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娇公主》 1. 寿宴 永兴二十二年,七月初七乞巧节,也是大庸平宁大长公主的七十一岁大寿。 大庸现今除了皇帝,也就以平宁大长公主为尊,随着年岁渐长,声名越盛,地位也越发坚如磐石。 说起这位大长公主,那真是人人都羡慕不来的运道,在宫中并不起眼,嫁人后也平平无奇,但偏偏丈夫争气,一场大战,无数人马革裹尸换来大胜,举国哀悼。 当时先帝感其功劳,极力褒奖,又爱女心切,赏赐无数珍宝,恩封长公主,赐公主府,更许诺让她继承丈夫的一等护国公爵位,荣耀以极,便是中宫嫡出公主都没有此等气运。 朝中上下都对皇帝的做法大加赞赏,不管是为君为父,都夸的天上有地下无。 岁月缓缓流淌,她也就从长公主慢慢熬成了大长公主,地位崇高,又受封国夫人,享公主之邑,加从护国公爵位,可谓风头无两,简直就是大庸的活标志。 除了皇位,平宁大长公主赵霜岚获得了一切能获得的荣耀,享受了世上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富贵荣华。 她的寿宴,也是帝都玉京最炙手可热的宴席,接到请帖的宾客无不以此为荣。 熙熙攘攘,吵吵闹闹。 赵霜岚拄着龙头拐,端坐在高台,一双尚且清明的眼睛朝四下查看,已经有很多人的脸都不认识了。 今日是她的寿宴,皇帝派遣宫中的人来为她操持,甚至亲至后又赐下亲笔贺联,并数车宫中御贡精巧玩意儿。 她也不甚在意,年年生辰,这些东西她可太多了,先帝的亲笔都高高悬挂在中堂左右大柱之上呢。 底下人扬着一张张陌生的脸,跪拜再跪拜,给小辈撒了大把大把的见面礼后,她也有些累了,吩咐左右侍女扶她回去休息。 如今的寿宴,早已是他人的名利场,没什么意思。 还未到寝殿,就来人了。 “妹妹瞧着,可真不像七十一。”来人正是永嘉公主,略长赵霜岚半岁,伛偻着粗壮的腰身,拄着一根檀木鸾凤拐,鸡皮鹤发,虽满身绫罗,但也瞧出经过岁月洗礼。 赵霜岚搭着侍女的手缓缓转身,年纪上来了,动作被迫迟缓,她也不得不承认自己老了。 “原来是六姐姐。”她目光轻移,见永嘉公主身边还站着一位宝蓝缂丝袍服的老头,头差不多秃了,脸皱巴巴的,嘴巴也都瘪进去。 “六姐夫也来了,你们二位真是稀客呀。” 永嘉公主乃是中宫嫡出,自幼受到百般宠爱,与赵霜岚等一众庶出姐妹的关系十分一般。 等到赵霜岚压过她一头后,就更一般,平日说话也多是讥讽嘲笑,今日主动来贺寿,实在难得。 永嘉公主浑浊的眼直直盯着赵霜岚,老了的心还是忍不住叹息,果然生母的皮子好,生下的种也格外好看。 当年赵霜岚的母妃冠绝六宫,看一眼都觉得讨厌,现在再看她的女儿…… 嗯,更讨厌了。 即便是七十一了,她的模样还是比自己好看,一身正红绣万字褙子,腰身虽不比年轻,但也还算纤瘦,这把年纪,头发竟还茂盛的很,尤其那张脸,许是没有生育,也未曾在后宅操劳,保养得宜…… 这哪里像古稀之年的老家伙?活脱脱就是一个老妖精嘛。 赵霜岚无法忽视这道目光,只是她的地位早已今非昔比,除了皇帝,这世上再没人能让她稍稍低头。 她再不是那个深宫中,只能默默承受的无名庶公主了。 “六姐姐,你这辈子活的,可真是没一点长进。” 驸马见永嘉要发怒,连忙拉住,累的粗喘道:“咱们是来贺寿的,莫要生事。” 永嘉这才偃旗息鼓,跟着赵霜岚进门,口中仍旧不松,喉咙里呼呼的喘。 “我说你这偌大的府邸,就你一个主子,不寂寞吗?” 赵霜岚嗤笑一声,稳稳走着:“怎么?你要把孙子过继给我?” 永嘉“呸”了一声,“你胡吣什么呢?不过,你要是想要,那一堆庶出的,你想挑几个都行。” 一边的驸马闻言一张菊花脸讪讪,看着赵霜岚,很是尴尬,又去拉永嘉的手,“行了,十妹面前说什么庶不庶出……” 永嘉看着赵霜岚冰冷的面色,也有些下不来台,但她高傲惯了,道歉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只能转移话题。 “到底还是咱们没福气,比不上一抔黄土的二姐姐,有个好孙子,你看,都要做皇帝了……” 她的语气,还有面色,像是颇有不甘。 也难怪,父皇子嗣不少,可斗到最后,整个赵家也只余最小的一个独苗苗,也就是如今坐在龙椅的皇帝。 不知是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儿,这一辈的赵家,从二公主到年岁最小的皇帝,先帝剩下的血脉,竟是一个男娃都生不出来,宫里的女娃生下来也养不活,宗族更是死的死残的残。 空有皇位,却没儿孙能继承。 皇帝看着满满当当的后宫,还有已经衰老的身体,终于承认自己不行,决定从姊妹的孙辈中,选一个聪明伶俐的过继,赐姓封荫,当赵家的孙子。 赵霜岚一无所出,自然排除在外。 可永嘉却兴奋至极,本来她恨驸马风流,四处拈花惹草,可看着满府的小萝卜头,她又很是得意,一度以为皇位必定花落她家。 但最后选中的,竟然是二公主那一脉。 这让出身中宫的永嘉心头气难消,气鼓鼓的把府里那群萝卜头全丢进家塾,整日骂驸马蠢,子孙无能耐,更别提驸马纳下的莺莺燕燕。 “……一个个蠢出升天的烂泥王八,没一个能行,滚滚滚,这么多孙子有什么用?皇位送到手上都捧不住,手是长疮还是流脓,没福气的赔钱玩意儿……” 赵霜岚听的面无表情,大庸早不是从前的大庸了,战争,耗尽了这个国家所有的力气。 二公主和驸马帮她许多,尤其是孀居后,二姐和二姐夫为她奔走过,二姐的孙子坐上皇位,对二姐来说算是光耀门楣,也不算旁落。 “行了六姐姐,小孩子我是没养过,不过你家那些,十个加起来都比不上二姐姐家一个,你就别惦记了。” 也算没骂错,一个个赔钱玩意儿,娶媳妇花销不小呢,永嘉可不比她有钱。 永嘉气归气,也知道如今这些话不能乱说,只含混道:“也就是跟你说说,旁人我才懒得扯几句……” 她把驸马赶走,又跟着赵霜岚进卧房,看她屋中依旧是闺阁少女模样,没一点臭男人的东西,连宫里都比不上的奢华繁丽,不由叹气。 “虽说从前我觉得你可怜,可到现在,我又羡慕你……” 赵霜岚正等她继续呢,可永嘉这头昂在天上的女人,能说出羡慕两字,就已经是破天荒。 她笑着应付道:“不比六姐姐你,子孙满堂,你看我孤身一人,是不是寂寞的很?” 永嘉浑浊的眼翻白,“你可别借话讽刺我,我也就是羡慕你一个人痛快,至于天伦之乐,你这辈子是享受不到,也感觉不到了。” 赵霜岚撇嘴,并不在意,“我也没觉得天伦之乐是什么乐子,还不如我花钱如流水,四处走走看看,想干什么干什么来的痛快。” 她走过的路,可不是永嘉这个一直待在玉京的公主能比,就是可惜,自己那么多绝美的物件,无人继承。 永嘉气的半死,自从赵霜岚做了寡妇,除了没男人,一开始还能打击一番,可后来她就处处被压一头,回想自家不中用的老东西,越想越气。 毕竟一把年纪了,没有年轻时候那个气性,须臾又垂头丧气的点头。 “你说的是,我心里其实真羡慕你,霍崤早早就去世,给你留下的东西,足够你快活几辈子了,哎,我家那个怎么也不早点……” 赵霜岚多少年没听到霍崤的名字,一时竟然有些恍惚,又很是陌生。 永嘉还在那继续,“以前还觉得你嫁的最差,凭你多美,还不是要嫁一个泥腿子翻身的腌臜汉子,能给你什么?可现在想想,你这样才真是痛快,男人们说升官发财死老婆娘是三大乐事,女人又何尝不是?男人是什么?就是个玩意……” 她说的唾沫横飞。 “当时父皇还说,霍家属意我,问我愿不愿意嫁给霍崤?我那时候怎么可能愿意,哎,要是能重来一回……” 她斜眼睨赵霜岚,心里很是不平,要不是她拒绝了这桩婚事,这女人现在的快活日子,可就是自己的了。 唉,她真是脂油糊了心窍,当时怎么就拒绝了呢? 何况,霍崤那模样,确实不差的。 赵霜岚还真不知道这茬,原来,自己竟然是捡漏成功,听永嘉长叹气,似是极为后悔,平静多年的心,忽然有些感慨。 她和霍崤…… 哎,霍崤啊! 许是脑子太老,岁月过的太快,她的日子又太快活,日常也不需要回忆支撑,她竟是半点都不记得霍崤的脸。 赵霜岚面露疲惫,左右侍女立刻贴心上前,“永嘉公主,大长公主累了,您要不要去歇息?” 永嘉气哼哼地嘟囔,又不是不知道她是大长公主,还刻意在我面前提醒,生怕别人不知道她地位比我高…… 赵霜岚被迫想起霍崤,又想起年轻时,永嘉也是这个脾气,虽然听她嘟囔埋怨不停,但还是起身出去,让自己休息。 她不由微微一笑。 大家都老了,争什么都争不动,所有人都在岁月长河里流淌,下河上岸都由命数。 霍崤留给她的,更是金山银水,她快活过到现在,霍崤却永远停留在那个时候。 他死时是多少岁来着? 赵霜岚望着窗边开的正盛的四季海棠,花蕊在风中轻颤不休…… 一如当年。 回忆袭上心头,她拧着眉想了很久,才恍惚想起,好像是二十八吧。 过了弱冠,不到而立。 2. 死亡 屋中海棠花香幽淡,屋檐下页铃叮当乱响,穿堂风带来的凉爽舒适,令赵霜岚回了些神。 侍女扶着她躺在藤编软榻上,又连忙悄声拿来一个玉质小瓶,从里头倒出些红玉膏,涂在她皱过的眉头上,防止生纹。 赵霜岚闭上眼,继续回想。 她虽然老了,但人总是这么奇怪,像是脑子里有个方盒,自以为忘却的记忆,一旦碰到钥匙,就会开启。 风中莫名传来幽幽一声长叹,脑子忽然清明些许,好像想起来了,她那早死的丈夫。 霍崤啊…… 她和霍崤夫妻缘浅,她不爱他,甚至嫌弃他,嫌弃他扎人的胡子、粗壮的臂膀、卑微的出身,甚至还有那时候的凶猛。 现在早已不记得榻上如何了,只记得他比自己宽了一大半的肩膀,还有只到他胸口的压迫感,力气巨大,粗犷如野兽。 至于模样,的确是想不起来了,大抵是个极粗鲁的糙汉子吧,能好看到哪去? 赵霜岚轻哼一声,侍女立刻诚惶诚恐地福身,“公主,是不是奴婢手劲儿太大了?” 见公主轻轻摆手,她连忙退下,一旁的鎏金骑兽人物博山炉里袅袅烟气随着她的走动,似乎有了方向。 须臾流云萦绕,如同榻上人的回忆,烟尘四散。 她脑中还是有些记忆的,因为那时总是争吵冷战,多数都是因她不喜他、厌恶他,以至于沉默寡言,每每都令霍崤抓狂无奈。 记忆忽然清晰了些,当年霍崤战死在崤山,她甚至还偷偷松了口气,那样的男人,她实在疲于应付,阴阳两隔,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 崤山那个地方,不吉利,霍崤就是崤山出生的,他娘跟自己絮叨过。 忽然窗外有脚步,伴着页铃的清脆叮铃声,似乎有人在说话,极为小声,顺着穿堂风钻进殿内,断断续续。 “封她那么多名号,是想……霍家死绝了,她又没子孙,富可敌国有什么用?死了不还是皇家的东西……做的还真是漂……转个手而已,不过,她也活……太久……” 赵霜岚努力想睁开眼,可眼皮重得要命,往日闻惯的香令她格外放松,年纪上来也确实疲累,眼前最终还是渐渐陷入黑暗。 不知何时,她终于睁开眼,瞥一眼铜滴漏,也不过才睡盏茶时间。 她没有叫侍女,倒是叹了口气,活得太久么?都已经开始惹人嫌了? 赵霜岚忽然有些遗憾,回想那么久,脑海里竟然空空荡荡,实在没想到,自己竟然无情无爱地过了一辈子。 她也曾少女怀春,向往过举案齐眉,才子佳人,可她明明经过一场姻缘,却连霍崤的脸都记不清了。 刚要站起身,就发觉有些不对劲,耳聪目明,甚至腿脚都利索了许多,当年不小心落水而得的腿疾,竟然都感觉不到痛。 赵霜岚摇了摇金铃,侍女立刻鱼贯而入。 “方才有谁来了?” 侍女小心福身,“回禀公主,是承恩侯带着小世子……” 她顿了一瞬,连忙改口,“不,是带着公子来给您贺寿。” 承恩侯,是大姐的女婿,侍女口中那个本来是小世子的公子,就是永嘉心里嫉妒成狂、马上就要过继给皇帝、将来的九五之尊。 赵霜岚还没老到昏头,这些小辈还是能分清的,但还是想不明白。 为什么? 自己从不妨碍任何人,他们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活得太久?如今落魄的大庸皇位,有什么值得争? 来不及细思,赵霜岚直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今天的身体状态,与往日迟滞笨拙截然不同,令她恍至少年。 简直,简直就像是大师说的回光返照,她半点都没觉得痛苦。 “立刻召集所有人过来,立刻。” 侍女一愣,但她在大长公主身边伺候了很久,自有计较,也不多问,立刻退出去亲自安排。 她令所有人停下手头的事儿,前院的宴席已经过半,停下也不是不可以,又命一个小丫头去府外请青萍姑姑进府。 青萍姑姑是公主身边的老人了,如今已经七十五,公主恩泽其府外荣养,身子骨尚且还硬朗,她每逢不决之事便会去请教,这也是她能在公主身边得脸的原因。 丝竹之音遽然暂停,宾客们先是一愣,纷纷坐回席间,然后又窃窃私语,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见平宁大长公主从满是垂柳的游廊雍容而来,贵气逼人,威严更甚,连龙头拐都没有拄,显见精神不错。 赵霜岚看到所有下人都过来了,宾客们都在其间,远远瞧见一道胖乎乎的身影,她今天没有老花,看清了那是青萍。 她缓缓一笑,中气十足,“今日老身做寿,人间七十古来稀,我已是七十一,也算高寿了。” 宾客们立刻轰动,不时能听到里头有人喊,“定能长命百岁”“长命百岁”。 赵霜岚目光在场中转了一圈,未落到任何一人身上,许是年纪大了,很多事已经懒得计较。 “老身没有子嗣后代,有许多东西,包括金银布帛,字画玉器,田庄铺面等等等等,除去皇家的,今日就当着大家的面,来分一分。” 所有人都安静下来,满脸震惊,很快眼中又露出精光。 毕竟是活了七十多年的大长公主,早就耳闻平宁大长公主富可敌国,没想到今日竟然要当众分资。 那皇室中人能答应吗? 赵霜岚感觉一道道炙热的目光,似针尖般刺人,大庸气数萎靡,玉京这些人勾心斗角、像是毫无察觉,可能察觉了,也不知该怎么反抗…… 罢了,她的东西,爱给谁就给谁。 那人有句说得对,自己没有后代,白白弄了这许多黄白之物叫人眼馋,可不就嫌自己活得久了。 “公主府中所有人全都放还身契,送二十两银子安家,老身这些年,你们照顾得极好,另外贴身伺候老身的,多送十两金……” 她望向早已泪流满面的侍女,面容慈祥,一个个如花似玉,正是大好年华,却要伺候她一个老太婆,任劳任怨,比亲女都不差了。 “早就商量过,老身的私人庄子和金银,由青萍,我从前的侍女来分配,玉器铺面,一半留给永嘉公主,一半给二公主府。” 永嘉老眼一凝,和驸马一样的菊花脸上都是不可置信,喃喃道:“这老妖精是要干吗?什么都不要了,她疯了吗?” 驸马也是一脸莫名,怎么会给永嘉?不是关系不好吗? 赵霜岚不顾场中的混乱状况,径直转身走向自己的马厩,贴身的侍女忠心跟随。 马厩里一匹四蹄踏雪的高大黑鬃马,正不安地喷着鼻息。 “踏雪交给任何人我都不放心,”她看向自己的侍女,柔声道:“锦瑟,你可以帮我照顾好吗?绝不许任何人糟蹋它。” 锦瑟似乎感知到什么,默默擦泪,闻言郑重跪下磕头:“公主,奴婢一定照顾好踏雪。” 赵霜岚笑着点头,将她拉到自己身边,悄声道:“我卧房里还有不少没入库的首饰,你到时候全都收好,你最灵动,戴了也不算辱没,别叫那些土渣子丑八怪坏了我的宝贝。” 锦瑟泪流不停,哽咽道:“公主,您,您……” 赵霜岚觉得自己的体力在快速流失,老天待她真的不薄啊,这样无灾无病的过去,可比缠绵病榻丑态毕露要好多了。 “走,扶我回去看看那把剑。” 青锋剑和踏雪,都是霍崤留下的,踏雪当然不是当年的踏雪了,但这把削铁如泥的青锋剑,是霍崤在战场杀敌用的,这么多年过去,依旧冷光湛湛,煞气难掩。 活物能用血脉延续,死物如今却不知该传给谁。 赵霜岚轻抚剑身上的凹槽和繁复雕纹,“虽说咱们有缘无分,但你留下的东西,我都好好收着了,多谢你……” 这辈子过得很好,托你的福。 身体逐渐无力,锦瑟扶着赵霜岚靠在罗汉榻上,这时窗外的风莫名大了起来,直直灌入窗牖,页铃也叮当乱响。 赵霜岚喘着气,眼前慢慢模糊,她努力和锦瑟说话,“锦瑟,我现在难看吗?” 锦瑟知道公主一生爱美,努力把眼里的泪眨掉,摇摇头:“一点都不难看,奴婢心里,公主永远都是最美的。” 赵霜岚满意地笑。 突然到来的死亡令她内心有些乱,她想起永嘉说的话—— “要是能重来一回……” 赵霜岚默默地想,若是再来一回,她还是愿意跟着霍崤的。 就冲他给自己留的这么多东西还有无上的荣耀,她从一个不算受宠的庶公主,成了朝中人人尊敬的遗孀,便是皇帝都会高看她。 有得必有失,那一点点不自在,她愿意忍受。 忽然面前出现一个身量颀长的将军,身着银甲红披,宽阔的肩,粗壮的臂,雄姿英发,唯独看不清脸。 男子回身间,阳光下银甲刺目的光令赵霜岚不禁闭目。 他的声音悠远且浑厚,“你过得好吗?” 赵霜岚用力点头,她过得很好,真的极好,在这苟延残喘的大庸,没有人比她过得好。 忽然耳边风声四起,一阵阵莫名叹息声响起—— “唉……” 先如蚊蚋,渐渐越来越大,如群蜂振翅,又似是无数的人在叹息,最后犹如洪钟炸响,振聋发聩。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她不觉丝毫痛苦,反倒觉得暖洋洋。 这一生生有来路,可死无归处,但总归也没吃什么苦。 赵霜岚平静闭目。 3. 莫生气 自从年岁慢慢增长,赵霜岚即便保养得再好,身体也还是迟滞了,就连晚上睡觉,都难有个囫囵。 一如此刻,浑身酸疼的她隐约听到有淅淅沥沥的水声,甚至有人在摆弄她的身体…… 赵霜岚心头烦躁不已,死后才难得好眠,还要被打扰。 该死。 极度烦躁下,她竟然猛地睁开了眼睛。 突然的亮光令她不自觉抬手遮眼,但眼前一闪而过的景象还是令她陌生,怎么四处都红彤彤的? 不过她高高在上一辈子,老身都自称了许久,早就学会喜怒不显,心中虽惊奇,但也还算平静。 重新睁眼后,还来不及坐起打量,面前忽然就凑过来一张年轻男子的脸,约莫十八九的年纪,面容清逸,风姿隽爽,凤眼湛然若神。 不过他没穿衣裳,露着遒劲粗壮极具力量的宽阔臂膀,鼓起的肌肉,上头甚至还有些许水滴滑落,格外夺目。 赵霜岚只觉眼熟,看着他一对醒目剑眉,似乎有什么东西在脑中呼之欲出。 她不禁脱口而出:“六姐姐派你来的?” 永嘉那女人,极重欲念,时不时就寻摸到壮硕俊美的男子,甚至还送到她面前炫耀,那些年,她也见过不少这样的男人。 但不穿衣服爬上榻的,还是第一次,那女人玩笑开得越来越大,过分了。 男子凤眼眨了两下,闻言疑惑不已,似乎是烛火的原因,他的脸酡红。 他挠了挠头,“公主,我,我方才表现不佳,你莫生气。” 赵霜岚闻言面露不解,表现?什么表现? 男子不自在地转头,眼神躲闪,又举起手里的棉巾笨拙地帮她擦汗,讪讪一笑,颇有些新婚的羞涩。 “我,我今晚确实是,第一次,还不太会,也有些紧张,你别生气,我……以后,以后……” 赵霜岚愣愣的看着他,听他声如蚊讷结结巴巴的解释,脑子里轰然炸响。 她这才注意到四周的红绸双喜,床头的大红喜烛,木施上挂着的一套繁复华丽大红婚服,还有自己白皙紧致的手背,还有…… 难怪觉得熟悉,难怪…… 归功于上辈子一直身在高位,赵霜岚没有失态,只怔怔看着这个明明应该很熟悉却极陌生的男人,十分沉默。 原来霍崤的脸是这个模样,难怪永嘉会后悔。 但是,老天爷啊,这真的大可不必啊。 若是真要送她回来,那也要送她到守寡那天吧。 “你,你别生气,真的,我会努力练习的……”霍崤见她秀丽的桃花眼直勾勾看着自己,面色不善,不由咽起口水,很是紧张,越发结巴。 “实在你……太,太紧,又很烫,我,我,我一下子没守好……” 赵霜岚即便是一把年纪,可听到这榻上如此亲密的荤话不禁也红了脸,十分不自在。 怕他继续胡说八道,她努力阖眸静气,终于开口,“别说了,够了。” 声音还是哑的,喉咙有些刺痛。 她不由扶额,满心无奈,这都什么事儿啊? 霍崤被打断,只能闭嘴,凤眼小心翼翼打量自己新娶的娇俏公主,眼光灼灼,看她要坐起,连忙伸手去扶。 雪肤柔滑,他不自觉柔了音调,“你刚刚说身上酸疼,就别起来了,我给你擦洗就好……” 赵霜岚淡然斜睨一眼,看他不自在转头,脸也越来越红,才发觉不对劲,一低头 ,看到自己竟然还赤着身子。 她心里瞬间冒起一股火,但也不好意思此刻发出,年数活得久了就有个好处,练就了一身泰山崩于前的镇定,以前侍女帮她搓洗,也是□□的。 皮囊而已。 赵霜岚安慰自己,又一把推开霍崤,腰身和大腿根酸得她嘤咛一声,“唔。” 这可真不像不行,更不像第一次。 