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宠妾灭妻?嫁你死对头后凤仪天下》 第1章 主母重生 姜云笙顶着红盖头,宽大喜服袖口下的手骤然握紧。 她一把掀掉盖头,环顾四周。 屋内香板红檀,红烛摇曳,高挂的红绸和贴在窗上的“囍”字刺得她双目发疼。 丫鬟繁霜坐在一边低声啜泣,见她站起身,连忙上前:“小姐,这红盖头不能自己掀呀!世子还没来呢!” 姜云笙凝视眼前哭得满是泪痕的丫头,终于接受了自己重生的事实。 而且还是重生到了她的成亲之日。 她握着繁霜的手,嘴角勾起一抹冷冷的弧度。 上一世,姜云笙也是嫁给了靖安侯的嫡子萧翊风。 这门亲事本就是一场并非你情我愿的联姻,但是她仍然为了府上操劳一生,到了却被萧翊风的好友下毒! 她那世子夫君为了权势,将唯一的解药给了别人! 他早就知道姜云笙中毒,但从未想过给予她半点活下去的机会!硬生生让她在侯府等死,直至毒发身亡。 死之后,姜云笙的魂魄一直没走,尸体三天后才被人发现! 萧翊风看到她的尸体时,竟然笑了,怀里抱着他的新欢,漫不经心道:“你看,进了侯府也不一定就有好日子过的,你还要跟我吗?” 新欢娇滴滴地倚在他的胸口,温声细语道:“世子待我好就够了,进不进侯府都不重要。” 姜云笙又亲眼看着他在自己死后,亲自带兵去抄了她满门,爹跪在他身前,难以置信地问他为什么,他只冷冷一句:“姜云笙已死,你我两家再无交情,谁会嫌手上的权力多呢?对吧户部侍郎大人?” 漫天的大火,满屋子的尸体,是姜云笙上一世最后的记忆。 如今重生归来,她要让萧翊风血债血偿! 繁霜的手被姜云笙握得发疼,却不敢有半句怨言,只小心翼翼看她:“小姐” 她是姜云笙的贴身丫鬟,从小就伺候她,但从未见过小姐这般骇人的模样。 姜云笙闻声,敛了神色松开手,将头上的朱钗尽数摘掉。 她记得上一世和萧翊风的成亲之日,府上还从侧门抬进来一个妾室,新婚夜,萧翊风就是在她那里过的。 那小妾从此在府上嚣张得不可一世。 而身为正妻的她,却成了一个连夫君都不愿碰一分的笑柄。 “世子可是去了秀娘那儿?”姜云笙把喜服脱下扔在床上,并把袖口挽起来。 繁霜怒不可遏:“可不就是去了那狐媚子的屋!” 姜云笙目光微沉:“繁霜,去给我打盆水来。” “小姐?”繁霜疑惑,“您不再等等了吗?可是要洗漱歇了?” “快去。” 繁霜不敢多问,出了屋去打水。 姜云笙站在长廊下候着,水打来之后,她接过来,步履飞快的往偏房走去。 偏房的灯还亮着,越靠近那间屋子,姜云笙嘴角的笑意愈发讥讽。 一个妾室,还妄想踩到她的头上? 门口守着的家仆见状,想要上前拦着。 “拦我者,家法伺候。” 家仆面面相觑,老实退到了一边。 萧翊风再如何不待见她,她是府上主母身份的事实不会变。 姜云笙站在门口,依稀听到屋内传来女人的娇嗔和男人的低声诱哄。 她门也没敲,直接抬脚就踹,门板竟被她踹得微微发颤。 床上的女人尖叫一声,拉过被子盖到自己身上,却还是露出裸露的肩膀和锁骨。 姜云笙轻门熟路地走过去,看也没看,一盆水直接扑了过去。 “放肆!” 女人身边衣衫半敞的男人瞬间暴跳如雷。 萧翊风站起身,薄薄的里衣被水完全浸湿,贴在健硕的胸膛上,身体肌理被勾勒得淋漓尽致。 他的脸上还沾了水珠,发丝也湿了一半,水珠顺着俊逸的脸上往下滑。 “你发什么疯?!”萧翊风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深邃如墨的瞳孔里满是怒意。 姜云笙并没有因为他这张脸而心动半分,转而朝着床上的女人,轻蔑道:“劳驾,你的声音小一点。” “还有。”她把盆扔到地上,看向萧翊风,伸手戳着他的胸膛,“什么人都往府上带,只会害了你。” 萧翊风上前一把掐住她的喉咙,嗓音低沉而狠戾,“你信不信我现在就把你赶出侯府?你别以为你做了侯府主母就能放肆!” 姜云笙昂着头,丝毫不畏惧,清冷的眸子里满是倔强。 萧翊风盯着她鼻梁上那一点如玲珑欲坠的小痣,蓦然笑了,松开手退回去把被子一把掀开。 女人连忙捂住胸口,哀怨地看着他:“世子” “你想看吗夫人?”萧翊风嘴角带着玩味,将松松垮垮的衣袋又解开一些,“我和秀娘还没开始,要不给你找个凳子,你坐着看,省得站得腿酸。” 姜云笙轻瞥他,“夫人”二字简直就是对她的侮辱!然而她并不会像上一世一样忍气吞声。 “繁霜,给我找个凳子来,记得垫上软垫。” 繁霜跑出去吩咐人抬来一张太师椅,上面垫了厚厚一层软垫,甚至配上了一条毯子。 姜云笙把袖子放下来,坐在椅子上,翘起一条腿,微微颔首:“开始吧。” 萧翊风拧起眉头,这个女人向来逆来顺受,今日怎的敢和他作对了? 他再如何风流,也不可能当着别人的面做那事,尤其此人还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原本只是想让她识趣一些,谁知对方直接顺着他的意,倒是让他有些下不来台面。 屋内气氛僵持着,姜云笙倚在扶手上,抬手掩面打了个哈欠,轻描淡写道:“怎么还不开始?该不会是世子不行吧?” 屋内屋外的家仆和侍女都低下了头。 这种事也是他们能听的吗? 床上的女人一手捂胸,一手去拉扯萧翊风的袖子:“世子” 萧翊风脸色铁青,狠狠拂袖,不耐道:“滚!” 女人被吓了一跳,缩在床脚掩面哭泣。 繁霜跑进来,微微俯身:“世子,夫人,老夫人来了。” 萧翊风神色微凛。 这么大的动静,不惊动她才怪。 “闹什么呢?”老夫人柳氏雍容华贵,手握佛珠,即使两鬓斑白也难掩大家闺秀之气。 她走进屋内,就见自己的儿媳坐着,儿子站着,床上的女人哭着。 靖安侯府家风向来严谨,从未出现这般状况,柳氏脸色骤变,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姜云笙起身行礼,低眉顺眼,乖巧得毫无刚才的跋扈之姿:“娘,夫君新婚夜留我一人,来的却是妾室的屋子,我心有不甘便寻了过来。” 她委屈地看了一眼床上的女人,“但未曾想到妹妹竟如此花容月貌,相比之下姐姐倒是逊色三分,夫君来这里也是应该的。” “只是”姜云笙咬咬嘴唇,眼泪挂在睫毛上,“夫君竟要我看着他们洞房,笙笙心里难受,却不敢不从呀。” 柳氏登时气得怒目圆睁,瞪向萧翊风,手中佛珠直接砸了过去:“胡闹!” 萧翊风平日纨绔,却不敢对着母亲放肆,他没躲,佛珠砸在他的额头上,发出沉闷的声音。 萧翊风一直有很多风流迹事,柳氏是知晓的,萧家和姜家联姻,他心有不快,她也知晓,遂答应他成亲之日把妾室从侧门抬进府内。 那妾室名叫秀娘,是冀州城教坊司里的女子,卖艺不卖身,萧翊风喜欢得紧。 可这新婚夜,夫君在别的女人屋内厮混,留正妻一人独守空房,简直是没规矩! “混账东西!”柳氏破口大骂,“你当真是被这狐媚子迷了眼!教坊司里的女人,能是什么好货色?笙笙出自名门,清清白白,你倒不稀罕了,你脑子被门夹了吧?” 秀娘听到被这般折辱,低着头不发一言。 萧翊风的脸上浮现出不耐,“娘,儿都说了多少遍了,秀娘她不是你说的那种女子,她就是一个弹琵琶的。” 柳氏怒目而视,看向秀娘:“身为妾室,不好好劝慰丈夫与正妻和睦,倒一门心思勾引争宠,我靖安侯府不可能留你这种心术不正的女人!” 秀娘一瞬间慌了神,下床跪在柳氏面前:“老夫人,我没有勾引世子,我没有啊!” 柳氏往后退了一步:“来人!把这教坊秀娘撵出府外,别让我再看到她!” 第2章 你我和离 门外高大魁梧的家丁走进来,一人架着一边,把秀娘直接拖了出去。 凄惨的哭声响彻整个后院。 姜云笙一直冷眼旁观。 活该。 柳氏拉着她的手:“笙笙,日后翊儿欺负你,就跟娘说,娘收拾他。” 姜云笙轻扬嘴角:“知道了娘。” 柳氏指着萧翊风的鼻子:“混账东西,把我的佛珠捡起来!” 萧翊风沉着脸默默捡起脚上的佛珠递给母亲。 柳氏拍拍姜云笙的手背,劝慰道:“好了,这天也不早了,你和翊儿早些休息。” “娘,我送你回房。” “不必了,我自个儿回去。” 一场闹剧落幕。 柳氏走远后,萧翊风冷笑:“姜云笙,我还真是小看了你,敢跟我耍心眼?” 姜云笙没那么好脾气:“我敢的事情多了去了,世子想试试的话,就尽管多招惹招惹我。” 她冷哼一声,领着繁霜回屋。 “小姐,你好厉害!”刚回屋,繁霜就忍不住了,“那秀娘被老夫人亲自教训,当真解气!” 那一盆水泼过去,姜云笙的衣服下摆也沾了水,“今日的事休再提,我要洗个澡,给我拿点柚子叶。” 重生还是遇见了那个男人,真是晦气,得洗一洗。 沐浴过后,神清气爽。 姜云笙坐在梳妆台前梳头,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以为是繁霜:“繁霜,不必伺候了,你快下去歇着吧。” “那换成为夫伺候呢?” 姜云笙心里一惊,视线看向桌上的铜镜。 萧翊风站在她身后,眼里都是戏谑。 她秀眉微蹙:“你来干什么?” 萧翊风往前走一步,弯腰凑在她的颈间,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嗓音里带着笑意:“新婚燕尔,我能干什么?” 对方温热的呼吸洒在皮肤上,姜云笙浑身起了鸡皮疙瘩,厌恶地别过头去,起身就要走。 不料手腕却被萧翊风扣住,用力一扯,从身后将她抱在怀里。 姜云笙浑身都在抗拒,挣扎之下,素纱亵衣滑下一边,露出整个肤白细腻的肩头。 萧翊风俯身,脸埋进了她的颈窝:“沐浴了?怎么不等夫君一起?” 姜云笙忍无可忍,直接反手拧住他的耳朵,用力往前拉扯:“放开!” 萧翊风的左耳传来一阵痛楚,闷哼一声就松了手。 然而姜云笙并没有打算放开,又微微拧了半圈。 萧翊风瞧准时机,在她腰间戳了一下。 姜云笙浑身一颤,手上力度骤减。 萧翊风立马弯腰将她抱起来往榻上走去:“我是你的夫君,对你如何还要请示?” 她被扔在榻上,不小心磕到了后脑,眼圈瞬间红了。 萧翊风一愣,玩味的笑也收敛了,单膝跪在床沿凑过去:“撞到哪了?” “滚!”姜云笙一手揉着后脑,一手去推他,“别来烦我!” 从未有人敢这般对他大声吼叫,萧翊风没了耐心。 上前扣住她的手腕将她压在榻上,低头厉声道:“行啊你姜云笙,把秀娘赶走,我如你所愿来了你的屋子,你这会儿倒是像贞洁烈女,你还要在母亲面前演多久?” 姜云笙原本还在挣扎,听了这番话后便停了动作。 她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世子,那秀娘的出身,你当真不嫌弃?” 萧翊风眼眸幽深:“秀娘只卖艺,不卖身。” “你天天守在她的身边?”姜云笙反问,“你寸步不离?” 萧翊风神色阴沉:“你是何意?” “我好心提醒,世子怎的还动气了?”姜云笙挑眉,“有些病,短时间内是看不出来的。” 萧翊风脸色变得极其难看,感觉浑身像被泥巴糊了一层:“你以为我会怕?” 姜云笙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秀娘与世子这般情意绵长,真是羡慕死人了。” 萧翊风居高临下地凝视她:“姜云笙,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什么心思,嫁进靖安侯府,成了世子夫人,你爹娘笑掉大牙了吧?现在我上了你的床,你真以为你和侯府平起平坐了?” 他说的话刺耳又难听。 姜云笙侧头看他,脸上依旧平静得很:“哦,既是受了这么大委屈,那你去跟侯爷和老夫人说,你我和离。” 萧翊风狞笑一声,手背从她的脸上轻轻抚过,带着轻浮的意味,“你陪我一晚,我便成全你,你我就做个一夜夫妻,尚且干净利落。” 姜云笙柳眉倒竖,一把将他的手挥到一边,“无耻!” 萧翊风陡然发狠,垂首盯着她的眼睛,“你和母亲合伙把我的女人赶出府外,如今已过了宵禁,她一个弱女子在街上有多危险,你知道吗?” “那你就去追啊!”姜云笙发丝散开,眼角因怒意而微微发红。 她轻挽嘴角,讥讽道:“在这里与我说得这般情深意长,有这时间不如去给她安置个住处。” 这句话直接戳得萧翊风哑口无言,他松开手坐到床边,把鞋一脱,直接躺了上去。 姜云笙抬脚就踹,被他眼疾手快地握住脚踝,“我不想碰你,但是若你还胡闹” 他的目光落在她裸露的胸口和肩膀,微微眯起眼睛。 姜云笙拉过被子盖在身上,挪到最里面背对他,咬牙切齿地闭上眼睛。 萧翊风冷笑一声,也翻身背对。 一夜无眠。 翌日,姜云笙迷迷糊糊睁开眼,身边的萧翊风早已不见了踪影。 她坐起来将昨夜发生的事回忆一遍,眼底讥讽更甚。 “繁霜。”她下床穿好鞋,将繁霜叫进来,“几时了?” “小姐,刚过辰时。”繁霜捧着一袭淡紫色彩绘广袖长裙走来,“今日得去给老爷和老夫人请安。” 姜云笙打了个哈欠:“萧翊风呢?” “奴婢不知。”繁霜给她挽发髻,“就看到他天刚亮就出府了。” 正说着话,萧翊风进来了。 身后的家仆捧着一件青色衣裙跟着走进,放到了姜云笙的床上。 萧翊风倚在一边,上下打量她:“这件不好看,换掉。” 繁霜将一支朱钗插进姜云笙的发髻:“世子,夫人身上的广袖裙是老夫人赐的。” 萧翊风一记冷眼看过去,繁霜噤了声。 他上前把青色衣裙放在姜云笙的腿上:“紫色太招摇,我看这件青色的就好看许多。” 姜云笙垂眸,青色的轻纱上绣着莹白的花,确实很清新。 不过既然是萧翊风送来的,那绝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她将衣裙拿起来,一股香味窜进了她的鼻间。 这股味道她很熟悉,是秀娘身上的。 第3章 谁输谁赢 姜云笙心里冷笑。 不愧是郎情妾意啊。 萧翊风竟然拿秀娘穿过的衣裳给她,让她穿着去给公婆敬茶。 真够自欺欺人的。 不过既然都送来了,那她得好好演一出戏才是。 “世子真有眼光,这件青色的清新却不失端庄,倒是显得我身上的太过惹眼。”姜云笙起身轻笑,“还得是夫君想得周到,我这就去换上。” 她的身形和秀娘的相似,穿起来非常合适。 繁霜气鼓鼓的把紫色那件收好,噘着嘴不说话。 姜云笙给自己戴上耳坠,最后打量一番,跟着萧翊风去前堂敬茶。 靖安侯和柳氏坐在椅子上,一脸慈爱地看着儿子和儿媳并肩走来。 待走近后,柳氏眼尖的发现姜云笙的眼睛发红,面色不佳。 她朝着把茶已经端来的下人摆摆手:“等等。” 姜云笙微微抿唇,开始了。 “笙笙,你的眼睛怎的这么红?”柳氏伸出手,“快过来娘看看。” 姜云笙上前,握住她的手,刚要开口,话还没说出来,眼泪就砸下来了。 这一下可让一旁的靖安侯萧铮也一头雾水了。 “怎么哭了?”柳氏给她擦掉眼泪,瞪向还站着的萧翊风,“你又做什么糊涂事了?” “儿什么也没做啊。”萧翊风一脸无辜,眼神却不怀好意的投向姜云笙,“娘,你可别什么都赖我,别被某些人骗了去。” 柳氏上下打量着姜云笙。 她身形高挑,青色衣裙将她的身形勾勒得玲珑有致,腰身更是盈盈一握,怎么看都是一副绝尘拔俗之姿。 只是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挂着泪滴,叫人心疼不已。 “娘。”姜云笙跪了下去,声音哽咽,“娘将我视如己出,什么好东西都想着笙笙,笙笙嫁过来毫无怨言。” 她哭得梨花带雨,就连一旁的萧铮都有些动容。 她握着柳氏的手,声音里带着哭腔:“笙笙虽是一介女流,但亦有傲骨,容不得遭这般践踏!” 见她说的话这般严重,柳氏也急了:“发生什么事了?你给娘说啊!” 姜云笙低着头,嘴角扬起一抹冷意,没有人察觉,再抬眼时,又是委屈巴巴的一张脸。 她抬起手:“娘,您闻闻,可熟悉?” 柳氏凑过去闻了闻她的袖子:“这” 姜云笙的眼里闪过一丝狠戾:“娘,这件衣裙上的味道,是秀娘的!” 萧翊风神色慵懒,眼尾轻挑,“呦,这么惦记秀娘呢,若是夫人想她,我把她接回来便是。” 姜云笙吸吸鼻子,柔柔弱弱,楚楚可怜,“这香料只有教坊司的老妈妈会从西域引进,客人闻了有催情的效果,笙笙是医女,怎会闻不出来?” 柳氏和萧铮的脸色骤然变得难看起来。 姜云笙站起身,声音清冷:“即便这不是秀娘的衣裙,那也是教坊司的,世子让我穿这身衣服来见爹和娘,分明就是把我看作坊内女子,这般折辱,我无法接受!” 萧铮已经气得握紧了手:“萧翊风!你这个混账!” “我姜云笙清清白白,怎能让人这般辱我?侯门主母,不当也罢!” 她退后几步,跪在柳氏和萧铮身前,低头叩首:“请侯爷老夫人允许民女姜云笙与世子萧翊风和离。” 柳氏慌了神,上前扶起她:“笙笙,怎的就要和离了?离不得啊,离了对你的名声也不好。” “所以老夫人只顾名声,不顾笙笙死活?” “哎呀,什么死不死的,休得胡说。”柳氏扶着她的手腕,“先起来,这件事是翊儿不对,娘和爹一定给你个说法。” 姜云笙见好就收,就着柳氏的手起身,偏过头去抹掉泪水,神色冷漠的看向萧翊风。 萧翊风紧紧盯着她。 好啊,这个女人演得真好。 “若她早就知道是教坊司的衣裙,为何还要穿上?”萧翊风恨不得现在就把她捏死。 “逆子!”萧铮已经取来了鞭子,用力挥向萧翊风,“笙笙素来脾性温和,定是你逼着人家,见人家好欺负,你就做出这种混账事!真是给侯府丢脸!” 靖安侯萧铮戎马一生,军人的血性尚在,最见不得欺凌弱小。 如今这事发生在他的儿子和儿媳身上,自然无法接受。 萧翊风功夫了得,在鞭子抽来之前就已经躲开。 那一鞭子甩在了堂前花草上,洒落一地残枝败叶。 萧翊风只敢躲,并不敢对父亲还手。 这次是他疏忽了,原本确实是想要用秀娘的衣裙折辱一下姜云笙,没想到却忽略了衣裙身上的香气,更没想到,姜云笙会直接当着爹娘的面告状。 还委屈得一脸泪水,和昨晚沉着冷静的她判若两人。 萧翊风咬牙切齿,这个女人不简单。 “逆子受死!”萧铮追着他从前堂追到后院,又从后院跑回来。 萧翊风终于不躲了,硬生生挨了一鞭子,后背顿时皮开肉绽。 姜云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面上毫无波澜。 那一鞭子,怎能抵得上她曾经受过的苦难? 她毒发时,浑身如凌迟一般,疼痛入骨,那个时候,萧翊风正因为自己笼络了一方势力喜上眉梢,在教坊司花天酒地! 不够,这都不够! 柳氏见儿子已经被打了一鞭,便上前拦住萧铮。 萧铮把鞭子卷在手上,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还不向笙笙认错?!” 萧翊风沉默不语,眼神阴鸷。 让他给一个心机女道歉?不可能! 姜云笙面容寡淡,仿佛在看一场与她无关的闹剧。 闹到这个地步,也该收场了。 柳氏见她神色松了一些,便上前拉住萧翊风,低声说道:“去,跟笙笙好好说话。” “行。”他的嘴角缓缓拉开一个戏谑的弧度,拉住姜云笙就走,“爹,娘,这是我们夫妻之间的事,我们回屋好好说。” 他力气极大,姜云笙的手腕被拉得生疼,脸上却无异样,任由男人将她拉进屋内。 门被用力合上,萧翊风将她抵在门上,声音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你真厉害啊,鼻子能闻出这么多东西,你是狗吗?” 姜云笙不怒反笑,伸手抚到他的背上,顺着那道血痕缓缓下滑。 萧翊风的喉头动了动,背上传来又疼又痒的感觉。 他听到姜云笙说:“世子被爹一鞭子抽到的时候,可曾想过我这般辱我,我也会疼?” “你疼在身上,我疼在心里,谁输?谁赢?” 萧翊风看进她的眼里,在她的眼中看到了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花。 第4章 聘礼少了? 姜云笙本就有倾城之貌,在嫁进侯府之前,上门说媒的能把姜家的门槛踏破。 若不是妹妹瞎了眼睛,萧翊风不愿娶,便换了她嫁到侯府。 早知如此,姜云笙宁愿孤寡一世,也定不会嫁给这种心肠歹毒的男人! 她一把将萧翊风推开,冷笑着抹掉眼角的泪。 方才那场闹剧上,她哭得眼睛都疼了,在这个男人面前,她绝不会再掉半滴眼泪。 萧翊风被她推到一边,看着她走到床上坐下。 他向来心高气傲,从来都是别人对他点头哈腰,可这次却连续被同一个女人耍了两次。 屋内安静得只能听见二人的呼吸声。 萧翊风身上伤口还疼着,需要去处理。 他忍着怒意拉开门走出去,反手用力将门甩上。 阳关透过窗洒进,姜云笙却觉得浑身冰冷。 她此时很冷静,知道如果继续接二连三的得罪萧翊风,她的日子不会好过。 日子还长,她有的是时间和他周旋。 房门被再次推开,萧铮和柳氏走进。 她起身行礼:“爹,娘。” 柳氏拉着她坐下:“笙笙,翊儿虽然做了糊涂事,但也被他爹抽了一鞭子,你就别气了啊,和离的事,也不准再提。” “是啊。”萧铮附和道,“你我两家是世交,切莫因为那个混账伤了两家和气。” 姜云笙垂下眼睑:“爹,娘,这件事我也有错,不该当着家中那么多人放肆。” “谁敢说出去?”萧铮一甩鞭子,威风凛凛。 萧翊风从门外路过,正好听到父亲说的话。 他站住身子,往里睇了一眼。 那个女人眉眼温顺,又是一副乖巧面孔。 就连他那个向来脾气暴躁的父亲也在她身前轻声说话。 这是被灌了迷魂汤了? 他冷哼一声,拂袖而过。 虽是闹了一场,但该有的礼数还是要有。 姜云笙让繁霜去取了上好的茶叶,亲手泡了之后去给公婆敬了茶。 这就算是真的嫁进侯府了。 “小姐,今日要去医馆吗?”繁霜把她换下来的青色衣裙团成一团,准备拿去烧掉。 “去。”姜云笙换了一身衣裳。 上一世,她为了把府内上下都打理好,她名下的医馆只能关掉。 这一世,她断不可能再葬送掉自己的天赋和事业。 她迟早有一天是要离开侯府的,在那之前,她得有足够的钱财,这样才会有离开的底气。 医馆就在冀州城北,坐马车过去也就半柱香的时间。 姜云笙刚走进去,在里面看诊的百姓都朝她围过来。 “姜大夫,听说您新婚了?恭喜恭喜啊。” “姜大夫和那世子当真是郎才女貌,般配得很。” “姜大夫怎的今日才来?我家小儿嚷嚷着只让你扎针呢。” 姜云笙跟往常一样,给城内的百姓看诊。 她医术了得,且收费也比别处要便宜许多,所以医馆的名声很好,愿意来她这里看病的人也很多。 半日下来,她未曾休息片刻,直到馆内的人变少了,她才得空喝了点水。 在医馆就事的大夫收拾好东西,陆续回了家。 姜云笙把账簿拿来细细看了一遍。 在她和萧翊风成亲的这段日子,馆内的生意还不错。 她又点了药房的库存,尚且还够。 “小姐,现在回府吗?”繁霜给她揉着胳膊,“若是现在回,我就去后院叫车夫。” “不回。”姜云笙拿起一旁的医书翻开,“府上现在没什么事是需要我操心的。” “那若是回去晚了,老夫人会说的吧?” “无碍,就说医馆太忙,耽搁了。” 繁霜只好作罢:“小姐,我去对面香满楼给您买点吃的吧?” 姜云笙一天未进食,确实有些饥饿,“好,点两份,你跟我一起吃。” 繁霜“哎”了一声,轻快地跑出医馆。 姜云笙闲来无事就喜欢把医书翻来覆去地看,毕竟干的是救命的生意,若是没有精湛的医术,这个医馆不敢继续开下去。 繁霜很快就回来了,她冲过去,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姐,我看到,我看到” “看到什么了?慌慌张张的。”姜云笙慢条斯理地翻过一页,“慢慢说。” 繁霜咽下唾沫,指着对面的香满楼:“我看到世子带着那个秀娘,在香满楼里吃饭哩!” 姜云笙面不改色:“吃就吃呗,人家开门做生意,还要看身份来赚钱吗?” “小姐!”繁霜趴在案上,“你不生气吗?昨儿个老夫人才把她撵出去,今日就又勾搭上世子了!“ “为何要气?”姜云笙挽起袖子,提笔在医书上批注,面上平静,“而且你有证据,是秀娘勾搭的世子?万一是世子自己凑上去的呢?” 繁霜张着嘴,半晌说不出话来反驳。 萧翊风最喜欢浪迹风月场所,城内上下谁不知。 甚至不惜一掷千金,曾经只为博美人一笑的事传了个遍,那美人却命不好,一场风寒直接把她送走了。 姜云笙拎得很清,在两人都相安无事的情况下,她不会贸然和他起冲突。 繁霜趴在一边看她写字,估摸着点的菜差不多快做好了,又跑出去。 姜云笙喊了一声:“繁霜,顺道把门带上,不看诊了。” 门刚被合上不久,又被推开了。 她忙着写批注,以为是病人见馆内还亮着灯才推门进来,她没有抬头:“不看诊了,明日再来吧。” 她话音刚落,一道男声学着她说话:“不看诊了,明日再来吧。” 这个声音熟得不能再熟。 她抬眼看去,萧翊风携着秀娘已经走了过来,秀娘看上去脸色不太好,嘴唇没什么血色。 姜云笙从容不迫地放下笔:“来看病?” 她说话的声音不温不火,秀娘却觉得她话里有话,脸色变得更白。 她坐在台前,身上的香味传到姜云笙的鼻间,和她早上闻到的味道一模一样。 这萧翊风可真痴情啊,跟着魔了似的。 姜云笙把袖子放下来,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看诊时间已经过了,按照规矩,闭馆后大夫接诊,诊金翻倍。” 萧翊风讥讽道:“侯府给你家的聘礼还少了?” “没跟你说话。”姜云笙的目光落到秀娘的脸上,“我是跟这位如花似玉的姑娘说话。” 秀娘捏着手绢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回忆起昨晚被泼的那一盆冷水,至今觉得身上还透着凉意。 萧翊风花重金把她赎出来,还把她娶进府内,虽然是个妾室,但是她也满足了。 原本能够过上好日子,一切都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搅和了! 第5章 过继给你 仗着萧翊风冒着被侯爷和老夫人惩罚都还要来见她的宠爱,秀娘坐直身子,把手中一块玉佩扔过去。 玉佩砸在姜云笙搭在桌上的手背上,弹到一边打了个圈躺下了。 她的手背被玉佩砸红了,白皙的皮肤上,那一抹红尤其显然。 姜云笙笑着把玉佩拿起来放到一边:“不好意思,医馆只收真金现银。” 秀娘声音刻薄:“那是玉,比银两值钱多了,真不识货。” 姜云笙也不恼,将玉佩往前推了推:“我不识玉,看不出它的价值,若要看病,先付诊金。” “你!”秀娘咬着牙,却不好当着萧翊风的面发作,只眉眼温顺,轻轻扯了扯他的袖子,“世子,怎么办呀?秀娘胸口好闷。” 繁霜拎着食盒进来,正好听到这句话,撇了撇嘴,朝天翻了个白眼,去了后房等着姜云笙。 萧翊风扔过来一个金元宝:“若是看不好秀娘,你这医馆也别想继续开下去。” 姜云笙把金元宝收下,做了个“请”的姿势:“还请把手附上来。” 秀娘伸出手去让姜云笙把脉。 姜云笙沉着脸,时不时的皱皱眉,又“嘶”几声,一副病人得了疑难杂症的样子。 秀娘心里一紧。 姜云笙换了只手按上去,一言不发。 萧翊风双手环在胸前:“别跟我装神弄鬼,不能治就早说。” 姜云笙无视他,问道:“你上次月事是何时来的?” 秀娘突然慌了神,说的话磕磕巴巴:“这这关月事什么事?” 姜云笙收回手,瞥了萧翊风一眼:“世子,你要听吗?” 萧翊风一脸不耐:“废话少说。” “啧啧,你儿真是福大命大,你的身子虚成这样孩子都没掉。”姜云笙往后靠在椅背上,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此言一出,秀娘猛地站起身:“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哪来的孩子?” 萧翊风闻言,眼眸幽深如潭,却不发一言。 秀娘见他不为所动,急得就去拉他的手:“世子,她诊错了,你别听她的!” 萧翊风任由她拉着,上前沉声道:“你是说,秀娘有喜了?” “嗯呐。”姜云笙点头,“还不小了,都三个月了。” 从秀娘方才的反应就能判断,其中有猫腻。 萧翊风沉下脸来,眸色犀利。 姜云笙翘着腿,膝盖一颠一颠的,神色玩味,目光在面前的二人身上辗转。 萧翊风眉眼之间一片冰凉,脸上的表情极其骇人,秀娘扯住他袖子的手缓缓松开,低下头不发一言。 姜云笙真想叉腰大笑! 然而顷刻间,她就笑不出来了。 萧翊风揽住秀娘的肩:“方才她说了,你体虚,不宜有孕,还是将孩子落了吧,待日后你身子好了,再要孩子也不迟。” 秀娘抓住萧翊风衣服的缓缓滑下,她一脸难以置信:“世子?” 姜云笙凝眸,这个男人可真狠心啊,“世子,这个孩子好歹也是侯府的第一个孙儿,真打算不要了?” 秀娘泪流满面,却不敢再说。 她现在心里心虚得厉害,早知道就不该跟萧翊风说她身子不适。 原本她只是想以此来让萧翊风对她多关怀一些,没想到对方直接就带她来了医馆。 她也抱有侥幸心理,以为不会出事。 姜云笙实在是看不下去:“不好意思,馆内药材不足,没有落胎药了,要开药的话,还请另寻别处。” 萧翊风闷声笑了,视线紧紧攫住她的眼睛,“那我让秀娘生下来,过继到你名下当嫡子,可好?” 姜云笙面若寒霜,一时间,她真想操起桌上的砚台砸过去。 这个男人真是恶劣得不行! 萧翊风的脸黑如墨,身边的女人哭啼啼的让他心烦,直接拂袖而去。 秀娘赶紧追上去,背影狼狈至极。 繁霜悄悄打开窗,听着外面的动静。 秀娘冲上去拉住萧翊风的袖子,苦苦哀求道:“世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打掉我的孩子。” “那是你的孩子,不是我的。”萧翊风毫不留情,“我从未碰过你,别妄想拿孩子来我这占便宜。” 繁霜听到这两句话就赶紧把窗放下,跑到姜云笙面前,再次浮现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她弯腰轻声说:“小姐,世子说他根本没碰过那秀娘。” 姜云笙整理书本的动作一滞。 这倒是让她有些意外了。 上一世,萧翊风的风流债能写一本书了,尤其是和这个秀娘,二人合伙在她面前恩爱如斯。 现在却得知,萧翊风没碰过她? 繁霜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好:“小姐,那秀娘还挺可怜的。” 姜云笙冷哼:“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那是他俩的事,咱们别操心。” “小姐说的是。”繁霜把把碗筷递给她,“若是这件事传到老夫人耳里,八成秀娘真就没法在冀州城里待了,毕竟秀娘当了世子的妾室,整个冀州城都知晓呢。” “这就叫啥?”姜云笙吃了一口米饭,“秀恩爱,死得快。” “啥意思啊小姐?”繁霜坐在她对面,“难道让所有人都知道自己和夫君彼此相爱不好吗?” “相爱很好。”姜云笙垂下眼睑,“但是一厢情愿,越是高调,越无法收场。” 繁霜一脸懵懂,也不再问,只顾着往她的碗里夹菜:“小姐,吃完饭咱就回府吧?” 姜云笙轻笑,眸子里却溢出诡异的冰寒。 她方才都是在演戏,那秀娘体虚不假,但并无喜脉,一切都是她故意为之。 原本以为还要周旋几番,没想到那秀娘竟不打自招了。 姜云笙冷哼一声,愈发懊悔上一世那般懦弱,此等货色都能踩到自己头上。 回到侯府时,萧铮竟然还没睡,正在堂前和柳氏说话。 姜云笙整理好衣裙,快步上前:“爹,娘,怎的还没歇下?” “笙笙,为何这么晚才回府?”柳氏冲她招手。 “医馆今日的病人多了些,时间就耽搁了。” 她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再说了,秀娘来看诊时确实晚了。 “世子呢?”柳氏朝她身后看,“没跟你一起回来?” 姜云笙装作不不知情:“夫君出府了?我没遇到。” “这混账!”萧铮愤愤地骂了一句,“原本我让他在家闭门思过,他说要去医馆接你,我便放任他去了,没想到连他爹都骗!” 姜云笙嘴角抽了抽。 萧翊风会去接她?太阳从西边出来,他都不可能做这种事。 带人去医馆羞辱她,倒像是他会做的。 “爹,世子兴许跟我错开了,他见到医馆闭门了,应该就会回来了。” 萧铮正在气头上:“笙笙,他什么德性我知道,你别替他说话。” “那我去寻一寻。”姜云笙勾起唇角,已经猜到了萧翊风会去的地方。 “行。”萧铮喊了一声,“沈念。” 假山里飞出一个身着黑色锦衣,戴着面具的男子:“侯爷。” “你随笙笙一同前去,若那逆子不听话,你直接给我绑回来。” 沈念看了姜云笙一眼,点头:“是,侯爷。” 第6章 掉下来了 姜云笙重新坐回马车上,朝车夫交代道:“去春月楼。” 上一世,萧翊风除了去教坊司,最喜欢去的就是春月楼。 春月楼并非那种风流之地,而是城中官家子弟,文人骚客最爱的酒楼。 在那里喝酒,赏月,吟诗作对,仿佛与楼外喧闹的街市隔了一道屏障。 正值夏季,到了晚上依旧闷热,姜云笙打开小窗,往外看去。 沈念就跟在马车旁边,脸上虽然戴着面具,但难掩他凛冽的气质。 姜云笙前世并没有和他说过几句话,只知道是萧铮的贴身影卫。 马车的速度并不慢,沈念的脚程竟然与马车同步,而且走得极其沉稳,看上去丝毫不累。 姜云笙多看了他一眼,收回了视线。 车停在春月楼前。 “你们都在外面等着,我进去就好。”姜云笙交代后就往里走。 沈念上前一步,迟疑了顷刻又退回去。 一进到春月楼,就有人认出了姜云笙,谄媚的凑上来叽叽喳喳。 姜云笙脸上的表情很冷,目不斜视地上楼。 她在一间房外看到了萧翊风的随身家仆。 那家仆原本歪着身子倚在门边,见到她赶紧躬身道:“夫人。” “世子在里面吗?” 家仆欲言又止,一脸难色。 那就是在了。 姜云笙示意他走开,直接推开门。 屋内瞬间涌上来一股刺鼻的香味。 “呦,瞧瞧,这是谁来了?” 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传来。 姜云笙看去,与说话之人的视线对上。 薛佑! 萧翊风的好友,上一世给她下毒的凶手! 薛佑倚在榻上,身边的美人正给他剥着葡萄。 随着他的声音,所有人都看了过来。 姜云笙浑身冰凉,袖口下的手紧紧握着,眼底划过一抹恨意,眨眼即逝。 薛佑,这辈子必不可能放过你! 她上前几步,装作找人的样子,声音软如清溪:“世子在吗?” 薛佑坐起身子,一脸玩味地打量她:“嫂夫人也真是的,新婚第二日就管夫君管这么严实,不如拿条裤腰带把世子绑在你身上罢。” 屋内的人都笑起来,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姜云笙轻咬嘴唇,声音低下去,柔柔弱弱道:“爹叫我来寻世子回家。” 话音刚落,内室里传来萧翊风的笑声,语气里净是挑衅与戏谑,“回家作甚?想我了?” 众人纷纷摇头咂嘴。 姜云笙内心鄙夷得不行,却还是保持冷静,“我只是听爹的话来一趟罢了,回不回不还是得看世子的心情。” 她这句话说得乖巧又卑微。 众人都知道姜云笙是户部侍郎姜跃的大女儿,按理说嫁到侯府既没占便宜也没吃亏,怎的遇到世子,就软成这样? 世子好生威风! 萧翊风摇着折扇走出来,身后还跟着一个面红耳赤的小姑娘,看上去像是哪家的小姐。 他一把将那姑娘扯到身前,调笑道:“要我回去,也行,若你今晚比她香,比她软,我便随你回去。” 众人原先只闷着声音笑,如今一个个的都忍不住了,甚至有人说,世子好福气,白日逍遥自在,晚上温香软玉,快活得很。 姜云笙轻瞥那姑娘,蓦然笑了,“我不信,你先证明她是香的,是软的,我便自己走人。” 此话一出,众人都噤了声。 薛佑眉头微挑,“嫂夫人的意思是,让世子在这里和她哈哈哈哈哈嫂夫人真是心宽呀。” 萧翊风收敛了笑意,眸光沉沉,上前一把扯住姜云笙的手腕,将她带进内室,并把门踹上。 门刚合上,姜云笙便觉得身子一空,屋内的房梁和地板都换了位置。 她被萧翊风腾空抱起来,大步走向大开的窗。 他把她按在窗沿上,声音如坠寒潭,贴在她耳边说:“姜云笙,你好大的胆子,在府内让我难堪,就连春月楼你也要跟着来扫兴,我上辈子是不是欠你的?” 姜云笙的半边身子都吊在外面,手紧紧扣住窗沿,头朝下的感觉让她脑袋发胀,却没有让她的思绪混乱。 她听到萧翊风说的这番话,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弧度。 何止是欠,他死了都不足为过! “这里是四层,你说,如果我把你扔下去,让你一辈子躺在床上,以后谁还能管我?” “那便扔吧。”姜云笙面上一片沉寂,“没了我,你想去何处,想带谁回府,我都不会碍你的眼。” 萧翊风最讨厌的就是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昨日的嚣张呢?冷漠呢?都去哪了? 现在这般模样,就跟换了个人似的。 萧翊风捉摸不透,便有了怒意,“你以为我不敢吗?” 两人僵持中,楼下有人发现春月楼四层的某扇窗边,有个女子吊在窗外,大喊了一声:“有人要摔下来了!” 沈念双手抱着剑站在马车边,听到声音后下意识地抬头看,瞳孔骤然缩紧。 “风太大,有些冷。”姜云笙闭了闭眼,“世子快些决定,爹娘还在府上等我。” 楼下这么多人看着,萧翊风肯定不会真的把她扔下去,他只是想让她害怕,吸取教训,以后少管闲事罢了,怎的现在听她说起来,扔与不扔似乎跟她没关系。 萧翊风打算回去再和她理论,便抱着她往后退。 谁知姜云笙却突然一挣,萧翊风手上一滑,让她直直从窗口摔了下去! 他慌张地伸出手去抓,却只捕捉到她的一片裙角,“姜云笙!” 楼下尖叫四起:“啊啊啊掉下来了!” 姜云笙在下坠中,凝视着萧翊风那张带着惊慌的脸。 她就是要让所有人知道,他是个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将妻子扔下楼的凶手! 萧翊风睁大眼睛,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他竟然在姜云笙的脸上看到了冷笑。 姜云笙闭上眼睛,四层,那就赌一赌能不能活下来吧。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黑色的身影掠过屋檐,踩着瓦片快速直奔她而去。 姜云笙落入一个结实而温暖的怀抱。 沈念抱着她飞身跃到地面上,向来沉寂的眼眸有了些许波澜,“夫人!” 姜云笙睁开眼,只看清了那张银质的獠牙面具,便身子一歪,晕了过去。 第7章 好好守着 靖安侯府的世子把自己的正妻从春月楼扔下来的事儿,很快就在冀州城内传开了。 有人说这世子真不是人,夫妻之间再如何吵闹,也不该这般狠绝,这跟杀人有何区别? 也有人说没准是那世子夫人做了啥不可原谅的事儿,否则世子怎会在那么多双眼睛下把妻子扔下来。 事发当晚,姜云笙是被沈念抱着回府的。 她歪在他的怀里,悄悄睁开一只眼,以如蚊声般的声音“嘘”了一声。 沈念一愣,随即明白过来,抱着她快步走进前堂,大声唤道:“来人!” 繁霜一直在府内等着,见状被吓了一跳,哭天喊地的冲上去:“小姐,你怎么了小姐?” 哭喊声惊醒了柳氏和萧铮,二人快步赶来,就见儿媳晕在沈念怀中,面色惨白。 “快去请大夫!”柳氏这时也顾不上儿媳被另一个男人抱着,焦急地让他把姜云笙抱进屋内。 姜云笙躺在床上,双目紧闭,脸上有泪痕。 萧铮跟进来,把沈念叫到身边,沉声问道:“发生了何事?” 沈念一五一十的尽数交代。 “逆子!”萧铮怒不可遏,当下就要亲自去逮人。 他前脚刚出房门,萧翊风就回来了。 “滚过来!”萧铮大声吼道,“你能耐了啊,把笙笙从四层楼扔下来,你想让侯府背负一条无辜的性命吗?!” 萧翊风站在门外,没有进去,脸绷得紧紧的,眼神阴鸷骇人。 他只是想逗逗这个女人,可对方是在跟他玩儿命! 大夫拎着药箱在繁霜的带领下走进屋内。 他面色沉重的给姜云笙把脉,松了一口气,起身躬身道:“侯爷,老夫人,夫人无碍,只是受惊晕了过去,歇一会儿便会醒过来。” 柳氏长呼一口气,握着姜云笙的手,“繁霜,把诊金给大夫,叫车夫送他回去。” 大夫一走,姜云笙就不装了。 她睁开眼睛,迷茫地看了看四周,目光落到柳氏脸上,当下嘴巴一扁,起身把她抱住,哭着道:“娘,笙笙好怕。” “不怕不怕啊。”柳氏拍着她的背,“已经回到府上了,不怕啊。” 见她哭得梨花带雨,明显一副受惊之后的怯弱模样,萧铮更气了。 萧铮坐在凳子上,威严四溢:“世子,今日之事你最好给我一个说法。” 萧翊风走进屋内,视线落到姜云笙的脸上,声音凌厉:“若真是我扔的,她还能活下来?四层楼恐怕不够高吧?” 姜云笙朝他轻笑,眼泪顺着眼角滑下,“世子这般厌恶我?巴不得我赶紧死掉?” 柳氏厉声问道:“你究竟对笙笙做了什么?她还能自己爬窗不成?!” 萧翊风紧紧皱着眉头,当时他确实感受到姜云笙挣了一下,等他反应过来时,人已经掉下去了。 见他默不作声,萧铮就当他是百口莫辩了,当下拿起手边的茶盏就砸过去。 萧翊风没躲,茶盏砸在他的额头上,很快就肿了起来。 “今夜你就在笙笙屋里好好守着!哪儿也不准去!” 姜云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若不是有人在,她真想仰天大笑,甚至还要嘲讽几句。 她知道这是萧铮做给她看的,便火上浇油道:“世子今儿怕是累坏了身子,没精力守着我了,不如先去歇着吧。” 萧铮是何许人也,能听不出来这句话的意思? 他指着萧翊风的鼻子:“真不知道你哪里像萧家人,萧家就你最风流,没有女人你活不下去了是吗?” 刚说完,他就意识到了不对劲,连忙看向姜云笙,“笙笙,爹不是说你。” 姜云笙轻笑,“我知道的爹。” 柳氏站起身,愤愤地瞪了萧翊风一眼,拉着萧铮走了。 毕竟这是夫妻俩的事,他们也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萧翊风沉着脸走进来,眼神如刀一般在姜云笙的身上剜来剜去,“你想死吗?” 姜云笙朝他莞尔一笑,眼里却无笑意,“我好心成全世子,世子怎的还怨起我来了?” 萧翊风一口气堵在胸口,无处发泄。 这个女人,当着人是一套,背着人又是另一副面孔! 虚伪至极! 萧铮下了命令,他今晚只能在这间屋子里,于是把外袍脱下,叫来繁霜打水来。 沐浴过后,他穿着松松垮垮的亵衣走到床边,嘴角勾起一抹邪意,“爹要我好好守着,那我便守着。” 姜云笙掀开被子下床,并不打算和他躺在一张床上。 萧翊风找了一本书靠在床头,神色散漫的胡乱翻着。 姜云笙打开门,繁霜正端着一盆水路过,“小姐,怎的出来了?快回去歇着。” “繁霜,我去你屋里沐浴。” 繁霜了然,领着她去了偏院。 路过后花园时,姜云笙看到沈念正站在廊下看过来。 今日若不是他相救,自己只怕不死也得残废。 姜云笙朝他行礼,算是无声的感谢。 沈念一怔,随即抱拳垂首。 姜云笙展开双臂,靠在桶沿闭上眼睛。 温热的水在她白皙的皮肤上微微起伏,她泡着泡着,意识就有些模糊起来。 今晚她断然不会回去的,就打算在这里和繁霜睡。 门被打开,姜云笙慵懒道:“繁霜,你去多拿个枕头,我今晚就睡这了。” 没有听到繁霜的回应,姜云笙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猛地睁开眼睛。 “哗!” 一瓢水迎面洒在她的脸上! 她抹掉脸上的水,看清来人后脸色骤变。 萧翊风趴在桶边,手里拿着木瓢,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云笙全身都泡在水里,水面上都是密集的花瓣,不用担心会被看了去,便没有太紧张。 “你来干什么?” 萧翊风从一旁的桶里盛了一瓢水,顺着她的头顶往下浇,漫不经心道:“爹交代了,要我好好守着夫人,夫人跑到这来,怎的不跟夫君说一声?” 突然,萧翊风把瓢一扔,扣住她的后脑勺猛地将她按进了水里。 强烈的窒息感扑面而来,姜云笙整个脑袋都扎在水里,耳边都是模糊的水声。 她用力挣扎着,扑腾的水花溅湿了萧翊风的脸庞和衣襟,但他面不改色,手上的力度不减半分。 姜云笙睁着眼睛,感觉胸腔快要爆炸了。 见她的力气小了,萧翊风这才松开手。 姜云笙猛地抬起头,胸口剧烈起伏着,双目泛红,“萧翊风!” 萧翊风用力攫住她的下颌,迫使她和自己对视,眼神肆意而狂傲:“姜云笙,我劝你少耍花样,一次两次我尚且让着你,你别忘了你嫁进的是靖安侯府,未来的爵位继承人是我,不想死得太惨的话你就给我安分一点。” 姜云笙迎上他的目光,嘴角讥讽更甚,“若是侯爷知晓你方才要杀我,你这世子还能不能继续当着?” 萧翊风神色微凛,“你少拿我爹来压我。” 姜云笙心里冷哼,强忍着一巴掌扇过去的冲动,别过头去,伸手拿过一旁的衣服,厉声呵斥:“出去!” 萧翊风嘴角挑起一抹邪意,“夫人未免有些不识好歹,本世子还是第一次伺候别人沐浴呢,怎么?不合心意?” 他的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伸手朝着姜云笙的胸口袭来。 第8章 大闹特闹 姜云笙大惊,她现在可是什么都没穿呢! 上一世,她和萧翊风到死都没圆房,也从未在他面前裸露过身子。 这一世更不可能让他捡了便宜。 只见她先发制人,一把揪住萧翊风的前襟往下拉。 萧翊风双手撑住桶沿,低头瞥了一眼自己裸露的胸膛,眉毛微挑,神色玩味,“忍不住了?要对我下手了?” 真不要脸! 姜云笙咬牙切齿,猛地把衣裳盖住萧翊风的头,还饶了两圈。 她快速跨出桶,将宽大的帕子裹在身上,光着脚跑了出去。 萧翊风把头上的衣服扯下来,面前已经没有了那个女人的身影。 翌日。 姜云笙昨晚是在厢房睡的,萧翊风的庶姐嫁出去后就很少回来。 天刚亮,繁霜就来敲门。 姜云笙起身洗漱,繁霜给她梳头,“小姐,老夫人说待会儿让您去见她。” “知道了。” 早饭过后,姜云笙去见柳氏,萧翊风也在。 柳氏朝她招手:“笙笙,快过来。” 姜云笙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娘,找我有何事?” 她轻扫一旁面若寒霜的萧翊风,昨夜被砸出来的包还没退下去,看上去有几分好笑。 柳氏拉着儿媳的手,一脸慈爱道:“笙笙,娘前几日去寺里求签,大师说来年咱家会有小福星降世。” 姜云笙始终面带微笑的听着。 “你二人亲也成了,也该要个孩子了。”柳氏笑眯眯道,“今年怀上,明年生,可不就是咱侯府的小福星?” “娘,你真当你儿子是神仙啊?”萧翊风坐在桌边,一手撑着下颌,漫不经心地看过来,“你儿媳宁愿让我爹那个影卫,叫啥来着,哦,沈念抱回来,都不让我碰一下。“ 他轻瞥姜云笙,“昨晚她连屋子都没回,睡的还是我姐的屋子,生孩子?你真会为难儿子。” 柳氏闻言吃了一惊,视线在姜云笙和儿子身上来回看了个遍,“你俩没有?” 姜云笙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直接转移了话题,“世子为何总往我的身上泼脏水?什么叫我宁愿被沈念抱?如果昨夜不是沈念救我,现在在你们面前的,就是一具尸体。” 柳氏变了脸色,原本以为一晚上过去了,姜云笙也该不计较了,没想到今儿个怎么又提起来了? 萧翊风沉声道:“那你为何不回屋?” 姜云笙站起身,轻飘飘地扔下一句:“当然是怕你杀了我呀。” “笙笙!”柳氏呵斥道,“怎的说得这般严重?” “娘。”姜云笙抿嘴轻笑,“世子可是说过,没有我,就没人能管他了。” 萧翊风眼眸幽深。 “娘,我去医馆了。”姜云笙看也没看萧翊风,离开了屋子。 身后,柳氏果然和他吵了起来。 然而这一切在姜云笙看来都假得不行,想让她生个孩子拴住她? 不可能! 今日医馆外站了很多人,姜云笙的马车刚停下,众人就纷纷看过来。 她在繁霜的搀扶下下车,就有人涌上来,关切道:“姜大夫,您身子可还好些?” “世子也真是的,你可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怎能做出那种糊涂事儿?” “要我说这官家就是不能嫁?当心哪天命都没了!” 姜云笙眉头微蹙,走进医馆低声问道:“繁霜,这是怎么回事?” “小姐,昨晚发生的事整个冀州城都知道了,他们是在跟小姐抱不平哩。” 姜云笙心中冷笑,她的目的达到了。 她就是要让冀州城的人知道萧翊风是个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人,欲杀正妻,天理不容! 如此一来,她在外人面前和萧翊风发生争执,众人就会认为是他的种种行为,导致正妻忍无可忍。 靖安侯向来最注重侯府的品性,若是闹大了,萧翊风能否继承爵位,就得另说了。 医馆前来看诊的人接连不断,姜云笙忙得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直到晌午,人才少了一些。 繁霜把备好的饭菜端出来,“小姐,先吃午饭吧,奴婢去香满楼点的。” 姜云笙起身活动活动筋骨,正要去后房,有个女子披头散发地冲了进来。 “姜云笙,我杀了你!” 她面目狰狞的把馆内的摆设砸在地上。 在其余大夫那里看诊的病人被吓得尖叫四起。 整个医馆乱作一锅粥。 姜云笙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看清了,这个女人是秀娘。 她状若癫狂,双目通红,一副恨不得要吃人的样子。 “你骗我!你骗我!”秀娘歇斯底里地喊着,“你骗我我有了孩子,世子不要我了,你满意了是不是!” 姜云笙的眼底如一潭死水,声音清冷:“是你太蠢,我胡说八道你就自乱阵脚,求着萧翊风不要打掉你的孩子,可谁曾想,萧翊风没碰过你呢?” 秀娘高举花瓶的动作猛然顿住,嘴唇微颤,“你是说,你是故意的?” “若你没有做对不起世子的事,那你心虚什么?” 秀娘的眼泪夺眶而出,发丝黏在她消瘦发青的脸上,哪里有昔日琵琶女的风姿,更像是一个从地里爬出来的恶鬼。 在医馆看热闹的人都傻眼了。 这不是被世子从教坊司赎出来纳为妾的秀娘吗?给世子戴绿帽? 乖乖,这世子被戴了绿帽,就拿正妻撒气? 呸!忒不是人! 医馆的护卫上前架住呆滞的秀娘,将她拖出去。 秀娘声嘶力竭的喊道:“姜云笙,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果然,不到一个时辰,萧翊风就满身戾气的来了。 医馆的地板上都是被秀娘砸得四分五裂的摆件,花瓶,药罐,碎得不忍直视。 姜云笙特意没让人收拾,她就是要让萧翊风知道,是秀娘先来挑事儿的,她才是被动的一方。 不过萧翊风并不在乎这些,他一脚踢开脚边的一块青瓷碎片,大步走向诊台后的姜云笙。 他铁青着脸,将台子上的所有东西都拂到地上。 护卫见状,赶紧把医馆的门先关了。 其余的大夫缩在一边,进退两难。 “滚!”萧翊风吼道,眼底的怒意快要烧出来了。 大夫们赶紧跑出去,生怕殃及到自己。 姜云笙垂眸,看了一眼被萧翊风扫到地上的笔墨纸砚和医书,冷笑了一声。 真不愧和那秀娘能走到一起呢,连发火的方式都一样。 “你知道外面的人怎么说我的吗?”萧翊风一把扯住姜云笙的前襟,眼眸满是冰寒。 “不知道。”姜云笙扬起头,“我没那么多闲情逸致和世子一样满大街的闲逛。” “姜云笙!”他咬牙切齿,眼神恨不得把她凌迟,“你三番两次的和我过不去,在娘面前,你委屈得很,离了侯府,你比我还嚣张,你到底要怎样?” “我要和离。”姜云笙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没有半点犹豫。 萧翊风微怔,蓦然笑了,只是那笑并未抵达眼里,倒让人浑身发冷,“和离,你就能跟沈念双宿双飞了是吗?” 姜云笙眉头拧在一起,“你别用你那种龌龊的想法揣摩别人!” “好,好得很。”萧翊风松开手,脸上的神色让人捉摸不透,“你不想我好过,那你也别想好过!” 第9章 拜你所赐 “砰!” 医馆大门被萧翊风大力甩上。 繁霜等他走远了才敢回来,看到跌坐在椅子上的姜云笙,也跟着委屈了,“小姐,世子他” “好了不说他了。”姜云笙把被扯得皱成一团的衣襟整理好,“收拾一下,待会儿继续看诊。” 繁霜低着头去收拾,眼泪不停地往下掉。 她家小姐那么温和的一个人,竟被一个男人逼成这样,找谁说理去啊? 姜云笙见她在落泪,也没有上前安慰。 这条路是她选的,怨得了谁呢? 怪就怪她重生的日子没选好,若重生到还没有嫁进侯府之前,那她的做法和现在就完全不同。 闭馆回府,出乎意料的,萧翊风很开心的跟姜云笙打招呼,“夫人回来了?怎的不提前说一声?为夫去接你。” 姜云笙听若未闻,这个疯子,向来阴晴不定。 “等等。”萧翊风叫住她,神色慵懒,“娘让你准备一下,明日回门,去早一些。” 姜云笙这才反应过来,这是她嫁进侯府的第三日,按照规矩,明日她得回家一趟。 一想到上一世惨死刀下的家人,姜云笙恨不得现在就冲上去掐死萧翊风。 没等到她的回应,萧翊风“嘶”了一声,放下翘着的腿,“本世子跟你说话呢,你聋了?” 姜云笙侧身睨了他一眼,快步往后院走去。 跟他这种人没什么好说的。 翌日清晨,姜云笙早早就梳妆完毕,带了些礼品。 她一路上都没说话,好几次萧翊风主动开口,她都没搭理。 马车渐渐靠近,早就候着的户部侍郎姜跃脸上浮现出喜悦的表情,赶紧迎上前,“世子,笙笙,爹终于把你们盼来了。” 姜云笙见到父亲两鬓斑白的模样,鼻子一酸,险些哭出来。 萧翊风是第二次来姜府,提亲的时候来过一次,当时忙着正事,没怎么留意,现在再看,这姜府府上比侯府要简洁许多。 姜跃见他对府上充满好奇,便爽朗道:“世子若是对我这府邸感兴趣,大可随便逛逛。” 萧翊风正好不想跟姜云笙待在一块,便走到另一边逛院子去了。 “笙笙,累了吧?”姜跃拉着女儿的手,“我去叫你姨娘,她在玥儿那屋。” “爹,我和你一起去。” 李氏并不是姜云笙的亲生母亲,她的生母早早过世,三岁时,父亲重新娶妻。 姜云笙如何也喊不出“娘”这个字,这些年便都以姨娘唤她。 刚走到门口,屋内就传来茶盏砸在地上的声音。 “她为什么要回来?我眼睛瞎了是谁害的你们不知道吗?她把我世子夫人的位置抢了,她怎么还有脸回来?” 姜云笙脚步一顿。 “她不是被送到幽州了吗?为什么回来不到一个月,世子就娶了她?我到底哪里不如她?就因为我是个瞎子吗?” 姜云玥哭得声音都哑了。 姜云笙紧紧握住手,果然,不管到了哪一世,她这个同父异母的妹妹都不希望她好过。 姜跃一脸难色,拉着她就要走,“笙笙,先跟爹去说说话吧?” 姜云笙点头,正要跟着走,就听到李氏的声音传来。 “玥儿,娘是在保护你啊!你姐姐嫁到侯府,昨日不是才传来被世子从春月楼扔下来吗?这种男人你嫁过去作甚?残暴又冷血,嫁给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那她怎么没有被摔死?” “有个男人救了她,把她抱回府的,呸!不要脸的狐媚子,也难怪世子要扔掉她!” 姜云笙浑身都在发抖。 原来她在侯府的遭遇,府上都知道,可是为何没有人替她说话呢? 上一世,她和李氏的相处一直不温不火,嫁到侯府后更是没再见过几次面。 姜府被抄家的时候,李氏也惨死在萧翊风的刀下,李氏虽不是她的生母,但她也痛心,难过。 姜云笙眼底涌起一层雾气,心中的酸涩难以言表,用力掐着掌心,用尽全力才让自己勉强站稳。 原来她在姨娘眼里,是这种女子。 姜跃实在是看不下去,上前直接把门踹开了。 屋内抱在一起互相安慰的母女俩都愣住了。 “胡说八道什么?”姜跃厉声吼道,“笙笙也是姜家的女儿,你们母女俩心肠怎的这般歹毒?” 姜云玥在府内娇纵惯了,很少见父亲发脾气,一时怔在原地没敢动。 她眼前漆黑一片,然而她感受到,有一道冷冷的视线正看着她。 “姨娘,妹妹。”姜云笙踏进屋里,脸上带着温润的笑意,“好久不见。” 姜云玥浑身一颤。 李氏赶紧站起身,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笙笙,你回家了怎的不提前说一声?害得姨娘什么都没准备。” 姜云笙的视线落到呆若木鸡的姜云玥身上,不急不慢道:“不打紧的,妹妹看不见,多照顾照顾她便是。” “你是何意?”姜云玥突然暴起,“你把我的眼睛弄瞎了,现在还来说风凉话?姜云笙,你真是毒妇心肠!” 姜云笙抬眸,看向她死气沉沉的双目,“哦,你的眼睛是我弄的吗?姐姐记性不好,忘记了。” “你!”姜云玥气极,胸口剧烈起伏着,循着她的声音狠狠扑过去,“我杀了你!” 姜云笙侧身躲开。 姜云玥扑了个空,却扑进了一个有着沉木香味的怀抱。 她心神一颤,抬起头来。 萧翊风扶着她的胳膊往里看,“这是妹妹?” 他的声音凉薄却好听,姜云玥虽然看不见,却被迷得失了神。 萧翊风垂眸看她,“啧啧”道:“好一个梨花带雨的可人儿,可是我是你的姐夫,别随便往男人怀里扑。” 姜跃赔笑道:“世子,让您见笑了,走走走,我们去梨花院说话。” 姜云笙神情冷漠,萧翊风走在她身边低声道:“我刚才听到你妹妹和你姨娘说的话了,没想到你在姜府混得这么惨。” 姜云笙皮笑肉不笑,“拜你所赐。” 萧翊风顿住脚步,恶狠狠地瞪着她的背影。 姜云玥跟上来,红着脸叫了他一声“姐夫”。 萧翊风的眉头拧得更紧了。 方才他扶住她的时候,她一个劲儿地往自己胸口钻,跟腿瘸了站不稳似的。 虽说他风流,但并不是来者不拒。 一个嘴巴恶毒的女人还想入他的眼? 萧翊风冷淡地“嗯”一声,快步离开,并不打算和这母女俩多说。 姜云玥胸口砰砰直跳,这凌冽的声音,结实的胸膛,迷人的沉香,仿佛把她的魂儿都勾走了。 她羞涩的低声问:“娘,方才是世子吧?” “是。” “他长什么模样?” “玥儿,你”李氏察觉到了不对劲,“你问这个是何意?” “世子当时不愿娶我,不就是因为我的眼睛才娶了姐姐?若是我的眼睛好了,就能看到世子了,世子就会喜欢我了。” 李氏神色微动,她就这么一个女儿,从小到大要什么给什么。 可如今世子的妻子是她的姐姐,虽说男子娶姐妹俩的事不少,可那世子看上去就是个心不稳的。 嫁进侯府,虽是衣食无忧,但心却是被百般折磨,只有受罪的份。 但她不敢直接说出来,生怕伤了女儿自尊。 “哎,等玥儿眼睛好了,世子就娶你。” 姜云玥扬起嘴角,心里愈发的激动起来。 第10章 又在发疯 一整个下午,姜云笙都没有和姜云玥说一句话。 李氏好几次想上前找她,都因对方清冷的眼神止住了脚步。 姜云笙坐在后院的亭子里,视线一直停留在院中的荷塘上。 繁霜站在一边,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清风拂过,姜云笙终于动了动,“繁霜,还有多久是端午?” “小姐,你可算说话了。”繁霜上前给她倒了一杯茶,“再过半个月便是了。” “端午过后便是我师傅的生辰,我得回乡下去陪他几日。” 繁霜将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小姐要带上世子吗?” “不带。”姜云笙的声音冷了几分。 师傅是她在这个世界上除了亲爹娘以外对她最好的人,她被送到乡下,是师傅教她医术,让她有了一门能吃饭的本事。 萧翊风这种人,不配去见她最尊敬的人。 繁霜还想说什么,瞥见回廊处走出一抹娉婷的身影,低下头轻声说了一句:“二小姐过来了。” 姜云玥在丫鬟的搀扶下,款款走进亭子。 姜云笙并不想和她待在一起,当下带着繁霜就要走。 “姐姐。”姜云玥叫住她,“这才嫁去侯府几日啊,怎的就和妹妹这般生疏了?” 姜云笙停下脚步,嘴角微挑:“我与你有什么好说的?” “姐姐别走呀。”姜云玥转过头,空洞的眼神落在某处,“妹妹有很多话想跟姐姐好好说。” “说什么?”萧翊风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一副风流倜傥的模样走来,“说来本世子也听听。” 姜云玥一听到他的声音,脸上的表情瞬间就变了,笑得娇美又乖巧,“姐夫。” 萧翊风轻瞥她,从二人中间穿过去坐在亭子里:“都站着干什么?过来坐下。” 姜云笙不想当着萧翊风的面和姜云玥起冲突,只好忍着心里的不适坐在了最角落。 姜云玥往萧翊风的方向挪挪,软软糯糯道:“姐夫来得真巧,我和姐姐正说起你呢。” “哦?”萧翊风扇扇子的动作停下来,眉头微挑,眼里带着兴味打量眼前这个模样标志却是个瞎子的女子,“说我什么了?” 姜云玥轻咬嘴唇,耳根子悄然红了,羞涩道:“姐姐说,侯府事务繁忙,她一个人打理不过来,希望我去侯府帮帮她。” 姜云笙的眼里划过一丝嘲讽。 原来是在这等着她呢。 “怎么帮?”萧翊风的折扇在手心一下又一下地拍着,声音低沉诱人,“是嫁过来,还是去府上住几日?” 姜云玥登时吓了一跳,赶紧往后退了些许,垂着脑袋,一副诚惶诚恐的模样,“玥儿怎能和姐姐抢夫君,你是我的姐夫,我不能。” 萧翊风脸上带着笑,眼里却满是冷意。 对她投怀送抱的女子多了去了,但是他再如何风流,也不可能对着一个瞎子起兴。 萧翊风的视线落到姜云笙的脸上,“哎,夫人,若是为夫纳你的妹妹为妾室,你该当如何?” 姜云笙敛了神色,双目微红,勉强露出一个笑,“世子想纳谁为妾,是世子的事,又何须来问我?” 萧翊风的脸色骤然沉下来。 又来了。 又是这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他想看到的,是姜云笙失了理智,像一个正常女子那般争风吃醋,那样才有趣。 可对方只安安静静地坐在一边,仿佛他和别的女子说了什么都与她无关。 萧翊风的心里起了怒意,连带着身边的姜云玥看着更让他心烦,便口不遮拦道:“本世子可不是什么女人都娶的,至少得是个健全的。” 此话一出,姜云玥小脸煞白。 果然! 他就是嫌弃自己的眼睛是瞎的! 姜云玥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陷进了手心里,胸口剧烈起伏着,像一个疯子一般大喊大叫:“姜云笙!你满意了吧?” 姜云笙一副看傻子的眼神看她:“萧翊风不愿娶你,关我什么事?” “如果不是你把我的眼睛毒瞎了,世子夫人现在就是我!”姜云玥哭着扑上去,石桌上的瓜果滚落了一地。 萧翊风原本已经走了,听到争吵声又返回去。 他看到姜云玥在亭子里发泄似的哭喊,一旁的姜云笙冷眼旁观,觉得有些有趣,便倚在墙上看着。 “你还我的眼睛!”姜云玥尖叫着扑上去,涂满丹寇的尖锐指甲直直地朝着姜云笙的双眼戳去。 一旁的繁霜赶紧上前护住。 谁料对方力气竟然那么大,推在她的肩膀上,她退后途中撞到了姜云笙。 姜云笙也连带着后退,脚下一空,坠入了池塘中。 “嘭!” “小姐!” 姜云笙猝不及防呛了一口水,在水中挣扎起来。 “来人啊!小姐落水了!”繁霜趴在岸边呼救,脸上满是泪水。 姜云玥也吓呆了,步子往后退,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不是故意的” 姜云笙呛了几口水,脑子逐渐昏沉起来。 萧翊风快步走去,蹲在岸边,却没有伸出手,眉宇之间皆是狂傲,“姜云笙,你求我,你求我,我就拉你上来。” 姜云笙听不清楚他在说什么,只感觉到四肢渐渐无力,口鼻中都是腥味。 他就这么冷眼看着她在水中挣扎,脸上的表情阴鸷得骇人。 最终还是家仆赶过来把姜云笙救起。 姜跃上前给她披上大氅,满脸心疼:“笙笙,你好端端的怎会突然落水呢?” 繁霜哭着说:“老爷,是二小姐要戳小姐的眼睛,奴婢挡住被她推了一下,我不小心撞到小姐,小姐就” “你别胡说!”李氏安慰着受了惊的姜云玥,“玥儿她又看不见,她怎会知道姜云笙在哪个方向?” 繁霜还要说,袖子却被姜云笙扯了扯。 她只好憋回去,一肚子的气。 “好了,先去暖暖身子。”姜跃厉声呵斥,扶着大女儿往回走。 晚饭时间,姜云笙换了一身衣服,脸色有些发白。 姜云玥亦然,眼睛还哭肿了,倒像是她才是受伤害的那个。 李氏脸色铁青,为自己的女儿抱不平,“笙笙,不是姨娘说你,玥儿是你的妹妹,跟你闹的时候你让着她点怎么了?” 姜云笙夹菜的动作一滞,很快恢复了平静,“我看妹妹是在跟我发疯,不是在闹。” “你说谁发疯?”姜云玥把筷子砸在桌上,双目通红。 “爹。”姜云笙轻声道,“把妹妹嫁到侯府吧,我看她很喜欢世子,我们姐妹俩还能做个伴。” 此言一出,饭桌上都沉默了。 第11章 又被舍下 姜云笙也放下筷子,姿态端庄地坐着,嘴角轻扬:“妹妹可不就是因为这件事跟我闹吗?” 姜跃一脸为难,胡子翘了翘,看向萧翊风:“世子,这” 萧翊风抬眼,似笑非笑地凝视着姜云笙,“听说过孔融让梨的,没听说过让夫君的。” 李氏心中也是千百个不愿:“世子和笙笙新婚燕尔,正是甜蜜的时候,纳不纳妾也是他做主,岂是由他人决定的?” 姜云笙擦了擦嘴,慢条斯理地说:“今儿我可是表态了,不要到时候又说我心胸狭隘,见不得妹妹好,毕竟妹妹是被我毒瞎的,可怜得很。” 话锋一转,她看向姜云玥,“对吧?妹妹。” “姜云笙!”李氏拍案而起,“你妹妹眼睛都看不见了,你还来挖苦她,你当真以为嫁到侯府翅膀就硬了?” “都别说了!”姜跃呵斥道,“世子还在这,吵吵闹闹成何体统?” 萧翊风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声音不瘟不火:“你们吵你们的,我吃我的,继续继续。” 回侯府的路上,天上打起了闷雷。 刚出姜家不久,大雨便倾盆而下。 车厢内,姜云笙坐在窗边,和萧翊风隔得远远的。 “真会演啊,夫人。”萧翊风陡然开口,嗓音凉薄,“秀娘前脚刚被赶出府,你后脚就想把你妹妹嫁给我,你们姜家的算盘打得真响。” 雨点打下来的声音砸在车棚上,细细密密的声音里氤氲着寒意。 姜云笙微微侧头,见萧翊风正以一种审视的目光看着自己,嘴角轻挽,讥讽道:“是啊,谁不想攀上世子这根高枝儿呢?” “你是何意?”萧翊风拧起眉头,“嫁给本世子还委屈你了?” 姜云笙浑身冷得厉害,并不打算和他多说,只靠在窗边闭上了眼睛。 没有得到回应,萧翊风的脸上有了怒意。 他上前一把攫住姜云笙的下颌,迫使她抬头:“本世子在跟你说话,哑巴了?” 姜云笙只紧紧地盯着他。 见她又是那副倔强面孔,他怒从心头起,大声喊道:“停车!” 车夫赶紧勒住缰绳,车停在了大街上。 萧翊风把门打开,风雨瞬间灌了进来,姜云笙打了个寒颤。 “既是和我待在一起委屈,那你便自己走回去吧。”萧翊风一把扯住姜云笙的手腕将她拉出来。 姜云笙没站稳,从马车上跌了下去。 “小姐!”繁霜匆忙上前把她扶起来,跪在萧翊风面前苦苦哀求,“世子,让小姐和您一同回去吧,繁霜求您了,小姐今日才落了水,现在还下着这么大的雨,身子受不住啊!” 萧翊风面无表情,居高临下的看着雨幕中的姜云笙,眼眸如寒潭一般。 他撑着伞站到姜云笙面前:“我再给你一次机会,你求我,我便让你上去。” 雨下得很大,姜云笙身上都湿透了。 透过细密的雨帘,她看到萧翊风的那张脸隐在昏暗的光线里,让她想起上一世,他也是这般看着手下的人把姜府抄了个满门。 “多谢世子。”姜云笙与他侧身错开,脊背挺得很直,一步一步的往侯府走。 繁霜还在跪着,甚至伸手去扯萧翊风的袖子,“世子,求您让小姐与您一起回府吧!” 萧翊风凝视着雨幕中那道清瘦而固执的背影,脸色铁青,愤然转身上了马车,“把繁霜带上来,让姜云笙自己走回去!” 护卫得令,将繁霜架起塞到马车里。 侯府的马车从身边疾驰而过,姜云笙却看也不看一眼。 什么破马车,她才不稀罕坐! 和萧翊风待在一起,她都嫌恶心! 雨势不减,已经过了宵禁的时间。 三声钟响从城中央传至四面八方。 街上早已没了路人。 空荡荡的街头,只有姜云笙一人淋着雨在走。 她实在是冷得不行,薄薄的布料并不能遮挡多少风寒,只能一边走一边抱着胳膊揉搓。 走着走着,姜云笙感觉到自己的脚步变得虚浮起来。 突然,她听到有马蹄踏着石板的声音朝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 她浑身一颤。 这是遇到巡城的护卫了,若是见她一人在街上晃悠,会把她抓到牢里关上的。 她慌张地打量四周,并没有让她遮身的地方。 马蹄声越来越近,姜云笙跑到街边的一个角落里蹲下,抱住自己的脑袋,让自己尽量隐在黑暗中。 来者是两个骑着马的男子,一前一后,皆身着黑色锦衣。 姜云笙微微抬头,雨幕中,她看不清对方的脸。 马上的其中一人敏锐地察觉到有人,登时勒住缰绳拔出弯刀,从马背上腾空而起。 寒光闪过姜云笙的眼睛,眼看锋利的刀刃就要劈在她的脸上。 “铮!” 兵器相撞的声音激得姜云笙耳朵嗡嗡作响。 她看到那把弯刀被一把利剑挑起,旋转着飞了出去。 持剑之人看清她的面容后,眼里闪过一丝诧异:“夫人?” 姜云笙听到他的声音,虚弱地轻扬嘴角:“沈念,是你” 话音刚落,她双腿一软跌了下去。 沈念眼疾手快地接住她。 怀里的女子浑身发烫,脸色苍白地倚在他的胸口,像一只破碎的白玉瓷器。 沈念面具下的脸神色微动,将她一把抱起。 顾丞上前一步:“少主,你这是?” 沈念上马,把姜云笙抱在胸前,用自己的披风为她遮掩住一些风雨,单手握住缰绳。 他眼神凌厉,声音不怒自威:“幽州之事先搁在一边,裴诀没有动作之前,我们都别动。” 顾丞又问:“那少主接下来打算怎么做?” 沈念眸光沉沉:“我先带夫人回府。” “啊?”顾丞抹掉脸上的雨水,看了看沈念怀里的女子,“这位姑娘是萧翊风的夫人?少主,她的夫君都不管,你为何要插手?” “少废话!你先回幽州,等我的消息。”沈念眼神犀利如箭,调转马头的方向疾驰而去。 顾丞撇撇嘴,屁颠屁颠地去捡起被沈念挑飞的弯刀,一边上马一边嘀咕:“去就去,为了一个女人吼我,亏我还是你兄弟呢!” 大雨不停,沈念策马回到侯府,抱着姜云笙直接跑进去。 “来人!” 姜云笙迷迷糊糊睁开眼,嘴角无力地扬起。 这是她第二次被沈念抱回来了。 第12章 让她病着 萧翊风的马车前脚刚抵达侯府,繁霜就立马跳下车跑回府中去拿伞。 这么大的雨,小姐淋着雨走回来,非得受寒不可。 她刚拿到伞,就听到前堂传来沈念的声音。 繁霜抱着伞跑出去,只见姜云笙倚在沈念的怀中,嘴唇和脸都失了血色。 “小姐!”繁霜摸到姜云笙发烫的手,泪水瞬间就砸了下来。 沈念抱着姜云笙回到房间,把她放在床上,沉声道:“请大夫。” 繁霜擦掉眼泪,转身正要跑出去。 “我看谁敢!”萧翊风大步跨进屋子,眉宇之间满是寒意。 他的视线在沈念身上辗转,嘴角勾起一个讥讽的笑容:“沈公子,你不是随我父亲入京议事了吗?” 沈念面具下的眼眸浮起一层阴鸷:“侯爷让我回冀州办事。” 萧翊风冷笑一声,目光落到姜云笙身上,上前了几步:“沈公子,为何我的夫人每次落魄的时候,都是被你抱回来的?” 繁霜在一旁咬牙切齿。 不都是因为你! “不知。”沈念目视前方,从容不迫,“巧合罢了。” “真的?”萧翊风走到床前,俯下身去凝视着姜云笙苍白的脸,“恐怕不仅仅是巧合吧?我看她窝在你怀里的时候,还朝你笑呢,你可知我俩自成亲之日起,我都没抱过她,倒被你捷足先登了!” 沈念握紧手,下颌线绷得紧紧的:“于我而言,夫人是侯府的主母,我不能见死不救。” “好一个主母!”萧翊风骤然提高了音量,“既然是主母,就该为府上呕心沥血,病恹恹的成什么样子!” 他一把拉起神志不清的姜云笙,厉声呵斥道:“起来!” 姜云笙只觉得右边的胳膊传来撕裂的生疼,再是传到了骨子里。 繁霜吓得睁大眼睛:“小姐!” 萧翊风用力太猛,竟是把姜云笙的胳膊活生生扯脱臼了! 靖安侯府一直是以武教子,所以萧翊风从小习武,力度自然比寻常男子要大上几分。 姜云笙一个柔弱女子,怎受得住这般折腾? 她痛苦地捂住右肩,眼底一片通红。 萧翊风居高临下地看着她:“疼?能有父亲打我的那一鞭子疼?” 姜云笙正发着高热,左手使不上劲,不然她自己就能把胳膊接回去。 这时,前去请大夫的丫鬟跑进来,唯唯诺诺道:“世子,府上的大夫被老夫人带走了,老夫人前去白云寺祈福,说要在寺里住几天,如今已过了宵禁,奴婢不敢出侯府” 言下之意就是,今晚姜云笙无人医治。 萧翊风语气凉薄:“那就让她病着!” 姜云笙坐在床上,突然扬唇笑了起来,她抬眼看向萧翊风,眉目一片冰凉,吐出的字如刀一般锋利:“滚!” 萧翊风骤然暴起,一把拎住她的衣襟:“这里是侯府!由不得你做主!” 突然,一只大手伸过来扣住他的手腕,沈念语气森然:“世子,烦请你松手。” 萧翊风就像被踩到了尾巴一样,怒火瞬间就涌上来了:“沈念!你太放肆!” 沈念不言语,只能看到他的唇紧紧抿着,已是隐忍至极。 手腕上的力度不断加大,饶是萧翊风从小习武,竟也感觉到筋脉欲断的痛感。 沈念捏着他的脉门,丝毫没有要松手的样子。 萧翊风就像发现稀奇事一样,眉毛微挑:“我倒要看看你要如何救她。” 他猛然松开手,右手抬掌袭来,此招他用了近七层的力度。 沈念身子未动,左手以拳相抵。 只此一招,萧翊风便感觉到一股剧烈的疼痛从掌心迅速蔓延至右肩。 他身形不稳后退了几步。 沈念的眸子沉静如水,在姜云笙惊讶的目光下将她再次抱起:“夫人,得罪了。” 萧翊风见状赶紧拦住:“沈念,你抱着侯门主母要去哪?你是要劫持她吗?你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沈念侧过头,漆黑的瞳孔里划过厉色:“我只听令于侯爷,饶是你是世子,我也无需听命于你,让开。” “那你为何要管她?”萧翊风指着姜云笙,“她与你是何关系?” 沈念目不斜视,抱着姜云笙就走。 萧翊风手上受了伤,不敢再妄自上前与他较量,只吩咐道:“府兵!沈念以下犯上,拦住他!” 早已候在门外的府兵拔刀蜂拥而至,却无人敢上前。 平日里,靖安侯无须出府办事的时候,沈念会在后院和府兵较量,他的身手,无人敢与之为敌。 府兵们面面相觑,甚至在有人接触到沈念的目光时,手上的刀险些拿不稳。 沈念步履沉稳,低声道:“繁霜,跟上。” 繁霜点头,有他在,萧翊风不敢把她怎么样。 沈念一直走到门边,府兵自动给他让道。 萧翊风双目通红:“听不懂吗?拦住他!” 有人受不了世子的压迫,提刀就上,被沈念一脚踹飞了出去。 “拦我者,死。” 只此一句,无人再敢上前。 直至前堂,沈念又道:“繁霜,把马车拉过来。” 繁霜应了一声,赶紧去拉马车。 萧翊风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姜云笙被抱上车,沈念当车夫,车从府门前疾驰而过。 “来人!” 其中一个府兵将军上前:“世子。” 萧翊风气得脸都扭曲了:“跟上去!若是遇见巡逻的,便称他们为贼寇,杀!” “是!” 马车在冀州城内奔驰,马蹄踏碎水花,朝着户部侍郎府上而去。 巡逻官差正例行公事,只见前方有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夫戴着獠牙面具,犹如地狱修罗。 官差们揉揉眼睛。 见鬼了? 待马车从他们身边而过,溅起的水花洒到脸上,这才反应过来有人宵禁时间在冀州城疾行。 “抓住他们!” 其中一名稍胖一些的拦住:“抓甚?没看清那是靖安侯府的马车啊?靖安侯的人也敢拦?官家饭吃腻了吧,走走走,去其他地方看看。” 他们前脚刚走,萧翊风派去的人后脚刚到,硬生生给错开了。 马车停在姜府门前,繁霜不顾还下着雨,跳下马车跑上前敲门:“老爷,开门啊!开门啊!” 府上亮起了灯笼,家仆打开门,就见繁霜身后站着一个身形高大而冷峻的男子,登时被吓了一跳。 “快去请府上的大夫给小姐看病呀!”繁霜把门推开,让沈念抱着已经烧迷糊的姜云笙进府。 “大小姐?”家仆看清沈念怀中的人,赶紧去叫人。 第13章 再回姜府 姜云玥今日和姜云笙闹了一通,肚子里憋着火,正掐着她的丫鬟冷香的胳膊发泄。 冷香闷着不敢哭出声,却还是会时不时地倒吸几口凉气。 “哼什么!”姜云玥骂道,“掐你几下就哭哭啼啼的,我要是把你眼睛挖了,看你还怎么哭!” 冷香咬着嘴唇,不敢再发出声音。 姜云玥继续掐,眼睛看不见,但她的耳朵比常人灵敏许多。 她听到回廊上传来杂乱且急促的脚步声,甚至听到了繁霜那个丫鬟的声音。 姜云玥心里“咯噔”一声,那个女人不会又回来了吧? “去。”她推了一下冷香,“去看看出什么事了?” 冷香如临大赦,把挽上去的袖子拨下来,快步跑去打开门打探消息去了。 这边,姜云笙被沈念放到床上。 沈念习武,自然知晓人体筋骨,他眉头微蹙,一手将她脱臼的右胳膊微微抬起,一手按住她的右肩,稍一用力,错开的骨骼瞬间归位。 繁霜欣喜地看向他:“谢谢你,沈公子。” 沈念微微颔首:“好生照看夫人,我先走了。” 繁霜知晓他为靖安侯做事,便没有多问。 沈念出了房门,纵身一跃,身姿如鸿踩着楼阁瓦片,跃出了姜府。 顾丞在墙角下站着,听到有动静赶紧迎上前:“少主!” 沈念勾着他的脖子,低声道:“你怎么没回去?” “我一个人回去,我爹不骂死我啊。”顾丞指指身后,“她没事了吧?” “没事,先走。” 两道黑影迅速消失在街头。 姜跃和李氏披着外衣赶过去时,大夫正在给姜云笙号脉。 “笙笙,你这是?”姜跃满眼心疼。 姜云笙身上湿透的衣裳尚未换下来,贴着她的身子,更显得她整个人清瘦脆弱。 李氏凑上前问道:“笙笙不是和世子一起回侯府了吗?世子呢?” 繁霜在床尾给姜云笙脱鞋袜,愤愤不平道:“路上世子和小姐发生了一些争吵,世子竟然直接把小姐赶下马车了!让小姐自己走回侯府,雨那么大,小姐今儿还落了水” “繁霜。”姜云笙喝住她,“快别说了。” 此时,屋外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将繁霜说的话全都听了,小跑回到姜云玥的屋子。 “二小姐,是大小姐回来了。” “当真?”姜云玥猛地站起身,眼睛瞪得大大的,“她为何会回来?” 冷香真是怕极了这个阴晴不定,性情古怪的主子,遂把听到的话一五一十的全说了出来。 姜云玥听了之后,突然狂笑起来:“活该!我就知道,世子怎么会喜欢这种女人?!被休掉是迟早的事!” 冷香垂着头,紧紧抿着唇,不敢去看这个状若癫狂的二小姐。 “世子不让她回去,她便敢回姜府?”姜云玥收敛笑意,脸上恶毒的表情淋漓尽致,“自嫁出去那日起,她便不再是姜家人!既不是姜家人,来我府上是何意?” 冷香被吓得浑身一抖,颤巍巍道:“大大小姐只是病了来府上休养几天。” “病了?”姜云玥指着自己的眼睛,恶狠狠道,“她只是病了,我却是瞎了!孰轻孰重?” 冷香一脸生无可恋。 姜云玥伸出双手往前摸索,在凳子上款款坐下:“冷香。” 冷香踌躇着,却不敢违令,只好上前:“二小姐。” 姜云玥招手道:“附耳过来。” 冷香弯下腰去,听了主子的话后,脸上的神色一言难尽。 “可记住了?”姜云玥厉声问。 “冷香记住了。” 大夫给姜云笙号了脉,开了个药方子便回去了。 姜跃又多问了几句,大夫只说大小姐是受了凉,寒气入体引发高热,喝几副药,好好休息便没事。 姜跃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坐在女儿的床边,握着她的手,苍老的面容上带着些许悔意:“早知那萧家世子是这般冷漠狠绝之人,爹真不该把你嫁过去。” “爹。”姜云笙轻拍他的手背,“嫁都嫁了,说这些是何意?” 姜跃眼眶微红:“你自五岁起,就不在爹身边,在你师傅那边长大,十八岁回来还不到一个月就嫁到了侯府,算起来跟爹分开的时间,竟比陪着爹的时间要久。” 姜云笙鼻尖一酸,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爹,女儿会经常回来看你的。” 李氏在一旁冷不伶仃道:“嫁出去的女子,哪有成天回娘家的道理?也不怕旁人听了笑话?” “你闭嘴!”姜跃瞪了她一眼,“笙笙是我的女儿,她想什么时候回,就什么时候回!这里永远是她的家!” 李氏不依不饶:“你就不怕靖安侯有想法?” “怕他作甚?”姜跃气得瞪大眼睛,胡子微颤,“他那混账儿子待我笙笙这般,我还得捧着他了?” “那白天笙笙和玥儿争吵的时候,你怎么不起来说两句?不还是看世子的脸色?” “你!” 姜云笙听着他们争吵,简直头疼欲裂,“爹,姨娘,不早了,你们快回去歇着吧,我这边没事了。” 姜跃点点头:“好好休息。” 屋内安静下来。 繁霜捧来干净的衣服给姜云笙重新换上,又给她把头发擦干,“小姐,回了府上,你就好好休养着,那劳什子侯府,咱们才不回去了!” 姜云笙如何也忘不了萧翊风扯着她的胳膊,把她拉起来的那个表情,恨不得她马上就在床上断气。 夫妻当成这个份上,想想也是悲哀。 姜云笙冷笑道:“不回去?等侯爷回来,萧翊风把状一告,遭殃的就是沈念。” 提及沈念,繁霜一脸钦佩:“沈公子真的好有气魄!比那破世子好了不知千倍百倍,而且他武功那么好,侯爷舍不得把他怎样的啦。” 姜云笙轻扬嘴角,没有附和。 能坐到一方诸侯的位置,有哪一个不是心狠手辣,果断决绝? 饶是沈念再厉害,在冀州城这个由侯府坐权的地方,他又能飞到哪去呢? 繁霜把换下来的衣服抱起正要走,姜云笙又叫住了她:“繁霜,大夫开的药方在哪?” “在我这。”繁霜从袖口拿出来递过去,“怎么了小姐?” 姜云笙细细看着药方上的字,眉目沉沉。 她如今回了姜府,姜云玥心中定然不痛快,指不定又要作什么妖。 大夫开的药都是一些治疗风寒的普通药材,她都一一记下,又还给繁霜,“以后我每天喝的药,不走府内的药房,你去我的医馆抓。” 繁霜把药方收好。 姜云笙重新躺回去闭上眼睛。 她知道,在姜府的这几天,和姜云玥有一场恶战要打。 第14章 一耳刮子 翌日,姜云笙刚起床,繁霜拎着从医馆里抓的药跑进来:“小姐,有人跟踪我!” 姜云笙的嘴角扬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就让她跟着。” 她以为姜云玥最少得装样子装个一两天,接着才会找她麻烦,没想到才过了一个晚上,就按捺不住了。 繁霜清秀的脸上隐隐有怒意:“奴婢真搞不明白,怎么回自己的家也要像防贼一样。” 姜云笙安慰道:“别管她们,抓来的药由你亲自煎,若发现有人靠近,你便故意放松警惕。” “小姐?”繁霜不解,“要是她们在你的药里动手脚怎么办?”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 繁霜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抱着药出去了。 冷香见繁霜走远,小心翼翼地在门口唤道:“大小姐,老爷夫人吩咐奴婢来叫您去吃早饭。” 姜云笙应了一声,突然叫住她:“冷香,你进来。” 冷香猝不及防的浑身一抖,她已经被自己的主子折磨怕了,现在听到家中有身份之人叫她,都生怕自己会被辱骂挨打。 这一小小反应,眨眼即逝,却被姜云笙敏锐地捕捉到。 冷香抿着嘴唇走到姜云笙身边,垂着脑袋,不敢看她:“大小姐。” 姜云笙的视线停留在冷香搭在身前的双手上。 府上的丫鬟们穿的衣裙,为了方便干活,袖子都会稍短一些,露出手腕和双手。 而冷香的不一样,她的袖子却长了很多,刻意的把手藏在袖子下面。 “把袖子挽起来。”姜云笙命令道。 冷香抬眼,满脸惊慌:“大小姐” 姜云笙嘴角噙着笑意:“怎么说我也是姜家的大小姐,我的话也不听了?” 冷香心里一惊,犹豫半晌,慢吞吞地拉起了袖子。 只见她双手的手背上满是淤青,有些地方还浸着由于被烫伤,没有结痂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姜云笙神色瞬间冷下来:“往上拉。” 当两条细胳膊出现在眼前时,姜云笙的心里腾起了怒意。 她把冷香的袖子拉下来,问道:“二小姐弄的?” 冷笑咬着嘴唇不说话,眼泪却一滴一滴地砸下来。 姜云笙的手搭在梳妆台上,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这是她思考问题时惯有的动作。 冷香站了一会儿,见姜云笙一直不说话,便轻声说道:“大小姐,冷香先退下了。” “去吧。” 姜云笙换好衣服,前往前堂。 “笙笙,快过来。”姜跃朝她招手,“坐爹身边。” 姜云笙坐下去,姜云玥就在她的对面,李氏正一勺一勺地喂她喝粥。 “呦,当真是生病的人最大。”姜云玥讥讽道,“这太阳都挂这么高了,某些人真是当了世子夫人就愈发娇贵了,还得让爹娘候着你。” 姜跃拧紧眉头:“你姐姐染了风寒,多休息休息是应该的。” “是风寒,又不是要死了。”姜云玥拉下脸来,“在乡下都能活,怎的回了冀州城就活不了了?” 姜云笙抬眼,眼眸幽深:“城门眼盲之人尚能算命卜卦,怎的妹妹瞎了连碗粥都得要人喂?” 姜云玥最恨的就是姜云笙拿她的眼睛说事儿,瞬间就不乐意了:“我是我娘的女儿,她喂我是爱我,心疼我,你没娘,活该你受苦!” “姜云玥!”姜跃拍案而起,桌上的糕点都颤了颤,“注意你的言辞!” 谁都知道姜跃的亡妻是他不能揭开的伤疤,姜云玥这是往刀口上撞。 李氏也觉得自己女儿说的话有些过分了,呵斥了几句。 姜云玥不服,却没有再说。 姜跃实在是气极,早饭也不吃了,愤然拂袖而去。 李氏生怕他因为二女儿说的话,一怒之下不管她们母女俩,赶紧上去安抚。 姜云玥着急地喊道:“娘!我还没吃饱呢!” “我来喂妹妹吧。”姜云笙挑眉,“姐姐也心疼你呢。” “谁稀罕!”姜云玥一脸嫌恶,抬手摸索着勺子,自己吃了起来。 姜云笙盯着她,见她放下勺子,拿起筷子在每个小盘子里戳戳挑挑,最终夹起一个小笼包,放到鼻子下闻了闻。 兴许是觉得包子不合口味,姜云玥咬了一口便骂了起来:“难吃!今日的早饭是哪个厨子做的?不知道本小姐不喜欢玉米馅的吗?” 她把包子拿起来,狠狠地往前砸去,堪堪从姜云笙耳边掠过。 冷香跑上前捡起来,把上面的灰尘拍掉,握在手心里退到了一边。 “站住!”姜云玥在桌上拍了一下,“谁让你捡了?” 冷香赶紧把包子扔到地上,整个人的肩膀都缩着,显然怕极了。 姜云笙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眉头渐渐拧起。 “过来!”姜云玥吼道。 冷香疯狂摇头,立刻跪了下去:“二小姐,奴婢知错了!下次再也不敢了!” “过来!别让我说第三遍!” 冷香浑身一颤,双膝跪在地上朝着姜云玥的方向挪去。 姜云玥一把抓住冷香的头发,另一只手往桌上随便抓了一把吃的往冷香的嘴里塞去。 “我让你捡!我让你捡!”她一边往冷香嘴里塞,一边咬牙切齿地说着,脸上的表情恶毒得不像是一个少女。 冷香一边哭一边疯狂扭头,却抵不过姜云玥的攻势,脸上都是汤汤水水和糕点的残渣。 走廊上走过的家仆和丫鬟都不敢正眼看,都垂着头步履匆匆。 姜云笙目光沉沉,看来姜云玥在家里折磨下人的事是常态。 姜云玥似乎还没有解气,直接拿起一个碗就往冷香的脑袋砸去。 “住手!”姜云笙愤然而起,上前一把将姜云玥的手扭到一边,碗砸在地上,碎片弹了一地。 “你有什么资格管我?”姜云玥开始撒泼,“我教训我的奴婢,关你什么事?” “她做错了什么?你要这么折磨她?”姜云笙手上用力,把她狠狠拉到一边,挡在冷香的身前。 “我没让她捡,她自作主张什么?”姜云玥冲上来,两只胳膊胡乱挥着,试图朝姜云笙的脸抓去。 姜云笙抓住她的胳膊,谁知对方力气不小,竟然抓不住。 姜云玥就跟发疯似的,一直往前冲,腿还四处乱蹬,冷香躲闪不及,被一脚踹到了脸庞。 姜云笙见控制不住,铆足了劲反手一个耳光! “啪!” 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四周安静了。 第15章 不做善人 姜云玥肤白细腻的脸上瞬间红肿起来。 她茫然地睁着眼睛,难以置信地捂住自己的脸:“姜云笙,你打我?” “我打的就是你!”姜云笙把冷香拉起来,让她去一边站着。 姜云玥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嘴唇微微颤抖,声音尖锐得刺耳:“我是姜家的二小姐,冷香的主子!她不听话我凭什么不能管教她?你姜云笙算什么东西?一个没娘养的乡下毒妇!” “啪!” 姜云笙抬手又是一个耳光。 姜云玥彻底懵了,站在原地一副没有回过神的样子。 “跟我论这些?”姜云笙语气清冷,字字犀利,“论辈分,我是你的长姐,长姐如母,教训你是应该的!既然不听话就该受此对待,那我给你两巴掌已是对你仁慈!” “还有地位是吗?”姜云笙拔下发髻上的一支玉簪,故意在姜云玥看不见的眼前晃晃,“这是靖安侯府主母的象征,教训你还要跟你请示是吗?” 姜云玥突然抱住头尖叫起来,声音尖得像一根细针。 很快,李氏就跑出来了。 她看到女儿脸上的巴掌印,一个箭步冲上去抓住姜云笙的肩膀,长长的指甲掐进了她的肉里。 “你凭什么打玥儿?”李氏晃着姜云笙的身子,“她是你的妹妹啊!” 姜云笙把李氏推开,眼底满是寒意:“那她可有把我当姐姐?” “那你也不能打她!”李氏把女儿扶起来,狠狠瞪着姜云笙。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打她了?”姜云笙双手环在胸前,嘴角微挑,“凡事讲究眼见为实,妹妹看见是我打的她吗?” “姜云笙!你好毒的心肠!”李氏一边安慰哭得喘不上气的女儿,一边破口大骂,“你不提你妹妹的眼睛你就不痛快是不是?玥儿变成这样都是因为你!” 姜云笙优雅的将那支玉簪重新插回发髻里,慢条斯理地说:“还是那句话,证据呢?当年就凭姜云玥一面之词,你就让我爹把我送走,没准妹妹脸上的红印,是她自己打的呢。” 姜云玥一听,登时气得一口气没上来,“你你你”了半晌也说不上一句完整的话。 “随口污蔑,我可是跟你们母女俩学的呢。”姜云笙嗤笑一声,转过身道,“冷香,跟我走。” 冷香像一只鹌鹑,缩在一边摇摇头。 姜云笙见她不愿跟上,便也不勉强。 拉人一把,别人不愿意,就没必要再继续。 一场闹剧落幕。 姜云笙没有回自己的屋子,而是去了姜家的祠堂。 她很久没有回这里了。 她推开门,昏暗的祠堂涌进光线,变得明亮了几分。 案上的长明灯还亮着,守着这里长眠的魂魄。 “娘。”姜云笙走上前,从一旁拿过三支香,“笙笙来看你了。” 她把燃起来的香插进香灰里,跪在蒲团上,抬眼看向最中间的那块灵位。 姜云笙已经记不清她的母亲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她对自己很严苛,从小就教导她要做一个善良的人。 “娘,笙笙上一世死了之后,怎么没有见到你?”姜云笙低声说着,“我以为这一切都结束了,没想到上天又给了我重生的机会。” “女儿善良了一辈子,却不得善终。”姜云笙自嘲地笑了笑,“若我这一世不愿再做一个善人,娘会生气吗?” 回答她的,只有长明灯忽暗忽明的光。 “小姐。”繁霜站在外面,不敢擅自进去,“原来你在这,药煎好了,咱们回去吧?” 姜云笙朝着母亲的灵位拜了拜,起身走出去。 繁霜把门关上,问道:“小姐,我在后院听到二小姐又哭又叫的,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奴婢听了心里真爽快。” “她自作自受罢了。”姜云笙冷言道,“府上真是太惯着她了,到我头上逞能作威,赏了她两耳刮子长长记性。” 繁霜闻言,激动得蹦了起来:“小姐真厉害!奴婢也看不惯二小姐那样,不知道冷香跟着她是怎么了,这次回来,她都不跟我说话了。” “今日跟踪你的,就是冷香。” “啊?”繁霜惊讶道,“怎会?难道是二小姐让她来的?” “待会儿你去药房拿点消肿的和去疤痕的药给冷香送去,再带点吃的给她。” “知道了小姐。” “还有,给我熬药的罐子,里面的药渣先别倒,就放着。” 繁霜不解,只一一应下。 姜云笙断定,姜云玥不可能就这么善罢甘休。 当对一个人恨到了极致,什么都能做出来。 回到屋里,姜云笙喝了药便躺下歇了几个时辰。 她体内的寒气未消,一觉醒来,浑身都是汗,“繁霜,几时了?” 繁霜推门进来,“小姐,刚过申时。” 姜云笙浑身黏得难受,吩咐道:“去打点水来,我要沐浴。” “哎。” 繁霜退出去把门关上。 姜云笙掀开被子,走到桌边刚倒了一杯水,繁霜又风风火火地跑进来:“小姐!” 她一脸惊慌,仿佛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 “怎么了?”姜云笙轻瞥她,喝了点水润润嗓子。 “世世子来了!” 姜云笙喝水的动作一滞,眼里闪过一丝戾气。 他来做什么? 繁霜探出脑袋,又猛地缩回来:“世子往这边来了!” 姜云笙把杯子重重放下,重新躺回床上,拉过被子盖过头:“就说我还睡着。” 繁霜也是个机灵的,她跑过去坐到桌边,拿起姜云笙喝过的杯子装作是自己在喝水。 萧翊风直接抬脚踏进来,一眼就看到了床上的姜云笙。 “世子。”繁霜赶紧放下杯子站起来,“小姐还睡着呢。” 萧翊风并没有打算来,只是原本要在白云寺住几天的柳氏今日突然回来了,从家仆的口中得知昨晚的事,便让儿子来看看。 “出去。”萧翊风沉声道,神色阴鸷。 繁霜还想说几句,见他脸色不好,便不敢再多说,只好往门外走去,担忧地看了看床的方向。 萧翊风大步向前,扯住被子一角猛然掀开。 姜云笙闭着双眼,紧紧皱着眉翻过身,并不打算见他。 “还在装?”萧翊风冷哼,就要伸手去拉。 “别碰我!”姜云笙反手拍开他,将被子重新拉过来盖在身上。 “姜云笙,给你台阶,你最好就下。”萧翊风语气凉薄,“别等到我没了耐心,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踏进侯府!” 姜云笙心里清楚,要想复仇,就得先保住自己侯门主母的位置。 萧翊风的脾气向来阴晴不定,说不准哪天真的就与她和离,该服软的时候,还是得服软。 姜云笙翻过身,眼睛由于睡了许久,有些发红。 她的鼻音软软糯糯,双目含泪,语气委屈:“夫君,我头晕。” 第16章 有点意思 姜云笙生得极美,那颗小痣衬着她清冷的面容,平增了几分妩媚。 萧翊风听到那一句柔柔弱弱的“夫君”,心里竟然涌上了一层酥酥麻麻的异样。 “又在演?”他见多了她嚣张跋扈,野蛮不讲理的模样,却还是第一次见她这般放低姿态,娇滴滴的姿态。 不信,丝毫不信。 “真的。”姜云笙抓住萧翊风的手,让他感受自己掌心的温度,“你试试,是不是很烫?” 她的手指柔弱无骨,掌心却有浅浅的薄茧,是她常年在师傅身边磨药留下的。 薄茧此时轻轻硌着萧翊风的掌心,让他一时有些心猿意马。 “世子?”姜云笙见他神情恍惚,便又轻声唤道。 这一声拉回了萧翊风的思绪。 他猛地把手抽回来,眉头轻拧:“晕就喝药,我又不是大夫,跟我说没用。” 姜云笙脸上的表情瞬间冷下来:“那你还站在这干嘛?你站在这,我就能好了? 她的态度实在转变得太快,萧翊风还没反应过来,对方又翻回去,留给他一个倔强的后脑勺。 萧翊风的心里登时涌上一层怒意,却无处发泄,他找不到反驳的话,只能愤然离去。 姜云笙睁开眼,回想起刚才自己叫的那一句“夫君”,险些呕出来。 另一处,姜云玥的房间内。 李氏在给她的脸上药,语重心长道:“玥儿,姜云笙现在可不像以前那般好欺负了,你以后可得悠着点儿,你也看到你爹的态度了,你再和姜云笙起冲突,到时候娘也救不了你。” 姜云玥咬牙切齿,恶狠狠道:“这两巴掌,我迟早要还回去!” 女儿性情从小就是这般固执,李氏不好再说什么,生怕让她以为自己和姜云笙是一伙儿的,让女儿心里不愉快,做出什么过激的事。 “娘,我的脸还好吗?”姜云玥轻轻摸着脸问。 “这药是宫里的药师赠予你父亲的,抹一点就能很快消肿。” 姜跃推门进来,沉声道:“世子来了,你们还坐在这里做什么?还不快随我去见见。” 姜云玥闻言猛地站起身,原本空洞的眼神由于脸上的欣喜,竟有了几丝神采。 李氏看在眼里,长叹一声。 女儿当真是着魔了,怎能光凭着一个人的声音和对方身上的味道,就闷头扎进去了呢? 姜云玥摸索着走到梳妆台前:“娘,世子来了,快给我换身衣服,我要去见他。” 李氏不好说什么,只能照做。 梨花院。 姜跃给萧翊风倒茶:“世子突然光临寒舍,是有何要事?” 萧翊风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昨夜和侯门主母发生了一些口角,女婿来接她回去。” 姜跃听在耳里,面上冷静,心里直冷笑。 好一个侯门主母,他甚至不愿称呼姜云笙为“娘子”,就连名字也不叫。 姜跃装作什么都不知道:“这样啊,我说笙笙怎么自己回来了。” “自己?”萧翊风眉毛轻挑,“当真是她自己回来的?不是别人送她回来的?” “噢,还有个人。” 萧翊风面色一沉:“谁?岳丈可看清了?” 姜跃抿了一口茶:“笙笙的陪嫁丫鬟,繁霜啊。” 昨夜见过沈念的人,只有开门的那个家仆。 萧翊风却认为姜跃在隐瞒他,一时心中不快,却不好当面发作。 毕竟自己的正妻被别的男人送回来,他的面子也挂不住。 二人正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姜云玥款款走来:“爹。” 她换了一身鹅黄色的轻纱襦裙,清丽得像只小黄鹂。 萧翊风瞥了她一眼,又移开视线。 姜跃朝她招手:“快过来见过世子。” 姜云玥面带羞涩,在李氏的搀扶下走到萧翊风身前,低身行礼:“姐夫。” 萧翊风不咸不淡的“嗯”一声。 姜云玥坐到他对面,微微垂着头,一副知书达礼的千金模样。 她刻意让母亲在她的脸上多涂了一些胭脂,来盖住脸上尚未消退的指印。 “老爷。”有家仆跑来,“府治大人来了。” 姜跃站起来:“世子请自便,老夫先过去一趟。” “好,岳丈请。” 姜跃临走前,吩咐李氏去后厨交代一句,今晚留世子在府上用饭,多做点好菜。 李氏应了一声,有些担忧地看了看女儿:“玥儿,你随娘一起去吧?” “娘,姐夫好不容易来一趟,姐姐又还病着,都走了多没礼数。” 李氏看看萧翊风,又看看姜云玥,只能先去后厨。 正是夏季,梨花院种着很多梨树,梨花已谢,如今树上挂着青色的果实。 姜云玥坐了一会儿就有些受不了毒辣的太阳,拿着手中的帕子扇了扇。 她在脖颈间涂了香粉,这一扇,萧翊风便闻到了。 那是一种甜到发腻的味道。 萧翊风不着痕迹地皱眉,往后挪了挪。 “姐夫。”姜云玥开始找话题,“你和我姐为何会吵架?昨夜她突然回来,把府上的人都吓住了。” 萧翊风声音淡漠:“小事。” “小事?那姐姐还气成这样?赌气淋着雨回来。”姜云玥就坐在萧翊风对面,刻意微微俯下身子,“不过姐姐从小脾气就那样,火爆得很,姐夫还得担待些。” 这一番话下来,萧翊风听笑了:“哟,妹妹还挺了解你姐姐。” 姜云玥轻笑道:“那是自然,毕竟我们是亲姐妹。” 萧翊风拿起桌上的绿豆糕咬了一口,漫不经心道:“可是我听说,你姐从小就被送到了乡下,18岁才被接回来,这么多年,你们感情还那么好?” 姜云玥脸色微变:“虽然时间隔得久,但血脉中带的感情不会减。” 萧翊风无声地轻扯嘴角,腹诽道:昨日你在亭子里大吵大闹的模样,可看不出来和姜云笙有什么感情。 “姐姐在乡下长大,吃了不少苦。”姜云玥又道,“姐夫也知晓的,乡下野蛮之人,自然没有冀州城中百姓性子温润。” 萧翊风仗着她看不见,白眼都快翻到后脑勺去了:“妹妹说的是。” “姐夫,你渴吗?”姜云玥站起身,摸到茶壶,就要给萧翊风倒茶。 萧翊风赶紧把自己的茶杯拿走,生怕她倒水洒到自己身上,“不渴。” “天气热就要多喝水。”姜云玥伸手去捞,指甲堪堪萧翊风的脸。 萧翊风没了耐心,一把抓住她的手腕:“都说了不渴。” 回廊上,姜云笙正走过来,就看到萧翊风拉着姜云玥的手,姜云玥满脸娇羞。 “小姐”繁霜抬眼看她,“这” 姜云笙扬起唇角,眼里都是玩味:“有点意思。” 第17章 方便方便 一阵清风拂过,梨花院里的姜云玥粉唇轻启,声音如猫一般撩人:“姐夫,你捏疼我了。” 萧翊风松开她,站起了身,声音与这炎热的天气截然相反,冰冷得如坠寒潭,“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本世子说过,不是什么人都能入我的眼。” 姜云玥收回手臂,轻咬嘴唇,眼底隐隐有泪光:“姐夫在说什么,玥儿听不懂。” “你最好是听不懂。”萧翊风斜睨她一眼,转过身,正好看见姜云笙倚在回廊的柱子上,神色兴味地往这边看来。 萧翊风眉头轻拧,并不打算解释什么。 这时,姜跃回来了:“笙笙,怎么起来了?爹打算晚饭的时候再让繁霜去叫你呢。” 姜云玥听到了,脸上闪过一丝慌张,刚才发生的一幕被姜云笙看到了? 顷刻间,她就恢复了平静。 看见了又怎样?说起来还是姐夫先动的手呢。 姜云笙挽住姜跃的胳膊:“爹,梨花院的风景真好,刚刚我看见了两只蝴蝶呢,要是晚来一些,就看不见了。” 姜跃慈爱地拍拍她的手:“笙笙喜欢蝴蝶?” “不喜欢。”姜云笙的声音清冷,深深地看了萧翊风一眼。 “姐姐,你也过来坐会儿吧?”姜云玥的脸上带着笑意,看上去乖巧极了。 “不了。”姜云笙轻扬嘴角,“妹妹和姐夫关系这么好,姐姐应该高兴才是,这才是一家人的样子嘛。” 语毕,她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挽着父亲离开。 梨花院里,萧翊风看也不看姜云玥一眼,也跟着走了。 姜云玥一个人站在院内,双手紧紧地握着,那双空洞的眼睛里满是恨意。 晚饭的饭桌上,姜跃让萧翊风留在府上多住几日,等姜云笙的身子好些了再一起回去。 “爹,世子很忙,就让他回侯府吧。”姜云笙开口道,“如今靖安侯没有在冀州城,府上只有老夫人,要是有人上门,也找不到个做主的。” 这是很明显的逐客令了。 姜跃其实也很不愿意萧翊风留下来,他心里还气着呢。 女儿嫁过去才没多久,就受了这么多委屈。 只是面上还是得做做样子。 “不忙。”萧翊风挑衅地看向姜云笙,“我可以多住几天。” 姜跃见他真的应下了,也不好多说什么。 姜云笙对身边的繁霜道:“你去给世子收拾好屋子,晚上他就睡那边。” “为何?”萧翊风挑眉,“夫妻俩不能睡一张床?” “不能。”姜云笙神色很冷,“我的风寒还没好,传染给世子就不好了。” 萧翊风冷哼一声,却没有多说。 一旁的姜云玥听了,心中雀跃无比。 新婚夫妻不同睡一屋,能有什么感情? 萧翊风给姜跃敬了一杯酒,漫不经心地问道:“岳丈,今日府治大人来,是有何要事?” 姜跃把酒杯放下,一脸忧愁:“幽州县城有流寇出没,赵大人找我拨点粮草给冀州府的府兵,派兵支援幽州去了。” 冀州是大州,幽州隶属于冀州,幽州出事,冀州不能不管。 萧翊风也拧起了眉头,“大丰百年基业,关外虽有匈奴频频侵扰,倒也没真的打起来,可若是一个王朝祸从内乱起,百姓可没法活了。” “世子说的是。”姜跃点头,“皇上把我从京城调到这里,老夫身负重担,不可懈怠半分啊。” “有岳丈在此,户部尚书大人在京城也轻松一些。” “那倒是。”姜跃给萧翊风重新斟了一杯酒,“中原江山还得是靠你们年轻人,我们这些老臣,过几年就该退隐朝堂了。” 萧翊风拿起酒杯,眼眸幽深,让人揣摩不透他的心思。 晚饭后,姜云笙回了房间。 她安静地坐在床上,看上去忧心忡忡。 繁霜给她端来药,见她眉头紧拧,上前问道:“小姐怎么了?有烦心事吗?” “师傅在幽州,今日听到爹说幽州那边有流寇,我有些担心。” 繁霜安慰道,“小姐放心吧,这世道还没乱到那个地步,赵大人不是派兵过去了吗?很快就会没事啦。” 姜云笙点点头,把药端在手上,习惯性地先闻了闻。 “对了,我吩咐你给冷香送去的药拿给她了吗?” “拿了。”繁霜坐在一边,有些不开心,“我把药和吃的给冷香,她居然把我从房里赶出来了,我气不过,从窗口扔进她的屋里就走了。” 姜云笙把药喝下去,眸光沉沉:“繁霜,你今晚好好盯着冷香,看她会不会把咱们故意留在罐子里的药渣拿走。” “好的小姐。” 入夜,萧翊风在自己的房内,正百无聊赖的躺在床上,就听到有人敲门。 “谁?” 姜云玥站在屋外,用柔得能滴出水来的声音说:“姐夫,是我。” 萧翊风神色不耐,一听到这个女人的声音就心烦。 他披着外衣打开门,却没有让开:“妹妹这么晚找我有事?” “没有呀。”姜云玥的手上端着一碗银耳汤,“我吩咐后厨熬了些银耳汤,想着姐夫难得来一趟,就亲自端来给姐夫尝尝。” 萧翊风看也没看一眼,就要关门:“谢谢,我不喜欢甜的。” “啊!” 姜云玥下意识地伸手就去挡,她看不见,也不知道自己摸到了哪里,只感觉手上被夹了一下。 萧翊风听到她的惊呼把门打开,见她眼眶红红的,手指也有些红肿,“你有病啊?我关门了还要凑上来。” 姜云玥委屈道:“玥儿看不见玥儿只是一番好心。” 萧翊风轻挑眉峰:“进来吧。” 姜云玥小心翼翼地跨进去,听到关门声,心里一喜。 “妹妹真体贴。”萧翊风低沉诱人的声音在她耳后响起,“若是姜云笙有你半分体贴就好了。” 姜云玥感受到耳朵上传来温热的呼吸,腿都软了,“姐夫说笑了,玥儿哪有” 萧翊风走上前拉住她的手腕,让她坐在床上,拿走她手上的碗放在一边,“实不相瞒,若不是你的眼睛看不见,我娶的定是你。” 姜云玥小脸通红:“那等我的眼睛好了,世子就会娶我吗?” “你说呢?”萧翊风挑起她的下巴,“妹妹长得如此貌美,换成哪个男人不心动?” 姜云玥只觉得浑身像被蚂蚁爬一般,呵气如兰。 她看不见萧翊风的脸上都是讥讽,眼神轻蔑,只以为他说的都是真心话。 萧翊风渐渐凑近,直到让对方能感受到自己的气息就停下了。 姜云玥心驰神往地闭上眼睛。 萧翊风却往后退去:“忘记跟妹妹说了,我喜欢主动的女子。” 姜云玥一听,脸红得仿佛能滴血了。 她犹豫半晌,竟自己解起了衣带。 萧翊风的眉宇间都是厌恶,声音却带低哑得撩人,“妹妹暂且先脱着,我先去方便方便。” “嗯。”姜云玥轻轻点头。 萧翊风打开门,嘲讽地看了姜云玥一眼,快步往姜云笙的屋子走去。 第18章 她勾引我 这边,姜云笙正要睡下,萧翊风直接把门推开,大步走了进来。 “你来干嘛?”姜云笙的眉眼冷了几分。 “跟我走。”萧翊风上前拉住她。 “去哪?”姜云笙挣扎着,“我不去,你松手!” 萧翊风拉着她出了屋子,“带你去看好戏,错过了可就看不了了。” 大晚上的,姜云笙生怕和他争吵起来又惊动了父亲,只好跟着。 “你松手,我自己会走。” 二人来到厢房前,萧翊风竖起食指,示意姜云笙别说话,推开了门。 姜云玥听到声音,惊喜道:“世子,你回来啦,玥儿脱好了。” 姜云笙微怔,双目微微一沉。 她跟着萧翊风走进去,就看到姜云玥脱得只剩下亵衣亵裤,躺在床上,一脸向往。 萧翊风走到床边,故意责怪道:“怎么不脱完?” 姜云玥轻咬嘴唇,面色潮红:“玥儿想让世子来嘛。” 姜云笙突然笑了,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 她今晚在饭桌上让繁霜给萧翊风收拾屋子,是故意说给姜云玥听的。 没想到对方这么蠢,真的就上钩了。 没听到萧翊风的回应,姜云玥急不可耐道:“世子快来呀,待会儿玥儿就得回去了。” 一只冰凉的手伸过去,轻抚她的脸。 姜云玥娇嗔道:“世子的手怎的这么冰?” 姜云笙弯下腰,嗓音里带着笑意:“因为姐姐心冷呀。” 一瞬间,姜云玥猛地弹起来,在床上胡乱摸索,摸到被子盖住自己,脸上都是惊慌:“怎么是你?” 萧翊风倚在墙上,眼神透着玩味:“夫人,你看到了吧?她勾引我。” 姜云玥瞬间明白了,她被萧翊风摆了一道。 羞耻,愤怒,难堪,三种情绪在她的胸口流转,让她说不出半句话。 “你这府上太不安全了。”萧翊风往前走了几步,“我觉得我还是睡你的房间比较安全。” 姜云笙斜睨他:“我来之前,妹妹就已经躺在这了,谁知道你们在此之前发生了什么呢,难道就仅凭你一面之词,我就认定我的妹妹勾引你? 萧翊风那双薄情的凤眸中透着寒意:“你不信我?” 姜云笙看了一眼一言不发的姜云玥:“若你真喜欢萧翊风,便让他娶你,别落了个偷人的名声,给父亲丢脸。” 说罢,她就要离开。 萧翊风扣住她的手腕,沉声道:“你当真不信我?” “世子风流,冀州城谁不知,这又不是什么秘密。”姜云笙的脸上没有任何波澜,“多一个妾室,也不是什么多奇怪的事吧?” “你!”萧翊风咬牙,狠狠甩开她,“那你走吧。” 姜云笙目不斜视,出了厢房。 回去的途中,她满眼的轻蔑之色。 萧翊风和姜云玥的事,她毫不在意,甚至觉得有些好笑。 特意把她叫去有何用?让她知道她的妹妹看上了她的夫君? 换成是从前,她也许会难过很久。 可是她已不是以前的姜云笙,即便萧翊风和姜云玥当着她的面发生点什么,她都不会再在意半分。 感情中,最怕的就是心死。 厢房内,姜云玥低声啜泣。 她是真的被吓到了。 她突然觉得房间内的这个男人好可怕,当着人是一套,背着人又是一套。 若是今晚他叫来的是父亲和母亲,她该如何是好? 萧翊风的胸口积着一股气,方才姜云笙的眼神让他很不舒服,让他有一种自作多情的感觉。 “还不快滚?”他怒吼一声,将椅子踹倒。 姜云玥浑身一颤,在床上摸来摸去,摸到自己的衣物抱在怀里,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冷香一直在等着,看到主子身形狼狈,险些从廊上的栏杆翻下去,赶紧跑上前扶住她:“二小姐。” 姜云玥在她的搀扶下回了自己的屋子。 她扑到床上放声大哭,觉得自己委屈极了。 冷香站在一边,手足无措,听她哭得嗓子都哑了,只好倒了杯水走上前,“二小姐,喝点水吧?” 姜云玥抽噎着坐起来,脸上都是泪痕。 冷香把杯子塞到她的手中,拿过手绢给她擦脸。 谁知姜云玥突然翻脸了。 她一把将冷香的手拍开,把杯子砸到地上,碎成了好几块。 “姜云笙,我要你死。”她咬牙切齿,语气恶毒,“我要你死!” 冷香缩在一旁,不敢说话。 “去!按照我曾经吩咐你的去做。”姜云玥命令道,“听见了吗?” 冷香被她吼得身子一哆嗦,只好跑出去。 她回到丫鬟们的住处,推开门进去。 隔壁的繁霜一直没睡,心里记着姜云笙交代的事,一直熬着等冷香回来。 听到开门的动静,繁霜蹑手蹑脚地打开门走出去,躲在了一根柱子后面。 不到片刻,冷香出来了。 她的手里捏着一个纸包,谨慎地往四周看了看,见四下无人,便快步往后厨走去。 繁霜赶紧跟上去。 冷香推开后厨的门,进去后又把门关上。 繁霜跑上前,把窗户打开一个小缝往里看。 只见冷香点燃一根火折子,屋子亮起了一方幽暗的光。 她走到给姜云笙煎药的药罐前,拿出那个小纸包,却没有打开。 繁霜看在眼里,心里一紧,纸包里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冷香蹲下去,似乎在犹豫,手指在纸包上轻轻摩挲。 她低声啜泣起来,眼泪砸在纸包上,晕开一小块。 最终,她还是把姜云笙的药罐子拿过来,打开那个纸包,把一堆白色的粉末倒了进去。 繁霜咬牙切齿,心里暗骂。 亏小姐还拿药和吃的给她,她竟然一心想害人! 冷香拎起药罐子晃了晃,吹灭火折子走出后厨。 待她走远后,繁霜走进去把药罐子拎走,快步往姜云笙的屋子走去。 姜云笙也在等着,靠在床上看书。 繁霜推门跑进来,将那药罐子往桌上重重一放,叉着腰骂道:“这个冷香真不是个好东西!” 姜云笙放下书:“真去了?” “去了!”繁霜将在后厨看到的都说出来。 姜云笙嗤笑道:“繁霜,你看到了吧?人一旦有了嫉妒之心,即便是她的亲人,她都下得去手。” 繁霜愤愤不平:“我没想到冷香竟然真的会做这种事。” “身不由己罢了。”姜云笙淡淡道,“你没看到冷香手上,胳膊上的伤吗?要想活着,她只能照做。” 她的眉目冷了几分,既然有人搭了台,那她就顺着演下去。 第19章 将计就计 翌日。 萧翊风由于又和姜云笙发生了不愉快,便没了耐心等下去,一大早就回了侯府。 姜云笙松了一口气。 此人在府上,她还得花功夫去应付他,眼不见心不烦。 在府上歇了一天,姜云笙感觉好了很多,打算今日在府上吃了午饭便也回侯府。 再在家中待久了,萧翊风又是一个人回去的,柳氏心里难免会有想法。 姜跃一早便去了冀州府,李氏在姜云玥的屋里,母女俩坐在一起聊天。 经过昨夜发生的事,姜云玥现在也不敢向李氏提起萧翊风。 她现在只敢把心中的不甘,恨意,委屈,全部发泄在姜云笙的那边。 冷香回来告诉她,事情已经办好了。 姜云玥这才放下心,静静等着消息。 中午,姜跃回来了。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饭,姜云笙说起下午就回侯府。 姜跃给她夹菜,叮嘱道:“笙笙啊,回去和世子好好过日子,爹虽然心疼你,若发生什么事,还得是你的丈夫首当其冲,不过爹永远是你的后盾。” 姜云笙心里一暖:“我知道的爹。” 姜云玥心里正积着气,不说几句心里就不舒服:“脾气差的人,别人再怎么想和她好好相处都没用,那是骨子里的恶习,光靠别人就能好?” 自从昨日姜云玥对姜跃的前妻出言不逊,他就没有和这个二女儿说一句话。 大女儿从小不在自己身边,心中对她一直有亏欠。 如今回来了,姜跃的心自然就偏向了姜云笙:“心里恶的人,看谁都是恶的。” 这番话堵得姜云玥说不出话来,戳着碗里的米饭撒气,桌上洒了一堆米粒。 因为幽州流寇的事,姜跃忙得焦头烂额。 今早,他从赵大人的口中得知幽州有些县城惨遭流寇洗劫的惨状,百姓没了家,连口粮都成了问题。 处处哀鸿遍野,甚至有的村庄一个活人都没有,到处都是尸体。 如今再看到自己的女儿这般浪费粮食,当下火气就上来了。 姜跃一把将姜云玥的碗夺过来,大声吼道:“不想吃就滚!” 姜云玥被吓了一跳,睁大眼睛,嘴唇微颤。 虽然她在府上骄纵惯了,但是很怕姜跃生气,这意味着她和母亲都会受到冷落。 李氏也被吓住了,为女儿抱不平:“你怪玥儿做什么?玥儿说的没错啊,她吃不下就不吃呗,吼她作甚?” “你真该出去看看!”姜跃把筷子拍在桌上,“有多少人为了一口吃食,连命都搭进去了!吃着百姓种的粮食,还挑三拣四的,若是有一天冀州城被攻破了,吃屎都要起早些!” 李氏不懂这些,声音便低了下去:“说话至于那么难听吗?” 姜跃瞪了她一眼。 姜云笙见状,估摸着时间差不多到了:“爹,我吃好了。” “哎,药喝了吗?” “繁霜。”姜云笙唤道,“我的药煎好了吗?” “煎好了小姐,奴婢这就给您端来。” 姜云玥放在桌下的手骤然绞在一起。 她为什么要在这个地方喝药?还当着爹娘的面。 繁霜端着药罐子过来,旁边摆着一个碗,“小姐,一副药可以煎三次,奴婢没说错吧?” “嗯,这是第三次。”姜云笙故意说道,“想来也是因为我病得不严重,不然还得再煎一副新的。” “好的,小姐喝了这次奴婢便把药渣倒掉。” 繁霜把药倒进碗里,递给姜云笙。 姜云玥登时紧张起来,只希望毒药发作的时间长一些,最好等姜云笙回到侯府再发作,届时便好开脱。 姜云笙把药端过来,凑到鼻尖闻了闻,眉头紧紧皱在一起:“繁霜,这药闻起来怎么比往日的要难闻?” “奴婢闻闻?”繁霜凑上前,“没有啊,奴婢还觉得比往日淡一些呢,还是第一顿的时候最难闻。” 姜云笙将信将疑,端起碗就要喝。 突然,跑来一个丫鬟。 “不好了!不好了!”丫鬟跪在地上,“冷香她,冷香她” 姜跃眉头紧拧:“冷香怎么了?好好说。” 丫鬟一脸惊慌:“冷香悬梁自尽了!” 姜云笙猛地站起身,把那碗药随手放在桌上:“带我去看看!” 姜跃也赶紧跟上去。 姜云玥脸色煞白,双手不自觉地发抖。 怎么会?冷香怎么会自尽? 她死了死无对证不是更好吗?可是为什么这么不安呢? 李氏看出她的异样,关切道:“玥儿,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姜云玥的手心都是汗,她不敢说,只摇摇头:“没事,有点冷罢了。” 府上出现丫鬟自尽这种事,身为主母,李氏应当去看看,但是她只镇泰自若的继续吃饭。 一个丫鬟的命,对她来说不值一提。 她把被姜跃拿走的碗重新放到姜云玥面前,开始喂饭:“多吃点,别跟爹过不去。” 姜云玥吃了一口米饭,如同嚼蜡般,食不下咽。 姜云笙跑到冷香的居所,门口围了一堆人。 她拨开人往里挤,只见冷香已经被放下来了,躺在地上,像是没了呼吸。 “让让。”姜云笙挤进去,冲到冷香的身前,探手贴在她的脖子侧方。 又去试了试呼吸。 还有气。 姜云笙叠着双手在她的胸口按了几下,又去掐她的人中。 不到片刻,冷香悠悠转醒。 她睁开眼,就看到姜云笙焦急的脸,登时哭了出来:“大小姐,冷香对不起你!” 众人面面相觑,有些不解。 冷香爬起来跪下,疯狂叩首,眼泪鼻涕流了一脸:“求求大小姐赐死冷香吧!冷香没脸再面对大小姐和老爷。” 姜云笙大概明白了。 冷香一面承受着姜云玥的压力,一边又受了她的恩惠,却还是往药罐里下毒。 心中两种情绪拉扯着,最终崩溃,想自我了结,寻个解脱。 姜跃敏锐地察觉到其中有猫腻,沉声道:“把话说清楚!” “奴婢不是人!”冷香的额头流下血迹,“冷香往大小姐的药罐里下毒,老爷,求您赐死奴婢吧!” “什么?”姜跃睁大眼睛。 这种事竟然发生在他的府上,必须得严查! “繁霜,把笙笙的药罐子拿来!”姜跃知晓冷香没那么大的胆子做这件事,定是有幕后之人,尽管心中不愿承认,但人命关天,他不能感情用事,“把二小姐也请来!” 姜云笙眉心蹙了蹙,她没想到冷香会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就畏罪自尽。 既然如此,那便将计就计,继续演吧! 第20章 以死谢罪 繁霜把药罐拿来,另一只手端着那碗姜云笙还没喝的药。 姜云玥跟在身后,李氏扶着她,脸色很难看。 姜跃还没说话,李氏先发制人道:“一个丫鬟自尽,关玥儿什么事,让她饭都不能好好吃。” 姜跃无视她说的话,厉声道:“玥儿,你的丫鬟为何自尽,你知道吗?” 姜云玥紧紧攥着手:“玥儿不知。” 姜云笙冷笑一声:“繁霜,把药给我。” 繁霜把药递过去。 姜云笙端着碗凑到姜云玥面前:“妹妹,喝一口?” 姜云玥浑身发抖,脚步不自觉地往后退:“我又没生病,为什么要喝?” “好吧。”姜云笙咳嗽两声,“姐姐生病,姐姐喝。” 语毕,她作势就要喝下去。 “不要!”冷香大声喊道,声音都哑了,“不能喝啊!冷香在大小姐的药罐里下了毒,不能喝啊” 此言一出,姜云玥神色微凝,不自觉地舔了舔发干的嘴唇。 姜云笙的眼底划过一丝冷意,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那碗药喝了下去。 冷香见状,眼睛瞪得大大的,浑身瘫软歪到一边。 “笙笙!”姜跃把碗夺过来,可是为时已晚,已经被姜云笙喝干净了。 姜云玥虽然看不见,但从身边的人说的话也能断定,姜云笙喝了她让冷香下毒的药。 一时间,她说不上来心里是什么感受,原本满心期待的畅快全没了,取而代之的是让她浑身发冷的恐慌。 姜跃急得叫人:“来人,叫大夫!叫大夫!” 家仆赶紧跑出去。 冷香面如死灰,喃喃自语:“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害死了大小姐” 姜跃上前一把拎起她,愤怒让他的眼睛染了红色:“是谁让你这么做的?你跟笙笙无冤无仇,到底是谁?” 冷香被吓得缩着脖子,满脑子都是姜云玥折磨她,对她又打又骂的场景。 一时神智模糊,说了一句:“我错了二小姐,冷香都听您的照做了,别打冷香。” 姜云玥心中紧绷的弦刹那间断了,她睁大眼睛狡辩道:“不是我!怎么可能是我?” 李氏上前一巴掌拍在冷香的脸上:“胡说八道什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这一巴掌,把冷香所有不好的记忆全都勾出来了。 她捂着脸蹲下去,浑身都得像筛糠似的,“别打我,别打我” 大夫很快就来了,拿过药罐子,把药渣倒出来在旁边检查了一番,疑惑道:“罐子里的药没毒啊。” 这一说,所有人都懵了,包括姜云玥。 她突然闷着声音笑起来:“姜云笙,你演够了吧?说吧,你给冷香多少钱?让她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背叛她的主子。” 姜云笙一直在旁边默默看着,到了这会儿才开口:“几瓶药,几个糕点算吗?” 姜云玥一愣。 姜云笙把大夫手上的药罐拿过来:“这个药罐里的药渣子确实没毒,因为是一副新的药煎的。” 姜跃不解:“笙笙,你这是” “那罐有毒的,我让繁霜倒了。”姜云笙盯着姜云玥,“我故意在饭桌上说闻着这副药味道奇怪,就是因为是新药,而不是已经煎过三次的药,有人就开始坐不住了。” 姜云玥脸色骤变。 姜云笙继续道:“从我回府的那晚,我就留了个心眼,先看了大夫开的药方,再让繁霜去我的御安堂取药,是在提醒有个人,你的一举一动都在我的预料中。” 她的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可是总有人觉得自己很聪明,以为自己不露馅,身边的人就不露馅了吗?” “妹妹。”姜云笙站到姜云玥的身前,“你说同样都是女子,你怎的就这般心狠,冷香一个才14岁的小姑娘,你把她折磨成什么样了?” 冷香听到有人猝不及防地叫了她的名字,下意识的就护住脑袋。 姜云笙指着她:“冷香经常受到二小姐的虐待,府中的人应该都是知道的吧?你们瞒着我爹,竟让一个小姑娘受此对待!” 李氏脸上的肉气得颤抖起来:“她不听话,该教训是应该的!” “说得好!”姜云笙竖起大拇指,“所以昨天我给妹妹两耳光也是应该的!” 姜云玥感觉脸上昨天被打的位置瞬间烫起来。 “府内没有一个人对冷香好,我给她药,给她吃的。”姜云笙转过身,“所以冷香很感激我,却扛不住二小姐对她施压,虽然下了毒,但良心过不去,决定以死谢罪。” “所以我又留了个心眼,在赌她的心里会不会有愧。”姜云笙把冷香拉起来,牵着她的手,“还好,我赌赢了。” 李氏哑口无言,她一直以为女儿只是心怀嫉妒,嘴上和姜云笙过不去罢了,谁曾想她竟然会出灭口这种事。 她气也不是,骂也不是,只能看向脸色铁青的姜跃。 姜跃上前一耳光扇在姜云玥的脸上:“你这个疯子!她是你的亲姐姐!” “她毒瞎了我的眼!我恨她!”姜云玥歇斯底里地吼道,“我恨她一辈子!我巴不得她赶紧死!” 姜跃压着声音说:“你的眼睛是怎么瞎的,你自己清楚,我把笙笙送到乡下,你当真以为我真的是为了你吗?我给你留面子,别得寸进尺!” 姜云玥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爹,你说什么?” “问你娘去。”姜跃把李氏推开,“你问问她,她是怎么嫁进姜府的。” 李氏垂着头不敢说话,只扶着姜云玥摇摇欲坠的身子。 真相水落石出,姜跃禁了姜云玥的足,没有他的允许,不准出房门。 姜云玥哭了起来,还在不服气地尖叫:“那是冷香下的毒!关我什么事?” 李氏安抚着,把她拉走。 家仆和丫鬟们纷纷作鸟兽散。 姜跃关切道:“笙笙,你当真没事吗?还是让大夫给你看看吧?” “不必了爹。”姜云笙轻扬嘴角,“我跟着师傅学了那么多年的医术,自己的身体还不清楚吗?” “唉,是爹疏忽了。”姜跃摸摸她的脑袋,“爹没有保护好你。” “爹,让冷香跟我吧?”姜云笙把冷香脸上的泪擦掉,“我把她带回我的医馆。” “哎,你做主就好。” 繁霜上前拉住冷香的手:“好啦,以后跟着大小姐,绝不会受那种苦的。” 冷香跪下去叩首:“多谢大小姐,多谢大小姐。” 离开姜府前,姜跃不舍道:“笙笙,别因为你妹妹的事就跟家有了隔阂,有时间就回来跟爹聊聊天。” “知道了爹。”姜云笙拍拍他的手背,“我这就回去了。” “好。” 姜云笙坐在马车上,心知短时间内,姜云玥不会出现在她的面前了。 马车往靖安侯府的方向驶去。 才走不远,姜云笙吩咐道:“不回侯府了,去医馆。” 第21章 书中的信 回到医馆,姜云笙先是翻了翻账本,近几日的入账情况相对减少。 姜云笙把账本放在一边,打开了医书。 买来的书很多已经翻过了很多遍,她打算去书肆里再买几本。 “繁霜,我出去一趟。”她起身往外走,“晚点我会回来,届时再回侯府。” 繁霜有些不放心:“小姐,我跟你一起去吧?” “不必了,你带冷香先去后院收拾收拾,让她熟悉一下馆内的活。” 姜云笙推门走出去,径直往城北走去。 走了一段距离,她听到身侧传来喧闹的声音,下意识地抬头看,这才发现走到了春月楼。 春月楼今日格外的热闹,不知是哪家的公子在这里设宴,门口停了很多精美的马车。 迎面又有人从马车上下来,姜云笙眼见前方被围得水泄不通,打算抄小道去书肆。 春月楼三层楼的窗边,薛佑手里拿着一把折扇,正漫不经心地扇着。 萧翊风坐在屏风后,眸光幽深,让人看不透他此时在想什么。 今早他心里窝着火,没有耐心继续在姜府等下去,直接就来了春月楼。 他也不想回侯府,柳氏交代过一定要他把姜云笙接回府,结果对方根本就没给他一个好脸色,还险些在姜府失了身。 一想到姜云玥,萧翊风的脸色就黑下来。 薛佑正要说话,就见楼下的人群中出现一个清丽的身影。 仔细一看,不正是世子夫人吗? “萧兄,听说你把嫂夫人气回娘家了?”薛佑调笑道,“这会儿在大街上晃荡呢。” 萧翊风起身走到窗边,果然就见姜云笙正往城北的方向走去。 去接她,她不回,这会儿倒自己出府了? 萧翊风嘴角讥讽,就凭姜云笙在府上受到的待遇,她除了侯府,无处可去。 这么想着,他的眼里爬上不屑。 一个只能仰仗夫家生存下去的女子,能嚣张多久? 姜云笙刚走到书肆门口,迎面就被一个匆忙的身影撞到了肩膀。 她回过头去,对方隐入了人流中,连是男是女都没看清。 她没有多想,抬脚进了书肆。 正翻着书,有人拍了拍姜云笙的肩膀。 她抬眼看去,眼前站着一个笑容灿烂,有着小虎牙的少年。 对方伸出手递给她一个东西,是一串糖葫芦:“实在是抱歉吗,方才我跑得太急,撞到了夫人,我来赔罪来了。” 姜云笙嘴角轻扬:“不碍事的。” 少年见她没有接过糖葫芦,便自己咬了一口,腮帮子一鼓一鼓的:“方才我也在书肆里看书,突然肚子饿就跑出去买点东西吃。” 姜云笙静静听着,没有回话。 她和对方素不相识,聊不到一块儿去。 少年倚在柜子上,目光里带着打量,最终还是没忍住又开口道:“夫人,你是大夫?” “嗯。”姜云笙随口应了一声,并不打算多说。 少年见她神情冷淡,耸了耸肩,咬着糖葫芦往另一边走去。 姜云笙把手上的书放在一边,又去拿了其余的书,顺便看看有没有好玩的画册。 等她选好之后,再全部抱着去结账。 刚付了钱,怀里摆在最上方的医书突然滑落。 她蹲下去刚捡起书,一封信从书的夹缝中掉了下来。 姜云笙神色一怔。 她往四周看了看,只有来来往往的人,无人往她这边看。 是谁把信塞到她的书里的? 姜云笙第一个想到的人就是方才的少年,然而对方和她根本不认识。 她把怀里的书放在一边,打开信封。 待她看清信上写的字之后,捏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起来。 信上写着:“知你前尘之苦,晓你今生所求。” 简单的一句话,就概括了她的上一世和这辈子的目的。 姜云笙猛地把信揉成一团捏在手心,背后都是冷汗,嗓子发干。 写信之人是如何知晓她是因为上一世受的苦难,这一世要复仇的? 难道与她一样,也是重生者吗? 如果对方也是,会不会和靖安侯府是一伙的? 姜云笙的脑子里乱成一团。 这封信的出现打乱了她的所有计划,以后不管她做什么,都会觉得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盯着她。 书肆的店家见她站在门口一动不动,脸色有些发白,上前关切了几句。 姜云笙回过神,抱着书匆忙地离开。 回到医馆,她把自己关在一间屋子里,将一直捏在手心的信重新展开,放到桌上摊平。 她弯下腰去仔细辨认着信上的字迹,试图从记忆里搜寻与信上字迹相似之人。 然而并没有找到。 姜云笙愣愣地坐在椅子上,直到日落西山,她才起身,将桌上的信撕成了碎片。 她目光灼灼,眼中恨意肆虐。 即便是有人知晓又如何?这一世不管发生什么,她都不会让萧家人好过! 回到侯府时,天色已暗。 柳氏拉着姜云笙的手,先是把萧翊风骂了一遍,又安慰道:“翊儿做的糊涂事,娘替他给你赔不是。” 姜云笙满色沉静:“夫妻之间难免会有争吵,过去了就不提了。” 柳氏闻言,心中有些不快。 她倒宁愿姜云笙在她面前委屈地哭闹一顿,也总比现在这副仿佛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好。 姜云笙性子沉稳,除了刚嫁进侯府那几日尚且会因为萧翊风哭闹,怎的从姜府回来之后就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柳氏琢磨不透,只暗道这般也好,省得她又要安慰人,又要做样子去责怪自己的儿子。 柳氏握着姜云笙的手,语重心长道:“夫妻之间的牵绊是孩子,若是你和翊儿有了孩子,关系自然就会缓和。” 姜云笙心里冷笑。 以萧翊风这种风流又自私的性子,根本不配做一个父亲。 “娘,不急的。”姜云笙垂下眼睑,“若是夫君暂时不想要孩子,笙笙一个人也没办法呀。” “生孩子还要考虑想不想?”柳氏问,“娘就问你,你和翊儿同房没有?” 姜云笙没有说话。 别说同房了,她甚至不愿意和萧翊风待在同一个屋子里! 柳氏见状,面色一沉,唤来一个家仆:“世子呢?为何还没回来?” 家仆躬身道:“老夫人,世子在春月楼。” “给我把他叫回来!”柳氏厉声道,“就说我有急事,不准耽误了。” “是,老夫人。” 晚饭后,萧翊风回来了:“娘,找孩儿有何事?” 柳氏让丫鬟端来一碗绿豆汤,责怪道:“娘从白云寺回来,你就没一天在家,你心里还有没有我这个娘?” 萧翊风接过绿豆汤,想也没想就喝了下去,“府上又没我什么事。” 柳氏见他喝了绿豆汤,眼里闪过一丝意味不明的光,“笙笙回来了,你不去看看她?” “不去。”萧翊风坐下来,随手摘了一颗葡萄,“见了她我就心烦。” “你这逆子!”柳氏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一巴掌,“明明是你有错在先,摆什么架子?扶我去和笙笙说会儿话。” 萧翊风心中不乐意,却还是搀着柳氏去了姜云笙的房。 他心里没有防备,刚推门走进去,柳氏便把门关上。 听到落锁的声音,他瞬间明白了她的目的。 第22章 不会爱你 姜云笙坐在案边,正模仿今日收到的那封信上的字迹写字,就听到门被推开又关上,还有落锁的声音。 她朝门边看过去,就看到萧翊风沉着脸走进,不发一言往床上一坐,倚在榻上闭目养神。 姜云笙疑惑,上前试着把门打开,如她心中猜测,门被柳氏锁了。 柳氏站在门外,大声说:“你俩今天必须给我把这房圆了!” 姜云笙的眼里满是寒意,她没想到柳氏竟然想到这种下三滥的招数。 按照萧翊风的脾性,他断不可能来碰她,那么唯一的办法,就是柳氏给他的儿子下药,想办法让他来了这里。 姜云笙拿了一件外衣披在身上,并把带子系成了死结。 萧翊风睁开眼睛,就见姜云笙背对着他在系带子。 他眯了眯眼睛,心里却涌出莫名的火气。 脑海中满是姜云笙卸下所有防备,窝在沈念怀里的模样。 他是她的夫君,自从成亲到今日,她一直防他就跟防贼一样,甚至为了避免和他共处一室,在侯府宁愿去睡厢房也不回主母的屋子。 萧翊风坐起身,目光不住地往姜云笙看去。 姜云笙半张清冷的脸隐在昏暗的烛光里,平时里眉目间锋利的棱角竟然柔和了许多。 与他曾经相处过的女子相比,姜云笙脾气倔强,面容虽然也美,但说不上的寡淡,让他提不起一点兴趣。 可今日不知怎的,她的眉目竟然有一种莫名的吸引力,仿佛整间屋子因为她的存在,都变得祥和宁静了许多。 萧翊风看着看着,就觉得呼吸不畅,将前襟拉开了些许,又重新倚回榻上。 他一直在想,方才姜云笙去尝试着开了门,也听到了柳氏的话,怎的一点反应都没有。 按照她平日的脾气,不是应该早就又哭又闹,又委屈了吗? 怎的看上去平静得根本不在乎屋子里多了个男人。 难道自己对她来说,可有可无? 这么一想,萧翊风心里一阵火大,起身朝着姜云笙走去。 听到脚步声,姜云笙浑身戒备起来,视线下意识地看向手边的砚台。 她敢保证,如果萧翊风敢对她做什么,她就直接一砚台砸过去。 萧翊风却突然顿住了脚步,身体里仿佛燃起了一颗小火苗,须臾之间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的眼前一片混沌,抬手捂住了额头。 姜云笙看过去,看他走到一边去给自己倒了杯水。 萧翊风此时双腿仿佛踩在棉花上,走到了哪里都不知道,差点被凳子绊倒在地。 他紧紧拧着眉头,眼底的寒意肆意。 以他的身份,谁敢给他下药? 萧翊风瞬间想到了回府后,柳氏给他端来的那碗绿豆汤。 他扶着桌边坐下,一手揉着眉心,一手紧紧握成拳头,忍耐着身体里发作的药效。 可是不管他再如何忍耐,身体仿佛被扔进了一个巨大的浪潮里,浮浮沉沉间,让他有些分不清身在何处。 姜云笙一直注意着他的动静,尽量放低自己的存在感,生怕萧翊风一个没忍住直接扑过来。 她把练字的纸折起来,可就是这轻微的响动,让萧翊风睁开了眼睛。 他往姜云笙的方向看去,只看到一个模糊的身影。 谁在屋里? 谁敢在他的屋里? 他扶着桌子站起来,摇晃着身子走过去。 姜云笙见状,猛地站起来:“你要干什么?” 听出她声音里的紧张,萧翊风的神智清醒了一些,却由此想到她又对自己设防,一时心中不快,上前伸出双臂撑在她的身侧。 尽管他被下了药,力度竟然不减,姜云笙被他禁锢在双臂间,怎么推动,对方都没有后退半分。 萧翊风晃晃脑袋,看清了眼前的女子。 她肤白细腻,因为紧张而微微拧着好看的眉,比平日看上去竟然还要好看几分。 萧翊风喉间轻滚,嗓音带着撩人的沙哑:“我还没碰到你,你便紧张成这样?换成是沈念,你是不是自己就能凑上去?” 姜云笙怒不可遏,扬起巴掌就往他的脸上扇去。 萧翊风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的胳膊拧在身后,另一只手将案上的东西全部拂在地上,纸墨笔砚散了一地。 他欺身上前,将姜云笙压在案上,居高临下地看着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我还不能碰你了?” 姜云笙狠狠地瞪着他:“我不像世子这般风流随意,随便一个人都能爬到你的床上。” 萧翊风俯下身子,视线攫住她的眼睛:“你也知道谁都想爬上我的床,怎的到你这,倒像是我倒贴似的。” “我没有这么想过。”姜云笙侧过头去,“毫无爱意的肌肤之亲,和那畜生有什么区别?” 萧翊风一愣,随即嘴角勾起讥讽的笑意:“你要我爱你?” 姜云笙冷笑:“我不需要,我也不会爱你。” 这句话像一根针一样扎进了萧翊风的心里,对方语气冰冷,甚至冷静得让人抓狂。 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头来和自己对视:“你再说一遍?” 姜云笙盯着他因为隐忍而爬上红血丝的双目,一字一句道:“我不会爱你。” 萧翊风从小就被捧在天上,想要什么得不到? 他并没有想过自己会去爱谁,可是谁也不敢当着他的面做出这种高高在上的姿态。 尤其这个人,是他娶进门的妻子,靖安侯府的主母! 一瞬间,萧翊风觉得自己的尊严被姜云笙踩在了脚下。 他脑中的那根弦紧紧绷着,随时都有可能断掉,在此之前,他甚至想过若是真的和姜云笙发生了什么,日后便对她好一些。 没想到对方根本不需要。 姜云笙就像一个木头,即便现在以一个让人想入非非的姿势被萧翊风压在身下,她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萧翊风凝视着她的脸,试图找到一些微微松动的神情,然而徒劳无获。 他松开手直起身子,走到门边,抬脚就踹。 他习过武,这门根本禁不起他几脚。 那檀木门竟被他踹掉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失去支撑,歪在了一边。 萧翊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 姜云笙将散开的衣服拢好,保持冷静坐下。 脚边的墨水被萧翊风踩到,漆黑的脚印一直延伸到门边。 她顺着脚印看去,看到那扇被摧残的门,愈发觉得自己和萧翊风之间就像那扇门,破破烂烂,摇摇欲坠。 姜云笙没有半点惋惜。 但凡上辈子萧翊风待她好一些,她都不会如此决绝。 重生对于她来说是新的开始,然而对于她和萧翊风来说,早就有了结局,即便重生无数次,他们也不会成为真正的夫妻。 柳氏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气得一晚上没睡着。 翌日清晨,萧翊风回来了。 只是他的身边还跟着一个人。 姜云笙看过去,是成亲那晚,被赶出侯府的秀娘。 第23章 盛情难却 秀娘看上去更瘦了一些,站在萧翊风身边犹如扶风杨柳,脆弱得让人心生怜惜。 她乖巧地垂着头,双手规矩地放在身前,身上穿的是非常朴素的衣裳,曾经在教坊司的风情全无,如今倒像是个不经世事的乡下民女。 萧翊风站在廊上,余光里看到姜云笙就在前堂,神色微凛,将身边的秀娘揽到自己身边。 姜云笙轻挑秀眉,一手支着下颌,一手轻轻敲打着杯沿,脸上带着兴味。 “从今日起,你便住在这里。”萧翊风的声音并不大,却足以让整个前堂的人听见。 秀娘怯弱地往萧翊风身边挪了几步,好似回到这里就像回到了什么可怕的地方。 柳氏听到消息就赶过来了,她满面怒容,指着秀娘:“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秀娘是我从侧门抬进来的妾室。”