素衣去确认此事,确定是鬼樊楼无疑后,再派人盯着,但现在盯着的那人也不见了。 赵柽慢慢起身,道“去看看吧。” 黄孤闻言微愣了下,立时道“公子不可!” 赵柽笑了笑“有何不可的,不是说这个时候,那处活动最频繁,既然他们能抓碎玉楼的人,碎玉楼自也能抓他们的人,抓来正好问问这地下的大致情形。” “公子,我回楼里多召集些人手,让欧阳北他们都过来。”黄孤脑门有些冒汗,鬼樊楼何等凶险,若是赵柽据此出了意外,那可真是捅破了天,他实在担不起此责。 “不必了,你莫非不知本王亦练武?”赵柽摇头认真道“真较量起枪棒,黄孤你未必是我敌手。” 黄孤苦笑,他当然知道赵柽习武,且曾拜陕西大侠铁臂膀周桐为师,周桐这人乃是名满天下的武学宗师,但其一生所收弟子无数,光是在东京城的御拳馆任总教头时,记名弟子就收了几百个,至于赵柽学没学到真传,却哪里有人知道。 “公子,请三思。”简素衣亦道,她今日穿袭黑衣,衬托着颊白如玉,双目似水,身如娇柳。 “别废话了,现在就走,你二人身上可带了趁手兵刃?”赵柽道。 二人面面相觑,知无法劝阻,都道“兵刃藏于衣中。” 赵柽点头,起身便走,二人紧紧跟上。 “州桥和裹头那里的明渠最多,但人亦多,却不能从那里着手,须找个寂静的地界儿!”赵柽边走边道。 裹头就是马行街夜市,东京舟桥夜市闻名天下,马行街夜市却不弱于州桥,车马充塞拥挤,人流摩肩擦踵,繁华热闹无比。 。 第36章 初探 出了王府,赵柽瞧眼夜色,却是疏星朗月,天幕似穹,清风徐徐,暖气催醉。 他道“旧宋门那边的观音院几处明渠,平素里白天倒还热闹,晚上因禅院闭门,却甚肃静,且去那边瞧瞧可否有缝隙进入。” 黄孤简素衣点头,三人也未乘马,总是身上有武艺在,不知路途劳累,用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这处地方。 这里乃是东京内城向东稍稍偏南,左侧远处是第一甜水巷,里面有糕点店铺,也有不少挂着怡红楼,小桃阁,满堂春牌子的妓院,这些妓院身价儿并不高,往往几两十几两银子便可眠宿一夜,北面则是太庙,南边有审计院。 东京内外城里的寺院道观颇多,且许多都有规模,这观音院算不上顶大的,却也有些历史典故。 这院建于五代后汉乾佑年间,开山祖师乃是后世留名的大德严峻法师,这一朝太祖皇帝感念法师宗风福德,曾改过名字叫观音古寺,又因阁内供奉白衣观音,东京的百姓又喜称为白衣阁。 三人在太庙南门斜刺里插过去,却见好大一座寺院,便是在院外借着月光,亦隐约可见内里屋脊如兽,佛塔耸立,护山珈蓝金刚从墙上露出个硕大头来,冷眼凝视这方世界。 赵柽道“前两年过来耍子,记得这观音院三面不远处都有明渠入口,且找找看。” 果然没片刻,便听黄孤禀告“公子,东面这里有个口子!” 赵柽走过去一瞧,原来这观音院只有前后门,不知道为何却没修侧门,就在那东墙不远不近的地方,正有一处明渠,却是常见的八字水口。 这种八字水口,乃是本朝独创,通雨水流河泛入渠甚利,东京城大部分渠入口都是此种形式。 水口算不得大,身形略瘦些便可钻入,只是望一眼前方黑洞洞,让人不禁心中生畏。 黄孤低下身,用手掌抚摸感受入口,道“公子,石苔光滑,平整无斑驳之痕,应是久有人通行。” 赵柽点头,左右看了看,他倒不觉得此番行事仓促鲁莽,只是对地下世界不熟,难免还要小心谨慎。 沉思片刻,他道“素衣留在外面盯着动静,我与黄孤下去一探。” 简素衣闻言美目闪动,刚要出语阻拦,却听得那八字入口的渠里,竟传来“啪嗒,啪嗒”声响。 黄孤稍一敛目,低声道“公子,是人跑动的声音。” 赵柽道“且躲起来观看。” 三人就近躲在颗老大槐树身后,只见没片刻,便从那沟渠八字口处爬出来一人。 这人却着了副皮子轻甲,手掌上用红布绫子绑缚一把单刀,周身是血,一出来便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瞧着那单刀与轻甲样式,赵柽不由皱眉,黄孤小声道“都是禁军的制式。” 简素衣道“如今军中器物亦有流传,这人不知来路,无法轻易确定。” 赵柽不语,又见那人全力爬起,却是踉踉跄跄一步三摇,哪里走得动路。 这时,那八字水口之处再次传来动静,转眼便“噌”地声窜出来一人,这却是个浑身穿黑衣的汉子,手上拿着把三尺长短铁钩子。 那钩子身做铁棍状,钩头却是雪片一样里外带刃,能劈能钩,三人看得仔细,就在那钩头处,还吊挂着几片殷红碎肉。 简素衣立刻低声道“公子,是鬼樊楼的人,那钩子乃是这地下的独门兵器,适合沟渠里缠斗,里面的恶徒十之七八都用此种勾当,唤作鬼王勾便是。” 赵柽点头“莫让那穿轻甲的死了。” 说话当儿,那沟渠里又跳出几人,皆和黑衣汉子相同打扮,手上拎着鬼王钩,也不言语,直向那穿轻甲的人扑去。 轻甲伤者见状,迈了迈腿,却险些扑倒,只得用那钢刀支撑拄地,却又哪里再有兵刃抵挡。 眼瞧着几把鬼王钩都往轻甲伤者身上招呼,一但落下,恐是会被钩成一堆烂肉。 就在此刻,那大槐树后一蓬光芒闪过,却是数件暗器齐打了出来,那暗器多的是铁蒺藜,铁莲子,铁梭子,还有飞刀,飞镖,磨薄了边沿的铜钱。 这些东西全部打向那几名黑衣人,黑衣人除了最先出来的,剩下显然都没甚么拳脚,只是凭借意气凶猛,却哪里躲得过这暗处偷袭手段,个个被打得仿佛刺猬般扑倒,唯有那领头的汉子,看似有几分武艺,却也挨上几下,跳出圈外就朝着明渠口跑。 槐树后,黄孤跳出,速度自比这汉子快,在八字水口伸手用力一捞,便将这汉子扯出,那汉子张了张嘴,似要叫人,早被一手刀砍在后脑昏迷过去,接着黄孤仿佛拖只大老鼠般将这汉子拽到了槐树后。 那一边,轻甲伤者却待就死,见场上突变,难免心中侥幸,正要呼一声天可怜见,不料那许多暗器哪能个个长眼,竟有一柄小飞刀钻进臂膀,又有只四周磨得锋利的铜钱镖嵌入腿中,他瞪大双目,刚要骂两句贼厮鸟,就见一名美如天仙般的小娘来到近前。 小娘冰冷着脸,瞧了瞧那两只误伤的暗器,低语了一句“却是草率!” 轻甲汉子闻言面皮抽搐几下,终于再绷不住,“噗通”声摔倒在地…… 赵柽等人回到碎玉楼已是午夜,本来依三人脚程用不了这许多时间,但这回路上要带着轻甲伤者,押着黑衣汉子,又遇巡防的禁军盘问,一时耽搁许久。 敲开了碎玉楼门,欧阳北自里接应,插死门栓,赵柽便下令将这二人皆带到地下。 碎玉楼下面还有一层,乃是后挖的地下密室,这时却是点亮火烛,照耀得亮如白昼。 赵柽命人绑了那黑衣汉子,又给轻甲伤者上药包扎,这伤者本来只靠一点精神支撑,最后中了两枚暗器,心防坍塌,也是昏迷过去。 黄孤上下检查了一番,道“公子,此人身无长物,并没有腰牌类信物携带。” 赵柽点头,仔细打量这伤者,见他生得倒是一副气宇轩昂,只是不知为何被鬼樊楼追杀。 又过片刻,伤者悠悠醒转,四下观瞧,闻得身上金疮药气,便知晓前因后果,他挣扎爬起,颤声道“徐宁拜谢诸位救命大恩!” 。 第37章 无忧洞 “你叫徐宁?”黄孤看着伤者,皱了皱眉“瞧你穿戴兵刃,可是军中之人?” “我乃殿前司金枪班教师,常侍卫宫中出巡。”徐宁道“不知诸位又是哪一方好汉?” “殿前司金枪班?”黄孤冷冷一晒,冲赵柽行礼“齐王殿下在此,莫非不识?” “啊?”徐宁揉了揉眼,仔细看向赵柽,不由大叫一声,殿前司的金枪班便是长枪队,每每宫内有大事,帝后皇子出巡,金枪班便在仪仗前列,司护卫。 赵柽前几年离宫开府,便是由这金枪班打了头阵,徐宁哪里不识,只是当下天色又晚,心神紊乱,却一时如何想起,此刻见确是赵柽,不由立时倒身便拜“属下徐宁参见二大王,多谢二大王救命之恩!” 金枪手徐宁?赵柽心中一动,上前扶起道“教师有伤在身,何至行此大礼,且上床去好好修整。” 徐宁心下激荡,道“二大王在此,徐宁安敢卧于榻上,当年二大王开府之时,徐宁曾有幸一览王驾风流韵致,经年不能忘,今日身子受伤乃至糊了心窍,未能辨认,还请二大王降罪!” 赵柽闻言,心中感叹,到底是京军出身,和鲁智深那西军的杀胚大不相同,说起话儿来就是受听。 他拉了徐宁的手,将其拽到床边,微微按下道“教师且不要崩了伤口,有话儿躺下一并说便是。” 徐宁不敢不从,嘴上言道“却是折煞属下了!” 赵柽询问“教师何事独自夜探鬼樊楼?” 徐宁叹道“家中内侄在观音院左近失踪,有人见被抱走后潜入沟渠,亦曾告得开封府,却是没有结果,没奈何便独自前来寻找。” 赵柽道“教师可曾探访到甚么?” 徐宁道“哪里能够,进入地下不过百十丈,便中了机关埋伏,身体受伤,随后更被那几个恶人追杀,无奈地下不熟,纵有百般武艺难以施展,只得仓皇逃出,幸遇二大王相救,不然此命休矣。” 赵柽道“教师莫急,待审问了再说。” 言罢,赵柽看向被绑缚的黑衣汉子,这汉子被黄孤敲昏,周身大绑在柱子上,垂头闭眼,一副好死不死模样。 黄孤见赵柽望来,立时道“公子,待我弄醒他!” 说着话,就见门外欧阳北端过一瓦盆凉水,黄孤接过后劈头盖脸浇上去,这汉子依旧不动,欧阳北道“这却是奇了,莫非黄楼主错手打杀了不成?” 黄孤道“莫要胡言,某手下自有深浅。” 欧阳北道“那便是在装佯,须动些手段。” 黄孤道“你有何手段?” 欧阳北道“我有蝉翼也似刀片,削肉好似削猪油,只须一片片将那皮肉割下,不怕这厮不醒!” 黄孤摇头道“亦不过是凌迟手段罢了。” 欧阳北道“自有不同,那凌迟乃是自上至下,我这刀片却是从下往上,保管削了三千六百刀后,那人还吃喝无虞,只是嘴上进去,却从肚内漏出罢了。” 