霍崤立刻一把抱起她,臂上隆起的线条昭示他轻松得很,嘴里还记得道歉:“公主别生气,我抱你进湢室,绝不多做什么。” 赵霜岚察觉两人肌肤相贴,很不自在,尤其是自己浑身不着寸缕,窝在他有力的怀里,细弱得像是小猫。 幸好,她都活成老身了,见惯了事,此时的霍崤在自己眼里,与侍女无异。 霍崤放下她后,又偷瞄了好几眼,被赵霜岚瞪了一眼后才退出去,眼巴巴地道:“我把侍女叫来伺候你。” 他的手太重了,就那么一会儿,她浑身都青了不少地方。 赵霜岚这才有时间独处,整个人依旧恍惚,真是天翻地覆,上辈子活得没病没灾没遗憾,竟然还要再来一遍,老天待她真是“不薄”。 她感慨了几句,但心里又很有些喜意,没人不爱年轻的自己,即便是重来,即便是一样的身体。 赵霜岚情不自禁抬起手,即便是湢室内雾气缭绕,她还是能看到手臂上饱满光洁的肌肤,还有活动自如的关节,那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 又坐在浴池边,细细欣赏自己年轻美丽的身体,上辈子她花费无数来保养,可渐渐松弛的皮肤,凹陷的脸颊,鼓起的肚子,又哪里是十六岁的身体能比的。 “公主。”侍女的声音响起,“您别这么坐着,会着凉的。” 赵霜岚怔怔看着面前抱着棉巾的侍女,一身素色褙子,模样温婉,分明是年轻的青萍,还没开口,又有个小个子的俏丽侍女进来了。 “青萍,微澜,你们,你们……” 青萍张开手里的大棉巾,把赤身的赵霜岚团团裹住,当然也看到了那些痕迹,面上带着红晕。 “公主,咱们去洗洗,让微澜给您捏捏肩。” 赵霜岚死死扯着她的手,一双桃花眼里全是期盼,或许不止她一个人回来呢。 微澜活泼一些,笑着道:“公主,您是不是害羞了?” 赵霜岚一把年纪哪里还会害羞,但幸好也试探出了结果,很快便转换情绪,青萍便是一直伺候自己的黄英,至于微澜,可怜上辈子早早去世了。 微澜给赵霜岚捏肩,朝青萍打眼色,面上泛出些许羞意。 青萍年岁长些,抿抿唇,还是大胆开口了,“公主,驸马之前严词拒绝试婚的宫女,咱们也不知道他的身体情况,您,您今晚……” 赵霜岚这才回过神,想起上辈子确实也有这么一出,不知为何,霍崤对试婚宫女很是抗拒,坚决不肯。 她十分平静,并没什么新嫁的羞怯,坦然告知,“驸马很好,没什么问题。” 青萍和微澜闻言大松了口气,相视一笑。 微澜很快就拧眉,悄声道:“公主,我跟青萍您都是知道的,不过,砌玉这死妮子,您怎么打算?我方才就看到她扭扭捏捏往驸马身上贴,还好驸马瞧不上她。” 青萍也接话道:“公主,往后还是我和微澜给您守夜吧,砌玉跟那几个丫头,最近心思都有些浮躁,想必是动了念头。” 赵霜岚淡淡一笑,“别担心,随她们去吧。” 这桩婚事本就非她所愿,没有白首一人心的念头,至于丈夫有几个女人,她不在意。 霍崤可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诱惑的,若是砌玉她们真能替她分忧,倒是好事一件,她也免了劳累。 她舒坦地往后一靠,重重叹了口气。 再来一次,也就是再享受一次,其实也不是不行,国之将亡的大长公主,依旧过得很快活。 霍崤此时正满心期待地在榻上等呢,犹豫着要不要把衣服脱干净些,这种必要时候,还是应该好好表现一番,方才自己都不满意,更别提公主了。 听人说,这是直接影响夫妻感情的事儿。 他见两个侍女在房中晃来晃去地收拾,很不自在。 “你们俩都出去,明天再收拾。” 其中一个美貌侍女朝他柔柔地笑,不等开口,湢室就有了动静,他的公主终于出浴了。 赵霜岚将新房内的情形扫得一清二楚,见砌玉袅袅娜娜的福身行礼后退,连忙开口,“砌玉,去给我端些热的吃食来。” 她朝青萍和微澜点头:“你们俩也下去休息吧,后半夜就不用过来了。” 青萍和微澜对视一眼,两人心中再多不解,但也只能憋在心里。 霍崤不耐地盯着砌玉离去,门才关上,立刻就凑到赵霜岚身边,迫不及待。 他知道公主美,但公主出浴的模样更美。 许是为了新婚而准备,一袭正红霞影纱半透寝衣,勾勒凹凸有致的玲珑身形,前后露出大片洁白细腻的肌肤,眉目如画,青丝如瀑,遮住些许青紫痕迹,行走间影影绰绰的婀娜,足以令刚刚开荤的他发狂。 他只觉头脑发昏,才凑过去,手都没抬起来就被推开。 “别乱动。”赵霜岚端着杯水淡定道:“小心茶水。” 霍崤看着香香软软的公主,便是侧脸都让他心动,还是忍不住往上凑,嗓音低哑,“公主,这是咱们新婚之夜,还是早些去睡吧……” 赵霜岚闻言放下茶碗,一双阅尽世间铅华的眼,就这么静静地看着霍崤,看得他眼睛发慌。 毕竟是新婚第一夜,他开始低头审视自己。 方才是不是也应该去梳洗一下?可他上榻之前已经洗过一遍了呀,又不脏,况且这天气也不热…… “咱们,咱们还是去歇息吧?” 赵霜岚心头微叹,身子虽说年轻了,可自己心里依旧是老身。 她今夜没兴趣应付他。 “霍崤,我想跟你商量件事。” 4. 好眠 赵霜岚上辈子就不怎么爱榻上这事,为此没少跟霍崤冷战争吵,但自己从没松口,不想做就是不想做,天王老子来了也不能强求她。 就算上辈子的她那么爱美,每日不厌其烦地保养,也完全是为了取悦自己,而不是让他人亵玩。 这么一想,其实霍崤和永嘉才是天生一对啊,都是重欲之人,肯定合拍。 而自己这个捡漏的,真像横插鸳鸯间的大棒。 赵霜岚慢悠悠端起茶碗喝一口,莫名觉得这辈子的霍崤,好像比上辈子要多话一些。 上辈子的洞房夜,两人纯属盲婚哑嫁,哪有这么从容?霍崤多半不好意思说什么,她也是含羞带怯不愿多言,以至于让自己吃了不少苦头。 这也就是她对榻上的事儿没兴趣的源头,霍崤太过强壮,自己完完全全就是找虐。 赵霜岚想过舒服快活日子,没道理现在就要委屈自己。 “你坐啊。” 霍崤虽心有疑惑,但还是连忙面对面坐好,头点个不停,“公主你说。” 赵霜岚努力忽略他的话,表情认真道:“我身子弱,你过于强壮,往后房中的事,你得多听听我的意见,不能不顾我意愿,更不能让我伤了身子……” 霍崤看她把房中事拿出来说得这么坦然,反倒有些扭捏,点点头,“好,公主我知道了。” 方才那会儿,他抱起公主可怜的小身板,还没有他半个身子重,尤其是小胳膊小细腿,他才搂起来,就看她哭得凄惨,娇娇小小的身子,实在太过稚嫩,自己又过于粗壮。 赵霜岚见他答应,也松了口气,心里头想着孺子可教,那自己也不能过于小气。 她沉吟道:“你也看到了,我身子受不住你,多谢你体谅,但你若是有需要,我也陪带了不少侍女来,你可以……” 霍崤没有感激,面色一凝,猛地站起身,俊逸的眉眼十分端肃。 这才明白方才为什么会有侍女进来收拾个不停,哪有人家侍女这么不长眼,在新婚夜妨碍新人圆房的? “其实公主心里也瞧不上我,也觉得我们霍家低人一等?” 赵霜岚有些诧异,“我没这么说过,霍家平定北漠,战功赫赫,颇受看重,我怎会看不起?” “那为什么今夜就提这种话?是因为我配不上你,只能配你侍女?”霍崤愤然背过身,不等赵霜岚说话,一甩手就回了床榻,背对她而卧。 赵霜岚还要再说,却听到脚步声,是砌玉带着东西回来了,只能息声。 她端起一碗热鸡汤面细细吃了起来,这时才有时间思考,因为骤然重生而混乱的思绪也渐渐清明,时间的跨度太大,回忆还是有些乱。 心慢慢平静,那些尘封的记忆终于缓缓打开。 其实霍崤生气并不是没有来由,霍家不是什么世家,而是新贵,还是从泥地里起来、没有什么根基的新贵。 永嘉嫌弃霍家,不愿嫁给霍崤,便是如此,更为重要的一层原因,是霍家兖州的出身。 兖州那个地界很特殊,从前大庸势弱,兖州被北漠占领,即便身在北漠,但霍家仍旧一心向着大庸,兖州能被大庸收回来,这其间,霍家功不可没。 但人心难测,即便霍家一片冰心,皇帝也毫不吝啬赐下一等护国公的爵位,可大庸玉京世家仍然不待见霍家,除了不信任,更视其为异类,平日里或多或少都有轻慢。 这也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儿。 赵霜岚捏捏眉心,是自己没找好时间,也忘记如今的身份,新婚便说这些,难怪霍崤会这么想她。 其实她对这些事并不在意,上辈子就从不插手政事,加之霍崤的死,带给她无可估量的财富和地位,此时就更不可能轻慢他。 相比而言,霍崤比她这个只知享受的公主有用多了,他能杀敌,可她连刀剑都拿不起来。 她回身看看躺在榻上的霍崤,他真是出奇地高大强壮,肌肉遒劲,魁梧有力,便是躺着,都像半垛城墙抵在那儿。 阔别一世,夫妻早已是陌生人。 赵霜岚这辈子的新婚夜,一夜好眠。 甚至许久没睡过这么完整的觉,中间一次都没醒过,这让赵霜岚的心情十分好,上辈子老了以后,光是起夜就不知多少次。 霍崤也早早就起身,自己收拾好后,就坐在那等赵霜岚,轮廓分明的脸上清冷冷。 他见公主起床之后繁琐无比,涂抹擦身,那个娇气劲儿真是令他叹为观止。 赵霜岚望着东边刚露头的金乌,还有落在窗棂上叽叽喳喳的小鸟,心情好得一塌糊涂,就连看霍崤的眼神,都比昨夜要柔婉许多。 她含笑走过来,艳若桃李的面上多了丝娇媚,好脾气地朝他笑道:“我要梳妆了,你要帮我吗?” 霍崤才看到自己坐在她的梳妆台前,默默站起身,给她让了位置,但还是一声不吭。 青萍和微澜两人眼神相交,都有些不明,不知道这对新婚夫妇昨夜到底发生了什么。 赵霜岚没时间理会霍崤,此刻的她,正尽情享受年轻的身体带来的新鲜感,当了那么多年的老身,一朝重生,才知年轻有多珍贵。 这辈子,她定要活得更加舒服,不过在这之前,还有诸多事情需要忍耐。 她眼神不可避免地看向霍崤,面上笑得温婉多情,心里却在想,这辈子霍崤也会死在那个时候吗? …… 新媳妇第一天要给公婆敬茶,这种事,便是公主都躲不过。 赵霜岚这辈子休息充足,自然是昂首挺胸地去了正堂拜见公婆。 护国公府占地颇广,其间山水园林俱是名家手笔,皇帝赐下的时候,很多人都不忿。 正是初春时节,枝头嫩苞裹着鲜绿,柳枝千垂,迎着朝阳,一切都生机勃勃。 霍崤刻意放缓脚步,和公主并肩而行,虽说心中不快,但他还是开口提醒。 “我爹娘都不是勋贵出身,公主可以看不起我,但别对着我爹娘。” 赵霜岚抿唇,只轻声解释了一句,“霍崤,我没有看不起你。” 就冲将来他留给她的东西,她也不会瞧不起他。 霍家夫妇早早就等在正堂了,见一对身着正红的新人相携而来,男俊女美,登对得很,顿时乐得合不拢嘴。 霍家人口简单,没有什么妻妾庶子女,霍崤是家中长子,下面还有一弟一妹,偌大护国公府,也就这么五个主子。 “你就是我嫂子吗?” 说着一口半家乡话半官话的是霍春,霍崤的亲弟弟,春日里出生,刚过十四的年纪,活泼好动,肤色微黑,相貌端正。 霍崤拍拍他的头,严肃道:“哥怎么跟你说的?来了玉京就要说官话。” 霍春连连点头,“知道啦,哥。” 赵霜岚笑着点头,以示好感,“是,我跟你哥哥成婚了,以后你可以叫我姐姐。” 嫂子嫂子的叫,实在太难听了。 霍春刚叫了一声“姐姐”,就被正堂坐着的霍家夫妇喊住了。 “臭小子,还不快过来?新人刚进门,你就坏规矩,我方才怎么跟你说的?” 霍夫人是个十分利落的爽朗妇人,一双凤眼格外明亮,麦样肤色,温和漂亮,霍崤颇有些似母,今日穿着也郑重喜庆。 她笑着朝赵霜岚和霍崤招手,见新媳妇漂亮大方,一脸满足。 “快过来,你这孩子,家中规矩不严,叫公主见笑了。” 后半句明显是对着赵霜岚说的。 赵霜岚稳如泰山,笑得得体又温柔,“您说哪里的话,家中氛围轻松,家人和善,弟妹活泼可爱,可比在宫中自在多了,我很喜欢。” 这话中有半点真心,也掺着一些虚假。 她现在提前知道霍家结局,也实在做不到心安理得地去享受将来霍家带给她的荣耀。 不过是婆媳关系,好处理。 上辈子她无真心,面上功夫也一般般,自然亲近不起来。 她这话让霍家人面上有光,公主的恭维,哪怕是场面话也让人喜欢,尤其是霍家老爷子,哈哈大笑起来。 “好好好,不愧是公主,霍崤能娶你,实在是他之幸……” 霍夫人轻推他,“别拽文了,快叫媳妇奉茶改口吧。” 她看霍崤愣愣地站在一边,眼睛直勾勾盯着赵霜岚,恨不得黏到她身上,一巴掌就拍了过去。 “你媳妇昨夜操劳,你还不快扶着?你这眼睛就装两蛋,只会眨眼不会看是不是?” 霍崤这般大,都娶妻成婚了,还遭母亲的打,觉得很没面子,脸上霎时就红了,但还是听话地去揽着赵霜岚的腰身,两人都有些僵硬。 “噗嗤……”一边梳着两个小髻的小姑娘终于忍不住笑得前仰后合,“娘,你还说爹爹,你自己不还是在瞎说,你看看他们俩,脸都红啦,嘻嘻……” 小姑娘声音清脆,说得又快又逗趣,一时间整个堂中连带仆妇们都笑了起来。 不过都很和善,毕竟是新婚夫妇,感情好害羞也是正常的。 赵霜岚没想到这辈子敬茶竟然会变成这样,也有些尴尬,但看着霍崤慢慢上扬的唇角,还有霍家夫妇迥异于上辈子爽朗的笑。 她也缓缓笑了。 5. 她的家 霍秋拍着手掌,“大哥终于娶亲啦,再也不是光棍啦,娘,你以后就不用担心大哥娶不上媳妇,可别再骂大哥了。” 霍崤只想钻地缝,一点子老底新婚第一天就全掀了。 赵霜岚听到身后青萍和微澜压抑的笑声,看着霍崤脸比衣裳还红,也忍不住笑了。 敬完茶后,相互给了见面礼 ,一家人又坐在一起吃早饭。 霍夫人比上辈子肉眼可见地热情多了,亲热得很,一个劲儿地给赵霜岚递吃食。 “公主,你是金枝玉叶,每日里吃什么喝什么我们也不了解,今天你先委屈一下,等明儿可以跟厨房说想吃什么,厨房会给你做的。” “哎呀,你这老太婆,啰嗦。”霍老爷则是捋捋乌黑的胡子,没有皱纹的脸上堆满笑,慢悠悠朝赵霜岚道:“这儿呢,以后就是你的家,你有事儿尽管说,要是崤儿欺负你,你就告诉我,看我打断他……” 霍崤满脸无奈,不得已打断,“爹,您就少说两句吧,公主都饿半天了。” 赵霜岚这辈子真是做足了媳妇样,娇娇怯怯的,“无碍,无碍,长辈训话是应该的。” 霍秋蹬蹬蹬跑过来,给赵霜岚递了一块小饼,“姐姐,你快吃,我爹爹每天都这样,啰嗦得很,我娘都叫我们别理他。” 赵霜岚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饼,捏捏她的小髻,“谢谢你,你也快吃吧。” 她没吃几口,至于霍秋递的饼就更不可能吃,但从头到尾地陪了下来。 这样也好,他们给了自己一场天大的荣华,自己能让他们在有限的生命里高兴快活,再划算不过的买卖。 吃完早饭,霍崤又在霍夫人严厉的目光下,贴心地扶着公主回去休息。 霍崤几次欲言又止,到了无人处,也没有松开扶她的手,与侍女隔开几步远才开口。 “公主,今天实在抱歉,爹娘性子就是这样,往后你要是不喜……” “我很喜欢。”赵霜岚温柔且坚定地打断他的话,一双秋水明眸直直看向他,“霍崤,我觉得这里很好,往后这里也是我的家,不是吗?” 这熟悉的府邸,她住了整整一辈子,从心底里,她早就认同这是她的家。 霍崤被她截断话头,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细细品味她的话,又情不自禁露出了笑意,可一想起她昨夜的话,心里还是很不痛快。 他扶着赵霜岚回院后,便自顾去了书房。 两人才新婚,霍崤也不用去上值,各自待在屋里,也相安无事。 赵霜岚重生后,还有件人生大事没有开始,此刻有了空闲,自然是马不停蹄。 “青萍微澜,让砌玉和朱颜过来给我推背,另外拿……” 她恍惚顿在了原处,本想让人去拿红玉膏,但才回想起来,自己如今刚刚新婚,哪里能用那一瓶百金的红玉膏,压根维持不起。 再者就是,她虽是公主,但并不受宠,名下的陪嫁产业也才将将够自己的奢靡生活,不能供她大把挥霍,现在离霍崤战死还有很久,总不能一出嫁,就要卖陪嫁品吧。 赵霜岚再一次叹气,老天爷不长眼,为什么不直接送她到守寡的时候呢? 不知道霍崤能不能早点死。 青萍小心问道:“公主,要拿什么?” 赵霜岚摆摆手,如霜打的茄子,“罢了,拿些体乳和润面散过来吧。” 她现在还年轻,用这些倒也凑合。 果然古人说得对,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她那娇贵了一辈子的肌肤,还能用这些普通东西吗? 霍崤说是去书房,不过是为了不尴尬,但见卧房那边热闹极了,侍女来来回回地进出,不时端些热水和瓶瓶罐罐,心里也起了好奇。 “公主是在做什么呢?” 砌玉正端着体乳和润面散进屋呢,恰好被驸马拦下,她满脸羞涩,“驸马,是公主要润面抚肌呢。” 她和朱颜就是公主专门娇养的,半点活计不做,专门养手,要保证手上光滑,柔弱无骨,为公主润肤,连指甲都不许留长。 霍崤喉间滚动,昨夜赵霜岚那一身冰肌玉骨,虽相处时间不长,但足以让他念念不忘到现在。 他本想进去看看,但也知君子之道,只垂眸在那些瓶瓶罐罐上瞅了好几眼,便回去了。 赵霜岚此刻正伏在软榻上,满身放松,闭着眼享受。 春光穿过半扇小轩窗,斜照着公主清丽的脸庞,新雪般的嫩滑肌肤,在日光下,似蒙了一层绒绒柔光。 砌玉和朱颜也有些看呆了,虽知道公主美,但今日的公主,更能惑人。 两人相视一眼,调换了位置,一个开始捏肩,一个开始揉脚,手上都涂满了体乳。 赵霜岚舒服地嘤咛一声,上辈子她寻遍了人,但始终没人能像砌玉和朱颜这般巧手,到底是自己亲手培养的,如今能再享受到,也是人生一大快事。 日头眼看着升至半空,前院派人来传话,说是去前厅一起用饭。 赵霜岚拧眉,还是要寻机会和霍家说一说,她想在自己院子里设立小厨房。 她才出房门,就看到立在轩窗边气宇轩昂的颀长背影,一身束腰缂丝正红锦袍,宽袖长衫掩盖他遒劲有力的肩背和细腰,这般一看,就是个平平无奇的少年郎君。 上辈子,她还真没发现霍崤有这模样,或许有,只是她不想看。 霍崤听到珠帘交互撞击的清脆声,转过头,许是心中气消了,俊逸的脸上露了一抹笑,清隽温润。 “爹娘已经在等着了,咱们也去吧。” 赵霜岚恍惚一怔,随后回神,笑着点头,“好。” 经过早间一番相处,夫妻俩就自然多了,携手坐在桌上,一家人热热闹闹地吃饭。 霍家夫妇还有些端着,虎着脸看霍春和霍秋,让两人老实坐下吃饭,言明谁再敢胡言乱语,不守规矩,就罚去先生那习字读书。 霍春和霍秋都不爱读书,闻言很快就老实地坐下,两双眼睛不时偷觑赵霜岚,霍秋倒也罢了,霍春已经十四,实在不该如此。 不过,赵霜岚觉得,这并不是自己该管的。 赵霜岚除了宴席,还没吃过这么热闹的饭,在宫中时规矩很多,便是和母妃一起吃饭都很少,多数都是自己吃。 她自顾吃得细致,姿态优雅,慢条斯理。 很快旁边的霍崤就给她夹了一筷子菜,又舀了一块羊肉,极轻的声音道:“你,你多吃些。” 霍家二老看着笑眯了眼,霍国公招呼着两个孩子快吃饭,见霍春想离席,吹胡子瞪眼地吼他。 霍秋拍着手,满脸得意,“爹爹,你又多话了,下午该你去先生那,好好习字读书学规矩。” 霍国公望着女儿满脸无奈,略深的肤色,令他看起来颇为沧桑,一眼便能瞧出武将的痕迹。 霍夫人亲昵地敲她脑袋,宠溺道:“就你话多机灵,快吃饭。” 大家都和善地笑起来,其乐融融的模样。 赵霜岚脸上的笑容依旧不改,和上辈子没什么大区别,霍家是平民做派,没什么规矩,和她严苛的生长环境,格格不入。 上辈子她开口说过几次,弄得大家都不太高兴,但这辈子,倒也不必要开这口。 一顿饭吃得还算尽兴,虽说吵闹,但还下饭。 赵霜岚一路慢悠悠走回去,消食儿后,便准备小憩,刚净面完,走到湢室坐下冲洗手脚,就看到霍崤跟了进来。 霍崤见她屏退了丫头,心中一喜,凑了上去,“公主,我想跟你……” “驸马来了。” 赵霜岚心中一丝涟漪也无,镇定得不似这个年纪的女孩儿,面色十分平静打断他的话,当着他的面,将落在肩头的衣裳重新拉了回去。 “正好,我想在自己院子里设个小厨房,你看可行么?” 霍崤一愣,话被打断忘了说,也没想到赵霜岚会说这个,更没有忽略她拉起衣服的动作。 拒绝那方面的意味很浓。 他嘴唇翕张,像是有很多话要问,最终没有说出口,黑漆漆的眼里也没了早间的亮光,只抿着唇角,沉默地给赵霜岚递了张精美的信笺。 赵霜岚莫名接过来一看,原来是回门的礼单,东西不少,很合规矩。 她看着霍崤垂首离去的孤单背影,知道是自己多想了,本想解释一句,但又缩回脚,忍下了那些话。 何必做一些无用的事呢!待他去了,这都是尘土。 本以为小厨房这事没有影子,赵霜岚也不打算强求,她是公主,但也是别人家的媳妇。 但午间刚起身,日头向西,微风轻拂千垂柳枝,正是最舒服的时候,就听到青萍进来禀报。 “公主,驸马说您想安小厨房,他已经带人过来,小厨房也快布置好了。” 微澜也跟在一边,面上带笑,“公主,驸马其实挺有心的,他专门问了我和青萍您喜欢吃什么,还一并都吩咐下去了。” 