萧翊风说得义正言辞,“虽然被赶出侯府,但至今我尚未写过休书,她就还是我的妾室。” 这句话让柳氏差点当场气晕。 萧翊风说的话不无道理,秀娘被赶出侯府那日,是柳氏的意思,夫家没有写休书,那么她至今仍是侯府的人。 柳氏瞪着秀娘,嘴唇轻颤:“你别告诉我,昨晚你是在她那里过的!” “是。”萧翊风回答得很干脆。 秀娘轻轻咬着唇,一副娇羞的模样。 柳氏见状,一口气没上来,径直往身后倒去。 丫鬟赶紧扶住她。 姜云笙终于起身走过去,给柳氏检查了一番,并无大碍,吩咐丫鬟把她扶下去好好休息,又让家仆去抓几副安神的药。 她镇定自若,姿态端庄又大气,颇有当家主母的气质。 她没有和秀娘讲话,只淡淡地看了一眼萧翊风,便跟着去了柳氏的房间。 在她的身后,秀娘恶毒地瞪着她,手指紧紧绞着衣角。 萧翊风侧目,正巧看到秀娘的眼神,目光一沉,低声道:“记住我跟你说的话,若是给我惹麻烦,别说是侯府,就连整个冀州城你也别想继续待下去。” 秀娘赶紧敛了神色:“我知道了。” 姜云笙守在柳氏的床边,等她醒后,关切地问道:“娘,可有哪里不舒服?” 柳氏朝她招手:“笙笙,你来。” 姜云笙走到床边。 “翊儿如今不听我的了!”柳氏老泪纵横。 “娘,您别生气。”姜云笙给她轻抚胸口顺气,“秀娘确实如夫君所说,没有写下休书,就是他的妾室,府上多一个人与我打理,我也要轻松一些。” “笙笙啊!”柳氏很是着急,“夫妻之间要琴瑟和鸣,可你和翊儿却像是仇人一般,那秀娘虽是个教坊女子,可翊儿护她护得紧,连我的话都不听了。” “娘,感情的事不能勉强,夫君爱谁,是他的事,我只做好分内的事就好。” “那若是那秀娘有了孩子呢!”柳氏激动得坐起来,“翊儿昨夜可是在她那里过的!” 姜云笙垂下眼帘,心中毫无波澜:“娘,有了孩子那也是侯府的孙儿,我自当视如己出。” 柳氏握着她的手,心疼的把她耳边的碎发挽到耳后:“笙笙,有些事得靠自己争取,娘也帮不了你。” “我知道了娘。”姜云笙起身,“您好好歇着,我去医馆了。” “笙笙。”柳氏叫住她,踌躇半晌开口道,“要不那御安堂,先不开了吧?” 姜云笙面色一沉,想把她困在府中? 不可能! “再说吧。” 她走出屋子,柳氏在身后直捶胸口。 天塌了! 儿子不听她的,就连儿媳也不听她的了! 如今府上还多了个看不顺眼的秀娘,柳氏一时怒火攻心,咳嗽了好几下。 丫鬟把煎好的药端进来:“老夫人。” 柳氏摆摆手,示意不喝,又躺下去,背对着丫鬟闭上眼睛。 丫鬟把药重新端起,提醒道:“老夫人,今晚府治大人设宴,您还去吗?” “去。”柳氏说,“老爷如今不在府上,我自然得出面,你去安排一下,世子和主母也得一块儿去。” “知道了。” 姜云笙并不知道冀州府府治赵大人今晚设宴的事,她在御安堂里一坐就是一天。 日暮西山,姜云笙回到侯府。 秀娘已经换上了精美华贵的衣裙,正倚在院子的藤椅上纳凉。 二人都没有说话,姜云笙回到屋内,萧翊风走进来,“晚上跟我去赵府。” 姜云笙累了一天,下意识地拧起眉头:“不去。” “正房不出面,你要我带妾室去?”萧翊风说话的语气很冷。 “随你。”姜云笙把头上的朱钗摘下来,她根本不在乎萧翊风带谁去,她也不想去。 官场上的交涉,让她觉得枯燥又无味。 “你摆什么架子?”萧翊风上前扣住她摘朱钗的手,“让你去就去,别给脸不要脸。” 姜云笙神色不耐,又不想和他起冲突:“我换身衣裳总可以吧?” 萧翊风甩开她走出去。 到了赵府,姜云笙跟在柳氏身后,僵硬着笑脸和被邀请来的达官贵人们寒暄。 她被请到一旁入座,双手放在腿上,百无聊赖地扯着手帕。 “笙笙。” 姜云笙听到有人叫她,见是姜跃,脸上终于有了发自内心的笑意,“爹,您也来了。” “嗯,世子呢?” “不知道。”姜云笙往他身后看去,李氏扶着姜云玥,没有上前和她说话。 姜云玥原本安安静静的,李氏在她的耳边说了什么,她的脸色就变了。 宴席开始,姜云笙这才明白今晚是赵大人的夫人生辰,萧翊风回来了,身边还跟着一个薛佑。 薛佑是冀州城的名门望族,自然受邀,他一见到姜云笙,便讥讽道:“听闻嫂夫人的御安堂越做越大,我还以为没时间来这种场合呢。” 姜云笙轻瞥他,语气冷淡:“盛情难却。” 言下之意就是萧翊风求着她来的。 萧翊风不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和她起冲突,坐在她身边没有说话。 倒是薛佑,一心想让姜云笙下不来台:“我还听说,前不久嫂夫人和世子吵架,跑回了娘家,又自己灰溜溜的回来了。” “嗯,确实。”姜云笙抿了一口茶,“想着世子来接我辛苦,我便自己回了。” 萧翊风沉声道:“说够了吗?” 薛佑看向他:“我看嫂夫人脸色不太好,怎的不带秀娘来?她来了还能给赵夫人弹一段琵琶呢。” “你闭嘴。”萧翊风瞪他一眼,心中愈发不快。 姜云笙心中冷哼。 靖安侯世子和正妻不和的事,冀州城内都传了个遍,如今见他俩坐在一起,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姜云笙没什么胃口,吃了一点甜点就只安静地坐着等宴席结束。 突然,一颗小石子飞过来砸在她的脚边。 她下意识地低头去看,把脚收回来,没有多想。 又一颗石子飞过来,不偏不倚,正中她的脚踝。 一瞬间,她想到了什么,起身道:“失陪。” 她穿过回廊,走进了后花园内。 第24章 解释什么 宴席还没有结束,客人大多数都在前厅,后花园内时不时的会有小孩子跑过。 姜云笙站在花园内等了一会儿,却没有人来找她。 方才往她脚边扔石子的人似乎只是想逗逗她。 姜云笙却联想到了那个给她送信的人。 她和赵府里的人都不熟,谁会悄悄给她这个暗示呢? 她又等了一会儿,见无人过来,只好作罢。 正准备回去,一个身着深色锦衣的男子朝她走来。 他鬼鬼祟祟地往四周扫视了一圈,见无人注意到她,往前跑了几步。 姜云笙紧紧地盯着他。 男子跑到她的身前,低声道:“夫人。” 姜云笙拧起眉头打量着他,如此明目张胆,根本不可能是给她送信的人。 只是对方怎么知道她会来后花园? 男子看着姜云笙姣好的面容,激动得呼吸都急促了不少。 他只不过是今日跟着家主前来参加宴会的一个家仆,方才有人找到他,说世子夫人见他身强力壮,是个好苗子,便让他来后花园候着,夫人有话跟他说。 姜云笙蹲下身去,佯装被那颗石子砸疼了脚:“真是的,怎么这么用力?” 男子的脸上没有什么反应,只木楞地站着。 不是他。 姜云笙起身,知道自己中计了,如今在赵府上跟她过不去的,除了姜云玥,还能有谁? 她轻扬唇角:“你是哪家的?” 男子躬身道:“小的是城南孙家的。” 孙家,虽不是什么名门望族,但也算是个富商。 官商共事,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姜云笙又和他聊了几句,却迟迟不提来这里的目的。 姜云笙离席久了,一直没有回来。 萧翊风心中有些不愉快,即便他和她的关系再如何僵硬,在外人的面前也不应该表现得那么明显。 他起身正要去找,姜云玥来了,她在丫鬟的搀扶下走近,故意大声说道:“姐姐,你在吗?” 有人回答她,姜云笙不在这。 “奇怪,姐姐去哪了?”姜云玥喃喃自语,“我还想和她说说话呢。” 萧翊风一看到她就心烦,不顾薛佑的劝阻,离席去找人。 途经后花园时,他听到了姜云笙的声音,与此同时,还有一个男人的声音。 萧翊风走近,就见姜云笙的面前站着一个男子,微微垂着脑袋,脸上有些羞赫,却时不时地抬眼轻瞥她。 而姜云笙轻扬着下颌,嘴角带着笑意,和男子相谈甚欢。 她从袖中摸出一块东西递给男子,手在他的手背上拍了拍,神情看上去温柔极了。 男子受宠若惊,激动得上前几步,和姜云笙只有一步之遥。 萧翊风眼眸幽深,脸色阴鸷。 姜云笙从来没有这样和颜悦色地和他说过话,更不会做出这种亲密的动作。 一时之间,他心里像是堵了一块石头。 男子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惹得姜云笙掩着嘴唇轻笑,俨然一副开心极了的模样。 “记得来找我。”她说完这句话,转身离开。 却看到萧翊风站在廊下,神色不明地往这边看来。 男子没有注意到萧翊风也在,只拿着姜云笙给他的东西快步离开。 “我说怎么离开这么久呢。”萧翊风跨过走廊的栏杆,跃下去走到姜云笙面前,“找你?为什么要找你?幽会?” 姜云笙并不打算和他多说,迈开步子从他的身边擦肩而过。 “站住!”萧翊风低喝一声,拉住她的手将她拽进了花园内。 姜云笙面无表情地跟着他走,既不挣扎,也不说话。 萧翊风握住她的肩膀,将她堵在一座假山前,声音冷厉:“你不打算解释什么?” “解释什么。”姜云笙神色淡漠,“世子不都听到了吗?” 萧翊风蓦然笑起来,嘴角讥讽更甚:“沈念不在,你耐不住寂寞了?饥不择食了?” 姜云笙拧起眉头,却也不恼:“世子不反思一下,为何我宁愿找别人,也不愿意靠近你?” 这一句话无疑激怒了萧翊风,他恨不得把眼前的女人掐死! 她似乎很希望看到自己生气,再做出一副毫不在意的模样。 她到底是什么时候变的? 他记得成亲那日,还因为自己去的是秀娘的屋子大闹了一通,怎的现在不管说什么都那么平静? 萧翊风越来越看不清姜云笙,好像从那夜把她从马车上赶下去,她就像变了一个人。 府上的事也不管,有时间就在她的医馆里,一待就是一天。 甚至他把秀娘重新带回府,她都像没看见似的。 姜云笙推开萧翊风:“娘还在等着,别让人看了笑话。” 萧翊风伸出手臂拦住她,低声问道:“你当真不打算解释解释?” “世子,你很闲?”姜云笙的声音冷下来,“你想听我怎么解释呢?你想听什么,我便说给你听。” 萧翊风的眼里满是寒意,他松开手,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的笑,转身离开。 姜云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重新回到宴席上。 她刚坐下,一个身影狼狈地摔过来,将桌子砸翻在地。 萧翊风手里拿着一把剑,眼底都是狠戾:“说!你和我的夫人是什么关系?” 摔在地上的正是方才和姜云笙说话的孙家家仆。 孙家家主不明所以,却不敢上前,只能在一旁看着。 男子脸上都是血,倒在地上瑟瑟发抖。 方才世子夫人在得知他的父亲是在乡下种药材的之后,给了他一块银子,让他过几日去御安堂商量采买药材的事。 若是这批药材品质好,那么御安堂会常年在他的父亲那里购买药材,如此一来,他就不用因为在孙家做事,而常年不能回家了,父亲也不用担心药材卖不出去而过着拮据的生活。 他拿到那块银子,还沉浸在喜悦当中,就被世子拎过去打了一顿。 他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牢牢的护住脑袋。 萧翊风的脸上都是骇人的神色,他的剑指着男子的胸口:“你好大的胆子,世子夫人的主意也敢打?” 男子一听,顿时满心惊恐,爬起来跪在地上磕头,嘴里不停的解释自己和姜云笙毫无关系。 然而他只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家仆,谁会出面为他作证? 所有人都在等着看姜云笙的笑话。 只见她从容不迫地站起身,走到男子身前蹲下,纤纤玉指挑起男子的下巴,惋惜道:“长得不错,可惜破了相。” 众人大惊,这世子夫人怎的说话这么轻浮? 姜云笙站起身:“孙家家主可在?” 孙家家主赶紧跑过来:“夫人。” “他叫什么名字?”姜云笙问。 “夫人,他叫阿南。” 第25章 无家可归 “阿南。”姜云笙念了一遍,拿出一个金元宝塞到家主手中,“我把他买了,有异议吗?” 那家主拿着金元宝,下意识的就去看萧翊风。 方才从世子的口中得知,这阿南和世子夫人似乎有些 姜云笙走回阿南身边,为他挡着萧翊风的剑:“阿南,从今往后你便跟着我,起来。” 阿南抬起头,慢吞吞地站起身,捂着脸不敢说话。 “今日我便为你做主。”姜云笙看向姜云玥,“你老实告诉我,方才是谁让你去后花园等我的?” 阿南踌躇半晌,抬手指向姜云玥身边的一个丫鬟:“是她来找我,说夫人见我能干,便叫我去后花园等着,夫人有话跟我说。” 姜云玥面色一变。 “我给你的是什么?”姜云笙又问。 “找我父亲买药材的订金。” “我让你去找我做什么?” “商量去乡下采买药材的事。” 姜云笙是大夫,赵府的人都知道,采买药材是很正常的事,比起找那些药材商家,其实找真正种药材的农户,品质更好,价格更低。 “世子,你还想听什么?”姜云笙看向萧翊风,“要不我和阿南再编点你想听的?” 萧翊风冷笑:“当时只有你二人在场,我怎么知道你们说的是这些?” “那你认为我们说的是什么?”姜云笙反问,眼里都是讥讽,“不是你心中所想,很失望?” “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迫不及待往自己头上戴绿帽的,世子还真是冀州第一人。”姜云笙凝眸,眸光沉沉,“丢脸的,不还是你吗?” 她收回视线,走到姜云玥身前,抬手就是一耳光。 姜云玥直接愣在了当场,身边的李氏也愣住了。 “我不是你,见个男人就往上凑,与其想办法让我和世子产生隔阂,你不如自己抱着嫁妆求他娶你。”姜云笙绝不可能忍气吞声,她随心所欲,怎么开心怎么来。 她又看向那个丫鬟:“比起做奴,我更希望你做个人。” 丫鬟被她吓住了,缩着脖子跪下去。 “如何?”姜云笙扫视一圈,“我御安堂买个下人,还得当着诸位的面是吗?” 姜跃一直没有出面,眼里都是欣赏。 这才是他的女儿!有他的风范! 宴席上出了这种乌龙事件,赵大人赶紧上前打圆场。 姜云笙敛了神色,和赵夫人说了几句,便领着阿南出了赵府。 她并不在乎会得罪谁,只要别有人来得罪她,那双方便相安无事。 姜云笙没有上马车,而是走路回去。 阿南跟在她的身后不发一言,他万万没想到世子夫人竟会直接把他买走了。 他被那个丫鬟叫过去的时候,心里确实想象过若是能得世子夫人的垂青,从孙家一下子跻身到侯门做事,那才叫羡煞旁人。 然而一切都只是他的幻想而已,侯门,那是他一辈子也触及不到的府门,能和世子夫人有生意往来,已经非常满足了。 他也算是因祸得福,心中更加坚定日后要好好为世子夫人做事。 与此同时,赵府后花园一棵高大的菩提树上。 顾丞靠着一棵枝干,挠挠后脑:“少主,我的石子没打偏啊,事情怎么发生成这样了?” 沈念站在另一棵枝干上,抱着剑,脸上的面具透着冷光。 “那封信夫人看了。”顾丞道,“少主,你今日本来想与她相见将真相告诉她,却出了这档子事,咱们还要继续吗?” 沈念飞身从枝干上掠到楼阁顶端:“暂缓。” 顾丞赶紧跟上去,披风在空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少主,你生气了?说话好冷漠,我的石子真的扔准的,你别走那么快啊,等等我呀” 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赵府的楼阁上掠过两个黑影。 萧翊风回到家,柳氏便开始指责他不懂事。 再怎么生气,也不该在那么多人的面前和姜云笙争论。 这下好了,自己打了自己的脸,她决定还是回白云寺住,这侯府多待一天都折寿。 萧翊风坐在前堂的小院里,脑子里不断回想着姜云笙说的话。 她说话的时候,满眼都是冷意,看他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也罢,从一开始,他就没有将她放在心上。 秀娘今日听闻赵府设宴,世子带的是正室,心中就有些不快。 这时见萧翊风回来了,姜云笙却没有,就知道二人又发生了争执。 昨夜,萧翊风找到她,给了她一笔钱,让她在侯府做戏,给姜云笙好看,这机会不就来了吗? 有哪个女子见到自己的丈夫和别的女人恩爱还能镇泰自若? 秀娘拢了拢发髻,款款向萧翊风走去。 “世子。”她的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来。 萧翊风轻瞥她:“你来做什么?” “秀娘见你心情不好,便来和你说说话。”秀娘给他倒了一杯茶,她的指甲涂着丹寇,更显得手指修长白皙。 萧翊风没有接,脸上的表情很冷。 这时,秀娘听到繁霜说话的声音:“小姐,你回来啦。” 秀娘眸子微沉,腰肢款摆,坐到了萧翊风的腿上,攀着他的肩膀,“世子有什么不开心的,就跟秀娘说。” 姜云笙领着阿南走进,就见萧翊风搂着怀里的秀娘,在她耳边低语。 秀娘掩着嘴唇轻笑。 姜云笙只看了一眼便匆匆离开。 她走进屋内,吩咐道:“繁霜,给我收拾点东西,今夜起,我便住在御安堂。” 繁霜不敢多问,赶紧去收拾。 姜云笙站在屋子里,目光移到梳妆镜上。 镜面上倒映着她的脸。 她走上前,抬手把象征着侯门主母的玉簪拔下来,放到了桌上,甚至没有想着给它一个盒子。 那支玉簪就这么突兀地躺在桌上,就像被遗弃一般。 繁霜手里拎着个小包袱,阿南背着两个大的。 路过前堂时,萧翊风和秀娘还在。 天上突然打起了闷雷。 萧翊风看着姜云笙的背影消失在府中,莫名的,心中仿佛缺了一块。 他狠狠地把秀娘推开。 秀娘没站稳,摔在地上却不敢埋怨半分。 萧翊风眉宇间满是寒意。 那个医馆,是姜云笙最后的庇护所。 既然她不愿待在这个家,那便让她无家可归! 第26章 被迫回府 翌日清晨,姜云笙还在睡梦中,繁霜便慌张地冲了进来:“小姐!不好了!出事了!” 姜云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她昨晚一夜没睡,直到天微亮才睡着。 这会儿思绪还有些混沌,但身子已经坐了起来。 她揉着眉心:“出什么事了?” 繁霜拿了一件外衣披在她的肩上:“有府兵来了!说是要查封医馆!” 姜云笙揉眉心的动作一滞。 她掀开被子,披着外衣快步往前院走去。 刚出房门,数十个府兵便冲进来,府兵队正手里拿着一张查封令,“姜云笙何在?” 姜云笙上前:“我是。” 队正神色严肃:“有人去冀州府揭发御安堂的药材来路不明,我等奉令将此地查封,待查清楚后再开馆。” 繁霜愤愤不平:“你别胡说八道,我们的药材可是堂堂正正采买回来的!” “繁霜。”姜云笙拉住她,示意她别冲动。 冀州城谁不知御安堂的当家人是靖安侯府的主母? 谁敢动侯门主母? 除了侯门自己人。 姜云笙知道这一切都是萧翊风在给她下马威。 如今靖安侯不在冀州城,府上就由他做主。 世子一声令下,城中所有官家谁敢不从? 队正把仓库全部封住后,拿了一封信递给姜云笙。 信上写着若是不想让姜跃被调到凉州,便自己乖乖回侯府。 凉州是什么地方,风沙肆虐,时时有可能和西域诸国打仗的地方。 姜跃再过几年就要卸任,若是被调到凉州,只怕尸骨都运不回来。 姜云笙紧紧捏着信纸。 萧翊风这是和她来真的了。 他知道她的软肋就是父亲,便以此作为要挟。 上一世,姜跃死在他的刀下,难道这辈子也不放过她的家人吗? 姜云笙心中涌起浓浓的恨意,信纸被她捏成了一团。 御安堂被查封,所有大夫都不能继续在这里就事。 姜云笙给了他们一些钱,让他们先回家候着,若是有人等不及,可另寻别处。 阿南刚来御安堂便遇到了这种事,孙家也不能回去了,一时有些无措。 姜云笙让他先回乡下,至于采买药材的事,等日后再说。 御安堂就这么被遣散了。 姜云笙带着繁霜和冷香回到侯府。 萧翊风正在院中练剑。 身姿翩若惊鸿,矫若游龙,手中的长剑在空中划过寒芒。 剑鸣铮铮,拂过草木。 任谁看去,都会觉得他是个剑法超群,丰神俊朗的剑客。 然而在姜云笙看来,他的每一个招式都带着杀气,时时提醒着她,眼前的这个男子是一匹狠绝的恶狼。 姜云笙决定了,既然和他对着来,风险太大,那就反其道而行。 萧翊风挽了个剑花,将长剑扔给下人,拿过石桌上的毛巾擦着额头的汗。 姜云笙让繁霜和冷香先下去,径直走向他。 萧翊风把毛巾扔在一边,看着姜云笙朝自己走来。 原本以为她是来和自己对峙的,没想到她却张开双臂抱住他的脖子,脸颊在他的颈边蹭了蹭。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靠近他。 萧翊风紧紧拧着眉头。 这个女人又想作什么妖? “你到底要我怎样?”姜云笙的声音很轻,透着无奈,“萧翊风,你要我留在你的身边,还是离你远远的?我不知道,你告诉我。” 萧翊风听着她的声音渐渐哽咽,心中软了一下。 “待你冷淡,你不开心,想办法的辱我,折磨我。”姜云笙句句清晰,“我争风吃醋,你又当成笑话,我不是人吗?” 感受到颈边传来热热的水迹,萧翊风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姜云笙从未在他面前哭过,哪怕她的胳膊被他扯脱臼了,她的眼里连泪花都没有。 如今抱着他,在他的耳边说着自己的委屈,萧翊风竟然有一种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的感觉。 姜云笙抹掉眼角的泪,松开手,垂着脑袋:“求你,别动我的父亲,我什么都听你的。” 萧翊风突然回想起跟她回门的那天,姜府上下对她的态度,除了她的父亲,没人把她当成姜府的大千金。 她在府上格格不入,侯府于她而言才是她的归宿。 萧翊风抬手,食指刮掉她脸上的泪珠,不自觉的放低了声音:“只要你乖乖的,我便不动姜家。” “多谢世子。”姜云笙抬头,朝他露出一个脆弱的笑容,与他擦肩而过。 萧翊风站在原地,鼻间还残留着姜云笙身上的香味,他的嘴角微微扬起,眼中却满是寒意。 这个女人素来喜欢演戏,谁又知道,她这次是不是又在做戏呢? 姜云笙穿过回廊,脸上的神色也沉下来。 她厌恶刚才那般作态的自己。 可是如今她孤立无援,报仇?那是一条很长的路。 既是从外无用,那便从内。 她不信靖安侯坐到这个位置,府上是清清白白的。 姜云笙睡了一下午,醒来时,萧翊风在她的房内,背对着她在把玩她留下的那支玉簪。 “醒了?”他转过身来,屋内光线很暗,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只能听出他的声音很冷。 “这个,不要了?”萧翊风扬扬手中的玉簪。 姜云笙掀开被子,上前拿过玉簪走到梳妆台前。 萧翊风跟上来,微微俯下身,盯着镜中的她:“主母就该有主母的样子,你说是不是?” 姜云笙梳着头,没有答话。 萧翊风抬手挑起她的一缕青丝绕在指间,轻笑道:“好好梳妆,夫君带你去一个好玩的地方。” “去哪?” “你去了就知道了。” “秀娘去吗?” 萧翊风迈开的步子又收回来,重新坐回桌边,看着姜云笙梳妆的背影:“去。” 姜云笙把头发挽好,将玉簪重新插入发髻中,“好。” 秀娘早就在府外的马车旁候着了,萧翊风走出来,她赶紧迎上前,挽住他的胳膊,“世子,秀娘等你好久了。” 萧翊风上了马车,朝她伸出手。 秀娘受宠若惊,把手搭上前,被萧翊风牵着进了车厢。 姜云笙在原地站了一会儿,也跟着上马车。 正要出发,秀娘突然“哎呀”一声:“世子,我的琵琶忘带了,你等我一下。” 萧翊风搂着她:“不急,你去取。” 秀娘起身,见姜云笙坐的位置离门比较近,又坐了回去:“姐姐,可以请你帮我取一下琵琶吗?” “繁霜。”姜云笙唤道,“去把秀娘的琵琶取来。” 繁霜取来琵琶,从门口递进去。 秀娘起身弯着腰接过来,一个不小心,琵琶撞到了姜云笙的头,将她挽好的发髻撞得歪到了一边。 “哎呀,不好意思姐姐,我不是故意的。”秀娘伸出手,想要把姜云笙的发髻扶正。 姜云笙索性把发髻散开,以那根玉簪将发丝挽在脑后,简单又清丽。 她朝萧翊风看去,问道:“可以走了吗?” 马车驶离侯府,停在了薛府门前。 第27章 恍如隔世 姜云笙最先下车,后是萧翊风。 他站在车边,伸出手去。 秀娘扶着他的手款款下来,脚下一个不稳,跌进他的怀里。 萧翊风揽着她,很细心地问她有没有崴到脚。 秀娘摇摇头:“我没事的世子,走吧,别让薛公子等急了。” 姜云笙站在一边,就像透明人,却也不恼,跟着萧翊风进了薛府。 原来今日是薛佑设宴,邀请了冀州城很多官宦子弟一同在府上玩乐。 萧翊风走在前面,突然停下脚步等着姜云笙走上来,低声问道:“不开心?” 姜云笙摇摇头。 她只感觉疲惫,这种场合其实她来不来都没什么区别,只是她现在不得不来。 薛府内很是热闹,觥筹交错,丝竹缕缕。 薛佑见萧翊风来了,揽着他的肩膀带他去别的地方说话。 姜云笙随便找了个位置坐下,低头玩着手指。 昨夜在赵府参加赵府宴席的人见她今天毫无半点跋扈之姿,纷纷猜测回去是不是被世子教训了,简直判若两人。 秀娘很擅长这种场合,丝毫不介怀自己曾经的身份,和诸多富家千金聊得甚欢。 只有姜云笙,与这里格格不入。 萧翊风走回来,就见她一个人在角落里坐着,安静得让人怀疑她是不是被抛弃了。 薛佑跟上来,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耐:“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怎么?我带谁还要跟你请示?”萧翊风走过去坐到姜云笙的身边。 姜云笙侧目看了他一眼,又微微垂下头,长长的睫毛在白皙的脸上投下一方阴影,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薛佑坐在他对面:“萧兄,我今日还请了一个厉害人物,待会儿介绍给你认识认识。” “哟,说曹操,曹操就到。”薛佑赶紧起身跑过去相迎,“唐公子,你终于来了。” 姜云笙一直神游在外,没有听进去薛佑说的话。 直到有人坐在了她的对面,将她的视线挡住了一方,她才抬眼。 待看清对面之人的面貌后,她的手猛地握紧,嗓子里干涩得说不出话来。 只不过数月未见,却恍如隔世。 姜云笙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端起桌上的杯子喝水,以此掩盖住自己的表情。 身边的萧翊风眉毛微挑:“认识?” 她轻笑道:“不认识。” 薛佑介绍道:“这位唐公子是百川书院,唐院长的长孙,唐院长诸位都知道吧?大丰王朝的大儒,当朝天子曾经也是他的学生呢。” 唐玄知谦逊道:“沾一点爷爷的光罢了,我本人可没什么学识,哈哈” 薛佑给他倒茶,恭维道:“那让我们也沾沾光,多少人挤破了头想进百川书院都进不去。” “我爷爷脾气古怪,收学生讲究眼缘。”唐玄知的目光从姜云笙的身上扫过,“我从幽州回来,想去蹭蹭课他都不让。” “听闻唐公子从小在外游历,今年才回冀州城,想必看过世间百态,履历丰富呀。” 唐玄知和薛佑说了几句,问道:“这二位是?” 薛佑赶紧介绍:“这位是靖安侯世子,旁边是他的夫人。” 唐玄知意味深长地“哦”一声:“早知世子夫人在此,我也把家妻带来了。” “唐公子成亲了?”薛佑惊讶道,“怎么不说一声?” “家妻不喜热闹,婚事便从简了。” 姜云笙如坐针毡,恨不得马上逃离。 她的异样根本逃不过萧翊风的眼睛。 他拉过她的手握在手心:“想必唐公子和令夫人很恩爱。” 唐玄知的视线从他们交握的手上轻描淡写地掠过:“不如世子和世子夫人,相携而行,羡煞旁人。” 萧翊风的手指在姜云笙的手背上轻轻摩挲,眼眸幽深,让人看不透。 秀娘回来坐到萧翊风身边,娇嗔道:“世子,你怎么自己来这边了,也不叫我。” 唐玄知神色微凛:“这位是?” 薛佑道:“咱们世子好福气啊,冀州城第一琵琶女,秀娘,世子的妾室。” 此言一出,唐玄知的眼神冷了下来:“世子竟然还有妾室?” “是啊,成亲那日,正妻和妾室一同进的侯府,” 姜云笙默默听着,回想起最近发生的事,突然就平静了下来。 一晚上,她都没怎么说话。 府内的公子千金们玩得开心了,秀娘兴起,便抱来琵琶在府上奏乐。 她虽然出身低微,那一手琵琶却是无人能及,众人沉迷其中。 姜云笙退到一边,站在回廊下,抱着胳膊望着天上的月。 身后传来脚步声,她回头看去,唐玄知就站在她身后。 二人隔空对望,姜云笙行礼:“唐公子。” 唐玄知上前一步,似是在隐忍着,低声道:“唐公子?这才多久就与我这般生分,师兄也不叫了?” 姜云笙别过头去,声音清冷:“师兄。” 唐玄知走到她身边,冷眼看着前方的萧翊风:“若是师兄早点知晓你回冀州是要和他成亲,我和师傅断然不会让你走。” 姜云笙垂下眼帘。 她和唐玄知同年拜入神医门下,唐玄知比她要早一个月,自然成了她的师兄。 那时她五岁,唐玄知六岁,二人一起长大,胜似青梅竹马。 姜云笙一直将他视如兄长,唐玄知却并非如此,他心悦眼前的女子。 他还来不及表露心迹,她就回了幽州,嫁进了靖安侯府,成了世子夫人。 他得知消息那日,心灰意冷,家中也为他说了一门亲事,有了妻子。 姜云笙往身边走了几步,生怕萧翊风误会。 上一世,自从她嫁进侯府后,就再也没有见过唐玄知,这一世,竟在这里遇上了。 她已被萧翊风抓住了一条软肋,不能让他再发现她的其余弱点。 唐玄知还想与姜云笙多说几句,却见她神情淡漠,拒人于千里之外,迈出去的步子又收了回来。 这时,一名容貌清丽的女子仪态端庄地走进来:“唐公子在吗?” 唐玄知听到声音后,看过去,脸色微变,来者是他的夫人,容问青,大丰王朝丞相的孙女。 容问青一眼便注意到了走到萧翊风身边的姜云笙,心中莫名有些不安,上前挽住唐玄知的胳膊:“夫君,这位是?” “靖安侯世子的夫人,姜云笙。” 容问青打量着姜云笙:“世子和世子夫人当真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设的一对呢。” 萧翊风听了心情很不错,揽住姜云笙的肩膀,嘴角的笑意耐人寻味。 第28章 妄自揣测 因为容问青的到来,府上又热闹了几分,更多的是朝她巴结的人。 丞相的孙女,那是一个多高的地位? 若是运气好了攀上了,在冀州城都能横着走。 然而容问青对这种场合也不感兴趣,只乖巧地待在唐玄知的身边,有人和她说话她就回几句,更多的时候都是脸带笑意侧耳倾听。 她毫无权高位耀的架子,在唐玄知身边更像是一个普通的女子。 只是她的目光总是时不时地往姜云笙身上看去。 每当唐玄知和姜云笙说话时,他脸上的表情会柔和几分,旁人看不出来,容问青身为他朝夕相伴的妻子,怎会看不出? 她和他的这门亲事,是她求着丞相去百川书院,让唐院长应下来的。 她最欣赏的就是在外面游历四方有见识的男子,听闻百川书院的孙子独立又有阅历,心中便有了好奇。 待一次偶然的机遇见到本人后,更是一见倾心。 只是婚后唐玄知对她一直不温不火,虽然面上与她相敬如宾,可她想要的是男女之间那种炽热的爱意。 唐玄知没有给她,甚至很少对她笑。 可是在这里,他的丈夫和另一个女子说话时,神色竟然比对着自己的妻子还要温柔。 姜云笙的表情很冷,看上去和唐玄知并不熟。 这让容问青心里更不舒服。 她挂在心尖上的夫君,对别人和颜悦色,对方却熟视无睹。 这么一想,她看向姜云笙的眼神不自觉地带了敌意。 萧翊风早就发现了姜云笙和唐玄知之间不对劲,心中积着怒意,面上却潇洒恣意,一直握着姜云笙的手,给人一种很恩爱的假象。 他侧过头,姜云笙正把玩着刚才拿来的一颗葡萄,神色让人看不透。 “累了?”他问。 姜云笙抬起头笑了笑:“不累。” 容问青故作惊讶:“我看世子夫人脸色不太好,一直恹恹的,莫不是有喜了?” 此言一出,唐玄知斟酒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抬眼去看姜云笙。 萧翊风也惊讶道:“不会吧?夫人怎么不跟我说?” 姜云笙从他的掌心里收回手,声音淡然:“有没有喜,世子最清楚,不是吗?” 萧翊风的眸子微沉,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我刚才听别人说,世子夫人是大夫。”容问青亲昵地给唐玄知拿过一块糕点,“不知在哪个医馆就事?” “没就。”姜云笙突然笑了,只是笑意并未抵达眼底,“医馆关了,回家相夫教子。” 唐玄知放在膝盖上的手握得紧紧的。 也就是说,姜云笙嫁给萧翊风,连开医馆的自由和权利都被剥夺了。 她是神医师傅最得意的徒弟,因为一场婚事,就只能在靖安侯府做一只飞不出囚笼的鸟。 而她的那个世子夫君,还有一个妾室。 姜云笙看似嫁进去之后地位直升,可是他知道,她不快乐。 容问青伸出手去:“那世子夫人可以给我看一看吗?我和夫君成亲也有一段时日了。” 姜云笙抬手给她号脉,沉吟半晌后方道:“唐夫人和唐公子还得努努力,孩子还没来呢。” 容问青面上一红:“我只是想让你帮我看看身体有哪里不好,我和夫君还不着急要孩子。” “好着呢。” 很寻常的一句话,在萧翊风的耳里却带着浓浓的醋意。 他嘴角讥讽更甚:“难道生个孩子,就能让一个男人爱你一辈子?” 容问青面色一僵:“世子,这话是何意?” “比起要孩子,夫妻琴瑟和鸣更重要。”萧翊风揽住姜云笙的肩膀,“你说对吧?夫人。” 姜云笙忍无可忍,这些人让她安静一会儿都不行吗? “不知道。”她站起身,“世子,宵禁时间快到了,也该回府了。” 她不顾桌上面面相觑的众人,出了薛府。 萧翊风的半边身子都隐在灯火和月色中,姜云笙这么不给她面子,让他心中愈发不快。 回到马车上,秀娘本想缠着萧翊风说几句,却见他面色阴鸷,便不敢多说,抱着琵琶坐到一边。 马车向侯府驶去。 姜云笙把窗户打开,让夜风吹进来,让她更加清醒一些。 萧翊风见她固执地侧着头,清丽秀美的脸上满是寒意。 她方才说的话就像在他的脸上扇了一巴掌,隐隐作疼。 察觉到萧翊风锐利的视线,姜云笙回眸,“世子若是希望我在人前做戏,可提前告知我一声,我配合你。” “与我需要做戏,与其他男人就是发自内心的了?” 若不是方才在薛府上还有其余人在,他早就想一拳揍在唐玄知的脸上了。 那般赤裸裸又心疼的眼神看着他的妻子,分明也没把他放在眼里。 姜云笙与他对视着,二人的表情皆是忽暗忽明。 一旁的秀娘很清晰的感觉到萧翊风身上的压迫和寒意,纵使心中有千百句想要挖苦姜云笙的话,此时都只能先咽在喉间。 她好不容易又回到侯府,可不能再被扔出去。 “世子,我想去买点胭脂。”秀娘很识相,这会儿她离开这里对她来说是最妥当的,“世子和姐姐先回府吧?” 马车停下,秀娘从车上下来。 待车子离开后,她才长呼一口气,眼神恶毒:“呸!说我是狐媚子,我看你姜云笙才是!” 贴身丫鬟秋雪问道:“夫人,真要去买胭脂吗?” “买个屁。”秀娘拢了拢袖子,“咱们走回去。” 秋雪不解:“那为何要下车?” “老娘还想多享受享受荣华富贵呢,你也识趣一些,不该问的别问。” 车上,萧翊风声音凌厉:“你和唐玄知是什么关系?” 姜云笙又看向窗外:“世子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 萧翊风一把攫住她的手腕将她扯过去,眸子紧紧地盯着她。 姜云笙抬眼和他对视,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翻涌着的怒意。 他咬牙切齿道:“我是在问你,你倒反过来问我?” “不然呢?”姜云笙的脸上满是固执,“不如你把我锁在侯府吧,让我哪里也去不了,如此一来,世子就不必妄自揣测,让我难堪。” 她用最轻的语气,说着这番狠话,心中酸涩难耐,眼泪挂在她的眼眶里,秀眉微蹙,眼神却是倔强。 此时乌云密布,街上刮起了大风。 萧翊风没来由的心里一阵烦躁。 他一把推开姜云笙:“你的眼泪留给别的男人心疼吧,别在我这里假惺惺。” 姜云笙抹掉眼角的泪:“停车。” 车夫不敢怠慢,马车停在了路边。 姜云笙推开门,一个闷雷在天际炸开,把萧翊风说的那句“回来”盖住了。 她头也不回,大风吹起她的裙角,清瘦的身子在街上慢慢走着,看上去就要消失一般。 萧翊风心里堵得慌,收回视线,厉声道:“回府!” 姜云笙走在后面,宵禁快到了,街上已经没有多少人,多是在收拾东西的摊贩。 有人认出她来,特意提醒她得赶紧走了,近几日巡城的府兵增加了不少,若是被抓了去,保不准要受点苦。 姜云笙形单影只地在街上走着,她不能回姜府,却也不想回侯府。 唯一的庇护所,御安堂也被萧翊风查封。 脸上传来湿润的感觉,她微微抬头,一滴接着一滴的水珠砸在她的脸上。 下雨了。 第29章 雨夜劫持 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下来,远处有闪电在云层间穿梭,预示着这将是一场倾盆大雨。 秀娘途中遇到以前在教坊司遇到的某家公子,被邀请上了马车。 她坐在马车上,在回侯府的路上看到了抱着双臂在街边往前走的姜云笙。 秀娘有些惊讶,她怎么也下来了? 转念又想,肯定是世子把她赶下来的。 活该! 秀娘把窗关上,车子从姜云笙的身边驶过。 大风卷起树叶从她的脚边溜走,似乎在提醒她大雨就要来了。 身后传来马蹄飒沓的声音,她下意识地回头看去。 唐玄知骑在一匹通体黑色,额间一点白的骏马上,身后的马车里坐着容问青。 姜云笙回过头,装作没看见。 唐玄知策马上前,姜云笙拔腿就跑。 “笙笙。” 她的脚步一滞,却没有停下。 唐玄知勒住缰绳,马身横在她的身前,“你不是和世子一同回府了吗?怎么一人在这里?” 姜云笙退后几步,没有看他:“唐公子,这不是你该关心的事,唐夫人还等着。” 马车徐徐上前,容问青的视线在唐玄知和姜云笙的身上流转,最终落在唐玄知的脸上:“夫君,发生何事了?” 唐玄知眉头拧起:“你先回去,我送世子夫人回去。” “我不。” “问青。”唐玄知的声音冷了,带着命令般的压迫,“听话。” “为什么?”容问青轻瞥姜云笙,“兴许是世子有事,世子夫人在这里等他,若是你把她送回去了,世子回来见不到人,找谁要人去?” 唐玄知眉宇间满是寒意。 是个正常人都能看出姜云笙是被丢下的,若真是容问青所说,为何她身边连个丫鬟家仆都没有? 姜云笙扬起嘴角:“唐夫人说的是,世子去前面给我买东西了,我就在这等她。” 说罢,她站到一边让路,往前方看了看,做出翘首以盼的姿势。 唐玄知看在眼里,心中却是一疼。 这是姜云笙从小就有的习惯,撒谎的时候就喜欢东张西望。 “走吧夫君。”容问青开口催促道,“待会儿世子来了看到也不好。” 唐玄知深深地看了姜云笙一眼,调转马首,策马向前。 姜云笙松了一口气。 离她越远,越安全。 冀州城宵禁的钟声响起。 雨水骤然间从天而降,姜云笙站在街边的一家店前避雨。 冷风夹杂着雨水往她的身上扑过来,她紧紧抱着胳膊,后背抵在门上。 她凝视着坠落在地上炸开水花的雨滴,眼底一片冷寂。 她早就知道的,上一世的萧翊风不曾给予她半分温暖和柔情,这辈子也不可能。 重生,变的是她,旁人没有。 姜云笙蹲下去,脑袋埋在双臂间,在黑暗中闭上眼睛。 她有家,却是无家可归。 侯府,是她那个有美妾,将她视若仇人的夫君。 姜府,是想尽办法让她死的姨娘和亲妹妹。 唯一在乎她,心疼她的父亲,性命却掌握在丈夫的手中。 姜云笙闷着声音笑起来。 空有一身傲骨,在权势前却形如草芥。 恍惚间,她听到有人踏着水而来的脚步声靠近。 来人停在她的身前。 姜云笙迷茫地抬头,一双暗色卷云纹的靴子沾了些许雨水,再往上是一身黑色绣有金纹的武袍。 腰缠黑玉带,手握长剑。 她往上看去,一张掩在银质獠牙面具下的脸。 沈念撑着伞,微微俯下身子,伞面往她的身上倾斜,自己的背部和肩膀湿了一片。 他深邃的瞳孔里倒映着姜云笙的脸,隐隐有潋滟波光流动。 姜云笙笑道:“又是你。” 沈念默不作声,把剑往身侧扔去。 顾丞眼疾手快地接住。 沈念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蹲下身去披在姜云笙的肩头,又把伞塞到她的手中。 “沈念。”姜云笙突然伸手按住他的手腕,“侯爷回来了吗?” 否则怎么会在冀州城遇到他。 沈念始终不言不语,长长的睫毛掩了眸中的冰冷,让人看不透。 他把披风的带子系好,转过身去背对姜云笙蹲着。 “不行。”姜云笙看出来他想背自己,“你把伞给我,我自己回去就好。” 这时,有四五个巡城的府兵发现了他们,拔出长刀飞奔而来。 “什么人在那?宵禁了不知道吗?” 沈念只朝顾丞递了个眼神。 顾丞心领神会,提剑上前。 漫天大雨中,几道寒光闪过,府兵倒地,雨水混着血水,蔓延到姜云笙的脚边。 她睁大眼睛,站起身难以置信地看着沈念的背影。 “你是沈念吗?” 他浑身散发着凌人的气息,和从前见到的他判若两人。 沈念转过身。 他身形高大,姜云笙在她的身前小小的一只,就连看他都不得不仰着头。 “跟我走。” 低沉而凌厉的声音。 “什么?”姜云笙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手中握着伞往后退。 沈念的眼神太过骇人,眼眸中翻涌着杀意。 姜云笙迈开腿就跑。 刚跑出去没几步,她的后颈传来一阵疼痛,两眼一黑,身子倒下去。 沈念接住她,将她抱起来,目光在她苍白的脸上停了半晌,“他这般待你,回去有何意义?” 顾丞把掉在一边的伞捡起来,站到沈念身边为他和姜云笙撑伞。 大雨中,两道黑影走在街头,犹如鬼魅。 “少主,何时回幽州?”顾丞问道。 沈念将怀中的女子抱紧,让她的脸贴着自己温热的胸口,“端午过后。” “那世子夫人该如何?” “给靖安侯府送信。”沈念目光幽深,眼中寒色肆虐,“世子夫人被劫持。” “是。” 大雨滂沱,萧翊风站在侯府的长廊下看向大门的位置,眉头紧紧地拧着。 这个时候了,姜云笙怎么还没回府? 她再如何置气,除了侯府,还能去哪? 他已派人去接,却不见人回来。 正想着,柳氏回来了。 她一进门就看到萧翊风站在廊下,开口问道:“你怎么在这?笙笙呢?” 萧翊风走上前,“娘,怎么回来了?不在白云寺多住几日。” “临近端午,回来祭祖。”柳氏又问,“笙笙在府上吗?” 萧翊风随口答道:“哦,她已经睡下了。” 柳氏这才放下心:“侯爷尚未回府,祭祖的事还需你和笙笙操办,近几日就别到处玩闹。” “知道了。” 雨势渐大,雷声滚滚。 这一夜,雨没有停。 翌日,靖安侯府炸开了锅。 第30章 送回玉簪 天微亮,柳氏刚起床,就听到繁霜在屋外哭喊:“老夫人,求求您救救小姐,求您了!” 柳氏把衣服穿好,神色严肃地打开门。 繁霜跪在地上,一见到她,瞬间双膝跪着往前挪,一步一叩首:“老夫人,我求您,求求您!” 柳氏叫人把她扶起来:“怎么会是?笙笙怎么了?” 繁霜擦掉脸上的泪,抽噎道:“昨儿个世子带夫人和秀夫人去薛府,不知怎的,去的时候好好的,回来的时候却不见夫人的身影,繁霜等了一晚上,都没等到夫人回府。” “什么?”柳氏闻言,一时气涌上头,脑袋眩晕,往一边摔去。 “老夫人!”繁霜和丫鬟们赶紧扶住她。 柳氏颤抖着手:“把萧翊风给我叫来!” 家仆匆匆跑向萧翊风的房门前,却不敢贸然敲门,只站在门口躬身道:“世子,老夫人叫您。” 萧翊风一晚上没睡好,天刚亮才有一点睡意。 这会儿又听到母亲叫他,起床气登时就上来了。 他愤愤地掀开被子,外衣也没穿,大步上前打开门。 刚走出小院没几步,柳氏就在丫鬟的搀扶下过来了。 “笙笙昨晚没回府!你却骗我她早已歇下!你最好给我一个交代!” 柳氏气得胸口剧烈起伏,在白云寺好不容易清净了几日,一回府就遇上这种事,她恨不得再飞回去。 儿子不懂怜香惜玉,儿媳一身犟骨。 真是让人操碎了心。 “没回府?”萧翊风闻言也是一愣,随即讥讽道,“该不会是哭着跑回姜府了吧?” 正说着,有家仆慌张地跑进来:“不好啦!不好啦!” 一大清早,柳氏就被闹得头疼欲裂,这会儿又听到这般没规没矩的呼喊,当下气得直掐人中。 家仆跑进来,直接跪在了地上,双手颤巍巍地奉上一个被红布抱着的东西。 他的头埋得低低的,声音发抖:“老夫人您,您过目。” 丫鬟拿起来递给柳氏,柳氏沉着脸打开红布,当下急火攻心,晕了过去。 红布里包着一支带血的玉簪,是柳氏亲自赠给姜云笙的,乃侯门主母的象征。 如今玉簪上染了血,姜云笙生死不明。 府里乱成了一团。 萧翊风把那支玉簪拿过来捏在手心,神色凌厉。 他吩咐丫鬟把大夫请来,一把拎起把红布送来的那个家仆,嗓音狠戾,“这是谁送来的?” 家仆拼命摇头:“小的不知,小的就听到有人敲门,去开门就看到门口放着这红布。” 他又从袖子里拿出一封信,“世子,还有这个。” 萧翊风松开他,把信拆掉,越看脸色越黑。 信上只有一句话:“黄金万两,主母无恙。” 脆弱的纸张被萧翊风捏得发出痛苦的声音,他狠狠地把纸团扔到一边。 冀州城向来守备森严,没想到竟然有人打起了靖安侯府的主意。 对方劫持的是侯门主母。 换做是别人,萧翊风大可当她死了就死了。 但是此人是姜云笙,户部侍郎的大千金,人嫁进了他的府邸,人却丢了,还真没法交代。 他狠狠地捶了一下墙,眼底寒光四溢。 这个姜云笙真是个扫把星!自从遇到她就没有一件顺心的事。 黄金万两,那个女人有那么值钱? 靖安侯奉旨回京议事,府上留下五百府兵,全都由萧翊风号令。 萧翊风目光沉沉,细细回想昨夜姜云笙下马车的时间。 那时临近宵禁,街上已没有多少人。 他推测,对方兴许就是城里的人。 “若是有人将主母被劫持的消息放出去了,本世子杀无赦!” 萧翊风下令后,先去柳氏的房间看了看,见无大碍才换好衣服,号令府兵卸下军甲,扮作普通百姓再冀州城内打探消息。 对方真是好大的胆子,侯门的人也敢劫持! 萧翊风前脚踏出侯府,就见冀州府府治赵大人策马匆匆路过。 寻常情况下,赵大人很少在这么早的时候就率兵出府,冀州城内肯定出事了。 萧翊风跟上去。 就见昨日姜云笙下马车附近,有四五具府兵的尸体躺在地上,经过一夜的大雨,尸体有些肿胀。 赵大人背着手在尸体旁边站着,面色沉重。 萧翊风走上前,赵大人见到他,躬身行礼:“世子。” “赵大人。”他的视线落到尸体身上,“这是怎么回事?” 赵大人摇头:“正在查,这是昨夜负责巡视这一片的府兵,早晨点兵的时候没见回来。” 这时早市还未开,百姓还在家里待着,对街上发生的事一概不知。 赵大人疑惑道:“世子,这么早,怎的出府了?” “随便看看。”萧翊风转移话题,“赵大人觉得是何人敢如此胆大妄为,杀冀州府兵?” 赵大人唉声连连:“说不清楚,这乱世,谁都有可能杀人,只是由最近的时局来看,八成是幽州过来的流民,悄悄潜入冀州,晚上无家可归被府兵遇上,便暴起杀人。” 萧翊风眉头轻拧。 若真是流民,姜云笙被他们劫持的可能性很大。 然而他觉得事情不可能这么简单。 萧翊风上前走到府兵尸体前,蹲下去细细查看,待将所有尸体的伤口都看了一遍后,他的眉头紧紧拧着。 尸体上的伤口都是剑伤,招招致命。 普通流民怎么可能有这种身手? 而且劫持姜云笙的人送来的信上,笔锋凌厉,一看就是练过的。 萧翊风第一时间就想到了靖安侯的仇人。 靖安侯打算卸任之后,待萧翊风继承爵位再让他参与朝政,所以此时他不知晓靖安侯与谁家有仇。 官场上的事,萧翊风还是个白身。 他现在手上没有军权,号令不了冀州城的兵,只有靖安侯留下的那五百府兵在手。 赵大人看他面色不好,试探道:“世子家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萧翊风敛了神色:“没事,赵大人忙着,我回去了。” 回到府上,秀娘听说姜云笙一晚上没回来,心里也有些慌张,生怕萧翊风拿她问事。 但是怕什么来什么。 萧翊风把她叫到前堂,眉间一片凉薄:“昨日你买完胭脂,可遇到了姜云笙?” 秀娘摇头:“不曾,秀娘走的是另一条路。” 萧翊风抚弄着拇指上的扳指,看似有些漫不经心,声音却沉了下来,“真的吗?” 秀娘紧紧攥着手帕,嗓子发干:“秀娘先下的车,姐姐离我有一段距离,怎么可能遇上呢?” 萧翊风沉默,秀娘说的话确实不无道理。 秀娘突然话锋一转:“昨日唐公子的马车就在咱们后面,姐姐兴许在唐公子那呢?” 萧翊风的脸色瞬间黑了。 “来人!” 家仆跑过来:“世子。” 萧翊风眼底冷峻得骇人:“备车,去唐府!” 第31章 唐府寻人 靖安侯府上下为了找姜云笙乱成了一团。 与此同时,冀州城的一栋精美竹楼内。 姜云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 她转动眼珠,看到一个身着黑衣的身影背对着他在桌边认真捣鼓着什么。 她闭了闭眼,待脑子清醒一些才重新睁开眼睛。 顾丞把一个袖驽绑在手上,漫不经心地朝床边看了看,这一看,和姜云笙来了个大眼瞪小眼。 “你醒啦!”他一个箭步冲上前,趴在床边,“头疼不疼?手冰不冰?脚凉不凉?” 他露出一个大大的笑脸,两颗虎牙甚是可爱。 姜云笙嘴唇微动:“你” “我来说我来说!”顾丞给她把被子往上提了提,“我叫顾丞,你现在还在冀州城内,具体位置我就不说啦。” 姜云笙紧紧地盯着他。 对方竟然是那日在书肆撞到她,给她买糖葫芦的少年。 顾丞不好意思的摸摸后脑:“夫人,你别这么看我呀。” 姜云笙正要问什么,门被推开了。 沈念依旧一身凛冽的黑衣,戴着面具。 “少大哥。”顾丞爬起来,“你回来啦,这位姑娘醒了。” 沈念点头,走到床边,伸出手去想要探探姜云笙的额头,却僵在了半空。 他手指微微蜷缩收回来,垂首低声道:“夫人。” 姜云笙坐起来,环视整间屋子,视线最终落在沈念的脸上,“沈念,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念凝视着她鼻梁上的那颗小痣,思绪飘远,没有答话。 “沈念?”姜云笙眉间满是寒意,“你可知劫持侯门主母,是死罪?” “饿吗?”沈念问道,并不打算回答她的问题。 姜云笙拧眉:“你就不怕萧翊风杀了你吗?” 沈念的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哦。” 姜云笙:“” “你好生歇着,我去给你带吃的。” 顾丞赶紧跟上去。 二人走到楼梯口时,顾丞一脸委屈:“少主,你怎的不直接告诉她?害得我都不敢叫你少主,跟着你撒谎,我娘说撒谎的孩子不是好孩子。” 沈念此时的气质与刚才判若两人。 他抬手轻抚面具上的纹路,姿势矜贵而迷人,“再多说,我就让你永远闭嘴。” 顾丞噘嘴:“这是你第二次为了一个女子凶我。” 姜云笙在床上坐了一会儿,越坐越觉得不对劲。 她起身打开窗,探出半个身子去,侧耳倾听。 安静,太安静了。 周遭一点喧闹都听不见。 冀州城很大,姜云笙对冀州城的建筑了解不多,不过看四周的位置,此处应该是冀州城比较偏的地方。 她的目光看向合上的门,虽然已经知道自己被沈念劫持,但还是怀有一丝希望。 她上前去开门,门纹丝不动,被锁上了。 姜云笙又走到桌边坐下,食指轻轻敲打着桌面。 那个沈念绝对不可能只是靖安侯的影卫那么简单。 很快,沈念回来了。 他拎着食盒推门走进,目光沉沉。 姜云笙敛了神色,朝他轻扬嘴角:“等你好久了。” 吃过饭,她随口问道:“靖安侯什么时候回冀州?” 沈念把桌上的碗筷都收拾好,垂下的一缕额发被灌进来的风微微拂起,在他的眼前形成一道柔软而利落的弧度。 “快了。” 姜云笙没有接着问,她仰着头,端详着沈念脸上的那张银质獠牙面具。 沈念把食盒盖好,拎着就要走。 “等等。”姜云笙叫住他,“沈念,你过来。” 沈念侧过身子,却没有看她。 姜云笙的眼底浮起笑意:“沈念,自古以面具示人之人,要么丑陋不堪,要么俊美无双,你是前者,还是后者?” 沈念眼中波光微动,声音低了下来,带着沙哑的蛊惑:“夫人想看吗?” 莫名的,姜云笙浑身打了个寒颤。 她摇摇头:“我只是随口一说,若你戴面具是因为脸上有疤痕,我想着兴许还能帮你治一治。” 沈念微微颔首:“多谢夫人。” 这边,萧翊风带人去了唐玄知的府邸。 彼时,唐玄知正在书房内练字,家仆跑来知会,说靖安侯世子来了。 唐玄知并不想见他,然而人已经到了府上,已由不得他。 他走出书房,就见萧翊风沉着脸走来。 唐玄知拱手作揖:“世子。” 萧翊风直接开门见山:“姜云笙在你这里吗?” 唐玄知微怔,随即很快便反应过来。 昨日姜云笙根本没有等到萧翊风,甚至没有回侯府,萧翊风这是来要人了。 “世子真是说笑了。”唐玄知摇着折扇,“我和世子夫人非亲非故,她怎会在我这里?” 容问青款款走来,轻声问道:“夫君,发生了何事?” “世子寻妻心切,到我的府上要人来了。” 容问青心中登时不快。 虽然她看得出来唐玄知对姜云笙有不一样的态度,然而怎么说她也是唐府的主母。 被一个有妇之夫上门寻妻,脸上有些挂不住。 “夫人昨日没等到世子吗?”容问青轻瞥一旁的唐玄知,“昨日我和玄知在街上遇到夫人,她说她等你去接她,我和玄知便没有再管。” “她真这样说?” “是啊,看她一个人在,我们还以为世子把她扔下了呢。” 不知为何,萧翊风听了这番话,回想起姜云笙清瘦却固执的身影,心中竟有些许悔意。 一旁的唐玄知的脸绷得紧紧的,并不打算和萧翊风多说。 萧翊风从他的表情看得出来,他和姜云笙绝对有什么事情瞒着他。 只是如今找人要紧,他没有多留。 他前脚刚走,唐玄知后脚就要带人出府。 容问青叫住他:“玄知,你要去哪?” 唐玄知头也不回,步履匆匆地离开。 容问青望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府门,心中腾起浓浓的不甘。 她是当朝丞相的孙女,是众星捧月的女子,怎的下嫁给他之后,没有得到过一点温柔? 那个姜云笙和他究竟有什么关系? 自从昨日从薛府回来,唐玄知就没有和她说过话。 容问青叫来人,她必须把姜云深和唐玄知查得清清楚楚。 第32章 乱臣贼子 萧翊风手下的府兵还在搜寻姜云笙的下落。 他回到侯府,哪里也没去,就在府里等消息。 天色渐暗,柳氏醒来问了好几次,都没问出什么头绪。 她只一个劲儿地数落儿子:“你跟笙笙再怎么闹,也不该丢下她一人!如今世道这么乱,听闻昨夜有人当街杀了几个府兵,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看你怎么给你爹交代!” 萧翊风紧紧皱着眉头,脸上净是不耐的神色。 但此事错在他,尽管他心里积压着满腔怒火,也无处发泄。 距离侯府不远的春月楼屋顶上。 顾丞蹲在一边,嘴里吊儿郎当地叼着一根草:“萧翊风的五百府兵就想翻遍冀州城?料他也想不到夫人会在昭亲王的府邸。” 沈念抱剑而立,面具映着清冷的月光,颇有几分遗世而独立的气质。 他视线冰冷,望向灯火通明的靖安侯府。 翌日,一名府兵将军步履匆匆走进侯府前堂,神色严肃:“世子。” 萧翊风背着手,他一夜无眠,看上去有几分憔悴,“可有消息了?” 将军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抱拳道:“没有,城中所有的地方都搜过了,就连出城进城的人也有我们的人搜寻,还是没有夫人的踪影。” 萧翊风的眼神沉下来,抚摸着手上的扳指:“当真所有地方都搜寻过了?” 府兵将军思忖半晌,又道:“唯一尚未去的地方,乃昭亲王在冀州城闲置的府邸,那处仅有家仆和奴婢在,世子,这” 萧翊风凝眸,昭亲王现在正忙着处理南方水患的事,平日来冀州的次数不多,可他终究是个亲王,靖安侯府怎敢招惹他? 柳氏在繁霜的搀扶下走来,着急地上前几步:“笙笙可有消息了?” 萧翊风沉默。 柳氏气得直跺脚:“我现在就去给你爹写信!你这混账东西,笙笙嫁给你就没有一天好日子过!” 萧翊风眉头拧起:“娘,我爹是奉旨回的京城,你写信给他,不是让他为难吗?” “那就放着笙笙不管吗?” 萧翊风的眼中闪过一丝寒光:“把话放出去,就说侯府愿以黄金万两赎回侯门主母,明日酉时,冀州城南门。” 当晚,顾丞捏着从侯府门上撕下来的信,一边看一边咂嘴:“这世子当真愿意?黄金万两,那可不是一笔小数目。” “他不会。”沈念端起一杯茶抿了一口,“夫人在他眼里,没那么重要。” “啊?”顾丞一脸好奇地凑上前,“你是如何知晓的?” 沈念扣着茶杯的手隐隐握紧。 他怎会不知晓? 他曾经,也死过一次。 不过那个鼻梁上有一颗小痣的小丫头,似乎早就忘了曾经被她救起的小少年。 深夜,姜云笙睡得正迷糊,就听到有人在敲窗。 她睁开眼睛,不经意地朝窗边看了一眼,这一看,神智瞬间就清醒了。 原本关好的窗此时竟然大敞着,夜风吹进来,拂起她鬓角的发丝。 姜云笙顿时戒备起来,掀开被子,轻手轻脚地下床,还未走到窗边,沈念在屋外叩门:“夫人。” 姜云笙手忙脚乱的把外衣披上:“进来。” 沈念推门进来,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夫人没睡?” “睡了。”姜云笙道,“刚醒。” 沈念盯着她。 “怎么了?”姜云笙问,“有话要说?” 沈念颔首:“进屋说。” 姜云笙叉着腰在屋内踱步,眉头紧紧拧在一起,她停下脚步,不确定地又问:“你是说,萧翊风愿意以黄金万两把我赎回去?” “是的。”沈念坐在桌边,眼里波澜不惊。 姜云笙冷笑一声,坐下来给自己倒了一杯水,温热的水透过杯子传到她的手心,却暖不到她的心里。 她眼眸幽深,声音清冷:“何时?何地?” “明日酉时,冀州城南门。” 姜云笙嘴角轻扬,露出一个讥讽的笑:“他还真会挑,冀州府就在南门不远处,酉时是冀州城今日的宵禁时间,届时一来街上没有百姓,而来他可以就地向冀州府借兵。” 她的视线落到沈念身上:“如此大的布局,萧翊风怎么也想不到‘劫匪’只有两个人吧?” 沈念安静地听着,幽暗的眼眸掩在昏暗的光线下,让人琢磨不透他此时心中所想。 姜云笙重新拿了个杯子倒了水,推到沈念身前,目光紧紧攫住他的脸:“沈念,我那玉簪,你何时归还?” 沈念抬眼,眼角微挑:“夫人是何意?” 姜云笙轻笑,神色却冷了下来:“那玉簪,是侯门主母的象征,只有把它交到侯府,侯府的人才会相信我被劫持。” 她抿了一口水,不紧不慢地说:“自打我雨夜与你遇见,醒来后那簪子就不见了,难不成被顾丞拿去了?” 沈念拿起杯子也喝了一口,嗓音里带着笑意:“夫人是个聪明人。” “所以你的目的不是我。”姜云笙双手撑在桌上,微微前倾身子,“而是靖安侯府。” “没错。”沈念迎上她的视线,眼中满是赏识,“夫人句句都直指我心中所想。” 姜云笙重新坐回去,优雅地将鬓角的发丝挽到耳后:“你要的是靖安侯府的权?还是靖安侯府的钱?你在侯爷身边多年,吃穿不愁,如今放出以黄金万两赎回我的消息,是想让萧翊风认为劫匪只是个贪财之人,你看中的,其实是靖安侯手中的军政大权。” 她突然嗤笑一声:“沈念,你的野心不小。” 沈念指了指地板:“夫人可知这是何处?” “不是冀州城?” “是冀州城。”沈念道,“不过这处是大丰昭亲王闲置的一处府邸。” 姜云笙有些惊讶,一时看向沈念的眼神里带了些探究。 他一个寂寂无名的影卫,怎会住进亲王的府内? 沈念漆黑的眸子里透着神秘莫测之色,那张银质的面具泛着冷光,让他整个人有一种让人浑身起寒意的气质。 姜云笙凝视着他,觊觎靖安侯军政大权之人,视为乱臣贼子。 沈念真的是这种人吗? 第33章 亲手杀你 这时,顾丞推门进来,喘着粗气说:“大哥,你给的蒙汗药量不够啊,那帮家仆和奴婢都醒来好几个” 他话还没完,就见姜云笙正以一种复杂的眼神看他,他捂住嘴,疯狂摇头。 “蒙汗药?”姜云笙挑眉看向沈念,“沈公子,你的胆子不是一般的大啊,我说整个小楼怎么这么安静呢,原来都被你迷晕了。” 私闯亲王府邸,已是杀头的罪,诸多垒在一起,沈念有几个脑袋可以掉? 姜云笙眉心都快拧出水来了。 怎么净是遇见一些个不是省油的灯。 “萧翊风正派府兵找你。”沈念给姜云笙的杯子续上茶,“靖安侯府的权力在整个冀州谁不知,若是想找一个人,那还不简单?不过这里是昭亲王的府邸,他尚且忌惮一些。” “我不明白。”姜云笙骤然起身,“这与你把我带到这来有何关系?” 沈念眼底带了笑意:“那日在赵府,夫人不是在等我吗?” 姜云笙猛然反应过来:“那封信,是你写的?” 沈念双眸微微一沉,顾丞退出去把门关好。 “萧家势力太大,光靠夫人一人,何时才能实现今生所求?” 姜云笙握紧手:“你到底是谁?” “夫人可曾听闻大丰镇北将军,沈聿?”沈念低声问道。 姜云笙瞳孔骤然一缩:“你说的是那个满门忠烈被皇帝抄斩的沈将军?” 听到“抄斩”二字,沈念的眼里翻涌着化不开的痛苦和悲楚,他垂下眼帘,逼迫自己不再回想那日的刀光血影。 “所以你是”姜云笙缓步上前,试探道,“沈家的后人?” 沈念直言不讳,目光灼灼:“是。” 姜云笙换了好一会儿才重新坐下,微微垂首,声音悲凉:“沈将军被抄家那年,我才十岁,倒是听过一些镇北将军的赫赫战功,金戈铁马一生,落得的却是这个结果,就连沈将军嫡子也死在刀下,没有逃过这场浩劫。” 沈念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沉声道:“萧铮与朝中奸臣勾结,为了掌控北境军权,模仿沈将军字迹与匈奴人书信往来,让沈家数百将才葬身刀下。” 姜云笙的眼底弥漫上一层雾气,原来萧家害的人,不止她一家。 她的喉头动了动:“你尚未回答我,如何知晓我要复仇的?” 沈念嗓音清冽:“上天怜我沈家数百冤魂,让我有了重新来过的机会。” 证实了心中所想,姜云笙反倒平静了。 “上一世,我得知姜大人一家也被萧家陷害后,就匆忙赶过去,想救出令尊和令堂。”沈念顿了顿,“只是以我一人之驱,难敌侯府数百精兵,最终也落得个尸首分离的下场。” 姜云笙神色微动:“你去过姜府救我爹和姨娘?” “是。” 姜云笙嗓子发干。 她没想到从一开始就没怎么注意过的人,最后竟是他冒死相救,虽无法力挽狂澜,却让她心中微动。 她眉头微挑:“我又凭什么信你?” 沈念盯着姜云笙的眼睛,“就凭你现在需要有人助你,除了与萧家为敌之人,你无人可信。” 他的话正中姜云笙下怀。 她思忖半晌:“萧家败落之时,便是我的自由之日。” 她话锋一转:“不过,我有个条件,事成之前,你需护我性命无忧。” 沈念从怀中拿出一个鸣镝:“若夫人需要,便收下此物,如今我尚且不能从靖安侯身边完全脱身,鸣镝响,自当有人护夫人周全。” 姜云笙把鸣镝收下,疑惑道:“萧翊风不知道你回冀州,你不在靖安侯那边,不会被发现吗?” “不会,我自有安排。” 姜云笙的食指轻轻扣着桌面:“那你何时送我回侯府?难道真的要和萧翊风刀剑相见?或者你和顾丞真要那黄金万两?” 沈念的视线落在她鼻梁上的那颗小痣上,声音不自觉的放柔了一些:“夫人放心,我如何带你来的,我便如何让你回去。至于萧翊风,我只不过耍耍他罢了。” 姜云笙低声笑起来:“估计他断然想不到,劫匪钱财不要,人也不要,又原封不动的还回去了吧?” 沈念的眼里闪过一丝寒意,眨眼即逝。 翌日,临近酉时,顾丞传来消息,萧翊风真的带兵去了冀州城南门。 沈念把姜云笙送回侯府,萧翊风等了半个时辰,也不见劫匪带着人质出现。 就在他失去耐心,决定不管姜云笙死活时,府上派人来告:“世子!夫人回来了!” 萧翊风收兵,策马回了侯府。 他跨进大门,柳氏正拉着姜云笙的手,老泪纵横,见她浑身无恙这才放下心。 萧翊风走上前,姜云笙侧过头来看他,轻声唤了一声:“世子。” 萧翊风打量着她,她还穿着被劫持那天的衣裙,头发乱了一些,脸上有些憔悴,其余没什么变化。 他想起那支带血的簪子:“没缺个手指头?” 姜云笙面色一僵,讥讽道:“很失望?” “不失望。”萧翊风轻描淡写道,“你给了那些劫匪什么好处?竟连黄金万两都不要了就把你放回来。” 姜云笙也不甘示弱:“自然是比黄金万两更值钱的东西。” 萧翊风的脸色立刻黑了。 二人数日未见,再见时却如仇人,柳氏实在是看不下去:“笙笙安然回府就好,还说这些干什么?” 当夜,姜云笙刚睡着,萧翊风进来了。 他站在床边,盯着床上那团隐在昏暗光线下的身影,心中愈发堵得慌。 换做寻常女子,被劫持后回到家,定会慌张,害怕,报官,怎的到了她这里,就像是出去玩了一趟,毫无半点被劫持的模样。 姜云笙半梦半醒间,恍惚感到有一只温热的手在她的脸上辗转,最终停在她的脖颈处,猛地掐住了她。 她顿时惊醒过来,却发现自己无法呼吸。 萧翊风尽管身处黑暗,眼中的寒光却让她看得清清楚楚。 姜云笙嘴唇微张,想要发出声音,对方另一只手捂住她的嘴。 萧翊风俯身将她压在榻上,姜云笙睁大眼睛,用力挣扎着,手指抓着他的衣服。 他静静地看着她的脸,捕捉到她眼中的惊慌,才满意地松了手。 姜云笙深呼吸,顿时怒从心头起,抬手扇过去。 萧翊风扣住她的手腕,他指骨力气极大,像是要把她的手折断。 “放开!”姜云笙挣扎,却是抽不回来。 萧翊风一手按住她的肩膀,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却让人不寒而栗:“跟我好好说说,是何处的劫匪这般怜香惜玉?让你毫发无损地回来。” 姜云笙嗤笑声:“你就巴不得我死是吗?” 萧翊风凑近,直到鼻间能感受到她的呼吸才停下来,这样一个亲密的距离,说出来的话却绝情瘆人:“你若是做了什么对不起我的事,我自当亲手杀了你。” 姜云笙露出一个苦涩的笑,眼底通红:“萧翊风,我疼。” 萧翊风一愣,手上的力度放轻了一些。 第34章 见见世面 姜云笙抓着萧翊风的衣袖,想要坐起身来,却被他按在榻上无法起身,“世子,若是非要缺胳膊断腿,传出去侯门主母成了个残废,你的面子往哪搁?” 她松开手,将脖颈处的发丝挽到一边,别过头去。 尽管光线昏暗,萧翊风还是看清了她靠近后颈的位置,有一道血痕,是她回府后故意用簪子划出来的,以此打消萧翊风的疑虑。 方才他掐着她的脖子,伤口裂开,有血顺着她白皙的皮肤滑下。 萧翊风情绪微动,彻底松了手,嘴上却不饶人,“这会儿知道疼了?若你那日不与我置气,怎会发生后面的事?” 姜云笙随意抬手抹了一把伤口,眼泪顺着眼角滑落,“我不说,世子就以为我不会疼吗?” 萧翊风凝视着她的脸,原本他带着满腔怒火,恨不得直接把她掐死。 可如今看她这般柔柔弱弱却又倔强的样子,心中的火瞬间消失了。 姜云笙很会在适宜的时候示弱,就像那日御安堂被查封之后,她回府的第一件事就是抱他。 知进退,时不时又展露锋芒的她让萧翊风心中升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他抬手轻轻抚摸她的脸:“以后别跟我置气,乖一点,可好?” 姜云笙点头。 他起身叫来人,繁霜进来重新点灯。 萧翊风吩咐她去拿药。 他拿着药膏重新走到床边坐下,用毛巾擦掉姜云笙颈边的血迹,又把药膏轻轻抹在她的伤口处。 姜云笙坐起来,伸手过去,“我自己来。” 萧翊风脸一沉,“事到如今,我还碰不得你?” 姜云笙抬眼看他,默不作声地放下手侧过头。 萧翊风给她上好药,随手把药膏往桌上一扔,灯也没有吹灭,掀开被子直接躺了进去。 姜云笙赶紧往旁边挪,缩到了墙角。 萧翊风从未在她的房里过夜,今日怎会留在这? 见她如惊弓之鸟缩成小小一个,萧翊风长臂一捞,将她扯过来抱在怀里。 姜云笙趴在他的胸口,感受到对方的大手一下接着一下地抚摸她的后脑,心中腾起一阵恶寒。 她全身紧绷,这般亲密的姿势,她无法接受,尤其对方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恶煞。 萧翊风另一只手去捏她的脸:“这么僵着不累?” 姜云笙闭了闭眼,让自己放松下来,乖乖地趴着没动。 萧翊风侧过身子,手从她的后脑移到了腰,闻到她身上好闻的味道,一时心猿意马。 他微微抬头,却见姜云笙闭着眼,呼吸绵长,一副已经熟睡的模样。 萧翊风眉头紧拧,这就睡着了? 一夜无眠。 他是真的,姜云笙是装的。 翌日,天色微亮,萧翊风从姜云笙的房里走出来,正好被秀娘看见。 她一脸惊讶,反复问身边的丫鬟秋雪:“方才出来的,是世子?” “是的秀夫人。” 秀娘手中的手帕被她紧紧绞成一团,眼神恶毒地看向姜云笙的屋子:“好你个姜云笙,一回来就装可怜是吧?跟世子玩欲擒故纵,呸!” 正巧,萧翊风前脚刚走,姜云笙就起来了。 她拉开门,就见秀娘站在对面的廊下,正以一种恨不得她马上消失的眼神看她。 姜云笙轻瞥她一眼,转身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秀娘气得胸口剧烈起伏着。 萧翊风把她带回来就是让她故意给姜云笙难堪,如今他都睡在别人屋里了,难堪的,是她自己。 这么一想,秀娘顿时觉得自己仿佛被姜云笙和萧翊风扇了脸。 正这么想着,柳氏来了。 自打秀娘被萧翊风重新带回侯府,她就没有和秀娘说过一句话。 她一直看不上秀娘的出身,可奈何儿子瞧得上。 “娘。”秀娘敛了神色,低眉顺眼地行礼。 柳氏冷眼看她,见她打扮得花枝招展,嘲讽道:“都嫁进侯府了,还这般打扮,是想回教坊司吗?” 秀娘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很普通的一件鹅黄广袖裙,并无什么不妥之处。 柳氏却以一种鄙夷的眼光打量她,让她一时不知所措。 见她这副模样,柳氏怎么看都不顺眼,冷哼一声拂袖离去。 秀娘紧紧握着手,心中恨意腾起。 她明明也是萧翊风娶进门的,怎的在府上却无人正眼看她? 谁都知道她秀娘攀了枝头成了凤凰,可谁又知道,她想让自己的丈夫靠近自己一些都是一种奢求? 秋雪见她脸色极差,小心翼翼道:“秀夫人,要换一身吗?” “换个屁!”秀娘破口大骂,“老娘又不是光着身子在外面乱跑,不换!” 说罢步履匆匆的出了府。 这一日,姜云笙闲得没事,便在屋内作画。 临近傍晚,繁霜带来话:“小姐,世子派人来接您去教坊司。” 姜云笙头也没抬:“就说我身子不舒服,不去。” 繁霜抿了抿嘴唇:“世子还说,小姐不去的话,就亲自来抓人。” 姜云笙动作一滞,笔尖在纸上晕出一个墨点。 这个萧翊风又要作什么妖? 她把笔放下,换了一身衣裳出了府。 教坊司这种地方,她从未来过,一进去就闻到一股让人头脑发晕的香味。 婀娜多姿的女子倚在楼梯上看过来,有些好奇这种地方怎会有女子进来?纷纷估摸着是来寻自己那不着家的丈夫,看向姜云笙的眼神多了几分幸灾乐祸。 姜云笙来到一间雅阁前,推门进去。 阁中的谈笑声停下了。 檀香氤氲间,她看到一个妩媚的女人攀着萧翊风的肩膀,嘴里衔着一颗葡萄往他的嘴边送去。 薛佑的身边也倚着一个在倒酒的女子,他把玩着手中的杯子,装模作样的去推萧翊风:“萧兄,嫂夫人来了。” 萧翊风眼皮轻掀,拍了拍身边的坐榻:“过来。” 姜云笙站着没动:“有何事?” “你先过来。”萧翊风嘴角轻挑,“站着不累吗?” 他身边的女子挽住他的胳膊,声音娇滴滴的:“世子,她来了,我在哪啊?” 萧翊风手中的折扇在她的下颌上轻挑:“乖,先去一旁等着。” 女子不甘,起身从姜云笙的身边走过,身上的香味让她眉头微蹙。 她转身就要走,刚迈开步子,萧翊风上前拉住她的手往后一扯。 她惊呼一声,整个人跌进了萧翊风的怀中。 萧翊风圈着她,脑袋搭在她的肩上,鼻息暧昧:“成日在那府上多无趣?夫君带你来见见世面。” 话音刚落,方才在他身边的女子从一旁捧出一本画册,放到了姜云笙的手上。 姜云笙低头看去,脑子瞬间炸开了。 那分明是一本春宫图。 第35章 念念不忘 姜云笙故作镇定,将那本画册放到一边:“世子这是何意?” 萧翊风一手圈着她,一手去捏她的耳垂:“让她们教教你,怎么伺候夫君。” 姜云笙后背僵硬,心头涌起剧烈的屈辱感。 她就知道萧翊风不可能无缘无故的叫她来这里。 昨夜,他去了她的屋子,却什么都没发生,心中定是不痛快的。 薛佑坐直身子,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叫人送来酒放在姜云笙面前,“嫂夫人,世子都带你来这里了,要玩得尽兴才是。” 姜云笙勾起唇角,“怎么玩?” “那得看世子想怎么玩。” 萧翊风松开手,身子倚在一边:“若是不会,可以让人来教你。” 姜云笙弯腰斟了一杯酒,递到他的唇边,“世子赏脸,喝一杯?” “就这样?”萧翊风眉毛微挑,“我为何要赏你的脸?” 姜云笙捏着酒杯,真想把酒扑在他的脸上。 薛佑朝身边的女子使了个眼色。 那女子腰肢款摆,走到萧翊风身边,倒了一杯酒,微微仰起头,将手中的酒从喉间往下倒。 酒顺着她的脖颈往下滑进她的胸口,白皙娇嫩的皮肤显得愈发娇嫩,身上的香味夹杂着酒香,让人沉醉。 她俯下身将身子凑近萧翊风,呵气如兰,媚眼如丝。 眼看她的胸口就要碰到萧翊风的嘴唇,被他一把推开了。 姜云笙的手紧紧握着,忍住心中的不适,面上始终带着笑意。 “看明白了吗?”萧翊风抬手捏住她的下巴,“回答我。” 姜云笙低笑一声,喝了一口酒,一把扯过他的衣襟。 萧翊风垂下眼帘,就见她的嘴唇靠近自己,心中没来由的一跳。 四唇相贴之际,姜云笙却停下了。 她抬眼将萧翊风的压抑的眼神尽收眼底,往后退去,将口中的酒吐掉。 萧翊风的脸色瞬间黑了,眉间一片寒意。 “这里的酒不好喝。”姜云笙抿了抿嘴唇,“我都喝不下,世子竟能沉醉此地?” “而且。”她话锋一转,“府上不是已经有秀娘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一直盯着萧翊风。 姜云笙与这里格格不入,却让他这般取乐,一时心中积郁,说话带了锐气。 见她这般不给面子,萧翊风的表情冷了下来。 “哎呀,嫂夫人这是什么话?”薛佑打趣道,“若是世子真宠那秀娘,嫂夫人还能在府上待着?” 姜云笙站起身,看也没看他:“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回去了。” 她往门边走去,见无人拦着,便加快了脚步。 萧翊风神情阴鸷,将桌上的酒杯狠狠砸了出去。 他就知道,那个女人昨夜的柔弱又是装出来的,他信以为真,可转念又想,若她真的会乖乖听话,那她就不是姜云笙。 越是这般,萧翊风心中越是难耐。 薛佑见他脸色难看到了极点,摆摆手让屋内的所有人都出去,正要开口诋毁姜云笙几句。 萧翊风猛地站起身,一句话也没说快步出了屋子。 他面带寒霜走出教坊司,路上早已不见姜云笙的身影。 派去接她的马车还停在门口,他上前问车夫:“夫人呢?” 车夫指了一个方向:“夫人往御安堂去了。” 萧翊风没有上车,步行跟了上去。 天色渐暗,冀州城上空布满乌云,天气转阴,刮起了风。 姜云笙站在已经关了许久的御安堂前。 萧翊风查封了这里,让她彻底有了一种寄人篱下的感觉。 空有一身医术,却无地施展,若是师傅知晓她落到如此境地,定会气得跳脚。 “笙笙。” 她听到有人叫她,转过身去,是唐玄知。 “唐公子。”姜云笙与他拉开距离,“真巧啊。” 唐玄知静静地看着她。 姜云笙失踪的这几日,他每日都悄悄守在侯府门外,也派人找了几日,可是都不见踪影。 今日在这里遇见,纵使他心中有千百个疑问,却无法问出口,他只要看到她平安就好。 唐玄知侧眸看了一眼还贴着封条的御安堂:“我可以帮你。” 姜云笙意识到他要做什么,秀眉微蹙:“这是我的事。” “笙笙。”唐玄知上前一步,“我是你的师兄啊。” “不用,我在侯府吃穿不愁,这里关了,我倒落得清闲。” 唐玄知实在是不忍心看她被如笼中雀一般困于府邸中,眼中满是心疼,“他待你好吗?” 姜云笙没有说话。 大风刮过,拂起她的裙角,她穿得单薄,身上感受到了些许寒意。 萧翊风就站在街角,目光凌厉地看着二人。 唐玄知凝视着姜云笙,上前就要拉她的手。 姜云笙连连后退,将手背在身后,避免和他有任何接触,“唐公子,还请自重。” 往来的人都好奇地打量二人。 唐玄知收回手,将身上的披风解下来递给她:“披上吧。” 姜云笙别过脸去,侧过身子就要走。 一只手伸过来,将唐玄知手中的披风拿走。 萧翊风堵住姜云笙的去路,将披风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揽着她的肩膀,笑着看向唐玄知:“唐公子好眼力,竟看出我的夫人有些冷。” 姜云笙被他紧紧揽着,肩上的披风如针毡一般,扎得她浑身难受。 “哦,举手之劳。”唐玄知敛了神色,装作和姜云笙不熟的样子,“我看夫人在此地站了好久,我正巧路过,和她打个招呼。” “是吗?”萧翊风盯着他,“那还真是巧了。” “上次薛府一聚,没机会和世子一醉方休,今日遇上,想请世子喝一杯,不知世子可否赏脸?” 姜云笙只想逃离这里,身边的男人心思阴沉,让人猜不透,如果继续待下去,保不准又会出什么事。 “我想先回府。”她挣了挣,想把披风扯下来。 “披着,起风了受凉的话难受的不还是你?”萧翊风说的话听起来温柔极了,“既是唐公子相邀,这顿酒非喝不可。” 御安堂对面就是香满楼。 三人进了一间雅阁。 一进屋子,姜云笙正要扯下披风,萧翊风却按着她的手,目光微凛,嘴角的笑容如刀锋一般冰冷。 姜云笙知道他此时正在气头上,不管她说什么都不管用,只好先顺着他。 酒菜很快就上来了。 萧翊风单手撑在颊侧,看上去漫不经心,“听闻唐公子见多识广,小小年纪就在外游历,不如与我说说,让我也长长见识?” 唐玄知给他倒酒:“唐某确实在外游历多年,不知世子想听什么?” 萧翊风的视线从姜云笙的身上轻描淡写地掠过:“我想听听,唐公子这些年,可有遇到让你念念不忘的女子?” 姜云笙麻木地吃着饭,没有注意去听二人说了些什么。 唐玄知喝了一口酒,沉声道:“没有。” 第36章 我快死了 萧翊风闻言,低声笑了起来:“也是,唐公子无论是论相貌,还是论其他,想要什么样的女子得不到?” 唐玄知垂下眼帘,让人看不清他眼底的情绪,他轻轻晃着手中的杯子,“唐某所求,不过一生一世一双人。” 他的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悲戚与遗憾,姜云笙下意识地抬眼看他,又移开双眸。 在幽州的时候,唐玄知经常会从集市上淘一些话本和书册,其中让人唏嘘不已的爱情故事许多,每次看完,他都会再复述一遍给姜云笙听。 姜云笙觉得这些甚是无趣,抱着医书就跑,唐玄知就会追在她的身后,大声地朝她念叨。 时日久了,她就知道师兄对情爱之事有着自己的执着。 可是到最后,他也逃不脱权贵下强加给他的亲事。 萧翊风嗤笑道:“没想到唐公子还是个性情中人,若是唐夫人听到你的这句话,心中定是欢喜。” 他又问道:“唐公子不打算纳妾?一辈子就对着一人,不会腻?” 唐玄知抬眼,语气冷了三分:“难道世子有妾室,是对世子夫人腻了?” “没有。”萧翊风把姜云笙揽到身边,“我的夫人似乎不太需要我的宠爱,也不会争风吃醋,对吧夫人?” 姜云笙装作没听到,心中却是一阵烦躁。 这个萧翊风究竟要干什么? 为何她身边的每个男子,他都视若敌人,若不是知晓他只是占有欲作祟,姜云笙差点就要以为他在爱她。 三人在同一个桌上,却聊不到一块儿去。 气氛正僵持着,门被推开了。 容问青站在门口,一眼就看到了披着唐玄知披风的姜云笙。 她走进来,轻声唤道:“玄知。” 唐玄知却没有起身,只轻瞥她一眼:“你怎么来了?” 容问青上前,温声细语道:“你说你喜欢吃香满楼的五味杏酪鹅,我便想着给你带回去,掌柜的说你也在,我便寻了上来。” 她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姜云笙的肩上,“没想到世子和世子夫人也在。” “唐夫人来得正好。”萧翊风嘴角轻扬,“方才唐公子说,他这辈子就想要一生一世一双人,让人好生羡慕。” “真的吗?”容问青眼中满是欣喜,伸手去拉唐玄知的手。 唐玄知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没有答话。 容问青又看向姜云笙:“世子夫人身上这披风,看着有些眼熟,可否让我细细看看?” 姜云笙赶紧解下来递给她,仿佛手里的是个烫手山芋。 容问青接过来,她早就知道是唐玄知的,可是心中想要再确认一番。 她把披风翻过来,左下方那只雪中傲立的孤鹤,如火一般灼伤了她的眼。 这是她亲手绣上去的。 容问青从小娇生惯养,针线活基本上不碰,绣这只鹤,她的手不知道被针戳了多少个窟窿。 她的一针一线都倾注着对丈夫的爱,可他的丈夫却把它披在另一个女人的身上。 “确实是玄知的。”容问青将披风挽在手臂上,面上保持着笑意,“不知为何会在世子夫人那里?” 萧翊风随口道:“唐公子见我夫人有些冷,便给了她。” 姜云笙真想把他的嘴缝住,他简直是唯恐天下不乱。 容问青捏着披风一角,指尖轻颤:“这样啊,玄知心善,换成是我,我也会这样做的。” 萧翊风挑眉:“我看我的夫人喜欢这件披风喜欢得紧,不如唐夫人开个价,我买了它罢。” “我不喜欢。”姜云笙忍无可忍,抓住他的衣袖,“我吃饱了,可以回府了吗?” “不多坐会儿?”萧翊风反手握住她的手,“你跟唐夫人年纪相仿,就没有什么想聊的?” 他就是要看她慌张又急切的样子,越是这样,越能证明她和唐玄知之间不简单。 他压抑着心中的怒火,手上的力度加大了几分。 唐玄知看在眼里,骤然起身道:“世子,唐某突然想起还有事情没办,失陪了,下次再与世子把酒言欢。” 他拉着容问青出了雅阁,面色肃冷,步子很快。 容问青跟在他的身后,脚下趔趄,险些从楼梯上摔下去,“玄知,你慢点。” 唐玄知停下,将她推到墙上,眼里满是寒意:“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派人跟踪我。” 容问青脸上闪过一丝慌乱,“我没有。” “没有?”他凑近几分,“我何时跟你说过我喜欢吃香满楼的五味杏酪鹅?问青,你想知道什么你直接问我,又何须躲躲藏藏?” 容问青抱着披风,不敢看他的眼睛,心中既委屈,又生气,“这是我给你绣的,为何你要给别人?” “一件披风而已,披在谁的身上不是披?”唐玄知失了耐心,语气里净是烦躁。 容问青最怕的就是他这般和自己说话。 她知晓他性子冷,往常发生争吵,都是她先低头,这次也是。 她伸手去拉他的袖子:“玄知,你别生气。” 唐玄知拂开她的手:“回府。” 雅阁内,姜云笙狠狠把萧翊风的手甩开,眉目冰冷一片:“你是故意的吧?你让唐夫人误会我,你很开心?” “误会什么?”萧翊风眼神阴鸷,“若你和那唐玄知没什么,怕什么误会?” “若是我说,有什么呢?还不止一点呢?” “姜云笙!”萧翊风低声吼道,“你别故意惹我。” 姜云笙露出一个讥讽的笑容,大步离开。 走出香满楼,天色已暗。 她决定走近路回侯府,拐进了一个小巷中。 突然,一只手伸过来捂住她的嘴,将她拖到暗处。 她发出一声低呼,手肘往后袭去。 对方松开手,竖起食指抵在她的唇上:“嘘。” 姜云笙愕然:“沈念?” 沈念打趣道:“夫人,为何我每次遇见你,你都在和萧翊风发生争吵?” “晦气。”姜云笙撇撇嘴,“不提他了,你怎么在这?” “靖安侯已在回冀州的路上,我先来给你说一声。”沈念往前站了几步,让自己和姜云笙隐入黑暗中。 “靖安侯这次回京,主要是和皇帝商议朝中官员罢黜之事,若我猜得没错,百川书院过段日子就要招纳学生。” 姜云笙秀眉微蹙:“这件事和萧翊风有关吗?” “有。”沈念沉声道,“各地买官卖官之事已经闹到朝廷,靖安侯一定会让萧翊风做表率,而后想办法让他参加殿试,若是萧翊风入朝为官,萧家便多了一方势力,届时要想扳倒萧家,便会棘手很多。” 上一世,靖安侯让萧翊风去过百川书院,那时萧翊风一心只想当个纨绔,去了几天就没了后话。 姜云笙凝眸,思忖半晌又道:“百川书院可收女学生?” “百川书院的唐院长收学生只看眼缘,不分男女。” “那你呢?” 沈念轻笑:“我快死了。” 夜风拂过,姜云笙噤了声,只剩满目讶然。 第37章 护主殒命 入夜,冀州城外的官道上。 一辆华贵的马车和一行身着甲胄的兵正徐徐前进。 靖安侯萧铮坐在马车内闭目养神。 原本并不急着回冀州,只是明日便是端午,他得赶回去祭祖。 按照现在的速度,天亮冀州城城门打开之时,他便能抵达城中。 这次回京,萧铮愈发觉得皇帝昏庸更甚。 罢黜官员这种事竟还要与他商议,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皇帝想罢黜谁,竟不能自己做主。 待时日久了,朝中大臣都能骑到皇帝的头上。 萧铮镇守北境,大丰王朝半个江山都得靠他守着,皇帝自然忌惮,总得给他一些参与朝政的殊荣。 这些萧铮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的嘴角扬起一个嘲讽的笑。 这天下恐怕就要易主了。 在此之前,他得分一杯羹才是。 正想着,马车突然停了下来。 车外一阵骚动,“有刺客!保护侯爷!” 萧铮猛地睁开眼睛。 他戎马半生,这种场面见得不少,心中丝毫没有一丝慌张。 他拿起身边的长剑,提剑就上。 四处响起厮杀声,刀光剑影间鲜血横飞。 数十个身着黑衣,蒙着面的人见萧铮从马车上出来,纷纷提刀冲上去。 沈念手握长剑上前护在萧铮身前,面具下的眸子冰冷如霜。 萧铮一脚踢开一个刺客,剑尖的血滴在地上,被月光映衬得愈发骇人。 刺客源源不断,萧铮一时竟无法脱身。 沈念抓住他的胳膊,“侯爷,你先走。” “沈念!”萧铮惊呼出声。 沈念反手一剑刺穿一人胸口,拉过一匹马,“侯爷,上马!” 萧铮翻身上马。 沈念在马臀上用力一拍,马儿长鸣一声,带着萧铮冲出了包围。 一时之间,黑衣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沈念的身上,只有几个冲出去追萧铮。 身后都是刀剑相撞的声音和哀嚎声,萧铮不禁回头看了一眼,正见一个躲在树林间如鬼魅一般的人手握长弓,箭矢正对着沈念。 利箭划破长空,沈念背后无人,被一箭刺穿了胸口。 “沈念!” 萧铮大声喊道,勒住缰绳调转方向又策马返回。 黑衣人见他来势汹汹,杀气四溢,不再恋战,如潮水般快速退去。 沈念身受重伤,以剑立在地上支撑着摇摇欲坠的身子。 马儿停在他的身边,萧铮下马,上前扶住他,“沈念,你怎么样?” 沈念戴着面具,嘴里溢出的血顺着下颌流到衣襟。 他体力不支,单膝跪地。 萧铮握着他的肩膀,眼里都是担忧。 沈念缓缓抬眼,每说一个字,唇边就溢出鲜血,“侯爷,沈念无能” “别说了!”萧铮扶起他就要上马,“马上到冀州了,你再坚持坚持。” 他感觉到手上的重量骤然消失。 沈念倒在地上,没了声音。 萧铮蹲下身去探他的鼻息,手指微微发颤,双目通红。 沈念十六岁便跟在他身边,至今已有四年。 如今护主殒命,萧铮心中难免悲痛。 他摘下沈念的面具,在他清俊的脸上有一道扭曲的,攀附在皮肤上的疤。 这是萧铮第一次见到沈念的真面目。 枭音阁培养的影卫,一生只能一次以真面目示人,那便是丧命时。 萧铮抬手将沈念嘴角的血迹抹去,“来人!” 剩余的侍卫跪了一地,“侯爷!” “将沈念的尸体抬上马车。”萧铮站起身,“加快进城速度!” “是!” 深夜,驻守城门的府兵见有一辆马车靠近,看清之后赶紧吩咐人打开城门。 萧铮满身是血的回到侯府,柳氏被吓得差点晕过去。 萧翊风面色沉重:“父亲,发生了何事?” 萧铮一一道来。 “贼人真是胆大妄为!”萧翊风愤然,“孩儿定为父亲查个水落石出!” “罢了。”萧翊风摆摆手,疲惫地坐在椅子上,目光看向摆在手边的长剑,那是沈念的剑。 萧翊风见他面容略有悲戚,上前关切道:“父亲?怎的面色这般不好?” “翊儿。”萧铮把沈念的剑递给萧翊风,“你去寻一处地方,把沈念好好安葬了,他跟随爹多年,如今殒命,爹得给他一个好归宿。” “什么?”萧翊愕然,“沈念死了?” 他和沈念曾交过手,对方的武功甚至在他之上,几个刺客而已,怎么可能杀掉他? “他护我先撤离,被人从背后偷袭,胸口中了箭。” 比起光明正大的厮杀,玩阴暗手段真是叫人所不齿。 尽管萧翊风几度看不惯沈念,如今得知他竟是如此丢的性命,心中有些惋惜。 能与他过招的人,沈念算得上一个。 失去对手的怅然,让萧翊风的面色也沉重起来,“孩儿定会为他寻个好地方。” 屋外,姜云笙拢着袖子,将屋内的话都听了去。 她走回廊下,抬头看向被乌云遮蔽一方的月亮。 从此侯府再也没有沈念这个人。 月色下,一个身姿挺拔的身影站在楼阁之巅,他手握长剑,目光沉静如水,望着侯府廊下那一抹清丽的身影。 蹲在他身边的少年依旧吊儿郎当的叼着一根狗尾巴草,身子一颠一颠的,“少主,以后你是继续叫沈念,还是叫沈济川?” 顾丞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又道:“我觉得还是沈将军给你取的名字好听,济天下,渡百川,沈将军若是还在,你现在就是少将军了。” “大仇一日未报,世上便一日无沈济川。” 顾丞把口中的狗尾巴草拿下来,“少主,咱们真要进百川书院吗?我一点都不喜欢读书。” 他从小就只喜爱舞刀弄枪,如今要进那书院当一个老头儿的学生,顾丞怎么想都不乐意。 沈念垂眸看他:“若你实在不想去,你便回枭音阁,正好我把少主的位置让给你。” “不回不回!”顾丞疯狂摇头,“我爹的枭音阁都是高手,谁会服我?我还不如跟着你。” 顾丞的父亲,顾炎,乃是镇北将军沈聿的副将,沈家抄家那日,他冒死救下沈聿嫡子沈济川,从此隐去身份,在江湖上建立了最大的影卫组织,枭音阁。 枭音阁的影卫为达官贵人办事,暗地里却观察着朝中动向,所有人都在等一个机会,为沈家报仇。 顾炎早年受过沈聿的恩,枭音阁少主的位置让给沈家嫡子来当,也就是现在改了名字的沈念。 顾丞见他不说话,起身站到他身边,“少主,从此之后你就不是靖安侯的影卫了,你是沈念,也是未来重见天日的沈济川。” 沈念揽住他的肩膀,打趣道:“好小子,总算会好好说话了。” “嘿嘿。”顾丞指着侯府的方向,“所以你还要看多久?世子夫人都回去了。” 沈念在他的后脑轻轻拍了一巴掌,“就你话多。” 二人从楼阁上飞身而下。 第38章 没有良心 翌日,侯府很早就开始忙碌起来。 今日正是端午佳节。 姜云笙梳妆完毕,正要出门跟随府中长辈上山祭祖,繁霜哭着走进屋。 “怎么了?”姜云笙拉着她的手,给她擦掉眼泪,“哭什么?” “小姐,沈公子真的死了吗?”繁霜声音哽咽,甚至仰着头嚎啕大哭起来。 姜云笙心中也难受。 昨日沈念找到她,告知她让她去书院后,便说自己要死了。 说完就没了踪影。 萧铮深夜回到府上,她听到动静去了前堂,听到沈念殒命的消息,心中咯噔一下。 她不信沈念真的会死,可萧铮带回来的剑,她真真切切的见过正是沈念从来不离身的那把剑。 她猜测沈念一定是被萧铮发现了什么,才冒死前来为她指了一条路。 有了同僚,却在一夜之间失去的感受,让姜云笙一夜无眠。 她一会儿心如死灰,一会儿满怀悲切。 沈念于她来说就是救命稻草,如今草断了,姜云笙却不能就此停下。 她还要护着姜家,时时提防上一世的悲剧重现。 繁霜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姜云笙轻抚她的后背,眼底一片酸涩,却是哭不出来。 因为一开始,她本就是孤身一人。 端午祭祖的事不能耽搁。 沈念的棺材摆放在后院,待祭祖结束后再下葬。 姜云笙路过,走到棺材边站了一会儿,抬手在棺材上轻抚。 她有很多话想说,却不知从何说起,棺材里的人也听不见。 萧翊风正要去请柳氏和萧铮,就见姜云笙背对他,手放在沈念的棺材上。 仅凭这一个动作,顿时让他怒从心头起。 “很伤心?” 姜云笙转过身,萧翊风不知何时来到了她的身后,面色肃冷。 她收回手,“不伤心。” “不伤心你在这里守着做什么?”萧翊风握住她的手腕,“你是不是还要给他上几柱香,磕几个头?” 她挣开萧翊风的手,声音很冷,“世子,不是所有人的心肠都如你一般。” “我如何了?”萧翊风可不管这些,“他死了,你没了念想,倒说起我的不是来了?” 姜云笙声量提高了一些,“他是为了救侯爷死的!萧翊风,你有点良心行不行?” “为救我爹死的人多了去了!”萧翊风一脚踹翻沈念棺材前的香炉,“难道我要挨个感恩戴德吗?” 姜云笙拧起眉头,只觉得眼前的人真是不可理喻,不想与他多说,侧身走过。 萧翊风神色阴鸷:“来人!把沈念的尸体搬出来,随便找个地方扔了!” 姜云笙的脚步一滞,回过头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此时的萧翊风在她的眼里犹如一个恶煞,面目愈发可憎。 家仆们不敢不从,找来工具起钉开棺,把尸体搬出来,抬着就要走。 姜云笙眼底通红,突然回想起沈念给她说的那些过往。 葬身刀下的数百沈家将士,金戈铁马一生的将军却成了权势之争的牺牲品。 她又想起上一世被萧翊风一刀砍死的父亲,心中怒意横生,快步上前,一巴掌扇在了萧翊风的脸上! “你真是个疯子!” 那一耳光扇得萧翊风耳中嗡嗡作响。 他缓缓侧过头,抬手轻抚被姜云笙打过的地方。 姜云笙狠狠地瞪着他。 她无法想象一个对萧家有恩的人都能被萧翊风如此对待,换做是寻常人,恐怕都无人收尸。 萧翊风突然笑了,“手疼吗?” 他拉住她的手往自己的脸上扇去,“来,多来几下。” 姜云笙愤然推开他,“别碰我!” 萧翊风眼底一片寒意:“你为了个死人,打我?” “有些人死了,但在我的心里他还活着。”姜云笙仰着头看他,脸上满是讥讽,“可有些人活着,在我心里和死了没区别。” “姜云笙!”萧翊风发狠掐住她的脖子,“他沈念只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影卫,你竟为了他打我?” “于你而言,谁不卑贱?”姜云笙嘲笑道,“我呢?我只不过是一个户部侍郎的女儿,怎比得上你的世子身份尊贵?” 萧翊风指上发力,“既然这么有自知之明,还敢忤逆我?你就不怕我让你爹连户部侍郎都当不下去?” 姜云笙只觉得自己的脖颈要被他掐断了,然而却毫无半点示弱。 家仆抬着尸体匆匆走过,秀娘被吓了一跳,发出一声惊呼。 她看向院子里,就见萧翊风掐着姜云笙的脖子,二人似乎发生了很激烈的争吵。 “哎呀,这是怎么了?”秀娘小跑着过去,抬手去拉萧翊风的衣袖,“世子这是做什么?姐姐再有不是你也不能掐人呀,掐死了怎么办?” 萧翊风狠狠甩开姜云笙,“就让她去死!” 姜云笙被他甩得摔倒在地,手掌在石板上擦出了数道血痕。 秀娘轻掩嘴唇,眼底透着幸灾乐祸的笑。 萧翊风拂袖而去,秀娘赶紧跟上去安抚。 姜云笙爬起来,手掌上满是血迹,为了不耽搁祭祖的时间,她只用手帕随便包住。 按照规矩,侯门主母得和侯门世子坐同一辆马车。 萧翊风瞥到她掌心透过手帕的血,面无表情地移开视线。 这都是她自找的。 他现在脸上还火辣辣的疼,方才柳氏问起来,他只能胡乱搪塞过去。 他没想到姜云笙竟然下手这么狠,倒是他小瞧了她。 车内的气氛很僵硬。 姜云笙一直看着窗外,掌心的痛楚时时刻刻提醒她,这一切都是拜萧翊风所赐。 一路无言。 马车停在山脚下,为表诚意,得走过三千台阶前往萧家宗祠。 姜云笙最先下了马车,她站在一边等着。 族中男子在前,女眷在后。 柳氏眼尖地看到姜云笙的手缠着东西,上面有血迹,拉住她的手问道:“笙笙,手怎么弄成这样的?” “娘,一个小伤口罢了。”姜云笙把手抽回来,“不碍事的。” 柳氏欲言又止。 秀娘跟上来,“哎呀”一声:“姐姐,你这手怎么出血了?祭祖可不能见血光呀。” 柳氏瞪了她一眼。 理儿是这个理儿,可话说得真让人反感。 姜云笙确实没想到这里,“娘,那我便不去了吧,我就在山脚下等你们。” “是不是翊儿弄的?”柳氏沉声道,“你老实告诉娘。” 姜云笙不想在这件事多说,便摇摇头,“不是,是我不小心划到的。” “明知道今日要祭祖,还把自己弄伤了。”秀娘阴阳怪气道,“身为侯门主母,这点事儿都不知道?” “哪来的碎嘴子!”柳氏呵斥道,“世子已经前去了,你还站在这干什么?” 秀娘冷哼,扭着腰带着丫鬟跟上去。 柳氏一脸为难:“笙笙,待会儿我会如实跟你爹说的,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别乱跑啊。” 姜云笙拍拍她的手背,“我知道了娘。” 柳氏刚迈出一步又退回来,“笙笙可有什么心愿?娘待会儿替你向老祖宗祈愿去。” 姜云笙摇摇头,面带笑意:“娘,笙笙没有。” 柳氏只好作罢,领着人上山。 第39章 五彩手绳 待一行人走远后,姜云笙的眼神冷下来。 若萧家祖宗知道她的心愿是萧家从此消失,只怕晚上会在她的床边站一宿吧。 山脚下有一个茶摊,供路过的人休息解渴。 姜云笙走过去坐下,小二一见到她,眼前就是一亮,“夫人,来点什么茶?” 姜云笙把手上的手帕解下来,“随便来一壶。” “好嘞!”小二把毛巾往肩上一甩,决定去泡一壶最贵的。 这种穿扮的女子,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得趁机会多坑一点是一点。 “小姐,咱们不上去,世子不会说什么吧?”繁霜有些担忧,“毕竟今年是你嫁入侯门的第一年。” “他能说什么?我还不想去呢。”姜云笙看着掌心已经结了痂的血痕,面若寒霜,“一个连死人都不放过的人,还想祈求老祖宗的庇护?别叫我笑掉大牙。” 繁霜闻言,眼眶又红了:“小姐,沈公子帮了咱们那么多次,连个葬身之地也没有。” “你放心吧。”姜云笙安慰道,“出府前我买通家仆,让冷香带人去把沈念好好安葬了。” “真的吗?”繁霜抹掉眼角的泪花,“太好了。” 姜云笙活动活动受伤的手,“繁霜,你去找摊主要点干净的水来。” 她的掌心还有干涸的血迹,得清洗清洗。 繁霜应了一声,起身去要水。 与姜云笙背对的那一桌,坐着两个男子。 二人皆身着黑色绣有金色暗纹的武袍,头戴斗笠。 稍微瘦弱一些的正低着头,鬼鬼祟祟地看向姜云笙的背影。 他抿了一口茶,凑过去轻声说:“少主,她真把你埋了,我有点想笑。” 沈念抬眼向他投去一个冰冷的眼神。 顾丞缩缩脖子,不敢再说。 繁霜取来水,重新拿了干净的手帕,浸湿后细心地给姜云笙擦手。 她动作轻柔,嘴上嘟哝着:“小姐,你后颈处被劫匪划出来的伤口还没好,现在手上又多了几道,下次老夫人去白云寺,我去给你求个平安符吧。” 姜云笙轻笑,知晓她在心疼自己,“好,我肯定天天带着。” 小二把茶端上来,还额外赠送了一小盘绿豆糕。 正是晌午时分,姜云笙一早上都没吃东西,遂拿了一小块吃了几口,出乎意料的,味道不错。 与此同时,萧翊风跟着父亲萧铮在爬那三千台阶。 他从小习武,这三千台阶于他来说如履平地。 一路上都很安静,他不禁回头看去。 身后的萧家旁支以及女眷中,都没有姜云笙的身影。 他停下脚步,在人群中寻找着。 秀娘喘着气上来,见他停下来,心中一喜,终于可以休息一会儿了。 萧翊风问道:“姜云笙呢?” 秀娘擦掉额头的汗水,轻描淡写道:“娘没让她上来。” 萧翊风眉头轻拧:“为何?” “她的手上有血,娘说祭祖不能见血光,就让她在山脚下候着。” 萧翊风心中冷笑,怕是她不想来,故意摔在地上的时候搓的吧? 萧铮也发现姜云笙没在,脸色瞬间沉下来,下意识的就想到肯定是萧翊风和她又闹矛盾了。 只是今日这般重要的日子,再怎么争吵也不能忘了老祖宗的规矩。 萧翊风注意到父亲的眼神,上前解释道:“主母摔了一跤,手上破了口子,祭祖忌血光,便没让她上山。” 柳氏附和道:“是我让笙笙不上来的。” 萧铮冷眼看向萧翊风:“好端端的怎会摔一跤?” “我怎么知道?”萧翊风走在前面,“她的腿又不长在我的身上。” 他心中火气未消,恨不得把那女人再摔一次。 姜云笙没有在,祭祖时需要主母出面的流程自然落到了秀娘身上。 纵使柳氏有千百个不愿,如今为了顾全大局也只能忍着。 秀娘受宠若惊,心中不断庆幸在此之前下功夫去了解了祭祖需要注意的事情。 萧铮至今不知晓秀娘曾被赶出府,又被萧翊风接回来的事,此时看起来,她和萧翊风相处得比主母要融洽一些。 他素来不想管府中这些女子之间争来争去的事,今日由秀娘替姜云笙,他也无所谓。 倒是萧翊风面色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挑了秀娘很多毛病。 秀娘不乐意了,委屈道:“这些都是主母做的事,我又不是主母,知晓的自然没有她的多。” 有人附和道:“是啊,要怪就怪主母大意了,这么重要的事还出这些幺蛾子。” 听到有人数落姜云笙,萧翊风一口气堵在胸口。 回想起和她的争吵,竟是因为一个连真面目都不能示人的影卫,他就该吩咐人把那尸体扔出冀州城才是。 过了一个时辰,太阳愈发毒辣起来。 姜云笙左等右等,都没有等到萧家人下山,便打算回到马车上休息。 “小二,茶钱多少?” 小二跑过来,笑眯眯道:“夫人,有人为您结过账了。” 姜云笙一愣,“谁?” 小二指指隔壁的桌:“是方才坐这里的客官。” 姜云笙回过头,那张桌子上还摆着没有收的茶具。 她方才一直没有注意到身后那桌的人,只恍惚看了一眼,是两个男子。 这么热的天还戴着斗笠,一看就是江湖客,于是没有多看。 小二从兜里拿出一个东西放到姜云笙面前:“这也是那位客官托小的给您的。” 姜云笙低头看去,是一条五彩手绳。 她心中微动,拿在手上细细看着。 端午佳节,戴彩绳,是大丰百年传承的习俗。 这条手绳的做工并不精致,一眼就能看出编织之人并不熟练。 繁霜站起身往四周扫视了一圈,却没有见到可疑的人。 姜云笙把手绳戴在手上,不大不小,刚刚好。 彩绳用艾草泡过,散发着淡淡的艾草香。 会是谁呢? “小二,你可看清那两位客人长什么样?” 小二歪着脑袋想了想,“一高一矮,长得都俊朗非凡。” 真要让他说细致一些,他说不出来。 姜云笙只好作罢,将手绳摘下来握在手心。 她起身往马车走去,将这件事抛之脑后。 待她上了马车,不远处的树林里走出两个挺拔的身影。 顾丞嘴里依旧叼着草:“少主,你昨夜一晚上没睡,编得太粗糙了,这活儿我会啊,你怎么不让我教你?” 沈念斜睨他:“就你多嘴。” 顾丞哈哈笑了几声,抬手在唇边吹了个口哨。 林中深处跑来两匹马,一黑一白,停在二人身边。 沈念翻身上马,“今日务必抵达幽州,跟上。” 顾丞应了一声。 二人策马飞驰在林中小路上,扬起尘土飞扬。 第40章 帮不了你 姜云笙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儿,迷迷糊糊间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她睁开眼睛,就见萧翊风上了马车。 他盯着她有些发红的眼睛,讥讽道:“歇够了?” 姜云笙不做答话,跟他没什么可说的。 萧翊风坐到一边,瞥到她的右手还缠着手帕,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些,“手给我看看。” 姜云笙听若未闻,甚至拉了拉袖子,把右手挡住。 这般抗拒的动作让萧翊风眼底蕴起了寒意。 他都不生气了,她还气? 他往旁边坐了一些,不顾姜云笙的挣扎,一把拉起她的右手,动作有些粗鲁地把手帕解下来。 只见她的掌心被石板擦得几乎破了一半,虽是结了痂,看上去依旧让人有些肉疼。 他神色微动,干巴巴道:“不疼了?” 姜云笙用力把手抽回来,“觉得伤口不够触目惊心,那你把它砍了。” 萧翊风登时拧起眉头。 他嗤笑一声,又坐回原处。 不需要他关心?他还懒得管呢! 回到府中,姜云笙坐在房中给自己的手上药,繁霜进来说道:“小姐,萧大小姐来了。” 姜云笙的动作一滞。 萧大小姐,萧芷宁是萧铮庶出,其母因病离世,萧芷宁三年前已出嫁,今日端午,自当回来看看。 “知道了。”姜云笙把药上好,“我这就过去。” 萧芷宁身怀六甲,挺着肚子在花园里赏花,秀娘站在她身边,脸上很是谄媚。 萧芷宁性子不温不火,说起话来也温声细语,一看就是大家闺秀。 她侧目看来,正见姜云笙走来,脸上笑意更甚,“笙笙。” 姜云笙上前行礼:“姐姐。” 萧芷宁拉着她的手,“快坐。” 秀娘也跟着坐下,眼神不住地往萧芷宁的肚子看去。 “笙笙,有动静了吗?”萧芷宁调笑道,“什么时候给我的孩儿生个弟弟或妹妹呀?” 姜云笙轻笑:“不急。” “秀娘呢?”萧芷宁侧目,“秀娘可有动静了?” 一说到生孩子,秀娘心中没来由的一慌。 她曾经在萧翊风和姜云笙的面前自乱阵脚,如今他们二人都知道她已不是处子之身,萧翊风把她接回来已是对她最大的仁慈,她不敢肖想自己怀上世子的孩子。 “我我也不急。”秀娘端起杯子喝水,垂下眼睑,遮掩住眼中的情绪。 “你们都得抓紧呀。”萧芷宁一手拉一个,“这府上得多几个孩儿才够热闹。” “宁儿说的是。”柳氏在丫鬟的搀扶下走来,“这都成亲多久了,你俩的肚子一点动静都没有,是要愁死我吗?” 柳氏在姜云笙身边坐下,“笙笙,今日祭祖,我求老祖宗今年赐我一个孙儿,你可别让娘失望。” 姜云笙只面带笑意地听着,什么也没说。 秀娘如坐针毡,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 不出所料的,柳氏看向她的眼神变得鄙夷,语气也冷了几分,“还有秀娘,世子为了你可是跟我翻过几次脸的,他那么宠爱你,你的肚子怎的一点也不争气?” “娘,秀娘也不知道啊。”秀娘垂着头不敢看她,“兴许兴许还没到时候吧。” 她越说越心虚,自从萧翊风把她重新接回来,别说同房了,萧翊风就连她的房都没有跨进半步,每夜都是睡在厢房,要么就是睡在春月楼。 “是没到时候,还是你的问题?”柳氏讥讽道,“若是不能给我生个孙儿,便识趣点自己走人,侯府可不养无用之人。” “娘,这事儿又不是光靠秀娘就能成的。”萧芷宁和她的生母一样,脾性温和,“也得我那弟弟上心才是。” 提及萧翊风,柳氏气不打一处来,“他的心都在外面!别到时候给我整出个没名没分的孩子回来,把我气死在侯府。” “呸呸呸,娘竟说胡话。”萧芷宁笑道,“翊儿是贪玩了一些,但是还是有分寸的。” 萧芷宁虽然不是柳氏亲生的,二人感情却不错,这声“娘”叫得也不尴尬。 经常和萧翊风斗气的柳氏,巴不得这个贴心的女儿在府上多住几日,“宁儿,这几日就在府上住着,过几日再回周府。” 萧芷宁面露难色,“娘,我是周府的主母,端午不在府上不合规矩,过段时间吧。” 柳氏只好作罢。 “娘,时候也不早了,宁儿就先回去了。”萧芷宁站起身,“您保重身体。” 将人送走后,柳氏一手拉着秀娘,一手拉着姜云笙,“跟我过来。” 婆媳三人坐在前堂,柳氏严肃道:“笙笙,你和翊儿感情不和,时常争吵,生出来的孩子也不会好。” 她看向秀娘,“可是秀娘看着和翊儿要好得很,你习过医术,给秀娘看看,是不是她的身子不好。” 秀娘心里一惊,嗓子干涩,说气话来磕磕巴巴,“我我好着呢。” 姜云笙一副看好戏的样子,“好,我给她看看。” 当着柳氏的面,秀娘不敢拒绝,慢吞吞的挽起袖子,把手递过去。 姜云笙给她号脉,眉头轻拧。 秀娘心中忐忑,生怕真的看出什么毛病来。 “秀娘月事可准?”姜云笙问道。 秀娘紧紧攥着手帕,“不太准。” 姜云笙收回手,“秀娘身体无恙,喝点药调理好了再同房,孩子自然就会有了。” “当真?”柳氏半信半疑。 “娘,您还不信笙笙吗?” 柳氏放下心来,“那就好,要什么药,你开个方子,我叫人去抓药。” 姜云笙让繁霜取来纸笔,当着柳氏的面写下药方,还特意多写了一份交给柳氏。 秀娘看在眼里,心里直骂姜云笙城府实在是深,把药方给了柳氏,她想动手脚都不行,除非她自己不要命。 而若是喝了这药,她还是没怀上萧翊风的孩子,恐怕她会彻底被赶出侯府。 到了那时,她一点转圜的机会也没有,整个侯府真的就成了姜云笙的天下。 柳氏把药方给下人,叮嘱道:“在有身孕前,你哪儿也别去,就在府中好生养着。” 秀娘心中千百个不愿,却不敢违抗,“知道了娘。” 柳氏走后,秀娘顿时原形毕露,她把石桌上的纸笔都扔在地上,指着姜云笙的鼻子骂道:“姜云笙,你别以为你有老夫人做靠山就可以放肆,你的嘴巴最好严实一点!你别忘了这个府上除了我看你不顺眼,还有世子!” 姜云笙撑着侧脸,眼中满是讥讽,“世子都不介意,我说出去又有何用?只是若你生出来的孩子不姓萧,那我可帮不了你咯。” 秀娘气得咬牙切齿,扬起巴掌又狠狠放下,愤然离去。 第41章 谁的真心 晚饭时,姜云笙思忖半晌开口道:“爹,娘,过几日我想回幽州去看看我师傅。” 萧铮没什么意见,“去吧,你师傅教你医术,确实该去看看他老人家。” 柳氏想着秀娘要在府上调理身子,与其放任萧翊风在外面当一个不着家的纨绔,不如让他跟着姜云笙一同前去,培养培养感情。 “翊儿和笙笙去吧。”柳氏看向萧翊风,“幽州那边流寇四起,她一个弱女子去了娘不放心,你跟着去也好有个照应。” 萧翊风面无表情道:“那是她的师傅,又不是我的,幽州流寇近几日不是平息了许多?让她多带几个侍卫去不就行了?” 柳氏一听,登时不乐意了,“你就放心笙笙一个人去?” “有什么不放心的?”萧翊风轻描淡写道,“还能有人把她吃了不成?” 他说话语气冰冷,仿佛坐在他身边的只是一个多说了几句话的陌生人,而不是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他从未想过要护着她,光是想想都觉得像个笑话。 姜云笙保持着仪态,“我自己去就好,我师傅也不喜欢陌生人去他那里。” 萧翊风侧目看她,目光像是一把利剑,几乎要把她射穿,“我也是陌生人?” 眼看二人又要吵起来,萧铮低喝道:“行了,我会多派几个人和笙笙一同前去,翊儿就在府上好好看书,下个月百川书院的入院考试,你可得认真对待。” “爹,我不想去。”萧翊风眉头紧拧,“我都成了亲了,还念什么书?” “你不念书,将来何以成大业?你要靠你爹一辈子吗?” “我可以上战场打天下,在那一方书院成日写写读读,不是大丈夫所谓,孩儿瞧不上!” “胡说八道!”萧铮把筷子拍在桌上,“光靠打打杀杀就能守这天下?我问你,若是冀州流民四起,你该当如何?” “南方水患,北方旱灾,你又该如何?全都杀了?守江山靠的是脑子,不是蛮力!” 萧翊风不服,“那我也不去书院,请个先生来府上不就行了?” 去了那里他就没自由了,无论如何他都不去。 萧铮冷哼,“你可知人外有人?若无人相比,那你永远是第一。” 萧翊风还想争论,萧铮面色一沉,“从明日起,你就在府中,哪也不准去。” 萧翊风气极,手指捏得骨节作响。 姜云笙听完后,装作漫不经心问道:“爹,百川书院的入院考试,谁都能参加吗?” “是啊,不过即便考过了,也要和唐院长相谈,若他愿意,方能入院。” 萧翊风心中有气,非得找个人出出气,便把矛头转向她,“听你这口气,你也想去百川书院?一个小女子,念那么多书做什么?” 姜云笙朝他微微一笑,不做回答。 晚饭后,姜云笙陪柳氏说了会儿话就回了屋。 她坐在梳妆镜前,正要抬手摘掉发髻上的朱钗,萧翊风进来了。 他一进来,姜云笙顿时觉得呼吸不畅。 萧翊风背着手,看上去悠闲极了。 他慢吞吞地走到姜云笙身边,神色慵懒地看着她的脸,“今日端午,你就没有什么东西送我?” “没有。”姜云笙想也没想就回答。 萧翊风从袖中拿出一个五彩手绳,在她的面前晃晃,“你猜这是谁给我的?” 姜云笙瞥了一眼,手绳中间还挂着一个小铃铛,“世子外面的人?” “聪明。”萧翊风坐在床上,晃了晃手绳,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林家小姐赠予我的,好看吧?” 姜云笙摘朱钗的动作一滞。 林家小姐,林书禾,上一世,萧翊风的第二房妾室。 林书禾给萧翊风生了个孩子,是侯府的第一个孙儿。 姜云笙一直没有和萧翊风圆房,这个孩子的出生让原本就不受宠的她地位一落千丈,主母之位被夺走,从正妻变成了妾室,从此更是备受冷落。 她在侯府无人问津,毒发身亡三日后才被发现! 比起秀娘,林书禾才是她真正的对手。 姜云笙把玉簪摘下来,从镜子里看着萧翊风,“好看,林小姐定是倾慕世子已久,才会送你这彩绳。” 萧翊风却沉了脸色,“一个外人尚且知晓端午送我这个,你是我的妻,你就没想过送我?” “我不会编。” “那你不会去买吗?” “哦,这样也行?那我明日去给你买十个八个的,够了吧?” 哪有过了节再补的道理?萧翊风简直要被她气死。 他站起身就要走,目光却突然瞥到梳妆台边上。 一个粗糙的五彩手绳摆在上面。 “姜云笙,你真有意思。”他上前拿起那根五彩手绳,“这不是会编吗?虽然丑了些。” 他凑近闻了闻,“还有艾草的味道,倒是有些稀奇了。” 姜云笙夺过来,“这是我的。” 她把手绳紧紧握着,生怕他抢了去。 萧翊风挑眉,“这么宝贵?不是给我编的?” “不是。”姜云笙凝视他,“你从不盼着我点好,我还不能给我自己编一个驱驱邪,祈祈福?” 她说这话的时候有些委屈,眼尾泛红。 萧翊风心中微动,将林书禾赠给他的那条递过去,“多戴一根,多驱点。” “世子这是在向我炫耀吗?”姜云笙冷笑,“我自己有,你要是实在想送人,就送给秀娘吧。” “姜云笙,你别不知好歹。” 姜云笙把手绳戴在手腕上,闻到那股淡淡的艾草香,心中平复了一些,“母亲今日让我给秀娘调理身子,在你去书院前若是能让秀娘有了身孕,你的这根手绳才算是真正的有福。” 萧翊风紧拢眉头,“你就这么想让她有我的孩子?” 姜云笙重新坐下去,身下凳子突然歪向一边,她险些摔到地上。 萧翊风冷哼,“怎么不摔死你。” “你多说几句,哪天我真死了,就如你所愿了。” 萧翊风走近,“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姜云笙脸上浮现出不耐的神色,“秀娘是你的妾室,给你生孩子不是很正常的事吗?难道你们生孩子还得需要我同意吗?就算我不同意,娘不同意吗?爹不同意吗?萧家祖宗也不同意吗?” 萧翊风被堵得哑口无言。 她越是这般冷静,他心中越是恼怒,“行,既然如此,我便如以前所说,让秀娘的孩子给你当嫡子,你给她养!” “有何不可?”姜云笙抬眼看他,下颌绷得紧紧的。 这个女人简直软硬不吃! 萧翊风把手绳狠狠甩在地上,不想再看她一眼。 手绳上的铃铛被砸得弹起来滚到一边,发出痛苦的声音。 姜云笙只觉得扎眼,更觉得可笑。 萧翊风就是这样,不管是谁的真心,他想糟践的时候都不会犹豫半分。 她抬起手,端详着手腕上做工粗糙的手绳。 这个,又是谁的真心呢? 第42章 不算清白 翌日,姜云笙领着繁霜和冷香到街上,想买一些东西在去幽州之前送到姜府。 她很少一大早就来逛集市,只是昨日萧铮下了命令,萧翊风留在府中,一想到二人整日都待在同一个府邸,她的心里就闷得慌。 眼不见心不烦。 冀州城早上开市之后便很热闹,各类摊贩的吆喝声夹杂着耍杂的喝彩声,一眼看去正是一副太平盛世之貌,似乎谁也不在意与之相邻的幽州之景却是相反。 姜云笙在街上走走停停,有人认出她来,纷纷行礼唤她一声“世子夫人”,她都面带微笑的回应。 她停在一个卖纸墨笔砚的摊位前,微微俯下身拿起一只笔要试墨,摊主扇着扇子,“夫人,怎的不见世子与你一起?” “世子忙,我随便逛逛。”姜云笙在纸上写下一个“姜”字,刚落下最后一笔,就听到身边的繁霜说:“夫人,看那边。” 姜云笙站直身子,微微侧头,便看见萧翊风身边跟着一个身着黛色长裙,面容秀丽的女子。 正是林书禾。 萧翊风跟在她身边,始终面带笑意,脸上的神色是姜云笙从未见过的温柔。 林书禾停下来时,他也停下,站在她身侧为她挡着阳光。 姜云笙紧紧地看着二人,摊主也跟着看过去,一脸尴尬地收回视线,“夫人,小的再给您挑一支更好的笔。” 林书禾是冀州城世家之女,出了名的大家闺秀,想要娶她的官家或名门望族多的是,如今看到在她身侧的是靖安侯世子,让人艳羡,却不敢多言。 姜云笙移开目光,“我再看看这砚台。” 繁霜为她抱不平,“世子不是被侯爷禁足了吗?怎的还能出府?身边还多了不知道是哪家的小姐。” 姜云笙笑而不语,萧翊风桀骜不驯,尽管萧铮放话不让他出府,可只要他想去的地方,谁敢拦着? 今日出府前,她就听闻萧铮去了冀州府同府治赵大人议事,不在府上,萧翊风自然更是逍遥自在。 姜云笙挑了一块山水色的砚台,正要让摊主包起来。 “世子,这块砚台好漂亮。” 一只青葱玉手伸过来,把姜云笙看中的那块砚台拿走。 “你喜欢,我便买下给你。”萧翊风的声音从未这般轻柔过,让姜云笙不自觉地别过脸去。 他说完这句话,才发现背对他的人是姜云笙。 “是你?” 姜云笙扬起唇角侧目,“世子。” 林书禾正端详手中的砚台,听到有人和萧翊风说话,循声看去,和姜云笙四目相对。 她像是被吓了一跳,双手松开,砚台坠到地上,砸成了几瓣。 摊主一脸心疼,“哎,你这” 他本想埋怨几句,却见萧翊风朝他冷眼看过来,只能把话咽回肚子里。 今日好不容易开张,却遇到了这档子事儿,他敢怒不敢言。 繁霜并不认识林书禾,一时口快,“你这人好没礼貌,这块砚台是我们夫人先看中的,你还把它砸了,你得赔!” “繁霜。”姜云笙低声喝住她,“休得说胡话。” 繁霜咬着嘴唇,拉着冷香的手生闷气。 “管好你的下人。”萧翊风厉声道,“没长眼睛的东西。” 姜云笙本不想计较,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怒从心头起,“谁没长眼睛?我看是你吧?她是什么人?我的东西也敢抢?” “区区一块砚台,书禾才瞧不上!” “那你让她赔啊,光动嘴皮子谁不会啊?” 林书禾往后退几步,拉着萧翊风的袖子轻声道,“世子,你别生气,有话好好说。” “该生气的人是我吧?”姜云笙看向她,“你拉着我夫君的衣服干什么?” 林书禾轻咬嘴唇,松开手,垂下眼帘不敢看她。 “你朝她吼什么?”萧翊风在姜云笙的肩上推了一把,将林书禾护在身后,“没点礼数。” “世子夫人,不好意思,我方才没认出是你。”林书禾轻声道,低眉顺眼的样子看上去可怜兮兮的,倒是显得仰着头的姜云笙像个恶妇。 “现在不是认出来了吗?”姜云笙嘴角轻挑,“世子对你真是宠爱至极,被禁足也要出来陪你逛集市。” 林书禾听得出来姜云笙的话是针对她和萧翊风的关系,“夫人,我和世子乃是知己,清清白白,并非夫人所言这般不堪。” 姜云笙心中冷哼,“你好好看看世子,他看你的眼神,可算不上什么清白。” 林书禾强颜欢笑,“夫人看错了吧?” 姜云笙懒得跟她周旋,让繁霜拿了一块银两赔给摊主,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没有走出多远,听到身后的萧翊风在安慰,“书禾,她乃乡间野蛮之人,休得跟她计较。” 姜云笙的脚步一滞,眸中寒意四起。 这句话无非就是在说她是在乡下长大的,嫁进侯府后依旧洗不掉身上的野蛮之气,虽是侯门主母,却什么也不懂,徒有虚名罢了。 “小姐。”繁霜拉住她的手,“回府吧,咱们把这件事儿跟侯爷说。” “说这些做什么,侯爷很闲?”姜云笙敛了神色,萧翊风有了新欢,不来烦着她,她乐得自在,求之不得。 傍晚,她回到府中,萧翊风竟比她提前回来,坐在前堂和萧铮说话。 姜云笙朝萧铮行礼,“爹。” “笙笙,你过来。”萧铮朝她伸手。 姜云笙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看也没看萧翊风一眼。 “我听翊儿说,明日冀州城世家子弟齐聚春月楼,有一个辩理宴。”萧铮把一个剥好的橘子塞到她的手中,“近日府上也没什么事,你和翊儿一块儿去吧,正好帮爹看看,有哪家公子才学横溢,今日赵大人正和我说起冀州府需要一个主簿。” “爹,我自幼习的是医书,对这些我了解甚微。”姜云笙想也没想就拒绝,“赵大人要个什么样的主簿,我也不知晓,官家之事,我一个妇人怎能干涉。” “无妨,你就当去见见世面,女子多懂一些当世之理,也不是什么坏事。”萧铮拍拍她的手背,“秀娘在府上调理身子,否则爹也会让她去呢。” 姜云笙只好应下。 萧翊风在一旁冷言相对。 一个在街上不顾侯门主母身份就和旁人起冲突的人,能知晓什么是理? 姜云笙起身,“爹,没什么事我先下去了。” 她回到屋子,让繁霜和冷香把今日给师傅买的东西都装好,决定明日和萧翊风去了辩理宴之后就回幽州。 第43章 一场好戏 姜云笙最不喜欢参与一些与她无关的场合,一来她不感兴趣,二来在去之前还要细心梳妆打扮一番。 最让她心生不快的是,她得和萧翊风一起。 今日天儿热,她穿了一袭轻纱月牙凤尾罗裙,繁霜正给她梳头。 萧翊风跨进屋内,见她还在不紧不慢地戴朱钗,顿时心生不耐:“能不能快点?” 姜云笙秀眉微蹙,嘴上附和道:“快快快,直接让我飞过去。” 一路无言,来到春月楼,冀州城内家世上得了台面的公子哥们几乎都到场了。 姜云笙拿了块糕点往屏风后一坐,别人辩什么论什么她都不想听。 一场不过是纨绔之间相谈的宴席,还挂了这么个牛头不对马嘴的名字,姜云笙决定两耳不闻窗外事,太假。 她吃掉手中的糕点,闲着无聊,便坐在案边盯着那檀香袅袅的香炉,细数上面雕刻的孔雀有多少根羽毛,耳里突然传来了一两句议论声,“般配啊,真般配啊。” “我刚刚好像看到世子夫人也来了。” 姜云笙坐直身子,从屏风后探出头去,看到萧翊风接回来一个女子。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林书禾。 难怪方才上楼之后他急不可耐的又出去,原来是去接人了。 林书禾的出现,让众人的注意力都放到了姜云笙的身上,就像在等着看一个笑话。 谁都知道世子与他那明媒正娶的妻子像仇人一样,有人说与其这般互相折磨,不如早日和离。 姜云笙听了觉得甚是有理,只是她大仇未报,该隐忍的,还得忍着。 林书禾才貌双全,和萧翊风站在一起,确实是一道惹目的风景。 有公子哥上前和她对诗,她都一一对上,让诸多人甘拜下风。 姜云笙收回视线,继续盯着那香炉发呆,她就等着结束后回府拿上东西就去幽州,不想因为一个女人让她即将见师傅的好心情受到影响。 只是总有人看不明白形势,唯恐天下不乱。 “世子夫人,原来您在这,让我好找。”薛佑故作惊讶地看着屏风后的姜云笙,“怎么灰溜溜的坐在此处?世子在那边呢。” 姜云笙一见到他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恨意。 “夫人真识大体,知晓世子忙着陪林家小姐,便自己在这坐着候着。” 姜云笙听得出他的话里带着刺,正妻等着丈夫陪别的女人,侯门主母当成这样,卑微至极。 她轻挑嘴角,毫不客气道:“这屋内真够热闹,怎么连狗都来了?” 薛佑登时黑了脸,“姜云笙,你在说谁?” 姜云笙抬眸,“你没看到?哦,也对,毕竟目光狭隘之人只看得见别人,看不见自己。” 薛佑咬牙切齿,姜云笙递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她起身走出屏风,正要去倒点水喝,身后有人叫她,“夫人。” 她转身,就见林书禾从萧翊风身边款款走来,“没想到夫人竟也会来这种地方,我以为当主母该是在府上忙碌整日呢。” “忍辱负重罢了。” 本来就是,是靖安侯让她来的,在这里和一帮只顾着风花雪月的纨绔待在一起,让她浑身难受。 可这话到了林书禾耳朵里却变成了另一种意思,忍辱负重?忍的是谁? 她装作要去别处的样子,轻笑道:“夫人大义,先失陪了。” 姜云笙去了内室,站到窗边,俯视街上来往的人。 她双手放在窗沿上,心里细数着还有多久才能离开这里。 突然,有人往她的背上一撞。 窗沿很矮,与她的腰齐平,这一撞,让她半个身子都探了出去。 姜云笙紧紧抓住窗沿才让自己没有掉下去。 “书禾。”萧翊风走进来,就看到林书禾跌倒在地,揉着自己的脚踝,一脸痛苦。 “世子。”林书禾扶着他的胳膊站起来,“我方才脚下一滑,不小心跌了一跤。” 她看向姜云笙,“夫人没事吧?” 姜云笙嘴角噙着笑意,“应该是我问你,你没事吧?” “行了。”萧翊风低声喝道,“若你实在不想在这,你就回府,别给我添麻烦。” 姜云笙可不惯着他,说走就走。 只是刚跨出一步,背后便传来凉意。 她抬手往后摸索,惊觉后背上衣的轻纱不知道什么时候被尖锐的东西勾到了,丝线被抽了出来。 屋内来来往往的人,都没注意到脚下有线,踩过来踩过去,每走过一人,姜云笙后背的轻纱窟窿就越大。 她赶紧退到角落里,手在背上试图找到那根还在不断散开的丝线,一双大手伸过来迅速的将它扯断,并扯下窗边的帘子披在她的肩上,挡住了她光裸的后背。 她抬眼看去,是唐玄知。 姜云笙抓着帘子两角在胸口打了个结,“你看到了?” 唐玄知移开视线,“你说的是什么?” “撞我,故意把我的衣服勾破的人。” “嗯。”唐玄知眉间阴冷,“我去教训教训她。” “别。”姜云笙扯住他的袖子,又赶紧松开,“萧翊风是站在她那边的,我没有证据,暂且先别去。” 唐玄知退回来,“那你就让她踩到你的头上?” “再说吧,我现在不想把事情闹大。” 唐玄知还要说什么,此时容问青走进来正四处寻找,只好先离开。 姜云笙在角落里站了一会儿,见无人注意到她这边,这才往外走去。 林书禾正在和萧翊风说话,瞥到姜云笙披着帘子,安然无恙地走过来,神色有些惊讶。 萧翊风也注意到了她,视线落到她肩上的帘子,愈发觉得不伦不类,眉头瞬间紧紧地拧在了一起。 姜云笙轻蔑地看了一眼林书禾。 她倒是会找靠山,寸步不离地贴着萧翊风,让她无机可趁。 但她今日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林书禾收回视线,继续和萧翊风谈笑风生。 姜云笙快步往前,故意往林书禾肩上一撞。 林书禾没站稳往一旁摔去。 姜云笙大惊,伸出手就要扶她,手却突然调转方向,扯住她的袖子往后一拉。 “刺啦——” 林书禾的半边袖子被当场扯破,洁白手臂和肩膀瞬间露了出来。 “啊——”林书禾尖叫出声,摔在地上。 听到动静的唐玄知转过身来,满目愕然。 萧翊风赶紧抱住林书禾,宽大袖子盖住她的身子,周身裹挟了寒意,“你找死吗!” 所有人都围上来,看着手中捏着残破布料,面无表情的姜云笙。 她把那截袖子扔到地上,面不改色,上前一步,“林小姐,不好意思,方才没看清楚,拉错了位置,我在这里给你赔不是了。” “我看你是故意的!”萧翊风眼底满是愤怒,“有路你不好好走,非得往书禾身上撞!” “世子可别血口喷人。”姜云笙勾唇浅笑,“有谁看到我是故意的?你得有证据。” 林书禾抬眼,撞上她意味深长的视线,缩在萧翊风的怀里轻声道:“世子,算了吧,夫人确实不是故意的。” 萧翊风冷哼一声,将她一把抱起出了屋子。 第44章 追出冀州 二人一出屋子,便有人小声议论起来。 她站在原地,那些人的视线带着刺,扎得她有些喘不过气来。 所有人都亲眼看着世子护着一个没有名分的女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把她抱在了怀里。 可又有谁敢站出来说话,世子看上了谁,便是谁的福气。 他们都认为林书禾迟早是要嫁进侯府的。 姜云笙朝唐玄知看去,朝他露出一个微不可察的笑。 唐玄知满眼心疼,却眨眼即逝。 容问青看在眼里,她已经知晓唐玄知和姜云笙的关系,可心中还是介怀二人从小一起长大,胜似青梅竹马,她只能说服自己他们已各自嫁娶,再钻牛角尖,唐玄知会离她更远。 她上前拉住姜云笙的手,关切道,“可还好?” 姜云笙点头,“唐夫人,让您见笑了。” “说的哪里话?都是女子,我知晓你心中委屈。” “玄知。”容问青回头道,“我带她去换一身衣裳。” “不必了。”姜云笙拒绝道,“我得回府了。” 为了表现自己的大度,容问青主动提出让唐玄知送姜云笙回去。 回府的马车上,姜云笙坐在一边,低着头不发一言。 她穿着单薄,尽管是炎炎夏日,此时竟感到身上不住的发冷。 唐玄知的视线落到她的脸上,“笙笙,师傅曾经说过,有仇必报,但别落下把柄。” “我能有什么把柄?无非就是让更多人知道我和萧翊风不和,林书禾无名无份,仰仗着世子的身份与我作对,恐怕落下更多诟病的,是她。” 唐玄知抬起手,想把她颊边的乱发挽到耳后,却见她神色冰冷,又放下手去,心中有些发堵。 “笙笙,若非今日你拦着,师兄定要为你出气。” 姜云笙闻言,鼻尖一酸。 这个世上会护着她的,只有父亲,师傅,还有师兄。 父亲的仕途和性命被萧翊风掌控着,她不想让萧翊风知道她还有别的软肋,只能装作和唐玄知不认识。 “笙笙,你为何会嫁给萧翊风?” “那你呢?你又为何会娶林小姐?” 唐玄知手指握紧,这一刻,他明白了。 他和姜云笙都是权贵下和氏族为了维持地位无法主宰自己命运的牺牲品。 “笙笙,师兄以后都在冀州城,若是有难,便来找我。” 姜云笙迅速抹掉眼角的眼泪,故作轻松道:“我知道了,怎么和师傅一样啰嗦。” 唐玄知的眼中因为她的这句话终于有了笑意,“臭丫头。” 回到侯府,繁霜早已收拾好东西。 她把包袱递给姜云笙,担忧道:“小姐,真的不让侍卫一同前去吗?” “不让。”姜云笙换好衣服,“侍卫在,萧翊风就能找到我在哪,我好不容易可以离开侯府几日,不想毁了我的好心情。” 繁霜歪着脑袋细想,“小姐说的有道理。” 若是萧翊风哪天又抽风了找上门去,保不准又要发生争吵。 近几日他一门心思都在林书禾身上,姜云笙乐得自在。 眼不见心不烦。 她又问了一句,“繁霜,我的针包呢?” “都在包袱里的小姐。” “好,你交代冷香若是遇到老夫人和侯爷该说什么话没有?” 繁霜笑道:“冷香知晓的,自从小姐把她从二小姐身边带回来,她整个人都变好了许多。” 姜云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二人收拾好,大摇大摆的出了府,谁都不知道姜云笙把回幽州的日程提前,还以为她只是出府有事。 与此同时,萧翊风把林书禾安慰好,这才想起来春月楼还有个姜云笙。 他走回屋内,却四处不见人。 “世子,林小姐如何了?”薛佑上前问道。 “她没事。”萧翊风走进内室,扫视一圈,“姜云笙呢?” 薛佑眼中闪过一丝狡黠:“唐公子送她回去了。” 萧翊风神色微凛,又是他。 “是我让玄知送她回去的。”容问青走来,“世子夫人身子不舒服,我便让玄知先送她回府了。” “姜云笙不舒服?那你为何不同我说?”萧翊风面色阴冷,他对唐家人是一点好脸色都不想给。 容问青从容不迫,“世子似乎在忙着关心别人。” 这时,林书禾换了衣裳也回来,听到容问青的话,下意识的就去看萧翊风。 “世子还是多关心关心枕边人。”她款款往外走,朝林书禾睇了一个鄙夷的眼神,“问青失陪了,诸位继续。” 傍晚,萧翊风回到侯府,萧铮见他一个人回来,随口问道:“笙笙呢?怎的没跟你一起回来?” “她没在府上?” “没在。”萧铮沉下脸,“你让她自己回来的?” 萧翊风没有回答。 这时,冷香走过来,“侯爷,世子,夫人让奴婢给侯爷交代,她今日已前往幽州,侯爷莫担心。” “什么?”萧铮拧眉,“她今日就去幽州,带上侍卫了吗?” “没有,夫人带着繁霜一起走的。” 萧铮瞪着萧翊风,愤愤“哼”了一声,其中意味,不用明说。 就在父子俩因为姜云笙不告而别而置气时,冀州城外的官道上,一辆牛车上坐着两个笑容明媚的女子。 牛车的车夫是冀州县城的农户,每日就拖点五谷杂粮到城中讨个生活。 可冀州城内都是富家子弟,谁会瞧得上这粗糙的粮食?卖出去的钱,连过冬的棉花都买不了多少。 原本以为今日又只能赚几个大钱,谁知来了个小姐,给了他一块银两,让他把她们送出冀州城。 车夫往后看了一眼,姜云笙盘腿坐在牛车上,正和繁霜说话,脸上都是笑意。 在幽州的乡下,她经常坐这样的牛车,师兄唐玄知当车夫,师傅和她在车板上,一老一少玩着幼稚的猜字谜。 如今终于出了冀州城,姜云笙积郁好久的情绪渐渐散开。 “小姐,咱们就这么出来,世子肯定要被气死了。” “他是死是活关我什么事?”姜云笙不屑道,“他一门心思都在别人身上,你信不信,若不是侯爷或者老夫人提起,他都不会发现我已不在府上。” 繁霜附和道:“也是,那我们此次去幽州,何时回来呢?” “百川书院入院考试前夕,咱们再回来。” 姜云笙抬眼看去,冀州城城门离她越来越远。 这座宏伟雄壮的城池,多少人挤破了脑袋想往里钻,可是对于她来说,是牢笼。 牛车的速度并不快,姜云笙让身子随着车身摇摇晃晃。 这时,繁霜突然抓紧她的手,“小姐!” 身后传来马蹄铮铮的声音,姜云笙回头看去,脸色骤变。 萧翊风骑着一匹枣红马首当其冲,身后,是靖安侯府数十个冷面肃杀的侍卫。 第45章 不识好歹 车夫被这个场景吓得手脚发软,他面色惊恐地看着策马而来的高大男子,尤其是他身后的带刀侍卫,个个都面如恶煞,拦在他的牛车前。 他下意识地去看拉的两位姑娘,一个紧张,一个冷静。 这两位姑娘方才说什么世子,难道他拉的是靖安侯府的人? 这一琢磨,登时被吓得瘫软在地。 萧翊风勒住缰绳,朝姜云笙厉声喊道:“过来。” 姜云笙一阵头疼,这个人怎么阴魂不散啊? 他不会要把她掳回去吧? 见她没有动作,萧翊风面色更沉,“别让我说第二遍!” 姜云笙从牛车上跳下来,走到他的枣红马前,仰起头看他,“世子,有事吗?” “你让唐玄知看了?” 他莫名其妙的一句话,让姜云笙有些疑惑,也因为这莫须有的一个问题,她前往幽州的进程又停下来,心中不由得有了怒意。 “看什么?”她眉头轻拧,“世子追出来就为了问这个问题?” 萧翊风没有下马,居高临下地看着姜云笙,“在春月楼,你为何要披一件帘子?可是后背露出来了?” 提及此处,姜云笙真想一巴掌扇过去,“你去问林小姐不就好了?” 萧翊风伸手扯住她的衣襟,咬牙切齿道:“所以你真的被他看到了?” 二人的对话,没有一句回答,都在各自问各自的,姜云笙登时不耐起来,和他简直就说不到一块儿去。 女子的身子除了自己的丈夫,旁人是不能看的,萧翊风越想越窝火。 容问青说出那番话后,他就猜到了,辩理宴还没结束就回了侯府,到了侯府却得知主母不告而别,连他这个丈夫都没有告知,侍卫也不带,摆明了不想让他知道她的踪迹。 有什么事是他不能知道的吗? 姜云笙被他扯得微微踮起脚,不得不攀住他的手腕和他对视。 萧翊风狠狠地瞪着她,却在她沉静如水的眸子里看到了气急败坏的自己。 最后一抹残阳消失在天际,姜云笙开口道:“世子,烦请你松手,我还要赶路。” 萧翊风喉头微动,“姜云笙,有时候你真的很不识好歹。” “别在这跟我说废话了行不行?”姜云笙声音很冷,“我要回幽州看我的师傅,世子能不能体谅一下我这个从小在师傅身边长大的人?” 萧翊风试图在她的眼里找到一丝希望他一起去的渴望,然而除了暗涌的怒意和不耐,别无其他。 他松开手,觉得自己真是有够自作多情的,“行,你最好能活着回来。” 姜云笙看也没看他一眼,重新坐回牛车上,“大哥,我们走。” 围在牛车前的侍卫让开一条道,车夫颤巍巍地拉起缰绳,牛车缓缓驶离。 萧翊风立在马上,眼看着姜云笙的身影越来越远。 “来人!跟着夫人。”他放低了声音,“都机灵一点,别让她发现。” “是!” 萧翊风握紧缰绳,目光沉沉,既然不需要他,那他还落得个清闲,让几个人暗中护着她,省得出事了靖安侯又找他的麻烦。 他调转马首,策马返回冀州城。 “繁霜,他们走了吗?”姜云笙把被扯乱的衣襟理好,不满地嘟哝道,“他就是个疯子。” “小姐,世子和侍卫们都回去了。” 姜云笙松了一口气。 车夫小心翼翼道:“二位姑娘,我听说幽州那边乱得很,你二人前去,没个侍卫怎么行?” 姜云笙问道:“大哥,幽州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你知道吗?” “听说过一些。”车夫长叹一声,“幽州县城差不多有一半都被流寇占了去,前几日还稍微镇压了一些,这几日又卷土重来了,唉,这世道,真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姜云笙听了后忧心忡忡,只希望师傅那边没有事。 三日后,她和繁霜抵达幽州境内。 城门有府兵在查人,排起一条很长的队伍。 姜云笙二人排在最后,排了一个时辰才进了城。 城中景象让她心里一惊。 往日繁华喧闹的街市如今一片荒芜,只有几个摊贩摆着一些根本卖不出去的东西,更多的是在街边拖家带口乞讨的百姓。 姜云笙走在街上,她气质出众,一出现了就吸引了许多人的注意力。 他们的目光如恶狼一般盯着她,恨不得从她的身上剜下血肉来。 繁霜吓得紧紧抱着包袱。 一方古城,如今却似人间地狱。 通县距离幽州城还有一段距离,此时天色已暗,得先寻个地方落脚。 城中许多客栈都关门闭户,姜云笙寻了许久终于有一家开着门。 她抬脚跨进去,趴在柜台上打盹的掌柜丝毫没有发觉有人进来了。 繁霜走上前在桌面上随手一抹,满手都是灰尘。 她敲敲柜台,“掌柜的。” 掌柜睡得涎水流了一滩,咂咂嘴,翻了个面儿又继续睡了。 繁霜凑在他耳边大喊一声,“走水啦!” 掌柜浑身一个激灵坐直身子,脑子还没清醒,身子率先冲了出去。 繁霜赶紧扯住他的后领,“回来!” 掌柜停下脚步,这才发现屋子里站着两人。 “哟,有客人!”掌柜揉揉惺忪的眼睛,乐呵呵地迎上前。 繁霜打量四周,“你这店怎么都积灰了,住着干净吗?” “姑奶奶,幽州这会儿啥情况您不知道吗?还有多少人会往这边跑啊?”掌柜一脸愁苦,“这店数月都没开张了,能不积灰吗?我这店里连个伙计都请不起了。” 姜云笙指指楼上,“我们就住一晚。” “好嘞,二位楼上请。” 傍晚,掌柜站在后院的水井旁,他把嘴上的胡子撕掉,龇牙咧嘴地活动活动脸,又重新粘上。 他一边打水一边嘟哝,“少主也真是的,这间客栈都关了多久了,耗子都没有一个,现在却要我又烧水又做饭的。” “说什么?” 身后响起一道低沉带着笑意的声音。 顾丞手上的桶差点掉下去。 他回过头,沈念拎着一个食盒走来递给他。 顾丞接过来打开看了一眼,“少主,你觉得以咱们客栈的情况,吃这么好正常吗?她们不会怀疑?” “这是给你的。”沈念睇了他一眼,从食盒里拎起一小袋面粉,“我给她们做碗面条,你送上去,晚上你好生守着。” “那你呢?” “我睡觉。” 