黄孤道“且试试!” 欧阳北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约莫三四寸长,既薄又利,向黑衣汉子边走边道“蝉翼也似的刀片来喽。” 就见那汉子猛打个激灵,抬起头来叫道“好汉且住,小的这不就醒了。” 欧阳北笑骂道“却是个没筋骨的。” 汉子道“好汉说得甚是,筋骨哪有性命值当儿。” 赵柽道“且问一问。” 黄孤领命上前,还未待开口,这汉子又自家道“毋须爷爷费事,小的自己道来,只求爷爷轻抬小手指甲,饶上一命便是。” 屋内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甚是无言,只听这汉子道“小的名叫朱小乙,乃是鬼樊楼无忧洞的手下……” 黄孤道“且住,鬼樊楼就鬼樊楼,无忧洞又是甚么?” 朱小乙告罪道“却是小的言语不全,鬼樊楼乃是下面地界的全称,下面共有三家,分别是无忧洞,欢喜窟,恶来之谷,小的就属无忧洞统领,做的专门是偷抢劫掠的没本买卖,那欢喜窟做的却是拐带女子孩童的生意。” “那恶来之谷是做甚么的?”黄孤道,心中浑没想过这鬼樊楼居然如此复杂。 “恶来之谷乃是一帮鸟人,花子力巴泥腿子吃不上的苦哈哈,这群鸟人平日有两把气力的倒是去河边城外做活,没力气的就乞讨,实在吃不上,有时也来抢我们无忧洞还有欢喜窟。”朱小乙道,语气中明显有股恨意和厌恶之情。 黄孤愣了愣,急忙看向赵柽。 赵柽想想,心中了然,原本以为这鬼樊楼中有还有许多穷苦百姓,没想到却亦组成了势力,和其它两方相抗,这却是不必再有什么质子之危了。 “不过就算那群苦哈哈都不要命,真格儿厮杀起来,还是难敌小的所在的无忧洞,倒是和欢喜窟可以打上打下片刻。”朱小乙又道。 “却是为何?”黄孤道。 “那些鸟人只是倚仗有把力气不要性命,哪里有甚么兵刃拳脚,鬼王钩下再有力气都要被刮成一堆烂泥呢!”朱小乙道。 “你们各自可有头领?”黄孤又道。 “回爷爷话,这却是有的,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无忧洞共有三位大王,分别是无忧王,逍遥王……” “放肆!”赵柽冷道。 黄孤上前便是一巴掌,将这朱小乙鼻子嘴角打破,朱小乙只觉得又痛又酸,好似二斤陈醋混了刀片灌进来,脑袋瓜儿嗡地一声响,魂儿魄儿便要离身而去,立时吓得双眼淌出几滴泪水,告饶道“爷爷恕罪则个,小的口误,莫要再打,莫要再打。” “继续说,若是说不好,看某这拳头!”黄孤身材魁梧,臂长手大,握起拳来,足有海碗口儿大小,他嘿道“打死大虫不在话下,杀人只须一下,保管你那头和胡饼一样扁平耐嚼。” 朱小乙哪见过这个,虽然手上有点武艺,却总是欺软怕硬作恶,于外面抢掠更是每每情形不好,就潜入沟渠桃之夭夭。 他哭道“爷爷所言极是,小的重新说过,无忧洞共有三名贼首,分别叫无忧,逍遥,极乐,那欢喜窟却是两名贼首,就叫做欢欢喜喜,恶来之谷都以长老称呼,从九袋到一袋,也不知是甚么鸟规矩。” 。 第38章 殿前司 众人听这朱小乙又招供了半天,道平日里的腌臜买卖,接下来就翻来覆去说一些车轱辘话,知他实乃身份不足,所知有所限度,不由都看向赵柽。 赵柽沉默片刻,道“朱小乙,吾来问你,据你所说,这些年无忧洞与欢喜窟,岂不是攒下金银无数?” 朱小乙道“当是如此,下面的孩儿能分润多少,都是吃喝罢了,贼首却是落了个盆满钵满,听说没事的时候还去上面逍遥快活。” 赵柽奇道“你是说他们也离开鬼樊楼,去地上活动?” 朱小乙道“这位爷爷,见你才是真大王,小的哪敢胡说,这些贼首有了钱又岂肯只在地下厮混,便是那真正的樊楼也去过几遭呢。” 赵柽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旁边的香漏,吩咐道“且让他画张地下图纸来看,捡重点要这三家势力分布位置,画好就暂且留着,画不好便剁碎了蒸做馒头去卖!” 朱小乙道“真大王,小的定用心去画,只是小的所知有限,画不得那般完整……” 赵柽也不理他,转身上了台阶,忽又想到一事,回头道“教师可愿来吾麾下做事?” 徐宁在床上听得,挣扎起身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赵柽笑道“好,好。”说完离了地下密室,看看天边泛白,便直接回府去了。 上午时稍稍小憩了半晌,便有旨意下来,自然是道君皇帝昨夜应承之事,熙河路宣抚使,陇右节度,陇右都护府都护,提举群牧司。 赵柽谢恩完毕,打发了内侍宦官后,走来书房。 经营陇右乃是大事,在一早的计划中便有,不但因为那里是天然牧场,更因为地势险要,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后顾之地。 赵柽打开檀木小匣,里面是他自小至今写的种种计划,随便翻出来几张观看,不由又是微微皱眉。 他伸手取过纸笔,轻轻铺好,微一琢磨,便落了墨。 先写下的乃是“岳飞”二字,随后便写了“韩世忠”,不过回头又勾了去,改为韩泼五。 接下来一阵沉寂,再落笔时却写了“宗泽”。 随后再度写下“张叔夜”。 赵柽思索片刻,接着写了“李纲”,却没过几息便划了去,然后再写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微叹口气,留下这个名字。 最后他在这张纸最下面写了“马扩”二字,并将这个名字用浓墨圈了起来。 把这张纸笺放入匣内,赵柽闭目假寐半晌,外面有人敲门送来汤羹,吃过后另起了张纸笺。 这次却是先写下“徐宁”,随后又写了“凌振”,再写了“戴宗”和“皇甫端”,就此作罢。 收起木匣后赵柽出门,唤来苏石道“去殿前司。” 这一日不休沐,高俅没有提早回太尉府,正在殿前司内议事。 这两天他胡须都白上不少,自家知自家事,原本在这东京城名声就丑陋,朝堂上的相公御史没几个瞧得起,偏偏又惹了扒灰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名头。 他自忖大半生恶事做过许多,但扒灰这事儿倒还真没尝过,原因无非是爱惜高坎那个孩儿,又兼上年轻时被气毬伤过下面,许多想法并不上心。 可偏偏就这样,将这个好大名头扣下,他头一遭体会到被冤枉是何滋味,且御史弹劾,言官上奏,宰相训斥,纠缠不清,让他整天里都六神无主。 还有如今竟和二大王彻底撕破脸皮,本来只想着用些技俩弱一下他声望,也算对高坎那孩儿有些许交待,谁知道这位王爷行事如此激烈不择手段,浑然没有嘉王那般温润如玉似沐春风,那捧日军被多牵走的军马恐也要不回来,他亦没胆领兵强索,若是那二大王失心疯下了狠手,他无处去讲道理。 高俅坐在堂上发呆,两旁将官亦都垂头丧气,谁又不知这两日事,觉得出门走路都矮人一头。 却在这时,外面有小校禀报,说二大王带人到来,正在进堂的路上。 高俅闻言立时起身道“就说本官此刻不在。” 小校哭丧着脸道“太尉,已经进来了,又去哪里诉说。” 高俅脸色一变,转身便欲往后门走,却听到堂外传来清朗之声“高俅,莫说你不在,难不成还想着再去本王军中牵马?” 高俅呆在原地,面皮却是如同那戏法一样,眨眼竟变了几种颜色,最后深吸口气,将那嘴角扯去了耳根下方,转身作揖谄笑道“王爷这却是误会下官了,下官哪里有大胆儿,都是冯聚那厮擅自做主,下官从头到尾并不知晓此事。” 赵柽这时已经走进堂中,看着高俅模样,笑道“既如此,高太尉听得本王到来为何转身欲逃?” “王爷切莫如此称呼,真是折煞下官了。”高俅道“王爷驾临,殿前司自是蓬荜生辉,下官只是要去吩咐下面奉上茶水,给王爷洗尘。” 赵柽点头道“好啊,你这大堂是议事所在,没有丫鬟小厮伺候,那便劳高太尉大驾了,给本王来上一壶小龙团。” 说完,他直接走到那军案后方,坐到殿帅的大椅上嗞嗞称叹“太尉这椅却是比我那边舒坦太多,又大又软,这老虎毛皮居然还是白色,端得罕见,怕就是官家那都没有吧?” 高俅闻言,急匆匆用衣袖抹去脑门冷汗道“王爷玩笑了,这白虎皮虽然少有,却也不算甚稀罕之物,王爷若是得意,待下官将它送去府上便是。” 赵柽看了眼军案上的章折,道道“高俅,你莫不是以为本王贪你一张虎皮?本王又无甚大旗可扯,要你虎皮何用!” 高俅道“王爷说的是,倒是下官度量狭小了。” “好一句度量狭小!”赵柽冷笑道“本王前来问盗马之罪,你却拿这话搪塞,莫是在说本王度量亦狭小,前来索勒你不成?” 高俅急忙摇头道“不敢不敢,下官说错儿了话,王爷莫怪就是,那事儿虽然下官不知,却也总有罪责,下官自认是了。” 他姿态摆得低,只想赶快送走这座大神,至于这大神还有旁的甚么意图,只待听了再说,只是摆平了这糟事,日后再不牵扯来往。 却听赵柽道“高俅,你知罪便好,本王问你,你那金枪班中可有一人名唤徐宁?” (元旦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今年多多发大财,拜谢) 。 第39章 东宫宴会 “确有此人,是名教师,王爷你……”高俅眼角跳了跳,不知这座大神扯名小小的教头做甚。 “本王记得离宫开府时,那金枪班在仪仗最前方开路,长枪所向,真是谁能相抗,威风得很!”赵柽道。 