赵霜岚坐在梳妆镜前,轻抚着自己饱满的脸颊,唇红齿白,乌发如缎,黑眸似点漆,眼角一丝皱纹也无,上一世的沉稳依旧在眼中,但未经风霜的眉眼,还是灵动极了。 这哪里是钱能买到的东西啊? 她的美貌,自己也知道。 “替我梳发吧。” 6. 不安心 赵霜岚没想到,自己的主动开口,也能带来变化,上辈子她并没有跟任何人商量,一个小厨房而已。 这辈子反而省去了后宅的小龃龉,更给她省事儿,霍崤这人,其实也不是没有一点可取之处。 晚饭她还是去了前厅,小厨房是收拾好了,但也不能半点不顾霍家人的感受。 路上见霍崤面色不太好看,赵霜岚没话找话,“礼单很好,东西是不是过多了?” 霍崤轻摇头:“不多的。” 两人一路无话。 不知霍崤怎么说的,霍家夫妇俩半点都没提,上辈子她弄了小厨房后,霍家夫妇表面没什么,但抬首低眉间,还是有些不快的。 许是和霍崤一样,觉得自己瞧不上霍家,双方什么都不说,反而不好。 霍夫人快言快语,笑着用新添的公筷给赵霜岚夹菜。 “是我们没思虑周全,崤儿说你平日里习惯少食多餐,口味也不太一样,我们不懂这些,立个小厨房也好,至于采买花销的事儿,一并都有府里来,公主千万别客气。” 赵霜岚含笑看了眼霍崤,“娘别这么客气,您还是叫我岚儿吧,母妃一直是这么叫我的。” 霍夫人凤眼一亮,和霍国公对视一眼,喜意上涌,连连点头。 “好好好,岚儿,往后你就是我亲闺女,千万别客气,来来来,快吃菜……” 她瞪了霍崤一眼:“给媳妇儿夹菜啊?这孩子,半点不知道疼人呢?真愁人……” “咱家没那么多规矩,不用早午晚的请安,一个月来几次就够了,你们过好自己的小日子就行。” 赵霜岚被她的热情吓一跳,当然,也笑着接纳了。 大家吃完离席,赵霜岚看到霍崤和弟弟妹妹说笑,便坐在一边的红漆圈椅上等了会儿,到底新婚,面子上的事儿总要过去,不能像上辈子那样冷淡。 不然,那些荣华富贵,她用得也不安心。 霍秋这时候却甩着小髻跑过来,一双和霍崤如出一辙的凤眼似琉璃,圆圆的脸蛋,很是可爱。 “姐姐,你是不是不开心?” 赵霜岚一愣,脑子里算计的东西和此刻的问题相差巨大,也从没人这么问过她,刹那间竟不知该回答什么。 她极快地回神,笑着道:“没有啊,我挺开心的。” 霍秋摇头,凑到她身边小声道:“你不开心,是因为我大哥吗?其实我大哥很好的,你不要像别人那样想,他对我和二哥可好了,也一定会对你好的。” 赵霜岚有些诧异地看着这个通透的小姑娘,才十岁的年纪,便知道察言观色,人情冷暖,难怪上辈子…… 她轻抚霍秋的脸,笑着没有说话。 霍崤很快就走过来,俊秾眉眼还残余一丝笑意,清隽舒朗,看到赵霜岚后,不自觉地抿唇。 “要回去休息吗?” 赵霜岚见霍秋一双眼在自己和霍崤身上来回扫,便递了手过去,“嗯,我们一起回去吧。” 霍崤握住她的手,很自然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霍秋就是个小丫头,她要是说了什么不好的话,你别太在意。” 赵霜岚轻笑,春日的夜风微冷,她缩了缩身子,不着痕迹地离开他手臂圈住的范围。 “霍崤,这些话,你说过好几遍,是不相信自己的家人还是不相信我?并不是所有人都以身份地位来看人的,你过于在意这件事,又何尝不是画地为牢?更添麻烦?” 霍崤闻言心头一震,愣在原地,看着自己的小妻子一步一步往前走,脚步坚定,裙裾飞扬,但纤瘦的身形丝毫不动,姿仪无双。 知道她并没有看不起霍家,心里莫名就扬满了高兴,嘴角止不住地上翘。 他回去后,赵霜岚已经躺下了,侍女正给她捏肩捶腿,舒适得很。 朱颜面色还算平静,但砌玉明显就不同了,一双上翘的眼似钩子般朝霍崤看。 霍崤很不自在,但看赵霜岚闭目享受,也不好多言,只拿了衣裳自顾去湢室洗漱。 赵霜岚听到湢室水声,估摸着时间才开口,“下去吧,今晚砌玉守夜。” 砌玉娇滴滴的福身,带着一些喜色,“是,公主。” 她和朱颜出去,终于掩不住满脸喜色,“朱颜,你说公主是不是想给我开脸?” 除了青萍微澜,最为得脸的就是她和朱颜,而且要真论起来,她们俩才是公主最离不开的,公主那么爱美,怎么离得开她们俩啊。 如今公主出嫁,还是嫁到护国公府,新婚夜公主就让她们俩进屋,恐怕今后就是为了开脸,这可是一等护国公府啊。 朱颜拧着眉,嫌弃极了,也想点醒她。 “你那骚样都要出味儿了,恨不得裙子都掀开,才哪跟哪儿,就藏不住尾巴了?守夜而已,这么年轻耳朵就听不清了吗?” 砌玉白了朱颜一眼,扭着腰往前走,“你懂什么?咱们俩不就是这用处,你以为你整日板着脸,就不用做妾了?” 朱颜懒得跟她多说,翻个白眼走了。 赵霜岚察觉湢室声响渐止,便缓缓闭上眼准备睡觉,听到霍崤出来喝水,接着轻手轻脚走到床前。 她不自在地翻了个身,面向墙壁,直到身侧塌陷,随后一双滚烫的手搂住她的腰身,她才猛地睁眼,一双桃花眼瞪大,里头闪过无数思绪。 幸好,那双手未有其他动作。 多少年独身,一个人安静睡惯了,一时很难改变。 可她现在只是个出嫁公主,面对自己名正言顺的丈夫,再不愿意应付,闹出去别人也只会说一句出嫁从夫,没得叫父皇知道,还以为她仗着公主身份行为不端。 作为妻子,天生就是服侍丈夫,更没有理由拒绝丈夫,哪怕她是公主。 赵霜岚对此虽心有不忿,但也并不想多生枝节。 霍崤从小习武,耳聪目明,知道公主没睡着。 他紧紧抱着赵霜岚,嗅着她的发香,更觉手中柔软,浑身都快要爆开了,但他还是没动分毫。 “我答应你,往后房中的事儿,听你的。” 赵霜岚本来身体僵直,但听到他这句话,心里松了口气,这样的霍崤,好歹能多忍忍。 她很快便察觉到身后有东西滚烫,顶在她腰后,这让她不仅不自在还难受,就像流过一场大汗,却不能擦干只能忍着。 霍崤憋得难受,手也越发用力,恨不得将她揉进怀里,香气也越发馥郁,可他脸皮再厚也不敢胡来…… 真的好难忍。 赵霜岚告诫自己这还是新婚,别闹出笑话,努力忍住想推开的手,吐了口气,轻轻劝他。 “霍崤,你能不能松松,好热?” 霍崤见她肯搭理自己,声调都高了,尤其是肌肤相贴,越发滚烫,喑哑道:“那我给你去一件?” 赵霜岚:“……” 两人浑身僵硬一动不动的躺着,初春料峭的夜里,热的满身是汗,霍崤更热,但还是舍不得放开。 赵霜岚被扰的实在睡不着,无法只能转身,面对面窝在霍崤的怀里,好在她确实疲累,没一会儿便睡着了。(看看清楚,就是抱着睡觉,干啥了就锁锁锁?) 霍崤就难过多了,一整夜半睡半醒,身下根本就安静不下来,怀里软玉温香,简直就是酷刑。 翌日一早,赵霜岚模糊睁眼,察觉天色大亮,帐子被风吹开了一个口子,能看见在阳光中跳舞的灰尘,欢快跳跃,自由自在。 “公主,你醒了?”青萍探过身,露出一抹笑,“要不要起身?” 赵霜岚摸摸身边,早就凉了。 青萍见状小声道:“驸马天还没亮就起来练剑,现在还在院子里,等您一起用膳。” 赵霜岚想起昨夜,不由扶额,还有不少日子呢,看来不好过啊。 她起身梳洗,见微澜举着一件湖绿的素淡春装过来,挥了挥手:“换一件吧,太素淡了。” 自己爱美,年轻的时候有顾忌,老了又不好穿得太过,一直后悔。 两个侍女对视一眼,都能看到对方眼里的喜色,公主美貌,身边人肯定知道,但公主自小不争不抢,爱美却也不愿显于人前,真是可惜了。 微澜清脆应道:“哎,公主,那咱们穿这身吧?还是宫里给您置办的呢。” 她举着一身新做的天水碧宽袖交襟上襦,同色的金银线彩绘罗裙,腰处绣了几支牡丹,很是雍容华贵。 赵霜岚不置可否,只要不是守寡和年老的衣裳,任凭是什么,她也能穿得好看。 霍崤得知公主醒了,连忙朝下人招手,“小厨房不是早就做好了么?快去端来吧。” 砌玉在一边福身,娇滴滴道:“是,驸马。” 赵霜岚坐在桌前,看着熟悉的吃食,总算露了一丝笑,一转头,就看到霍崤站在门边,手中执剑,丰神如玉。 宽阔的身形将门前光亮遮得一干二净,遒劲的臂膀将白衫撑出了形状,偏偏他的模样肖母,略偏文气,猛然一看倒真有些夺目。 霍崤执剑入鞘,扔给一边的人,一边抹汗一边道:“公主,咱们吃什么。” 赵霜岚淡淡道:“也不是什么好东西,只是自小吃惯了,你要是喜欢,也来尝尝。” 就在霍崤经过身侧时,她忽然拧眉,风中传来一股子汗味儿,其实不算难闻,但很影响胃口。 “霍崤,”她喊了一声,忽然又停下,只笑了笑:“快坐下一起吃吧。” 7. 命运 霍崤受宠若惊坐下,看着公主今日装扮,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窗牖间日曜灼灼漫射而下,似一拢纱光,正好落在她雪肤花貌上,隔桌而望,竟浅浅氤氲着一层朦胧宝光,金钗挽鬓,步摇轻晃,也掩不住她的倾城之色,浑身富贵雍容,叫人不敢逼视。 他喉间发干,怕吓到公主,匆忙间只能低头呼噜噜地喝粥。 赵霜岚听到这声响,眉头再次紧皱,略略喝了几口粥,并几块小糕点,便放下筷子。 微澜不解道:“公主,您刚刚还说有些饿,怎么不多用些?” 赵霜岚鼻尖全是那股子汗味儿,感觉都要开始发酵,别说吃东西,她都要吐了。 “不吃了,我们散散步,去前院请安,顺便理理明日回门的东西。” 才新婚呢,不能整日挑毛病,上辈子就是话语没有转圜,才令两人无话可说,许多事情不能操之过急,须知欲速则不达。 何况霍崤都已经答应房中事听她的,她若还想要上辈子的半生富贵,必须小心应对。 霍崤痴望公主背影,将桌上剩的东西一扫而空,觉得没吃饱,索性把赵霜岚碗里的剩粥也喝了。 这一天,赵霜岚都窝在自己的书房里,出嫁前的日子没什么自由,她只能尽力培养了许多小爱好,一手字写得就连父皇都夸过。 她看到霍崤在书房窗前晃了两次,已经换过一身干净衣裳,见他又来,侧身朝青萍扬了扬下巴。 青萍很快出去,“驸马,公主习字的时候,喜静……” 霍崤轻轻摆手:“无碍无碍,我来看看公主可还缺了什么。” 赵霜岚望着霍崤颀长身影,面色平静。 他对自己,好像比上辈子要多些什么,是因为自己对待霍家人的态度有所改变? 只是强扭在一起的瓜,其间虚假与真心,大家都有多少呢? 她收回目光,掩去眼底的冷漠。 到了夜里掌灯后,霍崤早早洗漱好,脱光衣裳睡下,看到赵霜岚进了屋,直勾勾看着,一双眼珠子都快发绿了,满眼的期待。 赵霜岚被看得头皮发麻,咬咬唇,立在他面前,“霍崤,明日要回门,咱们不能失礼人前,所以……” 霍崤很快反应过来,拥起被子,鼓起的遒劲臂膀很是有力,不过微红的脸还是显露出他也一样慌乱,不住点头。 “好,我,我不动你。” 他太强壮,她会受伤的,若是耽误了回门,恐怕还会连累她受嘲笑。 赵霜岚松了口气,朝微澜点头,微澜立刻抱了一床新被子,在床里侧铺好。 霍崤光着身子躺在被子里,麻木地看着微澜收拾,尴尬得满身大汗淋漓,心里头颇有些复杂滋味。 这一夜,分了被子后,赵霜岚睡得很好。 一大早,朝阳还未升起,夫妻俩起身后,先去拜见国公夫妇,带上厚礼便准备回门。 护国公府离皇宫不算很远,坐上马车也不过盏茶的工夫,两人坐在马车里,一路无话。 赵霜岚看着这座熟悉的皇宫,心下无波无澜,上辈子她不用传召便能入宫,来往不知多少回,可如今她只想去看看母妃。 多少年未见,她真的想念母亲,心里更有愧,上辈子死前,她连母妃的脸都记不清,实在不孝。 霍崤见她红了眼眶,虽不明所以,但还是伸手揽住她的腰身,“公主,是不是身体有哪里不舒服?” 赵霜岚摇头,低声道:“父皇若是下了早朝,便会见我们,你别紧张,好好回话就行。” 她犹豫后又道:“待会儿拜见完皇后,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母妃?” 霍崤点头温声道:“女婿拜见岳母,这是应该的。” 赵霜岚看他答应得痛快,还叫母妃岳母,不禁心有戚戚。 上辈子她是单独去见母妃,满宫都觉得她嫁得不太好,母妃更是内心愧疚,觉得在女儿的婚事上没有一点作用。 她心里也不能说没有气,可命运如此,母妃即便再受宠,也比不过父皇想收拢手里的权利,她作为公主,更没有资格要求什么。 何况,谁能知道她将来飞黄腾达呢,不过是嫁个男人,嫁谁不是嫁?霍崤至少比那些登徒子正派。 两人到时,皇帝还没有下朝,便匆匆去中宫拜见皇后。 皇后和皇帝是少年夫妻,皇帝还未登基便相扶相持,年龄相仿,端坐在高台上,即便装扮精致,雍容华贵,但岁月催人老,眼角眉梢依旧能看到明显的岁月痕迹。 她先和俩人寒暄了一会儿,也说了些女子应当温良恭谦的话,末了才感慨,“岚儿都出嫁了,岁月当真不饶人。” 赵霜岚又跪下磕了个头,“往日女儿不懂事,总是让您费心操劳,多谢母后关怀。” 霍崤跟在一边跪拜,“多谢母后。” 皇后大概也知道赵霜岚心中所想,没有多浪费时间,“你是有福气的孩子,快去见见你母妃吧,如今你出嫁,她一个人也寂寞。” 赵霜岚这一下跪得心甘情愿,“多谢母后,女儿这便去了。” 霍崤先一步起身,体贴地扶着她,高出不少的他甚至还弯着腰身,在赵霜岚耳边细语提醒台阶,很是温柔。 皇后看着小夫妻俩黏黏糊糊的,微微一笑,心中叹了声。 赵霜岚心中很有些激动,她和霍崤跟在引路太监身后,一路急行。 霍崤看出她的焦急,搀扶的手微微使劲,让她走得更快还不费力。 两人到时,便看到文华宫前小小藤廊下站着一个盛装美妇人,正极目远眺。 赵霜岚走近后,记忆里已经不太清晰的母妃,突然就出现在面前,与记忆重合。 云鬓高耸,一身华裳,瓜子脸,柳叶眉,袅袅娜娜的似画儿,尤其是一双脉脉含情的桃花眼,正含泪看着她呢。 不知为何,大概是血脉牵引,她的眼泪忽然大颗大颗的砸下来。 做公主的时候,她其实和母妃不算亲近,大庸的公主十岁上也不是养在亲母身边,每月可以见好几次面,她又不是那种爱撒娇的性子,母女相处起来,颇为客气。 但人总是这样,对母亲天生就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情感,尤其是赵霜岚用那么长的一辈子去明白。 “岚儿,岚儿……”淑妃抱着软倒在她怀里的赵霜岚,母女差不多的桃花眼里俱都泪流不止,“岚儿,怎么哭了?” 她是过来人,知道婚姻对女人意味着什么,不由看向一边的霍崤,颇为不善。 赵霜岚心头酸楚,便是出嫁都没哭的她,此刻哭得梨花带雨,她有很多话想说,但一出口,满腹不知名的委屈和心酸倾泻而出。 “母妃……” 直到此刻,她才对自己乍然重生、还有年轻的身体有了真实感,她是真的重生了,这时候,母妃还在,她还是个有母亲的孩子。 她生有来路。 霍崤手足无措地看着母女俩,想哄赵霜岚,但压根没有机会,看岳母目光不善,更不知从何说起,急得抓耳挠腮。 好在一家三口进殿,母女俩总算控制住眼泪,坐在一起寒暄起来。 赵霜岚攥着淑妃的衣袖,舍不得松开,“母妃,女儿不孝……” 淑妃含泪笑了起来,她轻抚女儿的鬓发,“你如今也梳妇人头了,怎么变得比小时候还娇了?” 母女连心,她小声道:“莫不是这霍家有事?还是这小子对你不好?” 赵霜岚抬眼,看站在五步远的霍崤来回踱步,不时抬眼看向这边,满眼担忧。 她笑着摇头:“母妃,您就别操心了,女儿都嫁了,霍家挺好的,我就是舍不得您,本来宫中日子就寂寞,现在我还出嫁了……” 淑妃一边温柔替她擦泪,一边嫌弃道:“傻丫头,以前你也没常来,难道母妃就活不下去了?你父皇对我挺好的,别担心。” 她把女儿突然的变化归结于成婚后终于懂事了,这婚成得还行。 霍崤搓着手等了好一会儿,才看到赵霜岚朝他招手,他三步并作两步跑过去,先是打量赵霜岚,见她只是红了眼眶才宽心。 “霍崤见过母妃。”他一鞠到底,似乎有些紧张,大声道:“多谢母妃愿意把公主嫁给我……” 淑妃笑着叫他起身,“岚儿出嫁的时候我只能送送她,今日是第一次正式见你,我只有一句话,一定要对岚儿好,这辈子都不要辜负她。” 霍崤刷地站得挺直,满脸严肃,“母妃,我一定会好好对她,您放心。” 淑妃从他到文华宫后,所有模样都看在眼里,的的确确是把岚儿捧在手里的,虽心里还有些遗憾,但事已成定局,她也只能让女儿好好过日子。 她也看到霍家回礼的礼单,确实不错。 别小看这份小小的礼单,里面可大有说法,高不能压过嫡公主,低不能丢了女儿的脸,没想到霍家手笔很大,里头甚至还有不少精品孤品。 想来霍家虽出身低,但银子是不缺的,显然也看重这桩亲事,实实在在用了心,那岚儿至少不会受苦。 淑妃心里舒了口气,拉着两人,“还没吃早膳吧,你们陪我用一些。” 赵霜岚见母妃高兴地张罗,应该是对霍崤这女婿还算满意。 上辈子她不肯带霍崤过来行礼,这份对婚事的无声抗拒就摆在明面上,那个时候,母妃心中不知有担忧多难受。 她目光转向霍崤,眼底满是冷漠,想着离他死还有很久,须臾重重吐了口气。 8. 永嘉 三人吃到一半,就听到门外传来方大伴的声音,皇帝来了,淑妃连忙带着小夫妻去门口迎接。 皇帝一身明黄,显见是刚下朝就赶过来,腆着肚子,一张圆鼓鼓的脸上带笑,即便保养再好,脸上也有了老态。 “语儿回来了,父皇得来看看……” 方大伴急忙凑近,小声提醒,“皇上,这是十公主,不是六公主。” 皇帝老脸一红,大手一挥,沉声道:“岚儿成婚,父皇心中十分不舍,如今既然嫁出去了……” “这就是霍家大公子,嗯,让朕看看……” 赵霜岚嘴角含笑的听着,一如往日乖巧听话,心中一片平静,上辈子这时候的她,好像还挺不忿的。 父皇这些话,在二姐姐成婚的时候也说过,词都没换过。 文华宫一时间涌进不少人,殿内显得有些逼仄,皇帝四顾一圈,满眼都是老物件,不由感慨。 “你母妃念旧,赐她宫殿也不愿搬,窝在这小地方,朕总是觉得对不住你母妃。” 淑妃满脸温婉地站在皇帝身边,恬静如水,“臣妾在文华宫住惯了,皇上垂怜,准许不用搬,臣妾还想谢谢呢,这儿挺好的,以后岚儿回宫看我,路也熟嘛。” 皇帝拍拍她的手,老脸深情,“老夫老妻的,何谈谢字。” 赵霜岚看着两人相携的背影,心底则是在想,后宫佳丽无数,母妃虽美貌,但这么多年,宠冠六宫并不是光靠容貌就能做到的。 或许父皇就是喜欢母妃的懂事与念旧,来了这文华宫,不只能回忆往昔,也更有话题,人跟人相处就是这样,付出什么就会得到什么。 譬如自己在霍家。 母妃念旧,父皇也就念她的旧,这么看来,母妃可比自己要聪慧多了。 赵霜岚不再像上辈子那么冷淡,而是拉着霍崤一起参与到这些谈话中,该说话的时候就说,绝不含糊,母女俩妙语连珠,霍崤在一边陪衬附和,倒也逗得皇帝哈哈大笑。 此时有两队人马往这边赶,带了不少宫女太监,行走间颇有些张扬。 二公主赵霜雪看着面前的赵霜语,无奈摇头,到底是中宫嫡出,娇蛮任性,浑身上下无不彰显贵气与身份,走路都高昂着头。 “二姐姐,你说十妹妹是不是正哭着呢?”赵霜语鬓边的珍珠流苏缓缓摇晃,映着娇美的脸,“霍家啊,那可真是泥地里爬起来的,不知道见了父皇,还会不会行礼?” 赵霜雪不赞同地看着她,劝道:“妹妹别乱说,护国公一开始确实不通礼数,但也没有不会行礼,何况霍崤也是青年才俊,待会儿你可别胡说……” “什么青年才俊,不就是泥腿子的儿子嘛。” 赵霜语矜贵地抚弄自己的发髻,看着赵霜雪的清秀模样,嗤笑起来,“二姐姐今天怎么也回来了?跟驸马吵架了?哎,侯府事儿就是多……” 赵霜雪闻言面上一凝,脚步就更慢了,看着赵霜语走远。 她身边的侍女有些气不过,看着赵霜语的背影,咬着牙道:“公主,您就是好性儿,您听听六公主都在胡说什么呢?” 赵霜雪无所谓笑笑:“她就那个性子,走吧,别耽误去见十妹妹,父皇若是知道,该觉得咱们姐妹不和。” 正值文华宫中热闹,但忽然就听到窗牖外传来一阵嬉笑声,清脆响亮,未见其人先闻其声。 皇帝笑着抚掌,“永嘉来了,岚儿你与永嘉年纪相仿,如今新婚,便多接触接触,也算学习如何做他人妇……” 赵霜岚面色丝毫不变,笑着拉霍崤一起行礼,“父皇说的是,女儿还真想和六姐姐说说话呢,和驸马一起取取经。” 霍崤听她点到自己,又拉自己的手,方才所有的拘谨都消失了,只把脊背挺直,想着不能给公主丢脸。 赵霜岚没注意他,只听着外头熟悉的声音,心内一阵叹息,应付永嘉不是容易事。 永嘉公主赵霜语作为中宫嫡出公主,自然有其特殊。 皇帝和皇后现在虽无感情,但该有的体面,皇帝一点没少给,赵霜语出生时,恰逢皇后的三皇子病逝,皇帝为了安抚皇后,赐赵霜语名号永嘉,平日更是疼爱有加,宠爱非常。 父皇会叫错自己的名字,却从不会叫错永嘉。 永嘉昂着头进门,还未行礼,目光便被一道魁梧有力,英武雄俊的身影吸引,尤其是这人的脸庞俊秀清隽,十分夺目。 她一边想着玉京什么时候有这么一号男人,一边和皇帝行礼。 赵霜岚一直注意她呢,看永嘉的目光直直盯着霍崤,都快长钩子了,显见是之前压根没见过,难怪上辈子一直到老都念念不忘,说什么后悔的话。 “六姐姐,你怎么来了?”她招呼着霍崤过来,“这是六姐姐永嘉公主。” “六姐姐好。”霍崤身量皮相俱佳,装相的时候更甚,永嘉都矜持起来了。 永嘉得知这男人居然就是霍崤,眉头跳了好几下,当下头一昂,鼻孔看她。 “好歹是我妹妹,新婚回门了,我得过来给你掌掌眼啊,你往日就只知道傻闷在宫里,可不知道男人到底是什么东西。” 霍崤闻言一愣,情不自禁转头看赵霜岚,他的公主像是没听懂这句话,看都不看他,面色如常。 皇帝无奈笑着摇头,和霍崤道:“她们姊妹关系颇为不错,也罢,正好今儿朕高兴,这里就留给她们姊妹,你随朕一道去见见你连襟和舅兄们吧。” 霍崤不敢耽搁连忙起身,双手抱拳,礼数丝毫不错,“是,父皇。” 他跟着皇帝往外走,正好听到永嘉对着赵霜岚满脸挑剔,他的娇公主在她那,横也不是竖也不是。 “你今天穿戴的都是些什么啊?这金簪还是我送你的那根吧?哎呀,还有你腕上的镯子,霍家怎么回事?真是泥……” 霍崤垂首抿了抿唇,俊秾眉眼微微皱起,但皇帝已经出去,他只能快步跟上。 赵霜岚看着永嘉一身大红蹙金牡丹彩蝶戏花罗裙,满头珠翠,雍容华贵,不知道的,还以为今天是她回门呢。 “六姐姐,”赵霜岚耳朵都要起茧了,只能出声打断,“你渴不渴?” 永嘉点点头,随后眯了眯眼,忽然低头看赵霜岚,细细打量。 “怎么回事?出嫁了胆子就大了,现在会打断我说话了?” 赵霜岚很是无奈地闭嘴,上辈子这时候,自己和永嘉的差距,可大得很,能毫不遮掩随心所欲地反驳她,还要好多年以后呢。 幸好这时淑妃开口了:“永嘉公主也来了,快请喝茶。” 永嘉这才放过赵霜岚,转身时看到赵霜岚越发娇媚昳丽的脸,还有裹在月蓝藻纹绣裙下纤细的腰,玲珑有致的身材,不禁翻了个白眼。 她就知道,这女人成婚以后会更好看,果然不错。 二公主这时才进来,拉过赵霜岚瞧个不停,夸赞起来,“十妹妹果真是继承了淑妃娘娘的容貌,国色天香,妹夫实在好福气啊。” 她为人一向温和有礼,与人为善,这番话不止夸了赵霜岚,连淑妃都忍不住笑。 赵霜岚望着尚还年轻的二姐姐,心里很是感慨,她总是这么面面俱到。 “没想到二姐姐也进宫了。”她也打量赵霜雪,笑道:“二姐姐看着似乎富态了些,是不是又有了好消息?” 赵霜雪笑着拧她的脸,“臭丫头,刚成婚就敢调侃我了?” 永嘉见几人围着说说笑笑,冷落自己,很是不快,“哼,她能有什么好消息?这么多年,也就生那么一个,八成是跟驸马吵架了吧?” 赵霜岚忍着脱口而出的话,没理会她,和二公主拉着手坐下。 永嘉第一次看到赵霜岚这丫头敢忽视自己,气呼呼地一拍桌子,打断了说话。 “十妹妹,那个霍崤对你还行吗?要是不好,你可要告诉我。” “他对我挺好的。”赵霜岚一看她咕噜乱转的眼睛,想起上辈子永嘉最后说霍崤还不错的话,心里怪异得很。 虽说她不介意霍崤有别的女人,也不介意是不是姐妹,大庸皇室什么糟乱事儿没出过? 但永嘉不行吧?绝对不行。 “二姐姐,你快多喝点茶,听你声儿有些哑呢。” 赵霜雪轻轻整理赵霜岚的乌发,看她成婚后容光焕发,话也比以前多,不像前些日子拧着眉头怏怏不乐病美人的样子,很是心安。 “那就好,如今你也嫁了,我在宫外总算多个说话的人,你可记着,我们以后要多多走动……” 赵霜岚还没说话,就被永嘉打断了。 永嘉满脸不快地走过来,硬挤进两人中间,昂着头说道:“十妹妹,以后啊,要多跟我走动知道吗?若是想进宫看望你母妃,跟着我就行,我进来可不像某人,需要什么通禀……” 赵霜雪安抚地拍拍赵霜岚的手,满眼无奈。 赵霜岚真是被永嘉烦死了,两辈子都烦得很,真想念能回怼她的日子。 “六姐姐,你怎么就知道二姐姐进宫,是因为跟驸马吵架,那你今天为什么进宫?总不能是来看我的吧?” 永嘉翻起白眼,毫不掩饰,理直气壮道:“猜的啊,因为我就是跟驸马吵架了啊。” 不然她进宫干吗?看赵霜岚这张越发千娇百媚、楚楚动人能气死她的脸吗? 赵霜岚:“……” 赵霜雪:“……” 难怪声儿有些哑呢! 9. 糟蹋 金乌西沉,落日余晖,初春的一日就这么平淡过去。 三姊妹虽说聊得磕磕绊绊,永嘉还时不时在其间或炫耀或鄙夷,但总体还算愉快。 赵霜岚发现,说一些女人之间的话,聊聊胭脂水粉,家长里短,自己那已经老态龙钟的心,似乎也年轻了些许。 上辈子她可没这么爱说话,到了后来,也没人能说,尤其是跟永嘉。 出宫的时候,三姊妹也是一起出去的,永嘉依旧说个不停,到处挑刺,赵霜雪在一边劝导,车里吵闹不休。 赵霜岚缩在一边,已经不想说话了。 女人们的话题聊起来一开始是挺有趣,但聊多了,就很容易烦躁气闷,尤其是赵霜岚经过了两辈子,曾经又身居高位,心态跟眼界早已不同。 霍崤已经在宫门处等了许久,二驸马和六驸马本来是一起等的,但见三位公主迟迟不来,便提前走了。 永嘉掀开车帘,伸头张望,霎时眉头一拧,公主脾气就上来了。 “怎么就霍崤一个人在?二姐姐,二姐夫呢?” 赵霜雪咬着牙,“六妹夫呢?看来是没等你啊。” 永嘉气得跺脚,鼓着脸怒道:“走就走了,我还不回去了呢,谁稀罕那个破侯府啊,哼……” 她的气怒很快就发在赵霜岚身上,看着霍崤冷笑,“还是十妹夫好,巴巴地搁这等着,跟狗一样,十妹妹以后有福气了呢……” 赵霜岚听她这阴阳怪气的腔调和话语,心里些微烦躁,上辈子后来谁敢这么跟自己说话? 她思及此,又连忙告诫自己,上辈子的荣华还未到自己手上,不能把那些高傲骄矜带到现在。 霍崤哪里知道因为自己,惹了几个女人,不过清风微抚,他一眼便看到马车里的赵霜岚,个头本就高,肌肤如玉,容光照人,将二公主和六公主狠狠比了下去。 他满眼都是他的公主。 “公主,来。”他伸手去扶赵霜岚,“小心些……” 话还没说完,永嘉就抢先托着他的胳膊下来了,赵霜岚拦都拦不住。 霍崤此刻也忍不住了,板着脸,“六姐姐是不是眼神不好看错人了?我是霍崤,六姐夫已经走了。” 永嘉昂着头拿眼瞪他,满是骄矜和高傲,“本公主扶你的手,那是你的荣幸。” 霍崤还要再说,赵霜岚这时却一把拉住了他,“咱们回家吧。” 粉靥含羞,眉目含情,霎时抚平了霍崤心里的怒气。 “嗯,咱们回家。” 永嘉看两人恩爱模样,重重哼了一声,转身又进宫了。 霍崤骑着他的踏雪,一路踢踢踏踏跟着赵霜岚的马车,面色冷峻,不发一言。 赵霜岚从偶尔掀起的车帘缝隙看他,身形挺拔,雄姿英发,能叫永嘉一眼相中的霍崤,自己为什么却记不住他的脸呢? 上辈子她和霍崤,到底过成什么样了? 她真的不太记得了。 回到护国公府,霍崤和赵霜岚先去正院和国公夫妇请安,迎着最后一缕余晖进了自己的朝晖院。 他一路都眉头轻蹙,不知在想些什么? 赵霜岚觉得,可能是他那可怜的自尊心又开始作祟,心内有些不悦,好歹是个男人,怎么老是拘泥于此?如何能有大作为? 见状也不发一言,进房前吩咐道:“叫朱颜砌玉多拿些膏脂过来,给我按按身体。” 青萍应下,刚准备转身,就被霍崤拦住了,“等等。” 霍崤抿唇,“我要跟公主说几句话,你们守在外边,谁都不许进去。” 青萍和微澜不自觉地看向公主,见她点头,才小心退到屋外守着。 赵霜岚直觉霍崤又要开始说那些话,可外人说的,何尝不是真话? 她上辈子或许看不上、嫌弃霍崤,但从没有看不起提剑上战场的人,每一位将士,她都打心眼里尊敬,包括霍崤。 两人进了屋,余晖散尽,室内昏暗,阒静无音,须臾檐下的页铃开始叮当脆响,春日的生机勃勃,冲淡了这份冷清。 赵霜岚坐在梳妆台前,不疾不徐地开始卸头饰和发髻。 “六姐姐一贯就是这样,她是中宫嫡出,身份尊贵,性子骄纵,你也听到了,父皇会叫错我的名字,但绝不会叫错她……” 她本意是不想霍崤胡思乱想,耽误将来上战场可就不好了,谁料话还没说完,就被一双苍劲有力的臂膀给揽住了,耳边暖风徐徐。 “你别伤心,”霍崤嘴角紧抿,抱着公主,第一次心无杂念,“从此以后,不会有人再叫错你的名字。” 赵霜岚听得一脸莫名,这都什么跟什么? 但看着镜中满脸凝重眼神坚定的霍崤,她霎时心念电转,也配合着伤感起来。 “其实我已经习惯了,这没什么,父皇喜欢六姐姐永嘉,永嘉偏不喜欢我,大家都知道。” 她虚情假意地说着半真半假的话,扮得柔弱,可心里也终于明白,有些事,不是年龄大了就能轻易过去的。 即便活了两辈子,那么多日日夜夜,可那些被区别对待的瞬间,她还是会记得。 霍崤听得心疼极了,看她故作坚强苍白失落的脸,想着白日里她受的那些委屈,或许还有自己的身份原因在里头,不由抱得越发紧。 “你这么好,他为什么不喜欢你,不怕,以后有我……” “至于六公主,以后,以后,我一定……” ——要你比她还尊贵,他在心里续着未说完的话。 他说着说着自己就生气了,用力拍打永嘉碰过的袖子,还是气不过,突然站起身就把外裳给脱了,丢在地上,满脸嫌弃。 赵霜岚一脸平静地看着他,听他称呼从父皇变成他,六姐姐变成六公主,还十分嫌弃的模样,除了有一丝丝爽,忽然觉得有些好笑。 “其实还好,真的……” 霍崤目光转过来,一眼就瞧见了妆奁盒里的精巧金簪和碧莹莹的手镯,想起今天在文华宫听到的话,有些不忿。 他大步走过来,一把将妆奁端起。 “公主,你快看看,这里面有哪些东西是别人送的?” 赵霜岚看着妆奁盒里头琳琅满目不算显眼的首饰,也有些恍惚,上辈子她活那么久,这辈子醒来就是成婚,中间隔了大几十年呢。 她现在怎么记得哪些东西是谁送的? 何况就这么点首饰,她压根就不看在眼里,将来的她,首饰多得能堆满一屋子,非是大师制作的绝品,都入不了她的眼睛。 最后还是青萍和微澜进来,两人一通指。 “额,这个,这个,好像还有这根宝石坠子……” “是,还有这块蝶佩……” “对对对,还有这个碧玉钗……” 霍崤越听越心惊,越看越怜惜,好歹是皇室公主,母亲又是宠妃,金尊玉贵,没想到…… 他大手一挥,霸气得很,“好了,把这些都拿出去,丢掉丢掉,咱们不要了。” 青萍和微澜满脸莫名,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儿,但公主没发话,俩人只能抱着妆奁盒出去了。 霍崤满眼心疼地蹲在赵霜岚膝边,缓缓握住她的手,目光真诚、怜爱,“公主,我有东西送你。” 赵霜岚都活了两辈子,人心也能琢磨一二,看霍崤这眸光清澈的小少年,犹如在看一只乖巧的吐舌小狗,不由挑眉轻笑。 “好啊。” 她想着他能送什么东西?上辈子这人好像就没送过,所以不值得期待。 霍崤走到窗边的五斗柜,随意拉开上层又厚又大的柜门,扛出一个沉甸甸、不小的檀木箱子出来。 “给,这都是给你的。”他说着说着又想起什么,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就是有些东西……哎呀,你先看看吧。” 赵霜岚气定神闲,心里不甚在意。 她随手抽开箱子,不过一眼,饶是见惯了富贵的她,借着屋外檐下昏黄的灯,都被箱子里的宝光闪得有些眼发直。 只见满箱子的金银玉石首饰随意堆叠在一起,她看到硕大五凤金线步摇就抵着镶宝金凤簪,后面还压了个累丝双鸾衔寿果银步摇,累丝工艺脆弱,已经被一块硕大未雕刻的暖玉压得变形,更别提那白玉鱼指环,被不知道什么金簪的尖给划花了。 “你,你这……” 难怪他那为难的样子,有些东西确实损坏不小。 赵霜岚自诩见过大世面,也见过无数好东西,这些东西对于上辈子的自己来说,并不算什么,但对现在的她来说,也能算一笔横财。 但她真没见过这么糟蹋东西的,哪有人,哪有人把这么精美的东西,当垃圾胡乱堆成一箱的? “你这是干嘛啊?” 她满脸心疼,摸着箱子里的东西,像是在摸一些稀世珍宝。 “你不会打理你就找人啊?你这么乱放,这些首饰就像人一样,是需要爱护的,你这样,会缩短这些宝贝的寿命,哎,你这人……” 霍崤被训得满脸懵,不过难得见公主这模样,至少比平日里那冰冷不可攀的样子要好多了。 “是,是应该好好爱护,我就是不会,可也不敢胡乱交给外人……” 好在,她现在不是外人了。 “这都哪儿来的?”赵霜岚满眼放光,在她眼里,这些都是银钱,这时候她用不到的红玉膏,但有了霍崤的这箱子宝贝,还愁用不上? “不可能是父皇赏赐的。”赵霜岚很肯定地自问自答。 可这时又有个疑问。 这厮上辈子为什么不给她呢? 10. 学人精 上辈子她到了高位,虽不参与政事,但也一清二楚,这时候国库穷得很,父皇赏赐都格外小气,哪有钱赏霍家? 不然就霍家这泥地里的家世,能封一品护国公?还不是因为没东西赏。 不过她两辈子不是白活的,说完这句话就想明白了,霍家发家于兖州,又经过数次胜仗,这些东西不是父皇赏赐,而是自家“本就有的”。 看到这些精巧玩意儿被这厮暴殄天物,修炼几十年泰山崩于前的性子,今日难得破了功。 霍崤果然不敢说话,也不看赵霜岚的眼睛,只抬头望天,装听不到。 赵霜岚睨他一眼,了然轻笑:“你就不怕我告诉父皇?” 霍崤偷觑她,望着那张娇媚无比的脸,很是认真。 “你要告诉那也无法,无非是把这些再送进宫去,我爹进玉京的时候,已经给宫里送了很多,这是自家留的,也是给你的……” 赵霜岚笑着点头,她的猜想果然不错,难怪父皇那阵子心情好,恐怕国库确实充盈了一些。 “还有呢?你就这么些?”她眼中露出算计,狡黠灵动,“你若是信我,我来帮你打理,算作你入股,将来给你分红,好不好?” 上辈子她富可敌国也不全靠赏赐,她自己的生意,也是遍布了整个大庸的。 霍崤不解挠头,“你要是喜欢,那就都拿去吧,至于分红什么的就不用了,你自己留着。” 他抿唇道:“我还能领俸禄呢,那个我就自己用,不给你了。” 赵霜岚也看不上他那点俸禄,可一转头,就看到大开的柜门,上辈子好像也有这个五斗柜来着,莫非这箱子一直就藏在里头? “你这箱子什么时候放进来的?” 霍崤:“成亲之前就放进来了,女子都喜欢首饰,我想着你肯定也喜欢,可我见你一直不打开,以为你看不上,我就……” 赵霜岚:“……” 她看得上。 事实就是,若大庸国富民强,她作为公主自然舒服,可国库里并不丰盈,她这个公主,也没那么值钱,否则又怎么会嫁到霍家? 霍崤看赵霜岚在想事情,便自顾去掌灯,屋中慢慢亮堂起来,今日皇上兴起,带他与几位皇子、两位连襟见面,颇耗费精神。 他习惯性往榻上随意一躺,痴痴望着,等她回神。 赵霜岚早就回神了,只不过看霍崤穿着外衣往榻上躺,今天不知去干了什么,满身臭汗,心中不悦至极。 她一转头又看到满箱子的珠宝首饰,许多话如鲠在喉,更是憋闷。 “青萍。”她突然出声,让霍崤都抬头,“驸马饿了,叫小厨房多弄些吃食,今晚就在外间吃。” 霍崤听到吃饭,连忙起身,“太好了,我早就饿了。” 赵霜岚看到被压塌的被子,把微澜召到身边,“去把被子换掉。” 趁着还有时间,青萍又匆匆捧过妆奁盒,悄声道:“公主,这个真的都要丢掉吗?” 赵霜岚看着妆奁盒,想起霍崤霸气挥手,一边摇头一边无奈道:“行了,放回去吧,驸马瞎说呢。” 财不外露,稚子都懂的道理。 赵霜岚连晚饭都没怎么吃,早早洗漱睡下了,今天被永嘉吵得头昏脑涨,什么事都等明天再说吧。 霍崤洗澡的时候,打了三遍香胰子,激动得手都快搓破皮。 可等他一出湢室门,就看到砌玉满面娇羞地等在一边,内室只剩角落一盏罩纱灯了。 “驸马,”砌玉福身,一双眼如水落在霍崤身上,轻声道:“公主说累了,想早些休息,已经睡着了。” 霍崤垂头丧气地摆手,浑身发热,不得已,初春的夜里又回去冲了个冷水澡。 第二天一早,赵霜岚起晚了,青萍说霍崤早早就出了门,没说做什么。 她也不在意。 “青萍,叫砌玉朱颜过来,我肩膀有些酸。”又吩咐微澜,“把所有陪嫁册子全都拿过来,我要梳理一下。” 年轻时重享乐,身体只要稍稍劳累点,便会酸疼,反而老了后,还没有这份娇气。 赵霜岚捏了捏册子,很薄,她真的看不上,可现在她就靠这些东西活着,还是要上心打理的。 除去母妃给的绸缎粮油首饰等铺面,父皇赏的一处小小皇庄,剩下的就是公主的嫁妆,里头有一些必须的体面,别的真是不值一提。 赵霜岚捏了捏眉心,她过惯了奢靡日子,等霍崤死还要好几年呢,看来这辈子要提前赚钱了。 她给二姐姐写了张帖子,刚准备午睡一会儿,就听到前院侍女过来,说是有客人到,问她见不见。 国公府如今家大业大,来客确实稀松平常,但需要她去见的,想必是亲戚之类的女眷,不算多事。 青萍小心翼翼道:“公主,夫人疼惜,不必早午请安,但既然来请了,咱们还是去吧?” 赵霜岚叹了口气,重新梳妆穿衣,“走吧。” 就算是公主,做新媳妇也真难啊! 前院花厅里,霍母正陪一个粉衣姑娘聊天。 “可怜你母亲了。”霍母说着就擦泪,粉衣姑娘连忙递帕子,乖巧懂事,“如今你来姨母这,那就是到家了,别担心……” “姨母,我,我……” 话音刚落,赵霜岚就来了。 毕竟是公主,上辈子更是大长公主,婀娜雅致间,还流露出一些雍容威严。 霍母连忙站起来介绍,“这就是你崤哥哥的媳妇,十公主。” 她又朝赵霜岚道:“这是文怡表妹,她母亲是我表妹,喊我一声姨母。” 赵霜岚笑着颔首,看着这一身粉衣,樱桃小嘴,眼神娇娇怯怯的小姑娘,只觉眼熟。 “文怡表妹,一路辛苦了。” 文怡懂礼的福身,细声细气道:“多谢表嫂关怀,崤哥哥好福气。” 赵霜岚不是那么爱攀谈的人,略略说了几句话,便陪坐在一边吃点心,听婆婆和文怡聊得热络。 文怡的目光却不时落在一旁的赵霜岚身上,初春的灿阳并不晃眼,温温热热,由着芭蕉阔叶缝隙,落在她精致的面容上,似珍珠表面氤氲着润光,一袭鹅黄衫子,腕飘同色披帛,俏丽之余更添雅致。 真是天生的高贵雍容,风流雅致。 赵霜岚察觉到这份目光,回了丝笑,“文怡表妹,我院里还有些事儿,便不陪你了。” 她朝霍母笑笑,自顾起身离开,方才听了半天,终于想起文怡表妹是哪路神仙了。 霍崤回来时,不出意外,屋内早就熄灭灯火。 他有些失落,见侍女上来伺候,也只是老实拎着衣裳去洗漱,并没有吵醒公主。 微澜今晚守夜,公主睡着后,她便让砌玉朱颜回去休息,砌玉扭捏着拖延一会儿,果然碰到霍崤回来。 “怎么?驸马看都没看你,觉得满意吗?” 砌玉妩媚的眼一抬,自顾扭了出去。 微澜气愤地朝她背影啐了一口,“什么东西,公主还在里头睡着呢,迟早有你好受的。” 翌日,赵霜岚还没睁眼,就觉得被窝里格外温暖。 她似乎察觉到什么,一抬眼看到霍崤含笑的俊颜,正巴巴看着她,她一动就发现两人盖的还是一床被子。 “你醒啦。”霍崤长臂一展,将她拉到怀里,嗓音温润亲昵,“昨晚我回来,你都睡着了。” 赵霜岚为了避开他,不自在地坐起身,“是,昨天有些累了。” 一颗老身的心,配上这年轻的身子,还是有些水土不服。 两人起身后,赵霜岚吩咐微澜青萍拿上册子,把前天霍崤给的檀木箱子给打开了。 “造册之后,一样一样清洗干净。”她看向两个只是面露惊讶的侍女,心里很满意这反应,“不要声张。” 青萍微澜跟了公主多年,内务也管理了许久,自然是熟能生巧,不过一顿早饭的工夫,就造册完成。 “公主,大部分都好清理,但有些材质特殊,不能入水,需要专门的手段,等清理好装盒就能入库。” 赵霜岚点头:“刘伯还在么?让他处理吧,一样吩咐,别声张。” 霍崤坐在对面,听她慢条斯理的说话,艳阳穿过牡丹窗花,落在她鬓边,黑的发,黑的眼,红唇娇艳,犹如一幅才落笔的画卷。 “刘伯是谁?” “母妃给了我一个首饰铺面,刘伯就是专门清理首饰的人。” 两人才吃完,青萍就进来禀报,“公主,是文怡表小姐来了。” 赵霜岚唇角弯弯,眼中含笑,“表妹来了,请她在花厅稍坐。” 她妙目流转,看向霍崤,见他丝毫没有反应,不由奇怪,“表妹来了,你怎么动也不动?” 霍崤还不知文怡的事儿,闻言满脸为难,捧着碗呼噜个不停,不愿动弹,“你的表妹,我去见,不妥当吧?” 赵霜岚一愣,心觉他是说谎,可看他表情不似作伪,心念电转,脑中已经闪过无数念头,最终也只是笑笑。 微澜扶着赵霜岚去花厅,秀气的眉头紧拧,一副十分为难的样子。 赵霜岚:“有什么话就说。” “公主,我,我就是觉得怪怪的。”微澜悄声道:“就是表小姐的衣裳……哎呀,您看了就知道。” 赵霜岚看到花厅里,文怡一身鹅黄衫子,腕间同色披帛的时候,也有些愣神。 这不是她昨日的穿着吗? 果然还是来了呀。 这个学人精。 11. 自由 在赵霜岚漫长的生命长河里,见过的人不计其数,讨好的、厌恶的、喜欢的、可爱的等等等等,但从没有像记得这个文怡表妹这么清晰。 其实倒不是见面次数多,上辈子因为她的冷淡,跟霍家都不亲近,与文怡更没说过几句话,但每一次见面,都令她烦躁不已。 她每一次的发髻、衣衫、裙子、甚至就连亵衣,文怡都能做到相差不多。 赵霜岚甚至不知道文怡怎么看到的亵衣。 恶心之余,甚至还令人有那么些,恐惧。 “文怡表妹来得好早。”赵霜岚示意一起坐下,“霍崤吃完早饭就走了,你别在意。” 文怡连连摇头,眼神娇娇怯怯地落在赵霜岚身上,“表嫂,我无碍的。” 赵霜岚抿唇,端起茶杯,没有接话。 文怡小心翼翼四处打量了一圈,入目皆是崭新贵重的家具,窗明几净,鸟语花香,处处洒满了阳光,博古架上摆放着一看就很贵重的瓷器,眼中满是羡慕。 “这里装扮得真好看,若是能日日住在这,不知有多开心。” 赵霜岚看着她清秀的脸,轻轻一笑,如画的眉眼带着些漫不经心。 “我亲自装扮的,自然好看,至于住在这,那怕是不能了,不出意外的话,这里一辈子都会是我的房间,外人可住不进来。” 她都住了两辈子,早习惯了。 文怡一见她气质高华淡定随意的模样,便有些不敢直视,毕竟年纪还小,对面又是公主,闻言两颊苍白地垂下头,又随便说会儿话,就告辞走了。 微澜气呼呼地啐了一口,“日日住这里?什么表小姐,就是乡下丫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现在都是些什么人来攀亲戚……” 青萍连忙拉扯她,示意别乱说话。 “微澜,”赵霜岚面色一凝,“莫要胡言。” 历经那么长的一生,眼界早就不同,她心里并没什么感觉,只要霍崤愿意,她也不会阻拦。 英雄从不问出处,霍崤能娶到她,自然是有些本事的。 人,最忌讳看轻任何人。 “行了,今天还要去看二姐姐呢,去准备些礼物,走吧。” 二公主赵霜雪嫁的是承恩侯世子,她是皇帝的二女,也是第一个女儿,幼时也颇为受宠,只是生母身份低微,比不得永嘉。 她想拉一把二姐姐,上辈子二姐姐的嫁妆也并不丰厚,自己至少还有个受宠的母妃,霍崤也不小气,虽说上辈子没拿什么宝贝箱子出来,可俸禄赏赐都是送到自己房里的。 但承恩侯府不同,一大家子鱼龙混杂,总有磕磕绊绊的时候,二姐姐是真正的世家妇,执掌中馈,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日日没个轻快。 即便是公主身份,也摆脱不掉世俗里的一切,甚至还多了些束缚。 承恩侯府在甜水胡同,离护国公府有段距离呢。 当车架再次自由行驶在大庸玉京繁华街头,赵霜岚心里五味杂陈,老年的身体哪里比得上这年轻的身子,就连嗅觉和听觉都差异巨大。 她端坐在车厢中,听到小贩们响亮的叫卖声,还有各种食物的味道,甚至能从中分辨出,樱桃煎和卤蹄髈的香气。 年轻真好啊。 未出阁的日子里,公主极少能离开皇宫,戏文里总有公主越过高墙,活得自由自在,可真实的公主是越不过高墙的。 其实高嫁或是低嫁都有利有弊,全看夫家的规矩如何,今日二姐姐邀她去做客,便是因为不好出府。 她嫁到霍家,利肯定大于弊。 当然,这是她以舒坦活了一辈子的眼光来衡量的,上辈子这时的她,可没觉察有什么利处。 赵霜岚看着两个丫头眉飞色舞地打量外头的世界,不由想起自己上辈子初初出嫁的时候,霍家也敬她,并未约束什么。 她第一次少有的觉察出自由的滋味。 她也在心里感激过,但夫妻和朋友是两回事,她和霍崤终究是两路人,怎么都过不到一起。 “公主。”微澜最忍不住,秀气的眉毛飞扬,“您看那个面人,是不是于家小姐带到咱们宫里的那个?” 赵霜岚听着两人叽叽喳喳,难得活泼,老去多年的心,此刻好似也年轻了起来,那些经年的回忆一股脑往外冲。 她不由抿唇淡笑,但过惯老年生活,性子早就沉稳不惊的她,依旧懒得动弹,年轻的身子里,依旧是一颗苍老的心。 上辈子,她其实也趴过车窗。 “是,姣宁说过,就是从那个摊子上买的。” 青萍沉稳,但也忍不住笑意,“公主,感觉您出嫁后,心情都好了不少。” 赵霜岚已经不记得从前的自己了,她哦了一声,“我没出嫁的时候,是什么样的?” 微澜抢话,“您没出嫁的时候,总觉得不太开心,身上总是笼着一层烟雾,看了便叫人愁绪顿生,尤其是赐婚的圣旨下来后,您的眉头就没舒展过。” “公主,”青萍嗔她一眼,给赵霜岚倒了杯热茶,“您别听微澜的,从前宫里小,困在一处,您总是看着墙外,如今出来了,天大地大,自然是欢喜,毕竟谁不爱玩儿,您千万别多想。” 赵霜岚拍拍青萍的手,这丫头跟了她一辈子,最懂自己。 “我知道你的意思,别担心。” 她哪里还是当初那个不显眼的庶公主,她的芯子,已经是大庸的平宁大长公主了。 “咦,那不是六驸马吗?”微澜指着一家酒楼诧异道:“哦,还有二驸马呢,不知道咱们驸马爷在不在?” 见赵霜岚和青萍一脸不关心的样子,她挠挠头,终于闭嘴了。 到了承恩侯府后,竟然看到永嘉的车架,四架轩车,鎏金尖顶,四周俱都雕了繁复的蔷薇花纹,车厢两侧还各有一盏琉璃宫灯。 永嘉性子张扬,车架也格外奢华,一见便知道是她。 赵霜岚眉头一拧,“六姐姐也来了?” 她的车架才停,便有门房过来牵马,一边早就等待的仆妇连忙过来迎接,为首的正是赵霜雪身边的侍女,唤做侍书。 “十公主,这边请。” 赵霜岚上辈子对承恩侯府很熟悉,戴上帷帽后,跟着侍书进府。 “六公主怎么也来了?” 侍书满脸无奈,“六公主的性子,您是知道的,有一出是一出,六公主一来,咱们公主就立刻派人去护国公通知您,不承想,您还是到了。” 几人进了府门,刻福字照壁往右,直进内院,又走过三道垂花门,才到二公主现今居住的院落。 承恩侯府也是多年的世家,子息繁茂,总有一两个出息的,相较于其他世家中的颓靡,承恩侯府已经算不错了。 赵霜岚还未走近,便听到永嘉的哭骂声,顿时就想回转。 “……太过分了,你知不知道……那狗东西竟敢……” 赵霜语听得满头大汗,根本安抚不住,“六妹妹,六驸马不是那样的人,你别多心……” 她焦心抬头,正好瞧见窗牖旁经过的赵霜岚,与在宫中时差别很大,曾经总是一身素色,难得新婚穿得张扬,今日竟然穿了一身葱绿色百合花缂丝马面裙,迎着斑驳明亮的阳光,整个人似是发光般耀眼,清新又俏丽。 “十妹妹来了,快进来。” 赵霜岚看着永嘉干干净净的脸,哪里哭过?有些无奈。 “六姐姐这是怎么了?” 永嘉一见赵霜岚,一双湿漉漉的眼登时直了,她最烦这女人穿得好看。 “你这身衣裳什么时候做的?我怎么没见过?” 赵霜岚拍拍袖子,“母妃给我做的,比不上你,你当时出嫁,母后恨不得将皇宫都搬空了。” 永嘉嘴巴撅起,“你头上那个玳瑁红玉钗跟耳环是不是驸马送的?之前没见过。” 赵霜岚点头,其实是一整套,除了钗跟耳环还有很多式样,也确实是从那箱子里拿出来的,算霍崤送的。 “是挺好看。”赵霜雪认真打量,“十妹妹肤白,这红玉衬你,看着气色都好了很多。” 永嘉越发难受了,只觉那玳瑁红玉钗刺眼。 “霍崤这两天整日跟着两个姐夫厮混,十妹妹这还是新婚呢,就不生气……” 她被人推了一下,顿时柳眉倒竖:“你推我做什么?” 赵霜岚看得分明,懒得争辩,倒是对她的话有些诧异,上辈子霍崤确实很少跟两个姐夫一起混。 这样也好。 她摇摇头,“有什么好生气的,迟早的事儿,难道新婚过后,就不厮混了?” 永嘉很不屑霍崤的做派,可现在说到别人,她就不生气了。 “霍家出身低微,到底是眼皮子浅,霍崤这几日跟着两个姐夫都乐不思蜀了,整日鬼混,昨夜回家了吗?” 12. 夫妻之间 原来霍崤这两天是忙这些啊。 赵霜岚点头,“回了啊。” 她又不咸不淡刺了一句,“难道六姐夫没回?那可不成,六姐姐,你快进宫找母后做主。” 以前永嘉不管什么委屈,都要找皇后娘娘哭诉一通。 永嘉瞪了她一眼,嘲了一句,“你懂什么,夫妻之间,可不是这般相处的……” 她觉赵霜岚今日十分不同,撅着嘴道:“你今天怎么来了?” 赵霜岚自然不想在她面前说做生意的事儿,只东拉西扯,没一会儿,就听到有人来禀—— “世子和两位驸马回来了。” 赵霜雪和永嘉都站了起来,只听外间有杂乱的脚步声,还有爽朗的笑。 “好了,想必是专程来接你的。”赵霜岚瞟了一眼伸长脖子张望的永嘉,忍住笑,“还不快回去?” 她话音一落,就听到窗牖边霍崤满含惊喜的声音。 “公主,你是来找我的吗?” 霍崤人高马大,声音洪亮,屋中所有人都侧目而望。 赵霜岚也不例外。 窗边的少年面容俊秀,身姿清雅,眸底皎皎如斑驳的阳光,清澈明亮,但所有目光都只汇向一处—— “公主,我正打算来二姐夫府上看看,就准备回去陪你呢。” 霍崤匆匆几步,绕过屏风,才见屋中除了赵霜岚还有别人,又连忙退了出去,口中连连道歉。 “对不住对不住,二位姐姐,我唐突了,对不住。” 永嘉毫不客气,嘟囔道:“泥腿子,半点礼仪不懂……” 赵霜岚听到这句话,到底是上辈子养出了脾气,面色登时就不太好看,当着她的面骂,跟骂她有什么区别? 赵霜雪心里则是诧异,什么时候赵霜岚这清冷性子竟然变了? 她是女主人,自然懂得化解尴尬,立时便笑着走出客室,“十妹夫也来了,真是巧了,你们夫妻心有灵犀。” 霍崤喜欢听这话,顿时笑得眼睛弯弯,心情愉悦。 这时三个连襟全都进来了,赵霜雪目光自然落在自己的驸马宁宇非身上。 作为承恩侯府的世子,衣着自然不俗,面相温润多情,也是身姿挺拔,可站在英挺清隽的霍崤身边,生生就落了下风。 不像世子,倒像个跟班,竟然连一边的邓崇俊都不如。 永嘉虽气,但对驸马来此接她,心里也暗喜,暗地里偷偷望去。 三人中,邓崇俊虽不及霍崤高,但模样最好,眉眼如画,行止有度,一切都恰到好处,翩翩佳公子,看着便叫人心情好,不过这个霍崤也确实挺亮眼。 随后她又满眼不屑,哼,说到底就是个泥腿子,哪里比得上自己精挑细选的驸马。 赵霜岚抽空喝了口茶,压根没看几人,目不斜视,淡然起身,“二姐夫,六姐夫。” 邓崇俊最喜美人,反应极快,“十妹妹,总是听公主说起你,但这还是第一次正式见你呢。” 宁宇非也露出温润的笑,颔首道:“十妹妹还是第一次来我家,不如留下吃顿便饭?” 赵霜岚还没说话,霍崤便开口了,只不过目光一直不离赵霜岚。 “不了不了,二姐夫,我们等会儿就回去,爹娘还在家中等我们呢。” 赵霜雪见赵霜岚没有反对,又看到永嘉那怏怏不快的面色,也没多挽留。 “也行,那你们再坐坐,十妹妹咱们下次再聚。” 赵霜岚心中已有不耐,但也没有表现出来,只微微颔首,侧身看了霍崤一眼。 永嘉见邓崇俊目不转睛地看着赵霜岚,登时就拧住他的耳朵,满脸怒色。 “看什么呢?嗯?” 邓崇俊“哎呦”一声,连忙讨饶:“公主公主,疼疼疼,您心疼心疼我,跟我回去吧……” 他略带委屈,面容本就昳丽,又柔声恳求,十分动人心。 “语儿,跟我回去吧,夜里衾枕冷寒,没有你我都睡不着……” 永嘉可不是好脾气,登时冷哼一声:“还回去?我这几天不在,你可乐坏了吧?” 邓崇俊十分大胆,见妻子半气半怒的娇媚模样,顿时不顾众人还在,搂在怀里一顿抚慰。 “怎么会?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你这混……呜呜,放开,呜……” 赵霜岚躲避不及,看到大庭广众拥吻的两人,暗地里翻了个白眼。 屋中几人也都被两人的大胆惊到面面相觑,面上十分尴尬,手足无措地纷纷往屋外走,留下两个吵架发腻的鸳鸯。 霍崤出门的时候,拧眉回头看了好几眼,还满脸不解,见邓崇俊搂着永嘉,面露得意地朝他眨眼,似是在说—— “哥可是教你到这,别落后了。” 赵霜岚也恰好看到,只觉快要吐了,想起上辈子六姐夫后来那瘪嘴秃头模样,不知道永嘉是怎么跟这种人生活一辈子的? 真的不会做噩梦吗? 尤其是那一眨眼,她觉得自己好似喝了一桶油般,腻得慌。 两人略坐了会儿便准备离开,霍崤十分殷勤,左右跟着伺候,把青萍和微澜都逗笑了。 赵霜雪和宁宇非送两人离开,也知道新婚夫妇是何模样,不由相视一笑。 这时客室里的永嘉和邓崇俊才出来,一个妆容微花,衣衫微皱,一个俊逸潇洒,满脸是笑。 宁宇非拧眉避开永嘉,等邓崇俊过来后,才笑骂:“你说你这人,实在是……” 邓崇俊潇洒甩头,“怎么样?我在霍崤面前可没吹牛,哄媳妇,我称第一,没人敢说第二的。” 宁宇非和赵霜雪送两人离开,见刚和好的两人眉来眼去、迫不及待上了马车。 夫妻俩刚转身,马车里突然地噗通声伴着一道剧烈摇晃,车前宫灯左摇右摆,随后似有裂帛的动静传出,任谁都知道发生了什么。 顿时面色极为尴尬,宁宇非咒骂了一句,拉着赵霜雪匆匆回府。 霍崤骑上踏雪,跟着赵霜岚马车,到家后见车夫放板凳,连忙阻止。 “我来我来。” 赵霜岚一出车厢,就看到霍崤张着手臂满眼期待地看着她,她扭头就从另一头下来了。 “微澜,你先进去叫砌玉朱颜等着我。” 霍崤见公主自己走,也不气馁,嘿嘿笑着跟上去。 “公主,这两天我确实是跟二姐夫六姐夫在一起,但是我们什么也没干,真的,就吃饭喝酒,父皇而已说,兄弟之间要多联系……” 赵霜岚对这事还真不关心,冷冷清清地应了一句,“哦。” 霍崤见她依旧冷淡,也没辙了,又不敢上手去抱,邓崇俊那厮到底是怎么敢伸手的啊? 他感觉自己要是伸手了,公主的巴掌立刻就要呼到他脸上,晚上别说做那事,大概床都上不去。 才到后院,赵霜岚忽然被青萍大力拉住了。 “怎么了?” 她话音一落,疑惑顿解,就知道青萍为何这般反应,这丫头一贯沉稳,轻易不发怒。 只见隔着半枯半绿的庭院,还有一株茂盛的万年青,穿着一身和她极相似的葱绿色月季花云锦马面裙的文怡,正好站在对面游廊上,盈盈地朝她笑。 两人的装扮,除了头饰,简直一模一样。 赵霜岚就看了几眼,连招呼都没打,转身漠然离去。 13. 太皇太后 霍崤也看到了文怡,但只是淡淡一瞥,今日在承恩侯府丢了脸,压根不敢细看,匆匆跟在赵霜岚身后回院。 赵霜岚疲累地趴在榻上,朱颜砌玉蹲坐在榻两侧,一个捏肩,一个揉腰,总算让她松快许多。 方才文怡那一幕始终在她脑海盘旋,按理说她活了那么长的一辈子,这点小事实在不足挂齿,更重要的,其实应该是生死大事。 或许是重生不久,这副年轻的身子,还没适应她那已经苍老的心。 青萍已经将事情和微澜说了,微澜就简单许多,满脸怒色,在一边愤愤不平。 “东施效颦,什么表小姐,夫人这是要做什么?公主和驸马才刚成婚呢。” 朱颜和砌玉不知怎么回事,不由自主都停了手,尤其是砌玉,格外关注。 赵霜岚冷哼了声,桃花眼微睁,“莫要胡乱议论,文怡也没说过要入霍家。” 她上辈子就不在乎,何况这辈子?若是文怡真能得了霍崤的宠爱,生下一儿半女,那也算好事。 万一将来皇位花落她家呢?反正她不在乎什么血脉。 赵霜岚想着,她上辈子本就荣耀已极,可大长公主再厉害,也比不上太皇太后啊! 霍崤正等着公主出来呢,就被前院叫去吃饭,还没上座,母亲就牵了个娇俏姑娘到他面前,一身葱绿色衣裳十分眼熟。 “这是你文怡表妹,还记得吗?”霍母还沉浸在亲人团聚的喜庆中,喜气洋洋的。 “你应该还记得,小时候你们还老是一起玩过家家呢,咱们家若不是文怡母亲接济,恐怕早就……” 霍崤不记得文怡,但他记得文怡的母亲,当年自家落难,文怡的母亲确实帮他们很多,爹到现在还经常提起。 他连忙见礼,笑道:“原来是文怡表妹,难怪看着眼熟。” 文怡也娇娇怯怯的福身,叫的很甜,“崤哥哥。” 霍崤才知道原来文怡的母亲已经去世了,父亲新娶了继母,对文怡慢慢也不上心,恰好霍母去信,这才重新联系上。 母亲也是觉得文怡可怜,便说接过来散散心,霍家在玉京可没什么亲戚,难怪母亲高兴。 “娘,霍春跟霍秋呢?”他坐好后,发现就三人吃饭,他还和表妹对面而坐,十分不妥。 霍母笑道:“被你爹罚去先生那了。” 霍崤有些不自在,便起身道:“我想起还有些事没办,晚上等爹和霍春霍秋回来,我们一家人一起给文怡表妹接风。” 文怡面上有些失落,似乎觉得孤独,埋着头很是歉疚,“是我耽误崤哥哥时间了。” 霍崤笑着解释了两句,不待霍母说话,转身离开。 赵霜岚刚刚吃完,正擦嘴呢,就看到霍崤大步而来。 “怎么这会儿回来了?不陪陪文怡表妹和母亲么?” 霍崤老实,“爹上值去了,霍春霍秋不在,我一个大男人,陪在那其实也没用。” 他见赵霜岚碗里还剩半碗饭,干脆利落地坐在一旁,毫不客气端起她的剩饭,就着桌上几乎没动的菜大口吃了起来。 一点都不见外,半点不嫌弃。 “唔,好吃,青青,再去帮我多盛一些饭来。” 青萍无奈福身,“驸马,奴婢叫青萍。” 霍崤朝她歉意一笑,“对不住,青萍,下次不会叫错了。” 赵霜岚压根阻拦不及,看他吃得欢快,声音还极大,与粗莽糙汉无异,眼中十分不快,更带了丝厌恶。 难怪上辈子她记不住他的模样,偶尔挺倒胃口的。 似是想起什么,赵霜岚连忙转头看向青萍,这可是她最喜欢的刑窑粉青瓷碗,居然被这么糟蹋了。 青萍了解地点头,用口型说道:“会换掉的。” 微澜和她对了个眼色,连忙下去吩咐换碗。 赵霜岚进了自己书房后,正打算提笔习字,见青萍像是有话要说。 “有话就说。” 青萍笑了笑,大着胆子道:“奴婢见识少,又是穷苦出身,倒不是为驸马说话,其实驸马人还是挺好的。” 至少她从没碰到不记得奴婢名字而道歉的主子,更没见过吃剩饭的主子,霍崤这些日子,半点架子都没有,是好伺候的主子。 她仔细打量着赵霜岚的脸色,见她没打断,便继续道: “公主,您是什么样的性子,我们这些丫头自幼伺候,又百般钻研,自然能懂,可驸马不是,他是男子,难免粗心,您得给他一些时间,淑妃娘娘也曾说过,夫妻之间,总有磨合的日子,既然嫁了……” 青萍看着公主侧目过来,往日不曾有的威严忽然就这样溢了满眼,气势凌人,望而生畏。 她声音慢慢小了下去。 赵霜岚活了两辈子,哪里不知道她所想,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桃花眼带着莫名的光,似看透人的内心。 “怎么?为你们说了几句话,给你们道个歉,自己又和他是同等的出身,这么点好处,就觉得他是好人了?” 青萍伺候她日久,听出话里的不快,脸色顿时煞白,不知公主是怎么想自己,只知道要立刻跪在地上磕头,迅速认错。 “公主,奴婢绝无二心,更无任何想法,奴婢发誓……” 赵霜岚看也不看她,缓缓笑道:“人分三六九等,木分花梨紫檀,因为不记得奴婢的名字他道歉,因为吃我的剩饭他平易近人,所以,你觉得,他是好人?” 她拿起暖玉狼毫笔细细蘸饱墨水,看到自己的手细腻纤长,肌肤柔滑红润,真是好看极了,白玉般的脸庞不由露出温柔的笑。 窗牖间,芭蕉阔叶上的水珠折射五彩的光华,恰好落在宣纸上。 “可我不需要他是这种好人,我也不想磨合我本就没见过的习惯,若是我走运,其实也能找一个和我一样习惯的人,不需要记奴婢的名字,也不需要吃我的剩饭,只需做他这个身份应该做的事,沉稳聪慧,风流潇洒……” 只可惜,她不太走运。 她是个活在高墙里、不起眼、且事儿多的庶公主。 赵霜岚看着狼毫笔尖快要掉落的墨滴,手腕用力,在纸上龙飞凤舞写下几个字——身不由己。 她看了会儿,就将纸揉成团,眼底渐渐黯淡。 金乌西坠,天色暗淡,朝晖院早早掌灯。 霍崤伏在窗栏上,笑看他的公主,回来后就换了一身银红绣桃枝大袖襦裙,越发映衬得肌肤粉白如桃花,真是人比花娇。 “娘说晚上要给表妹接风洗尘,咱们一起去吧?” 赵霜岚准备拆下饰品的手顿时停下,“好。” 微澜捧着那身葱绿色百合花缂丝马面裙,小心翼翼问道:“公主,这件衣裳怎么处理?” 赵霜岚摆摆手:“丢了。” 霍崤倒是满脸可惜,“你穿着特别好看,怎么要丢掉?” “是吗?”赵霜岚笑道:“只可惜我不喜欢了。” 霍崤不明所以,但看她面色如常,也就不当回事。 到了前院后,霍秋蹬蹬蹬地跑过来牵赵霜岚的手,“姐姐,娘说这是文怡表姐,你快来看看。” 霍国公见小夫妻来了,也笑眯眯的:“文怡的母亲当初帮了咱们一家,如今来家里小住些日子,前两天一家人聚不齐,今天晚上总算是齐整了。” 文怡端庄有礼地跟在霍母身后,一一见礼,一家人其乐融融。 赵霜岚看着文怡那身葱绿色月季花云锦马面裙,很快转开了目光,牵着霍秋走到一边坐下。 霍崤终于反应过来,回头多看了文怡好几眼,面上带着不解。 席间众人谈话之余,更忆往昔。 赵霜岚也是才知道,原来霍家并不是兖州人,是遭难后逃到兖州,恰逢北漠进犯,兖州陷落,霍家因此难回故土。 上辈子文怡的来路和结局,还有文怡离开霍家的因由,已不可考。 她只知道,文怡和霍崤没成。 14. 若即若离 她想事情入神,忽然听到霍崤叫她,一抬眼,又见霍春在悄悄看她,眼神躲闪。 “怎么了?” 霍崤轻拍她后背,“是不是不舒服?我带你回去休息吧?” 赵霜岚见吃得差不多了,也懒得应付,便顺水推舟地点头,“好。” 霍崤一路上话不少,“这几天,一直跟着两个姐夫乱转悠,明天我便准备去上值了,你别整日闷在家中,偶尔也出去走走……” 他很想提那件事,但又不太敢,前几日才答应,房中的事儿都听她的。 回房后,霍崤就盯着赵霜岚,看她进了湢室,又耐心等她出来,随后一把抓起衣裳,往湢室里冲。 