顾丞:“” 入夜,这间客栈唯一有人住的房终于熄了灯。 顾丞守在楼下,把凳子排成一排,正要睡下,就听到外面的街上传来脚步声。 他轻手轻脚地走到门边,借着月光看到十几个带刀的汉子站在街边,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眼神却是凶狠。 其中一人指着楼上,“大哥,那两个女的就住这里。” 为首之人一脸络腮胡,长刀一指:“围起来!” 第46章 被盯上了 顾丞悄悄退回去,把排好的凳子又挪开,站到门后,伸出右手轻声数道:“三,二,一” 话音刚落,门缝中间探进一把刀,往上一挑,挑开了门栓。 紧接着,络腮胡鬼鬼祟祟地探进来。 顾丞隐在黑暗中,看着他把门推开,身后跟着几个同样握着长刀的同伴。 “哎哎,大哥,咱们真要劫那两个小娘子?”顾丞悄悄走到他身边,装作有些紧张的样子轻声说道。 “那是自然,那两个小娘子细皮嫩肉的,一看就有钱。”络腮胡并没有发觉身边多了个人,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还杵在这做什么?还不快上去?” 月色和火把的光照进客栈里,将顾丞的脸映得忽暗忽明。 他站直身子,吹了声口哨。 “干什么呢?”络腮胡低喝道,“谁发出的声” 他转过头去,瞥见身边的地板上多了道影子。 “砰!” 楼下传来重物摔倒在地的声音。 姜云笙坐在床上,神色微凛,手探进了袖中。 繁霜手里拿着一张凳子,汗水顺着额头往下滑,嗓音有些颤抖,“小姐,他们真的来了。” 姜云笙“嘘”了一声,安静地坐着。 她早就预料到今晚会有人来客栈里,进城时看到的那些人,面目虽是麻木,眼里却闪着贪婪的光。 她不会施舍谁,人心不足蛇吞象,总有人会觉得她给的恩惠应该是源源不断的,可是若是有人主动上来抢,意义就不一样了。 她是被动的一方,不管怎么反击,都不足为过。 正想着,姜云笙听到有人上了楼梯。 整间客栈就只有她这一间屋子住了人,空旷的空间里哪怕只是一颗石子滚落都能听得清清楚楚。 脚步声停在了门前。 姜云笙示意繁霜跟上,蹑手蹑脚地往门边走去。 她的指间夹着三根银针,她有把握,如果门外之人闯进来,她的针瞬间会让对方动弹不得。 对于人体的穴位,她闭着眼睛都知道在哪。 针包里的银针是她看病的工具,同时也可以当成杀人的武器。 姜云笙陡然一把将门拉开,扯住门外之人的衣襟往后一拉,繁霜举起凳子就往下砸,却没砸对位置,砸到了旁边的地板。 只见三道微弱的寒光闪过,姜云笙手中的银针快速地射了出去,扎在那人的脖子上,让他瞬间动弹不得。 “小姐!”繁霜惊呼,“是掌柜的!” 姜云笙沉眸,将那人拉进屋内。 繁霜探出脑袋往左右两边看了看,见无其他人,赶紧把门关上。 顾丞倒在地上,一脸呆滞。 他的穴位被三根针控制住,浑身无法动弹。 姜云笙蹲在他身前,秀眉微蹙,“我这是进了个黑店呀。” 顾丞眨眨眼睛,却说不出话。 姜云笙盯着他的脸,觉得有些眼熟,却又一时想不起是谁,又从袖中重新取出一根针,针尖顺着他的脸往下滑。 “说,你还有几个同伙?” 顾丞疯狂眨眼睛。 繁霜数了数,“小姐,他说有很多个。” 顾丞:“” 姜云笙拔掉其中一根针,顾丞的声音脱口而出:“姑奶奶,我冤枉啊,什么黑店,我可是个良心掌柜,我就想来问问二位是否需要热水。” “方才楼下是什么动静?”姜云笙把针抵在他的喉间,双目眯起,“我劝你最好说实话。” “我摔了一跤,不信你看看,膝盖上肯定肿了一块。” 姜云笙并没有掉以轻心,直接掀起他的裤脚,确实在他的膝盖上看到高高肿起了一块。 她起身走到窗边,小心翼翼地往下看,街上空无一人,心里松了一口气。 “姑奶奶,可以把我放开了吗?”顾丞苦哈哈道,“我整个身子都麻了。” 姜云笙把银针拔掉,“我们什么都不需要,你回去吧。” 顾丞从地上爬起来,瘸着腿往外走,“知道了知道了,二位姑奶奶好生歇着。” 门被关上。 他一瘸一拐地走到楼梯口,这才站直身子,把有些翘起来的胡子按下去,顺着楼梯扶手滑下去。 楼下,顾丞看着躺着地上横七竖八的人,对付这些个只会蛮力没什么武功的流民,他总觉得自己有些欺负人。 他往旁边走了几步,一个挺拔的身影隐在昏暗的光线中。 “少主,我是真没想到,那世子夫人还会使针。”顾丞一手撑着桌面跃上去坐着,轻声道,“下手又快又狠,夫人真是深藏不露,若是她在冀州城也展露这些本事,恐怕萧翊风会把她的手折断吧。” 沈念双手抱在胸前,倚在墙边往楼上看了一眼,“她很聪明。” 在敌人面前敛住自身实力和锋芒,让对方掉以轻心,卧薪尝胆,只待一个时机,一鸣惊人。 顾丞撇撇嘴,抱着一条腿嘟哝,“不过少主你真偏心,为了不让她们起疑心,你这一脚踹得好狠,我的膝盖真的肿起来了。” “谁让你发出那么大动静?” “我已经很小心了。”顾丞指着昏迷在地的一帮流寇,“就这种的,我一只手捏死一个。” 沈念正要说什么,突然神色微凛,低声道:“你在此处好好守着。” 顾丞也发现了异样,“怎么了?” 沈念没有答话,快步走向后院,飞身跃上屋顶,俯身往下看。 四五个身着锦衣,腰间悬挂长剑的人躲在巷子口往外看,其中一人小声道:“给世子送信,就说我们跟着夫人已经抵达幽州城。” “是。” 那人转身正要走,却见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个陌生男子。 巷子里传来打斗的声音,不到片刻便安静了。 沈念蹲在统领身前,手中把玩着从对方手里夺过来的长剑,漫不经心道:“是萧翊风让你们跟着的?” “你是何人?”统领面色凶狠,“既是知道我是靖安侯府的人,就赶快放了我!” “铮——” 长剑陡然钉入他耳边的墙中,统领顿时噤了声,双腿微微打颤。 沈念沉声道:“你们世子夫人被我盯上了,若是要救她,就让萧翊风亲自来幽州。” 统领喉头滚动,咽了几口唾沫,“你你先放了我,我回去送话。” 沈念以掌为刃,劈在他的肩颈处。 统领闷哼一声,歪倒在一边人事不省。 翌日清晨,统领悠悠转醒,回想起昨夜遇见的那人,顿时惊慌地爬起来,策马返回冀州城。 奔腾一天一夜,统领抵达靖安侯府,彼时萧翊风正在府中练剑,就见被派出去的侍卫冲进来,跌在他的身前,“世子!夫人出事了!” 萧翊风不紧不慢地收了剑招,“起来说话。” 统领跪在地上不敢抬头:“世子,我们跟着夫人进了幽州城,当晚我们遇到了江湖客,他说,他说” 见他冷汗直流,萧翊风双眸微沉:“说什么?” “他说夫人被他盯上了,若想救夫人,就让世子亲自去幽州。” 萧翊风面色森然,指骨捏得噼啪作响。 他就知道,那个女人迟早会给他惹麻烦。 第47章 戏耍世子 姜云笙和繁霜正走在前往通县的路上,通县距离幽州城较远,二人走走停停,途经许多村庄。 这些村子确实如那日赶牛车的车夫所说,被流寇烧杀抢夺,洗劫一空,甚至有些县衙的府门都被烧得满目疮痍,府库里的粮食被夺得一干二净。 尸横遍野,民不聊生。 姜云笙一路上心情都很沉重,幽州的惨状比别人口中的还要更甚,若非亲眼见到,根本想象不到这种景象会出现在幽州这种军事要地上。 盛世方可现文明,乱世野蛮四处起。 百姓为了一口吃食互相厮杀,方是最初的野蛮,若是一个王朝历经百年又回到最初的模样,便是衰落的开始。 流寇便是贼兵,贼兵作乱,百姓只有两个选择,要么被杀,要么成为贼兵的一员,做着自己曾经最痛恨的事。 姜云笙有时会遇上上前乞讨的百姓,但得知她身上只有钱财没有粮食,都会失望地走开。 乱世之中,一两银子比不上半袋粮食。 钱可以赚,但前提是不会饿肚子。 正值晌午,太阳毒辣,姜云笙和繁霜坐在一棵树下休息,忽然从后方传来男子的咳嗽声。 “公子,歇一会儿吧。” 姜云笙闻声看去,只见小路上走来两个人,一男一女。 她的视线不自主的被那男子吸引住了。 男子一袭白衣,冠玉束发,眉目舒朗,英气勃勃,只是他面色苍白,眉宇间有挥散不去的病弱之气。 他三步一咳嗽,兴许是发觉有人在看他,他也抬眼看过去。 姜云笙看到他似乎愣了一下,随即微微颔首,就当是和她打了个招呼。 她移开目光,在看到扶着他走路的女子身上时,眉头微微拧起。 这个女子的身量未免有些壮硕了,竟然只比身边的男子矮了半个头,肩膀和腰也比寻常女子宽了一圈。 那女子轻瞥姜云笙,有些娇羞地把颊边的碎发别到耳后。 这个姿势过于矫揉造作,姜云笙看见她脸上涂的胭脂红得有些夸张。 一路上只有这一棵树,女子扶着男子走过来,朝姜云笙说道:“二位姑娘,可否挪个地儿,我和我家公子也能乘一会儿凉。” 姜云笙点头,和繁霜腾出一块地方。 那男子坐下来,后背靠在树上,抬袖擦掉额头上的汗。 一股淡淡的药香传到姜云笙的鼻间。 她不由得侧目,视线却和对方猝不及防地撞上,她不着痕迹地垂下双眸,咬了一口干巴巴的烙饼。 那女子蹲在男子身前,把身上的水壶递给他,笑眯眯地问:“姑娘,你们要去何处?” “通县。” 女子惊讶的睁大眼睛:“那赶巧了,我和我家公子也要去。” “哦?”姜云笙挑眉,“公子去通县投靠亲戚?” “不是,你也看到了,我家公子是个病着的,我们此去通县,是想找夏神医给我家公子看病。” 夏神医,正是姜云笙的师傅。 她伸出手去:“我尚且会一些医术,可否先让我看看这位公子生的是什么病?” “姑娘,我家公子这病,寻常大夫看不好。”女子轻瞥男子,“就得是神医能治。” 姜云笙嘴角噙着笑意:“那你们可找对人了,我是夏神医的弟子,此去通县也是回去看看师傅,若我真不能治,再带你们去找我师傅。” 女子将信将疑地打量她。 一只骨节修长的手伸过来,“劳驾。” 姜云笙把手中的烙饼放下,拍了拍手,倒了些水把手洗干净,随意的在衣服上抹掉。 她的手指搭上男子的脉门,须臾间,她满目愕然。 男子眉目沉静,“如何?” 姜云笙再次重新搭上去,手下的脉象紊乱,脉搏微弱,分明已是将死之迹。 她把手收回去,问道:“公子可是习过武?” “确是。” “筋脉寸断,内力消散,公子恐怕是”她抬眼看进他的眼里,“恐怕是时日无多了。” 话音刚落,那女子“哇”的一声嚎啕大哭起来,扑在男子身上一把鼻涕一把泪,看上去凄惨无比。 姜云笙跟随夏神医多年,各种疑难杂症都治过,只是武学上的病,她尚且了解甚微。 “先别哭。”她把手帕递给那女子,“我师傅是神医,兴许他可以治,你我在此处相遇正是说明这位公子命不该绝,尚且还有一线生机。” “此话当真?”女子抬起头来,就着手帕擤了擤。 姜云笙嘴角抽了抽,“当真,医者自当救治黎明百姓,我不会骗你们。” “太好了!” 原本二人行,变成了四人行。 姜云笙和繁霜走在前,那两位男女走在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那女子走着走着,突然伸手接住从胸口掉下来的一团东西,慌不择路的重新塞回去,鬼鬼祟祟的四处张望。 身旁的男子斜睨他,低声道:“小心点。” 女子压着声音说:“少主,它老是往下掉。” 沈念示意他别说话。 顾丞此时穿着女子的衣裙,脸上的粉妆抹得根本看不出他原本的面目。 为了跟着姜云笙,他一大早便开始梳妆打扮,硬生生从一个清俊少年变成了一个身形壮硕的“女子”。 他嘟囔道:“为何每次都是我遭这些罪?前几日是留胡子的掌柜,这次是穿裙子的女子,我要回去跟我爹告状。” “行了,别说了。”沈念把他胸口塞的馒头扶正,“跟上。” 途经一条河,沈念走到一边蹲下捧了点水往面上扑去。 河面尚且清澈,他凝视着水中的倒影。 这张脸是他原本的面目,戴了数年的面具终于摘下,竟然有些不习惯。 他第一次以真面目出现在姜云笙面前,对方丝毫没有发现他就是“死”了的沈念。 他的眼中闪过一抹深不可测的光。 现在还不是告诉她真相的时候。 与此同时,幽州城内。 一匹枣红马在城中的街道上飞驰。 马上之人一身玄衣,气质矜贵,让城中百姓不敢靠近。 身后策马跟随的侍卫提醒道:“世子,就是这里。” 萧翊风勒住缰绳,停在一家客栈前。 他伫在马背上,打量四周,厉声道:“撞门!” 身后侍卫纷纷下马,统领一脚踹开门。 萧翊风往里看去,眉头瞬间拧得紧紧的。 数十个衣衫褴褛的流民被绑在一起,为首的络腮胡胸口上贴着一张纸条。 统领上前拿下来一看,脸色骤变,快步跑出去。 萧翊风接过纸条,目光森然,手上用力,将那纸条捏成了一团,被他狠狠扔在一边。 “敢耍本世子!” 纸条上写着:“你行不行啊世子,太慢啦。” 正是顾丞写的。 字迹歪歪扭扭,不认真辨识还看不明白。 更是这种散漫的笔迹,让萧翊风心中怒气更甚。 对方一看就是个普通的野蛮之人,竟也敢这般戏耍他。 “把幽州城的人抓来挨个问!”萧翊风手中长鞭一甩,发出骇人的呼啸声,“告知夫人踪迹者,赏!” 原本死气沉沉的幽州城,因为他的这句话变得有了些许生气。 第48章 燕云铁骑 距离通县还有半日的路程,姜云笙等人不得不暂时先寻个落脚的地方,待明日继续动身。 众人途经一个村庄,刚到村口,姜云笙就停下脚步。 整个村子很安静,甚至连狗吠的声音都没有。 远处扬着黑烟,空气中飘来淡淡的血腥气。 处处颓败的景象都在彰显这个村庄今日遭到了贼兵的洗劫。 姜云笙抬脚走进去,走了一段距离便看到路边的尸体,越往里,尸体越多。 繁霜低声啜泣,就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顾丞此时也面色沉重。 整个村子宛如人间炼狱。 脚下碰到一个轻巧的东西,顺着前方滚了一段又停下,姜云笙低头看,眼眶红了起来。 方才被她踢出去的,是一个旧了的蹴鞠,上面的彩带已经褪了色。 挡住蹴鞠往前滚的,是一具小孩儿的尸体,他的手中还握着半个窝窝头。 他身后的屋子还在燃着大火,昔日的家即将成为一堆废墟。 村庄上空乌云密布,雷声滚滚。 大风刮过树木枝叶,发出的声音仿佛是整个村子没有离去的孤魂发出的悲鸣。 姜云笙走上前,抱起那具孩子的尸体走到一边放下,捡起那个蹴鞠放进他的怀里。 原本打算在这个村子借宿一夜,如今看来,只能继续往前,谁也无法预料贼兵会不会卷土重来。 趁着大雨来临之前,必须找到另一个可以让他们暂且歇脚的地方。 出了这个村子,众人顺着山路往前。 虽然要下雨,但空气中依旧腾着炎热,就连山和树林都变得扭曲起来。 “小姐,我好累。”繁霜蔫蔫地说道。 姜云笙把水壶解下来,正要递给她,突然神色一凛,拉着她躲进了树林里的一个草坎下。 沈念和顾丞躲在对面的斜坡下,皆是神情戒备。 一阵如雷贯耳的声音由远及近,繁霜好奇地抬头,就看到路的尽头尘土飞扬。 姜云笙按住她的脑袋,竖起食指:“嘘!” 小路上,一队身着玄黑铠甲,腰间配着长剑或手握长槊的骑兵骑着马飞驰而来。 马蹄踏碎路上的碎石和沙土,队伍在林中犹如一条翻腾海浪的巨龙。 为首之人一身赤铜武铠,身上的甲胄要比他人精致许多,他骑在马背上,两条如墨长眉紧紧拧在一起。 他看上去约莫17、8岁的模样,却已有不怒自威的气质。 队伍里有人扛着一面黑底金字的纛旗,一个笔锋凌厉的“裴”绣在上面,威风凛凛。 繁霜轻声问:“小姐,上面绣的啥?” 姜云笙不作声。 与之相对的斜坡下,顾丞压低声音说:“少主,是燕云铁骑。” 沈念颔首,直到这支队伍呼啸而过,他才和顾丞起身重新走回小路上。 姜云笙和繁霜也走出来,繁霜吓得不轻,不住地拍胸脯:“天老爷,这里怎么会有官兵路过?” 沈念眺望骑兵离开的方向,神色沉重:“东北方向估计出事了。” “啥?”繁霜瞪大眼睛,“不会是打仗了吧?” 东北边,正是通县的方向。 姜云笙一直望着前方,脸上是挥散不去的凝重。 她方才趴在草坎上,头发上粘了些许枯草,沈念抬手给她取下来,动作很轻。 姜云笙回过神:“公子,你可知那为首之人是谁?” “他们是幽州将军裴诀的部下,身着赤铜武铠之人是他的嫡子,裴诀帐下校尉,少将军裴雍。”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悠长,就像在说一个很久远的故事。 姜云笙不由得多看了他几眼,“公子如何得知他就是少将军裴雍?” 沈念垂眸,视线与她对上,“他腰上的佩剑,是裴家世代嫡传的归宗剑,裴诀有两女一子,所以自然知道他是裴诀的小儿子。” 姜云笙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要下雨了公子。”顾丞走上前,“我们快些走吧。” 约莫走了半个时辰,天色渐暗,众人陡然听到前方的山岭下传来战马嘶鸣的声音。 沈念面色微变,率先跑上前去,顾丞紧跟其后。 繁霜见状被吓了一跳,拉着姜云深的袖子,战战兢兢的跟着走。 山岭下正进行着一场恶战,数百名握着长刀的贼兵包围着身着甲胄的兵。 姜云深细细一看,竟是方才见到的那支铁骑。 裴雍立于马上,手握长剑,气宇轩昂:“无耻贼人,看我燕云铁骑如何踏碎尔等脑袋,杀!” 刀剑相撞的铮鸣声在山岭下回荡,流寇贼兵根本无法招架经过训练的骑兵,裴雍的长剑斩下数名贼兵的头颅,鲜血横飞。 裴雍胸襟飞扬,眉宇顾盼之间意气风发,正是鲜衣怒马的少年郎。 沈念的视线一直停留在他的身上,身边的顾丞将他的神色尽收眼底,心中长叹。 裴雍终究是年轻气盛,心高气傲,一个疏忽,贼兵拉起绳子,他胯下战马被绊倒,他就地滚落到一边,还未来得及反应,身后铺天盖地地劈下来数道利刃。 沈念的瞳孔倏忽缩紧,飞身而下,捡起脚边长槊,往裴雍的身后掷去。 长槊铁杆击退数名贼人。 裴雍趁机挥动长剑,从包围圈中杀出了一道口子。 他抹掉脸上的血迹,往沈念看了一眼。 沈念却没有再出手,而是退到了一边。 贼兵终究不敌铁骑,不再恋战,四处逃散。 裴雍却不会轻易放过,“追!” 身后将士策马疾追。 四处都是横七竖八的尸体,沈念一袭白衣,站在其中格格不入。 裴雍长剑归鞘,向他走来。 每走一步,甲胄发出的沉闷响声传到沈念耳里,让他神色微动。 裴雍抱拳:“多谢。” 沈念敛了神色,同样抱拳:“举手之劳。” 裴雍打量着他,见他一副病态模样,掷出去的长槊竟能击退数人,一时好奇,便上前陡然挥出一掌。 沈念抬手以拳化掌,与之碰撞在一起,身子倒退几步,眼看就要摔倒在地。 裴雍眼疾手快地拉住他的手腕,在触及他的脉门时,心中一惊。 此人经脉寸断,内力紊乱,武功分明已废,方才那一下,已是他的极限。 “抱歉抱歉。”裴雍松开手,“是我唐突了。” 沈念知道他在测自己的功力,心中也不恼,只朝他轻扬嘴角。 裴雍环顾四周的尸体,“我奉裴大将军之命荡平贼寇,方才若不是你出手,我恐怕身受重伤。” 他后退一步,抱拳道,“我叫裴雍,阁下怎么称呼?” “行走江湖之人,不足挂齿。” 见他不愿透露,裴雍也不勉强,只道有缘再见,便翻身上马,循着麾下将士的方向策马离去。 顾丞跑到沈念身边,有些担忧地看他:“公子” 沈念的目光一直望着裴雍的背影。 那一身赤铜武铠,麾下铁骑,原本都是属于他的。 第49章 狭路相逢 出了那座山岭,山脚下有一个小村,只是村内有一半以上的人都拖家带口的逃了,村里仅剩一些行走不便的老人。 姜云笙等人住进一家没有人的房子里,决定在此处将就一晚。 躺在炕上,她满脑子都是裴雍与贼兵作战时的场景,那些刀光剑影,尸首横飞的记忆在她的脑海中挥之不去。 她总是会想起上一世姜府被满门抄斩时,漫天的大火与四溅的鲜血。 贼兵尚且有武器反抗,可姜府上下都是手无寸铁的普通人,根本无处可逃。 姜云笙翻过身,面朝墙壁,听着屋外的雨声,心中翻涌的恨意让她彻夜难眠。 隔壁房间内,顾丞把胸前的两个馒头拿出来,揉了揉胸口,终于不用再夹着声音说话,“少主,你在想什么?” 沈念负手立在窗前,凝视着屋檐滴落的水珠,眸中之色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心中所想。 顾丞拿起一个馒头正要咬,突然想到估计这段时日这馒头还得用,撇撇嘴扔到一边,上前走到沈念身边。 沈念半张脸都隐在昏暗的烛火下,顾丞问道:“少主,你可是在想燕云铁骑?” “烽火谁能平,沈家燕云骑。” 顾丞愤然:“那狗贼靖安侯当年诬陷沈将军,又让自己心腹裴诀重掌燕云铁骑,迟早有一天我们要夺回来!” 他越想越气:“少主,你今日为何要救裴诀的儿子裴雍?让他死了不是更好,如此一来,咱们便少了个对手。” 沈念陡然闷声笑了出来,“我要让萧铮感受被背叛的滋味。” “何意?”顾丞不解,半晌后才反应过来,“少主,你的意思是,你要把裴雍变成我们的人?” 这时,屋檐下倒挂出一个戴着面具的人,他只匆匆交代了一句,“少主,萧翊风已往通县的方向来,明日早晨会与裴雍遇见。” “让萧翊风和裴雍的火烧得更旺一些。” “是。” 与此同时,前往通县的官道上,一行人马正冒雨前进。 闪电划破天际,映出为首之人的脸庞。 萧翊风披着斗篷,面色阴冷,策马在前。 姜云笙入城当日实在太过惹眼,他只问了几个人便问出了她的下落。 一路上,他心中愈发不快。 姜云笙宁愿冒着被贼兵杀死,抢掠的风险,都不愿让他一同前去。 这种与他划清界限的感觉让他怒火横生。 他不明白姜云笙为何总是与他置气,明明都是一些小事,非得和他吵个面红耳赤。 就像那日的辩理宴,若是姜云笙一开始就找到他,跟他说自己被林书禾欺负了,他断然都不会弃她不顾。 让她服软一次,当真有那么难? 正想着,官道旁的山林中滚落数块碎石。 萧翊风勒紧缰绳,胯下枣红马受惊,前蹄高高扬起。 身后侍卫大声说道:“世子,雨太大了,暂且先停下吧!” 萧翊风沉声问:“到通县还要多久?” “世子,就一天的路程了。” “也罢。” 侍卫得令,纷纷下马在一旁的平地上扎起了帐子。 萧翊风下马进了帐子,外面的风雨声被阻隔。 他浑身都湿透了,脸上也冒出了些许青色的胡茬。 他何时像现在这般狼狈过?这一切都是拜姜云笙所赐。 若非她与自己置气,她又怎会被贼人盯上,还非得让他亲自来幽州。 他堂堂靖安侯世子,何时遭过这种罪? 越想越窝火。 翌日,天色微亮,萧翊风再次踏上前往通县的路。 行至半途,一行人遇到了返回幽州城的裴雍与其帐下士兵。 两拨人马对立。 按照规矩,百姓遇到官兵得先行让路,然而萧翊风向来只有别人让他,没有他让别人的道理,伫在马背上等着裴雍先让开。 裴雍身为幽州军的少将军,年岁比萧翊风要小两岁,从小在军营长大,性子孤傲,年少轻狂,自然不把萧翊风放在眼里。 裴雍副将喊道:“前方是何人?见我燕云铁骑校尉为何不让?” 萧翊风冷哼,不做答话。 身后侍卫首领怒吼道:“尔等眼拙,不知这是靖安侯世子?休得放肆!” 裴雍嗤笑,一手握着缰绳,一手往前,手肘搭在马脖子上,神色慵懒,“原来是世子,我还以为是靖安侯本人呢。” 身后将士大笑起来。 裴雍和萧翊风没有见过面,不过倒是从父亲的口中知晓一些。 这个未来要继承靖安侯世子爵位的世子,在冀州城里除了与一众纨绔子弟花天酒地,观赏风月,其余什么本事也没有。 还听说他曾经把自己的妻子从四层楼上扔下来,此等丧心病狂之人,不值得他尊敬半分。 这时,裴雍身后的队伍中不知是谁高声说了一句:“没有裴将军,靖安侯还能安心坐守府邸?” 此言一出,萧翊风身后侍卫纷纷拔剑。 燕云铁骑见状,也不甘示弱,长槊直指,眼看就要兵戈相见。 萧翊风的侍卫首领回击道:“就是个看门的,侯爷随时都可以换一条!” 话音刚落,一道寒光呼啸着划过。 首领怒目圆睁,嘴角留下血迹。 他疑惑地低下头看去,只见一把剑没入他的胸口,仅剩剑柄露在外面。 裴雍脸上带着笑意,眼里却是一片冰寒,“哎呀,不好意思,手滑。” 他的腰背挺得很直,“燕云铁骑镇守北境,守的是大丰!不是你靖安侯!” 萧翊风嗤笑道:“若我没记错的话,裴诀,裴将军曾是冀州府兵一个五品将军,若不是我爹提拔,让他重掌沈聿的燕云铁骑,如今连守门的资格都没有吧?” 此言一出,裴雍大怒,眉头紧拧。 他身后方才说话的将士又道:“这北境我们守得!也弃得!” 萧翊风厉声道:“如何?尔等要反了皇帝是吗?” 率土之滨莫非王臣,纵然裴雍心中有千般不快,此时也只能先忍着。 他咬牙,调转马首往一边走去,“给世子让路!” 将士们不得不从,让出了一条道。 萧翊风冷哼,策马与裴雍擦着路过。 待一行人走过,裴雍翻身下马,把掷出去的长剑从那侍卫首领胸口拔出来甩了甩,一道血珠洒在地面。 他嫌恶地揪起尸体的衣裳把剑身擦干净,立在原地望向萧翊风的背影。 这口气,他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咽下去! 他重新上马,问道:“方才是谁多嘴?” 众人面面相觑,谁都没有注意到一个穿着同样甲胄的人早就如鬼魅一般溜进了路边的树林里。 此人正是昨夜与给沈念通风报信之人,枭音阁的影卫。 第50章 自相残杀 夏神医家在通县的一个小村子里。 这个村子的所有村民都姓杨,故名杨家村,唯有他一人是外姓。 姜云笙站在生活了十多年的茅草屋前,看到屋前小院里啄食的大白鹅,满心欢喜地跑进去:“师傅!” 屋子的门是开着的,里面的火炉上还烧着一壶水。 姜云笙走进去又唤了一声:“师傅?” 她在屋内走了一圈,都没有看到师傅的身影。 屋内的摆设和她回冀州城之前一样,她睡的那张小床上,师傅给她缝的布娃娃还摆在床头,就连被子都叠得整整齐齐。 姜云笙估摸着时间,按照师傅的习性,这会儿应该在屋里睡觉才对,怎的跑了前屋后院,都没看见人? 眼看火炉上的水已经烧开了许久,姜云笙挽起袖子,把水壶拎下来,又从一旁拿起铁钳把木炭拨了拨。 她动作娴熟,干净利落,看上去根本无法让人把她和靖安侯世子夫人的身份结合在一起。 沈念等人候在院外,没有进去。 顾丞扯扯繁霜的袖子,小声道:“你家小姐不会是骗我们的吧?把我们骗到这深山密林里,好谋财害命?” “呸!”繁霜啐了他一口,一脸鄙夷地看着他,“我家小姐什么身份?图你们的钱财?” 顾丞撇撇嘴,又道:“你也没来过这?” “没有。”繁霜摇摇头,“我是小姐回冀州城后才跟着她的贴身丫鬟。” 姜云笙在屋内收拾,其余三人候在门外,所有人都不知道他们身后百米处,有一个鬼鬼祟祟的身影。 他已是满头华发,却还精神矍铄,怀里抱着一只发狠啄着他袖口的大鹅。 他躲在一棵百年柳树后,只露出一个脑袋,嘴里嘟哝道:“不对啊,上次和老杨赌钱输的钱已经还了啊,怎的今天还找人上来要啊?三个人,老朽可打不过,先跑,先跑。” 说着,抱着怀里的大鹅转身就要跑。 刚迈出步子,就听到身后传来一声呼喊:“师傅!” 夏神医顿下脚步,回头看去。 只见茅草屋前的所有人都转身看着他,而站在最中间的,正是他数月前回冀州城就没了消息的徒弟。 夏神医胡子一翘,气鼓鼓地往回走。 “师傅。”姜云笙迎上前,把他怀中的大鹅抱过去,也不在乎大鹅身上脏脏的泥沾了自己的衣裳,“您去哪了?” 夏神医背着手,围着她饶了一圈,气得“哼”了一声:“你还知道回来?” “当然知道。”姜云笙笑得眉眼弯弯,“师傅在哪,哪里才是我的家。” “呸,说的比唱的好听。”夏神医被爱徒逗得心情不错,转头看向沈念等人,“都是你朋友?晚上睡猪圈吧,屋里没他们的床。” 他最不喜欢陌生人来这里,也不喜欢有人在他这里留宿,既然要留,就去猪圈。 “师傅,他是来找你治病的。”姜云笙走到沈念身边,神色有些黯然,“师傅,徒弟给你丢脸了,这位公子的病,我治不了。” “嚯嚯,让你多跟你师兄学学,你非要去山里抓鸟,去河里摸鱼。”夏神医翻了个白眼,又问道,“你师兄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师兄成亲了,是有家室的人了。” “什么?”夏神医气得跺脚,“臭小子成亲了?我这个师傅连杯喜酒都没讨到?逐出师门,立刻!马上!” 姜云笙把大鹅放下,小心翼翼道:“师傅我也成亲了。” 夏神医斜睨她:“我知道嘛,你爹把你嫁给了靖安侯世子,那老东西真不会挑男人。” 姜云笙讪笑两声,看来萧翊风的种种恶行已经传到了师傅他老人家的耳朵里。 夏神医左右张望,“世子呢?也没跟你一起来?” “没来。”提起萧翊风,姜云笙的笑容瞬间收敛了,“他来干什么?看着就烦” 夏神医点头,表示非常赞同,“就是就是,萧家没一个好东西。” 他的目光移到沈念身上,细细打量一番,倏忽皱紧了眉头,“这位小哥” 沈念拱手作揖:“夏神医,我” “你先别说话。”夏神医把袖子挽起来,风风火火地拉住沈念的手就往屋里走,回头交代道,“你们先别进来。” 顾丞有些担心:“公子!” 姜云笙连忙道:“师傅治病人不喜欢有人打扰,你放心好了。” 顾丞只好作罢。 屋内,夏神医一手扯住沈念的衣襟,另一只手火急火燎的去扯他的腰带:“脱!给我脱!” 沈念一脸迷茫:“神医,这” “少废话!” “我自己来我自己来!” 沈念把衣裳脱下,袖子挂在手肘,露出光裸健硕的胸膛。 夏神医眯起眼睛:“转过去。” 沈念老实地转过去。 一只展翅九天的鹰纹在他的左肩上,鹰眸灼灼,生猛骇人。 夏神医凑近细细看了一遍,忽然抬手在他的后脑勺拍了一巴掌:“好你个沈家小子,没想到你还活着。” 沈念把衣服重新穿好,眼里蕴着笑意:“夏神医认不出我了,还得看我的鹰纹才知道。” “你放屁!”夏神医背着手,“你被笙笙救回来那年才12岁,如今已过去8年,肯定长变样了啊。” 他突然神秘兮兮地翘起唇角,凑近轻声道:“我那傻徒儿,似乎一点都没记起你,如今她已嫁作他人妇,造孽,造孽咯。” “她确实没有想起,甚至只字未提。”沈念的眉宇间染上落寞,“不过来日方长,谁也不知道以后会是如何,对吧神医?” 夏神医捋着胡须:“那倒是。” 他坐到一边的小马扎上,问道:“你这次来,有何事?” 沈念也拖了个小马扎挪过去:“看病啊。” 说着,他把手伸出去。 夏神医瞪了他一眼,却伸出手放在他的脉上,陡然睁大眼睛:“哦哟哟,你不要命啦?” 沈念眼底划过一丝狡黠:“不然我怎能与你的爱徒同行?” 他为了不让姜云笙起疑心,把内力打散,又自行封住了穴脉,寻常医者根本无法判断出来。 然夏神医医术精湛,一摸便识破了是他自己所为。 “追媳妇追到这个份上,你小子指定成功。”夏神医笑了两声,收回手去,“既是如此,我便随便给你治一治。” “有劳神医。” 夏神医取来针包,一边扎针一边语重心长道:“沈家小子,追媳妇是事儿,替父报仇更是事儿,别忘了你拼命活下来是为了什么。” 沈家满门抄斩,镇北将军丧命,当年这件事让整个北境悲愤一片。 然百姓虽是如此,却无人敢去撼动靖安侯的地位。 这世上知晓沈念真实身份的,除了顾家父子,便是救他一命的夏神医。 “我知晓的。”沈念沉声道,“实不相瞒,此次前来幽州,我把萧翊风也引来了。” “哦?”夏神医挑眉,手上动作不停,“那就有些有趣了,你可是想让他和裴诀的儿子起冲突?” 沈念嘴角噙着笑意:“神医懂我。” “确是一妙计,靖安侯再如何只手遮天,未来继承侯府的还是萧翊风,裴诀近几年野心勃勃,已不再满足于一个幽州将军,若是裴雍与萧翊风有了矛盾,父子俩反了靖安侯,也不是不可能。” 沈念目光灼灼。 到那时,那就让他们自相残杀吧! 第51章 撞疼了吗 爱徒回家,夏神医下了血本,决定晚上炖一只大鹅。 院里的三只大鹅还是姜云笙和唐玄知回冀州之前给他养大的。 今日晌午跑出去了一只,被他抓了回来,既然这么不听话,那就炖掉,在肚子里才会乖乖的。 顾丞提起裙摆束进腰带里,大喇喇地说:“让我来!” 夏神医手里捧着一把花生米,倚在门边,望着前院这个壮硕的“女子”,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他把目光移到屋内在烹茶的沈念身上,浑身打了个颤。 有这种有特殊癖好的兄弟,晚上睡觉真的安全吗? 姜云笙一回到这里,就习惯性的去灶房里生火。 往常都是她生火,唐玄知做饭,今日师兄不在,换成了顾丞。 繁霜把她推出去:“小姐,这事儿就让奴婢来吧,你去和师傅多说会儿话。” 姜云笙拗不过,走到院子里洗手。 她一边洗一边问道:“师傅,那位公子的病要紧吗?” 屋内的沈念神色一滞,从窗口看出去。 夏神医往嘴里扔了一颗花生米:“死不了。” “师傅真厉害。”姜云笙把手随意在衣服上擦了擦,“笙笙这次回来,是想求师傅一件事。” 夏神医顿时睁大眼睛:“不行!绝对不行!” 他就知道这丫头回来准没好事。 姜云笙跑上前挽住他的胳膊来回晃动,声音娇滴滴的:“我求你了师傅,你就把那本册子给我吧。” 夏神医板着脸,不为所动:“不给。” “我直接抢!”姜云笙见软的不行,高呼一声就往屋里冲。 沈念正好走出来,姜云笙和他撞了个满怀。 他扶住她的胳膊,柔声问道:“撞疼了吗?” 姜云笙揉着额头,正要说话,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个片段。 她放下手,抬眼看向沈念,陡然说道:“你和我的一位朋友声音好像。” 沈念心里一惊。 “身量也像。”姜云笙的笑容有些苦涩,“不过他已经不在这个世上了。” 夏神医听了,撇撇嘴不说话。 小年轻就喜欢玩这种游戏。 沈念正要开口,姜云笙又往屋里跑:“师傅,我抢到了就是我的了!” 夏神医站在原地无奈地摇摇头:“不在我床底了,换地方了。” 姜云笙听若未闻,将他的床铺翻了个底朝天,甚至连破了个洞的布鞋也没放过。 她跪在地上往床底看,丝毫没有侯门主母的模样。 夏神医捂着额头走进去:“行了行了,我给你。” 他抱出一个沉木箱子,坐到小马扎上,把箱子打开放在膝盖上。 一件件小东西被他拿出来。 蛐蛐笼,小弹弓,玻璃珠子,这些都是他给小时候的姜云笙和唐玄知做的小物件,长大了也没舍得扔,都放在一起保存着。 姜云笙红了眼睛。 师傅眼角的沟壑显然比她回冀州城之前多了几条,背也佝偻了几分。 她无法想象若是有一日师傅不在了,她要怎么办。 夏神医翻翻找找,从箱底拿出一本册子,神色严肃道:“笙笙,在如今这世道,没有纯粹的善,也没有纯粹的恶,你已经长大了,师傅希望你能明辨是非,不做一个烂好人,也不做一个十恶不赦的恶人。” 姜云笙点头,“我知道的师傅。” 夏神医把册子递到她的手上。 她接过来,微微低下头,眉宇间一片冰寒。 这本册子上记录着上百种制毒的方法,是夏神医亲自试验过后,再写成册子。 医者治人,也能杀人。 姜云笙从小与他学的只有救人,那时她尚且年幼,不明白什么时候该杀人,什么时候该救人,只对这本册子无比好奇。 夏神医看得出来,姜云笙这次回来,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她以前胆子很小,不敢一个人出远门,到哪都要唐玄知跟着。 这次却敢从那冀州城来,身边竟然只带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丫鬟。 尤其幽州现在贼兵作乱,她都没带一个护卫。 夏神医已经猜到了,他的徒弟在那靖安侯府,过得并不好。 他行医半生,早已看淡生死,可是姜云笙才18岁,在那偌大冀州城,身处尔虞我诈的官商之地,若是没有自保能力,只有香消玉殒的结果。 倘若姜云笙习得这毒术,他也放心一些。 他才不在乎自己的神医之名会不会受影响,他只在乎他的徒弟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你可得保管好,连你师兄也不能给。”夏神医摸摸姜云笙的头,“被他知道了又要说我偏心,虽然确实如此,嘿嘿。” 姜云笙把册子抱在怀里,眼眶红红的,“多谢师傅。” “行了行了。”看到她含着泪光的眼睛,夏神医心里一疼,别过脸去,“谢我,也不见你带点好酒回来,哼。” “带了带了。”姜云笙起身拿过床上的包袱,从里面拿出几个白玉瓶,“我怎么可能忘记给师傅买酒。” 夏神医双目一亮,“快拿过来师傅尝尝。” 姜云笙蹲在他身前,拿了个小杯子,“给我也倒一点嘛师傅。” “去去去,小孩子喝什么酒。” “我不是小孩子了!给我一点给我一点。” 夏神医抱着酒瓶满屋子地躲,姜云笙追在他身后。 沈念站在屋外,听着屋内师徒俩你追我赶的动静,眼底一片柔色。 这个小丫头,她本该一直这么快乐。 顾丞很少做饭,被柴火熏得直咳嗽,从灶房里冲出来大口呼吸。 沈念站在前院,微微俯下身去逗弄朝他张嘴的两只大白鹅。 “公子。”顾丞拍着胸口走过去,不料用力过猛,胸口的馒头险些掉下来,连忙又塞回去,“来消息了吗?” 沈念声音温润,蕴着笑意,“快了。” 话音刚落,一个身影悄然从屋顶上飞身而下,只在沈念身后低声说了一句“已成”,便又如山中飞鸟一般掠过树枝消失了。 顾丞回头看了一眼,见无人注意这边才稍微放心一些,“公子,你说萧翊风会不会找到这里?他可能知道夫人往通县来,但不知道夫人在哪个村吧?” “若是他想找,他定能找到。”大鹅伸长脖子要去咬人,被沈念捏住了嘴,“晚上你去接他,知道该怎么做吗?” 顾丞点头:“知道。” 他又“嘿嘿”一笑,“我可以先吃个鹅腿再去吗?” “你觉得,你能吃上鹅腿?”沈念挑眉,语气了带着嘲意,“你又不是神医的徒弟。” 顾丞在他身后嘟哝:“那我吃馒头总行了吧?” 他揉了揉胸口。 这两个东西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扔掉啊! 第52章 像不像他 入夜,村子里刮起了大风。 姜云笙走到窗边,抬头看了看天。 一轮明月半掩在云层中,树影摇晃间缥缈清冷。 她抬手把窗关上,“我还以为要下雨了。” “再下,老百姓的庄稼就得遭殃了。”夏神医拢着袖子,坐在床上半阖双目,“南方现在水患,若是北方也水患,来年大丰王朝的国库连个屁都没有。” “师傅说的是。”姜云笙走回来坐在他身边,把他的枕头抱在怀里,低下头翻了翻,“师傅,你这枕头都破洞了,我给你缝一缝吧。” “不要!”夏神医一把抢过来,“我就喜欢破的。” 他打了个哈欠:“我困了,你跟你的丫鬟去睡你的小床,那公子和他的丫鬟去睡猪圈,就这样。” 话音刚落,他直接倒在床上,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屋内的沈念和顾丞面面相觑,真要去睡猪圈? 姜云笙讪笑两声:“师傅逗你们呢。” 她打开唐玄知曾经的房间:“若是不嫌弃,你们就睡我师兄的床吧?” 沈念下意识的去看顾丞。 顾丞一脸迷茫,半晌才反应过来,猛地抬手捂住胸口:“不行,我还是黄花大闺女,不能和公子睡在一起!” 沈念也严肃道:“是啊。” 姜云笙轻抿嘴唇,她倒是忽略了这一点。 三个女子一个男子,一张床可以睡两个人,确实不好分配。 “姑娘别管了。”顾丞上前搬了个凳子,“我从小就喜欢睡凳子,我睡这上面就好。” “不硌得慌?” “不啊。”顾丞笑道,“我皮糙肉厚的。” 见他这般坚持,姜云笙也不再说什么,领着繁霜回屋。 门刚被关上,顾丞顿时敛了神色:“少主,我这就去了。” “嗯。”沈念叮嘱道,“小心一些。” 顾丞点点头,为了不发出声音让姜云笙起疑心,他从窗外跳出去,快步隐入了一片月色中。 沈念在屋内站了一会儿,推门出去走到院子里。 他抬头望月,心中宁静。 他已经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静下心来赏月了。 空中飘来淡淡的清香,那是夏神医后院田里种的药材开花了,夜间闻着这味道,倒是有些沁人心脾。 姜云笙没有睡着,索性坐起来发呆。 繁霜感觉身边微动,也睁开眼睛,跟着坐了起来:“小姐,可是有心事?” 姜云笙抱着膝盖,轻声说:“繁霜,冀州城的房子贵吗?” 她从小就在这杨家村长大,对冀州的了解不多。 “挺贵的,少说也得五百两起,而且现在来冀州避难的人多,很多人有钱,官府都扣着房子不卖呢,不一定有钱就能买到。”繁霜问道,“小姐,你要买房子?” 借着月色,姜云笙打量屋内:“我想把师傅接到冀州城,给他养老送终。” 繁霜疑惑:“那为何不把师傅直接接到侯府。” “繁霜,从我回冀州城那日你便跟着我。”姜云笙侧过头来看她,“你觉得我在冀州城有家吗?” 繁霜心中微动,眼眶里闪着泪花:“小姐” 侯府虽然大,但人心凉薄,姜云笙已出嫁,姜府便不是她的家。 偌大冀州城,她却连个自己的家都没有。 如今幽州这么乱,保不准哪天杨家村也要被殃及,在叛乱彻底平复之前,夏神医住在这里一日,便让姜云笙担心一日。 她想把他接到冀州,有他在,她心中尚且有个归宿。 姜云笙轻扬嘴角:“师傅这个老顽固,还不一定愿意跟我走呢。” 她叹了口气,把窗户推开一些,让屋内透进一些微凉的夜风。 她一眼便看到了屹在院子内的沈念身上。 沈念背对着她,负手而立,身姿修长,玉树临风,站在院内比那皎皎月光还要矜贵几分。 “繁霜。”姜云笙招招手,“你看,他像不像沈念?” 繁霜闻言凑过来,看到沈念的背影,细细琢磨了一会儿,“有一点点。” 姜云笙盯着沈念的背影,眉目陡然黯淡下来。 “不过这个世界上身形相似的人多了去了。”繁霜拍拍她的手背,“睡吧小姐,不早了。” 姜云笙点头,把窗户重新合上。 院内的沈念一直等到身后那道视线不见了,才转过身去。 他内力了得,这么近的距离怎会察觉不到有人在看他? 他凝视着姜云笙房屋的那扇窗,目光沉沉。 天微亮,杨家村村口。 顾丞倚在一边的树上等了一夜,这时听到有马蹄的声音靠近,顿时从树上飞身跃下来,站在路中间候着。 萧翊风策马在前,一道岔路口出现在眼前。 往左是杨家村,往右是徐家寨。 他勒住缰绳,正犹豫要往哪条路走,就见一个步履蹒跚的身影正往左边去。 “来人。”他命令道,“上去问问他知不知道神医所在。” 姜云笙如今下落不明,萧翊风只知她是神医的弟子,但不知神医具体在哪个村子,便想着去那里碰碰运气,若是她不在,再从长计议。 侍卫策马上前拦住了装作瘸腿的顾丞,“请问,你知道这附近的神医家是哪个村吗?” 顾丞龇牙咧嘴地捂住大腿,听到这话后双目放光,“官爷可是也要去神医家?小女子摔断了腿,正要去找他医治,我知晓神医所在,官爷可否捎小女子一段路,一同前去?” 侍卫上下打量他。 见他涂着劣质的胭脂水粉,穿着普普通通的衣裙,头发有些散乱,除了身形壮硕了一些,和那寻常村妇无异。 侍卫调转马首,策马回到萧翊风身边如实说了一遍。 萧翊风第一次来此处,人生地不熟的,虽然那村妇怎么看怎么别扭,但为了早点见到姜云笙,他忍了。 “带上马。” 侍卫得令,把顾丞拉上马。 顾丞“哎哟”一声,抱住那侍卫的腰,娇滴滴道:“好哥哥您慢些,小女子腿脚不好。” 侍卫浑身恶寒,长鞭一甩,胯下骏马跑得更快,只想赶紧到了地方,把后背这没规矩的村妇扔下去。 顾丞在他身后露出一个得逞的笑意。 太阳初升,顾丞指着前方的那棵百年柳树,渣渣呜呜道:“前面就是了!” 萧翊风凝眸,扬长而去。 姜云笙站在院子里洗脸,听到马蹄飒沓的声音,抬眼看去。 这一看,脸色骤变。 萧翊风勒紧缰绳,枣红马停在院外。 他骑在马上,与姜云笙隔空对望。 夏神医伸着懒腰走出来,就见自己的屋子外停着一匹马,马上之人衣着华贵,气质非凡,他的身后还跟着数十个虎视眈眈的带刀侍卫。 再看姜云笙眉间凝霜,不用猜,那人就是萧翊风。 第53章 又一耳光 顾丞从马背上跃下来,故意摔了一跤,瘸着腿往前走,站在篱笆外哭喊道:“夏神医救救我,我的腿要废了!” 夏神医的目光移到他身上,瞬间反应过来这是沈念和顾丞演的一出戏,遂上前打开门:“快进来。” 萧翊风一直盯着姜云笙,直到院内只有她一人,他才翻身下马往前走了几步,与她中间隔着篱笆,“不认识我了?” 姜云笙垂下眼睑,把手中帕子的水拧干,声音很冷:“你来做什么?” 萧翊风想起那张被他捏碎的纸条,眸光微沉,“你就没遇上什么奇怪的人?” “有。” “谁?在哪?” 姜云笙侧头看他,眉目沉寂,“你。” 萧翊风拧眉,正要说话,就见屋内走出一抹白色的身影。 他抬眼看去,正是沈念。 他轻瞥一眼萧翊风,往后院走去。 “他是谁?”萧翊风问。 “病人。”姜云笙轻描淡写,端着盆就要进屋。 萧翊风正要跟进去,夏神医冲出来大喊一声:“停!” 他上前走到萧翊风面前,“老夫这地方只收病人,其余人只能站在屋外说话。” 萧翊风下意识的去看姜云笙,对方却留给他一个冷漠的背影,显然不想和他多说。 “你谁啊?”夏神医一脸嫌恶,“不看病就赶紧让开,带那么多人来,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要抢劫呢。” 萧翊风忍住怒意,保持冷静,“我是姜云笙的丈夫,我叫萧翊风。” 夏神医当然知道他是谁,就是单纯的看他不顺眼,故意刁难他。 萧翊风解下腰牌递过去,“家父靖安侯。” 不提靖安侯还好,这番一提起,夏神医脸上的表情变得更冷漠,甚至可以说得上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他看也没看萧翊风的腰牌一眼,“我管你是谁?不看病,就走人。” 一想起自己的爱徒在府上过的日子,他真想操起扫帚把这世子扫得远远的。 萧翊风不想与他多周旋,直接开门见山道:“敢问姜云笙来这里时,身旁可有其他人?” “有啊。”夏神医指着后院,“后院那玉树临风,剑眉星目,风流倜傥,俊朗不凡的公子与笙笙一同前来的。” 萧翊风无视他这般夸张的语句,直接带人往后院走去。 后院,沈念站在地里,脚边放着一桶水,正拿着瓢往药苗上洒水。 姜云笙在一旁提醒他,让他不要踩到旁边种的菜。 二人相视一笑,丝毫没有在意萧翊风的到来。 这幅画面深深地灼伤了他的眼。 他跨进院内,二话不说拉住姜云笙的手腕,面色阴冷,“跟我回冀州。” “你放开!”姜云笙甩开他的手,“我是来看我师傅的,要回你回。” “看了这么久还没看够吗?” “萧翊风,你有点良心!” 姜云笙揉着被他握疼的手腕,心中的怒火已经烧到了喉咙。 她不知道萧翊风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让她原本好好的心情瞬间就没了。 沈念抬手掩在唇边咳嗽几声,让僵持的二人回过神。 姜云笙给他号过脉,知道他的身子状况,听到他咳嗽,赶紧跑上前担忧地问道:“公子,让我来吧,你回屋歇着。” “无碍。”沈念浅笑,“夏神医好本事,我感觉好多了。” “我看看。” 沈念垂眸,伸出手去。 姜云笙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眉头轻拧,“不行,有一道气现在在你的身子里乱窜。” 她把他手中的瓢拿过来扔在进桶里,扶着他的胳膊往屋内走。 沈念三步一咳嗽,看上去差点就要把身子咳碎了。 他的余光里,萧翊风站在原地没有动,可是他已经感受到了一道如刀一般锐利的视线正停留在他的身上。 沈念让姜云笙扶着自己,在她看不见的视角里,微微勾唇,眼底尽是寒意。 让萧翊风和裴雍发生冲突,是他吸引萧翊风来幽州的目的,如今目的已经达到,再让顾丞把萧翊风引到这处,就是为了让他看清,他萧翊风世子的身份,不是所有人都会让着他。 姜云笙把沈念扶回屋内,夏神医摸了一把他的脉,沉声道:“跟我进来。” 沈念跟着他进屋。 屋内,夏神医背着手问:“是你让他来的?” “是。”面对救命恩人,沈念放低了姿态,“神医可是觉得不妥?” “妥!妥得很!”夏神医捻着胡须,“我这小屋许久不曾这么热闹,有点意思。” 屋外,姜云笙和繁霜正搓着要给沈念做药浴的草药,繁霜低声说:“小姐,你真不去和世子说几句话吗?” “跟他有什么好说的。”姜云笙头也不抬,“一来就要抓我回冀州,不知道的还以为是抓犯人呢。” 她把箩筐里的药材抖了抖,“就让他在外面待着,师傅不让他进来,我就不信他还能闯进来。” 事实证明萧翊风是真的敢。 他从后院绕到前院,二话不说拎着姜云笙的后领就走。 “小姐!”繁霜惊呼出声,“世子,你要把小姐带到哪里去?” 她的声音惊动了其他人。 沈念率先冲出来,上前抓住萧翊风的胳膊,“阁下这是何意?” 萧翊风一看到他就莫名火大,抬手就是一拳。 沈念双目微沉,迎上他的拳头。 他的胸口硬生生挨了一拳,闷哼一声往后退了一步。 鲜血顺着他的唇角缓缓流下来。 姜云笙见状,厉声呵斥道:“他是个病人!你何故下手这么重!” 夏神医闻声也赶来,一眼便看到自己的徒弟被萧翊风抓着后领,一旁是面色苍白的沈念。 他上前扶起沈念,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世子,我这里是救人的地方,不是杀人的地方!” 萧翊风可不管这些,满目森然,“我就算杀了他,谁又敢拦?” “若不是这位公子从贼兵手下救下笙笙,你还有个屁的媳妇?”夏神医吼道,“你别让我家笙笙背负忘恩负义的骂名!” 萧翊风微微松开手,眼神阴冷,“你是说,姜云笙是被贼寇盯上的?” 唯一见过沈念的侍卫统领被裴雍一剑捅死了,要想知道是谁留下的纸条,现在已无迹可寻。 “她一个弱女子从冀州过来,谁不盯?”夏神医从一旁拿起扫帚,丝毫没有犹豫就往萧翊风脚下扫去,“我这里不欢迎你,你滚啊!” 那个扫帚是平日里给养的大鹅扫粪便用的,萧翊风的衣服下摆被扫得沾了些许不明的东西。 他松开拎着姜云笙后领的手,赶紧跳到一边。 夏神医追上去,“滚出我的小房子!” 萧翊风心中烧着火,没找到耍他的那个人不说,就连一个耄耋老者也欺负到了他的头上。 一时手上没个轻重,狠狠往夏神医肩上一推。 夏神医身形不稳,“哎哟”一声,摔在了地上。 “放肆!”萧翊风拍了拍衣服,目露凶色,“尔等宵小之辈,也敢对本世子动手动脚?” 他神色轻蔑,没有预料到身边的姜云笙走过来,抬手一耳光扇在了他的脸上。 这一耳光的力度很大,直让他侧过头去。 姜云笙这一耳光,不仅把他扇懵了,在场的所有人都懵了。 第54章 赖着不走 萧翊风半张脸都火辣辣的疼。 姜云笙这次用力极大,右手微微发颤,手心已经肿了起来。 围在院外的侍卫纷纷低下头不敢再看。 萧翊风侧过头来,视线接触到姜云笙怒火中烧的眼睛,有一瞬间的愣神。 这是她第二次打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他得知她在幽州被盯上,心中纵有诸多不快,却还是快马加鞭赶来,就连府上都没来得及知会一声。 如今终于见到,只是想把她带回家,他有什么错? “姜云笙,你别不识相。”萧翊风咬牙,语气森然,“上次为了沈念打我,这次又为了一个糟老头子,我在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地位?” “他是我的师傅!”姜云笙扶起夏神医,回头厉声吼道,“是养我十余载的人!你凭什么认为你有资格跟我谈地位?” 萧翊风从小被宠到大,对亲情的认知就是他想要什么,柳氏和靖安侯就会给他什么。 他没有尝过离开亲人的滋味,侯府的地位,整个冀州城也没有人敢欺负他。 他不知人间疾苦,更无法与姜云笙感同身受。 夏神医虽然是她的师傅,然而对他而言,谁也不是。 这般孤傲的性子,人人都捧着他,除了姜云笙,眼前这个从不给他好脸色的女人。 夏神医站起身来,他身子骨尚且硬朗,拍了拍身上的灰,失望地叹了一口气,背着手往回走。 路过一旁还在咳血的沈念,伸手拉住他,“先跟我回去。” 沈念回到屋内,抬手将嘴角的血迹抹去,扶着夏神医坐下,“神医,他可伤到你?” “摔一跤罢了,无碍。”夏神医摆摆手,“倒是你,他这一拳,你故意接下,若是再不把你的穴位解开,有了内伤,届时就无法逆转了。” “神医,我自有分寸。”沈念端来一杯茶,“您先歇着。” 屋外,萧翊风已经冷静下来。 他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劲。 姜云笙第一次被劫持,过了几日就平安无恙的回了侯府。 这次再次被盯上,她同样毫发无损的安全抵达这里,甚至在这穷乡僻壤里,让他当众被扇了一巴掌。 对方不图钱财,也不图美色,躲在暗处把他耍得团团转。 萧翊风上前一步,此时也不想追究自己被打了一耳光的事,“我再问你一遍,一路上你真的没有遇到什么可疑的人?” 他怀疑姜云笙成了对方吸引他注意的诱饵。 “我真的求你了世子。”姜云笙神色不耐,“你让我安生几日行不行?你回去吧,这里不欢迎你。” “跟我走。”萧翊风垂眸凝视她,“若是不跟我走,你死在这里都没人收尸。” 他并非危言耸听,既然对方已经盯上了萧家,她是他的妻,断然不可能放过她。 纵是平日里再如何争吵,如今涉及到侯府,萧翊风暂时不想与姜云笙作对。 “不回。”姜云笙冷言道,“我要在这里给我师傅过完生辰。” 萧翊风拧眉,往身后招招手。 侍卫递上来一个钱袋,少说也有几百两。 他接过来塞到姜云笙的手中,“此地不宜久留,你师傅过生辰,你把这个给他,他还有什么买不到?你今天必须跟我回冀州!” 姜云笙满目愕然,将钱袋砸在他的胸口,“萧翊风!你未免也太侮辱人了!” “难道不是吗?”萧翊风心里翻搅着,“你是侯门主母,谁不想巴结你?这钱够他养老了吧?” 姜云笙一边摇头一边往后退,眼前的男人简直不可理喻。 她再也不看他一眼,转身回了屋子,把窗户全都关上。 萧翊风一个人站在屋外,紧紧握着拳头。 真是不知好歹! 既然不让他进去,他还不想进呢! 他就守在这,等那老头子生辰过了,他就不信姜云笙不和他回冀州! 屋内,姜云笙坐在床上,袖子下的右手隐隐作疼。 她后悔方才怎么不再踹上一脚,那个萧翊风简直就是个混账! “笙笙,过来。”夏神医朝她招手。 她起身走到他身边,“师傅。” “这就是你爹给你选的夫婿?”夏神医拉着她的手,见她的手心还肿着,心疼的揉了揉,“当年你爹把你送来,再三嘱咐我要好好照顾你,如今却是他把你推入了火坑。” “师傅,爹也是无可奈何。”姜云笙垂下眼睑,“事到如今,说这些还有什么用呢?” “师傅,你跟我回冀州吧?”姜云笙犹豫半晌还是开了口,“笙笙给你养老送终,下次再回来,不知是何时,你一人在此,我不放心。” 她已经想好了夏神医会如何拒绝她,做好了再继续周旋的准备。 师傅向来喜欢宁静,住的房子也是这个村子最偏远的地方,若是让他离开这里,去到冀州城,他心中定是不愿的。 “好。”夏神医想也没想就回答,“师傅就跟你回冀州。” “我和师兄在冀州”姜云笙下意识的继续劝慰,耳朵里猝不及防地听到这一句,一时没反应过来,“啊?” “啊什么?”夏神医笑眯眯地捻着胡须,“老夫辛苦一辈子,也该去享享福了吧?” 姜云笙喜出望外,“真的吗师傅?” “真的。”夏神医半阖双目,“师傅多年没有回冀州,是该去看看我的一些故人了。” 让姜云笙一直悬在心上的事有了着落,方才和萧翊风发生争吵的不快瞬间被抛到了脑后。 气也消了,姜云笙把门打开,就见萧翊风倚在院前的树下,似笑非笑地望着她。 在他身边,侍卫扎起了一个帐子,显然就要住在外面。 姜云笙嗤笑一声,她才懒得管他在哪,只要别进师傅的小屋就行。 傍晚,沈念服下最后一副药,就要离开。 姜云笙一脸惊讶,“你好了?” “神医妙手回春,我的身子已无大碍。”沈念眼含笑意,“自行回去多休息今日便是。” “我看看?”姜云笙上前拉起他的手腕,附手上去。 手下的脉搏有力,气息平稳。 她松开手,笑得眉眼弯弯,“那太好了,你以后练武可得小心一些,切莫过于急躁。” “我记下了。”沈念拱手道,“各位,就此别过。” 他前脚刚走,顾丞也一瘸一拐地跟着出去。 屋外的萧翊风见小院里走出两个人,看向沈念的眼神满是轻蔑之色。 区区蝼蚁匹夫,也敢对他动手? 沈念却神态自若,快步离开。 待走远之后,顾丞长呼一口气,把胸口已经发硬的馒头扯出来扔到一边,终于不用再装了! 沈念抬手在唇边吹了一声口哨,一个戴着面具的影卫牵着两匹马走出来,“少主。” 他和顾丞各自翻身上马。 顾丞问道:“少主,回哪?” “枭音阁。” 第55章 三妻四妾 入夜,姜云笙在屋内筛选药材,繁霜走过来小声说道:“小姐,世子真的就在外面住下了。” “随他。”姜云笙眼皮也不抬一下,“现在正是夏季,蚊虫多的是,就让他在屋外受罪活该。” 帐子里,萧翊风躺在榻上,身边都是蚊虫的“嗡嗡”声。 他烦躁地拉过毯子盖住脑袋,却闷得浑身难受,又一脚把毯子踹开。 这次出来匆忙,很多东西都没带,睡在深山密林间,对他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 “啪!” 萧翊风一巴掌拍在自己的脸上,手心里多了一只蚊子的尸体。 他咬牙切齿地甩甩手,有一种现在先返回冀州城的冲动。 夏神医负手立在窗边,盯着院子外亮着灯的帐子,叹了一口气。 “师傅?”姜云笙抬起头,“怎么了?为何要叹气?” 夏神医走回来,坐在她身边,“师傅难受啊。” “因为何事?”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有时候师傅就在想,难道女子到了年纪就非得嫁人吗?”夏神医摸着徒弟的头发,“若你是师傅的女儿,师傅宁愿你在师傅身边一辈子,也不去成那劳什子的亲。” 姜云笙手上的动作一滞,心中酸楚涌至喉间。 “师傅看得出来,你不喜欢那世子。”夏神医指指窗外,“他这种性子,甚至不及他爹。” 姜云笙凝眸:“师傅,为何这么说?” “靖安侯萧铮,此人手段狠绝,当年朝中党派相争,太子逼宫造反,皇帝彻查百官,唯有他逃过一劫,你说他的本事有多大?” 夏神医又叹道,“萧铮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但他的府上妻妾和睦,敬他爱他,可他这个儿子呢?毫无半分他爹的气魄,你听师傅一句话,一个好男人,是不会让自己的媳妇受委屈的,就算有妾室,那也是一碗水端平。” 姜云笙淡然道:“师傅,你别担心,兴许以后我就不是他的妻了。” 夏神医一怔,“何意?” 姜云笙给他捏着胳膊,“笙笙又不是傻子,师傅你别担心。” “笙笙,你可别胡来,师傅可不想看到你被千夫所指,遭人戳脊梁骨。” “哎呀师傅!”姜云笙瞪了他一眼,“你在想什么啊?真是的。” 夏神医讪笑两声,捻着胡须不说话。 他看得出来沈念那小子的心思,也知晓他有分寸。 若是日后徒弟真的能从侯府脱身而出,把她托付给他,也不是一件坏事。 只希望他不要被仇恨蒙蔽了双眼,忘了当初姜云笙把他背回来救治的恩情。 “师傅,不早了,快歇了吧。”姜云笙把挑拣好的药材端走,“我走啦。” 她关上门回到自己的屋,站在原地发了一会儿呆。 光是想想若有一日不再是萧翊风的妻,她差点都要笑出来。 翌日,姜云笙和繁霜在灶房里做饭,就听到外面马儿的嘶鸣声。 院外住着诸多侍卫,马都拴在一起,发出一点声音很正常,她并未放在心上。 顷刻间,她又听到夏神医的呵斥声。 她心里一惊,不会是萧翊风那个疯子又闯进来了吧? “繁霜,我出去看看。” 姜云笙跑出去,看清被夏神医拎着耳朵往背上打巴掌的人时,神色一喜。 唐玄知弯着腰,苦苦哀求,“师傅,你轻点啊!” 夏神医却没松手,气得胡子都翘了起来,“你还知道回来给你师傅过生辰!” “嘿嘿。”唐玄知笑道,“师傅生辰,我怎么会忘?” 在二人身后,是一脸诧异的萧翊风。 方才他遛马回来,就看到唐玄知策马停在院前,刚走进去就被夏神医拎着耳朵教训了一顿。 他听到唐玄知叫那老头子师傅。 他和姜云笙是师兄妹? 萧翊风双眸微沉,姜云笙为何一开始就不给他说清楚?越是藏着掖着,他越觉得可疑。 瞧那老头儿的态度,虽然嘴上骂骂咧咧,脸上却是要笑开花了。 他在这里就像是一个透明人,没有人在意他是谁,也不在意他去哪。 这么一想,更气了。 萧翊风把手中马鞭扔给部下,掀开帐子走了进去。 唐玄知微微侧目,余光里没有了萧翊风的身影,脸上的神色瞬间收敛。 他推着夏神医的肩膀往屋里走,喊了一声:“笙笙,你过来。” 姜云笙瞥了一眼院外的帐子,跟着进了屋。 唐玄知把门关上,眉头紧拧:“这是怎么回事?萧翊风怎么会在这?” 姜云笙低声道:“我觉得此事有蹊跷,我从未告知他师傅在通县杨家村,他是如何寻到这里的?一定有人暗中在引他过来,他昨日说,此地不宜久留,让我早日跟他回去。” 唐玄知神色凝重:“难道是萧家的仇家盯上了他,让笙笙做诱饵?” 夏神医咳嗽两声,“胡说八道什么?什么仇家不仇家的,笙笙在这好着呢,若真是要找萧家寻仇,笙笙只身来这里,一路上有的是机会动手。” “万一是因为对方的目的还没达到呢?”唐玄知有些着急,“等明日给师傅过完生辰,咱们就回冀州。” 姜云笙也点头附和。 夏神医腹诽道:沈念这臭小子可得争口气,给沈家上下鸣冤,还沈家清白,要不然真对不起他帮着一起欺骗两个徒弟。 唐玄知的到来让整个院子更加热闹,做饭的活儿自然又落到了他的身上。 姜云笙独自在屋内,从包袱里翻出一个东西。 那是沈念之前留给她的鸣镝,若鸣镝响,自然会有人相救。 这次来幽州之所以平安无事,是不是因为沈念的人在暗中保护她呢? 她摩挲着鸣镝,只希望它永远不会响。 正想着,一声响亮的男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姜云笙!” 姜云笙赶紧把鸣镝放回去,打开门走出去。 只见萧翊风隔着篱笆,正朝着里面大喊。 “别喊了!”姜云笙走上前,“我又没有聋。” 萧翊风的眉头都快拧成麻绳了,“你师傅到底什么时候过生辰?” 姜云笙态度冷淡,一听到他的声音脑子里就嗡嗡作响,烦得不行,“等不了你可以先回去。” “我问你,你为什么不直接给我说你和唐玄知的关系?”萧翊风擒住他的手腕,“惹怒我,你很开心?” 一提起这个名字,他的心里就像掀起了巨浪,即便是知晓了唐玄知和姜云笙的关系,提起来却还是觉得浑身血液冲到了头顶,让他没办法不去多想。 姜云笙紧绷着脸,用力把手收回来,“世子不也有很多秘密瞒着我吗?” “我有什么秘密?”萧翊风瞪着她,“我和所有女子的关系都光明正大,哪像你这般躲躲藏藏?” 姜云笙仿佛听到了一个天大的笑话,嘲弄道:“你的意思是说,光明正大,就不龌龊了?” 这句话就像在告诉她,不管萧翊风和多少女子纠缠不清,只要是姜云笙知道的,那都是名正言顺的。 萧翊风面色僵住,硬生生道:“男人三妻四妾不是很正常?” “那你正常去吧。”姜云笙面无表情,不想与他多说。 这晚,萧翊风又挨了一夜的蚊虫折磨。 第56章 酸楚不已 夏神医的生辰过得很简单,师徒三人一起吃顿饭,和从前没有什么区别,但也温馨可贵。 唐玄知酒量不好,喝了几杯就歪倒在一边,脸上红得仿佛要滴血,迷迷糊糊的,偶尔会附和几句,坚持了一会儿就不省人事。 姜云笙在一边倒酒,“师傅,师兄喝不了,我跟你喝。” “笙笙啊,师傅有话要跟你说。”夏神医把杯子放到一边,拉住徒弟的手,一脸慈爱道,“师傅问你,回到冀州,你该当如何?” 提及此处,姜云笙愧疚地垂下眼睑,“师傅,徒弟不争气,跟了师傅多年,读了那么多医书,却没有真正的做到济民救人。” 她抿了抿嘴唇,又道:“御安堂,我会想办法让它重新开起来。” “师傅问的不是这个。”夏神医拍拍她的手背,“这次回幽州,你看到了什么?” 姜云笙猛地反应过来,眼眶微红,“哀鸿遍野,百姓流离,烽火四起。” “这就对了。”夏神医点点头,“你嫁到侯府,过的就是锦衣玉食的日子,日子久了,就忘了普通人的生活是什么样的,多看看百姓如今是如何活的,看得越多,你越知道自己要做什么。” “师傅,你的意思是,要我游历四方吗?” “傻孩子,现在世道这么乱,师傅怎会放心?” 姜云笙眉头微蹙,“那师傅是何意?” “师傅的意思是,你不要认命,你本该只是一个医者,如今成了侯门主母,这是你的命。”夏神医语重心长,神色是从未有过的严肃。 姜云笙静静听着。 “官家府邸深似海,但师傅不想让你当一个忍气吞声的主母,若有桎梏,便冲破它;若有不公,便搅它个翻天覆地,可明白了?” 姜云笙紧紧握着手,“师傅,若我这样做,是对还是错?” 夏神医捻着胡须,笑眯眯道:“对与错,谁来评判?做你想做,该做的事,天塌了,还有师傅顶着。” “师傅”姜云笙热泪盈眶,张开双手抱住他的胳膊,脑袋枕在他的肩膀上,“多谢师傅,笙笙知道该怎么做。” 夏神医摸着她的头,“乖孩子。” 回到冀州城,已是五日后。 姜云笙打算带着夏神医回侯府,却被一口回绝。 “我带师傅住我那处。”唐玄知道,“正好我爷爷今日从避暑山庄回来” “不去!”夏神医打断他的话,拢着袖子走在街上,“这冀州城又不是没有客栈,老夫才不想去别人家里,束手束脚的,连个屁都不能大声放。” 唐玄知哭笑不得,但他知道师傅的倔脾气,只好领着他去了一家客栈,交了半个月的房钱。 夏神医把两个徒弟赶了回去。 姜云笙和萧翊风回到侯府,柳氏一见到风尘仆仆的二人就疾步上前,一手拉住一个,“怎的今日才回来?娘都要担心死了。” 姜云笙面无表情,没有答话。 萧翊风满脸胡茬,看上去邋遢了许多。 他轻瞥身旁的姜云笙,“还不是某些人耽搁了。” “娘,我先下去了。”姜云笙不想在这里多说,回了房间。 柳氏望着她的背影消失在回廊处,眉头紧紧皱在一起,“她怎么了?摆着个脸,你又惹她了?” “我吃饱了撑的啊。”萧翊风面色肃冷,“回趟家就像上刑场似的。” “快别说了!”柳氏低声呵斥,“今日百川书院的唐院长回冀州,你爹让你明日去一趟。” “这么快?”萧翊风拧眉,“不是说月底才招学生吗?” 他心里是千万个不愿意,读书哪有遛鸟逗狗好玩? 成日在那书院里摇头晃脑的,光是想想他浑身就跟蚂蚁爬似的。 姜云笙独自在房间内,望着院内开得正艳的石榴花发呆。 如今师傅已经被接到冀州城,她的初衷本是为他养老,不可能让他一直住在客栈。 当务之急便是在冀州城内买房子。 以她目前积攒的钱财,要想在冀州城置办一套好一些的房子,数目并不小,而且有钱也不一定买得到。 姜云笙出嫁时,嫁妆就是御安堂和几亩田,如今医馆被迫关闭,田里尚未到收成时节,短时间内也拿不出那么多钱。 她虽是主母,侯府上的账簿明细她也过目,但是她从未想过从萧家这里拿走一分一毫。 正想着,繁霜跑进来,俯首道:“小姐,世子说让您去春月楼。” “不去。”姜云笙想也不想就回绝,她正想换洗一下去客栈找师傅一起吃晚饭呢。 “可是世子说”繁霜轻咬嘴唇,有些为难道,“您不去的话,他就去找夏神医。” 姜云笙眼底划过寒意,“我知道了。” “繁霜,你过来。”她招手,“你去玄武堂雇几个功夫好一点的守在客栈内,确保我的师傅安然无恙。” “哎。”繁霜接过银子就往外跑。 春月楼内,薛佑摇着折扇,神色里都是玩味:“我竟没想到那唐公子和夫人是师兄妹,有点意思了。” 萧翊风深邃的眼底透着阴冷,“那唐玄知的眼睛恨不得时时刻刻粘在姜云笙的身上,说出去是师兄妹,谁信?我早就看他不顺眼了。” “萧兄,唐府与侯府素来交往甚微,与侯府也无利益来往,你现在将唐玄知视若眼中钉,是因为夫人吗?” 萧翊风斜睨他:“有话直说。” 薛佑把扇子合上,调笑道:“莫不是萧兄在吃醋?” “滚!”萧翊风一听就炸了,“本世子吃他的醋?笑话。” “既不是,那萧兄在这里是为哪般?还以夫人的名义请唐玄知过来。” 萧翊风眉间紧拧,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一团棉花,即便他相信姜云笙对唐玄知没有什么想法,可谁又能保证唐玄知没有呢? 唐玄知前脚刚回到府上没多久,就有人来知会,说靖安侯世子夫人请他前往春月楼一叙。 心中虽是疑惑,但也只是顷刻间,他匆匆换了一身衣服就赶去,得知他回来的容问青都来不及和他说几句话。 她站在廊下望着他的背影,心中酸楚不已。 她渐渐接受丈夫和姜云笙是师兄妹的关系,可是为何心中仍然这么不安呢?尤其他前去幽州的这几天,有没有发生什么呢? 越想心里越慌,容问青叫来家仆,“备马车,去春月楼。” 第57章 是条疯狗 唐玄知走进春月楼,就有人引他上楼。 他推门走去,“笙笙” 声音骤然止住,迎面扑上来两个壮汉。 唐玄知毫无防备,被壮汉压倒在地,手被反绑在后,挣扎过程中背上重重地挨了一脚。 一双卷云黑靴停到他面前。 “笙笙?”萧翊风蹲下身,声音森然,“叫得可真亲切啊。” 唐玄知看清他的脸,顿时怒从心头起,“萧翊风!你找人骗我?” “是啊。”萧翊风轻笑,眼神却是骇人,“不以姜云笙的名义请你,你怎会来呢?对吧?” 唐玄知眼角猩红,“萧翊风,你卑鄙!” 薛佑上前,狠狠踹了他一脚,“放肆,在你面前的可是靖安侯的世子!” “哎哎,来者即是客,对客人要客气一点。”萧翊风朝薛佑递了个眼神,“去把给客人准备的东西拿来。” 薛佑端来一杯酒送到唐玄知的唇边,嘴角勾起一抹邪恶的笑,“唐公子,赏脸喝一杯?” 唐玄知扭过头去,不用猜他就知道那杯酒里有东西。 萧翊风双目微沉,身旁的两个壮汉上前,一人揪住唐玄知的头发,逼迫他不得不抬头,一人捏着他的下颌,让他嘴巴张开。 唐玄知并未习过武,面对这些人根本逃脱不开。 那杯酒有一半都被倒进了他的嘴里。 壮汉松手,将他往地上狠狠一推,他的脑袋碰到坚硬的地板,发出沉闷的声音,让他一时头晕目眩。 萧翊风摆摆手,“拖下去,先别让他发出声音。” 唐玄知的口中塞了一块布,被拖进了内室。 萧翊风整理衣襟,重新坐回岸边,单手撑着侧脸,眼帘微垂,让人看不透。 薛佑在一旁狗腿的给他倒茶,“世子,这药可是教坊司里的秘宝,效果是寻常的数倍呢,即便是个铁人都忍不住。” 萧翊风轻瞥他,语气散漫,“人都准备好了吗?” “就在隔壁候着呢。” 萧翊风食指在脸颊上轻轻点着,满目阴寒。 片刻后,姜云笙来了。 她抬脚跨进雅阁中,一眼便看到了萧翊风身边的薛佑。 她不着痕迹的皱皱眉,心中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才来?”萧翊风朝她招手,“快过来,坐我身边。” 姜云笙走过去,“有什么事不能在府上说?” “没什么事,就是想带你出来玩玩。”萧翊风拍拍身边的位置,“快过来。” 姜云笙浑身不自在,尤其薛佑也在,她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 她刚转过身,门却被人从外面关上了。 姜云笙脚步一滞,顿时觉得心头一沉,回头看向萧翊风。 “过来啊,我特意给你泡的茶。”萧翊风依旧那副慵懒的模样,看上去人畜无害。 姜云笙握紧手心,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萧翊风,你到底什么意思?” 萧翊风抬眼看她,“在幽州过了几天苦日子,回到冀州不得快活快活,放松放松?” “就是,夫人莫不是认为就我们三个有些无趣?”薛佑眼底闪过一丝狡黠,“不如我多叫个人来吧?” 语毕,内室门被打开了。 唐玄知被两个大汉拎着出来,又将他摔在地上。 他此时浑身冒汗,喉间发出难耐的低吼声,眉头紧皱,双腿使不上力气,只能在地板上无助的四处乱蹬。 姜云笙双眸骤然紧缩,“师兄!” 听到她的声音,唐玄知睁开双目,可是眼前的身影却很模糊,他喉间干涩,想要说话都有些困难。 身体内部涌起的异样让他浑身犹如蚂蚁在爬,他也自幼习医,怎会不知道自己被下了什么药。 姜云笙跑上前,正要伸手将他扶起来。 “别碰我!”唐玄知奋力低喝,“笙笙,你离我远点。” 姜云笙很快就反应过来这是怎么回事。 她狠狠瞪着萧翊风:“你卑鄙无耻!” 薛佑扇着扇子,眼神恶毒,“夫人,你不是习过医术吗?你师兄看起来很难受,你不帮他看看?” “萧翊风!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萧翊风轻扬嘴角,“若是他做出这些龌龊事,你还会认他当你的师兄吗?若是他有自知之明,也就不会缠着你了吧?” 语毕,他拍拍手。 门被打开,三个面容清秀的小倌走进来,二话不说就走向地上的唐玄知。 姜云笙后背发冷,他没想到萧翊风竟然丧心病狂到了这种地步,简直令人发指。 那三名小倌抱起唐玄知,将他的衣襟扯开,甚至要去扯他的裤子。 而唐玄知浑身无力,只能任人摆布。 姜云笙想要冲上去,萧翊风一把扣住她的手腕见她拉到身前,一手擒住她的下颌,一手捏着她的后颈,逼迫她不得不看向地面,“你好好看看他现在这副模样,还是你那温润的师兄吗?” 他的话就如淬了剧毒的利剑,在她的心口上反复折磨。 唐玄知的衣襟被拉开,肩膀也露了出来,一个小倌的手探了进去。 “不要!“姜云笙大喊出声,拼命的挣扎着。 萧翊风力度不减,声音冰冷骇人,“你说,他以后要是不喜欢女人了,就会对你死心了吧?” “你放了他!”姜云笙眼泪婆娑,满面痛色。 然而她的这副模样在萧翊风的眼里却是那么刺眼,“你竟然为了别的男人在我面前哭?” 他和她自从成亲之日,即便发生那么多不愉快,她在他眼前别说哭了,就连泪花都不见一点,如今脸上泪迹斑斑,狠狠灼伤了他的眼。 他不在乎他们的师兄妹关系,让他耿耿于怀的是姜云笙的故意隐瞒。 “继续!” 那三个小倌浑身一颤,手上动作不停。 突然,一只弩箭从窗口射进来,擦着萧翊风的耳边掠过去,扎进墙上的山水画中。 “世子!”薛佑大惊,上前将他护在身后。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姜云笙从萧翊风的手下逃脱,她上前扶起唐玄知往屋外走。 萧翊风正要追上去。 “嗖——” 接二连三的弩箭飞进来,萧翊风躲闪不及,被一箭刺中了肩膀。 薛佑大呼:“保护世子!” 姜云笙扶着唐玄知刚走到楼下,迎面撞上了赶来的容问青。 她见状着急地跑上前,“玄知!” “唐夫人,快,带他回唐府。” 容问青来不及询问,和姜云笙一人扶着一边,将他扶上马车。 萧翊风中箭后,对面没有再攻击。 他走到另一处俯瞰楼下,唐府的马车正在街上疾驰。 他面色森然,心中更是一片凉意。 那唐玄知虽然被下了药,却不会伤了性命,姜云笙就这般着急,而他中了一箭,她连头都没有回一下。 薛佑已经派人去对面探查,萧翊风将肩上带着倒钩的箭拔出来,鲜血很快晕染了他的一片衣袖。 他安静地坐在屋内,感觉心里仿佛裂开了个口子,竟让他忘了肩膀的疼痛。 第58章 坼剖而产 春月楼对面是冀州城最大的成衣铺,有五层楼那么高,往来的客人每天络绎不绝。 今日来了两位俊朗非凡的客人,花重金订制了几套衣服,掌柜的喜上眉梢,正在柜台记账,铺子里陡然闯进数十个府兵。 掌柜的大惊,“各位官爷,你们这是?” 府兵神色肃杀,“围起来!” 在里面挑衣服的百姓如惊弓之鸟,缩在一边不敢动弹。 府兵将铺子翻了个底朝天,都没有找到可疑的人,只好带人先撤。 甲胄摩擦的沉闷声在街道上由远及近,街边的一个馄饨摊上,顾丞微微垂眸,盛了一口汤送进嘴里。 在他的身边,是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正是沈念。 府兵匆匆跑过后,顾丞才抬眼,愤愤的把勺子往碗里一扔,“少主,那萧翊风还是个人吗?” 沈念面色沉静,没有答话。 “一个大男人,被三个男的那什么,换成是我,我会杀人的。”顾丞骂了一句,重新拿起勺子,“太过分了。” 见无人回应他,他看向沈念,“少主,你怎么不理我?” “复杂了。” “啊?”顾丞咽下一口馄饨,“什么复杂了?” “原本沈家与萧家有仇,如今看来,唐家也要插进来了。” 顾丞舔舔嘴唇,“你是说,唐玄知也不会放过萧家?” “换成是你,你会吗?”沈念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搅得越大,就越好。” 仇人的仇人,便是友人。 顾丞回想起萧翊风方才的手段,浑身恶寒。 唐府。 唐玄知被家仆抬进了府中。 姜云笙跟到廊下就没有再进去。 容问青疑惑地回过头,“笙笙?” 姜云笙嘴唇发干,“唐夫人,唐公子是被” 容问青瞬间了然,“真要那样?” 他与唐玄知虽是夫妻,但一直并无夫妻之实,就连坦诚相待也未曾有过。 夫妻之事,姜云笙不好多说什么,只微微颔首便匆匆离开。 唐玄知会医术,她不必太担心。 屋内。 容问青颤抖着手去解唐玄知的腰带,手堪堪放上去,就被唐玄知挥开。 他挣扎着坐起身,满目通红,声音沉闷而嘶哑,“打冷水来。” 容问青按住他的手,脸颊微微发烫,“玄知,我可以” 唐玄知只轻瞥她一眼,就要下床。 他绝不会碰她。 娶亲之事他无法做主,难道连自己的身子也不行吗? 眼看他就要跌倒在地,容问青上前扶住他,“你别乱跑,我叫人打冷水来。” 唐玄知这才步履蹒跚的走到桌边坐下,抬手撑着额头,“再取我的针包来。” 容问青走到门口,有些失望的看过去,最终还是出了屋子。 姜云笙坐在回侯府的马车上,感觉脑中突突直跳。 她的眼前不断浮现出唐玄知被折辱的模样,抬手痛苦地抱住脑袋。 萧翊风就是一条疯狗,见谁咬谁。 只要是她身边的人,他都视若敌人。 即日起,萧翊风没有再回侯府。 三日后便是百川书院的入院考试。 姜云笙在考试前一日去客栈里探望师傅。 得知她要去百川书院,夏神医先是沉默,而后捻着胡须,一脸神秘地告诉她,“那唐先生是个老顽固,他问什么你都反着来就对了。” 姜云笙不解,“为何?” “只有和他对着来,他才会觉得你不畏权贵,有自己的想法,他最喜欢的弟子,就是直言不讳的人。” “师傅是如何知晓的?” 夏神医笑眯眯道:“不告诉你。” 姜云笙拜别,一路上都在琢磨师傅说的话。。 侯府的马车正在街上不疾不徐地前进,骤然停了下来。 她回过神,询问道:“发生了何事?” 繁霜跑上前只看了一眼就匆忙跑回来,“小姐!是大小姐!” 萧芷宁? 姜云笙跳下马车,疾步往前走去。 只见前方的路口围了一圈人,她拨开人群走进去。 萧芷宁捂着肚子瘫坐在地上,额头上满是冷汗。 “是姜大夫!” “姜大夫来了!” “好久没见到姜大夫了!” 姜云笙径直走到萧芷宁的身前蹲下,看到她的裙下湿了一片,且有了血迹,心下一惊,“姐姐,你要生了!” 萧芷宁疼得满头大汗,紧紧攥住她的手,“笙笙,帮帮我,帮帮我” 姜云笙扫视四周,“你的丫鬟和家仆呢?” “我没让他们跟来。” 姜云笙不敢耽搁,叫身边的人把萧芷宁抬到马车上。 人群不远处,林书禾正和萧翊风走在一起。 她看到前方人头攒动,便让身边丫鬟上去看看。 萧翊风跟在她身边,神色淡然,一脸兴致缺缺的样子。 “世子?”林书禾轻声唤他,“怎么了?” “没事。” 自那日在春月楼后,他便没有回侯府,姜云笙竟然都没有派人去找找他。 柳氏和靖安侯住到了白云寺,也不在府上,好几次都是秀娘找上来,对他嘘寒问暖几句,却都被他随便几句打发回去。 他的伤口已无大碍,却还是觉得心里缺了一块,怎么填补都无用。 丫鬟很快回来了,凑在林书禾耳边轻声低语。 林书禾微怔,下意识地抬眼去看萧翊风。 她好不容易可以和他单独待在一起,可不能再让姜云笙坏了她的好事。 萧翊风挑眉,“看我做什么?” 林书禾敛了神色,笑得温柔,“世子,我们去别处逛逛吧?” 萧翊风面无表情,“哦,好。” 二人调转方向,与侯府的马车背道而驰。 林书禾方才听丫鬟说,姜云笙带着一个大肚子女人上了马车。 她可不在乎这些,她在乎的,是能不能和萧翊风多待一会儿。 马车停在侯府前,萧芷宁已经疼得面色苍白。 繁霜跑进府内叫来家仆,把她抬进去。 萧芷宁躺在床上,呼吸急促,“笙笙,帮帮我” 姜云笙为她脱下鞋袜和亵裤,安抚道:“你放松,我已经派人去周府通报了,他们很快就会来了。” 萧芷宁已到攸关之际,再去请稳婆已经来不及,只能由姜云笙接生。 她医术了得,对接生这种事十拿九稳。 繁霜打了热水进来,姜云笙让她拿一根筷子给萧芷宁咬着,别让她咬伤了舌头。 萧芷宁躺在床上发出凄厉的喊叫,用尽浑身力气想把这个孩子生下来。 只是已经过去许久,孩子却迟迟不露头。 姜云笙心下一沉,朝外厉声喊道:“繁霜,取小刀,木炭,白酒,针线来!” 萧芷宁猛地抓住她的袖子,有气无力道:“笙笙,我的孩子” 姜云笙握着她的手,耐心解释道:“姐姐,孩子迟迟不出来,会死的,只能坼剖而产。” 萧芷宁闻言,面色更白。 第59章 来人撬嘴 繁霜把姜云笙吩咐的东西放进来,又赶紧退出去。 门刚合上,回廊上就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 周母一边走一边呵斥自己的儿子周炎,“她都要生了,你跟她置什么气?等生下来且先看看是男是女吧。” 周炎一脸烦躁的跟着,二人走到房前,被繁霜拦下,“不能进去,我家小姐在给大小姐接生呢。” 周母一把推开她,强势地上前推门,“我看我儿媳妇怎么了?滚一边去。” 门被撞开。 姜云笙正拿着一把锋利的小刀在炭火上烤着,萧芷宁咬着筷子还在努力。 “哎呀,要杀人啊!”周母冲上去,拍着大腿嚎着,“你拿刀子做什么?孩子生下来了吗?” 姜云笙神色严肃道:“她生不下来,我只能剖开肚子把孩子取出来。” “什么?”周炎怒目圆睁,“生孩子哪里需要剖肚子?你别是个庸医吧!” 姜云笙睇过去一道冰冷的视线。 周炎闭了嘴,目光依旧恶毒地瞪着她。 萧芷宁原本和丈夫周炎在逛街市,准备买点小物件给即将出世的孩子,可二人说着说着就吵了起来。 周炎今年纳了个妾室,从此对萧芷宁逐渐冷淡。 萧芷宁性情温和,不争不抢,一心只想做个端庄明事理的正房,然而并没有换来丈夫的关怀。 “如果不剖的话,孩子和萧芷宁都得死。”姜云笙厉声道,“我劝你们收敛一些,这里是侯府。” “侯府又怎样?她已经嫁到了周家,就是周家的人!”周母嚎着冲上去,一把拉起萧芷宁的胳膊,“咱们回家生!” 萧芷宁疼痛难忍,浑身无法动弹,这一拉扯下,肚子坠着,疼得眼泪直流。 周炎在一旁冷眼旁观,这架势是要萧芷宁自己下来走回去。 姜云笙怒火攻心,上前扯住周母往后拉,手中利刃抵在她的喉间,“出去!” 母子俩都被吓了一跳,怔在原地不敢动弹。 “繁霜!”姜云笙喊道,“找人去把萧翊风叫回来!” 白云寺太远,来不及通知萧铮和柳氏,只能先去找萧翊风。 萧翊风与他的庶姐从小关系就很好,若是这个世界上有哪个女人是他最在乎的,除了柳氏,便是他的庶姐。 周炎是冀州府同知大人的儿子,其父官居正五品,按理说是高攀不上萧芷宁的。 可偏偏萧芷宁就是喜欢周炎,萧铮劝说了很多次,奈不住女儿已经被情爱模糊了双目。 “府兵!”姜云笙朝外喊道,“将他们拖出去!” 侯府的府兵奉靖安侯之名守在府上,听到姜云笙的呼喊,跑进来将周家母子拖出去。 周母不依不饶,“你要杀人!我要告诉侯爷!你个毒妇!” 门被重新关上,姜云笙俯下身去看萧芷宁,只见她愣愣地睁着眼睛,双目泛着泪光。 姜云笙拿过一旁的毛巾给她擦汗,“就在侯府生,我看谁敢造次。” 她安抚好萧芷宁,重新走到一边去准备工具。 与此同时,被姜云笙派出去的家仆在香满楼找到了正陪林书禾吃饭的萧翊风。 “世子,夫人让您赶紧回府。” 萧翊风微微挑眉,那个女人总算按捺不住了? 他神色慵懒地撑着脸,“不回。” 家仆额头冒着汗,“世子,大小姐要生了,夫人正给她接生呢!老爷和老夫人不在府上,您还是快回去看看吧!” 萧翊风夹菜的动作一滞,“我姐?” 他猛地站起身。 周家人怎么会让即将临盆的主母回娘家生孩子?他敏锐的察觉到了事情有些不对。 林书禾面色微僵,那个大肚子女人竟然是世子的姐姐? 纵然她现在想和萧翊风独处也不敢耽误了,连忙跟着起身,“世子,我与你一同前去。”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萧翊风跳下去就往府里跑。 刚到走廊上,他就听到周母在外面的咒骂声,“你还我孙儿!你要杀了他们一尸两命吗?你这挨千刀的!” “怎么回事?”萧翊风厉声道。 繁霜俯首道:“世子,大小姐她生不下来,小姐要坼剖而产,周老夫人她” 萧翊风的眼中仿佛淬了冰,凌冽逼人,“我姐为何会在侯府生产?” 周炎站在一旁像个死人似的,不敢抬眼看他。 “好,好得很。”萧翊风的手指点着他,“都给我等着。” “世子,你别生气。”林书禾安抚道,“等姐姐出来再说。” 一个时辰后,姜云笙在里面唤道:“繁霜,你进来!” 繁霜赶紧推门进去,把门合上,快步走到床边,却瞥见床上那一滩红色的血迹,险些吓晕过去。 “繁霜,赶紧去府上药房熬点凝血的药来。”姜云笙的手上满是血,拿了一张写好的药方递给她,“要快!” 繁霜点头,丝毫不敢怠慢,拿着药方又跑出去。 药方上有姜云笙手上的血迹,被周母看到,她一屁股坐到地上,耍赖般嚎叫,“杀人啦!杀人啦!” “闭嘴!”萧翊风呵斥,朝旁边递了个眼神。 身边府兵上前直接从腰上扯下一块布塞到了她的嘴里。 而她的儿子一直垂着头,不发一言,方才还嚣张跋扈,此时在萧翊风面前犹如一只鹌鹑。 屋内一直没有动静,就连萧芷宁的喊叫声也停止了。 繁霜刚端着药来,门就被姜云笙打开了,她看向萧翊风:“你进来。” 萧翊风与她多日未见,心中虽然仍旧积郁,此时也只能先放到一边。 “孩子已经出来了,是个千金。”姜云笙摊着双手,袖子和裙子都染了血,面上却很冷静。 此时萧芷宁的身上已经盖好了被子,只是房间内还有挥散不去的血腥味。 “在你来之前,我听到周母说先生下来看看是儿是女,这个孩子如果在周府,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的。” 萧翊风听懂了,“交给我,我姐没事吧?” “没事,你出去吧。” 萧翊风转身要走,却回头又看了她几眼。 见姜云笙背对着他,只好先出去。 他示意府兵把周母嘴里的布拿下来。 周母没了约束便又开始往上冲,“如何如何?我孙子还好吧?” 萧翊风一手扯住她的后领,一手揪住死狗一样的周炎扔到院子里。 他双手环在胸前,居高临下地睥睨母子俩,“谁来回答本世子方才的问题?” 周炎与母亲面面相觑,谁都不敢先开口。 萧翊风双目微沉:“给我搬凳子来!” 他坐在椅子上,抚摸着拇指上的扳指,神色肆意而狂傲,“不说是吧?来人!撬嘴!” 周炎一听,双膝一软,跪了下去。 第60章 从未看清 府兵上前一把揪住周母的衣襟,无视她的惨叫声,将手中的长鞭顶端往她的嘴里塞。 周母发出痛苦的呜咽,头发散了一脸。 周炎也好不到哪里去,嘴里被塞着长鞭,那府兵还在用力往他的牙齿上戳,鲜血混着涎水流下来,滴在地上。 周炎用力的摇头,口齿不清地说了几句。 “停。”萧翊风摆摆手,“让他说。” 长鞭被撤走,周炎瘫在地上大口呼吸,他嘴唇红肿,毕恭毕敬道:“今日宁儿与我在街市上,想买一些小物件给即将出世的孩儿,可是宁儿不知怎的,突然说想吃城西的桂花糕,我便自行前去给她买,谁曾想我前脚刚走,后脚她就要生了。” “当真?”萧翊风微微眯起眼睛。 “是真的世子!她是我的妻,我怎会弃她不顾呢?” 屋内,萧芷宁虚弱地躺在床上,听着外面丈夫说的话,泪水顺着眼角不停地往下滑。 姜云笙看了她一眼,“他说的是真的吗?” 萧芷宁没有答话。 自那妾室进了周府之后,周炎对她就不上心了,夫妻二人多次发生争吵,周炎一怒之下撤走了她的丫鬟和家仆,让她无人服侍。 萧芷宁抱着最后一丝希望,今日与周炎逛逛街市,让他对肚子里的孩子关心一些,兴许就能顺便关心关心她。 谁知府上突然有人来说,那妾室崴了脚,周炎二话不说就把她扔下了。 她知道周炎的心里已经没有她了,如今还听到他在外面撒谎,萧芷宁心如死灰。 “笙笙,我想看看孩子。” 姜云笙点头,把孩子抱过去贴着她的脸,“恭喜姐姐,是个千金。” 萧芷宁蹭蹭孩子娇嫩的肌肤,“女儿也好。” “也?”姜云笙敏锐地发现了什么。 萧芷宁一怔,眉间蕴上一层化不开的愁苦,“周家世代单传,如今我生的是个女儿” 她说不下去,眼泪直流。 姜云笙面色肃冷,果然和她猜测的一模一样。 周家想要的是孙子,而非孙女。 这孩子若是放在周府,下场只会和她的女儿一样,在府上备受冷落。 其实姜云笙不是很想管萧家任何人的事,只是上一世,萧芷宁待她是好的,在她被萧翊风关在柴房里时,是萧芷宁夜里悄悄给她送毯子和吃的。 姜云笙被关了多少次,她就送了多少次。 后来萧芷宁又有了身孕,却难产而死,孩子也没保住。 萧芷宁的死,是萧翊风在冀州城大开杀戒的源头之一,所以无论如何,姜云笙都得先保住萧芷宁的命。 “这孩子先在府上养着吧。”姜云笙道,“萧翊风也不愿意让你带她回周府。” “可是,外面会有人说我” “说就说吧。”姜云笙把她脸上的泪擦去,“先保住自己和孩子再考虑日后的事。” 萧芷宁回想起周炎对她的种种冷落,心里也有了气,便应了下来。 屋外,周炎小心翼翼地抬眼轻瞥阶梯上的萧翊风。 他将所有原因都推到了萧芷宁的身上,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萧翊风似笑非笑地打量母子俩,眼神带着森然的寒意,让周炎母子俩后背发凉。 “给了机会,却不珍惜,不识好歹。”萧翊风站起身,神色骇人,“把周家母子俩的舌头拔了!不会说真话,留着有何意?” 周家母子的脸瞬间就白了,跪在地上哭天喊地。 眼看府兵拿着钳子过来,周炎终于交代了事实。 “妾室崴了脚?”萧翊风挑眉,“一个妾室,比得上我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 “既然她的脚这么碍事儿,那就砍了吧。”他负手而立,让几个府兵去周府完成他的号令。 周家官位不过五品,跟侯府怎能相提并论? “把那老婆子扔出去,周炎留下。”萧翊风语气狂傲,“我倒要看看,我姐到底哪里对不起你,你要这般待她。” “世子!”周母陡然发声,声音尖锐得让人头皮发毛。 她恶狠狠地瞪着萧翊风,面目可憎,“她萧芷宁嫁进了周府,就是周家的人,我劝你少管闲事!” 一旁的周炎垂着脑袋不敢多说,周母拦在他身前,像一只随时都会扑上去的老母鸡,“让萧芷宁跟我们走,姜云笙剖我儿媳肚子之事,我们便不计较。” 萧翊风气笑了。 萧芷宁被扔在街上,是姜云笙把她带回侯府生产,倒成了她的不是了? “若我非要计较呢?”萧翊风朝旁边的府兵使了个眼色。 周母被府兵拖出去,她摔在街上哭天喊地的惹来不少人对她指指点点。 她赶紧用袖子挡住自己的脸,狼狈地回了府。 周炎像犯人一样被关进了侯府的柴房。 林书禾一直看着这一切,直到萧翊风消了气,才上前轻声道:“世子,姐姐她没事吧?” 萧翊风这才注意到林书禾还在,便随口道:“没事,你回去吧。” 林书禾还想表现一下,却见他神色冷峻,只好作罢,“好吧,书禾先走了。” 出了侯府,林书禾的脸色冷下来。 姜云笙救了萧翊风的庶姐,无论如何,他这段时间都不会和姜云笙起冲突了,更不会来见她。 一想到萧翊风陪在姜云笙的身边,林书禾的牙齿咬得紧紧的。 她不会就此罢休的! 萧芷宁就在侯府住下了。 入夜,姜云笙独自坐在院子里,心里琢磨着明日百川书院的入院考试该如何应对。 这是她阻止萧翊风继承爵位的好时机,若她真的进了书院,也有更多的机会让萧翊风的仕途变得更加坎坷。 只是师傅那日跟她说,要和那唐院长反着来,是什么意思呢? 萧翊风站在回廊转角处,凝视着院内那一抹清丽的身影。 姜云笙满手血迹,却镇泰自若和他说话的模样时不时的会浮现在眼前。 那时,他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比往日看上去要更美。 美在哪里,他说不出来。 就连他曾经一掷千金只为博美人一笑的那个美人都比不上。 原本他以为他和姜云笙因为唐玄知的事,她一定会记恨在心,没想到却是她救下了他的庶姐,还提醒他孩子的事。 这一刻,他有些琢磨不透她了。 又或许,从一开始就没有看清过。 第61章 还似少年 翌日,姜云笙很早就起了床。 百川书院的入院考试并不用写什么,唐院长桃李满天下,什么样的学生没见过,只需和他说上几句,他就能知晓你是不是块读书的料子。 姜云笙独自出了侯府。 萧翊风跟在他的身后,没有坐马车,也没有带任何家仆。 他好奇姜云笙去书院干什么,毕竟从未听她提起过,她要进书院读书。 百川书院很大,亭台楼阁无处不在彰显风雅。 门口停着许多世家子弟的马车,长长的一条,都是来参加本次入院考试的。 考试分小组进行,五个人一组,很不巧,萧翊风和姜云笙被安排在了一组。 领队的书院弟子一边走一边介绍和她一组的都是什么人,什么身份,姜云笙都没听进去。 书院最里处有一个独立而别致的小院,领队叮嘱道:“唐院长就在里面,待会儿你们进去之后,别失了礼数。” 五个人一同进去。 小院里种着一棵柿子树,名闻天下的大儒唐度生此时坐在树下纳凉,手里拿着个小茶壶,听到声音后微微抬眼,“都过来。” 五人往前走,站成了一排。 姜云笙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只见他头发和胡须都白了,看上去挺和蔼的,和她的师傅有些像,原本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一些。 唐度生把领队递上来的名单看了一眼,眉头微挑,目光在姜云笙和萧翊风身上辗转,“倒是稀奇了,夫妻俩一起来?” 此言一出,其余三人面面相觑,其中有人认出萧翊风,手在背后悄悄扯了扯二人的衣服,示意别多说话。 唐度生站起身,在众人面前踱步,思忖片刻方道:“想必各位都听说了幽州流寇四起的事,我问你们,若冀州同样发生此等之事,各位该当如何?” 最边上的那人率先回答,“流寇便是叛民,既有叛乱就该平息,平叛就离不开兵戎相见,是以该杀便杀。” 唐度生斜眼看他,“若冀州城就一人不是流民,城中其余上万人都该死是吗?” 那人被噎住了,睁大眼睛答不上来。 另一个人又道:“我认为以暴制暴不可,我觉得应该开放国库,大家都分一些,这样就达到了平衡,也就无须担心还有流寇了。” 他说得胸有成竹,扬着脑袋看了看左右二人。 唐度生讥讽道:“你当国库是你家的?说开就开?我问你,若是流民得了好处,想得到更多,打破了你说的平衡,又该如何?” 那人被堵得说不出话来,咬着嘴唇苦思冥想。 第三人挠挠头,看上去有些傻气,“先生,我家有钱,我可以让他们来我家做事。” “你家比京城还大?”唐度生胡子一颤一颤的,“好大的口气。” 那人噘噘嘴,不说话了。 唐度生的目光落到萧翊风的身上,“你呢?你该当如何?” 萧翊风的声音铿锵有力,“我认为,流寇四起,祸不在民,而在于天,天为何意?百姓心中的天,是朝廷。朝廷起因,果在百姓,是以,要想解决流寇的问题,得先从朝廷内部开始,一度的以兵镇压,除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其余什么用都没有。” 唐度生的脚步停在他的身前,“你说这话,不怕招来杀身之祸吗?皇帝尚且满足朝廷现状,身为臣民又有何权力替他整顿朝中?” 萧翊风的神色肆意而狂傲,“风云尚且莫测,又有什么是一成不变的呢?” 唐度生猛地睁大眼睛,若这句话被有心之人听了去,说他心有造反之意也不足为过。 “好一个风云尚且莫测。”唐度生语气凌厉,“可你别忘了,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臣,就得忠于主,擅自议论朝廷,便是不忠。 萧翊风不以为意的别过脸去。 “黄毛小儿,胆子不小。”唐度生愤愤的哼了一声,走到姜云笙面前,“你呢?你又该当如何?” 姜云笙沉吟片刻,“管不了。” 简简单单三个字。 众人纷纷朝她看过来。 唐度生没反应过来,“什么?” 姜云笙从容不迫,“能管就管,管不了就别管,明知管不了还要去管,那就是傻子。” 唐度生瞬间来了气,“我在问你怎么管!” “我说我管不了啊先生。”姜云笙冷静地看向他,“每个人的想法肯定都是不一样的,兴许先生遇到这种事想管,可我不想管,也管不了。” 唐度生:“” 他一时竟找不到话来反驳。 姜云笙的这番回答实在是离谱,已经有人低声嘲笑起来。 唐度生长叹,又问:“第二个问题,若有人浑身只有一两银子,却想要买价值十两的东西,他该怎么买?” 第一人道:“去找别人借一些。” 第二人道:“存够钱再去买。” 第三人道:“不知道,反正我不缺钱。” 萧翊风道:“同上。” 姜云笙抿了抿嘴唇,“先生所指的,不是价格,而是价值,就如我只花一两去听了先生的课,得到的却是能赚很多钱的学识,所以钱要花在能有回报的东西身上。” 唐度生不想承认这个马屁拍得他很舒服,“最后一个问题,大丰开朝以来,便是以文治国,你们认为,一个朝代的兴起,要靠武,还是靠文?” 那三人想也没想就一致回答:“靠文!” “为何?” 第一人道:“空有蛮力而无智力,是为莽夫。” 第二人道:“武功练到一个境界会停下,但学识不会。” 第三人道:“习武太累了,我觉得文要轻松一些。” 萧翊风面无表情:“不才,文和武我都会,下一个。” 姜云笙沉着冷静:“盛世习文,乱世习武,文以制天下,武以立天下,是以要结合实际。” 只一句,便让那三人脸色微变,心中懊悔,方才怎么忽略了结合实际呢? 唐度生捻着胡须,微微点头,“好了,今晚会有人去你们各自府上通知结果,都下去吧。” 五人俯身行礼,陆续出了小院。 唐度生在院内走来走去,突然把茶壶往一旁的石桌上重重一放,“别躲了,出来吧。” 夏神医拢着袖子“嘿嘿”一笑,从一处假山后走出来,“如何?我那徒弟聪慧吧。” “师哥,当年殿试你可是状元,你看那个姜云笙回答的第一个问题,和你无赖的性子可真像。” 夏神医坐在桌边倒茶,“我的徒弟,不像我想谁?” 唐度生坐在他身边,“师哥,我没想到你辞了官职这么多年,还会回冀州。” “人老了,总得找人给我养老吧。”夏神医轻笑,“我徒弟要给我养老,我就回来呗。” “不过你那徒弟,为何想来书院?” “多一条出路总没错。” “她跟随你学医,又饿不死。” 夏神医抿了一口茶,“医者能治人,可治不了天下。” “师哥,要不你继续回来教书吧?我把院长的位置让给你,我给你打下手。” “呸!”夏神医瞪过去,“老东西打的什么算盘我不知道?” 唐度生“嘿嘿”一笑,二人都是耄耋之年,心性却还似少年。 第62章 师傅是谁 出了书院,萧翊风走在姜云笙身边,“为何想来书院?” “想来,便来了。” 她回答得毫不犹豫。 萧翊风侧目看她的侧脸,“若你想读书,我可以给你找先生。” “不用。” 姜云笙待他态度冷漠,快步往前走去,没有等他一起。 萧翊风望着她的背影,心中有些不快。 她又怎么了?是因为来书院没有看到唐玄知? 这么一想,他心中更气。 走到侯府,姜云笙看到门口停着一辆熟悉的马车,是姜家的。 爹来了? 她走进府内,才发现柳氏和萧铮也从白云寺回来了。 柳氏正招呼客人,瞥见她一个人站在堂前,便忙不迭声地走上前拉她,“笙笙回来啦,快来。” 姜云笙跟着她走进前堂,看到姜云玥乖巧地坐在李氏的身边,李氏在给她剥葡萄,没有抬头看她。 “姨娘。”姜云笙喊了一声。 李氏把葡萄递到姜云玥嘴边才抬眼,“府上听闻芷宁生了个千金,我和玥儿便来看看。” 柳氏往后看了看,问道:“翊儿呢?没跟你一起回来?” “在后面。” 正说着,萧翊风也回府了。 他第一眼就看到了姜云玥那张让他反感的脸,双目瞬间沉了下来。 “怎么样?还顺利吗?”柳氏递给他一杯水。 “还行。”萧翊风接过杯子,转手递给了姜云笙,“喝点水。” 姜云笙接过来,却没喝。 这一切都被李氏看在眼里,她下意识地去看姜云玥,见她微微垂着头,完全没有上次萧翊风去到府上时的灵气。 姜云玥一听到萧翊风的声音就浑身紧张,捏着手中的手帕不发一言。 可萧翊风终究还是世子,她不得不起身行礼,“见过世子。” 萧翊风没看她,冷淡地“嗯”了一声。 柳氏拉着姜云笙坐下,“宁儿这次生产,多亏了笙笙,坼剖而产这种事,恐怕只有在世华佗才会吧,她的医术真了不得。” 姜云玥神色微变,捏着手帕的动作更加用力。 李氏轻瞥她,知道女儿最听不得有人夸赞姜云笙,便又道:“老夫人说的哪里话,她是医者,会点救人的又不是什么大本事。” 柳氏面色微怔,却不好发作。 李氏又道:“是我家笙笙运气好罢了,当年她把她妹妹的眼睛毒瞎了,她爹一气之下把她送到幽州通县,当时村子里就只有一人愿意收留她,她也就跟着学了点医术。” 她毫无保留的在这么多人面前说姜云玥的眼睛是姜云笙弄的,分明是想让别人认为姜云笙是被赶走的,虽然是医者,却是个手段毒辣,连自己亲妹妹也能毒瞎的人。 果然,姜云玥听到这话,心里舒服多了,脸上的神色也缓和了一些。 柳氏面上有些挂不住。 姜云笙麻木地听着,不做任何反驳。 李氏不依不饶道:“而且你看,她今日还去那个百川书院参加什么考试,都成亲的人了,不好好在府上打理,只一个劲的往外跑,哪里有主母的样子,要我说,就该早点给侯府生个孩子,收点心。” 柳氏听到后半句,也点头附和道:“是啊,笙笙和翊儿确实该要个孩子了,那秀娘还在调理身子,也不知我的第一个孙儿会从谁的肚子里出来哦” 这句话明显的就是在针对姜云笙。 她握着萧翊风递给她的那个杯子,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这个时候她只需要装傻,和她们争吵,没有意义。 一旁的萧翊风见她默不作声任人说话,当下便忍不住了,“我要去书院,我夫人陪我一起怎么了?这府上能有多少事要打理?比皇宫还大吗?生孩子的事我当爹的都不急,你们急什么,你们又不当爹。” 李氏和柳氏的脸瞬间不悦。 “多学点东西又不是坏事。”萧翊风的视线轻飘飘地掠过姜云玥,“总比成日赖在府上,什么都不会的好,娘,你说是不是?” 柳氏僵硬地笑道:“翊儿说的是。” 姜云笙抬头,视线撞上萧翊风含笑又得意的双眸,又移开视线看向别处。 萧翊风眉头轻拧。 这是做什么?他帮她出头还不讨好了? 姜云玥脸色铁青,萧翊风刚才说的那番话说的不就是她吗?什么都不会,只能在府上。 众人僵持中,萧铮面色严肃地走过来,“翊儿,笙笙,跟爹过来。” 二人起身跟上去。 柴房内,周炎死狗一样趴在地上,鼻青脸肿,口吐血沫。 萧翊风一脸厌恶,“爹,怎的打成这样了?” 萧铮把手中的鞭子扔到一边,“我没让他死已是对他的仁慈。” 姜云笙冷眼看着。 “笙笙,爹还没问你,宁儿坼剖而产,是谁教你的?”萧铮问道,“可有后顾之忧?” “我师傅教的。”姜云笙如实回答,“若是恢复得好,便无后顾之忧,只是近些年,不能要孩子了。” “可否告诉爹你师傅的名字?” 萧铮只知道姜云笙在幽州通县长大,确实有个师傅,却不知道她师傅是谁。 此等高超的医术,其师应该闻名天下才对,怎的一点都没听说过? “我也不知道师傅的名字。” “爹,怎么了?”萧翊风察觉到有些不对劲。 “没事,随便问问。”萧铮敛了神色,“对了,去取纸笔来。” 萧翊风取来纸笔。 萧铮示意府兵把周炎拉起来。 周炎浑身瘫软如泥,任人摆布。 “翊儿,想办法让他写和离书。” 原本垂头丧气的周炎听到这话,嘴唇微颤,“我不写,我不写!” 他和萧芷宁若是和离了,那他就失去了在外仗着萧家势力耀武扬威的机会。 出了这档子事儿,侯府也不会放过周府,他父亲同知大人的官职,可能也保不住了。 若是还能和萧芷宁在一起,那么一切尚有转圜的余地,若是写了,周家毁于一旦。 姜云笙默默地退出去,听到屋内的周炎哭得声声凄厉。 她不由得想到,有一天,萧翊风会不会也会这般哭着写下和离书呢? 她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诮,不愿再在这里多待一分。 第63章 还是同窗 侯府另一处院内,秀娘正拧着手中的帕子发泄。 萧芷宁生了个千金,柳氏今日从白云寺回来后就暗示了她好几遍。 该调理的,也差不多了,就差一个萧翊风。 可是生孩子这事儿又不是靠她一个人就能成的。 萧翊风不在府上那几日,她去看过他几次,每次都打扮得美美的,为了让他开心一些,还为他学了几首新曲子,可是每次很快就会被打发回来。 萧翊风似乎忘了当初重新把她接回府的目的。 她这个妾室当得都快成个透明人了。 越想心中越气,秀娘走出屋外在府上闲逛,走着走着,来到了柴房。 “嘭!” 里面陡然发出一声剧烈的碰撞声,让秀娘吓了一跳,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 “谁在里面?” 她朝身边的丫鬟秋雪使了个眼神,“去看看。” 丫鬟蹑手蹑脚地走上前,趴在窗边往里看。 只见一个男人躺在昏暗的屋内,身上全是伤,看上去要死不活的。 “秀夫人,是个男人。”秋雪如实相告。 “男人?”秀娘拧起眉头,“什么人敢在侯府偷偷摸摸的。” 她正好心中闷着火,得把里面的人拎出来教训一顿泄泄火。 她走上前去,正要推门,却发现柴房门上落了锁。 一只血肉模糊的手拍到门上,一只通红的眼睛从门缝里往外看。 “啊!”秀娘往后退了一步,“有鬼啊!” 周炎气若游丝,“救我” 秋雪扶住秀娘,“秀夫人,好像是活的。” 秀娘拍拍胸脯,又上前道:“你是谁?” 周炎艰难的咽下唾沫,“若你救了我,我可以为你做任何事。” 秀娘闻言,心头一动,“当真?” “当真。” 秀娘思忖着,她现在正愁没有人和她一起对付姜云笙,若是有人与她一起出主意,那更好。 “秋雪,拿钥匙来。” 秋雪应了一声,去找管事的婆子要了柴房的备用钥匙。 门被打开,周炎脚步不稳,往前一扑,堪堪扑到秀娘的身上。 他衣衫褴褛,浑身都是被萧铮的长鞭打出来的血痕。 他抬起头,看清眼前的女子。 只见她肤如凝脂,面若桃花,目光流转间带着一股说不上的媚气,让他心神微颤。 秀娘猛地推开他,一脸嫌恶地拍着身上的衣裙,“什么东西,老娘也是你能碰的?” 秋雪帮她整理衣裙,“秀夫人,您没事吧?” 秀夫人? 周炎拧眉,面前的女人是萧翊风的妾室? 秀娘斜睨他:“我已经把你放出来了,你答应我的事可不能反悔,否则我就叫人,侯府上下都是府兵,你逃不掉的。” “夫人说的哪里话?我说到做到。”周炎捂住胸口,“我叫周炎,若要找我,可以去望江巷找我。” 他跌跌撞撞的往前走,秀娘赶紧拉住他,“你傻啊,就这样出去是找死,跟我来,我带你走后门。” 入夜,柳氏原本要留李氏和姜云玥吃晚饭,对方回绝了,带着女儿回了姜府。 萧芷宁此时还下不了床,躺在床上捏着周炎写的和离书,眼底模糊一片。 萧铮坐在一边,神色肃然,“你真是个傻姑娘,他待你不好,你早点跟爹说,现在又何苦遭这些罪?” “爹,我以为他会变好的。”萧芷宁抬起手臂挡住眼前的光线,不让父亲看到自己哭泣的脸,“我以为我好好待他,他会变好的。” “人心是会变的啊,宁儿。”萧铮心疼不已,上前坐到床边,轻抚她的头发,“爹是靖安侯,莫说是冀州城,整个北境谁敢惹?你是我的女儿,却过着这种日子,是爹不好,没保护好你。” 萧芷宁放下胳膊,手中的和离书被她捏得皱成了一团,“爹,这和离书,当真是周炎自己写下的吗?” “爹还能骗你不成。”萧铮面露寒色,“周炎的笔迹,你认不出来吗?” 萧芷宁心如死灰,纸上的字,确实是周炎写的,只是她没想到,她才生下他们的孩子第二天,就与她和离。 这时,有人跑来在萧铮的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萧铮脸色骤变,他站起身,“宁儿,你好好歇着,爹先回去了。” 出了屋子,他厉声呵斥:“怎么回事?周炎怎么逃的?” “不知,属下给他送饭时,发现锁是打开的。” 萧铮此时不想追究是谁放走了周炎,他面色肃然,“在我的地盘还能飞不成?找个罪名安给周府,不留活口。” “是。” 萧铮独自站在廊下,满眼轻蔑。 想逃?正好,朝中现在已经开始出现了弹劾他的风声,他正愁找不到出头鸟来威慑四方呢,既是如此,便拿周府开刀,他要看谁敢和靖安侯作对。 姜云笙站在拐角处,将萧铮方才说的话尽数听了去。 她悄悄往后退,却不知身后也有人在看着她。 萧翊风一脸兴味地看着她鬼鬼祟祟地退回来,便抬脚走上前。 姜云笙的后背撞上一个结实的胸膛。 她被吓了一跳,转身看去,萧翊风正似笑非笑地盯着她,“夫人在这玩捉迷藏吗?” 姜云笙心里“砰砰”直跳,面上却很冷静,“我随便逛逛不行吗?” 萧翊风探出头去,廊上没有任何人的身影,又退回来,“天天都在侯府,有什么好逛的。” 说罢,她侧身与他错开就要走。 “等等。”萧翊风拉住她的手腕,“我有话要跟你说。” 姜云笙停下脚步,“有话就说,能别动手吗?” 她浑身都在抗拒他的触碰。 萧翊风松开手,“我白天帮你说话,你就没什么表示?” “谢谢世子。”姜云笙语气生硬。 “不算。”萧翊风将她堵在廊下,弯下腰凑过去,“得来点实在的。” 姜云笙冷眼看他,“世子还缺什么东西吗?” “缺。”萧翊风嬉笑着侧过头,指了指自己的脸,“我这里应该有一个吻。” 姜云笙拧起眉头,“无聊。” “哎,有你这样谢谢人的吗?”萧翊风在她身后喊道,“你师傅就是这样教你的?” “关你屁事。” 萧翊风跟上去,“堂堂侯门主母,说话如此粗鲁。” “不爽你打我啊。” 萧翊风登时来了气,“喂!” 姜云笙停下脚步,回头看他,“还有事?” 萧翊风负手而立,“我来是想告诉你,方才书院来消息了。” 姜云笙心头一紧,“他们怎么说?” 萧翊风见她神色焦急,觉得有趣,便还想逗她,“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姜云笙冷下脸,“有病。” “行行行,我给你说。”萧翊风从袖口里拿出一个红底描金边的信函递给她,“恭喜你啊。” 姜云笙接过来,心中欢喜,却不形于色,“你呢?” 萧翊风能不能进书院,这才是她最担忧的事。 “开玩笑,本世子会进不去?”他又拿出另一封在她眼前晃晃,“看到没?日后你我不仅是夫妻,还是同窗了。” 第64章 周府灭门 当晚,周家一夜之间,满门抄斩。 姜云笙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屋内练字。 繁霜面色惨白的跑进来,“小姐,姑爷的府上” 据说血流成河,都顺着门流到了街上,所有前去抄家的府兵脚底都粘着黏得化不开的血,一步又一步,胜似索命无常。 昨日还泼辣耍赖的周母,被吊死在房梁上,而那个被周炎宠爱的妾室,双腿都被砍断,扔在了池塘里。 冀州城一夜变了天。 姜云笙的笔尖在纸上晕出一片墨迹,手指轻颤,再也写不下去。 她浑身瘫软在书案前,她的鼻间似乎闻到了血腥味,让她不禁干呕起来。 “小姐!”繁霜着急地扶着她,“你这是怎么了?” 姜云笙捂住心口,强忍着喉间的不适摆摆手,“无碍。” 靖安侯萧铮坐镇北境,一方独大,却视人命如草芥。 她今日听到的,随便一个罪名安到周家头上,便让周家从此消失在冀州城。 那上一世,姜府是不是也是他随便安一个罪名,就被满门抄斩? 姜云笙双目通红,手紧紧握着,指甲陷入了肉里也察觉不到痛感。 她不是为周家不平,而是一想到原来权力达到萧铮的地步,就可以无视法理,无视人命。 “小姐,快松手呀!”繁霜着急的去掰她的手,却被她骇人的模样吓得愣在了原地。 姜云笙听到她的声音,敛了神色松开手,“我没事,大小姐那边怎么样?” 繁霜见她恢复了,松了一口气,“不知道,是冷香在照顾着。” “随我去看看。” 姜云笙去了萧芷宁的屋子。 萧芷宁正抱着女儿,见她进来,朝她露出一个微笑,“笙笙,这么晚还没休息啊。” 姜云笙走过去,看了看她怀中粉雕玉琢的孩子,坐在床边,目光落到她枕边那封被揉皱的和离书上。 萧芷宁还不知道周家被灭门的事吧? 从此这个孩子真的就是她一个人的了。 “笙笙,你想抱吗?” 姜云笙回过神,摇摇头:“我不会抱孩子。” “没事的,你像姐姐这样抱着就行。”萧芷宁把孩子递过去,“以后你还要抱和翊儿的孩子呢。” 姜云笙无声的扯了扯嘴角,抬手把孩子接过来,让她躺在自己的臂弯里。 小家伙睡得正香,小拳头微微握着。 “笙笙,这么晚还过来,是有事找姐姐吧?”萧芷宁靠在床头,眼睛有些肿,显然是哭过了的。 “没有,我就是来看看你。” “我都知道了。” 姜云笙神色微怔,“你知道什么?” “爹不会放过他们的。”萧芷宁苦笑,“我早就预料到的,父亲一直都如此,谁得罪了侯府,下场只有一个死。” 姜云笙的喉头仿佛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说不出话来。 “爹的性子暴躁,向来不分青红皂白。”萧芷宁平静地说着,“小时候,我和翊儿贪玩跑出府,遇到了一条黑色的狗,那条狗很凶,差点将我和翊儿咬伤,爹知道之后,下令把冀州城所有的狗都杀了。” “可是他明明知道,是我和翊儿先招惹的那条狗。”萧芷宁往上提了提被子,“他就是怕别人知道侯府的儿女被狗吓得不敢走,说出去丢了侯府的脸,就说那条狗是疯狗,所以那一年,冀州城家家户户都不敢养狗。” “侯爷也是关心你和世子罢了。”姜云笙艰难地开口,心跳得飞快。 “可是这种方式太血腥,太残忍,我无法接受。”萧芷宁声音轻颤,“我真怕翊儿以后也变成他这副样子。” 姜云笙沉默了。 只怕萧翊风有过之而无不及吧? 萧芷宁拿过枕边的和离书摊开,面容苦涩,“你看这和离书,写得规规整整,一点破绽都没有吧?” “是。” “你细细闻,上面都是血腥气。”萧芷宁松开手,和离书轻飘飘的落到地上,“这就是侯府的权力和手段,若有来世,我只求去到寻常人家,远离权贵,安然一生。” 她的语气凄苦而无奈,姜云笙听了有些动容。 但她不会就此心软,侯府的权力在她的眼里就是一把沾满鲜血的长剑,唯有折断它,才能一生无恙。 二人陷入相顾无言。 萧芷宁似乎想到了什么,侧目凝视姜云笙,“笙笙,你和翊儿去百川书院,结果怎么样?” “我和世子都过了,过些日子便回去书院。” “笙笙,你想做官吗?” 姜云笙秀眉微蹙,没有答话。 萧芷宁盯着她,“大丰王朝也不是没出过女官,若你想入朝为官,姐姐要提醒你,朝堂之上波谲云诡,切勿同流合污,忘了本心。” “切记,不要用自己的权力,伤害百姓。” 姜云笙眼眶发热,点头道:“笙笙记下了。” 要说侯府中谁还有良知,便是萧芷宁。 她脾性温和,心地善良,从未害过谁,她待人极好,不分尊卑,不分权贵,只是错嫁他人,上一世落了个难产而死的结局。 如今周家灭门,倒是阻止了她的悲剧重现。 姜云笙先前还想着先保下萧芷宁的性命,如今看来,萧铮为她解决了一个后顾之忧。 至少萧芷宁不会死了,萧翊风在冀州大开杀戒的机率也就小了一些。 翌日,姜云笙揣着百川书院的信函去了客栈。 彼时夏神医正躺在床上,翘着一条腿,手边是一盘花生米,手中是一壶酒,哼着小曲喝着酒,好不惬意。 姜云笙推门进来时,他慌张地坐起身,就要把酒壶藏起来。 她这个徒弟什么都好,就是总爱管他喝酒,若是被她发现了,又得闹脾气。 “别藏了,我都看到了。”姜云笙把门关上,从身后拿出一个包好的纸包放在桌上。 夏神医跳下床跑到桌边一看,喜上眉梢,“算你有良心,还知道买烤鸭来看师傅。” “师傅,师兄近日来过你这吗?” “没有啊。”夏神医啃着鸭腿,“自从一同回到冀州,我就没见过他,这小子真没良心,也不知道来看看师傅。” 姜云笙心生担忧。 那日在春月楼,萧翊风叫来三个小倌那般折辱唐玄知,虽然尚未酿成恶果,但一个大男人被别的男人扯衣服脱裤子,换成是谁都受不了。 她决定去唐府看看。 “对了师傅,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姜云笙拿出那封信函,“我要去百川书院读书了,可能不能经常来看你了。” 夏神医漫不经心地瞥了一眼,“知道了知道了,好好学,将来当大官,给师傅买房子。” 姜云笙走后,夏神医啃烤鸭的动作停了下来。 他随手撩起袖子把嘴巴擦干净,眼神精明得能放光。 他当年未完成的事,希望姜云笙能够代替他,将这北境搅得天翻地覆,颠了那喝着百姓鲜血的丑恶势力。 第65章 师兄疯了 姜云笙从客栈走出来,上了马车,“去唐府。” 不巧,萧翊风也正在这附近转悠。 他原本不想出府,却拗不过柳氏,非要出来给萧芷宁的孩子买点东西。 侯府上能缺什么?有什么东西不能让下人去采买?非得亲自出门。 萧翊风表示非常不理解。 他神色散漫站在一边,就见侯府的马车从街角匆匆而过。 他拧起眉头,姜云笙要去哪? 他知道她今日要来看师傅,不想和她发生争吵,早上特意没去她的屋里与她碰面。 这会儿见完了师傅,出了客栈,可那马车并不是回侯府的方向。 “娘,你自己先逛着,我去去就来。” 柳氏手中拿着一个虎头虎脑的小毡帽,“你要去哪?” 萧翊风正要走,林书禾迎面走来,“世子。” 他迈出去的步子停下了,“你怎么在这?” 林书禾没有回答,看到他身边的柳氏,款款行礼,“民女林书禾见过老夫人。” 柳氏打量着眼前这个年轻貌美,仪态端庄的女子,微微颔首,“快起来吧。” 林书禾抬眼看她,“老夫人雅兴,可是在给大小姐的千金买东西?” “你如何得知?”柳氏轻瞥一旁有些不耐烦的萧翊风,“你和世子认识?” “是的老夫人,我和世子是好友,再过段时日,便是同窗了。” 萧翊风心里惦记着姜云笙的去向,无心再听二人的互相恭维,便匆匆离去。 “翊儿!”柳氏在身后唤他,但他头也没回。 “这孩子。”柳氏抱怨道,“也不知道一天天的忙什么,风风火火的。” 林书禾笑道:“世子朋友多,便让他去吧,若是夫人需要陪同,书禾愿意效力。” “也行,你帮我挑挑。” 林书禾乖巧地跟着柳氏逛街市,她眼光独到,挑选的东西都甚得柳氏喜爱,二人不知不觉便熟络了一些。 “老夫人,怎的不见世子夫人?”林书禾拿起一个小灯笼,装作漫不经心地问。 “不知道,她也成日风风火火的,如今医馆也关了,也不知道她往外跑什么。” 柳氏的语气里带了怨气,她也只是想抱怨一下,在林书禾的耳朵里却不一样了。 这是在给她机会呀。 “老夫人若是不嫌弃,书禾可时常到府上陪伴。” “再说吧。”柳氏看了看身后家仆手里拎的东西,觉得差不多了,“有缘遇到的话在和你一同逛逛,我就先回府了,你自便。” “老夫人慢走。” 柳氏走远后,林书禾脸上的笑瞬间收敛了,方才一路赔笑,笑得她脸都酸了,却得了个不清不楚的答案。 既然不能去侯府,那便想办法去。 她决定也买东西去府上作贺,她不信还进不去了。 这边,姜云笙的马车停在唐府的门前。 她跃下马车,站在门外等着家仆进去通告。 她等了约莫半柱香的时间,家仆来报,说唐玄知身体不适,不想见客。 “唐公子生病了?” 姜云笙秀眉微蹙,那日他被下的药,按理说只需阴阳结合便能消,除非强制忍耐,导致肝火旺盛,气血上涌,确实会伤到身体。 可这种事她也不能多问,只好放弃,有些丧气地返回来。 她的表情被街角的萧翊风看进眼里。 他的眉间一片冰冷。 原来是到这儿来了,去见师傅都是幌子吧? 见不到人,伤心成那样? 他受伤在春月楼待了那么多天,她都不闻不问,回府更是只字不提。 师兄?谁信! 萧翊风冷哼一声,不愿再看,转身离开。 唐府门口,姜云笙还没走。 她担忧地回头看了一眼,却见容问青快步走来,身形竟比上次看上去消瘦了许多。 “笙笙。” 她上前拉住姜云笙的手,眼底瞬间就红了,“你跟我进去看看玄知吧,我真的没有办法了。” 姜云笙心里猛地一沉,“他怎么了?” “我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容问青拉着她往府内走,“你先随我去看看。” 二人来到唐玄知的房前,姜云笙听到了里面传来哗啦啦的水声,狐疑地看向容问青。 容问青苦笑着摇头,“你进去。” 门被推开,姜云笙的目光落到屋子中央的大木桶上。 唐玄知泡在里面,满面胡茬,头发披散着,眼下发黑,丝毫没有曾经温润的公子模样。 让姜云笙心惊的,不是他的脸,而是他裸露在外的上半身。 他的上身可以用惨不忍睹来形容。 他的胸膛和肩膀上没有一块皮肤是好的,满是血痕,看上去像是被非常坚硬的东西搓破的。 姜云笙迈进屋子,脚步堪堪碰到地板,唐玄知就睁开了眼睛,“滚!” “师兄” 听到姜云笙的声音,唐玄知浑身一颤,缓缓睁开了眼。 姜云笙难以置信地望着他,“师兄,是我啊。” “笙笙?”唐玄知微怔,扯过一旁的帕子裹在自己身上,“你出去,快出去。” 姜云笙见他恢复了些许冷静,便大着胆子走上前。 唐玄知的皮肤都烂了,泡着的水里染着血,一眼看去,还以为他泡在血水里。 “师兄,你这是?” 姜云笙只觉得嗓间发涩。 唐玄知重新闭上眼不说话,顷刻后又猛地睁开,将身上的帕子扔掉,拿过刷子在自己的身上用力搓着,“脏,脏了,我要洗干净。” 他状若癫狂,嘴里一直念着,手上的动作越来越狠。 刚结痂的伤口被他重新搓破,流下的血融入水中,更添几分诡异。 姜云笙伸手去夺他手中的刷子,却被唐玄知狠狠推开,不管多少次,姜云笙根本没办法让他停下来这自残一般的行为。 她断定唐玄知这是心里有了病,也不再继续,退出了房间。 “唐夫人,那日回来之后你们没有解药吗?” 容问青苦涩地摇摇头,“没有,玄知他不愿碰我。” 她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那日是玄知自己解的药,解了之后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根本不让人近身,只说身上太脏,要洗干净。” 姜云笙长叹。 唐玄知一直洁身自好,平生追求的就是书中至死不渝,忠贞不二的感情。 可是被下药后,一个大男人被三个男人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折辱,换成是谁都受不了。 若不是那支弩箭,姜云笙根本没办法带唐玄知脱身。 心中对萧翊风的恨意激得姜云笙有些头晕目眩。 容问青赶紧扶住她,“笙笙,你怎么了?” 姜云笙站直身子,“我没事。” 她得想办法让唐玄知恢复神智,那是从小就宠着她的师兄,她不能坐视不管。 第66章 在乎我吗 “唐夫人,麻烦你去找几个力气大一点的家仆过来。”姜云笙神色严肃,“再给我把针包,凝血祛疤的药都拿来。” 容问青现在把姜云笙视若救命稻草,不管她说什么,自己都一一应下。 她并不知道唐玄知那日发生了什么,唐玄知也闭口不提。 她根本找不到任何办法,只要一靠近他,他就发疯似的将她赶出去。 容问青叫来人,让他们都在门外等着。 姜云笙把袖子挽起来,叮嘱道:“待会儿进去后,别怕伤到他,直接把他抬起来放到床上,绑住他的四肢。” “笙笙,这样可以吗?”容问青担忧道,“玄知他会不会做出什么过激的事情?” “唐夫人放心,我有分寸。” 姜云笙深呼吸,推开了门。 唐玄知原本靠在桶沿,听到声音后如同受惊的野兽,双目通红着将手边的东西全都往外砸,“我让你们出去!” 姜云笙冷静沉着道:“上。” 身后的家仆冲进去,将唐玄知从桶里捞了出来。 唐玄知用尽浑身力气挣扎,却抵不过人多。 他的脑海中猛然浮现出那日在春月楼,他也是这般被两个男人压制着。 噩梦一般的记忆再次浮现,唐玄知发出凄厉的呼喊,让人听了头皮发麻。 容问青不敢进去,只站在屋外捂着嘴无声地哭泣。 唐玄知的每一声呼喊都像一把刀子在她的心口反复剜转,绞得她浑身都在疼。 唐玄知的四肢被绑住,整个人呈“大”字型躺在床上。 他面露惊恐,眼睛瞪得很大。 姜云笙站在床边,手里捏着拔出来的银针,“师兄,得罪了。” 一阵扎在唐玄知的穴位上,他瞬间浑身瘫软无力,只能睁着眼睛瞪着姜云笙。 “你们都先出去。”姜云笙沉声道,“把门带上,谁都不准进来。” 家仆照做,容问青眼见门被合上,上前想要陪在唐玄知身边,思忖半晌还是没有进去,只站在门外等着。 姜云笙拿过帕子浸到热水里泡了一会儿再拿出来,拧干后在唐玄知的身上仔细擦拭。 “师兄,我知道你恨萧翊风和薛佑。”她没有抬头,继续手上的动作,“我也是。” 唐玄知浑身不能动,口不能言,但他还能听见。 “你一定想知道为什么吧?”姜云笙转过身重新洗帕子,背对着他轻声说,“我不能告诉你,但是我想说的是,我的恨不比你少。” “若你把自己弄死了,倒也算是解脱。”她走到床前,俯视唐玄知消瘦的脸,“可是你的死在他们看来,微不足道。” 唐玄知的眼角滑落一滴眼泪,隐入了鬓发中。 “师傅不是教导过我们,要有仇必报吗?你人都没了,报什么仇?” 姜云笙拿过药给他上药,依旧垂着眉眼,“对了,忘记给你说了,靖安侯灭了冀州同知大人周府满门。” 提及此处,唐玄知的胸口起伏弧度更大。 “谁又知道下一个被侯府灭掉的,又是谁家呢?兴许,是姜家。” 姜云笙声音微颤,说出“姜家”二字时,她的手指有些发抖,药也多洒了一些。 “你死了,还有谁能保住唐府?唐院长吗?他年事已高,怎么护?” 唐玄知紧紧咬着牙关。 他的父母曾经回南方省亲,不料到了南方正遇上大暴雨,夫妻渡河的船被河水冲走,连尸体都没找到。 唐度生是他的至亲,不知道还能陪他多少年。 姜云笙见他神色微动,知道他要说话,便把穴位上的针撤走。 唐玄知嗓子沙哑:“我不会放过他们!” “那便好好活着,让他们千百倍的偿还。”姜云笙在他身上缠好纱布,“几日后我会到百川书院,若是你有什么事,可以到书院找我。” 话已说至此处,点到为止。 姜云笙把东西收拾好,走到门边之际,又说了一声:“师兄,最关心你的人,你也该看看她。” 门被拉开,容问青赶紧走上前,“玄知他还好吗?” “不知道,该说的我都说了,就看他怎么想。”姜云笙把袖子放下来,“这几日就让他歇着,按时换药。” 回到侯府时,已是日暮西山。 姜云笙走进府内,正见萧翊风坐在前堂外的院子里,漫不经心修剪墙角的花枝。 她只看了一眼便要回屋。 “站住。” 姜云笙顿住脚步,没有回头。 “去哪了?这么晚才回来。”萧翊风隐忍着心中的怒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一些。 “你不是知道吗?” 萧翊风放下剪子,保持心平气和地问:“去看师傅看这么久?” 他的心突然紧张起来,生怕姜云笙就直接这么承认了。 “没有,还去了唐府。” 萧翊风神色微动,见她说出实话,松了一口气。 若是姜云笙骗她,他不知道自己还会做出什么事情。 “去唐府这么久?” 他离开之前,明明亲眼看到唐府的家仆跑出来知会,姜云笙也没进去,怎的到现在才回来? 姜云笙瞬间就反应过来了,她秀眉微蹙,语气冰冷:“你跟踪我?” 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倒被反问一通,萧翊风的怒意已经快压不住了。 他上前,垂眸攫住她的视线,索性直接摊牌,“回答我,你是不是去唐府看唐玄知了?” 姜云笙瞪着他,“是又怎样?有本事你也给我下药,找人来折辱我。” “姜云笙!”萧翊风低吼,深邃的瞳孔里都是对方倔强的脸,让他非常不好受,“你别逼我。” “谁在逼你?”姜云笙丝毫不退缩,“难道不是从一开始就是你在妄自揣测吗?你是不是要把我在乎的人都杀干净你才满意?” 这句话她是吼出来的,她总是回想起萧翊风做的那些事,无时无刻不在折磨着她。 萧翊风双眸猩红,扣住她的肩膀,“你谁都在乎,那你在乎过我吗?” 姜云笙毫不犹豫,“你配吗?” 她只觉得可笑,一个从成亲之日开始就处处针对她,让她不得安宁的人,此时问她,她在乎他吗? 他只在乎他自己! 萧翊风盯着她的眼睛,她的话就像一把锋利的匕首,猛地扎进了他的心口,有一种陌生的疼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 他从未有过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稀奇,又难受。 他的嘴角扬起一抹阴冷的弧度,姜云笙来不及反应,被他一把扛到了肩上。 “我倒要看看,我到底配不配!” 第67章 那般恨他 姜云笙被萧翊风一路扛着走,他坚硬的肩膀硌着她的腹部,让她疼痛难忍,双腿胡乱踢踏,“放我下来!” 萧翊风听若未闻。 她的喊叫声从前堂传到后院,惊动了在萧芷宁屋内看孩子的柳氏和秀娘。 “这又闹什么呢?”柳氏抱着孩子,有些不耐,“一天天的不给我一点清净。” 秀娘赶紧说道:“娘,我让秋雪去看看。” 秋雪跑出屋外。 萧芷宁还不能下床,倚在床头,脸色还很白,“娘,笙笙和翊儿一直这么闹吗?” “快别提了。”柳氏把孩子递给秀娘让她抱着,捶了捶自己的膝盖,“那姜云笙自从嫁进府上,就没一日安生,跟翊儿像仇人一样,我看有一天啊,这府上得被闹翻天。” “是啊。”秀娘附和道,“姜云笙经常把世子气得不行,有时连府上都不回了。” “姜云笙?”萧芷宁拧眉,语气冷下来,“你也是这般叫她?” 秀娘登时反应过来自己一时口快,失了礼数,抿着嘴不说话了。 柳氏鄙夷地瞪了她一眼,又把孩子抱回自己的手上,生怕沾了秀娘身上不好的东西。 秋雪跑进来俯首道:“老夫人,秋雪就看到世子把夫人扛回屋了。” 柳氏讶然,萧翊风一直都不愿意和姜云笙单独待在一间房内,怎的今日,一同进屋了? 她忍住心中的兴奋,“可关门了?” “关了,是世子踹上的。” 柳氏笑眯眯道:“好,真好。” “娘,你笑什么?”萧芷宁疑惑,“该让人去看看,别闹出什么事儿来。” “能有啥事儿?”柳氏摇晃怀中的孩子,“男男女女,不就那点事儿?” 萧芷宁登时红了耳朵。 一旁的秀娘听了,心中很不是滋味儿,她起身行礼,“娘,姐姐,秀娘有点不舒服,就先下去了。” 柳氏喜上眉梢,示意她赶紧走。 秀娘在廊上疾走,一边走一边骂道:“姜云笙她凭什么?不要脸的东西,大白天的就勾引男人!” 秋雪跟在她身后,小声道:“秀夫人,您先别急,我看到世子当时脸色不好,兴许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什么?”秀娘停下脚步,“世子脸色不好?” “是啊,看着可吓人了,想要杀人一样。” 秀娘这才冷静下来,双目微微眯起。 难道二人又吵起来了? “姜云笙今日都去了哪里?” 秋雪摇头,“奴婢不知,不过奴婢可以去问问今日当值的车夫。” “快去。” 秋雪应了一声,转身小跑着离开。 屋内,姜云笙被萧翊风扔到床上,她迅速起身就要跑。 萧翊风扣住她的双手,将她压在榻上,抬脚压住她的膝盖,让她动弹不得。 “放开我!”她发丝凌乱,眼角发红,“萧翊风,你发什么疯?” 萧翊风全程冷着一张脸。 他凝视她因为倒挂许久而通红的脸,微微俯身,“你不是想知道我配不配吗?我现在就告诉你。” 她的手腕纤细,被他一只手就能掌控压在头顶,另一只手去扯她的衣带。 姜云笙瞬间慌了神,挣扎得更厉害,“走开!别碰我!” 萧翊风的眼底翻涌着骇人的惊涛巨浪,手上的动作不停,甚至变本加厉,手从她的衣襟伸进去,让她的肩膀露了出来。 姜云笙感觉到胸口被一只温热的手触碰到,心中崩溃得要发疯,却迟迟摆脱不了他的桎梏。 “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她的声音嘶哑而凄厉,让萧翊风神色微怔。 身下的女人脸上泪痕斑斑,看向他的眼中满是恨意,那种恨是从灵魂深处显现出来的,比他见过的任何人的眼神都要心惊。 萧翊风心中一痛。 都这个时候了,她都不愿服软。 他在她的心里真的一点位置都没有吗? 感觉到手腕上的力度微松,姜云笙用尽力气狠狠一踹。 萧翊风没躲。 那一脚直直地踹在他的心口,将他心里最后一丝希望也踹碎了。 他闷哼一声退到一边,捂着胸口,满目悲戚。 姜云笙爬起来,拿起桌上的茶壶往萧翊风的方向砸去。 他侧身躲开,茶壶砸到墙上,碎了一地。 姜云笙发疯似的将屋内所有能砸的东西都砸向他,整个房间一地狼藉。 她披散着头发站在中间,犹如一只濒临死亡的鹤,微微仰着头,周身充满了悲凉。 萧翊风没想到她竟然恨自己恨到这种地步。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从她雨夜被扔下,还是唐玄知被下药? 萧翊风的思绪有些混乱,他甚至想不起来自己做了些什么,才让姜云笙崩溃成这样。 二人在屋内僵持着,一直到天色暗下去,姜云笙才动了动。 她若无其事地走到梳妆台前,捡起碎了一半的梳子开始梳头。 她已经冷静了下来,方才她真的想杀了萧翊风,可是一个人的命,怎抵得过姜府上下几百人的冤魂? 她大仇未报,终究还得在侯府继续当这个让她痛苦不堪的主母。 萧翊风站在一边,看着她面无表情地重新梳妆打扮。 台子上的铜镜已经被她砸碎了,眉笔也断了一截。 她给自己细细描眉,描歪了都不知道。 最后整理好衣襟和裙角,她目不斜视地拉开门走了出去。 屋子里就剩下萧翊风一人。 他扫视一屋子的碎片,觉得自己的心也像这些碎片。 是从何时起,姜云笙的情绪会影响到他的? 他不是从一开始就不在乎的吗? 萧翊风踩着碎片一步一步走出去,走到门边时,姜云笙已经恢复了原样,坐在院子里的藤架秋千上,繁霜在她身后轻轻推,她笑颜如花,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 萧翊风收回视线,没有再看一眼。 谁都不知道世子和世子夫人的房间发生了什么,翌日丫鬟们前去打理的时候,被屋里的景象吓了一跳,以为是遭贼了,慌不择路地跑出来告诉柳氏。 彼时柳氏正和萧芷宁在屋内说话,听到丫鬟们来知会,赶紧自己也去看了看。 那一屋子的东西,除了床还是好的,其余的都已是惨不忍睹。 床幔也被扯了下来,掉在地上,被没有干涸的墨水染得一片漆黑。 侯府守备森严,不可能有贼这么明目张胆。 柳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造孽哦!” 丫鬟们轻抚她的背,生怕她背过气去。 “世子和主母呢?” 丫鬟们面面相觑,“不知道,一大早就没有见到。” 柳氏面露愁色,她知晓姜云笙和萧翊风的这次争吵,二人短时间内是不会和好了。 她想抱孙子的梦,又离她更远了一些。 不过没关系,府上还有个女人。 “秀娘呢?” “回老夫人,秀夫人也没有在府上。” “什么?”柳氏怒目圆睁,“都要造反了是吧!” 丫鬟们纷纷低头,不敢多言。 柳氏抚着胸口,呵斥道:“还不快都给我找回来!” 第68章 说不出口 冀州城望江巷。 秀娘的丫鬟秋雪正守在一座小屋前,神色戒备而谨慎,时不时地回头看看被关上的门。 屋内,周炎满头冷汗地解下身上的纱布,浸着血色的纱布被扔到一边,他又重新上药,把身上的伤口包扎好。 “可以了没?”屋内响起一道不耐烦的女声,正是秀娘。 周炎上前把门拉开。 秀娘转过身,上下打量他一番,“进屋说。” “你要的药我都给你带来了。”秀娘开门见山,“你答应我的事,什么时候办?” 周炎露出一个狡黠的笑,“一点药就想让我替你做事?” “你别不识相。”秀娘拧起眉头,隐隐有了怒意,“你别忘了是我救了你,周家满门被杀,你逃过一劫已是你命大。” 提及此处,周炎收敛笑意,面目有些扭曲。 “我知道你恨萧家,但是那是你的事,跟我没关系。”秀娘鄙夷地看他一眼,“我只要你除掉姜云笙,别的我不管。” “杀了姜云笙,岂不是太便宜她了。” 周炎满眼阴鸷,若不是那个女人擅自主张把萧芷宁带回侯府生孩子,怎么会有后来的事? “哦?”秀娘来了兴趣,“你还有更好的方法?” 周炎的视线落到秀娘身上,嘴角带着玩味,“那就要看你能不能给我想要的东西了。” “你要多少钱?” 周炎伸出手指。 秀娘愤然,“你别太过分了!” “秀夫人,你我现在是一根绳子上的蚂蚱,若是事情败露,你我都难逃一死。” 秀娘肤色惨白。 这时,秋雪在外敲门,“秀夫人,咱们得走了,奴婢看到侯府的家仆在街上寻人了。” 秀娘站起身,“就按你说的办,届时我会把钱送来给你。” 她蒙上面纱,拉开门迅速走出去。 主仆二人走出望江巷,果不其然,侯府的家仆在不远处。 秀娘使了个眼神。 秋雪点头,跑出去喊道:“哎哎,这边,都过来给秀夫人搬东西。” 这日,秀娘不得不买了一张太师椅回府,以此打消柳氏的疑虑。 秀娘回到府上,柳氏轻蔑道:“拿着府上的钱来做人情,也只有你做得出来。” 秀娘有些尴尬,“娘,这椅子也不贵。” “不是你的钱你当然不觉得贵了。”柳氏瞪着她,“你连个嫁妆都没有,除了府上的钱,你还能花哪儿的?” 秀娘垂着头不说话,纤细手指狠狠绞着手帕。 等了一上午,都没有等到萧翊风和姜云笙的消息,柳氏一时气闷,便决心不管了。 近几日天气热,靖安侯随三两好友去了避暑山庄,府上的事都不管。 柳氏看看新买的那张太师椅,又想起今日一片惨状的房间,面上的愁浓得化不开。 姜云笙嫁进来之前,她还是侯府的主母,怎的现在换人了,她觉得自己比当主母的时候还要累? 造孽啊! 与此同时,冀州城的一家客栈内。 姜云笙侧躺在床上,蜷缩着身子,手里还攥着一截袖子。 夏神医坐在床边,眼里都是心疼。 昨晚,姜云笙突然跑到他这里,什么也没说就先大哭了一场,哭累了就躺在他的床上,攥着他的袖子不让走。 他一把老骨头,硬生生这么坐了一晚上。 姜云笙到现在还没醒,也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一直紧紧拧着,不管夏神医轻抚了多少次都舒展不开。 姜云笙不是一个爱哭的女子。 小时候和唐玄知打闹,被唐玄知推到了池塘里,一身泥巴爬上来都没哭。 犯了错险些把屋子烧了,被师傅罚跪,饿了一天也没哭。 冬天贪玩,从坡上滑下去摔断了腿,师傅帮她正骨,眼里都是泪花,也没让眼泪掉下来。 可是昨夜,姜云笙仰着头,张着嘴哭得撕心裂肺。 夏神医抬手轻轻摸着徒弟的头发,轻声道:“这是受了多大的委屈啊。” 他的腰实在是有些酸痛,便把袖子轻轻扯出来。 姜云笙没动静,他稍微放心了一些走到窗边往下看。 对面街上那几个身材魁梧的大汉依旧坐在街边,自从回到冀州,这几个大汉每天都会出现。 有的手里拿着唢呐,有的吆喝着有没有要苦力,还有个搬了个小马扎,坐在上面绣花。 每次看到绣花的那个肌肉大汉,夏神医的嘴角都会抽一抽。 他去问过,那些人只说是受人所托,拿钱办事,保护他。 夏神医心中温暖,除了是自己的傻徒弟,谁还会在乎他的死活? 那绣花的大汉发觉有人在看他,凶神恶煞地抬起头,却见是早已和他们混熟的老头子,随即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 夏神医:“” 他站在窗边活动筋骨,时不时地回头看看徒弟有没有醒。 