高俅愈发奇怪,不过心中也放下了些,想这位言语中并没有太多恨意杀机,便道“金枪班是诸班直之一,王爷在宫中时应常见。 赵柽回味道“当时却常见,如今却难见。” 高俅低头思索,依旧解不透其间意思,道“王爷……” 赵柽道“我亦想训练一班枪兵,听说那徐宁是教师,你把徐宁给我,来我侍卫亲军司任职。” 高俅闻言眼珠一转,赔笑道“王爷,这徐宁不过是诸班直的教头,王爷开口,下官自是不能不从,只是这徐宁训练金枪班得力,官家又看在眼中,若是此人走了,金枪班不复往日威风,官家再降罪下来,却又如何是好?” 赵柽笑笑不语。 高俅复道“左右是个小小教头,不如王爷去和官家说,官家点头的话,我这边立时放人,绝不拖沓半分。” 赵柽道“高俅。” 高俅“王爷?” 赵柽抓起桌上的砚台便打过去,高俅“啊呀”一声就躲,他年轻时蹴鞠好,眼下身子也灵活,可赵柽出手又有多快,这一砚台直打到他肩膀上,将他立时打了个踉跄。 高俅转身便跑,朝臣之间互喷口水的事儿见多了,也有那老匹夫倚老卖老动手动脚,可这直接打人的却太稀罕,下面的殿前司军官,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都低着头动也不动。 “高俅,听说你平时住在东跨院书房,有时下半夜去小妾那边,你最宠爱的两名小妾,一个叫绛珠,一个叫翠萼,你喜爱绛珠多一些,所以去她那边两次,才去翠萼那边一次,你的腰上有一颗痣……” “二大王!”高俅捂着肩膀从堂后又跑了回来,眼现惊惧“二大王切莫说了,我现在就签文书,允那徐宁调到侍卫亲军司。” 赵柽笑笑,伸手向高俅招了招,高俅一副惶恐走过来,赵柽在军案下方手掌比划成一把剑形,小声道“太尉,可闻游侠空空儿乎?” 高俅顿时一凛,哪敢兜搭,只是道“王驾,下官现在就签印文书。” 赵柽见他手忙脚乱写好文书,又用了大印,这才又道“太尉客气,本王歉矣。” 高俅道“王爷吩咐,莫敢不从,何来歉矣?” 赵柽点头起身,折了文书调令入怀便向外走,那边苏石瞅了瞅赵柽,又瞧了瞧高俅,呲牙一笑,伸手抓向大椅,将上面的白虎皮用力扯下,打了个卷,亦不顾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只是夹在腋下,追着赵柽出堂而去。 高俅看着光秃秃的椅子,又瞧远去背影,用手揉揉双目,“噗通”声坐下,脑内尽是那游侠空空儿名姓,不由呆怔半晌。 回了王府,苏石将白虎皮献上,赵柽道“却是件好物什,欲送予官家,可官家怎喜这等粗腥之物!” 苏石道“王爷自家用,铺设节堂之上,岂不威风。” 赵柽笑道“高俅用过之物,我怎肯用,恐污了身子。” 苏石告罪道“是属下思量浅薄。” 却在此时,外面管家来报,道是宫中有人求见。 赵柽出去看,却是东宫的宦官,言道太子设宴,款待兄弟姐妹,请二大王务必到场。 遣走了宦官,赵柽笑道“原本我亦要入宫一趟,趁此机会,这件白虎皮便送与太子罢了。” 苏石呆了下,忙道“如此好物,太子定然欢喜。” 日头未下,赵柽入宫,却见东宫大殿内甚是热闹,原是道君皇帝子女众多,见他到来齐呼二哥。 赵柽在宫城时,本就人缘甚好,哪怕有些不去走动,亦对他尊崇。 太子道“二哥儿,你可来迟了。” 赵柽笑道“还不是要仔细觅一件好物事送与大哥,挑挑选选,总怕不好。” 五皇子赵枢走过来“二哥,却是什么给我瞧瞧。” 赵柽把白虎皮的盒子递过去,赵枢捧到太子赵桓近前,打开一看,赵桓喜道“却是稀罕,二哥儿有心了。” 赵柽看着太子和殿中许多人,心中微微纳闷,他素知赵桓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方面与道君皇帝大相径庭。 道君皇帝喜热闹,喜排场,好大喜功,时常举办各种宴会,赵桓却是除了必要场合,基本都不参加。 道君皇帝喜欢琴棋书画,古玩怪石,赵桓却全无兴趣,最多时呆在自家宫内,观池鱼,赏笼鸟。 道君皇帝参道教,总想成仙飞升,赵桓却喜欢拜佛诵经,这一点让道君皇帝大为光火。 道君风流,赵桓在这方面则是木讷,不喜太多女人聚合一起叽叽喳喳。 倒不是说赵桓处处与道君皇帝作对,实在是性子如此,乃至并不得宠。 三皇子赵楷则恰恰相反,竟与道君皇帝爱好几近相同,道君皇帝喜欢哪样,他便爱好哪样,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花鸟怪石也颇有研究,所以最受喜爱。 两两相较,道君皇帝愈发瞧不上赵桓,只是赵桓身份占得好,道君皇帝也不能轻言立废。 赵柽瞧着赵桓,样貌依旧瘦削,只是精神极佳,没有半分沉闷。 赵桓赏完白虎皮,命旁边的小宦官直接铺在椅上,坐了又坐,喜笑颜开,不免走过来拉着赵柽道“难得二哥儿还惦念我,大哥却是没什么送与你,你也知晓,大哥宫中没甚玩物,余下的都是小件鸟虫拿不出手。” 赵柽笑道“大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我哪不知晓,又岂敢让大哥荒废,弟弟心领便是。” 赵桓闻言愈发高兴,扯着赵柽来到一旁,低声道“二哥儿,知我今日为何行此家宴吗?” 赵柽摇头,心中却也无从揣摩,只是道“莫不有甚喜事?” 赵桓笑道“听说你在三哥儿府内杀了他宠将,这还不是件喜事?这场家宴实在是专为二哥儿准备。” 赵柽急忙道“大哥严重,实在是那人忤逆犯上,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 第40章 借力打力 宴未开始,丝竹先启。 赵柽坐在赵桓下首,看去时,只见除了三两名皇子皇女与自家年龄相仿,余下者尽皆垂髫。 这时,赵构与赵福金过来见礼,赵福金同赵构年龄仿佛,也就十一二岁,生得粉雕玉琢,落落大方,万福道“二哥,怎不去看我?” 赵柽笑道“却是想念小五姐儿,可外面事儿多,哪里得空总进宫,就是爹爹那边都少来,福金你闲下来可到我府上玩耍。” 赵福金伸手向旁招了招,却见赵瑚儿蹦蹦跳跳跑过来,却只有六七岁模样。 赵柽站起身,赵珊儿猛地一跃,跳进怀中道“二锅,我想你了。” 赵柽抱她坐下道“是想二哥,还是想二哥的冰糖了?” 赵瑚儿道“娘娘告诉我,要说全部都想了。” 赵柽哈哈大笑,赵瑚儿与赵柽乃是同母,都是郑皇后所出,赵瑚儿最小,最受疼爱。 宴席开始,因是家宴,礼节颇松,桌上除了内中酒外,还有各色的果酒,这朝酒品极其多,度数却又不高,一时间大的小的皆熏熏欲醉。 待菜过三巡,赵柽找个借口出殿而去,他先是寻到郑福,这小宦官曾在宫中伺候过他,与他相近,如今在延福宫做事,算是受了提拔。 赵柽问道“张迪今晚可当值?” 郑福礼道“张司使今夜无事,应在房内歇息。” 赵柽道“叫他一个时辰后宫门处等我。” 郑福不知何事,赶去送信,赵柽回了东宫大殿,又喧闹一番,众人始才散去。 赵柽心中有事,脚下未免急迫,待来到宫城东门,却见一处阁子后探出个脑瓜,小声轻呼“二大王,这边,这边。” 赵柽微微一笑,转到阁子后,却见是名青年宦官,这宦官着红袍,神态阴柔,倒头拜道“张迪见过二大王。” 赵柽道“起来吧,于本王还客气甚么,又不是从未往来。” 张迪起身恭声道“许久未见二大王,小人心中惦念,亦不知二大王在外过得如何,小人恨不得飞出宫去伺候才好。” 赵柽闻言微笑,这张迪入宫前也是东京破落户出身,却与其他闲汉不同,他不在街头玩耍,混的却是花街柳巷,与那甜水巷内的妓家相熟,就算是樊楼也能勾搭一二,其间靠着介绍客人过活,有个“花舌”的绰号。 “莫说此话,官家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受屈。”赵柽道“我叫你来不是旁事,你自家已是危矣却尚不得知!” 张迪惊道“却是如何,还教二大王救我。” 赵柽道“朝上王黼高俅到处叙说,道你引官家去樊楼眠宿,大失朝廷体面,都说你是贼子呢!” 张迪愣道“这却是哪里话说来着,李大家当初却是王黼高俅介绍给官家,如今为何却反诬陷在小人身上?” 赵柽笑笑不语。 张迪猛拍下脑门,道“却是了,这数遭都是小人陪官家前往,左右伺候,得官家欢心,这二人乃是妒嫉小人。” 赵柽道“你倒是个机灵的。” 张迪苦道“小人如今是延福宫使,官家叫上,又如何敢不从。” 赵柽叹道“却是个左右为难的事儿,如今民间也有传闻,若真有天兜搭不住,便要第一个拿你开刀!” 张迪闻言复又扑倒“还请二大王救我。” 赵柽摇头“你叫本王又如何,一边是皇家体面,一边是爹爹欢心,一边是忠,一边是孝,本王亦是左右为难,念你当初对本王敬重,本王才来提醒一句,免得你自家枉死了还不知由头。” 张迪在地上眼神闪烁,心下对王黼高俅已是恨之入骨,他咬了咬牙,道“二大王,其实小的之前倒想过一法儿,或可免得被人惦记。” 赵柽淡淡道“如何说?” 张迪道“二大王知我根底,入宫前在外面做的就是牵线搭桥的买卖,只是得罪了人才不得不入宫,小的在外时常听贵人们议论,有那惧内怕事儿的主顾想到过法子,乃是挖条地道直通馆驿楼阁,小的心中惦记官家名声,琢磨良久,只觉得此法儿可行,总是眼下还未进言,却不料那二人便要害我!” 赵柽眨巴眨巴眼,也不说话,只是看张迪皱眉琢磨。 “二大王觉此法可行?”张迪见没了言语,恭声询问。 赵柽道“本王说了,忠孝两难,你这法儿本王自当没听说过,今日也未见过你,你且仔细便是。” 张迪闻言立时叩头“多谢二大王提点救命之恩,小人誓当做牛做马回报。” 