赵霜岚微微拧眉,窗边博山炉里的鹅梨帐中香烟气袅袅,令人放松,她便随手捞本书,坐在灯下看了起来。 不过喝口茶的功夫,霍崤就已经出来了。 他赤着上身,朝赵霜岚走去,轩窗边烛火摇曳,灯下美人如画,根本挪不开眼。 赵霜岚头都没抬,“你先睡吧,我看会儿书。” 话音一落,男人躁动的气息瞬间逼近,甚至能感受到那股热意,这令她心头一跳,不自在地轻轻晃了下头。 霍崤搬了把椅子,坐在她身后,抬手轻轻揽住她的纤腰,柔声道:“那我陪你看会儿吧,反正时辰还早,也睡不着。” 赵霜岚心内暗叹,难道真的躲不过吗?妻子,就真的只能是丈夫的附属,天生就要伺候他吗? 她懒得动,更不想惹得两人针锋相对,竟也埋头认真看起了手里的书。 霍崤却忍不住了,成婚这么多天,除了新婚当晚第一次圆房,两人就再没亲密过。 虽说公主对他若即若离,可毕竟都已经成婚了,两人终归是夫妻,总要生儿育女的,女子容易羞怯,作为男人应该包容些。 他搂在她腰间的手缓缓摩挲,鼻尖香气馥郁,又将头搁在她肩上,见她看过来,连忙解释道:“这样我看得清楚些,不会压到你的。” 赵霜岚浑身紧绷,腰间那只大手滚烫,她很不自在,手里的书翻得越发快。 “哎,我还没看完呢。”霍崤连忙开口,看着赵霜岚洁白圆润的耳垂,很想亲一亲,或许能增加一些亲密感。 他觉得自己也算无师自通了,六姐夫有一句话说得很对,女子就该哄着,尤其是刚刚成亲,到了陌生环境,她们也怕着呢。 赵霜岚又将书翻回去,等他看完,可他气息越来越近,暖风一直在自己耳边脖颈间轻扫,如轻羽般撩人心痒。 她终于忍不住了,“霍崤,你去睡觉吧。” 霍崤却恍若未闻,唇落在她修长白皙的脖颈间,交襟下的肌肤红润娇嫩,薄衣下的身体更是玲珑有致。 他眸底迷离暗沉,哑声道:“公主,你好香……” 赵霜岚忍下心底烦躁,站起身冷冷道:“我今天很累,早些睡吧。” 这句话就像一盆凉水,直直兜头泼向霍崤,满心的火热此刻尽无。 他喘着粗气,望向赵霜岚的眼中带着浅浅的欲与不解,宽阔高大的身形矮了三分。 “公主,是我之前哪里做错了吗?” 赵霜岚沉默。 霍崤大步走上前,轻轻掐着她的腰身不让她走,满脸焦急,“公主,若是我哪里惹你不高兴,你可以说,这样的惩罚,我实在难受。” 赵霜岚十分无奈,“我何时惩罚过你?霍崤,我只是有些累了,去睡吧。” 她轻轻挣扎,却哪里挣扎得开霍崤粗壮的臂膀。 上辈子霍崤和她没有这么多话,更不会讨论这件事,霍崤的强壮与精力,意味着永远占据上风,让她一度对床榻都有些恐慌。 霍崤见她态度软化不少,想起六姐夫的话,连忙打蛇随棍上。 “那今晚我可以抱着你睡么?” 赵霜岚长舒一口气,轻轻摇头,“我习惯一个人睡。” 霍崤面色沮丧,整个人都无精打采,犹如一天未食的小狗还找不到家门,双眼幽怨又渴望地看着赵霜岚,恨不得往她身上贴。 毕竟是新婚,公主的美貌足以令他忘记方才的龃龉,两人躺下后,霍崤还是隔着被子抱住了赵霜岚。 “我不乱动,真的。” 赵霜岚看了眼隔着被子的手,又见他可怜巴巴的眼神,终于无话可说。 “把灯熄了吧。” 翌日一早,霍崤早早醒来,看怀里的公主还在熟睡,虽然还隔着被子,但他还是感到满足。 他轻手轻脚起身到外室穿衣,准备晨练,成婚休息好多天,都快忘记上值这回事了。 文怡来时没有见到赵霜岚,而是见到了霍崤,正在用早饭。 霍崤看着她身上银红绣柳枝大袖襦裙,“文怡表妹,你这身衣裳……” 文怡张开双手在霍崤面前转了一圈,娇娇怯怯,笑得很羞涩,“崤哥哥,你觉得好看吗?” 霍崤心里想,没公主好看,但还是迟疑地点点头。 “我去上值了,你自己坐会儿吧。” 砌玉远远看着那身衣裳,算是明白微澜昨日为何那么生气了,原来所谓的表小姐,是有企图的啊。 她转了转眼睛,目光轻蔑看向文怡,几不可闻地冷哼一声。 赵霜岚起身后,吃完早饭又去书房写了会儿字,才得知文怡没走,还从微澜那知道,今天文怡穿了与她昨日相仿的银红衣裳。 她终于拧起眉头,思考着对策,其实重生以后,一些无伤大雅的小事,也不一定非要按照上辈子来,早点解决自己也顺心。 “去请表小姐到这来吧。” 文怡跟着砌玉一路到书房,一直夸赞摆设高雅舒适,赏心悦目,满眼的羡慕遮不住。 砌玉扭着腰翻了个白眼,“那是,咱们公主用的东西自然是最好的,旁的人,羡慕也无用。” 文怡听着,眼中渐渐黯然,不自觉垂下头,没再开口。 赵霜岚将手里的画递给青萍,“挂好,记得晾干。” 青萍笑着点头:“是,公主,您这些日子画这么多衣裳首饰,到底是做什么用?” 赵霜岚笑笑,并未说话,却听到窗边有人开口—— “这画上是石榴裙吗?真是漂亮,可惜没有上色。”文怡看着青萍挂起来的宣纸,眼神发亮。 砌玉满脸倨傲,斥道:“无礼,这是公主,表小姐你该行礼的。” 赵霜岚一记眼神望过去,砌玉一脸惧意,连忙闭嘴。 “无碍的,文怡表妹请进。” 宣纸上面的墨还未干透,只能瞧见黑白色杂乱的线条,错眼望来,不是所有人都能一眼看出是衣裳。 文怡面上带了笑,细细打量赵霜岚今日的衣裳,羡慕之情压根隐藏不住。 “表嫂,难怪你的衣裳好看,原来都是你自己做的吗?” 赵霜岚摇头,示意她坐下,“你对衣裳也有研究?” 文怡脸顿时红了,连忙摆手:“我只是在家中无聊,整日做女红又烦得很,便看些衣裳款式和色彩,打磨时间。” 她又看到梨木桌边摆放了一幅画,是上了色的淡黄郁金裙,情不自禁道:“郁金裙真的有郁金的香气么?真是难以想象,若是女子穿上会是怎样的妩媚动人,只可惜,我没见过。” 赵霜岚点头,耐心跟她解释。 “烧香翠羽帐,看舞郁金裙,现在女子不比从前大胆开朗,郁金裙又多是舞女穿,加之郁金香稀少,所以平日很难看到。” 文怡恍然,她痴迷地抬手轻抚画身,犹如抚摸真实的裙摆。 “多好看的裙子啊,真是可惜了,原来现在的风气还比不上从前呢。” 赵霜岚这时才抬眼上下打量文怡的衣裳,和自己昨日那身不说一模一样,简直如同临摹。 她打算直接出击,“文怡表妹这两天的衣裳,与我的几乎无差,是专请师傅做的么?” “不是不是,是我自己做的。”文怡连忙解释,说着说着脸又红了,“我来玉京后,见到表嫂的衣裳最好看,所以忍不住……” 她对女红十分擅长,来玉京后,见到的东西都很新奇,尤其是作为公主的赵霜岚,每一件衣裳都令她惊艳无比,忍不住便学着做了。 “表嫂,我在家时总是给妹妹做,妹妹看到哪家小姐的衣裳好看,就会买布匹,只可惜,我没有机会穿……” 赵霜岚活了两辈子,自己也不受宠,寥寥数语便知道文怡在家的日子不好过,许是母亲早逝无人引导,是个不懂为人处世的小姑娘。 她用一种新相识的眼神看文怡,除了惊讶,更多的是欣赏和难以置信。 “你是说,这件衣裳,你看一眼,然后一夜便做好了?” 15. 朋友 上辈子她与文怡几乎无交流,哪里知道文怡的身世如此凄凉,她只看表象便断定一个女子的为人,实在不该。 幸好重来一回。 文怡不好意思地笑,许是说到自己喜欢的东西,笑容开始变得明朗。 “我平日里做完活计,就琢磨这些东西,其实也不是一夜做好的,我这上面的柳枝是之前就绣好的样子,表嫂你的衣裳一看就是绣娘一针一线绣的,我的是缝在上头,就是充个样子……” 赵霜岚没想到,原来身边的过客竟还有这样的本领。 她仔细打量文怡的衣裳,发现还是有些不一样的,走线和收边完全不同,自己的那身更精致,她这身略显粗糙不能细看。 “文怡,你真厉害。” 青萍作为公主贴身侍女,女红自然拿得出手,也围着文怡感慨:“表小姐,您很有天赋。” 文怡更害羞了。 “表嫂,你今天这身,能给我一张图吗?我想回去做一件,肯定能做到一模一样的,我妹妹肯定也喜欢。” 她欢快道:“姨母昨天又给了我不少布匹呢。” 赵霜岚看她娇怯懵懂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无奈道:“不行,这身不太好。” 文怡被拒绝,也不气馁,看着赵霜岚姿仪无双的模样,满眼羡慕,只抿唇笑。 赵霜岚却接着道:“我还有许多图,你可以选一些去看看,但是记住,不能再做别人才穿过的衣裳,这样不好。” 上辈子,她就误会了她。 文怡高兴得差点要蹦起来,连连点头,“真的吗?谢谢表嫂,太好了。” 青萍望着文怡离去的背影,研磨的手慢慢停顿,“公主,表小姐目的不明,咱们应该提防着些,您怎么还反过来帮她呢?” 赵霜岚坐在桌前,开始给自己画的衣裳上色,“帮人亦是帮己,总不会是坏事。” 万一将来她真的成了太皇太后呢! 她放下笔,柔声道:“你记得去敲打敲打砌玉,别太张扬。” 微澜这时过来,“公主,到用饭的时辰了。” 春日暖阳一出,草长莺飞,万物生发,街道上的人摩肩接踵,除了出游的,还有出来寻欢的。 霍崤上值,见同僚都有家人送饭,自己连个毛都没有,遂出去找食。 不料就被邓崇俊捉到酒楼中,还看他身边贴了好几个妖媚女子。 “六姐夫不是刚接回永嘉公主?” 邓崇俊就着女人柔荑,美滋滋饮下一杯酒,摇头晃脑。 “你懂什么,清肌莹骨能香玉,艳质英姿解语花,解语花美妙,哪里是在家能体会的。” 霍崤闻言满脸莫名,这不就是家花不如野花香,还吟什么酸诗? 邓崇俊一眼看穿他心思,“朽木不可雕。” 心内则叹了句,鲜花插在牛粪上。 霍崤看着他与女子调笑,想起文怡的衣裳,便和邓崇俊以朋友的名义询问。 邓崇俊听得连连叹气,恨铁不成钢。 “你也太不懂女人心了,你那表妹的心思昭然若揭,都要把十妹妹的脸踩到脚底下,这要换作永嘉,你表妹的皮都要被剥了。” 他一脸我懂你的表情。 “你可别说什么看不懂的假话,同为男人,谁看不明白女人凑上来的那点心思?只有那种不要脸的,心理阴暗的,才会假装看不懂,引诱女人上当……” 霍崤深以为然,虚心求教,“我也没说自己看不懂啊,就是看懂得稍微慢了些。” 旋即反应过来,“都说了是我朋友,是我朋友。” “行了,”邓崇俊朝他翻了个白眼,“一看你这模样就是欲求未满,怎么?今日我请你,要不要来两朵解语花?” 霍崤连连摇头,“不不不,我只要公主一朵花就够了。” 他现在没别的心思,只想让公主这朵娇嫩的鲜花,插在他这坨牛粪上。 邓崇俊见状,又跟他说了不少如何让女人死心塌地的主意。 “我这些手段,可都是看在你是我妹夫的份儿上传授给你,别让我失望啊。” 霍崤连连点头,表示绝不外传,心里则是暗暗盘算,回去该怎么讨公主欢心。 下值后,霍崤匆匆回到护国公府,不待歇一脚地就去了爹娘院子。 霍母还十分惊奇,霍崤今天居然没围着公主转悠,不由调侃他。 “哟,孔雀今天尾巴被薅秃了?不开屏了?” 霍崤:“……” 他无奈揽着母亲肩膀,满脸为难,“娘,我有事跟您商量,文怡表妹她要在咱家住多久啊?我想着要不送回去……” 夜幕降临,赵霜岚正准备吃饭,就听到院中微澜的声音。 “驸马回来了,公主正好在用饭。” 霍崤笑容满面地进了院子,心情似是极佳,快步坐在赵霜岚身边,眼睛时不时看她,口中道:“青青,给我多端些饭过来。” 青萍本想再说一遍自己的名字,想想算了,转头去端饭。 赵霜岚鼻尖又闻到他身上一股子汗味儿,登时没了胃口,放下筷子,冷漠转身。 “正好,我吃完了,你慢慢吃。” 霍崤还不明白,觉得赵霜岚是心疼他,给他留菜呢。 “多谢公主,我会吃完的。” 青萍隔着三步远,就看到他又顺手要端公主的碗,赶紧抢先一步,把碗里的剩饭倒在一边已经堆尖的碗里。 这个碗公主也很喜欢,若是再换,公主真的要生气了。 她见霍崤望过来,心头一跳,连忙给他舀了一勺鱼肉羹,“驸马,您快吃,冷了就不好吃了。” 霍崤不以为意,用力扒饭。 赵霜岚洗好后躺在榻上,砌玉朱颜给她捏肩,过了会儿两人见公主摆手,便退下了。 霍崤正好洗漱完,被砌玉不小心撞了下,也不生气,“下去吧。” 但他走到榻边就没了动静。 赵霜岚等了好一会儿也不见他动作,只能睁眼,却看到霍崤把头搁在床沿,清隽的面上满是期盼,一双凤眼清澈如琉璃,正巴巴看着她。 高大的身形配上这副类似幼兽模样的可怜表情,竟然看出了一丝可爱。 赵霜岚吓了一跳,“你,你怎么了?” 霍崤迫不及待开口。 “公主,我想起皇上赏了我一处皇庄,这不正是春光明媚,踏春游玩的时候嘛,咱们一起去吧?” 见公主面无表情,他又急忙补充,“那庄子上有马,还有暖池,最近庄头说需要修缮,好接待达官显贵,我又不懂这些,你陪我去看看吧,等到了冬日咱们自己再去泡汤也方便……” 他心里极后悔,早知道那箱子首饰就应该一样一样地送,一次性全送了,这才几天,公主好像都忘记了。 赵霜岚听着,只疑惑道:“你不是还要上值吗?” 她记得,上辈子这时候霍崤在军中只领了个闲职,因为特殊的身份,职位不高,但每日还是跑前跑后不亦乐乎。 霍崤闻言也很是泄气,没有在赵霜岚面前装,只小声抱怨。 “反正去不去都差不多,也没人管,还不如陪你出去散散心。” 他在邓崇俊那得知如赵霜岚一样的公主们,从来没出过宫的时候,对赵霜岚就越发怜惜,纵使皇宫雕梁画栋,可那样一块小地方,她竟然在里头住了十六年。 很可怜呢。 赵霜岚有些犹豫,其实那处皇庄她也知道,住起来很舒服,只不过上辈子霍崤可没提这茬,是他死后才到自己手上的。 这辈子到底怎么回事?跟上辈子好像不一样了,这厮到底想做什么? “可是爹娘那边……” 她话音还没落,霍崤就胸有成竹地拍胸脯。 “你放心,我已经跟爹娘说过了,你要是乐意,咱们今晚去都行。” 赵霜岚本想拒绝,可打理产业也是她的事儿,将来也是为了自己舒服,现在何必跟霍崤闹太僵呢? 遂点了点头,“既然如此,那明早去吧,修缮的事儿,不是一日之功。” 霍崤高兴不已,连抱一抱都不提了,和赵霜岚一人一床被子,睡得很安稳。 翌日一早,天边才露出一丝亮光,护国公府还未苏醒,鸟鸣啾啾,才爆了满枝嫩芽的树上露水都未落下,朝晖院已经开始有动静了。 侍女们早上才得知主子们要出去游玩,天色还不透光亮的时候就起来收拾东西了。 赵霜岚除了上辈子有些辛苦的前半生,后半辈子就再没起过这么早。 她一把拍开霍崤的手,翻了个身,把头埋在被子里,继续沉沉睡去。 霍崤:“?” 他知道文怡每日起得很早,万一她一来,又惹公主不高兴,那可实在不妙。 “公主,公主……”他蹲在赵霜岚头边,不停地呼唤,“公主,起床吧,公主……” 赵霜岚被他烦个半死,但幸好理智还在,没有开口叫人把霍崤拖出去砍了,强撑着手臂,迷迷糊糊地仰起头,嘟囔了一句。 “霍崤,算你狠。” 她真不明白,这厮这辈子怎么变了这么多? 他怎么还不去打仗? 16. 喜欢 霍崤难得见公主懵懵懂懂的模样,平日里都是精致冷淡、高高在上的公主,现在却亲和多了,像个真正的小姑娘,娇润的面上还有刚刚睡醒的残痕,眸子里全是水光,娇柔可爱。 “公主,我抱你去洗漱。”他怕赵霜岚拒绝,连忙保证,“我保证不乱动。” 赵霜岚打了个呵欠,闭着眼窝在他怀里,懒得开口说话,任由他抱进抱出。 霍崤真不知一个女人起床竟然会这么麻烦,又是洗又是擦,甚至还要磨指甲,好不容易等到穿好衣裳梳好发髻,又要揽镜左右看半天。 他可是几捧清水就行了啊。 等到彻底弄好,天色已经亮起来,霍崤心里着急,起身又准备抱起公主,却被拦住了。 赵霜岚恢复了精致高贵,面上依旧淡漠,“我自己来就行。” 霍崤忐忑的心一直持续到两人出门,好不容易上了马车,一直不见文怡过来,他才长长叹了口气。 赵霜岚上了马车就靠着车厢养神,她很困,可端庄威严了大半辈子,更有养在骨子里的优雅,此刻也做不出倒头就睡的样子。 霍崤却极有精神,双目炯炯有神,俊秾眉眼含笑,一点不生疏的紧紧靠着赵霜岚。 只见他一身石青色团花暗纹交领广袖锦袍,头戴缠丝镶玉发冠,腰束金镶玉革带,却只坠了根络子,表面看起来翩翩公子,可仔细一打量,乱七八糟。 赵霜岚痛苦地挪开眼,难怪上辈子记不住这人模样,除了整日见不到人影,长时间的分离,更有他脏兮兮的习惯,还有乱七八糟的穿戴。 她虽说不受宠,可在宫中,见到用到的都是上乘,眼睛早就养刁了。 任霍崤长得多好,就凭她这挑剔的性子,时日久了,也看不到眼里。 “你,”赵霜岚被他挤到了一角,不耐烦道:“让开点。” 霍崤挠挠头,“哦。” 嘴上答应了,身体纹丝不动,还朝赵霜岚笑,“公主,还要好久才出城呢,你快靠着我睡会儿吧。” 赵霜岚有些后悔跟这厮坐一辆马车,可现在正行驶在街头,停车换人也太大张旗鼓,若是叫人参一本,得不偿失。 罢了,忍忍也就过去了。 马车吱嘎乱响,好在路面平整,马车内也只是轻轻摇晃。 霍崤看到赵霜岚眼睛都要打不开了,渐渐地靠他越来越近后,觉得邓崇俊那厮终于是说对了一个点,那就是女子的精力,万万比不上男子。 这处庄子位于玉京最西边,马车得行上大半日的路程呢。 赵霜岚是被饿醒的,还没睁眼,就闻到一股子男人味道,简直呛鼻子。 她心里想着,须得用柏松香狠狠熏一熏才行,忽然清醒过来,睁眼一看,自己果然躺在霍崤这厮的怀里。 也是奇怪了,这辈子她到底做了什么? 这厮怎么就这么黏自己? “你醒啦。”霍崤立刻注意到,“咱们快到了,昨夜已经派人前去通知庄头,去了便能吃饭休息。” 这也是邓崇俊提醒的,果然不错,他心内一阵感激。 赵霜岚抚着一丝不乱的头发坐起身,靠着案几,慵懒道:“看来你在跟我说去庄子之前,就已经安排好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没事啊。”霍崤撒谎不眨眼。 赵霜岚懒得跟他计较,其实她也很久没来这庄子,上辈子年纪大了,压根不想挪窝,如今用这年轻的身子好好恣意一回,不失为一件乐事。 嫁给霍崤,两辈子里最大的好处,是多了很多自由。 霍崤见她面色还算不错,大概是满意自己的安排,很是高兴,还给赵霜岚说庄子里的事儿。 赵霜岚对庄子可比他清楚多了,但也只是听着,并未打断。 她倒要看看,这厮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因着出门匆忙,一切轻车从简,差不多午饭刚过的时辰,就已经到了。 赵霜岚隔着轻纱幕笠,看着面前陌生而破旧的一切,恍惚想起,这庄子到自己手上可是好几年后,现在还荒着呢。 高低错落的田地,草色青青,整齐的田垄里,连庄稼都没有,盖不住裸露的肥沃土地,看着颇荒凉,虽没有后来的高楼瓦舍,精致游廊,但也还算野性有趣。 或许是年轻的身体带来的满足感,也或者是此时的阳光温暖,清风温柔,这样的场景,她竟也觉得不错,若是上辈子,她已经开始惩罚那些办事不力的人了。 她转头看向霍崤,似笑非笑,“这就是你说的一来就能吃饭休息?” 霍崤也没想到庄子里是这么一幅场景,跟乡下差不多,不是皇帝赏的吗? 他也不好此时说皇帝的坏话,便问身边的人,“庄头来了吗?” 庄头是个中年汉子,唤作大山,一脸黝黑,笑起来满脸沟壑,指甲里都是泥,得知面前是公主殿下,连忙跪拜。 “公主殿下,奴才拜见公主殿下。”又转头朝霍崤拜,“奴才拜见驸马。” 霍崤见他大礼跪拜自己,很不自在。 赵霜岚示意起身,也没忘记霍崤拜托的事儿,打算问个大概。 “先带我们去住处吧,一路上跟我们说说庄子里的情况。” 她走了没几步,就拧着眉头停下。 霍崤初时不明白,但青萍的眼神给了他提示,眼睛一亮,连忙蹲在赵霜岚面前。 “这田间地头可不是你这精致绣鞋能走的,我背你过去。” 赵霜岚看看自己轻便的软底缀珍珠的绣鞋,不由无奈,怎么会忘记换鞋呢? 微澜偷笑不止,“公主,驸马好意,您就听他的吧。” 赵霜岚没让霍崤如愿,这大庭广众之下,她可不想叫下人看笑话。 “庄子里应该备了轿辇,去准备吧。”说罢,她又回马车休息。 霍崤叹了口气,真想一把扛起她就走,但也只能按照她的吩咐去准备,大约盏茶的工夫,一行人终于在一间看起来还算干净清爽的屋子里坐下休息。 赵霜岚立刻叫了砌玉朱颜两个丫头捏肩,这屋里的一切,也都要重新换过。 这具身体足够娇嫩,却也没经过什么风雨,坐了大半天马车,又酸又疼。 庄头领着妻子孩子过来请安,顺便送了不少食材,说是等主子休息好,他们再来禀报。 赵霜岚带来的人手脚自然快,没一会儿就做好了饭菜。 她收拾妥当出来后,窗前的阳光又往西偏不少,看到霍崤可怜巴巴地趴在餐桌上,正等她一起吃饭呢。 “饿了吧?”霍崤看到公主出来,一身束腰紧袖劲装,顿时眼睛都亮了,“正好吃饭,都是山间地头的东西。” 赵霜岚看着面前六个菜,模样不太好看,但闻起来很香,也就坐了下来。 霍崤似是话匣子打开了,一边给赵霜岚夹菜一边道:“这是干笋烧鸡,这笋子小时候我经常进竹林挖,满头的蚊子包,还有这个豇豆干烧肉,小时候我娘经常做……” 赵霜岚是第一次听霍崤说小时候的事儿,倒有些好奇,“你小时候过得好吗?” “挺好的。”霍崤朝她笑笑,“虽然经常吃不饱,也总是颠沛流离,但好在爹娘疼爱,一家人也总是在一处。” 