姜云笙的手心紧紧握着,额头上都是冷汗。 她梦到自己身处一片荒地,四处都是迷雾,她如何跑都只是在原地。 突然,有人抓住她的手将她甩在地上,一股无形的压力压住她,将她的四肢用力拉扯,就像要把她硬生生扯碎一样。 她看不见对方是谁,只能无助地挣扎。 “救救我,救救我” 夏神医迅速跑过去,拍着她的脸,“笙笙,笙笙?” 姜云笙听到有人叫她,声音忽远忽近, “笙笙,快醒醒,是师傅呀。” 姜云笙猛地睁开眼睛,映入眼中的是夏神医担忧的脸。 她双目无神,直到片刻后才逐渐清明起来。 “做噩梦了?”夏神医拿过帕子把她脸上的汗擦掉。 姜云笙抬手揉着眉心坐起来,“师傅,我睡了多久?” “现在是晌午了。” 夏神医给她倒了一杯水,“饿吗?陪师傅吃饭去?” “好。” 等姜云笙收拾好,夏神医领着她下楼,刚踏出客栈大门,唐玄知迎面走来,“师傅。” 夏神医一拳捶在他的胸口,怒骂道:“你还记得你有个师傅!大半个月都不来看我一次。” 唐玄知衣服里还缠着纱布,这一拳打过去隐隐作疼,他隐忍着轻笑,“是徒儿的错,徒儿赔罪来了。” “这还差不多。”夏神医一手牵一个,“走走走,你们得请我吃饭。” 唐玄知今日本来是想和夏神医说说话,却见随行的姜云笙脸色不太好,眼睛有些肿,心中担忧,但没有问。 师徒三人随便找了个馆子坐下。 夏神医捻着胡须在点菜,唐玄知给姜云笙倒水,轻声问道:“还好吗?” 姜云笙把杯子握在手心,温热的感觉让她舒服了一些,“你呢?” 唐玄知朝她摇摇头。 师兄妹二人各有各的苦,却都说不出。 第69章 形同陌路 “这才多久没见,你就瘦成这样。”夏神医看向唐玄知,他早就闻到了对方身上的药味,“生病了?” 唐玄知若无其事道:“半夜太热起来冲凉,染了风寒,这几天在泡药浴呢。” “就你小子娇贵。”夏神医伸手,“让我看看,不收你诊金。” 唐玄知把手放在桌上。 夏神医一手给他号脉,一手捻着胡子,闭上眼睛轻晃脑袋,“嗯不错不错,嗯?” 唐玄知心中有些紧张,师傅医术高超,生怕他发觉之前萧翊风在他身上用的药。 他已经自己解了,就怕有所疏漏。 “没事儿。”夏神医收回手,“回去再泡几天。” 唐玄知松了一口气。 “对了,笙笙过几日就要去百川书院,你在书院里,多照顾照顾她。” “笙笙要去书院?”唐玄知讶然,“为何突然要去书院?” “多读点书总不是什么坏事。” 夏神医看向不发一言的姜云笙,“是吧笙笙?” “师傅说的没错。”姜云笙轻扬嘴角,“成日在府上待着,我也没什么事,不如去书院读书。” “你也别闲着,多去听听你爷爷讲学。”夏神医戳戳唐玄知的胳膊,“别拣了芝麻丢了西瓜,医书要看,其余的也要学。” “我记下了师傅。” 师徒三人坐在一起吃饭,其乐融融。 这一幕被楼上的萧翊风看在眼里。 他面色沉寂,唐玄知不知道说了什么,惹得夏神医笑得前赴后继,就连姜云笙也扬起了嘴角,脸上的欢喜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 姜云笙面对他,除了冷漠,就是抗拒,他这才发现,自己和她连一顿饭都没有好好吃过。 “世子,你在看什么?” 林书禾的声音拉回萧翊风的思绪。 他神色淡漠,“没什么。” 林书禾狐疑,也往楼下看了一眼。 她的视线落到姜云笙的脸上,神色微变,下意识的又去看萧翊风。 对方一手撑着侧脸,一手百无聊赖地戳着碗里的豆腐。 “世子,世子夫人也在,不叫她上来一起吃饭吗?”林书禾温柔地给他夹了一块鱼肉,“我们两个也吃不完。” 萧翊风把鱼肉夹起来放到一旁的碟子里,“她正吃着呢,叫她上来干嘛?” 林书禾心中欢喜了一些,就怕萧翊风真的把姜云笙叫上来。 她又垂眸看了一眼,问道:“在夫人身边的,是谁?” “不知道。”萧翊风根本不想回答关于姜云笙的问题,眉宇间开始有了不耐之色。 林书禾便没有再问,“世子,萧大小姐身子还好吗?” “嗯,在府上养着呢。” 林书禾轻抿嘴唇,正要说自己备了礼,想去府上看看,萧翊风把筷子一扔,“吃饱了吗?吃饱了就走吧。” 他已经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姜云笙的那个笑容灼伤了他的眼,一想到她的欢喜和自己毫无关系,他就抑制不住的恼火。 “好吧。”林书禾答应他,跟着他一起下楼。 夏神医一眼就看到萧翊风领着个貌美的女子走过来。 萧翊风冷淡的看了他一眼,手往后伸。 林书禾受宠若惊,慌忙抬手,让他牵住自己,脸上微微发烫。 夏神医的眉头瞬间拧在一起。 “师傅?”姜云笙抬眼看他,“怎么了?” 唐玄知和姜云笙同时转过头,只看到一抹粉色的裙角从门槛上滑过。 师徒二人把师傅送回去,便各自往府上走去,一切都等开学那日再说。 姜云笙才走出不远,繁霜便一脸着急地跑来,“小姐!可算找着你了。” “怎么了?府上有事吗?” “也没有。”繁霜挽着她的胳膊,“老夫人一大早就叫人去找你和世子,哦对,还有秀娘,秀娘已经回府了。” “我们也回府。” 繁霜往四周看看,“世子呢?没有和小姐一起吗?” “没有。” 入夜,冀州城灯火通明,宵禁前的城池最是美丽。 春月楼最高一层,萧翊风站在窗边,望向侯府的方向。 这几日,他一直在暗中探查那日刺客的下落,他怀疑对方和劫持姜云笙,引他去幽州的是同一人,而且时时刻刻都盯着他的动向。 派出去的人也没有消息。 他暂时不想把这件事告诉靖安侯,他倒要看看是谁在打侯府的主意,毕竟矛头都是指向他的,当然得由他亲自查清楚。 屋内很安静,墙角的瑞兽香炉蕴出檀香袅袅。 萧翊风不知怎的,就想起了昨夜和姜云笙发生的争吵。 他走到书案边,拿过纸笔,在纸上写下了三个字——和离书。 她那般抗拒自己,不正是想要离他远远的吗?他萧翊风什么样的女人得不到,犯得着一次又一次的和她吵得面红耳赤吗? 而且与她断绝关系,不也是她自嫁进侯府那日就一心所求的吗? 笔尖触在纸上,萧翊风却迟迟下不了笔,一时心烦意乱,将纸揉成一团扔到一旁。 宵禁前,他回了侯府,去了萧芷宁的房间。 萧芷宁已经能下地了,在屋里溜达了一会儿刚躺下,萧翊风就进来了。 “姐。” “翊儿?”萧芷宁朝她招手,“快过来。” 萧翊风落了个凳子坐到床边,“媛媛呢?” 正是他侄女儿的乳名。 “抱去沐浴了。”萧芷宁拉住他的手,关切道,“我听娘说,你和笙笙昨日大闹了一场,把屋内的东西都砸了,这是怎么了?” 萧翊风垂下眼睑,只有在庶姐面前,他才会收敛自己的锋芒。 他的胸口仿佛被人一拳又一拳地砸着,闷得他喘不上气。 他没有回答萧芷宁的问题,身子往下,趴在了她的腿上,和小时候一样。 萧芷宁一愣,随即眼神柔和,手在他的头发上轻抚。 萧翊风只有心情差到极点时才会这样趴在她的腿上不发一言,她也就不多问了。 夫妻之间的事,旁人再怎么规劝也没有用,心不在一处,挨得再近也形同陌路。 自己的姻缘都一塌糊涂,萧芷宁便也不想去多管闲事,只想一心抚养女儿长大,平平安安过一生。 “姐,我先回去了。”萧翊风趴了一会儿就要走。 萧芷宁抬眼看他,见他眼眶有些发红,“去吧,好好休息。” 萧翊风出了屋子,正见到姜云笙从回廊上走来,看样子也是要来看望萧芷宁。 二人的脚步同时停下,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谁都没有说话。 最后是萧翊风先抬脚往前,目不斜视,神情淡漠的和她擦肩而过。 沉木香气从鼻间掠过,姜云笙轻扬下颌,也往前走去。 同在一个屋檐下,二人却像陌生人。 姜云笙走进萧芷宁的屋子,为她号了脉,“姐姐还得多吃点补品,你的身子还很虚。” 萧芷宁点点头,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劝慰道:“你和翊儿去了书院,还得互相照顾才是,毕竟是夫妻俩,再吵架也得和好是不是?” “好。”姜云笙随口应下,其实根本没有听进去,更别说放在心上。 除了在书院读书,督察萧翊风的一举一动,她还有一件很重要的事。 制毒。 第70章 冀县相遇 翌日,冀州城刚开市,姜云笙就出了侯府,没有让繁霜跟着。 等到萧翊风也起床,看到繁霜一人在院子里扫地,便随口问道:“夫人呢?” “小姐出府了。”繁霜答道,“世子可是找夫人有事?” 萧翊风正要问她去哪了,沉吟片刻觉得她的踪迹似乎和自己没什么关系,便没有再问。 他和她之间现在的关系算是冷到了极点。 他知道以她的脾性,断然不会主动和他说话,正好,他也不想多说什么,就当府上没有这个人。 姜云笙不待见他,多的是女子待见。 于是柳氏再问起时,丫鬟的回答和昨日无异,世子和夫人都不在,柳氏已经气不起来了,去了萧芷宁的屋子和她说话。 秀娘倒是在府上,但是她不想见,见到了头疼。 今日冀州城的天气不算好,是个阴天。 姜云笙雇了一辆牛车出了城,直到晌午,她才抵达冀州冀县。 县城的门外排了一条长队,城门有队正在盘查。 姜云笙有些疑惑,怎的现在进城要查人了? 她今日穿着素雅,但难掩矜贵,站在人群中,旁人一眼就看出来她是哪家的小姐,遂多看了几眼,也有些好奇她这种身份的人怎的会出现在这? 站在她前面,挎着个篮子的大婶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秀眉微蹙,似是有些疑惑,便好心提醒道:“姑娘,今日非彼日了,幽州那边的事儿,你都知道了吧?” 姜云笙回过神,“我倒是知道一些,不过如今是个什么状况,我也不清楚。” “真是造孽了。”大婶一脸愁苦,“幽州各个县衙镇压流寇,损失了大半人和财,咱们这提防着,所以每个进冀县的都得塞点钱,老百姓一年到头也赚不了几个子儿,如今还要塞钱,这冀州是不给老百姓活路了。” 姜云笙又问:“进县城按什么算?” “按人头,一个人头一个大钱。” 一个大钱,可以换一碗粮食了。 那大婶上下打量她,“姑娘,你看着不像是县城的人啊,来冀县干啥?” “我来买点东西。” 明日便要去百川书院,姜云笙得制点毒药防身。 书院里多是冀州城内的世家子弟,保不准为了各自的地位使些手段。 她孤身一人,毒药是她用来自保最好的武器。 师傅给她的那一本毒药册子,她已经翻了好几遍,选了几种材料常见,但制作出来却不好解的类别。 原本可以在冀州城买,但为了掩人耳目,最好不在冀州。 姜云笙进城后,入目的景象让她心绪低落。 冀县距离冀州城并不远,按理说百姓的日子过得应该不算太差,然而竟然和她在幽州涿县,通县看到的差不多。 冀州城内的人过着锦衣玉食,风光无限的生活,与城外的相比却是一个天,一个地。 越往里走,姜云笙的心情愈发沉重。 不是灾年,却过着灾年一般的生活。 这大丰王朝,恐怕是摇摇欲坠了。 姜云笙刚买好东西走在街市上,就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大街中央围了一圈人,隐约能听到女子的哭声。 她走上前去,站在人群外,就见一个衣衫褴褛的妇人跪在地上,怀里还抱着一个孩子。 那孩子面黄肌瘦,四肢纤细,嘴皮干裂,看上去就是一副病态的模样。 “救救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他吧,他才五岁啊!”那妇人一手抱着孩子,一手往前伸,呈现出一个乞讨的姿势。 那孩子在她的怀里气若游丝,看样子快不行了。 “我给你们磕头了!”妇人收回手,不停地在叩首。 脑袋与坚硬的地面碰撞,发出的沉闷声让围观的人都于心不忍,却没有人上前。 这时,人群中冲进来一个汉子。 那汉子拉住妇人的胳膊,他皮肤黝黑,却很有精气神。 “起来,跪在地上成什么样子,我们不是乞丐,不求别人!” 妇人跪着不起来,嘴里还在哭喊着救救她的孩子。 那汉子还在拉扯,“跪天跪地跪父母,你跪旁人像什么样子!” 妇人不愿走,抱着孩子哭得声嘶力竭。 姜云笙拨开人群往前走,蹲在妇人面前,二话不说拉起孩子的手为他号脉。 与此同时,一只骨节分明的手伸过来,递给那妇人一块银子。 汉子和她都愣住了。 姜云笙侧头看过去,满目愕然:“公子?” 沈念同样蹲在地上,却还是比姜云笙高出一个头。 他闻声侧头垂眸,和她的视线对上,嘴角轻扬,“真巧。” 姜云笙收回手,又把那孩子的脸别过来细细观察,“你的孩子是久泻,所以才面黄肌瘦,疲倦无力,我给你开个方子,去抓点药熬给他喝。” 妇人感激涕零,又要磕头,“多谢恩人,多谢恩人。” 沈念扶住她,“这笔钱你就拿去买药,孩子病愈之后,给他买点补身体的。” 一旁的汉子红了眼睛,朝着姜云笙和沈念抱拳俯首,“二位今日救命之恩,常某感激不尽,还请受常某一拜!” 沈念抬手搭在他的手腕上,“路见不平,举手之劳。” 姜云笙一直在观察这个汉子,发现他并不像普通的农户,他身材壮硕,甚至说得上是魁梧,面容周正,腰板很直。 身上虽然穿得破破烂烂,指甲却修剪得很整齐,看上去更像是从军之人。 “她是你的妻子?”姜云笙望着已经抱着孩子走远的妇人。 “算是吧。”常无忧道,“她本来要被卖到青楼里,我将她救下,见她孤苦无依,便让她跟着,我又想着孤男寡女对她名声不好,便和她拜了天地,那孩子,是我和她从死人堆里救下的,并非我二人所出。” 姜云笙心中顿时对他钦佩不已。 当下的年景,还愿意帮助旁人,救人一命,实乃是道德高尚,让人不得不刮目相看。 常无忧又道:“那二两银子,常某定会还给阁下,敢问阁下尊姓大名,家住何处?” 沈念却没有回答,只笑了笑转身离开。 常无忧拧起眉头,看向姜云笙,“这是?” 姜云笙也只朝他颔首,没有多说。 常无忧望着二人的背影,心下将他们的容貌记下。 这个恩情,他一定要报,若是不报,那便是认定了这是施舍,他常无忧从不需要任何人的施舍。 第71章 齐聚书院 姜云笙快步赶上沈念,走在他身边关切道:“公子身体可好些了?” “已无大碍。” “那就好。”兴许是因为他曾经是师傅的病人,姜云笙待他的态度并不冷淡,“公子怎么会在冀县?” 沈念手里拿着一把折扇,上面绘着秀丽的山水,举手投足之间尽显雅致,丝毫看不出是个习武之人,还以为是哪家的世家公子。 “我在冀县有朋友,来此处与他相见。”沈念侧目看她的侧脸,“你呢?” 姜云笙买的东西并不多,就一个很小的纸包,被她放在了怀中,旁人也看不出来。 “我来冀县随便逛逛而已,成日在那府上都快待腻了。”姜云笙故意用一种抱怨的语气说话,目的就是为了不让沈念起疑心。 “就你一个人?”沈念挑眉,“没个丫鬟家仆跟着?” “我不让他们来,再说了,冀县也不远,我这就要回去了。” 姜云笙站定脚步,眉间染着笑意,“公子,我就先告辞了,若是有一日来了冀州城,我请你喝酒。” 沈念折扇轻摇,嘴角噙着温润的笑意,“好。” 姜云笙颔首,快步往城门口走去。 她得在日暮西山之前回到冀州。 待她走远后,顾丞从一旁的巷子里跑出来,望着她的背影,抬手在沈念的眼前晃晃,“少主,别看啦,人都走远了。” 沈念的折扇在他的头上敲了一下,“就你话多。” “我说的是真的啊。”顾丞捂着脑袋,“少主,咱们回冀州之后就一直在城里暗地护着夫人,如今她来了冀县,咱们也跟到冀县,你不请我吃顿饭吗?” “就你跟着,我没跟着?”沈念把扇子合上插在腰带里,揽住他的肩膀往前走,“随便吃碗面,咱们继续跟。” 顾丞“嗷”了一声,“就一碗面?” “嗯。”沈念目光幽深,“短时间内她不会出冀州城了,咱们就要去百川书院,届时你想吃冀县的面条就得靠做梦了。” 顾丞哀嚎一声,被沈念拖到了街边的一个面条小摊上。 姜云笙回到侯府的时间,比她计划的要早。 萧芷宁已经能下床了,彼时正坐在花园里和柳氏说话。 她看见姜云笙步履匆匆的从回廊上走过,便出声唤道:“笙笙。” 姜云笙闻声停下脚步看过去,从容不迫的走过去,“姐姐。” 柳氏心中有些不快,“主母,你一天天的往外跑做什么呢?也不在府上打理,这几日一大早就不见人。” 姜云笙没有说话。 一旁的萧芷宁劝慰道:“笙笙不是和翊儿吵架了吗?出去散散心也是极好的。” “他俩就没有不吵的时候。”柳氏稍微消了点气,朝她伸手,“快过来。” 姜云笙走上前坐在她身边,任由她拉着自己的手。 “笙笙啊,不是娘说你,你已经不是小孩子了,而且是成了亲的。”柳氏语重心长道,“女子的重心得放在府上,相夫教子,那是你的职责,虽然你现在还没有孩子,但成日往外跑,旁人看了会笑话的,会说我侯门主母不懂事儿,知道吗?” 姜云笙面无表情,“不知道。” “你。”柳氏被噎住了,“你跟娘好好说说,你成日往外跑,所为何事?你在冀州城也没几个朋友,一个人在外面有什么好玩的?” 提及此处,姜云笙这才意识到,自己在冀州城确实没有朋友。 要说和她关系稍微亲近一些的,只有唐玄知,还有被接过来的夏神医。 比起那些互相恭维的世家子弟和千金,姜云笙宁愿孤身一人,虚假的友谊,不如不要。 柳氏见她不说话,觉得自己说的话或许有些重了。 姜云笙从小是在幽州长大的,回到冀州才一个月就嫁到了侯府,确实没什么时间去结识朋友。 “娘,翊儿不也成日往外跑?”萧芷宁忙打圆场,“这侯府又不是笙笙一人的侯府,只要人没出事,出去就出去吧。” 柳氏只好作罢,转移话题,“晚上就在府上吃饭,别出去了。” “嗯。”姜云笙应了一声起身就要走,“娘,姐姐,我先回屋了。” 她没有多停留片刻,回了自己的房。 萧翊风今晚没有回府,姜云笙总算吃了一顿安生的晚饭。 翌日,便是去百川书院的日子。 在去书院前,姜云笙先去客栈看望夏神医。 “笙笙啊,去了书院,师傅希望你能好好学习,切莫见到别人松懈,也跟着忘了进书院的初心。”夏神医神色严肃,“若是你不能结业,便早日退学,别拖着,届时落了个被书院开除的结果,师傅知道了会很生气。” “我知道的师傅。”姜云笙把买来的烤鸭打开,“只是我去了书院,便不能时常来探望师傅,师傅还得保重身体。” 夏神医凑近闻了闻烤鸭,“我自己的身子,我还能不知道吗?” 他从兜里掏出一袋钱塞到姜云笙的手中,“这是师傅的一点心意,师傅知道你脾气倔,学费都是自己掏的,不拿侯府一分一毫,也没有回姜府,你的积蓄都是御安堂还开着的时候攒下的,这点钱你先拿着,关键时刻再用。” 姜云笙忙收回手,“师傅,这钱我不能要,您自己留着。” 夏神医眼睛一瞪,“师傅的话也不听了?” 姜云笙拿着那袋钱,头垂得很低,声音很轻,“师傅这钱就当是我给你借的,我会还你的。” 夏神医抬手摸摸她的头,“行。” 姜云笙拜别,去了书院。 百川书院的规矩,每次招生只招十人,所以今日来书院的人并不多。 姜云笙被领到唐度生的书房外,就看到萧翊风和薛佑也在。 薛佑一见到她,脸上的神色就变了,低声对萧翊风说道:“世子,你的夫人怎么也在这?” “她也想读书。”萧翊风神情淡漠,视线却停留在姜云笙的身上没有移开。 姜云笙目不斜视,等着唐度生出来安排。 这时,她的身后响起一道温婉的声音,“世子,薛公子。” 她微微侧目,来人正是林书禾。 姜云笙嘴角轻勾,这下有趣了。 她的敌人都齐聚一处,倒是省得她分心对付。 尤其是薛佑,他除了和萧翊风花天酒地的时候会在,平日里姜云笙都见不到几次。 他不是喜欢下毒和下药吗?那就让他挨个试试。 十个学生都候在门外,半柱香后,书房的门终于开了。 第72章 她有分寸 十个学生里,有三个女子。 分别是姜云笙,林书禾,还有一人,她眼神怯弱,时不时像受惊的小兔子观望四周,仿佛这书院是个很恐怖的牢狱。 唐度生最先出来,身后跟着唐玄知。 他一眼便看到了姜云笙,朝她微微一笑。 姜云笙并不像从前一样,为了不让萧翊风误会,不敢和唐玄知有一丝一毫的交流。 这里是书院,即便是皇帝来了都得保持肃静的地方,她不信萧翊风敢在这里放肆。 于是她也回之轻笑,不出所料的,萧翊风的脸色顷刻就变了。 唐度生叫来人把木牌发给他们。 每个学生都有一个木牌,那是学生的住所编号,不过很少会有学生住在学院里,都是回家住。 姜云笙捏着手中的木牌,思绪平静。 有了出府的机会,她断然是不可能回去的,住在书院里,她更自由。 木牌发放完毕,书房内又走出两个人 “这是你们的教习,一个教习带五个学生,由他们自己挑。” 姜云笙抬眼看去,台阶上站着一男一女,皆身着儒雅的长袍。 男教习笑眯眯的,看上去很好相处,身旁的女教习则相反。 她负手而立,身姿清瘦却挺拔,面容肃冷,眉宇间皆是凉意,丝毫看不出是一个教习,更像是手握敕令的判官。 徐珺的视线移到姜云笙的身上,对方目光沉静,周身有一种让人很舒服的淡然气质,和身边的几位学生相比起来,倒是显得有些成熟。 方才唐院长在书房内提及,这批学生都是17-20岁之间,按理说年纪不大也不小,正是年少轻狂的时候。 而姜云笙不一样,她是户部侍郎的千金,却毫无官家的气场,她也是靖安侯府的主母,但是并无身份尊贵的架子,让人看了心里很舒服。 来了百川书院,不管是什么身份,对于徐珺来说都一视同仁。 她不介意带这些仗着家中身份就在书院里耀武扬威的学生,若是谁扰乱书院秩序,她有的是手段对付他们。 唐度生道:“章沅,你先挑。” 章沅正是那位男教习。 他朝着院长微微俯身,往前站了一步。 他的目光依旧很亲切的在每个学生的身上游走,萧翊风和薛佑都被选了去。 当他开口要另一个女学生时,那学生如惊弓之鸟,诚惶诚恐道:“先生,我爹娘说了,男女授受不亲,要我去女教习那里” 章沅眉毛轻挑,“哦?你爹娘是谁?” 朱绍慈飞快地抬眼看他,又迅速垂下眉眼,将自己的家底尽数交代。 章沅也不恼,“那好吧,你就跟着徐教习。” 徐珺眉头微蹙,她最不喜欢的就是这种唯唯诺诺,走个路都要缩着脖子的学生,只是现在人已经抛到她这边来了,也不好拒绝。 不出所料的,三个女学生都跟着徐珺,还有两名看上去还算听话的男学生。 萧翊风见自己和姜云笙得分开,登时不乐意了,把姜云笙拉到自己身边,“院长,她是我的妻,理应跟我同一个教习。” 姜云笙沉着脸,用力把手收回来。 她一点也不想在任何人面前展现他们的关系。 而且这个时候,萧翊风就像一个幼稚的孩子,让她心里一阵烦躁。 徐珺看得出来姜云笙的不快。 她也听说过靖安侯世子和世子夫人之间发生的一些事情,这个世子可是从来没给过妻子好脸色,春月楼四层抛妻,已经成了冀州城百姓茶余饭后的闲谈了。 徐珺神色冷峻,“教习选哪个学生,不得调换,这是书院的规矩,若是有异议,便另寻别处。” 林书禾没有和萧翊风在一起,心有不甘,只是听到教习这么一说,到嘴边的话题只能先硬生生的吞回去。 五个学生各自跟着自己的教习往书院另一处走去。 姜云笙走在最后面,很认真地听徐珺的交代,“日后你们的课业都由我负责教导,书院一个月有一次考核,一次不过,自觉点去退学,别辱了我的名声,我不会觉得那是我的问题,学不好只会是你们的问题。” 林书禾自幼起,府上就请了先生为她授课,她懂的东西未必不比教习少,如今听教习这么一说,脸上有些不屑。 徐珺猝不及防地回过头,正好看到她来不及收回去的表情,双目微沉,语气凌厉,“你不服?” 林书禾俯首,“学生不敢。” 徐珺冷哼一声,继续道:“在书院里,没有下人伺候,有几个课后是要回家住的?” 除了姜云笙,其余人都道要回家。 徐珺的目光落到她的身上,“你为何不回府上?府上岂不是更舒服?” 姜云笙唇角微勾,不亢不卑,“先生,学生愿意住在书院,有更多的时间和机会向先生请教。” “你当我全年无休?”徐珺面上冰冷,心中却还比较满意。 但她并不会因此就改变对姜云笙的态度,故意说道:“住在书院,你就得打扫教室,课前还要把我的茶水准备好,需提前知道我当日要授什么课,把我的书翻到相应的一页,每日要把教鞭也擦干净。” 姜云笙微微颔首,“学生记下了。” 徐珺拧眉,“少一件事我会有惩罚。” “先生交代之事,学生定一一完成。” 徐珺面色微变,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 明日正式授课,今日只需领书册和院服。 姜云笙把书册和院服领回来,去了自己的住处。 她把木牌挂在门口,推门进去。 房间很整洁,氤氲着淡淡的墨香味。 她反手把门关上,快步把东西都放在桌上。 床上的被褥,书案的纸笔墨砚都是新的。 姜云笙把窗户打开。 与窗户对应的,是一汪湖水。 湖水岸边种了很多桃树,如今已经结了果子,清风徐来,还能闻到潮湿的湖水味道。 这里比侯府待着舒服多了。 她伸了个懒腰,将领来的书册拿出来,搬了个凳子坐到窗边开始翻看起来。 与此同时,唐度生的书房。 夏神医站在书案前,单手负在身后,一手执笔,在纸上写下两个笔风遒劲的字——御史。 唐度生站在他身边,捻着胡须道:“师哥,你辞去御史之职已经多年,如今怎的又想起来了?” 夏神医把笔放好,神情是从未有过的严肃,“当年我彻查萧家贪污敛税之事,证据确凿,皇帝却只听信萧铮谗言,此案草草了事,我一气之下辞去官职,此后一直受到萧家追杀,至此,萧铮一跃跻身为靖安侯,权力更是只手遮天。” 唐度生也面露愁色,“是啊,周府灭门一事,让北境各官家都人人自危。” “再这般下去,大丰的江山迟早要易主。” 唐度生拧眉,“师哥有什么办法?” 夏神医转过身与他对视,郑重其事道:“我要让我的徒弟,成为颠覆北境的一把利刃!” 唐度生睁大眼睛,“姜云笙?她可是个女子。” “你别小瞧她。”夏神医捻着胡须笑眯眯道,“我那徒儿虽是个女儿身,但性子坚韧,心系黎民,她见过百姓的苦难,知道自己要做什么,她不会让我们失望的。” 唐度生又道:“她被徐珺选了去,徐珺性子古怪,二人别吵起来就好。” 夏神医揽住他的肩膀,“放心吧,笙笙她有分寸。” 第73章 不要管她 书院内,姜云笙进了屋子后,直到日暮西山才出来。 愿意住在书院里的学生并不多,这一批新学生就只有她一个,其余的都是在书院已经读了好几年的老生。 她站在门口,望着残阳落在院子里的梧桐树上,心情感到前所未有的轻松。 这里让她有一种回到通县杨家村的感觉,如果师傅在的话就更好了。 也不知道师傅现在在做什么,师兄有没有去陪他? 路过的老生见院子里站着一个女学生,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百川书院招收学生不分男女,但已经很久没有女学生了,当今大丰的风气,谁还愿意花钱让女子来读书呢?早点嫁作他人妇才是诸多氏族的选择。 毕竟嫁过去一个女儿,兴许就能让自己的地位多稳固几年。 房子外有几道阶梯,姜云笙也不担心会把衣裙弄脏,直接就地坐下来。 这时,一个身形秀丽的身影从拐角处走来。 她抱着一个大大的包袱,由于个子小巧,看不见眼前的路,只能慢悠悠地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提醒道:“有人,这里有人。” 正是朱绍慈。 她在一间房外停下,动作艰难的把包袱放到脚背上,掏出腰间的腰牌仔细对照,“就是这里啦。” 她又把包袱抱起来,用身子去把门撞开。 不到片刻,她拍着手走出来站在门前,感觉到有一道视线正看着自己,便小心翼翼地望过去,正好和姜云笙的视线对上。 她微微一缩脖子,似乎被吓了一跳。 姜云笙无声地轻扯嘴角,她有这么恐怖吗? 兴许都是同一个教习的原因,朱绍慈站在原地抠手指抠了半晌,才鼓起勇气往姜云笙走来。 “我我叫朱绍慈,和你是同窗。”她的声音软软糯糯,耳根红得仿佛要滴血。 “姜云笙。”姜云笙报出自己的名字,突然抬眼往远处瞥了一眼,一个鬼鬼祟祟的脑袋忙从墙角缩回去。 “你的家人?”姜云笙微扬下颌,示意朱绍慈往后看。 朱绍慈回头看了一眼,那个脑袋又伸了出来。 对方戴着一个小毡帽,留着两撮小胡子,朝着朱绍慈“嘿嘿”一笑,看上去有些憨厚。 “嗯,那是我爹。”朱绍慈有些不好意思,“他总是担心我在这里过不好。” “那你怎么不回家住?” 姜云笙挑眉,今日徐教习问的时候,朱绍慈也没说要住在书院,怎的现在又回来了? 朱绍慈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姜云笙也没有再问,如今有人和她一样住在书院,有人和她分担徐教习交代的事,她还落得个轻松。 “你等等。”朱绍慈对姜云笙轻扬嘴角,小跑回去和她的父亲说了几句。 她的父亲从袖中递给她一个东西,又摸了摸她的头,这才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朱绍慈目送他走远,垂着脑袋走回来,递给姜云笙一块包好的糕点。 她有些局促,似乎不太擅长和人打交道,声音也很轻,“这是我爹亲手做的八珍糕,让我给你送一些。” 她飞快地抬眼瞥了一眼姜云笙,对方衣着华贵,气质高雅,一看就是出身大户人家,和她这种农家女儿大相径庭,以至于她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 “你你别嫌弃。” 姜云笙见她垂着眼睑,嘴唇轻轻抿着,就像一只鹌鹑,恨不得缩进地里。 “谢谢。”姜云笙接过来,直接撕开油纸,拿到嘴边咬了一口,“很好吃。” 朱绍慈闻声抬起头,一双圆溜溜的杏眼里带着欢喜。 姜云笙几口将糕点吃完,拍掉手中的残渣,“走吧,我们一起去吃饭。” 朱绍慈用力点头,姜云笙的身量比她要高半个头,二人走在一起就像长姐带着小妹。 明日才是正式授课的日子,书院的食堂没有开,只能去书院外吃晚饭。 朱绍慈就像第一次来冀州城,对四周的房子和街边的摊位都好奇得很。 “你不是冀州人?”姜云笙问道。 “我不是。”朱绍慈的目光停在一个卖饺子的摊上,“我家是幽州永清县的。” 幽州永清县,距离冀州城较远,怎的会到这里来求学? 朱绍慈停下脚步,语气小心翼翼道:“我可以叫你笙笙姐吗?” “可以。”姜云笙轻扬嘴角,对方看起来确实要比她小。 “笙笙姐,我们去吃饺子好不好?” 姜云笙看了一眼那个饺子摊,摊主是一位耄耋老翁。 “吃饺子能吃饱吗?” “能。”朱绍慈点头,“在我们家,只有过年才能吃得上饺子呢?” 二人坐在靠里的桌子上,老翁上前问道:“二位姑娘吃点什么馅的?” “我要猪肉白菜的。”朱绍慈从腰上扯下一个小袋子。 姜云笙看过去。 那个小袋子已经很旧了,补丁落补丁,却洗得很干净。 “笙笙姐,我请你吃饺子。”朱绍慈从里面掏出几个大钱递给老翁,“你想吃什么馅的?” 姜云笙没有答话。 她眼眶微红,眼前浮现出跟着师傅那几年。 那时候他们也很穷,师傅不愿意接受唐家和姜家的钱财,只道自己的徒弟,自己养活。 他们一年到头也攒不了多少钱。 每次进城,师傅都会买点猪肉回去,师徒三人开心地围在一起包饺子。 姜云笙包的最难看,馅也放得少,师傅和唐玄知都会把她包的捞去吃了,让她吃又漂亮,馅又多的。 自从嫁到侯府,府上什么都有,却再也没有吃过师傅和师兄包的饺子。 这会儿,姜云笙特别想念师傅和师兄。 迟迟没有等到回答,朱绍慈掏钱的动作停下来。 她看到姜云笙的眼睛红红的,一瞬间慌了神,“笙笙姐,你不想吃饺子的话我们去吃别的。” 她心中有些发堵,因为以她身上的钱财,她只吃得起饺子。 对方肯定是瞧不上这种摊边的东西。 姜云笙闻声回过神,敛了神色,轻轻按住朱绍慈的手,“就吃饺子。” 二人吃完晚饭,姜云笙心里牵挂着师傅,想着在书院关门之前先去看看。 她把朱绍慈送到书院门口,又按照原路折返。 才走出不远,便听到身后有人唤她,“笙笙。” 姜云笙回过头,“师兄。” 唐玄知快步走上前,“你要去客栈看师傅吗?” “嗯。”姜云笙和他并肩而行,“明日书院正式授课,能出来的时间就不多了。” “正好,我跟你一起去。” 师兄妹二人往客栈的方向走去。 路过春月楼时,姜云笙看到门口停着一辆侯府的马车。 想也不用想就知道萧翊风又在这里。 不出所料,楼上四层楼窗边,萧翊风身边站着林书禾和薛佑。 三人的视线一同落到姜云笙和唐玄知的身上。 “世子。”林书禾侧目看他,“夫人她” 她并不知晓姜云笙和唐玄知的关系,此时心中雀跃无比。 世子夫人和一个男子走得那么近,世子定会恼凶成怒,如此一来,她就有更多机会大做文章。 “啧啧,这唐玄知还真是不怕死。”薛佑依旧一副兴味的纨绔模样。 二人都等着萧翊风发作。 结果对方目光沉寂如水,脸上毫无波澜。 他转身离开窗边,“别管她。” 林书禾和薛佑面面相觑,二人都猜不透萧翊风此时心中所想。 第74章 相隔千里 姜云笙和唐玄知来到客栈,出乎意料的,夏神医并不在。 她的心中顿时涌上一层不安,生怕是萧翊风因为这几日与她发生不愉快,便要对他下手。 她快速的跑出客栈,街对面吹拉弹唱的几个大汉还在。 他们一眼就认出这是世子夫人,纷纷停下手上的动作。 姜云笙跑上前问道:“可见到我师傅了?” 手里捏着一根绣花针的大汉道:“夫人莫担心,我们有兄弟跟着他。” 姜云笙闻言,这才松了一口气。 她从钱袋里又拿出几块碎银子递过去,吩咐道:“劳烦各位大哥多耗些时间保护我师傅。” 几个大汉却没有把钱接过来。 其中留着络腮胡的大汉抬手把她的手推回去,郑重道:“夫人,先前你给的钱已经够了,保护你师傅是我们的职责,多给钱岂不是显得我的兄弟们是那贪财之人?” 姜云笙一怔,握着银子的手只好收回来,朝他莞尔一笑,“多谢各位。” 她面容清丽而秀美,眉眼舒展时有一种山涧兰花绽放的贵气,诸位大汉都是一帮粗鲁之人,与这种身份的夫人相处起来有些束手束脚,被姜云笙的这个笑容惹红了脸。 “笙笙,别担心,师傅兴许是在客栈内闲着无聊,出去逛了。”唐玄知安抚道,“这天色已暗,他很快就会回来。” 正说着,不远处的拐角处。 夏神医和唐度生正慢悠悠地走在街上,二人一边走一边闲聊,看上去颇有闲情逸致。 就连他身上破旧的长衫也变得儒雅了几分。 “我那徒儿就拜托给你了。”夏神医停下脚步,抬手抱拳,“徐教习是个很有本事的女子,相信笙笙跟着她,能学到不少东西,不过在书院内,若是有人欺负她,你可得一碗水端平。” “我知道我知道。”唐度生无奈的把他的手按下去,“你那徒弟,比我家玄知都要宝贵,该一碗水端平的,是你吧?” “呸,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偏心了?”夏神医捻着胡须,“玄知他性子温润,很多事情都狠不下心,他安安分分的当一个医者,就是他最好的归宿。” “是啊。”唐度生叹道,“玄知的爹娘去得早,我也不希望他踏入官场,留在书院,也挺好的。” “行了,我先回去了。”夏神医拍拍他的肩,“你也回去吧,免得出来久了,玄知担心。” “哎。” 唐度生目送他走了一段路,便也转身往书院的方向走去。 夏神医双手背在身后,嘴里哼着不知名的小曲儿,看上去心情很不错。 突然,他看到前方站着自己的两个徒弟,心里瞬间咯噔一声,忙慌张的回头去看唐度生走远了没有。 眼看对方早已没了踪影,这才放下心来。 若是让姜云笙和唐玄知知晓他和唐度生相识,有很多事就复杂了。 夏神医扯扯衣领,装作一副逛累了的样子往前走。 “师傅。”姜云笙连忙迎上去,“你去哪了?” 夏神医打了个嗝,“师傅肚子饿,出去吃东西了,怎么了?” 姜云笙摇摇头,依赖的抱住他的胳膊往客栈走。 “师傅,笙笙她想你了。”唐玄知笑道,“都回书院了,又想着来看看你。” 夏神医听了之后心里暖暖的,拍着姜云笙的手背,“昨日不是才见过吗?” “昨日是昨日的。”姜云笙固执道,“难道昨日吃过饭,今日便不吃了吗?” 夏神医和唐玄知对视一眼,纷纷微怔。 他们二人在嘴皮子上,向来不如姜云笙。 夏神医生怕她因为牵挂自己,不能一心在书院内学习,便随口道:“师傅过几日要去白云寺坐诊,便不在客栈里住了。” 姜云笙登时拧起眉头,“师傅,每年去寺庙看诊的日子不是得中秋后吗?怎的这次才六月就要去了?” 医者当济病者,然而这世道并不是所有人都能有钱看病。 他心系天下,有一个定则,每年都会选一个离普度众生最近的地方,免去诊金,给贫苦百姓看病。 冀州的白云寺就是最合适的。 从前有唐玄知和姜云笙相伴,这次他孤身一人,倒是有些不习惯。 不过为了徒弟的学业,他自己一人也可以。 “中秋后天就凉了,师傅不想动弹。”夏神医随便找了个借口,“六月去也是一样的。” 他一手拉着一个徒弟,“你们师兄妹二人在书院可得好好跟教习请教,尤其是玄知,不能因为是唐度生的孙儿就懈怠了。” “我知道的师傅。”唐玄知点头,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盖了他眼神里的情绪。 只怕他已不是最初的唐玄知。 如今萧翊风在书院,他断不可能什么都不做。 那些曾经受到的折辱,他要翻倍的还回去。 “好了,你二人快回去吧。”夏神医松开手,站起来活动筋骨,“别总是有事儿没事儿就跑这里来,让人看到了不好。” 姜云笙站起身,“师傅,那我和师兄这就走了。” 夏神医摆摆手,“去吧去吧,我也要歇下了。” 师兄妹俩走出客栈。 姜云笙依依不舍的抬头看向二层楼亮起的那间屋子。 “回去吧笙笙,要宵禁了,我会派人跟着师傅保护他,你放心吧。” 姜云笙点点头,二人回书院的脚程放快了一些。 “师兄,你打算怎么做?”姜云笙陡然开口问道。 唐玄知沉默着没有答话。 他知道她问的是萧翊风和薛佑的事。 他已有了打算,但为了不把她牵扯进来,他不会告诉她,他的计划。 姜云笙在侯府的日子已经够难过的了,他不希望在书院内也步步维艰。 “笙笙,这件事让师兄自己去做。”唐玄知侧目看她,“日后切莫再问,知道了吗?” 姜云笙听得出他的顾虑,便也没有再问。 她想起从前,她和沈念方才达成一致,对方就殒命。 若是她这次也和唐玄知合伙对付萧翊风,他会不会也有危险? 兴许不在一起共事,倒也能殊途同归。 唐玄知把姜云笙送到书院,便要回唐府。 容问青还在府上等他。 不出所料的,唐府的马车停在书院不远处,容问青正站在马车前遥遥望过来。 隔着很远的距离,她对着姜云笙微微附身。 姜云笙也报之回礼。 唐玄知目送师妹走进书院,这才抬脚往马车的方向走去。 “玄知。”容问青连忙迎上来,伸出手要拉他。 唐玄知不着痕迹的躲过,兀自上了马车。 容问青的手顿在原处,心中微沉。 自春月楼之事后,唐玄知更不愿她的触碰。 从前二人相行,她还可以挽着他的手臂。 如今却连拉个手,对方都不愿意。 容问青站在马车前,快速地抹掉眼角泛起的泪花,也上了马车。 唐玄知在车厢内,侧目看着窗外,没有和她说话。 容问青敛了神色,声音温柔:“玄知,可用过晚饭了?” “嗯。”唐玄知淡漠的应了一声。 容问青兀自说道:“我在府上煲了汤,回去后再喝点好吗?” “不必了。”唐玄知阖眸,显然不想再多说。 容问青长袖下的手绞在一起,眉宇间是浓得化不开的愁。 她到底哪里做得不好?以至于自己的丈夫待她如此冷淡。 一方车厢,二人坐得并不远,心的距离却隔了十万八千里。 第75章 天差地别 入夜,靖安侯府。 萧翊风独自一人坐在亭内,望着月光潋滟的池面发呆。 在春月楼看到姜云笙和唐玄知在街上走在一起,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一心想着姜云笙是侯府主母,不会住在书院内。 他早早回了府,谁知等到了冀州城宵禁的钟声响起,他都没有等到姜云笙回来。 从前他以姜府为要挟,关了她的御安堂,让她把侯府当做唯一的归宿,如今她连这唯一的归宿也不回来了。 那书院有什么好的? 萧翊风想不明白。 往日他回到侯府,总会和姜云笙吵上几句,那时恨不得把她掐死。 可是这府上没了姜云笙的身影和声音,他竟有些觉得偌大的侯府有些空落落的。 池塘里传来一声锦鲤甩动鱼尾荡起的声音,他回过神,走到边缘处。 水里种着睡莲,在月光下犹如睡美人一般。 侯府的每一处都修建得极其精美,就连这莲池也颇有一番风情。 这般场景,却是一人独赏。 萧翊风生平第一次感受到了孤独的滋味。 府上也不是没有其他人,只是他无心顾及。 蓦然的,他想起了和姜云笙一同回门那日。 他亲眼看到她落入塘中,当时却选择冷眼旁观,甚至还要上前羞辱一番。 他嗤笑一声,那也是她活该。 若是她乖乖听话,他怎会弃她不顾? 直到如今,他都认为是姜云笙不知好歹。 她不是喜欢在那书院待着吗?那便让她一直待着。 这府上有没有主母,于他而言没有什么区别。 正这么想着,回廊上走来一抹娉婷婀娜的身影。 她步履匆匆,脸上的神色有些慌张。 正是秀娘。 她今日又去望江巷与周炎周旋,问他何时才动手。 回来的路上已经过了宵禁。 车夫快马加鞭赶到侯府,堪堪和巡逻的府兵错开。 她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子,虽然平日里嚣张跋扈了一些,但若是真被抓去牢里,定是会被吓坏的。 回到府上,秀娘还心有余悸,步子不自觉的加快了一些,想要赶紧回到房里。 却见回廊对面的莲池旁,立着一人。 萧翊风身姿如松,站在月光下俊朗非凡,秀娘一时顿下脚步,盯着他的侧脸入了神。 不是不难过的。 萧翊风在娶姜云笙之前,最喜欢听她弹琵琶。 知晓她的身世,花重金将她赎回来娶回府上,她又惊又喜,也同样心存感激。 可是娶了姜云笙后,萧翊风不再听她弹琵琶了,甚至把她重新接回府上,也时常对她视而不见。 她自诩自己容貌美艳,身为冀州城第一琵琶女,有多少人想一睹风姿还得花大钱。 如今她被困于一方侯府,昔日风采不能再现,还得忍受柳氏的冷嘲热讽。 秀娘这个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和萧翊风说话了。 亭边立于月下的男子,同样的也是她的夫君,她在他眼前却始终低人一等。 心中涌起酸涩,秀娘眼前变得模糊起来。 她移开视线,想要快点离开这里。 萧翊风耳力极好,听到身后传来脚步声,便回头看去,却见秀娘抹着眼泪。 “站住。”他出声喝道。 秀娘抹眼泪的动作一滞,又飞快的把脸上的泪水抹掉。 萧翊风曾经说过,他最烦看到女人的眼泪。 秀娘扬起唇角,恢复到原本的样子,腰肢款摆,声音娇得能滴出水来,“世子怎么一人在这?吓了秀娘一跳。” 萧翊风凝视着她,声音清冷,“过来。” 秀娘迈下阶梯向他走去。 “怎么现在才回来?”他天潢贵胄,说话时不怒自威。 秀娘被他说话的语气吓得身子一缩,“秀娘出府玩儿去了” “玩儿?”萧翊风的声音陡然提高,“姜云笙不在府上,你的心思也不在这里?外面有什么好玩的?庶姐在府上养身子,你不好生陪着,在外面玩儿?” 他心里本来就堵着一口气,此时正好有人能让他出气,目光便阴冷下来。 秀娘轻咬嘴唇。 她今日本来是不想出府的,只是听闻城内香坊进了一批上好的香料,便想着去买一些给萧翊风做个荷包。 又想着反正都出了府,不如去问问周炎他最近的行动进程,二人拉扯许久,便误了时日。 回府又撞到世子在府上,莫名的,她不想解释了,反正说什么都逃不过被骂一顿。 萧翊风看她的眼神里充满了轻蔑和鄙夷,“那外面真这么好玩,当初我就不该把你带进侯府,让你在外自由自在的,想怎么玩就怎么玩才好。” 秀娘垂着头,静静地听他说。 “你是出去玩,还是被人玩?”萧翊风嘲讽道,“别忘了你曾经是什么人。” 秀娘猛地抬起头,嗓子仿佛被堵得出不了气。 “别用这种眼神看我。”萧翊风拧眉,“一个女人最重要的是什么,你比我清楚吧?” 秀娘的心口顿时一阵抽痛。 原来他依旧介怀她并非处子,所以娶到府上都一直不愿碰她,甚至在新婚夜让她陪他做戏,目的就是为了让姜云笙识相。 她陪他做戏,却被柳氏赶出侯府,那一夜,她无处可去,在城郊的一处破庙里待了一晚。 那天晚上,她怀着期许的心,希望他回来接她,可是什么也没有等到。 如今她重新回到侯府,她已经不奢求萧翊风还能待她如从前一样,她只不过是在外面多玩了一会儿,就被这般奚落。 她已经探查清楚了,姜云笙和唐府的那位公子走得那般近,她都能知道,她不信萧翊风不知道,可姜云笙还能稳坐主母的位置。 同样都是萧翊风的妻,待遇却是天差地别。 秀娘此时心里有了怨气,说话也就尖锐了一些,“世子既然这般嫌弃秀娘,当初就该换一个干净的女人陪你做戏,兴许姜云笙就真的识相了。” 一个妾室也敢和他顶嘴? 萧翊风眼神阴鸷,“你说什么?” 秀娘心神恍惚,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眼神变得怯弱,不敢看他。 萧翊风一阵心烦意乱,“滚!” 秀娘如临大赦,不敢多待,小跑着离开。 跑到转角处,她停下脚步,回头看了一眼萧翊风,眼里蕴着不甘和恨意。 都是因为姜云笙! 萧翊风在她那里受了气,便把气随便找个人乱撒! 秀娘的眼神骤然变得恶毒。 她在萧翊风这里受的委屈,她要全部还在姜云笙的身上! 第76章 视而不见 翌日,天色微亮,姜云笙便起了床。 她穿好院服,整理好衣襟打开门,就被吓了一跳。 朱绍慈双手支着下颌,蹲在她的门外,听到开门的声音回头看。 姜云笙方才差点一脚踢到她的身上,“绍慈?你蹲在我的房外做什么?” 朱绍慈站起身,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轻笑道:“笙笙姐,书院太大了,我不知道食堂在哪,我一个人也不敢去,就想等你一起。” 姜云笙不着痕迹地轻拧眉头。 虽然朱绍慈年纪比她小一些不假,但是她很不喜欢不熟的人与自己相伴,而且去食堂这种小事,不需要有人作陪吧? 朱绍慈出身贫苦,好不容易争取到能够来冀州读书的机会,与生俱来的怯弱和自卑在她的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父亲砸锅卖铁的让她来冀州读书,她原本打算住在外面,父亲在冀州做点小生意,她平日里散学了还能去和父亲相伴,可是父亲不愿意。 父亲要她住在书院内,和世家子弟多交交朋友,让她开开眼界。 朱绍慈自幼就不善言辞,也没什么朋友,更不敢和这偌大冀州城内的权贵公子小姐们说话。 昨日也是见到姜云笙看上去和旁人不太一样,她才敢开口说话。 对方也不排斥她的靠近,她的胆子才大一些。 今日是正式授课的第一天,朱绍慈实在是不敢去食堂,生怕遇见那些公子哥们,自己露出穷人的马脚,被嫌弃,只好在姜云笙的房门前候着。 见她微微垂着头,依旧是那副柔柔弱弱的兔子模样,姜云笙不好拒绝,“好吧,你跟我一起。” 朱绍慈轻声道:“谢谢笙笙姐,等我习惯书院后,就可以一人去了。” 姜云笙听若未闻,走在前面,朱绍慈就像一个小跟班似的跟在她身后,和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平日里,在食堂吃饭的学生并不多,只是今日是授课第一日,待会儿还要行拜师礼,很多学生都来得早,乌压压地坐了一片。 朱绍慈一走进食堂就紧张不已,不自觉地上前几步,扯住姜云笙的袖子。 姜云笙垂眸看了一眼,“没事的,别管别人。” 朱绍慈点头,却没有松手。 她小心翼翼地抬眼,目光落到前方的长桌上,一双杏眼瞪得溜圆。 她从未见过这么多丰盛的早饭,长长的摆了一桌,什么都有,甚至有一些她都叫不出名字。 饶是姜云笙出身稍微好一些,看到这番景象也是微微诧异,然而只是一瞬间。 这就是世家子弟过的生活,他们的观念里没有浪费,只有配不配。 这种盛况,才配得上他们的身份。 远处有几张桌子已经有人用过早饭,上面摆着一堆只吃过一口的早饭,甚至有一些动都没动过。 还有人站在长桌前,这个挑一下,那个拣一下,皆是满目嫌弃。 姜云笙不由得心生感慨,当今天下,有多少百姓为了一口吃食搭进性命,甚至沦落为流寇,死在刀下。 可这书院里却是另一番景象,与惨绝人寰相对的,是世家子弟的锦衣玉食。 朱绍慈看着看着,眼圈就红了起来。 这么多的东西,父亲得卖多少八珍糕,交多少学费才能让她吃到啊。 姜云笙侧目看他,见她哽咽着,努力让自己不哭出来,心下便一软,任由她拉着自己的袖子往前走,“要吃什么,就拿什么,能吃多少就拿多少,别浪费。” 朱绍慈飞快地抬手把眼角的泪抹去,盛了一碗小米粥,拿了两个馒头坐到最角落里。 姜云笙望着她消瘦的身影,心中对她的看法略微改观了一些。 换成是寻常穷苦人家,见到这么多好吃的,定要挨个尝一遍。 可她只拿了所有早饭中最普通的,其余更美味的,她也只是看一眼。 姜云笙盛了一碗八宝粥,拿了一个肉包子坐到朱绍慈的对面。 食堂的刘婶早就注意到了姜云笙和朱绍慈,这时正一脸惶恐地看着二人。 是饭菜不合口味?还是品相不好?她们怎的只拿那么一点? 那些虾饺蟹肉,怎的动也不动? 刘婶是托了关系才能来书院做饭,这里的所有学生身份非富即贵,她得罪不起,所以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用心。 她还是第一次见有学生吃多少拿多少,还坐得规规矩矩。 刘婶生怕是自己的原因让那两位小姐对这个食堂不满意,遂忍不住走上前,站在姜云笙身边毕恭毕敬道:“小姐,可是饭菜不合口味?” 姜云笙正喝着粥,感觉到身边的光线被挡住了一半。 她抬眼看去,只见身边站着一个身形微胖的妇人,正一脸惶恐的看着自己。 “没有,味道很好。” 刘婶松了一口气,又去看朱绍慈。 朱绍慈被盯得面上微烫,碗里的粥已经被她喝完了,手上还剩半个馒头。 她把碗端起来,“大婶,粥很好喝,馒头也很好吃,水池在哪边呀?我去把碗洗了。” 刘婶心里一惊,慌张的把她的碗拿过来,“不用小姐去,都给我就行。” 她双手捧着碗快步离去,一步三回头。 真是奇了怪了,这两位小姐好像和旁人不太一样呢。 朱绍慈疑惑的看向姜云笙。 姜云笙淡然道:“她是怕丢了这门差事,随她去吧。” 朱绍慈咬着那半个馒头,“我不习惯别人伺候我。” “别因为自己的善意,成为旁人的负担。”姜云笙轻飘飘的说出这句话,将最后一口粥喝下,拿过一旁的手帕擦了擦嘴,“走吧,咱们还得去把徐教习交代的事做了。” 朱绍慈点头,跟着她一块往外走。 突然,姜云笙撞上一道冰冷的视线。 她抬眼看去,萧翊风就站在她的对面。 他今日穿了书院的月牙色湛蓝勾边的院服,显得整个人愈发的丰神俊朗,一出现在食堂便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他的身边跟着薛佑,依旧一副吊儿郎当的纨绔模样,那双眼睛里随时都带着玩味。 他的目光落到姜云笙身边的朱绍慈身上,冷嘲热讽道:“百川书院是收不到学生了吗?怎么这等货色都能进来?” 朱绍慈握紧拳头,紧紧咬着牙关。 姜云笙扣住她的手腕,“我们走。” 和薛佑这种人说话,就是浪费时间。 她从萧翊风身边走过,闻到他身上的沉木香味,不自觉地加快了脚步。 萧翊风站在原地,脸上的表情仿佛结了冰。 好一个视而不见。 那姜云笙仗着这里是书院,就不把他放在眼里了吗? 萧翊风推开身边的薛佑,快步跟了上去。 第77章 权贵之下 “姜云笙。” 朱绍慈回头看去,小声说道:“笙笙姐,有人在叫你。” 姜云笙目不斜视,她知道是谁在叫她,只是根本不想搭理。 萧翊风紧紧拧着眉头,脚步加快,伸出手去拉住她的胳膊,“我跟你说话呢!” 姜云笙被迫停下来。 她的胳膊被萧翊风捏着,对方用力不小,让她感受到了疼痛。 她挣了一下,没挣开。 “有事吗世子?”姜云笙冷着脸,保持着被他拽住的姿势没有动,甚至头也没有回一下。 萧翊风被她这副淡漠的样子激得起了怒火,“为什么不回府上住?” “不想回。”姜云笙回答得很干脆,又挣了一下,对方的力度却丝毫不减,这让她开始烦躁起来,“能不能松开手说话?” 从食堂门口出入的学生都纷纷看过来,他们都知道那是靖安侯世子又在和他的夫人闹别扭了。 有人窃窃私语,这里是书院,怎么把家事也带到这里了? 还有人说是因为姜云笙身边那个穷丫头,身份地位如此悬殊的两个人关系却这么要好,不是给侯府丢脸吗? 朱绍慈听着这些话,心中愈发胆怯起来,她不由自主地挪开脚步,和姜云笙拉开一段距离。 “夫人,我听说那穷丫头家里连顿肉都吃不上,夫人莫不是想做个好人接济她?”跟上来的薛佑一脸讥讽,看向朱绍慈的眼神不怀好意。 姜云笙一见到他就压抑不住心中的怒火,“和你有什么关系?听说?你听谁说的?旁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薛公子莫不是眼睛瞎了?所有事情都得靠旁人来告诉你?” 薛佑漫不经心晃扇子的动作停下来,若是换做旁人,他早就上去几个耳光了,可这是萧翊风的人,他得罪不起,只能先忍下这口气。 姜云笙冷冷地瞥他一眼,视线终于落到萧翊风的脸上,“若你和别人只是来挖苦人,还请松手,我没兴趣在这里和你们玩这些无聊的游戏。” 她字字句句仿佛都带着尖锐的剑刃,刺得萧翊风浑身不舒服。 “回答我,为什么不回侯府?”他只是想知道这个答案。 姜云笙盯着他的眼睛,“能不能不要什么事情都要追个明明白白,有时候我真希望你能学会反思一下你自己,世子。” 萧翊风喉头微动,他知道姜云笙还在因他那日的冒昧生气,可他们是夫妻,亲密一些都不行吗? 姜云笙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悔意,目光变得愈发冷冽。 林书禾在萧翊风的身后款款走来,见二人在食堂门口互相拉扯,瞬间变了脸色。 姜云笙瞥到她的身影,嘴角扬起一抹讥诮的弧度,“世子玩够没有?可以去陪别人了吧?” 萧翊风说不出话来,只紧紧地抓着她不放。 朱绍慈在一旁,心里又急又气。 徐教习交代的事情再不去做的话就来不及了。 姜云笙心里也记挂着徐教习交代的事,实在是无心继续和萧翊风周旋,便唤道:“林小姐,世子正四处找你呢,问我有没有看到你。” 林书禾一愣,视线移到萧翊风的身上,“世子” 萧翊风脸色微变,竟是笑了起来,渐渐松了手,“行啊你姜云笙,先是把我推给你妹妹,现在又把我推给其他人?” 姜云笙揉着被他捏疼的位置,云淡风轻道:“世子不也没有拒绝。” 她嗤笑一声,将焦躁的朱绍慈拉走。 “笙笙姐,那个人是谁啊?”朱绍慈不是冀州城的人,自然不知晓萧翊风的身份,也认不出来。 “我的夫君。”姜云笙随口一说,“你以后离他远点,别去招惹他。” 朱绍慈震惊道:“笙笙姐,你已经成亲了?” 姜云笙并不想在这件事上多说,只淡淡的“嗯”了一声。 朱绍慈一边走一边说:“我爹说,很多城内的小姐都无法做主自己的婚事,好可怜。” 姜云笙的眼底藏着让人猜不透的意味。 与萧翊风成亲以来,她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说她可怜。 而这个人,却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 姜云笙回想起在幽州的那段日子,确实是她最自由,最快乐的时光。 也不知道师傅此时去白云寺没有。 二人走到教室外,出乎意料的,徐珺已经站在门口候着了。 姜云笙快步走上前,躬身道:“先生。” 徐珺依旧那副冷脸的模样,“我说的话都忘了?” 她冷冽的目光落到朱绍慈身上,让对方不由得缩了缩脖子。 “学生没有忘,只是路上耽搁了些时间。”姜云笙如实说道,“学生这就去准备。” 徐珺站到一边让她进教室,朱绍慈从小没学过礼节,不知道见了先生得行礼。 她一门心思只想跟着姜云笙,便忽略了这些。 “站住。”徐珺叫住她,“你那两只眼睛,看不到我吗?” 姜云笙闻声回过头,只见朱绍慈向她投来求救的目光,手脚甚至有些不知所措。 “先生,她初来冀州城,还有很多东西不明白。”姜云笙为她打圆场,“待她习惯了便好了。” 徐珺负着双手,上下打量朱绍慈,“院长说本次招生招来个穷学生,就是你吧?” 朱绍慈抿着嘴唇没有答话。 “你要知道这书院中的人皆是非富即贵,要怪就怪你的爹娘没给你一个好的出身。” 朱绍慈瞬间红了眼睛,“我爹娘待我很好,我不会因为穷就怪他们,若是因一人的出身便唾弃她,嫌弃她,排挤她,这种人即便是天潢贵胄又怎样?我照样看不起。” 她的这番话明显带了怒意,姜云笙为她捏了一把汗。 谁知徐珺却不怒反笑,“还挺有骨气,可惜你的骨气在权贵面前,不值一提。” “我”朱绍慈仿佛被折辱了一般,要说的话也堵在了喉咙里,她抬眼看了一眼徐珺,学着姜云笙方才行礼的模样,“是学生浅薄了。” 她擦着眼泪走进教室和姜云笙一道把桌椅摆整齐,尽管一直咬着嘴唇,可手上的活却没懈怠半分。 徐珺站在门外看着二人忙碌的身影,眼里闪过一丝欣赏。 当今世道下,有骨气的人不多了。 尤其是那个叫姜云笙的学生,听说她曾经在冀州城里开过医馆,所有去她那里看病的百姓,诊金都减半。 医者能医身,却医不了心。 譬如她那个灭了周府满门的侯爷公公,在冀州城内横行霸道的世子夫君。 徐教习不禁多看了姜云笙几眼。 她的父亲户部侍郎姜大人,为官清廉,是个真正为百姓谋福的好官。 只是这个官职的人,原本应该在京城,为何会被调到北境,其中意味,不难猜测。 与权贵作对,便是和皇帝作对,失去权贵支持的皇帝,就是一副躯壳。 徐骏心中涌上一层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想起了曾经同样被抄家的镇北将军。 那时候她就笃定,武能守天下,却不能稳天下,唯有潜移默化的文,才是一个王朝继续生存下去的关键。 谁都看不出来,包括唐度生,徐珺其实身怀武艺,至今未在人前展露。 第78章 暗中观察 拜师礼过后,便是正式开始授课。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五个学生,显得整间教室愈发的空旷。 百川书院一直秉承一个理念,学生不在于量,而在于质,书院也不在乎那点钱。 每年从百川书院顺利结业的学生,都能在科举中取得不错的成绩,这也就让这个地方成了很多世家想要入朝为官的孵化圣地。 书院院长唐度生眼光独到,并不是有钱就能进书院,他也不怕得罪那些权贵世家,是以他大儒的名声在整个大丰王朝只增不减。 徐珺坐在凳子上,一手拿着教鞭,漫不经心地拍打着手心。 那根教鞭姜云笙特意擦得干干净净,只是兴许是时日久了,教鞭上竟有一层洗不掉的油色,也不知道这根教鞭打过多少学生的手心。 徐珺将五个学生都看了一遍,身子歪到一边,翘起一条腿。 此番姿势顿时让林书禾拧起了眉头。 能进百川书院当教习的,都是德才兼备的人上人,可身为教习却如地痞流氓一般翘着个二郎腿,既不体面,也无礼数。 林书禾眼露鄙夷,心中将徐珺判定为那种金玉在外,败絮其中的人。 几千年的礼制传到大丰,书院教习却不以身作则,还配当教习吗? 徐珺早就察觉到了林书禾对她不服,只淡然一笑,并没有放在心上。 “各位都报一下家门吧,也让我心里有个底,免得吃不了学习的苦,还出去四处坏我的名声。” 朱绍慈的心里一紧,这不是要让她当着所有人的面说出她是个穷人吗? 她此时如坐针毡,刚恢复不久的情绪再度陷入自卑和怯弱中。 姜云笙侧目看了她一眼。 比起朱绍慈,她又好到哪里去呢? 论地位,她在姜府并不受宠,论权势,她如今依仗的全是侯府,真要论自身有什么,御安堂尚且值得一提。 可如今医馆被迫关闭,她两袖清风,一无所有。 徐珺并不了解姜云笙的身世,只道她是侯门主母,冀州城谁不知,于是拿着教鞭点了点姜云笙:“你就别说了。” 姜云笙一怔。 徐珺又看向朱绍慈,神色慵懒道:“你也是。” 朱绍慈神色微变。 那两个男学生是两兄弟,都出身将门,只是并不像将门后人,身上的纨绔气息太浓,一眼看去就是那种只会逗鸟遛狗,不学无术的浪荡公子。 林书禾的身世很好,其父乃当朝昭亲王的小舅子,就连靖安侯都得礼让几分。 即使萧铮爵位封得再高,也不敢与王朝亲王明面儿上对着来。 徐珺听了之后,翘着的二郎腿放下来,身板也挺直了,“原来林家和昭亲王有点关系,也难怪林小姐看不上我这个教习。” 她直言不讳,倒让林书禾有些下不来台面。 她瞧不上徐珺不假,但也不想因此让她人诟病,毕竟她是来书院读书的,不是来攀比的。 “先生说的哪里话,书禾学识浅薄,还有很多不懂的地方得请教先生。”林书禾站起身躬身作揖,“还望先生不要嫌弃书禾愚钝才是。” 她说得乖巧又温柔,让人无法真正的对她厌恶起来。 那两位将门之后纷纷投去爱慕的眼神。 那可是和昭亲王有关系之人,若是能和她结实为好友,那日后的日子还愁不好过? 徐珺将那两个学生来不及遮掩的贪婪眼神尽数看了去,心中冷哼。 从此刻开始,她不会再将他们视若自己的学生。 她之所以让所有人自报家底,就是为了看看有没有那攀权附势之人。 这种人往往会在入院时伪装得很好,院长会给他们进书院读书的机会,但是基本上在一个月之后就会被书院退学,其中原因,他们无迹可寻。 这就是唐度生的高明之处,机会给了,不成器的是学生,和书院无关。 姜云笙一直沉默着没有说话,始终保持着端庄的模样。 目前林书禾还没有嫁进侯府,没必要和她起冲突。 只是距离那日也不会太远,萧铮为了巩固自己的地位,一定会和林家攀上关系,届时为了能够实现双方共赢,林家会把林书禾嫁给萧翊风。 姜云笙很理智,平白无故和林书禾过不去,只会惹人生疑。 她要做的,是未雨绸缪,并且给自己留退路。 徐珺站起身,随口交代了一句,“暂时不授课,自己温习,有什么不懂的,来找我。” 她的教学风格向来如此。 这帮学生又不是孩童,尚且需要教习盯着,守着。 最小的已是弱冠之年,已不是不懂事之人。 读书讲究一个自觉,整个书院,只有徐珺带的学生空闲时刻是最多的。 她要的是学生能够发挥自己的天赋,学会在疑惑中学习,而不是全靠教习一股脑的塞进去。 也正是因为这种风格,她落了个书院最不负责的教习名称。 能够理解她此番苦心的学生,微乎甚微。 徐珺背着手走了,姜云笙课前给她泡的茶,她没有喝一口。 待她走后,那两位将门后人就去找林书禾说话。 以林书禾的身份,被什么人恭维都不为过,她也很享受被众人高高捧起的滋味。 可是如今姜云笙和她同在一处,她的心中总是不快。 尤其想到萧翊风最近因为她的事对自己那般冷淡,一口气积在胸口,却不好当面发作。 在百川书院读书,得一年后方能参加科举,林书禾等不到那个时候。 她得想办法让姜云笙早日滚出这里,滚出冀州,最好永远消失。 正好,隔壁也散了课。 林书禾拿起书册就去找萧翊风,不愿和姜云笙待在一处。 那两个男学生毕恭毕敬,跟屁虫似的也出了教室。 姜云笙垂眸仔细看着书册上的文字,两耳不闻窗外事。 她记得师傅的教诲,来这里,别忘记自己是学生的身份。 学生,就该以学为主。 在幽州时,姜云笙的功课都是师傅教的,那时她年纪尚幼,只能读一些比较简单的书册。 来到百川书院,她才发现云泥之别。 若说师傅教给她的学识是一颗星星,那么书院发给她的书就是问星星为什么会在天上。 学海无涯,姜云笙这时才明白了这句话的意义。 正温习着课本,她感觉到有人靠近。 “笙笙姐。”朱绍慈拿着书本,有些忸怩地指了指书上的字,“这个字念啥?” 她能来书院完全就是靠运气,她平生没学过多少东西,认识的文字也就那么几个,这本书对她而言简直就是天书。 姜云笙把她的书接过来,“你坐下。” 朱绍慈点头,很认真地听姜云笙教自己识字。 对方声音不温不火,清冷好听,宛如山涧清泉。 她不禁抬眼端详姜云笙,只觉得眼前的女子美极了。 比她见过的所有女子都要美。 第79章 门口罚站 察觉到身边的视线,姜云笙说话的声音顿下来,侧目看过去。 朱绍慈的眼睛猝不及防的和对方对上,就像干坏事被抓到的孩子一样垂下脑袋。 “会了吗?”姜云笙把她的书往旁边推了推,“会了的话就自己看吧。” 朱绍慈方才有些心不在焉,姜云笙教她的文字她都没记上,此时又不好意思开口让她再教一遍,只拿过自己的书努力回忆姜云笙都说了些什么。 教室外,徐珺背着手又走回来,却没有进去。 她站在靠后的窗外,歪着身子往里看。 教室里两抹清丽的身影在偌大的教室里是那么的显眼。 姜云笙一手拿着笔,正认真的在书册上勾勾画画,身边的朱绍慈偶尔会侧头和她轻声说几句,转而又学着她的样子勾勒书册。 读书就要讲究一个稳。 最重要的就是心和身都要稳。 真正的读书人,任何时间和地点都可以成为学习的场所,不管有没有教习盯着。 徐珺的教学方式虽然自由,松散一些,但是不代表她对学生的态度是不管不顾。 姜云笙和朱绍慈能在教室里坐着学习,已经是书院中很多学生都做不到的事了。 “看什么呢?” 徐珺回过头,俯身行礼,站到一边,“唐院长。” 唐度生往教室里看了一眼,问道:“那个姜云笙,你觉得怎么样?” 徐珺有些意外。 唐度生从来不会过问教习学生的情况,他就是那种不看过程,只要结果的人。 除非书院里的学生犯了错,需要院长出面,否则他一直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把权力全部给教习。 “一般。” 徐珺基本上不会称赞某个学生,在她看来,只有一直点出对方的缺点,对方才会努力,是以说姜云笙一般,已是对她最大的肯定。 目前看来,她还没有挑出什么毛病。 唐度生捻着胡须,“章沅那边的才子可是很多的,别等到明年科举,你的学生又没比过他的。” 徐珺登时沉下脸来。 三年一大考,很快就要到她和章沅争个高低的时候。 唐度生将她的表情尽收眼底,笑眯眯地背着手走了。 他最喜欢看到的就是书院内的教习为了培养出优秀的学子斗个不分你我,只有教习进步了,学生才能进步得更快。 徐珺站在原地又看了姜云笙和朱绍慈几眼,决定去找隔壁的章沅切磋切磋。 与此同时,百川书院小湖边。 萧翊风坐在桃树下的石桌旁,一手撑着侧脸,一手漫不经心地翻着桌上的书册。 林书禾和薛佑就像左右护法似的守在他身侧。 林书禾把书捧在手上,萧翊风翻页,她也跟着翻,也不知道看进去多少。 倒是薛佑,一直张望着四周,似乎对这个地方很好奇,书册动也没动一下。 萧翊风一直憋着火,俊朗的脸透着冷意,他一门心思全在姜云笙那边。 他依旧想不明白,现在和她好好说上几句话就那么难。 薛佑晃着扇子,早上姜云笙的那一番话也让他心中极其不快。 他的目光落到林书禾身上,对方正好看过来。 他朝旁边微微侧头,示意跟他过去。 林书禾了然,柔声道:“世子,我过去一下。” 萧翊风有些烦躁地摆摆手。 林书禾看在眼里,有些意外如今姜云笙的一举一动竟能这么容易的牵动他的情绪,心中顿时腾起一阵妒意。 她起身跟着薛佑走到岸边。 “我听我爹说,再过几日便是唐院长的生辰,届时我会让人给他多送点礼。”薛佑目光阴鸷,手中的扇子在手心里轻轻拍打,“若我帮你把姜云笙赶出书院,林小姐该当如何回报我?” 林书禾其实并不喜欢薛佑这个人,只是碍于他是萧翊风从小到大的玩伴,自然不会在明面上与他有隔阂。 “薛公子想从我这里得到什么?” “林小姐是个聪明人。”薛佑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我在这冀州城也不缺什么,只是时日久了,也就有些腻了,想玩点不一样的。” “薛公子想玩什么?” 薛佑往旁边走了几步,用只能两个人听得见的声音说:“冀州府治赵大人已年过半百,也是时候让位了。” 薛家在冀州城富甲一方,但是家中并没有任何为官之人,若是薛家能有人迈入这官场之中,届时薛家在冀州城的世家之中,地位将大大提升。 冀州府治官居四品,是一个很不错的位置,薛佑盯着这块宝座很久了。 林书禾凝眉。 以林家在冀州城的势力去和地位来看,让薛佑去当一个府治,并不是什么难事,只是她也不是个傻子,在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结果前,她什么都不会做。 薛佑沉声道:“林小姐放心,我自有办法。” 林书禾轻扬嘴角,“那便等薛公子的好消息。” 她转过身,重新回到萧翊风的身边坐下,“世子,外面太阳太毒了,不如回教室吧?” 萧翊风听若未闻,翘起一条长腿,把书放到腿上,漫不经心道:“就在这,哪也不去。” 林书禾脸色微变。 如今正是盛夏时节,尽管桃林树枝密集,但依旧难掩燥热,在外面多坐一会儿就浑身难受,林书禾自幼娇贵,自然受不了这番,心中却又不舍,只好硬着头皮继续坐在萧翊风身边。 薛佑在一旁冷眼旁观,眼中充满了不屑和鄙夷。 他向来瞧不上林书禾这种看上去只会围着男人转的女子,若不是他需要她的帮衬,在他的眼里,她和姜云笙没有什么区别。 第二堂课就要开始。 学生们陆陆续续回了教室。 萧翊风拿着书往教室走,正好看见姜云笙拿着藤壶走出来要去换新的热水。 二人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只是姜云笙并没有发现萧翊风正在看她。 萧翊风望着她往走远的背影,脚步不自觉的想要跟上去。 刚迈出一步,突然回想起姜云笙对他的态度,沉着脸又收回来。 他的心里此时就像有蚂蚁在爬,让他整个人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耐。 姜云笙把接好的热水拎回来,徐珺已经在教室里坐着了。 她淡淡地瞥了一眼姜云笙,“站着吧,等停学了再进来。” 教室里的其余人不怀好意地看向她。 林书禾抬起手,袖子遮住自己的半张脸,轻轻笑了一声,眼里都是嘲讽。 朱绍慈一脸担忧。 姜云笙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却不想和教习起冲突,当真就拎着那藤壶站在门口,就跟罚站似的。 不远处,唐度生端着一个小茶壶凝视着她的身影,侧头朝身边说道:“你这小师妹,性子可真倔。” 唐玄知看过去,眼里闪过一丝心疼,“教习为何不让她进去?” “徐珺有她自己的道理。”唐度生喝了一口茶水,“走吧,你前些日子让我给你找的武师已经到唐府了,你随我去见见。” 唐玄知颔首,尽管心中担忧姜云笙,但这是在书院,他也不是徐珺的学生,自然不能说什么。 以姜云笙的性子,相信她自有分寸。 第80章 身子不好 唐府。 唐玄知刚迈进去就看到一个少年模样的人正蹲在前院的枣树下挖东西。 对方看上去年纪比他还要小一些。 他一身黑色武袍,手腕缠着金色缎带,冠玉束发,看上去颇有少年意气。 唐玄知以为他是武师的弟弟或者儿子,便没有多看,“爷爷,武师呢?” 唐度生朝枣树的方向轻扬下颌,“喏,在那。” 唐玄知顺着看过去,除了那少年,别无他人。 “就是那少年郎。”唐度生道,“你的武师。” “什么?”唐玄知震惊不已,忍不住惊呼出声,完全忘了爷爷交代的体面和礼数。 少年听到有人说话,转过头看过去,笑得一脸灿烂,露出两颗可爱的虎牙,“徒儿!” 他张开双手跑过来,手上残留着方才挖泥沾上的泥土。 唐玄知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他越跑越近,身子就跟被人点了穴道似的,站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丞给了唐玄知一个大大的拥抱,还非常用力的在他的背上拍了拍,在对方的玄衣上留下几个巴掌印。 “为什么在发呆?”顾丞松开他,伸手在他眼前晃晃,“我是你爷爷请来的武师,你可以叫我师傅,嘿嘿。” 唐玄知艰难地咽下几口唾沫。 人不可貌相,方才的那个拥抱,险些把他勒断气。 对方如此年纪就拥有这般内力,不得不让他刮目相看。 相信爷爷找的武师,不会差到哪里去。 只是眼前的“师傅”,双手都是泥,另一只手里还攥着几只扭着身子的蚯蚓,属实让他叫不出这个称呼。 顾丞顺着他的视线往下看,讪笑道:“心血来潮想挖点蚯蚓去钓鱼,不得不说唐府的泥巴确实比别处要好,蚯蚓都要肥一些。” 唐玄知嘴角抽了抽,露出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师傅喜欢的话,我可以叫人给你多挖一些。” “不用不用。”顾丞从腰上扯下一个荷包,把蚯蚓装进去,“这些就够了。” 他双手在身上拍拍,抱拳道:“唐院长。” 唐度生笑眯眯地点头,“我家玄知就拜托你了。” “定不负院长所托。” 唐度生又和他寒暄了几句,背着手走了。 前几日,他坐马车出府,到了街上,马儿突然受惊,车夫根本拉不住。 当时的唐度生的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要知道马儿受惊,马车翻了的话,他这把老骨头能不能活下去还得另说。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一个少年从街边冲过来,飞身跃上马车,一把抢过车夫的缰绳,眼见马儿不受控制的往前冲,就要掉进护城河里。 顾丞一手抓住车夫的领子,一脚踹开车门,抱住唐度生的腰,带着二人从马车上飞身而下,稳稳落到一边。 马儿挣脱束缚,马车掉进了河里。 唐度生被顾丞的身手惊艳到,一番询问下来,得知对方不是冀州人士,只因家中败落,不得不到冀州城中讨生活。 恰逢唐玄知正想找一个武师,唐度生便邀请他来了唐府,并与他签了契约。 唐玄知习武之事,不能让旁人知道。 顾丞待唐度生走远后,揽住唐玄知的肩膀,丝毫没有一丝刚见面的陌生感,“唐公子,我且问你,你一个书香门第之人,为何要习武?” 唐玄知随口道:“玄知身子孱弱,习武以强身健体。” 顾丞意味深长的“哦”一声。 看来一切都被少主猜对了。 唐玄知被萧翊风和薛佑那般折辱,定是要报仇的。 他完全可以花重金找人杀了萧翊风和薛佑,只是不想把唐府牵扯进来,便选择亲自动手。 想要杀两个在冀州城颇有势力的人,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而且从现在开始习武的话,有些晚了。 想来唐玄知肯定有另外的打算,习武只是辅助。 顾丞环视一圈院子,“唐院长与我签了协议,不能透露公子习武之事,咱们要换地方。” “确实如此。”唐玄知附和道,“我已另寻别处,那处不会有人去。” 顾丞问道:“何处?” 唐玄知沉声道:“唐府宗祠。” 顾丞吓了一跳:“去那个地方,不会打扰到唐家列祖列宗?” “不会。”唐玄知的视线看向旁处,“等我爷爷过了生辰后,便是我父母的忌日,我多年未归,也该去好好去陪他们一段时日了。” 顾丞仍然有所顾虑,“那你的夫人呢?” “她留在府上。”提及容问青,唐玄知的脸色明显冷了下来,似乎不愿意提起。 顾丞想不明白,容问青可是大丰王朝丞相的孙女,这么一个大宝贝,在唐玄知的眼里却是那么卑微。 男女之情,顾丞尚且懵懂。 这边,百川书院。 姜云笙一直站在教室门外。 徐珺授课时,视线若有若无地往她的身上瞥了好几眼。 对方面无表情,就连腿都没有弯曲一下,甚至很认真的在听她讲学,手中的藤壶依旧拎着,模样看上去有些滑稽。 直到早上的课程结束,徐珺停止讲学,姜云笙都没有动弹。 徐珺拧起眉头往她走去,“你是傻子吗?没看到已经停学了?” “先生没走,就还没结束。” 姜云笙说得字字清晰,语气里不带一点怨气和不服。 徐珺不禁怀疑这个人是真的唯命是从,还是向来如此逆来顺受。 她只觉得好奇,姜云笙到底是如何长大的,才会明明有着显赫的身世,却没有傲气。 “都散了吧。” 姜云笙俯身行礼,“先生慢走。” 徐珺走出去一步,又倒回来伸出手,“给我吧。” 姜云笙疑惑,“什么?” “藤壶啊,口渴,喝水。” 姜云笙把藤壶递给她,“先生小心烫。” 徐珺:“” 待她走后,朱绍慈连忙跑过来,“笙笙姐,你的腿酸不酸?” “不酸。”姜云笙走到自己的位置上把书册收好。 她自从去了幽州,便时常在外面跑动,有时候犯错了也会经常被师傅罚站,她没有寻常千金小姐那么娇弱。 而且徐先生只是让她站在门外,又没有让她离开。 都是学习,对她来说站着和坐着都一样。 正走在回住所的路上,却见繁霜气喘吁吁地跑过来,一脸焦急,“小姐!我可算找到你了!” “你怎么来了?” 繁霜一把拉住她的手,“小姐快随我回府,萧大小姐的身子不好了!” 姜云笙心中一沉,把手中书册递给身边的朱绍慈,“劳烦你放进我的屋内。” 说罢便步履匆匆地跟着繁霜离开。 萧芷宁好不容易捡回一条命,可不能再出事。 第81章 侯府下毒 侯府的马车已经在门口候着了,姜云笙跃上马车,让繁霜也坐进来,“大小姐出什么事了?” “大小姐今早突然上吐下泻,一直昏迷不醒,老夫人已经找了大夫去给小姐诊治,只是这都大中午了,大小姐也不见好,老夫人没办法,就让我来找小姐。” 姜云笙的眉头紧紧的拧在一起。 她来书院之前,萧芷宁的身子已无大碍,早已过了最危险的那几日,只需要好好休息,便能很快恢复。 怎的会突发高热? 姜云笙登时有了另一种考虑,这一切会不会是萧翊风设计好的?目的就是为了让她回侯府。 而她一旦回去,以后想要继续住在书院就难了,他一定有办法让她连书院都去不成。 “世子回府了吗?” “奴婢不知道,奴婢来得急,没注意看。” 姜云笙凝眸,府上能强制把她留下来的,只有萧翊风,只要在他回来之前给萧芷宁看好病,那么她就还有出府的机会。 “快一点!” 车厢外的车夫听到她的号令,缰绳甩得更用力。 马车稳稳的停在侯府前,姜云笙二话不说便跃下马车往萧芷宁的屋子走去。 刚到门口,柳氏就起身迎上来,“哎呀,笙笙,你总算回来了!” 姜云笙点头,快步走到床边。 只见萧芷宁的脸色像纸张一样苍白,嘴唇毫无血色,毫无生气的躺着,听到有人靠近,眼皮微动,却连睁开眼睛的力气都没有。 姜云笙蹲下身去,将她的袖子挽上去,手指覆在她的脉搏上。 柳氏双手绞在一起,一脸担忧。 片刻后,姜云笙站起身,面容肃冷。 “笙笙,宁儿她怎么样?”柳氏问道。 “她中毒了。” 此言一出,柳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繁霜赶紧上前给她顺着胸口。 萧芷宁的脉搏极其微弱,手心冰冷,就连呼吸都有些困难。 姜云笙方才号脉的时候在她的耳边唤了好几声,她都没有反应,手脚也无法动弹。 这很明显是中了乌头之毒。 中了乌头之毒的人,口吐腹泻,四肢发麻,昏迷不醒,寻常大夫一般都会按照吃坏了肚子来医治,是以萧芷宁到现在都没有好转。 姜云笙写了一个解毒方子,一旁的一个丫鬟连忙走上来要接过去。 姜云笙看了她一眼,把方子递给了繁霜。 那丫鬟神色一滞,又退到一边。 姜云笙坐到凳子上,食指在桌面上轻轻扣着,“这几日都是谁负责大小姐的起居?” 柳氏道:“我与宁儿一日三餐都是一块儿吃的,怎的她有事,我没事?” 自打姜云笙去了书院后,柳氏找不到人说话,便搬到了萧芷宁的隔壁,除了睡觉的时候,母女俩基本上都在一起。 若是真有人下毒,她为何会相安无事? 姜云笙细细思考了半晌,走上前一把掀开萧芷宁身上的被子,俯下身开始脱她的衣裳。 “除了老夫人,所有人都出去。”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睛故意看向方才那个丫鬟。 那丫鬟一直垂着头,听到她说的话后就退了出去,还顺手把门关上。 柳氏一头雾水,“笙笙,你这是做什么?” 姜云笙没答话,把萧芷宁的衣裳都脱下来,就剩下亵衣亵裤。 贴身衣物比较宽敞,她挽起萧芷宁的袖子和裤腿。 对方肤色光滑,却透着一股病气。 姜云笙又把她的衣带解开,迅速地扫视了一眼她的胸口和腹部,“娘,你随我把她翻过来。” 柳氏照做。 姜云笙眯着眼睛细细看了看萧芷宁的背部,又将她翻回来,给她把衣服穿好。 正要去脱她的裤子时,姜云笙突然停下动作。 只见萧芷宁的左手中指缠着纱布。 她赶紧把纱布解开。 萧芷宁的左手中指上有一道很细微的伤口,不注意观察根本看不出来。 只是那伤口如今四周泛着紫,整个指尖也变得肿胀。 “这是什么时候弄到的?” 柳氏凑过去看了一眼,“昨日,宁儿给媛媛绣肚兜的时候,不小心被剪子戳到了手。” 姜云笙面色沉重,“娘,你先在这里看着。” 在靖安侯府都敢下毒,身边一定是出现了不轨之人。 姜云笙来不及细想会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如今先救萧芷宁的命才是最重要的。 她去取来小刀和针包,还拿了一个碗。 姜云笙把萧芷宁的左手搭在床沿,刀片在她受伤的那根手指上轻轻划开。 血瞬间涌了出来,滴进了碗里,很快就积了黑色的一滩血。 “娘,你帮我把碗拿着。” 柳氏看得心惊肉跳,拿着碗的手有些颤抖。 姜云笙又以银针封住萧芷宁的几个穴位,防止毒素继续扩散。 待到萧芷宁的血液停止滴落,姜云笙又重新把结痂的伤口割开。 萧芷宁似乎有了一些反应,眉头微微动了动。 一直到她的手指滴落的血是鲜红色,姜云笙才没有再割。 待到繁霜把解药端进来,姜云笙喂萧芷宁服下,她才松了一口气。 那碗血就摆在桌上,看上去触目惊心,柳氏不敢多看,“笙笙,宁儿她怎么样?” “暂且没事了。”姜云笙把沾了血迹的刀包进针包里,“就看到今晚能不能苏醒。” 柳氏把姜云笙拉到一边,神色凝重,“笙笙,你如实告诉娘,宁儿是如何中的毒?” “乌头之毒通常会被涂在兵器、火器上,只要进入人的皮肉,就会中毒。” 柳氏拧起眉头,“你是说,把宁儿的手指划伤的那把剪子上被涂了毒?” 姜云笙点头,“幸亏发现得及时,若是再晚一些,我也救不了。” 柳氏登时怒从心头起,“究竟是谁这么大胆!要害我靖安侯长女!” 姜云笙也有些疑惑,萧芷宁性子温和,没有什么仇家。 要真说有谁和她有过节,只有周家的人。 可周家已被灭门,还有谁会冒着风险在侯府里下毒? “我现在就写信让侯爷回来彻查此事!”柳氏一脸愤然,拉开门走了出去。 姜云笙没有拦着,因为已经没用了。 从她说出萧芷宁是中毒的那一刻,就已经打草惊蛇。 她凝视着萧芷宁渐渐有了血色的脸,愈发觉得这件事没有那么简单。 凶手针对的是萧芷宁,还是整个萧家? 亦或是,能为萧芷宁解毒的自己? 第82章 不信任她 正想着,秀娘抱着媛媛进来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姜云笙说话,彼时二人同处一屋,秀娘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姜云笙淡然地看她一眼,从萧芷宁的床边走开,坐到桌边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萧芷宁还病着,孩子自然不能和她待在一起。 秀娘把孩子递给身边的奶娘,让她抱出去,这才坐到姜云笙面前问道:“姐姐她怎么样?” “不清楚。”姜云笙如实交代。 萧芷宁现在身子里的毒素已被控制住,还得看晚上能不能醒来,若是能清醒,那便无大碍。 “世子没有和你一起回来吗?” 姜云笙抿了一口茶,“没有。” 秀娘的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上次在亭子边和萧翊风小闹了一番,回去冷静之后她就有些后悔。 她是爱着萧翊风的,她把他视若生命中最重要的人,要真让她离开,不亚于剜骨挖心一般的疼。 只是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应,她多少有些不甘心。 尤其让她在侯府的地位那般卑微之人,就坐在她的对面。 姜云笙敏锐的察觉到秀娘看她的目光须臾就变了。 她端着茶杯,将自己的半张脸都掩住。 “我听娘说,姐姐是被下了毒。”秀娘轻瞥床上的萧芷宁。 “没错。”姜云笙盯着她的脸,将她的所有表情都尽收眼底。 秀娘面上很平静,没有一丝波澜。 “奇了怪了,府上守备这般森严,会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秀娘秀眉微蹙,“姐姐待人和善,也不会有仇人才对。” 她说的话和姜云笙之前的想法一模一样。 恰好正是让人无法找出萧芷宁被下毒的可能性,所以才疑点重重。 “娘已经写信给侯爷了,相信很快就能水落石出。” 秀娘叹道:“真累,连在自己的家都有可能丢掉性命,这冀州还有哪一处是绝对安全的?” 姜云笙没有答话。 这时,萧翊风来了。 他还不知道萧芷宁中毒的事,人还没进屋,就先听到他的声音:“姐。” 他跨进屋子里,却见他的正室和妾室对坐,都朝他看过来。 萧翊风的视线落到姜云笙的身上,似乎有些意外她今天竟然会回侯府。 心中荡起一丝欢喜,面上却还是那副冷峻的模样。 “世子。”秀娘起身行礼,很识相的就要走。 她知道有姜云笙在的地方,萧翊风不会多看她一眼,不如识相离远一些。 秀娘走后,萧翊风走近,注意到床上没有回应她的萧芷宁,上前又唤了几声。 “别叫了。”姜云笙轻描淡写道,“她听不见。” “为何?” 姜云笙指了指一旁还没有倒掉的毒血,“她中了毒。” “什么?”萧翊风脸上的神色瞬间变得阴冷,“胆子不小,在侯府也敢做这种下三滥的事。” 萧翊风和靖安侯萧铮一样,是个暴脾气,得知萧芷宁被下毒,他立刻下了命令。 “所有下人都到院子里候着!” 姜云笙摸了摸萧芷宁的额头,发觉她的体温比方才要稍微高一些,便放下心,走出了屋外。 偌大的院子里,所有家仆和丫鬟跪了一地。 柳氏写完信回来,就见萧翊风站在阶梯上,手里握着萧铮的长鞭,眼里透着骇人的阴冷。 “啪!” 长鞭甩在地上,发出让人心惊胆战的呼啸声,所有下人都浑身一颤。 “给你们半柱香的时间,自己站出来。”萧翊风的声音如地狱修罗,让人不寒而栗。 他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阶梯上,翘起一条腿,“快点,我的耐心不多。” 毒辣的太阳烤着他们的脊背,所有人的心里却是一片凉意。 侯府已经很久没有如此大张旗鼓的彻查家仆和丫鬟了,尚且有人还不知道萧芷宁中毒的事,但也被这个阵仗吓得说不出话来。 人群中,繁霜和冷香也跪着,饶是侯门主母的丫鬟,也没有成为例外。 侯府后门。 秀娘的身前跪了一个人,正是在萧芷宁屋里的那个丫鬟。 她面上沉寂,丝毫不像是一个奴婢会有的冷静和淡然,“秀夫人,您答应奴婢的事,还望您能兑现。” 秀娘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面上冰冷若霜,“你的父母和弟弟,我已经派人送出了冀州城,给的银两也够他们后半生。” 丫鬟的脸上露出坦然的神色,“多谢秀夫人。” 她在地上磕了个头,拿起一旁的包袱从后门离开,很快就消失在转角。 与此同时,秋雪快步走来,“秀夫人,世子在彻查府上下人,您要去看看吗?” “去。”秀娘的嘴角勾起一抹恶毒的弧度,“去看看姜云笙是如何当侯门主母的。” 姜云笙站在一边,将院子里的下人们挨个看了一遍。 突然,她神色一滞,不确定的又看了一遍。 院子里并没有在萧芷宁屋里的那个丫鬟。 如果她猜得没错的话,她已经逃了。 “繁霜。”姜云笙唤道,“你过来。” 繁霜闻声起身走上前,“小姐。” 姜云笙往前站了一步,“去把户册拿来。” 侯府的户册上登记了所有下人的信息,不管是刚来的,还是已经离开的,都一一记录,包括了户籍,甚至还有画像。 繁霜很快取来册子。 姜云笙接过来,却没有翻开。 她俯身把册子放在萧翊风的腿上,“念吧。” 萧翊风抬眼看她,很快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他把册子翻开,一手握着长鞭,漫不经心的在地上挥来挥去,“有点意思,本世子今天就好好认认人。” 所有被念到名字的都站到了一边,唯有一个叫含月的,叫了几遍都不在。 “来人!”萧翊风站起身厉声喊道。 府兵带刀上前,“世子。” 萧翊风把册子摊开,“记住她的模样,把人带回来。” 那府兵将军看了一眼,将含月的相貌记下,立刻带兵出了府。 姜云笙把册子拿回来让繁霜收好,正要转身进萧芷宁的屋子。 “姜云笙。”萧翊风叫住她。 “有事?”姜云笙没有回头。 萧翊风上前走到她面前,剑眉微蹙,“你既然发现了那个含月不对劲,为何不早说?” “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姜云笙神色淡漠,“有些事还是得世子亲自来,你才会信,毕竟在你的眼里,我一直是个会演戏的女子,不是吗?” 萧翊风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方才确实有些怀疑姜云笙又是故意演给他看的,兴许是因为二人的隔阂太深,让他一直无法信任她。 姜云笙早就猜到他心中所想,只露出一个讥讽的笑意,没有和他再说。 秀娘站在远处,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姜云笙很聪明,她早就预料到的。 含月已经离开侯府,被抓回来也是死路一条。 一个替死鬼而已,与其死在侯府,不如死在外面。 第83章 月下槐树 晌午刚过,府兵将军的部下抬着一具尸体回了侯府。 萧翊风蹲下去,将盖在尸体上的布掀开。 正是含月。 她的脖子上有一道青紫的勒痕,据那府兵将军所说,发现含月的时候,她已经在城外的树林里自缢而亡。 萧翊风盯着含月发白的脸,眼底腾起寒意。 含月已死,什么事都问不出来了。 繁霜跑进屋内,“小姐,含月找到了。” 姜云笙正在给萧芷宁号脉,随口问道:“找到的,是她的尸体吧?” “小姐怎么知道的?”繁霜一脸诧异,“府兵将军说,含月是在城外的树林里自缢死的。” “是吗?”姜云笙凝眸,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萧芷宁现在的身体状况已经平稳下来,唤她的时候,她也有了反应。 姜云笙把她的手塞回被窝里,往院子走去。 萧翊风还蹲在院子里,身边的府兵将军把发现含月的过程复述一遍。 他看到姜云笙迎面走来,噤了声没有再说。 姜云笙走到尸体旁边,镇定自若的把尸体的头歪到一边,露出那道触目惊心的痕迹。 她又伸手在勒痕上摸了一圈,抬手在尸体的下颌处往下压了几分。 萧翊风不明所以,“你在做什么?” 姜云笙没有回答他,只抬眼看向那府兵将军,“含月自缢的绳子带回来了吗?” “带回来了。”府兵将军让一旁的府兵把绳子带上来。 姜云笙接过来,目光在尸体的勒痕和绳子上辗转。 “她不是自缢死的。”她站起身,把绳子扔到地上,拍了拍手,“她是被人勒死之后再挂到树上的。” 萧翊风拧眉,“你确定?” 姜云笙轻瞥他,不疾不徐道:“自缢和被勒死的勒痕虽然看上去差不多,但是尸体的下颌和舌根却不一样。” 她指着尸体又道:“若是自缢而亡的尸体,舌根断裂处是往下的,若是被勒住,则是横着断裂。” 萧翊风狐疑,蹲下去捏住尸体的下颌,毫不犹疑的把手探进去。 他神色凝重,接过府兵将军递过来的手帕擦擦手。 “世子,有人已经盯上侯府。”姜云笙轻飘飘地扔下这句话,仿佛整个侯府与她没什么关系。 对她而言,只要是和侯府敌对的人,都是她的友人。 萧翊风不禁想到一直在探查的那个人,他们是同一人,还是一伙人? 手都伸进侯府了,还直接从萧芷宁的身上下手,胆子确实不小。 “传令下去,从今日起,所有下人都不准出府。” 府兵将军得令,带人去侯府各地驻守。 姜云笙正要走,萧翊风叫住她,“你要去哪?” “回书院。” 下午还有课,她没有告假,不能不去。 “大姐都这样了,你还要去?”萧翊风有些不快,“那书就非念不可?” “是。”姜云笙回答得很坚决。 “大姐还在昏迷中,若是再出事怎么办?” “不会,醒来只是时间未到。” 姜云笙很明显不想与他多说。 如今侯府出事,萧翊风再如何想跟她争吵,也得先把这件事查清楚。 兴许让姜云笙待在书院还比较安全。 “我让人送你。” 萧翊风望着她的背影,直到她消失在小院门外,才收回视线。 查出府上不轨之人,才是当下最重要的事。 姜云笙出了侯府,回书院的路上,她没有坐马车,而是打算走过去。 一路上,她总是感觉到身后有一道视线一直跟着自己,每次回头看去,却没有发现可疑的人。 身边跟随的府兵见她神色异样,纷纷戒备起来,握紧了腰间的长刀刀柄。 好在一路上没有发生什么事,姜云笙匆匆走进书院,刚抵达教室,徐珺就拎着教鞭来了。 她看到姜云笙的额头上还有汗珠,呼吸有些急促,明显一副匆匆赶来的模样。 正准备讲学,隔壁的章沅走进来,视线落到姜云笙的身上,“世子呢?” 侯府出了事,萧翊风在靖安侯回来之前,断然是不会出现在书院,此事也不能到处声张。 姜云笙起身行礼,“先生,学生不知道。” 章沅“哦”了一声,对着徐珺讪笑两声,“嘿嘿,你继续。” 他背着手走出去几步又倒回来,“徐教习,不好意思啊,林书禾去我那里了。” 徐珺沉着脸,“说完没有?” “这次是说完了。”章沅一溜烟消失在门口。 林书禾去章沅那边,徐珺丝毫不意外。 有钱能使鬼推磨,更何况是一个靠教学生过日子的教习? 而且以林家的地位,换个教习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 徐珺心中明白,却忍不住还是生了气。 换教习这种事,得经过院长的同意。 难道唐院长也被林家的势力唬住了吗? 她紧紧捏着手中的教鞭,越想越气。 直到今日停学,她都没有一丝好脸色。 姜云笙收拾着桌上的东西,朱绍慈抱着书走过来,“笙笙姐,我看你今日那般着急,府上没事吧?” “没事。”姜云笙起身往外走,“去吃饭吗?” “好。” 晚上,侯府传来消息,萧芷宁醒了。 “我知道了。”姜云笙站在书院门口,从袖中拿出一张叠好的纸,“你回去之后把这方子交给繁霜,她自会明白。” 侯府的人走远后,她才转身往回走。 她刚走上湖上的石桥,就听到有人叫她。 “师兄?” 唐玄知俨然一副刚从书院外回来的样子,手里还拿着个纸包,“给你的。” 姜云笙接过来打开,纸包里是热腾腾的炒栗子。 “我方才见你在门外站了好一会儿,出什么事了吗?” “没有。”姜云笙垂下眼睑剥着栗子,“就是侯府的人给我传点话罢了。” 二人走到湖边的石桌旁坐下,唐玄知凝视着被姜云笙剥得四分五裂的栗子,一时哭笑不得,将她手中的纸袋拿过来。 “我自己剥。”姜云笙又抢回来,“我就喜欢这种剥的过程,你别和我抢。” “好好好。”唐玄知双手放在桌上,“今日在书院感觉怎么样?” “挺好的。”姜云笙把栗子放到他面前,“你也吃啊。” 唐玄知拿起来扔进嘴里,“等放月假了,我带你去看师傅。” 提及夏神医,姜云笙一扫心中的阴郁,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好,也不知道师傅在白云寺住得习不习惯。” “你放心,我差人在周围守着的。” 唐玄知挠了挠脸颊,沉吟片刻又道:“笙笙,最近师兄就不来书院了,你有什么事的话就去找我爷爷,他会帮你的。” “为何?”姜云笙抬眼看他,眉头轻轻拧起,“你不要冒险。” 唐玄知知晓她心中的顾及,“我暂时不会做什么的,只是我爹娘忌日快到了,我想去守一段时间。” 姜云笙这才放下心,“何时去?” “等爷爷的生辰过后我就去。” 师兄妹二人又聊了一会儿,唐玄知就要告辞。 姜云笙目送他离开,转身往住所走去。 刚走出一段路,有一个小东西砸在她的头顶上。 她捂住脑袋抬起头,瞳孔倏忽一紧。 只见身边的槐树枝干上,倚着一个身着玄衣的男子。 他的身上披着月光,宛若天神降临,正似笑非笑地垂眸看着一脸诧异的姜云笙。 第84章 人人自危 姜云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慌张地扫视四周,压低声音说道:“你怎么在这?快下来。” 沈念的眉眼染上一层笑意,身姿如鸿从树上跃下来,稳稳地停在她的身前,有几片叶子伴随着他的动作飘下来,落到他的肩上和发上。 “又见面了,姜姑娘。” 姜云笙正要开口,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其余学生说话的声音。 不知怎的,她心里没来由的一慌,下意识地伸手拉住沈念的袖子,二人躲进了桃林中。 沈念蹲在她的身边,侧目凝视她的侧脸,发现几日不见,她好像又瘦了。 姜云笙也侧头,视线和他对上,他深邃的眸子里氤氲着一层月色,让人移不开眼睛。 第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就被他的容貌吸引住,如今已经见过好几次,姜云笙还是会惊叹对方俊朗的容颜,以至于没有发觉自己还拉着他没有松手。 沈念眉头微挑,“这么看着我,不认识我了?” 姜云笙敛了神色,在唇边竖起食指,“嘘。” 待到那几个学生从桃林里路过,她才长呼一口气,“公子,你怎么会在书院?” “你不是说,来了冀州城就请我喝酒吗?” 姜云笙笑道:“那你又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的?” “巧合。”沈念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方才我路过书院门口,看到有个人和你真像,定睛一看,还真的是你。” “所以你是翻墙进来的?” 沈念不置可,轻轻动了动手腕。 姜云笙后知后觉,赶紧松开手,耳根子有些发红,“不好意思。” 沈念就地坐在湖边,捡起一旁的小石子往水面掷去,“这书院还真大,我差点就迷路了。” “确实。”姜云笙穿着院服,不好坐下,生怕弄脏了,便蹲在他的身边,双手支着下巴望向湖面,“公子这次来冀州城,是有事吗?” “有事。”沈念沉声道,“这件事对我很重要,在没有完成之前,我都在冀州。” 姜云笙的嗓子里发出一声笑意,“那先说好了,我只请你喝一次酒,多的我可请不了。” 师傅给她的钱,她不能乱用。 沈念故意打趣道:“那看来我来这一趟,确实值得。” 姜云笙被他逗笑了。 她学着沈念的姿势往湖里扔石子,溅起的水花声犹如湖中鱼儿嬉戏甩尾,倒是让这片桃林显得愈发祥和。 “时候也不早了,我得回去了。”姜云笙站起身,“我还得回去温习功课,就不陪你聊啦。” 沈念点头,“去吧,等你放月假了我再来找你。” 姜云笙讶然,“你怎么知道书院会放月假?” 沈念笑而不语。 姜云笙也没有多想,匆匆与他辞别。 沈念一直坐在湖边,待到整个书院都安静下来,大门也关闭,他才起身。 今夜是徐珺当值,负责在书院内巡查到了时间还在外面闲逛的学生。 她习过武,察觉到有脚步踩在草地上的声音,低声呵斥道:“谁还在那边?书院宵禁时间到了不知道吗?” 沈念双手环在胸前,“徐护法,当教习的滋味怎么样?” 徐珺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快步跑上前,正见前方伫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少主?” 沈念打量她一番,“这身月牙色教习长袍,倒也衬你,这么看上去温柔多了。” 徐珺却无心与他开玩笑,神色凝重,“少主怎会在这?可是阁中出了事?” “没有。”沈念道,“只是时机到了,我也该出面了。” 徐珺颔首,“我已经给少主安排好了。” 她往四周看了看,话锋一转,“顾丞呢?臭小子没来?” 徐珺的年纪比沈念和顾丞要大上几岁,是枭音阁阁主顾炎的得力部下,阁中护法之一。 顾丞的武功有一半都是她教的,是以她对顾丞的关注要更多一些。 “他在唐家,我本来想带他来见你,他说他害怕。” 徐珺朝天翻了个白眼,“胆小鬼。” 她不管做任何事都比旁人严苛,顾丞练武时,没少受她的折磨,一听到她的声音就想逃。 沈念低笑,二人又说了几句,他才离开。 怎么来的,就怎么走。 他从书院墙上飞身跃下,靠在墙角,嘴里叼着一根草的顾丞听到动静赶紧跑上前,“如何?见着你的姜姑娘没?” 沈念斜睨他,“我不仅见到了姜姑娘,还见到了你的徐姐姐。” “什么?”顾丞心有余悸地拍拍胸脯,“还好我没跟你一块儿进去,否则她又得逮着我说一顿。” 沈念一边走一边问,“唐玄知可是块练武的料子?” “少主,你还真别说。”顾丞吐掉嘴里的草,“他的身子骨太适合练软剑了,我确实有些惊讶。” “好,你多教教他。”沈念伸出手,“拿来。” 顾丞一脸茫然,“什么?” “学费啊。” “有没有一点良心啊!”顾丞捂住腰上的钱袋,“我才是唐玄知的武师!” 沈念笑眯眯地看着他,只是眼中并无笑意。 顾丞噘着嘴把钱袋解下来塞到他的手中,“就没见过这么命苦的影卫。” 去当唐玄知的武师,是沈念一手策划。 唐度生的马受惊,顾丞相救,都是他提前想好的计谋。 顾丞双手抱在脑后,“少主,明日你就要进书院,若是和那萧翊风对上,你会如何?” “随机应变。” “我听说林家嫡千金可是中意他得很,林家和昭亲王沾亲带故,若是萧翊风娶了她,咱们就又多了一个对手。” 沈念目光幽深,让人看不透他心中所想。 翌日,早上的课程结束,姜云笙趁着中午回到侯府。 她刚迈进前堂,就闻到一股尚未消散的血腥气。 平日里在堂前院后忙碌的奴仆都不见踪影,甚至守门的家仆都换成了带刀的府兵。 她心中升起不好的预感。 繁霜端着一盆水走来,见到她独自一人站在堂前,小跑上前,“小姐” 姜云笙见她面色苍白,询问道:“府上出事了?” 繁霜的声音微微颤抖,“侯爷天色微亮回来了,什么都没说就把府上的丫鬟和家仆都拖到后院杀了,就留下贴身跟着几位主子的。” 侯府变了天。 剩下的家仆和丫鬟们人人自危,生怕哪天府兵的刀就架到自己的脖子上。 这时,有府兵抬着尸体匆匆走过。 姜云笙看过去,只看到一只瘦弱的胳膊垂下来,鲜血顺着指尖滴落了一路。 第85章 权力压迫 繁霜顺着姜云笙的视线看过去,面色变得更白,她如鲠在喉,显然是被吓怕了,“小姐,别看了。” 整个侯府都弥漫着挥散不去的血腥气。 谁都不知道,这般宏伟的房子里,竟如人间炼狱。 “侯爷呢?” “和世子还有老夫人都在大小姐的屋内。”繁霜似乎有些忍受不了那股血腥气,干呕了好几下,眼角泛着红。 她是第一次这般近距离地看到靖安侯杀人,而且是不分青红皂白的杀。 刀光划过的寒芒竟比初升的太阳还要灼眼。 “你先下去休息吧,若是有人问起来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姜云笙走出一步又退回来,“还有冷香,你带上她一起。” 繁霜却是摇摇头,“小姐,你就让我忙着吧,只有忙着,我才不会回想起那些画面。” 姜云笙长叹,只好随她去。 “笙笙。”柳氏抱着外孙女出门,正好看见姜云笙迎面走来。 姜云笙行礼,“娘。” “快过来,你爹在里面呢,宁儿也醒着的。” 姜云笙颔首,进了萧芷宁的屋子。 萧铮坐在床边,一张脸绷得很紧,眉目间是挥散不去的森然和肃杀,似乎杀了那几十个人对他来说还不解恨。 “爹。”姜云笙唤了一声。 萧铮抬眼看过来,敛了神色,“是笙笙啊,过来给你姐姐看看。” 姜云笙点头,走上前给萧芷宁号脉。 萧翊风站在一边,垂眸凝视她的侧脸,“用过饭了吗?” 姜云笙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在和她说话,毕竟萧翊风从来不会关心她,更别说吃没吃饭这种微乎其微的事。 “用过了。”她淡漠的回了一句。 “姐姐已无大碍。”姜云笙收回手,“所幸下的毒不多,体内的毒素已散,只需卧床休息几日,再按时服药便会恢复。” 萧铮的眉头这才舒展一些,他起身看了姜云笙和萧翊风一眼,“跟我出来。” 姜云笙心中微沉,跟着出了屋子。 回廊下,萧铮负手而立,声音不怒自威,“我才不在府上几日,就出了这种事,翊儿,你该如何向爹解释?” 萧翊风沉默着没有答话。 侯爷不在,身为世子,他确实应该挑起府上的担子,只是他一门心思都在外面,对府上基本上是不闻不问,只有出事了才后知后觉。 他也预料到了,萧铮回来定然会对他秋后算账,是他的疏忽,他不做辩驳。 萧铮转过身来,脸上明显带了怒意,“死了一个丫鬟,你就觉得这件事结束了吗?” 此事关乎侯府安危,萧翊风平日里再如何吊儿郎当,此时在父亲面前,他不敢表现出一点懈怠。 “爹,孩儿定会将此事彻查清楚。” “查?”萧铮冷哼,“你怎么查?你连那丫鬟的尸体都看不出来是被人勒死的,还是笙笙提醒你,你自幼习武,这点伤痕都看不出来吗?” 姜云笙静静地站在一边,微微垂首,现在不是她说话的时候,她只能先听着。 “若你一直这般懒散,将来我怎么放心把侯府交给你?”萧铮的胸口起伏变大,显然是气极了。 “书中圣贤你做不到,侯府安危你不顾,出去给我丢人现眼!”萧铮愤然拂袖,不再看自己的儿子。 靖安侯的这番话让萧翊风的脸一阵红一阵白。 倒是一旁的姜云笙心中窃喜。 萧铮骂得越狠,她就越开心,这就意味着萧翊风继承爵位的几率又变小了一些。 她的计划一直都在缓慢进行中,没想到萧铮竟然可以成为她的助力。 当真是世事难料。 萧铮沉声道:“既然你性子不稳,那书院你也别去了,我看你去了也只会浪费时间。” “爹。”萧翊风终于出声,“孩儿本来就不想去。” 萧铮闻言,眼睛骤然瞪大。 合着说了这么多,他就只听进去了这一句? 一时怒从心头起,他厉声喊道:“来人!取我的鞭子来!” 萧翊风绷着脸,非常自觉地跪了下去。 鞭子很快被取来。 萧铮接过来卷在手上,“笙笙,你让开一些。” 姜云笙很听话地站得远远的。 柳氏抱着孩子也在一旁看着,她此时也不敢贸然和萧铮争论,只好回了屋,当做什么也没看见。 “冥顽不灵!”萧铮怒吼一声,一鞭子抽了下去。 萧翊风的后背登时皮开肉绽。 他闷哼一声,咬着牙极力忍耐后背传来的痛楚。 “不学无术!” 两道血痕交错在一起,让人触目惊心。 姜云笙冷眼看着这一切。 即便是萧翊风当着她的面被活剐了,她都不会心疼半分。 人一旦死了心,就很难再有情绪波动。 重生的那一天,姜云笙的心就死了,之后的每一日,她都在以复仇为目的活着。 如今萧翊风所受的一切,都是他活该! 鞭子在空中呼啸而过,刮起冷厉的风声,在人的肉体上散开,一声接着一声。 萧翊风自始至终都没有发出一点惨叫的声音,即便背上已经血肉模糊,他依旧跪得很直。 不知是不服,还是倔强。 萧铮收回鞭子,在他的背上踹了一脚,“哪儿也不许去,滚去反思!” 萧翊风一言不发地站起身,路过姜云笙的时候,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心中有些难受。 他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波澜,对方冷静得让他抓狂。 仿佛被打的人是一个毫无关系的陌生人,而非和她拜过天地的夫君。 他勉强支撑着身子回了屋子,前脚刚踏进去,后脚就有人上前在门上落了锁。 萧铮出了气,转而看向姜云笙,“笙笙,宁儿还得由你多照顾一些,我不想看到她再有任何闪失。” “笙笙知道。” 萧铮将鞭子扔给身后的府兵将军,快步离开。 姜云笙望着他的背影,眉间一片寒意。 萧铮方才的话乍一听客客气气,实际上是暗中提醒她,若是治不好萧芷宁,她照样逃不过责罚。 萧铮杀人从不眨眼睛,就连自己的亲生儿子都能下那么大的狠手,更何况她这个外姓人? 这一刻,姜云笙更加清楚的感受到了来自侯府的压迫。 也让她更加笃定,只有将侯府连根拔起,姜府才能真正的安然无恙。 第86章 保守秘密 姜云笙和萧芷宁说了一会儿话,看她精神气还不错,这才放下心准备回书院。 刚走出屋子,柳氏叫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娘,还有什么事吗?” 柳氏望了偏房一眼,萧翊风就被关在那里,“笙笙,翊儿被侯爷打成那样,你不去看一看吗?” “娘,我得回书院了。”姜云笙直接转移话题,“今天下午的课很重要。” 柳氏心中登时有些不快,“再怎么说你也是翊儿的正室,你和他平日里吵闹就算了,可现在正是他需要你的时候,你去给他看看伤口都不行?” 那几道鞭子若是打在普通人的身上,得丢掉半条命,好在萧翊风习武,尚且能挨得住,可是母亲看在眼里也是心疼不已。 姜云笙并没有因为柳氏的这番话而心软半分,只说了一句,“再说吧”,便匆匆离开侯府。 柳氏愤愤地瞪着她的背影,恨不得把她的身子瞪出个洞来。 这个侯门主母当真是越来越不把侯府放在眼里了,就连世子都不闻不问,她真觉得自己去了那书院就能摆脱她应有的责任吗? 大丰自开朝以来,女官的数目屈指可数,她不信姜云笙会成为下一个。 到时候别落了榜,丢了侯府的脸。 萧铮虽在气头上,倒也没有真的对萧翊风不管不顾。 到了下午,他让人去给萧翊风送药。 府兵走到门口,却见秀娘站在一边。 “我来吧。”秀娘接过他手里的药。 府兵不敢多言,上前开了锁。 屋内的萧翊风听到动静,原本沉寂的眸子微动。 是姜云笙吗? 门被推开,走来一抹婀娜的身影。 他侧目看去,原本燃起的一抹希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你来干什么?”萧翊风眉目冰冷,说话的语气更像是寒冬腊月的霜雪,让人听了心尖发寒。 “秀娘来给世子送药。”秀娘把药放在桌上,却没有急着离开,而是在他的对面坐下。 萧翊风此时正心烦意乱着,后背的鞭痕时不时的抽痛几下,让他的眉头一直没有舒展开来。 见他没有直接让她走,秀娘轻声道:“世子,我给你上药吧?” 萧翊风没有拒绝,把身上的衣服脱了去,露出肌理分明,线条流畅的上半身。 秀娘起身走到他的身后,看到交错纵横的鞭痕,眼底微颤。 不是不心疼的,纵是萧翊风早已对她失了兴致,如今看到这般刺目的痕迹,她的内心如同针扎一般,密密麻麻的疼。 萧芷宁被下毒之事,她从未想过要将萧翊风牵扯进来,可她却忘了,如今侯府做主的,还是靖安侯。 若想让姜云笙消失在冀州城,就得把她从书院内引出来。 这是周炎教她的办法。 萧芷宁就是这个棋局中的一枚棋子。 只有姜云笙出了书院,孤身一人时,他才能动手。 而那替死鬼含月,也是周炎杀的。 没有等到身后的动作,萧翊风有些不耐,“不是要上药吗?发什么愣?” 秀娘回过神,拿过一旁的帕子在他背上的血迹上轻轻擦拭,生怕弄疼了他。 她望着那些血痂,突然地,眼前就模糊了。 她已经很久没有离萧翊风这么近了,平日里和他说句话都得看他的脸色,更别说她的指尖还能触碰到他的身子。 一滴眼泪砸下来,落在他的肩头。 萧翊风神色一滞,抬手将秀娘拉到身前,看见她的睫毛上挂着泪珠,轻咬着嘴唇,似是在隐忍。 “哭什么?” 秀娘抬手擦掉泪水,声音有些哽咽,“世子被侯爷打成这样,秀娘心疼。” 心疼? 莫名的,萧翊风的脑海里想起的却是另一张神情淡漠,甚至说得上是冷漠的脸。 他松开手,深邃的眼底如同寒潭,“有什么可心疼的,不过是挨了几鞭子罢了。” 秀娘重新站到他的背后,“你是我的夫君,我当然是心疼的。” “夫君”二字深深的刺痛了萧翊风。 他回想起来,和姜云笙成亲至今,对方从来没有这般唤过他,甚至连名字都很少叫,只有发生争吵,她怒目而视的时候会叫上几声,其余时候,他连一个称呼都没有。 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酸涩涌上心头。 秀娘温热的指尖在他的后背上轻轻触碰,萧翊风的脑子里却全是姜云笙的模样。 她呢? 她会不会心疼? 应该是会的。 萧翊风握紧手心,他见过姜云笙心疼的眼神,只是没有落在他的身上,而是落在了被下药的唐玄知身上。 那一日,她双目通红,看向他的眼里满是恨意,面对唐玄知是却满是心疼,甚至隐隐藏着些许悔意。 那个女人待谁都好,唯独对他却是一成不变的冰冷。 秀娘给萧翊风的伤痕上好药,拿过一旁的纱布给他包扎,伤在背上,得绕过前胸捆绑,一时之间,她竟然有些手足无措,生怕自己的靠近又招来他的厌恶和辱骂。 萧翊风回过神,“我自己来。” 秀娘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失落,站到一边收拾着东西。 她端着瑶盘刚走出去几步,萧翊风突然叫住她,“那个含月,是你买进府的吧?” 秀娘心里一惊,手上的瑶盘险些砸在地上。 她的喉头微动,保持镇定转过身,“当时我看她可怜,就买回来了。” 萧翊风拿着纱布在腰上打了个结,没有抬眼看她,语气有些漫不经心,却让秀娘没来由的紧张起来。 “跟我说说,有多可怜?” 秀娘只感觉到嗓子艰涩,仿佛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嘴角保持的弧度有些扭曲起来。 她深呼一口气,站在原地,“含月是我端午前买回来的,我遇见她时,她正在街上乞讨,她的身边还有一个刚会走路的弟弟,听说她还有年迈的父母。” 萧翊风突然笑了一声,“想不到你还是个热心肠。” 秀娘将他的笑看在眼里,只觉得浑身发冷,生怕他看出破绽,“买含月那日,娘也在。” “嗯,你下去吧。” 秀娘端着瑶盘快步走出去,站在廊下用力呼吸。 方才在屋子里,她险些窒息。 她以为周炎动手最起码要等含月走远一些,没想到出了城就迫不及待的下手,如此一来更容易让侯府的人生疑。 秀娘愈发觉得周炎是个没脑子的。 等到姜云笙被逐出冀州城,她断然不可能再和他有任何联系,最好也像含月一样,只有死人才会永远保守秘密。 第87章 又见故人 姜云笙独自走在回书院的路上。 她走着走着就愈发觉得不对劲,那种一直被人盯着的感觉再次出现,就和昨日的一模一样。 她确定有人跟踪,而且离她很近。 姜云笙停下脚步,故意停在一个卖扇子的摊位前,装作在挑选,余光却一直关注着旁边。 突然,不远处的街上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快让开!马儿受惊了!” 一辆拉着草料的马车横冲直撞的往前跑来,行人纷纷惊慌的避让。 姜云笙侧目看去,只见街道中央站着一个拿着糖葫芦的小丫头,她木讷地站在原地,被吓得浑身无法动弹。 马车疾驰而来,人群中尖叫四起,却无人敢去把那小丫头救回来。 姜云笙离她很近,快步跑上前一把抱起她,马车堪堪从她的身边擦过,她躲闪不及,肩膀还是被撞到。 马车上的草料捆得很结实,撞在她的身上和撞在木板上没什么区别,姜云笙瞬间感觉到左边的肩胛骨传来阵痛。 她抱着小丫头站到一边,那串糖葫芦在混乱中,粘在了她的院服上,沾了一身的糖浆。 小丫头被吓得哇哇大哭,一手死死地抓住姜云笙的袖子,不愿放手。 “没事吧?”姜云笙顾不上肩膀的疼痛和院服被弄脏,蹲下身去打量小丫头。 小丫头眼泪汪汪的,好不容易止住了哭声,“我要我娘,我要找我娘。” 姜云笙往四周看了看,却没有人上前来认领。 这是走散了? “你家在哪?” 小丫头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在护城河边。” 姜云笙沉吟片刻,护城河和百川书院是两个方向,只不过那里却有一条小路,可以直达书院。 “我送你回去。” 小丫头咧嘴一笑,看上去天真无邪,人畜无害,“谢谢。” 姜云笙正要跟着她走,胳膊却突然被人拉住。 “别去。” 她回头看去,有些愕然,“先生?” 徐珺神色冷峻地看了一眼那丫头。 那丫头被她冰冷的目光骇住了,不由得退后几步,最后直接撒丫子跑了。 姜云笙一脸疑惑。 徐珺轻瞥她院服上的污渍,“那孩子是骗你的。” 姜云笙一怔,“先生如何知晓的?” 徐珺的神色很冷,“这丫头方才也找过我。” 她往那丫头消失的方向看了一眼,指着身边的酒楼说:“你没看到这里贴的告示吗?” 姜云笙狐疑地走上前细细看了一遍,有些讶然。 冀州城内近几日发生了好几起女子失踪案件,年纪都和姜云笙差不多,冀州府还在查案。 “这世道,为了钱财,很多人已经丧失了最基本的良知。”徐珺的目光落到姜云笙的身上,“我不介意你去做善事,但是在此之前你得有把握,不是每个孩子都是善良的,保不准她会把你带到什么地方去。” 姜云笙细细一想,有些后怕,“学生记住了。” 从昨日起,她就觉得有人在跟踪她,但昨日有府兵将她送到书院,今日没有。 若不是徐珺出现,她恐怕凶多吉少。 失踪的女子无非三种下场,被卖进青楼,被买去当奴,被杀害。 不管是哪一种,都足以让人胆战心惊。 冀州城向来守备森严,如今却发生了这种事,无法想象城外更是乱成什么样子。 姜云笙走在徐珺身边,肩膀不断传来痛楚,她忍不住抬手揉了揉。 徐珺侧目看她,她又赶紧放下手。 “先生怎么会在这里?”姜云笙转移话题。 “食堂的饭菜吃腻了。”徐珺回答得很干脆,“出来换个口味。” 姜云笙:“” 她不信徐教习会是这种人。 不远处的巷子里,周炎恶狠狠瞪着二人的背影,如果眼神可以化作剑刃,只怕她们早已是千疮百孔。 在他身后,方才被吓跑的小丫头被他捏着胳膊,眼神里满是惊恐。 “没用的东西!”周炎将她用力甩到地上,抬脚又在她瘦弱的身上踹了几脚,“浪费老子的钱。” 小丫头被她踢得口吐鲜血,呜咽着往墙角缩。 好不容易逮到姜云笙独自一人的机会,如今却被搅和,周炎此时的怒意和杀意达到了顶峰。 他蹲下身去,一把掐住小丫头的脖子,将她往墙上狠狠一撞。 鲜血顿时在墙上绽开,她都来不及发出哀嚎,脑袋就被撞出了一个窟窿。 她还没有尝过糖葫芦的味道呢。 没有人看见小巷里有一个小女孩被杀害,也没有人知道被灭门的周府,其实还有一个人在冀州城中苟活。 姜云笙回到书院住所,脱下身上沾了糖浆的院服,背对着镜子往后看。 白皙的皮肤上青紫一片。 她来书院只带了毒药,并未带其他的药物,书院内有药堂,学生要什么药可以去那里拿。 只是现在临近下午的课,她只能先忍着,重新把衣服穿好,打了点水在那片污渍上轻轻揉搓。 身为书院的学生,要时刻谨记雅正,穿着脏衣服去教室,视为不体面,无礼数。 朱绍慈午休出来,正见姜云笙倒水回来,便走上前去,“笙笙姐,你的衣服怎么脏了?” “不小心沾到点东西。”姜云笙把盆放进屋内,抱着书出来,把门关上,“找我有事吗?” “没有。”朱绍慈轻笑道,“我只是看你今天中午没去食堂吃饭,以为你有事回家,今天都不来书院了呢。” 姜云笙轻扬嘴角,“小事,走吧,去教室。” 朱绍慈跟在她身边,二人边走边聊。 这时,前方的书楼前,徐珺站在门外,正厉声呵斥着一个学生。 那个学生身量很高,院服衬得他身姿如松,难掩贵气。 他吊儿郎当地倚在树边,似乎已经习惯了,时不时地还掏几下耳朵。 姜云笙越看越觉得眼熟,不禁放快了脚步。 走到书楼前,那个学生抬起头。 姜云笙的书差点砸到地上,惊讶得瞪大了眼睛。 沈念眉头微挑,嘴角漾起一抹笑意。 徐珺见他心不在焉,根本没有把自己说的话听进去,便上前揪住他的耳朵,“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有?” 沈念点头,语气散漫,“记住了记住了。” 徐珺松手,看了姜云笙和朱绍慈一眼,“还愣着干什么?我马上就去教室。” 姜云笙回过神,抱着书快步往教室走去。 她一步三回头,正见沈念也看过来。 她差点撞到面前的树,朱绍慈赶紧伸手拉住她,“笙笙姐,你认识那个学生?” 姜云笙回过头,“不好说。” 他怎么会在这? 第88章 没事找事 待姜云笙和朱绍慈走远后,徐珺这才松了一口气,压着声音说道:“少主,以后演戏这种事情还是让顾丞来吧,我真的不擅长。” 沈念揉着被她捏红的耳朵,眉眼都是笑意,“很不错的徐护法,就是力道大了些。” 徐珺无奈道:“如今她也看到你是书院的学生了,以后的事就得靠你自己了。” 沈念望向姜云笙离开的方向,沉声道:“我知道。” 对于沈念出现在书院内,姜云笙没有惊讶太久。 毕竟这个地方多的是天潢贵胄的公子哥,像他这般一眼看去就不是普通人的人,书院里多一个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今日停学后,姜云笙打算先去食堂吃饭,只要侯府没有人来传话,那么她看什么都是顺眼的。 一想到萧翊风短时间内不会出现在自己眼前了,她就抑制不住的欢喜。 他受的那几道鞭子都是他自己活该,但凡他对侯府上心,都不会有人敢把手直接伸向侯府的长女。 只不过萧芷宁生完孩子没多久,这番又被下毒,那个身子骨想要恢复如初,需要的时间就更久了。 姜云笙现在并不想过多关注侯府的事,她一门心思都在书院内,只要明年的科举能把萧翊风挤下去,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而且最重要的是,这里很自由。 朱绍慈走在她身边,侧目见她脸上带着平日里很少见到的放松和惬意,有些好奇地问道:“笙笙姐,你在想什么?” 姜云笙敛了神色,“没什么,对了,今日徐教习说的算学题,你听懂了吗?” 提及此处,朱绍慈一脸愁苦,“就听懂了一点点,教习说有三种方法可以解题,可是我只会一种。” “不止有三种。”姜云笙道,“而是有五种。” “五种?”朱绍慈瞪大眼睛,“徐教习不是说有三种吗?” “绍慈,学习除了有教习领你进门,其实更多的需要自己去理解,一旦你突破了局限,那真的是前途无量。” 朱绍慈有些痛苦道:“完了,那照你这么说,明年我能不能结业都是个问题。” 她有些失落地低下头,“我要是结不了业,爹一定会很失望的吧?” 姜云笙没有回话,读书这种事只能靠自己,旁人是帮不了的。 朱绍慈沉吟片刻,语气有些小心翼翼:“笙笙姐,晚上可以把你的书借给我看看吗?” 姜云笙没有丝毫犹豫,“好,别给我弄脏就行。” 日暮西山,天色渐暗。 百川书院虽然以文为主,但是并不介意学生在书院内习武。 是以每日晚饭后,有些会武功的学生都会在湖边的桃林里习武,或者互相切磋,点到为止。 姜云笙把沾了糖浆的院服换下来打算拿去洗干净,刚走出住所,隔壁的朱绍慈也准备去,二人结伴而行。 二人端着盆路过桃林时,不禁都多看了几眼。 林中习武的学生有打拳的,蹲马步的,看上去皆是意气风发。 突然,一道身影拦住了她们的去路。 姜云笙抬眼看去,脸色瞬间变得冷然。 薛佑依旧拿着他的那把扇子,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姜云笙拧起眉头,这都停学了,他怎么还在书院? “夫人这是要去哪?”薛佑打量着姜云笙,脸上带着玩味的表情,“哟,要去洗衣裳?这种活怎么能让夫人亲自来?” 他刚说完,身后就上来两个同样穿着院服的人上前,要把姜云笙手里的木盆端走。 姜云笙后退几步。 在书院中,拉帮结伙这种事并不少见,薛佑又是个纨绔子弟,多几个喽啰更是见惯不怪。 朱绍慈一见到薛佑就忍不住发怵,那种与生俱来的压迫感让她根本不敢抬头。 “薛公子,让一下。”姜云笙神情淡漠,一手端着盆,一手去拉朱绍慈,“世子在侯府,你要找他便直接去,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 说罢拉着朱绍慈就要走。 薛佑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意,故意侧身让路,待朱绍慈从他身边路过时,突然伸出一只脚。 朱绍慈看到了,但是躲闪不及,直接一脚踩了上去。 她登时慌张起来,发出一声低呼。 “眼睛瞎了?”薛佑伸手一把扯住她的后领,方才还带着笑意的脸上须臾之间变得森然起来,“本公子这一双鞋够你在书院一年的伙食费了。” 朱绍慈眼眶微红,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我是你故意伸脚过来的。” “你的意思是我在污蔑你?”薛佑扯着她不松手。 朱绍慈抬眼对上他骇人的眼神,“我不是故意的。” 姜云笙看不下去,上前将薛佑的手拉开,“薛公子想怎么样?” 薛佑冷哼道:“一个穷丫头,有什么资格在这里读书?既然来了,就得懂规矩。” “书院没有规定不能踩脚吧?”姜云笙把朱绍慈拉到身后,“再说了,这规定是你定的?” 薛佑每次对上姜云笙都会被堵得哑口无言,今日萧翊风不在书院内,终于让他逮到一个可以找她麻烦的机会,并且以她现在和萧翊风的关系,即便她回去告状,世子也不会帮她。 她不是护这穷丫头护得紧吗?他倒要看看她到底有什么本事护着。 姜云笙轻蔑地看向他,“薛公子不会是要讹一个普通人家的姑娘吧?薛公子就那么缺钱?” 朱绍慈一听就慌了,她来书院读书差不多掏空了家底,已经没有钱可以再用到别的地方。 若是薛佑当真要她赔偿,她该如何是好? “笑话。”薛佑鄙夷地瞥了一眼朱绍慈,随即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让她跪下来给本公子把鞋舔干净,我就放你们走。” 姜云笙眉目一片冰寒,“薛佑,你未免有些欺人太甚!” “那你能把我怎样呢?”薛佑摇着扇子,嚣张得不可一世,身后的两个跟班也跟着笑起来。 这边的动静引起了湖边学生们的注意,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人看不惯薛佑的这番做派,想要上前理论一番,却被身边同伴拦住。 要知道整个冀州城有一大半的产业都是薛家的,而且他还是靖安侯世子从小的玩伴,走路都是横着走的,得罪他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与他对峙之人还是世子的正妻,旁人更不敢插手了。 “怎么着?不服?”薛佑的视线落到姜云笙的身上,“我就不明白了,夫人这般尊贵的身份,怎的总是与一个不入流的穷丫头为伍?莫不是看到她,就想到你被送到幽州的那段穷苦日子了?” “也对。”薛佑笑得邪恶,“过了穷日子的人,一时之间确实习惯不了。” 身边的众人都有些从诧异,想不到世子夫人竟然还有这么一段过去。 姜云笙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话就与他争得面红耳赤,“你说得对,你慢慢说,有的是人愿意听你说。” 她不着痕迹地瞥了一眼薛佑的手腕,“只希望薛公子能一直这般伶牙俐齿。” 她的语气阴阳怪气,薛佑的怒意顿时涌了上来,“站住!” 第89章 会再见的 姜云笙听若未闻,拉着朱绍慈往前走,她就不信了,薛佑还能在书院内造次? “拦住她们!”薛佑一声令下,身后的两个跟班冲上前,堵住了她们的去路。 “让开!”姜云笙厉声道,眼神犀利如箭,“二位公子想来也是那有头有脸之人,就这么甘愿当旁人的走狗?” 她说话直点要害,那两个人面面相觑,心中虽然有些动摇,但碍于薛佑还在,不敢真的就后退。 姜云笙眉头微挑,“这是要动手?” 薛佑快步走上来,一把将朱绍慈拉到身前,“给本公子舔干净!” 他一脚踹在她的膝盖处,逼着她不得不跪下。 姜云笙眼疾手快地扶住她,“不准跪!” 朱绍慈被吓到了,低声啜泣起来。 “薛佑!”姜云笙骂道,“她与你无冤无仇,你又何必这么为难她?” 薛佑在她的肩上推了一把,“关你屁事!” 说罢,他掐住朱绍慈的后颈使劲往下按,眼里充满了恶毒,“舔干净!否决我就让你爹在冀州城里永远消失!” 原本还在挣扎的朱绍慈瞬间呆滞了,她的父亲如今就在冀州城内摆摊子做一点小生意,摊位的钱给了官府,钱都还没有挣回来。 永远消失是什么意思,她非常的明白。 纵使她千百个不愿,当亲人的性命由她人做主时,一切都由不得她。 她心如死灰,双膝堪堪弯下去。 突然,一颗石子飞过来正中薛佑的后脑勺。 他嚎叫了一声,愤愤地往后看,“是谁?” 众人面面相觑,没有人说话。 又一颗石子飞过来,砸在他攥着朱绍慈的手上,正中腕骨。 对方力气极大,姜云笙听到了很清晰的一声脆响。 薛佑哀嚎一声松了手,捂住手腕退了一步,眼神似乎要喷火。 “是我,怎样?” 他的头顶传来一道漫不经心的声音。 姜云笙抬头,沈念靠在树干上,手里还一上一下地抛着一颗石子。 薛佑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是什么人?你知道我是谁吗?” 沈念停下动作,把石子捏在手心,“不知道,你自己报上名来。” 书院内除了教习,有谁看到他不是点头哈腰,那树上之人竟然这般目中无人,薛佑怒从心头起,“你下来!” 沈念垂眸看了他一眼,“你还没说你是谁,我为何要听你的?” 薛佑还想说什么,却惊觉右手猝不及防的传来一阵酥麻,很快就蔓延到了整个手臂。 方才被石子砸中的位置瞬间红肿起来。 他甩了甩右臂,发现一点力气都没有,甚至感受不到丝毫疼痛。 薛佑一时慌张起来,左手在右手上使劲掐了一把,可是一点感觉都没有。 右臂就像一件饰品一样挂在他的肩膀上。 “我的手,我的手!”薛佑大喊起来,“我的手没有知觉了!” 渐渐地,他察觉到自己的半边身子也开始有些不对劲,于是大喊大叫的让人送他回去。 姜云笙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手指微微蜷缩着。 她眉宇间满是寒意,薛佑惊慌失措的样子在她的眼里就像一个笑话。 方才还嚣张跋扈的人,现在就因为右臂没了知觉,像一只无头苍蝇似的。 越看越觉得好笑。 薛佑此时也顾不上旁人,带人匆匆离开。 姜云笙看向树上的沈念,朝他扬起唇角,没有多说什么。 沈念也微微颔首。 朱绍慈泪眼婆娑,低着头不发一言。 她被薛佑当着这么多的人面那般折辱,原本敏感的心此时更是脆弱,那些眼光让她如芒在背,接受不了这一切的她抱着木盆往回跑了。 姜云笙望着她的背影,没有追上去。 当一个人的尊严被践踏到自己都无法接受时,或许才是她成长的开始。 师傅说过,不要做没有意义的引路人,因为你引的路,未必就是别人想走的。 她能帮的已经帮了,再多说,那便是多管闲事。 姜云笙端着木盆往水房走去,嘴角带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意。 谁都不知道薛佑的右臂为什么会突然失去知觉,只有她自己清楚。 她接了一盆水,拿过水房里的皂角蹲在门外。 她把手泡在水里,手上很快就沾满了皂角的味道。 荡着涟漪的水面下,双手随着水纹的波动变得有些扭曲。 姜云笙的视线停在自己的指甲上。 她的指甲修剪得很整齐,圆圆润润,干干净净,看上去并没有什么异样。 可谁又知道,她的指甲缝里涂满了无色无味的毒药。 方才拉薛佑的时候,指甲里的毒药就已经神不知鬼不觉的沾到了他的皮肤上,很快就会渗进去。 虽然不是什么烈性毒药,但足以让薛佑浑身麻痹几个时辰。 姜云笙面无表情的把手洗干净。 毒药是她在书院自保的武器,而那薛佑既然那么喜欢用药,她当然得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那点毒性的毒药,已经是她仁慈。 若是换成别的,薛佑今晚定会浑身溃烂而死。 只是现在就让他死,未免有些太便宜他。 姜云笙抱着洗好的院服往回走,路过湖边的时候,她不由得顿下脚步往树上看去。 沈念依旧倚在树干上,他双手环在胸前,袍子一角落下来。 彼时已经入夜,月上梢头。 月光铺了他一身,竟有一种就要羽化登仙的风骨。 姜云笙这时才发现,她连他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 自打幽州相遇,便一直以“公子”相称,尤其他身边跟着的那个身形壮硕的“姑娘”,让她记忆犹新。 似是察觉到有人在看他,沈念睁开眼睛,垂眸往下看。 姜云笙一身淡紫色衣裙,站在树下,微风拂过她的裙角和长发。 二人隔空对望,谁都没有说话。 在姜云笙的眼里,沈念身后的树梢上缀着月色和璀璨星点,虫鸣声如乐曲一般悦耳。 不知怎的,她一时之间竟忘了移开眼睛。 沈念坐直身子,曲起一条腿,眉眼染上笑意,“姜姑娘再看,我可就要脸红了。” 姜云笙并没有因为他的调侃移开视线,“公子,如果我说,你和我的一个朋友很像,你会不会生气?” 沈念微怔,“我为何会生气?” “因为他已经死了。”姜云笙的眼底闪过一丝落寞,“你的声音,身形,都和他好像。” 沈念凝视着她的脸,没有说话。 姜云笙长长的呼出一口气,“我到现在都不知道他长什么样,我却把他当成我的朋友,好笑吧?” 她的声音渐渐低下去,“我连他埋在哪里都不知道。” 一颗小石子砸在她的脚边,她再次抬头看去。 树上的沈念笑得很温柔,“你们会再见面的。” “再见面?”姜云笙疑惑,“你的意思是在梦里吗?” 沈念笑而不语,重新倚在了树干上。 姜云笙望着他的侧脸,只觉得这个人真奇怪,为何那么喜欢待在树上?为何来了书院却不像一个学生?倒是像来这里玩耍的。 她又在树下站了一会儿,抱着木盆离开。 沈念轻笑出声,呢喃了一句,“傻丫头。” 第90章 不值一提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 萧翊风依旧被关在屋内,后背的痛楚已经渐渐散去。 他的屋子里没有点灯,只开了一扇窗户。 月色投进屋内,他坐在桌边,半张脸都隐入了黑暗中,让人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丫鬟送来的饭菜还在一旁摆着,他连筷子都没有动一下。 有风灌进来,拂起他耳边的一缕发丝,从他的脸颊上堪堪滑过。 萧翊风神色微动,侧目看向窗外开得正好的石榴花。 他记得姜云笙很喜欢这种颜色鲜艳的花,有好几次都看到她在院子里盯着这些花看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还吩咐了下人好好照顾着,不能怠慢了它们。 她连花都能这般爱惜,却没有给他一点温柔。 秀娘来给他换药的时候,他是真的希望来的人是姜云笙。 希望越大,失望就越大。 萧翊风这个时候才明白了这句话是什么感觉。 上次那件事不是已经过去了那么久吗?她也该消气了吧? 大不了以后都不对她用强便是了。 若是这时姜云笙回府,他以后一定会对她好一些。 厢房传来孩子的哭声,那是媛媛又在哭闹。 萧翊风站起身来到窗边。 他负手而立,抬头看向夜空上的那轮月。 今晚的月亮尤其的亮,旁边连一朵云都看不见。 这时,有人来到了窗边。 对方一身黑衣,蒙着面,身形矫健,是府上的侍卫统领,“世子,查到了。” 萧翊风没有看他,依旧保持着八风不动的样子望着那轮月,只是声音冷了下来,“说”。 统领毕恭毕敬道:“冀州城内所有大小的药铺和医馆都查过了,只有两家在这个月采买了乌头。” “谁去买过?” “是府上的丫鬟,含月。” 萧翊风深邃的眸子里染上一层霜雪,“含月?” 种种苗头都指向一个已死之人,未免有些过于巧合。 “再去查查这个含月的身份来历,旁支也不准放过。” “是。” 统领得令,快步离开,走出去几步又返回来,“对了世子,还有一处,属下尚未去过。” 萧翊风眉头微挑,“御安堂?” 统领点头,“那处虽然已经被世子查封,但毕竟是夫人名下的医馆,属下不敢贸然前去。” “查。”萧翊风目光微沉,“不过别太明目张胆,带人从后门进去。” 姜云笙的御安堂是冀州城最大的医馆,每次采买的药材也是规模最大的一批。 萧翊风从前根本不屑于过问她的任何事情,御安堂经营成什么样子,他也不在乎,侯府的家业多得可以再在冀州城开数十个和御安堂一样大的医馆。 只是如今萧芷宁出了这种事,他不能放过任何可能查出真相的地方。 就算御安堂现在还开着,该查还是得查。 即便姜云笙很可能再次和他发生争吵。 萧翊风这个时候才意识到,他现在连和她吵架的机会都没有。 姜云笙根本不想回到这个地方。 她知道他会以姜家威胁她,于是选择去了一个任何人都不能插手的地方。 百川书院,当真才是她唯一的避风港。 侯府另一处,秀娘的房门大开着。 她一人倚在门边,手中拿着一个绣好的荷包,上面绣着两只戏水鸳鸯。 荷包里塞满了香料,隐约能闻到香味在鼻间环绕。 秀娘摩挲着那两只鸳鸯,动作很轻柔,生怕弄坏了。 这是她给萧翊风绣的,只是以如今的状况,这个荷包还能不能送出去,她也不确定了。 她自打入了教坊司,就很少干这种细致的活,更多的时候,她都是抱着琵琶,夜以继日的练着。 她知道萧翊风喜欢沉木香,便选了上好的沉木香料。 不过想来他也不会喜欢的吧?因为他现在,已经不喜欢她了。 秀娘攥紧手中的荷包,眼前有些模糊。 恍惚间,她回想起第一次见到萧翊风的时候。 那时她冀州第一琵琶女的名声在冀州城传开没多久,萧翊风便来了。 她以为他其实和其他的世家公子哥们没什么区别,无非就是给她一点赏钱,让她弹一晚上的琵琶。 可是萧翊风来的时候却只带了一只玉箫,附和着她的琵琶声。 那一日,是她第一次明白原来世界上真的有伯牙子期,弹琵琶那么多年,只有萧翊风听懂了她。 萧翊风给她的聘礼,是一把烧槽琵琶,还有千古流传的霓裳羽衣舞曲谱。 这般珍贵的东西,他都能送她,怎的嫁给他之后,连一点关心和在意她都得不到了? 秀娘想不明白,她到底是哪里做错了? 还是说,从一开始,萧翊风其实就没有把她当做知己,更别说是心上人。 秀娘长呼一口气,满眼都是落寞。 今夜月色正好,却无人与她一同赏月,也无心与人赏月。 回廊处,秋雪小跑着过来。 她动作鬼鬼祟祟,看到秀娘就在门外,加快了脚步。 “秀夫人。”她跑得额头上都是汗,袖子拢在一起,似乎揣了什么东西。 秀娘回过神,不着痕迹地抬手抹掉眼角的泪水,“何事?” 秋雪往四周看了看,“秀夫人,咱们还是回屋说吧。” 秀娘敏锐的察觉到有很重要的事,便往屋内走,“把门带上。” 秋雪连忙跟上去,关好门后,从袖子里拿出一张纸条递给她,“秀夫人,这个。” 秀娘一看到那张纸条,心里没来由的猛地一跳。 萧芷宁被下毒后,府上的人就不能擅自出府,她和周炎的联系自然就断了。 她接过纸条,却没有打开,低声问道:“在哪发现的?” 秋雪显然也被吓坏了,说起话来哆哆嗦嗦,“奴婢和堂内的婆子在后院打扫,在树下发现一只死掉的鸽子,奴婢原本想把它捡起来扔了,却看到它的腹部被破开” “好了别说了。”秀娘打断她的话,这种残暴又血腥的事,除了周炎做得出来,还会是谁? 秀娘把纸条拆开,上面是周炎写的字:“秀夫人,怕了?” 她看了之后就把纸条揉成了一团,又怕被人发现,站起身把纸团拆开用蜡烛烧成了灰烬。 