赵柽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只待走出三两步又停下,回头道“东京城地下纵横交错,沟渠颇多,我听闻有鬼樊楼之名,里面藏污纳垢,凶徒亡命,也不知这宫城下方是否也有,张迪啊,你说那事未免冲撞……须谨慎。” 张迪闻言一愣,但转瞬就道“多谢二大王提醒,此事小人自有办法,说不得……到时还要劳烦王驾。” 赵柽点了点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且去吧。” 他转身离开,只剩下张迪依旧跪在地上,只是脸色凶狠,猛地用拳捶了地面,自语道“无忧洞,欢喜窟,在外面就受够你们鸟气,这次爷爷要将你们全部掀翻!” 赵柽回府,这晚便歇下,二日上去了司所,处理些不甚要紧的公务,下午时往了碎玉楼。 地下密室,徐宁已被人送回家中,朱小乙依然绑在柱上。 见赵柽到来,黄孤忙拿出张图纸给赵柽观看,赵柽瞧了两眼皱眉道“居然如此多人?” 原来那图上密密麻麻,不但标注了许多入口和地下渠道,更是写了大致的人头数量。 黄孤道“这朱小乙藏了私,属下却是再审出来的,这些人数都只是个大概,下面有一些重要的地点他也说不清楚。” 赵柽仔细端详,片刻才道“我原本打算联络七星会还有彩织门,甚至金风堂那边也斡旋下,把这鬼樊楼掘了,此刻看来却有些行不通,下面地界这般大,四家人手丢进去,分散开便没有多少,又敌明我暗,恐讨不得好。” 黄孤道“公子,那就只有调兵剿杀,只是朝廷这边恐怕不允,就是官家那也……”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雷三从上面匆匆下来道“王爷,宫中来人在府内候着,说是官家宣旨觐见。”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投一下,紫色不胜感激。) 。 第41章 再探 延福宫内,道君皇帝一脸和蔼慈祥,看向赵柽道“吾儿来了?” 赵柽行礼,道“爹爹今日气色更好,莫非修炼又进一步?” 道君皇帝手抚胡须,笑道“吾儿惯会说话,朕心畅慰啊!” 赵柽道“能为爹爹解劳分忧,乃是孩儿本分,孩儿更是欢喜无以复加。”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又瞧了赵柽片刻,指着桌上一对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道“这是我未登极时王都尉所送,些年来一直陪在身边,再有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便赏赐给二哥儿罢。” 赵柽看那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不由谢恩道“多谢爹爹赏赐,这物件孩儿瞧了就心喜,恨不得时时放在眼前赏玩。” 道君皇帝点头“二哥儿,我今日唤你来问一事。” 赵柽道“爹爹请说,孩儿洗耳恭听。” 道君皇帝沉默片刻,从龙椅上站起“二哥儿在外开府日久,如今又司了内外城巡防,可知……可知这京城下面有些什么?” 赵柽闻言一愣,思索了几息后道“京城下面沟渠遍布,纵横交错,真论起长短,恐与开封府一般大。” 道君皇帝从椅后取来莲花浮尘,捧在怀中道“这皇城下方亦有沟渠吗?” 赵柽道“自是有的,虽然这沟渠不是空旷之所,每每或狭或阔,却绵延极长,皇城下方亦不缺少。” 道君皇帝道“原来如此,想是东京水路发达,又临近黄河,不得不如此造设。” 赵柽道“爹爹圣明,我记得读本朝起居注时,上面说过太祖皇帝一直想要迁都西京洛阳,有八成原因便是为这开封地势太过平坦,无险可守,又有水祸时时悬于头上,后来却因漕粮便利,才迟迟未能成行。” 道君皇帝轻咳一声“早些时候,我倒是也看过,知晓个大概,二哥儿,我来问你,这地下沟渠如此纵深交错,里面可有人居住?” 赵柽闻言,立时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见着道君皇帝脸色一丝阴沉,这才道“爹爹,孩儿不敢说!”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有何不敢说,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些,开国时动兵剿过,近些年开封府也抓过,只是一直没有除根,是也不是?” 赵柽道“何止没有除根,里面的凶徒亡命愈发多了,作奸犯科,抢掠拐带,甚至还分了派别势力,俨然一座城下之城!” 道君皇帝皱了皱眉,伸出脚轻跺地面“二哥儿,那这皇城之下……” 赵柽后退一步,礼道“不敢瞒爹爹,但凡沟渠处,皆有凶徒在,就是这皇城之下,恐亦未能幸免!” 道君皇帝闻言,立刻倒吸口冷气,怒道“开封府该死,年年剿贼,却年年敷衍,难道让朕夜夜卧于贼子之上吗!” 赵柽表情恭谨,不语。 道君皇帝双目如电看他“二哥儿,可为朕解忧乎?” 赵柽道“愿为爹爹解一切烦忧!” “好,好!”道君皇帝抚须“动兵去剿,一个月……不,半个月后,朕要看不得地下有一名贼寇!” 赵柽道“是,孩儿领命!”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此事办成,我自有奖赏。” 赵柽道“只为爹爹解忧,何贪赏赐,只是需地下动兵,说不得声势浩大,就不知朝堂上的诸位相公……” 道君皇帝一甩手中莲花拂尘,冷冷道“卧榻之旁,他人鼾睡,况乎贼子,这个朝堂,还是朕说了算!” 赵柽闻言,心中暗想此计果然成,看来张迪没少进言,如此便能动兵剿灭鬼樊楼,他急忙道“孩儿领命,必不负爹爹之意!” 片刻后,赵柽出宫,直奔碎玉楼。 碎玉楼地下密室,欧阳北正拿着刀片在朱小乙脸上蹭来蹭去,唬得这贼人周身筛糠般颤抖。 见赵柽过来,欧阳北慌忙收了刀片,叉手见礼。 赵柽道“可又问出些甚么?” 欧阳北道“公子,我和黄楼主轮番审问,用的乃是公子传授的熬鹰之法,只是这贼子所知实在有限,那无忧洞首领具体地下何处,尚不知晓。” 赵柽道“不忙,我来问问他,你去叫黄孤过来,顺便把丁氏兄弟也唤来。” 欧阳北领命出去,赵柽拿起桌上的图纸,道“朱小乙,我再问你,这地图可有错漏。” 朱小乙有气无力道“真大王,小的哪敢半分哄骗,小的自小便在鬼樊楼长大,却亦不知是谁家被拐骗的孩儿,端得可怜,眼下真大王要对鬼樊楼下手,小的恨不能助大王一臂之力,又怎敢欺瞒。” 赵柽道“确否?” 朱小乙斯斯艾艾“小的没读过书,但三家地盘与大致人头不会记得差,只是画的那地下渠道倘有歪斜,却不怪小的,实在是弯弯曲曲不好比划。” 赵柽道“我看你这图上,欢喜窟的入口有两种,分为内外,却是何意?” 朱小乙道“欢喜窟做的是女子孩童生意,听话的都卖去了上面,有那贞烈的则留下自家调教,在地下亦开了一家青楼,平素招揽生意却不分上下,上面来的客人走的是外口,自己人来来回回则走内口。” 赵柽点头,这欢喜窟不但拐卖人口,居然还自己开了青楼,还能招揽地面上的生意,不得不说胆大包天。 “那青楼如进入?” 朱小乙道“那地下青楼唤作欢喜楼,下面人有银子便可随意往来,至于上面需人介绍,否则见门而不得入。” 赵柽道“吾欲前往,需得何法?” 朱小乙一愣,慌忙道“真大王莫不是想来个拨草寻蛇?这个简单,小的和那楼的锁头把式相熟,小的带路前往,万万没有问题。” 赵柽道“什么是锁头把式?” 朱小乙道“就是欢喜楼的知事,专管上下迎来送往。” 说话间,外面下来几人,却是黄孤,简素衣,欧阳北,还有丁氏兄弟。 几人见礼,赵柽看向丁氏兄弟,这二人乃是松江府墨山村人氏,唤作丁大蟹,丁二蟹是也,平日擅长水中游斗,地下行走。 这地下行走便是做的土夫子勾当,京畿境内最是古迹,二人当时来开封府周遭做“生意”,却不巧酒醉说了混话,被店家报官拿住。 做此种勾当抓住要游街示众,恰巧赵柽遇到,见他俩有这种本领,却又未为大恶,便将二人索要来,二人倒也忠心,从此便在碎玉楼落下脚跟。 。 第42章 欢喜楼 赵柽将几人坐下,把言语说了一番,乃是打算从欢喜窟着手,再探鬼樊楼。 几人自没疑义,只是对这朱小乙带路,都有些犹豫。 朱小乙此刻自然明白搏命的时机到了,做的好便立下大功,做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 他急忙张口“诸位爷爷,若是不信任小的,可以给小的喂下毒药,若小的做得好,再赏赐解药,做得不好,死便死了。” 欧阳北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真当老子这里没有?” 说完,他偷眼瞧了赵柽,见赵柽没甚表情,便从怀中摸出一支小长颈瓷瓶,倒出颗血红药丸,在朱小乙眼前晃了晃,道“识得吗?” 朱小乙卖乖,道“莫不是颗玛瑙珠子?” 欧阳北道“鹤顶红掺了砒霜,再用牵机散做引子,端得好药丸。” 朱小乙脸色变绿“岂不是服下就死?” 欧阳北道“单拿出一样自然吃完就死,不过我有独门手段炼制,三种毒药炼在一处,反能以毒攻毒,可保三天,三天一到不服解药,剩下最厉害的那种发作,皮肉熔化,周身骨头化为脓血而死!” 