赵霜岚端起碗默默吃饭,她才发现,霍崤的经历,好的坏的,她从未有过。 难怪上辈子怎么都说不到一起。 吃饱喝足后,赵霜岚便让庄头带着出去转转,这庄子后来经营很不错,是个进项。 霍崤哪里肯让人跟着,自告奋勇地说自己陪着看就行,“庄子里事儿还不少呢,咱们先自己看看……” 两人便从羊肠小道出发,纵使到了下午,春日的明媚在这自然景致中依旧展现得淋漓尽致,疏影横斜,光线斑驳,就连路边的野草都显得一股野性。 霍崤主动牵起赵霜岚的手,还笑着道:“这路不好走,我牵着你稳当些。” 赵霜岚挣扎了两下,发现挣不开,也就没再拒绝。 暖汤并不远,只不过赵霜岚很陌生,这里的一切都还没建立起来,也不知要花多少银子。 霍崤却很有想法,指着一块尚且平坦的空地,“公主,咱们就在这建几处小竹楼,然后四周种些果树,最好是桃树,开花的时候肯定好看……” “……还有那边,咱们还可以像家里那样,修一道游廊,弯弯曲曲地连着,正好插到湖边……” “这暖汤到时候好好拾掇,弄大点,再弄些厨子,一边泡一边吃……” 赵霜岚听着听着,总觉得莫名熟悉,好半天才慢慢回过味,霍崤现在建造庄子的想法,跟她后来接手的庄子,走势和布置一模一样。 难道上辈子也是霍崤弄的? 她心中犹疑,面上不显,“你打算自己弄吗?” 霍崤连连点头。 “嗯,六姐夫说你在宫里总是不声不响的,嫁了人性子也难转过来,我家中的情况你也都知道,怕你合不来……我想着这庄子弄好些,万一将来我上战场,你要是不高兴了就过来散心……” 他说着,笑盈盈地转过头,斑驳的阳光循着枝影摇摇晃晃地落在他脸上,身量颀长,英气逼人。 “庄子的契书我已经交给娘了,不日就会转到你名下,算是咱们新婚的第二件礼物,公主,我刚刚说的你喜欢吗?” 赵霜岚望着面前的荒芜,久远的记忆似乎开始慢慢涌现,霍崤上辈子也想送自己这个庄子么? 为何从没开口? “嗯,我很喜欢。”这都是钱,她回以一笑。 霍崤见她笑意甚浓,夭桃秾李的脸庞红润诱人,似是大受鼓舞,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弯腰在她面上落下一吻,蜻蜓点水,如春雨泛涟漪,大胆又克制。 他的身量极高,肩背宽阔,一身锦袍遮住了遒劲的臂膀,凑近的脸,能看到眼里灼灼有光。 17. 夫妻一体 赵霜岚一时怔愣在原地,活了多少年,不过一个乍然的亲吻,竟不敢看面前如山一般的男人。 两辈子,她从未被男人这般轻薄过,更何况这个人是霍崤。 她觉得荒谬,甚至觉得霍崤是不是被下了降头,上辈子他在自己面前,明明就不是这个样子。 霍崤见赵霜岚仰着头,红润的唇微张,似乎很惊讶,又很莫名,清风吹乱了她额前的乌发,俏丽妩媚的脸上露出鲜少的呆滞。 他怦怦乱跳的心忽然就静了许多,这本就是他的妻,亲一下天经地义。 身后跟着的青萍和微澜似乎在笑,他脸也慢慢红了,紧了紧两人交握的手,状若无事般。 “公主,咱们还要继续看吗?” 赵霜岚久久回过神,望着霍崤通红的脸,抿直唇角,秀眉微蹙,“不看了,回去吧。” 微澜拉着青萍,紧咬牙关,整个人陷入一种莫名狂热的激动中,笑容都开始扭曲,压抑着声音。 “你看到没?你看到没?驸马刚才亲公主了,亲到了亲到了,太美了,咱们公主太美了……” 她觉得公主和驸马很相配。 青萍附和地笑了笑,转头看着缓缓回转的小夫妻,许是公主过于娇小依人,堪堪只到驸马胸口,身形差距如藤缠巨树,两人牵手走在一起,林中漫步犹如名家笔下的画,似乎早已落笔完成。 她想起公主之前说自己嫁到霍家是不幸运的话,不由面露不解。 赵霜岚面色平静,内心其实并无想法,霍崤这么做,她最多只能娇叱几句,再多只会激化矛盾,万一生变故,她的荣华富贵很难保证。 两辈子了,她从未享受过什么情情爱爱,每每看到永嘉为了男人哭,只有不解和嫌弃。 无情无爱的上辈子,并非不圆满,只有些微遗憾而已。 天色渐晚,金乌西落,眼见主家回来了,大山带着账册跟庄子里的众人,给霍崤和赵霜岚磕头,顺便又送了些鸡鸭鱼肉过来。 人群散去,屋前恢复安静,远山边渐渐露出鸭壳青,炊烟袅袅,人们日落而归,享受与家人共处时刻。 霍崤将丫头们拦在了屋外,眼神示意别靠近,自己则是端了酒进去和公主吃饭。 赵霜岚疲累地躺在竹编软榻上,已经换了身轻便襦裙,外罩一件香云纱衣,露出大片滑腻的肌肤,暮春的天气,走得久了,也有点热意。 屋中燃了烛火,明亮洁净。 霍崤沉浸在公主的美貌中,才走近,忽然看到她脚底通红一片,和白皙的脚背对比分明,很是诧异。 “这是怎么回事?” 赵霜岚不甚在意,“许久没走这么多路,磨的,待会儿让砌玉朱颜抹点东西,一晚上就好了。” 闺中养得太过娇嫩,慢慢就好了。 霍崤抿着唇看向桌边的瓶瓶罐罐,自责不已,“早知道不让你走这么多路了。” 哎,邓崇俊说女人累了,自然就容易小鸟依人,可也没说,女人这么容易受伤啊,这才走个路而已,娇弱得可怜。 赵霜岚不由自主拧眉,自己和霍崤,明明不该这么亲近,视察庄子,也是她愿意做的,毕竟将来也是自己的东西。 “霍崤,你……” 霍崤挑了一瓶,倒了点乳白的液体在手中,“我来帮你抹吧,算是赔礼。” 赵霜岚拦都拦不急,只能把脚往后缩,“不必,叫朱颜砌玉过来吧,你不应该做这样的事儿。” “别动。”霍崤很坚持,他直直望向赵霜岚,眸光如火,手指轻轻摩挲,“公主,我们是夫妻,夫妻一体,相扶相持,没有什么应不应该。” 赵霜岚怔怔看他,看他面色温柔,唇角微微上扬,宽大的手轻松便握住了自己的脚,动作也尽量轻柔。 她还是拒绝了,“我习惯砌玉朱颜服侍了,霍崤,你不用如此……” 霍崤抬头,朝赵霜岚笑,俊秾眉眼在烛火下出奇地温润。 “她们已经下去了,公主,这里只有你跟我。” 赵霜岚觉得他眼中的欲念过浓,似狼盯住了猎物,哪里还不明白他的心思。 心里不住叹息,今晚可能躲不过去了,难道真的就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吗? 虽说两人是夫妻,但也没哪条律法要求夫妻必须睡一起,何况大庸男子爱美妾,霍崤怎么就不行? 她叹了口气,任凭霍崤在自己脚上揉捏,粗糙的手掌有茧子,又滚烫,舒适之外,更带有微微麻痒。 室内的安静,令她思绪渐渐飞扬。 上辈子她与霍崤冷冷淡淡,从没谈论过纳妾的事,因为她从不管,甚至毫不关心,但霍崤也没带哪个女人回来,更没听说外头养过女人。 两人偶尔的同房,也都是心照不宣,甚至她那时耐不住泄出几声轻吟,霍崤也只是粗糙言语几句,动作却更加沉重,日复一日,如同戏台上的人偶。 赵霜岚知道,上辈子的霍崤,是知道自己不喜欢他的,虽然她极力掩藏,可眼角眉梢,肢体相触,夫妻独处时,他是能感受到自己的疏离。 可她是公主,有自尊与喜好,轻易勉强不来,霍崤死守自己是真没必要。 霍崤的目光一直追随赵霜岚,灯下美人横陈,身形玲珑有致,此刻亲密,叫他喉间发紧。 许是觉得舒适,她抬手支额,美目微阖,露出修长脖颈,长裙悄然曳地,掌下纤细的小腿似白玉,气氛愈发旖旎,他控制不住想贴近。 蓦地掌心越发滚烫,连带着浑身都开始发热,情难自禁,尤其是那处…… 赵霜岚像是察觉到了,略微缩了缩脚,抬眸轻声道:“用饭吧,有些饿了。” 霍崤被打断,狼狈站起身,微微躬着腰身,“好,好,我也饿了。” 他说着连耳朵也红了,见赵霜岚准备穿鞋,连忙阻拦,“我抱你过去,小心脚疼。” 赵霜岚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拦腰给抱了起来,他似乎有些慌乱,差点起猛了翻过去。 两人相对而坐,默默无言的吃着饭。 霍崤哪有什么心思吃饭,满脑子全是方才的旖旎画面,他看赵霜岚吃完,殷勤地站起身。 他现在觉得邓崇俊说得很对,用强最下乘,需得是心甘情愿,才水到渠成。 “你别动,我抱你去洗。”他挠了挠头,“这里还没修缮好,不比在家方便,你别嫌弃,青青她们也累,我就让她们休息了。” 赵霜岚看他那局促样子,还依旧没记住青萍的名字,忽然觉得好笑,她没见过霍崤这个模样,上辈子的霍崤,似乎成长得要快很多。 “那就早些修好吧,确实不太方便。” 她瞟了眼自己用饭的碗,看着黑不溜秋的,影响胃口,而且洗漱的地方也没有,浴桶就隔着一扇屏风。 霍崤一直等在屏风后,不停地调整呼吸,还好言道:“这里可比不上家里,晚上也冷,别洗太久。” 赵霜岚很听劝,洗完就披衣出来,没走两步就被霍崤抱在怀里。 看着他幽幽发绿的眼睛,她心头叹息,该忍还是要忍,若是真被御史因为家事参一本,她恐怕堵不住悠悠众口,父皇也不会护她。 大庸女子地位不高,哪怕她是公主,此刻心里再不忿,也要忍住。 霍崤见她没有拒绝,怀里软玉温香,再迟钝也明白其中含义,整个人都抑制不住地兴奋,搂着赵霜岚的手也越发用力。 他一把抱起赵霜岚,如狼似虎般往床榻扑去。 赵霜岚心内十分平静,可鼻尖传来浓郁的男子气息,令她无法呼吸,幸好是春日里,没有多少汗味儿。 她用力抑制想推开的双手,当后背终于贴上丝缎,她看着霍崤凑过来的脸,很俊朗,但是下巴上的胡渣,还有脱衣后越发浓重的男子味道,更有鼻间粗重的气息,最后是伸进衣衫的手…… “啪——” 终于还是忍不住一巴掌甩了过去。 霍崤略带茫然地捂着脸,不可置信,看着身下衣襟半敞的公主,再多的欲念也熄灭下来。 他哑着嗓子,“公主,你……” 赵霜岚一时怔住,上辈子身在高位日子过久了,有些本能怎么都改不了,也扇错地方了。 这件事可大可小,但若真从床帐内闹到外头,她这不受宠的公主怕是要被唾沫星子淹死。 尤其是女人的唾沫星子。 “你这满身脏兮兮的,还不快去洗洗?” 她尽力柔着嗓子,但面上依旧冷静,高贵雍容,“本公主的榻,哪里是这么上的?” 18. 等我 霍崤满心懊恼,真想再给自己一巴掌,“是是是,奔波一天,浑身都是灰,都忘了洗漱。” 他重新凑近赵霜岚,眼睛里的绿光都要出现实质,抑着嗓子道:“公主,等我。” 赵霜岚看着他夺路狂奔,不禁想起永嘉的话,男人在这个时候,便是叫他去死都甘愿。 呵,男人! 她摇了摇头,思绪纷飞,记忆里的霍崤,好像没有这么好说话,更没有这么体贴,偶尔让他去洗漱,也多是嘟囔烦躁,不过那些有限的记忆,并不清晰。 嫌弃地将压塌的被子踢开,她趴在熏过的枕头上,慢慢合上眼假寐。 霍崤兴冲冲地洗好,回来一看,赵霜岚已经趴在枕头上睡着了。 大概是累了,她睡得很香,不像在家时那么规规矩矩,白玉般的双腿扭得乱七八糟,寝衣也落下半边白皙肩头,一个人占了大半张床。 他满眼无奈,也知道她今天确实累了,只能自咽苦果,小心翼翼给她盖好被子,又去冲了趟冷水。 翌日一早,赵霜岚被一道澄澈的阳光扰醒,还未睁眼,便察觉到自己是在霍崤的怀抱里,他的手横亘在自己的腰间,后背和他宽阔的胸膛,紧紧相贴。 那昨夜? 她恍惚了一瞬,原本以为躲不过呢。 赵霜岚小心翼翼拨开他的手,没吵醒他,也算是昨夜的一点回报。 等霍崤起身后,夫妻俩心思各异地吃完早饭,庄头大山也过来了。 “公主,驸马,”大山躬身恭敬道:“之前咱们庄子一直说要重修,可一直没有音信,庄子地处特殊,除了山脚下,别处种不了什么稻谷,多是果类……” 赵霜岚其实清楚缘由,国库空虚,父皇也难,不然这个庄子可到不了霍崤手中,上辈子修缮好,霍崤应该使了不少银子。 既然重生了,自然不会重复做上辈子的事儿,要做,那就要做到最好。 反正不用她出钱。 她朝霍崤道:“咱们商量下庄子应该怎么修,画好图,到时候叫工匠过来便行。” 又朝大山道:“至于这里种什么,你们世代务农,比我们这些衣来伸手的人要清楚多了,我们也不会轻易改作物的,稍后会查看账册,只要大家坦诚,我们自然不会亏待,若是无事便都回去吧。” 大山听到主家的话,那颗悬起的心终于落到了肚子。 霍崤自然听她的。 两人第一次同处理一件事,有商有量,倒也平和。 庄子里的时间似乎过得极快,很快便入夜,春雨润物无声,隔着轩窗悄悄落下。 赵霜岚和霍崤被迫早早坐在窗前用饭,屋中还是有些昏暗,已经燃了许多灯烛,但也比不上家中敞亮。 “我让青萍她们收拾东西,准备明天一早回去。” 霍崤手一顿,试探道:“咱们再住一天吧,庄子里安静,也没人打扰你。” 赵霜岚咽下口中的饭菜,直视他,“府里也没什么人打扰,若说来庄子里看看也算理由,如今事情解决了,待久了恐怕惹来闲话。” 世道对女子苛刻,对媳妇就更苛刻,她不打算挑战世俗,更不想横生枝节。 霍崤也无法,只能点头答应。 用完饭,他抢着第一个去洗了,洗好后见赵霜岚一直在看账册,不好打扰,便随手捞本书,躺在床头看了起来。 赵霜岚也知道躲不过去,但能迟些也是好的。 整理好账册,接过微澜手里的热茶,听着窗外蒙蒙细雨,舒服地伸了个懒腰,见青萍过来,知道是行李都收拾好了。 她才转头,便看到榻上顶着书已经熟睡的霍崤,不由笑了。 一夜好眠。 霍崤夜里睡得早,醒得也早,昨夜的雨早就停了,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水汽。 反应过来后,他心里懊恼不已,新婚第一晚本就表现不佳,之后种种原因也能理解。 但昨晚,昨晚他因为看书而睡着了,冷落公主,实在是太不应该。 也不知道公主会不会不高兴? 赵霜岚起身后,只觉今天的霍崤格外热情,很是不解,但见他跟着自己,也不做什么,就任由他去了。 两人吃了顿早饭便出发回护国公府,大山带着一些佃户过来送行,包了很多山货,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 马车走了不过盏茶的工夫,赵霜岚真是受不了霍崤了,车厢拢共这么大,他为什么要一直挤自己? 霍崤小小地挪了一点,“公主,你靠着我,马车颠簸,小心别磕着了。” 赵霜岚冷冷道:“不会的。” “那你靠在我肩上吧。” “不用。” “你要不要喝茶?” “不需要。” “你……” “你闭嘴。” 赵霜岚平静多年的心,还是忍不住地烦乱,她只想要个清净,这很难吗? 回程就简单多了,日头正当空,马车就已经停在护国公府门前。 赵霜岚跟着霍崤去拜见公婆,顺便说一下庄子里的情况,出去几日,不能没有一点交代。 霍母听着,笑着拿过一张契书,“崤儿让我去办的,公主莫嫌弃,那庄子若是需要花销,你尽管从府里支。” 赵霜岚接过契书,心里颇有些感慨,这比她自己陪嫁的庄子都要大许多呢。 “怎么会嫌弃?多谢娘。” 她有点嫌弃霍崤,但不会嫌弃银钱。 夫妻俩回了院子,赵霜岚没浪费时间,立刻叫砌玉朱颜过来,去了庄子两天,除了没多的空闲,更没地方施展,她觉得浑身都有些不舒服。 等到歇息的时间够了,天色已经渐渐暗淡,远山处还有些泛青。 霍崤不知什么时候出去的,笑逐颜开地回到朝晖院,暮色四合,院子里灯火通明,侍女们来来往往,伺候着主子洗漱睡觉。 赵霜岚已经躺在了榻上,手里捏着玉髓按脸,见霍崤回来,也没再故意避开。 重生回来不少时日,霍家对她还算不错,若是故意再拒,怕霍崤真的闹起来,她更不好收场。 霍崤似是也准备好了,抓起干净的衣裳,蹲在榻边,可怜兮兮的,“公主,能不能等等我?” 他真怕她又睡了。 赵霜岚轻轻瞥了他一眼,烛光下的她肤如新雪,乌发如缎,娇容昳丽,妩媚难言。 “你若是再不去洗,休想上榻。” 霍崤激动地转头就跑,进湢室前还不放心地回头道:“公主,要等我啊。” 赵霜岚没有骗他,放下书安安静静等,满脸视死如归。 她可以的。 霍崤细致的洗好,迫不及待上榻,虽然两人也不陌生,但总归还有些扭捏。 不能一上去就生扑,按照邓崇俊说的,男人不能太急色,他又不是色中饿鬼,得聊聊天缓和一下双方的情绪。 他搂过她,双手缚着纤腰,嗅着发间清香,决定说个让她心情好些的,“方才我从娘那回来,她说文怡表妹已经回家了。” 赵霜岚一愣,“怎么突然回去了,之前没听文怡说要走啊?” 霍崤忍不住朝她靠近,手轻抚过她滑腻的腰身,见她没有反抗,便将她揽在怀里,嗅着馨香,气息慢慢变重。 “她惹你不高兴呀……” 他有些耐不住,声调都哑了,诱哄着,“公主,其实你穿那身衣裳可好看了,真的……” 赵霜岚不想听他说这些,有些不自在地偏头,脖颈间滚烫的唇令她很不舒服,只能说话来转移注意力。 “文怡表妹挺好的。”许是身体僵直战栗的原因,她的脑子格外清晰,似是电光石火,“你这几天非要我去庄子,不会就是为了让文怡表妹走吧?” 霍崤整个人异常兴奋,但还是努力克制着自己,怕伤害到纤弱的她,薄唇蜿蜒在她身上游走,以期让她紧绷的身子放松些。 “是,文怡对我有心思。”他的声调喑哑,带着蛊惑人的喘,气息烫的灼人,“公主,我跟文怡什么都没有,我也只想要你,你别生气……” 赵霜岚察觉到他的唇一直下移,沿着锁骨就快到心口,灼热得让她心里慌张无比。 这时才明白,原来她还没准备好,这种事与年龄阅历无关,跟身份也无关,哪怕她已经努力告诫过自己。 她听到霍崤说文怡对他有心思,简直莫名其妙,蓦地托起他的头,看他眼尾通红,浑身滚烫,已然动情。 “你在胡说什么?她到底为什么回去?” 霍崤压根熬不住,把头埋在她肩上,馥郁的香气令他舍不得离开分毫,在她身上挨挨蹭蹭,却始终拗不过她。 “娘说她父亲给她定了一门亲事,她年岁快到了,也该回去待嫁,我让娘送了很多陪嫁,绝不会叫她吃苦……” 19. 生气 赵霜岚听着他的话,缓缓叹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定亲了确实该回去…… 可转瞬间,她便浑身泛冷,她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就因为文怡年岁到了,定亲了,就必须听从安排嫁人? 她活了那么长的一辈子,自身经历更如此,明明就知道,这对女子来说,是多大的劫难。 这么多年的礼教下,她即便再努力使自己清醒,尽量不让自己像男人一样高高在上,却也难抵潜移默化地影响。 赵霜岚记得,文怡寥寥的话语间,透露出她父亲并不重视她,继母更是压榨她,或许嫁的人,也只是有益于他们自己,可文怡呢? 文怡该怎么办? 自己还有母妃,还有公主的身份,文怡却只有不爱她的继母和自私的父亲,明明她就只是个喜欢衣裳的小姑娘,甚至还不通情爱。 霍崤轻轻扯下赵霜岚肩头的衣带,细密地吻落了上去,他得徐徐图之,决不能急躁。 赵霜岚越想越难受,顾不得霍崤怎么想了,抬手就推—— 发现压根推不动,手触到的地方犹如铜筋铁骨,坚硬无比。 霍崤似是察觉到她的紧张和害怕,福至心灵般,单手就将她一双手腕摁到了头顶,眼光灼灼,“公主,别怕,我慢慢来……” 赵霜岚拧着眉,压根没心思应付霍崤,“不行,我得去把文怡接回来,我想问问她到底想不想嫁人。” “她父亲已经将亲事定下,”霍崤的声音含混不清,将她越搂越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她总是要嫁人的。” 赵霜岚听到这句话,心里却起了无名火,力气突然大得不像话,一翻身就将霍崤从身上转开了。 “父母之命?你父母钟意六姐姐永嘉公主,你怎么没听他们的话?” 霍崤一时愣住,“什么永嘉公主?关她什么事?” 他心里已经后悔死了,不该提什么文怡的,现在不止文怡,连永嘉都被拉出来了,这些话都谁乱说的? 赵霜岚并不想在这个问题上浪费时间,看着他依旧紧扣手腕的手,冷冷道:“放开。” 霍崤察觉到她情绪不对劲,连忙放手,不忘解释。 “公主,爹娘确实提过那么一句,但我当时就拒绝了……他们也并不是钟意永嘉公主,公主,真的……” 赵霜岚却满心烦躁和浓得化不开的愤懑,她压根就不在意霍家的想法,她只想找到文怡,问问她,是不是真的甘愿嫁人? 她当初多希望有人能来问问自己,可一直都没有,父皇下了旨意,母妃只能遵从,身边所有人都告诉她,她就要嫁人了。 说是父母之命,明明只有父,也没人问她是不是愿意,从来没人。 “我要去找文怡,她从哪个门出去的?走了多久?” 霍崤有些无措,看她立在榻前,浑身的清冷如远山明月,桃花眼里隐隐似有火光。 她在生气? 为什么? 他跪坐在榻上,方才紧绷的肌肉缓缓松懈,但依旧精壮强悍,遒劲有力,令人生畏。 “今天早上走的。”霍崤抿唇,“她家在宁州……” 赵霜岚不等霍崤说完,便利落转身,脆声吩咐道:“青萍过来替我梳妆,微澜去备马车。” 她走过的地方不少,既知道方向,那就明白是去哪儿了,她要亲自去。 青萍微澜还在外间等着伺候呢,早就听到里头的动静,两人提心吊胆的,听到公主唤自己,连忙回应。 两人一进去就看到乱糟糟的床榻,还有赤着半身的驸马,公主的寝衣也皱巴巴的,只不过气氛极严肃,两人不敢言语,低下头小心伺候。 