萧芷宁中毒,把姜云笙从书院中引出来,是周炎想的办法。 他被逼着写下和萧芷宁的和离书,对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 什么夫妻,这么多年的情谊都是假的。 能毒死她更好。 只是他小瞧了姜云笙的医术,竟能将她救活。 周炎原本打算趁姜云笙孤身一人时动手,没想到对方的运气总是那么好,让他根本无从下手。 这边侯府人人自危,秀娘根本不敢下一步动作。 他们约定过,除非她主动联系,否则周炎不能擅自来找她。 “秀夫人,要回话吗?”秋雪小心翼翼的问。 “回个屁!”秀娘骂道,“周炎破坏了我们先前的约定,就让他等着,我就不信他还能直接杀进侯府。” 她又问道:“对了,含月的父母和弟弟怎么样?” “都处理干净了。” 秀娘眯起眼睛,含月都死了,她凭什么还要养一帮和她没有关系的人。 一家人在下面相聚,岂不是更好? 卑贱之人的性命,于她而言,不值一提。 第91章 见字如面 翌日,姜云笙照常早早起了床。 她拉开门,出乎意料的,朱绍慈并没有想往日一样蹲在门口等她。 她关上门,路过朱绍慈的房屋时,顿住了脚步。 姜云笙思忖片刻,还是上前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也没有人来开门,里面很安静。 姜云笙心里微沉,直接将门推开。 屋内并没有朱绍慈的身影。 床上的被褥叠放得很整齐,看起来她很早就离开了这里。 姜云笙把门关上,有些担忧她会不会受不了薛佑的折辱,想不开去做糊涂事。 她快步离开屋前,走过院门,就看到朱绍慈一手笨拙地抱着书本,一手还拿着一个包子往嘴里塞。 她侧过头来,看到姜云笙正看着自己,三两口把包子吃下,挥了挥手,“笙笙姐!” 姜云笙走上前,从她的手中拿过昨日借给她的书,忍不住问道:“你没事吧?” “啥呀?”朱绍慈眨巴着圆圆的杏眼,看上去单纯得很,“我很好啊。” 姜云笙眉头微挑。 “哦,你是说昨天的事啊。”朱绍慈走在她身边,“其实原本我确实又生气又害怕的,回了屋子之后都想着去找唐院长退学了,可是我想着,我爹好不容易把我送进来,我却不读了,回去之后他不得揍死我。” 姜云笙紧紧地听她说。 “其实那个薛公子也没说错啊。”朱绍慈笑了笑,“我确实是个穷丫头,但是我就算是个穷丫头,不也和他在同一个书院读书吗?我除了身世不如他,其他的没什么区别吧?” 她说话时一蹦一跳的,看上去非常乐观。 姜云笙有些意外她的心态竟然这么好,不由得多看了她几眼。 朱绍慈侧过头来,“笙笙姐,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姜云笙收回视线,“没有,就觉得你很可爱。” “真的吗?”朱绍慈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我爹也经常这么说我,嘿嘿。” 她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我爹以前说我可爱的时候,还会摸我的头呢。” 她的模样憨态可掬,让姜云笙忍俊不禁。 “笙笙姐,你先去食堂吃早饭吧?”朱绍慈道,“我已经吃过了,我去给徐教习打水和整理教室。” “你一个人可以吗?” “放心吧,我都会了。”朱绍慈把手伸出去,“我帮你把书也拿过去。” 姜云笙把书递给她,往食堂的方向走去。 朱绍慈抱着两沓书往教室走去。 这个时候并没有多少人去教室,尚且还有很多的时间让她在课前做准备工作。 她拿了藤壶去打水,回来的时候却见姜云笙桌上的书本被风吹开,书页正哗哗作响。 她上前把藤壶放在一边,把书重新合上,正准备把藤壶拿开时,膝盖却撞到了椅子。 朱绍慈吃痛,把藤壶放在桌上,弯下腰去揉,没注意到藤壶下面放着一只笔,这么一放,没放稳,壶内的水尽数洒了出来。 水顺着桌角流下来滴在地上。 朱绍慈直起身子,看到姜云笙的书泡在水里,也顾不上水是烫的,赶紧伸手把书尽数拿起来。 虽然已经很快了,最底下的书却湿了一半。 她慌张的用袖子擦着,赶紧把那本书抽出来打开。 书册上的字迹变得模糊不堪,根本就无法看清。 朱绍慈慌了神,捧着湿了的这本书往外跑,想要把它放在太阳下晒一晒。 昨日姜云笙特意叮嘱过,不要把她的书弄脏了,这下脏倒是没脏,却是湿了一大半。 朱绍慈一手捧着书站在太阳下,一手去将粘在一起的书页小心翼翼地翻开。 她动作奇怪,其余来教室的学生都向她投来奇怪的目光。 她顾不上这些,只想尽力拯救手上的书。 可是太阳太大,有很多书页她都来不及翻开就被晒干了,牢牢地粘在了一起,纸张脆弱,若是想要掀开定会被撕破。 朱绍慈没有注意到,有一道身影从她的身前走过,轻轻地瞥了一眼她手上的书。 片刻后,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过来拿走了她手上的书,她尚未反应过来,一本相同的,崭新的书放到了她的手上。 她迷茫地抬眼,却见眼前站着一个身形修长,眉目温润的公子。 “把这本书给她。” 沈念晃了晃手上那本惨不忍睹的书册,“这本归我了。” 朱绍慈对上对方含笑的眼神,耳根子一热,“这这不好吧?这本书是我弄坏的。” 沈念一手拿书,一手背在身后,“我喜欢旧的书。” 他说话的声音清冽好听,让人安心。 朱绍慈还想说什么,对方却已经转身离开。 姜云笙回到教室,随手翻开一本书,发现并不是自己的。 她的书写过批注,这本书却干干净净,完全就是一本新的。 她以为是朱绍慈的,就上前把书拿过去换。 “笙笙姐,不是我的。”朱绍慈垂着脑袋,把水洒在桌上的事老实交代了,连同有人换书的事。 “你是说,有人拿了一本新的书,换了我那本被水弄湿的书?” 朱绍慈点头,“是昨日在书楼前和徐教习说话的那位公子,他说他喜欢旧的书,我不懂。” 姜云笙将手中的书反复翻看,却连一个名字都没看见。 这时,徐珺拿着教鞭来了,她只好先作罢,回了自己的座位。 徐珺一进教室,目光就落到了姜云笙的身上。 早上隔壁教习章沅找到她,说他的学生薛佑告假,昨日和姜云笙发生过一些争吵。 原本徐珺并不想管,书院内学生之间会有口角很正常,只要不是打架斗殴,随便怎么吵都行,反正她又听不到,也懒得管。 只是让她想不明白的是,那个薛佑和萧翊风不是好友吗?按理说,他应该尊称姜云笙一声嫂夫人才是。 这般不分尊卑之人,徐珺向来看不起,只朝章沅说了一句,“骂得好。” 章沅哭笑不得。 徐珺虽然严苛,但是护犊子护得紧。 自己的学生,只能自己打骂,旁人若是多说一句,她定要上去理论的。 林书禾去了隔壁,剩下的那两个将门兄弟每日都魂不守舍的,徐珺都看在眼里。 反正一个月之后考试,不合格就赶紧给她滚蛋,眼不见心不烦。 倒是那个朱绍慈近来很用功,昨晚巡查时,她的屋子里竟然还亮着灯。 徐珺开始讲学,姜云笙按照惯例,提笔要写笔记,翻过一页后,却在一行字上面看到一个很小的圆圈,若不是看得仔细,根本发觉不到。 那个小圆圈画在一个“见”字旁,像是特意提醒她去看。 她心下微动,趁着徐珺让他们自行温习的空隙,将手中的书细细翻看。 这本书并不厚,翻下来也用不了多少时间。 她逐字逐句的往后看,一共发现了四个小圆圈。 “见字如面”姜云笙轻喃出声。 见谁的字? 她把书合上,将书举起来对着光细细查看,却见书封上有几个浅浅的印子。 待她看清后,呼吸顿时变得急促起来,拿住书的手指微微颤抖。 “见字如面,我是沈念。” 第92章 希望是你 “砰!” 椅子倒在地上的声音让低头看书的徐珺抬起头,她看到姜云笙站起来,一脸急切,“徐教习,我有事想问您。” 徐珺目光微动,“你问。” 姜云笙长呼一口气,“我想问,昨日在书楼前被您训斥的学生叫什么名字。” 徐珺神情慵懒的翻了一页书,“你问这个做什么?” 姜云笙迫切的想知道答案,一时忘了分寸,“他对我来说很重要!” 徐珺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眼看向姜云笙,字字清晰,“顾丞,他叫顾丞。” 姜云笙身形不稳,赶紧伸手扶住桌子。 顾丞,不就是跟在沈念身边的那个少年吗? “多谢教习。”姜云笙坐下去,手指在书封上轻轻摩挲,让自己静下心来不要冲动。 上面的字迹,她再熟悉不过。 笔锋苍劲,风骨傲然。 除了沈念,谁也写不出来。 先前姜云笙收到沈念的信时,她就学过他的字迹,她尚且能模仿,但是其中韵味无论如何都模仿不来。 那一手好字,是沈念留给她最深刻的东西。 停学后,姜云笙迫不及待的就往教室外跑,险些和徐珺撞到一起。 “姜云笙。”徐珺叫住她。 姜云笙停下脚步回过头,“徐教习。” “你知道他是哪个教习的学生吗你就往外跑?” 姜云笙一怔,是她太过着急,却忽略了这个关键的地方。 徐珺背着手走在她身边,“跟我来。” 姜云笙安奈住心中迫切的心情,很乖巧地跟在她的身后。 徐珺一边走一边思索着,这个姜云笙当真有那么特别?就连枭音阁的少主都再三叮嘱要多多关照她。 沈念用顾丞的名字在书院读书,那个臭小子知道吗? 若是被他知道的话,定是又要跳脚了吧? 也不知道顾丞那臭小子现在怎么样。 徐珺领着姜云笙往书院深处走去,停在一座独立的小院前。 “就是这里。” 姜云笙环顾四周,小院背后是一片竹林,风拂过时能听到竹叶互相摩擦的沙沙声。 这里并不像教室啊。 徐珺看出她的疑惑,“他的教习,就是他自己。” “什么?”姜云笙诧异,“这是何意?” 徐珺抬手掩在唇边咳嗽两声,开始胡言乱语,“这个学生是老生了,是从幽州那边过来的,结过几次业都没有结成,书院已经没有教习愿意教他,就让他自己在书院里学习。” 姜云笙只觉得嗓子干涩,“幽州”二字就像一道闪电从她的脑海里划过。 她更加笃定了,在回幽州通县遇到的,在冀县遇到的,那个断了筋脉,看上去一身病气的公子,就是沈念。 他没有死,他悄悄的回到了冀州城,按照从前他们约定的那样,来了书院。 一时之间,姜云笙有一种有了后盾的感觉。 一直以来,能让她有这种感觉的人只有师傅和唐玄知。 如今师傅在白云寺,唐玄知为父母守陵,她在书院孤身一人。 姜云笙眼眶微红,虽然已经知道了对方就是沈念,但是没有真真切切的听到对方当着她的面说出来,她还是心存一丝疑虑。 徐珺装作有要事的样子,“去吧,我先走了。” 姜云笙独自站在小院外,房门紧紧闭着,院子摆着一张小木桌和几张木凳子。 桌子上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杯子。 她推开齐腰的院门走进去,却不敢贸然再上前。 突然,她听到竹林里传来剑鸣铮铮。 她快步跑到院后。 林中有一玄衣之人,手握长剑,剑招锋利而利落,伴随着竹叶飞舞。 一招一式间都是冷厉的杀意。 剑芒印着对方俊逸的脸庞,愈发显得他风姿盎然。 姜云笙盯着他的身影,“沈念”二字却如鲠在喉。 明明就近在眼前,却让她有一种不太真实的感觉。 “嗖——” 一道剑气划过姜云笙的耳边,扬起她鬓边的发丝,落到她身后的竹子上。 沈念收了剑招,挽了个剑花,站在原地朝姜云笙看来。 他的唇角微微扬起,“我是该叫你世子夫人,还是叫你姜姑娘?” 莫名的,姜云笙顿时来了气。 她低头四处寻找着东西,最后找到一块土坷垃,用尽力气往沈念扔去。 沈念身姿敏捷地躲开,那块土坷垃在他的脚边碎开,弹起来的泥土在他的裤子上印下几个小灰印。 “你还可以躲得再久一点!”姜云笙的语气带了怒意,“你知不知道我以为你真的死了!我还和萧翊风吵了一架,冒着风险把你埋了!” 沈念笑道:“姜姑娘宅心仁厚,断然不可能让沈某曝尸荒野。” 姜云笙又捡起一块土坷垃扔过去,“为什么现在才回来?” “时间到了,我就回来了。” 姜云笙消了气,径直走到一边席地而坐,丝毫不在意自己是侯门主母的身份,“我知道你是为了把自己从侯府摘出来,但是你可以跟我说一声呀,留我一人,要是你回来了,我却死了怎么办?” 沈念把剑收回剑鞘,走到她身边坐下,“不会,你的身边都是我的人,而且,我不是给了你一个鸣镝吗?” 姜云笙抱着膝盖,声音低了下去,“我以为你死了,那个东西就没有用了。” 她很多次都很想试一试到底能不能让沈念身边的人出现,可是试了又怎样呢?和她站在一起对付侯府的,只有沈念,旁人都不是他。 一时之间,她说不上此时心里是什么感受。 “有用。”沈念侧目看她,“那只鸣镝,永远有用。” “当真?”姜云笙也侧过头,“那来的是谁?是顾丞吗?” “是顾丞有什么不好吗?” “我希望是你。”姜云笙盯着他的眼睛,神色笃定,“我希望来的人是你。” 沈念在她清澈的眸子里看到了自己,一时竟不敢再看她的眼睛,慌张地移开视线。 “顾丞武功也很不错,我不在,他可以保护你。” “沈念,你别不看我。”姜云笙坐直身子,“只有你知道我曾经受过的苦,所以我的想法是什么你比任何人都清楚,只有真真切切的体会到仇恨的人,才会理解我,旁人都不可以。” 沈念的剑鞘立在地上,他单手按在上面,腰身挺得很直,像一个随时会出鞘的剑客,“依姜姑娘的意思是,要我一直留在你的身边?” “可以吗?”姜云笙问。 周围很安静,只能听到风拂过竹林的声音。 她听到沈念说:“好。” 第93章 翱翔九天 书院内,只有身份地位至高的人才可以拥有自己独立的小院。 沈念以顾丞的身份入学,是枭音阁阁主,顾丞的父亲顾炎一手安排。 顾炎有一门出神入化的手艺,那就是刻章。 他刻出来的官印,没有人能分辨出真假。 是以沈念入院的所有信息,都是假的。 他被徐珺安排入院,唐度生只问了一句,便随着她去了。 毕竟能入得了她的眼的学生,一定有他的特殊之处,唐度生对学生向来不会过问太多,只等到入院一个月后再看成绩。 住在这座小院里的上一个学生,在上一届的科举中考中进士,却没有入朝为官,而是又去参加武试,当了个将军,却在一年后下落不明。 院内的小屋里还留着他用过的砚台和纸笔,甚至就连墙上都写着他自己创作的诗。 姜云笙站在墙前,将那写满一墙的诗词念了一遍,一时觉得心中荡气回肠。 甚至能够想象到当时住在这里的这个学生是多么的才华横溢。 沈念烧好热水,泡了一壶茶,走进屋内看到姜云笙站在墙前,也上前站到她的身边,“写得好吧?” “嗯。”姜云笙点头,“若是他的诗流传出去,定会成为千古绝唱。” 沈念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只可惜书院没有留下他的太多信息,他走的时候,徐教习都还没有进百川书院。” 姜云笙侧目看他,“沈念,你有什么打算?” 沈念从怀中拿出一个东西递给她。 姜云笙接过来一看,嘴角不禁扬起,“为何给我这个?” 她的手心里躺着一只用狗尾草编织成的蛐蛐笼,“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沈念抬手在她手心上的蛐蛐笼戳了一下,“姜姑娘聪慧,应该能看得出来我是什么意思。” 姜云笙微怔,端详着蛐蛐笼,秀眉微蹙,“这个” 蛐蛐笼编得很精致,绿油油的看上去很惹人喜爱。 最末端留着四根狗尾草的末端,沈念轻声道:“你互相拉扯看看。” 姜云笙一手各拉住两根亲亲一扯,蛐蛐笼登时合在一起。 她抬眼看他,“你的意思是,一个一个的装进去?” 沈念的嗓音里带着笑意,“我还以为得开口向姜姑娘解释一番。” “先装谁?”姜云笙把蛐蛐笼重新打开,伸出一只手放进笼子里,“冀州城内和侯府有关系的世家,无非薛、林。” 她微微抿唇,沉吟片刻又道:“还有姜家。” 沈念看出她的情绪,声音放柔了一些,“别怕,我不会让姜家重蹈覆辙。” 姜云笙的眼睛望进他的眼里,语气是从未有过的郑重,“沈念,我只信你。” 沈念被她眼中的光撼动,心里划过一丝悸动。 这句话比所有话来得安心。 当今年景下,还能无条件的信一人,千万莫辜负。 “好。” 姜云笙蓦然笑了,抬手在他的肩上捶了一拳,“我怎么感觉你和以前不太一样?” 沈念微微挑眉,“何以见得?” 姜云笙走到桌边坐下,自己倒了一杯茶,端起来抿了一口,视线却依旧停留在他的身上,“你还记得我刚嫁到侯府,被萧翊风赶下马车淋着雨,被你送回去那日吗?” 沈念眸中闪过一丝冷色,“记得。” 他怎会不记得,他记忆中爱笑开朗的小丫头,嫁进侯府竟是一日安宁都没有。 他受伤被她救下,那时他的心里只有仇恨,是那小丫头每日变着花样的来和他说话,逗他开心。 只是不知为何,她怎么就记不起他了? “那时你冰冷如霜,让人都不敢和你多说话。”姜云笙自顾自的说道,“可是现在再看到你,我发现你其实挺爱笑的,是因为身份转变了吗?” “人都是会变的。”沈念走上前坐在她的对面,“冲破桎梏与翱翔九天,心态自然不一样。” 姜云笙端着茶杯的动作一滞,她微微眯起眼睛,似是想起了什么,喃喃道:“翱翔九天” 突然,她把茶杯往桌上一放,手肘抵在桌边,“沈念,我尚未回冀州前,救下一个小少年。” 沈念的瞳孔倏忽缩紧,喉头有些干涩,胸口仿佛被捶了一拳,让他神情有些恍惚。 他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说不上来是欣喜,还是紧张。 更多的却是希望姜云笙现在暂时不要认出他来。 知道他是沈聿的嫡子,她的压力会更大,若是被旁人知晓她与罪臣之子为伍,对她的伤害将是无法估量的。 他垂下眼睑,故作漫不经心道:“姜姑娘自幼与夏神医在幽州行医,救下的人那么多,怎会就只单独记得某一人?” “那个人和旁人不一样!”姜云笙的声音不由得提高了一些,“那个小少年的肩膀上纹着一只鹰” 话及此处,她突然噤了声。 她挠了挠自己的脸,“我没有偷看。” 沈念不禁笑道:“那你是如何得知?” 姜云深似乎发现说这个有些难为情,便转移了话题,“哎呀,反正他的肩上纹着一只鹰,那只鹰栩栩如生,看上去英勇极了,真的如你所说,翱翔九天。” 沈念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后来呢?” “后来他就不见了。”姜云深单手撑住侧脸,一手在桌上轻轻扣着,“有一日我和师兄采药回来,师傅说他已经走了。” 沈念静静地听着。 他是因为被追兵追杀才被夏神医和姜云笙救下,在那处待的时日越久,他们就越危险,是以伤口方恢复了三成,他就让顾炎带他离开。 原本以为姜云笙对那个少年毫无印象,没想到她还记得,只是认不出来了而已。 姜云笙往前凑了凑,“沈念,你说什么人才会在身上纹这些?” 她的眼里充满了好奇,看上去闪闪发光,沈念竟一时入了神。 “沈念?”姜云笙抬手在他的眼前晃动,“怎么不说话?” 沈念偏过头去,“可能可能纹这些,看上去凶一些吧?” 姜云笙大笑道:“那我也想纹一个。” 她挽起袖子,露出自己细嫩的胳膊,“你说我纹一只虎行不行?虎凶一些,还是狮凶一些?冀州城有纹身的地方吗?女子纹身不会被旁人笑话吧?真奇怪,为何男子可以,女子就不可以?” 她说得停不下来。 沈念始终带着笑意,听她一直滔滔不绝,看上去很开心的样子。 他的心里却是微疼。 他的小丫头究竟孤独到了什么地步,就连这种很普通的话题都找不到人说。 如今他已回到冀州,定然不会再让她孤身一人。 第94章 恨萧家吗 姜云笙离开沈念的小院,刚走出去没多远,就看到朱绍慈循着来时的路在四处张望。 她一边走一边挠着脸,似乎对这里很不熟悉。 姜云笙快步上前喊了一声:“绍慈。” 朱绍慈听到她的声音转过头来,向她跑来,“笙笙姐,我总算找到你了!” “找我有事吗?”姜云笙见她跑得头发都乱了,抬手将她的鬓发别到耳后,“慢慢说。” “不是我找你。”朱绍慈整理着头发,“是你府上的人来找你。” 姜云笙双目微沉,“府上的人?” “是啊。”朱绍慈点头,“来的人说她叫繁霜,就在咱们教室门口等着呢。” 姜云笙闻言,方才和沈念相认的好心情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府上不会平白无故的差人来书院找她。 莫非萧芷宁又出事了? “我知道了。”姜云笙的步子加快,“可还有其余人?” “没看到了,就她一人。”朱绍慈跟在她的身边,“我看她有些着急,便来找你。” 她回头看了一眼不远处的独立小院,有些好奇道:“笙笙姐,徐教习怎么带你来这里?这边看着也不像是教室啊。” “不清楚。”姜云笙并不想在外人的面前说太多沈念的事。 走到教室,繁霜一见到她就赶紧迎上来,“小姐,你终于来了。” “府上出事了?” “侯爷交代让您回府上一趟,说是有事要商量。” 姜云笙估算了一下时间,去侯府一来一回,堪堪能赶上下午的课。 侯府的马车就停在书院外,她跃上去坐下,心里一阵烦躁。 到底会是什么重要的事非得在大中午的要商量?而且即便是真商量出什么,做主的不还是靖安侯萧铮? 回到侯府,姜云笙没有犹豫片刻就往里跑。 柳氏抱着她的外孙女儿站在廊下,见她风风火火的,一时心中有些不快。 有哪家主母成日只想往外跑的? 而且世子受伤被关禁闭,她当真问都不问一句。 姜云笙见到她,停下脚步行了礼,也没有说话,径直往前去寻萧铮。 “笙笙。”萧铮站在书房前叫住她,“来这边。” 姜云笙抬脚跨进书房内,发现萧翊风也在。 二人对视了一眼,各怀心思。 姜云笙移开视线,没有多看他。 倒是萧翊风的目光一直停留在她的身上,好似很久没有见了一样。 萧铮把门关上,走到二人身边坐下,面容肃冷,“笙笙,宁儿的身子你也知道,交给旁人我不放心,在她完全恢复之前,每日停学后你就别住在书院了,每日回府上好生照看着,记住了吗?” 姜云笙拧眉,正要说些什么,却见萧铮的脸色不容置喙,纵使心中有千百个不愿,此时也只能先忍着。 萧芷宁的身子固然重要,让她恢复,姜云笙也毫无怨言,只是不让她住在书院这件事,她着实有些不舒服。 萧铮侧目看过来。 姜云笙敛了神色微微垂下头,“知道了爹。” 萧铮又看向萧翊风,明显还带着怒意,“如何?你不是要把你姐姐被下毒的事查出来吗?查到什么了吗?” 萧翊风下意识地去看姜云笙。 今日侍卫统领前来禀告,御安堂内也有乌头,按照簿子上登记的,御安堂一共采买了半斤乌头,查到还剩下一些,只是不见的那些,簿子上并没有记录,就像是不翼而飞了似的。 察觉到他的视线,姜云笙也侧目看过去。 她在他的眼里看到了怀疑与迟疑。 她微微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轻微的弧度,带着些许嘲讽的意味。 一切还没水落石出之前,萧翊风不想就以此定她的罪。 “爹,孩儿愚钝,尚未彻查清楚。” 萧铮冷哼一声,“你要拖到多久?” 萧翊风思忖片刻,又道:“爹,孩儿突然想到一件事。” 萧铮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直说。” “姐姐素来脾性温和,从未和旁人结仇,想要害她之人,我倒是想到一人。”萧翊风的神色变得凝重,“周炎。” “周炎?”萧铮拧起眉头,“如此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周府被灭门那日,有人跟我说,周炎从侯府消失了。” “周炎一直被锁在柴房,会是谁把他放出来的?” 萧铮把茶杯放在桌上,“这倒是我疏忽了,周家大势已去,周炎也是个不成气候的,便没有放在心上。” “一夜之间满门被杀,父亲以为,周炎会善罢甘休吗?” “让人把冀州城翻一遍,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姜云笙默默地听着,一言不发。 周家被灭门,这几个字反反复复的在她的耳边环绕。 这般凄惨之事,从萧铮和萧翊风的嘴里说出来是那么的轻描淡写,仿佛那府上上百人的性命于他们而言只是踩死一窝蚂蚁那么不值一提。 周炎纵有做得不对的地方,然而灭门的原因竟是萧铮随便安在周府头上的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周府百人的魂魄,想必至今都不知道为何会祸临己身。 死不瞑目,大抵如此。 姜云笙掩在长袖下的手骤握紧。 今日听到的是周府,日后听到的又会是谁家的? 她不敢想象。 萧翊风察觉到她的眼神变得冰冷,便不在此事上多说。 萧铮站起身,“我只给你半个月的时间,若是此事查不清楚,唯你是问。” 萧翊风躬身道:“孩儿知道了。” 书房的门被打开,萧铮走出去。 屋内就剩下姜云笙和萧翊风。 她坐着没有动,就像一个木头人。 就连方才讥诮的笑也消失得一干二净。 萧翊风不禁往她身边站了一些,“在书院可还好?” 听到他的声音,姜云笙握紧的手微微松开,抬眼凝视着他的眼睛,“世子有话要对我说吧?” 萧翊风微怔,原来她早已将他的心思猜到了。 他重新坐下去,拿过杯子给她倒了一杯茶,“我只想问你一句,你恨萧家吗?” “恨。”姜云笙回答得很坚决,并不在乎会因此惹怒萧翊风。 她的眼里透着凌厉的锋芒,毫不留情的尽数扎在他的身上。 “但我即便恨透了萧家,也不会对萧芷宁下手。” 萧翊风没有回话,只盯着她的脸。 她鼻梁上的那颗小痣随着她神情的变化显得愈发的灵动,就像是一颗玲珑镶嵌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萧翊风这时才发现,眼前的女人原来不是一成不变的淡漠神色。 她最擅长掩盖自己的喜怒哀乐,只是此刻在他的面前,她丝毫没有收敛自己。 眼里的,脸上的恨,表现得那么的淋漓尽致。 看吧,只有恨,她才会像一个活生生的人。 萧翊风真想探一探她的脉搏,看看她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她说她恨萧家,为何? 难道萧家待她还不够好吗? 他只是随口一问,没想到却是直接戳中了她。 萧翊风沉吟半晌,还是没忍住问:“你恨萧家的什么?” 第95章 势在必得 姜云笙仿佛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 她盯着萧翊风的眼睛,声音冰冷,“弃我于风雨中,欺我于旁人前,这还不够我恨吗?” 萧翊风的记忆瞬间被拉回了姜云笙被他那般对待的日子。 他以为随着时间的流逝,她早该忘了才是。 “还有,威胁我的父亲,侮辱我的师兄。”姜云笙的话就像一把沁了霜雪的利刃,狠狠的扎着萧翊风的心口,“我到底得多傻,才会对世子做的这些事无动于衷?” 萧翊风被她眼中隐忍的痛楚刺痛了一下,他神色微动,“原来你恨的是我。” 姜云笙冷笑,偏过头去,“世子将来是下一位靖安侯,代表的就是整个萧家,我恨你,和恨萧家有什么区别?” 萧翊风伸出手,“那都是过去的事了,别想了好吗?” 姜云笙的手被他握在手心里。 明明是炎炎夏日,她的手却冰凉得没有一丝温度。 他不由得握紧了一些,试图让她暖起来一些。 姜云笙低下头,眼前交握的两只手让她的胸口一阵翻滚。 若是旁人开来,想必会认为世子夫妻俩冰释前嫌,恩爱极了吧? 姜云笙的眼底如针扎一般的疼,她用力甩开萧翊风的手,当着他的面拿出手帕在指间上仔细擦拭。 她往日从未像现在这样,将厌恶萧翊风的触碰表现得这般明显。 “世子要向前看,可我不会陪你一起。”她把手帕扔在桌上,“世子若是要查到我的头上,便去查吧。” 姜云笙再也不看他一眼,起身出了书房。 房内檀香袅袅,本该是沁人心脾,让人安心的味道,却让萧翊风有些呼吸不畅。 他觉得自己狼狈极了,他的所有示好在姜云笙看来都是虚无的。 他早就忘了自己做过的事,那些人根本不值得他记住。 姜云笙竟然就因为这些和他闹了这么久,二人中间仿佛隔了一道深不可见的天堑。 他又没有杀了他们,她何故会恨成这样? 小题大做,女人的心眼就是如同针尖。 萧翊风的视线移到被姜云笙抛下的手帕上。 他抬手拿过来摊开,帕子中央绣着一簇海棠,有几片花瓣坠下来。 手帕上残留着淡淡的香味,提醒他方才姜云笙就是拿东西擦拭自己的手,脸上的嫌恶是那么的让人生气。 他突然发力攥紧手中的帕子。 恨他是吗? 那就让她恨! 当她什么都没有的时候,看她还如何恨? 萧翊风轻蔑的把帕子团成一团,随手扔在了一边。 他有的是时间和姜云笙周旋。 天上不知何时滚起了乌云,姜云笙在萧芷宁的屋内,明显感受到屋内的光线变得暗了许多。 萧芷宁倚在床头,说起话来尚且有些有气无力,但好在体内毒素已被清除。 她拉着姜云笙的手,脸色仍然很白,“笙笙,下午还要回书院吗?” “回。”姜云笙道,“不过晚上我会回府。” 靖安侯已经发话了,她只能先忍着。 “那太好了。”萧芷宁露出一个虚弱的笑容,“你在府上,我总要安心些。” “娘平日里也会陪着你,姐姐莫担心。” 萧芷宁拍拍姜云笙的手背,“姐姐和娘是母女,有些话终究不能说,还得是和姐妹说才有意思。” 姜云笙轻扬嘴角。 “翊儿如何了?”萧芷宁换了话题,“我听娘说他被爹打了好几鞭子,我下不了床也没去看他,他好些了吗?” “活蹦乱跳得很。”姜云笙故意用这种置气的语气说,“和从前没什么两样。” 果然,萧芷宁以为他们夫妻俩还在闹小脾气,“爹向来如此,不打又生气,打了又心疼,翊儿生性顽皮,长大了也和小时候一样贪玩,被爹打几下也是应该的。” 姜云笙附和道:“姐姐说的是。” 萧芷宁正要说什么,却见门口站着一抹娉婷的身影。 “秀娘,为何站在外面不进来?” 秀娘心里一颤。 她原本是想来看看萧芷宁的,以免又被柳氏说道,却没想到姜云笙也在。 萧芷宁又喊道:“快进来说话,笙笙一会儿就得回书院了。” 秀娘踌躇半晌,这才抬脚走进屋。 她方一靠近,姜云笙就在她的身上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是萧翊风身上的沉木香。 萧芷宁也闻到了,“秀娘,你的身上真好闻。” 秀娘讪笑道:“秀娘闲来无事,在给世子做荷包,想必是不小心染上了。” 提及此处,萧芷宁精神好了些,“下个月便是翊儿的生辰,秀娘为他绣这荷包,他一定会很喜欢。” 秀娘垂下眼睑,掩盖住眼中的落寞与失望,“但愿世子会喜欢吧。” “笙笙你呢?”萧芷宁看向姜云笙,“你打算送翊儿什么?” 姜云笙回过神,“这个笙笙还不知道。” 萧芷宁出了个主意,“翊儿向来不喜欢花里胡哨的东西,府上也不缺什么,只要是你用心准备的,他都会喜欢。” 姜云笙的眼底闪过一丝寒意,“是吗?” 萧芷宁并没有发觉她的不对劲,“夫妻之间讲究的就是真诚和心意,用心相待,胜过一切。” 姜云笙轻扯嘴角,“笙笙知道了。” 她估摸着该回书院,便没有再多说,起身与萧芷宁辞别。 刚走出侯府,天上便下起了大雨。 姜云笙上了马车,往书院驶去。 她前脚刚走,后脚又有一辆马车停在了侯府门口。 林书禾撑着伞从马车上下来。 她的肩上披着金丝白锻披风,披风上绣着几只栩栩如生的金雀,让她整个人显得愈发的出众。 她已经两日没有见到萧翊风,心中实在挂念得紧,今日忍不住想要来侯府看看。 侯府的家仆跑进去知会,“世子,林家小姐来了。” 萧翊风此时正心烦意乱着,谁都不想见,“就说我不在。” 家仆了然,跑出去传达,“林小姐,世子不在府上,还请回吧?” 来都来了,岂有走的道理? 正说着,柳氏走了出来。 林书禾见到她连忙行礼,“书禾见过老夫人。” 柳氏盯着她的脸,回忆了半晌才记起来,“哦,你是翊儿的好友,林家的小姐吧?” “正是书禾。” “不知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林书禾柔声道:“书禾与世子是同窗,却接连两日未见到他,心中挂念便想着来看看。” 柳氏见她知书达礼,生得花容月貌,心中对她有些好感,“这样啊,世子在呢,有什么话先进来再说。” 林书禾喜出望外,“多谢老夫人。” 她快步走上前,心中越发的雀跃。 总算是有机会进了侯府,她就不信那老夫人会不喜欢她。 侯门主母的位置,她势在必得。 第96章 一模一样 萧翊风正因为姜云笙的事情心烦意乱中,就有家仆跑进来,“世子,老夫人让您去一趟。” “不是说过我谁都不想见吗?” 家仆一脸为难道:“老夫人将那林家小姐请回府上了,世子还是去一趟吧?” 萧翊风不耐的将手中的书往桌子上一扔,起身出了关禁闭的小屋。 萧铮到底还是不忍心真的将他关上不管,在旁人看来,他确实被禁了足,只是在府上他照样可以来去自如,也不敢有人多说什么。 萧翊风往前堂走去,就见林书禾在和柳氏相谈甚欢。 他眉目微沉,“你来做什么?” 林书禾听到他的声音后,站起身行礼,“世子。” 萧翊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他站在原地没有动,“不回书院?” 林书禾小心翼翼地抬眼看他。 对方眉宇间的寒意让她心里一惊。 她从未在他的脸上看到这种神色是面对自己的,纵是姜云笙在,他都不会对自己那么冷漠。 只不过两日未见,倒像是变了一个人,与她生分起来了。 林书禾说不清心中是什么感受,她努力压制住自己的情绪,面上保持着笑意,“薛公子今日不在书院,世子也不在,我有些担心,便来看看。” “薛佑不在?”萧翊风眉头微挑,总算有了些许波动,他走到柳氏身边坐下,“他告假了?还是府上出事了?” 柳氏轻抚拿在手上的佛珠,问道:“薛公子?可是你从小的玩伴薛佑?” “是他。”萧翊风翘起一条腿,不顾现在在母亲的面前,也不觉得自己的动作合不合礼数,“娘亲想见他?” 柳氏叹道:“我倒是许久未见到那薛家小子了,自你成亲后,就很少见其余公子来府上。” “这样。”柳氏又道,“左右下个月是你的生辰,你就把他们请来府上好好玩一次,在冀州城,没有朋友可不成。” 萧翊风微微拧起眉头,他喜欢热闹不假,但是不喜欢府上热闹,会让他觉得头疼。 过生辰这种事,在春月楼里玩得岂不是更加尽兴? 林书禾抓住这个机会,“世子的生辰是何时?” 柳氏道:“七月二十。” 林书禾故作惊讶,手帕轻掩嘴角,“莫不是巧了,书禾也是七月二十。” 在此之前,她早就打探清楚了。 兴许就是上天注定,她的生辰确实和萧翊风为同一天,这也更加让她相信自己和萧翊风有着天定的良缘。 柳氏讶然,“你也是?那可真是巧了。” 林书禾微微垂下脑袋,“能和世子同一日生辰,是书禾的荣幸。” 柳氏笑起来,问道:“书禾可有婚配?” 林书禾心中一跳,激动得拿着手帕的手微微颤抖起来,正要回话。 萧翊风却一脸不耐的插嘴道:“娘,人家婚没婚配关你什么事?难不成你还想给她说亲?” “我随口问一句怎么了?”柳氏非常不满他的这个态度,瞪了他一眼,“你们这个年纪的,不都差不多该成家了吗?” 萧翊风撇撇嘴,倒了一杯茶,侧过身子懒得理她。 林书禾悄悄瞥他一眼,声音柔得仿佛能滴出水,“老夫人,书禾尚未婚配,若是有人能入老夫人的眼,也可以给书禾推荐推荐。” “翊儿和宁儿都已成亲,我倒是不用担心了。”柳氏笑眯眯道,“那薛家公子不是也未曾婚配吗?我看你和他尚且般配。” 一旁的萧翊风闷着声音笑起来,“娘,你倒是会选人,薛佑和林书禾,确实还挺般配。” 林书禾一想起薛佑那副虚伪的嘴脸就嫌恶得不行,更别说与他成亲。 就凭他薛佑的身份,根本不配和林家攀上关系。 林书禾保持镇静道:“老夫人和世子莫要拿书禾开玩笑,我和薛公子也是好友,并未想过那种事。” 她赶紧转移话题,“萧大小姐身子可好些了?” 柳氏面色微变,她可不想让旁人知道萧芷宁被下毒的事,“好多了,在后房跟孩子玩呢。” 林书禾从袖中拿出一个东西放到桌上往前推了几分,“这是书禾的一点心意,老夫人千万要收下。” 桌上摆着一个精致的盒子,柳氏拿过来打开,神色有些激动。 盒子里是一枚玉菩萨,对于侯府来说,并不是什么稀奇之物。 能让柳氏有所动的,是玉菩萨压着的一个平安符。 符上写着一行经文,最下端的两个字才是最贵重的东西——承一。 承一大师是整个大丰王朝最有影响力的佛家高僧,其门下弟子遍布大丰,是被皇帝钦点的天之佛子,能得到他开过光的平安符,就和见皇帝一样难。 柳氏一心向佛,林书禾送给萧芷宁女儿的东西,正中她的下怀。 她把盒子盖上,拉住林书禾的手,“书禾是从哪里得来的?” 林书禾也覆上她的手背,“昭亲王妃乃书禾的姑姑,是书禾托她所求。” 萧翊风一脸不屑,一个平安符而已,对于他来说不管是谁开的光都和白云寺里的那些老和尚没什么区别。 他把盒子拿过来起身道:“你们聊着,我去拿给媛媛。” 待他走远后,柳氏才重新开口道:“你是说,你的父亲,是昭亲王的小舅子?” 林书禾点头,观察着柳氏脸上的神情,“只不过姑父很少会回冀州城,书禾也见不到他几次。” 柳氏笑道:“难怪你看不上那薛家公子,书禾确实应该有更好的良配。” 话至此处,就不能再继续了。 林书禾非常识相,她起身行礼道:“老夫人,书禾还得回书院,就先失陪了。” 柳氏也起身道:“哎,闲来无事多来府上玩啊。” 她亲自将林书禾送出府去。 林府的马车渐行渐远,柳氏站在门口,心里琢磨着,原来林书禾是和昭亲王沾亲带故的人,侯门主母姜云笙的和她比起来,竟然也要逊色一截。 她眉目深沉,无人猜得透她此时心中所想。 府内回廊下,秀娘望着林书禾坐过的地方,喃喃道:“秋雪,她是谁?” “秀夫人,她是林府的千金小姐,林书禾。” 秀娘的面上一片死寂,“秋雪,我真的比不过。” 秋雪心疼道:“秀夫人,她只是来府上坐坐,您别想得太多。” “她真会讨老夫人欢心。”秀娘的语气里带着无奈和嫉妒,“你方才没有看到吗?老夫人和她说话,脸上的笑就没收敛过。” 秋雪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只站在一旁垂下头。 “姜云笙还没走,又来了个林书禾。”秀娘很敏锐地察觉到这个女人不可能只是萧翊风的好友那么简单。 她悄悄看向世子,那般小心翼翼又克制的眼神,和从前的自己一模一样。 第97章 师傅好吗 冀州城已有数日没有下雨,今日却是一下起来就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马车停在书院外,姜云笙从上面跃下来,小跑着跑到书院门口。 雨势很大,她的身上和发上都沾了雨水,要想去教室的话还得淋一段路程。 姜云笙把手抬起来遮盖住头顶,一手拎着院服下摆,不敢跑得太急,生怕地上的水又将院服弄脏。 在府上和萧芷宁多说了几句,耽误了些许时日,书院小道上只有零星几个学生还在慢悠悠地走着。 只有姜云笙没有撑伞。 “咳咳。” 身后传来咳嗽声,听起来有些熟悉。 姜云笙正好跑到一棵树下,堪堪转身,头顶上就被雨伞遮了一方视线。 沈念就站在她的身后,不知道跟了她多久。 二人撑着一把伞,伞面甚至往她的方向还要倾斜一些。 “姜姑娘,为何每次下雨,你都不带伞?”沈念笑着把手递给她,嘴角泛起的涟漪竟比洒在湖面上的水花还要好看几分。 姜云笙把伞接过来,“从府上出来得着急,就没有带。” “一起走吗?”她又问。 沈念却倒退几步,退出伞面下,“你先去。” 他只说了这一句,便快步走进了雨幕中。 姜云笙望着他的背影,蓦然想起了她被他“劫持”,同样站在雨幕中的身影。 原来他一直都没走。 姜云笙觉得一股暖意在心间缓缓流动。 来不及多想,她转过身往教室疾步走去。 堪堪走到门口,徐珺早已在教室里坐着了。 她依旧翘着二郎腿,神色慵懒地看过来。 她看到姜云笙拿在手上的伞,双目微微眯了一下,“进来吧。” 姜云笙把伞合上,想了想还是放在了教室门口。 她没有注意到的是,伞面上绘着一只鹰。 徐珺原本想说她几句,看见伞面上的鹰只好作罢,那是沈念的。 真不知道这个少主和她到底有什么关系,竟连自己的东西都可以随手给她。 徐珺讲学讲到一半,突然走到姜云笙的身边,用只有二人听得见的声音问:“萧翊风呢?” 姜云笙一怔,不明白她为何会问自己这个问题。 “府上出了点事,被侯爷扣在了府上。” 徐珺微微附身,“你最好离他远点。” 不用旁人说,姜云笙巴不得离他远远的,可是他们的夫妻关系就摆在这,还能远到哪里去? 看出她的疑惑,徐珺又道:“我的意思是,做好你自己该做的事。” 姜云笙颔首,“学生知道。” 与此同时,冀州城白云寺外。 一个苍老的身影站在雨幕中,他身上的衣服已经很旧了,站在门外仿佛与苍茫的山水融为了一体。 “这个老头怎么又来了?” 白云寺的扫地小僧满脸不耐的神色,拿着扫帚就要去赶人。 一旁的同行僧拦住他,“就让他站着呗,今日闭寺,方丈特别交代过,只要白云寺的门不开,他就别想进来。” 扫地小僧只好作罢。 寺外那个两鬓斑白,身子却挺得很直的老者并没有因为被赶出来而大吵大闹。 他就像一棵劲松,风雨吹不倒他半分。 此人正是来白云寺行医的夏神医。 他来到这里已经有一段时日,原本是想免了诊金给百姓看病,可是他在冀州城寂寂无名,谁会信他? 倒是有些许穷苦百姓会找他看病,可是时日久了,白云寺的方丈就不乐意了。 百姓来到这里求神佛庇佑,又为何还需要凡人来救济? 刚开始那几日,夏神医尚有容身之地,到了今日,方丈再不允许他在白云寺行医,寺外,寺内,都不行。 夏神医被赶出来了,身形虽然狼狈,却难掩他一身傲骨。 他就站在原地,任由雨水将他浑身淋湿。 他就不信,一个真心为百姓的人,连一个容身之地都没有。 扫地小僧最后看了他一眼,满眼都是鄙夷。 这年头,想要双方都受利,不给点钱财怎么行? 白吃白喝的供他数日,毛子儿都没见到一些。 真把自己当成救世大佛了? 眼前的朱红色大门被合上,夏神医这才动了动身子。 他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身往山下走去。 既然这里不需要他,他就去别的地方。 被唐玄知暗中安排的人躲在暗处,皆是于心不忍,却无人敢上前相助。 他们已经领教过夏神医的脾性,险些没被骂得怀疑人生。 他不需要任何人的救助,即便身上一分钱也没有,他也不会开口向任何人乞讨。 是以唐玄知安排的人只能护他周全,却不能干涉他的生活。 白云寺在山上,要走过九千台阶。 台阶上皆铺着青石板,沾了水后有些湿滑。 夏神医到底是到了年纪,走了几步便惊觉脚上一滑,整个人摔在了梯子上。 暗处的人眼底发红,面面相觑半晌,再也忍不住上前将他扶起来。 夏神医一句话也没有说,站直身子后把他们都挥开,“我自己走。” 大雨中,他蹒跚褴褛的身影渐渐走远。 所有人都只能远远地跟着他。 夏神医走着走着,低声嘟哝起来,“笙笙,玄知啊,以后下雨都得记得带伞,知道了吗?” 可是身边没有人回答他。 他又走远了几步,抬起头看向乌蒙蒙的天。 辞掉御史的官职,他被靖安侯的人一直追杀,为了不拖累亲人,他孤身一人来到冀州,习惯了常年孤独的生活,那两个小家伙却突然闯进了他的生活里。 他早就知道姜云笙和唐玄知迟早是要离开他的。 他不要他们的半分钱财,不要他们为自己担忧,他是师傅,为他们撑起一片天,是他的责任。 只是现在,夏神医心中的酸涩快要冲破胸口。 他眼眶微红,嘴角轻颤,竟是说不出一句话来。 一道闪电划破苍穹,雷声骤然炸开。 书院的教室内,姜云笙手中的笔突然掉在桌上,书册上的几行字尽数被墨水盖住。 她愣愣地盯着晕开的墨迹,一时有些心慌。 她舔舔有些发干的嘴唇,重新把笔拿起来。 心中突然涌起的不安让她如坐针毡。 她侧过头,看着窗外被风吹得四处摇晃的树枝,不由得想到去了山上的师傅。 也不知道师傅在白云寺怎么样,那里的主持方丈有没有为难他? 师兄派去的人有好好保护他吗? 到底什么时候才能放月假? 姜云笙指间的笔在干净的纸张上晕开一个墨点。 “姜云笙,发什么呆?” 徐珺的声音拉回她的思绪。 姜云笙回过头,强迫自己不去多想,只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再静下心来。 第98章 他的妻子 雨势渐小,停学时彻底就停了。 姜云笙刚出教室,就看到沈念站在门口,拿着那把伞,正带着笑意地看她,“如何?我自己来拿,都不用麻烦姜姑娘去还。” 姜云笙却无心和他开玩笑。 沈念敏锐地察觉到她有些不对劲,便敛了神色。 朱绍慈跟着走出来,“笙笙姐,去吃晚饭吗?” “不了。”姜云笙道,“这几日我都要回府上,不住在书院内。” 朱绍慈“哦”了一声,还想和她多说几句,却见她眉宇间有散不开的愁,便没有再多问。 世家权贵之间的事,她不懂。 她的目光又移到沈念的身上,一看到对方俊逸的脸,她就觉得脸颊发烫,什么话都说不出来,抱着书低着脑袋走了。 四周无人,沈念才问道:“可是府上出事了?” 姜云笙眼底有些发红,“萧芷宁被下毒,近几日靖安侯不让我住在书院,我得回去。” “萧翊风也因此事被禁足,我白日还能来书院上课。”姜云笙捏着袖子,“侯府暂时没有任何动作,我们就先静观其变。” 沈念静静地听她说。 她抬起头,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对了,平日我在教室上课,你都在做什么?” “练武。” 他说话时看起来毫无异样,却把姜云笙的神色刻进了眼底。 她担忧的根本不是萧芷宁被下毒的事,侯府的任何人都不值得她红了眼睛。 沈念心中猜测到了一些,但是没有说出口。 姜云笙抬头看了看天,“我得先回去了,有事的话,我会发鸣镝。” 她走出去几步,又回过头,“鸣镝响,你一定要出现。” 沈念站在原地,看着她渐渐走远的背影。 “她很信任你,不是吗?”徐珺从墙后走出来,和沈念站在一起,“少主,我还是第一次在你的脸上看到担忧的神色。” 沈念有些无奈,“可是我现在还不能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边。” “会有那么一天的。”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往回走,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呼喊。 “大哥!” 沈念停下脚步,侧目看向徐珺,“徐护法,你的小徒弟来了。” 徐珺却是一愣,回过头去。 顾丞的脸上洋溢着灿烂的笑,张开双臂跑过来,一把抱住沈念,“大哥喂,几日不见怎的瘦了?小弟看了心里真是疼得紧。” 沈念面无表情地在他的腰上掐了一下。 “嗷!”顾丞吃痛,跳到一边,“干嘛掐我?” 他看到一旁站着的徐珺,“嘿嘿”笑了一声,“师傅。” 徐珺却没给他好脸色,“谁让你进来的?” 顾丞指着一边,“翻进来的呗,之前大哥不也是翻进来的。” 沈念:“” 徐珺上下打量着顾丞,发现他好像长高了一些,皮肤也黑了一点,“别在这逗留太久,你没穿院服,很容易被轰出去。” “谁敢?”顾丞挺起胸膛,“我打得他满地找牙!” 徐珺鄙夷地看了他一眼,背着手走了。 “看吧,又被你气走了。”沈念指指她的背影,“说吧,来书院找我有何事?唐玄知那边遇到麻烦了?” “那倒没有,明日不是唐院长的生辰嘛,他今日得回唐府,我闲着没事儿就来找你玩咯。” 沈念眯起双目,“既是这样,你就跟我去寻一人。” 顾丞跟在他身边往独立小院走,“谁啊?” “夏神医。” 姜云笙回到侯府,谁也没有见就回了房。 一走进侯府,她就浑身难受,呼吸不畅。 这里就像是一个牢笼,所有在其中的人都无法做真正的自己,被压迫着苟延残喘。 姜云笙坐在案前,将白日的功课细细温习了一遍。 繁霜端着一碗银耳走进来,“小姐,大小姐让您待会儿去她的屋内说话呢。” 姜云笙头也不抬,“我晚点再去。” 繁霜把银耳汤放在桌上,“小姐,你回来晚饭都没吃,喝点东西吧?” 姜云笙放下笔,“端过来吧。” 繁霜凝视着她的脸,眼底一热,声音有些哽咽,“小姐,你不在府上,繁霜都找不到人说话。” 姜云笙笑道:“冷香不是在府上的吗?你们姐妹俩闹脾气了?” “那倒没有。”繁霜撇了撇嘴,“只是大小姐出了这档子事儿,人人都不敢在府上多说话,府上就跟衙门似的,生怕说错了话被侯爷拖出去杀掉。” “做好自己的事就行。” “对了,小姐回书院后,那个讨人厌的林家小姐来了府上,给老夫人送了个什么大师开过光的平安符,惹得老夫人一阵开心呢。” 姜云笙喝银耳的动作一滞,林书禾这是按奈不住了? 正想着,萧翊风进来了。 繁霜赶紧起身行礼,“世子。” “你出去。” 繁霜担忧地看了姜云笙一眼,退出去把门关上。 姜云笙依旧喝着碗里的银耳汤,并不打算和萧翊风说话。 “回府为何不来见我?”萧翊风居高临下地盯着她,声音冰冷得让人心尖发颤。 姜云笙慢条斯理地把碗放下,拿过手帕擦了擦嘴,这才抬眼看他,“有什么好见的?” 萧翊风突然快步走上前,一把挥掉书案上的所有东西。 砚台内的墨洒了一地,碗也掉到地上碎成了几片。 姜云笙面色沉寂,并没有因为他的这番动作而动怒。 萧翊风一把扯住她的衣襟,力道之大,让她不得不前倾着身子,双手撑在案上。 姜云笙凝视他凉薄的眉目,“我不见你,你就想杀我?” 萧翊风恶狠狠地瞪着她,眼底红得能滴血,“我就不在书院几日,你就和别的男人走那么近了?” 她额角的发丝因为他粗暴的动作散下来些许,看上去有一种脆弱的美感。 明明是一副不堪折断的柔弱面容,眼底的寒意却如剑刃一般难以击碎。 姜云笙扬起嘴角,“哦,世子的眼线原来都安到书院内了?” 她已经猜到了萧翊风说的男人是谁,不是旁人,正是今日为她撑伞的沈念。 “他是谁?”萧翊风压抑着内心的怒火,试图从她的嘴里听到一句解释。 可是对方并没有,甚至看着他的眼神都是嘲讽。 “旁人尚且知道为我撑伞,你看着我出的府,明知道下雨,为何不给我送一把伞?”姜云笙不急不慢道,“为何旁人对我好一点,你都想被针扎一样?是因为你做不到吧?” 萧翊风的怒火一瞬间达到了顶峰,“为你撑一把伞你便如此感恩戴德,侯府给你的地位都比不过吗?” “有用吗?”姜云笙反问道,“你给我的地位,有用吗?是能当饭吃,还是能号令三军?” 什么都没用,空有一副躯壳罢了。 甚至连这躯壳,她都不想要。 萧翊风眼神阴鸷,眉宇间尽是凉薄,“所以你是不稀罕这个地位?” 姜云笙已经懒得和他重复这些没有意义的问题,“随你怎么想,你想收回去,我也毫无怨言,兴许旁人比我更适合当你的妻子。” 她说的不是侯门主母,而是妻子。 这句话却突然刺痛了萧翊风。 原来,她还记得她是他的妻。 第99章 满意了吗 姜云笙任由萧翊风扯着自己的衣襟,即便撑在书案上的双手已经开始酸痛起来,她都没有挣开。 她倒要看看,他这次又要发什么疯。 萧翊风盯着她倔强的脸,恨不得掐死眼前的女人。 对方冷静得根本不想和他发生争吵,甚至可以说得上是不屑。 姜云笙在他没有任何准备的情况下,离他越来越远。 从前尚且会讥讽他,嘲笑他,可是现在呢,他想在她的脸上看见除了怒意之外的表情都是一种奢求。 是,他确实在书院内安了眼线,可是那不是因为他生怕她在书院内出事吗? 难道这也有错? 萧翊风紧紧咬着后槽牙,脸上绷得很紧,一字一句就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姜云笙,有时候我真的很讨厌你这种什么都不在乎的样子。” 讨厌她? 姜云笙波澜不惊的眸子终于有了些许变化,“那你想看我是什么样子?” 萧翊风喉头微动,凑近她的脸,盯着她鼻梁上的那颗小痣,“你到底有没有心?你明明知道你是我的妻,还和别的男人走得那么近。” “那你杀了我呀。”姜云笙满脸的无所谓,“或者你最好把冀州城所有的男人都杀了,这样世子就放心了吧。” 她这般破罐子破摔,更是让他怒上心头。 他手上用力一甩,姜云笙清瘦的身子随着他的力度摔倒在了一旁。 被砸碎的碗就在她摔下去的地方,萧翊风神色微凛,伸出手去想要把她拉回来。 可是已经为时已晚,他的力道实在是太大,姜云笙根本躲闪不开。 当碎片划破她的手心,她竟然都感受不到一丝疼痛。 第二次。 这是第二次被萧翊风甩在地上,就连手上受伤的位置都一模一样。 只是这一次,伤口要更深一些。 姜云笙伏在地上,慢吞吞地抬起手,看着右手从掌心一直划到腕骨的伤口,鲜血将她白色的袖子染成了红色,一滴一滴坠落在地上。 萧翊风看着那些血迹,有些愣神,一时竟有了些许悔意。 他走上前蹲下身去,擒住姜云笙的手腕,嗓音有些艰涩,“我” 姜云笙就像没有知觉似的,她缓缓侧头看向萧翊风,“满意了吗?” 萧翊风的胸口仿佛被重重捶了一拳,“我带你去包扎。” 他俯下身去就要抱她。 姜云笙却突然发力,狠狠一巴掌甩在了他的脸上。 他毫无防备,硬生生接下了这一巴掌。 姜云笙是以受伤的那只手挥过去的,对方俊逸的脸上瞬间沾了血迹,让他整个人看上去有些狰狞。 感受到脸颊上湿漉漉的,萧翊风抬手抹了一下,指间上的血迹猝不及防地闯进他的视线里,“姜云笙,你疯了吗?” 姜云笙听若未闻,右手的疼痛已经传到了整个右臂,让她的身子不禁微微颤抖。 她从地上爬起来,血顺着修长的指节往下滴落,落到了萧翊风铺在地面的袍子上。 她一步一步地往外走,脚边绽开血莲朵朵。 萧翊风就像是被定在了原地,那一巴掌力度不大,却让他的心绞痛起来。 他的视线移到一旁的碎片上,突然发狠起身将它们都踢到了一边。 屋内噼里啪啦的响起来,路过的秀娘被吓了一跳。 房门并没有关,她走到门口往里张望。 只见萧翊风背对着她,发了疯似的将书案掀翻在地,地上的血迹让人触目惊心。 秀娘以为是他受了伤,慌忙踏进屋内,“世子!” 萧翊风听到有人叫他,回过头去。 秀娘的视线对上他的眼睛,要说的话被堵在了喉间。 那是一双骇人的眼睛,双目通红,翻涌着无尽的杀意。 秀娘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萧翊风,让她心惊不已,她的脚步顿在了原地,就连后退都不敢,生怕自己的某个动作招惹到他,让她命丧当场。 萧翊风看清秀娘的脸,即便此时心里的怒意已经快要把屋顶都掀个底朝天,但是他竟然没有冲她发火。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出去。” 秀娘看见他脸上的血迹,想多问几句,却还是忍住了,转身跑了出去。 萧翊风独自站在屋内,他的眼前不断的浮现出姜云笙如同千年寒冰的眼神,她宁愿疼着,也要给他一耳光。 到底谁才是最疼的那个? 她想要的又到底是什么? 姜云笙和萧翊风又发生争吵的事传到了萧铮的耳朵里。 彼时他正在院子里打拳,秀娘攥着手帕,小心翼翼道:“侯爷,您不去看看吗?” “让他们吵。”萧铮不紧不慢地打了一个招式,“有什么事那也是他们夫妻的事,跟我一个老头子有什么关系。” 秀娘此时才后知后觉,府上内务,应该找柳氏才对。 方才她慌了神,竟想着找靖安侯去处理。 “秀娘知道了,秀娘先退下了。” 萧铮闭上眼睛运气,心中冷哼一声。 这萧翊风当真是越来越没出息了,连个女人都掌控不了。 天天把府上闹得鸡飞狗跳,若他一直如此,以后还能担什么大事? 秀娘走到后院,正要去找柳氏,却碰见了从药房回来的姜云笙。 二人面对面站着,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秀娘看到她的右手上缠着纱布,身上的衣裙也染了血色,整个人周身散发着凌厉的气息,竟让她一时不敢上前。 姜云笙面无表情的从她的身边擦肩而过。 秀娘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药味。 突然,她开口唤道:“姜云笙,你站住。” 姜云笙闭了闭眼睛,转过身去,“有事?” 秀娘也回过身子,她看到对方的脸色很白,就连嘴唇也失了血色,头发有些散乱,看上去更像是一个从坟地里走出来的幽魂。 秀娘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回过神来问道:“你和世子争吵,是因为林书禾吗?” 姜云笙的嘴角洋溢着讥讽的笑意,“她配吗?” 秀娘神色微怔。 那林家小姐可是和昭亲王沾亲带故之人,姜云笙脸上的神色却满是不屑。 “你就不担心世子把她娶进侯府吗?” 姜云笙抬眼看向秀娘,“该担心的人,不是我吧?” 秀娘瞬间感觉自己被刺了一刀,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她承认她确实担心萧翊风娶了林书禾,如此一来,她在府上更是没有容身之地。 姜云笙又受伤,秀娘坚定的认为她就是那种欲擒故纵之人,越是拒绝旁人的靠近,就能得到更多的关注。 一时看向她的眼神变得厌恶起来。 姜云笙很清楚秀娘此时心中所想。 她讥讽地冷哼一声,不想与她多说。 一个脑子被男人左右的女人,能成什么气候? 就让她们在窝里横,最好搅得侯府翻天覆地,这才是她最想看到的局面。 第100章 百倍偿还 即便晚上和萧翊风发生了争吵,手上还被划了个大口子,姜云笙也没有忘记去萧芷宁的房里和她说话。 要说萧家还有谁值得她和颜悦色的相待,只有萧芷宁。 她把受伤的手掩在长袖下,装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萧芷宁精神已经好多了,正抱着孩子在屋内踱步。 姜云笙就坐在一边,看她轻声哄着怀中的孩子,眉目在灯光下愈发显得温柔。 做了母亲的女子,和从前总归是有些不一样的。 萧芷宁在屋内来回走了几遍,等孩子在她的臂弯里睡下了,她才把孩子递给一旁的奶娘,坐到姜云笙的身边。 “笙笙,方才你为何一直盯着姐姐看?”萧芷宁问,“你也想要个孩子吗?” “不想。”姜云笙毫不犹豫地回答,甚至还笑了笑。 萧芷宁一愣,“为何?女子总归是要生孩子的。” “不生。”姜云笙还是那副模样,那副表情,仿佛在说一件和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萧芷宁眉头轻拧,“如今你在书院,确实应该以课业为主,待明年科举后,再生也不晚。” 姜云笙左耳听,右耳出。 别说是明年科举,即便是一百年的科举后,她都不可能给萧翊风生孩子。 萧家这种残暴又自傲的血脉,就该直接扼杀了才对。 萧芷宁观察姜云笙的脸,见她的眼里爬满了红血丝,有些心疼地伸手去握着她的手,“笙笙,在书院里读书辛苦吧?” “不辛苦。”姜云笙道,“只是没休息好罢了。” “这来回跑,着实有些让人伤神。”萧芷宁的语气里带了些许歉意,“等我的身子好了,若是笙笙想住在书院,那便住着吧,月假了回府上看看就是。” 姜云笙听在耳里,却没有放在心上。 萧芷宁的这一番话虽然听上去很让人舒服,但是实际上没什么用。 因为在侯府做主的,是靖安侯萧铮。 他若是铁了心不让她住在书院,谁说都没有用。 萧芷宁垂下眼睑,又见她的右手一直垂在身侧,心中登时起了疑,“笙笙,你和翊儿” “姐。” 萧芷宁的话被突然打断,萧翊风抬脚踏进屋内,没有看姜云笙一眼。 “翊儿,你来得正好,我正提起你呢。”萧芷宁招手,“快过来,坐姐姐旁边。” 萧翊风走过去坐在萧芷宁身侧,“姐,今日可好些了?” “好多了。”萧芷宁笑道,“有笙笙在,我还愁什么呢?” 姜云笙的嗓子里发出一声笑意,她抬手在桌上拿了块糕点塞进嘴里,当做什么都没听到。 “回屋吧。”萧翊风突然说。 姜云笙嚼糕点的动作一滞,随即又恢复如初。 她站起身行礼,“姐姐好生休息,笙笙就不打搅了。” 语毕,她快步地走出了萧芷宁的屋子。 萧翊风紧跟其后。 萧芷宁一人在屋内,有些摸不着头脑。 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怎的突然就都走了? 姜云笙独自走在前面,萧翊风和她隔着一段距离,见她丝毫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也不恼,非常有耐心的继续跟,她去哪,他也去哪。 “够了!”姜云笙停下脚步,没有回头,“你要跟到什么时候?你不会以为我会和你睡在一间屋子吧?” 萧翊风没有回答她的这个问题,大步上前拉起她的右手,见她的伤口已经包扎好,沉声问道:“会留疤吗?” 姜云笙满脸不耐的神色,她愤愤的把手收回来,“关你什么事?” “为什么不关我的事?” 姜云笙被他缠得心烦意乱,“世子若是心怀愧疚,不如也在自己的手上割一刀,如此我还能信一些。” “你以为我不会吗?” “你不会。”姜云笙盯着他的脸,“萧翊风,你永远不会因为一个女人,伤害自己,我今日就把话放在这。” 她说得坚决又绝对,萧翊风哑口无言。 他方才冷静过后,确实觉得自己做得有些过火。 可他是她的夫君,还不能吃点醋了? 姜云笙最后说了一句,“别跟来,否则我就死给你看。” 她义无反顾的说出这句话,让萧翊风的心一下子冷到了极点。 她就这么厌恶他的靠近? 当晚,姜云笙睡在了繁霜的屋里。 主仆二人挤在一张小床上,都没有睡意。 繁霜一看到她手上抱着纱布,就止不住地流泪,“小姐,你才嫁进侯府多久啊?受的伤繁霜都记着呢。” 姜云笙背对着她,“又死不了。” “可是你是医者啊!”繁霜抹掉滑进鬓角的眼泪,“手对医者来说是那么的重要,若划到了什么经脉,小姐你以后还怎么行医?” 姜云笙一愣,她倒是没有考虑过这件事。 如今和萧翊风的关系变得这般糟糕,御安堂还能重新开起来吗? 她闭上眼睛,还是算了吧,有萧翊风在的地方,她不可能得到安生。 夜里,姜云笙做了个梦。 翌日一早,她回到书院,跑到沈念的小院找人。 彼时顾丞正光着上半身在院子内练剑,看到姜云笙跑进来,吓得剑差点掉到地上,捂着胸膛往回跑。 “大哥,来了个女流氓!”他抓过一旁的衣裳披在身上,囫囵把衣带系好。 沈念不疾不徐的往手上缠绷带,“谁让你不穿衣服。” “谁练剑还穿衣服啊?大热天的难受死。” 音落瞬间,姜云笙跑进屋内,神色着急,“沈念!” “姜姑娘,这么早,怎么来我这里了?”沈念站起身,“吃过早饭了吗?” 姜云笙无心和他说这些,“我要告假,但是没有找到徐教习,若是你待会儿见到她,你帮我说一声,要罚什么我都认。” 沈念缠绷带的动作停下来,“你为何要告假?” 姜云笙的眼底瞬间红了起来,“我昨晚梦到师傅了,他在冀州城内流浪,谁见了他,都在赶他走,我想去白云寺看看他,等不到放月假了。” 一旁的顾丞和沈念心照不宣地对视一眼。 “若是我师兄今日回书院问起我来,希望二位能帮我保密,别让我师兄跟着担心。” 沈念却没有和她继续这个话题。 他紧紧盯着她的右手,尽管她一直背在身后,但是他已经闻到了药味。 顾丞悄悄地挪到姜云笙的身后,果不其然,缠着纱布呢。 沈念目光微沉,周身裹挟着阴冷的寒意,只一瞬间又消失不见。 “好,你去吧,我会帮你跟徐教习说的。” 姜云笙点点头,“多谢。” 她转身跑出小院,步子匆匆。 顾丞望着她的背影,有些担忧道:“大哥,昨日你我见了那夏神医,他分明不想见姜姑娘嘛,你现在还让她去,岂不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沈念缠好绷带,拿过一旁的长剑,“废话少说,跟我走一趟。” 顾丞一听,又是一头雾水,“这一大早的,去做甚?听说书院的肉包子和饺子都贼好吃,我都还没吃到呢。” 沈念目光凌厉,眼中杀气四溢,“萧翊风伤她一只手,我便废他一条臂!” 第101章 院长生辰 徐珺来到教室时,却见教室内只有朱绍慈一人。 她的脸色瞬间沉下来,“人都去哪了?” 朱绍慈摇摇头,“学生不知。” 徐珺双目微沉,那两个将门兄弟来不来对她来说无所谓,“姜云笙呢?” “学生也不知。”朱绍慈老实说道,“不过昨日笙笙姐说,这几日她都要住在府上,可能府上有事耽搁了吧?” “有事?”徐珺当着朱绍慈的面,不能表现出自己偏心,“有什么事能比读书重要?我看她分明是找借口!” 朱绍慈的嘴巴张了张,不知该如何给姜云笙辩解。 来都来了,徐珺也不打算就这么回去。 给一个学生上课,也是上课。 只是今日,她想换一个方法。 “你上去。”她走到朱绍慈身边的座位坐下,“今日我当你的学生,你给我讲课。” 朱绍慈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站起来时双腿都在发软,“徐徐教习,我” “你什么你?”徐珺翘着二郎腿,手指在膝盖上轻轻敲打,“你能把今日的课程说清楚了,我便带你去一个地方。” “啊?”朱绍慈挠挠后脑,“学生不想去” 她就像老老实实的待在书院内,出门是要花钱的,她可没有那么多钱可以花。 “不要让我再说第二遍。” 徐珺声线冷淡,不怒自威,朱绍慈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拿着书磕磕巴巴的开始照着念。 徐珺越听,神色愈发凝重,教鞭在桌上“啪啪”作响,“行了行了,你下来。” 朱绍慈拿着书,走到位置上,垂着脑袋不敢看她。 “这些字,你不认识?”徐珺问。 朱绍慈摇头,“往日上课前,笙笙姐都会先教我认一遍,今日她不在,我找不到人” 徐珺长呼一口气,告诉自己,当教习就是要面对各种脑子不够用或者自作聪明的学生,“你过来,我教你。” 朱绍慈坐在她身边,大气也不敢出。 “我会吃了你?”徐珺眼睛一瞪,“跟着我念,声音大一些。” 偌大的教室里只有一个教习,一个学生,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朱绍慈身份特殊呢。 徐珺把笔往桌上一放,“都会了吗?” 朱绍慈颔首,“教习,我会了。” 徐珺抬头扫视一圈教室,“罢了,今日的课暂时先到这,你跟我走。” “啊?”朱绍慈疑惑道,“去哪啊?” 今日是唐度生的生辰,学院的所有教习都会去唐府府上拜贺,左右姜云笙和那两个学生都不在,徐珺也不能提前授课,会导致每个学生学习进度不一样,索性直接把朱绍慈带着去。 当朱绍慈被领到唐府门口时,她的眼珠都快掉到地上了。 她初到冀州城时,一路上看到过很多气派又宏伟的府门,可是都不敢靠得太近,生怕守在门口的护卫把她当作叫花子赶到一边去。 “待会儿进去后,别到处乱跑,跟在我身后。”徐珺交代道,“见了院长要问好,记住了吗?” “学生知道了。” 唐府处处张灯结彩,墙上和柱子上都贴着“寿”字。 时日尚早,尚且还没有人来拜贺。 徐珺是第一个到的,她领着朱绍慈来到前堂,唐度生手里拿着一个锤子,看上去有些为难。 “院长好。”朱绍慈躬身道,“祝院长福如东海,寿寿额,寿比南山!” 她一时太过紧张,说起话来磕磕巴巴。 唐度生闻声转过头,“哟,你是今日第一个跟我道贺的学生,旁边有点心,自己去拿了吃。” 朱绍慈却不敢真的去,确实如徐珺所说,走一步跟一步。 唐度生的脚边摆着一个灯笼,家仆们正忙着张罗其他的事,朱绍慈上前道,“唐院长,这个灯笼是要挂在上面吗?” “对。”唐度生指指房梁,“这里还差一个。” “让我来吧。”朱绍慈挽起袖子,“这活儿我会。” 唐度生好奇的看着她,“你一个小姑娘,这种粗活儿也会?” “小姑娘怎么了?”朱绍慈接过他手中的锤子,非常干净利落的爬到梯子上,“我在幽州的时候,家里很多活儿都是我和我爹一起做的,也没缺胳膊断腿啊。” 唐度生笑盈盈地捻着胡须,“你这小妮子,能说会道的,挺能干。” 朱绍慈面上一红。 提及幽州,唐度生侧头问徐珺,“看到玄知了吗?” “大公子还没来?” 唐度生轻咳一声,差点把唐玄知习武的事说出去,“再等等,再等等。” 唐府主母容问青一身青衣,看上去不失典雅,正有条不紊的安排着府上的事,看到唐度生在和徐珺说话,忍不住上前问道:“徐教习,可看到玄知了?” 唐玄知已经很久没有回府了,问起来,唐度生都说他就住在书院内。 可是今日是院长生辰,怎么没来? 徐珺也一脸疑惑,怎么都在问她唐玄知的踪迹? 唐玄知不是学院的学生,而且她也管不着。 “没看到啊。” 容问青的眼里闪过一抹失落。 原本以为今日是个特殊的日子,唐玄知一定会早早的回唐府。 可是都这会儿了,连一点消息都没有。 唐度生见状赶紧站到一边。 她最怕容问青这个孙媳妇问他关于唐玄知的事,他一个老头子,哪懂得年轻人现在的情情爱爱? 唐府内其乐融融,侯府却是另一番景象。 萧铮重重地往桌上拍了一掌,桌上的茶盏弹起来又落下,可见力度之大。 他的一双眼睛仿佛能喷火,“让你出府你不去,不让你出府的时候你倒天天往外跑!” 萧翊风站在他身前,“唐院长过生辰,我为什么要去?” “你懂个什么!”萧铮怒目而视,“我让你去送礼,你就去!”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机会,唐度生是大丰王朝的知名大儒,来年科举少不了他会参与出题,现在送了礼,萧翊风的仕途就会更顺利一些。 虽然买官卖官之事如今在大丰境内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但是以他靖安侯的身份,他断然不会做出此等明显招人弹劾之事。 他靖安侯的儿子,要么不考,要么必须考上。 眼见父亲的怒火已经快忍不住了,萧翊风只好妥协,“孩儿知道了,孩儿定会去唐府府上道贺。” 萧铮这才缓了神色,“差人去书院知会主母一声,等她回来,你与她一同前去。” 侯府的人都以为姜云笙在书院,孰不知她早已离开。 第102章 跪下认错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今日却是个好天气。 时日尚早,冀州城刚开市没多久,街上的摊贩早已在自己的位置上,摆上了琳琅满目的商品。 顾丞走在沈念的身边,二人皆身着黑衣,手握长剑,一眼看上去就是江湖客。 路上的行人看到二人并不敢离得太近,要知道在当今这种混乱的时局下,谁也不知道站在自己身边或者路过的是好人还是坏人。 顾丞揉了揉鼻子,低声道:“大哥,咱们是不是有点吓人了?” 沈念没有回话。 顾丞没有得到回应,不由得侧目看过去。 只见沈念面色肃冷,下颌线绷得很紧。 顾丞乖乖闭了嘴,一般这种时候他若是再多嘴,沈念的剑很快就会劈到他的身上了。 沈念已经下定了决心,今日无论如何他都要从萧翊风的身上讨一些。 姜云笙的手,那是医者的手,即便她只是一个寻常百姓,一个女子,在外边尚且好好的,每次回夫家不是这里受伤,就是那里受伤。 他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却在整个冀州城权力最高的府邸里受着折磨。 萧翊风到底知不知道怎么当一个好丈夫,他以为只要用逼迫的手段,旁人就会服了他? 顾丞挠挠脸颊,还是没忍住又开口道:“大哥,咱们真要进侯府吗?万一你被靖安侯认出来怎么办?” “别多嘴。” 顾丞撇撇嘴,一脸委屈。 他不就是想问个清楚嘛,怎么每次和那个姜姑娘有关系的事,大哥都会给他甩脸子? 明明以前不这样的。 正走着,前方传来一阵喧闹。 走在前的百姓纷纷作鸟兽散,仿佛看到了什么极其可怖的事情。 为首之人策马在前,身后跟着数十个府兵,皆身着甲胄,腰佩长刀,看上去威风凛凛。 沈念拉住顾丞侧身让路。 对面的小巷里闪过一道诡异的身影。 沈念双目微微眯起,嘴角扬起一抹冷意,“总算出现了。” 顾丞在东张西望,“谁?谁出现了?” 沈念却没有理他,快步往对面走去。 巷子里,周炎紧紧贴在墙壁上,胸口剧烈起伏,时不时侧耳倾听巷口有没有传来奇怪的声音。 他这几日都躲在望江巷,那侯府秀娘已经多日没有和他联系,他身上的钱财花得都快见了底,对方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再也没有传来任何消息。 周炎弯下腰,双手撑在膝盖上。 昨夜,他偷偷潜入一家商户的后院,想偷点东西,却被守在店里的大黄狗发现,惊动了那家的主子。 他惊慌之下翻墙逃窜。 周炎昨夜偷盗时,已是过了宵禁,逃出来后不敢再四处游荡,便寻了个地方暂且避了一晚。 谁知还在睡梦中,却听见外面马蹄飒沓,吓得他又赶紧换地方。 那些官兵在街上策马而行,似乎在追什么人。 周炎以为是追自己的,狼狈的逃了一段路,躲进了冀州城最热闹的街市中。 他喘着粗气,等到官兵全部走远才直起身子,打算先回望江巷。 一颗小石子从天而降,正中他的头顶。 他顿时浑身戒备起来,左顾右盼,却没有发现任何人。 “嘿,看上面。” 头顶传来一道似笑非笑的声音,周炎抬起头,差点被吓得瘫软在地。 只见一旁的房屋屋顶上蹲着一个黑衣人。 对方戴着青面獠牙面具,即便是在大白天,在这昏暗的巷子中,看上去也着实有些骇人。 沈念在靖安侯府身边埋伏那么多年,早就摸清楚了冀州城官家子弟都有谁,脚下这个人即便满脸胡茬,他一眼便认出来了。 正是周府家的嫡子,周炎。 周府被灭门,却遗漏了还有一人在外逃亡,这不像萧铮的做事风格。 周炎一瞬间就想到了屋顶上的人会不会是靖安侯府派来追杀他的,一时心慌意乱,转头就要跑。 “嗷!”顾丞哀嚎一声,“没长眼睛啊,撞在小爷身上了。” 顾丞戴着和沈念一样的青面獠牙面具,双手抱着剑,堵住了周炎的去路。 周炎吓得双腿发软,脑子却还是清醒的,眼见前路无法走,便立马转身往回跑。 刚跑出一步,他只听到了一声剑鸣,一把长剑横在了他的眼前。 他险些一头撞上去,剑锋倒映着他惊慌失措的脸,他感觉到自己的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一团浸湿的棉花,一口气险些上不来。 “周公子想活命吗?”沈念刻意压着声音问。 周炎一听,嘴唇微颤,“你果然认识我。” 沈念面具下的双目冷冽如霜,“你只需回答我的问题。” 周炎看清他眼里的杀意,登时不敢废话,“想!” “那你就听我的。” 周炎疯狂点头,现在他只想赶紧逃离这个地方,逃离这两个莫名其妙的人。 虽然他也有一些武艺在身,可是他心知肚明,自己根本不是这二人的对手。 沈念低声说了几句,周炎的眼睛渐渐瞪大,咽了一口唾沫,“你是说,让我把萧翊风引出来?” 他怎么敢啊? 他好不容易躲了这么久,久到让侯府的人都以为他死了,才敢从那望江巷里出来,现在这个人却说,要他去招惹萧翊风? 这不是直接去送死吗? 沈念却无心与他多说,“要么按照我说的去做,要么现在就死。” 周炎颤巍巍道:“那,那你得护我周全,事成之后,还得送我出冀州城。” 顾丞不耐烦的在他的肩上重重挥了一拳,“竟然真敢讨价还价?” 那一拳下去,周炎瞬间觉得半边身子都麻了,对方的内力深厚到他无法想象。 “去,我去!”周炎就差跪下了,“二位好汉别动手,饶我一条命在。” 侯府外停着一辆马车,马车上跃下一名府兵将军,快步地走进府内。 “什么?”萧翊风负手立在亭子里,转过身时,眼底寒气肆意,“你说夫人没有在书院?” 府兵将军颔首,“属下特意问过门口的护卫,夫人早上去了书院,没过多久又出来,就再也没回去。” 萧翊风的眉头瞬间拧在一起。 这个姜云笙真的是一点也不让人省心,她不是很喜欢待在书院里吗?怎么今日去找人,却不见了? 她总是这样,去了哪里从来都不让他知道。 “派人去寻。” 府兵将军得令,正打算带人去巡一圈,廊上却匆匆跑来一个部下,“将军,有周炎的踪迹了!” “世子!”府兵将军看向萧翊风。 萧翊风愤然拂袖,“好你个狗东西,我看你还能躲到什么时候。” 他快步走在前面,“带人,与我一同将他押回侯府,在我姐姐面前跪下认错!” 侯府府兵有一半都被萧翊风带走,秀娘站在不远处看着这一幕,隐约觉得要出事。 第103章 冤魂索命 萧芷宁被屋外嘈杂的脚步声扰得有些心神不宁,她将熟睡的孩子递给奶娘,叮嘱道:“你好生看着媛媛,我出去看看。” 她走出屋子,正见到萧翊风带兵出府。 她秀眉微蹙,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萧翊风从来不会带这么多府兵出府,往常出去玩耍也只是带几个家仆。 萧芷宁嫁到周家后,就很少回来和萧翊风说话,她望着萧翊风挺拔的背影,一时有些恍惚。 从前跟在她身后“姐姐”长,“姐姐”短的小萝卜头,如今也是个率兵之人了。 她在门口站了一会儿,觉得有风吹过来时头有些疼,正要回屋,便看到对面的回廊下,秀娘只身一人立在拐角处,痴痴地望着萧翊风离开的方向。 萧芷宁听闻过秀娘冀州城第一琵琶女的名声,当时世子要娶她,在府上还闹了一通。 当时她以为,这个风流的弟弟是真心想要娶秀娘。 在侯府的这段日子她也看得出来,萧翊风丝毫没有把秀娘放在心上,就连和家仆说的话,都比和秀娘说的要多。 谁说嫁得越好,日子就越好过。 萧芷宁这次受了教训,便更能和秀娘感同身受,当下心中一软,遥遥唤道:“秀娘。” 秀娘侧目看来,见萧芷宁正对着自己招手。 她敛了神色,走到萧芷宁身边行礼,“姐姐。” 萧芷宁拉着她的手,“咱们回屋说。” 萧翊风策马在前,身边是先前来禀告的府兵。 他面色肃然,眉眼阴鸷,厉声问道:“还有多远?” “回世子,我们的人在护城河附近发现的周炎,已经派人暗中埋伏,就等世子到了之后将他抓回来。” 萧翊风冷哼一声,长鞭一挥,胯下骏马发出一声嘶鸣,往护城河的方向奔去。 他肩上的披风在风中划过一道利落的弧度,整个人看上去意气风发。 周炎躲在暗处,汗水顺着额头不停的往下滑落。 他按照沈念交代的,故意在护城河边抛头露面,不出所料的,很快就被府兵发现了。 他也惊骇其中,没想到侯府的人竟然真的一直在找他。 他的心中腾起一股浓浓的恨意。 萧铮不分青红皂白,杀了他周府满门,逼着他和萧芷宁和离,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能看一眼,甚至爹娘的尸首都无人下葬。 那两个戴着面具的人,似乎也是侯府的仇人。 若是能联手让侯府伤一点元气,他的心中也畅快不已。 那萧翊风在冀州城内嚣张得不可一世,也该有人教训教训他了。 萧翊风的马停在护城河畔,却不见等在原地的府兵。 他握着缰绳,马在原地转了几圈,“人呢?” 府兵将军也有些疑惑,“不是说等着世子过来吗?怎的不见人?” 通报的府兵额角冒出冷汗,“属下确实差人在此地候着的。” 萧翊风心中腾起怒火,长鞭狠狠往前一挥,将那府兵直挥到了地上,一道触目惊心的鞭痕横跨在他的脸上。 “废物!”萧翊风大骂,“今日若是不见周炎,就让你全家来偿命!” 他怒不可遏,立在马背上往四周看去。 往日在护城河巡视的护卫也不在,周遭安静得有些诡异。 突然,一声口哨声从他身后传来。 萧翊风调转马首,回身看去。 只见不远处站着两个黑衣人,皆手握长剑,戴着青面獠牙面具。 在他们的身前,正是躲藏了许久的周炎。 周炎一看到萧翊风就压不住恨意,“萧翊风!你纳命来!” “取弓来!”萧翊风厉声喊道。 身边的府兵取来弓箭,接住被他扔过去的马鞭退到一边。 他拉开长弓,箭矢直直对着周炎。 “周炎,当过街老鼠的滋味怎么样?”他大声嘲讽道,“这个冀州城你也逛够了吧?” 周炎喉头艰涩,他很清楚,那把箭不在他的身上扎出一个窟窿,萧翊风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果不其然,萧翊风并没有给他多说话的机会,指间的弦松开,羽箭划破长空,直直的朝着他的胸口飞来。 千钧一发之际,一柄长剑横在他身前,锋利的剑刃将那支羽箭砍成了两截。 萧翊风并没有就此收手,又抽了一支搭在弓上,“竟还有帮手?那好,统统给我死!” 箭矢在空中发出呼啸的声音,沈念手中的剑再次将其斩断。 萧翊风放下手,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功夫不错,只可惜你跟错了人。” “杀了他!”周炎嗓音沙哑,“杀了萧翊” 话语尚未说完,利刃划破布料,刺穿皮肤的声音让他猛地瞪大眼睛。 他难以置信地垂眸看去,只看见一截留在胸口外的箭羽。 鲜血顺着他的嘴角滑下,很快沾湿了他的衣襟。 周炎侧过头去,“不是说会护我周全吗?” 他的脑中嗡嗡作响,却听清了沈念说的话,“事不过三,我便护你两次,但是你动了不该动的人,所以你只能死。” 周炎瞬间反应过来,喉间都是鲜血的味道,让他说起话来有些模糊不清,“你是姜云笙的什么人?” 沈念上前一步,声音如同地狱修罗,“所有想要害她的人,都得死。” 这是周炎在这个世上听到的最后一句话。 在彻底失去意识前,他才明白,他不过是对方的一枚棋子,而他一直没能寻到机会下手的姜云笙,竟是让他丧命的罪魁祸首。 周炎的尸体倒在沈念的脚边,他看也没看一眼。 他自从回到冀州后,姜云笙的身边到处都是他暗中安排的人。 包括徐珺。 那日正是她发现了周炎,方助姜云笙脱险,之后便将此事告诉了沈念。 今日周炎直接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注定了今日便是他的死期。 萧翊风手中长弓弓弦微颤,原本他打算把周炎带回去给萧芷宁认错,可是转念又想到,周府灭门,萧芷宁早就以为周炎已死,何必带回去让她再痛苦一次。 第三支箭,直接送周炎归西。 然而萧翊风并没有就此收手,因为在他还没反应过来时,对面戴着面具的人已经提剑冲了上来。 府兵将军大喊:“保护世子!” 顾丞抽出长剑,兴奋地欢呼一声,“好久没动手了,都给小爷上!” 府兵拔刀而上,刀剑相撞,厮杀四起。 顾丞负责开路,沈念的长剑直朝萧翊风的门面而去。 萧翊风翻身下马,迅速拔出身侧长剑抵住他的招式。 剑刃碰撞激起火花,二人谁也没有退让。 萧翊风只觉得虎口处微麻,撤下剑锋,须臾又重新迎上对方的攻击。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兴味,“上一个能接住我的招式的人,已经死了。” 沈念面具下的眸子紧紧盯着他,低沉的声音让周遭都冷了几分,“你有没有想过,是冤魂索命呢?” 哀嚎遍起,杀意肆虐。 剑锋划过之际,鲜血横飞。 第104章 废他一臂 身穿甲胄的侯府府兵看上去威风极了,将沈念二人包围其中,看上去就像是一排坚不可摧的铜墙铁壁。 然而在顾丞的剑前,却脆弱得不堪一击。 他的剑法师承徐珺,而徐珺的剑法是整个枭音阁除了沈念之外最出神入化的一位。 是以剑芒在包围的府兵中犹如一只轻鸿,剑刃所见之处,见血封喉。 而另一旁,萧翊风的脸色逐渐变得难看起来。 眼前与他过招之人的功力和剑法强到超乎他的想象。 放眼整个冀州城,武功能比得过他的,屈指可数,甚至可以说是没有,即便是父亲萧铮,与他过招时,都能被他轻松的化解。 萧翊风很久没有遇到这种对手了。 上一个接了他一拳,就让他整条臂膀变得疼痛的人,是沈念。 沈念死掉的时候,他还惋惜了一会儿,想着失去一个对手,是所有习武之人心中的遗憾。 他万万没想到,如今还能在冀州城遇见和沈念功力相当之人。 一时不敢再小瞧对方,剑招化守为攻。 “铮——” 双剑再次碰到一起,二人的身子靠近。 沈念却没有给萧翊风一点缓冲的机会,剑刃往上一挑,横剑朝他的胸口划来。 萧翊风心中一惊,将手中长剑倒竖抵挡,可竟然被击得倒退了数步。 沈念步步逼近,每一个招式都带了浓浓的杀气。 他已经很久没有与旁人拔剑相向,一想起镇北将军沈家数百个命丧刀下的亡魂,他的双目通红,仿佛能滴血。 再想起他不在冀州的这段时间,姜云笙在侯府受的委屈,沈念恨不得直接一剑刺死萧翊风。 然而让他死,太便宜他。 萧翊风一手执剑,一手化掌为拳,二人打得不分上下。 冀州城上空乌云滚滚,明明方才还是艳阳高照,此时却要下起大雨。 “你是周炎的什么人?”萧翊风沉声问道。 “我谁也不是。”沈念冷静答道,“你只需知道,我是来杀你的。” 萧翊风顿时怒从心头起,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说此大话,手中的招式变得愈加狠戾。 “刺啦——” 利刃划破衣裳的声音夹杂着雷声,让人的心境陷入压抑。 萧翊风吃惊的看着自己右臂被对方割破的地方,怒目而视,“你找死!” 沈念的剑招不再收敛,他出其不意的以左手挽了个剑花,将剑负在身后,右手握成拳直击萧翊风的胸口。 萧翊风抬拳相抵,对方却突然撤走。 他只看清了一把长剑在空中划了半圈,带着骇人的冷意生生扎进了他右边的肩胛骨! 力度之大,竟是将他推倒在地。 剑刃从肩后刺穿,扎进了泥土中。 萧翊风现在被钉在了地上。 沈念并没有后退,而是单膝点地,保持着握剑的姿势,声音和砸下来的雨水一样冰冷,“今日我暂且先废你一条胳膊,日后说不准,就是你的命。” 萧翊风疼得说不出话来,锋利的剑刃扎在他的身体里,让他浑身动弹不得。 他咬牙切齿的瞪着上方依旧戴着面具的人,恶狠狠道:“你到底是谁!” 沈念从容不迫的拔剑,剑尖在空中划出一道血珠,“我说过了,杀你之人。” 他捡起萧翊风散在一旁的披风,捻着一角将剑刃上的血迹擦干净,轻飘飘的往地上一扔,没有再看萧翊风一眼。 顾丞收剑入鞘跟了上去。 护城河边四处都是府兵尸体,萧翊风颤抖着身子爬起来,他的右臂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对方是带了目的来的,就只是为了废他一只手,否则方才他完全可以杀了自己。 冀州城出了这种高手,让他心惊不已。 鲜血顺着他的手指往下滴了一地,他翻身上马,嘴唇失了血色,单手握着缰绳,“驾!” 马儿往侯府的方向飞驰而去。 到了城中,路人都被浑身是血的萧翊风吓得退到一边动也不敢动。 大雨倾盆而下,萧翊风浑身都湿透了。 马儿停在侯府门口,他勉强稳住身形下马,却在落地的瞬间双膝一软,险些跪倒在地。 守在门口的府兵大惊,慌忙冲上前扶起他,“世子!” 萧翊风失血过多,意识逐渐模糊,嘴上说不出话来。 那府兵将他背在身上往府内跑去,“来人!快来人!叫大夫!” 萧芷宁在屋内和秀娘说话,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心中猛地一跳。 她放下手中的针线活快步走出去,就看到萧翊风被府兵背着去了后院。 “翊儿!”萧芷宁惊呼出声,提起曳撒跟上去。 秀娘在屋内听到她慌张的声音,也赶紧跑出屋上前跟着。 萧铮原本在书房内和柳氏商量媛媛百日抓周的事,府上来人禀报,说世子身受重伤。 萧铮猛地站起身,脚下生风一般跑了出去。 “翊儿!”他走到萧翊风的床边,就看到他浑身是血,右手无力地搭在床沿,脸色白得让人心惊。 “大夫呢!”萧铮目眦欲裂,“大夫来了吗!” 府兵俯首道:“侯爷,已经去叫了。” 萧铮戎马一生,趁大夫没来之前,坐在床边,探查了一下萧翊风的伤口。 这一看,让他脸色大变。 如此精湛又深厚的剑法,寻常医者根本无法医治,只有军营里的军医方能一试。 他挽起袖子,伸手将萧翊风右臂的袖子硬生生扯开,露出被剑刺破的地方。 只此一眼,萧铮的眼里就染了血色。 这个地方连着骨头筋脉,世子的右臂还能不能恢复如初,全靠造化。 “跟着世子的人呢!”萧铮满面怒容,“都死了吗?” 身边府兵一脸怯色,“属下不知,世子带了府兵出府,去时很是匆忙,世子孤身一人回的府。” 被萧翊风带出去的府兵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也就无人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大夫拎着箱子匆匆赶来,萧铮已不抱希望,“先给他止血。” 他快步走出侯府,决定去书院一趟。 除了军营,那里还有一个人兴许可以挽救萧翊风的右臂。 柳氏已经被吓傻了,只站在一旁不住地哭泣。 萧芷宁眼中含泪,抱着她的肩膀柔声安慰,“娘,翊儿他不会有事的。” “姜云笙呢?”柳氏往左右张望,“她怎么没有回来?” “宁儿也不知道,先等等看吧。” 秀娘在一旁看着,目光每次移到萧翊风的脸上,她都不忍再看,于是一人走出了屋外去透气。 她手里攥着帕子,眼泪不停的往下掉。 那床上的男人待她如此冷漠,为何她的心还会痛呢? 这时,秋雪小跑上前,凑在她的耳边说了几句。 秀娘脸上的血色骤然退得一干二净,险些咬了自己的舌头,惶恐地回头看了一眼。 “你说的当真?” 秀娘只觉得呼吸困难。 周炎死了,就这么毫无征兆的死了。 第105章 她喝过的 秀娘快步回了自己的屋子,秋雪紧跟其后。 明明是大白天,屋子里却暗得仿佛要步入黑夜。 秀娘坐在床上,紧紧攥着帕子,指节攥得泛白。 周炎死在了护城河边,尸体旁还有数十个侯府府兵的尸体。 也就是说,萧翊风带兵出府是去抓他。 周炎哪里有这么大的本事,能把萧翊风伤到那种地步? 秀娘不敢往下想,脑中仿佛被重重锤了一拳,嗡嗡作响,“秋雪,剩下的东西呢?” 秋雪也慌得声音都在发抖,“还在的秀夫人。” “扔掉!赶紧全部扔掉!”秀娘瞪着双目站起身,走到桌边,双手撑在桌面上,眼底是抑制不住的恐惧。 秋雪得令,赶紧跑了出去。 门被重新合上。 秀娘独自一人呆在屋内,由于惊慌过度,嗓子干涩。 她想给自己倒一杯茶,却发现自己的手抖得厉害,浑身如同被抽取了脊柱一般瘫坐在椅子上。 周炎死了,她并不觉得意外,因为他本就是一个逃亡之人。 让她惶恐的,是周炎生前有没有给萧翊风坦白什么,听秋雪说,周炎是被一箭刺穿了胸口。 以世子的脾性,怎么可能让他死得这么简单。 侯府灭了周家满门,周炎死之前有没有想拖一个萧家的人下水? 这个人,就是她自己。 秀娘的脑袋发胀,强迫自己不要多想。 与此同时,白云寺。 姜云笙愣愣地站在寺门外,门口的扫地僧满脸不耐:“施主请回吧,这里真的没有你要找的人。” “师傅说,他就在这里的。”姜云笙喃喃自语,雨水打湿她的衣裳和头发,看上去狼狈不堪。 她已经在这里等了一个时辰,却没有看到夏神医的身影。 寺中僧人告诉她,白云寺一直没有来过一个给百姓看病的医者,更别提是神医了。 她不死心的往里张望,雨水模糊了她的双目。 她梦到师傅无家可归,在冀州城内流浪,连个住处都没有。 如今看来,难道是真的吗? 扫地僧一身蓑衣,估摸着这个时候也不会有人上山来烧香拜佛,最后看了姜云笙一眼,“施主还是快回去吧,小僧要关门了。” 寺门在她的眼前被无情的合上。 寺内钟声敲响,让她回过神。 她走到一旁的树下,无助地蹲下身去。 所有的情绪在这一刻全部爆发。 师傅不见了,她找不到他了。 她在世界上最重要的人,养她十余载的人,就此没了下落。 她抱着胳膊,将自己埋进去,明明身上穿着人人艳羡的百川书院院服,这时看起来却像是一个无家可归的孩子。 “大哥”顾丞收回视线,躲在树后看向身边一脸不忍的沈念,“真的不管她吗?” 沈念喉头微动,终究还是决定狠下心,“夏神医特别交代过,别让她知道自己的踪迹,否则她心有牵挂,会误了大事。” “可是她找不到夏神医,不是更会一直牵挂吗?”顾丞不理解,他一看到雨中的姜云笙,就想到自己也有很久没有回去看望他的父亲,一时心中酸涩不已。 沈念揽住他的肩膀,在他的肩头重重拍了几下,“有时候,大人要学会放手,孩子才能走得更远,更稳。” 顾丞眉头一皱,“大哥,我感觉你在占我的便宜。” 他又露出一个脑袋,见姜云笙还保持着蹲在地上的姿势,“想必夏神医也很难过吧?在这个以钱财才能行走的年景,竟无他的容身之地。” 沈念双目微沉,“夏神医这样做,有他的道理和顾虑,我们别插手。” “大哥,待会儿回去的路上买点药吧,姜姑娘这样淋着,定是会受寒的。” 沈念故意打趣道:“你怎么不多关心关心你的师傅?” 顾丞登时垮起了脸,“她又不需要。” 二人就躲在不远处的树后,等着姜云笙哭够了,一脸落寞的往山下走。 他们和姜云笙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她受伤的那只手还缠着纱布,如今被雨淋湿,隐隐透着血迹。 她只觉得浑身发冷,心中的失望如同被石子激荡起来的涟漪,一圈接着一圈。 回到书院时,雨已经停了。 沈念早已换上院服,和顾丞从另一个方向走来,就看到姜云笙蹲在他的小院外。 他心中一紧,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走上前,“姜姑娘。” 姜云笙闻声抬起头,眼眶还是红的,“我没有找到师傅” 她一见到沈念,就忍不住想哭,兴许是因为对方是站在她这边的,就如同和她相认的那一天,把她当成了自己的后盾。 沈念凝视着她的脸,竟有些后悔真的没有带她去见夏神医。 他从未见过她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多看一眼都心如刀割。 他喉头滚动几下,生硬地安慰道:“兴许夏神医有事下山了呢?” 姜云笙垂下眼睑,“不会的,白云寺的僧人跟我说,他们根本就没有见过一个行医的老者。” 说着,眼泪又滚了下来。 顾丞在一旁大张着嘴,他最见不得女人落泪,索性自己先跑进了院内。 沈念掀起院服下摆,蹲在姜云笙的身前,思忖片刻还是忍不住道:“夏神医可与你约定过见面的日子?” 姜云笙微怔。 沈念见她的发丝黏在脸上,忍住想要抬手帮她别到一边的冲动,“没有到见面的日子,他怎么又会来见你呢?莫非姜姑娘忘了入书院前,他给你说的话?” 姜云笙擦眼泪的动作一滞,“你是说,要等到我放月假,就能见到师傅了?” 沈念没有答话,只轻笑一声,“你的师傅,你还不信他吗?” 短短几句话,就让姜云笙心中一天的阴霾一扫而空。 她露出一抹浅浅的笑意,“我信我的师傅。” 她灵动的眸子再次有了光,沈念只觉得心中一软,“好,进去吧。” 姜云笙跟着他走进小院,一边走一边问,“我方才回书院,怎的一个教习也没见到?现在也不是停学的时候,怎么连学生都变少了?” “今日是唐院长的生辰,教习和一些学生都去唐府道贺了。” 姜云笙“哦”了一声,猛地提高了声量,“那你今日岂不是没有见到徐教习?她也就不知道我告假?” 沈念被她这一惊一乍的模样逗笑了。 顾丞给她倒了一杯热茶暖身子,故意逗她,“你说的对,徐教习可凶了,等她回来你就完了。” 姜云笙把茶杯捧在手心,愁眉苦脸的想了一会儿,决定先回住所换一身衣服。 她喝了一口茶,又还给顾丞,“我不信。” 顾丞呆呆的看着她走出小院,待她走远后才龇牙咧嘴道:“她居然不信?我真该把我身上的鞭痕露给她看!” “那你倒是脱啊。”沈念斜睨他,“光说不做。” “呸!”顾丞啐他,“我要真脱了,你不得把我钉死在枭音阁大门上?” 沈念把他手中姜云笙喝过的杯子拿过来,也抬手喝了一口。 这般自然的动作,让顾丞忍不住喊出声,“这是她喝过的!” “我知道啊。”沈念一脸无所谓。 顾丞:“” 有没有考虑过他这个小少年的感受啊! 第106章 恨他入骨 姜云笙回到住所,将身上被淋湿的院服脱下来,重新换上了另一套。 百川书院的院服一共有两套,方便学生换洗。 她把换下来的放在盆里,打算待会儿去洗。 受伤的右手伤口传来一阵刺痛。 她坐到桌边,小心翼翼的把缠着的纱布解开。 果不其然,伤口又从重新裂开来,隐隐流出一些血迹。 她面无表情地拿过纱布擦干净,正准备去洗衣服,就听到有人敲门。 她以为是朱绍慈,便直接说:“进来吧。” 可是门外之人却没有推门而入,而是又敲了几下。 姜云笙疑惑,上前把门拉开。 沈念负手而立,另一只手拿着一瓶药。 他的视线落到姜云笙慌张背到身后的右手,“还要躲?” 姜云笙讪笑两声,“你都看到了?” 沈念把药瓶递给她,“用我的这个药,好得要快一些。” 姜云笙接过来,扒开瓶塞闻了闻,眉头瞬间拧在一起,“好臭。” “但是效果好。”沈念只觉得她这副模样说不出来的可爱,“要帮忙吗?” “不用,我自己来。”姜云笙把药瓶捏在手里,“对了,我把院服洗了就得回侯府,若是晚上徐教习回来了,你见到她一定要先帮我说一声,否则明日我定是要被骂死。” 沈念的嗓子里发出一声笑意,“你不是不信她凶吗?” 姜云笙回屋把木盆端出来,顺手把门关上,“勉强信一些吧。” 她侧目看向沈念,见他站在原地没有要走的意思,“怎么?你要和我一起去水房洗衣服?” 沈念抬手掩在唇边轻咳一声,“不必了。” “那我去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头看,沈念已经不在原地。 姜云笙走进水房,刚拿过皂角,就听到有人靠近。 “笙笙。” 听到对方的声音,她浑身一怔。 萧铮上前厉声道:“跟我回侯府。” “爹,你怎么来了?” “翊儿受了重伤,你现在立刻跟我回去。”萧铮的脸色很难看,眼底翻滚着压抑的怒火。 姜云笙心中微沉,“好。” 回侯府的路上,萧铮都没有和她说一句话,眉头也一直没有舒展过。 萧翊风怎么会受重伤?萧铮竟会亲自来书院找她。 马车停在侯府门口,姜云笙跳下去就往府内跑。 “笙笙回来了!”萧芷宁一直守在萧翊风的房门外,看到那抹熟悉的身影,提着的心总算是放松了一些。 姜云笙刚跨进屋内,就闻到一股血腥味。 柳氏坐在床边抹眼泪,“笙笙,你快看看翊儿。” 姜云笙走上前,一眼就看到萧翊风右肩上深可见骨的伤口。 血已经止住了,只是伤口还没有缝合。 一旁的大夫一脸愁苦,“夫人,老夫无能,世子这伤正中骨缝,连着诸多筋脉,老夫不敢下手啊。” 听到姜云笙来了,脑中混沌的萧翊风睁开双眼,却只能看到床前站着一个模糊的身影。 姜云笙秀眉紧拧,盯着萧翊风的伤口,没有说话。 靖安侯以武教子,萧翊风自幼时便习武,长大了也没有懈怠,府上请的都是能在大丰王朝能排得上名的武师。 萧翊风天资聪慧,竟能青出于蓝而胜于蓝,是以冀州城能把他伤成这样的,姜云笙一个也想不到。 萧铮走进来站在她身边,“笙笙,你是神医弟子,定能将翊儿的胳膊治好,旁人我都不放心,爹只信你。” 姜云笙看着萧翊风没有血色的脸,长袖下的手紧紧握在一起。 她知道如果再耽搁,他的右臂以后再想拿剑,就不可能了。 以姜云笙的医术,她有十成的把握能让萧翊风恢复如初,可是不知为何,她就是不想动手。 一想到上一世,他也是这只手握着长刀,将父亲斩于身前,她的恨意就控制不住地钻出来。 萧铮侧目看她,却见她脸上沉静,丝毫没有妻子该有的担忧,一时怒从心头起,“姜云笙!若是翊儿有什么闪失,你这主母的位置也别想继续当下去!” 姜云笙的嘴角扬起一抹冷意,“都出去。” 萧铮还想说什么,柳氏赶紧上前拉住他,“都走吧,笙笙有分寸,都听她的,有什么事等翊儿好了再说。” 萧芷宁也附和道:“是啊爹,咱们在这里也帮不上忙,先出去吧。” 萧铮狠狠地瞪了姜云笙一眼,即便怒火横生,此时也只能暂且作罢。 门被合上,姜云笙拖了个凳子坐到床边,声音冰冷如霜,“萧翊风,你疼吗?” 萧翊风受了重伤,又是淋着大雨回来的,此时浑身无力,却在听到姜云笙的声音后,有了些许生气,“你去哪了?” 姜云笙目如霜雪,“你当我是你的什么人?去哪里都要给你通报一声?” 萧翊风突然撑起身子,目眦欲裂,声音也提高了几分,“我问你去哪了!” 他看清了姜云笙的脸,和往常一样,没有任何波澜,甚至还要更冷。 他仅仅支撑了须臾,便重新倒回去。 “为何我派人去书院接你,你不在?”萧翊风闭了闭眼,只觉得心口比右臂还要疼上几分。 姜云笙突然笑了一声,抬手按住他动弹不得的右臂,“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萧翊风,你疼吗?” 萧翊风眼角猩红,“若我也这般刺你一剑,你疼不疼?” “不疼。”姜云笙微微俯下身,“因为你刺在我心口上的,比这个要疼上千百倍。” 萧翊风喉头微动,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反驳。 姜云笙拿过一旁的针线,“萧翊风,你求我,我就保住你的这只手臂。” 萧翊风拧起眉头,“姜云笙,你别太过分。” “我过分?”姜云笙嗤笑一声,“这不是跟你学的吗?我需要有人相助的时候,你不也是这般说的吗?” 萧翊风仿佛被深深戳了一下,原本就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有些狰狞,“不治就滚!” 他没想到这个女人竟然记仇记到这种地步。 “好!有骨气!”姜云笙站起身,把针线随手一扔,“世子废了一条臂膀,那也是世子,真是让人不敢高攀。” 她堪堪走出几步,便听到身后的萧翊风压着声音道:“姜云笙!今日你若不治,我便让你身边的人都废一条胳膊,若我心情不好,再废一条腿也不是不可能!” 姜云笙早就预料到他会说这种话,她肩头微颤,屋内都是她的笑声。 她重新走到萧翊风的身边,居高临下地俯视他,“萧翊风,往日我尚且有顾忌,只是今日,我偏要亲眼看着你成为一个废人!一个连剑都拿不起来的废人!” 她的笑容诡异而凄厉,如同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萧翊风这一刻突然觉得眼前的女人是那般陌生,原来她恨他,已是入骨。 第107章 冀县无忧 兴许是屋内的光线不够明亮,萧翊风竟然一时有些看不清姜云笙的脸。 她明明是他八抬大轿娶进府内的主母,旁人即便是嫉妒得红了眼睛,都不敢这般记恨。 可是她呢? 萧翊风断定,若是此时给她一把刀,她会毫不留情的捅进他的心口,根本不会犹豫,哪怕是须臾。 他没有恨过谁,从小到大他都是高高在上的世子,从来不懂这是个什么样的情感。 可是现在,他的心口微疼,他自己也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只觉得难受,非常难受。 姜云笙别过脸去,终究还是重新坐下来,表情也恢复了冷静,仿佛刚才如恶鬼一般的人,和她毫无关系。 “萧翊风,你欠我一次。”她把旁边的灯拿近一些,将银针在烛火上反复烤着。 “姜云笙,我真的越来越看不懂你。”萧翊风仿佛泄气了一般,视线移到床幔上,“若我成了一个废人,萧家旁系就会觊觎侯府的爵位,若是被旁人夺了去,届时你还能不能活着,谁也说不准。” 姜云笙听若未闻,冷静得让人不禁以为她是不是聋了。 “那就当我欠你一次。”萧翊风闷声笑了,“姜云笙,你满意了吗?” 二人都沉默了片刻,他突然又开口道:“你还记得沈念吗?” 姜云笙手上的动作一滞,很快就恢复了原样,没有让萧翊风捕捉到半分,“记得。” 明明已经知道了答案,萧翊风却还是因为她的直言不讳而有些不快。 “今日伤我之人,武功和沈念不相上下。” 他的眼神变得冰冷,即便是受了伤也难掩他的阴鸷,“他废我一臂,就算把整个冀州城翻过来,我也要他死无葬身之地。” 突然,姜云笙似乎察觉到了什么。 沈念给她的那瓶药还在怀里揣着。 她昨日回府上,手被碎片划了一条大口子,今日萧翊风的右臂就受此重伤,而且还有废掉的风险。 姜云笙垂下眼睑,伤萧翊风的人,不会就是沈念吧? 见她不说话,萧翊风便不再说这件事。 毕竟她只是个小女子,打打杀杀的于她而言,确实有些残暴。 他放柔了声音,“与我说说,你为何不在书院?” 姜云笙漫不经心道:“找我师傅。” 萧翊风一愣,竟是因为此事?那她直说不就行了?藏着掖着,害他发了一通脾气。 “找到了吗?” 姜云笙没有答话,神色难掩落寞。 萧翊风看在眼里,有些不自然地说:“若你想见他,我带你去便是。” 姜云笙一时心烦意乱,故意加大了手上的力度,“能不能闭嘴?我的手若是不小心歪了,我可赔不起你这条胳膊。” 萧翊风只好乖乖闭了嘴,视线却一直攫住她的脸。 他不得不承认,姜云笙生得极美,尤其是做她擅长的事时,那种沉静自若,是别的女人都没有的韵味。 以前看上去是那么的寡淡,怎的现在看起来又那么顺眼了? 他们方才不是从才发生了争吵,恨不得对方都去死吗? 萧翊风愈发琢磨不透,可是越是这样,他就越是难耐。 “好了。”姜云笙把线头剪断,“我走了。” 她连一句叮嘱都没有,随手把针和剪子一扔,起身就走出房外。 萧翊风想要开口叫住她,她却已经走远了。 屋外,萧铮站在廊下,门被拉开后却没有急着上前。 倒是萧芷宁和柳氏急不可耐的跑进去,很快就传出了柳氏的哭声。 “爹。”姜云笙上前,“世子已无碍。” 到了这个时候,萧铮的脸色才缓和一些,“好。” 姜云笙只觉得累极了,便说要先去歇息。 萧铮却又叫住他,“今日是唐院长的生辰,翊儿本来应该与你一同前去道贺,可是翊儿出了这种事,也去不成了。” 姜云笙很快就反应过来,“我去。” 正好,她还不想待在府里呢,兴许去了唐府,还能见到师兄。 “好。”萧铮又道,“方才是爹一时急火攻心,才说出那些话,你别放在心上。” 姜云笙轻挽嘴角,“爹说的哪里话。” 她转过身去,笑容顿时消失在了脸上。 那靖安侯不会真的以为她会让萧翊风恢复如初吧? 若是治好他,他的手就会亲自握着刀砍向她的家人! 回到偏房,姜云笙摊开手心,凝视上面结了痂的伤口。 那么深的一个口子,肯定会在她的皮肤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疤。 “小姐。”繁霜在外叩门,“马车已经备好了。” 姜云笙在手上抹了一点沈念给她的药,随口道:“马上来。” 她没有换下院服,学生给院长道贺,穿院服也没有什么不妥,于是就打算这么去。 马车刚驶出侯府不久便停了下来。 车夫喊道:“夫人,前方堵住了。” 去唐府还可以从另一条路,只是那条路尚远,定会误了时辰,姜云笙让繁霜先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 繁霜很快就跑回来,“小姐,春月楼的大掌柜捉了个贼。” 姜云笙掀开窗,探出头去往前看。 只见有一个身形壮硕的汉子被围在中间,身边的人纷纷对他指手画脚。 春月楼的护院手里握着长棍,皆是一脸凶色,只等一声令下,手中长棍就会打到那汉子身上。 “光天化日之下也敢偷东西!”大掌柜长得很胖,说起话来脸上的肉都跟着抖三抖,“我这里是什么地方,你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楚。” 那壮硕汉子转过身来,声音铿锵而坚决,“大丈夫敢作敢当,我没偷,就是没偷,若能从我身上搜出来,不用你动手,我以命相抵!” 姜云笙看清他的脸,有些讶然。 此人竟然是前些日子在冀县街上遇到的,沈念给了他妻儿二两银子的那个汉子。 “你别以为我不敢!你这贱命值几个钱?”大掌柜骂道,“给我搜!” 常无忧一脸坦然,张开双手,任由楼内护院上前在他的身上翻找。 那掌柜恨不得把他的身子瞪出一个洞来,“仔细着搜!” 那几个护院将常无忧的身子都摸索了一遍,除了一把破旧的折扇,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就连半分钱财也没搜到。 大掌柜嘴角微抽,他今日在大夫人那儿受了气,便见这穿着破旧的汉子进了春月楼。 他正愁找不到人撒气。 在春月楼的人,谁不是个公子哥儿和小姐,这汉子看着像个乞丐似的,也敢进来? 于是便一口咬定他偷了东西,只想打他一顿出出气。 搜不出东西,掌柜也不打算放过常无忧,反正这种一脸穷酸样的人,在冀州城中和在外流浪的阿猫阿狗没什么区别。 于是他指着常无忧的折扇,大声说道:“他手上的折扇,是我的!他偷我的!给我打!” 常无忧大笑道:“老板,你,可确定?” 那掌柜被他眼中的寒意骇住,一时之间,竟真的有些不确定了。 第108章 书院才子 围观的百姓开始有人看不下去了,有人站出来指责道:“掌柜的,你这也太离谱了,什么都没搜到,不就说明人家根本没有偷东西?” “就是啊,你不能因为人家穿得不好就欺负人啊。” “人家浑身就一把扇子,掌柜的,你随口讹人,有些说不过去吧?” 越来越多的人站在常无忧那边。 凡事得讲究证据,没有证据,在光天化日之下还敢打人不成。 掌柜的眼见无法收场,但是仍然不打算就此放过常无忧。 一个穷人,凭什么敢在他的面前不认? 他坚决道:“他手中的扇子就是老子的!我说是老子的,就是老子的!” 有人站出来,“你眼瞎吧?这把扇子破成这样,能值几个钱?” “他手中那扇子,送给我我都不会要的程度,掌柜的别血口喷人啊!” 常无忧一脸从容,嘴角带着笑意,“非也非也,鄙人手中这折扇,千金尚且不可比拟。” 帮他说话的人愣住了,“你是傻子吧?” 掌柜的抬手招呼道:“给我抢!” 护院拎着棍子一拥而上,眼看就要展开一场恶战。 常无忧无奈地摇摇头,“多年不回冀州,城中竟已是这般模样。” 谁都没有看清他是如何动手的,反应过来时,那几个护院已经倒在了地上,捂住身体的痛处发出难耐的哀嚎声。 常无忧站在中间,腰板挺得很直,“看来有时候说真话,不一定就有人听,还得是靠拳头。” 那掌柜的吓得面色发白。 对方功夫竟然如此高深,再继续下去,吃亏的只能是自己。 常无忧把折扇插在腰封上,“怎么?还想搜什么?” 掌柜退后几步,跑了。 众人眼见没有好戏看了,也不敢上前和常无忧说话,和江湖人士沾了关系,不一定是件好事,纷纷散开。 常无忧站在原地,抬手拍了拍衣服下摆,背着手往前走。 人群散开,马车继续往前。 路过他身边时,姜云笙喊道:“停车。” 马车再次停下。 姜云笙跃下马车,“公子留步。” 常无忧停下脚步回过身,入目便是她月牙色嵌着蓝边的院服。 他看得出了神,没有注意到站在他身前之人是谁。 “公子?”姜云笙又道。 常无忧回过神,看清她的脸后,欣喜道:“是你!” 姜云笙也笑了,“没想到竟会在这个地方遇见你。” “常某说过会还恩情,说到做到。”常无忧生得剑眉星目,虽然肤色黑了一些,但难掩一身正气。 他又问道:“不知姑娘可否告知在下,那位公子所在何处?” “我也不知道。”姜云笙并不想透露沈念过多的事情,“我方才见你被污蔑,想着你不会动手呢。” 常无忧有些不好意思,“任人欺负,那不是傻子吗?” 他不由得又多看了几眼姜云笙的院服,“姑娘是百川书院的学生?” “是。”姜云笙颔首,“今日院长生辰,学生自当前去道贺。” 常无忧心中微颤,“哦”了一声,便抱拳后退几步,“既是如此,常某就不耽误姑娘时间,常某告辞。” 他依依不舍地收回视线,快步往前走了。 姜云笙望着他的背影,本来还想问他的武功师承何处呢,若能将此人纳为己人,对付侯府便多了一分胜算。 只是看他步履匆匆,便不好再追上去。 走过拐角,常无忧才放慢脚步。 他将腰间的折扇拿下来摊开,上面绘着一幅仙童对弈图,落款一个“唐”字。 他动作轻柔的在扇面上抚摸了一下,又重新塞回腰封。 明明已经破旧得稍微一用力就会坏掉,他却把它当成了一个宝贝。 不远处的一个饺子摊上,一个老者已经盯着他看了许久。 老者衣服同样破旧,但洗得很干净。 他只要了半碗饺子,只吃了一半。 夏神医一眼就认出他了,常无忧,曾经是百川书院的才子。 他刚到书院时,唐度生就称他才是未来大丰名闻天下的大儒,谁知后来他却放弃习文,此后无人知道他的下落。 夏神医见过唐度生的这个得意门生,对他印象最深的就是那一双如闪电一般犀利的眼睛。 当时他就预料到,这个学生将来一定前途无量。 可世事难料,谁都没有猜到常无忧会一去不返。 夏神医移开视线,望向侯府马车消失的方向。 方才要不是他躲得快,差点就要被姜云笙发现了。 沈念和顾丞找到他,告知姜云笙很担心他,希望他能和她见一面。 他狠心拒绝。 姜云笙好不容易开始步上正途,与萧翊风展开对峙,断不能因为情感而坏了他的期许。 纵使他心中也有万般不舍,可是一想到这个天下还有比他更惨的人见不到自己的亲人,只有天下太平了,方能实现大团圆。 等到书院放月假,他再去见她也不迟。 只希望那傻丫头能明白他的良苦用心。 夏神医把最后一个饺子吃完,在桌上放了几个大钱。 唐玄知安排的人依旧不远不近的跟着,他已经习惯了。 对一个徒弟狠心,总不能两个都狠心吧? 很快,他消失在了冀州城街市中,没有人知道这个老者,其实是一位神医。 侯府的马车停在唐府门口,姜云笙跃下去,繁霜抱着道贺的礼品紧跟其后。 “笙笙。” 她听到有人唤她,左右张望,却不见人。 唐玄知走到她眼前时,她险些没认出来。 “师兄?” 唐玄知黑了很多,身子也看上去比从前要精壮了一些。 “师兄,你被罚去挖石头了?”姜云笙惊讶道,“我差点没认出你。” “哪有这么夸张?”唐玄知抬手在她的额头上点了一下,“师兄健壮一些不好吗?” 姜云笙搓搓额头,“好好好,走啊,去给院长道贺。” “好。”唐玄知接过繁霜手里的东西,“人来了就行,还带什么礼,我爷爷也不喜欢这些。” “侯爷交代的。” 提及此处,唐玄知往她身后张望,“萧翊风怎的没与你一同前来?” 姜云笙双目微沉,“你觉得,我会愿意与他一起?” “是师兄思虑欠妥了。”唐玄知的眼里闪过一丝寒芒,身边的姜云笙并没有注意到。 没有人发现,他的腰上缠了一把软剑。 第109章 不会是你 容问青正站在堂前迎接客人,她仪态端庄,尽显主母风范。 姜云笙和唐玄知走进府内时,她一眼就看到了许久未见的丈夫。 只一眼,她便愣在了原地。 她险些没有认出来。 他瘦了,黑了,脸上的笑意也比往日的更好看。 唐玄知也看到了她,视线相触的须臾,他脸上的笑意就收敛了,甚至没有上前和她说话,只微微颔首,就当是打过招呼。 倒是姜云笙喊了一声:“嫂子。” 容问青笑着回应,“哎,笙笙来啦。” 唐玄知拉着姜云笙的手腕往前走,“爷爷在前面。” 姜云笙正准备去和容问青说几句话,就猝不及防的被拉走了。 她只能回头朝望过来的容问青赔笑,脸上尽是无奈的表情。 容问青始终保持着脸上的笑意,看着二人去了另一处,直到看不见了,她才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住了眼底的落寞。 她和唐玄知之间的关系,竟已疏离到了这个地步。 到底是谁变了?还是其实一直都是这样,只是她从前不愿意去面对? 容问青想不明白,只觉得胸口微疼。 唐度生正和前来道贺的客人说话,姜云笙上前道贺,他的脸上笑盈盈的,却不住的往她身后张望,似是有些心不在焉。 姜云笙疑惑地回头看了一眼,“院长,您在找谁?” 唐度生回过神,捻着胡须道:“就你一人前来?” “府上出了点事,世子不方便,侯爷便让我来了。”姜云笙将唐玄知手上的礼品拿过来,“这是侯府的一点心意,还望院长笑纳。” 唐度生的目光移到她手上的盒子,却没有急着打开看,让人先把它拿下去。 “玄知。”他看向唐玄知,语气里有些责怪,“怎的现在才来?” 他回头看了一眼容问青,压低声音道:“别把自己置身事外,认清自己的身份。” 唐玄知一脸淡然,“知道了,待会儿就去。” 他朝身边的姜云笙说道:“笙笙,你先随便逛着。” 语毕,他径直向容问青走去。 “问青。” 容问青背对着他,听到他的声音在唤自己,心中微怔,脸上赶忙露出一个温柔的笑意转过身,“玄知。” “你跟我过来一下。” 他说话的语气实在是凉薄,以至于容问青竟有些心慌起来。 从前,他走一步她就跟一步,恨不得整日都黏在他的身边,此时不知怎的,她的腿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 “问青?”唐玄知回过头来看她,“不会耽误你太久。” 容问青保持着脸上的笑意,终于艰难地跟上去,“好。” 唐玄知走在前,和她隔着一段距离。 她凝视着他的背影,心中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她走得已经够快了,却还是没有跟上他,他也没有想着停下来等等她。 夫妻二人竟连相敬如宾都没有做到,容问青的眼睛一时有些模糊。 唐玄知推开他们曾经的婚房,没有一丝犹豫地跨进去。 容问青却站在门口,没有再往前。 屋内一直燃着唐玄知最喜欢的檀香,她每日都期盼着他会回府上,是以这檀香每天都燃着,生怕他突然回来,没有闻到不习惯。 “问青。”唐玄知站在屋内唤她,“进来把门关上。” 容问青踌躇不前,抬头往四周看了看,“就不进去了吧,在外面说可以吗?反正这里也没人。” 她的心里实在是慌得厉害,甚至觉得自己的呼吸都快要消失了。 屋子里的所有摆设都没有变过,明明已经住了很久,这时却让她有一种莫名的恐惧。 站在屋内的,是和她拜过天地的丈夫,她应该爱他,信他,守他。 只是这时,她竟然不敢看唐玄知,也不敢踏进这间屋子。 “好。”唐玄知毫不犹豫地答应了,随即从怀中拿出一个信封放在桌上,“我就放在这里,你若是现在想看,就进来,若是” “我不看!”容问青打断他的话,声音有些颤抖,“玄知,我不看。” 她隐约能猜到唐玄知的那封信里写的是什么,光是想一想都让她浑身疼得站不住。 一个多日不曾回府的男人,回来后却突然给了你一封信,里面写的是什么,并不难猜。 容问青满脸痛色,“玄知,你把它收回去。” 唐玄知喉头微动,眼中隐隐有挣扎的波光。 “我们成亲还不到半年啊。”容问青声音哽咽,“我们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没有一起南下游山玩水,没有过过七夕,甚至连灯会都没有去过。” 她的语气满是遗憾,“难道你真的没有想过与我共度一生吗?” “没有。”唐玄知闭了闭眼睛,说出的话仿佛沁了寒冰,“问青,你也知道我和你成亲,并非我所愿。” “那你为什么要娶我?”容问青提高声量,神色有些崩溃。 提及此处,唐玄知骤然生了怒意,“你是当朝丞相的孙女,三皇子是你的义兄,我想你应该没忘记他们把刀架在我和爷爷的脖子上,逼着我娶你吧?” 容问青脸色骤然变得苍白,她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上前了一步,“玄知,我” 她一直埋在心中不去回想的事情,如今被重新提起,让她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她对唐玄知一见倾心,从小被宠大的她,丞相自当成全,三皇子得知她心有所属,即便唐度生和唐玄知再三拒绝这门亲事,可是始终还是无法抵抗。 尤其是三皇子,他性情阴鸷,野心勃勃,朝中谁不知道他和太子斗了数年都没有善罢甘休。 如今皇帝身子不好,他更是蠢蠢欲动。 有了丞相的辅佐,别说是太子之位,就连九五之位他都敢觊觎,唐玄知于他而言,不过是一只蝼蚁。 唐玄知觉得自己活得窝囊极了,在唐家宗祠守陵的这段日子,他愈发的无法控制心中的恨意。 对容家,对萧家,不分上下。 只不过尚且念及和容问青到底是夫妻一场,不想撕破脸,谁知对方却质问他,为什么要娶她? 容问青突然发了狠,“你的心里有人了对吧?” 她的眼神骤然变得恶毒,“你这么久不回府上,是不是在陪她?” 唐玄知的嘴角勾起一抹嘲意,“我心里的人,可以是任何人,但绝不可能会是你。” 他快步走出屋子,与她擦肩而过,无视她蕴着痛楚的眼神和脸上的泪水。 第110章 不签便休 前院因为唐度生的寿宴变得极其热闹,容问青却觉得自己身处另一个世界,那些喧闹似乎与她没有任何关系。 她在房外站了片刻,双腿仿佛被灌了铅一样沉重,手指紧紧攥在一起,浑身止不住的发冷。 她不信唐玄知真的会那么决绝,难道他真的敢弃唐家不顾吗? 这么想着,容问青跑进去,将桌上的信封迅速拆开。 尽管已经做了心理准备,但是展开信看到那三个字时,她的神情还是恍惚了一下。 “和离书”三个字刺得她眼睛生疼。 唐玄知的字很好看,就和从前的他一样,温润谦谦。 可是就是这样的笔锋,写出的字却如沁了寒冰的利刃,毫不留情的在她的心口上一刀又一刀的剜。 容问青险些站不稳身子,捏着信纸读到最后。 她不敢错过一个字,生怕是自己看错了。 然而无论读了多少遍,唐玄知写在纸上的字都在给她留最后的情面。 最末端已经签上了他的名字,旁边空出来的地方是留给她的。 容问青的眼泪砸在纸上,正好落在他的名字上。 她想起和唐玄知成亲之时,二人在婚书上各自签下自己名字的场景仿佛就在昨天。 两个名字挨得极近,那时候她以为自己会站在他的身边一生。 如今这和离书上,若是她也写上去,二人的名字同样挨得近,二人却从此两不相欠,再无关系。 容问青环顾整间屋子,这里已经很久没有唐玄知生活过的痕迹了。 他连自己的府上都不想回,难道还会留在她的身边吗? 容问青的心中愈发不甘。 她从京城嫁到冀州,抱的就是孤注一掷的决心,她相信她和唐玄知会好好在一起。 她把府上打理得井井有条,从不向唐玄知索取什么。 然而她现在才明白,最难得的,原来是人心。 唐玄知自始至终都没有想过和她做真正的夫妻,他一直记得自己是被强迫的,所以连从前那些片刻的温存,他应该都是逼着自己演出来的吧? “呵。”容问青冷笑一声。 唐玄知只记得住她的坏,却记不住她的好! 丞相府和三皇子,他招惹得起谁? 日后若是唐府发生什么事,那都是他自找的! 容问青在屋内的书案上拿过笔,毫不犹豫的在和离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 她和唐玄知的夫妻关系,到此为止! 屋子被合上,她快步往前院走去,却在走过回廊时,一抹颀长的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她走得太急,险些撞了上去。 对方后退一步,“给我。” 容问青抬眼,眼前之人正是方才一走了之的唐玄知。 她的嘴角泛起苦涩的笑,“玄知,你还真是片刻都等不了。” 唐玄知面若寒霜,“既是签了,就别浪费你我的时间。” 容问青心中登时一阵刺痛,她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若我要是不签呢?” “那我便写休书。”唐玄知的语气不容置喙,甚至凉薄更甚。 容问青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你要休了我?” “我已经给足了你面子。” 容问青凝视他俊逸的脸,突然发现眼前之人是如此的陌生。 她在他的眼里看不到一丝温度,甚至就连自己,他都没有多看几眼。 “唐玄知,你真当你是什么宝贝了?”她心里腾起了怒意,“离了我,唐家什么都不是!” 她从袖中拿出签好的和离书,狠狠砸在唐玄知的脸上,不再看他一眼,愤然与她擦肩而过。 唐玄知站在原地,弯下腰去捡起来。 他也没有摊开来看看,想都不用想,容问青一定会签。 因为她是那么骄傲的一个女子,骄傲到得不到的东西,旁人就会为她不顾一切地摘下来。 比如他。 自打和她成亲,他的脑袋上总是摘不掉“高攀”这个帽子,旁人羡煞了他能娶到丞相的孙女,殊不知成亲那日,他和唐度生的脖子上都架着刀子。 这种日子唐玄知已经过够了,一切后果都由他来承担。 容问青走到前院,装作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继续主持着唐度生的生辰。 既是最后一日,她也不能失了架子和身份。 姜云笙独自一人坐在一边,她向来不擅长这种场合,换做是在旁人家中,她送了礼就想走了,然而这是百川书院院长的寿宴,怎么说也得多待一会儿。 她正百无聊赖地旋转着手中的杯子,有人上前和她说话。 更多的是问萧翊风怎么没有一同前来,她都简单敷衍过去。 突然,一双手按在她的肩上,耳边随之响起朱绍慈欢快的声音,“笙笙姐!” 姜云笙回过头去,朱绍慈就站在她身后,身边是一脸严肃的徐珺。 她赶紧起来躬身行礼,“先生。” 徐珺面色肃冷,盯着她不说话。 姜云笙直起身子,正要解释早上为何缺课,却见她身边的朱绍慈睁着大眼睛,正一脸好奇地看着她们。 朱绍慈的父亲也在冀州城中,正式授课后,父女俩也一直没有见过面,若是她知道自己跑出去是为了见师傅,心中也许会有些不平衡。 同样都是百川书院的学生,为何她可以跑出去,自己却只能在书院里待着? 姜云笙担心她会有这种想法,便没有向徐珺解释,只说自己起晚了,一时贪睡便没有去书院。 徐珺冷淡地瞥她一眼,“千字悔过书,明日交给我。” 姜云笙只能应下。 “笙笙姐,我觉得你在骗徐教习。”朱绍慈等徐珺走远了,才敢说话,“你怎么可能会是那种懒惰的学生,定是出了要紧事才没来。” 姜云笙浅笑道:“你呢?教习可有为难你?” 提及此处,朱绍慈的话就像决了堤的洪水,一直说自己给徐教习讲课的时候有多紧张云云。 正说着,徐珺又走来,“朱绍慈,你去后厨一趟,给我拿点东西。” 朱绍慈不敢怠慢,连忙说道:“学生这就去,不知先生要我拿什么?” “八珍糕。” 朱绍慈没有多想,往后厨小跑而去。 后厨人很多,她站在门口往里张望,拉住一个往外走的婆子,“大娘,徐教习让我来取八珍糕,请问在哪里拿呀?” 那婆子随手指着一处,“就在那,都做好了。” 朱绍慈道了谢,抬脚走进去,却见灶台上有一个背对着她的身影,看上去极其熟悉。 对方膀大腰圆,肩上搭着一块毛巾,穿的是很寻常的伙夫衣裳,只是头上缠的帕子,她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 朱绍慈神情微怔,缓步走上前,在看清他的脸后,惊呼出声,“爹?” 第111章 霜染青丝 朱玄忠转过身来,憨厚老实的脸上露出一抹惊喜的笑容,“绍儿!” 朱绍慈一把握住他的双手,也不顾他手上的面粉沾到自己的手上,“爹,你怎么在这?” 朱玄忠笑了两声,“前些日子你们书院的教习在街上买过我的八珍糕,说我做得好吃,今日院长寿辰便要我进府给客人做八珍糕。” 朱绍慈心中酸涩,她捏着父亲粗糙的手指,眼泪在眼眶中渐渐蕴起,“爹,见到你我真高兴。” “傻孩子。”朱玄忠安慰道,“等你放月假的时候再来找爹不就行了?” 他动了动胳膊,“好了,快把你们教习要的东西送出去吧,爹这里忙着呢。” 朱绍慈松开手,拿过徐珺要的东西,一步三回头,依依不舍地离开。 这才多久没见,爹就瘦了好多。 她心中愈发难过,把东西交到徐珺手上的时候都没有说话。 徐珺将她的神情看在眼里,“怎的?帮我取个东西这般委屈?” 朱绍慈回过神,“没有没有,我刚才在想事情,先生。” “行了,你去和姜云笙坐在一起。”徐珺交代道,“吃完晚饭就回书院。” 朱绍慈“哦”了一声,非常乖巧的去找姜云笙。 徐珺望着她的背影,心中长叹一声。 想来这一切都是注定的。 她平日里都不怎么出书院,偏偏那一日想着去书院外吃东西,买的就是朱绍慈父亲的八珍糕,又遇到了被周炎安排加害姜云笙的乞丐小女孩。 朱玄忠见她穿着百川书院教习的衣服,就多嘴问了一句,谁知真的是朱绍慈的教习。 徐珺也就多和他聊了几句,得知朱绍慈的身世后,唏嘘不已。 穷苦人家的孩子若想有出路,便是读书。 好在朱绍慈在院中也比较努力,徐珺便想着让她见上父亲一面,免得她整日牵挂,误了学业。 徐珺拎着食盒,另一只手背在身后。 她何时变得这么容易心软了? 当教习当成这个样子,这可要不得。 日暮西山,院内的灯笼尽数亮起来。 唐度生不胜酒力,和客人们说了几句便回要回房休息。 唐玄知扶着他往回走,一路上都没有说话。 “玄知,你和问青”唐度生欲言又止。 他早就发现了不对劲,方才容问青在前院,和唐玄知一句话也没有说,和往日的她根本不像。 以前只要唐玄知在府上,她都会跟在他的身边。 二人明明共处一地,脸上的神情却像是陌生人。 只是碍于身份,他不好去问容问青,只能问唐玄知。 房门被推开,唐玄知扶着他走进去坐下,“爷爷,您好生歇着。” “玄知。”唐度生叫住他,关切道,“若是有难,便跟爷爷说。” 唐玄知忍不住抬眼看他,喉头滚动几分,声音有些沙哑,“我没事。” 唐度生试图在他的面上找到一丝不对劲,然而对方隐藏得太好,让他无可奈何,“好,去吧。” 唐玄知站在屋外,手不禁抚上腰部。 他腰上缠着的软剑,乍一看还以为是腰封。 自从跟着顾丞习武,他的这把软剑就没有离身。 软剑再软,也有锋利的剑锋和出鞘的时候。 唐度生独自坐在屋内为自己倒了一杯热茶。 过了今日,他便60岁了。 屋里响起一声叹息。 60岁,在当今这个乱世,能安然活到这个年纪的人已经不多了。 他唯一的儿子14年前死在了南方,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让他一夜白头。 直至今日,儿子的尸体都没见到。 唐度生的手上已经长了斑点,他的手指在上面轻轻抚摸,低声轻语,“予儿,爹今日生辰,晚上来爹的梦里见见爹吧?” 唐予州,正是他的儿子。 当年殿试中了状元,原本前途无量,却在回冀州城探望他之后,南下的路上和妻子一同消失在了洪流中。 那一场意外,是唐度生一辈子都走不出的梦魇。 眼泪顺着他皱纹纵横的眼角滑落,谁也不知道受人爱戴的王朝大儒,在屋内独自怀念他已故的孩子。 唐玄知是他唯一的寄托,可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浓得化不开的悲伤,唐度生起身把窗户打开,闻到院中的花香味,才让他脑中清醒了一些。 他觉得自己此时孤独极了。 想有人陪陪他,却无人相伴。 师哥也没有来,这寿辰过得当真是无趣极了。 正想着,有家仆在外喊道:“老爷,有人给您送东西来了。” 唐度生有些疲惫,“随便找个地方放着吧。” 家仆又道:“那人说要亲自交到您手上。” 唐度生揉揉眉心,“送进来吧。” 家仆推开门,将一个小盒子递给他。 他没有多想,把盒子打开。 盒子里放着一个再简单不过的酒樽,青瓷上绘着兰花。 唐度生将酒樽拿起来细细打量,注意到底部的一行小字时,顿时喜上眉梢。 尚未走远的家仆听到身后的屋子里传来一阵大笑的声音,不禁有些好奇那个盒子里装的到底是什么,能让老爷笑成这样。 所有宾客都以为唐度生喝醉了在屋内休息,殊不知他悄悄从后门溜出了唐府。 今晚月明星朗,尚未到宵禁的时间,街上还有很多人。 有百姓看到唐度生,知晓今日是他的生辰,不能到府上拜贺,但以他德高望重的名声,都纷纷道贺一声。 唐度生一路上都笑着附和,脚下步子速度不减。 他拐过一条街,停在了一个卤煮摊前。 夏神医一人坐在角落里,单手撑着下颌,百无聊赖地拿着一只筷子蘸了点茶水在桌面上写字。 唐度生克制不住脸上的笑意走上前去,从后面拍拍他的肩,“师哥!” 夏神医转过头,却没见到人,再回头时,唐度生已经坐到了他的对面。 “幼不幼稚?”夏神医白了他一眼,“我还以为我要等你等到明日呢。” 唐度生抱拳道:“让师哥久等了。” 二人都已是花甲之年,相见时却如年少那般。 “在府上吃饱了吗?”夏神医问,“能吃的话陪我吃点儿” “陪,定当陪师哥。”唐度生笑道,“老样子?” 夏神医也有了笑意,“你还记得?” “记得。”唐度生拿了一双筷子互相摩擦,“当年我孤身初来冀州城过的第一个生辰,师哥便带我吃了一顿卤煮,那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东西。” 夏神医闻言,不禁唏嘘道:“想不到都过去那么多年了。” “是啊。”唐度生把筷子递给他,“师哥,咱们都是老人家了。” 曾经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再次相伴月下,却皆已霜染青丝。 第112章 沈氏济川 摊主把两碗卤煮端上来,夏神医很自然的从自己的碗中把鸡蛋挑出来放到唐度生的碗里。 唐度生眼眶微热,“师哥,你离开冀州去京城做官后,就再也没有与我一同过生辰。”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夏神医云淡风轻的看他一眼,将所有的情绪都隐藏住。 “往日你为我庆生,都会把卤煮里的鸡蛋让给我。”唐度生把鸡蛋夹起来咬了一口,只觉得鼻间酸涩,“那时一个鸡蛋都得分着吃呢,我记得我不愿意,你还揍我。” 夏神医不禁轻笑出声。 他比唐度生要大上一岁,二人弱冠之年来到冀州百川书院求学,那时的唐度生面黄肌瘦,瘦得像一根竹竿,看上去极其营养不良。 唐度生的家境并不富裕,甚至说得上是穷困潦倒,后来凭自己的才华才当上了百川书院的院长。 彼时夏神医也半斤八两,唐度生经常跟在他的身后,一口一声“师哥”,胆小又怯弱的眼神总是让他于心不忍。 “不吃鸡蛋,你能长高?”夏神医调笑道,“现在是老头子了,鸡蛋倒是不能多吃了。” 唐度生把鸡蛋吃完,又从自己的碗中挑了几块豆腐干放到唐度生碗中。 二人碗中的卤煮明明都是一样的,却还是和从前一样,喜欢分着吃。 摊主就坐在一旁,视线总是在他们的身上辗转。 一个衣着华贵的当朝大儒,和一个衣衫破旧的老者坐在一起吃东西,竟然毫不违和。 唐度生在府上其实已经吃饱了,还喝了点酒,此时面色有些发红。 夏神医把筷子放下,二话不说把他的手拉过来,手指搭上他的脉搏。 “师哥,你这是作甚?”唐度生胡子微颤,“你这样我心慌得很。” “别说话。”夏神医给他号脉,“旁人请我看,我还不一定看呢。” 唐度生无奈地摇头,兴许这就是职业病。 “还行。”夏神医松开手,“一把老骨头,脉象尚且沉稳,依我看,你能活到百岁。” “活那么久作甚?”唐度生随口道,“当今年景下,指不定就有人反了呢,届时没准我就成了牺牲品之一。” 夏神医夹卤煮的动作一滞,把筷子反过来要去敲他的脑袋,“我看你是老糊涂了,这种话也能说?” “为何不能?”唐度生在夏神医面前从来不会忌讳,“难道师哥的心里不是这样想的吗?周府灭门之事你不知道?若再继续这样下去,北境就不是靖安侯,而是靖安王了。” 夏神医的神色变得肃冷,“草菅人命,肆意妄为,皇帝都不管,你我管什么?” 唐度生抬眼看他,“师哥,若这真的是你的心中所想,当年你就不会辞去御史台的官职,隐姓埋名到乡下做一个医者。” “医者能治身,但治不了心。”夏神医的眉宇间染上一层晦暗,“大丰百年基业,也就这样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唐度生把筷子放下,“你我奔波半辈子,到头来朝廷不还是那个样子?我虽为王朝儒士,也终有蒙尘的一日,兴许你我年少时学的东西,对这个天下已无用。” 话至此处,二人没有再说下去,谁都知道大丰已经到了大厦将倾的日子。 今日是唐度生的生辰,夏神医不想说这些让他扫兴,便换了个话题,“我那徒儿,在书院可好?” “好着呢。”唐度生捻着胡须,“徐珺多次向我提起,聪慧灵敏,谦虚好学,是个好苗子。” 想到姜云笙,夏神医的心中就是一阵难受,他那徒儿找不到自己,定是又急又气。 可是有些路,终究还得是她自己走,再如何于心不忍,也得放手。 “今年入院的学生,能让我瞧上眼的确实没几个。”唐度生又道,“明年能进入会试的学生,我估计只有往年的一半。” 夏神医倒了一杯茶,推到他的手边,“其中必定有靖安侯世子,萧翊风。” “算了,不提也罢。”唐度生长叹,“有时候我真希望冀州能出一个与他年纪相当之人与之抗衡,届时你我在背后出谋划策,好过亲自出面。” 夏神医右手食指在桌面上轻叩,压低了声音,“若我说,有一人可担此重任呢?” 事到如今,有些事也该向唐度生说起了。 “谁?” 唐度生早已把冀州城世家子弟的身份背景都摸清楚了,皆是一帮趋之若附,攀权附势之人,让他失望不已。 能让他看到希望的人,早已离开书院,没了下落。 想到此处,他还是克制不住自己的心中腾起怒意。 一个好苗子,非得去参加什么武试,也不知道还活着没有。 夏神医露出一个神秘的笑容,“师弟啊,还气着呢?” “你别告诉我,那人是常无忧。”唐度生冷哼一声,“即便真的是他,我也不会见他的,我在他的身上费了多少心血,结果呢?真是让我寒心。” 见他还在置气,夏神医伸手去拉他,“走走走,你我换个地方,换个心情。” 彼时快接近宵禁的时间,路上的百姓开始陆陆续续的往家中走。 城边有一条小河,河上浮着一叶扁舟。 入了夜,来此处的人并不多,四周很安静,远处城楼灯火映在河面上,与月色争相辉映,倒是有一番江南水乡的风情。 “师哥,你要带我去哪?”唐度生跟在夏神医的身后,“这都快宵禁了,我出府也没知会一声,我这一把老骨头,可不想去冷冰冰的牢里睡一晚。” “马上到了,马上到了。”夏神医扯着他的袖子,“就在前面。” 二人走过一道石桥,唐度生一眼就看到了小舟上立着一人。 对方身形颀长,身姿如松,衣袂随风而起,愈发显得气质卓然。 夏神医指向他,“就是他。” 在唐度生疑惑的视线中,小舟飘到岸边,舟上之人转过身。 沈念拱手作揖,“唐先生,夏神医。” 他举手投足之间尽显意气,眉目舒朗,教人移不开眼睛。 夏神医拍拍唐度生的肩,“你好生瞧瞧,他长得像谁?” 沈念走上前,从怀中拿出一个物件,“还请唐先生过目。” 唐度生接过来,展开一看,双目须臾瞪大。 他双手轻颤,脸上满是难以置信的表情。 “燕云铁骑风云绘。”唐度生抬眼看向沈念,“这是我为镇北将军沈聿亲手绘制,怎的在你手里?” 他眯起眼睛,上前几步,仔细辨认半晌,终于在对方的脸上捕捉到了似曾相识的痕迹。 “你是”唐度生喉间干涩,声音里带着期许和狐疑,“你是济川?” 第113章 学生知错 那一声“济川”饱含了唐度生的心疼和诧异,沈念听了之后心中酸涩,眼前隐隐有了雾气。 已经很久没有人叫他的这个名字了。 沈济川早就随着当年将军府上的那一把大火,被烧得消失殆尽。 沈念时常会想起自己的本名,每想一次,心中就痛一分。 唐度生不确定的又叫了一声,“济川,你可是济川?” 沈念后退两步,躬身行礼,“先生慧眼,只是我现已化名沈念。” 唐度生的胸口剧烈起伏,手握成了拳头。 沈念堪堪起身,就感觉头顶被打了一下,接着就是臀部被踹了一脚。 “死小子,你还活着,为何现在才来见我?”唐度生把手中画轴卷起来,也不顾会不会弄坏,直接往他的身上打去,“死小子,死小子!” 沈念被打得不停躲闪。 夏神医轻抚胡须,笑意盈盈地望着二人。 沈念顾及唐度生的身子骨,最终还是停下来,让他在自己的身上打了几下出气。 他以为唐度生打了之后还要破口大骂一顿心里才舒服,未曾想对方却是红了眼睛,拉住他的手,不住的呢喃,“好啊,活着就好。” 镇北将军沈聿和大丰状元唐予州,乃是冀州城出了名的文武双星。 唐度生将沈聿视如己出,时常会与他探讨兵法。 沈聿和唐予州在同一年成亲,府上同一年各自喜得嫡子。 