朱小乙闻言打了个激灵,正待说些有的无的,欧阳北早捏住他下巴,将药丸丢了进去,随后向上一端,那药丸便滴溜溜滚下肚中。 朱小乙瞪圆了眼珠,只感觉吞下个会爬的虫儿,动也不敢动半分,生怕稍用些力量,便立时肠穿肚烂,直接归天。 欧阳北道“公子,现在稳妥了,除非这厮不要了自家性命。” 赵柽点头,道“可放他过来,换身干爽衣裳,吃些酒食,等亥时出发。” 欧阳北弄断捆绑绳索,这朱小乙却哪里敢动,依旧摆了个被缚的姿势,只是仿佛冻到的鹌鹑般,双腿哆嗦不已。 “过来吧你!”欧阳北哪容他现眼,一把揪过,按到了条凳之上。 朱小乙哭道“爷爷轻些,那药丸恐在肚中作怪,似活了一般,说不得要吃心嚼肝呢。” 欧阳北不理他,自去寻了些食物,胡乱给他吃了,又带去换好衣裳,这才拎着回来复命。 赵柽看了看香漏,还有些时刻,便叫众人准备着,带好趁手的兵刃和器物,然后对朱小乙道“你罪当死,不过若做好今夜这一遭,便能讨个生机。” 朱小乙自然点头如小鸡啄米“真大王且请放心,定然做好,倘不好便肠穿肚烂去死。” 时候一到,赵柽带着黄孤,欧阳北,丁氏兄弟,朱小乙出楼,留下简素衣在楼内做主。 离了碎玉楼,走不知多时,便来到潘楼街市,随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院子前。 众人观这院落,只觉得平常,不过泥土墙垛,老木旧门,上面似是贴了两张门神画,却雨淋风吹早就辨认不出形象。 可复一端详又似有所不同,登高眺望,也不见院内房舍多大,只一行房,约莫三两间,外面虽见不得一丝光,但有人出来,那门微一开放,里面显是灯火通明,不知在做哪些勾当。 朱小乙低声道“真大王,便是此处,乃欢喜楼三个外口之一,这里的锁头把式与小的交好,虽说不得多融洽,倒也彼此相帮,从这里下去欢喜楼,必无闪失。” 赵柽点头,几人早就做好了全套身份,连假名都起好,分别是赵大、黄二、欧三、丁四、丁五,乃是东京城郊外庄子上的人物。 赵大是庄主之子,余下四人乃是庄户兼护院,此番进城为了长些见识,因和朱小乙有些私下见不得光的往来,所以攀上几分交情,央求带来欢喜楼玩耍。 朱小乙这时走在前面,伸手在那老旧木门上轻重不同叩击了六次,里面传来问话声“何处欢喜?” 朱小乙答道“楼内欢喜。” 木门打开,露出个毛茸茸仿佛猕猴一般的人脑壳,瞧见是朱小乙道“原来是朱大郎,进来讲话。” 几人进院,朱小乙道“带几名官人来耍,钱三哥可在?” 猕猴脑壳道“正在房内,大郎随我来。” 随此人进了房,众人见这房内哪里有什么间隔,分明就是长通通的一间,窗户都用麻布封堵,灯烛点得通明,地中间好大一个八字水口,旁边木椅上半躺半坐个人。 人是虬髯大汉,生得膀阔腰圆,黑色脸膛,一双眼闪几分红光,半敞着衣襟,灰色大带扎在腰间。 “钱三哥。”朱小乙急忙行礼。 “是大郎啊,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耍子?”大汉伸手摸了摸腰上大带里别着的两把鬼王钩,眼神不善注视赵柽几人。 “钱三哥,给你送生意来了。”朱小乙回头冲几人扬了扬下巴“城外庄子上的官人,和小乙我相识多年,与绿林上的好汉也素有来往,这次进城想要见识见识。” “既是大郎你介绍的自没问题,就不知几位官人银两可否带足,要知咱这欢喜楼虽在地下,可货色不比那樊楼差,若不是性子烈便也卖走了,有好这口儿的在地面上可寻觅不到,但价钱吗……”大汉望了望朱小乙。 “三哥放心就是。”朱小乙笑道“这几位官人也都是湖绿林生意的,和我无忧洞仿佛,不然怎会相识?银两却是向来不短缺。” 他说完之后,黄孤从身上摸出几锭大银递了过去,这是朱小乙先前交待好的,叫做开门钱,付了这开门钱才能进去下面地界儿。 大汉见到银子,脸上也堆起笑容,最近时日他这边生意比不上其它俩两座外口,心中正犯愁,没想到却有周小乙送来主顾,不由道“大郎也要好耍?” 周小乙道“自有几位官人相请。” 大汉道“大郎却是好福气呢。” 周小乙道“三哥莫啰嗦,还不叫里面快些开门。” 大汉点了点头,冲那八字水口吆喝了一声,里面同样传来吆喝,你却道这是为何?原来这处明渠的外面不但被人盖了房院,里面还被上了铁门铁索,若是里面人不解锁开门,外人却是无法进入。 只听“哗啦”一声响,锁链声动,那铁门拉开,朱小乙回头道“几位官人,且随我来。”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请投一下,紫色拜谢了) 。 第43章 莫遮拦拣选 明渠入口较宽阔,看模样乃是东京城有数的大八字水口,赵柽在皇城附近见过这种,想来应是重要繁华地段,才修眼前规模,只不过皇城边儿的无人敢靠近罢了。 毋须太过躬身,几人走了进去,只见铁门后站着两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青须须的贴身布衣,腰上缠条赤色带子,脚下不丁不八站立,叉腰看向几人。 又道“贵客但往前走便是,自有人接应。” 朱小乙熟络,只是不理会,径自带路。 赵柽左右端详,看着渠内地上另有深沟,乃是走水道,与那刀剑血槽同理,不由暗暗赞叹。 两边渠壁青石垒就,光滑生苔,每隔几丈便有一灯坳,里面点了油灯,这油灯烧的却非菜油,烟气大味道腥臭,不过却甚是明亮。 欧阳北嘟囔声“呛人得紧,也不知烧得甚鸟油。” 背后丁大蟹幽幽来了一句“盖人尸油也。” 欧阳北道“地螃蟹果然懂得多。”便再也不讲话。 初不狭,已通人。复行数十步,愈发开朗。 转了弯子过去,前方现一人,却是手上提只红灯笼,那灯笼喜庆,描了仕女图画,流白丰腴,影影绰绰。 “贵客请随我来。” 人影亦不回头照面,道完后便向前走。 又过一段,前方沟渠出现三叉口,每个路口都有人把守,红带缠额,手握鬼王钩,面目狰狞。 一条路口乃是主道,已是隐约闻喧闹声,另两条则同众人走的相仿,为进入沟渠。 走上主道,忽然另外渠道亦有人来,言语颇大,惹得众人转头观看。 见却是四人,挑灯笼引路的外,还有三名,走在最前一个穿绛色大领,系织锦带子,薄底快靴,面目黑胖,微有须髯,操开封口音。 另一个年岁亦不大,却有桃花眼,生得浮浪,头戴着缨子帽,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 最后一人,却是个书童打扮,蓝衣小帽,身肢柔软,面目俊俏,背一只黄花梨木小箱,东张西望,时不时扯住前面公子哥下服衣角。 却听那最前面微髯的黑胖子道“大官人想找胭脂烈马,别处却难寻,便是走满了这东京城也未必得手,唯有这鬼樊楼的欢喜窟,才有此种耍子。” 那公子哥作揖道“却是劳烦翟家哥哥了,日后定有感谢便是。” 黑胖子哈哈笑道“日后日后,稍带便好好感谢就是了。” 公子哥眼神闪烁,嘴角微动,自有一股邪魅狂狷,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今夜这耍子当不放在感谢之中。” 黑胖子点头,背着手,虽是慢悠悠走,却也看到众人。 欧阳北低声道“这油头粉面的却是个外地口音。” 黄孤道“你又懂了,我看你改个绰号,莫叫那一阵风,还是唤做万事通罢了!” 欧阳北道“这却是瞧不起在下,那黑胖子一听便是老东京,油头粉面的乃是山东地界儿口音,听起来约是阳谷清河一带。” “哪里?”赵柽忽道。 “公子,我说那厮是阳谷清河一带的口音呢。” “噢……”赵柽闻言打量了下那公子哥,随后转头再不说话,只是往前走。 那后方人瞧见他们几个,亦闭了口,半晌,黑胖子才低声道“官人记得,少与旁人兜搭,来此都是自家找乐子,不是交朋结友找是非做耍。” 公子哥道“自然省得,只是怕酒醉忘却,还以为在阳谷老家。” 黑胖子冷晒道“那就不吃酒,别忘了这是何处,随便拽出个人头来,说不得都有公候的背景靠山。” 公子哥纳闷道“地上自当如此,这地下岂不是绿林亡命所在?有那等贵人靠山,怎至来此?” 黑胖子表情扭曲,原本看似憨直的一张脸,竟露出十分凶恶,道“那你我至此为何?你便不是来这京城求个背景靠山?为甚却跑到鬼樊楼!” 公子哥急忙告罪道“却是小人想歪,原来我也是有靠山之人了!” 黑胖子道“那是自然,你何止有靠山,这靠山简直天一般大哩,不也下来鬼樊楼戏耍!” 公子哥道“正是如此,既有靠山,我又怕甚,只顾不惹旁人,玩自家的便是了。” 说罢,伸手打落后面书僮抓着的衣角,训斥道“张松你忒要小家子气,浑不如玳安伶俐,片刻入内,不得丢了官人我脸面。” 小书僮俊俏羞涩,却闻得“玳安”二字,神色大变,道“官人且莫提他。” 公子哥表情立转多云,恼道“莫不是你二人还有何勾搭不成?” 小书僮低头不语,前面黑胖子道“少聒噪,快些走,子时便要莫遮拦挑拣,晚了些好货色都被旁人挑走!” 公子哥忙道“翟家哥哥,莫遮拦挑拣是甚?” 黑胖子道“到了便知,莫要再问。” 赵柽几人这时已走到渠头里,只见前方骤然开阔,却不是原本的工程,那路两侧形成一个环形,内挖深宽水槽,却是绕过了正前方向。 而正前方向,乃是仿佛小盆地般,凹了下去,可见其里灯火璀璨,酒肉香气扑鼻,杂着那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这地下潮湿气,纷沓涌来,让人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觉。 “诸位贵客!”挑灯笼引路之人道“上方水口子时关闭,一但下去玩乐,今夜便不得离开,须待明日晚间方能回返。” 朱小乙道“省得了,某又不是头遭来。” 那人闻言也不恼,又道“诸位贵客,若是有甚么需要掩盖的,待拣选之时,可蒙了面纱,灯火之下,未能辨认。” 朱小乙道“今夜鱼儿多吗?” 挑灯笼人答道“贵人自看便知。”说完径自走了。 朱小乙回头对众人道“鱼儿指的便是小娘,因这地下沟渠,时有水流淌,便起了如此绝佳名称。” 欧阳北低声道“平生最恨逼良为娼!端得都该杀!” 下面这时迎上一人,却不做孔武打扮,罩着鹦哥绿的凉袍,光着个脑门,也没戒疤,作个揖道“诸位贵客来得恰好,还请快快过来落座,子时莫遮拦拣选马上开始。” 。 第44章 美人鱼儿 莺哥绿袍子的秃头引众人走石阶,这时看得愈发清晰,下方果然好大场面。 有诗打油为证宽阔无比分两层,人头攒动似点星,绿衫黄袍穿梭过,姹紫嫣红迷人情。四周遥遥石墙壁,八方迢迢照亮明,更有老胚持药丸,说句贵人这个行。 众人来到下方,早有那小厮排好座位,铺了软垫的椅子,摆了点心的茶桌,随后立在一旁伺候。 赵柽向前看,只见此处分了两层,下方稍低乃是个大平台,四周用红绸子圈住,此刻空空如也。 朱小乙恭敬道“官人,片刻这欢喜楼便会驱小娘来这石台,石台曰鱼缸,小娘为鱼儿,随后往来主顾开始挑拣喊价,若是中意同一小娘,则价高者得。” 赵柽不语,欧阳北忿忿不平地“都是良家女子,何以冠上此名?” 朱小乙搔头道“这个小的却是不知了。” 欧阳北又道“待片刻,我一把火烧了此处!” 朱小乙立刻哭丧脸“爷爷低声些,这里乃是欢喜窟地下最大产业,有几百人把守,个个都有兵刃,倘要被听见,不得勾成烂泥。” 欧阳北又待发狠,下面一声铜锣响,有尖细声音传来“诸位贵人,小的粗胚,不会讲话,只好道一声多谢贵人前来欢喜楼捧场。” 众人看去,却是个枣核脑袋穿凉丝黑衫的瘦汉,这汉执着铜锣连敲六下,每下过后必说一句吉祥话,随六下敲完喊了声“放鱼!” 就见从那平台的后方渠口,穿青衫扎红带的欢喜窟门下,押出来一群女子。 这些女子都用绳子绑缚着,有的还嘴上还塞了东西,朱小乙低声解释道“都是欢喜楼拐带来的,有东京本城的,亦有郊外远处的,还有从小养大的,都是性子刚烈,那些软懦的都卖到上面青楼了,嘴里塞布条的,便是咬舌也要自尽,还有那一瘸一拐的,想来是逃走时被打断了腿。” 赵柽脸色渐渐阴沉,朱小乙察言观色立时停了口,旁边黄孤知道赵柽心中动怒,虽也看不得眼下情形,却还是低声道“公子,须从长计议,不然恐怕更会害死她们。” 欧阳北气道“黄楼主,你能看得下,我可看不下,今日便要拼了这条性命也要闹他一闹!” “现在请贵人们挑拣出价!”枣核脑袋敲锣道。 赵柽眯了眯眼“都挑选个,不行就两个三个,今夜能救得一个是一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众人一愣,旋即醒悟过来,朱小乙道“只能如此,那小的也斗胆挑拣两名小娘。” 欧阳北冷笑道“挑拣是挑拣,可没让你真格干甚么,你若是想要做甚,别忘了老子的刀片乃是从下往上削切的!” 朱小乙讪笑道“爷爷多心了,小乙从跟随了诸位爷爷,便已决心洗心革面要做个真好汉!” “某要那美人柒号!” “这位贵客,美人鱼起价三百两!” “我要佳人肆号。” “贵客,佳人鱼起价一百两。” “丽人捌号!” “客人,丽人鱼起价五十两!” 原来这下方的女子竟被欢喜窟标为三等,乃是美人鱼,佳人鱼和丽人鱼,以号称呼。 赵柽心中微叹口气,眼神扫了一圈那平台,见其中一名小娘,清秀绝俗小脸,颊如美玉,双目有神,略现梨涡,容颜中微带稚气,直是秀美无伦。 赵柽看了她身上的牌子,道“美人叁号!” “美人叁号!”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赵柽微微皱眉,转眼看去,却见是个浮浪公子哥,这公子哥亦没戴面纱,赵柽一眼便认出,正是渠道中走在后面那三人中的一个。 “有两位贵客看上了美人鱼叁号!”敲锣的枣核脑袋兴奋起来,平日里这种争抢并不常见,毕竟不比明面儿的青楼争花魁,在这地下界儿,更多的乃是彼此忌惮。 不仅如此,其他人亦都激烈起来,虽然都自家避免遇见这种事,但谁不愿瞧个热闹?尤其是倘两方最后出价一般多再加不上去,那便是要斗狠决定小娘的最后归属,却比喊价更惊心动魄。 场上恶客都不希望其中一方放弃,便拍桌敲碗叫起好来,来这种地方的,鬼樊楼自家人除外,东京下来却哪里有一个良善之辈,膏粱纨绔,绿林积恶,莫不如是,恨不得看了争抢动手,刀光棒影,血腥飞溅,才是乐事。 朱小乙给几人讲过欢喜楼规矩,见这种事,两者喊数相同,自然是后出价的要续上银子,若不续银便是放弃了。 敲锣的枣核脑袋自是不想一方认怂,可这欢喜楼能成气候,自有规矩在,不能从里勾火挑拨,便只好夸夸这缸内的鱼儿。 他伸出长满细黄毛的手,一把将那美人鱼叁号小娘扯过来,嗞嗞称赞“二位贵客请见,这鱼儿却不是东京本地货色,乃是京东路那边好汉劫了,因向来与本楼兜搭,便送过来抵当儿之前的往来,端是个极品的鱼儿。” 只见小娘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明眸皓齿,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此刻脸上没甚表情,哪怕被用力拉扯,只是一双眼灵活四处张望。 枣核头猛敲了下铜锣,继续道“诸位贵人知,本楼鱼儿分三等,这美人鱼都是未经人事的,才能够开价三百两,过了今夜,便要降价一百,再过月余,便是丽人鱼的待遇,此鱼儿论容貌身段,年岁肤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本待卖出去,却无奈此女看似柔糯,实则激烈,已寻死了数次,这才不得已留下,只待诸位贵人教调。” 那一边公子哥眼中放光,便要再出价,身旁黑胖子皱了皱眉道“大官人莫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 公子哥笑道“自是记得,可咱又没随意撩拨,乃是依这欢喜楼规矩行事,又待怎的?况乎如今也是有了靠山,又不曾坏掉这里规矩,无妨才是。” 黑胖子冷了脸,愈再说些什么,公子哥却抢在头里喊道“五百两!” 他得意洋洋,盯着台上小娘,只觉心头着火一般滚烫,暗想这直接加价几近翻倍,定能震慑对方,又想起如今靠山,脚下便有些飘飘乎乎起来。 却不料那一边声音骤然响起“一千两!” 。 第45章 狠狠打压 公子哥一愕,顿觉手尖冰凉,奈何心头火热不减,侧头望去,有些眼熟,细想下,却是之前渠道里走在头里之人。 他心下发狠,一千两价格虽高,可他家境殷实,就是此番来东京送礼,也远远不止一千两,且得了个官身,又攀上天大的靠山,此刻自然春风得意,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千一百两!”公子哥喊道,这下却是留了余地,只待那边出价,好斡旋而沽。 “两千两!” 恍如晴空一下雷击,公子哥便是愣住,暗道东京如此膏腴不成?不过一名贱籍小娘,也值得这许多银两?不对,分明是拐带的,又哪里来得什么户籍。 “知道厉害了吧!”一旁黑胖子冷哼,似乎司空见惯此种场面。 “两千一百两!”公子哥咬牙喊道,便是心头再火热,这已是他能出的最高价,这些价钱倘在阳谷县,别说只是玩弄一名小娘,哪怕就是娶进门中,三五名亦足够且有剩余。 “三千两!”那边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一道从天而降的雷法,将公子哥死死钉在凳子上。 公子哥脸色死灰,瞧了瞧下方的小娘,小娘一双眸子若星似梦,顾盼有神,正盯着出价的方向,公子哥顿觉心如针刺,猛地提起桌上酒杯,仰头灌下,然后摸了摸衣衫内里,喷出口酒气喊道“三千一百两!” 已是有些疯魔了,一旁的黑胖子皱紧眉头,冷喝道“大官人,真当是自家那阳谷县不成!” 黑胖子东京土生,对这内外城之事不说了如指掌,亦八面玲珑,他瞧那边,出价的少年虽然穿了寻常衣裳,但那一股由里至外散发的贵气自不可言,举手抬腕之间,气度斐然,哪怕就是见过之人里,也少有及项背,不由心中暗暗吃惊。 他虽然勉强算半个纨绔,可见识不浅,老爹乃是在这东京城内最大的府邸做事,他亦有登门,可说见到的都是庙堂人物,可哪个也没当下少年这般气度。 黑胖子长得猥琐,却生就玲珑心窍,愈发觉得不对,可阻止不及,公子哥已是再度喊价。 那边却根本不待犹豫,直接叫道“五千两!” 公子哥闻言,立时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这番哪里是从天而降的雷法了,分明就是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把他狠狠一压,打入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哼,大官人,且莫不知好歹!”黑胖子冷道。 