沈念幼时常去唐府与唐玄知玩耍,按照出生月份来算,沈念比唐玄知大一个月,唐玄知应唤他一声兄长。 所有人都以为唐玄知会和唐予州一样,沈念也会继承父亲的燕云铁骑。 可是朝廷变幻,风云莫测。 沈聿离世,没多久,唐予州也出了事,那一年唐度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熬过来的。 接连失去两个孩子,其中痛苦让人难以想象。 唐度生老泪纵横,拉着沈念的手哭了一通,这才缓过神来。 三人坐在小河边,就着灯光与月色,唐度生的手在画上轻抚,“你爹当上镇北将军,掌管燕云铁骑那年,就托我为他绘这幅画,沈家遭此重劫,我以为这幅画肯定被一把火烧成了灰烬。” 沈念思忖片刻,还是说出了真相,“先生,这燕云铁骑风云绘,其实是我绘的。” “什么?”唐度生瞪大眼睛,“你绘的?” 他把画轴翻来覆去地细细看着,就连他留了私心,在铠甲上绘的北斗七星,位置都丝毫不差。 “幼时父亲曾给我看过,我便记下了。”沈念抬头,望着苍穹上的那轮弯月,“沈家燕云骑,是父亲一生的心血,我怎能忘记?是以常常就着记忆临摹,学生不才,尚且不及先生笔下。” 唐度生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凭着记忆,就能把一幅画原原本本的画下来,甚至就连本人都没认出来有哪里不对,这年轻人的功力,当真是到了出神入化的境地。 “先生,其实我早就去了百川书院。”沈念又道,“只是一直怕叨扰先生,就没有去拜会。” 唐度生眯起双目,“所以徐珺安排进书院,住在无忧院的那个学生,就是你?” 沈念颔首,“正是学生。” 唐度生侧目看向一直认真赏月的夏神医,“师哥,你和济川又是如何相遇的?” “不是我遇见的。”夏神医拢着袖子,“是我那徒弟,姜云笙救下的沈公子。” 他把姜云笙在山洞里发现沈念,又带回村中的事一五一十的说出来,包括沈聿副将顾炎也活着的事。 唐度生听了后唏嘘不已,“天不亡沈家啊!” 那葬身刀下的数百冤魂,背负一世骂名的将士们,终于有了重见天日的希望。 夏神医打了个哈欠,“如今沈公子和笙笙都在书院,笙笙和玄知暂且不知沈公子的真实身份,想来沈公子有自己的打算,日后就得需要你我为他们铺路了。” “好!”唐度生登时顿感心中澎湃,一时之间只觉得荡气回肠,站起身来,单手负在身后,“为百姓谋福祉,为冤屈抱不平,这才是读书人该做的事!” 蓦然的,他想到了他那走错路又生死未卜的亲传弟子。 无忧院,正是以他的名字命名,那些墙上写下的壮志,任何读书人见了都不会无动于衷。 夏神医看出唐度生脸上遗憾的神情,抬手扯了扯他的袖子,“别激动,你先坐下,我还有话要说。” “我今日在冀州城街上,看到了常无忧。” 他话音未落,唐度生坐下的身子又站了起来,险些闪了腰。 他垂眸盯着夏神医,“师哥,此话当真?” “我老了,但是眼睛没花。”夏神医白了他一眼,“师哥何时骗过你?” 唐度生只觉得自己60岁的生辰这日,收到的任何礼品都不及夏神医今晚的邀约。 一来他得知儿子好友之子没死,二来他一直牵挂着失踪的弟子也回到了冀州。 他说不上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只感到眼睛热热的,只想高歌一曲。 “常无忧?”沈念有些好奇,“无忧院,可就是他曾经的住处?” “正是。”唐度生点头,“无忧比你和玄知要大上七八岁,他来书院时,还没有无忧院,那个小院子,是他为了能够静心读书自己修葺的,他离开书院后,我便为它取名无忧院,希望每个住进去的学生,都能像他一样恣意挥洒自己的豪情壮志,只是” “唉。”他长叹一声,“事已至此,不提也罢。” 沈念没有多问,算了算,那常无忧现在已将近而立之年。 与此同时,唐府府门外,前来道贺的宾客正陆陆续续地走出来。 常无忧站在街道对面,望着灯火通明的唐府发呆。 他已经在外面站了好久,却没有上前一步。 唐度生是他的恩师,如今的他已经没有脸面再以他的学生自称,更没有资格去到府上为他的生辰道贺。 当年是他一意孤行,没有和唐度生商量半分,以至于前程尽毁。 腰上的那把折扇,是唐度生送给他的结业礼,他多年来一直留在身边,即便褪色了都没有扔掉。 旁人看来确实值不了几个钱,在他的手中却是无价之宝。 “先生”常无忧低喃出声,眼中隐约有了泪光,“学生知错了。” 第114章 截然相反 唐府门口的马车一驾接着一驾离开,常无忧不敢站太久,生怕唐度生出来看到他,便寻了一棵柳树靠着,时不时地侧目看上几眼。 夜风拂过,府内的丝竹之声渐渐散去。 此时的常无忧觉得自己狼狈极了,他在外漂泊数年,从未像今日这般有一种无家可归的孤独感。 再回冀州,才发现自己仍然没有勇气面对故人。 姜云笙跟着徐珺走出唐府外,四处找寻侯府的马车。 “先生,我送您和绍慈回书院吧?”她指着一个方向,“马车就在那边。” “不必了。”徐珺拢着袖子,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你还是赶紧回府上去吧,侯府离这里较远,别到了半路正好遇到宵禁,我可不想和院长去牢里捞你。” 她说话的语气冷冰冰的,姜云笙却听得出来她是在关心自己。 “先生,那千字悔过书,我明日一早会交到您手上的。”姜云笙躬身行礼,“先生慢走。” 徐珺颔首,朝身后喊了一声,“朱绍慈。” 靠近门口的位置,朱绍慈站在原地,依依不舍地往身后张望。 院内宾客散得已经差不多了,她希望还能再看父亲一眼,她还有好多话想对他说呢。 徐珺看出她的情绪,便沉声道:“别耽误了时辰。” 朱绍慈落寞地走出来,“知道了先生。” 二人离开唐府,朱绍慈一步三回头,最终还是跟着徐珺越走越远。 姜云笙目送她们一段路,正打算也回侯府。 想来这段时间她要是想在书院住下,也不太可能了。 萧翊风受此重伤,萧铮指不定又要在冀州城内掀起一片风云。 “繁霜。”姜云笙唤道,“回侯府。” 她走到马车前,掀起院服下摆正要上去,身后便有人叫住了她,“笙笙。” 她回过头去,正见容问青向她快步走来。 “嫂子。”姜云笙面对着她,“找我何事?” 容问青嘴角轻扬,依旧是那副温柔从容的样子。 她拉住姜云笙的手,“今日就在府上住下吧,嫂子好久都没见到你了。” 姜云笙不着痕迹地皱了一下眉头。 她和容问青的关系没有亲密到那种程度,曾经还因为唐玄知闹了误会,怎的会邀请她住下? 容问青又道:“我过几日就得回京城省亲,得离开冀州城一段日子,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到你呢。” 一想到她和唐玄知过了今晚,就不再是夫妻,她的心口就一阵刺痛。 和离书上的每个字都化作了利剑,不停的在她的身体里辗转。 她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麻木。 唐玄知回到冀州不久就和她成了亲,成亲后也没听说他和哪家小姐走得近。 只有姜云笙,他这个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师妹。 唐玄知有什么事都只会和他的师妹说,容问青想从她的嘴里套出一些话来,看看唐玄知是否真的心有所属。 姜云笙正要开口拒绝,却见唐玄知就站在容问青的身后不远处,神情莫测的看着她们。 察觉到一道冰冷的视线,容问青回过头,唐玄知脸上的神色随着门口摇曳的灯笼变得忽暗忽明。 这一刻,她仅存的一丝希望全部湮灭。 唐玄知看她的眼神,是那么的陌生,甚至带了些许压迫。 仿佛她若是和姜云笙说些什么,他就会凶神恶煞地扑过来。 容问青松开手,往后退了一步。 他护着所有人,却从不在意她。 容问青强撑着笑意,“既然笙笙不方便,那就算了吧,待我从京城回来,再去你府上寻你说话。” 姜云笙敏锐地察觉到她和唐玄知之间有些不对劲。 但师兄已成亲,她毕竟是个局外人,也不好多问多说,只匆匆答应了一句。 听到一阵铃铛摇晃的声音,常无忧从树后探出头,正好看到姜云笙上了侯府的马车。 他的剑眉拧在一起,很清楚的看到了那辆马车身侧刻着的,是萧家的家纹。 那姑娘是靖安侯府的人? 他双目微沉,快步跟了上去。 唐府府门外,唐玄知站在原地没有动。 容问青遥遥地望着他,最终还是走上前。 二人的视线接触到一起,她只看了一眼便别过脸去,“过几日我会搬出唐府回京城,你我和离之事,切莫声张。” “正合我意。”唐玄知双手环在胸前,“你的嫁妆,你也一并带回去。” 既是已经签字画押,就两不相欠。 他走得决然,背影透着一股冷厉的气息。 容问青望着他,眼前渐渐模糊。 她从小娇生惯养,过着众星捧月般的日子,她想要什么得不到? 偏偏栽在一个男人的手中,末了对方还要与她划清界限。 这个时候的容问青才明白,强迫旁人得来的东西,迟早要被收回去的。 她站在风口,夜风从她的身上拂过,明明是夏夜,她却觉得浑身冰冷。 原来人心变冷,只在须臾之间。 只是这场孤注一掷的奔赴,回到京城该如何向丞相和三皇子解释? 容问青犯了难。 唐府后院,后门被重新打开。 唐度生悄悄回了府。 他站在后门处往外张望,招了招手,“师哥,进来坐会儿吧?” 夏神医拢着袖子打了个哈欠,“不去,我认床。” 唐度生胡子一翘,看向一旁的沈念,“济川?” 沈念淡然笑道:“先生,我还得送夏神医回去。” 唐度生撇撇嘴,站直了身子,“回自己家还这么偷偷摸摸的干嘛?不来就算了,不送不送。” 后门被关上,夏神医松了一口气,指了指门,“看到没,你们唐院长是不是很幼稚?” 沈念的嘴角挑起一个好看的弧度,“夏神医是院长的师哥,他依赖你才会如此。” “那确实。”夏神医和他往回走,“当年度生瘦得跟蚂蚱似的,是我把他养得高高大大的,嘿嘿,一把老骨头还成日师哥师哥的叫唤,耳朵疼。” 沈念静静听着。 夏神医的话乍一听是在抱怨,实际上开心得很。 人活到了这个岁数,还能与友人插科打诨,实乃一件幸事。 唐玄知安排好寿辰后的事,特意去唐度生的屋子里看了一眼。 唐度生已经在床上睡着了,面色红润,呼吸绵长,丝毫看不出他在外面溜达了一圈再回来的迹象。 唐玄知上前把窗户关好,吹灭了蜡烛,轻手轻脚地走出屋外。 他决定今晚先在府上住上一晚,省得明日一早唐度生醒来没见到他又发脾气。 如今爷爷是他唯一的亲人,待容问青离开冀州城后,他就重新搬回来住。 府内渐渐归于祥和宁静,城中另一处却截然相反。 第115章 过来喂我 常无忧的脚程极快,跟在姜云笙的马车后,隔着一段不远不近的距离。 他穿着很普通,姿态自然,旁人看不出他其实是在跟踪。 马车停在侯府门前,他站在一旁的墙角,听到有人说:“夫人,您终于回来了,世子在等您呢。” 夫人? 常无忧讶然,那姑娘是世子萧翊风的发妻? 一个身份这般尊贵的女子,竟然独自去冀县,甚至在街上出手相救。 萧翊风那嚣张跋扈的性子,其夫人却没有半点侯门主母的架子,这倒是有些让他意外。 正想着,一只手放在他的肩上。 他心中一惊,迅速做出反应,手肘用力往后击。 对方以拳相抵,轻而易举的化解了他的招式,“哎哎哎,别动手啊。” 常无忧抬眼看去,只见眼前站着一个冠玉束着高马尾的少年。 这番更让他不敢懈怠,他方才竟然没有察觉到有人来到他的身后。 顾丞收回手退后一步,“这位大哥,你鬼鬼祟祟的在这里看什么?” 常无忧见他没有恶意,便没有再出手,神色淡漠道:“路过。” “骗谁呢。”顾丞一脸不信,“我都盯着你好久了。” 他指了指一个方向,“我就在那,看你跟着马车走到这,还在这墙角偷听,你是什么人?” 常无忧顺着他的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没有答话。 顾丞背着手,绕着他转了一圈,“奇奇怪怪,会功夫,身手还不错。” 他停下脚步,身子往前倾,眯起眼睛,神秘兮兮地说:“你不会是想去府中偷东西吧?” 常无忧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刚来冀州城第一天,竟被当成盗贼两次。 他穿着确实穷酸了一些,但不至于被说成这样吧? “哈哈哈”顾丞站直身子,“跟你开个玩笑。” 常无忧:“” 他撇了撇嘴,正打算离开。 顾丞突然抬起手,“大哥,在这边。” 常无忧不禁回过头,看清迎面走来之人时,眼睛骤然瞪大。 沈念一时没认出他来,只顾着往顾丞走去,“让你在门口等着,怎么来这里了?” 常无忧走上前,不由分说一把抓住握住他的双手,“公子!” 沈念险些一脚踹过去,却捕捉到他真挚的眼神。 常无忧握了一下,从腰封里取出二两银子递过去,“我终于找到你了。” 沈念的手心猝不及防的被塞进去二两钱,他仔细辨认眼前皮肤黝黑的汉子,这才有了印象,“是你啊。” 常无忧抱拳道:“鄙人常无忧,幽州人士,有幸得公子相救,让我妻儿能够活下去。” 沈念神色一滞,沉声道:“你叫常无忧?” “正是。”常无忧颔首,“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沈念双目微沉,“先跟我走。” 顾丞一把拉住常无忧的胳膊,“走吧,在这里再站一会儿,咱们都得被当成贼人抓起来。” 与此同时,侯府内。 姜云笙一边走一边问,“世子找我何事?” 家仆毕恭毕敬道:“小的不知,夫人出门后,世子便睡了一觉,醒来就说要见夫人。” 姜云笙秀眉紧拧,这个人又要作什么妖? 她抬脚跨进屋内,萧翊风倚在床头,听到声音后抬起头,“回来了。” “嗯。”姜云笙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坐到桌边,上下打量他一番,“世子还挺有精神。” 萧翊风听得出她语气里的调侃,此时也无心与她计较,只一个劲地盯着她看。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醒来后只觉得心中空荡荡的,就想见见她。 姜云笙被他盯得浑身难受,便侧过身子去,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找我有事?” “没有。”萧翊风的语气有些虚弱,半边身子都有些酥麻的疼,“怕你误了宵禁的时辰,回不来。” 姜云笙听若未闻,宵禁了更好,她宁愿去牢里待一晚,也好过来这里面对一个她压根不想见到的人。 她知晓萧翊风现在如此平静,是因为她为他缝了伤口,只是这还不够,因为萧翊风随时都有可能如他所说,让她身边的人断一条胳膊,甚至加上一条腿。 现在最好的方式就是暂时不和他起冲突。 姜云笙的视线落到萧翊风的右臂,眼底闪过一道莫测的光。 “你过来。”萧翊风的身子动了动,“坐近些。” 姜云笙不为所动,“受伤了就好好躺着别动,世子也不想因为任性,让自己的胳膊废掉吧?” 提及此处,萧翊风神色微变。 尽管姜云笙已经为他救治,日后恢复还得靠他自己,纵然心有不快,此时也只能先忍着。 秀娘端着一碗药走进来,一眼就看到面容冷漠的姜云笙。 她飞快地移开视线,缓缓走近,“世子,药煎好了。” 萧翊风味道那股药味,登时皱紧了眉头,“好臭。” 秀娘语气温柔,“这是老夫人亲自按着方子煎的,世子喝了,身子就能好得快一些。” 她坐在床边,将药喂到萧翊风的嘴边。 萧翊风正要张嘴,却突然瞥向一旁的姜云笙,“你先下去。” 秀娘一愣,脸色变得有些晦暗,“世子?” “姜云笙。”萧翊风唤道,“过来喂我。” 姜云笙难以置信地侧过头,“凭什么?你的手是断的?” 萧翊风沉着脸,“你看不见?” 姜云笙冷哼,“我是说你的左手,长出来无用,当个摆饰?”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不耐,她还得回屋去写那千字悔过书,根本不想在这里多待。 “我走了。”姜云笙站起身,“你自己好好歇着。” 她毫不犹豫地抬脚往外走,萧翊风厉声吼道:“站住!” 他的周身瞬间裹挟了森然的寒意,一旁的秀娘不由得浑身一颤。 “你是我的妻,照顾我是应该的。”萧翊风耐着性子道,“别让我说第二遍。” 姜云笙现在真想冲上去把他掐死。 秀娘横在二人中间,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她正因为周炎的死而胆战心惊,压根不敢开口和姜云笙争论,生怕露出了什么破绽,被萧翊风发现。 姜云笙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 不就是喂药吗?她的御安堂还开着的时候,她也不是没有亲手给病人喂过。 她转过身走到床边,将秀娘手里的药端过去。 萧翊风的表情才缓和一些,只是须臾间,他猛地瞪大眼睛。 一旁的秀娘也满目愕然。 姜云笙面无表情的一手端着药,一手捏住萧翊风的下颌,不由分说的将药直接灌进了他的嘴里。 洒出来的药沾湿了他的衣襟,也湿了一片被褥。 一碗药灌了一半,洒了一半。 萧翊风被呛得不住咳嗽,咳得眼角猩红,眼神愈发狠戾,“姜云笙,你放肆!” 姜云笙把碗重新塞到秀娘的手中,一脸无所畏惧,“世子,我已经喂了,还有事吗?” 萧翊风抬起左手抹掉下巴上的药,“你就是这么喂的?” “喝进去不就行了?”姜云笙嘲讽道,“还是说,世子想玩教坊司那套?秀娘不就在这里?” 秀娘拿着碗,手指骤然收紧,“你是什么意思?” 姜云笙淡漠地看她一眼,“没什么,妾室照顾夫君,也是应该的。” 她无视萧翊风要喷火的眼睛,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第116章 翡翠碧玉 秀娘留在屋内,眼神惶恐地看向满目阴鸷的萧翊风,“世子” 萧翊风舔了舔嘴唇,只觉得口中的苦涩快要冲破脑门,“去给我取点糖来。” “秀娘备好了。”秀娘从袖中取出一个小纸包,将它展开来,上面放着两颗小糖丸。 她很喜欢吃糖,平日里买得最多的就是糖,各种口味的都有。 她考虑到萧翊风喝了药嘴巴一定会发苦,便提前做了准备。 萧翊风将两颗糖丸扔进嘴里,刚舒展的眉头又拧在一起,“这是什么口味的?这么难吃。” 秀娘捏着纸,垂下眼睑,“是山楂糖。” 这是她最喜欢的味道,酸酸甜甜,吃多了也不会觉得腻,还不粘牙。 萧翊风重新躺回去,闭上了眼睛。 秀娘站起身给他盖好被子,目光落到他俊朗的脸上,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眼前的男人似乎已经忘了,他曾经为了讨她欢心,不惜从扬州请来手艺最好的师傅,就为了给她做糖丸。 也忘了山楂糖是她的挚爱,一如忘了她爱他。 秀娘抬手飞快地擦掉即将夺眶而出的泪花,盖好被子退出了屋子。 她站在门口发了一会儿呆,正打算也回去,秋雪火急火燎地跑来,“夫人,不好了,不好了!” 秀娘竖起食指,示意别吵到屋内的萧翊风,压低了声音,“什么事?慌成这样?” 秋雪说话的时候牙齿都在打颤,“侯爷侯爷从冀州府门回来了。” “回来便回来,大惊小怪。” “夫人!”秋雪凑到她耳边说了几句。 秀娘的瞳孔倏忽缩紧,手中的碗掉在地上摔了个粉碎。 她的喉咙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扼住,差点一口气没上来。 这时,身穿甲胄,手握长刀的府兵将军从前院走来,他步履匆匆走上前,俯首道:“秀夫人,属下奉侯爷之命,来请世子去前堂。” 秀娘神情恍惚,听到他的声音方才回过神,“世子刚歇下。” 正说着,门被朝内打开。 萧翊风披着一件外衣,右臂吊在胸口,“何事?” 府兵将军面容肃冷,“世子,周炎的尸体运回来了。” 萧翊风跟着他前往前堂。 秀娘双腿一软,一旁的秋雪眼疾手快地扶住她,“秀夫人!” 她现在心虚极了,萧铮竟然亲自下场查,若真查出了什么,她定是难逃一死。 靖安侯府灯火通明。 前堂,周炎的尸体躺在地上,萧翊风射出去的那一箭,还插在他的胸口。 靖安侯负手而立,周身散发出的压迫感和冷意让一旁的府兵大气也不敢出。 萧翊风快步走来,“爹。” 在靖安侯的身边,站着冀州府治赵大人,此时也是面色沉重。 “翊儿。”萧铮沉声道,“是你杀了他?” 萧翊风颔首,“正是孩儿。” 萧铮又问:“你是如何发现周炎的?” 萧翊风将今日发生的事一五一十的都说出来,提及那两个带着面具之人,他着重说道:“周炎已死,周家彻底铲除,只是那二人,才是重中之重。” 萧铮盯着周炎的尸体,“冀州竟有如此武功高强之人。” 萧翊风又道:“孩儿一共射出三箭,前两箭,其中一人为他挡住,第三箭,他却无动于衷,因此不像是周炎买通的江湖杀手,倒像是周炎被胁迫,故意引孩儿前去。” 萧铮的脸色愈发冰冷,常年征战,让他周身都是肃杀之气,一旁的赵大人小心翼翼道:“那两个神秘人,想来定是知晓周家被灭门的原” 他突然住了嘴,不敢再往下说。 靖安侯动手,那能叫“灭门”吗?分明就是铲奸除恶! 果不其然,萧铮冷哼一声,“看来赵大人很清楚这件事的来龙去脉嘛。” 赵大人讪笑道:“我胡说八道的,一切还得由侯爷定夺。” 萧翊风走到周炎的尸体前,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眼神满是鄙夷,“我本不想让他回府,让府上沾了晦气,没想到他还是来了这里。” 他蹲下身去,将周炎心口处的箭尾拔出来随手扔到一边。 萧铮一直就瞧不上他的这个女婿,如今死了,只觉得大快人心,也就愈发心疼起萧芷宁。 他靖安侯的女儿,嫁的却是个不中用的东西。 若非早日让他写下和离书,萧芷宁现在还得背一个寡妇的名声。 这么一想,萧铮只觉得那地上的尸体碍眼极了,“来人,把这脏东西扔到乱葬岗,放恶犬让他死无全尸!” 府兵得令,将周炎的尸体抬起来,刚走出几步,就从他的身上掉下来一个东西,滚到了萧翊风的脚边。 是一颗翡翠碧玉珠。 萧翊风弯腰捡起来,双目微微眯起。 珠子并不大,被他捻在指间,旋转着细细看了一遍。 周炎的尸体被抬走,赵大人也想趁机道:“侯爷,既然这是您府上的事,那我就带兵回去了。” 萧铮负手而立,眼神示意他赶紧走。 赵大人如释重负,带人赶紧离开侯府。 得罪谁也千万不要得罪萧铮,因为兴许在你还在睡梦中时,刀子就已经架到了你的脖子上。 赵大人拍拍胸口,暂时松了一口气,但是仍然不敢懈怠。 护城河旁莫名消失的巡逻护卫,他也得查清楚。 若是此事也涉及到侯府,他头顶上的帽子还能不能戴,就得另说了。 姜云笙正在灯下写那千字悔过书,繁霜跑进来,“小姐,听说周炎死了!” 姜云笙手下的笔一滞,“死了?” “是啊。”繁霜走上前给她磨墨,“世子就是因为此事受的重伤,周炎的尸体方才被侯爷带回府上,现在又被抬出去扔了。” 周家不是早就被灭门了吗?怎的现在才传出周炎死了的消息? 姜云笙放下笔,“随我去看看。” 她走到前堂,萧翊风和萧铮还站在堂前说话。 萧铮看到她,抬手道:“笙笙,过来。” 姜云深不明所以,连忙走上去。 萧铮盯着她的发髻,沉声问道:“老夫人给你的玉簪呢?” “在屋内放着呢。”姜云深如实说道,“笙笙去书院上课,要穿着书院的院服,戴着不太好。” 萧铮没有继续提这件事,而是将萧翊风手中的翡翠碧玉珠拿过来递到她的眼前,“你可认得此物?” 姜云深细细看了一眼,“不认得。” 萧翊风紧紧盯着她,关注着她脸上的表情,“当真不认得?” 姜云深秀眉微凝,“这不是我的东西。” 倒是一旁的繁霜看了一眼,顿时脸色大变。 第117章 借刀杀人 那翡翠碧玉珠,是姜云笙的嫁妆之一,原本是镶在一根钗子上的。 繁霜为她记录嫁妆时,亲眼见到过,那钗子上的珠子实在是太过漂亮精致,以至于她记得很清楚。 姜云笙嫁过来之后,所有的嫁妆都还封存着,没有打开过。 因为她不喜欢这些太过招摇的东西,府上什么都有,就不用多此一举再去拿出来。 繁霜大气也不敢出,低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萧铮正要说什么,萧翊风朝他递了个眼神。 萧铮只好暂且作罢,拂袖离去。 萧翊风扣住姜云笙的手腕,拉着她往一旁走去。 繁霜面露担忧,小姐不会出什么事吧? 萧翊风把姜云笙拉到院内的假山旁,往四周看了看,将手中的珠子拿到姜云笙眼前,“你再好好看看,是不是你的东西?” 姜云笙闭了闭眼睛,“萧翊风,你有话就直说行不行?” “姜云笙,你知道这件事有多严重吗?”萧翊风左手猛地扣住她的肩膀,“这颗珠子,是从周炎身上掉下来的。” 姜云玥只觉得肩上传来一阵痛楚,她狠狠挣开萧翊风,往后退了一步,揉着肩胛骨瞪向他,“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萧翊风跨步上前,将她推到假山上,单手撑在她的耳边,垂眸盯着她的眼睛,“姜云笙,爹这次很生气,你若还不说真话,我也保不住你。” 姜云笙揉肩膀的动作停下来,嘴角勾起一个冷冷的弧度,“你和侯爷该不会认为,这颗珠子是我给周炎的吧?” 萧翊风在她的脸上捕捉不到任何慌张,反而净是坦然。 他收回手,站直身子,将珠子握在手心,沉吟片刻后沉声道:“这珠子,出自冀州城夜光阁,只有两枚。” 姜云笙静静地听他说。 “两枚翡翠碧玉珠,都被镶在钗子上,成为一对,曾被冀州各大世家竞拍,你知道最后得主,是谁吗?” 姜云笙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萧翊风喉头微动,“是你的父亲,户部侍郎,姜跃。” 姜云笙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她摇摇头,“我爹根本不认识周炎,不能仅凭一颗珠子就妄自揣测他!” “那两枚钗子,名为“双姝”,你爹买回去之后,没有送给你和姜云玥吗?” 姜云笙垂着眼睑,神情恍惚。 她向来对这些东西不感兴趣,她在乡下长大,对珠宝的了解更是甚微,她也没有见过那支钗。 姜云笙猛地想到了什么,“我要去库房。” 萧翊风拦住她,“姜云笙,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给庶姐下毒?” 姜云笙瞪大眼睛,“萧翊风,你认为是我害的她?” 萧翊风此时也不再藏着掖着,“我派人去过你的御安堂,你的簿子上记着,你的医馆曾经采买过乌头,可是有部分不见了踪影,并没有登记在册。” 姜云笙盯着他的脸,蓦的笑了,“所以,你断定庶姐中的乌头之毒,是从我的医馆拿去的?那个含月,是我找的替死鬼?” 萧翊风双目微沉,“我也希望不是你。” 怎的就这么巧? 萧芷宁在街上破了水快要生产,就被姜云笙遇到,前脚刚到侯府,周家人就来了。 给萧芷宁剖出孩子后,周炎就从府上消失。 再出现时,他被江湖刺客重伤,此时又从周炎的身上搜出属于姜家的珠子。 种种都指向姜云笙,她还能狡辩什么? 萧翊风找不到任何理由来说服自己,这件事和她没有任何关系。 买通江湖刺客需要大笔钱财,周炎尚且没有,但是姜云笙有啊。 她是侯门主母,府上的账簿都得由她过目,想要在上面动点手脚还不容易吗? 让周炎引出他,又让他杀了周炎,这番一来,当真是死无对证。 萧翊风的神情须臾变得冰冷,“姜云笙,若你如实招来,我和侯爷便从轻考虑。” 姜云笙冷静地推开他,往库房的方向走去。 她已经知道自己被陷害了,当真是好一招借刀杀人。 果不其然,萧铮带人站在库房前,将她的嫁妆一件一件的往外抬。 箱子逐个被打开,繁霜被萧铮叫去站到一边,对着记录在册的簿子一一核对。 最后一个箱子被打开,府兵从里面取出一个盒子。 盒子里空空如也,只有垫在盒底柔软的红绸。 “翡翠碧玉钗一一支。”繁霜声音颤抖着念出这一句。 记录尚在,钗却不见了踪影。 “你还有什么好说的?”萧翊风冷言道,“证据确凿,你不要告诉我,有人动了你的东西,你的嫁妆除了你和你的陪嫁丫鬟知道,还能有谁知道你有这支钗子?” 此事惊动了萧芷宁和柳氏,二人站在萧铮的身边,听到萧翊风的话,神色各异。 萧芷宁不相信姜云笙会做出这种事,“爹,会不会是记错了?或是当时记录后,就忘记拿回来了?” 萧铮厉声呵斥道:“宁儿,你当爹是傻子吗?” 萧芷宁被他突如其来提高的声音吓住了,不敢再说,只朝姜云笙投去担忧的目光。 柳氏冲上来,铆住了劲一巴掌甩在姜云笙的脸上,破口大骂道:“你这个毒妇!宁儿与你无冤无仇,萧家与你无冤无仇,你何故如此相待?” 姜云笙被打得偏过头去,脸上很快浮起了一片红肿。 繁霜跪下去,不住的叩首,“侯爷,老夫人,这件事不可能是小姐做的!还望侯爷明察啊!” “这还要我怎么查?”萧铮指着那个盒子,“这个东西不是她的,难道还是姜云玥的不成?” 繁霜哑口无言,心里慌得不行。 姜云笙抬手抹掉嘴角的血迹,侧过头来看向萧翊风,“我才是那个傻子吧?”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 萧翊风心中微颤,对方发红的眼睛里明明都是冷意和倔强,说出的话却是那么的苦涩。 “我是个傻子,才会落下把柄让你们认为是我干的。” 姜云笙上前几步,“若我想要加害庶姐,断不可能只下那么点毒,还在御安堂留下把柄,若我想害萧翊风,我找来的江湖刺客不可能只废他一只手,既是要做,便做个干净。” 她说的话决绝而狠戾,旁人听了只觉得心惊不已。 柳氏声嘶力竭:“姜云笙!宁儿将你视若亲妹妹,你竟然要她死?翊儿与你虽不和,但也不是你要杀他的理由!” 姜云笙笑了几声,“娘,你也是个傻子。” “够了!”萧铮厉声喊道。 方才姜云笙的一通话,确实疑点重重,主母投毒杀夫,不是一件小事,不能仅凭此就定了她的罪。 萧铮下令道:“此事我会彻查清楚,先将主母关进柴房,真相尚未查明之前,不准放她出来!” 姜云笙从萧翊风身边走过,她突然停住脚步,侧目看着他,“世子,你猜猜我要杀你的理由,会是什么呢?” 萧翊风一愣,喉间有些发涩。 有那么一瞬间,他竟然觉得姜云笙是无辜的。 第118章 不敢恨他 柴房的门被合上。 姜云笙倚在墙角的草垛上,一时有些恍惚。 想不到这一世竟然还是被关进了这个地方,上一世是因为林书禾给萧翊风生了孩子,主母之位被夺,接着被萧翊风关到这里。 这一世却是一个莫须有的罪名。 有那么一刻,她以为按照靖安侯的脾性,她马上就会被拖出去乱棍打死,未曾想到这次他竟然想查清楚。 不分青红皂白,只想找个人背锅撒气,这不是他向来的处事作风吗? 姜云笙抱着双臂,风从窗户灌进来,拂起她鬓角散落的发丝。 柴房内仅仅点了一盏煤油灯,整个屋子有些昏暗。 墙壁上,姜云笙的身影映在上面,时不时的微颤几下,让屋内更添孤冷。 姜云笙垂下眼睑,若是师傅知道她遭此对待,定会不管不顾地冲进来一巴掌拍死萧翊风吧? 光是想到这个画面,她的喉间忍不住发出一声笑意。 这个世上,只有师傅和师兄是真的待她好,不计较任何得失。 至于父亲姜跃,她也看不明白。 回门那几日,父亲表现出来的种种,都彰显着是爱她的,护她的。 可是为何仅凭姜云玥的一面之词,就把她送去幽州,数十年都没有来看她一次? 姜云笙的眼前逐渐模糊,她怕自己误会了姜跃,以至于心中的那点恨意背后都隐藏着悔意,生怕哪天发现是自己判断错了,和父亲却有了更深的隔阂。 她孤身一人嫁到侯府,什么依靠都没有,府上尚且有一个繁霜为伴,可她终究只是一个丫鬟,说得太多她也不会明白其中真意。 姜云笙坐直身子,将袖子抬起来,借着微弱的灯光细细端详。 百川书院的院服上用银色的线绣着山河图,寓意大丰的山川都寄托在读书人的身上。 她很喜欢这套衣服,是以脏了一些她都要赶紧洗干净。 她好不容易进了百川书院,若是明年科举可以将萧翊风挤下去,那么她的目的就达到了一半。 按照大丰王朝的律法,同一户籍,只能有一人进入殿试。 这个人只能是她。 靖安侯的爵位,萧家旁支的人也盯着,姜云笙暂时不担心。 只是不知道萧铮要查多久,这段时间,她不能去书院读书,沈念那边会不会担心,擅自闯进府内,暴露自己的身份? 想到此处,姜云笙从怀中取出沈念给她的药瓶。 她手心上的伤口已经结了痂,她把纱布拆开,又上了些药。 煤油灯渐渐燃尽,屋内陷入一片黑暗,万籁俱寂。 姜云笙没有睡意,便起身走到窗边,抬头望向苍穹上的那轮月。 在幽州的时候,她常和师兄师傅坐在屋顶上赏月,有时候月亮被小屋旁的树影挡住,唐玄知会站在树下弯下腰,让她踩着他的背爬到树上去。 往往这时会遭到师傅的责骂,那么高的地方,砸下来非死即伤。 唐玄知把她保护得很好,就算砸下来,先被砸死的,也是他。 姜云笙想着想着,心中积郁的情绪渐渐释然。 尽管嫁到侯府是她不幸的开始,但美好的童年回忆,足以支撑她继续活下去。 她重新回到草垛上,靠在墙角,抱着双臂闭上眼睛。 这时,有人来到窗前轻声呼唤,“笙笙,笙笙。” 姜云笙睁开眼睛,是萧芷宁的声音。 “笙笙,你睡了吗?”她刻意压低了声音,生怕让旁人听到。 姜云笙借着月色走到窗边。 柴房的窗户镶着铁栏杆,看上去和那牢狱没什么区别。 萧芷宁站在窗外,胳膊上搭着一条毯子,另一只手还拎着一个食盒。 她把食盒先放到地上,将叠好的毯子从栏杆处塞进去,“笙笙,夜里凉,姐姐给你一条毯子,你好生盖着。” 姜云笙垂眸盯着挂在栏杆上的毯子,上一世她被关在柴房,也是萧芷宁来给她送毯子和吃的。 这个温柔贤良了一世的女人,所有人都考虑到了,却从来没有考虑过自己。 姜云笙甚至一度猜测她到底是不是萧铮的亲生女儿,她和萧铮的脾性,完全就是截然相反。 想来她的性子应该是随了她的母亲。 萧芷宁就是整个侯府最后的温暖和温柔。 姜云笙把毯子拉进来,“谢谢姐姐。” 萧芷宁又从食盒里拿出几个包成一团的油纸包,隔着栏杆放到姜云笙的手上,“爹还在气头上,我担心他明日不给你饭吃,便给你装了些糕点,你且垫垫肚子。” 姜云笙点头,“姐姐快回去吧,教旁人看到了不好。” 萧芷宁的双手握住栏杆,心疼的看着姜云笙,“笙笙,姐姐相信你不会害我和翊儿,待爹查清楚后,你就能出来了,届时我会让翊儿亲自向你赔礼道歉,这段时间先委屈你了。” 姜云笙轻扬嘴角,“好。” “哦对了,还有这个。”萧芷宁弯下腰拿起一个布偶,也塞进栏杆中,“我怕你一个人在这里害怕,便把媛媛的布娃娃拿来陪你。” 兴许在别人眼里,姜云笙这个年纪再抱着布娃娃睡觉,属实有些幼稚。 然而只有萧芷宁明白,姜云笙再如何坚强,也是个女子,这柴房到了夜晚便阴森森的冷,有个东西抱着,好歹有些安全感。 姜云笙的手臂上搭着毯子,一手拿着糕点,另一手拿着布娃娃,双目有些发热。 “笙笙,姐姐这就走了。”萧芷宁伸手进去,胳膊往前挥动,想要够住姜云笙的身子。 姜云笙往前站了几分,萧芷宁的手碰到她的脑袋,在她的头上轻抚了几下,“别怕,姐姐明日还会来的。” 她神情戒备地打量四周,拎着曳撒快步离开。 姜云笙在窗前站了一会儿,回到草垛上把毯子盖在身上,又把布娃娃搂在怀里,歪在墙上渐渐睡去。 萧芷宁前脚刚走,萧翊风就来了。 他站在不远处,看向关着姜云笙的柴房,眼中翻涌着莫名的情绪。 那个女人平日里那般嚣张,终于有人能治一治她了,他不是应该开心,得意才对吗? 他不是最想看到她落魄,狼狈的样子吗? 他得偿所愿,怎的现在心里却微微发疼? 萧翊风的手中也拿着一条毯子,想了想还是转过身子往回走。 兴许经过这件事,姜云笙受了教训才会乖巧温和一些,不再那么固执地和他作对。 也不再那么恨他,也不敢那么恨他。 第119章 考察剑法 靖安侯府偏院。 主屋内没有点灯,里面漆黑一片。 秀娘独自坐在屋内,双手紧紧地绞在一起。 她在黑暗中睁着双眼,额头上浮起细密的汗珠,只要外面发出一点动静,她就如惊弓之鸟一般猛地朝外看去。 房门被推开,秋雪小跑着进来,“秀夫人。” 秀娘猛地抓住她的手,语气焦急道:“怎么样?侯爷可有说什么?” 秋雪安抚道:“秀夫人,暂且没事了,姜云笙被侯爷关到了柴房,从始至终都没有提到秀夫人。” 秀娘悬在喉间的心这才落下去。 她长呼一口气,望向黑暗中的某处,喃喃道:“那就好,那就好。” 秋雪轻声问道:“秀夫人,要点灯吗?” “点吧。” 秋雪走到一旁点上灯,屋内亮起来,能清楚地看到秀娘面色苍白,显然是吓得不轻。 萧铮把周炎的尸体抬回来,她生怕从他的身上搜出什么东西。 毕竟她没少从侯府拿钱财出去给他。 筹谋害姜云笙这件事,她花了不少钱。 但是毕竟她不是侯门主母,手上的钱财也不多,便把主意打到了库房上。 那“双姝”之一,也是她悄悄进入库房去取的,未曾想到这么巧合,那东西竟然是姜云笙的。 秀娘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润了润嗓子,“侯爷还说了什么?” 秋雪见她身子紧绷,便走到她的身后为她捏肩,“侯爷说,还要彻查此事,秀夫人放心,种种证据都指向姜云笙,侯爷也查不出来什么了,那姜云笙还被老夫人打了一巴掌呢。” 秀娘冷哼一声,“周炎虽然死了,但是也算做了一件有用的事,临死前还没有把那钗子当掉,就凭这个,侯爷直接可以给姜云笙定罪了,真是歪打正着。” “秀夫人说的是。”秋雪附和道,“姜云笙被赶出侯府,是迟早的事。” 秀娘双目微微眯起,“她毕竟是世子的正妻,此事还得看世子的态度。” “还是世子亲手把姜云笙带到侯爷面前的呢。”秋雪语气里净是嘲讽,“世子一直与她不和,想来也不会护着她的。” 秀娘却不敢掉以轻心,萧翊风的脾性向来古怪,谁也猜不透他到底是什么想法。 即便和姜云笙闹成这样,他都没有提过和离,甚至是休妻的事,不正说明姜云笙在他的心中还是有地位的吗? 姜云笙的去或留,只在他一念之间。 指望她被赐死不太可能,毕竟她的父亲是户部侍郎,萧铮尚且需要朝中重臣为他撑着靖安侯这个位置。 秀娘恢复了理智,起身道:“我去看看世子。” “别去了秀夫人。”秋雪叫住她,“您现在去了,不是往世子的心里添堵吗?世子发起脾气来可是六亲不认的,咱们还是在屋内守着吧。” 秀娘站住脚步,思忖片刻觉得秋雪说的不无道理,便没有再提。 就在姜云笙被萧翊风误会时,百川书院某处围墙外。 常无忧一脸难色,抬头看着骑在墙头上的顾丞,“真要进去?” 顾丞朝他招手,“快点上来啊,待会儿被旁人看到了,我和大哥全推你身上你信不信?” 百川书院在常无忧的心中是一个神圣的地方,翻围墙这种事,他断然做不出来。 而且他也不明白,他们为何要把他带到这里来? 难道那位公子,也是百川书院的学生? 常无忧现在一头雾水,站在墙角下踌躇不前。 顾丞伸着脖子往前看了一眼,突然面色大变,“巡城的护卫来了!” 音落瞬间,他只看到一道模糊的身影从眼前一晃,再看清时,常无忧已经在墙脚下等着了。 顾丞:“” 二人跟上沈念的步子,常无忧在这里待了数年,对这里的一草一木都无比熟悉。 此时再次踏在这片土地上,他的心中腾起一阵悔意和酸涩。 他所有的壮志从这里而起,最终却是壮志未酬。 顾丞见他面露愁色,便一把揽住他的肩膀,“你也不喜欢这里对吧?我就说嘛,书院就只适合读书人,咱们这种人肯定不喜欢这种中规中矩的地方。” 常无忧的肩膀动了动,将他一把推开,没好气道:“谁跟你是‘咱们’?” 顾丞一个没站稳,脚下趔趄,险些从桥上摔下去。 他对着常无忧的拳头狠狠挥了几下拳头,愤愤的从一旁扯了一片叶子叼在唇上,吊儿郎当地跟着走。 彼时尚未到书院宵禁的时间,路上还有住在院内的学生在走动。 沈念三人走在暗处,都非常机敏的一边走一边躲。 常无忧的心中非常不是滋味。 从前,他在这里光明正大的,想去哪就去哪,现在真的就跟做贼一样。 尽管他现在还不知道沈念的身份,但是莫名的,他就是很信任这位救了他妻儿的公子不是坏人,甚至有些神秘。 这时,前方传来徐珺的声音,“都赶紧回去,大晚上的还在外面晃荡什么?” 她转身往前走来,敏锐地察觉到有动静。 她双目微凛,只见她长袖轻动,一道寒芒从中射了出去,“谁在那边?出来!” 顾丞的嘴里叼着一把飞刀,慢吞吞的从黑暗中走出去。 徐珺顿时冷下脸来,“怎么又是你?又是翻墙进来的?” 顾丞取下飞刀,“嘿嘿”一笑,小跑着上前,毕恭毕敬的双手呈上飞刀,“师傅,还真的就是我。” 徐珺将飞刀接回去,往他身后看了一眼,“少主呢?” “哦,回小院了。”顾丞背着手望天,“我闲着无聊就在这里逛逛。” “真的闲?”徐珺眯起眼睛,“我可是好久没有考察你的剑法了。” 顾丞一听,笑容僵在脸上,“师傅,你啥意思啊?” 徐珺抬起右手,化指为剑,眉头微挑,“和师傅切磋切磋?” 顾丞垂下眼睑,视线撞上徐珺骇人的目光,浑身一个激灵,“不闲!我突然想起来不闲了!” 他朝着一个方向指去,“看!有学生打架!” 徐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哪里有学生打架?只看到地面上被风卷起打了几个滚儿的落叶。 趁着她回头的当儿,顾丞头也不回地跑了,嘴里嘀咕着,“哪次和你切磋不是被打得鼻青脸肿的?小爷一张俊脸可受不起这种折磨。” 徐珺只感到耳边一道冷风拂过,回过头时,顾丞已经跑得没了踪影。 第120章 造化弄人 顾丞一口气跑到无忧院外,一手撑着膝盖,一手点着刚抵达的沈念和常无忧,喘着粗气道:“不仗义,又把我抛出去,还好我机灵,否则我可就见不到明日的太阳了。” 常无忧抬首望了天上一眼,“乌云密集,风中有水气,明日应该是个雨天。” 顾丞撇撇嘴,“大哥,我不喜欢他。” 沈念推开无忧院的门,“好了,都进来说话。” 常无忧却没有动。 他对这里更熟悉,三年寒窗苦读,他都是住在这里。 小院后的竹林,院中的小木桌,都是他亲手栽种和制作。 甚至一旁用来练武的木桩摆放的位置,都没有变动。 沈念回身看他,“不想进来看看吗?” 常无忧回过神,往前走了一步又停下,声音低沉而沧桑,“我已没有资格踏进这里。” 顾丞不明其中意义,只觉得他磨叽,索性直接拽着他往里走,“站着说话不累吗?” 他虽是少年模样,力气却不小,常无忧心神恍惚,一时忘了挣扎,被他连拖带拽地进了无忧院。 屋内亮起灯,常无忧站在屋子中央,屋内亮起的那一刻,他一眼就看到了自己曾经在墙上写下的豪言壮语。 他匆忙移开视线,不敢再看。 多看一分,他内心的歉疚就愈发折磨着他,时时提醒他,他辜负了恩师,也辜负了自己。 “公子,你带我来这里做什么?”常无忧沉声问道,“我不是书院的人,来这里属实有些不妥。” 沈念笑道:“回自己的住所,有何不妥?” 常无忧神情微怔,“你” 沈念在桌旁坐下,将桌上的小壶递给顾丞,“去烧点热水来给常大哥泡茶。” 顾丞很乖巧的接过去,屁颠屁颠的往院外跑,还很贴心的把门关上。 “常大哥,坐下说话吧。”沈念抬手相邀,“我相信你一定有很多话想说。” “我能说什么?”常无忧坐在他对面,手肘搭在桌上,故作轻松道,“我一个乡野之人,定是没有城中诸多公子这般精彩的人生。” 沈念抬眼看他,在他的眼神中看到了怀念,懊悔,不甘,三种情绪交织在一起,让他整个人看上去难掩落寞。 他的年岁并不大,按照唐院长说的,今年也就二十七八左右,可是他的眼角竟有了沟壑,平添了几分忧愁。 常无忧笑了一声,也看向沈念,“我都忘记问了,公子如何称呼。” 沈念抬手抱拳,“鄙人姓沈,单名一个念,同样也是幽州人士。” 兴许因为都来自同一个地方,常无忧便放松了一些,“从幽州到冀州求学,在当今年景下,实属不易啊,沈公子能来此地,住在这里,想来定不是普通人。” “常大哥说笑了。”沈念将倒扣在桌上的两个杯子拿起来,各自身前摆放一个,“沈念也是普通人,并非天潢贵胄,若是常大哥认为住在无忧院的便是那天潢贵胄之人,那第一任主人,才是那人中龙凤。” 常无忧嘴角扯出一个勉强的弧度,“人中龙凤?这种称号由谁来定夺?又有什么用?” 沈念只面带笑意的看他,没有继续说。 桎梏自己的牢笼,还得自己走出来才是,他点到为止。 常无忧也噤了声,二人对坐,各怀心思。 顾丞拎着烧好的热水推门进来,打破了屋内的僵硬。 他的另一只手还拿着沈念挂在院中晾晒的院服,“大哥,真的要下雨了,我给你把衣服收回来了。” “好。”沈念颔首,“放在床上吧。” 看到那身院服,常无忧克制的情绪再也忍不住。 他紧紧捏着桌上的杯子,眸中有波光乍现。 顾丞见状被吓了一跳,无声的朝沈念问道:“他咋啦?” 沈念递给他一个少说话的眼神,他闭上嘴巴,泡了茶后坐到一边,解下腰间的长剑认真地擦起来。 “海纳百川,山河披身。”常无忧喃喃道,“百川书院的院服,是最好看的衣裳。” 他苦笑一声,“沈公子,说来不怕你笑话,常某曾经也是百川书院的学生。” 沈念的神情终于有了变化,“今日是唐院长的生辰,我与唐院长交情不错,听他提起过一位学生,那人天资聪慧,是唐院长的亲传弟子,只是后来从书院消失,去向不明。” “是我。”常无忧垂下眼睑,“那人便是我,我一意孤行,辜负了恩师的期望,也不配再作他的学生。” 他盯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了,先生竟还记得我。” 沈念问出了最想问的问题,“那常兄为何不继续读下去了?” 常无忧沉吟片刻,终于开了口,“因为我家里穷,沈公子以为,我当真是唐先生招进来的学生吗?其实不是的,我是他带进来的。” 他的目光变得悠远,那段尘封的回忆被他缓缓道来,“家父曾是幽州镇北将军沈聿帐下一名校尉,官居正五品将军,镇北将军殒命后,家父被调到如今幽州大将军裴诀帐下,数年前匈奴来犯,家父率兵出征,因挂念家中妻儿,便请求裴诀准许他的妻儿随军。” 常无忧舔了舔发干的嘴唇,又道:“那时裴诀上任,重掌沈将军的燕云铁骑,军中有很多将士并不服他,家父正是其一,裴诀为了杀鸡儆猴,面上答应将我和母亲接去随军,背地里却污蔑我爹起了造反之心,便因此撤了他的将军之职,执行军法。” 沈念的表情变得肃然,手指握成拳头。 “我和母亲难逃追责,裴诀赶尽杀绝,带兵杀进了家中,母亲为了掩护我和小弟逃命,死在刀下,我带着小弟逃亡途中,小弟不慎摔断了腿,我没有钱给他治病,一场高热,他” 常无忧的面上满是痛色,“他才八岁啊。” 一旁的顾丞本来心不在焉的在擦剑,听到此处也停下了动作。 他的声音太过悲戚,屋外刮起的大风仿佛在为他悼念逝去的母亲和兄弟。 “至此,我流浪到冀州,我与恶狗抢吃食,和城外诸多乞丐没有什么区别。”常无忧恢复了一些理智,“那日,冀县县城上有富贵人家办了一场赛诗会,获得第一名的可以得到五十两银子,不是一笔小数目,我读过一些书,就想着去碰碰运气。” “兴许是上天怜我,我作的诗被唐先生听到,他告诉我,我的诗词流派和他的长子很相似,那时我才知道,曾经的科举状元唐予州是唐先生的儿子,他便将我带回了书院,细心教导我。” “可是我的心里都是仇恨,在书院读了三年书,我便再也忍不住,去了幽州,正好赶上裴诀举办武试,为自己挑选亲兵。” 常无忧自嘲的笑道:“也许太过一帆风顺的背后都隐藏着暗涌,我如愿当了裴诀的亲兵,还没有找到合适的机会亲手了结他,就接到朝中圣旨,裴诀要带兵南下平乱。他给我一支队伍作先锋军,我被仇恨冲昏了头,那支先锋军被我设计,全军覆没,后来我才得知,那支队伍,曾是我父亲帐下士兵。” “我”常无忧眼眶发红,声音变得哽咽,八尺男儿,竟在此时落了泪,“我对不起我爹,对不起先生,对不起那百名将士。” 他掩住脸面,双肩微微颤抖,眼泪顺着他刚毅的下颌滴落到桌上,溅开一汪小水花。 天空划过一道闪电,闷雷随之而来,与他的哭声交织在一起,教人心生苦涩。 第121章 划清界限 整个小院都弥漫着化不开的悲苦,就连平日里吊儿郎当的顾丞此时都敛了神色,微微垂着头,似乎在为那百人先锋队默哀。 当真是造化弄人,原本以为可以为父亲报仇,到头来却发现自己害死的,竟是父亲一生的心血。 这种事情换成任何心怀家国的人都无法接受。 常无忧的肩膀渐渐恢复平静,他抬起头来,脸上的泪痕被他粗粝的手掌尽数抹去,除了眼底通红,谁也看不出他在这里哭了一场,“至此我便萎靡不振,在冀县流浪。” 顾丞把剑放在一旁走上前,搬了一张凳子坐在他身边,“以你的身手,完全可以去武馆,镖局这些地方谋生,为何会宁愿流浪,也不让自己好过一些呢?” 常无忧拍拍他的肩,声音依旧有些沙哑,“小兄弟,流浪又何尝不是另一种活法呢?” 顾丞尚且懵懂,但是沈念听得出来。 空有一身武艺,却犯下弥天大错,再以此去谋生,常无忧良心不安。 他这是在赎罪,这样折磨自己,才会让他好过一些。 将埋藏在心中多年的痛楚说出来,常无忧好过了一些,抬起顾丞泡的茶一饮而尽,起身抱拳道:“常某这次回冀州,本意就是为了还沈公子当日那二两银子,常某这就告辞了,今日常某所说,沈公子就当成一个笑话听吧,日后遇见唐先生,切莫提起,就当是常某的一个请愿。” 他转身正要走,刚迈出一步,身后便传来沈念的声音,“若我说,我可以助你替父报仇,携那百人将士英灵重回沙场,你可愿留下?” 常无忧猛地睁大眼睛,难以置信地回过头。 顾丞明白了沈念的用意,起身按住他的双肩,将他再次按着坐下。 “难道沈公子,也是裴诀的仇人?”常无忧问道,“沈公子是什么人?” 沈念嘴角轻挽,为他又倒了一杯茶,“常兄只需要知晓,你我是一路人,而且唐先生也在等你回来。” 镇北将军嫡子的身份,说出去容易惹来祸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只此一言,常无忧应该能明白。 刚平复下去的心情,因为沈念的这番话,常无忧的眼睛再次红了起来,“唐先生在等我?” “是。”沈念凝视他的眼睛,“若你愿意,我可以安排你和唐先生见一面。” “沈公子莫不是说笑?”常无忧拧起眉头,“常某毫无长处,担不起公子所求。” “一颗忠义之心,胜过千人万人。” 沈念话锋一转,“当然,一切还得由常兄自己判断,沈念从不勉强任何人。” 屋内陷入短暂的宁静,常无忧思忖片刻。 眼前的公子气质矜贵,看上去就不是他口中所说的普通人,而且唐先生会给他提起自己的过往,想来定是有那过人之处。 常无忧握紧手心,原本以为经过那件事,他早已死心,今日再次提起,才发现他根本没办法忘记。 父亲的仇永远哽在心里,那支百人先锋队,是他一生的痛。 此生若不能报仇和驰骋疆场,他死不瞑目! 片刻后,常无忧重重点头,“好!常某愿意留下。” “这就对了嘛。”顾丞勾住他的肩膀,“跟着我大哥,吃穿不愁,有他一桌,就有咱们一口。” 沈念斜睨他。 “咳咳。”顾丞清清嗓子,“我说笑的,不过前半句是真的。” 他的心情好极了,站起身叉着腰道:“你是新来的,以后唤沈公子大哥,便要唤我一句顾二哥!” “顾丞。”沈念眉头轻拧,“别乱说话。” 顾丞撇撇嘴,不敢再说,他不过是想缓和一些气氛嘛。 倒是一旁的常无忧大笑起来,声音洪武有力,颇为爽朗,“这位小兄弟真有意思。” 沈念端起茶杯,“沈某今年20,顾丞16,都得唤你一声常大哥才是,在书院不能喝酒,我便以茶代酒,敬你一杯,希望我们兄弟三人日后齐心协力,颠覆奸臣,重振燕云!” “好!”常无忧也端起茶杯,“常某便领了这一声大哥,日后定当护着你和三弟,若有谁想欺负你们,先得问过我的拳头!” 桌上只有两个茶杯,顾丞翻遍了柜子也没有发现第三个,索性直接拿起茶壶,把盖子揭开,往前一送,“干!” 两个茶杯,一个茶壶重重的撞在一起。 烛光将他们的身影投到写着豪言的墙壁上,与那笔风酋劲的诗词相辉成映。 顾丞抹了一下嘴巴,突然皱起了眉头看向沈念,“我往日总叫你大哥,那以后我叫你什么啊?那我岂不是有两个大哥?” 其余二人都朝他投来无言的眼神。 顾丞挠挠后脑,“我叫常大哥大哥,叫你哥,行吧?” 沈念笑着在他的后脑轻轻拍了一下,“臭小子。” 翌日,冀州城当真下了一场大雨。 唐度生早早就起来,在廊下打了一会儿太极。 一旁的家仆给他递上毛巾,他接过来擦擦额头上的汗,随口问道:“大公子呢?” “小的没看到,兴许还在睡吧。” 唐度生活动活动筋骨,往唐玄知的小院走去。 走过长廊,容问青险些和他撞到一起,“爷爷!” 唐度生笑道:“问青啊,你要去哪?” 容问青一晚上没睡,眼睛下方,两道淡淡的黑色嵌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她眉目温柔,丝毫看不出来异样,“爷爷,问青打算叫您一起来吃早饭呢。” 唐度生并不知道她和唐玄知至今都没有睡在同一间房,“好,我这就去。” 到了堂屋内,却没见到唐玄知的身影。 又等了一会儿,唐玄知才出现,他给唐度生问了一声好,面无表情的在容问青的身边坐下。 闻到他身上熟悉的檀香,容问青神情有些恍惚。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唐玄知坐在一起好好吃一顿饭了。 她和从前一样,给他盛了一碗粥,又将一个肉包子夹到他的盘子里。 唐玄知却没有喝,也没有吃那个包子,只拿过一旁的绿豆糕吃起来。 这个抗拒的举动狠狠刺痛了容问青。 他就这么迫不及待的要和她划清界限吗?甚至在爷爷的面前都不想再演下去。 “问青,你不是有话要和爷爷说吗?”唐玄知没有抬头,“待会儿爷爷就得去书院,趁现在说吧。” 容问青侧目凝视他的侧脸,她在他的脸上看不到丝毫留恋,甚至说得上是冰冷。 “哦?问青有什么事呀?”唐度生喝了一口粥,“跟爷爷说说。” 容问青掩在长袖下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陷进她的掌心,她却感受不到疼痛,整个人仿佛麻木了一般。 她知道唐玄知在逼她赶紧离开,她的心里在滴血,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唐玄知把最后一口绿豆糕吃完,淡漠地瞥了一眼发愣的容问青,“问青,怎的不说话?” 容问青回过神,强颜欢笑道:“先吃饭吧,待会儿再说。” 唐玄知脸上的神情登时冷了下去。 第122章 上了当了 唐度生终于发现了不对劲,“玄知,你和问青怎么了?” “爷爷!”容问青突然出声,“问青想回京城看看我爹娘而已,不是什么大事,方才是问青不知道该如何向爷爷开口。” 唐度生的视线在她和唐玄知之间流离,眉头紧紧拧在一起,“玄知,是这样吗?” “是的爷爷。”唐玄知从容不迫,“昨日问青与我商榷,成亲以来都没有回过京城,问青想家人,就想回去看看。” 唐度生这才放下心,“问青想回便回吧,左右唐府上下也没什么事,回去看看也好,让玄知和你一同前去吧,他也该去看看老丈人。” 容问青却是摇摇头,“不必了爷爷,我自己回去就好,玄知也去了,留您一人在府上,问青也不放心。” 唐度生还要说什么,却被唐玄知接了话,“我会给问青安排好,爷爷别担心。” 他拿起一个水煮蛋站起身,“爷爷,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唐度生望着他的背影,无奈地叹道:“这孩子,比我还忙?” 容问青保持八风不动,将唐玄知没有吃的肉包子夹到自己的盘子里,低头咬了一小口,眼前瞬间模糊起来。 好在她隐藏得很好,没有让泪水砸下来。 早饭过后,唐度生坐上马车前往百川书院。 平日里,他也都住在书院,很少回唐府,只是昨日寿辰,便住在了府上。 马车驶离,容问青站在门口没有动。 雨势小了一些,风雨刮在她的身上,沾湿了她的发梢和衣裙。 京城现在应该也在下雨吧? 容问青回身往府内走去,整个府邸都透着一股寂冷,让她浑身发寒。 往日她尚且没发现,今日尤其觉得这里比京城冷多了,她就连一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旁人的世家千金小姐,都会结伴出游,在城中寻乐子,只有她,一心只想把唐府打理好,大门不出二门不迈,更多的时候都在等唐玄知回来。 等着等着,等来了一张和离书。 容问青脚步沉重地迈进和唐玄知的主屋,亲手将自己放在屋内的所有东西都装好,只有一个小小的包袱。 她的嫁妆,都在唐府库房,唐玄知让她全部带走,明摆着不想让唐府再有任何她的痕迹。 容问青坐在床边,盯着被子上的交颈鸳鸯,手情不自禁的轻轻抚上去。 真讽刺啊,新婚夜,唐玄知宁愿睡地上,都不想和她盖同一床被子。 这床喜被也就一直在床上放着,明明是喜庆的颜色,此时却扎得她双目发疼。 “夫人。”丫鬟在门外唤道,“车都备好了。” 容问青擦掉眼角的泪,起身拿过收拾好的包袱走出了这间屋子。 她轻轻的把门关上,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 嫁过来时,她十里红妆,再回去时,只有一个小包袱。 马车驶离唐府,渐渐隐入了街市中。 百川书院的某间教室内,徐珺正在大发雷霆。 “这姜云笙的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今日也不来上课?” 朱绍慈紧紧抿着嘴唇,大气也不敢出。 那将门两兄弟,实在是吃不了学习的苦,主动退了学,现在徐珺的手下只有姜云笙和朱绍慈两个学生。 徐珺今日本来心情不错,来到教室,却只看到朱绍慈一人,登时便有了怒意。 教鞭被她敲在桌面上“啪啪”作响,每敲一下,朱绍慈都抖一下,生怕自己被迁怒了,平白挨了鞭子。 “昨日是睡过头没来,今日又是什么理由?”徐珺气得也顾不上自己是书院教习的身份,双手叉着腰在教室内踱步。 朱绍慈垂着脑袋,装作很认真的在看书,实际上什么都没看进去。 她现在只想降低自己的存在,等着徐教习发完火再说。 果不其然,徐珺发了一通火,终于想起来还有个学生等着她授课,便敛了神色,坐到朱绍慈的身边。 如此一来,朱绍慈倒像是她的亲传弟子了。 而被她骂了一通的姜云笙,才从侯府的柴房内悠悠转醒。 她是被热醒的。 柴房内很潮湿,外面又在下雨,闷热加上潮气,让她浑身难受。 姜云笙将身上的毯子拿开,叠好放在一边,又把布娃娃放在上面,这才站起身伸了个懒腰。 往日里,她睡在侯府的时候,经常会半夜转醒,没有睡过一个好觉。 如今被关在柴房里,竟是一夜无梦。 兴许这和不用担心萧翊风会半夜闯进来有关。 正这么想着,门外传来开锁的声音。 门被推开,萧翊风高大的身影走进来。 他的肩头被雨水打湿了一些,左手臂弯上搭着一件雪白的披风。 姜云笙的表情没有一点波澜,目光很快就从他的身上移开,兀自走到窗边,感受吹进来的风,让她清醒更甚。 萧翊风走上前,将那披风递给她,声音凉薄,“披上。” 姜云笙侧目看了一眼,“世子这是何意?” 萧翊风没有答话,只微微侧过头。 身后跟着的府兵上前拿过他臂弯上的披风,说了一句,“夫人,得罪了”,便将披风披在了姜云笙的肩头。 披风两侧绣着雪莲,衬着她白净的脸,愈发显得秀美端庄。 姜云笙将披风的带子系上,“柴房潮湿,为了自己的胳膊,世子还是回去吧。” 萧翊风喉头微动,“你还是不肯认错吗?” “世子真是说笑了。”姜云笙微微扬起下颌,如一只立在风雨中孤傲的鹤,“错不在我,我又为何要认?” 她秀眉微凝,往旁边站了几步。 萧翊风身上的药味和沉木香交织在一起,让她闻起来有些头脑发胀。 以前怎么没发现这么难闻? 萧翊风意识到她的刻意疏离,忍不住开口道:“姜云笙,你当真是不怕死?” “不怕。”姜云笙的声音很平静,“因为我始终觉得,有人比我更该死。” 她说完这句话,侧目看向萧翊风的脸,“你说对吧,世子?” 风从窗外灌进来,扬起她的单薄的裙角。 萧翊风和她面对面站在一起,此时不想再与她争论,伸出左手握住她的右手,这才发现她的手那么冰。 “跟我走。” 姜云笙把手抽出来,“我不去。” 萧翊风只当她在闹脾气,“去给我上药,结束后你再回来。” 姜云笙往后退了一步,满脸倔强,“我不去,要换就在这里换。” 萧翊风盯着她的脸,嘴角扬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好,那就在这。” 他吩咐道:“把东西都拿到这里来。” 府兵很快就取来东西,放在一旁后退了出去,并且关上了门。 萧翊风眉头微挑,“给为夫脱衣裳吧,夫人。” 姜云笙神色微凛,登时有一种上了当的感觉。 第123章 毯子归我 萧翊风似乎丝毫不觉得待在这间潮湿的柴房里有什么不妥。 他走到草垛边,在姜云笙昨夜睡下的地方坐下来,支着一条长腿,嘴角带着一抹兴味的笑意,“还愣着干什么?过来啊。” 姜云笙站在原地没有动,她是万分不愿靠近他一点。 她听若未闻,索性站在窗边赏雨。 雨珠顺着瓦片滑落,形成一道晶莹的帘子。 比起和萧翊风说话,她宁愿站在这里看到雨停。 府兵端来的东西就放在一边的桌子上,房内隐隐传来淡淡的药味。 萧翊风盯着姜云笙的清丽的背影,“姜云笙,你别不知好歹,我在这里,就无人敢动你,可你若是不听劝,你以为我爹的鞭子不会打到你的身上吗?” 姜云笙嗤笑一声,声音里净是嘲讽,“死我都不怕,还怕挨那几条鞭子?尽管来便是。” 她的腰背挺得很直,双手放在腹部,披着那身白色的披风,更显清冷,让人不敢亵玩。 “过来。”萧翊风耐着性子说,“你是自己过来,还是我去请你过来?” 姜云笙侧目看过去。 萧翊风靠在草垛上,丝毫不在乎草垛上的杂草落在他的肩上和发上。 他的右臂吊在胸口,尽管脸上看上去有几分病气,但仍然不减他的俊逸。 姜云笙不为所动,换药这种事,府上的大夫又不是不能做,何需她亲自动手? 萧翊风脸色微沉,眉宇间染上一层寒意。 他拎起姜云笙叠好放在一边的毯子,“哟,是哪位好心人怕你冷,还给你送这个?胆子可真不小,若是侯爷知道了,兴许她还能进来与你作伴。” 姜云笙终于往前走去,居高临下的瞪着萧翊风,“你在威胁我?” 萧翊风漫不经心的松开指间,毯子从他的手上滑落,“我的耐心不多,耽误了换药的时辰,你担不起。” 姜云笙长呼一口气,萧芷宁是府上唯一待她好的人,至少现在是这样,她不想牵扯旁人进来。 不就是换药吗?换! 她蹲下身去,垂着眼睑,双手在萧翊风的腰带上扯。 “轻点轻点。”萧翊风放低了声音,“怎的这么粗鲁?” 姜云笙紧紧抿着嘴唇,将他的腰带扯走扔掉一边,不顾会扯到他的伤口,一把拉开他的衣襟,褪下他右边的袖子。 萧翊风肌理分明的上半身尽数裸露,她却没有多看一眼,只神色淡漠地拆着他肩上的纱布。 她肤如凝脂,眉眼细长,到了末端微微上挑,平添了几分妩媚。 那颗鼻梁侧方的一颗小痣,更是点睛之笔。 萧翊风眼皮也不眨一下,盯着她的脸不住地看。 以前怎么没发现她生得这么美? 草垛的位置背光,在阴天时就会昏暗一些。 兴许是屋内太过黏腻,萧翊风竟有些心猿意马。 他微微凑近,闻到姜云笙身上淡淡的香味,心跳须臾之间变快了。 对方有些凉意的指尖触碰到他的皮肤,仿佛点燃了一颗火星子,让他浑身发热。 姜云笙只想早点换好,早点让他滚蛋,没有注意到他的靠近。 “姜云笙。” 她听到萧翊风唤她,声音低沉而沙哑。 她没有犹豫的抬起头,一张俊脸在她的眼前放大。 萧翊风的鼻尖抵着她的,呼吸洒在她的脸上,这样一个若即若离的距离,让她的眼睛猛地睁大。 姜云笙迅速侧过头去,萧翊风的嘴唇堪堪印在她的耳边。 被他亲吻过的地方瞬间如同被蚂蚁爬一样难受。 “你疯了吗?”她捂住耳朵站起身,恶狠狠地瞪着重新靠回草垛上的男人。 她嫌恶地拎起袖子在耳朵上用力地擦拭,试图擦掉残留在上面的余温。 萧翊风扬着脑袋,看她又急又气的样子,只觉得有趣极了,“你是我的妻,亲你一口都不行?” “无耻!”姜云笙气急败坏的一脚踹翻一旁的药罐子,“你就是个疯子!” 萧翊风看着看着就笑了,他已经很久没有在她的脸上看到除了冷漠与疏离之外的表情了。 这种久违的新鲜感让他心情舒畅,连带着看什么都变得非常顺眼。 “你再骂?”萧翊风的嗓音里发出一声笑意,“这里就只有你和我,你不会认为我伤了一条胳膊就拿你没办法吧?” 姜云笙不想与他多说,走到窗边,伸手出去接了一点雨水,尽数抹在被他亲过的耳朵上。 她就是厌恶他的任何触碰,丝毫不在意这些举动会不会让他大发雷霆。 出乎意料的,萧翊风只淡淡的看了一眼,没有像往常一样挖苦诋毁她,而是自己给自己上药包扎。 他自幼习武,身上受过的伤不少,他又不是个残废,这种事还得旁人来。 他只不过就是想逗逗那个女人罢了,毕竟养伤的日子的确有些枯燥无味。 姜云笙的整只右耳被她揉搓得通红,她还嫌不够,恨不得搓下一层皮。 萧翊风咬着一边的纱布,在肩上打个结,抬眼看见她这般疯狂的动作,眼神变得森然,“差不多就够了,这般小题大做,我是把你吃了还是怎的?” 姜云笙捂着耳朵瞪向他,另一只手指着门,“滚,你给我滚!” “我不。”萧翊风穿好衣裳,长腿一伸,从容不迫地闭上眼睛,“本世子突然觉得在这里补个觉也是一件很不错的事。” 他扯过毯子盖在自己的身上,闻到了上面沾了姜云笙身上的香味,极其恶劣的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条毯子,归我了。” 话音方落,姜云笙就听到有脚步声靠近。 萧芷宁一手撑着伞,一手拎着食盒来到窗边。 她一眼就看到了躺在里面的萧翊风,有些愕然,“翊儿?” 听到她的声音,萧翊风睁开眼,二人隔着栏杆大眼瞪小眼。 “翊儿,你怎么在这?” 萧翊风起身,把毯子拿在手上,耳根子有些发红,“姐。” 姜云笙将自己置之度外,脸上的怒意还没有消退。 萧芷宁把偷偷备好的东西都用油纸包着,从窗户里塞进去,“笙笙,姐姐昨晚给你的糕点吃了吗?我又给你带了一些,别饿着自己。” 姜云笙一一接过来,“好。” 萧芷宁瞪着萧翊风,“你胡闹什么?快出来!若是被爹知道了,受罪的不还是笙笙?” 萧翊风沉默着往外走。 萧芷宁又呵斥道:“把毯子给笙笙留下,你这臭小子!” “我不。”萧翊风拉开门,“这条毯子我要了,我叫人给她送一张新的过来。” 门被重新落了锁。 萧芷宁没好气地骂了萧翊风几句,又安慰姜云笙道:“笙笙,你再忍几日,相信爹很快就会放你出来了。” 姜云笙没有说话,只点点头。 一早上的好心情全被萧翊风那个疯子搅和了,她现在只觉得身心疲惫。 只希望他别再出现,眼不见,心不烦。 第124章 有愁无忧 与此同时,百川书院,无忧院。 顾丞走出去打算赶往唐家宗祠,唐玄知还在那里等着,刚出去没多久又原路折返。 他推开院门就往屋里跑,屋内却不见沈念和常无忧的踪影。 昨夜他们彻谈一夜,谁都没有感觉到疲惫,相谈甚欢,颇有知己难逢的意味。 没找到人,顾丞又跑到屋后的小竹林,果不其然,沈念在竹林里练剑。 “哥,我躲躲啊!”他快步上前,一脸惊慌失措,“师傅来了,我可不想被她逮到!” 沈念手中长剑划过一道剑气,将一旁的一根竹子平整地砍成了两截,装作什么都没听到。 顾丞往四周看了看,“常大哥呢?” 沈念没有回头,指了一个方向,“那边。” 顾丞往前跑去,他很好奇常无忧的功夫是怎么练的。 兴高采烈地跑上一个小土坡,顾丞放光的双目登时变得暗淡,嘴角还抽了抽。 只见常无忧盘腿坐在湖边,手里拿着一根竹竿——在钓鱼。 呸!当大哥的,竟然这么懒惰! 他露出一个鄙夷的眼神,跑下去时又化作开心明朗的小少年,“常大哥!” 常无忧原本闭着眼睛,听到声音后侧头看去,还没看清,手上的竹竿就先甩了过去。 顾丞眼疾手快地抬手挡住,“是我啊!” 常无忧将竹竿收回来,打了个哈欠,“我说顾小宝,你怎么总是玩偷袭?” “呸!”顾丞坐在他身边,“谁是顾小宝?” “你啊。”常无忧笑了两声,“你和我弟弟真像,也是喜欢搞偷袭,我和爹娘都喜欢叫他小宝。” 顾丞的嘴巴张了张,“行吧。” 他回头张望,没有看见徐珺的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 他最近确实有些懈怠了,尤其是成为唐玄知的武师后,就愈发偷懒了。 刚才常无忧那一招,他险些没接住。 这么一想,顾丞心生惭愧,决定还是好好练剑,省得日后就只有他没出息。 顾丞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常无忧的竹竿一点动静都没有。 他忍不住问:“你这鱼要钓到多久啊?” 常无忧闭着眼睛,“我没钓鱼啊。” 顾丞一愣,凑过去细细一看,果不其然,竹竿上根本没有鱼线。 一时怒从心头起,他有一种被耍了的感觉,“没钓鱼你拿着根竿子在这里坐着干什么?” 常无忧露出一个神秘兮兮的笑,“练功啊,你们练身,我练心,练功得有心法,心不稳,所有招式和街头混混的三脚猫功夫没什么区别。” 顾丞歪着脑袋细细思索,好像有道理,于是学着常无忧的样子,双手放在腿上,闭上了眼睛。 彼时雨已经很小了,洒在身上有一股凉意,倒也让人感到惬意。 不到片刻,顾丞猛的睁开眼睛,咬牙切齿地瞪着身边的人。 常无忧嘴角带着笑意,发出了打鼾的声音。 顾丞愤愤爬起身,“你骗人!” 练什么心法!明明是偷懒在这里睡觉,再也不想跟他玩了! 前院,沈念练了剑,正准备打水冲一下身子,徐珺推开院门直接走了进来。 她面色肃然,沉声道:“少主,姜云笙今日没来书院。” 沈念剑眉微蹙,“发生了何事?” “我去问过章教习,萧翊风也已经数日没有来书院。”徐珺双目微凛,“我怀疑侯府府中出了事。” 沈念的眉目骤然变得冷厉,拿过一旁的长剑,“我去府上探一探。” 他前脚刚走,顾丞就从竹林里走出来。 他一眼就看到了还站在院内的徐珺,迈出去的步子顿在原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徐珺负手而立,猜都不用猜就知道站在身后的人是谁,“顾丞,看来你确实很闲。” “师傅,不闲,嘿嘿。”顾丞挠挠鼻尖走上前,“我正准备出去呢。” 徐珺冷哼道:“你当我先前没看到你跑回来?” 顾丞:“” 徐珺转过身,看着眼前比她高出一个头的少年,“少主有事出去了,你别在外面给他闯祸。” “不会的师傅,我这么乖。”顾丞慢吞吞地挪着步子,“我这就走了,有空再来看师傅。” 他挪到门边,回头看了一眼,见徐珺没有动,这才撒开腿跑了。 徐珺在院内站了片刻,把沈念随便乱放的木桶拎起来规整地放到一边,又拿过扫帚把院子打扫了一遍。 她就是看不惯一个好好的屋子看上去乱糟糟的,如果换成是顾丞,她早就要开口骂人了。 正准备离开,一根竹竿从院后飞了出来,将她摆放好的木桶打得滚落了一地。 “何人擅闯无忧院?”徐珺眼里透出杀意,袖中飞刀随着说的话飞了出去。 常无忧一手背在身后,一手夹着一把飞刀从屋后走出来,“姑娘,你我素不相识,何故一来就出手伤人?” “你是谁?”徐珺面上都是冷意,“你不是书院的学生,怎敢在此放肆?” “现在不是,曾经是。”常无忧将手中的飞刀拿到眼前细细打量了一番,“好刀。” 徐珺拧起眉头,“把我的飞刀还我。” 常无忧低笑一声,将飞刀用力掷出去。 只是他没有轻重,徐珺接住飞刀时,手指被划出了一道口子,她不由得发出一声低呼。 常无忧有些无措的看向她,“不好意思,我这个人比较粗鲁,我帮你看看吧姑娘。” 说着就要走上前。 “站住!”徐珺厉声呵斥道,“你究竟是谁?” 此人竟能伤到她,她方才险些没接住,这让她不敢放松警惕。 常无忧正想说出自己的名字,转念又考虑到知道他身份的人还是越少越好,遂随便说了一句,“我叫常有愁,后厨新来的杂役,今天的午饭有鱼,让我来湖边钓鱼。” “常有仇?”徐珺喃喃道。 什么破名字。 她捂着手指威胁道:“我劝你最好赶紧离开这里,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她向来对陌生人没有什么耐心,说话的语气自然重了一些。 “好好好,我这就走。”常无忧跑到木桶边把刚刚扔过去的竹竿捡起来,脚底抹油似的遛出了小院。 “喂!能不能把桶扶好啊!”徐珺大声喊道,对方却跑得没了踪影。 她咬牙切齿的重新把木桶放好,心里愈发对这些不注意细节的男人没有好感。 院门被合上,常无忧从一旁的小路上重新走出来,有些无奈的摇摇头。 想不到书院内竟然还有这么脾气暴躁的教习,看上去她应该和沈念认识,便没有放在心上。 他现在在书院内不能到处乱跑,想着还是回到无忧院去练练功,等沈念和顾丞回来了,再好好商榷下一步的事。 正走着,身后传来一声惊呼,“无忧?” 常无忧浑身被定在了原地,有些惊慌失措,甚至不敢回头看。 这个声音他再熟悉不过,此生都不会忘记。 来者不是旁人,正是唐度生。 第125章 多谢先生 常无忧想赶紧逃离这里,只是双腿仿佛被灌了铅,无论如何都迈不出去,整个人就像一根柱子,看上去很是僵硬。 他的拳头握紧又松开,根本不敢面对站在他身后的老者。 唐度生一手撑着伞,快步走上前,像是有些不确定,直接站到常无忧的面前。 这一看,再也没忍住。 他伸出手去轻轻触碰对方的头发,“无忧,真的是你。” 常无忧的面容没有多大的变化,看上去甚至比从前还要硬朗一些,只是眼中饱含的苦涩和沧桑,让他心里一阵发疼。 唐度生的眼中隐隐有泪光,声音有些颤抖,“这么些年,你都去哪了?” 常无忧看到他手背上的老人斑,嘴唇嚅动几分,直直跪了下去,“先生,学生对不起你。” 他跪在唐度生的身前,垂着脑袋,明明身高八尺,此时却像一个犯了错的孩子。 雨滴淅淅沥沥,他跪在雨中,不敢抬头看他的恩师。 他的脑中不停的闪过唐度生曾对他的栽培和教诲,今日在此地重逢,恍若隔世。 唐度生并没有让常无忧起来,而是任由他跪着,看着雨水打湿他的脊背和黑发。 不是不气的,唐予州离世后,他是唐度生最后的心血,曾经还准备让他做自己的接班人,谁知一夜之间,他就此没了下落。 乱世风云起,谁也不知道这一别能不能再见。 唐度生多少次午夜梦回,都会梦到常无忧过得并不好,他就和现在一样,身处大雨中,步入泥潭里,却没有挣扎。 每次梦到他,唐度生醒来后都会来无忧院看看,看看他留在墙上的痕迹,在他生活过的屋子里坐一会儿。 已经过去了数年,唐度生没有常无忧的一点消息,他终于放下自己的执念,不再打算悉心栽培任何人。 他已是花甲之年,能活多久尚且不知,何需再去担忧这百川书院会落到谁的手里? 沈念的突然出现,打乱了他的所有想法。 原本埋没在心中的种子再次生根发芽,更没想到,牵挂了数年的学生会出现在他的旧居。 唐度生长叹一声,终究还是不忍心看着常无忧跪在大雨中。 他伸出手去,“快起来。” 常无忧无动于衷,他实在是惶恐极了,不敢面对唐度生。 “不起来,我就陪你在这里一直站着。” 常无忧抬头,隔着雨幕凝视他已经苍老的脸,“先生” “回来就好,回来就说明你心有不甘,大业未成,怎能这般颓败?” 唐度生的腰不好,弯了片刻便觉得直不起来了。 常无忧赶忙起身,扶住他的胳膊,“先生。” “拿着。”唐度正把伞递给他,“我们进去说话。” 常无忧点头,一手扶着他,一手拿着伞,伞面尽数往他的那边倾斜。 一如曾经的唐度生,也是这般为他遮挡风雨。 小院的门再次被推开,回到屋内,唐度生坐在桌边,一手搭在桌面上,一手握成拳搁在大腿处,“能在此处见到你,想必你已经见过沈公子。” 沈念的身份,他断然不会随便告诉任何人。 “先生,您为何不骂我一顿?”常无忧不解,唐度生为何对他的过去只字不提。 “骂你有何用?我生的气就能不作数了?”唐度生没好气地瞪他一眼,“坐下,别站着,挡光。” 常无忧身形高大壮硕,唐度生在他面前显得更加瘦弱。 这么个大个子,坐在一张小凳子上,怎么看都有些滑稽。 他坐得规规矩矩,腰背挺得很直,双手平放在腿上,微微垂着眉眼。 他今年已经28岁,面对唐度生,还是和当年的那个16岁少年一般,很认真地听先生的教诲。 唐度生盯着他看了片刻,长呼一口气,“无忧,你成家了吗?” “成了。”常无忧答道,“无忧已有妻儿。” “嗯”唐度生若有所思道,“你这个年纪,确实也该有妻儿了,不知她是何方人士?你的孩子有几岁了?” 常无忧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将自己娶妻的由来和半路捡了个孩子当儿子的事尽数交代。 “哦?竟是如此?”唐度生有些惊讶,更多的是欣慰。 正逢乱世,人人自危,常无忧还能顾及他人,让他觉得眼前的学生和从前一样没有变,依旧有着一颗赤忱之心。 唐度生又道:“你留在这里,想必沈公子已经跟你说了一些,我就不多说了。” “先生。”常无忧沉声道,“当年是无忧一意孤行,得此下场,也是我活该,这次幸得遇见沈公子,让我重拾希望,还望先生给我最后一次机会,让无忧为自己犯下的罪孽赎罪。” 他说的话有些严重,唐独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罪孽?何以至此这么说?” 常无忧抿了抿嘴唇,将昨夜给沈念说的过往又复述一遍。 唐度生满目愕然,转而看向他的眼神里布满了心疼。 他说不出此时心里是什么滋味,只知道这些年的常无忧定是一直活在自责,懊悔,和痛苦中。 也难怪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老成一些,换做是旁人,能不能撑下来还不一定。 “无忧,你站起来,让我好好看看。” 常无忧听话地站起身。 唐度生上下打量他一番。 身前的汉子衣衫破旧,补丁落补丁,就连袖子上都起了毛边,粗布麻衣,正是如此。 只是他洗得很干净,衣裳上有着淡淡的皂角香,闻上去很清爽。 视线往下,他脚上是一双侧面已经被磨得快要看见脚趾的布鞋。 唐度生越看越心酸,他的亲传弟子,竟沦落至此。 “坐下吧。” 常无忧重新坐下,再次恢复那副板正的模样。 唐度生语重心长道:“你既与沈公子达成共识,便在书院住下吧,你家中尚有妻儿,我便给你在书院谋一门差事,赚点钱财给他们寄回去,可好?” 他顿了顿,又道:“或者你把他们接过来,你的儿子,也可在此地读书。” 这是他能给常无忧最好的安排,沈念那边尚未有动作之前,他也不能轻举妄动。 常无忧说不出话来,红红的眼睛却已经出卖了他的情绪。 “好了,男子汉别动不动就哭。”唐度生安慰道,“这次回来,可别又悄悄走了,可记住了?” 常无忧起身,再次跪在他的身前,重重地叩首,“多谢先生!” 唐度生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意。 “千金散尽还复来。” 用这句话表达他现在的心情,再合适不过。 第126章 离她不远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 昨夜府上出了事,今日所有家奴大气都不敢出,就连走起路来都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 谁也不知道靖安侯的怒意会不会烧到自己的头上,毕竟不久之前,府上的家奴他说杀就杀。 今日下了大雨,那日的血腥气仿佛又从泥土中蒸腾而,偌大侯府府邸竟比那京城宫殿更加肃杀,处处都洋溢着一股压抑。 府中的府兵数量增多了一些,门口驻守的人数增加了一倍。 他们身穿侯府甲胄,腰挎长刀,脸上皆是面色肃冷,手搭在刀柄上,一副随时都会出鞘的模样。 沈念戴着斗笠,一身黑衣立在春月楼楼顶,怀中抱着长剑,袍子随风轻扬。 他以黑布蒙着半张脸,仅露出一双凌厉的双目和两道浓密的剑眉。 他站在楼顶很久了,侯府门口的府兵已经换了一轮,谁也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楼阁之巅,有一人立在上面,俯瞰整个冀州城。 天空响起一声闷雷,原本笼罩在阴沉下的冀州城此时变得更加晦暗。 沈念的右手上绑着一只袖驽,上面有五只精致小巧的弩箭,被他亲自改造过,百米外可杀人于无声中。 他一直盯着侯府门口,浑身屹立不动,在雨雾中愈发显得冷厉。 直到府门前走出一人,他的眼底闪过一道神秘莫测的流光。 “咻——” 萧铮刚踏出门口,就听到身子侧方传来一道微不可察的呼啸声。 他尚未反应过来,只觉得右臂上传来一阵疼痛。 他低头看去,一只弩箭狠狠地咬入了他的皮肉里,鲜血很快就浸湿了他的一方衣袖。 “有刺客!” 府兵拔出刀,将他簇拥着退回府中。 萧铮被围在中间,很快退回去,府门瞬间被关上。 沈念看着这一幕,心中冷哼,转身从楼顶上飞身而下,踩着其余房屋,最终稳稳落在地上,一个闪身消失在后街上。 侯府乱成了一锅粥,萧铮受伤的消息传到萧翊风的耳里,他猛地起身朝外跑去。 只见萧铮坐在前堂,咬牙切齿的将右臂上的弩箭拔出来,拿在手上细细端详。 弩箭的箭矢制作很巧妙,扎进人皮肉后会绽开数瓣锋利的刀刃,如一朵莲花般,将皮肉搅得血肉模糊。 “爹,发生了何事?”萧翊风快步走上前,担忧地凝视着萧铮右臂上的伤口。 “无碍。”萧铮面色铁青,“冀州城当真是要变天了,竟有人在暗中想刺杀我。” 他紧紧捏着那支弩箭,力道之大,恨不得将它折断。 萧翊风只觉得那支弩箭有些眼熟,从萧铮的手中拿过来。 只一眼,他便认出这弩箭和他在春月楼被偷袭时的一模一样。 他一直都在派人查这弩箭的来历,然而查遍整个冀州城的铁铺和兵器铺市,都没有这种做工的弩箭。 萧铮在他的脸上看出异色,便问道:“翊儿,你知道这弩箭的来历?” 萧翊风回过神,摇了摇头,“爹,冀州城恐怕有人盯上咱们了。” 萧铮冷哼一声,完好的左手在桌面上重重一拍,桌上茶盏震了震,“我靖安侯戎马半生,坐到这个位置,踩着的尸骨数都数不清,侯府仇家多的是,本侯何时怕过?” 萧翊风双目微沉,将自己也被这种弩箭伤过的事说了一遍。 “冀州城中,谁敢忤逆本侯?”萧铮眼神阴鸷,尽管两鬓斑白,但难掩周身森然之气,“翊儿,你去冀州府,告知赵大人,从今日起,所有进出城的人都给我严查,所有有疑点之人,直接杀!” “好。”萧翊风把弩箭放到桌上,“爹,我先去府上叫大夫给您包扎。” “叫主母来。”萧铮冷言道,“把姜云笙叫来。” 萧翊风神色微怔,“爹?她不是被关在柴房内不准出来吗?” “我有话要问她,你先去把她叫来。” 萧翊风应了一声,快步往柴房的方向走去。 前堂距离柴房有一段距离,他步下生风一般,丝毫不敢耽搁。 雨声打在瓦片上的声音掩盖了脚步声。 沈念在侯府的屋顶上,弯着身子,犹如一只身姿敏捷的猫,跟着萧翊风一路来到柴房。 姜云笙靠在草垛边,今日确实如萧芷宁猜测那般,没有人给她送来吃食。 她坐了一会儿才觉得有些饥饿,拆开油纸包,拿起一块糕点吃了几口便没了胃口。 柴房中有一股挥之不去的霉气,闻久了让她头脑发胀。 她抱着膝盖闭上眼睛,正打算眯一会儿,就听到门口传来开锁的声音。 萧翊风的身影再次出现在她的视线里。 她只看了一眼便又偏过头去。 萧翊风二话不说走过去将她一把拉起来。 姜云笙甩开他,“我自己走。” 她的语气凉薄而清冷,明显丝毫不想和他多说。 萧翊风盯着她清瘦而又倔强的背影,双目微凛,面色凝重地跟上去。 走出柴房,姜云笙闻到屋外的草木香气,登时觉得脑中清明了一些。 一旁的屋顶上落下一人。 守在柴房外的两个府兵瞬间发现了他,拔出长刀,提刀而上。 “什么人!” 沈念剑眉微拢,冷静沉着地看着他们冲上来。 二人扬起长刀,冲到他的身前。 一道寒芒闪过,二人喉间须臾间浮现一道红色的线。 在他们愣神的眼中,沈念冷漠的眼神是他们看到的最后一幅画面。 沈念握着长剑,往一旁甩了甩。 剑身上的血珠顺着剑尖滑落,滴在他的脚边。 他嫌恶的在府兵尸体上抹了一下,走到柴房外,只看了一眼,心中怒意便克制不住。 他心尖上的小姑娘,竟然被自己的丈夫关在这里,就连一张像样的床都没有。 手中长剑挥过,锁扣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碎成两半落在地上。 沈念环顾四周,眼中寒意更甚。 这个他待了数年的地方,和从前一样,没有任何温度。 他踏进柴房中,看到草垛上,被姜云笙放在一边的药瓶。 他走上前将它捡起,重新揣到怀里。 沈念的目光落到一旁,露出的双目中腾起一抹狠戾之色。 来都来了,不给侯府打个招呼怎么能行? 前堂,姜云笙被带到萧铮的身前,眼神依旧寂静。 “你先给爹看看。”萧翊风发话道,“看看是否伤到了筋骨。” 姜云笙沉默不语,她一眼便看到了桌上的那支箭矢。 她再熟悉不过。 曾经被沈念和顾丞“绑架”时,她就在顾丞的手上见到过。 看来沈念已经知道了她没有去书院的事,说不准,此时就在她的不远处。 第127章 铁质令牌 “愣着干什么?”萧翊风有些不耐,在姜云笙的背上推了一下,“我让你去给爹看看,聋了?” 姜云笙的嘴角扬起一抹讥讽的笑意,眨眼即逝。 原来萧翊风在面对家人受伤时,也会紧张和担心。 她解开先前萧翊风送来的披风,任由它掉落在地上,走上前端起萧铮的右臂,细细看起来。 萧翊风弯下腰捡起披风放到一边,有些不快。 这披风还是新的呢,竟被那个女人这般糟蹋。 萧铮沉声道:“笙笙,爹想问你几件事。” 姜云笙垂下眼睑,长长的睫毛掩了眸中神色,“侯爷但说无妨。” “第一件事,你的师傅是谁?” 萧铮总觉得此事太过蹊跷,乌头之毒,基本上不会有哪个医馆采买。 乌头虽然也能入药,但若是用量不准,就会成为杀人的毒药。 放眼整个冀州,谁的医术能有姜云笙的精湛?谁又敢用乌头? 根据萧翊风所说,那个被勒死,名叫含月的丫鬟,曾在冀州城中的某个药堂内买过这种东西。 可尚未来得及追查,她便死在了城外,被杀人灭口,很明显的,有人要她永远保守秘密。 好巧不巧的,她才被府兵发现身亡,姜云笙的御安堂内便查出一批乌头,且消失的那些去向不明,甚至没有被登记在册。 单凭此项,萧铮完全可以直接给她定罪。 可是正如她所说,若她想要萧芷宁死,断然不会只放那一点毒药,若真要杀萧翊风,便不会让他活着回来。 这其中到底是有人在背后操控,还是那人真正想害的,其实是姜云笙? 这一切都太过巧合,包括那支翡翠碧玉钗,就差直接点出姜云笙的大名,昭告天下这件事就是她做的了。 漏洞百出,却又合情合理,这才是萧铮最怀疑的地方。 姜家素来和侯府没有什么仇怨,姜云笙犯不着以身犯险做这些事。 难道是有人将她当成了棋子,在暗中盯着侯府? 萧铮的下颌线紧紧绷着,将所有与他作对的世家都细细想了一遍。 放眼整个北境,还能与之抗衡的,都被他铲除得干干净净。 镇北将军沈家,是他最后的敌人。 然而还有一人,一直他的心腹大患,便是数年前辞官而去的御史。 他派人追杀了很久,对方都能巧妙的躲过,最后去向不明,再无音讯。 那人也会医术,曾经还是京城太医署的教习。 姜云笙的医术和他比较起来,竟是平分秋色,不分上下。 萧铮盯着她的脸,心中的疑虑愈发放大,“笙笙,回答我。” 姜云笙低着头在他的伤口上包扎,“我师父叫夏永义。” 此言一出,萧铮登时松了口气。 萧翊风也疑惑道:“爹,你问这个做什么?我见过她的师傅,一个很普通的老头子,脾气还暴躁。” 想起差点被那老头扫地出门,他就一阵气闷。 萧铮又问道:“你师傅是何方人士?” 姜云笙拿过一旁的剪子将多余的纱布减掉,“他是幽州通县杨家村的,和村长是同母异父的兄弟,村长死后,他就一直在村里给村民看病。” “当真?” 姜云笙嘴角微挑,“侯爷大可去查一查。” 萧铮朝一旁的萧翊风使了个眼色。 萧翊风点头记下。 “侯爷的伤势并无大碍,没有伤到骨头,一些皮肉伤罢了。”姜云笙直起身子,将手放在一旁的水盆里清洗,漫不经心道,“若是没有什么事,我便回去了。” “且慢。”萧铮脸上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爹的问题还没有问完。” 姜云笙的眉头不着痕迹的轻拧一下。 “自你嫁进侯府,府中的账簿可有细细看过?” “看过。”姜云笙沉声道,“并无异样。” 萧铮还想问什么,后院传来一阵惊呼,“走水了!” 他抬眼看去,只见一道浓浓的黑烟从侯府一角腾空而起。 很快就闻到了一股刺鼻的味道。 “去看看!”他猛地站起身子,迈出去一步又顿住,回头看向姜云笙,“你且现在此处候着。” 萧翊风跟上去几步,回头看到姜云笙波澜不惊的脸,又忍不住跑回去,将手上的披风展开披到她的肩上,“在下雨,别受凉。” 姜云笙拉着披风上的带子,面上的表情很寡淡。 萧翊风多看了她几眼,疾步走向侯府着火的方向。 繁霜一脸慌张的跑过来,“小姐,你没事吧?” 她蹲在姜云笙的身前,拉着她的手上下打量。 昨夜姜云笙被关进柴房后,她担忧得一晚上都没睡。 她原本想去柴房看看,却实在是不敢。 姜云笙任由她握着自己的手,视线虚空的落在某处,“繁霜,我想我师傅。” 繁霜心里一阵苦涩,“小姐” “我不知道他去哪了,上次去白云寺,都没有见到他。”姜云笙眼前有些模糊,“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以后的日子不会太平了,即便书院放月假,我都不一定能见到他。” 被关在柴房的时候,她的情绪都没有很大的波动。 方才萧铮问的一番话,却让她此时觉得委屈极了。 她甚至不想姜跃,不想娘亲,只想师傅。 繁霜陪着她黯然神伤,她一个小丫鬟,能明白什么呢? 她垂着脑袋,紧紧握着姜云笙的手,试图让自己掌心的温度温暖她冰冷的手指。 后院,家奴们一桶接着一桶的淋着水去救火。 着火点正是柴房。 虽说是柴房,但里面的东西并不多,只有一堆草垛和装粮食的袋子。 屋内潮湿难当,那堆草垛染了水气,根本燃不起来,又怎么会起火呢? 萧铮厉声呵斥道:“关闭府门!一只苍蝇都别放出去!” 他冷眼看着火势不减的屋子,脸上的神色冷到了极致。 胆子不小,竟然溜进了府中。 府兵将军带人去各个角落驻守,在半途中遇到匆匆赶来的柳氏和秀娘。 萧芷宁身子不好,就没让她来,省得染了着烟火气。 柳氏叫住那将军,问道:“可抓到纵火之人了?” 府兵将军没有回答,只抬手作揖,便匆匆离去。 柳氏一边走一边骂骂咧咧:“那姜云笙当真是个霉星,只要她在侯府,府上就不得安宁。” 一旁的秀娘附和道:“是啊,保不准这火是她的同伙放的呢。” 提及此处,柳氏更气了,“竟然还有同伙?被侯爷抓到,他们有几条命可以丢?” 二人赶到柴房,柳氏一眼便看到了萧铮的右臂上缠着纱布,哀嚎了一声快步走上去,“侯爷,你这是?” 萧铮在她的手上拍拍,“无碍。” 柳氏老泪纵横,心中担忧,却又不敢多问。 冀州城中,谁的胆子这么大,竟能伤到靖安侯? 正想着,一个家仆捧着一块东西跑来,“侯爷,这个不是侯府的东西,还请侯爷过目。” 萧铮接过来,堪堪看清,双目倏忽睁大。 第128章 北境的王 萧翊风凑过来看了一眼。 那是一块铁质的令牌,上面刻着卷云,云层中有一只展翅的鹰。 令牌做工细致,栩栩如生。 萧铮的眼中满是震惊,一时脑中恍惚,身子有些站不稳。 萧翊风眼疾手快地扶住他。 萧铮缓了片刻才回过神,他把令牌紧紧握在手中,很快便恢复了冷静。 倒是一旁的柳氏看了一眼,脸上的血色尽数褪去。 秀娘看在眼中,心中疑惑,又不敢多说话。 侯府有太多的秘密,她虽然身为靖安侯世子的妾室,但是大多数时间都像是一个透明人。 若不是昨夜发生了那些事,今日柳氏待她的脸色也不会缓和一些。 只是萧翊风依旧当她不存在。 萧翊风受伤的那只手吊在胸口,很多事情都不方便。 她多想去他的身边照顾他,然而对方宁愿找府上一个不入眼的家仆,都没有想过让他的妾室伺候他。 昨日姜云笙提醒过,妾室照顾夫君是应该的,可是她哪里有这个机会? 萧翊风连看她一眼都没有。 秀娘垂下眼睑,掩住眼中的落寞。 柴房的火尚扑灭,前堂,姜云笙单手撑着侧脸,面上沉静如水,目光也定定地望着某处。 看上去似乎在发呆,让人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繁霜从后院跑来,“小姐,是柴房着火了。” 姜云笙的眸子动了动,撑着脸的手收回来,双手交握在一起。 这么巧? 她刚出柴房,那处就被烧了? 不过烧得好,她恨不得整个侯府都被一把大火烧得干干净净。 一如上一世同样湮灭在大火中的姜府。 正想着,繁霜朝四处看了看,“小姐,趁着侯爷和世子没回来,我去后厨给你先准备一些吃的。” 萧芷宁的好意被大火烧没了,姜云笙不知道还会不会被关到另一处去,未雨绸缪,省得事情还没查清楚,她就饿死在府中。 繁霜往后厨的方向小跑离开。 前堂就剩下姜云笙一人。 她站起身走到屋檐下,望着阴沉的天,伸出手去接了一些雨水。 感受到冰冷的雨滴落在手心,她喃喃道:“爹,娘,笙笙这么做,到底是对还是错?” 音落瞬间,一只有力的大手揽住她的肩膀往后拖去。 她被吓了一跳,下意识的以为是萧翊风,正要破口大骂,对方在她的耳边轻声说道:“是我。” 姜云笙回头看去,看到了一双眉眼弯弯,带着笑意的眼睛。 她一眼便认出是沈念,当下心中惊骇,转过身去,推着他躲到一边。 她一手揪着沈念的衣襟,低声道:“你怎么来这里了?不要命了?” 沈宁凝视她的眼睛,从怀中拿出她落下的药瓶塞进她的手里,“这个,好好抹。” 姜云笙握着药瓶,秀眉微凝,“你还没有回答我。” “他们为何要把你关在那处?”沈念的声音带了冷意,“徐教习来无忧院,说你没去书院。” 姜云笙松开手,“萧翊风的剑伤,是你做的吧?” “是我。” “柴房的火,也是你放的吧?” “有何不可?”沈念反问道,“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他们这般欺你。” 姜云笙的嘴角噙着笑意,“我就知道。” 沈念警惕地看了看四周,“侯府上的事,我会尽快查清楚,救你出来。” “先别急。”姜云笙刻意放低了声音,“萧芷宁被下毒之事,定是侯府上的人做的,我被关在府中,某些人一定高兴极了,我就不信她不会露出马脚。” 沈念看着她秀美的脸,眸中有些暗淡,“伤萧翊风之事,是我自作主张,没想到竟连累你至此。” 姜云笙微怔,笑着在他的肩上拍了一下,“什么连累不连累的?你我之间何需说这种话?” 沈念却笑不出来,眉头紧紧皱在一起。 “行了,我这里暂时没事,你帮我给徐教习说一声。”姜云笙又道,“若是三日后,我还没有回书院,你再来救我,可好?” “好。”沈念颔首,叮嘱道,“我这几日都在府外,你且把鸣镝带着,若是有突发之事,随时找我。” 他从怀中拿出一把匕首塞到姜云笙的手中,“这个你也拿着。” 姜云笙把匕首揣好,往后退去,“我知道,你也小心。” 只听见身后传来一阵冷风,再回头时,沈念已不见了踪影。 她快步走回桌旁,保持方才的模样撑着侧脸发呆。 以沈念的身手,既然他能进来,他就有办法出去。 柴房的火被扑灭,好在发现得及时,没有殃及到其余屋子。 萧芷宁给姜云笙的布娃娃被烧得只剩下一片碎花布料,柳氏却是一眼便看出来了。 她想不明白萧芷宁到底是不是真的傻。 姜云笙都想害她了,她还牵挂着。 被派出去的府兵很快便回来了,府兵将军俯首道:“侯爷,属下无能,没有追到。” 萧铮却是不恼,他捏着那枚令牌,侧目看向萧翊风,“翊儿,你跟我来。” 萧翊风神色严肃,交代家奴把柴房收拾好,父子俩进了书房。 门被关上,屋内一片昏暗。 萧铮把那令牌递给萧翊风,“翊儿,你且好好看看,认得出这是什么吗?” 萧翊风接过来细细揣摩,半晌后终于想起来,有些讶异道:“燕云铁骑玄天令?” “不错。”萧铮在书案前坐下,半张脸都隐入了暗色中,“你可知这玄天令,谁可持?” 萧翊风沉声道:“镇北将军,沈聿。” 萧铮低头盯着右臂上的纱布,眼神阴鸷,“沈聿已死,玄天令就此销毁,如今掌管燕云铁骑的大将军裴诀,手中军令唤作破风令。” 萧翊风拧起眉头,手中捏着令牌,周身裹挟着森然的冷意,“爹,你的意思是,沈家还有人没死?” 萧铮的食指在桌面上轻叩,“按照大丰律法,军令只能由将军嫡子继承,当年追杀沈氏余孽,沈聿嫡子沈济川坠崖,从此下落不明,如今看来,他也许还没死。” 萧翊风的嘴角勾起一抹冷意。 沈家被灭门那年,他尚且年幼,只知道将军府的大火烧了三天三夜。 整个北境陷入一片阴霾。 靖安侯回来时,满面红光,抱着他不住地说:“翊儿,爹已为你打下整个北境,日后本侯倒要看看,谁还敢与侯府作对?你可得努力,成为本侯的接班人。” 沈聿之死,他了解甚微,当时只觉得大快人心。 他的父亲,萧铮,才是北境当之无愧的王! 第129章 雨中悲景 “那枚玄天令,是假的。”萧铮的手紧紧握成拳头,“上面的图案,却是真的,沈家的家纹,正是一只鹰。” 萧翊风握紧令牌,手中用力,令牌被他捏成了一堆铁渣子。 萧铮看了他一眼,“玄天令,乃是由千年玄铁制成,本侯销毁数日,都无计可施,只能投入海中,让它永沉海底,没想到今日竟还能一睹它的赝品,好一个下马威啊。” 萧翊风甩甩手,手中的铁渣落在地上,“父亲,那沈济川定是来寻仇的,最近侯府出了这么多事,会不会都是他干的?” “沈家上下都死绝了,我不信沈济川能翻出什么浪花来。”萧铮讥讽道,“一个什么都没有的人,拿什么和我抗衡?笑话。就让他蹦跶,被我抓到后,让他去见他那个傻子爹。” 萧翊风笑道:“父亲说的是,是他先不知好歹,可不要怪我们无情。” 父子俩的脸上同时爬上狡黠的笑意。 这时,门外轻叩,柳氏站在书房外,“侯爷。” 萧铮敛了神色,“去给你娘开门。” 门被打开,柳氏踏进来,反手把门关上,快步走到萧铮面前,有些惶恐道:“侯爷,我刚刚看到了。” “你也认出了玄天令?”萧铮拿过一旁的笔,漫不经心的在纸上写字,“我还以为夫人记不得了。” “怎会记不得?”柳氏坐在他身边给他磨墨,“那玄天令,是沈家的遗物,也是侯爷荣誉的象征,只是当年被扔入海底,今日再见,着实让我吓了一跳。” 一个“沈”字跃然纸上,萧铮冷哼一声,将砚台商的墨水尽数倒扣在上面,“沈聿的嫡子还活着,算下来,也和翊儿一般大了。” 萧翊风立刻就反应过来,萧铮这是要他去和那沈济川相斗呢。 他也清楚,若是不能将沈济川处理掉,侯府的爵位说不定就会落到旁人的头上。 萧铮素来把血缘关系看得很轻,他最看重的,是一个人有没有本事,有没有他的风范。 纵然是世子,也不一定能够成为下一个靖安侯。 “孩儿明白。”萧翊风微微俯首,“孩儿先告退。” 门被重新合上,柳氏轻轻揉着萧铮受伤的那只手,还是有些担忧,“侯爷,不若我给干爹写信,让他在京城给你留意一些?周家的事已经在整个北境传开,京城那边说不准会有人起了恻隐之心。” 提及柳氏的干爹,萧铮脸上露出不快,将手微微挪开,“不必。” 柳氏揉手的动作僵住,“我这也是防范于未然嘛,干爹在皇上身边侍奉多年,早就摸清了皇上的心思,若是朝中重臣沆瀣一气,一同弹劾侯爷,皇上为了稳固朝中,指不定会对侯府做出什么事来” 她说到一半便不敢再说,身边的萧铮看她的眼神里都是冷意,“弹劾?夫人的意思是,本侯做的这些,都是错的?” 柳氏被他的眼神骇住,正要起身,却被他一把扣住手腕,“一个太监总管,你以为真的能左右皇帝?” 萧铮的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捕捉到柳氏眼中的惊骇,便松开手,“夫人,男人和朝堂之事,你还是少管为妙,即便你是大太监朱恒的干女儿。你扪心自问,柳家在朝中,还有什么说话的权力?你不会以为你说那番话,我就会让柳家重新在大丰站起来吧?” 柳氏的手腕被他擒得生疼,揉着手腕站起身,匆忙退了出去。 她站在回廊下用力呼吸,片刻后胸口积郁的气才松散些许。 回想方才萧铮说的话,她有些后悔自己为什么要去自讨没趣。 他说的没错,如今柳家在朝中为官的,是她的弟弟。 当年因为立太子之事站错了位,柳家坠入风云中,是她的父亲求着萧铮保住柳家。 她成了这场权力交易的牺牲品。 柳氏的心中泛起苦涩,她和萧铮成亲二十余载,这么多年,她竟然都快忘了。 是她不知好歹了。 “娘?”秀娘款款走来,“宁姐姐正寻你呢。” 柳氏匆忙收敛情绪,“这就去。” 秀娘正要跟上去,却突然瞥到对面的回廊上有一抹黑色的身影闪过。 她心中一惊,定睛看去,却没有看见任何人。 眼花了? 沈念并没有离开,他说的那些话只不过是安抚姜云笙罢了,他断不可能留她一人在这个危险之地。 他曾经在萧铮的身边待了数年,对侯府的布局熟得不能再熟,闭着眼睛都知道自己站在何处。 他方才是故意露出身形让秀娘注意到他,毕竟在侯府,想害姜云笙的人,她首当其冲。 只有适当的露出一点马脚,对方才会放松警惕,露出真面目。 姜云笙还坐在前堂,柴房走水之后,似乎没有人记得,她这个被禁足的人还被放在外面。 想来一定是发生了比她“陷害”萧芷宁还重要的事,让萧铮一时分了心。 姜云笙也没有打算跑,就安安静静的坐着,等着人来叫她。 这时,府外传来一阵骚动。 “姜大夫!民女求见姜大夫!” “侯爷,求求您救救我们吧!” “让我们进去,死人了你知不知道!” 门外的呼喊声声嘶力竭,教人听了心尖发颤。 姜云笙登时站起身,死人了?谁死了? 她快步跑过去,却被守在门边的府兵拦住,“夫人,您不能出去。” 姜云笙指着门外,“门外有百姓在呼喊,你们听不见吗?” 府兵俯首道:“夫人,侯爷交代过,府门不得打开,还望夫人不要为难属下。” 呼喊声一声高过一声,姜云笙听到孩子和妇人的哭声夹在一起,声声凄厉。 尽管如此,却没有一人上前敲门。 “让开!”姜云笙厉声道,“侯爷不让你们开门,没说过不让我开,都给我让开!” 府兵不似府上家奴,主母放话便只能听着,他们是士兵,只听令于将主。 姜云笙气极,不管不顾的冲上去,“让我出去!” 府兵的胳膊如铁臂一般横在中间不让她过去。 “这是干什么?”萧翊风换了一身衣服,真准备去冀州府找赵大人传达靖安侯的命令,却见姜云笙在和两个府兵对峙。 “世子。”府兵收回手,“夫人要出府。” 萧翊风正要说什么,听见外面的哭喊声,拧起眉头,“外面吵成这样,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 府兵不敢与他对峙,只好退到一边。 姜云笙猛地拉开门,见到眼前的一幕时,眼眶须臾间变得通红。 只见侯府门外,数十个穿着朴素的百姓跪在大雨中,不停的对着侯府叩首。 甚至还有孩子,被母亲扶着跪在地上,虚弱得身子不住发颤。 姜云笙喉头发涩。 她没有想到在冀州城这种大城,竟会见到百姓雨中求见的悲景。 城中百姓之事,当寻冀州府赵大人才是,怎的会来靖安侯府? 第130章 自食恶果 有人见到姜云笙,脸上瞬间露出欣喜的神情,跪着往前爬了一段距离,又重重地弯腰叩首,“姜大夫,求求您救救我的丈夫吧。” 姜云笙的脑子还没反应过来,身子却先跑进了雨里。 她蹲下去扶起那人,“快起来。” 越来越多的人跪着上前,“求求姜大夫救救我们。” 姜云笙身上的院服很快被淋湿,由于蹲在地上,衣裳的下摆都沾了泥水,她也顾不上,只用力地将身前跪着的人扶起来,“先起来说话,别跪着。” 那人是一个皮肤粗糙的妇人,她就着姜云笙的手站起来,眼泪和雨水混在一起从脸庞上滑下来,“姜大夫,求您随我去家中一趟,我的丈夫快不行了。” 她悲戚过度,身子根本站不稳,说完这句话又重重往下坠。 姜云笙身子瘦弱,险些被她带得一同摔倒在地。 她只好单膝跪地,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说道:“劳驾先与我说说发生了何事?” 那妇人往身后招手,“虎子娘,快把虎子抱过来给姜大夫看看。” 姜云笙的视线落到方才那个孩子的身上。 那孩子面色苍白,嘴唇发紫,手脚不知是太冷还是其他,不停地颤动着。 姜云笙拧起眉头,手搭在他的脉门上。 虎子娘哭得上气不接下气,“虎子,你可不能离开阿娘,你爹走了,若是你也走了,娘也不活了。” 虎子气若游丝,却还是伸出小手在他母亲的脸上轻轻抚摸,“阿娘不哭,虎子会好起来的,虎子永远都陪着阿娘。” 姜云笙听了只觉得喉头发酸。 她的目光往上移,虎子人如其名,生得虎头虎脑。 他虚弱地眯着眼睛,发现姜云笙在看他,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意,脸颊上浮现一个小梨涡,甚是可爱。 姜云笙闭了闭眼,淋着雨给他号脉。 突然,她双目睁大,“他这是中毒了!” 虎子娘点头,“虎子早上喝了水就这样了,我带他去城中其余的医馆看大夫,大夫都说是中毒,但是不知晓是什么毒,便不敢救。” 她往后退了几步,又重重跪下去,“姜大夫,不仅是虎子,在这里跪着的所有人,都和虎子一样啊,求您救救我们!” 姜云笙神色微凛,一人中毒尚且说得过去,十几个人一同中毒,此事非同小可。 “快,带我去你们的住处。”姜云笙站起身,扶着虎子娘起来,“有什么话到地方了再说。” 所有百姓都因为她这一番话纷纷起身。 一只大手扣住她的手腕,将她用力往后一扯。 姜云笙回过头。 萧翊风也站在雨中,眼中的寒意与这大雨不相上下,“不准去,你能出府了吗你就去?” “我要去救人啊!”姜云笙狠狠甩着手,却没有甩开,“你放开!” 她怒目而视,“萧翊风,你难道要让我见死不救吗?” 萧翊风的力道极大,似乎要将她的手腕折断,“你别忘了你现在还被禁足,在父亲查清楚之前,你的嫌疑根本没洗脱。” 虎子抱着母亲的脖子,小手渐渐往下滑。 “虎子!”虎子娘大喊道,“孩子,你不能睡啊,姜大夫马上就会救你了,听阿娘的话,别睡,我们很快就回家,啊!” 萧翊风只淡淡地瞥了一眼,拉着姜云笙往回走,“冀州城又不是只有你一个大夫。” 姜云笙用力挣扎着,“若是旁人能救,何须来你府上叩拜?我要去救人,在我回来之后,你们要杀要管,都随便!” “姜云笙!”萧翊风突然怒吼一声,眼里的怒火肆意燃烧,“一帮卑贱之人的命,值得你侯门主母去救?死了便死了,跟我回去!” 他的这番话让姜云笙身后的百姓都低下头,即便心中不平,可站在眼前的是世子,他们怎敢多言忤逆? “你放开我!”姜云笙吼得嗓子都哑了,“你今日不让我去,我便死在你面前!” 萧翊风的步子停下来,“你威胁我?” 姜云笙的眼睛红得仿佛能滴血,声音冷如霜雪,“我说到做到。” 萧翊风挑起嘴角,“行,你要死,也只能死在侯府!” 他不顾姜云笙的拳打脚踢,将她往门边拖。 姜云笙回头望向虎子娘,她在对方的眼中看到了绝望,那些绝望如决堤的洪水,让她心中溃不成军。 突然,一道剑芒从萧翊风的眼前闪过。 “小心!”他将姜云笙狠狠一推,往后退了数步。 姜云笙被他推得往前扑,落入一个结实的怀抱中。 萧翊风的表情登时变得狠戾,“又是你!” 沈念揽着姜云笙的腰的手松开,上前一步见她护在身后,“原来靖安侯世子是这般的狠绝,与靖安侯相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重新戴着那张青面獠牙面具,隔着一段距离,萧翊风都能感受到他的杀意。 姜云笙顾不上他们要打还是要杀,只匆匆上前扶住虎子娘,“我们走!” 有沈念在,萧翊风不可能还能追上来。 萧翊风眼睁睁看着姜云笙在百姓的簇拥下越走越远,只好作罢。 他看向沈念,嗓音里发出一声笑意,“你不会就是沈济川吧?” 沈念抬起手,手中长剑指着他,“世子这么喜欢随便认人?” 萧翊风不屑道,“即便你不是沈济川,那你也该死!” 沈念嗤笑一声,“世子,你认为,现在的你能杀得了我吗?” 萧翊风沉声问道:“你和姜云笙是什么关系?你为何要护着她?” 她是我的妻,轮不到你来插手!” 沈念挽了个剑花,长剑归鞘,语气漫不经心,“不巧,鄙人就喜欢这种英雄救美的事。” 不出所料的,萧翊风气得额头的青筋暴起,“你放肆!侯门主母岂能容你肖想!她是我的妻,我们的事轮不到你来插手!” 沈念朝姜云笙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故意以慵懒的口吻说道:“再说吧,看我的心情。” 眼看萧翊风恨不得冲上来掐死自己,他心中就越发畅快。 姜云笙是医者,她尚且还做不到夏神医那般看淡生死,让她眼睁睁看着鲜活的生命在她的眼前消失,让她见死不救,萧翊风当真是在她的底线上反复剜刀。 “世子,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沈念步步往后退,“若无怜悯之心,必将自食恶果。” 萧翊风拔过一旁府兵的长刀,用力往前掷去。 沈念头也不回,只微微侧身,长刀贴着他的身子飞出去,扎进了路对面的树上。 他步履沉稳,走在雨中就如一个不畏风雨的侠客。 第131章 她的后盾 “世子,要追吗?”身边的府兵小心翼翼地凑上前,他手中的长刀被萧翊风方才拔去,单拎着一把刀鞘,觉得有些不自然,“属下这就回府给侯爷说一声。” 萧翊风没有说话,他盯着沈念渐行渐远的背影,嗓子里发出一声冷哼,“罢了,暂且不必。” 府兵便不敢再提,跑到对面去将插在树上的刀拔下来。 刀在人在,刀毁人亡,这是靖安侯府立下的规定。 “我们走。”萧翊风不顾身上被淋湿,往另一处走去。 马车停在冀州府,车门刚打开,赵大人就点头哈腰地迎出来,“这不是世子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他瞥到萧翊风吊在胸口的右臂,“哟”了一声,殷勤地接过家仆的伞给他撑着,“世子快请进。” 萧翊风站在屋内,赵大人又是倒茶,又是嘘寒问暖。 护城河附近府兵失踪的事他还没查出来,世子来这里,不会是靖安侯让他来兴师问罪的吧? 他拢着袖子,一脸尴尬地站在一旁,“世子,我” 萧翊风抬起左手制止,并不想听他多言,“我来是给侯爷传个话,从今日起,所有进城出城之人严查,若是有疑之人,直接杀,记住了吗?” “啊?”赵大人睁大眼睛,满脸为难,“这盘查我尚且能理解,直接杀?这” 萧翊风冷漠地睇他一眼,“侯爷的话也敢不听?” 赵大人浑身一颤,慌忙应下。 送走了这尊大佛,赵大人抹了一把冷汗。 他站在门口望着侯府马车驶离的方向,背起手长叹一声,“这靖安侯真把这冀州当成自己的了,杀那么多人,也不怕晚上做噩梦。” 一旁的主簿也叹道:“大人,真要杀吗?” “杀个屁!”赵大人骂骂咧咧的往回走,“再过一年我就要卸任,我可不想在最后这段时间替他背负一世骂名,将就着查就行了,所有有疑点之人,先关进大牢,象征性地查几下就把人放走。” 主簿颔首,“大人宅心仁厚。” 赵大人走了几步又停下,“你现在就把我刚才说的话都传下去,省得那萧铮又来找我麻烦。” “是。” 冀州城上空,乌云渐散,只是依旧闷热。 姜云笙坐在板车上,虎子被她抱在怀里,另外两个汉子负责拉车。 虎子抓着她的手指,紧紧闭着眼睛,一旁的虎子娘不住地抹眼泪,“孩子,我们马上就到了,你再撑撑,好吗?” 虎子虚弱地睁开眼睛,气若游丝,“阿娘,我没事的。” 姜云笙能感受到他的体温渐渐变冷,一时心慌起来,只能收紧双臂,脸贴着他的额头,说一些小时候遇到的趣事给他听,让他神智保持清醒。 板车停在冀州城护城河下游旁,这里住着的大多是早年来冀州讨生活的普通百姓。 “姜大夫,到了。” 姜云笙抱着虎子跑进屋子里,将他放在床上,“劳驾给我准备热水,炭火,还有小刀来。” 虎子娘不敢懈怠,很快就找来了东西。 姜云笙一手紧紧捏着虎子的手指,拿过小刀在他的指头上划过,毒血瞬间涌出来,落进一旁的水盆中。 “虎子娘,你来抓着他的手,挤压他的手指放血,别停下,否则毒血凝固出不来。”姜云笙交代了一句,端着滴了几滴毒血的盆走到一边。 屋子里很昏暗,她脱下身上的披风,随手扔在一旁,挽起袖子,动作感觉又利落。 现下最重要的是先查清楚虎子中的是什么毒。 片刻后,姜云笙盯着已经变黑的水盆,结合虎子的症状,两条秀气的眉毛紧紧拧在一起。 竟然和萧芷宁中的毒一样,是乌头。 跟着虎子娘一同跑进来的妇人站在门口往里张望,她的两只手紧紧绞在一起,脸上满是焦急,她的丈夫也等着救命呢。 她见姜云笙一动不动地站在窗前,忍不住探头进去,“姜大夫,虎子可还有救?” 姜云笙侧过头,将院服下摆掀起来别到腰上,“先带我去你家。” 那妇人的家就住在虎子家对面。 姜云笙跟着跑进去,屋子里躺着一个肤色黝黑的汉子。 她坐在床边,没有号脉,同样将他的手指割开放血。 他中的毒和虎子一样,也是乌头。 姜云笙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 她走到门外看了看,发现妇人家的院子很大,朝门外等着的其余百姓喊道:“各位,我一家一户地跑太耽搁时间,劳驾把家中的病人都接到此处。” 她回头看了妇人一眼,“会打扰到你吗?” 妇人连连摆手,“都是街坊邻居,打扰啥?外面在下雨,我去把院子里的雨棚搭起来。” 一个时辰后,妇人家的院子里挤满了人。 虎子也被抱过来,和那妇人的丈夫躺在一起。 沈念拎着几个袋子走进来,面具已经被摘下,换成了黑布蒙着半张脸。 姜云笙弯着腰在病人间穿梭,一刻也没有停下。 天气太过闷热,她身上的院服粘在身上,很难受,她也顾不上自己。 她秀美清隽的脸上都是汗水,小巧的鼻尖上布着细密的汗珠。 一张干净的帕子递过来。 姜云笙一愣,抬眼看去,沈念伸着手,“擦擦。” 姜云笙接过来胡乱的在脸上抹了一下又还回去,“多谢。” 沈念发出声笑意,“哪家姑娘擦脸是这么擦的?” 姜云笙也笑了,“姜家的。” 沈念将手中的袋子往上提了提,“我在几个药堂买了些药,你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姜云笙把双手在衣服上抹了几下。 被她视若珍宝的院服,此时上面都是脏污的东西,丝毫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了。 她接过其中一个袋子,将里面的药包拿出来打开,认真地端在手心,另一只手的食指在各种药材里划拉。 “可以用,只是药效会慢一些。”她把药包重新包好,“不过总比没有的好。” 沈念往四周扫视一圈,“他们中的是什么毒?” “乌头。”姜云笙神色严肃,“这么多人中的都是同一种毒,你不觉得奇怪吗?” 沈念也察觉到了不对劲,“有人投毒?” “现在暂且不清楚,救人要紧。”姜云笙又重新弯下腰去,给其中一个病人拉了拉被子。 沈念垂下眼睑,看着她的侧脸,眼里都是心疼。 一个温热的纸包贴在姜云笙的脸上。 她顺手接过来,闻到了一股香喷喷的味道。 “先吃点东西。”沈念的眼里氤氲着温脉的笑意,故意打趣道,“别等到他们都好了,姜大夫却倒下了。” 姜云笙把纸包打开,“肉包子。” “嗯,趁热吃。”沈念往一旁走去,“你先去旁边歇着,剩下的让我来。” 他拎着袋子踏进屋内,虎子娘见他蒙着面,另一只手还握着剑,登时浑身警惕起来,“你是什么人?” 沈念把袋子放在一旁,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手中的长剑也被随手搁置,压住姜云笙摆在桌上的披风,转身走了出去。 虎子娘跟出来,看着他蹲在地上,细心地给病人擦脸和试体温,这才放下心。 姜云笙咬着肉包子,盯着沈念走来走去的身影,心情渐渐放松下来。 她断定得没错,无论沈念是什么身份,他都是她的后盾。 第132章 罪恶滔天 这一忙,就忙到了晚上。 雨已经停了,沈念搬了个梯子搭在院子的墙边,梯子下是两盏灯笼。 姜云笙一手扶着后腰,一手拿着一个锤子,抬头看着他,“能挂吗?这墙是土坯墙,钉上去会不会散掉?” 沈念往下伸手,示意她把锤子递给他,“不会,别钉在缝里就行。” 尽管他以黑布蒙着脸,但是依然能看见他挺拔的鼻梁和长长的睫毛。 姜云笙打趣道:“沈公子,你可有心仪的姑娘?” 沈念差点一锤子砸到自己的手指上。 他低下头,望进她亮晶晶的眼睛里,心神微微一颤,又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姜姑娘问这个做什么?” “你长得好看啊。”姜云笙把灯笼递给他,“你忘了我第一次见你的真面目的时候,也看呆了呢。” 沈念的耳根子有些发热。 “若你日后成亲了,你可得待人家姑娘好一些。”她顿了顿,又道,“别像萧翊风似的,娶了两个女子,却谁都不爱。” 沈念静静地听她说,将灯笼挂好后,突然发现土墙边上有一个在发光的小东西。 他伸出手去将它小心翼翼地抓到手心里。 没有等到他的回话,姜云笙疑惑地抬起头。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伸到了她的眼前,骤然张开。 她神色微怔,随即浮现出欣喜的笑,“萤火虫!” 沈念的掌心里停着一只发着微光的萤火虫,轻轻煽动着翅膀,尾部的光照亮一方。 “喜欢吗?” 姜云笙狠狠点头,伸出食指轻轻碰了碰,“喜欢,我在幽州的时候,经常在师傅的屋子周围看到萤火虫,没想到在这里也能看见。” 她好奇地歪着脑袋,换着角度地打量沈念掌心的小灯笼,“原来它长这样,黑黑的。” “这里距离护城河比较近,人也少,这小东西有一只,想来这附近一定有一处地方是它们的家。”沈念跃下梯子,站在姜云笙的面前,“你把手张开,我放到你的手上。” 姜云笙“嘿嘿”笑了一声,双手捧在一起。 沈念拢着掌心,萤火虫爬到她的手上,堪堪停留了须臾,便展翅飞走了。 “哎呀!”姜云笙惊呼出声,“它跑了!” 二人并肩而立,望着萤火虫渐渐飞远,隐入了黑暗中,都有些意兴阑珊。 墙上的灯笼亮起,整个院子亮了起来。 “走吧,还有活要干呢。”姜云笙拍拍沈念的肩,“飞走就飞走吧。” 沈念收回视线,跟着她往一旁走去。 一个毛茸茸的东西贴着她的脚边跑过,她被吓了一跳。 一条白色的狗回过身来,乌溜溜的眼睛盯着姜云笙,歪着脑袋打量了一会儿,摇着尾巴跑了。 “这是虎子捡来的。”虎子娘走出屋子,“名字叫白雪,古灵精怪得很。” 姜云笙看着白雪跑到一旁的水缸旁,虎子娘走过去给它盛了一些在碗里。 它坐在地上,将碗里的水喝光,又窜进屋子里去找它的小主人了。 院内所有的病人体内的毒素暂且被姜云笙的银针封住,只是毒药让他们的身子难忍疼痛,躺在简单潦草的席子上发出虚弱的哀嚎。 姜云笙走上前挨个号了脉,情况尚且稳定。 她迈进屋中,将虎子娘和其余几个病人的亲人叫到一起。 她被围在中间,沉声问道:“诸位,可否告知我,家中病人出现异常是什么时候开始的?” 虎子娘最先说道:“我家虎子是今早,喝了点水不久后就开始上吐下泻。” 有人附和道:“是啊,是啊,我家的也是。” “还有我家。” 姜云笙眉头微凝,正准备说什么,一旁的床上传来虎子着急慌张的声音,“白雪!你怎么了白雪!” 姜云笙往前走,围着的人主动给她让路。 只见原本趴在他身上休息的白雪口吐白沫,四肢抽搐。 虎子的身上还扎着针,想要抬手去摸摸它的头,却使不上力,只能流着眼泪看它从他的身上滑下去。 姜云笙捧住白雪的脑袋,吐出的白沫沾了她一手。 “中毒了。”她低声说了一句,侧目看向一旁的沈念。 二人心照不宣。 沈念颔首,快步走出屋子,将院子内的水缸里的水盛了一勺又回到屋子。 虎子妈张望着,“姜大夫,这是何意?” 躺在地上的白雪很快就开始大小便失禁,虎子挣扎着要爬起来,却被沈念按住,“别动。” “白雪要死了,白雪要死了!”虎子哭得满脸都是泪水,“它刚才还好好的呢。” 姜云笙能救人,但是不会救阿猫阿狗啊,她也手足无措。 这时,沈念蹲下去把白雪抱起来,叮嘱了一句,“你在此地,我去找顾丞。” 顾丞从小就喜欢阿猫阿狗,被他捡回去的都能在枭音阁组成两只猫狗大队了。 因为喜欢,他特意跟着阁中医马的兽医学过一些本事。 兽医大多医治牲畜,白雪能不能救回来,只能赌一把了。 姜云笙有些惊讶沈念为了一条狗的性命愿意来回奔波,心中说不上是什么滋味,只觉得软极了,“好,路上小心。” 沈念扯过一旁的帕子包住白雪,抱着它快步走了出去。 姜云笙把他盛来的那勺水拿到一边,取了些许银针放进去,很快,银针变成了黑色。 凑上来的虎子娘被吓了一跳,猛地捂住嘴,“水里有毒!” 白雪方才喝了水缸里的水,很快就毒发。 此言一出,所有人都慌了起来。 “水里怎么会有毒?是有人投毒吗?” “太恶毒了!这不是害人嘛!” 姜云笙把那勺水倒掉,眉宇间满是冷意。 难怪会有那么多人中毒,中的还是同一种毒。 “你们取水的地方,在哪?” 虎子娘指了指不远处的一座房子,“我们这片的都在那个房子里的水井里取水,那户人家没有人住,院子里有两口井,有一口已经枯了。” 姜云笙面色肃冷,右手食指在窗台上轻叩,“我去看看。” 虎子娘脸上浮现为难的神色,沉吟片刻又道:“姜大夫,那户人家闹鬼,即便是白天,我们去取水的时候都得结着伴儿的去,晚上更不敢去了。” 姜云笙并不在意,鬼神哪有人心可怖?尤其是在水井中下毒的人? 虎子娘只好找了一盏灯跟在她身后,二人推开那座没有人住的房子,一道阴冷的风顿时迎面扑过来。 姜云笙一眼便看到了院子旁的两个水井,其中一口被一块大石块盖着,防止附近有贪玩的小孩掉下去。 另一口水井旁摆着几个木桶。 姜云笙趴在井边,拿过虎子娘手中的灯笼往下伸了一些,黑漆漆的什么都看不见。 她又拿过一旁的木桶,打了一些水上来。 “妈呀,怎么都死了!”虎子娘指着浮起来翻了白肚的金鱼,“昨日打水的时候还活着呢。” 为了随时能检查水中是否有毒,大多数水井里都会养一些金鱼或者龟,若是死了,就证明水出了问题。 姜云笙把水倒掉,站起身道:“这里的水已经不能用了。” 究竟是谁的心肠这么歹毒,水井投毒,罪恶滔天! 第133章 安稳踏实 与此同时,唐家宗祠的禅房外。 顾丞睡在一张藤椅上,翘着一条腿,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嘴里叼着一根草,半阖着双目,神色慵懒,“别动啊,我可是盯着你呢,若是动一下,再加半个时辰。” 院子中央,是扎着马步的唐玄知。 他的头顶上顶着一本书,书上还放着半碗水。 他咬牙切齿的保持身子不变,双腿酸疼得不行,却不敢乱动一下。 每日都要扎马步,这是顾丞给他下的任务。 唐玄知的双腿开始发颤,头上的碗洒出了一些水,顺着他的脸滑到下颌。 顾丞重新换了一条腿翘着,歪过脑袋看了一眼,又闭上眼睛,“坚持,练武就得坚持。” “我知道了。”唐玄知咬着牙,瞥了一眼一旁的香,还剩一截。 这时,一声鸮声传来,顾丞猛地坐起身。 他将嘴里的草吐掉,“我去上个茅厕。” 宗祠外,顾丞一眼便看到了隐在对面黑暗中的沈念,他的怀中还有一个白白的东西。 “哥,你怎么来了?” 他定睛一看,发现他怀中的是一条奄奄一息的狗。 “能救吗?”沈念把狗塞到顾丞的怀中,“尽你所能。” 顾丞抱着白雪,一时有些反应过不来,“哥,你叫我就为了这事?” 沈念神色严肃,“别废话。” 顾丞缩了一下肩膀,将白雪放到地上,细细看了起来。 半晌后,他站起身,语气里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难过,“救不了了,这是中毒了。” 沈念又重新将白雪抱起,转身就要走。 “哥!”顾丞拦住他,“出事了吗?” 沈念将发生的事都告诉他。 顾丞听了之后说什么都要跟着一起去。 沈念去制止他,“你继续留在这里,我最近都得在姜姑娘身边,若是有什么事,再来找我。” 顾丞有些担忧,“哥,你故意把玄天令扔在侯府,他们会不会已经知道你还活着了?” 沈念的眼神骤然变得冰冷,“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我还活着,又找不到我,行了,赶紧回去吧。” 他抱着白雪,很快便消失在街头。 这边,姜云笙站在灶房内,沈念买来的药包才被打开不久。 还好发现得及时,没有用水缸里有毒的水去煎药。 宵禁的钟声刚响过,沈念便回来了。 他把白雪放在院子里,走进屋子。 虎子看到他空手进来,嘴巴一瘪,瞬间明白了,咬着嘴唇不让自己哭出来。 “如何?”姜云笙站在他身后,“救回来了吗?” 沈念摇摇头。 “有人确实在井中投毒。”姜云笙眸中满是寒冷,“不知是谁竟做出如此丧尽天良之事,此事必须告知官府才是。” “若是官府有用,他们就不会跪在侯府前求你。”沈念的语气里裹挟着浓浓的讥讽,“在他们眼中,普通人的命,并不是命。” “煎药的水得重新去取,今晚有得忙了。”姜云笙侧目看他,“顾丞在哪?怎么没跟你一起来?” 她并不知道唐玄知偷摸着习武的事,沈念暂时不打算告诉她,“在书院守着呢。” 姜云笙挽起袖子,“我们去别的地方取水来,今晚他们若是没有喝药,体内的毒就散不掉。” 她身上的衣裳湿了又干,沈念担心她受凉,便让她守在这里,自己去取水。 “宵禁已过,路上不安全,我去便好。” 他走之前给虎子娘说了几句,便又出了门。 虎子娘很快便捧来一身干净的衣裳,“姜大夫,我看你今日淋了雨,暂且先换一身衣服吧,我这衣裳是新做的,还没有穿过。” 姜云笙接过来,道了谢后去了一旁换上。 虽然是粗布麻衣,但是穿在身上很合适。 虎子娘和旁人都笑脸盈盈的看着她。 姜云笙被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脸颊发热。 虎子娘唏嘘道:“姜大夫生得这般美貌,医术还这么好,要我说,那世子当真是修了几辈子的福气才能娶到姜大夫。” 姜云笙讪笑两声。 提起那个男人就烦躁。 沈念一手拎着一桶水回来,来来回回好几次。 病着的人需要亲人照顾,姜云笙便把煎药的事揽到自己身上。 沈念坐在灶前,非常熟练的撇柴生火。 姜云笙把泡好的药放到火上,搬过一旁的小凳子,坐在一旁耐心等待。 沈念将柴火规整的放在一边,抬起头时,见她靠在墙上,闭着双目,脸上的疲惫显而易见。 察觉到身上传来暖意,姜云笙睁开眼睛坐起身子,一件黑色的外袍顺着她的身子滑到手上。 沈念仅穿了一身雪白的里衣,拿着一个小蒲扇在轻轻扇着炉火。 他肩宽腰窄,即便只套了一件单薄的里衣也难掩矜贵意气。 姜云笙盯着他的背影看了许久,久到沈念站起身把煎好的一罐药端到一边,她才回过神。 沈念转过身,见她眉目清明,嘴角浮现一抹浅浅的笑意,“醒了?” “我睡了多久?”姜云笙很自然的把手上的外袍叠好搭在手肘上,“你应该叫醒我。” 沈念蹲在她身前,微微抬首与她对视,打趣道,“好,下次你睡前记得提醒我叫醒你。” 姜云笙垂下眼睑,在他的眼中看到自己的容颜,一时有些慌张的别过脸去,将他的外袍塞到他手上,“我去送药。” 一罐接着一罐的药被送出去,当顾及完所有中毒之人后,姜云笙终于松了一口气。 她靠在门边,不住的打哈欠。 现在已经是半夜,她有些撑不住了。 院子渐渐归入平静,只是时不时的还能听到虎子的啜泣声。 “姜大夫,你去我家睡吧?”虎子妈走到她身边小声说道,“我家空着两间屋子,你和那位公子在那边好生歇息。” 姜云笙下意识的去看沈念。 沈念坐在院子里在细细的擦拭着他的长剑,察觉到有人在看她,便抬眼看过去。 “我去给你们铺床。”虎子娘小跑着去了对面。 姜云笙踌躇半晌走到沈念身前,“虎子娘说,我们去她家睡,你去吗?” “去。”沈念应了一声,“睡不好,明日便没有精神。” 姜云笙给院内的百姓们交代了几句,若是有突发情况,可去对面叫她。 她躺在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房梁发呆。 沈念原本被安排在另一处房屋,可是他并没有睡下。 估摸着姜云笙差不多睡着了,他才轻手轻脚的打开房门走了出去。 他拿了个凳子走到她的屋前,坐下去抱着长剑靠在墙上,决定守一夜。 姜云笙没有睡着,尽管脑子很困乏,但是她还是能感受到屋外有人,除了沈念,不会是旁人。 心里说不上的安稳和踏实。 今日她擅自离了府,保不准明日萧翊风就会带人来。 有沈念在,她丝毫不惧。 第134章 没有意义 姜云笙是被一阵哭喊声吵醒的。 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侧过头往外看去。 天色尚未完全亮起,屋子里很暗,窗外灰蒙蒙的一片。 她掀开被子坐起身,“沈念。” 她朝屋外喊了一声,没有人应答。 她穿好鞋子打开门。 沈念夜里提来的小凳子还放在门口,却没有见到人。 姜云笙以为他已经去了对面,把门关上便也跟着去。 “砰!” 一声巨响,大门被两个人直接撞开,两道身影摔进来,堪堪滚到她的脚边。 姜云笙迅速后退一步。 低头看去,躺在地上的两个人都穿着甲胄,护胸甲片都被劈开,里面的皮肉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她心中一惊,这是侯府的府兵。 门被撞开后,那些哭喊的声音更大了。 姜云笙心中腾起不好的预感,跨过那两具尸体往外跑去。 她站在虎子家门前,看清眼前的一幕后,双目变得猩红。 整个小巷被堵得水泄不通,一个身形颀长的人目光灼灼地盯着她,正是萧翊风。 在他的身前,几十个府兵将沈念围在中间。 刀剑相撞的声音极其刺耳。 对面的大门敞开着,所有人都被捆绑着跪在地上,包括年纪最小的虎子。 萧翊风嘴角的笑意蕴着狠戾和兴味,将姜云笙的表情尽收眼底。 他昨日在侯府等了一夜。 萧铮得知侯门主母擅自出府,盛怒之下将他骂得狗血淋头。 趁着天色微亮,他带兵直达这里,今日若是带不回姜云笙,那么那些在院子里跪着的百姓,他可说不准会如何处理。 沈念击退数人,打开一个豁口,退到姜云笙的身前,伸出长臂将她护在身后。 “吵醒你了?”即便面对这般紧急的情况,他的语气仍然沉静淡然。 姜云笙沉声道:“让我去和他谈,得不到他想要的结果,他是不会善罢甘休的。” 萧翊风远远地看着挨得极近的二人,眼中的怒火烧得他双目赤红。 “姜云笙!”他往前站了一步,周身的寒意让守在一旁的府兵头也不敢抬,“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过来!” 她明明是他的妻子,现在却和另一个差点让他变残废的男人站在一起。 要说他们没有任何关系,谁信? 这不就坐实了,那剑法超群之人是姜云笙找来的?她花钱买凶,不正是如此? 萧翊风心里堵着的怒气恨不得让他想把周遭的一切都毁得干干净净。 府兵和沈念形成对峙,谁都没有再刀剑相向。 姜云笙侧目看向萧翊风。 她的脸上很冷,看他的眼神就像在看一个陌生人。 萧翊风被狠狠地刺痛了,心中愈发不耐。 他拔过身旁府兵的长刀,快步上前,却没有向她走去。 他走进对面的院子,在其中一个百姓的身上狠狠踹了一脚。 他踩在对方的背上,手中长刀横在他的脖颈前,双目阴鸷地看向姜云笙,“你不是想救他们吗?若我把他们全杀了,我看你要怎么救。” 姜云笙刚迈出去的步子顿在原地,声音有些发抖,“萧翊风,你最好别乱来。” “本世子想做什么还需要给你汇报?”萧翊风轻蔑地冷哼一声,“你一而再再而三地忤逆我,今日你若是不跟我回去,这院子中的数十条人命,就是你固执倔强造成的后果!” 姜云笙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知晓萧翊风说这些话不是危言耸听,也不是在威胁她,他是真的会做出这种事。 一时之间,她进退两难。 一只温热的大手包裹住她冰冷的指间。 她抬眼看去,沈念依旧背对着她,将她护得严严实实。 他的手指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摩挲几下便又松开。 姜云笙原本犹豫的思绪瞬间有了决定,迈出去的步子又收回来。 这个动作无疑让萧翊风怒意更甚,“姜云笙,你以为我不敢杀了他们吗?” “杀吧。”姜云笙云淡风轻道,“我救人,你杀人,不正好说明你我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 她说的话太过果断,萧翊风竟然有一瞬间的恍惚。 这句话就像一个重锤,狠狠的砸在他的心口上。 他拜过天地的妻子,此时在另一个男人的背后,对她的丈夫说,他们永远不可能是一路人? 他感觉到自己握着长刀的手有些发颤,一时没有掌控住,锋利的刀刃划破脚下百姓的皮肉,溢出一道浅浅的血痕。 “是不是杀了他们,你就能让我走?”姜云笙往前一步,和沈念并肩站在一起,“若是这样,世子快些动手,侯府,我不愿再回去。” 萧翊风喉头微动,“你就不怕” “不怕杀了我爹,或者将他调到凉州?”姜云笙接过他的话,“你要做什么,难道全凭我定夺?” 萧翊风被堵得哑口无言。 他从未见过这个样子的姜云笙。 清冷中带着决绝,不像从前那般,只要他放狠话,她总会乖戾一些,即便心有不甘,却还是留在府上。 今日她好像什么都不在乎了,就连她最在乎的亲人,她都可以说得这般云淡风轻。 萧翊风感觉自己仿佛被狠狠打了一巴掌,让他脑中嗡嗡作响。 莫说在这个冀州城,即便放眼整个大丰,他想要哪个女人得不到? 可他却在姜云笙的身上栽了数个跟头,末了还要受她的冷眼相对。 他只不过想把她留在自己身边,到底有什么错? 姜云笙步步往前,身前府兵给她让道。 “现在府上所有人都认为是我给萧芷宁下毒。”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却冷冽入骨,“难道你忘了,是你把我带到侯爷面前,让我被你娘打了一耳光?又把我关到柴房?你从不信我,我也从不信你,你我夫妻一场,却胜似仇人,如此这般,我回侯府还有什么意义?” 萧翊风听着她的字字句句,都化作利刃刺入他的身体。 他后知后觉,原本以为他所做的一切,她都不会放在心上的,毕竟她向来不屑与他争论,怎的今日重新提起,听了之后这么难受? 他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姜云笙在他的面前永远只有伪装,他不明白她的喜怒哀乐,猜不透她心中所想。 她也拒他于千里之外,她的心思从来就不在他的身上。 成亲这么久以来,萧翊风第一次发觉他们之间的情谊甚至比不上秀娘和林书禾。 四周都很安静,所有人都沉浸在惶恐中。 没有人发觉,冀州城上空,有一只鹰隼已经盘旋了许久。 第135章 拭目以待 萧翊风紧紧地盯着已经走到门口的姜云笙,他在她的脸上看不到一丝情绪波动,她以最平淡的语气说着决绝的话,纵使他有千言万语,此时都被堵在了喉间。 真的没有意义? 她真的不想回去了吗? 可是她不回侯府,她还能去哪? 还是说,她要跟那个男人走?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萧翊风心中的妒火迅速生根发芽,无论如何都止不住。 他的嘴角噙着讥讽的笑,“姜云笙,倒是我小瞧了你,坐着侯门主母的位置,又找个武功高强之人保护你,两边的好处都被你占尽了,难怪你不愿回去,这才是你向往的自由吧?” 又来了。 姜云笙的秀眉微不可察地拧了一下。 萧翊风每次都这样,自觉理亏的时候总会把她和别的男人牵扯在一起,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事情的真相是什么。 只要是个男的,都是他的敌人。 若不是他做的龌龊事太多,她几乎都要以为他是在爱她,所以才会这般介怀她的身边有其他人。 然而这一切都只是他的占有欲与偏执,他是高高在上的靖安侯世子,有人爱他,他不要,他偏要去摘那朵满身荆棘的花,末了伤到了自己,还要怪那朵花为什么会长那些刺。 姜云笙只觉得好笑极了。 “回答我!”萧翊风的声音骤然发狠,瞪着她的眼睛里猩红一片,额角的青筋暴起,看上去犹如恶煞。 姜云笙扫视院中跪了一地的百姓,愈发觉得萧翊风和萧铮不愧是亲父子,脾性暴躁,视旁人的性命如草芥。 她救了他们又有何用,有人要他们死,他们又能如何苟活? 虎子娘跪在地上,她跪的地方尚且偏一些。 她小心翼翼地抬头,正好和姜云笙的视线对在一起。 她被对方冰冷的眼神骇住了,和昨天的姜大夫判若两人。 她似乎根本不想为这满院的百姓开脱,她为了保住自己,当真不顾他们的死活吗? 姜云笙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很快便收回了视线。 院子中的气氛很僵硬,萧翊风没有得到回答,失去了最后的耐性。 他的嘴角勾起一抹狰狞的笑意,“好,很好,姜云笙,这会儿倒显得你看淡生死了是吧?我倒要看看,你冒着大雨救的人,死在你的面前,你这医者还能不能继续当下去!” 他把手中长刀狠狠地扎入泥土中,浑身杀气四溢,“来人!都给我烧死!” 跪着的百姓登时发出悲鸣,纷纷请求姜云笙救救他们。 一声接着一声的哭喊和哀嚎刺得姜云笙的耳朵发疼。 她的手紧紧握着,指甲陷入掌心。 她的心里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却还是保持着冷静。 等等,再等等 那些府兵拎着油桶,将桶里的油尽数倒在那些百姓的身上,房子上。 姜云笙闭上眼睛,这一幕竟然发生在当今的大丰,若是上苍有眼,何时才能怜悯黎民? 沈念一直站在外面,萧翊风带来的府兵依旧围着他,只要他稍微动一下,就有人拔刀将他逼回去。 他索性坐在门槛上,双手搭在膝盖上,脚边放着已经归鞘的长剑。 他的武功实在了得,府兵不敢轻举妄动,一切都等萧翊风出来再说。 对面的声音太过嘈杂,以至于他们都没有听到,这些房屋的砖瓦上传来轻轻碰撞的声音。 若是站在高处往下看,便能看到连接在一起的房屋屋顶上,数十个身着黑衣,戴着青面獠牙面具的人在屋顶上疾走。 沈念眼皮轻抬,瞥到对面屋顶上,顾丞露出脑袋,在脖颈上比了个手势。 在他的身后和对面,所有黑衣人都手握长弓,背后负着长剑和羽箭。 沈念站起身,动作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早点结束,回去睡觉。” 一支羽箭横空划过,狠狠扎入院中的一个府兵胸口。 顾丞大喊一声:“放箭!” 萧翊风尚未反应过来,身边的府兵一个接着一个倒下。 那些羽箭仿佛是有目标的,都从他的身边飞过,却没有一支伤到他。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所有府兵都乱作一团,他们已经发现屋顶上的人,只是手里没有弓,只能以手中长刀相抵,可是他们的速度怎能抵得过羽箭? 萧翊风在混乱中往姜云笙跑过去,他伸出手要去拉她,她却往后退,看着他的眼里满是失望。 “姜云笙!回来!” 身边羽箭不停,他还受着伤,根本无法将离开的姜云笙拉回来,只能寻了一个地方暂且躲避。 院子里横七竖八的满是府兵的尸体,却没有一箭伤到百姓。 顾丞抬手,比了个手势,黑衣人纷纷拔剑跃下房屋。 萧翊风捡起脚边长刀与之相斗。 他一直留意姜云笙离开的方向,却没有等到她的一个回眸。 巷子里堆着尸体,鲜血混在一起形成一道溪流,从她的脚下流过。 沈念走上前,从背后捂住她的双眼,“别看。” 姜云笙站在原地没有动。 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和萧翊风相斗,必然是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可当这一幕真的发生时,她还是无法坦然的面对。 鲜血味充斥她的鼻间,让她忍不住想干呕。 背后结实温暖的胸口抵着她的背部,让她有一个支撑,她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厮杀声渐渐归于平静,顾丞提剑跑到沈念身边,“哥,萧翊风怎么处置?” “给靖安侯府送信。”沈念的声音低沉而凉薄,“让他来接他的儿子。” 片刻后,那些黑衣人如潮水一般很快退去。 萧翊风站在院子里,散乱的额发垂在眼前。 他此时狼狈极了,脸上都是府兵溅上的血迹。 那些黑衣人并不想杀他,所有朝他而来的招式都带着保留,却让他愈发恼怒,有一种被戏耍的屈辱。 他的左手使不惯,是以他在对抗之时,动作都很别扭。 那些百姓缩成一团,躲在墙角瑟瑟发抖看着站在尸体中间的世子。 萧翊风就像一个战败的将领,站在无边荒漠中,徒留一身惆怅和不甘。 有脚步声靠近,他抬眼看过去。 一只鹰隼如划破苍穹的箭矢振翅掠过,稳稳停在沈念的肩上,双目带着与生俱来的锐利和霸气。 萧翊风的喉间都是血腥味,声音艰涩,“你究竟是谁?” 沈念面具下的薄唇轻挑,“还是那句话,杀你之人。” 顾丞很快跑回来,恭敬的在他身后说道:“都安排好了。” 沈念微微颔首,朝墙角边的百姓喊道:“诸位若是信我,便跟我身后的小兄弟离开这里。” 院子里都是尸体,屋子上还有刺鼻的油味,所有人都不敢再在这里继续待下去。 虎子娘带头,抱着虎子跟上顾丞,暂时离开自己的家。 院中只剩下沈念和萧翊风二人。 萧翊风放下狠话,“若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必定将你碎尸万段!” 沈念嗤笑道:“那我便拭目以待。” 第136章 投毒之人 消息传到侯府后,萧铮怒不可遏,当下率领百人府兵前往。 他跃下战马,步履匆匆地跑上前,却见萧翊风坐在阶梯上,朝他露出一抹惨然的笑,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翊儿。”他唤了一声,伸出手去,“过来,先跟爹回府。” 萧翊风缓缓站起身,走了几步身子便不住的摇晃,堪堪走到萧铮面前时,只觉得喉间涌上一阵腥气,一口鲜血从他的口中喷涌而出。 “翊儿!”萧铮眼疾手快地接住他,见他面色苍白,说的话含糊不清,一时慌了神,“来人!” 萧翊风病倒了。 急火攻心,再加上伤势未愈,导致气血逆流。 他躺在床上,盯着头顶的床幔发愣。 柳氏来了好几次,想跟他说话,他都没有反应。 他的眼前总是会浮现出姜云笙步步后退离开的画面。 事发之后,他才真真切切的感受到姜云笙是真的在离他越来越远。 他的手边还放着姜云笙只盖过一夜的毯子,鼻间隐隐能闻到那股快要消散殆尽的香味。 萧翊风右肩的伤口隐隐作疼,与心上的痛楚相比,那道深可见骨的剑伤简直就是微不足道。 秀娘站在屋外,有些踌躇不前,“秋雪,你说我现在若是进去,世子会赶我走吗?” 秋雪站在她身后,一脸恍惚,没有听清主子的话,只盯着某处发愣。 “他一定也不想见到我吧?”秀娘嘴角的笑意盛满了苦涩,“我还是回去吧。” 她突然就不想和姜云笙斗下去了,眼见萧翊风因为姜云笙变成这样,她心中的失望冲击着她最后的爱意。 曾经花前月下,将萧翊风视为知己的情谊,早已随着他的冷淡渐渐消散。 秀娘说不出此时的心情是怎样的,只觉得周身疲惫极了。 自从爹娘过世后,她就孤身在这个世界上苟延残喘。 好在上天怜她,让她在教坊司有了自己的容身之地,终于熬出头后,又遇到一个让她倾心不已,待她很好的男子。 她一度认为她才是整个冀州城最幸运的女子。 谁知萧翊风的情谊只是昙花一现,就连将她赎出来,娶回府中,都是事先安排好的,目的就是给他的正妻一个下马威。 秀娘攥紧手中的手帕,她以为自己早就忘了新婚夜被赶出府的那夜,如今再想起,才发现那些屈辱和疼痛一直都留在她的骨血里,每想起一次,就疼一次。 他那俊逸风流的世子夫君,是一个没有心的人。 是她痴缠太久,忘了自己的身份。 当她看到萧翊风浑身是血的被抬进府中时,她心中对姜云笙最后的恨意都全部消散了。 她渴望的,是萧翊风的温柔,原以为温柔会来得更加容易,没想到最难得的,恰好是一个男人的柔情。 秀娘转过身,艳丽的脸上难掩落寞,“回去吧。” 秋雪跟了几步,脚下突然一个趔趄,撞到了她的背上。 秀娘拢着眉头,“想什么呢,这般没大没小。” 秋雪惶恐地垂下脑袋,“秀夫人饶命。” 她已经听说了昨日有百姓来侯府求姜云笙治病的事,她的心越发的不安。 晌午时分,秋雪趁着侯府后门守卫值守轮换之时,悄悄溜了出去。 她在街上小跑着,撞到了人也顾不上道歉,一路跑到护城河下游。 当她站在熟悉的小巷前,扑鼻而来的是浓浓的血腥气。 她看向虎子娘家的房屋,又看了看对面,脚下如同陷入泥泞,再也无法往前。 周遭都很安静,甚至听不到犬吠声。 她记得这里有几户人家家里都养了狗。 有人见她站在原地一副愣神的模样,好心上前提醒道:“姑娘回去吧,先前世子带兵来此,不知道发生了何事,这里的人都走了。” 秋雪回过神,往另一个方向走去。 她走到一座破旧的房屋前推开门。 院子中的两口水井还在,她走进去把门关好,走到没有被石块压住的那口井前,俯瞰井底。 她的脸上都是冷意,当看到井底翻着白肚的鱼和四脚朝天的龟,嘴角扬起一个诡异的弧度。 这时,一阵风刮过。 原本没有人住的房子,门却被风吹开,发出瘆人的“吱呀”声。 破败的窗户上,窗纸被风吹得四处摇摆,如同招魂的旗幡。 秋雪走到门前抬起手,手指堪堪碰到门,那扇门便更加往后敞开,仿佛在邀请她走进去。 整间屋子都洋溢着一股陈旧的味道,秋雪进了屋子,站在中央环顾四周。 屋内的桌椅东倒西歪,墙上不知道被洒了什么东西,变得有些暗红。 秋雪微微抬头,房梁上结了厚厚一层蜘蛛网。 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房梁,发出一声轻声的呢喃,“额吉。” 她的眼中仿佛浮现出一个身怀六甲的女人吊在房梁上。 她脖颈上白绫,与那红色的梁木形成鲜明的对比。 房梁下,是一张倒在一边的椅子,椅子下压着一只染了灰尘的布鞋,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 “额吉。”秋雪跪下去,望着空无一物的房梁,“我给你和阿布报仇了,我在那口井里下了毒,他们都该死!” 她说话的时候,眼睛瞪得很大,仿佛隔空和挂在房梁上的女子在对视,若是旁人看了去,定会吓得魂飞魄散。 一个闹鬼的屋子里,有一个活人自顾自地说话,即便是白天,也足以感到骇人。 秋雪垂下眼睑,看向墙角倒在一边的桌子,桌子的其中一角上有着已经变黑的血迹。 “额吉,阿布,你们在下面还好吗?”秋雪喃喃道,“我现在活得很好,你们别担心。” 正说着,她顿了声音,陡然警惕起来。 她迅速站起身往外跑去,一只鹰隼从天而降,如一只利箭朝她冲过来,尖锐的爪子抓住她的头发,锋利的喙在她的头顶上啄了一口。 “啊!”秋雪惊慌不已,胡乱挥舞着双臂,试图将抓着她不放的鹰隼赶走。 “老大,差不多行了。” 一道温润的男声传来。 那只鹰隼听到后,有些不情不愿地松开爪子,临走前又啄了秋雪一口。 秋雪披头散发,她抬手在头顶上碰了几下,掌心里满是血迹。 沈念从墙角走出来,那只名字叫“老大”的鹰隼停在他的肩上,正歪着脑袋梳理自己的毛发。 秋雪被吓了一跳,眼前的男人戴着青面獠牙面具,一副来者不善的样子。 “你是谁!”她惊慌地喊道,由于紧张过度,声音有些发颤。 沈念笑而不语,朝一旁睇了一眼。 姜云笙从另一处走出来,清丽的面容笼罩着一层寒意。 秋雪一愣,“夫人” 第137章 陈年往事 秋雪很快恢复便恢复神智,转头朝外跑去。 “嘿!”顾丞从房顶上跃下来,堵住了她的去路,“想跑?” 秋雪进退两难。 姜云笙走上前,视线攫住她的眼睛,“聊聊?” 秋雪舔了舔发干的嘴唇,“我和你没什么好聊的。” 姜云笙凝视她的脸,发现她的容貌很清秀,圆脸杏眼,一副很明显的中原人长相,可她方才说的话,却不是中原话。 “你不是中原人?”姜云笙问道,“又为何要在井里下毒?” 秋雪冷哼一声,“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在井里下毒?” “喂喂喂。”顾丞一脸不耐,手中长剑指着她,“你的主子就是这么教你说话的?你也不看看和你说话的人是谁。” “呵呵。”秋雪语气不屑,“她又不是我的主子。” 姜云笙并不恼,从容不迫道:“你可以不承认,但是若是我以细作的名义将你送到靖安侯面前,你会有什么后果,不用我多说吧?” 秋雪原本不屑的脸上神色微滞。 “那么多人来侯府找我治病,你知道我有本事治好他们,便按捺不住来到这里查看。”姜云笙又道,“他们中的毒和萧芷宁的一样,你说巧不巧?” “萧芷宁中毒和我有什么关系?”秋雪拧起眉头,“那是你们中原女人为了争宠的拙劣手段,草原的女儿可不屑做这些。” “争宠?”姜云笙微微挑眉,“所以那些乌头,是秀娘的?” 秋雪没有回答这个问题,只嗤笑一声,“那个蠢女人,以为给萧芷宁下毒,将你从书院引出来,再和那个叫周炎的蠢货里应外合,让你消失在萧翊风的眼前,就能得到他的垂爱,真是蠢得不行。” 既然被发现,她也不打算再装下去。 姜云笙的神色渐渐冷下来,“那翡翠碧玉钗,也是你偷的?” “是又怎样?”秋雪瞥了她一眼,“我得了那个女人的好处,帮她做点事也无可厚非吧?倒是你,平白无故给她背了个锅。不过也是你活该,谁让你吊着那世子的胃口,让那蠢女人嫉妒得发狂。从你的御安堂里偷出来的乌头,一直由我保管,萧翊风和萧铮开始查之后,那个蠢女人慌了神,让我把剩下的乌头处理掉,这不是天助我也?” 事情已经了解得差不多了,姜云笙深吸一口气,忍住冲上去给她一巴掌的冲动,“好,这些我都不追究,你还没有回答我,为什么要在井里下毒?” 提及此处,秋雪的眼神变得恶毒,“他们都该死!中原人都该死!” “他们?你指的是住在这个巷子里的所有住户?” “没错。”秋雪咬牙切齿道,她指着屋内,“你知道吊在上面的是谁吗?是我的额吉!撞死在桌角的,是我的阿布!” 姜云笙并不知道她口中的“额吉”和“阿布”是什么意思,从她悲愤的表情来看,应该和中原的“娘”和“爹”是一个意思。 虎子娘曾说过,这座房子闹鬼,若想弄清其中事由,还得去问问她。 沈念朝顾丞使了个眼神。 顾丞颔首,上前一把扣住秋雪的两只手,将她牢牢地绑住。 沈念肩上的鹰隼振翅飞起,在上空引路,时不时的发出几声鸣叫,示意他们跟上。 姜云笙抬头看了一眼,“它是什么鹰?” “海东青。” “就是它给顾丞通风报信的?” 自古养鹰做斥候的人不在少数,她并不感到意外。 沈念也抬头,看到在上空盘旋的海东青,宠溺道:“是啊,它是我养大的,原本被养在幽州,我来冀州后,它就生气不吃东西,试图卖惨让我回去。顾丞的父亲没办法,只好把它放出来,这小家伙便自己寻了过来。” 姜云笙有些好奇,“它的名字为什么要叫老大?” “它从小就喜欢溜出去打架,还喜欢骑马。”沈念忍俊不禁,“它有自己单独的坐骑,有时候偷懒不想飞了,就停在马背上,让马驮着它走,横行霸道,所以就给它取名老大。” 姜云笙觉得有趣极了,也忍不住笑出声,“它可真有灵性。” 冀州城内的一座小楼内,被姜云笙救下的人都被暂时安排在这里。 虎子娘正在院内打水,见到顾丞拽进来一个女子。 她眯着眼睛看过去,待她看清后,手中的木桶掉在地上,水洒了一地。 “虎子娘,你咋了?”有人发现她的异样,跟着看过去,这一看,那人也被吓了一跳,转身跑进了楼里。 秋雪嘲讽地看着那些熟悉的面孔,尽管被绑着双手,她的腰背依旧挺得很直,步子走得沉稳。 姜云笙将这一切看在眼里。 她走到愣神的虎子娘面前,“虎子娘,我有话要问你。” 虎子娘回过神,“哎”了一声,跟着她往楼里走去。 姜云笙站在所有人面前,先前跑进楼里的那个人惊慌失措,连同他身边的人也满脸惧色,看来他已经把秋雪的到来告诉了所有人。 虎子娘拽着衣角,眼睛呆呆地望向别处,显然被吓得不轻。 “你们很怕她?”姜云笙秀眉轻挑,“你们说的鬼,跟她有关吧?” 有人站出来,义愤填膺地说道:“姜大夫,你可千万别放过她啊,那个女人是个恶魔!” “是啊!姜大夫别被她骗了!” “在井水里下毒的人,八成就是她!她跟她那胡人爹娘一样,是白眼狼!” 越来越多的人开始指名道姓的骂秋雪,先前紧张惶恐的气氛消失得无影无踪。 直到有人发现姜云笙的脸色沉下来,他们才渐渐收了声。 “诸位,你们回答我的,似乎和我问的没什么关系。”姜云笙搬了个凳子坐下,“我只是说了一句跟她是否有关,你们便让我把她赶走,这让我不得不多想呀。” 她侧目看向虎子娘,“我听到她说什么报仇,报什么仇?为什么要报仇?” 众人哑口无言。 姜云笙翘起一条腿,漫不经心地弹了弹裤脚上的灰尘,“我姜云笙虽然是个医者,行的是救命之事,可若是我救的人是恶人,我也有办法杀人,各位认为孰轻孰重?” 她说话的语气明明很散漫,却让人听了之后有一种无形的压迫。 虎子娘终于忍不住,长叹一声,“唉,当真是造孽啊!” 她往楼下看了一眼,却见被绑在木桩上的秋雪正恶狠狠地瞪着她。 她霎时感到毛骨悚然,不敢再看。 第138章 胡人祭司 虎子娘正要开口说话,楼下骤然传来撕心裂肺的嘶吼声。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骇住。 秋雪面目狰狞的朝着楼上大喊,她怒目圆睁,发丝散乱在颊边,即便被绑在柱子上,她的身子也在不断地挣扎,似有一种要冲破桎梏撕咬上来的狠戾。 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她眼中的恨意和杀意。 姜云笙站起身,手覆在栏杆上,居高临下的往下看。 她断定,若是秋雪没有被绑着,此时定会不顾一切地冲上来咬破众人的脖子。 没有人听得懂她说的是什么话,整个人看上去犹如地狱里爬上来的恶鬼,更像是中邪了一般。 一旁的顾丞拍着胸脯,嘴角微微抽搐,“这说的是啥话啊?一句也听不懂。” 蓦然间,秋雪停了下来,浑身像是瞬间被抽取了力气,靠在柱子上没了动静。 楼上,虎子娘和众人皆是惊魂未定。 “对对对,她以前就是这个样子,又来了。”虎子娘颤抖着指向似乎晕过去的秋雪,“她经常会这样,尤其是月圆之日,我们都怕极了。” 沈念抬头看去,正好看见姜云笙面色凝重的模样,又交代了顾丞先好好看着,上了楼。 他走到她的身边,探出手去想要拉住她的手,一时想到了什么,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来,在她的旁边挪了个凳子挨着她坐下。 姜云笙看向面色发白的虎子娘,“你们为何这么怕她?” 虎子娘神情恍惚,像是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喉头上下滚动,目光撞上姜云笙淡漠的双目,这才缓缓道来,“五年前,我们这边来了个哑巴女人,那个女人浑身脏兮兮的,大热天的还穿着皮毛衣裳。” “她的身边还跟着11、2岁的孩子。”提及此处,她又往楼下看了一眼,“那孩子就是她。” “那个女人看上去很奇怪,在我们的巷子口徘徊了好几天,我们看她还带着个孩子,看上去实在是可怜,便商量着不如收留她吧,还给她找了住处,就是我们取水的那座屋子。” “她身边的孩子刚开始看着很正常,时间久了,我们就发现了不对劲,那孩子也不会说话,就喜欢一个劲儿地盯着人看,那眼神别提多骇人了。”虎子娘的双手紧紧握在一起,显然回忆这段过去让她很不好受。 “周边的孩子都不敢跟她玩,一看到她都躲得远远的,但是我们也没打算对她们母女俩不管不问,每日的吃食,都轮流着去送,有一日”虎子娘的声音颤了几分,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 “有一日,轮到我去送吃食,她家的门却紧闭着,我敲了好久都没有人来开门。我心里觉得有些不对劲,以为她们母女俩是不是走了,于是就从门缝往里看。” 虎子娘的眼睛渐渐睁大,“我看到她们站在院子里,大人站着,小孩儿跪着,那小孩儿双手张开,对着天喊叫着什么,那女人手里端着个碗,手上全是鲜血,正从碗里面沾了血洒在她的孩子身上,那孩子的脸上,身上都被抹了血,突然低声嘶吼起来,还浑身发抖。” “她的声音就像就像饿了许久的狼!我当时吓得不轻,转身就跑了,第二日,巷子里传来有人家户养的牛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割破了喉咙放血,我瞬间就想到了那母女俩,但是我不敢说。” “三日后,是八月十五,中秋,她家门口站了个身材魁梧的男人,脸上都是刺青,一看就不是中原人,他来了之后,我第一次在那女人的脸上看到了其他的表情,那个不太正常的孩子也抱着他,看上去像是一家人团聚了。” “原本我们以为,他们虽然不是中原人,只要不做坏事就够了,是以每日的吃食,我们都会送过去,时日久了,大家都相安无事,直到直到虎子的出生。” 虎子娘看向躺在床上睡着的虎子,眼里满是心疼和心有余悸,“虎子出生当晚,我和虎子爹别提多高兴了,他四处奔走,去给街坊邻居报喜,就留我一人在家里,我抱着虎子在喂奶,就听到有人回来了,我以为是虎子爹,便喊了几声,谁知进来的,是那胡人男人。” “他二话不说直接闯进来,要抢我的虎子,嘴里说着一堆我听不懂的话,我害怕极了,就大声呼救,虎子爹回来,和他打了起来。”虎子娘抬手擦掉脸上的泪水,“虎子爹被他抓着脖子往墙上撞,直接撞死了” 姜云笙的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手握成了拳。 一旁的沈念将她的变化看在眼里,不顾旁人直接把她的手拉过去攥在手心里,温热的掌心包裹着她冰冷的手指。 姜云笙侧目看去,只看见沈念俊逸沉着的侧脸。 她想把手抽出来,对方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握着她不松手,甚至还加大了力度。 虎子娘满目悲戚,“街坊邻居被惊动,都操着家伙跑来,把那个男人赶走,逼回了那座屋子,虎子爹的死让众人怒不可遏,都冲上去和那男人拼命,想来是报应吧,那男人也撞死在了桌角。” “那男人死后,那女人疯了一样跪在院子里,对着天哭嚎了好一阵,浑身发抖,末了自己吊死在了屋子里,当时太过混乱,谁也不知道那个孩子去了哪里,久而久之,大家都忘了这件事。” 虎子娘走上前去轻抚虎子的脑袋,“虎子就是我的全部,他爹拼了命把他留在我的身边,若是他出了什么事,我也跟着去了。” 事情到此,就算是结束了。 姜云笙的手依旧被沈念握着,她朝他使了个眼神,二人走到一旁。 “沈公子,可以松手了吗?”她有些无奈的开口,“我的手都出汗了。” 沈念这才松开,颇有些依依不舍。 “月圆跪天,血洒己身。”姜云笙垂眸,“这不正是胡人大祭司做的事吗?” “嗯,胡人确实有祭天这一说,通常在月圆,出征,以及庆祝时会举行。”沈念附和道,“她方才说虎子刚出生就差点被抢走,胡人中有一个说法,刚出生的婴孩象征着上天赐予的新生,若是把孩子献祭给上天,就能回到故乡。” “太残忍了。”姜云笙唏嘘不已,“但是让我感觉最危险的,是胡人怎的会来冀州城。” “胡人和匈奴每年都会在关外挑衅,被边军追杀后,活着的就会被卖到中原当奴隶,他们应该是逃出来的奴隶。” 姜云笙往楼下看去,秋雪还在昏迷中。 顾丞守在她身前,手里还拿着一根树枝,时不时的在她的脚上戳几下。 “去看看。”姜云笙往楼下走去,“若是她的身上有奴隶的烙印,那就说明咱们猜的没错。” 沈念颔首,跟着一同前去。 第139章 会回来吗 奴隶的烙印一般会印在脸上或是胸口。 沈念和顾丞转身回避。 姜云笙站在秋雪身前,手堪堪抬起,秋雪便悠悠转醒。 她看清身前站着的人,冷笑了一声,“都知道了?” “你很聪明。”姜云笙神情淡漠,“竟然自己习得中原话,在冀州城活了这么久。” “那是你们中原人愚蠢。”秋雪眼神轻蔑,嘴角净是讥讽的笑,“学点中原话,有什么难的?我们胡人的语言才是最动听的语言,迟早有一日,胡人铁骑踏破关外,直抵中原,从此你们中原人就会从此消失。” 她状若癫狂,说着说着便低声笑起来。 姜云笙慢条斯理地抬起手,食指抵在她的胸口,“中原永远不会消失,即便当今年景不堪,那也轮不到旁人插手。” 秋雪以一种怪异的眼神盯着她,“姜云笙,你当真是个傻子?家国天下这种大事,就连靖安侯都懒得管,你一个女人,懂得什么?” 姜云笙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这就是胡人与中原人的差距,我一个女子,尚且知道家国统一方能兴盛,你们胡人数百年来,可有一次打进过中原?” 秋雪被激怒了,眼底通红,“你们等着!天神一定会率领他的子民杀光你们中原人!” 姜云笙听若未闻,将她的衣襟扯开。 一个丑陋的烙印攀附在她白皙的皮肤上。 秋雪大惊,似乎被人看到了她最不堪的一面,便又声嘶力竭地挣扎起来。 姜云笙看了一眼,又给她把衣襟整理好。 “姜云笙,你该死!你冒犯大祭司的后人,就是冒犯天神,你该死!” 姜云笙后退一步,冷静的凝视她的脸,“若是你们的天神知道自己的子民被卖到中原为奴,身上还被印上了中原的字,会不会气得从天上杀过来?” 她语气凉薄,却难掩嘲笑。 顾丞转过身,方才沈念简洁明了的跟他说了一遍,此时他清俊的脸上染上怒意,“我真的是听不下去了,你们胡人不愧是蛮人!连孩子都不放过,真该死啊!” 秋雪嗤笑一声,愤愤地侧过头去,不做辩解。 顾丞被气得脸都鼓了起来,但是他的原则是不对女人动手,即便此时的怒火烧得他胸口憋得慌,他还是无所动,只抬手吹了个口哨。 那只海东青从屋顶上飞下来,落在他抬起的手臂上。 “走,我带你去后山玩去,不跟他们玩了。”顾丞在海东青的头上摸了一下,“气死小爷了。” 一人一鹰走出小楼。 沈念侧目看着姜云笙,“你打算怎么办?” “把她带回侯府。”姜云笙毫不犹豫道,“既然是在靖安侯的眼皮底下做龌龊事,那便由他处理,胡人在冀州这般放肆,不是你我能随便插手的。” 沈念颔首,亦步亦趋地跟着。 姜云笙骤然顿下脚步,背着手回头看他,“沈公子,你今日怎么了?怎的总是跟着我?” 沈念的眼底划过一丝窘迫,耳根子有些发热,“我我要上楼睡觉。” 他的背影甚至说得上是狼狈,匆匆上楼的动作看上去有几分别扭。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 萧翊风的高热的还没退下,他躺在床上,不吃也不喝。 这次被沈念围攻偷袭,让他备受打击。 是他轻敌,才会让自己陷入这般狼狈。 柳氏和秀娘站在一旁忧心忡忡地看着他,谁都不敢和他说话。 自他被萧铮接回府后,他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整个人像是被抽取了灵魂一般。 若不是他尚且有起伏的胸口,看上去几乎让人以为他是个死人。 柳氏看在眼里,心里又疼又急。 萧铮也只来看过一次,什么都没说。 所有人都猜不透萧翊风此时心里所想。 身边站着的两个女人都是待他好的,关心他,爱护他,可他心中就是非常积郁。 他知道姜云笙是失望透了,才会头也不回地离开,可他们还是夫妻啊,她当真没有一点念想了吗? 还是说,其实她早就知道那个戴面具的神秘人会让人暗中埋伏,还引诱他步步陷入他们的陷阱,让他落得个一败涂地的下场? 萧翊风的心里腾起浓浓的恨意,此时的他恨不得把姜云笙抓回来关在侯府,让她永远也出不去。 甚至还要在她的身上铐上锁扣,不给她吃的,也不给她喝的,等她受不了了,自然会开口求他。 想着想着,萧翊风突然笑出了声音。 这沉闷的笑声让柳氏心里一惊。 他笑得实在是太过森然,让人不寒而栗。 “翊儿。”柳氏上前坐在床边,握住他滚烫的手,“你跟娘说说话吧,娘什么都听着,千万不要憋坏了自己。” 秀娘绞着手帕,轻轻柔柔地说了一句,“秀娘也在呢。” 她只是一个会弹琵琶的普通女子,什么也帮不上,即便夫君不待见她,她也恪守自身,在此相伴。 尽管她知晓萧翊风的情意不会再回到她的身上,这时也不想计较那么多,她只希望他平安顺遂,活着就好。 萧翊风轻轻转动眼珠,由于太久没有说话,又还发着高热,嗓音极其沙哑,“爹呢?” “你爹在府上呢。”柳氏眼角带泪,“娘去给你叫他?” 萧翊风又闭上眼睛,“不用了。” 他知道父亲定是失望极了,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竟然三番两次的让他变得喜怒无常,甚至失去了思考的理智。 尤其这次,戏耍的不仅仅是他,还有整个侯府,甚至让侯府损兵折将。 父亲最见不惯的就是因为女人变得没有出息的男人,这件事因姜云笙而起,他和她都逃不了追责。 萧翊风这个时候才明白,当一个女人狠下心来,便是不管不顾,即便那人是和她拜过天地,写下婚书的丈夫。 他此刻心里痛极了,以至于柳氏都能感受到他有些发颤的手。 “翊儿!”她老泪纵横,“那姜云笙就是个毒妇!待她回来了,娘一定为你讨个公道!” 回来?她还会回来吗? 荣华富贵她不要,侯门主母她不想当,这个府邸还有能留住她的东西吗? 萧翊风也觉得自己心死了,他已经退让了那么多,都没有换来姜云笙的一个回眸。 他怀疑她给萧芷宁下毒虽然不对,但是等到查清楚,再还她清白不就好了吗? 何至于与他隔阂至此? 原来夫妻情谊无需大风大浪,仅仅是猜疑便会让二人越走越远。 日暮西山。 萧翊风的高热刚退下去不久,就有家仆来报,主母回来了。 第140章 你没有心 姜云笙前脚刚踏进侯府,后脚就被侯府府兵团团围住。 在她的身后,还有一人被五花大绑地跟着,正是秋雪。 领头的府兵将军赶紧去送消息,萧铮很快便赶来了。 他看着被围在中间的姜云笙,怒火瞬间升腾,“来人,主母与江湖刺客暗中勾结,伤我侯府世子,将她抓起来,秋后算账!” 府兵得令,就要上前将她绑住。 “且慢。”姜云笙沉声喊道,神色镇定自若,“侯爷不想问问,我身后此人,是何人?” 萧铮早就看到了她身后的秋雪,冷笑道:“笙笙,原本我对你还有几分信任,我见你有几分聪慧,对你没有下狠手,你却把我当猴耍?以为随便找个替死鬼就能为你脱罪?” 一个不入眼的小丫鬟,连自己性命都无法做主,把她带回来有何用? 秀娘远远地看着这一幕,好不容易稳定了的思绪此时又因为姜云笙身后的秋雪变得混乱起来。 她一整日都心系萧翊风,竟然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贴身丫鬟消失了一下午,再回来时,竟是被自己的死对头一同押回府中,这很难让她不多想。 难道秋雪已经把真相都告诉了姜云笙? 一旦有了这个念想,秀娘内心的恐惧就再也压制不住,她想赶紧逃离这里,双腿却仿佛被定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的心中隐隐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秋雪也注意到了她的身影,只神色淡漠地看了一眼,便很快移开了视线。 姜云笙转过身,将秋雪身上的绳子解开,“你是自己说,还是我替你说?” 秋雪身姿笔挺,满脸都是傲气和倔强,“草原的女儿,一人做事一人当。” 她上前几步,在府兵愕然的目光下,公然把衣襟拉开,露出那个已经变得扭曲的“奴”字。 萧铮霎时脸色大变。 在中原,买奴隶为府上办事不是什么奇怪的事,被卖到中原的不仅仅有胡人,还有匈奴人,鲜卑人等,凡是因为战败活下来的,都会成为中原人的奴隶。 也正是这种毫无人道的做法,让大丰和整个关外为敌了数百年。 秋雪是柳氏买回来的丫鬟,萧铮向来对府上的家仆不会过问太多,在姜云笙嫁进来之前,都是柳氏在掌管府上的所有事务。 在秀夫人身边伺候的丫鬟不是中原人,这件事很快便传到了在萧芷宁房中哄孩子睡觉的柳氏耳中。 她也被吓了一跳,生怕萧铮误会,便把孩子还给萧芷宁,匆匆忙忙地往侯府门口走去。 她看到萧铮的长刀指着秋雪,“你可知在中原,所有异族只有一个下场,要么为奴,要么死。” 秋雪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闷声笑了几声,丝毫不畏惧他的威胁,“要杀要剐,还请痛快一些,草原天神的女儿,又何惧这一刀一剑?” “当真只是一刀一剑?”一直默不作声的姜云笙站出来,面色沉静,从容不迫道,“若仅仅因为你是胡人,我不会冒着再次被关在侯府的危险带你回来,被你下了乌头之毒,身子骨尚且孱弱的侯府长女萧芷宁,还有等着救治的数十个百姓,才是你该死的原因。” 提到下毒,秀娘的手紧紧握在一起,她的手心都是冷汗。 此事关系到萧芷宁,萧铮恢复了理智,“你是说,毒是她下的?” 姜云笙不着痕迹的往秀娘站的方向看了一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尽数重新阐述一遍。 伴随着她的话语落下,秀娘再也站不住,转身就要跑。 却在迈出步子的瞬间,鼻间传来她最熟悉,最迷恋的味道。 “世子” 她不知道萧翊风在她的身后站了多久,回过身时,她看到他的脸上笼着寒意。 比起他此时直接一刀给她个痛快,更让她心惊的,是他眼中的失望。 “倒是我小瞧了你。”萧翊风的嗓音里夹着笑意,语气散漫,却透着无形的压迫,“我原本以为,你就只会弹琵琶,没想到你的小心思还挺多。” 他步步上前,秀娘步步后退。 站在回廊拐角的柳氏听了姜云笙的话后,同样心惊不已,这才发现对面的廊下,站着秀娘和世子。 “所以,周炎是你放走的,庶姐是你下的毒。”萧翊风的声音很轻,渐渐氤氲了凉薄和恨意,“庶姐与你无冤无仇,你何以至此这般对她?” 秀娘哑口无言,只伸出手去想要拉他的袖子,“不是我,世子,你信我” 萧翊风任由她扯着自己的衣袖,“那周炎为何会答应你除掉姜云笙?你给了他什么好处?” 说及此处,他上下打量秀娘一番,眼里净是嘲弄和讥讽,“是你那并非处子的身子?还是想代替我的庶姐,成为他的正房?” 秀娘的眼睛猛地睁大,想要为自己辩解的话尽数堵在了喉间。 在她还没有成为冀州第一琵琶女之前,那段不堪回首的过往是她永远不想回忆的噩梦,而她最爱的人,此时此刻站在她的面前,毫无保留地揭着她的伤疤。 原来他从来就没有怜惜过她,原来他面上的所有不在乎,都是因为心里没有她罢了。 秀娘扯住萧翊风袖子的手渐渐松开。 她此时才明白,萧翊风为何会娶她。 娶一个在烟花风流之地的女子,不正好是给正室最大的侮辱和下马威吗? 是她被他的花言巧语迷惑了心智,甚至认为他就是让她重获新生的人。 假的,这一切都是假的。 须臾之间,秀娘心中的情意和不舍尽数崩塌。 她缓缓抬眸,接触到萧翊风眼里的厌恶,嘴角泛起一抹苦涩的笑容,“世子,你当真是个没有心的人。” “有。”萧翊风毫不留情地回答她,“只是不在你那里。” 他的字字句句都化作被淬了寒冰的刀,让她疼得眼泪都流不出来。 得知真相的萧铮怒火中烧,“把那教坊秀娘给本侯抓过来!” 萧翊风最后看了一眼秀娘,抬脚就要离开。 “世子!”秀娘叫住他,明明是一张明媚的脸,此时却黯淡失色,她怀着最后的期待,轻声说道,“你可以牵着我去吗?就像你我第一次相见,你的玉箫与我的琵琶合奏一曲后,将我牵下台那样。” 萧翊风没有回头,只狠狠甩开袖子,扔下三个凉薄寡情的三个字,“你不配。” 府兵冲上来将她捉拿,她的双臂被扣住,脚步踉跄间,从她的袖子里滑落出一个东西,落在她的脚边。 是她亲手为萧翊风做的,没有送出去的荷包。 第141章 毫无保留 秋雪被处死,以细作的罪名施以绞刑。 胡人在官家府邸为非作歹,此事非同小可,萧铮下令彻查整个冀州城,只要是在奴隶市场被买回去的奴隶,都被暂时关押在冀州府的牢狱里,等着靖安侯亲自审问。 至此,一场投毒闹剧终于落幕。 但是姜云笙的嫌疑尚未完全洗脱,萧翊风被刺一事,还有待追查。 只是她不用再被关在柴房,如今关在里面的,是等着萧铮发落的秀娘。 被烧过的柴房里黑漆漆的一片,外面的灯火都投不进去几分。 秀娘席地而坐,缩在角落里,手里紧紧攥着被她及时捡起来的荷包。 荷包里的香料是和萧翊风身上一模一样的沉木香。 被烈火燃烧过的房屋里透着一股挥之不散的柴火气,和沉木香混在一起,让秀娘的眼前渐渐变得模糊。 从秋雪招供,再到被关进这里,她都没有哭。 此时闻着荷包上的味道,她的眼泪如断线的珍珠一般往下坠落,砸在手背上,滑落在地,隐入黑暗中。 秀娘抱着双臂,只觉得浑身发冷。 今晚月色正好,再过几日便是七夕,七夕过后就是萧翊风的生辰。 七夕,她从来没有过过这种节日,她在教坊司,见过太多风流薄情的男人,即便是这种应该与妻子在一起的日子,教坊司内的男人仍然不减。 那日冀州城定会是张灯结彩的模样吧? 萧翊风还会带上他的妻子在侯府庭院中摆上瓜果,酒食,再与她一同祭祀牵牛织女星,保佑二人白头偕老。 她早就看出萧翊风是爱上姜云笙了的,只是连他本人都不愿意承认。 当局者迷,旁观者清。 萧翊风三番两次和姜云笙过不去,见不得她和旁人靠近,不回府,见不到她就着急,生气,这不是爱是什么? 她追求了一生的东西,轻而易举的被姜云笙得到了。 可是事已至此,她已经恨不起来了。 在因为萧翊风被姜云笙伤到了肩骨,还义无反顾的想要出府将她带回来之后。 正如他说的,他有心,只是不在她的身上罢了。 秀娘透过窗户,望着天上的月。 她突然想起被教坊司的老妈妈捡回去之后过的日子,为了让她学好琵琶,她的十指被琴弦磨得出了血,又结了痂,最后成为磨灭不去的茧痕。 尚未出名之前,没有人愿意听她弹琵琶,是以有时候她连一顿饭都吃不上。 老妈妈见不得教坊司里养着闲人,卖艺,艺尚未练成,那就先去卖身,好歹还能回个本。 一夜之间,她稀里糊涂地失了身。 也是自那之后,冀州城第一琵琶女的名声就此打响。 萧翊风的到来,她以为是救赎,没想到却是另一个深渊。 秀娘苦笑一声,当年怎么没让她直接饿死在街头,这样就不会有后来发生的所有事。 她断然是逃不过一死的,那胡人丫鬟,临死前因为拖了个中原人垫背,猖狂得在死之前都在仰天大笑。 秀娘心如死灰。 正想着,窗外传来脚步声。 她的视线缓缓移过去,看到了站在外面的姜云笙。 尽管事已至此,在面对她时,秀娘并不想露落魄的一面,折煞了她冀州城第一琵琶女的名声,于是赶紧站起身,昂着头颅,又是那副高傲的明艳模样。 姜云笙就这么静静地透过栏杆看着她,没有上前和她说话。 秀娘站着站着,便觉得浑身难受极了。 她无法接受姜云笙同情的眼神,声音冷了几分,“你是来看我的笑话的吗?” 姜云笙摇摇头,云淡风轻道:“秀娘,你爱错了人。” 只此一言,便让保持姿态的秀娘溃不成军。 她走到窗边,双手握在栏杆上,“姜云笙,我这辈子输给你,我认了。他爱你,他爱你啊!” 姜云笙的眼神变得冰冷,“他谁也不爱,他只爱他自己,若非秋雪露出马脚,被关在这里的,仍然是我,这种爱,你要吗?” 秀娘哑口无言,面若痴呆的喃喃道:“他爱你,只是不知道怎么爱你啊” 姜云笙眉头微凝,她最不想听的,便是这种话。 萧翊风的爱,比那致命的毒药还要毒上几分,她受不来。 “我来,是宁姐姐让我给你带话。”姜云笙从袖子里拿出一把东西从窗口递进去,“这是宁姐姐给你的,她知道你怕苦,喜欢吃甜的,她不恨你害她。” 秀娘浑身仿佛被狠狠击了一下,缓缓低头看去。 只见姜云笙的掌心躺着一把包得漂漂亮亮的糖果,其中比较多的,是她最喜欢吃的山楂糖。 她伸出手去接过来,眼泪在须臾之间决堤,“宁姐姐” 到头来,只有那个性子温和善良的女子,记得她喜欢吃糖。 秀娘心中的悔意到达顶峰,她后知后觉,自己和姜云笙相斗的过程中,萧芷宁自始至终都只是一个无辜的局外人。 她被嫉妒和恨意冲昏了头,却忘了在她备受柳氏冷眼相待时,是萧芷宁拉着她的手安慰她。 在她因为萧翊风的冷落而满面愁容时,是萧芷宁告诉她女子为己容,不管去了哪里,都要让自己美丽大方。 到了最后,那个温润的女子还告诉她,她不恨她。 秀娘含着泪,打开一颗糖果的纸衣,捏着圆滚滚透明的糖果塞到嘴里,满满的山楂味。 姜云笙往后退,“话我已经带到了,这便走了。” “姜云笙。”秀娘叫住她,“昨日我在府上见到一个黑衣人,他的身形和沈念很像,是他吗?” 姜云笙的脚步顿了一下,头也不回道:“你看错了。” 秀娘望着她的背影,没有再说话。 事到如今,即便她猜测那个人是沈念,她又有什么证据为自己翻盘呢? 天亮之际,秀娘一夜无眠,门落锁的声音让她缓缓睁开眼。 她看到萧翊风逆着光走进,依旧是从前那副俊朗非凡的矜贵模样。 萧铮放话,侯府出现这种毒妇,必须在众人面前揭露她的真面目,是以吊死在冀州城的城墙上,以儆效尤。 秀娘站起身,手上和脚上被府兵铐上锁铐,每走一步发出的碰撞声都像刀一样剜在她的心口。 她走到萧翊风的身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冷静,“世子,秀娘此生只能陪你至此,临死前,秀娘有一事相求,还望世子成全。” 萧翊风没有看她,“你说。” “世子赠予我的那把烧槽琵琶,可否为我取来?” 她要将他曾给她的所有美好,一并毫无保留地带走。 第142章 再纳妾室 冀州城早市开启。 日出东方,靖安侯府走出一个身姿婀娜的女子,她怀抱着一把琵琶,即便手上和脚上都扣着枷锁,也难掩她的风姿。 在她的身后,跟着数个带刀府兵,其中一人还拿着一条二指粗的绳索。 秀娘的身影越走越远。 侯府没有一个人来为她送行,直到她走过街头转角,萧芷宁缓缓从侯府走出来,望着她消失的方向,低声呢喃道:“傻姑娘,到了下面,可别再做糊涂事。” 一路上,秀娘受着百姓的指指点点。 她目不斜视,只抱着琵琶往前走,最后被府兵领着登上城墙。 城墙下围了一圈又一圈的百姓,皆是迷惑,这不是世子的妾室吗?犯了什么事了? 有人轻声说道:“听说她谋害侯门主母和侯门长女,这可是杀头的大罪啊!” “我就不明白了,世子曾经不是为了她和姜大夫闹了那么多次吗?尤其先前把姜大夫从春月楼上扔下来,不也是因为她?” “要我说,嫁到谁家都别嫁进官家,你看,这秀娘就是个例子。” 城墙下议论纷纷,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说靖安侯萧铮的坏话,只道他公正分明。 秀娘站在城墙上,回过身眺望侯府的方向。 一旁的府兵手里拿着绳子,“秀夫人,时辰快到了,早些上路吧。” 秀娘却淡然浅笑,靠在墙垛上,一副柔弱无骨的娇美姿态。 轻拢慢捻,纤细的手指在琴弦上轻轻拨动,所有人都安静了。 要知道能听冀州城第一琵琶女的琵琶,是要花大价钱的。 秀娘轻阖双目,琵琶上流出的音律,正是和萧翊风初见时弹的那首《与君辞》。 众人都沉浸在她的琵琶声中,没有人注意到她眼角带泪,嘴角却是蕴着笑意。 一曲毕,她站起身,声音轻缓,带着最后的不舍和诀别,“世子,你赠予我的《霓裳羽衣舞》,秀娘此生再也无法为你而舞,若是有来生,我不愿再遇见你,就让我当一个平凡的女子,那些荣华富贵,我无福消受。” 二指粗的绳索套在她白皙修长的脖颈上。 她走到朝外的城墙边,毫不犹豫的把琵琶高高举起,蓦然松开手。 琵琶坠落在地,碎得四分五裂。 依照萧铮的命令,秀娘的尸体需在城墙上曝尸三日,三日后,方能解下来,扔出去喂狗。 秀娘已死的消息传回府中时,萧芷宁正在给她的孩子媛媛绣小帽子。 她心神恍惚,针戳破了她的手指都没有感觉到。 坐在她对面的姜云笙轻声唤了一声,“姐姐。” 萧芷宁回过神,长睫掩住她眸中的忧伤,“秀娘走了,过不了多久,你和翊儿又要回书院,这偌大侯府,当真就剩我一人了。” 姜云笙为她梳理着丝线,“有空我会回府上看看的。” 她的眼底蕴着森然的寒意,莫说回书院,能不能出府都还是个问题。 一波尚平,还有另一波等着。 沈念刺伤萧翊风肩骨的事,萧铮不会善罢甘休。 正想着,繁霜走来,“小姐,侯爷叫您去书房一趟。” 真是说什么来什么。 姜云笙把线放到一边,让繁霜在这里陪萧芷宁,便起身往书房走去。 书房门口,萧翊风也在等着。 二人从昨日起,就没有说过话。 此时在这里遇见,姜云笙满脸无所谓,萧翊风也是一脸冷意。 他的目光落到姜云笙被划破的那只手上,“手好了吗?” 姜云笙抬起手看了一眼,伤口凝成的痂还在,丝毫没有掉落。 她有些恍惚,原来才过去了几日吗?可是最近发生的事却让她觉得好像过去了很久。 她不想再提,提起曳撒进了书房。 萧铮早已在书房内候着,正坐在书案前写字,听到姜云笙和萧翊风请安的声音,眼皮都没抬一下,“关门。” 门被关上,萧铮放下手中的笔,靠在椅子上看着二人。 “笙笙,爹问你的话,你需如实回答,若是有半分欺我瞒我,那秀娘的下场,便是你的下场。” 姜云笙微微垂着头,“笙笙一定如实回答。” 萧铮的视线紧紧攫住她的脸,“爹且问你,昨日救下你的戴面具之人,你可认识?” “不认识。”姜云笙面色沉静,“我也不知道他昨日为何要救我,世子带兵被偷袭,我事先也不知晓。我一心想着救人,没有和他说过话。” 她早已练就了睁眼说瞎话的功夫,撒起谎来脸不红心不跳。 沈念放火烧侯府,是给萧铮的警告和提示,她只需要继续扮演一个一心只想读书的女子。 “侯爷权高位耀,能坐到这个位置,必定是生杀予夺,笙笙只是一个会点医术的普通人,怎会和江湖上的人相识?”姜云深又道,“权高势必惹人眼红,除了这偌大冀州城,侯爷就没有提防过城外的人吗?” 果然,萧铮的眉头瞬间拢在一起。 心中断定那日纵火之人是沈济川的可能性更大。 放眼整个大丰,所有曾经忤逆他,与他相争的人都没有好下场,这么多年也未曾听到什么风声。 只有那枚象征着镇北将军的玄天令,让他不得不重新警惕起来。 坠崖的沈济川,生不见人,死不见尸,这么多年一直是他心中的一根刺。 尽管他坠崖的时候,才是一个七岁的孩子。 萧铮看向姜云笙的眼神稍微柔和了一些,“既是这样,想必你也是被他利用了,此事本侯还要彻查,这段时间,你就先在侯府待着。” 姜云笙上前一步,“爹,书院那边,我已缺课数日,再不去的话,我就会被逐出书院,笙笙只求能在百川书院结业,还望爹成全,让我回去继续读书。” 百川书院是皇帝钦点的书院,即便是靖安侯,他的爪牙也不能伸进去。 若是唐度生那老头子在皇帝面前参他一本,说他扣押书院学生,他还真的没有办法为自己脱解。 “行吧。”萧铮终是松了口,“只是晚上你还得回侯府,翊儿伤势未愈,还需你看着。” “笙笙知道了。” 沈念就住在书院,她有的是机会和他碰面,也不差晚上的时间。 萧铮又看向一旁一直沉默不言的萧翊风,“翊儿,你知道爹为何要叫你来吗?” 萧翊风抬眼,依旧默不作声。 “你身为本侯的嫡子,怎的连府上妻妾之事都处理不好?那秀娘虽是教坊司女子,但也是你当初闹着要娶进门的女子,你的心里到底在想什么?笙笙嫁进府内,我从未见过你二人琴瑟和鸣,甚至相敬如宾都谈不上。妾室嫉妒争宠,正妻不得信任,两个女子都被你折磨。” 姜云笙心中冷哼,这靖安侯可真会当着人是一套,背着人是一套,曾扬言撤下她主母位置的人,仿佛不是他似的。 “秀娘已死,这府上就只有笙笙一人打理,她还要读书,也忙不过来。”萧铮沉吟片刻,终于说出了最主要的目的,“你再纳一门妾室帮衬着,这次切莫找那些风流之地的女子,若是你心无所属,爹自当为你亲寻。” 此言一出,姜云笙眼底闪过一道神秘莫测的流光。 终究还是到了这天。 林书禾,就要进府了。 第143章 推迟纳妾 上一世,林书禾如愿以偿嫁进侯府,从此就成了姜云笙在府上备受冷落的导火索。 尤其是林书禾给萧翊风生了孩子之后,萧翊风对她的态度更是雪上加霜。 若是放在京城,她与被打入冷宫的妃子无异。 只是这一次,林书禾休想在她的头上逞强施威。 姜云笙微微俯首,长睫下的双眸中满是嘲弄和冷意。 萧铮当着她的面要萧翊风纳妾,不也是没有把她这个侯门主母放在眼里? 秀娘前脚才走,后脚府上就另有妾室,还是林书禾。 萧铮的算盘,姜云笙怎会听不出来。 沈念的出现,让他开始警惕戒备起来。 林家和昭亲王攀亲带故,若是能把林书禾娶进府中,萧铮自然有办法和昭亲王套上关系。 皇权尚且不敢高攀,可若是跟亲王打好关系,谁又敢在背后忤逆他呢? 有了这层关系,萧翊风继承爵位的几率就会增大,觊觎爵位的旁支子弟也会有所忌惮。 姜云笙很清楚这一点,即便她千般阻挠,当着萧铮的面和萧翊风因为纳妾的事吵得面红耳赤,鸡飞狗跳,林书禾进府,是注定的事。 因为此事本就不由她和萧翊风决定,而是这个侯府真正的主人。 是以,在听到萧铮说出让萧翊风纳妾的话后,姜云笙没有任何反应,仿佛他说的是一件与她没有任何关系的事。 不管萧翊风娶谁,于她而言不过是府上多了个人罢了。 就在她想找个借口先回房时,身边的萧翊风突然厉声说道:“孩儿谁也不纳!” 姜云笙秀眉微凝,侧过头看他。 萧翊风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面上倔强又隐忍,甚至能看到他脖颈上突出的青筋。 他又想闹什么? 萧翊风侧目,视线和姜云笙的撞在一起。 对方姣好的容颜映在他的眼里,一时之间,心中翻滚着诸多复杂的情绪。 眼前的女人心狠至极,他始终都忘不了她曾经冰冷又决绝的眼神,他不是也死心了吗? 他萧翊风从来不会因为一个女人而断掉自己的风流之路,娶一个会伺候他的,对他百依百顺的女人,好过面对这张清冷而凉薄的脸。 可是为何总是想要再试试呢? 下毒之事已真相大白,她已恢复清白之身,应该不会再记恨他了吧? 她不过是被关了一晚上而已,又没有什么损失,他们之间还是有可能的吧? 萧翊风不断地安慰自己,此时他只希望姜云笙说一句,不愿让他纳妾,那他就不纳。 顺着她一次,她总会对他和颜悦色一些了吧? 姜云笙在他的眼中看到了期许。 她神情淡漠地别过脸,不再看他。 “胡闹!”萧铮的脸色瞬间变得阴沉,“放眼整个冀州,有哪家世家公子不纳妾?” 萧翊风的喉头上下滚动,沉吟片刻后往前站了一步,口吻坚定:“那我便做这第一人,我不会再纳妾!” “放肆!”萧铮拍案而起,“逆子!你的翅膀硬了是不是?本侯的话都不听了?我让你纳妾,你就必须纳妾!这个侯府,现在还是我说了算!” 萧翊风面色沉重,不做反驳。 姜云笙只觉得他们之间争吵的声音太大,吵得她头疼。 她抬起手,在长袖的掩盖下,微微打了个哈欠。 萧翊风飞快地捕捉到她的动作,大声说道:“爹!主母定是不愿意让我纳妾的,你看,她都哭了。” 姜云笙刚打了个哈欠,眼里蕴着泪光,听到萧翊风这么一说,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怎么又把事情抛到她这边了? 果不其然,萧铮见她眼眶通红,语气放软了一些,“笙笙是个识大体的女子,断不会因为此事和你生了嫌隙,对吧,笙笙?” 好话坏话都被他一人说完了,姜云笙面无表情地轻扯嘴角,“侯爷说的是,世子纳一门妾室,与我打理府上,我也能轻松一些,想来世子吃一堑长一智,已经明白该如何平衡妻妾之事了。” 她转而看向萧翊风,“对吧,世子?” 她面上带着笑意,实际上心中烦躁极了。 她不能做决定的事,就不要浪费时间来问她了行不行? “我不会。”萧翊风身姿笔挺,面色肃然,“秀娘之事给我留下心理阴影了,妻就是妻,妾就是妾,不可能平衡得了,与其娶旁人回府争风吃醋,不如只待一人好。” 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视线紧紧攫住姜云笙的脸。 他的心意已经说到这个份上了,甚至不惜和父亲作对,她总能明白了吧? 萧翊风有些紧张,他向来说不出那些肉麻黏腻的话,能说至此,已是他最真诚的表白。 姜云笙被他盯得浑身难受。 他说只待一人好,待谁? 届时把她赶出去了,府上就林书禾一人,不也是一人? 真会说漂亮话啊。 姜云笙此时也不想当着萧铮的面和他争执,“爹,秀娘才过世,就让世子纳妾,旁人定会说道,说他薄情寡义,狼心狗肺,风流成性,纳妾之事,可以往后推一推。” 萧翊风的嘴角微微抽搐,这是拐着弯儿地骂他呢? 萧铮怎会也听不出来,过于紧凑的纳妾,确实对萧翊风的名声不好,“那就按笙笙说的,往后推一推,这段时间爹也好细细斟酌,为你挑选。” 这已是他最大的让步,萧翊风见好就收。 二人走出书房,姜云笙腰酸背痛,她已经两日没有好好休息,现在只想睡一觉,接着再回书院。 萧翊风凝视她的背影,见她捂着后腰,走起路来有些虚浮。 姜云笙一觉醒来,已是傍晚。 她脑中昏沉,浑身无力。 这一觉并没有睡好,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一个人一直在盯着她,是以她的梦里都是龇牙咧嘴的恶鬼,让她逃得甚是疲惫。 她抬手抵住额头,待脑中清明了一些才掀开被子下床。 “醒了?” 屋内猝不及防的响起一道低沉的男声。 她顺着声音看过去,却见萧翊风坐在一旁,手里拿着茶杯,神情悠闲的打着转。 姜云笙的怒意瞬间涌上来,就是他在她睡觉的时候偷偷潜进来一直盯着她看吧? “世子没有自己的房?”她满脸不耐,忍着没有发火。 萧翊风放下杯子,“过来。” 姜云笙穿好鞋,丝毫不想搭理他。 他不会以为她已经原谅他了吧? 见她没有反应,萧翊风站起身向她走来。 他身形高大,站在她的身前,肩背挡住了透进来的斜阳,周身裹挟着压迫感。 姜云笙下意识的想要与他错身而过。 一只有力的胳膊伸过来揽住她盈盈一握的腰,在她的惊呼中,萧翊风一手抱着她走到床边坐下,让她坐在自己的腿上。 姜云笙挣扎着要下去,不料他却抬起一条腿,将她的双腿紧紧夹住,让她无处可逃。 “躲什么?” 姜云笙浑身发毛,她感觉到萧翊风的手往后移,放在了她的后腰上。 她的腰带骤然一松,他温热的手顺着衣裳伸进去,触碰到她冰冷的皮肤后,没有再动。 第144章 还会是谁 “放开我!”姜云笙毛骨悚然,后腰上的那只手对她来说就像是一把随时会刺入她身体的利刃。 让她更气愤的,是萧翊风的再次冒犯。 沈念送给她防身的匕首藏在枕头下,此时她根本无法脱身,更别提拿出匕首,大不了和萧翊风两败俱伤。 她在他的腿上用力挣扎,双手使劲地推着他的肩膀,“让我下去!” 萧翊风的右臂还吊着,只能一手搂住她,“别乱动,你再动,我可说不准会做出什么事。” 姜云笙听若未闻,不管不顾的对着他受伤的肩骨狠狠咬下去。 萧翊风吃痛,倒吸一口冷气,终于松了手。 姜云笙趁机从他的双腿间挤出去,拢着衣衫退到一边,瞪着他的双目中满是怒火,恨不得将对方烧成灰烬。 萧翊风捂住右肩揉了揉,“你当真是不怕毁了我的这条胳膊。” “所以你就要毁了我吗?”姜云笙的声音骤然提高,眼眶通红,嗓音有些发抖,“萧翊风,你到底懂不懂什么叫尊重!” 她把腰带重新系好,左右顾盼,寻到桌上他喝过的杯子,冲过去拿起来,狠狠朝他扔过去。 萧翊风哑然失笑,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坐在床上。 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姜云笙对着他发脾气了,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生起气来就喜欢摔东西。 这个时候他才发现,比起看到她冷眼相待,她发起火来竟是更加明媚动人。 那个茶杯在他的脚边碎开,碎片弹得四处都是。 眼看姜云笙搬起一个花瓶就要砸过去,萧翊风赶紧起身制止,“哎哎哎,这个可不能砸,这是爹最喜欢的瓶子。” 姜云笙怒不可遏,丝毫听不进去他说什么。 她现在就想把屋子里的一切都毁了。 萧翊风把抢过来的瓶子放到一边,见她还在四处寻找有可能会让他头破血流的东西,有些无奈道:“你误会我了,我没想那样对你。” “那样是哪样?”姜云笙上前一把揪住他的衣襟往下扯,眼神里透着想要将他生吞活剥的狠戾,“随便脱女子的衣裳,对世子来说是一件无所谓的事情吗?” 萧翊风被迫弯下腰,将她咬牙切齿的神情尽收眼底。 “这个。”他拿出一盒药膏递到她眼前,“我看你走起路来还要扶着腰,可是扭到了?抹了这个,就会好了。” 姜云笙淡漠地瞥了一眼,冷哼道:“谁信?” 萧翊风简直无可奈何,“我先用给你看?” 说着就开始解自己的腰带。 姜云笙猛地松开手,有些慌张的往后退。 在她的脚下,是砸得乱七八糟的茶盏。 萧翊风见她要踩上去,伸出手去想要拉她。 姜云笙却以为他又要犯浑,在他的身上用力一推,这一推,萧翊风没动,她的身子却控制不住的往后倒。 萧翊风没能抓住她,眼见她狠狠地撞在了矮柜上。 姜云笙的后腰登时传来一阵痛楚。 这下好了,原本没多大问题的腰部,现在真的伤到了。 萧翊风简直哭笑不得,将腰带系好,走上前去,“我没想动你,何必这么怕我,嗯?” 姜云笙捂着腰步步后退,“你最好离我远一些。” 只要和他单独待在一间房内,准没有好事。 萧翊风捏着那盒药膏,望着她走出去的身影,喃喃道:“我只是想帮她擦个药,我还有错了?” 晚饭时,桌上的气氛很僵硬。 萧铮的怒意并没有随着秀娘的死而完全消散。 柳氏也是大气也不敢出。 她买仆人的时候,是她疏忽了去看仆人的身上有没有奴印。 若是靖安侯府内混进异族细作,她几个脑袋都不够掉。 尤其先前还因为自作主张提到京城的事,更是让萧铮不愉快。 两个儿媳之间发生这种事,她身为婆婆,疏于管教,她也有责任。 萧翊风也因为被敌人埋伏偷袭大败一事,不敢在萧铮的面前嚣张放肆,只搅着碗里的粥发愣。 萧芷宁左右为难,安慰谁也不是,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话。 饭桌上很安静,所有人都在提防萧铮随时都有可能撒到自己身上的怒火。 只有姜云笙。 她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尽管腰部撞伤了,却丝毫不影响她的胃口。 桌上只看得见她的筷子在动。 自从百川书院院长唐度生过生辰后,她就没有吃过一顿像样的饭。 真要论吃得最好的东西,还是沈念给她买的那几个肉包子。 萧翊风的视线小心翼翼地移到她的身上,见她垂着眼睛,认真吃饭的样子,实在是可爱。 第一次觉得她这么顺眼。 萧铮将所有人都挨个看了一遍,本来想趁着吃饭的时候,好好将他们都教训一通。 谁知人人都去看姜云笙吃饭了。 姜云笙轻挑眉头,嘴里还含着一口菜,“都看我做什么?吃饭呀。” 萧芷宁顺着她的话茬接下去,“对对对,先吃饭,有什么话等吃完饭再说。” 她夹了个大鸡腿放到姜云笙的碗里,“笙笙多吃点,这些天真是委屈你了,姐姐看你都瘦了。” 柳氏因为自己不分青红皂白打了她一巴掌,有些难为情,吃了几口米饭便没了胃口。 桌上的气氛好不容易缓和一些,姜云笙却放下筷子,“我吃饱了,诸位慢用。” 她匆匆离开,柳氏盯着她离开的方向,半晌才说道:“你们难道没有发现,笙笙有些不一样了吗?” 她搅着碗里的米饭,“现在连爹和娘都不叫了,没规没矩” “行了。”萧铮神色不耐的打断她的话,“府上出了这么多事,你也有责任,宁儿和翊儿身子还没好,你有这个碎嘴的时间,不如去白云寺给他俩祈福,求平安。” 柳氏只好噤了声。 偏房,姜云笙趴在床上,繁霜在一旁揉搓掌心,将药膏在手心里揉化后,轻轻覆在她的后腰上。 “轻点轻点。”她拿过一旁的枕头垫在身下,“年纪轻轻的就伤到腰,我以后不会留下什么病根吧?” “小姐说的哪里话。”繁霜给她轻轻揉着,“奴婢看着就是紫了一块,涂几天药就没事了。” 姜云笙长呼一口气,“真是托萧翊风的福,要不是他,我这腰损早就好了,真是烦人。” “就是就是。”繁霜附和道,“世子真不会挑时候。” 她拉过一旁的被子给姜云笙盖上,又去看看炉鼎里燃得差不多的香,“小姐,我去重新取一块过来。” “去吧。” 姜云笙趴了一会儿便觉得脑子昏沉,迷迷糊糊的只想睡觉。 她歪过脑袋,往窗外看了一眼,这一看,脑子瞬间清明。 只见院子的墙头上,坐着一个熟悉的身影。 不是沈念,又会是谁? 第145章 平定天下 姜云笙下意识的就要从床上爬起来,身子刚撑起来,才发觉自己浑身就只围了一条宽大的浴帕。 方才沐浴后,她就到床上来,方便繁霜给她抹药,现在可是什么都没穿。 还好她身上盖着被子,否则指不定沈念能看到什么呢。 实际上,沈念刚刚翻进来,正好看到繁霜出去,他什么都没看到。 姜云笙和他隔着一段距离,彼此都看不见对方脸上的表情。 他怎么突然又进侯府了? 自从秀娘的事之后,府上的戒备就比往日森严了许多,他也不怕被发现? 见她一直看着自己,沈念从墙头上跃下来,快步往窗前走来。 姜云笙没来由的心里一慌。 她确保沈念不可能会看到什么,却还是忍不住回头看了看身上,确保自己浑身都盖着被子,就连脚都没有露出来,这才放下心。 窗户是打开的,她压低声音道:“你怎么来了?” 沈念发觉她的不对劲,“姜姑娘,你这是?” “撞到腰了。”姜云笙没好气地说了一声,“刚抹药呢。” “严重吗?” “还行,抹几天药就好了。”姜云笙趴着,只觉得手都酸了,这会儿也不好起身,只好继续趴在枕头上。 “你回侯府后,我便放心不下,日落后,你也没有回书院,我便想着来看看。”沈念往四周飞快地扫视一圈,“萧铮和萧翊风可有为难你?” “没有。”姜云笙答道,“靖安侯还允许我去书院继续读书,只不过晚上得回来,但是我怀疑他会派人暗中跟着我,日后在书院,你我都得小心一些。” “嗯,我知道了。”沈念见她安好,便不打算多待,“我先走了。” 他堪堪走出去一步,又回过身来,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物件从窗口递进去,“路上顺手买的。” 姜云笙想抬手接过来,惊觉自己的胳膊都是光着的,白皙的面容瞬间染上一层红晕。 沈念哑然失笑,将那小物件插在窗户的木缝里,如鬼魅一般迅速消失在院子里。 待他走后,姜云笙裹着被子起身,将他送来的小东西取下来。 那是一个糖人。 这糖人是一个梳着两根小辫子的小姑娘,歪着脑袋,笑得眉眼弯弯。 姜云笙将它拿在手中,轻轻咬了一口。 很甜。 吃到一半她才反应过来,这会儿早就过了宵禁的时间,哪里还有卖糖人的? 府外,顾丞倚在一棵树旁抬着右手,他的手背被啄破了皮,嘴巴对着伤口吹气。 他满脸哀怨地嘟哝着,“再也不带你去玩儿了,你就是这么回报我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茂密的树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他抬头看去,沈念养的那只海东青正抖动着周身的羽毛,一副死不悔改的样子。 顾丞朝它挥拳头。 他哼了一声,往侯府的方向看去。 沈念正朝着这边走来。 “如何?”顾丞迎上去,“姜姑娘没事吧?” “没事。”沈念往树上看了一样,眉头拧在一起,“你怎么把它也带来了?” “我不带,它就一直叫,吵得人心烦。”顾丞指着海东青,“我爹把它放出来,这回可别想让它自个儿回去了,我在唐家宗祠,肯定是养不了它的,它这么粘你,在书院养这东西,你们院长不会被吓到吧?” “先回去再说。”沈念吹了一声口哨,抬起右臂。 海东青从树上飞下来,牢牢地抓住他的臂膀,耀武扬威的朝顾丞晃动脑袋。 顾丞双手抱在脑后,神情悠闲道:“哥,我就不回书院了,我一整日都没在唐玄知那边,避免他起疑心,我就先回去了。” “好,路上小心。”沈念交代道,“唐玄知你得好好教他,日后他必将起到极大的作用。” “我知道的哥。”顾丞停下脚步,“有事让这死鸟来通报。” 他顺着长街一路小跑,消失在拐角处。 “听到没?”沈念伸出手去轻触海东青的喙,“他骂你是死鸟,此仇不报,非好鸟。” 海东青到了晚上就要休息,它半阖着双目,显然一副困极了的样子。 沈念带着它往书院的方向走去。 这几日都没有回书院,差点就忘了,无忧院内还有一个常无忧。 他轻门熟路地翻进书院,回到无忧院。 院子内还亮着灯,常无忧光着膀子在打拳,见到他回来,匆忙迎上去,“三弟,你可算回来了。” 沈念的胳膊动了动,海东青飞起来,随便寻了棵树自行睡觉去了。 常无忧满目愕然,“海东青?冀州城竟然有此尤物?” “一次偶然间捡到,便养了起来。” “三弟不愧是天选之人。”常无忧的笑声里充满了豪气,“那海东青,可是神鹰,能被你捡到,实乃福照啊。” 他在沈念的肩上拍了几下,力道很大。 沈念侧目,嘴角挑起神秘莫测的弧度。 唐度生在屋内,手里捏着一枚白色的棋子,听到外面传来的打斗声,打断了他的思绪。 在他的对面,夏神医单手撑着侧脸,神色慵懒,“师弟快些,师哥我一把老骨头可熬不住了。” 唐度生神色紧张,眉头紧紧拧在一起,手中的白子迟迟找不到落下的地方,一时气馁,将棋子往棋盘上随便一扔,愤愤起身打开门。 院内,沈念和常无忧切磋得忘乎所以,院内如被风卷残云一般,木桶,凳子东倒西歪,就连扫帚都被常无忧拿去当成了武器。 唐度生只觉得脑中突突直跳,“都停下!” 那二人年轻气盛,好不容易遇到对手,定要打个痛快的。 夏神医拢着袖子站到他身边,“让他们打,只有沈念赢了,常无忧才会服他。” 唐度生冷哼,“若不是他们打扰我,我怎会输给师哥?” “扯。”夏神医斜睨他,“你本来就没赢过我几次。” 两个年过花甲的老头子竟一时斗起嘴来,谁也不让着谁,和那院中斗武的年轻人不分上下。 最后以常无忧被沈念一脚踹出去结束。 常无忧揉着发疼的心口,脸上却是欢喜,“三弟好功夫!” 沈念上前将他拉起来,“常大哥承让了。” 常无忧笑着拍掉身上的泥土。 沈念的功力让他心惊不已,这个年纪竟有了如此深厚的武功,将来定是人中龙凤。 原本对他还尚且存有质疑,这般看来,唐院长说的没错,沈念就是那能平天下不平之事的人。 第146章 态度骤变 沈念和常无忧切磋过后,各自跑到一边把小院重新整理好,这才走到门前。 唐度生还在和夏神医斗嘴,他说不过对方,只能愣愣地瞪着眼睛。 末了,他愤然拂袖,“我我不跟你说了!你赖皮!” 唐度生依旧拢着袖子,打了个哈欠,“谁赖皮了?要不再来一局?” “不来了不来了。”唐度生摆摆手,看向常无忧和夏神医,“你们都跟我进来。” 门被关上,沈念坐在夏神医对面,有些欲言又止。 夏神医在倒茶,没有抬眼看他,早已猜中他心中所想,“沈家小子,你是要跟我说笙笙的事吧?” 沈念颔首。 “我都知道了。”夏神医轻笑道,“我在冀州城又不是个死人,想要打探点消息,还打探不了?” 听他这般道来,沈念便没有多说,“姜姑娘她很挂念您。” 夏神医抿了一口茶,“距离放月假,还有多久?” “七夕的第二日便是。”唐度生打趣道,“如何?舍得去见见了?” “你懂个屁。”夏神医睇了他一眼,“说好放月假才见,那就是要等放月假,提前一日都不行,这是规矩。” 唐度生撇撇嘴,“行行行,师哥说的都对。” 夏神医的食指在桌面上轻叩,“算起来,三日后便是七夕,也快了,也不知道那丫头见到我会不会朝我使小性子。” 他似乎想到了什么,脸上露出一个欣慰的笑,“那丫头当真是成长了不少。” 他转而看向沈念,“笙笙有你相伴,我就放心了,这次侯府投毒一事,没有你,她还不一定能让自己脱身。” 沈念倏忽面上微热,“夏神医说笑了,相伴二字有些言重,沈某和姜姑娘” “少来。”夏神医打断他的话,“你小子什么心思,我能看不出来?” 沈念有些窘迫,端起杯子掩盖脸上的神情。 倒是一旁的常无忧一头雾水,“姜姑娘是谁?” “世子萧翊风的发妻。”唐度生捞了一颗花生米扔进嘴里,“明日她应该会回书院,届时你就能见到了,她可是我们当中缺一不可的人。” “萧翊风的发妻”常无忧暗自喃道,陡然睁大眼睛,“我见过她!” 他将在冀县遇到姜云笙,回到冀州后的再次相遇,以及跟踪侯府马车的事尽数阐述了一遍。 “缘分呐。”唐度生唏嘘道,“看来你们这帮年轻人命中注定要走到一起。” 四人相互对视,皆以茶代酒,痛饮而尽。 翌日,姜云笙早早便起来了。 收拾完毕,正准备去书院,萧翊风推门进来,身上穿着他没穿过几次的院服,“我与你同去。” “哟,太阳真是打西边出来了。”姜云笙面不改色,“世子竟还记得自己是百川书院的学生。” 萧翊风无视她语气里的嘲讽,“本世子想去便去。” “行。”她走出屋外,“那世子便自己去吧,恕不奉陪。” 萧翊风真想冲上去把这个女人扛着走算了,却还是败在自己尚未痊愈的肩骨上。 侯府门口停着两驾马车,姜云笙上了其中一驾,匆忙道:“去书院,快。” 待萧翊风走出来时,正好看到她的车驶离。 他忍住心中的不快,上了另一驾。 车夫满脸迷茫,“世子,去哪?” “去书院!”萧翊风不耐道,在车厢里翘起一条腿,“我还能去哪?” 车夫无缘无故被说了一通,有些憋屈地撇撇嘴。 世子能去的地方多了去了,唯独书院不在这个范围内。 要知道自从正式授课以来,萧翊风就只有授课当天去过。 今儿个真是见了鬼了。 萧翊风靠在车厢内,闭着眼睛。 他已经很久没有起得这么早了,比起留在府中让父亲看了生气,不如去书院躲一阵子。 待他消气了,来不来书院,还不是自己做主? 距离书院还有一段路程,他打算先眯一会儿。 迷迷糊糊间,他感觉到马车停了下来。 “到了?”萧翊风坐直身子。 车夫在外面毕恭毕敬道:“世子,林家小姐过来了。” 林书禾? 萧翊风的脸上闪过一丝阴鸷,“不见,直接走。” 音落瞬间,马车外便响起了林书禾的声音,“世子,我是书禾,可否下车一见?” 她很久没有见到萧翊风,每日去书院,她都希望能够见到他,却一日日的失望。 薛佑也是三天打鱼两天晒网,萧翊风不在,他也不会主动来和她说话。 是以她翘首以盼,就等着萧翊风回来,解了她的相思意。 直到传来世子妾室被吊死在城墙上的事,林书禾才后知后觉侯府出了大事。 那妾室的位置空了出来,她岂不是就有入侯府的机会了? 纵然还有一个姜云笙,但是以姜云笙的背景和才气,她侯门主母的位置又能坐多久? 今日原本不报希望,没想到竟能在街上看到侯府的马车。 林书禾欣喜不已,连忙叫车夫停了车,小跑着来到萧翊风的车前。 萧翊风烦躁地揉捏着眉心,终究还是打开了车门。 林书禾一眼便看到萧翊风吊在胸前的绷带,眼圈瞬间就红了,“世子。” 萧翊风赶着去书院,不想下车与她浪费时间,便招手道,“上来吧。” 林书禾又惊又喜,上了他的马车。 萧翊风往旁边挪了几分,林书禾身上的香粉味冲得他脑子发胀。 他把窗户打开,吹进来一些风,他才觉得好受一些。 林书禾是何其机灵的女子,萧翊风这番看上去很平常的动作,却如针一般扎着她的眼睛。 不过一段时日没见,他竟然有些嫌弃自己了? 林书禾坐在侧方的软垫上,不着痕迹的捻着手帕拂过鼻间。 还是以前的香味,丝毫没变。 从前也没见他有这般抗拒过这个味道啊。 林书禾原本有很多话想要说,此时却不知该如何开口。 萧翊风对她冰冷的的态度让她心惊,也是她没有预料到的,让她竟然有了一种物是人非的错觉。 可是才半个月啊! 她有些委屈,“世子,为何不看书禾?” 萧翊风一直望着窗外,听到她的声音后,回过头扫了一眼又看回去,“哦。” 林书禾修长的指间绞着手帕,一口气堵在她的喉间,吐不出也下不去,哽得她喉间发涩。 她的视线移到萧翊风吊着的右臂上,“世子怎会伤到了手?是何人所伤?” “受点伤而已,大惊小怪。”萧翊风语气凉薄,“再说了,是何人所伤我告诉你,你给我报仇?” 林书禾被他堵得接不了话。 短短时间内,他为何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在她满心的猜测和疑虑中,马车停在了书院门口。 萧翊风下了车,林书禾还在车厢内发呆,他也没有叫她,大步往书院里走去。 车夫好心提醒道,“林小姐,书院到了。” 林书禾回过神,这才下车。 萧翊风早已走远,丝毫没有等等她的意思。 她站在原地,不甘心地咬着嘴唇。 这时,另一辆马车停在门口,薛佑摇着扇子走到她身后,“呦,被抛弃了?” 林书禾敛了神色,清丽的面容上蒙上一层寒意,“若是不会说话,我便拔了你的舌头。” 薛佑毫不在意地嗤笑一声。 世子回了书院,想必那姜云笙也在吧? 这下有好戏看了。 第147章 你来迟了 时日尚早,姜云笙到了书院后就直奔食堂。 食堂的刘婶有一手好手艺,尤其是她熬的粥,比起府上的厨子有过之而无不及。 姜云笙盛了一碗,又拿了一些吃食,寻了一处便坐下。 刚挨到凳子,她就感觉浑身一紧。 朱绍慈不知从哪个地方冲出来,紧紧抱着她,嘴里不住地说道:“笙笙姐,你终于回来了!你不在的这几天,我都要被徐教习折磨死了!” 姜云笙被她抱得胳膊都抬不起来,“你先松手,我要吃早饭啊。” 朱绍慈眼睛红红的,硬是往她的身边挤,“笙笙姐,你这几日都去了哪?徐教习提起你就生气呢。” “府上出了点事。”姜云笙喝了一口粥,“我不在,徐教习怎么折磨你了?” 提及此处,朱绍慈浑身泄气一般,“她让我讲课给他听,说不好就罚我抄书。” 姜云笙轻扬嘴角,“应该的,抄的次数多了,就会长记性了。” 朱绍慈撇撇嘴,“是这样吗?反正我现在一到上课时间就慌得不行。” 她的脸上又浮现出一抹明媚的笑,“你回来了,我就放松多了。”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朱绍慈叽叽喳喳地说个没完,就连湖边的桃树上少了几个桃子都要说一遍,姜云笙静静地听她说,这还是除了师傅和师兄以外,会惦记她的人呢。 “你没去摘几个尝尝?”姜云笙问道。 “不敢。”朱绍慈耸耸肩,“书院的一草一木都珍贵得很,我爹说了,不是自己的东西都不能拿。” 正说着,她的视线落到一处,面色一红,没有再继续。 一个盘子放到姜云笙的面前,上面摆着三个饺子。 她回过头去,只见沈念同样一身月牙嵌着蓝边的院服,看上去更加玉树临风,俊逸非凡。 “尝尝?食堂新来的厨子包的,好吃的话,以后的早饭都有。”沈念眉目温润,把盘子放下后就往回走去。 姜云笙的视线一直跟着他的身影,见他走到一边和一个背对着她的魁梧汉子说话。 那汉子穿着书院后厨的衣服,不知说了什么,沈念笑意更甚。 在她的疑惑中,那汉子转过身,朝她露出一口大白牙,看上去很是亲切。 姜云笙手中的勺子险些掉下去。 竟然是那日在春月楼前被污蔑偷窃的汉子。 她的心中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怪异。 “笙笙姐,你在看什么?”朱绍慈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沈念已经走了,常无忧也回了后厨忙活,她什么都没看到。 “没什么。”姜云笙转过身子,夹起沈念送来的饺子,只吃了一口,脸色骤变。 那口饺子被她含在嘴里,满口的都是一股怪味。 她吞又吞不下去,吐掉又觉得不妥,只好硬着头皮咽下。 她发誓这是她吃过的最难吃的饺子。 若是这饺子以后当真被当成早饭,只怕每日来食堂吃饭的学生会变得更少。 百川书院的所有机构都很严谨,那汉子能进来谋事,想来肯定不简单。 姜云笙苦着脸看向剩下的两个饺子,放柔了声音,“绍慈,这个饺子味道真不错,你要不要尝尝?” “好啊好啊。”朱绍慈重新拿了一双筷子夹起一个饺子,毫不犹豫地送进嘴里,眉目瞬间扭在一起,盯着姜云笙说不出话来。 姜云笙低头喝粥,嘴角是按捺不住的笑意。 朱绍慈艰难地吞下去,“我觉得挺好吃的。” 姜云笙:“” 快到上课时间,二人手挽着手的往教室走。 半路上,姜云笙遇到了教室门口的萧翊风。 她根本不想见到他,将自己的胳膊从朱绍慈的手中抽出来,“你先去教室,我一会儿就来。” 朱绍慈也看到了萧翊风。 她一看到对方的面容便觉得浑身发怵,抱着姜云笙的胳膊不撒手,“我不去,我在这等你。” 姜云笙还有事要去找沈念问清楚,便随口说道:“我去给徐教习送悔过书,你去吗?” 果然,朱绍慈面色晦暗。 比起萧翊风,徐教习还是更可怕一些。 她硬着头皮往前走,一步三回头。 萧翊风左看右看,都没有看到姜云笙,抬眼时,正好看到朱绍慈小心翼翼的往这边走来。 “姜云笙呢?”他沉声问道,“看见她了吗?” 朱绍慈疯狂摇头,“没有没有,我没有看到。” 她从他的身边走过,进了教室后拿了藤壶飞快往水房的位置跑去,头也不敢回一下,仿佛身后有可怖的野兽在盯着她。 萧翊风等了一会儿,没有等到,便只好暂且作罢,回了自己的教室。 无忧院。 姜云笙推开小院的门往里走,树上的海东青听到动静,从树叶间探出头,好奇地盯着她的背影。 屋内,夏神医悠悠转醒,喊了一声,“沈家小子。” 昨夜畅聊太久,他便在此地住了一晚,想着天亮了再从书院出去。 没有人回答,这个时候的沈念,都在小院的竹林后练剑。 夏神医坐起身来穿好鞋,打算不告而别。 他走到门边,刚拉开一条缝,便惊慌失措的迅速把门合上。 “那丫头怎么这么早来这里?”他喃喃道,飞快的往屋内扫视一圈。 一个能躲的地方都没有! 姜云笙的脚步声越来越近,夏神医慌张的在屋内踱步,“怎么办?怎么办?现在可不能让那丫头见到我。” 他跑回床边往下看,床底下堆满了东西,根本藏不住人。 屋外,姜云笙的脚步骤然顿住。 沈念应该在竹林才对。 她调转方向,从房门前堪堪走过,没有想着打开门往里看一眼。 夏神医拼命的往床下钻,却听见脚步声远了。 他神色微怔,蹑手蹑脚的走到门边,耳朵贴上去听了一会儿,拉开门,鬼鬼祟祟的往外探。 没有姜云笙的身影。 他长呼一口气,关上门后迅速跑出了小院。 树上,海东青歪着脑袋,只觉得此人甚是奇怪,看上去不是什么好人。 双翅展开飞到天上,决定跟上去看看。 竹林中,沈念光着上半身,手中长剑如一条矫健的游龙,寒光乍现之际杀气肆意。 肩上的鹰纹在随着他的每个招式,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就要朝天际翱翔而去。 蓦然间有脚步踩在竹叶上的声音。 他身姿敏捷,迅速以长剑挑起挂在竹枝上的衣裳穿上。 姜云笙看到他时,他正好系上腰带。 沈念回过身去,笑意温脉,“你来迟了。” 被竹枝割破的阳光投在他的身上,将他颀长的身形勾勒得愈发丰神俊朗。 姜云笙一时看得出了神,竟忘了来这里的目的。 第148章 再次碰面 等到沈念走到姜云笙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伸出手在她的眼前晃晃,她才回过神。 “在看什么?”他说话的声音蕴着调笑,故意回头瞥了一眼,“我身后有人?” 姜云笙看进他笑意盈盈的眼睛,耳朵有些发热,不自然地抬手在脸颊上轻轻挠了几下,“没看什么。” 沈念因为练了剑,身上都是汗,薄薄的衣裳贴着他的身子,勾勒出恰到好处且分明的肌理,整个人看上去愈加丰神俊朗。 姜云笙垂下眼睑不敢看他,转身走到一旁土坎上坐下,“我来,是想问问那个厨子的事。” 沈念长剑归鞘,将剑立在泥土中,坐在她的身边,“如何?他做的饺子好吃吗?” 姜云笙欲言又止,嘴唇微张,“嗯怎么说呢?可能是因为不喜欢那个味道吧。” “那可能我也不喜欢。”沈念解着手上缠着的绷带,“我住的这个小院,最开始的主人便是他,他曾经也是百川书院的学生,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事,离开了这里没有再回来继续读书。” 姜云笙颔首,并不觉得意外,“难怪我在冀州城见到他的时候,他盯着我身上的院服看了许久。” “嗯,他曾是唐院长的亲传弟子。” 沈念温声细语,将常无忧的来历都尽数告诉姜云笙。 “好可惜。”她抱着膝盖,双目落在一处被剑砍断的竹竿上,“他一定愧疚极了,不过他愿意跟着你,与我先前的想法一致,他的武功很不错,若真有一日和侯府打起来,他也能护你平安。” 晨风拂过,竹林中沙沙作响。 沈念心神微动,侧目看去,几片飘落的竹叶落在了她的发上,他抬起手想要给她摘下来,却顾及她现在的身份,若是被人看到不太好,便轻声道:“你的头顶有东西。” 姜云笙抬手在发顶上摸索,摸到那几片竹叶,哑然失笑,“若是我顶着去教室,徐教习定是又要将我说一通。” 沈念也轻扬嘴角,“徐教习也就嘴巴上不饶人,实际上比谁都要操心。” 顾丞就是一个例子。 “我知道了。”姜云笙站起身,“既然常大哥留在书院内谋事,平日我不在的时候,有他在,我也放心一些。” 她赶着时间要去教室,便没有多说,走出几步又背着手回头看。 沈念也望过去。 “待书院放月假了,我们一起去看师傅,届时一起包饺子吃。”她一蹦一跳的往前走,“肯定会很好吃。” 沈念只觉得心里畅快极了,起身抬脚在剑鞘上踹了一下,剑身离鞘而出,被他牢牢握在手心。 竹林中传来剑鸣铮铮,伴着风声竹海,一招一式中尽显快意。 姜云笙快步回到教室,徐珺已经在里面坐着了。 她和往常一样,翘着一条腿,手里的教鞭漫不经心的在手心拍打。 她侧目睇了姜云笙一眼,“我还以为,你还要睡过头呢。” 姜云笙俯身道:“先生见谅。” “行了行了,我都知道了。”徐珺摆摆手,“先进来,旁人不知道的,还以为我罚学生。” 姜云笙拿出写好的千字悔过书,恭敬地递到她的手边,“先生,这是悔过书。” 徐珺接过来飞速地浏览一遍。 字迹工整,情绪饱满,看得出是用心写了的。 她看向座位上的姜云笙,眼里带了些赏识和欣慰。 她随口一说的惩罚,这个学生竟然记下了,而且这几日不在书院,回来时,也没有忘记交给她。 书院内能好好记住教习说的话,并放在心上的学生,屈指可数。 也难怪少主会亲身护着她,想必她的过人之处,是自己尚未发现。 这个时间段,所有学生都在教室内上课。 萧翊风的指间夹着一支笔,望着窗外发呆。 他的右手不能写字,授课的内容又无聊,有好几次,他都险些睡过去。 他身份特殊,教习章沅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他面色沉静,无人知晓他心中所想。 教室内传来翻书的声音,萧翊风回过神,顺手也翻了一页,又继续发呆。 无聊透顶,枯燥至极。 他心中愈发难耐,就想凑到隔壁去看看他那同样在上课的妻子。 她早上为何不跟自己一起同乘?还生气? 要是她在,那林书禾怎会坐了他的马车? 一想到这,他的脸色就冷下来,胳膊往一旁挪了几分。 在他的身边坐着的,正是林书禾。 她也是心神不宁。 萧翊风今日一直没有给她好脸色,甚至和她说几乎话都是那么的不耐。 “世子。”她小声提醒,“教习过来了。” 萧翊风听若未闻,只觉得她的声音就像茅厕里嗡嗡叫的苍蝇,让他心烦意乱。 他把笔往桌上随便一扔,站起了身。 章沅的脸上依旧是笑眯眯的,“有事?” 萧翊风眼神阴鸷,看谁都不顺心,区区一个书院教习,他才不会放在眼里。 众目睽睽之下,他迈开步子走出教室。 林书禾满目愕然。 他是不想听到自己说话,所以要走? 一旦有了这个想法,她心中的不甘和委屈便肆意生长。 手中的笔被她狠狠地按在书上,晕开的墨水浸湿了几页书面。 章沅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只觉得有几分好笑,但是没有出声提醒,继续老气横秋地说着“之乎者也”。 萧翊风百无聊赖地逛到姜云笙的教室门口,却见徐珺靠在椅子上阖着双目在休息。 教室里只有姜云笙和朱绍慈两个学生,她们坐在一起,姜云笙正细心的在朱绍慈的书上做标记,教她先认字。 她并没有注意到有人在看她,朱绍慈念错时,她的脸上会露出几分笑意。 萧翊风靠在门边,并不打算要走。 这比听那些枯燥无味的东西有趣多了。 徐珺睁开眼睛,沉声道:“世子,这里不是教坊司,姑娘不是给你看的。” 听到她的声音,姜云笙和朱绍慈同时抬起头。 前者脸色冷下来,后者赶紧低下头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还不能看看了?”萧翊风不屑道,“这门开得这么大,我看一眼能掉块肉?” 他的视线一直停留在姜云笙的身上,丝毫没有把徐珺放在眼里。 姜云笙拧起眉头,把书和笔往后桌上一放,转过身去背对他,留给他一个清丽的背影。 萧翊风神色微怔,直接迈步进去走到朱绍慈的身边,“起开。” 朱绍慈向徐珺投去求救的目光。 徐珺原本冷着脸,正要起身把萧翊风拎出去,门口又走来一人。 她只看了一眼,便又重新靠回椅背上。 沈念换了院服,手里拿着几本书,声音清朗:“先生,学生来迟了。” 第149章 一颗桃核 姜云笙听到门口的声音,写字的动作一滞,却没有回头看。 她怎会听不出来,那是沈念的声音。 萧翊风就站在她的身边,她不能露出一丝与沈念相识的神色。 徐珺拿着教鞭在桌上拍了几下,“顾丞,身子可好些了?” 姜云笙细细听着,脸上依旧没有什么表情。 她差点就忘了,沈念是以顾丞的名字进的书院。 “多谢先生关心,学生好些了。”沈念抱着书走进教室,抬手掩在唇边咳嗽几声。 萧翊风只觉得此人有些面熟,再细细看过去,见他弱不禁风,走三步咳一声的样子,脑海中渐渐浮现出一个身影。 此人不正是他去幽州找姜云笙,在神医家中遇到的那个病弱公子? 当时因为和姜云笙起冲突,他还受了自己一掌。 “喂。”萧翊风喊了一声,看向沈念的眼神充满了鄙夷,“你竟然没死?” 沈念坐在靠窗的位置,正慢条斯理的翻开书,听到他的声音,有些迷茫的抬头,末了伸出手指指自己,“兄台在跟我说话?” 萧翊风眯起双目,他不记得自己了? 沈念满脸无辜,“我们见过?” 一个不入眼的孱弱男人,萧翊风并不打算和他多说,只伸手将朱绍慈拎起来,坐下去翘起一条长腿,不屑道,“就你也配见本世子?” 朱绍慈莫名其妙地被拎到一旁,什么也不敢说,只好红着眼睛把自己的书收好回了自己的座位。 姜云笙闭了闭眼睛,实在是无法忍受身边坐着个混世大魔王,便起身随手拿了一本书往沈念的方向走去。 “站住。”萧翊风的左手在桌面上拍了一下,“我让你走了吗?你的夫君跟你坐在一起,不是应该的吗?躲什么?” 姜云笙头也不回,直接坐在沈念的身边,“顾公子,不介意我与你同桌吧?” 萧翊风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就要发作。 一根油光锃亮的教鞭飞过来,砸在他的身前。 徐珺站起身,双手负在身后,面色肃冷,“世子,你把书院当成你的侯府后院了吗?你未免有些目中无人了吧?” 萧翊风不服气,站起身就要对峙。 “徐教习,发生何事了?”唐度生的身影出现在门外,一手捻着胡须往里看。 他的视线落到萧翊风的身上,有些意外,“世子,你不是章教习的学生吗?怎的在此处?” 萧翊风躬身道,“院长,学生随便逛逛罢了。” 靖安侯萧铮面对唐度生时尚且都要敬重几分,若是院长去父亲面前说他几句,保不准又要挨鞭子。 他又看了一眼姜云笙,出了教室。 唐度生望着他回去的背影,眼里蕴起寒意。 若不是他出现,这世子恐怕要把教室都掀了吧? 当真是和他的那个暴躁爹一模一样。 课间,朱绍慈由于被萧翊风针对了那么一会儿,觉得心中委屈极了,跑出去寻个地方哭去了。 徐珺也出了教室。 姜云笙把手放在桌上轻叩几声,“把手伸过来。” 沈念不明所以地伸出手去,“怎么了?” 姜云笙沉着脸,搭上他的脉搏,片刻后松了一口气。 沈念失笑,“姜姑娘以为我当真病了?” “你演得太像了。”姜云笙斜睨他,“上次我也是这么被你骗过去的。” “上次是真的。”沈念笑道,“这次确实是演的。” “若是顾丞知道你顶着他的名字,扮演一个体弱多病的书生,他定要找你闹一通。” “不会。”沈念将袖子拉下去,“他比我更喜欢演。” 姜云笙似乎想起了什么,睁大了眼睛,“你是说,先前在幽州跟着你的那个丫鬟,就是顾丞。” 沈念笑而不语。 姜云笙的嘴角抽了抽,拿起笔在纸上画了两个圆圈,“他塞的是什么?” “馒头。” 姜云笙:“” 是她浅薄了,行走江湖之人,果然艺高人胆大。 兴许是才意识到百川书院还有个院长,直到下午散学,萧翊风竟然没有再来找姜云笙的麻烦。 侯府的马车已经在院外候着了。 姜云笙收拾着书本,“以后我都住在侯府偏房,你若是要找我,便去那处。” 沈念颔首,在她离开之前,从袖中拿出一个粉嫩的东西递给她,“趁教习不在摘的。” 姜云笙定睛看去,是一个圆滚滚的桃子。 她接过来闻了几下,调笑道:“为什么你这么喜欢给我带吃的?” 沈念侧过脸去,耳根却悄然染上了一层浅红,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姜云笙咬了一口,“好甜啊,谢谢你。” 她小跑着离开,教室里就剩下沈念一人。 他抬手捏了捏自己发烫的耳朵,语气里满是宠溺,“能是为什么?傻丫头。” 原本来了两驾侯府的马车,萧翊风最先出来,赶走了其中一驾,如此姜云笙只能与他共乘。 他们又没有分家,怎的还要分开回府? 想起来就来气。 姜云笙啃着桃子走出来,四处寻找繁霜的身影。 “别找了。”萧翊风走过来,“你跟我一同回去。” “是你让车夫回去的?” “不是。”萧翊风走在前,“就来了一驾。” 姜云笙对着他的背影狠狠挥了一拳,不情不愿地坐上马车。 整个车厢都是她手上的桃子清香,萧翊风不禁多看了几眼,“你是饿死鬼吗?一个破桃子,至于吃得这么香吗?” 姜云笙忍着朝他翻白眼的冲动,侧过身子不看他。 “府上有那么多世家送来的奇珍异果不吃,偏要吃书院里没人照料会长虫的。”萧翊风往她那边挪挪,伸出手去,“给我也尝尝。” 姜云笙侧目看他,“你有病。” “给不给?” “自己摘去。”姜云笙把最后一口桃子吃掉,将他的手推开。 “不给就算。”萧翊风坐回去,不屑道,“本世子不稀罕。” 姜云笙凝眉,“我看你是病得不轻。” “姜云笙。”萧翊风骤然沉了声音,“我今天没惹你吧?” 姜云笙索性不理他了,将剩下的桃核攥在手中,琢磨着把这桃核种在府上的哪个位置比较好。 回到侯府,她院服也没换,兴高采烈地找来小铲子和木盆,在后院四处挖泥。 繁霜站在她的身后,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小姐,你要种什么?” 姜云笙一脸神秘的将洗干净的桃核拿给她看,“书院里种的桃树结出来的果子好甜,我打算在府上也种一棵,我不在的时候,你记得帮我浇浇水。” “奴婢记下了。”繁霜也觉得有趣,蹲在她的身边帮她捧泥巴。 萧翊风远远地看着,眼底蕴着的笑意连自己都没发现。 真是个幼稚的女人。 第150章 洗个桃子 “她很可爱,不是吗?”萧芷宁走到萧翊风的身边,面上尽显柔色地看着在墙角和繁霜一起挖泥巴的姜云笙,“我已经很久没有看到她笑得这般开心了。” 萧翊风听到庶姐的声音,匆忙敛了自己的笑意,眉宇间染上寒霜,“哪里可爱了?谁家主母会在院子里挖泥?” 萧芷宁轻笑几声,方才萧翊风看过去的眼神里,可不像他现在说的这般。 “翊儿莫不是忘了,笙笙虽然是侯门主母,可是她也只是一个刚满十八岁的小姑娘啊。” “十八?”萧翊风有些讶然,“她今年已经十八了?我以为才十六。” 萧芷宁略带怒意地瞪了他一眼,“你啊,多花一点心思放在笙笙的身上,别总是在外面拈花惹草,教人为你担心。” “我知道的姐。”萧翊风性子狂傲,除了萧铮,他也就只会听萧芷宁的,即便是柳氏,他不爽了都会反驳几句。 一是因为萧铮向来对他管教严厉,一家之主的话,不得不听,二来萧芷宁温柔,待他极好,对他无限纵容,他尚且亲近一些。 柳氏比较啰嗦,翻来覆去说的都是那些话,时日久了,他也就听腻了。 “对了,你跟我过来。”萧芷宁转身往厢房走去,“我有东西要给你。” 萧翊风颔首,多看了姜云笙几眼,便匆匆跟上去。 厢房内,萧芷宁从枕头下拿出一个荷包递给萧翊风。 “姐做的?”萧翊风接过来,凑在鼻间闻了几分,“好香,是我喜欢的味道。” 萧芷宁摇摇头,“你且细细看看?” 萧翊风端详着荷包上绣的图案,越看越觉得不对劲。 绛紫色的上好面料上,绣着两只戏水鸳鸯,这断然不可能是萧芷宁会绣的。 一时之间,他想不到会是谁。 “是秀娘托我留给你的。”萧芷宁走到一旁坐下,“这个月是你的生辰,原本她是想把这个荷包送给你,只可惜” 她长叹一声,没有继续说下去。 萧翊风捏着那个荷包,面上没有一丝波澜。 一个死人,给他留这个有什么意义。 若不是她自己做出那些事,她还能继续在侯府安然无恙,衣食无忧。 可她偏要去争不属于她的东西,丢了性命,是她自己活该。 萧芷宁侧目看向萧翊风,沉吟片刻轻声道:“秀娘的尸体还挂在城墙上,我实在是于心不忍看她死后还要受此折磨,便寻人找了个地方把她安葬了,翊儿可会怪姐姐擅自主张?” “不会。”萧翊风走上前给她捏肩,“长姐宅心仁厚,既然人都死了,留着也没什么意义,埋了也好,让她有个好归宿。” “翊儿。”萧芷宁抬手覆上他的手背,“这次多亏了笙笙,若不是她,挂在城墙上的会是谁,我不敢想。” “都过去了姐。”萧翊风安抚道,“这件事到此为止,日后我会多留个心眼,经常回府上陪你。” 萧芷宁这才放下心来。 姐弟俩说了一会儿话,萧翊风独自走出偏房。 “来人。”他面色沉重,叫来家仆,将手中的荷包随手扔到一边,“把这个脏东西烧了,别留在府上,让侯府沾了晦气。” 家仆毕恭毕敬的从地上捡起来,双手捧着小跑离开。 萧翊风嫌恶地拍拍手。 他根本不稀罕这些莫须有的情意,更别说是一个对他长姐下手的恶妇。 侯府另一处。 姜云笙逛遍了整个侯府才寻到一处合适的地方,便是在正房外的小院子。 那处光照最好,唯一让她介怀的是,正房是她和萧翊风的婚房。 她已经很久没有进去过了,若不是考虑到在这里种下桃树生长得会更好,她根本不想踏足。 “小姐,水来了。”繁霜拎来一桶水,“真要等到开花结果,得多少年啊?” “不知道。”姜云笙挖了一个坑,把桃核里的种子埋下去,又把泥土盖上,“反正在府上也无聊,种着玩儿呗。” 她一勺接着一勺的把水浇在泥土上,模样认真又严谨。 她现在算是明白师傅种药材的苦心了,她和唐玄知在后院打闹时,她经常会不小心踩到他种下的药苗,为此没少被训斥。 “繁霜,记得我说的话,帮我照看好。”姜云笙交代一句,蹲在一旁洗手,“这是我种的第一棵树,希望它能活下来。” 她甩甩手,正要起身,后腰突然传来一阵痛楚。 “哎哟哎哟。”姜云笙一手扶着腰,一手朝繁霜伸过去,“繁霜,快扶我一把。” 繁霜扶着她到一旁的石桌边上坐下,“小姐,你还好吧?” “我都忘了腰上的淤青还没好呢。”姜云笙揉着后腰,龇牙咧嘴地说,“你去帮我烧点热水,我沐浴过后擦点药。” “奴婢先扶您去屋里歇会儿吧?” “不用不用,我就在这坐一会儿。”姜云笙趴在石桌上摆摆手,“快去吧。” 这一趴,就睡过去了。 迷迷糊糊间,她感觉鼻子痒痒的,于是抬手揉了几下,歪过头去继续睡。 萧翊风在她身边俯下身子,手里拿着一个桃子在她的鼻子上又碰了几下。 见她拧起眉头,噘着嘴的模样,实在是可爱极了。 桃子上有桃毛,姜云笙鼻翼煽动几下,狠狠打了个喷嚏。 她睁开眼睛,入目便是萧翊风一张似笑非笑的脸。 趴的时间过久,这会儿腰更疼了,让她一时半会儿动弹不得。 萧翊风将手里的桃子往上扔去,又接在手心,漫不经心道:“有人放着床不睡,偏要睡这冰冷坚硬的石桌,真是奇也怪哉。” 他坐到对面,将手里的桃子塞到姜云笙的手中,“本世子差人把整个冀州城最好的桃子都买回来了,这个是最好看的一个,就勉为其难让给你吧。” 姜云笙拿在手上打量一圈,又放到一边,“你倒是洗干净再给我呀,有桃毛我怎么吃?” 萧翊风一愣,“你在使唤我?” “不去拉倒。”说着就要起身。 “慢着。”萧翊风站起来,伸出手去在她的脸上捏了一下,“不就洗个桃嘛。” 姜云笙在袖子上蹭蹭他碰过的地方,无声地骂了几句。 浇水的木桶还放在一旁,萧翊风挽起袖子,蹲下去一边搓着桃子上的桃毛,一边嘟哝着,“姜云笙,我这辈子就没这么伺候过谁。” 他把桃子洗得干干净净,又把水珠甩掉,这才走回去放到姜云笙的手里,“吃吧。” 姜云笙咬了一口,“没有书院里的甜。” “姜云笙!”萧翊风眯起双目,“别太过分了啊。” 他以为她喜欢吃桃,回到府上,便赶紧差人去买,这会儿她跟他说,没有书院里的甜? 这不是打他的脸吗? “你急什么?”姜云笙瞥了他一眼,“随口说一句,至于吗?” 萧翊风:“” 他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 就不能对这个女人一点好! 第151章 我杀杀杀 晚饭的饭桌上,萧铮和柳氏都没有在。 因为秋雪的事,萧铮近几日都会住在冀州府审问那些被卖到中原的奴隶。 柳氏一早便收拾东西去了白云寺。 姜云笙的后腰疼得厉害,胃口不是很好,随便吃了几口便要离桌。 “笙笙。”萧芷宁叫住她,“姐姐有话要跟你说。” 姜云笙又坐回来。 萧芷宁放下筷子,拉住姜云笙的手,“笙笙,姐姐今日想替娘替你求个原谅,娘那日打了你一耳光,是因为娘实在是担心翊儿才会那般冲动。” 她温声细语,眼睛直直地看着姜云笙,试图在她的脸上找到一丝神色松动,“事后娘也觉得自己做得有点过分,但是若是笙笙是母亲,自己的孩儿陷入生命攸关,想必也会心急做了错事吧?” “念在娘是母亲,这件事你就别往心里去了,好吗?”萧芷宁又道,“娘一早便去了白云寺为你和翊儿祈福,原本她想与你说说话,你今日一早去了书院便错过了。” 姜云笙垂着眼睑,面上看上去委屈极了,实则什么都没有听进去。 这种家长里短的事,她实在是不擅长处理,至于柳氏会不会待她和从前一样,她也不在乎。 毕竟她不是自己的亲娘。 她现在只想回屋子睡觉。 “姐姐就说这一次,以后都不提了。”萧芷宁松开手,在她的手背上轻轻拍了几下,“去休息吧,明日还要去书院。” 姜云笙只听清了这句,起身行了礼便离开。 待她走远后,萧芷宁拿起筷子在萧翊风的头上敲了一下,“你啊你,什么时候才长大一些,你的妻子和你的娘亲有矛盾,你不去解决,光指望你姐。” “嘿嘿。”萧翊风咧嘴笑道,“我这不是怕说错话,让她以为我偏心嘛,你是家里的长姐,你说的话比我说的管用,而且你们都是女子,说起来要方便一些。” “胡闹。”萧芷宁睇了他一眼,“若是有一日姐姐不在了,看谁还能帮你。” “才不会呢。”萧翊风端起她的碗给她盛汤,“我姐定会长命百岁。” 姜云笙回到偏房,沐浴过后,趴在床上让繁霜给她上药。 “小姐,怎的不多吃点?”繁霜动作轻柔,在她的腰上推拿,“奴婢看您就吃了半碗,可是饭菜不合胃口。” 提及饭菜,姜云笙就想起今日在书院食堂吃的那个难吃到让人翻白眼的饺子。 唐院长给常无忧谋的差事真是一门好差事啊,看谁不爽把饭菜做得一塌糊涂,这种报复方式不错。 与此同时,远在书院内的常无忧打了个大大的喷嚏。 他揉着鼻子,瓮声瓮气道:“谁在骂我?” “我!”顾丞推门而入,手里还拎着一只烤鸭,“嘿嘿,想不到吧,小爷又回来了。” 常无忧正在院子里洗衣裳,他光着上半身,健硕的肌肉透着迷人的色泽。 顾丞跑上前,将手上烤鸭拎起来,“你瞅瞅,你跟它真像。” 常无忧面无表情,“顾小宝,你哥不在,别以为我不会打你。” “我哥呢?”顾丞跑到屋子里,“他去哪了?” “不知道,我回来便没看见他。” 顾丞把烤鸭放在桌上,搬了个凳子坐到常无忧的身边,“八成又是看他的姜姑娘去了,哼。” 常无忧对这种男女之事向来比较迟钝,只沉默着把衣服拧干。 顾丞扫视院子一圈,“老大呢?也不在?” “老大?”常无忧把衣服挂到晾衣绳上,“谁是老大?” “那只海东青啊。” 常无忧险些咬到自己的舌头,“它的名字叫老大?这么拽?” 正说着,沈念回来了。 海东青停在他的肩上,往日神采飞扬,这会儿看上去却有些蔫儿。 “去。”沈念肩膀微动,它振翅往树上飞去,将自己掩在枝叶间。 “它怎么了?”顾丞迎上来,“看上去有些不开心。” “带它去后山,没抓到兔子,闹脾气。” 沈念脱下外袍,“你怎么来了?唐玄知有事?” “是啊,他说几日没回去,要回府上住一晚,我便来了这。”顾丞“嘿嘿”一笑,“哥,我买了烤鸭,快进来。” 三人围在桌边坐下,沈念一口也没有吃,面色有些凝重。 顾丞咬着鸭腿,嘴里含糊不清道:“哥,发生什么事了?” “城中影卫传来消息,京城那边有些不太平。” “我还以为啥事儿呢。”顾丞摆摆手,“冀州离京城那么远,再怎么不太平,皇帝的火一时半会儿也烧不到咱们这儿来。” “皇帝近日病重,甚至无法下榻。” 常无忧拧起眉头,“当朝太子生性散漫,无心朝政,就喜欢遛鸟逗狗,若是皇帝驾崩,各皇子恐怕会有动作。” “正是。”沈念瞥了一眼事不关己,对着烤鸭大杀四方的顾丞,只觉得哭笑不得,“顾丞,我且问你,若是大丰境内起了叛乱,你当如何?” 顾丞咽下一口烤鸭,歪着脑袋沉思半晌,严肃道:“我杀杀杀!” “杀谁?” “哥要我杀谁,我就杀谁。”他一副乖巧的模样,“不管发生了何事,我自当为你冲锋陷阵。” 沈念抬手在他的脑袋上揉了几下,“傻小子。” 顾丞天性单纯,心思简单,对于朝堂之事了解甚微,他此生唯一的念想,便是跟着沈念征战四方。 他不懂其中尔虞我诈,要说真有什么更大的志向,便是打败徐珺,在她面前嚣张一回。 “届时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朱恒,势必会护着太子,京城大半的权力都被朱恒握在手心,若是各皇子起兵夺太子之位,朱恒不会看着不管。”常无忧忧心忡忡,“当年立太子之事,死了多少文武官员,这回又会死多少人呢?” “朝中对太子之位威胁最大的,当属三皇子。”沈念给常无忧倒了一杯茶,“说起这三皇子,是个手段狠戾的人,他还有丞相在身后撑腰,他时时都盯着朱恒和太子,届时第一个扑上去的,一定是他。” 提及三皇子,顾丞啃烤鸭的动作停下来,“丞相?我记得唐玄知的妻子,叫容什么的,不正是丞相的孙女儿吗?” 波谲云诡的权力之争,只要是在朝为官的家族,谁都无法置身之外。 牵一发而动全身,正是如此。 第152章 成为敌人 夜色更甚,唐府。 唐玄知推开正房的门,整间屋子漆黑一片。 他今日回来,是想看看容问青是否已经离开了唐府。 那日已经把话说绝了,她应该早就走了吧? 唐玄知抬脚迈入屋里,往日他回到此处,都会闻到让他舒心的檀香,如今瑞兽香炉里的檀香早已燃尽,为他添香之人也已不在府中。 府上家仆说,夫人在老爷生辰的第二日便往京城去了。 唐玄知把灯点上,屋子亮起来的一瞬间,他第一眼便往梳妆台上看去。 容问青带走的东西并不多,乍一看似乎什么都没少。 他上前拉开桌边的抽屉,一个精美的盒子静静地躺在里面。 他拿起来打开,盒子里放着一个玉镯。 这是他母亲的遗物,当年嫁给他的父亲后便叮嘱过,要把这玉镯世代相传下去。 容问青把它还回来,意味着她和唐玄知从此再也不是夫妻。 唐玄知把盒子盖上,算了算时间,她也该到京城了。 他转过身去,神色淡漠的扫了一眼红得刺眼的喜被,大步离开去了库房。 容问青的所有嫁妆,一件都没有带走。 他不想让旁人以为他是一个占便宜的人,打算明日去城中的镖局,把这些东西一件不落的还回丞相府。 既是断了,就要断得彻彻底底。 整个唐府静谧一片,唐玄知站在廊下,腰上的软剑在月色下发出若隐若现的寒芒。 身后忙活的家仆都不敢上前和他说话。 大公子似乎和以前不太一样了。 他的周身都裹挟着骇人的冷意,靠近一些便不自觉的发怵。 他也不爱笑了,往日回到府上,他还会和家仆们开开玩笑,丝毫没有少爷的架子。 怎的现在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是因为夫人不在府上吗? 所有人都不知道唐玄知和容问青已经和离的事,这对让整个冀州百姓艳羡的夫妻,在一个热闹的日子,平静的结束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唐玄知独自在院子里坐了一晚,他一夜没睡,天色微亮,冀州城早市一开,他便前往镖局。 容问青的嫁妆,他是一件也不想再看到。 与此同时,姜云笙坐在前往书院的马车上。 她今日起得更早,趁着萧翊风赖上来之前先出了侯府。 那个阴晴不定的男人,还是离他远点比较好。 姜云笙打开窗户,让清晨的风灌进来一些,她往窗边挪过去,不经意的一瞥,瞥到了一抹很久没见的熟悉身影。 “停车!” 她推开车门跳下去,往前喊道:“师兄!” 唐玄知听到声音,转过身来,见姜云笙朝她小跑而来。 他紧绷的脸色须臾间变得柔和,“笙笙。” 姜云笙上下打量他,讶异道,“天呐,师兄你是去挖煤了吗?怎么又黑了?” 她抬手在他变得有些健硕的肩上拍了一下,“这才几日没见,我差点没认出来。” 唐玄知满目柔色,“在宗祠闲着也没事儿,便练了些功夫。” 姜云笙往四周扫视一圈,压低了声音,“师兄,你如实回答我,师傅是不是在你那边?” “师傅?”唐玄知一愣,心中登时有些担忧。 他派去守在夏神医身边的人已经很久没有送来消息了,至于夏神医现在的踪迹,他也无从得知。 “我前些日子去白云寺看他,寺内的僧人说,白云寺根本没有去过一个行医的老者。”姜云笙的脸上染上一层落寞,“书院还没有放月假,我也不能离开太久,实在是担心,今日见到你,我还以为他跟你在一起。” “笙笙勿忧。”唐玄知安慰道,“我派人在城中找找,师傅既然答应跟你回冀州,那么他便不会出这冀州城,待有消息,师兄第一时间告诉你。” “好。”姜云笙轻扬嘴角,“师兄这么早要去哪?顺路吗?我可以送你一程。” “不顺路。”唐玄知装作有急事的模样往前走,“师兄有事要忙,先走一步,待你放月假了,咱们跟师傅好好聚聚。” 他步履匆匆,很快便消失在街角。 姜云笙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中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出门不带家仆,车也不坐,马也不骑,更像是不想让人知道他的踪迹。 唐玄知做事向来有分寸,她也没有再去想,很快便将疑惑抛之脑后。 冀州城内最大的镖局,便是玄武堂。 玄武堂走的镖覆盖天南地北,只有不存在的地方,没有他们送不到的地方。 只要银子给够了,堂内镖师自当竭尽全力相送。 唐玄知走进镖局,便有人迎上来。 来者留着两撇小胡子,看上去便是个头脑精明之人,“这位公子,押镖还是请护卫啊?” 姜云笙曾经为夏神医雇的护卫,也是玄武堂之人。 可想而知堂内涵盖的事务是非常广泛的。 “押镖。”唐玄知坐到一旁,从袖中拿出两锭黄金,“若是不够,再补。” 近年中原混乱,北有流民滋事,南有天灾横祸,是以玄武堂已经很久没有人上门寻人押镖。 顶多就是在冀州周边押一些富商的东西,赚的也不多。 唐玄知那两锭黄金,足以让整个玄武堂的所有人起码三个月不会断口粮。 小胡子一见到唐玄知这般大手笔,眼里的光甚至都要超过黄金的色泽。 “来人来人,快给这位公子泡最好的茶来。”这种客人可不常见,可好生招待才是。 “不必。”唐玄知摆手,神情淡漠,“你我就事论事,无需浪费时间。” 小胡子在他身边坐下,“不知公子要押去什么地方?兄弟们也好算好时日。” “京城,丞相府。” 此言一出,小胡子脸色骤变,方才还欣喜的脸蒙上了一层为难,有些不舍的多看了那两锭黄金几眼,强迫自己挪开视线,“公子,这门生意恐怕整个冀州城都没人敢接啊。” 唐玄知抬眸看他,“何意?” “听说京城那边自前几日开始,飞进一只蚊子都得抓来看看是公的还是母的。”小胡子苦着一张脸,“不是我们不给公子您押这门镖,而是去了之后兄弟们不一定就能回来啊,赚钱的生意要做,可会送命的钱,兄弟们可不敢赚。” “莫说是京城,所有要南下的地方,咱都不敢去,一来昭亲王在南方处理天灾和难民之事,官道上都是官兵,二来京城不知道还能太平多久,咱们这冀州尚且还能享一方安宁,公子出城去看看,各县的流民和死人,都快赶上打仗死的人了。” 小胡子越说越失望,将黄金推回唐玄知的手边,“还望公子见谅,若是押的地方尚在北境,兄弟们可以去,只是要出冀州南下,公子还是另寻他处吧。” 见他心意已决,唐玄知也不勉强,把黄金收回来往外走。 依这小胡子所说,京城这般严谨,定是朝中出了大事。 早就听闻皇帝身子不好,这无疑让各皇子各怀心思。 丞相和那手段狠绝的三皇子联手多年,容问青是容家人,势必也是和他们站在一处。 唐玄知面色肃冷,和容问青和离后,他们不仅成了陌生人,日后兴许还会成为敌人。 见面就会互相厮杀的敌人。 第153章 我不会了 姜云笙抵达书院,吃过早饭正准备去教室给徐珺准备上课前需要的东西,刚拿着藤壶走出去,就看到萧翊风满面阴沉地向她走来。 她装作什么都没看到,转过身走向水房。 萧翊风跟上去,声音冷冽道:“今日为何又不等我?” “等你做什么?”姜云笙面无表情地冲洗着藤壶,“谁知道世子一天天的都会去哪?” “你就不能来叫叫我吗?” 萧翊风不甘心地站到她身边,他今日醒得早,洗漱完毕之后却没有出屋,就等着姜云笙会不会来知会一声,哪怕问他要不要一起去书院也可以啊。 谁知等到从车夫来说去书院要迟了,他都没能看到姜云笙的身影。 这个女人当真是惹人生气! “不能。”姜云笙语气坚决,把藤壶里的水倒掉,“起开,我要给徐教习接水。” 萧翊风却没挪步子,堵着不让她,“我不,除非你答应我从今往后你都与我同行。” 姜云笙秀眉微蹙,只当他一大早的又犯什么毛病。 她抬手在他的肩上推了一下,“快点让开,别逼我动手!” 萧翊风眉头微挑,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动手?怎么动?” 他伸出手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手中的藤壶扯过来放到一边,目光落到她的掌心处。 曾经被碗的碎片划破的口子留下了一条触目惊心的疤,上面还有些许尚未掉落的痂。 “就用你这只尚未痊愈的手?”萧翊风盯着那处,原本还想说一些让姜云笙难堪的话,不知怎的,心中腾起了一层悔意。 她的手白皙而纤细,尽管掌心处尚且留着在幽州乡下生长出来的薄茧,但依旧难掩她这双手的姿色。 如今多了一条疤,就像是一个精美的瓷器上多了一条无法抹去的裂痕。 萧翊风喉头微动,微微松了力度。 姜云笙神色冷峻,用力收回被他拉住的手,狠狠瞪了他一眼。 萧翊风被她瞪得往旁边挪了几步,一时不知道该往哪看,“那个我会给你找最好的药来,给你把这道疤去掉。” “够了萧翊风。”姜云笙骤然出声,垂着眼眸,“你以为这道疤仅仅只是划在我的手心上的吗?” 萧翊风神色微怔,“我” “你留给我的,可远远不止这道疤。”姜云笙把热水接好,终于抬眼看他,语气很平静,“即便是好了,我永远也不会忘记当初有多疼。” 她嘴角微挑,秀美的脸上染着凉薄的笑意,让萧翊风竟然不知该如何开口。 没有人敢在他的面前翻旧账,只有面前这个骨子里都透着倔强的女人,而让他心中更加挣扎的是,他无法像从前那样对她冷嘲热讽,甚至火上浇油。 他不明白自己这是怎么了,只是目光在接触到对方拒他于千里之外的神色时,心口处传来一阵又一阵的沉闷,让他非常不舒服,却又哑口无言。 姜云笙把袖子放下来,将自己的右手掩在长袖下,从萧翊风的身边擦肩而过。 空荡荡的水房里只能听见水滴滴落的身影,萧翊风侧过身子,朝姜云笙的背影喊了一句,“如果我说,我以后都不会了呢?” 姜云笙听若未闻,甚至放快了脚步。 她不会信萧翊风说的任何话,从前不会,现在不会,以后更不会。 他只是暂时收敛了自己的爪牙,若是掉以轻心一些,他势必会重新扑上来,将她撕咬得血肉模糊。 因为他的天性注定他不是一个会服软的人。 姜云笙很清楚这一点。 萧翊风站在原地,缓缓抬手捂住有些发疼的右肩。 他的肩骨上也会留下一道疤,就当做是还给姜云笙的,也不行吗? 他都不计较了,她还在记恨什么? “世子。”林书禾走进水房,目光落到萧翊风的脸上。 她方才看到姜云笙和他一起进了水房,末了姜云笙出来时,脸上蒙着一层阴霾。 二人肯定又闹了不愉快。 “世子,要上课了。”林书禾轻声提醒道,“书禾四处不见你,便想着到这里来找找。” 萧翊风听到她的声音,敛了神色,又恢复那副淡漠的表情,“用你说?我不知道?” 他说的话明显很是不耐,“找我干什么?我能给你上课?” 他愤愤地拂袖而去,林书禾被他远远地甩在身后。 “世子!”林书禾不甘心的喊道,对方却头也不回。 “啪啪啪。”薛佑拍着手心从拐角处走出来,那双时时透着一股狡黠的狐狸眼此时蕴着浓浓的嘲讽,“林小姐又被世子抛下了?哎呀呀,让人看着好生心疼。” 林书禾紧紧绞着秀帕,“你闭嘴!” 薛佑走到她身边,打开手中折扇,“林小姐莫不是忘了曾经答应过我什么?” “薛佑,我劝你识点相。”林书禾侧目,眼神狠毒地盯着他,“我没有答应过你,你我只是各取所需。” 薛佑漫不经心地扇着扇子,神情慵懒,“林小姐说的是,如今姜云笙也回到了书院,只要林小姐放话,薛某自当让她消失。” “明日是七夕,我不希望看到世子和她在一起。”林书禾语气狠戾,“原本我还想让她多蹦跶几天,谁知世子对我的态度简直是翻天覆地,你看着去办,暂且别动她的性命,我只要她明日没办法和世子过七夕。” “就这些?”薛佑嗤笑道,“别说是七夕了,林小姐就不想让姜云笙永远也没办法和世子过任何节日吗?” “你是蠢货吗?”林书禾睇了他一眼,嘴角噙着讥讽,“你以为世子对她还和从前一样吗?你想死的话,别拖我下水。” 薛佑思忖片刻,将手中折扇合上,“好,就听林小姐的。” “不过”他话锋一转,微微上前,俯下身子在林书禾的颈间闻了一下,脸上浮现让人恶寒的笑意,“我为林小姐去冒险,林小姐可切莫忘了薛某要的东西。” 他的动作带着冒犯的意味。 林书禾满脸厌恶,大步离开。 薛佑直起身子,笑意渐渐收敛,最后变得阴冷,“真把自己当成谁都让着你的大小姐了?呵呵。” 在他看来,林书禾和那个前几日被吊死在城墙上的秀娘没什么区别。 一样的蠢,一样的没脑子。 她们天真的以为挤掉萧翊风身边的所有女人,他就会把心给她们吗? 得不到的东西偏要强求,到头来只会死得更难看。 第154章 去哪跟哪 姜云笙回到教室,朱绍慈趴在桌子上,看上去没有什么精神气。 “怎么了?”她把藤壶放到桌上,走到朱绍慈的身边,“身子不舒服?” 朱绍慈闻声抬起头,面色有些发白,额头上布着细密的汗珠,“笙笙姐。” 姜云笙将她的袖子往上推一些,手覆在她的脉门上。 朱绍慈有气无力道:“我腹泻而已,没什么大事的。” 姜云笙看了她一眼,“你以为腹泻不会死人?” 朱绍慈撇撇嘴,安静的让她给自己把脉。 “什么时候开始的?”姜云笙把她的袖子拉下来,又去探了探她额头上的温度,“跑了几次了?” “记不得几次了。”朱绍慈又趴下去,“从昨晚便开始了好像。” “怎的不去书院的药堂抓点药?” 朱绍慈将自己的脑袋埋进胳膊里,闷着声音说:“我能撑过去的,就不去药堂了。” 姜云笙盯着她的后脑勺,知晓她是因为身上的钱财不够才不去。 书院药堂里的药材虽是比外面的要便宜一些,但是对于朱绍慈来说,也是一笔不小的钱。 “这是没睡够?”徐珺双手负在身后,走到门口,却见朱绍慈弓起来的身子。 “先生,绍慈她吃坏肚子了,有些不舒服。” 徐珺走上前,抬手扯了扯朱绍慈的后领,“跟我走,别死在教室里。” 朱绍慈被她拎起来,脚步虚浮地跟着走。 姜云笙目送她们往药堂的方向走去,嘴角扬起一抹淡然的笑容。 沈念说的没错,徐教习就是刀子嘴豆腐心。 有她在,朱绍慈就不会出什么事。 姜云笙坐在座位上等着她们回来,翻开书认真看起来。 这时,一个小茶壶放到了她的桌子上。 她抬眼看去,沈念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桌前,面上仍然是那副温润的笑意,“尝尝?” 姜云笙把手中的书放下,拿起茶盏,掀开盖子闻了闻,一股清香味扑鼻而来。 “这是什么?” “常大哥做的凉茶。” 姜云笙面色微变,讪笑道:“我我就不喝了吧?” 那个饺子的味道让她记忆犹新,她对常无忧的厨艺实在是不敢恭维。 她可不想和朱绍慈一样。 “骗你的。”沈念的嗓音里蕴着笑意,“这是我做的,很好喝。” “当真?”姜云笙半信半疑,直接就着壶嘴尝了一口。 清清甜甜,味道确实不错。 她往沈念负在身后的手瞥了几眼,“还给我带了什么?” 沈念失笑,微微摇头,“瞒不过你。” 一个用竹条编成的小兔子放到她的手心,眼睛的位置还被点上了朱砂,看上去惟妙惟肖。 姜云笙拿在手上细细端详,眼里充满了好奇,“你还会编这个?” 她把兔子放在上方的桌角上,撑着下颌抬头看着沈念,“你好像什么都会。” “姜姑娘在夸我?”沈念眉头微挑,“沈某可要骄傲自大了。” 姜云笙被他逗笑了,“以后你的夫人和孩子定是幸福极了。” 沈念掩在长袖下的手握成拳头,面上却是波澜不惊,“等有了再说吧。” 他回身往门外看,“徐教习呢?” “绍慈腹泻,带她去药堂了,估摸着待会儿才能回来。” 沈念若有所思,应了一声,走到窗边坐下。 教室里很安静,姜云笙拧着眉头,在算徐珺教的算学题。 沈念则单手横在桌面,侧着头趴在手臂上,视线落在姜云笙的背影处。 从窗外拂进来的风扬起二人的发丝。 沈念贪恋这片刻的宁静,望向姜云笙的目光里净是柔色。 只要和她待在一起,哪怕什么都不做,他也是欢喜的。 似是感受到有人在看自己,姜云笙回过头去,却见沈念闭着眼睛,俨然一副睡着了的模样。 她静静地望着他清隽而俊逸的脸,嘴角的弧度连自己都尚未发觉。 只有沈念会让她情绪安稳,她什么都无需担心,她知道他永远会在自己的身后。 这种信任让她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 待她转过头去后,沈念再次睁开双目,眼底翻涌着的情意让他心神微动。 这时,门外传来脚步声。 萧翊风停在门口往里看,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病秧子一副要死不活的趴在桌子上,他面露鄙夷,视线移到姜云笙的身上。 对方故意偏过头去,单手撑着脸侧,很明显的,她不想看见他。 萧翊风也不恼,倚在墙上没有走,“你们的徐教习呢?” 无人回答,回应他的,是沈念快要咳出肺的咳嗽声。 他神色不耐,朝沈念喊道:“能不能治好你这肺痨病再来?没看到教室里还有旁人在啊?” 沈念摸着下颌,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起身往门外走去。 路过他身边时,故意咳嗽几声。 “离我远点!”萧翊风往后退了几步,袖子在身上拂了几下,生怕沾了什么脏东西。 沈念腰背笔挺,大摇大摆地去了另一处。 教室里就剩下姜云笙一人,萧翊风直接大跨步走进去,大喇喇的往她身边一坐,吊儿郎当地翘着腿,将她手下的书扯过来,“看什么呢?” 姜云笙觉得这个人简直烦透了,将书本抽过来起身绕过桌子往外走,丝毫不想跟他说话。 她走出教室往湖边走去,寻了一处安静的地方坐下,嘴里暗骂道:“疯子,有病。” 萧翊风就像一个跟屁虫似的,姜云笙去哪,他就跟到哪。 这番坐在姜云笙旁边的石桌上,一手吊在胸口,一手往湖里扔小石子,试图吸引她的注意。 “世子。”林书禾同样拿着一本书走来,步履款款,“你怎么到这里来了?教习说这节课让咱们自己温习功课呢。” 她往旁边轻瞥,却见姜云笙也在。 眸中闪过一丝狠戾的流光。 萧翊风没有看她,自顾自的往湖水里扔石子,“我去哪还要给你通报一声?” 林书禾乖巧的在石凳子上坐下,“世子真会跟书禾开玩笑。” 她故意歪着身子,离萧翊风很近。 姜云笙抬眸。 从她的这个方向看过去,那林书禾就跟趴在萧翊风的腿上似的,二人很是亲密无间。 她冷哼一声,不着痕迹地移开视线。 明明是秀丽的湖水风光,有这两个人在,当真是煞风景。 林书禾翻开书面,指着一行字问道:“世子,这句话是何意?可否与书禾说说?” 萧翊风装作什么都没听见,视线不住的往一旁的姜云笙身上瞟。 林书禾顺着看过去,嘴角浮现一抹阴冷,“原来世子夫人也在,那我去问她,可以吗?” “去呗,她伶牙俐齿,能说会道的,肯定会给你说清楚。” 萧翊风只想让她离自己远一些,没有往别的地方想。 林书禾欣喜地站起身,往旁边看了一眼。 树后的薛佑接触到她的目光,登时心领神会。 第155章 合作结束 姜云笙感觉到有人靠近,便侧目看去,只看了一眼便又收回视线,合上书就走。 林书禾主动找上自己能有什么好事?尤其一旁还有一个萧翊风。 现在又是在湖水边上,若是她往里面摔去,推到自己身上怎么办? 她尚未嫁进侯府,姜云笙此时并不想主动招惹她。 眼看姜云笙神色淡漠,根本不想与自己接触,林书禾故意提高了声音,“世子夫人,书禾说错了什么吗?说错了你指出来便是,何故随随便便骂人呢?” 果不其然,其余学生都看了过来。 萧翊风也看过去,却没有说话。 一旁的薛佑站在他身边,调笑道:“夫人的嘴巴还是和以前一样厉害。” 萧翊风嗤笑一声:“她那张嘴,有时候说出来的话当真能把我气死。” 他收回目光,望着波光粼粼的湖面,“让她们吵,姜云笙从来不会主动招惹谁,这番倒是林书禾自己凑上去,活该吧。” 薛佑有些意外,“世子?你先前和林小姐不是很要好的吗?” “谁跟她要好?放眼整个冀州城,若是多说几句话,多吃几顿饭便能称得上要好,那我和春月楼的老板更要好。”萧翊风撇撇嘴,“说起来,我都没和姜云笙好好吃过几顿饭呢。” 薛佑扇扇子的动作停下,双目微微眯起,“世子莫不是喜欢上夫人了?” 萧翊风扔石子的动作一滞,喉头上下滚动,面上却是凉薄,“谁喜欢她了?冷冰冰的,跟捂不热的石头一样。” 薛佑神色不明。 他和萧翊风从小一起长大,能不了解这纨绔世子的性情? 他说喜欢不一定真的喜欢,他若是不喜欢,绝不会直接说出来,反而会吊着让旁人去猜,偏偏这直言不讳地说不喜欢,恰好正中他的心思。 薛佑看向满脸委屈的林书禾,心中冷笑,这场交易根本不用开始了。 萧翊风一开始就偏了心,林书禾根本赢不了。 那冀州府府治的位置,看来还得是由他亲自去拿,靠一个只会一门心思和女人相斗的女人,那不是他薛家的做派。 “世子夫人,你不给我一个说法吗?”林书禾拦住姜云笙,眼泪汪汪道,“书禾没有得罪你吧?” 萧翊风翘起一条腿,抬手指向林书禾,对身边的薛佑道:“你看那林书禾,小气包包一个,我到现在都没听到姜云笙说一句话呢,你看她那张一副恨不得要跳湖的表情,本世子就觉得好笑。” 姜云笙左顾右盼,末了目光终于落到林书禾的身上,“你在跟我说话?” 林书禾微怔,随即拧起眉头,“你什么意思?你没看到我站在你的面前吗? “没有。”姜云笙面色沉静,“我只听见了狗叫。” “你!”林书禾掩面哭泣起来,“世子!你看她!” 萧翊风看了一会儿好戏便觉得无趣极了,从石桌上跃下来朝她走去。 林书禾双目一亮,非常自觉地站到他的身边,朝姜云笙投去一个得意的眼神。 姜云笙耐着性子看她演。 “让让。”萧翊风却一把推开林书禾,跨步走向姜云笙,拉着她的手腕往一旁去,“跟为夫说说,你怎么骂她的?” 林书禾彻底傻眼了,不甘心的跟上去,“世子!” “叫魂啊你。”萧翊风回过头,满目阴沉地瞪了她一眼,“没看到我在跟我的夫人说话?你插什么嘴?” 姜云笙抽回手,“你俩要发疯,能不能别带上我?” 萧翊风拧起眉头,“她污蔑你,我是站在你这边的,你倒怪起我来了?” 姜云笙抬眸看他,“你信不信,只要你离我远一些,就没有任何女子要来污蔑我,伤害我。” 换句话就是,她所受的一切都是萧翊风带来的。 萧翊风满目愕然,“你是说,我是个招蜂引蝶的人?” 姜云笙有几分想笑,这个词用在他的身上,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妥。 她往林书禾看了一眼,对方恨不得把她生吞活剥的眼神让她勾起唇角,“世子,我想需要你陪伴的,另有其人。” “姜云笙。”萧翊风骤然放低了声音,双目渐渐腾起冷意,“你别太过分了,你当我是什么人,被你让过来让过去的?” 姜云笙也烦躁起来,“我要去上课了,没空跟你说这些。” 她推开萧翊风往前走,步履匆匆。 “咳咳。”身后传来咳嗽声。 沈念一手捂住嘴,脚步虚浮地走过。 前方的姜云笙听到声音,回过头来,小跑着返回到沈念的身边,“顾公子,好些了吗?” 她说话的时候,语气温柔,眼里还蕴着担忧。 沈念掩在手指下的嘴角勾起一抹弧度,余光里,那萧翊风的双目都要喷火了,看上去愈发的好笑。 二人结伴往教室走去。 萧翊风气得往旁边的树捶了一拳,一个挂在树枝上的桃子晃晃悠悠,不堪这个力道,从树上掉下来滚到了他的脚边。 他低头看去,又愤愤一脚把桃子踢开。 回去就把那个女人种的桃树挖了! 一个病秧子,走几步咳几声,腰都直不起来,姜云笙却能将就他放慢自己的脚步,甚至时不时的侧目关切,这让萧翊风心中更加的不平衡。 那个桃子滚到一旁,被路过的人不小心踢到,越滚越远。 萧翊风一手叉着腰,咬牙切齿道:“回去再收拾你!” 身后的林书禾和薛佑站在一起,二人皆是各怀心思。 林书禾的眼中满是恨意和不甘,一旁的薛佑却是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如何?都看到了?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世子他已经不是以前的世子了。”薛佑语气惋惜,轻瞥林书禾,“若是放在从前,你直接跳下这湖水,世子都能为了你把湖水抽干并且填了,现在呢?你说的话他不愿听,更别提信你的那些小把戏,看来你我之间的合作,尚未开始就要结束了。” “我不信。”林书禾狠狠捏着手中的书,“我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道理,即便世子的心不在我的身上,旁人也休想得到!” 薛佑脸色阴沉,“林小姐,薛某好心提醒你几句,世子现在护着姜云笙,就是把她当成了自己的人,动了世子身边的人,下场是什么,你应该知道的吧?前几日被吊死在城墙上的是秀娘,我可不想看到下一个被吊在上面的,是你。” 林书禾冷笑一声,侧目看着薛佑,“薛公子这是在威胁我?” 薛佑笑而不语,打开折扇扇着风,“林小姐言重了,薛某胆小得很,就不陪你玩了,原先尚且有胜算,如今看来,我还是早点撤为妙,毕竟一个男人的爱,是一个女人最大的底牌,林小姐不会不知道吧?” 他上翘的狐狸眼里满是嘲弄,神情悠闲的就要离开。 “薛佑!”林书禾叫住他,“难道你不想坐上府治的位置了吗?” 薛佑没有回头,“林小姐,薛某此刻觉得保命比那个位置更重要,告辞。” 他越走越远,一路上把林书禾骂了个遍。 还以为她会有什么高超的手段呢,没想到就只是个会争风吃醋的人,就连演戏都不会演。 跟这种人共事,只会把自己拉下水。 女人果然只会误事,那林书禾鼠目寸光,懂个屁! 湖边,林书禾发疯似的把书全部撕成了碎片。 既然薛佑不帮她,那她就自己动手! 站在萧翊风身边的,只能是她! 第156章 陪你一遭 朱绍慈捂着肚子从药堂的方向走回来,药堂里的大夫在她的身上扎了几针,现在倒是感觉好受多了,徐教习给她半日的假,让她回住所歇歇。 她路过湖边,没有注意到有人已经盯着她看了一路。 “哎哟。”她一边走一边轻轻哼着,试图以此缓解身上的不适。 突然,一边的树后走出来一个身影,挡住了她的去路。 朱绍慈低着头,一个没注意,险些撞上去。 她抬起头,却见眼前站着一个气质非凡,容貌姣好的女子。 每次面对这种世家小姐和公子哥,朱绍慈总会心生自卑,脚步不自觉的往后退了几步。 她以为是自己挡到了别人,鹌鹑似的缩着肩膀,“对不起小姐,差点撞到你。” 林书禾露出一个温和的笑,手搭在她的肩上,“你叫朱绍慈,对吧?” “啊?”朱绍慈抬眼,却见对方面目和善,说话温声细语,在她的眼里看不到一丝鄙夷和嫌弃,这让她稍微放松了一些,“你怎么知道我叫朱绍慈?” 林书禾牵着她的手,“先前先生选学生的时候,我就站在你身边,你忘了?” 朱绍慈歪着脑袋想了想,摇摇头,“记不得了。” “记不得也没关系。”林书禾拉着她走到一边,“我与你一见如故,你长得真像我的妹妹,我早就想和你说说话了。” 朱绍慈心中腾起一股怪异,却说不上是哪里奇怪。 爹说了,这个世界上的所有示好,背后都隐藏着阴谋。 她还是小心为妙。 林书禾将朱绍慈拉到湖边,往四处看了看,见无人注意到她这边,从袖中拿出一个钱袋子放到朱绍慈的手上,“绍慈妹妹,我在书院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若是你不嫌弃,日后多来和我说说话,可好?” 朱绍慈垂眸,盯着手中分量不轻的钱袋子,心中愈发警惕起来。 有古怪。 她舔了舔有些发干的嘴唇,再抬眸时,又恢复了那副天真无邪的单纯模样,“好,我也想在书院多交几个朋友。” 林书禾的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这钱,你暂且收着,就当是姐姐的一点心意。” 朱绍慈浑身发毛,对方一口一句“姐姐”,让她浑身难受。 爹说过,若是有人平白无故的给你钱财,其中不是要你卖命,就是买别人的命。 她先前看到过林书禾往萧翊风的身边凑,她不会是要害笙笙姐吧? 她知晓自己家里穷,便拿钱给她,以为给了她钱,她就会什么都听? 朱绍慈心中冷哼。 原来世家小姐就是这种样子的,还不如邻居的傻妞呢,傻妞还知道老人倒了要扶,孩子哭了要哄。 眼前这个女人只会害人! 果不其然,林书禾往前站了一步,刻意压低了声音,“绍慈想交朋友,姐姐也想交朋友,我听闻徐教习的另一个叫做姜云笙的学生,学识渊博,为人不错,一直也想和她交朋友,不如今日散学后,你帮我约一下姜云笙,我们姐妹三个好好聊聊?” 朱绍慈真想一巴掌拍过去。 她虽然家境贫苦,但是都是正直之人,眼前这小姐家境富裕,却满面小人的样貌。 一时之间,朱绍慈心中的自卑消失得烟消云散,她倒要看看,这个叫林书禾的人要做出什么把戏。 “好,我去给笙笙姐说一声。”她吸吸鼻子,眼眶微红,将钱袋子挂在腰上,故意哽咽道,“林姐姐真是个好人,有了这些钱,我就不用找我爹要钱了。” 林书禾面露嫌恶,穷人就是这么好收买。 殊不知那钱袋子里的钱还比不上她发间的一根朱钗。 朱绍慈转过身,表情瞬间变得冰冷。 她蹦蹦跳跳的往前走,给林书禾一种贪到小便宜而欣喜不已的错觉,走到教室门口,她往里探进脑袋,却见徐教习正俯下身子在给姜云笙讲学。 另一边的那个叫顾丞的学生趴在桌子上睡觉。 “绍慈?”姜云笙发现了她,“你好些了吗?” 徐珺闻声回过头去,朱绍慈规规矩矩地站在门口,“先生。” “不是让你回去休息吗?” 朱绍慈摇摇头,“学生没事了,不想落下功课,还是想来这里听先生讲学。” 徐珺朝她招手,“过来吧,坐到姜云笙的身边。” 朱绍慈坐到姜云笙的身边,翻开书后,侧目看她书上做的标记,认真地跟着记起来。 散学时分,徐珺前脚刚出教室,朱绍慈便一把抱住姜云笙的胳膊,圆圆的杏眼里满是惊恐,“笙笙姐!有人要害你!” 姜云笙早就习惯了她这一惊一乍的性子,任由她抱着自己,“谁要害我?” 一直在假寐的沈念坐直身子,目光沉沉,教人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那个叫林书禾的。”朱绍慈从腰间解下钱袋子,像是扔脏东西一般扔到桌上,“林书禾找到我,说要和我交朋友,还说也想跟笙笙姐做朋友,让我约你去和她好好聊聊。” “找我的?”姜云笙把钱袋拿过来解开,把所有银子都倒在桌上数了数,“那她给的有点少啊。” “笙笙姐!”朱绍慈焦急地晃着她的胳膊,“她肯定是要害你的,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姜云笙下意识的往沈念的方向看过去,二人相视一笑,皆是心照不宣。 沈念说过会留在她的身边,不管谁要害她,她都不会害怕。 朱绍慈年纪和顾丞相仿,甚至比顾丞还要年幼几个月,又是在乡下长大,心思单纯得很,不懂这其中意味,只睁着大眼睛,希望姜云笙别进了旁人的套子。 “正好,我也想去看看,她想和我聊什么。”姜云笙把钱装回钱袋子里,往朱绍慈身边推了几分,“这钱你拿着,不要白不要。” “我才不要。”朱绍慈把钱袋子扔远一些,抬手在鼻间嗅了嗅,闻到手指上残留的香粉味,故作一副要呕吐的模样,“爹说过了,只有靠自己的双手挣来的钱,才能花得心安理得。” 她捻着钱袋子一角,“左右要放月假了,我去找我爹的时候,就把这钱给那街边拉二胡的瞎子乞丐。” 姜云笙被她一本正经的模样逗笑了,忍不住抬手在她的头上揉了几下。 朱绍慈往她那边凑近,惬意地眯起双目,像一只垂着耳朵的小兔子,“我爹也喜欢摸我的脑袋,笙笙姐再摸几下。” 姜云笙又摸了几下。 朱绍慈直接倒在她的肩上蹭了蹭,“笙笙姐,散学后你真要去找那林书禾吗?” “去。”姜云笙目光沉沉,“钱都送来了,哪有不去的道理。” “好,我去给徐教习说一声,若是出什么事了,徐教习肯定不会放过她。” 朱绍慈起身往教室外小跑而去。 姜云笙看向沈念,有些无奈道:“你看吧,我不去招惹旁人,旁人都要来招惹我。” 沈念哑然失笑,“沈某就陪你走一遭。”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但是都能看到对方脸上的笑意。 姜云笙撑着下颌,打趣道:“先说好,我可没有报酬给你哦。” 沈念起身走到她的桌前,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果放到她的书上,“从唐院长那里抢过来的,姜姑娘若是吃了这糖,沈某便不要报酬。” “这么简单?”姜云笙半信半疑,拆开糖衣将糖果放进嘴里。 她面目变得扭曲起来,微微张着嘴说不出话,拿过书往他身上打去。 沈念一边笑一边躲,“常大哥的好意,咱们可不能辜负了。” 姜云笙把糖吐回糖衣上,大声喊道:“你骗我!” 沈念爽朗的笑声在教室里回荡,哪里还有半分病秧子的模样。 第157章 顺水推舟 下午散学,姜云笙收拾好东西,便要去赴林书禾的约。 朱绍慈还是有些担忧,非要跟着去。 姜云笙按住她的肩膀,语重心长道:“她的目的是我,你去了,我还要分心护着你。” “我乖乖的,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朱绍慈抱着她的手苦苦哀求,“而且我嗓门大,若是她对你动手了,我还能喊救命!” 姜云笙哭笑不得。 比起姜云玥,朱绍慈才更像是她的妹妹。 她曾经就想要一个会对她撒娇的妹妹,可是事与愿违。 “听话啊。”姜云笙拍拍她的发顶,“万一萧翊风也在呢,还有那个薛佑,他们都是一伙的,你不害怕吗?” 果然,朱绍慈肩膀一缩,不说话了,抱住姜云笙的手渐渐松开。 她最怕的就是薛佑,对方那双阴沉得像鬼魂的双目让她见了就发怵。 比起萧翊风的表情都写在脸上,薛佑一副笑面虎的样子让她寒意更甚。 她站在教室门口,抠着门板望着姜云笙的背影,长叹一声,转身往住所走去。 姜云笙趁着萧翊风还没找上门来,和沈念分头行动。 她先去书院门口等着,沈念紧跟其后。 门口停着侯府的马车,车夫一见到她就迎上前,“夫人。” 姜云笙回头看了一眼,确保萧翊风没有跟上来,“你先回去,我逛逛再回府。” 车夫面露难色,“这” “若是宁姐姐问起来,你便按我说的告诉她,天黑之前我自会回府。” 车夫只好作罢,将侯府的马车驾驶着原路返回。 姜云笙在书院门口候着,并没有等到林书禾出现。 她知道林书禾若是要对她动手,绝不可能自己亲自露面。 于是继续保持耐心,神情悠闲地倚在门口的柱子上。 萧翊风缓缓走来,身边还跟着薛佑和林书禾。 他远远的便看见了姜云笙,心中一喜,以为她是特意等着自己一同回府,脚下的步子不由得放快了一些。 这时,姜云笙动了,往一旁小跑而去,似乎有人在唤她。 待萧翊风走出书院,哪里还有姜云笙的身影,就连侯府的马车都没见到。 薛佑左右看了看,“世子,夫人又没等你一起。” “用你说?”萧翊风面露怒色,“大不了我自己走回去。” “别啊,世子可以跟我一起。” 正说着,薛府的马车来了。 萧翊风算了算时间,走回家中尚且需要一段时间,若是回去晚了正好撞见父亲回来,又要被说一通,只好上了薛府的马车,直到马车驶离,他都没有和林书禾说一句话。 林书禾独自一人站在原地,望着马车消失的方向,面上尽显冷意。 她往前走了一段路,有人从她的身边走过,低声说了一句,“上钩了。” 林书禾目不斜视,特意走到一个显眼的位置,等着林府的马车路过。 街边的摊贩都看到林家小姐上了马车回了府。 另一边,姜云笙身前走着一个身穿姜府家仆衣裳的男人,他一边引路一边说道:“小姐,姜大人好些日子没见您了,实在是想您想得紧,便差小的来知会一声,姜大人就在前方的香满楼里等着您。” 姜云笙跟在他的身后,双目打量他身上的衣裳,嘴角扬起一抹冷意。 姜跃对府上的家奴们都很不错,所有衣裳都是成衣铺的裁缝去府上为他们量身定做,不会存在裤脚稍短的情况。 而且此人的脚后跟明显破损了很久,身上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味道。 尤其是在府上,姜跃特地交代过,不要叫他大人,叫他老爷就好,这个人自始至终都没有叫对过。 “你是什么时候去姜府做事的?”姜云笙问道,“我怎么没有见过你?” “小的刚去没多久,一直在后房做的是砍柴的差事,小姐没见过我也是正常的。” 姜云笙没有再问,只侧过头,余光里,身后空无一人。 “小姐,走这边要快一些。”那人领着姜云笙走进一个小巷子里,“姜大人迫不及待的要见到小姐呢。” 姜云笙却不走了,“别演了。” 那人脚步一滞,回过身去,蜡黄的脸上依稀可见尚未擦干净的污渍。 “林书禾给了你多少银子,让你答应把我引到这里来?”姜云笙审视着他,周身裹挟着压迫。 那人咧嘴一笑,露出发黑的牙齿,“不多,足以买你一条命!” 音落瞬间,巷子口前后两端走进几个魁梧的壮汉,目露凶光的往姜云笙走来。 其中一人手里还拿着绳子和麻袋。 姜云笙双手环在胸前,镇定自若地靠在墙上,“若是我给的比林书禾的多,诸位又当如何?” 那帮虎视眈眈的壮汉面面相觑,似乎都有些心动。 “我是靖安侯世子的发妻,侯门的主母,你们觉得我和她,谁更有钱?” “那当然是侯门主母啊!”一个身形稍微瘦弱一些的汉子不假思索的说道,“不过我们凭什么相信你会给我们?” 姜云笙不怒反笑,“信我,你们尚且还能得一笔钱财,不信我,等着你们的,只有侯府的追杀。” 她漫不经心的又道:“前不久吊死在城墙上的女人,是世子的妾室,再往前推,满门被杀的周府,是侯爷的亲家,侯府的手段你们应该都了解吧?你们最好今日把我弄死,否则我活着出去,你们谁都别想逃。” 提及秀娘,那些壮汉皆是浑身一颤。 听闻她在死之前弹了一首琵琶,其中凄惨和哀怨让人听了不寒而栗。 还有那周府,出事当晚,从府门流出来的血让路过的人鞋底都黏着一层厚厚的血渍,到了晚上,周府家宅的那条街上还能听到莫名其妙的喊叫声,有人说是周家人尚未离去的冤魂。 这一切都是靖安侯府的人做出来的,光是想一想都觉得狠戾决绝。 姜云笙观察他们的神色,知道他们的心中有些松动,便趁热打铁,“侯府连自己人都杀,诸位想好自己的死法了吗?” 将姜云笙引过来的汉子长叹一声,似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好!那你说要怎么做才好?” “就按照林书禾给你们安排的去做,并向她透露事情已经成了。”姜云笙凝眉,索性直接给林书禾一个顺水推舟,她倒要看看要把她怎样。 壮汉们都摸不着头脑,“这和帮她做事有什么区别?” “区别就是她让你们做的,一定会死,我让你们做的,可保住你们的性命。” 当今年景下,确实保命要紧,大不了拿了钱就出冀州城,再也不回来。 “拿麻袋那个,你过来,把我绑得紧一些。”姜云笙伸出双手并在一起,“别让我能挣开。” 那大汉踌躇半晌,最终还是上前把她浑身绑住。 众人正要将她装进麻袋时,巷子口又走进一人。 第158章 全都捆走 那人肩上背着一个包袱,青丝仅以一只简单朴素的竹簪挽着,现在尚未入秋,即便太阳西垂也难掩炎热,他却一身白衣,披着狐毛大氅。 他似乎是无意间走进这里的,却见里面有几个大汉正打算绑架一位姑娘,惊讶之余,更多的是怒意。 “你们在干什么?” 他上前几步,扬起拳头就要往其中一个壮汉砸去,拳头尚未挥出去,却陡然捂住胸口剧烈地咳嗽起来。 这番一来,他白净而清俊的面容染上一层血色,倒显得稍微正常了一些。 姜云笙嘴唇微张,生怕他一个不小心就咳死在这里。 沈念一手扶着墙,微微弓着身子,一副咳得直不起腰的模样。 