公子哥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话,只是失魂落魄,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那下面敲锣的枣核脑袋,早欣喜无以复加,在欢喜楼做这行当儿有几年,哪见过如此豪爽的客人,便是之前遇到争夺小娘的,亦没有这般加价猛烈,三百两银子喊到五千两,这是何等大手笔。 他连敲了三下铜锣,见那边公子哥不再开口,只是堆在椅子中,难免心生轻视,不由冲赵柽谄媚一笑,躬身喊道“美人鱼叁号今夜归这位贵客所有!” 赵柽喊完五千两后微皱眉,觉得此事有些惹眼了,不过做都做下,从不后悔,他朝下方看去,却见那台上小娘亦看过来。 小娘星眸灿灿,没甚表情,只是盯着他瞧了又瞧,赵柽心下便有些纳闷,不是拐带来的良家少女吗?便算性子刚烈,也不至这般冷静才是,看模样,却真是瞧不出半点曾寻死觅活的情景。 众人亦纷纷拣选,银子花似流水,莫过多时,台上的小娘竟被挑拣一空。 待付账领人时,这欢喜楼却是早有安排,谁人身上亦不能带这许多银两,不要压死才怪,便用钱引或金叶子交换了。 枣核脑袋敲了一下铜锣,道一句“**一刻值千金,各位贵客喜纷纷,还请带鱼儿入房!” 当下,便有那穿青衫扎红腰带的汉子再次登场,上面的人亦下来,各自领着自家选好的小娘,跟随汉子往沟渠通道深处走。 那多小娘,既是性子刚烈,却又怎会乖巧,可无奈推推搡搡,如何反抗,这一刻只觉那天都是黑的,清平世界全都作假,恨不能一死百了。 敲铜锣的枣核脑袋凑到赵柽近前,谄笑道“贵客乃是今夜最大主顾,鄙楼已备好最豪奢房间,还请贵客移步。” 赵柽笑笑,这沟渠内又哪来的豪奢房间,只是道句“赏”,后面黄孤便大银抛了过去,砸得枣核头“哎哟”声,却是恨不得被多砸几下,哪怕头破血流也心甘情愿。 赵柽看小娘,小娘穿了红色衫裙,头上梳着古怪的环圈丫鬟髻,虽稚气,却美不胜收。 他不说话,那欢喜楼门下带他一群人走,其他人亦叫了十来个小娘,全部归在一起,由门下引着进入一条渠道。 这渠道却是弯曲,但看模样是往上走,显然一群人安排在一起,是这欢喜楼的特殊待遇。 这时众人早就在地下失了方向,不过却也不慌,毕竟有朱小乙这个地头蛇在,至少不会找寻不见出路。 来到宽敞处,却是地下沟渠中的枢纽位置,欢喜楼自家做了工程,间隔弄出几座大室,每座屋室亦有门,看起来像模像样。 那门下带路的头领露出一脸羡慕,嘿嘿道“诸位贵客请,房内吃喝酒品,一应不缺,若是有事可开门召唤。” 赵柽使个眼色,黄孤继续打赏,让这头领和几个门下大汉皆喜笑颜开。 各人皆带小娘入房,赵柽看了看自家身边少女,亦带进房中。 房舍只是一大间,最里有床,床侧有些乱七八糟说不上什么用途的器具,稍外些有张桌案,摆了酒菜果品点心,赵柽栓好房门,回头看少女。 这小娘身上被绳索缚着,却总是没有扭曲挣扎,只是不错眼珠地瞅他,两只眼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动人。 赵柽想了想,牵着绳索来到桌前,示意少女坐在凳上,自家却松了手,走到床边,径自落下。 少女被松了手,脸上露出一丝奇特表情,却不肯坐,只是偷眼去瞧那门的方向。 赵柽道“莫要犯浑,且坐下说话。” 。 第46章 奇怪的小娘 少女闻言,哪肯听从,小步向外挪了挪,神情隐现警惕。 赵柽道“你身上有绳索,想逃又能逃去哪里?你若是想死,也不差这一刻,先坐下听我说话。” 许是被绳索绑缚久,又在台上站立多时,少女轻轻坐在凳上,只是搭了个边,眼里望着那桌角,若有所思。 赵柽笑道“我又没做甚么,切莫想着撞死才是。” 少女仿佛心思被勘破,倒也不恼,拿那眼神再度瞅了瞅赵柽,随后仰起脖子望天。 赵柽打量着她,心中斟酌着说辞,按朱小乙的说法,这欢喜楼的小娘都是没卖出去刚烈的,若是言语不慎,使其真格儿寻了短见,却是违了初衷。 “你叫什么名字?”赵柽声音柔和道。 小娘仰头不回话,似在琢磨什么事情。 赵柽心中奇怪,愈发瞧着不像寻常女子,寻常女子且不说有无这般镇定自若的性子,就是此份姿度亦众里难寻。 “我瞧你倒是个聪颖女子,平日应是谨慎持重,怎会不小心陷入此等险地?”赵柽开口试探道。 少女闻言终于转过头,一双美目狡黠,哪里像名落入贼地,任人宰割的柔弱女子,听她开了口,声音却是黄莺般悦耳动人“小女子姓刘。” 赵柽笑了,能说话就好,且看这模样也不像转身就要自杀的,他道“你这小娘,也不道个全名,莫不是要我称呼刘小娘不成?” 少女道“随你称呼,我自应着,我亦唤你公子就是,你说这闲话便是怕我冲动鲁莽,寻了短见,公子且放心,万不会如此,且解开小女子绳索再说。” 赵柽微愕,左右看了看少女,见她灯下愈发动人,直是生的娉娉婷婷,好象初出水的莲花,说不出那般娇美。 “公子莫不是担心小女子自家不寻短见,而对公子不利?”小娘又道。 赵柽摇头,心呼怪事,却本就是要放开这少女,此刻也不再犹豫,起身道“解开绳索,难免碰触,刘小娘你切莫多心。” 少女不语,只是双眼瞅着赵柽,直如剪水一般。 赵柽走过去,欲解那绳索,却是个欢喜窟独有的结扣,弄了几下没寻到关窍,便要滑出短剑来割,这时少女道“此扣唤作子午扣,公子需如此这般……” 赵柽依言,果然松了绳索,未免一时沉默,不知道说些甚么言辞才好。 少女揉了揉手腕和身上久绑酸痛处,站起身,却是窈窕有致,只见她背着手在这室内走上一圈,看得赵柽更是纳闷,愈发猜不透她有何意图。 少女活动罢了,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望着酒菜点心,道“公子来吃,吃完了有气力,好带人速速逃离这鬼樊楼。” 赵柽闻言扬扬眉,再次看这小娘,见她把桌上碗筷重新摆放,那酒食点心都排得整齐,拿起酒壶筛酒。 见这许多动作,赵柽自是起了戒心,哪里肯去吃喝,少女道“公子不移步动箸,莫不是担心小女子使诈,且请放心便是,万万不敢加害公子。” 赵柽哪里信,只觉眼前少女迷雾重重,纵然是他也推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让了让,便看着少女自家吃喝。 却是这少女如小猫一般,姿态甚是乖巧,边吃边小声说些地下沟渠之事,最后竟是言了,想要出去当走南方,盖无太多阻碍。 赵柽疑惑道“你且辨认得了方向?” 少女嘴里塞着小块糕点,含混道“天生有此本领。” 赵柽愈发看不透少女来历,试问道“你如此大胆,居然想着逃跑,怕是不知乃本公子五千两官银买来,今夜只能好好伺候本公子,若是反抗不从,本公子自有手段教调,还敢想着逃离不成!” 少女吃完一块点心,纤纤玉手轻拍胸口,转头道“公子莫要吓唬,我且说件事与公子听,前面台上那许多鱼儿,并非全部强迫,想这鬼樊楼之地,弱质女子有几人敢不从?大多都已卖到上面,余下并不甚多,适才台上鱼儿有一半本身就是操此生意,不过是赚人胃口,故意惺惺作态罢了。” 赵柽听得不由一怔,回想起那鱼台上的女子,确有咬牙切齿,哭泣流泪,但也有些却是木木然然,眼神闪烁。 少女又道“那半数女子,于外操此生意,哪里能赚这许多银两,在此处作态一番,假意挣扎反抗,却得银更胜外面十数倍!” 赵柽道“你如何得知?”他本待问这少女在鬼樊楼如何周旋保全自己,却总是不完全信她,便没有更多言。 少女道“我自知,公子莫问,盖不欺瞒,便是公子手下携那些女子中,亦有几人非是强迫,公子还是去点拨一番,免得出了差池。” 赵柽闻言吸了口凉气,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却忽然停步回头去看,见少女亦在望他,嫣然一笑“公子快去快回,小女子心中惶恐。” 赵柽不说话,出了门挨个房间敲去,随后低声细细交待,便有那朱小乙恨道“我说却是如何,原来这欢喜楼还做此骗诈勾当,便是无忧洞亦被他们蒙蔽。” 赵柽回房,见少女独坐发呆,两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赵柽只觉此事儿戏,再生试探之心,道“**苦短,刘小娘若是不陪我,五千两银子便自欠下了。” 少女道“切挂在账上,日后方还。” 赵柽佯怒“好大一笔数目,你一小小女子,如何还得?” 少女目光灵动,道“公子却待如何?” 赵柽道“且来侍寝,抵消银两,又带你离开,回去后,做个婢女使唤。” 少女梨涡浅动,背着小手在地上转来转去,却总是不回答,良久,才道“乏了,公子掐算下时辰,我小憩片刻,还请到时唤醒小女子,一起离开。” 说完少女便趴到桌上,竟甜甜睡去,赵柽瞧她模样,欲语还休。 又过了不知许久,未待赵柽召唤,少女径自醒了,揉了揉惺忪双眼,似是美梦犹胧,呢喃道“公子,待走了。” 。 第47章 恶来之谷 赵柽知她古怪,亦不去理,出门挨户询问,果然审出几个并非拐带女子,实是外面暗门子,都一并打晕了捆绑。 众人汇聚,朱小乙道“无忧洞那边不可走,只好原路冲上去,或向南走恶来之谷地界儿。” 赵柽看了看刘小娘,小娘一副低头乖巧模样,他转身道“欧阳北丁家兄弟前方探路,黄孤垫后,手段做得利索些。” 众人依言前行,这鬼樊楼虽然看起来地阔人多,却又哪是军中那等森严地方可比,里面凶徒亡命泼皮无赖,又有几名守规律纪,说是乌合之众亦差不太多,只是好勇斗狠占了地利便宜罢了。 前途看守的欢喜窟门人,个个不是抱着兵刃瞌睡,就是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敞了肚皮,鼾声如雷。 这一路走去,几乎没费什么工夫,都杀死后拖去一旁掩藏,奈何队伍里有几名小娘,纵然性子刚烈,不顾自家性命,但看了这些门人惨死,反而经受不住,有那腿软的,竟不能前行。 赵柽对此自是无奈,倒是那刘小娘,巧言安慰这些女子,言语甚为巧妙,这些女子竟然稳住了心神,那本腿软不能走者,已是勉强行路,那吓得颤颤欲昏者,也壮起了胆量。 赵柽心中称奇,不由愈加注意,一行人走了哪知多远,忽然朱小乙道“官人,过了前面,接连着沟渠就是恶来之谷所在。” 赵柽点了点头,道“可有甚说法?” 朱小乙搔头“只是他们不允无忧洞和欢喜窟门人通过,只能他们一家走就是,但这种瞧就非鬼樊楼之人,只说迷了路,总能放行。” 赵柽瞅了瞅身后一群小娘,道“如此简单?” 朱小乙道“如果遇到那些穿脏衣的,哪怕带了许多人,亦能通过,要是遇见还算干净的,脚上有鞋,衣衫齐全,可会有些麻烦,不过也就是花些银两的事。” 欧阳北上去一巴掌扇在头上“你这厮最初不是说这恶来之谷都是苦力吗?” 朱小乙双手捂头“爷爷,这世道,哪处总有那么几个不干活的就是了!” 赵柽道“你的意思是这些穿干净衣服的不劳作亦有饭吃?” 朱小乙道“就是如此,这些净衣的人,大抵有些奇巧的手段,或会写书信画桃符,所以不出去劳作,亦能活着。” 赵柽看了他眼,便向前走,忽发现不远处地上有个黑洞洞入口“这是甚么所在?” 朱小乙急忙道“官人离远些,那是地下城池穴道的入口,一但掉下去便再也上不来。” 赵柽道“这又是怎么说法?” 朱小乙道“官人肯定听过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的谣词,那下面便是一座地下之城,据说下面还有另外的城池!” 赵柽想了想,眼下这时候东京下面应该埋着唐时的汴州,还有魏时的大梁,可能还有夏时的老丘,确是几座城了。 朱小乙又道“官人你不知,这样的地下入口在鬼樊楼有好几处,无忧洞那边也有,我曾见人掉下去后,连个动静都没有,更勿论喊人来救了。” 后面的丁大蟹闻言两眼冒光,道“公子,我去瞧瞧。” 赵柽道“速去速回!” 朱小乙纳闷“这位爷爷他……” 欧阳北又往他头上拍了一记“少打听,岂是你能知的?” 朱小乙哭丧着脸,抱头鼠窜。 片刻,丁大蟹归来,冲赵柽点了点头,赵柽也不去问,只是下令继续向前行。 前方沟渠又开始宽阔,且水槽中隐隐有水声,显然这东京城地势颇有些北高南低的意思。 进入这方渠道没几步,前面传来吆喝声,赵柽看去,见是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子,手上各持一根木棍儿,那棍头处胡乱穿插了几枚钉子,权做武器。 朱小乙自知表现机会到来,蹿前一步道“可是恶来之谷的哥哥?” 那两人其中一个答话“你又是哪个?” 朱小乙作揖道“两位哥哥,我们乃是地上人,下来欢喜窟营救被拐带的亲眷,刚在那边好一场厮杀,却是出不去了,想要从这里借路经过,还请两位哥哥行个方便。” 两人瞪眼瞧了瞧,这边总没有欢喜窟那里明亮,虽也点了便宜的菜油灯,看东西却不真切。 两人只瞧了个大概,看出有许多女眷,心中寻思没什么道理会是奸细探子,其中一个打赤脚的道“欢喜窟那些杀千刀的,丧尽天良做天下最恶事,你们却也是胆大敢下来寻人,我这边放你们一条路,赶快离去吧!” 赵柽看这汉子一身褴褛,甚至听得他肚中“咕噜咕噜”乱叫,不由暗叹了口气,道“走吧。” 一行人通过,顺着渠道继续向前,路上却不是空无一人,那往往凹陷处,便有人居住,更有三五人在一起,盖着同一张草帘,地下阴冷,直冻得哆哆嗦嗦,又遇执夜手持钉棒汉子,朱小乙上前诉说一番,便即放行。 朱小乙估算着距离,献殷勤道“官人,每个沟渠相隔一段路程必有向上出路,算下来再有百多丈就会到下一个明渠水口。” 赵柽不言,待又走了些路,忽现出几十人,这些人除了棍棒亦有刀枪兵刃,为首的衣服干净,甚至还穿了双崭新的鞋子。 赵柽皱眉瞧了瞧朱小乙,朱小乙脸色难看起来,低声道“官人,没想到真格遇见净衣的人,这净衣居然还是个九袋!” 赵柽仔细看去,原来这为首之人的衣服下方打了层层彩色布丁,却不是衣服破损,而是故意补了九层,是为九袋。 朱小乙道“官人,那脏衣的九袋乃是背在身后,这净衣只是前面几个布丁。” 说完后,他赶忙上前兜搭,将之前一路所讲的话复述一遍。 却见为首的九袋净衣并未理睬,只是道“火把打起来!” “呼啦”一声,火把点亮,惊得两旁躲在暗处睡觉之人纷纷坐起,揉眼不知何事。 却看那为首的净衣约莫中等年纪,面皮白皙,留着八字短须,正借火把朝这边张望。 众人皆不言,却看净衣在众小娘身上扫视一番后,冷笑道“休要谎话骗我,定是欢喜窟派来的奸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 第48章 路遇风波 朱小乙闻言立时变了颜色,争辩道“这位恶来之谷长老,你瞧我们哪里像奸细?又怎会有这许多小娘前来做奸细?” 净衣哼了一声,不耐地看他一眼,目中光芒又落在小娘身上,道“便是你,我亦曾在欢喜窟瞧过,你可不是唤作张三?” 朱小乙目瞪口呆,砸吧几下嘴,道“长老哪里在欢喜窟瞧过我?” 净衣嘴角露出一抹揶揄“如何没瞧过你这败类,上次开战时,你躲在后方用暗器射我,幸亏本长老手段高强,躲了开去,原来你不是叫做滚地鼠张三吗,居然胆大包天来这里做奸细!” 朱小乙瞪着眼珠,直觉得比被欧阳北打头还要冤枉几倍,不由跑回赵柽身前,委屈道“官人,小的真叫朱小乙,且不是那净衣说的滚地鼠张三!” 赵柽不理他,眯眼瞅着对面,倒也没瞧出对方有什么拳脚根底,只是人多了些,足有几十名。 净衣眼神阴冷,大声道“尔等欢喜窟败类,平日里拐带女子孩童,无恶不作,今日好胆儿来当奸细,却被我撞上,还不快快束手,留尔等一个囫囵尸体!” 欧阳北凑到赵柽身旁,低声道“公子,可要杀出去?属下擒这杂碎!” 赵柽思索几息,才要点头,忽然那边传来个苍老声音“包长老,你这却是在做甚?” 众人观看,原来是那沟渠的后方又走来十几人,为首一名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沧凉,穿着碎旧烂衣,身后用麻袋片重叠了几层,手拄根绿竹棍,正在皱眉瞧着那净衣。 就在这时,朱小乙“嗖”一声上前,开口叫道“这位恶之谷的长老,冤枉啊!” 他嘴片儿薄,说起话来飞快,立时将之前说的复述一遍,接着又把净衣污蔑之事讲了出来。 那净衣脸色铁青,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老者挥手打断,直待朱小乙说完,净衣才叫出声“你们就是欢喜窟的奸细,到这里探查,意图不轨!” 朱小乙猛地蹦了回去“你这长老毫不讲理,凭空污蔑我等庶民,与那欢喜窟无忧洞又有甚分别!” 净衣气得就要前冲,老者道“包长老,你这是干什么?事情我已听清,这些人哪里像是奸细?你莫不是要把我们这些人与那两家恶门并列吗?” 包长老扭头道“孙青河,孙长老,你又懂甚么,我说这些人是奸细,就一定是!” “包长老,你这样说就有些……”老者旁边一名大汉开口,这大汉同样褴褛衣衫,打着赤脚,背着口袋。 “混账,吕丘你什么身份,我与孙青河讲话,又哪有你插嘴的份?”净衣喝道。 名为吕丘的大汉闻言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直跳,却没有再言语。 老者孙青河道“包长老,你我脏衣净衣间的恩怨,又何必迁怒下面人,我适才听那名小哥说了,乃是前来拯救亲属家眷,我们不帮衬一番也就罢了,却要硬污他们是奸细,看你模样还要打杀,这却是违了我们恶来之谷的初衷!” 净衣包长老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他偷眼看了众人后面的小娘,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孙长老,听你如此一说,我心中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亦是我糊涂了。” 老者点头道“我就知包长老乃是个明理之人,我们恶来之谷尽皆可怜,那些被欢喜窟拐带的同样是可怜人,老朽以为,可怜人又何苦难为可怜人呢。” 净衣点头道“可怜人何苦难为可怜人,不错不错,想不出孙长老还有如此见地,真是让包某佩服,对了孙长老,我适才忽然想到一事,想与你相商。” 老者见净衣听自家劝,不由露出笑意,道“包长老何事相商?” 净衣叹气道“乃是最近我想到个法子,可暂解决粮食不足烦恼。” 老者顿时愣道“到底是何法?包长老这却是功德无量了!” 净衣道“孙长老还请附耳过来,此事不宜泄露啊!” 老者心中急切,快走几步来到净衣身前,却听净衣低声道“这法子容易得紧,想要粮食够吃,你们这些泥腿子去死便是了!” “啊?”老者闻言一惊,未待说辞,便见一把匕首深深刺进腹中,那净衣脸面凶恶,犹自用力搅了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