他悄然抬眼看过去,视线与姜云笙的撞在一起,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察的弧度。 姜云笙不着痕迹地别过脸去,二人皆是心照不宣。 这位陌生男子的到来,让所有大汉都慌张起来。 虽然这件事已经变成了按照姜云笙的指示去做,然而谁也不敢保证这个男子不会把看到的说出去。 就在他们思忖要怎么办才好时,沈念撑起身子,愤然冲上去,“光天化日之下强抢民女,跟我去官府等着吃牢饭吧!” 姜云笙身边的壮汉猝不及防的被一拳揍在脸上,这番一来,众人都清醒了。 那壮汉横眉怒竖,“哪里来的病壳子敢挡老子发财!奶奶的,把他一起抓了去!” 沈念也被捆住,他们的动作实在是太过粗鲁,拉扯间,他肩上的包袱直接掉在了地上。 “我看你小子细皮嫩肉的,想来是哪家没受过苦的公子哥,我倒要看看你这包袱里有什么好东西。” 壮汉蹲下去三两下就把沈念的包袱打开,里面除了一些话本和干粮,其余的什么都没有。 毛子儿都没见到一个。 “竟是个穷书生。”壮汉一脸嫌弃的把包袱踢开,看沈念那副病恹恹的样子更是来气,尤其对方的眼神染着寒意,那样子恨不得冲上来把他的喉咙撕开。 壮汉登时怒不可遏,“抓走!” 这自己送上门来的穷书生,看着和姜云笙素不相识,那他们就可以心无旁骛的把他卖到其余地方去,能赚一点赚一点。 沈念被一把提起来,和姜云笙面对面站在一起。 他眉头微挑,无声地说了两个字。 姜云笙看得很清楚,朝他轻轻颔首。 他说的是,“别怕”。 麻袋被罩在头上,姜云笙的眼前陷入一片黑暗,随即她感觉到自己被扛了起来。 她脑袋朝下,昏昏沉沉,肚子被硌得难受。 不知扛着她的人走了多久,就在她快要吐出来时,她被轻轻放在了地上。 姜云笙屏气凝神,细细听着周围的动静。 一声闷哼从她的身边传来,正是沈念故意发出的。 黑暗中,姜云笙感觉到有人走近,随之轻轻地靠在了她的后背。 她心中微动,知道此人是沈念,只要有他在,她就会安心。 约莫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姜云笙听到一道沙哑得让人浑身发毛的声音靠近。 “怎么现在才把人带来?误了时辰,你赔得起吗你?” 先前给姜云笙引路的壮汉语气听上去有些惶恐,“刀爷,小的有一件事要说。” 被称作刀爷的男人瘦得像一根竹竿,脸颊凹陷,双目凸出,手里还拿着个烟斗,十指的指甲留得很长,一条丑陋而狰狞的刀疤横跨他的半张脸,整个人说不出的阴邪诡异。 他的肩上还蹲着一只穿着小马甲的猴子,正好奇地盯着院子里的两个麻袋。 刀爷漫不经心地看过去,手中的烟斗在掌心处轻轻拍打,“说来听听。” 壮汉欲言又止,最终还是决定让姜云笙亲自来说。 毕竟他只是个给人跑腿的,世家之间的恩怨,他说不清也道不明。 麻袋被打开,姜云笙闭了闭眼睛才缓缓睁开双目。 她面色冷静,环顾四周。 院子檐前挂着两盏破旧的灯笼,院内很杂乱,看上去不像是有人经常住在这。 正对着院门的一间房外,站着五六个汉子,皆是严肃戒备。 刀爷看清她的面容,先是一惊,很快便恢复了平静。 他的眼神犹如一条湿滑的蛇在姜云笙的身上游走,嘴角微微上挑,露出一口黑黢黢的牙齿,“刀爷我今儿是走了什么好运了,竟能看到此等绝色美人。” 他走下台阶,有人抬着凳子过来,恭敬地站在他的身侧。 “东子,给爷介绍介绍?”刀爷翘起一条腿,叼着烟斗,肩上的小猴子从兜里掏出火给他点上,继续乖巧地蹲着。 东子正是给姜云笙引路之人。 他一见到这个周身都裹挟着阴沉的男人就浑身发怵,身子躬得愈发低微。 “刀爷,此人是靖安侯府的主母。”东子小心翼翼地说道,“原先是林家小姐托我办事,谁知这主母竟又出了高价,让我们顺着林家小姐的意思,小的不敢擅自做主,便先将她带回来。” 姜云笙的目光落到刀爷的身上,对方微微眯着双眼,嘴里吧嗒吧嗒抽着烟。 隔着一道烟雾,姜云笙都能感受到他的眼睛里透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冷意。 “侯门主母?”刀爷冷哼一声,看向姜云笙的眼中带了不屑,语气肆意而狂妄,“在刀爷我面前,皇后来了也只是有些皮相的普通女人。” 姜云笙静静地盯着他,在没有摸清楚对方的底细之前,暂且先别轻举妄动。 东子闻言,浑身一震,有些后怕,“刀爷,要不咱们拿了她的钱财就先撤吧?靖安侯和世子,咱们都得罪不起呀。” 刀爷吐出一口烟,嗓子里发出一声闷笑,站起身子往姜云笙走来。 东子欲言又止,最终还是站到了一边。 姜云笙身姿笔挺,眼神冷厉。 刀爷走起路来身子有些倾斜,她眯起双目,他的长袍之下,左脚的位置露出一截木头,底部由于和地面长时间摩擦,变得有些粗糙。 他竟是缺了一条腿。 刀爷站到姜云笙的面前,上下打量她,“刀爷我数年不曾回冀州,那萧家小儿竟已娶妻。” 他伸出手去,长长的指甲堪堪划她的脸。 姜云笙眉头微蹙,却没有往后退,“刀爷这是要将我带到何处去?” 刀爷露出一个诡异的笑,“世子夫人,当真是歪打正着了。” 他倏忽掀起自己的袍子,露出左边的义肢,“看到了吗?这是你的夫君干的。” 他从膝盖往下便没了小腿,以一截木头挖空之后接上去,木头颜色已经变得很深,上面还有岁月留下的斑驳刻痕。 衬着他形如枯槁的身躯,整个人看上去更像是一个妖物。 姜云笙神色淡漠地别过脸去,“既是他弄的,你便寻他去。” 刀爷不怒反笑,“世子夫人与萧翊风竟这般生疏?你既已入了萧家的门,便是萧家的人,找你也是一样的。” 姜云笙对萧翊风做过什么恶事丝毫不感兴趣,像他那般残暴狠戾之人,别说是断掉别人的一条腿,即便断掉四肢,他也做得出来。 她现在只想知道林书禾找人把她带到这里来的目的是什么,至于这刀爷和萧翊风之间有什么恩怨,她不想多问。 依照他说的话,此人定不会轻易放过她。 第159章 难辨真假 刀爷的嗓子里发出沙哑的笑声,肩上的小猴子也跟着叫唤起来,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 他双目浑浊,透着让人猜不透的阴戾。 姜云笙面色沉着,丝毫没有即将被报复的慌张。 若是此时她显露出自己很是害怕,倒会正中他的下怀,说不准还会变本加厉的对她做些什么。 毕竟能抓到仇人的妻子,是一件大快人心的事。 刀爷朝身边喊道:“东子,你过来。” 东子点头哈腰地迎上前,“刀爷。” “你是说,是林家小姐要你把这个女人绑来的?” “是的刀爷。”东子诚惶诚恐道,“谁知这女人竟是一点都不怕,还说若是我们按照她的指示,便可以给弟兄们一笔更多的钱财。” 刀爷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笑得双肩不住的发颤,“不愧是侯门主母啊,挥金如土。” 他的笑声骤然停下来,恶狠狠地盯着姜云笙,“换做是旁人,这笔生意我就做了,可偏偏遇到的是你,多少钱对我来说,都已无用!” 姜云笙和他对视,在他的眼中看到了翻涌的恨意和杀气。 她被绑在身后的双手微动,指尖触到靠在她背上的麻袋上。 刀爷站直身子,厉声喝道:“把侯门主母带下去好生招待一番,切莫怠慢了她!” “侯门主母”这四个字,他说得尤其清晰,恨不得让所有人都知道萧翊风的妻子落到了他的手里,语气里尽显张狂。 这时,姜云笙身后的麻袋滚落到地上,直直滚到刀爷的身边。 东子神色慌张地跑上前,“刀爷,弟兄们还带来一人。” 他利落的把麻袋解开,沈念清俊白皙的脸登时显露出来。 东子躬身道:“刀爷,他无意间看到了弟兄们办事儿,我怕他跑去官府乱说话,便一同带了回来。” 沈念双手也被绑着,额间的发丝散落了几缕,此时盘腿坐在地上,看上去柔柔弱弱的,俨然一副受了惊的模样。 刀爷以手中的烟斗微微抬起他的下颌,“既是看见了,挖了眼睛便是,怕他说出去,舌头顺便也拔了吧。” 东子“哎”了一声,上前就要将人带走。 “慢着。”刀爷陡然制止住,眯起双目看了半晌,“哟,竟是个俊俏的小公子。” 沈念咳嗽几声,额前发丝随着动作微微晃动,双目四处乱看,颤着声音道:“刀爷,别杀我,我什么都不会说的,别杀我。” 刀爷神色一滞,“还是个病秧子?” 沈念非常适时地噤了声,一副快要隐忍不住喉间的难耐模样,双目通红。 东子附和道:“刀爷,我看他模样生得极好,不如一同卖到那边去吧?” 一旁的姜云笙双目微凛,原来那林书禾是想把她卖出去,至于会卖到什么地方,根本不用细想。 那个女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大胆,只是她能预料到的事情太少,她一个富家千金,自幼便是家族中的掌上明珠,被保护得那般好,又怎会明白这世道比她想象的更加凶险。 这个刀爷一看就是江湖上的贼人,这种人根本没有什么规矩,不受任何人的束缚,随时可以出尔反尔。 姜云笙凝眉,心中隐隐有一种预感,刀爷的出现并非那么简单。 “卖个屁!”刀爷手中的烟斗在东子的背上用力敲了一下,“这小子既是活不长了,便放了血,给刀爷我做药引子吧。” 沈念出声道:“刀爷,我有肺痨!做不了药引子!” 刀爷走出几步又转过身来,露出口中黢黑的牙齿,“刀爷我来者不拒。” 沈念被东子拉起来,他故作站不稳,身子往东子身上歪去,肩上发力,东子被撞到地上,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眼前的病秧子力气竟然这么大? 沈念见他被撞得脑子都懵了,只觉得有些好笑,便有弯下腰去赔笑道:“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没注意。” 东子站起身来,上前扣住他的肩膀,就要拉他去到一边放血,身边的姜云笙陡然说道:“慢着。” 她声线清冷,即便被绑着双手也难掩端庄,说出的话自带贵气,让人不自觉地驻足向她看去。 刀爷显然已经没有了耐性,“都带下去,跟她废什么话!” 姜云笙朝沈念看了一眼,眼里划过一道神秘莫测的流光。 她嘴角微微上扬,从容不迫道:“刀爷,你我做一场交易如何?” 刀爷坐回那张椅子上,又抽起了烟,“哦?除了萧翊风的命,刀爷我才不会和你浪费时间。” 姜云笙上前几步,“刀爷,我方才听闻你杀人放血做药引,身子又这般瘦弱,想来是生了什么病,我师承神医门下,会一些皮毛医术,不如让我给你看看?” 她的视线不着痕迹的从沈念的身上掠过,“若是我治不好,你再杀了这公子也无妨。” 沈念登时拧起眉头,“姑娘,你这是在拿小生的性命开玩笑啊!” “公子莫怕。”姜云笙眉目染着笑意,“我与你一同被带到这里,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我治不了刀爷,你觉得我能活着?届时你我一同上路,路上也好有个伴。” 她说话的时候,声音明明是温和的,在沈念的耳里却是那般的坚决。 他明知道此时是在和姜云笙演戏,可是当他听到她说出这番话时,却是心神微动。 他想起上一世没来得及挽救她的性命,胸口就像被狠狠剜了一刀。 她鼻梁上的那颗欲坠玲珑随着她的笑意变得更加生动,沈念一时失了神。 刀爷见状,倚在椅背上,将那条断腿翘起,“你是神医的弟子?” 姜云笙看向他,“没错,刀爷大可以去打听打听,冀州城有一个医馆名叫御安堂,便是在我名下。” 东子弯腰在刀爷的身边轻声说了几句,“刀爷,是真的。” 刀爷的烟斗指向沈念,“你先看看他是什么病。” 姜云笙和沈念的双手被解开。 她垂下眼睑伸出手,“烦请公子伸手,让我为你号脉。” 沈念抬起手,视线却是停留在她的面容上,“好。” 姜云笙有些冰冷的手指搭在他的脉搏上,感受到对方沉稳有力的脉象,以及他温热的皮肤,轻笑道:“我还以为当真是肺痨呢,不过是胸口积郁,又受了惊吓,引发呼吸不畅。” 她抬眼看向沈念,“公子可是有什么烦心事?” 沈念神色微怔,注视着她的双目,“我爹娘早逝,家道中落,自幼便孤苦一人,小生想寻一人相伴此生,白头偕老。” 他声线温润,如霁月清风,姜云笙搭在他的脉搏上的手指微动,有些慌张的垂眸。 她不明白沈念眼中的情绪,只觉得他双目炙热,让她不敢多看。 演戏演到这个份上?也太难辨真假了吧? 沈念淡然轻笑,“姑娘,我这病好治吗?” 姜云笙收回手,“好治,多和人打交道,多交一些朋友,积郁自散。” 正说着,椅子上的刀爷突然浑身抽搐,嗓子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声,肩上的小猴受到惊吓,尖叫着逃窜。 整间小院登时陷入慌乱。 第160章 目的达到 东子跑到被五六个壮汉守着的小屋前,大声呵斥道:“开门!” 其中一人掏出钥匙把门打开。 姜云笙清楚的听到那间屋子里传来女子的尖叫声,以及锁铐发出的碰撞声。 沈念趁无人注意,将她拉到自己的身边,手指攥着她的袖子,呈现出一个护着她的姿势。 姜云笙目光沉沉,盯着那间屋子。 东子走进去,不到片刻便扯出来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 那女子双手双脚都被铐着,身上尽是斑斑血迹,看上去触目惊心。 她一边哭喊一边挣扎,却奈何手脚桎梏其中,走起路来磕磕绊绊,好几次险些摔在地上。 东子扯着她的头发,将她拉往往阴暗的地方。 那女子发出凄惨的悲鸣声,最后戛然而止。 东子的手中捏着一团血肉模糊的东西小跑着返回,送到刀爷的身前。 那刀爷目眦欲裂,抓着那团东西就往嘴里塞。 光线太暗,姜云笙看不清是什么东西,鼻间隐隐闻到一股血腥气,想来不是什么好东西。 沈念视力极好,只看了一眼,便往前一步挡住她的视线。 姜云笙疑惑地抬头,听见沈念轻声道:“别看。” 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只觉得喉间翻滚,腹部不适。 肩上倏忽一沉,沈念的狐毛大氅披到了她的肩上。 他垂着眼睑为她系带子,“那刀爷想来是习了什么歪门邪道。” 姜云笙的面色有些发白,抬手握住沈念的手腕。 沈念清晰的感觉到她的掌心微冷,在旁人看不到的角度,握住她的手捏了捏,“没事,我在。” 他带着薄茧的指腹在姜云笙的手背上轻轻摩挲,试图让她放松一些。 姜云笙深呼吸,敛了神色。 沈念微微侧目,余光里有人朝他们走来,他松开手站到一边,又恢复了那副孱弱病态的模样。 东子的双手满是血迹,上前就要将沈念押着走。 姜云笙抬手将他拦住,“你想干什么?你们刀爷吃了一人的心还不够吗?也不怕撑着自己?” 音落瞬间,一道长鞭带着呼啸声往她的方向袭来。 沈念正要替她挡下。 姜云笙暂时不想让沈念在这个时候表现出他会功夫,便冒险往前一步将他制止住。 鞭子停在姜云笙的眼前,又被收回,鞭子卷走的风扬起她鬓边的发丝,她清楚地看到鞭子上满是铁制的倒钩,对方明显只是想震慑她一下。 这鞭子若是打到她的脸上,必定是血肉横飞。 刀爷已经恢复了正常,那只小猴又重新跑回来蹲在他的肩上。 他拎着鞭子站起身,语气极其狂傲,“小姑娘,你也不怕我这一鞭子让你破了相?若是如此,你那世子夫君还会要你?” 姜云笙抬手抵在下颌上,莞尔笑道:“刀爷大可去冀州城打听打听,萧翊风对谁都狠,尤其对女人更狠,我与他虽是夫妻,但他待我并无夫妻情谊,他尚能处死自己的妾室,你以为我在他的心里又有多少分量?” 刀爷笑着把鞭子缠在手上,让人根本看不出他方才是个发病之人,“小姑娘,你跟我说这些都没用,就算萧翊风将你视若草芥,你是他的妻子这件事不会改变。” 他身子前倾,嘴里透着一股血腥气,“而我,刀爷,就是要他身边的所有人都跟我受一样的折磨。” 姜云笙早就猜测到他会这样说,“所以刀爷也想砍掉我的一条腿?” 刀爷的脸上浮现出一个狡黠的笑,“砍掉你的腿,岂不是太便宜你了?我要你当我的药引子,日日为我放血。” 姜云笙心中微沉,眸中闪过厉色,眨眼即逝。 她淡然轻笑,“那你可以放了我身边的公子吗?” 刀爷的视线转而落到沈念的身上,“不可以。” 沈念闻言,面露惊恐,想要挣扎几分,开口时却是咳嗽几声。 “阴阳调和,说不准药效更甚呢。”刀爷往身边使了个眼神。 姜云笙和沈念被铐上了锁铐。 二人对视一眼,目的达到了。 他们就是要留在这里,看看那林书禾找了个什么样的人来对付姜云笙。 沈念哭哭啼啼地被押着走,一副离死不远的决绝模样。 姜云笙听了只想笑,这沈念演起来还真是一点破绽都没有啊。 二人被关进了那间屋子,门立刻被落了锁。 姜云笙站在门边,看清屋内后,满目愕然。 屋子里约莫有二十多个姑娘,年龄看上去皆是相仿。 她们个个披头散发,面上或有淤青,或有血迹,纷纷惊恐的眼神望着门边。 姜云笙上前几步,她在她们的眼里看到的,尽是绝望。 沈念是唯一一个男子,他走到角落里坐下,没有说话。 姜云笙轻瞥一眼窗外,走到她们的身前蹲下,刻意压低了声音,“诸位,你们都是刀爷绑进来的吗?” 她们身上穿的都是一些粗布麻衣,一看就是寻常人家的姑娘。 没有人回答姜云笙,都尽量地往墙边靠,试图将自己隐入昏暗的光线内。 整间屋子都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气息。 姜云笙骤然想起了先前在冀州城大街上遇到徐珺时,对方指给她看的告示。 告示上写着最近城中失踪的姑娘甚多,大家都得提防一些,官府还在追查,却一直没有破案。 这些被关在这里的姑娘会不会正是官府正在查的案子? 姜云笙安抚道:“别怕,我会救你们出去的。” “救我们?”一个看上去和朱绍慈年龄相仿的姑娘抬起头,她的小臂上缠着一圈绷带,绷带上隐隐透着血迹,“你是什么人?来到这里的姐姐妹妹们,没有一个逃得出去。” 见终于有人愿意说话,姜云笙又问道:“你们可知道那刀爷是什么人?” 小姑娘抱着膝盖,眼里透不进一丝光亮,“我们只知道他身染顽疾,久治不愈,长得好看一些的姐妹会被他卖到别处去,丑一些的就留下来给他当药引子。” 她说着说着,眼泪顺着脏兮兮的脸上滑下来,“也有姐妹试着逃出去,但是都被重新抓回来,死得一个比一个惨,是以我们都不敢逃了,等死吧。” 屋内接二连三的响起啜泣声。 窗外走来一人,手中长刀“啪啪啪”地拍着栏杆,凶神恶煞道:“都给老子安静些!再发出声音,统统拖出来受死!” 姑娘们闷着声音,不敢再发出声音。 姜云笙没有多问,走到沈念的身边,靠着墙坐下,“你说的没错,那个刀爷习的就是邪门歪道的武功。” 屋内湿冷,沈念往她的身边靠近几分,“你觉得林书禾知道刀爷这个人吗?” “说不准。”姜云笙抱住膝盖,下颌搭在手背上,“林书禾既然能找到东子这些人,或多或少应该知道他们是做什么的,方才那些姑娘说,长得好看的会被卖掉,丑的才会被留下来,我想着,我可能是被卖掉的那个。” 沈念抬手将她脸颊边的狐毛往下压,调笑道:“巧了,我觉得我应该也是被卖掉的那个。” 姜云笙笑了几声,往窗边瞥了一眼,“待深夜时,你想办法出去探一探。” “好。” 话音刚落,门再次被打开了。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被粗鲁地推进来,她步履蹒跚,险些摔倒在地上。 她一步一步地挪到另一处,独自坐在墙角不言不语。 由于背着光,姜云笙看不清她的容貌,以为她也是寻常人家的姑娘,便没有多想。 第161章 一个女人 与此同时,靖安侯府。 桌上的饭菜热了好几道,萧翊风都没有动筷子。 萧芷宁将孩子哄睡之后,走进屋内,坐到他的身边,“翊儿,笙笙兴许是贪玩了一些,待会儿便会回来了,你先吃饭,可好?” 萧翊风搭在桌上的手握成拳头,面上的神色非常难看。 今日散学,他并没有因为姜云笙没有等他一起回府而生气,只想着赶紧回来,陪她一起吃晚饭。 去书院接她的车夫如实说,主母要在城中逛逛,天黑之前自会回来。 谁知都快到宵禁时分,都没有等到她。 萧翊风并不担心她会出什么事,毕竟以她的身份,在冀州城谁敢动她? 明日是七夕,他还想着待她回来之后,与她好好商榷带她去护城河边放河灯,体验一下寻常夫妻都是怎么过七夕的。 左等右等,姜云笙都没有回来。 萧翊风失了性子,就要带人出去找。 这时,家仆小跑着进来,递上来一个帖子。 萧翊风一门心思都在姜云笙那边,看也没看一眼便要走。 萧芷宁接过来打开,秀眉微蹙。 来帖邀请萧翊风明日去游湖,落款之人是林书禾。 萧芷宁对林书禾没什么印象,城中世家公子千金,她都疏于来往,嫁到周府后更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一心打理府上。 世家之间相邀,需提前三日将帖子送到府上,这林书禾怎的今日才送来?倒是显得急不可耐。 萧芷宁敏锐的察觉到林书禾和萧翊风之间有些不对劲。 弟弟身份矜贵,生得又甚得女子喜欢,倾慕他的人多的是。 她也知晓萧翊风向来风流成性,从不倾心于任何人。 可是自从秀娘出了事之后,她能看得出他对姜云笙的态度是有转变的,即便二人碰面尚且还会争上几句。 单凭萧翊风等姜云笙吃晚饭,萧芷宁就断定她的这个纨绔弟弟,开始对自己的妻子上心了。 侯府地位摆在这,萧芷宁清楚的知道萧翊风日后还是要娶妾的,只是现在她的心都偏向了姜云笙。 若是以林府的名义相邀,萧芷宁断不会说什么,这林书禾却是以个人身份,她不得不细细思量起来。 姜云笙性子较冷,对这些事尚且不会放在心上,可她这个做姐姐的,看得多,听得多,怎会不知晓那林书禾的小心思? 萧翊风换了一身衣裳,快步走来和萧芷宁交代了一句,“姐,我出府了,你别等我们了,让后厨重新做一些饭菜,你先吃着,待会儿我带姜云笙去你屋中看你。” 萧芷宁将帖子藏在长袖中,脸上露出柔和笑意,“好,遇到笙笙切莫动怒,好好将她接回来。” 萧翊风冷哼一声,“再说。” 他没有带家仆,独自一人出了府。 萧芷宁望着他离开的方向,嘴角的弧度渐渐变得沉重,“来人。” 丫鬟上前俯首道:“大小姐。” “将这帖子烧了。”萧芷宁把帖子递到她的手上,“顺便知会林府一声,侯府有要事,不能赴约。” 丫鬟应了一声,捧着帖子退下。 萧芷宁站在廊下,望着廊下亮起的灯笼,眼底满是落寞。 七夕牛郎织女相会,而她所爱之人,却差点让她的家人命悬一线。 周炎的死已经过去了一段时间,再回想时,她的心中竟然很平静。 错付的那些年,都随着周炎的狠心渐渐掩在了尘埃中。 大概这就是心死的感觉。 冀州城街上,萧翊风把姜云笙可能去的地方都寻了个遍,就连御安堂他都去看了看,却没有看到她的身影。 今日见她欢喜的离开书院,想来应该是遇到了她熟悉的人。 可是她在冀州城连一个朋友都没有,会是谁将她唤去的呢? 这个时候的萧翊风才发现自己对姜云笙的一切都一无所知,甚至连她的喜好都不了解。 他正打算去姜府看看,一辆马车缓缓驶来。 车内之人倚在榻上,身边伴着一名肤如凝脂的美人,娇媚的攀在他的肩上,“薛公子,明日七夕,你要来陪我吗?” 薛佑闻着她身上的香味,心情大好,“来,必定来。” 他揽着美人的细腰,沉浸在她的温香软玉中。 “不过我今晚还有事,就不送你回去了。”薛佑松开手,“前方路口你就先下去吧。” 美人有些不快,噘着嘴嘟哝道:“莫不是薛公子有了新的相好?” 薛佑手中的折扇挑起她的下颌,“美人,本少爷是什么样的人,你不知道吗?劝你识点相,不该问的别问。” 美人被他眼中的冷意骇住了,缩在角落里不敢再说。 薛佑冷哼一声,弹了弹袍子一角。 车夫在外面说道:“少爷,世子在路边。” 薛佑掀开帘子,正见萧翊风正往一家胭脂铺里张望。 “停车。” 马车停下,薛佑跳下去走到萧翊风的身边,“萧兄,真巧真巧。” 萧翊风转过身子,“你怎么在这?” “准备回府上。”薛佑手中折扇轻摇,“萧兄怎的一个人在胭脂铺门口,可是要为夫人买胭脂?” 萧翊风撇撇嘴,“她到现在都没回府,我便出来寻一寻。” 薛佑心中微沉,难道林书禾开始动手了? 须臾间,他又恢复了平静。 姜云笙出什么事,那都是林书禾一手策划的,他已经和她把话说清楚了,不管发生什么都与他没有关系。 “这都快到宵禁时间了,一个女子在街上不安全,想必她已经回去了吧?” 萧翊风狐疑的盯着薛佑,“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今日竟然会为姜云笙说话?” 薛佑一愣,随即笑道:“萧兄当我是什么人了。” “行了。”萧翊风摆摆手,“我先回府,若是宵禁后她还没回,我再带兵去寻。” 薛府。 薛佑刚走进府上,就有人来知会,“少爷,刀爷来了。” 薛佑脱外袍的动作停下,“何时来的?” “今日早上便来了。”家仆如是说道,“现在正在后院候着呢。” 薛佑的脸色变得愈发阴沉,快步走往后院。 刀爷的义肢踩在凳子上,手里捏着他的小猴子,折磨一般地掐着它的喉咙,小猴发出痛苦的呜咽,他的表情却逐渐兴奋起来。 “刀爷。”薛佑走上前,“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刀爷闻声松开手,小猴迅速从他的手中窜出来,躲到一边瑟瑟发抖。 “薛少爷真是个大忙人,让刀爷我好等。”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水,丝毫没有一点客人应有的礼数。 薛佑拧着眉头坐在他的对面,“刀爷今日来我府上,所为何事?” “薛少爷,冀州府治的位置,你还想要吗?” “你这话是何意?” 刀爷眼神阴郁,端起茶杯抿了一口,“你拖我送到幽州军帐的那些女人,我可是都照办了,幽州大将军裴诀暂时还不知晓此事,但是其帐下士兵已经有了易主的心思。” “裴诀就是靖安侯的一条狗罢了。”薛佑不屑道,“待我有了士兵,莫说是这冀州府治,我连幽州大将军的位置都坐得。” 他随即转了话头,“不过这与你问我的问题又有何干?” 刀爷露出一个神秘莫测的笑,“今日我的手下带回来一个女人,薛少爷可有兴趣随我一同去看看?看了之后,薛少爷再好好斟酌能不能得到你想要的东西吧。” 薛佑侧目看去,漫不经心的问道:“谁?” “萧翊风的发妻,靖安侯府的主母。” 第162章 夜间探密 “你说什么?”薛佑陡然站起来,面上染上些许惊慌,“你不要命了吗?姜云笙你也敢抓?世子可不是从前的世子了,你要是动了她,你和我都别想活!” “薛少爷慌什么?”刀爷眼皮轻掀,语气散漫,“你这是不信任我?” 薛佑的胸口剧烈起伏着,先前在街上遇见萧翊风,他就觉得奇怪,这会儿又听到姜云笙被自己的人抓走了,他的心中难免会惶恐。 只不过他向来看姜云笙不顺眼,从前也是瞧不上她的,他对姜云笙的态度,取决于萧翊风对她的态度。 只有顺着萧翊风的杆子爬,他才能继续和萧翊风保持这种兄弟情义。 薛佑转念又想,姜云笙数次冲撞他,落到刀爷的手中也是活该,只要萧翊风查不到他的头上,那他就相安无事。 只不过刀爷的人应当不会那么大胆见谁都抓,毕竟姜云笙在冀州城的身份,谁人不知? “薛少爷不想知道我的人是怎么抓到她的?” 薛佑明显没了耐性,“有话你就直说,别跟我绕弯子。” “我算是见识到了女人的心狠起来有多毒辣。”刀爷轻轻晃着义肢,“听闻是一位叫林书禾的千金托我的人办的事,谁知这姜云笙竟是个能说会道的,以侯府的名义,开出了更高的价钱。” 薛佑一听到“林书禾”这三个字,面色变得愈发阴沉,在桌上狠狠砸了一拳,“林书禾,这个蠢货!” 刀爷单手撑着侧脸,“薛少爷认识这位小姐?” “林府和昭亲王有点关系,只不过昭亲王多年不回冀州,知道的人并不多,她喜欢萧翊风,心怀嫉妒,一直想让姜云笙消失在冀州。”薛佑脸色铁青,“她曾经想与我一同对付姜云笙,谁知萧翊风对姜云笙的态度转变得太快,我便很快抽身,如今竟会发生此事。” 他越说,心中的怒火越是压不住。 他把自己从中摘出来,林书禾却一脚把他踹了回去。 这个女人当真是个没脑子的,根本看不清形势。 “薛少爷这是怕了?”刀爷趁机火上浇油,“若薛少爷是这般胆小之人,莫说是冀州府治,恐怕连府治的跟班都做不了吧?” 他行走江湖,从不在乎这些世家官场之间的关系,所以根本不觉得自己的话冒犯了薛佑。 薛佑性情顽劣,骨子里透着一股狠劲,谁越瞧不起他,他越是要反其道而行,面子在他看来比什么都重要。 刀爷的这番话无疑让他怒意横生,但他此时不能直接发作。 刀爷是个杀人不眨眼之人,不受任何人的束缚,他好不容易寻到一个武功高强,还愿意为他做事的人,他可不能因为自己的脾气就让自己的计划毁于一旦。 薛佑嘴角轻挑,“刀爷说的是什么话,我只不过是有些惊讶罢了。” 他的折扇在桌面上轻点,“刀爷准备怎么做?那姜云笙落在你的手里,自然由你来定夺。” 刀爷何尝听不出他话中的意思,他是想把所有事情都推到自己这边,若是萧翊风追问起来,他也好置身事外。 “当真?”刀爷眯起双目,“既然薛公子放话了,我可就敞开了玩儿。” 薛佑面上保持冷静,心中却将对方骂了个遍。 他素来瞧不起这些卑贱的江湖人士,若不是他有所求,这种人根本就不配进薛府,更别说此时坐在府中与他相商。 “刀爷既是要玩儿,就别落下把柄让人追查到。”薛佑亲手为他倒了一杯茶,“毕竟你和我大事未成,切莫因为一个女人乱了你我大计。” 刀爷端起茶杯,双目掩在手后,无人知晓他此时心中所想。 屋外传来几声夜鸮的鸣叫,姜云笙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 月色从窗口透进来,她朝窗外看了一眼,瞬间坐直身子。 腰上传来酸痛,她侧过头去,却见沈念似笑非笑地看着她,“醒了?” 姜云笙的目光落到他的肩上,面色微红,“不好意思,我不小心睡着了。” “嘘。”沈念在唇边竖起食指,放轻声音说道,“外面有人。” 姜云笙登时戒备起来,闭上眼睛靠在墙上装作继续睡着的模样。 把守的人透过窗外往里看,见没有任何异样又走开。 沈念侧过头凑到姜云笙的耳边,“我走了。” 姜云笙颔首,“小心一些。” 沈念轻笑,抬手将她额角的发丝往后揽了些许。 姜云笙猛地睁开双目,对方这般亲昵的动作让她心惊不已。 只见沈念走到门边,朝外喊道:“有人吗?我内急。” 把手的人就站在门外,不耐烦道:“屋里有恭桶。” “大哥,我是个男人,屋内都是姑娘,小生不好意思。”沈念语气窘迫,贴着门又道,“劳驾大哥放我出去方便方便。” 大晚上的,把守的人不想折腾,将锁打开,把沈念一把拉出去,“跟我来。” 沈念刚被拉出去,门就被重新落了锁。 门外还守着五个人,其中一人领着沈念去到一棵树下,“快点。” 他只觉得眼前一晃,随即脖子上便是一紧。 沈念的胳膊狠狠勒住他的脖颈,对方喘不上气,脸被憋得通红。 沈念神色冰冷,手上微微用力,那人直接在断了气。 他将尸体接住,轻轻地放在树下,如鬼魅一般消失在夜色中。 他踩着树干借力飞身跃上屋顶,俯身往下看。 这座屋子并不大,把守的人却不少。 沈念正准备抓一个人来问问,大门被推开,刀爷回来了。 东子赶紧迎上去,“刀爷,如何?那薛家公子怎么说?” 刀爷木制的义肢在回廊上发出“哒哒哒”的声音,他语气不屑道:“薛佑就是个鼠辈之人,我只不过提了一句萧翊风的发妻在我们手上,他那副被吓得快要尿了的样子,当真是好笑。” “那咱们要把人放回去吗?”东子问道,“毕竟正如姜云笙所说,侯府的人皆是心狠手辣。” “不放。”刀爷冷笑一声,“到手的鸭子,岂有放飞的道理?” 他的视线落到院子的那间小屋上,“薛佑怕萧翊风,我可不怕。” 屋顶上,沈念将二人的话尽数听了去。 他目光微沉,悄悄返回。 他装作刚刚方便完的模样,提着裤腰走到门前。 把守之人重新打开门,随口问了一句,“方才陪你一起之人呢?” “哦,他说他也要方便。”沈念随便指了一个方向,“他在那边。” 那人一脸鄙夷,“懒牛懒马屎尿多。” 那具尸体已经被沈念扔进了枯井中,无人察觉少了一人。 沈念放轻脚步走回姜云笙的身边坐下去。 他看到她肩上的狐毛大氅滑落到一边,将它重新给她披好。 姜云笙睁开双目,视线撞上沈念蕴着柔色的眼睛,“探到了吗?” “嗯,此事与薛府有关。”沈念为她把带子系好,“就是那个叫薛佑的。” 姜云笙的眉宇间染上寒意,林书禾暂且不提,这薛佑当真是换着法子的想让她死。 上一世是投毒,这一世又是江湖人士。 她看向屋内另一边,姑娘们似乎都睡着了。 她们对自己的未来一无所知,保不准明日就和家人天人永隔。 官府向来和这些世家是一伙的,若是以此事为证据给薛佑安个罪名,官府只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姜云笙眉目微凝,若想给薛佑一个致命打击,兴许可以从这些姑娘们的身上入手。 第163章 竟然是他 夜色更浓,沈念靠在墙上,让自己的身子尽量挨着姜云笙,让她感受到自己的体温。 姜云笙坐在他的身边,肩膀轻轻挨着他的臂膀,侧目看去,对方闭着眼睛,不知是在假寐,还是真的睡着了。 身上的狐毛大氅披着很暖和,她不禁哑然失笑,这沈念不会提前就预料到了他们会被关在这里,所以才会特意带上这大氅的吧? 月色从窗口照进来,沈念的半张脸都隐在昏暗中,露出来的那一面,月光将他线条分明的侧脸勾勒得愈发俊逸。 察觉到身边之人在看自己,沈念陡然伸出长臂一捞,将姜云笙往自己的身边揽去。 姜云笙没坐稳,身子一歪,趴在了他的肩头。 她心神微怔,正要坐起来。 一只温热的大手却反手抚上她的侧脸,稍一用力,她的脑袋就枕在了对方肩膀上。 “靠着我睡。”沈念的手往下,将她整个人揽住包裹在大氅中。 姜云笙愣愣地靠着他,只觉得嘴唇发干,喉咙里仿佛被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沈念的力度很霸道,不管她抬头多少次都被再次按了下去。 在她眼里的沈念,一直都是温润柔和的,今日却是另一番模样。 姜云笙盯着黑暗中的某处,倚在他的肩头。 沈念嘴角轻挑,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笑容。 姜云笙的身量娇小,他一只手臂就能全部揽过来。 他心中喃喃道,看来得养胖一些。 这边暂时陷入平静,靖安侯府却是灯火通明。 府内集聚了百名府兵,皆身穿甲胄,手握武装。 萧翊风披着黑色描金边的披风,面色肃冷站在最前面。 他回到府上没多久便过了宵禁,姜云笙却迟迟没有归来。 原本他还有些生气,想着是不是最近待她好了一些,她便开始放肆?时间越久,心中却是愈发的不安。 萧铮尚在冀州府,留下的府兵全听萧翊风的指挥。 他不由得再次想起先前姜云笙曾经被劫走又平安归来,这次又是谁敢在他的头上放肆? “即便是把冀州城翻过来,也要找回主母!”萧翊风翻身骑上马,单手拎着缰绳,率先出府。 身后府兵跟随其上。 若是从春月楼俯瞰街市,能看到四处都是流动的火把。 萧芷宁站在门口,脸上尽显担忧。 她也没想到姜云笙怎会这么晚了还没有回府。 这次可不像是贪玩那么简单。 姜云笙去书院从不带家仆和丫鬟,是以繁霜对她的踪迹也是丝毫不了解,此时只能陪着萧芷宁一同祈愿她不会出事。 萧翊风策马停在路口,厉声下令,“分头搜!” 街边的所有楼阁都被府兵强行闯入,百姓们都一脸惶恐,大气也不敢出,任由府兵在楼中进进出出。 除了官家府邸,即便是富商之家,无一幸免。 萧翊风此举无疑会引起很多世家不满,然而他现在什么也顾不上,他的发妻失踪了,纵是所有世家联合起来说他的不是,他都毫不在乎。 世子办事,谁敢拦着? 先前姜云笙去了何处,回不回府,他都不闻不问。 如今见不到人,他的心里一直笼罩着一层阴霾,生平第一次有了担忧的感觉。 有府兵上前禀报,“世子,没找到。” 萧翊风调转马首,下颚线绷得很紧,目露狠戾,“继续!找不到都提头来见!” 家家户户接二连三的被吵醒,动静越闹越大。 薛佑刚睡下,只听得回廊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家仆在外面喊道:“少爷!世子来了,还带了兵!” 薛佑猛地睁开眼睛,掀开身上的被子,外袍都顾不得披上,他一边穿鞋一边想着,姜云笙没有回府,这世子当真带兵找人来了。 他上前拉开门,提着火把的府兵已经闯了进来,在薛府前后搜查。 薛老爷子前段时日前往南方收茶叶,此时并不在府上,家主之位暂且由薛佑坐镇。 萧翊风身后跑过两支队伍,披风被扬起一角,他身姿笔挺,即使受伤的胳膊尚且吊在胸前也难掩狂傲。 他站在廊下往薛佑看去,隔得太远,薛佑看不清他脸上的神色。 薛佑低声朝身边的家仆说了一句,“立刻告诉刀爷,让他把人赶紧带走。” 家仆小跑着离开。 薛佑抹了一把脸,换上一张笑脸盈盈的面容迎上去,“萧兄,你这又是闹的哪出?” 眼看着府兵把府上翻得乱七八糟,他强忍住心中的不满,依旧笑道:“萧兄这是在抓贼?怎的抓到我的府上了?” “姜云笙失踪了。”萧翊风声线冷厉,周身冰冷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薛佑面色沉静,“萧兄莫不是在说笑?夫人失踪却来我的府上找人,会不会有些不合理?” “薛佑。”萧翊风陡然叫他的名字,侧目盯着他的眼睛,“你觉得我在和你开玩笑吗?” 薛佑一愣,萧翊风脸上的表情是从未有过的肃然,不知怎的,他的眼里都是红血丝,看上去竟有几分骇人。 “我只有都查一遍,我才心安。”萧翊风收回视线,“即便你是我的好友。” 薛佑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心中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林书禾那个没脑子的,当真是要把他也拖下水。 迷迷糊糊间,姜云笙感觉到有人在捏她的脸。 她缓缓睁开双眼,入目便是沈念一张放大的脸。 她心中一骇,险些叫出声。 “嘘。”沈念示意她别出声,“外面有动静,你听。” 姜云笙敛了神色,侧耳细细听着。 果不其然,她听到一阵轻微的沉闷声从东边传来。 她轻声说道:“这间屋子靠近街市。” “没错。”沈念颔首,“宵禁已过,应是护卫巡城的时间,这声音密集且匆忙,我猜测是有人出兵。” 那些沉闷声,正是府兵小跑的脚步声和甲胄摩擦的声音夹杂在一起。 姜云笙正要说什么,却听见屋外有人道:“撤,世子带兵彻查冀州城,都先撤!” 她双目微凛,来者竟是萧翊风。 把守的人还没来得及开门,就先四处逃窜逃命去了。 若是来的是旁人,他们尚且不会忌惮,可这是靖安侯世子,谁都不敢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屋内的姑娘们都惊醒了,互相抱在一起,惊恐地望着窗外,只有最角落里的那个女人没有任何动静,也不知道是死是活。 很快,小院内涌入数十个府兵,原本昏暗的屋子由于外面的火把数目过多,光线变得亮堂了一些。 紧接着,姜云笙听到了萧翊风的声音,“搜!” 姜云笙凝眉,对身边的沈念说道:“这么大的动静,那个刀爷肯定会被惊动,刀爷和萧翊风是仇人,没搜到这间屋子前,暂且静观其变。” “好。”沈念颔首,“届时我会放出此事与薛佑有关的消息。” 姜云笙朝他莞尔轻笑,“你所说的,正是我心中所想。” 沈念将她肩上的大氅拢了拢,细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第164章 你别担心 府兵搜索的步子渐渐往这间小屋靠拢,姜云笙站起身往窗边走去,斜着身子往外看。 她看到萧翊风站在院子中央,火把的光照得他的脸忽明忽暗,神色有几分难以分辨。 小屋外堆了很多杂乱的东西,有府兵注意到这边的门上着锁,正要带人一起上前搜查。 一道寒光从几束火把中穿过,火光瞬间湮灭。 那些府兵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冷风骇住了,纷纷拔刀而出。 刀爷站在台阶上收回手中长鞭,表情阴冷,“我道是谁这么大的胆子敢来我的地盘,没想到竟是世子,失敬,失敬啊。” 他狠狠地盯着院中那身形颀长之人,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他生吞活剥。 萧翊风拧眉,只看到梯子上站着一个瘦得不成样子的人,对方肩上的小猴正朝着自己龇牙咧嘴,喉咙里发出恐吓的嘶吼声。 “你是何人?” 刀爷走下梯子,以手中铁鞭勾起长袍下摆,露出那只可怖的义肢,“世子可还认得我?” 萧翊风双目微沉,上下打量着刀爷,蓦然嗤笑一声,语气不屑,“我道是谁,原来是你啊,当年本世子留你一条狗命,如今想着要反咬我一口了?” 刀爷的面色一阵青一阵白,“萧翊风,多年未见,你还是这么不知天高地厚。” “本世子向来如此。”萧翊风弹了弹衣襟,端的是一身矜贵,“说吧,这次想断哪条腿?或是双手?” 刀爷不怒反笑,反而拍起手来,“不错不错,不愧是靖安侯的嫡子,一样的不是人。” 萧翊风横眉怒竖,“你想死?” 刀爷步步往前,声音里夹着浓浓的恨意,“世子莫不是忘了?我本是幽州将军裴诀帐下一名校尉,五年前裴诀生辰贺宴上,你随靖安侯一同前往幽州祝贺,当时正赶上营中比武,比武本就点到为止,你却动了杀心,要将我置于死地,若非小裴将军拦着,世子恐怕要当着全将士的面,将我置于死地。” 他如此说来,萧翊风都记起来了。 那时他随父亲前往幽州,在路上以疏于练武为由被说了一路,抵达幽州军营时,他心生怨气,非得要和军帐的将士比个痛快。 擂台上,为了在萧铮面前证明自己,他杀红了眼,手中铁槊硬生生砍断与他比武的校尉的腿,正是眼前的刀爷。 失去一条腿,对于策马征战的将领来说无疑是天塌了。 刀爷被逐出军营,就连最后的慰问军饷都没有得到。 他被随便抛弃在路边,像一条无人过问的死狗。 萧翊风冷哼,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将你逐出军营的是裴诀,与我何干?” “世子,你说这话,不怕遭报应吗?”刀爷怒目而视,“裴诀是你父亲一手扶持上去之人,若不是沈大将军出了事,你觉得裴诀那种人能坐到这个位置?裴诀和萧铮本就是一丘之貉,而你,靖安侯世子,和他们也没什么区别,一样的视将士的生命如草芥!” 只听见空中传来一声呼啸。 一柄长刀狠狠扎向刀爷,他手中铁鞭掷出去,游龙一般缠住那把刀狠狠一扯,长刀扎进了一旁的柱子上。 萧翊风的脸色阴沉得骇人,“满口胡话,我看你真的是活腻了,当时就该杀了你。” 刀爷丝毫不畏惧,甚至上前站了几步,嘴角挑起一抹神秘莫测的弧度,“若是今日我还是会死在你的手上,刀爷也毫无怨言,只不过嘛” 他的视线若有如无的往关着姜云笙的那间小屋看过去,“若是世子有朝一日发现身边的人都背叛了你,你该如何?光是想一想我都兴奋得不行。” 薛佑正是其一,这个在冀州城欺男霸女,横行霸道的纨绔,将自己的手伸向了幽州军营。 萧铮虽然让裴诀坐镇幽州大将军之位,可谁不知道裴诀曾在萧铮的手上做事?而那萧铮生性多疑,只有萧翊风羽翅丰满,重掌幽州军,他才会真的放心。 那裴诀,只不过是萧家巩固势力的一块跳板罢了。 薛佑往幽州送了不少女人和钱财,如今笼络的将士并不少,若是幽州军发生内乱,萧翊风势必会被萧铮派去平乱,待那时他发现和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朋友竟然觊觎自己的东西,又会有何反应呢? 还有屋内的那个女人,一来就把自己和萧翊风撇得干干净净,刀爷看向萧翊风的眼里夹杂着几分同情。 萧翊风的眉头拢在一起,“你是何意?” 他随即很快反应过来,“姜云笙在你的手上?” 他们说话的声音很大,姜云笙一字不落的将这些话听了进去。 “竟和幽州军有关。”她喃喃道,“萧翊风暴戾狠绝,断了刀爷一条腿,难怪他这么恨。” 沈念不知何时走到了她的身边,眉宇间笼上一层寒意。 姜云笙侧目看他,知道他因为听到幽州军会心有所动,便没有再说。 萧翊风身后的府兵往小屋跑来,姜云笙后退一步,低声提醒道:“沈念,你暂且别露面。” 她在沈念的肩上推了一下,“你在这先看好她们。” 她将身上的狐毛大氅脱下,身姿笔挺地站在门后。 不到片刻,门就被撞开了。 府兵一推门就看见姜云笙,当下恭敬地俯首,“夫人。” “随我出去。”姜云笙目不斜视,“别动她们。” 府兵得令,跟在她的身后。 眼看着姜云笙从那间小屋里走出来,萧翊风双目通红,快步迎上去,解下身上披风就要披到她的肩上。 姜云笙却抬手制止住,抬眼看向他的眸中噙着泪花,“你来得真晚。” 只有放低自己的姿态,表现得越无助,萧翊风才会相信她自始至终都是一个无辜之人。 她说话的声音带着细微的颤抖,萧翊风不禁放柔了声音,“是我疏忽了。” 他揽住她的肩膀,感受到她清瘦的身子往自己的怀里缩,心中怒意更甚。 “来人!”萧翊风长袖一挥,“无名贼寇劫持侯门主母,给我杀!” 厮杀声不绝如缕,那些刀爷的手下无一幸免。 萧翊风揽着姜云笙退到人群身后,扳过她的身子和自己面对面,将她细细打量了一遍,“他们可有把你怎样?” “我无事。”姜云笙的手搭在他的手腕上,“你别担心。”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去触碰他,也不抗拒他的靠近。 萧翊风神色微怔,深邃的眸中浮现出柔色,随即变得狠戾,“我定会帮你杀了他。” 他转过身去,拔出其中一名府兵的长刀朝刀爷杀过去。 姜云笙方才还楚楚可怜的表情眨眼即逝,眉目沁了寒意。 第165章 南疆血蛊 小屋内,沈念面色沉静地看着萧翊风和刀爷杀得如火如荼,他装作身子孱弱地咳嗽几声,朝身后的姑娘们说道:“诸位,门都打开了,为何不逃?” “逃到哪里去?逃了也会被抓回来。” 数人皆是一同附和。 沈念趁着外面乱起,想要问出一些有用的信息,“你们可知道那些被卖掉的姑娘都去了何处?” 一个脸上长着胎记的姑娘轻声道:“听说都被卖到了幽州,幽州那么大,谁又知道会是哪里呢?” “除了刀爷,你们还见过其余什么人吗?” 另一个脖子有些歪的姑娘道:“没有,不过偶尔会听到外面的人喊一个叫薛少爷的人。” 沈念双目微凛,“方才出去的姑娘是世子的夫人,世子已经查到了这里,若是待会儿问起来,你便按照你方才对我说的这样给世子重新说一遍。” 歪脖子姑娘一脸惶恐,“我不敢。” 早就听闻世子手段狠绝,是冀州城的小霸王,他身份高贵,怎会为一些普通的民女说话? 沈念安抚道:“别怕。” 他说话的声音自带让人心神平和的魅力,原本都抱有一颗将死之心的姑娘们都朝他看过去。 他起身走到门边往外看,先前闯进来的那些府兵都被姜云笙叫了去,只留了二人在外面把守。 其余的府兵都在和刀爷的人相斗。 沈念轻手轻脚的走到其中一人身后,在对方还没有反应过来之时,直接拧断了他的脖子。 另一人发现了,提刀就上,却被他一脚踹在胸口,当场没了气。 沈念沿着墙角,弓着身子一路小跑往前,趁乱来到正门的方向。 门外还有数十名府兵候着,整座房子都被包围其中。 他冷哼一声,捡起脚下的一块石头往对面的墙上砸去。 石块碰撞的声音惊动了镇守门外的府兵将军,他握着长刀朝发出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何人?” 沈念悄无声息的换了个位置,再次发出异响吸引他的注意力。 府兵将军往身后抬手,两名府兵跟着一同上前。 沈念趁机往墙上翻去,做出一副慌张逃离的模样。 他的双手刚攀上墙沿,双腿便被那两名府兵往下拉,“将军,此人想逃跑。” 沈念被押着走到府兵将军面前,他神色慌张,不敢抬头,嘴唇微颤,显然怕极了。 府兵将军的刀柄抬起他的下颌,“你是什么人?” “大人,小的什么都不知道,放过小的吧!”沈念说得诚惶诚恐。 那府兵将军怎会信他,当下就要拔刀斩下他的头颅。 沈念登时挣扎起来,“我说,我说!那刀爷是薛府薛少爷的人,所有被抓到这里的美貌姑娘都被卖到了幽州,除了这些,小的当真什么都不知道了。” 府兵将军一怔,细细观察他的神色,却找不到丝毫破绽。 心中虽有疑虑,但不敢擅自做主,便决定让萧翊风来定夺。 “先带下去。” 沈念被押到一旁,双手被绑在身后,身边站着两人守着,无人注意到他的眼中闪过一道寒意。 后院,刀爷被萧翊风一刀划破了胸口。 萧翊风右肩的伤还没好,左手使起刀来还是很生疏,所幸他此次带的兵足够,他暂时退到后方,让府兵冲上去。 刀爷身形枯槁,习的又是奇怪诡异的武功,冲上去的府兵都被他手中铁鞭打得连连倒退。 他鞭子上的倒钩将府兵的身体勾得血肉横飞,肩上的小猴子站起来高举一只臂膀,嘴里嘶吼不断地嘶吼着。 刀爷勒住其中一名府兵,将他扯到身前,侧头对小猴说:“你要发起冲锋了?” 小猴放下胳膊,稳稳地揪着他的衣襟。 “兵家有道,擒贼先擒王,你看好了。”刀爷手上骤然发力,被他锁住之人脖颈被倒钩扎入皮肉,鲜血顺着鞭子滑到他的手上。 尸体倒在他的脚边。 他抬起手看着满是血迹的掌心,陡然仰头笑起来,就像是半夜里从地狱爬出来的恶鬼。 姜云笙一直在冷眼旁观,她有好几次都看到萧翊风险些不敌被刀爷的铁鞭勾住身子,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仿佛那人只是一个陌生人。 那是他和刀爷之间的仇恨,与她毫无半点关系。 她猜测沈念已经开始行动,再在此处观望只是浪费时间。 若是想要借此事让萧翊风和薛佑产生嫌隙,她只能赌自己此时在萧翊风心中的地位,她必须越惨越好。 刀爷一路杀过来,他的鞭子实在是诡异,根本让人琢磨不透他的下一个动作会是什么。 所有拦着的府兵都被击退,刀爷将包围圈打开了一个口子。 他面露狰狞的笑起来,目光转向萧翊风身后的姜云笙。 长鞭已经沾了太多鲜血,他每走一步,手上都会滴落尚未凝固的血液,在他的脚边绽开朵朵血莲,让人心中发寒。 刀爷很明白现在的局势,若是和萧翊风继续斗下去,惊动了萧铮,冀州府的兵围过来,他活命的机会微乎其微,但是有姜云笙在就不一样。 萧翊风护着姜云笙的模样被他看在眼里,明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女人在萧翊风心中有着和旁人不同的地位。 若是这个女人死在萧翊风的面前,那种痛快,光是想想就刺激。 “猴儿,该你了。”刀爷眯起双目,神色阴鸷。 肩上的小猴得令,抽出马甲上绑着的小匕首朝萧翊风的方向跑去。 萧翊风迎上去,挥到砍向小猴。 小猴身姿敏捷地躲过,迅速调转方向。 仅仅须臾之间,刀爷的长鞭朝着萧翊风挥来。 姜云笙双目微沉,一把将他推开,“小心!” 铁鞭在她的身上缠了几圈,鞭子上的铁钩勒进她的双臂,血迹很快便浸湿了她的衣裳。 刀爷稍一用力,她步履蹒跚的被扯上前,一只如枯骨般的手狠狠掐住了她的脖子。 萧翊风目眦欲裂,“放了她!” 刀爷笑得极其猖狂,“哎呀呀,没护着,真让人遗憾啊。” 他手上越掐越紧,姜云笙登时感觉自己无法呼吸。 她艰难地侧目看向刀爷,只此一眼便神色愕然。 她看到刀爷脖颈处的皮肤下有东西在游动,毫无规章的东窜西跑。 那个东西顺着他的耳后往上,消失在他的发间。 刀爷晃晃脑袋,神色看上去有些痛苦。 结合他以人血做药引,生吃人心的情况来看,姜云笙第一时间想到了一个东西。 南疆血蛊。 第166章 另有隐情 姜云笙感觉到掐住自己脖颈的力度在变小,身边的刀爷痛苦难忍,不禁松开手捂住自己的脑袋。 对面的萧翊风趁机冲上去把她拉回来,却由于鞭子上的倒钩实在是太多,这番一来,让那些倒钩更加纠缠在一起,姜云笙被勒得更紧。 萧翊风眼眶通红,手中长刀就要砍下刀爷的胳膊。 小猴见状从树上扑下来,落到萧翊风的肩上,尖锐的指甲往他的脸上抓去。 萧翊风拎着它,将它狠狠砸在地上。 小猴儿发出凄惨的叫声,抱着脑袋躲回树上。 刀爷受蛊虫侵扰,痛苦难堪。 姜云笙正要开口让萧翊风先别杀他,还有事情要问,谁知对方竟没有给她开口的机会,长刀直接刺穿了刀爷的胸口。 萧翊风把刀扔到一边,接着解开姜云笙身上的鞭子,有些后怕的喃喃道:“没事了,没事了。” 姜云笙不为所动,此事关系到薛佑,刀爷是最重要的证人,如今却被斩于刀下,她眼睁睁看着刀爷倒在她的脚下,死不瞑目。 她的袖子上都是倒钩勾破的痕迹,月牙色的院服满是血迹,她却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只木讷地垂眸看着地上的尸体。 在前院守着的府兵听到后面没了动静,府兵将军快步赶来,“世子,属下抓到一个人。” 萧翊风心系姜云笙的伤势,毫不犹豫地说:“杀。” 府兵将军有些为难,“世子,他说他说刀爷是薛少爷的人。” 萧翊风给姜云笙系披风带子的手一滞,眉头拧得很紧,“他是这么说的?” 府兵将军颔首,“不若世子亲自去问问。” 姜云笙知道沈念已经把话送到,她回头看向那间屋子,“那里还有人,把她们都放走吧。” 萧翊风却垂下眼睑没有看她,“与我何干?” “她们都是被抓到这里来的普通民女,深受折磨。” 萧翊风的脸色很不好看,他看向那府兵将军,“你方才说,刀爷是谁的人?” “是薛” “放肆!”萧翊风厉声喝道,“薛佑乃本世子的好友,你岂能轻信他人谗言?杀了了事。” 姜云笙事先做过两次预测。 一是萧翊风一怒之下,将薛佑提来问话,再动用侯府权力,关闭薛家的某些经商道路,让薛家吃点教训。 二是萧翊风查都不想查一下就直接站在薛佑那边。 大丰国库空虚,北境的兵都快养不起了,萧铮若想稳坐北境,就得让一些富商往军营里送钱。 薛家是冀州第一富商,薛家借侯府的权力垄断商道,侯府以薛府的钱巩固地位,二者可谓是相辅相成。 姑娘们被府兵统统赶出来站成一排,萧翊风走上前,在她们身前踱步,满目阴鸷。 姑娘们大气不敢出。 他神色冷漠,睥睨众人,轻描淡写道:“杀。” “慢着!”姜云笙大声喊道,跑到萧翊风身前,“为何要杀她们?她们只是普通人,和这件事毫无关系。” “你也听到了,府兵提到了薛佑。”他的视线如同沁了寒冰的利刃从众人身上掠过,“薛府和侯府之间的关系,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 “所以你为了不让这件事传出去,要斩尽杀绝?”姜云笙的声音冷下来,“我现在也听到了,你也要杀了我吗?” “你跟她们不一样。”萧翊风将她拉到身边,“她们是什么人,能和你相比?我这是为了侯府安宁,若是薛府和侯府翻脸,侯府便会损失一大笔送往幽州的钱财,父亲的地位便会有所动摇。” 姜云笙甩开她的手,牵扯到身上的伤口也无动于衷,她抓住他的胳膊,字字清晰,“萧翊风,若是我说,薛佑要我死呢?” “这不没事了吗?”萧翊风的神色开始有些不耐,“薛佑他再怎么混账也不会真的让你死,此事暂且先到这,你现在跟我回府。” 姜云笙的手缓缓开。 果然,萧翊风验证了她的第二个预测,只要关系到侯府的利益,萧翊风就会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 她失望地凝视那张让无数女子倾慕的脸,此时看上去却是那般可怖。 她不该抱有任何幻想,萧翊风永远都是那个利益在上,不分黑白的靖安侯世子。 姜云笙嘴角噙着冷冷的笑意,转身离开。 萧翊风却认为她心怀怨气,遂拉住她,“你生气了?” 姜云笙闭了闭眼睛,语气冷漠,“我气什么?世子保住侯府,也是应该的。” 她根本不敢回头看那些姑娘,她没办法让她们回家,心中愧疚难堪。 萧翊风喉头微动,“好,我不杀她们,只是你要答应我,以后你不准离开我的身边半步。” 姜云笙停下脚步,长袖下的双手握成拳头,以她短暂的束缚换这数十条人命,值了。 “好。” 萧翊风这才缓了神色,视线在姑娘们的身上来回扫动,“要么要脑袋,要么要舌头,自己掂量清楚。” 姑娘们被放走,其中有些人望着姜云笙的背影,目露忧色。 留在世子身边,想来也是一种折磨吧。 院内逐渐归于平静,萧翊风把府兵将军叫来,“把你们抓到的人带来见我。” 府兵将军得令,小跑着去叫人。 不到片刻又跑回来,惶恐的单膝跪地,“世子,人跑了。” “废物!”萧翊风抬脚踹在他的肩上,“一个喽啰都看不住,要你何用?” 沈念已脱身,姜云笙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 小院逐渐恢复平静,府兵正在搬尸体。 姜云笙抱着手臂站在小屋外,正要离开,却听见屋内传来一阵轻微的咳嗽声。 她脚步一滞,转身走进去,看到了那个一直在角落里不言不语的女子,不仔细看还真的发现不了里面还有一人。 她蹲在那女子的身前,抬手将她散乱的发丝撩起,看清她的面容后,姜云笙惊呼出声,“嫂子?”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不久前要回京城的容问青。 容问青的身上没有一处是好的,不知被关了多久,放了多少次血,整个人瘦得有些脱相。 姜云笙来不及多想,不顾身上的疼痛将她扶起来,“嫂子,我先带你回府。” 容问青正发着高热,有气无力的靠在她的肩头,“玄知,我要见玄知” 姜云笙不知唐玄知的去向,只能先应下来,“好,我带你去。” 容问青气若游丝道:“笙笙,你将我的脸蒙住,别让旁人看见。” 姜云笙此时也顾不上其他,撕下院服一角蒙住她的脸,“来人!” 府兵闻声跑进来,俯首道:“夫人。” “此人对我照顾有加,先带回府上。” 府兵不敢多言,搀扶着容问青出了屋子。 姜云笙独自站在屋内,眉头紧紧拧在一起。 容问青为何会在这?看上去时间还不短,昨儿个遇见唐玄知的时候,并没有听他提起任何关于容问青的事。 他知道她失踪了吗?还是说另有隐情? 第167章 相互做戏 萧翊风安排好便折返回来接姜云笙,却见她蹲在刀爷的尸体前,拢着眉头不知道在想什么。 她身上的伤并不严重,却让萧翊风难免心惊。 若是那鞭子缠住的是她的脖子,后果不堪设想。 “在看什么?”萧翊风走到她身边也蹲下,“死人有什么好看的?” 姜云笙不发一言,伸手将尸体的衣服扯开,露出骨瘦如柴的躯干。 萧翊风不明所以,“你在找东西?” 突然,姜云笙的手按住尸体的胸口,捡起一旁的长刀在尸体上狠狠划了一个口子。 一只通体红色的虫子爬出来,在接触到血液后,变得更加艳丽。 姜云笙只看了一眼便认出来。 这是南疆特有的血蛊,以宿主血液为生,自身发出的蛊毒可让宿主短时间内行动更为敏捷,若是练武之人被种下此蛊,功力可迅速提升数倍。 只是以蛊练武的代价很大,随着时间越久,体内蛊虫需要的血液就越多,宿主不得不通过汲取他人鲜血来供养。 若非体内蛊虫作怪,刀爷又怎会这么轻易的被萧翊风杀掉? 姜云笙眯起双目,刀爷是从何处得到的这个东西? 南疆蛊术被朝廷视若邪恶之术,多年前因在皇宫中发现有妃嫔养蛊争宠,皇帝盛怒之下,下令绞杀南疆所有蛊术世家。 是以南疆蛊术渐渐败落,甚至到了无人问津的地步。 姜云笙也只是听师傅提起过一些,师傅学识渊博,很多旁人不知晓的东西,他都能说上一二。 南疆距离冀州甚远,难道是有蛊术后人北上,救下了曾经奄奄一息的刀爷? 那虫子见了光,快速的往萧翊风爬去。 “什么东西?”萧翊风被骇住,狠狠一脚踩在它的身上。 一声清脆的爆裂声响起,姜云笙愤然抬头,“你踩死它干嘛?” 萧翊风一脸嫌恶的在地上蹭着鞋底,“长得这么恶心,留着下饭啊?” 他自己把自己说反胃了,面如菜色,“行了,回府吧,姐还在等着。” 姜云笙只好作罢。 回到府上,萧芷宁一见衣衫破烂的姜云笙便红了眼睛,拉着她的手不住的关切,“笙笙,你这是去哪了?怎的这般狼狈?” 眼看她就要哭出来,姜云笙连忙安慰道:“我这不是好端端的回来了吗?你别哭啊姐姐。” 她又安抚了几句,便要回房清理伤口。 好在鞭子上的倒钩在她的手臂和前胸后背上留下的只是一些皮外伤,伤口并不深,她抹了点药换好衣服,萧翊风推门进来了。 他的视线落在一旁沾了血迹的帕子上,瞳孔幽深,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心中所想。 姜云笙系好衣带转过身,她挂念被安排在西厢的容问青,想要带着药去看看。 萧翊风把门关好,“要去哪?” “西厢。”姜云笙直言不讳,拿过药瓶就要走。 她的手刚放在门上,腰上突然一紧。 萧翊风从她身后揽住她的腰,头埋在她的颈间,闻到她身上淡淡的药味,声音有些沉闷,“你是傻子吗?” 姜云笙身形僵硬,挣开他的怀抱,“你说什么?” “你为何要替我挡那一鞭子?”萧翊风拉住她的手,“若是缠住你的脖子,你让我找谁要人去?” 姜云笙垂下眼睑,“你先松手。” 萧翊风却握紧了几分,向来凉薄的眸子里竟有了几分温和,“下次可别再这般鲁莽,待在我的身边,才是最安全的。” 姜云笙只觉得有些好笑。 害她之人,他不去查。 一个死掉的人,却让他后怕。 她真的不明白萧翊风做戏要做到什么时候,她以命冒险,萧翊风却熟视无睹,过后却来这里跟她说,是她鲁莽? 姜云笙眼中寒意更甚,别过脸去不看他。 萧翊风却以为她是心中有怨,便放低了声音,“薛佑那边,我自会给你一个交代,只是此事切莫让父亲知晓,否则不仅仅关系到一个薛佑这么简单,其中利害关系,我不想你深陷其中。” 姜云笙只觉得疲惫极了,萧翊风不仅一次在提醒她,薛家动不得,动了就会死,却始终没有在意过她的性命。 也对,这才是萧翊风,冷血狠绝,若是优柔寡断,倒是有些不像他了。 “我知道了。”姜云笙把手挣脱开,“我要去西厢,你要跟着去吗?” 在侯府,自然没有在外危险,萧翊风没有跟去。 他望着姜云笙离开的背影,双目微沉,“来人,把薛佑给我绑来!” 刀爷已死的消息传到薛府,薛佑手中的茶盏登时掉到地上摔了个粉碎。 他没想到萧翊风竟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姜云笙。 那刀爷有没有说出什么与他有关的事? 薛佑烦躁的在屋内踱步,门被大力推开。 侯府府兵上前道:“薛少爷,世子有请。” 薛佑往他身后张望,没有看见萧翊风,心中稍微松了口气。 世子没有亲自登门,说明尚且有周旋的余地。 趁着天亮之前,薛佑被绑到了侯府,并悄然带进萧翊风的房内。 门刚被关上,薛佑的脸上便被狠狠揍了一拳。 萧翊风单手拎着他的衣襟,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薛佑的舌头顶了顶被揍的地方,满口都是血腥气。 “萧兄是何意?”他一脸迷茫,“二话不说就把我绑来,我犯何事了?” “别跟我扯这些。”萧翊风松开手,坐到一旁的椅子上,眼神阴鸷可怖,“我就想问,那个刀爷跟你有没有关系?” “刀爷是谁?”薛佑问道,“我都不明白发生了何事。” “行了别装了。”萧翊风斜睨他,“你的那些见不得光的事,你自己去处理,但是事先说好,姜云笙,你别动她,让你手下的人都长点心。” 他解着右臂的绷带,语气冷厉,“你别忘了薛家能有今天的地位,是侯府给的机会,你最好收起你的那些小心思,当心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薛佑怎会听不出他话中的深意,“世子提醒的是,薛某自当更加小心行事。” “那些姑娘,你打算卖到何处?”萧翊风双目微微眯起,周身尽显压迫的气息,“按照大丰律法,强买民女是杀头的罪,别被官府抓了来我府上求我,到时候别怪我没提醒过你。” 薛佑心里一惊,嗓子有些干涩,说不出话来。 萧翊风淡漠地瞥他一眼,“我把你绑来,是想问你,姜云笙被困,跟你到底有没有关系?” 薛佑垂着脑袋,嘴角挑起一抹促狭的笑,那林书禾干的好事,却要他来擦屁股,不趁机报复,那他就不是薛佑。 第168章 人模狗样 薛佑正要开口,门却突然被敲响。 萧翊风抬手,示意他先别说话,敛了神色沉声道:“何人?” “翊儿。”萧芷宁站在屋外,“是我。” 萧翊风上前解开薛佑身上的绳子,朝他使了个眼神。 薛佑会意,将衣襟整理好,走到桌边坐下,做出一副和萧翊风相谈甚欢的神色。 萧翊风把门打开,眉目轻拢,“姐?这么晚了怎么还没休息?这天都快亮了。” “我来看看你。”萧芷宁拉着他的双臂,上下打量着,眼里透着担忧,“上次你带兵出府受了伤,这次可有伤着?” “没有。”萧翊风安抚道,“能伤到我的人能有几个?” 萧芷宁莞尔轻笑,视线越过他的肩膀往后看,狐疑出声,“咦,薛少爷何时进的侯府?怎么在翊儿屋里?” 薛佑闻声,站起身抬手作揖,端的是文质彬彬,“宁姐姐。” 他与萧翊风一同长大,自幼便经常来侯府与萧翊风为伴作乐,萧芷宁出嫁前,二人也经常碰面。 本应该是非常熟路的关系,然而萧芷宁和薛佑却是不过尔尔,每次碰面也只是礼貌地说上几句。 萧芷宁温婉静雅,知书达礼,即便嫁入周府,也是冀州城诸多世家公子心中倾慕的对象,其中就包括薛佑。 薛佑微微俯首,不敢直视她的面容,心中藏着的悸动不敢让任何人知晓,尤其是他这世子好友。 尽管萧芷宁的夫家已败落,他也不敢显现自己的心思半分。 周家被靖安侯灭门,他甚是痛快。 在他的心中,萧芷宁就该是高贵的,不染半分世俗凡尘,谁都配不上她。 屋内亮着灯,尽管隔着一段距离,萧芷宁依旧能看清薛佑脸上的淤青。 正是方才被萧翊风的拳头留下的。 她不着痕迹地收回视线,“薛公子也有些时日没来府上了,你二人别说得太晚,明日还得去书院。” 萧翊风在她的手背上拍拍,“我知道了,先回去休息吧,姐。” 回廊拐角处,萧芷宁停下脚步,回头往萧翊风的房屋看了一眼。 方才他和薛佑的对话,她全都听到了。 原来姜云笙并不是什么贪玩不回府,而是被薛佑的人绑到了别处,还险些被卖掉。 若不是萧翊风及时赶到,她根本不敢想象姜云笙会遭到什么样的待遇。 这薛佑看上去人模人样,怎的背后做的却是这种事? 萧芷宁眉目沉沉,向来温和的面容上隐有怒意。 她生产时,险些丢了性命,是姜云笙保住她和她的孩子,于她来说,姜云笙就是她的救命恩人。 她知晓姜云笙性子淡漠,不喜与谁相争,萧翊风包庇薛佑,她应该得到的公道不了了之。 方才他们所说的刀爷,是薛佑手下的人,既然薛佑已经知道刀爷把姜云笙绑去,他明知姜云笙的身份,为何还放任不管? 其中只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薛佑根本不想管,否则怎会挨萧翊风一拳? 一时之间,萧芷宁对薛佑的所有好印象全部消失,即便他是萧翊风的好友。 心术不正之人,多看一眼都嫌脏。 尤其他还做着强卖民女此等罪不可赦之事,更是让人恶寒。 萧芷宁迈出一步,陡然又停下来。 她险些忘了,萧翊风出府前,府上送来的那副请帖。 不是她怀疑林书禾,只是姜云笙的处境并不好,让她不得不多想。 人心可怖,她虽然脾性温柔,但若是有人伤了她身边之人,温柔也可化为锋利的刀锋。 既然林书禾相邀,那她就亲自去看看,这林家小姐到底怀着什么样的心思,在七夕这日邀请旁人的丈夫入府。 萧翊风重新坐回去,眼皮微掀,“你继续说。” 薛佑目光晦暗不明,没有听进去。 萧芷宁的出现,仿佛勾走了他的魂。 许久未见,她还是那般美丽动人。 “喂!”萧翊风喊了一声,“你在发什么呆?” 薛佑回过神,抬手掩在唇边轻咳一声,“萧兄,我只能说这件事与你有关。” “我?”萧翊风漫不经心道,“跟我有何关系?总不能是我让旁人绑走姜云笙,我再去你那边要人吧?我有病吧?” “非也非也。”薛佑竖起一根手指晃了晃,“萧兄,有因必有果,只是你没有注意罢了。” “你少跟我打哑谜。”萧翊风神色不耐,捂住右肩动了动,已经过去了数日,尚且还有些疼痛,也不知这肩上何时才能彻底好。 “萧兄莫不是忘了今日在书院发生的事?林书禾在你这里受了冷落,当然得想办法让旁人来偿还。”薛佑说得云淡风轻,嘴角噙着一抹恶劣的笑意,“萧兄先前与她形影不离,谁知萧兄再回书院时,待她那般,以她的身份,她可会甘心?” “砰!” 桌上茶壶在墙上狠狠炸开,碎片崩得四处都是。 薛佑眉头轻挑,嘴角笑意更甚,眼中却蕴着阴冷。 “她好大的胆子!”萧翊风满脸戾气,“仗着林家和昭亲王沾亲带故就敢如此放肆!” “可不是吗?”薛佑趁机火上浇油,唯恐天下不乱,“在此之前,她与我相商,让我与她联手将姜云笙逐出书院,那可是世子的夫人啊,我没答应。” 他很快便把自己摘出来,一副非常无辜的样子。 萧翊风目光森然,放在桌上的手紧紧握在一起,显然是怒急了。 屋内陷入寂静,话至此处,薛佑没有再说。 以萧翊风的性子,点到为止,若是说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昭亲王数年不回,王妃也一直在京城,林家当真以为自己在冀州城能与侯府平起平坐了?”萧翊风语气森然,“你替我提醒林书禾几句,不该她动的人,最好别动。” “我一定转达。” 萧翊风的神色稍微缓和了一些,“行了,你回去吧,念及侯府与薛家的关系,此事我不再追究,你自己去把尾巴收干净,别给我四处惹祸。” 薛佑起身作揖,“薛某记下了。” 萧翊风独自在屋内坐了一会儿,心中疑惑姜云笙去了西厢怎的还没回来? 侯府西厢内隐隐传来压抑的咳嗽声。 姜云笙把帕子拧干,放到容问青的额头上。 她发着高热,有些神志不清,嘴里轻声呼唤着一个人的名字,“玄知” 姜云深帮她把身上的衣服都褪去,擦干净身上后又重新换上新衣裳。 “玄知。”容问青的手骤然抬起,紧紧地揪住姜云笙的袖子。 她似乎在做噩梦,眉头紧紧地皱在一起,指节泛白,显然用了很大的力气。 姜云笙想把袖子抽出来,却纹丝不动。 “嫂子。”她低声唤了几声,直到对方没了声音,手上力度松了些才起身走开。 容问青身份特殊,待在府上并不安全。 姜云笙给她喂了一些退高热的药,决定天亮之后去一趟唐府。 第169章 面目全非 天色微亮,一直等到容问青的高热退下去,姜云笙才起身走出屋子。 她打开门,一眼便看见了站在屋外的萧翊风。 对方听到声音,转过身来,由于站的时间有些久,发丝被晨间的露水打得有些微湿,更显眉目分明。 他在姜云笙的脸上捕捉到了疲惫,心中微动,上前拉住她的手,“折腾了一夜,今日就不去书院了,可好?” 姜云笙垂着眼睑,将手从他的手心里抽出来,“我还有事,城中开市后得出府一趟。” 萧翊风的掌中落了空,他有些怅然地搓了搓手指,指间都还没感觉清楚她的温度就消失了。 姜云笙走下台阶,没有等身后的萧翊风。 她不想去问他在门口等着做什么,她现在只觉得身体细细密密的疼。 被铁钩划破的皮肤虽然敷了药,但是现在有些火辣辣的,就像有百只虫子在她的伤口上啃咬。 她用的药都是市面上非常不错的金疮药,敷上去过后会疼也是正常的,只是一夜未眠,加上受了伤,她实在是没有精力和萧翊风再继续周旋。 她现在就只想趁开市前先小憩片刻,其余的暂且都抛在脑后。 萧翊风站在廊下看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陡然迈开步子快速跟了上去。 不出所料的,姜云笙回去的地方还是她经常睡的那间厢房。 她正要推开门,只听见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胳膊被人箍住往后扯,让她被迫转过身去。 萧翊风也一夜未眠,眼中有些发红,“你别生气了,我已经把薛佑教训了一顿。” 姜云笙抬眼看他,声音里夹杂着倦怠,“好,我知道了。” 萧翊风的态度她早就看清了。 她用后脑勺都能想到萧翊风说的“教训”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提醒薛佑老实一些,嘴上威胁几分,若是她抱有期许,她便是傻子。 萧翊风喉头上下滚动,“你忘了你答应我什么事?我放走她们,你便不能离我半步。” 姜云笙没有答话,只是面上的神色愈发冷漠。 “还在生气?”萧翊风将她拉到自己身前,“我没有骗你,你可以去问长姐,她也看到薛佑被我叫到了府上。” 姜云笙心中腾起不耐的神色,“我都说我知道了,你还要我怎样?非得要我说我要亲眼看着,你才觉得我消了气?那我要你杀了薛佑,你会吗?” 他这些话说得都毫无意义,就像告诉一个饿肚子的乞丐,这个世上吃的很多,我已经替你吃过了。 萧翊风面上微怔,他没想到对方怎会有这么大的反应,尤其最后她说的话,更是让他难以预料。 她这么恨薛佑?为什么? 姜云笙深吸一口气,再次恢复平静,“我要去歇会儿,世子请自便。” 她用力挣开萧翊风的桎梏,回到屋子里睡觉。 萧翊风被关门的声音拉回思绪,抬眸看向那道紧闭的门缝,不禁抬手放在门上,却迟迟没有推开。 他在门外站了许久,直到日出东方才动了动身子往回走。 若是薛佑只是一个普通人,莫说杀了他,甚至把他凌迟,拉在街上游行,接受城中所有人的唾弃又有很难? 可他不是。 萧翊风没有回房,独自在院中的石凳子上坐着。 他此时有些恍惚。 姜云笙的话提醒着他,只要是关系到侯府的,他都无法做主,掌握侯府权力的,是父亲,靖安侯萧铮。 萧铮还未到卸任的时候,在此之前,他就只是个世子。 心中说不出是什么滋味,他望向姜云笙的屋子,对方就连一扇窗都没打开,似乎把自己与整个府邸都隔离开来。 今日是七夕,家仆们很早便开始在府上准备东西。 萧翊风对这种日子向来没什么兴趣,往年都是和自己的狐朋狗友在春月楼过的,歌舞升平的宴席,比在府上有趣多了。 他听到廊下家仆们来来回回的脚步,生平第一次有了今年想留在府上的心思。 只是书院并不放假,只能等散学的时候回来得早一些。 繁霜端着一盆热水匆匆走过,萧翊风叫住她,“繁霜,你过来。” 繁霜听到声音后,心中一惊,恭敬地走到他的身前,“世子。” “主母带回来的那个人,你可知是谁?” “奴婢不知。”繁霜如是说道,“小姐把她带回来时,她的面上蒙着东西,奴婢也不敢问。” 萧翊风双目微沉,“我知道了,你下去吧。” 半个时辰后,姜云笙悠悠转醒。 她从床上坐起身来,只觉得眼前昏花,头疼欲裂。 她睡得并不安稳,耳边总是嗡嗡作响,脑中走马观花一般的掠过很多画面,她却没有看清楚,倒是让她有些难受。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掀开被子下床。 繁霜早就候着了,拧干帕子递上前,“小姐,擦擦脸吧。” 姜云笙接过来随便擦了几下,“萧翊风可有问起我带回来的是谁?” “问了。”繁霜凝视着她双目下发青的眼圈,有些心疼,“小姐,那人可是有什么特殊身份?” “别多问。”姜云笙严肃道,“若是他再问起,你继续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繁霜不明所以,只好应下。 姜云笙眉宇冰冷,若有所思,容问青遭此落魄,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冀州城钟声响起,开启新的一日。 早市刚开,靖安侯府便驶出一辆马车。 姜云笙坐在里面,靠在车厢上,“再快些。” 车夫一甩缰绳,不敢耽搁。 车厢内的香薰味熏得姜云笙头脑发胀,她把窗户打开,让清晨的风灌进来,这才好受几分。 她得赶在书院上课之前找到唐玄知,把容问青的下落告诉他。 马车前脚刚离开侯府,萧翊风便往西厢走去。 他对姜云笙带回来的人抱有十分的狐疑。 昨夜里,受伤的姑娘那么多,为何她偏偏只带回来这一人? 他走到西厢前,毫不犹豫的把门推开。 屋内传来淡淡的药味,光线很暗。 他走到床边俯视床上的人。 容问青还在昏睡着,面上蒙着轻纱,让人看不清她的面容。 越是这般欲盖弥彰,萧翊风越发觉得不对劲。 他伸手把轻纱掀起来,只此一眼,双目瞳孔倏忽缩紧。 只见她的脸颊上都是疮疤,红里透着黑,俨然是一副毁得不能再毁的容颜,已是面目全非。 萧翊风拧起眉头,嫌恶的往后退了几步。 丑成这样,也不知道姜云笙怎么会带到府上。 他转念又想,姜云笙是医者,看到这个女人的脸毁得这般骇人,定是心有不忍才带回来。 他没有再看,转身出了屋子,丝毫不愿意多待半分。 那一眼,险些让他的早饭都吐出来。 不远处,繁霜松了一口气。 姜云笙出府前交代过,让她特意留意萧翊风,看他是否会去西厢探个究竟,没想到真的被猜中了。 萧翊风去了萧芷宁的屋子,“姐,我去书院了。” 萧芷宁叮嘱了几句,待他出府后,脸上的笑意渐渐收敛。 她决定下午百川书院散学后,亲自去林府会一会那个叫林书禾的女子。 第170章 讨厌麻烦 唐府府门前,姜云笙正等着家仆进去通报。 昨日白天在街上见到唐玄知,想来他已经从唐家宗祠回来了,这会儿应该在府上。 片刻后,家仆跑出来,“姜姑娘,大公子有请。” 姜云笙跟进去,一路走到前厅,便听到唐玄知唤她,“笙笙,这边。” 他一身玄黑箭袖长袍,将他的身形勾勒得更显颀长。 姜云笙小跑着上前,二话不说拉着他的胳膊走到另一处,故作什么都不知道地随口问了一句,“师兄,嫂子呢?我找她借点东西。” 唐玄知刚打完一套拳,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擦汗的动作在听到姜云笙的话后明显顿了一下。 他很快便恢复了平静,“问青还在睡着,怎么了?你要借什么东西,我去取来。” 姜云笙敏锐地捕捉到他眼底情绪的变化,刻意压低了声音,“我要借的东西,是我们女儿家用的,你一个大男人去取不太好,不若我去嫂子的屋里吧?” 说罢就要往前走去。 唐玄知长腿一跨,拦在她的身前,“笙笙。” 侯府上什么都有,有什么东西是需要姜云笙这么早亲自来唐府借的? 他心思缜密,怎会不知道姜云笙察觉到了什么。 “笙笙,你有话就直说。” 姜云笙这才收敛神色,“师兄,你如实告诉我,你和嫂子是不是吵架了?” 否则容问青消失那么久,唐玄知怎会这般不为所动,甚至刻意隐瞒。 唐玄知的视线看向别处,声音很低,却很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和他没有关系的事,“我和她已经和离,从此她去了何处,我都不会过问。” 姜云笙做了很多猜想,却唯独没有想到会是这个原因。 一瞬间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双目睁大,“和离?” 师兄不是一直都很期待一生一世一双人吗?他看过的那些话本和故事,会让他艳羡,让他潸然泪下,如今怎会事与愿违? 唐玄知将她震惊的表情尽收眼底,“笙笙,你别多想,师兄有自己的考量和苦衷。” “什么时候的事?”姜云笙问道,“嫂子又离府多久了?” “爷爷生辰那日,我从唐家宗祠回来,便提出了和离。”唐玄知的声音毫无波澜,“第二日她便离开唐府往京城去了,算算时间,她已回了丞相府。” 姜云笙喉头微动。 难怪那日来唐府给唐院长贺寿结束离开之际,她拉着自己,要她在府上住一晚,留她说话,那时她的心里定是难受极了吧? 姜云笙和容问青的关系并不深厚,也不亲密,只因念及她是唐玄知的妻子,待她比旁人总会有区别一些。 然而此事关系甚大,姜云笙不敢无视。 丞相的孙女在冀州城被害,夫家却不知情,若是消息传到京城,唐玄知还能安然? “师兄,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姜云笙神色严肃,“嫂子并未出冀州城。” 唐玄知原本淡漠的眸子划过一道诧异,“你说什么?” “难道昨日你没有听到街上有什么动静吗?” 唐玄知细细回想,昨夜里,确实听到街市上有些吵闹,家仆来告,说是街上有人带兵寻人,将近半个冀州城的人家户都被吵醒了。 那时他并未多想,以唐府的名声和地位,谁敢放肆闯进来? 如今姜云笙提起,唐玄知才后知后觉。 “师兄,事后我再与你细细说来。”姜云笙又道,“嫂子现在在我府上,为了掩人耳目,我不方便让你进府将她带走,我会让她在侯府候着,待今日书院散学,入夜之后,你在侯府前等着,我把她带出来。” 唐玄知眉头紧拧,他满脑子的都是容问青没有离开冀州,她还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什么?难道她以为和他还有转圜的余地吗? 他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心中有了怒意,声音更加冷厉,“我不去,她与我已经没有关系,再带到府上来实属不妥。” 姜云笙急得在他的肩上用力打了一拳,“这个时候了你还说什么气话?你若不带她回来,难道要她死吗?” 唐玄知走到一旁,不愿面对,“笙笙,你别说这种话激我,她能有什么事?” “她受了很重的伤,现在还在昏睡。”姜云笙大声说道,“她身份特殊,若是一直留在府上,会让萧翊风起疑心,你与她之间的事我不想多管,我是个局外人,若是出了什么事,别把我拖进去,你知道我最讨厌麻烦。” 她说的话已经够狠,虽然有些难听,但是不无道理。 唐玄知细细思量了一番,他虽与容问青没有感情,成亲也是因为丞相和三皇子相逼,萧翊风也一直视他如敌人。 若是被萧翊风知道姜云笙收留的是他的人,萧翊风保不准又要在姜云笙的身上讨个说法。 为了避免把事情闹大,唐玄知只好松了口,“好,待你散学后,我便去侯府外候着。” 姜云笙终于松了一口气,“那就好,我先走了。” 她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故作轻松道:“师兄,你变了。” 唐玄知心中微震,嘴角微挑,笑意却没有抵达眼底,“胡说,师兄还是师兄。” 姜云笙没有再说,出了府后就往书院而去。 她将昨天发生的事从头到尾回想了一遍,林书禾的目的没有达到,想必不会就此罢休。 若是今日看到她毫发无损的出现在书院,心中定是不甘心吧? 姜云笙闭着眼睛,嘴角噙着嘲讽的弧度。 凡事讲究有来有往,她也该让林书禾吃点苦头了。 马车停在书院门口,车夫出声提醒道:“夫人,世子也到了。” 姜云笙打开车门跃下去,正见萧翊风刚好回过身。 二人隔着一段距离对望,萧翊风有些讶异。 她不是早就出府了吗?怎么现在才到? 他眉头轻拧,不是让她不准离开自己的身边半步吗?她以为自己在和她开玩笑? 他正要上前揪人,却见姜云笙朝他小跑过来,停在他身前扬起脑袋,“走吧,一起。” 萧翊风指责的话被堵在喉间。 怎的又突然这般识趣了? 姜云笙走在前,发现他没有跟上来,回过身去喊道:“发什么呆?” 萧翊风回过神,和她并肩而行,“去哪了?” “唐府。” 姜云笙不想藏着掖着,“明日放月假,我去唐府知会师兄一声,一同去见师傅。” 她侧目看了萧翊风一眼,“你要去吗?” 萧翊风轻咳一声,声音有些别扭,“我去干嘛?我又不是那个老头儿的徒弟,再说了,我还没忘记他上次要把我扫地出门的事呢。” 姜云笙嘴角轻扯,脸上却是冰冷。 她知道萧翊风不会去,这番说辞都是她故意的。 以进为退,才会让他打消怀疑。 走到教室前,二人得分开。 萧翊风陡然开口道:“今日是七夕,府上准备了很多东西,散学后,你哪也别去,与我一同回府。” “知道了。”姜云笙应了一声,进了教室。 今日这么好说话? 萧翊风眉头微挑,却没有多想,目送她走进去后,转身往另一间教室走去。 第171章 做贼心虚 姜云笙刚拿起藤壶,突然意识到今日没有穿院服。 百川书院给学生准备的都是两套院服,其中一套因为昨夜发生的事,已经变得破烂不堪。 另一套在书院的住所,姜云笙把藤壶放下,决定在上课前先去换上。 朱绍慈从食堂回来的路上,正好看见姜云笙的身影,登时撒开腿冲上去一把抱住她,“笙笙姐!” 姜云笙被她冲得一个趔趄,险些二人一同摔在地上。 “我担心了一晚上啊笙笙姐!”朱绍慈的脑袋埋在姜云笙的颈间,闻到熟悉的香味,悬了一晚上的心终于放下来。 她抬起头打量姜云笙的脸,见她脸色有些发白,登时又担忧起来,“你怎么了笙笙姐?” 姜云笙的双臂被她紧紧箍住,衣服下的伤口被勒得发疼。 她强忍着不适提醒道:“绍慈,我喘不过气了。” 朱绍慈后知后觉,连忙松开手,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头。 转念间,她又拉着姜云笙的手,“笙笙姐,那个林书禾没有为难你吧?我把此事给徐教习说了,她说若是你今日不来书院,她就要去林府要人了。” 姜云笙听了之后心里暖暖的,眼前的小姑娘性子单纯,行事也有些直白,但是心肠是好的。 她对自己的关切不是假的,不禁放柔了声音,“我没事,好得很,我先去换衣服,你去教室给徐教习把东西准备好,我很快就回来。” “好。”朱绍慈松开手,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姜云笙哑然失笑,回到住所换好院服,刚打开门,一个高大的身影便压上来。 按住她的肩膀往屋内退。 门被对方踹上。 她还没看清来人是谁,就被推到墙边,随即嘴巴被捂住。 姜云笙睁大眼睛,瞳孔倒映着沈念长了胡茬的俊脸。 他俯下身子,视线逼近她的双眸,声音喑哑,“姜姑娘,什么时候你才不会去做不让自己有性命危险的事?” 姜云笙疑惑地拧起眉头,她的嘴巴被捂住,说不出话,只能快速地眨动眼睛表达自己有些不明所以。 沈念喉头上下滚动几分,松开手站直身子,伸出食指轻轻戳了戳她的胳膊,“疼吗?” 姜云笙这才明白过来,“不疼。” 她抬眼看他,“你看到了?” 沈念面色阴沉,平日看上去温润的面容此时竟有几分冰冷。 他别过脸去,下颚线绷得很紧,“你为何要为他挡那一鞭?” 说出这句话后,他感觉自己的心口酸酸的,让他非常难受。 姜云笙一愣,随即有些自嘲地笑了几声,“你快别说了,我悔得肠子都青了。” 她抱住双臂,微微垂下头,“我以为我为他挡一鞭,他就会去查一查薛佑,谁知他听都不愿听,直接就站在了薛佑那边,也是我高估了我在他心中的地位。” 她说话的语气蕴着冷意和嘲讽,也对,重生的只有她和沈念,性子变化的也只有他们。 萧翊风一直都是萧翊风,即便他对她的态度和从前有几分不同,但他骨子里的狠和自私和上一世没有区别。 沈念伸出手去,想要轻抚她的头顶,指尖堪堪碰到她的发丝又不着痕迹的收回来。 “是我考虑不周。”沈念沉声道,“我应该直接杀了薛佑。” “别。”姜云笙连忙制止,“薛府和侯府关系密切,先前你在侯府纵火,靖安侯已经有所警惕,若是直接杀了薛佑,幽州军营少了一个财库,萧铮定会大怒,届时若是封锁冀州城,你我都逃不掉被他彻查。” 她上前轻轻拉住沈念的袖子,“顾丞,常大哥,甚至还有我师傅,唐院长,他们都还在书院,我们不能为了一时逞快连累旁人丢了性命,暂且先听我的,好不好?” 沈念的视线落到她的手上,她手指白皙纤细,手背上却有几处擦伤。 他握住她的手,拇指在她的擦伤附近摩挲,“好,听你的。” 他一直放在心尖上的小姑娘此时温声细语的同他说话,先前的阴霾被一扫而空。 是他被怒意冲昏了头脑,萧翊风护不了她,那就让他来,只是他现在没有一个合理的身份,靠得太近,兴许会让她步步后退。 沈念很快就松了手,从怀中拿出一个包好的纸包递给她,“不提这个了,趁热吃。” 姜云笙接过来,纸包里是一块热腾腾的葱油饼。 她咬了一口,眼里放光,“是冀州北边二麻子家的葱油饼。” 沈念眼底浮现出柔和的笑意。 每次看到她吃东西,他就觉得特别满足,她太瘦了,若是被自己养胖了,想想都很有成就感。 他早就摸清楚了她的喜好,是以每次带给她的吃食,她都非常喜欢。 姜云笙吃了一半突然停下来,皱着眉头凑上前,鼻子在沈念的胸口轻嗅,“你的衣服有葱油饼的味道,若是上课时候饿了闻上几下,兴许就饱了。” 沈念:“” 她咬着饼笑得眉眼弯弯,气氛一时变得非常轻松。 “对了。”姜云笙咽下一口饼,“明日书院放月假,别忘了我们要一起包饺子,把常大哥和顾丞都叫上,还有唐院长,人多热闹,师傅一定很高兴。” “好。” 姜云笙最先出了屋子,沈念从窗口跳出去,从后面绕回来,和她隔着一段距离往教室走去。 吃了沈念的葱油饼,姜云笙心情大好,身上的伤都不疼了,走起路来甚至轻声哼着小曲。 沈念在她的身后,看着她一蹦一跳的,嘴角的笑意愈发温柔。 她本就该这么无忧无虑。 书院某间教室内,萧翊风百无聊赖的坐在位置上翻着书,看上去还算认真,实则书上写了什么,一个字儿都没看进去。 薛佑的脸上被揍了一拳,脸上的淤青尚未消去,于是没有来书院。 林书禾一夜没睡,她早就接到了萧翊风带兵翻了半个冀州城找姜云笙,并且找到了的消息。 她不知道事情是否败露,只能装作若无其事地走进教室。 她一眼便看到了坐在窗边的萧翊风,心里一慌,连忙低下头去。 萧翊风的眼皮慵懒地掀起,嘴角的弧度看上去不怀好意,“书禾,你过来。” 林书禾脚步一滞,掩在袖子下的双手瞬间握紧。 第172章 谁输谁赢 萧翊风的声音并不大,却让林书禾的脚步仿佛被灌了铅,如何也迈不开。 他叫她名字的语气和昨日判若两人,甚至说得上是温柔似水,她从未听过萧翊风这般叫她。 这突如其来的转变让她不得不提高警惕。 萧翊风喜怒无常,面上对你笑嘻嘻的,说不准那张笑脸下正隐藏着骇人的杀气。 林书禾面上勉强维持着笑意,指甲早已陷进了掌心。 是她昨日被怒火冲昏了头脑,一心想着让姜云笙消失在冀州,可未曾想到萧翊风会出兵找人。 难道姜云笙在他心中的地位已经超过自己了吗? 林书禾的眼中划过一道戾色。 即便如此,萧翊风又有什么证据证明这件事是她一手策划的呢? 她从头到尾都没有露过面,昨天还特意在人最多的地方上的马车,看见她的人那么多,他们都是证人。 这么想着,林书禾心中稍微平静了一些。 只要没证据,谁都不能把她怎样。 萧翊风单手撑着侧脸,神情散漫,翘着一条长腿,整个人看上去很是悠闲。 林书禾敛了神色,先前她仗着姜云笙不受萧翊风待见,赖在他的身边,如今却是不敢轻易靠近。 只是越是躲避,越代表她心虚。 若是自乱阵脚,不就正中萧翊风的下怀? “世子。”林书禾笑得千娇百媚,走到他身边的位子坐下,“你今日竟然来得这么早。” 萧翊风漫不经心地抬起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将她带往自己身边,“来得早不好?我可是等你好久了。” 他的胳膊看似轻松地随手一搭,可是力度不小,林书禾明显感受到自己的肩膀被压得动弹不得,心中登时紧张起来。 “书禾,最近我有些冷落了你,你别往心里去。”萧翊风的嗓音里蕴着笑声,面上却是冰冷。 他的声音近在咫尺,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呼吸就在颊边。 林书禾保持八风不动,“世子说的哪里话,书禾怎会计较这些?” 音落瞬间,她陡然感到头皮骤然一紧。 萧翊风的手不知何时往上扯住了她的头发,她不由得抬起头,对上他阴鸷冷厉的眼睛。 他依旧是那副波澜不惊的神情,“书禾,你昨日去哪了?可有四处去逛逛?” 林书禾的头皮被撕扯着,挽好的发髻被抓得有些散乱,她嘴角微微抽动,“书禾哪里也没去,散学后就回府了。” 萧翊风凑近她的耳边,语气阴冷得如坠寒潭,“是吗?还是你最乖了。” 林书禾登时浑身僵硬,头皮上传来痛楚,她却不敢发出半点声音。 眼前的这个男人让她感到害怕,和原来风流潇洒的他丝毫不像。 “你那王妃姑母若是知道你仗着亲王的关系动本世子的人,你觉得侯府和王府若是争起来,谁会赢?” 林书禾还来不及说话,萧翊风松了手,将她往旁边一推。 他嫌恶地拍拍手,仿佛沾了什么脏东西。 林书禾被他推得匍匐在桌上,面上是前所未有的狼狈。 教室内的其余人都不敢说话,生怕一个不小心就会惹怒那喜怒无常的世子。 萧翊风重新撑着侧脸,仿佛方才放下狠话的人不是他。 他面带笑意地看着身边坐直身子的林书禾,眼里满是兴味。 林书禾生得一副好皮相,还是城中出名的才女,他曾经愿意和她玩玩,正是因为这些。 更重要的一点,她比秀娘要干净,找来气姜云笙,显得自己要稍微厚道一些。 若是林书禾乖巧听话,不做那些让他心烦的事,他是很乐意继续陪她玩儿下去的,毕竟生活枯燥无味,找个人打发时间也不错。 只是他的心思越来越不受自己控制,比起林书禾这张明媚动人的脸和善于交际的性子,府上那个总是冷眼相对,相貌清冷的女人更加吸引他。 侯府与亲王府,等级就摆在那里,侯府确实无法和昭亲王抗衡,但是萧翊风从来就不是那种胆小怕事,屈于权贵之人。 昭亲王与侯府并未利益往来,怕什么? 若真到了相争的地步,谁的心更狠,谁才会赢。 方才他只不过是想吓一吓林书禾,提醒她昭亲王和王妃远在京城,焉能护她? 萧翊风冷哼一声,侧过身子不再看她。 林书禾木讷地盯着桌上尚未翻开的书本。 她发髻散开,几缕发丝垂在眼前,看上去楚楚可怜。 然而长睫下掩盖的,是浓浓的恨意和不甘。 她只不过想和一个男人在一起,得到一个男人的心,她有什么错? 那姜云笙论背景,论地位,有哪一点比得过她? 世子当真是被哄骗得团团转。 她迟早要揭开那个女人的面纱,让世子看清楚,她才是最有资格站在他身边的人。 侯门主母的位置,也只有她配得上。 林书禾勾起唇角,慢条斯理的把头发整理好,声音有些哽咽,“世子,你是不是误会我了,书禾什么都没做啊。” 萧翊风正在书上胡乱涂鸦,听到她的声音后又侧过头来看她。 他嘲讽道,“你的手段太低劣了,漏洞百出,若你当真想当我的人,明明有很多方法,你却寻了最蠢的一个,你知道的,本世子最不怕的,就是威胁。” 林书禾将颊边的发丝挽到耳后,方才的狼狈消失得干干净净,“书禾知道了。” 另一边,徐珺拿着三张白纸走进教室,逐一分发给姜云笙和朱绍慈,还有趴在桌上睡得不省人事的沈念。 徐珺走到他身边,装作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把纸盖在他的头上,却没有出声叫他。 “明日书院放月假,今日给你们做个小测试,题目我写在了纸上,时间为一个时辰。”徐珺拿着教鞭在桌上敲了敲,“都认真点,月试很关键,若是没达到我的标准,月假后就别想再回书院。” 后半句话让朱绍慈浑身一个激灵,忧心忡忡地去看题目,嘴角瞬间耷拉下来。 徐珺看了她一眼,提醒道:“我劝你们都认真一些。” 教室里很安静,姜云笙很快就写满了一张纸。 她从容地放下笔,从头到尾又重新检查了一遍,交到了徐珺的手上。 此时不过半个时辰过去。 徐珺有些意外地挑眉,“不再改改?” “不了。”姜云笙轻笑道,“还请先生多多指正。” 朱绍慈悄悄抬起头,越是看到姜云笙这般轻松,她就愈发的紧张。 笔下写错了好几个字,干净的纸上被她涂得到处都是墨点。 姜云笙走出教室,回头看了一眼。 沈念不知何时醒的,纸上也写满了字。 他落下最后一笔,交到徐珺手上后也跟着出了教室。 第173章 没送出去 彼时尚未到散学的时候。 不知怎的,原本清晨时分尚能看到红日升起,这会儿天色却是阴沉沉的。 乌云压得很低,整个书院都被笼罩在暗色之下,已经入秋,刮过来的风有了几分凉意。 姜云笙抬起头,一滴雨水坠在她的眉心。 她抬手抹去,加快了前往无忧院的脚步。 院中,常无忧一身厨子装扮,坐在小凳子上,腿边是一袋萝卜和一个大木盆。 他的嘴里还叼着一根草,嘴里哼着欢快的小调,看上去心情非常不错的在削萝卜。 原本他性子浮躁,唐院长给他安排了后厨的差事后,竟让他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觉得做饭是一件非常愉悦又能磨性子的事。 姜云笙推开门走进去,“常大哥。” 常无忧闻声抬起头,吐掉嘴里的草,笑得露出一口大白牙,“姜姑娘。” 他的视线落到她的身后,“三弟。” 姜云笙在他身前蹲下,拿起一个削好的萝卜咬了一口,“你怎么把东西搬到这来弄了?” “后厨的那些婆子嘴巴太碎了,我听了脑仁疼。”常无忧浓眉轻拧,“还是这里清净,我削完了再送过去。” 沈念往四处看了一圈,“顾丞呢?” “在这在这!”顾丞光着脚从房子后面窜出来,手里还拎着一条鱼,一副刚刚下河回来的样子。 他把鱼随手扔到桶里,一个箭步冲到姜云笙的身前,微微俯下身子,双手撑在膝盖上,盯着她的眼睛,嘴角挑起一抹坏笑,“姜姑娘,若是你想报仇的话,就带上我,小爷我奉陪到底。” 姜云笙咬萝卜的动作一滞,“你在说什么?” “我都知道了。”顾丞站直身子,把脚底上的泥沙踩在常无忧的鞋面上蹭了蹭,“昨夜萧翊风翻了半个冀州城,就为了寻你一人,你那么聪明的人,怎会陷入旁人的圈套?除非你心甘情愿的往里钻。” 常无忧干净的鞋面被蹭得脏兮兮的,抬起拳头佯装要打。 顾丞机灵地躲开,跑到一旁去打水洗脚。 姜云笙侧目看向沈念,眉头微挑,“你都跟他们说了?” 沈念摊开双手,“我以为我瞒得住。” 他把她手中的萝卜拿过去,“少吃,会腹泻。” 姜云笙拍拍双手,思忖片刻开口道:“我今日来,确实是有事想拜托各位。” 不待她继续,顾丞接过了话头,“姜姑娘,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那林家小姐这么坏,必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我帮你。” “那我呢?”常无忧一手拿着萝卜,一手拿着一把小刀,面上有些迷茫,“我还留在此地看家?” 三人齐齐向他看来。 “好吧。”他自我安慰道,“这种小事根本不需要大哥出场是吧?正好,今日七夕,我和唐院长喝茶去。” 姜云笙拍拍他的肩,“其实守好家,也很重要。” 常无忧无声地轻扯嘴角,脸上尽显“你们都不带我玩”的落寞。 顾丞穿好鞋,冲到他身后趴在他的后背上,抱住他的脖子,“大哥,我晚上回来陪你,我抓的鱼你得做好吃一些。” “就你事多。”只因他像自己的弟弟,常无忧对他可谓是有求必应,“那你早点回。” 顾丞兴奋极了,一手拉着沈念,一手拉着姜云笙往屋里跑,“走走走,我们先去策划一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他把二人按在凳子上坐好,又去把门关上,坐在姜云笙的身边,“先说好,小爷从来不打女人。” 沈念在他的头顶上敲了一下,“话多,听姜姑娘的。” 姜云笙嘴角轻挽,只觉得身边的小少年有一种直率的可爱,“就依你说的,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先给她一个教训,日后的事,还需从长计议。” “你的意思是说,待散学后,我去把她绑了,然后带到别处去,装作要将她卖掉的样子?”顾丞摸着下巴,在脑中细细琢磨了一遍,嘴角的弧度越扩越大,“好玩!” 沈念给姜云笙倒了一杯水,“我和顾丞配合就是。” “其实这也算不上什么报仇。”她捧着杯子,视线落到屋内的某处,“她的目的是侯门主母的位置,先前靖安侯提过要给萧翊风纳妾,萧翊风再如何不愿,也违背不了他的父亲。” 沈念侧目看她,在她的眼中捕捉到了寒意与平静。 若是换做寻常人,丈夫纳妾,身为正妻,心中定是有诸多委屈。 然而这些和她的恨意相比,都是微不足道的。 沈念很清楚姜云笙心中所想,她之所以暂时不想把林书禾置于死地,是因为她顾虑着姜府。 在能够彻底推翻林家和侯府之前,她只能卧薪尝胆,等待时机。 这个过程是痛苦的,她每日都看着仇人在自己的眼前兴风作浪,恨不能亲自受手刃。 杀人很简单,不过见血封喉的事。 但她的敌人不仅仅是林书禾和萧翊风两个人,而是他们身后的权贵和整个家族。 只要萧家和林家尚有一人活着,这个仇就永远报不完。 比起亲手沾满鲜血,她更愿意看他们互相残杀。 沈念收回目光,从袖中拿出一颗糖放到姜云笙的面前,“这次是梅子味。” 原本压抑的气氛因为他的这番话稍微松动了一些。 姜云笙抬手将那颗糖握在手心,垂着眼睑没有再说。 她明白是沈念看出了她心中的苦,是以才会给她这颗糖。 只有沈念懂她。 “我的呢?”顾丞伸出手去,“我要雪梨味的。” 沈念轻扯嘴角,睇了他一眼,“拳头要不要?” 顾丞撇撇嘴,缩回手去,“偏心。” 哥弟俩插科打诨好一阵,姜云笙的面上终于有了笑意。 屋外下起了大雨,常无忧冒雨跑进屋中,“看来今天织女娘娘不高兴,大好的日子竟然下雨了。” 顾丞被沈念说了一通,心里委屈了,便起身揽着常无忧的肩膀到一旁说沈念的坏话去了。 他的身形比常无忧要矮上许多,揽着他就像挂在对方身上似的,看上去极其滑稽。 姜云笙笑着收回视线,朝身边的沈念说道:“散学后我必须回府上,林书禾那边,就交给你们了,切记,别冲动。” 她心系府上的容问青,还得回去想想怎么把人带出去让唐玄知接到。 容问青和唐玄知和离的事,她不能让旁人知晓。 这是他们的私事,她只能把自己能做的都做了,至于日后该如何,她没有那么多的心思去设想。 沈念目送她撑伞离开无忧院,顾丞凑过来,“哥,没送出去?” 沈念将他的脑袋推开,“送什么?” “上次端午,你送人家一根五彩手绳。”顾丞去翻沈念的身上,丝毫不顾及对方的身份,“今日是七夕,你怎么可能没有备礼?我看看是啥?” 沈念一把拎起他的后领,“就你多管闲事。” 说罢佯装要揍。 顾丞挣脱跑到常无忧的身后,探出一双眼睛,“哥,你是个胆小鬼。” 沈念哑然失笑,站到窗边看着雨幕中的小院。 七夕是有情人过的节,他去凑什么热闹呢? 第174章 不会落泪 今日百川书院月试,明日放月假,又恰逢七夕,书院早早就散了学。 朱绍慈愁眉苦脸地从教室里走出来,站在门口望着下个不停的大雨发愣。 姜云笙从无忧院回来,正见她一副失了魂的模样。 教室前走过其余有说有笑的学生,朱绍慈吐出一口气,认命一般地返回去收拾东西。 姜云笙走进教室,把伞放到门外,“怎么了?隔着老远就看到你一脸哀愁的。” “笙笙姐,我没写完。”朱绍慈垂着脑袋,声音低落,“我以后可能不能在书院读书了。” 说着,眼泪从她的眼中滴落,砸在手背上,溅起一汪小水花。 空荡的教室里响起她的低声啜泣,衬着屋外的大雨,更显凄冷。 “别乱想。”姜云笙伸出手去抹掉她脸上的泪,“先生都没说什么,你倒自己先给自己板上钉钉了。” “我能猜到的。”朱绍慈越哭越大声,“方才徐教习看我的眼神都是失望,我一定是她教的所有学生中最笨的一个了吧?我不能继续读书,我爹一定会很难受的。” 姜云笙轻抚她的后背,“怎么会?人又不是天生就会读书,哪来的那么多天赋,你的状况先生都看在眼里,放月假这三天你就好好陪陪你爹,一切都等回到书院再说,嗯?” 朱绍慈抬起头,小圆脸上都是泪痕,看上去可怜兮兮的,“我不敢去找我爹。” 姜云笙简直哭笑不得,“你爹在冀州城摆个小摊子,风吹日晒的,就盼着你放月假能去见见他,他还能把你吃了?” “可是教习出的题我真的答不好。”朱绍慈吸吸鼻子,“我怕他见了我会骂我。” “不会的。”姜云笙勾掉她挂在下颌上的泪珠,声音很温柔,“他说什么,你听着就是了,你是他的女儿,他对你的爱,比对你的苛责都要多。” 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尾音湮没在了雨声中。 “笙笙姐?”朱绍慈疑惑地抬眼看她,伸出手去轻扯她的袖子。 姜云笙回过神,嘴角微微上扬,“收拾好东西就出书院吧,我们三日后见。” 她重新撑开伞,走进了大雨中。 方才她对朱绍慈说的那番话,深深的刺痛了自己。 她想到了自己的父亲,姜跃。 那个即便同在冀州城,也没有来侯府看她一眼的亲生父亲。 他甚至都不知道她进了百川书院。 姜云笙此时对姜跃的想念达到了顶峰,尽管他对她的成长从未过问,也没有参与,但是她始终记得他是自己的父亲。 纵是心中千般怨恨,身体里流的血液依然让她无法割舍。 过段时日回去看看吧。 正走着,一个身影突然从后面闯进了她的伞下。 对方揽住她的肩,顺手把她手中的伞夺走。 “一起。”萧翊风弯着腰,将伞面往姜云笙的那边倾斜了一些,“这天怎么突然就下雨了?” 姜云笙没来由的一阵烦躁,挣开他的桎梏,走出了伞下,什么也没说,抬起双手挡在头顶,小跑着往书院门口跑去。 她厌恶萧翊风的所有触碰,不管是无心的还是有意的。 萧翊风独自撑伞站在雨中,望着姜云笙离开的背影。 这又是怎么了?早上来的时候不是还好好的吗? 他没有多想,快步跟了上去。 他今日只想和她好好过一个节日,不愿计较太多让二人起冲突。 不远处,林书禾眼神恶毒地看向雨幕中那一前一后的身影。 萧翊风完全没有提及她昨日送帖到侯府上的事。 她特意吩咐林府做一些世子喜欢吃的糕点,还准备了乞巧穿针的游戏。 为了表现得不那么明显,她特意邀请了城中其余世家的公子小姐作陪。 是他忘了吗? 林书禾涂着丹寇的指甲陷进手心,握着伞的手微微颤抖起来,眼前变得有些模糊。 方才萧翊风冒雨往姜云笙跑去的身影让她的双目灼痛着。 他的眼中还有自己吗? 为什么短短时间内,他的身边就容不下她的存在了? 眼泪快要滴下来时,她愤然抬手抹去,也抹掉了心中的那一丝痛楚。 她林书禾从来不会为了旁人掉眼泪,即便这个人是她爱的人。 书院外,侯府的马车早早就候着。 姜云笙刚坐上去,萧翊风也跟进来。 她闭上眼睛,有些疲惫地闭上眼。 萧翊风见她身上的衣裳和发丝都被淋湿了一些,从软垫旁拿起毯子盖到她的身上。 姜云笙抬手就要扯开。 “谁又惹你了?”萧翊风按住她的胳膊,不让她动,“我发现你这个人有点意思,旁人让你生气,你朝我身上撒?” 姜云笙听若未闻,她只觉得烦透了。 萧翊风的所有关心在她的眼里都虚假极了,他的温柔之下,藏着的是不可忤逆的压迫和狠戾的占有欲。 他现在对她的态度,无外乎是没有得到回应的新鲜感,以及那微不可察的悔意。 这些无外乎都是因为秀娘的那件事罢了。 真要让萧翊风真心地爱一个人,倒不如盼着日出西方。 马车缓缓驶向侯府。 林书禾走出书院时,只有林府的马车还停着。 丫鬟跑过来,要扶她上车。 她却甩开手,“你们先回去,我在城中逛逛。” 车夫一怔,疑惑地看向丫鬟。 丫鬟也不明所以,“小姐,府上已经有世家公子和小姐候着了,去晚了不太好。” “听不懂人话吗?”林书禾厉声道,“就让他们等着。” 丫鬟被堵得哑口无言,只好作罢。 林书禾独自一人往另一边走去,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跟了两个戴着斗笠,身穿蓑衣的人跟了她一路。 顾丞抬手压低斗笠,低声道:“大哥,咱们穿成这样,好像江湖刺客。” “闭嘴吧你。”身边之人抬手在他的头顶上敲了一下,“早点完事儿,早点回来,不想吃鱼了你?” 顾丞摸摸鼻子,不说话了。 常无忧将蓑衣别紧,刻意装成一个驼背走路。 不知怎的,按照原先的计划,是顾丞和沈念一起,谁知要出门了,却换了常无忧一同前去,沈念留在书院做鱼。 “大哥,你会演戏吗?”顾丞忍不住又道,“待会儿你不会穿帮吧?” “不知道。”常无忧盯着林书禾的背影,“咱们分头走,别跟丢了。” 音落瞬间,顾丞只觉得身边一道冷风刮过,常无忧拐进另一条路,很快就没了踪影。 第175章 给个教训 雨势减小,街边的小摊贩们继续喜气洋洋的做生意。 冀州城在这个特殊的节日里,挂起了彩带和灯,就等着入夜之后亮起,定是美不胜收。 林书禾却无心在意,正漫无目的在街上逛着。 她需要一个人安静的消化心中的情绪。 她所有的怒意,不甘,怨恨,她都不能带到府上。 若是旁人知晓她被萧翊风这般对待,保不准会在背后笑话她,她的自尊不允许这种情况出现。 正走着,前方一群人凑在一起,叽叽喳喳地说着什么。 林书禾撑着伞,正准备绕道而行,便听到有人大声说:“难道你能比织女娘娘还神?” “老先生也给我看看吧。” “还有我还有我。” 越来越多的人涌上去,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林书禾的脚步一滞,走到最外层往里看。 只见人群中坐着一个老者,他一身破旧的道袍,白胡子白头发,看上去已是耄耋之年。 他的手上缠着数道红线,身边立着一个旗幡,一眼看去便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卦师而已。 有个年轻姑娘蹲在他的身前,“老先生,劳驾您帮我看看,我与那赶考的竹马,可还有缘?” 卦师示意她把手抬高一些,又抬眼盯着姑娘的眼睛,末了遗憾地摇摇头,“悬咯。” 姑娘瞬间红了眼,“还请先生明说。” 卦师拢着胡须叹道:“姑娘,缘分乃是天注定,人不可与天相斗,姑娘问我这个问题的时候,想必心中也应该有了答案,切莫固执等待,错失身边良缘。” 姑娘有些失望地垂下眼睑,“先生说的对,我那竹马相好,已有数月没有来信。” 此言一出,身边的人都有些讶异,这卦师当真有那么玄乎? 又有人上前与那卦师说上几句,皆是一语中的,分毫不差。 “老先生,可有办法解决?” 卦师半阖着双目,“无解,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 他站起身,拿过旗幡就要走。 众人给他让路,人群很快便散开。 他逐渐走远,林书禾盯着他的背影,脚步不禁跟了上去。 尽管她从来不信这些,此时心中却隐隐有了些许期许。 “老先生。”她出声唤道,小跑着上前,“我也想请您帮我看看。” 卦师回过身来,“姑娘,老朽今日已透露太多,不可继续,说多了可是要折寿的。” 林书禾拿出一锭银子递给他,“耽误不了你多少时间。” 卦师有些为难,“姑娘,这不是钱的事儿,实在是老朽说不得啊。” 林书禾冷笑道:“本姑娘让你说,你便说,否则你别想在冀州城里继续卜卦。” 卦师眉头紧皱,“你这小姑娘,怎么还威胁人呢?” 他往四处看了看,无奈地长叹一声,“罢了,看来我命中注定要给姑娘卜一卦,你随我来吧。” 林书禾这才作罢,没有注意到对方眼中一闪而过的狡黠。 卦师领着她一边走一边说:“姑娘看上去身份矜贵,竟也为情爱所扰?是哪家的公子能得姑娘垂青?” “老先生,不该你问的,你别问,你只需要告诉我,你从我的身上看出了什么就行。” 卦师抬手在唇边轻咳几声,眼神往旁边瞟了一眼。 突然,一道黑色的身影从屋顶上一跃而下,悄无声息的落到林书禾的身后。 她只感觉到脖颈后有冷风拂过,一个麻袋将她从头到尾的罩住。 她登时挣扎起来,“你们是谁!放开我!” 来人将她扛在肩上,夹着声音说:“发财了发财了。” 林书禾的肚子被硌得生疼,发出痛苦的呜咽。 她慌得六神无主,只能大声喊“救命。” 顾丞龇牙咧嘴地抬手掏了掏耳朵,“别叫唤!再叫把你扔河里!” 身边的卦师扯下脸上的胡子,脱下那身道袍,露出原本的模样。 正是常无忧。 他把旗幡随手一扔,捏住嗓子说:“哥,得手了!” 林书禾心里一惊,“你们要把我带到哪儿去?我警告你们,我可是林府的千金!” 常无忧继续捏着嗓子说:“哥,她忽悠俺们。” “什么林府千金,俺们不知道。”顾丞的脸上尽是得逞的笑意,“俺还是皇子皇孙呢,就你会胡咧咧。” 常无忧的五官都快拧到一起了,想他一身正气的正人君子,竟有一日会做出这种下三滥的事。 他都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跟错了人。 再看身边的顾丞,嘴角都快咧到后脑勺了,倒有几分人贩子的奸诈。 “上天莫怪,我是被迫的。”常无忧默念一句,指指一旁,“从那边走,人在那边等着呢。” 林书禾一听,心里更慌乱,这二人不会是要把她卖给别人吧? “等等,你们把我放了,我给你们钱,你们想要多少我就给多少!” 她刚说完这句话,就被放到了地上,随即感受到换了另一个人扛着她。 她竖起耳朵细细听,似乎听到了有人在细细商量,一瞬间心如死灰。 不知过了多久,她再次被放下来,身边彻底变得安静了。 不远处,常无忧一步三回头,“顾小宝,这样真的没事?” 顾丞激动得欢呼一声,“我好久没有干过坏事了,不对,这叫替天行道,哈哈哈” “我问你话呢顾小宝。”常无忧扯住他的后领,“将她随处丢在这里,当真没事?” “哎呀你放心吧。”顾丞揽住他的肩,“那袋子我根本没系紧,她若是聪明,多挣扎几下就能出来了,而且这四处常有人走动,再说了,老大不盯着呢吗?” 他抬手指了指对面的一座屋顶,那只海东青收着羽翅,睥睨整个街面,看上去狂傲极了。 “它能懂?”常无忧还是有些担忧,“若是被坏人把她拖走了,咱们怎么跟姜姑娘交代?” “一个求生的人,断然不可能安静地待着。”顾丞安抚道,“你我好好等着就行。” 麻袋里一片昏暗,林书禾睁大眼睛,屏着呼吸听外面的动静。 有人从她身边路过,纷纷多看了几眼,却没有上前打开。 这时,几个小孩儿跑过来,好奇又害怕的上前戳了戳,感受到麻袋里的东西会动,还是软的,哭爹喊娘的跑了。 林书禾感觉有些不对劲。 她在麻袋里动了动,双臂往上抬,用力撑了几下,光线涌进来。 她心里一喜,又撑了几分,脑袋终于伸了出来。 待她看清眼前的一切时,登时脸红得要滴血。 她此时身处城中稍微偏远一些的集市,在这里摆摊的多是一些卖菜和牲畜的百姓。 众人面露惊恐地看着她,疑惑这麻袋里怎的突然钻出来一个大活人? 林书禾将散落的发丝往上捋了捋,强装镇定的从麻袋里钻出来,跨出最后一步时,脚下被麻袋绊住,一个趔趄,险些扑进脏水里。 四周隐隐传来笑声。 她站直身子,低着脑袋,狼狈的往林府的方向走去。 不远处,顾丞笑得前俯后仰,身边的常无忧一脸无奈,生怕他笑到岔过气去。 “下次这种事别带我了。”常无忧撇撇嘴,“我宁愿在家做饭。” 顾丞跑上去跟他并肩走在一起,好不容易收住了笑,“若不是我哥在,昨日姜姑娘比她还要惨,大哥,做人不能太有良心,这样活着会很累。” 这句话就像一根针,扎进了常无忧的脑中。 那若是有良心的人,却做了没良心的事呢? 一时间,他竟然分不清自己是哪种人。 他再次想起那支被自己诱进陷阱里全军覆没的军队,脸上蒙上一层痛色。 顾丞察觉到他的情绪变化,没有再吊儿郎当,“我说错话了吗大哥?” “没有。”常无忧揉揉他的脑袋,“是大哥钻牛角尖了。” 顾丞似懂非懂的“哦”一声,乖巧的走在他身边一同离开集市。 第176章 嗜血的眼 与此同时,林府。 数驾精美的马车停在门口,车夫正随着府内家仆的指引将马车驶到另一处。 侯府的马车刚停下,就有家仆上前迎接。 萧芷宁在丫鬟的搀扶下走下马车,抬眼打量眼前这座偌大的府邸。 被林书禾邀请前来赴宴的世家公子哥儿们认出她来,都凑在一起小声议论。 这个年纪轻轻就守寡的女子,却是冀州城手握重权的靖安侯之女。 当真是造化弄人,谁能想到她的丈夫全家死于自己的父亲之手呢? 萧芷宁生产过后就没有出过侯府,她目不斜视地走上前,无视身后的议论声,端的是矜贵优雅。 她性子温和,从不主动与人起冲突,她此番前来的目的是林书禾,至于旁人,她无心理会。 有家仆站在门边,毕恭毕敬地俯身道:“萧大小姐,还请出示一下请帖。” 萧芷宁还未开口,身边的丫鬟跨步上前,“放肆!我们大小姐光临林府还需要什么帖子?你莫不是眼瞎了?” 家仆面露难色,“我们也只是按规矩办事,还望萧大小姐别为难我们这些下人。” 丫鬟更气了,就要去理论。 萧芷宁抬手拦住,她只好忍着气,退到主子身后。 眼见已经有人往这边看过来,萧芷宁不急不躁道:“我确实没有被邀请,我是替我弟弟前来。” 家仆一听,萧翊风和自家小姐那点事儿,早就传了个遍,若是拦着,被小姐知道,只有受骂的份儿。 而且对方的弟弟还是靖安侯世子,这身份可不敢招惹。 “我弟弟今日有事不能赴约,念及与林小姐的关系,不想让她扫兴,是以让我来替他赴宴。”萧芷宁的声音很温柔,却有一种无形的压迫感,那是与生俱来的傲气,让人不敢怠慢。 家仆点头哈腰地让了路。 萧芷宁抬脚走进林府。 林府气派非凡,甚至有些快要赶超侯府的架势。 不过她无心这些,朝一旁的一个端着盘子的丫鬟问道,“请问,林小姐在何处?” 丫鬟俯首道:“小姐还没回来,还请这位小姐耐心等待片刻。” 萧芷宁还想说什么,身后传来一道惊喜的男声,“哎呀,这不是侯府大千金吗?有失远迎,有失远迎。” 她闻声转过身去,却见一个衣着华贵的男子朝她疾步走来,正是林书禾的父亲,林府的当家,林权。 林老爷子一共有三个儿子一个女儿,三个儿子都是经商的好料子,尤其是老三,头脑比其余几位兄弟更是精明,是以林老爷子将家业交给老三后,就归隐山水去了。 小女嫁给当朝昭亲王为妃,多年不曾回来。 林权育有两子一女,两个儿子跟随昭亲王入伍,是其帐下的两名武将,小女儿林书禾留在冀州,是林府的掌上明珠。 萧芷宁对林府的了解并不多,出嫁前,都是跟着萧铮一同出入这些府邸,成家后便更是疏于来往。 林权往她的身后看,“怎的没看见世子一同前来?小女许久不曾在府上设宴,有哪里怠慢的,还请多多指出。” 萧芷宁嘴角轻扬,从容不迫道:“翊儿他今日有事耽搁了,无法赴约,我便替他露面。” 林权拢胡须的动作一滞,眼中的失望眨眼即逝。 他和气的笑道:“无妨,无妨,都是自己人,谁来都一样。” 他表现得很是客气,萧芷宁看在眼中,心里却是微沉。 看来这个林当家,也有意让自己的女儿接近萧翊风,其中意义,不言而喻。 眼见来的人不是萧翊风,林权也没了耐性,他拂袖道:“萧小姐先随便逛着,小女应当很快就会回来。” 说罢没有多停留,往其余公子哥儿那边周旋去了。 林权的脸上原本带着笑意,转身之后,脸色瞬间沉下来。 来一个萧芷宁有什么用?一介女流,还是个丧了夫君的,谁还正眼看她?若不是念及她父亲的身份,她能不能进林府,还是另一回事呢。 他的嘴角噙着讥讽的笑意,并不打算与她多说。 萧芷宁怎会察觉不到对方的转变,只不过在经历了命悬一刻的那些事后,她早就看开了许多。 旁人待她如何,她并不会往心里去。 她在意的,是自己的亲人。 林书禾迟迟未到,颇有耐心地继续候着,领着丫鬟在府中闲逛。 逛着逛着就走到了后院,这里人少,要安静许多。 一旁传来马儿的嘶鸣声,萧芷宁闻声看过去。 只见后院马厩处,拴着一匹通体黑色,四蹄雪白的骏马,身形流畅,蹄下有力,一看便知是马中极品。 她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这时,有几个身形壮硕的马夫走进马厩,马儿身形高大,将里面挡了个严严实实,萧芷宁看不见,失了兴致,正打算往回走。 “又在偷懒!打死他!” 身后传来马夫的怒骂声,紧接着便是一阵拳打脚踢的声音。 萧芷宁眉头轻拧,转过身去。 一个破布一样的东西被马夫合伙扔出来,扑到她的脚边。 她被骇了一跳,往后退了几步,这才看清趴在地上的是个人。 马夫们疾步上前,手中长棍用力的往他身上砸去,发出的沉闷声让人心惊。 那人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浑身都是血,脚下戴着锁铐,露在外面的脚满是泥垢,脚背和脚趾上混着血迹,整个人当真就像是一块破布。 身上的棍子如骤雨一般落在他身上,他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就连闷哼都没有,眼看着身下流出的血越来越多。 萧芷宁呵斥道:“住手!” 马夫们有人认出她,停下手中动作,“萧大小姐,此人是府上买来的奴,脾性恶劣不堪,小姐站远一些,切莫沾了晦气。” 提及“奴”,原本趴在地上没有动静的人骤然抬头。 他的发丝都结了块,垂在眼前。 萧芷宁看过去,对上一双通红的眸子,透着狠戾和嗜血,恨不得要扑上来。 她心中一惊,被那双眼睛震撼住了。 马夫一把揪住他的头发往马厩里拖,“府上不养闲人,老爷说了,今日就将你乱棍打死!” 眼看他即将遭受这般残暴的虐待,萧芷宁上前制止住,张开双臂将那奴人护住,“你们买他花了多少钱,我多出三倍,这个人我要了。” 马夫们面面相觑,“萧小姐,他不过是一个卑贱的奴罢了,何以让您破费?” 萧芷宁面色肃冷,“我说,此人我要了。” 她从怀中取出几张银票递过去,“够吗?” 马夫为难道:“萧小姐,这奴是我们小姐买回来的,她不放话,您给多少银票都不管用啊。” “那就让她来侯府找我。”萧芷宁把银票塞到马夫手上,神色是前所未有的冷峻。 马夫捏着银票,不敢上前阻拦,只能站在原地干瞪眼。 萧芷宁叫来丫鬟,二人将那奴人扶起来。 前院人多,避免出现其他状况,萧芷宁让丫鬟去把车夫叫来,将那奴人从后门带出了林府。 第177章 迁怒旁人 那奴人浑身都是伤痕,衣衫褴褛,脚上的锁铐限制他的步子,走几步便是一个踉跄。 萧芷宁扶着他的胳膊,“你别害怕,我先带你回府上,若是你愿意留下,便留在我府上做事,若是你不愿,待治好你身上的伤你就走罢。” 奴人垂着脑袋,脚下东倒西歪,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他身形高大,在北境很少见到男人长得这般健壮,将身边的女子衬得愈发的娇小。 他感受到扶住自己胳膊的力度很小,若是他摔倒在地,势必会带着对方一起摔倒。 他闻到她身上好闻的气息,长发下的眉眼紧紧皱在一起,想要挣开来。 “我没骗你。”萧芷宁柔声道,“若是把你留在这里,你一定会被打死,我既然花钱救了你,势必就不会再让你出事,否则我的钱也就打水漂了,是不是?” 奴人的视线里只有自己脏污的双脚和青石板路。 今日下过雨,步子踩在上面有几分湿滑。 脚踝上锁铐在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被扶上了一架氤氲着好闻香气的马车。 车夫满目惊恐看向萧芷宁身边的丫鬟。 丫鬟朝他使了个眼神,示意他别多嘴。 她站在车帘外,思忖片刻还是开口问道:“小姐,这宴席咱还继续吗?” 萧芷宁略微沉吟,朝那奴人说道:“罢了,你先在此候着,在车内歇息片刻,我很快便回来。” 她今日的目的是林书禾,虽然期间发生了一些小插曲,但是事情尚未结束,她还需折返回去。 萧芷宁把锦榻上的软垫垫在他的腰后,叮嘱道:“别乱跑。” 奴人似是生怕弄脏了这华丽马车,身子微颤着往地板上挪。 萧芷宁拉住他的袖子,也不顾上面的脏污脏了自己的手心,“地上凉,你且好好坐着。” 奴人浑身一震,坐着不动了。 萧芷宁又从一旁的盒子里拿出一盘点心放在他的腿边,“先垫垫肚子,我去去就来。” 说罢,她起身揭开帘子下车,带着丫鬟重返林府。 萧芷宁前脚从后门走进林府,林书禾后脚便一身狼狈的出现在后门的暗巷处。 她一眼便看到了侯府的马车,先是一愣,随即走上前去问,“世子来了吗?” 车夫正翘着一条腿在马车前抠指甲,听到声音连忙放下身形,“林小姐,世子没来。” “那你们这是”林书禾见车帘虚掩着,歪过身子从帘缝往里看,“谁来的林府?” “林小姐,是我们家大小姐替世子来赴宴。” 林书禾闻言,当即从后门小跑着进去。 萧翊风的长姐来了,那可不能怠慢了。 她蹑手蹑脚地穿过后院,下意识地看了一眼马厩的方向,并未见到先前在那处喂马的那个奴,心中并未多想,拐进自己房间内重新梳妆打扮。 她此时暂时将是谁绑了她扔到集市的事搁置到一边,换好衣裙后,从屋内往前院走去。 刚打开门走出几步,身后便听到有人唤她,“林小姐。” 林书禾的脚步一滞,面带笑意地转过身去,“萧大小姐。” 萧芷宁步履款款,走到她身前,见她有些心不在焉,开门见山道:“林小姐可是在盼着翊儿来?” 林书禾面上微红,“没有。” 萧芷宁莞尔轻笑,“你送到府上的帖子,翊儿没看。” 林书禾嘴角的笑登时僵在脸上。 “昨夜府上主母失踪,他心系主母安危,带兵出府寻人。”萧芷宁将她的神色尽收眼底,“今日又恰逢七夕,翊儿便打算和主母一同在府上过七夕。” 她上前站了一步,弯腰贴在林书禾耳畔,“翊儿和笙笙新婚才半年,夫妻俩过自己的日子,还望林小姐切莫有别的心思,搅了他人姻缘,败坏自己的名声。” 林书禾长袖下的手紧紧攥在一起。 她算是知道萧芷宁今日为何会来此处了。 那封帖子不是萧翊风没看,而是被她截下了吧。 “萧大小姐说的是什么话。”林书禾敛了神色,恢复如初,“我与世子是好友,府上设宴,多的是世家公子,我怎会存有私心与他相会?” 萧芷宁站直身子,笑意温和,眼里却蕴着寒意,“还望林小姐做的和说的一致,即便还是好友,也该知道男女有别。” 她最后瞥了一眼林书禾一眼,“对了,林小姐请来的世家公子都在前院候着,兴许在今日,林小姐就能碰到自己的正缘呢。” 直到萧芷宁的身影消失在花廊,林书禾才回过神。 她一脚踢翻门前的花架,眼神尖锐而狠毒,“姜云笙!” 为什么所有人都站在那个女人的那边?她根本不服! 林权拎着袍子下摆匆匆赶来,见到自己的女儿站在门外,脸色非常不好看,连忙上前问道:“书禾,怎的没见你从前门进来?你何时回来的?发生何事了?” 林书禾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谁让萧芷宁进来的?” 林权神色微怔,“她与你说什么了?” “爹!”林书禾握住父亲的手,“萧芷宁她言语侮辱我!” 林权最是疼爱这个小女儿,拍着她的手背安抚道:“好好好,爹知道了,过些时日,爹亲自上侯府去,爹一定让你嫁进侯府,届时再找她算账。” 林书禾的胸口剧烈起伏着,“来人,将府门观帖的下人叫来!” 先前阻拦萧芷宁不成的家仆被带到她面前,垂着脑袋瑟瑟发抖,“小姐。” “啪!” 一个耳光扇在他的脸上,他不敢躲,只能硬生生挨着,嘴角缓缓流下一条血迹。 “我邀请的是世子,没有萧芷宁,是你放她进来的?”林书禾咬牙切齿,一张姣好的脸上尽是狰狞。 “小的小的不敢得罪侯府的人” 林书禾不想听,“拖出去喂狗!” 那家仆惨叫着被拖走,前院谁都不知道后院发生了何事。 似乎杀了一人让她心中畅快一些,林书禾抬手拢了拢发髻,挽着林权的手臂,“爹,我们去前院吧。” 林权笑得一脸慈爱,女儿这番果决的样子在他眼中真是厉害极了,他林权的女儿,就该是这般心狠手辣。 早就听闻侯府主母姜云笙性子寡淡,这种女人怎能担任主母之位? 那萧翊风当真是眼瞎了。 林权仔细盘算着,也是时候去见见靖安侯了。 第178章 夺人性命 萧芷宁返回林府到从后门回来,已是一炷香的时间。 车夫见到她,匆忙上前,“大小姐,不知为何,林小姐也是从后门进的府。” “旁人之事,切勿多问。”萧芷宁声音温柔,却隐有些许不可违抗的意味,车夫便不再多说。 她上了马车,掀开帘子进去。 车内的奴人原本靠在窗边,听到声音后登时浑身警惕起来,披散的黑发下露出一双满是凶光的眼睛。 他狠狠地盯着萧芷宁,犹如一头在黑夜中猛然睁开双目的狼。 萧芷宁淡淡地瞥了他一眼,坐到他对面,“跟我回府上后,切莫再以这种眼神看人,当心丢了性命。” 奴人握紧的拳头缓缓松开,腿边的点心半分未动。 “不饿?”萧芷宁眉头轻拢,“你叫什么名字?” 奴人松懈下去的肩膀骤然又紧绷起来,斜着眼睛看向萧芷宁,没有吭声。 萧芷宁只觉得有些好笑,双手放在膝盖上,上身微微前倾,“我叫萧芷宁,我要带你去的地方,是靖安侯府,我是靖安侯的长女,你可以叫我大小姐。” 奴人依旧不吭声。 “不会说话?”萧芷宁轻声问,随即又坐直身子,“不会说话也好,在府上多嘴之人,都活不长。” 马车向侯府的方向驶去。 角落的香炉将车内蕴得都是香味,那奴人身上奇怪的味道夹杂在其中,闻起来有些古怪。 又下起了小雨。 萧芷宁正要打开窗,却见奴人浑身发抖,倚在一旁不住地哆嗦。 她的视线落到他光着的双脚上。 她扯过一旁的貂绒毯子,折叠了几番,弓着身子起身,将毯子盖在他的脚上,又往他的脚底掖了几分。 奴人似乎陷入了昏睡,嘴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声音。 萧芷宁安静听了一会儿,却什么都听不清。 她正要坐回去,对面的奴人身子却往一旁倒去。 她眼疾手快地扶住他,才让他的脑袋没有磕到。 她拧着眉头将他的身子扶正,刚撤回手,对方又再次歪倒在一边。 萧芷宁只好坐到他的身边,让他靠在自己的身上。 她身上的衣裙都是名贵布匹制作而成,就连袖口都绣着金线,一身下来,价格不菲,此时却让一个看上去比乞丐还要脏污的男人靠在身上,却丝毫没有觉得有什么顾忌。 奴人呼吸沉重,脑袋随着马车的颠簸微微晃动,散开的长发垂了下来。 萧芷宁抬手将他结块的头发往后捋,她垂着眼睑,目光落到他的侧脸上,心中微怔。 这奴人竟有一副硬朗英俊的好皮相,即便脸上伤痕累累,也能看清这是个很好看的男人。 他的山根很高,眉目深邃,嘴唇却是失了颜色。 方才还一副凶相,此时却是病恹恹的。 萧芷宁的手背轻轻搭在他的额头上,对方竟是发了高热。 “再快点。”她朝车夫知会一声,揽住奴人的肩,让他稳稳地靠着自己。 侯府内,姜云笙刚要换下院服,繁霜便进来,把门合上,小跑到她身边。 “如何?”姜云笙解开腰带,“他可有去西厢?” “去了小姐。”繁霜帮她把外衣脱下来挂在架子上,“世子看了之后脸色不太好,很快便出来了。” “我知道了。” 姜云笙换好衣裳,萧翊风门也不敲就直接推门进来,手里还端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 繁霜识相的退出去。 “过来。”萧翊风走到桌边,把手里的碗放下,“喝碗姜茶,驱驱寒。” 姜云笙正要拒绝,心中稍一琢磨,待会儿还得想办法把容问青送出去,若想不被萧翊风怀疑,她此时必须先让他愉悦一些。 她走过去坐在他对面,将碗捧在手心,让碗里的温度传到掌心。 萧翊风的脸色稍微缓和些许,他右肩的绷带已经解下,无需再继续吊着,只是暂时还不能用力。 他右臂搭在桌上,另一手放在膝盖上轻轻搓了几下,看上去有些局促。 姜云笙抿了一口姜茶,漫不经心地问道:“有话要说?” 萧翊风别过脸去,语气有些不自然,“我差人把正房外的小院好生收拾了一番,待会儿你和我便去那处吃晚饭。” 他今日就想和她好好过一个七夕。 只是他从未主动向谁相邀,即便坐在他面前的是他的发妻,他也有些难为情,耳根子微微发热。 “好。”姜云笙毫不犹豫地应下。 萧翊风有些意外地挑起眉头,“不气了?” “气什么?”姜云笙把碗放在桌上,视线落到他的脸上,“若我尚在气头上,世子不会以为一碗姜茶便能把我哄好吧?” 她的语气里蕴着调笑,让萧翊风不禁扬起唇角,“谁要哄你了?” 他挪动凳子靠近几分,“我且问你,今日在书院谁惹你了?怎的不愿与我一同撑伞?” “伞太小。”姜云笙面无表情,“淋湿半边身子与淋湿全身,有何区别?” “你看着我的眼睛说。”萧翊风握住她的肩膀,“你在撒谎。” 姜云笙侧头看着他手背上的青筋,“我又何故撒谎?以我的身份,书院里谁敢惹我?若真有,世子不是还在吗?” 不出所料的,萧翊风听了这句话之后很是受用,眼里笑意更甚,“你知道便好,待在我身边,谁都不能动你。” 姜云笙轻扯嘴角,面上看上去是笑盈盈的,眼里却是一片冰冷。 这个霸道又不讲理的男人,就是喜欢这种臣服于他的感觉,是以她顺着他的意思,将他捧得高高的,才会有机可趁。 这时,繁霜在门外敲门,“小姐,大小姐回来了,让您去东厢一趟。” 萧翊风撇撇嘴,似是有些不满这个时候有人来打搅,只不过对方是他的长姐,他不好说什么。 姜云笙站起身就要走,手却被陡然握住。 萧翊风抬头看她,“早些过来,我等你。” “好。”姜云笙挣开他的手,去了东厢。 萧芷宁站在屋外候着,见到来人连忙拉住她的手,压低声音道:“笙笙,姐姐有一事相托。” “姐姐直说便是。” “你随我来。”萧芷宁领着姜云笙进屋,把门关上。 “姐姐想让你帮我看看这人还有没有救。” 姜云笙走上前,看到榻上躺着一个男人,浑身破破烂烂,由于身形实在是高大,腿搭在床边,满是血痕的脚露在外面,让人触目惊心。 她拧起眉头看向萧芷宁,“他是什么人?” 萧芷宁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去了林府,换了个说法,“我今日出门,见他被人打得奄奄一息,我实在是看不下去,便把他带了回来,待治好后再送他出去。” 萧芷宁宅心仁厚,心地善良,捡回来一个快要死掉的人,像是她会做出来的事,姜云笙便没有多问。 她弯下腰,囫囵检查了一遍,“伤势还需褪下衣服方能看清,姐姐,先让人把他身子擦干净些。” 萧芷宁叫来家仆打来热水,吩咐他们手上轻一些。 姜云笙和她候在门外,突然听到屋内传来惨叫声,随之而来的是东西砸在地板上的声音。 萧芷宁转过身去推开门往里看,却见原本昏睡的男人此时已经醒了,泡在木桶里,手里紧紧捏着一个家仆的脖子,眉目凶狠,就要夺人性命。 第179章 你叫李聿 “住手!”萧芷宁冲进去,厉声呵斥,“快住手!” 男人赤裸着上半身,尽管屋内光线晦暗,萧芷宁还是看到了他的胸口有数道交错的鞭痕,以及肩骨上的两个血窟窿,这是被穿了琵琶骨留下的。 他目露凶色,手上力度不减,手中的家仆在他的桎梏下开始翻白眼。 姜云笙静静听着里面的动静,站在廊下一动不动。 那是萧芷宁带回来的人,发生任何事都与她无关。 她只负责给人治病,其余的,她都视而不见。 萧芷宁走上前,耐着性子说道:“你先放开他,他是我府上的仆人,并无恶意,你身上太脏了,需得洗干净才能上药。” 男人凝视她的脸看了半晌,这才缓缓松开手。 家仆们被吓得不敢再靠近。 萧芷宁拧眉,“你们先出去吧。” 家仆们低着头出去,见到屋外的姜云笙,纷纷俯首唤一声,“夫人。” 姜云笙往后退,没有转身,“姐姐,我在院内候着,你好了再叫我。” 男人抬眼,视线落到她清瘦的背影上,眉头紧锁。 萧芷宁应了一声,上前把门关上。 屋内安静下来。 她叹道:“你当真是个奴吗?脾气怎的这般暴戾?” 木桶里的水有些发红,那是男人身上洗下来的血色。 他有些痛苦地抬手捂住左边的血洞。 萧芷宁在他的手背上看到了刺青,纹理诡丽,附在他的皮肤上,看上去有几分神秘。 她沉声道:“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我之所以救你,不为其他,是为我的孩儿积德。” 男人手上一滞,似乎有些难以置信眼前的女子竟已为人母,眉眼垂得更低了,让人看不清他眼里的神色。 萧芷宁挽起袖子,从一旁拿过一块布,用力撕扯开,蒙住自己的双眼,再伸出双手,“你的伤口必须得清理,但是以你现在的样子,断然是无法照顾自己的。” 她的手往前伸,搭在木桶旁,“我蒙着眼,便什么都看不见,若是你擦不到的地方,便拉住我的手,我帮你。” 眼下光线变得昏暗,什么都看不见。 她微微侧头,听得木桶里传来水声,只静静地等着。 不到片刻,一双大手握住她的手往里带,她顺势俯下身子。 她的指尖触碰到他的肌肤,一块抹布塞到了她的手中。 萧芷宁松了一口气,拿着抹布往前,不知道自己擦的是哪个部位,不过以掌下结实的触感,应当是后背。 水流从她的手背上划过,她擦了几下,男人便在她的手腕上一推。 她便站直身子,摸索着往门边走去,“旁边的衣服是干净的,你且换上。” 萧芷宁解下眼前的布,打开门走出去。 听到关门声,姜云笙侧过头来。 “笙笙,你过来吧。”萧芷宁朝她招手。 “来了。” 待到里面彻底安静了,萧芷宁才领着姜云笙走进去。 男人已经换好衣裳坐在床边,眉目阴冷地看着二人。 “这是我弟媳,是个医者。”萧芷宁解释道,“她会治好你的。” 姜云笙盯着那男人,只觉得他的容貌不像是中原人。 他的瞳孔是星蓝色,如同刚刚睁眼的狼崽子。 那男人目光锐利,将姜云笙看了个遍,双目透着寒意,似乎她若是上前,他就会咬破她的喉咙。 他的攻击性太强,姜云笙不敢轻易靠近。 萧芷宁有了些许怒意,“你若不想活命,就再回那马厩去,我便成全你,就当我白瞎那三百两银子。” 姜云笙难以置信地侧目看着萧芷宁,她是说,这个男人是她买回来的? 府上主子买奴仆很正常,但是谁会花这么大价钱买回来一个凶狠又浑身是伤的仆人? 男人凌厉的神情在听了萧芷宁的话后渐渐松下来,垂着眼睑,一副很是乖巧的模样。 姜云笙嘴角微抽,她好像看到了对方头顶垂下来的耳朵。 兴许对方是他的救命恩人,他才敛了锋芒。 姜云笙拖了个凳子在他身前坐下,“劳驾褪下衣裳。” 男人照做。 姜云笙拢着眉头,将他身上的伤细细看了一遍,“你的伤口已经很严重了,某些地方已有了脓水,若是不上药,定会染上其余的病。” 她目光下移,落到他光着的脚上。 方才没看清,这会儿洗干净后,这才发现他的脚趾都被拔掉,趾床上已经结了一层血痂,光是看一眼便觉得疼得不行。 姜云笙走到旁边拿过备好的药。 男人看出他的意图,把药端到自己腿上。 姜云笙也会意,指着其中一瓶,“这个是助长皮肉的,敷在脚上。” 她又拿起另一瓶,“这是去血化瘀的,你敷在伤口上,待淤血被引出来后,我再给你旁的药。” 男人一一记下,低着脑袋给自己上药。 后背的伤他无法碰到,姜云笙让他转过身去,动作轻柔地给他包扎。 对方身形健硕,肌理分明,一番下来,整个上身缠着绷带。 “我再开几个药方子送到药堂,切记按时内服。” 姜云笙走到一旁去写药方。 萧芷宁站在男人面前,弯下腰去直视他的双目,“你会写字吗?” 男人手上的动作一滞,微不可察地点点头。 萧芷宁走到姜云笙身边重新取了纸笔,坐在男人面前,“我问,你说,可好?” 男人拿着纸笔,面上没有什么表情,甚至说得上是沉寂。 “你叫什么名字?”萧芷宁柔声问道。 男人微微侧头细细想了一番,摇摇头。 很多奴人在被买回去之后,主子都会重新赐名,萧芷宁又问,“记不得了?还是没有名字?” 男人写下歪歪扭扭的几个字,“没有。” 笔迹生疏,写的字也要细细看才能看明白。 萧芷宁猜测他应当是没有上过几日学堂。 “我将你买回来,并不是要你在府上为奴,只是为了救你性命,你既不是奴,便没有奴名。”萧芷宁食指轻叩,“但是你总不能没有称呼,我暂且给你取个名字,待你好了出了侯府,你想换其余名字,你自行再换可好?” 男人盯着她,不作声。 “奴名没有姓氏,我会给你一个姓氏。”萧芷宁拿过他手中的笔,在纸上写下几个字,分别是陈、李、赵,都是寻常姓氏。 “你喜欢哪个,便选哪个。” 男人的手指点在“李”上。 萧芷宁轻笑,又写下几个字,“再选选。” 男人的手指落在一处。 萧芷宁眼里笑意更甚,“好,你以后暂且就叫李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