室内一时只剩衣料摩挲的声响,偶尔檐下的页铃会荡起清脆声。 这个夜,似乎突然就静下来了。 霍崤已经穿上衣裳,站在一旁,面上还有些红,方才暴起的欲念此时还未完全消散,掩藏在眼底。 他看向赵霜岚的方向,几次欲言又止,但又不知道怎么开口。 这些日子,公主对他对霍家都算温和有礼,一点没有公主的架子,可那种若有若无的疏离感,令他感到狂躁纠结,可又无处发泄,更没法诉说。 他自小在军中摸爬滚打,向来直言直语,哪里懂女子的弯弯绕绕,这段时日相处,他本以为公主也是,可今夜来看,并非如此。 赵霜岚收拾好,微澜也正好过来,说是马车已经在外头等着。 她披上薄氅,带好幕笠便出去了。 霍崤见状,立刻披上氅衣跟了上去,虽不明白她这么做是为什么,但公主总有她的道理。 赵霜岚听到马车后的声响,知道是霍崤跟过来了,无动于衷,只闭目靠窗。 “公主,”微澜忍不住了,“咱们真的要去接表小姐回来啊?” 赵霜岚淡淡“嗯”了声,没再开口。 微澜实在不明白,“公主,为什么呀?一个无亲无故的表小姐,驸马都送走了,您接回来,不是给自己添堵吗?” 赵霜岚微微抬眉,看向微澜的眼里,带了些许冷意。 青萍倒是有些懂了,她想起之前公主说的话,虽然公主在霍家过得不错,可这并不是公主想要的,加上之前和文怡表小姐交谈过…… 她拉扯了下微澜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别再问了。 马车轱辘声吱嘎响,月色深浓,露水凝结,隐约还有几声鸟叫。 这段路不算平坦,偶尔会有沟沟坎坎,赵霜岚颠得压根睡不着,只能靠着软枕看向窗外。 她看到霍崤一直跟着,没有烦躁没有催促,身后浓重的黑夜没有将他淹没,反而越发衬托得伟岸颀长,高坐马背,不开口不做表情,倒真有点世家贵公子的味道。 目光回移,她闭上眼准备歇息片刻,文怡走了一天,怕是已经到了驿站,急不得。 赵霜岚觉得自己一直在昏睡,半梦半醒间,似乎马车停了一会儿,但她实在太困,没有醒过来。 等到睡醒,赵霜岚才发现马车停了,她迷迷糊糊起身,察觉天色已经不早,晨曦已露,很快便有脑袋探了进来。 “公主,”微澜面露喜色,“您醒啦?” 赵霜岚面色不太好,刚点头,霍崤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公主,文怡我带回来了,你要见见吗?” 文怡此时有些迫不及待,她趴在车窗边,眼含期待,“表嫂,你是有什么话想跟我说吗?” 赵霜岚听到文怡的声音,伏在窗边看到果真是文怡,连忙下马车。 她牵着文怡走到一旁树下,才知道昨夜霍崤让车夫停了马车,一个人骑马去驿站把文怡带回来了,难怪能看到她眼中的血丝,还有眼底的微青。 文怡有些惴惴不安,还在帮霍崤说话,“表嫂,你别生崤哥哥的气,他不是故意要送我回去的,是因为我家里来了人,要接我回去成……” 赵霜岚叹了口气,温声道:“你别骗我了,我都知道了,我只问你一句,你自己愿意嫁人吗?” 她的话令文怡愣了一瞬,不自在地朝霍崤看了眼。 文怡思考了下才摇头,表情认真道:“表嫂,我不骗你,我不愿嫁人。” 她眼中慢慢积了些泪光,在晨曦中格外地亮,犹如玉石落入潭中,灼灼生辉。 “父亲给我定下的那户人家我偷偷打听过,是个病秧子,还好赌,是母亲要他定下的,他一贯听她的话,也总是叫我听她的话。” “可是,为什么我这么听话,还是要这样对我?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赵霜岚看着文怡扑簌落下的泪,终于依稀想起上辈子的文怡。 或许她真的是想留下,霍母送去的信,是她唯一的救命稻草,但她算错了霍崤和自己,即便自己和霍崤感情不合,霍崤也不是随意能纳妾的人,加上自己的误会,她根本没可能被留在护国公府。 自己并不知道她的结局,但隐约能猜到,那样一个火坑,能有什么好事? 赵霜岚忽然想起一件事,当年霍崤死后,宁州有个包裹送到玉京,她拆开看到是一包土,觉得莫名其妙便随意丢了,现在想想,或许就是文怡吧。 当时看到一包土,确实很震惊莫名,不然现在哪里还记得这件怪事? 这丫头大概是想霍崤的衣冠冢里,能有一把他真正快活生活过的土。 赵霜岚心里有些感慨,上辈子不肯向下看一眼,即便是将文怡留下,就算成了霍崤的妾,又能怎样呢? 反正自己又不爱霍崤,守着有什么用? “文怡,你若是愿意,可以留下的,”她嗓子发堵,声调却柔和,“你父亲将来要是来信,你便说是本公主说的,让他尽管来找我。” 这句话说完,她心里大大松了口气,看着文怡,她执着得就像是在寻找那么多年前的自己,似乎这么多年心里的委屈,也消散了一点点。 20. 爱意 文怡并不知道她心里所想,听她关怀备至,眼泪落得更凶了。 她泣不成声,满心感恩,“表嫂,我……” 她以为,自己的命运从此到了头,没想到峰回路转,竟然真的改变了。 赵霜岚拍拍她的手,牵着她往自己的马车走,“走,咱们回家。” 霍崤耳聪目明,在不远处听得七七八八,很是汗颜,原来文怡表妹的亲事竟是如此,自己整日只想着那件事,差点就把她推进火坑了。 他真是该死,难怪公主生气。 路上随着马车晃晃悠悠,文怡有些困倦,但还是兴奋得睡不着。 她有些惶恐地碾着衣角,小脸通红,“表嫂,你怎么会,怎么会想留下我?我什么都不会……” 微澜快人快语,此时倒是对文怡没了之前的厌恶,反倒很同情,“表小姐,您有手艺啊,您会做衣服呀,还做得很好看。” 赵霜岚也点头,笑着安慰她,“别担心,天无绝人之路,我留下你,绝不会让你没事儿干。” 文怡不禁又落泪,肿起的眼睛通红一片,像是想起什么。 “表嫂,多谢你,你放心,我对崤哥哥,不,对他一点心思都没有的,你千万别误会……” 青萍和她坐在一起,闻言也小心拉着她的手,笑道:“表小姐,您别担心,咱们公主最是心慈了,不会误会的,您别胡思乱想。” 赵霜岚闻言,朝青萍看了一眼,上辈子没发现,青萍说话还挺厉害的,她是真没发现自己心慈过。 就连霍崤死,她都没流过一滴眼泪,连假装都没有。 回到护国公府已经是日上中天的时候了,众人都有些饥肠辘辘。 饭后,赵霜岚拉着文怡坐下,“文怡,我留你下来,自然是要你衣食无忧地过下去,我这有两条路,你自己可以选。” 文怡抿直唇角,郑重点头:“表嫂,你说。” 赵霜岚笑笑,示意她别紧张,“第一条,是留在护国公府做个表小姐,护国公府还是养得起一个小姐的,再等到将来爹娘为你寻一户可靠的好人家嫁了。” 她注意着文怡面上的表情变化,见她并没松口气,大概便知道她的心思。 “第二条路呢,是我这儿,你喜欢衣裳首饰这类的东西,我正好手上有铺面,还有几个积年有老手艺的老师傅,你若是愿意,从此你就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当然,这其中赚的钱,都是你自己的。” 赵霜岚拍拍她的肩,“先别急着说话,也别想着要报答的事,你可以好好考虑,毕竟这关系到你的将来。” 文怡年纪虽小,但想法颇多,埋着头细思一会儿,便决定了。 赵霜岚笑着看向文怡,“你真的考虑好了?” 文怡用力点头,“表嫂,我想好了,我不想嫁人。” 赵霜岚咽下口中的茶水,最后再劝一句。 “你要想明白,虽说能做自己喜欢的事儿,可这并不能提高你的地位,甚至相反,可能会有人瞧不起你,我也不能保证你的将来会有多好,或许会比现在差,你确定自己想好了?” 文怡紧张地碾衣角,大着胆子道:“其实我家中也就是温饱而已,即便嫁人,大概也是草草一生,姨母为我寻玉京的好人家,但我也怕被人瞧不起和公婆刁难,倒不如用自己的双手挣钱,还能借着护国公府和你庇佑,活得还滋润些。” 赵霜岚听到这席话,倒真是对文怡刮目相看。 “没想到你小小年纪,想得这般通透。” 文怡红着脸,“父亲为我定下亲事的时候,我哭了很久,也想了很多,家中无人疼爱怜惜,就只能自己为自己打算了。” 她从小孤单长大,无人教导,走到这一步,已然拼尽全力,耗光运气了。 赵霜岚一颗古井无波的心,被这句话突然冲得泛起涟漪,渐渐涌起波浪,久久不能平息。 她哑着嗓子,朝文怡露了丝笑,“傻丫头,快吃吧,粥要冷了。” 文怡出了朝晖院,回去取了个包裹就去找霍母。 “姨母,多谢您给的陪嫁,但我现在不嫁了,所以来送还给您。” 霍母十分心疼她,“你留着吧,这是姨母送你的,哪有收回来的道理?不管你嫁不嫁,你都留着傍身,将来不管做什么去哪儿,都有底气。” 文怡听得泪眼汪汪,把自己和赵霜岚的话都说了一遍,“姨母,表嫂是真心为我好的,您别责怪她。” 霍母跟着丈夫颠簸多年,吃了许多苦头,哪里不清楚女子应该怎么活,不停帮文怡顺着背。 “没想到你表嫂一个娇娇公主,竟也能明白这层道理,怡儿,你好好跟着她,不会吃亏的。” 文怡流着泪笑了,用力点头:“嗯,姨母,我会的。” 赵霜岚安顿好文怡,又忙了几天铺子的事儿,便着手开始准备修缮庄子。 此时玉京已经到了五月,这是玉京最舒服的时节,不冷不热,恰到好处的阳光,微微吹拂的清风,花红柳绿,草长莺飞,一切都显得那么美好平和。 霍崤回家时,夕阳尚在天边,红云似火,草木蒙笼,云蒸霞蔚。 他怀里包着一团东西,快步往正院跑,可惜霍母不在,便把东西给了丫头,嘱咐了几句,就赶紧往朝晖院跑。 “公主,公主。”他看到微澜在书房窗边站着,便直接趴在了窗台上,“公主,我给你带了西街那家油煎五味小馄饨,我还叫店家多放了虾皮和葱花,可香了,你要不要尝尝?” 赵霜岚一抬头,就看到霍崤笑容清朗,修长又健壮的身体几乎将窗子都遮住了,手里托着个牛皮纸包,芭蕉叶在他身后轻晃,迎着柔和的夕阳,瞧着竟也挺养眼。 “是吗?”她其实已经闻到了香味,不好驳了他面子,“我尝尝。” 这些天,霍崤应该知道自己生气了,夜里并没有缠着她,也没提那个事儿,这让她很满意。 或许自己也是时候改换下态度,仔细想想,霍崤上辈子对她未曾亏欠,这辈子就更不能谈什么亏欠了。 倒是自己,细论起来,欠了他不少。 霍崤听到这话后,似乎觉得关系缓和,笑眯眯地捧着牛纸包进了书房,这还是他第一次进来,看着清幽雅致的摆设,多是精致的女子玩件。 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碰到什么东西。 “公主,明天咱们也去玩玩吧,二姐夫包了船,要去游湖呢。” 赵霜岚看他小心翼翼的模样,带着明显的讨好,也做不出严肃脸,摇了摇头:“你忘记了,咱们该准备庄子修缮的事儿了。” 霍崤恍然:“原来你这几天一直忙这个?对不住,我真给忘记了。” 他把油纸包摊开,露出里头香气四溢的小馄饨,皮薄馅大,油煎得黄亮亮的,上头撒了不少芝麻和香葱碎,混合着香气上溢,真是色香味俱全。 赵霜岚鼻翼微动,馋虫还真被勾出来了,所谓吃人嘴软,也能瞧见他的讨好,她也不能一直不搭理。 “没事,这庄子你给了我,我多费心是应该的。” 何况,她自己将来也会常去,一切都是为了自己舒适罢了。 “那我也应该参与进来的,不能劳累你一个人。”霍崤说着便用竹签夹起一个馄饨,递到赵霜岚嘴边,“我喂你,别弄脏了手和衣裳。” 青萍和微澜见两人气氛不错,识趣地出了书房。 赵霜岚也确实不想脏手,她才涂过凤仙花汁,弄坏了就不美了。 她见小馄饨做得小而精,便就着霍崤的手,一口一个,吃了三个便停。 霍崤却又夹起一个,柔声道:“五味小馄饨,吃的就是五种色香味,你只吃了三味,差了这两味,回味就大打折扣了。” 赵霜岚吃东西十分清淡,对吃食没什么研究,也没听过这种事儿,还真被他说住了,满脸疑惑道:“真的?” 霍崤猛点头,“你再吃两个就知道了。” 赵霜岚又吃了两个,仔细回味这小馄饨的滋味,力图去理解霍崤说的五味。 “是挺好吃的,但是你说的五味,到底哪五味?我没吃出来。” “不可能。”霍崤慢慢凑近,声音低哑,“难道你没回味到别的?比如说喜欢?” 他假装在牛皮纸包里翻找,自言自语道:“不可能啊,我明明加了很多的,怎么会吃不出来?我得回去找店家……” 赵霜岚:“……” 活了这么多年,居然还能被霍崤骗到,顿时就想把馄饨吐出来,见他靠近,头往后仰了些,又瞪他一眼。 “你出去吧,我要继续画了。” 霍崤看出她隐忍的烦躁,可气鼓鼓的模样娇俏极了,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21. 道歉 吃完饭后,天色早就黑了,月辉如玉,满天星子也凑起热闹,夜空璀璨。 霍崤陪在赵霜岚身侧,尽量放慢步调,在院中散步。 似乎觉得这会儿的公主很温和,他犹豫再三道:“公主,你别生气,文怡的事儿,我没提前打听好,差点推她进了火坑,是我不对,我跟你道歉。” 路径旁树高草密,时不时有三两声蛙鸣,偶尔能听到鸟叫,微风习习,自由且散漫。 赵霜岚静静看着他,好像在重新打量和认识。 月色下的霍崤跟白日里差别很大,月辉柔和了他宽阔的肩,粗壮的臂膀遮掩在宽袖中,看起来就是个贵公子少年郎,眼睛里清澈地倒映着月光,亮晶晶的,皎如玉树,清隽风流。 有限的记忆里,两人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安静温和地谈论过问题,或许有,但也都弥散在岁月长河里,想不起来了。 人总是这样,记不住高兴的时候,但对受到的伤害,记忆弥新,甚至时时回忆巩固。 “并不是你的错。”赵霜岚实在没法厚着脸皮指责这样的霍崤。 若他还是上辈子自己记忆里的那个男人,她一定毫不犹豫转身,将所有的过错都推在他身上,大吼大叫,歇斯底里。 “也别担心,你是男子,自然不好多问太多,我已经安顿好她了。” 霍崤松了口气,还想再多说几句,但看赵霜岚埋首不言,也只能放弃,等待下一次机会。 夫妻俩回到朝晖院,各自洗漱好后,便进了卧房。 霍崤没再缠着她,自己拿了羊绒毯睡在一边,他后知后觉的,终于感受到赵霜岚对他的排斥。 或许这排斥一直都在,只是自己没有发觉,他活得太糙了,以前根本没注意过女子细腻的心思。 虽然不明白,但也不想坏了夫妻关系,男人怎么能跟自己弱小的妻子斗气,何况公主比起别的贵女,已经是千好万好了。 赵霜岚看他躺下去,心里松了口气,没再多言,侧身也睡下了。 这样挺好的,不用多解释,免得双方尴尬。 翌日一早,赵霜岚醒来后,得知霍崤已经走了,没有说要去做什么。 赵霜岚愣了会儿,就连画图的时候都有些不太专心,许是年轻的身体用久了,没了老年身体的滞缓和沉稳,思绪转得飞快,她觉得整个人都有些心浮气躁。 沉下心后又去练了会儿字,等到青萍来叫用饭,她一低头,才发现自己压根没落笔。 她重重叹了口气,不知自己这是怎么了,那漫长而又不算有趣的一生,带给她的体验,并不算多。 平平淡淡,从从容容,随遇而安。 或许等霍崤死了,这一切才能回到正轨。 下午天色还亮着呢,霍崤就匆匆回来了,一进朝晖院就大喊,“公主,公主,出事了……” 赵霜岚听了半天,原来今天二姐夫包船游湖,结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有女子落水,六姐夫邓崇俊下水去救。 这快要入夏,女子衣裳薄透,围观的人也多,当众搂搂抱抱,结果可想而知,女子还真死活赖上他了。 赵霜岚拧着眉,“你很高兴?” 霍崤连忙摇头,“我可没有,就是回来的时候看到刘大人急匆匆的,怕是要进宫找皇上了。” 赵霜岚:“什么刘大人?” “刘大人,礼部的刘大人啊,那个落水的女子,就是刘大人家的庶女。” 他见赵霜岚愣住原地,抬手在她眼前晃,“公主,你怎么了?” 赵霜岚半晌才回神,摇了摇头,“没事。” 时间隔得太久,她总算想起一些,上辈子也有这么回事,邓崇俊游湖救了礼部刘大人家的庶女,闹得满城风雨,再加上永嘉那个蠢货嘴巴长得要命,整个玉京茶余饭后都是这件事。 她忽然有些好奇,“六姐夫为什么跳下去?你们游湖没带随从?” 霍崤这时一拍手,满脸不解,“带了啊,我差点就跳下去了,还是六姐夫把我拦住,谁承想他转头扑通就跳下去了,拦都拦不住,那些水性好的都游不过他……” 他说着又很庆幸,“幸好我没跳下去。” “怎么?”赵霜岚接过微澜手里的茶,笑笑,“你觉得可惜?” 她左思右想,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霍崤连连摆手,一脸嫌弃,“怎么会?不过六姐夫说她柔弱妩媚,堪为解语花,反正我是半点没看出来。” 他心里后悔这些日子的所作所为,满脑子那件事,轻浮孟浪,让公主看错了他。 霍崤让侍女们都下去,坐在赵霜岚对面,犹犹豫豫道:“上次你说爹娘看重永嘉,其实也不算,是当时我们刚进玉京,皇上说起过永嘉,爹娘也就附和了两句,你别误……” 他还是很想和公主谈谈,奈何每次公主太冷淡,他都不知如何起头。 赵霜岚也不知听没听到,猛地站起身,满脸凝重,“微澜,立刻备马车。” “怎么了?”霍崤以为她气得要进宫哭诉,一把拉住她,“出什么事儿了?” 赵霜岚沉声道:“这事儿本来不难处理,但六姐姐肯定会去宫里哭诉,要是被父皇知道,就不好转圜……” 在她不太连贯的记忆里,这件事因为永嘉一直不松口,四处骂人,刘家也受不了,后来声名所累,干脆就闹到了父皇面前。 父皇到底还是疼爱永嘉的,说要给那庶女赐婚,结果那庶女哪怕自杀也要进邓家家门。 不管要顾及谁的面子,玉京世家姻亲紧密,父皇是不可能顶着压力逼死臣子的女儿,何况永嘉素日里就常被参品行,最后闹得要死要活,还是忍着憋屈让那女人进门了。 经过皇帝口谕进门的妾,和一顶小轿偏门抬进去的妾,可大不相同。 霍崤并不太明白她说的东西,但看她急匆匆的,连忙道:“我骑上踏雪送你吧,你戴好帷帽就行。” 赵霜岚也没矫情,点头便跟着去了,到邓国公府邸一问,永嘉已经出发去宫里了。 霍崤安慰她,“别着急,踏雪很快的,咱们能赶上。” 赵霜岚用力揪着他衣裳,耳边风声呼啸,被他宽阔的肩背挡去了大部分。 她这是第一次和霍崤共乘一骑,感觉还不算太坏,霍崤出身低,并不重视那些烦琐的规矩,这要是旁的高门,怕是不会让她上马。 幸好在宫门前不远撞见永嘉,她那四架轩车实在太显眼了。 霍崤“吁”了一声,用力勒停了踏雪,马儿仰头嘶鸣。 “六姐姐,”赵霜岚察觉身体后仰,立刻紧紧抱着霍崤的腰身,朝永嘉的车架喊道:“停下来,别进宫。” 永嘉一掀开帘子,发现是赵霜岚,立刻就转过头,还吩咐马车走快些。 霍崤见状,本不想理会,但还是一夹马腹,冲到了永嘉车架前,逼停了车架,一时马声嘶鸣不断,乱七八糟。 赵霜岚掀开帷帽,急急道:“六姐姐,你今天进宫,无疑是为那女人铺路,这种事很难传到父皇耳朵,即便是传到了,只要没闹到他面前,私下就好解决,你一定要想清楚……” 永嘉听了她的话,没有平息怒火,反倒是又气又恼,连带着霍崤都挨骂。 “他告诉你那女人是谁了?你们俩没一个好东西,他不帮姐夫,你则是帮着外人,胳膊肘往外拐。” “六姐姐,”赵霜岚按捺下不耐,努力和永嘉分析利弊,“你想想,若是父皇知道了,定会询问,这事儿越闹越大,刘大人也无法平息流言,他一定会闹到父皇面前的,父皇他……” “父皇他一定会为我做主的。” 永嘉趾高气昂,即便是流着泪,但还是眼神轻蔑,“我是母后的女儿,嫡出的公主,父皇从小就最疼我,他一定能为我做主。” 赵霜岚还要上前再说,毕竟姐妹一场,上辈子两人虽不太亲近,但也陪伴多年,感情还是有些的。 只可惜永嘉看都不看她,留下一个不屑轻蔑的眼神后,怒声朝车夫道:“还不快走?” 她口中嘟囔,声音不大不小,“庶出就是庶出,一个个都下贱得很。” 车夫不敢违抗,扬鞭一抽,马儿瞬间就动了。 赵霜岚似是呆愣了一瞬,躲避不及,差点被马匹和车架撞倒。 幸好霍崤眼疾手快,身量高力气又大,猛一伸手揽住赵霜岚的腰,一个侧身将她牢牢护在了怀里,但情况太迅疾,他还是被马车边沿刮了一下,发出沉闷的撞击声。 他急急看向怀里,清隽眉眼紧皱,眼里全是担心,“公主,你没事吧?” 为您提供大神 春瑟 的《重生之娇公主》最快更新 21. 道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蠢蛋 赵霜岚站好后,回过神,朝他摇头,“没事。” 霍崤松了口气,怒火中烧,随即嘴里就骂开了,“一天天的,看着就烦,公主,咱们以后千万别理这蠢蛋,谁爱管她男人那些糟烂事儿,脑子有泡,不知好歹。” 他现在对永嘉是真不想给一点好脸色,幸好当初没把永嘉和他绑在一起。 赵霜岚听他骂人,字字句句都向着她,不知道为什么,心里很舒坦,这也是经过了一辈子,若是自己没有重生,定要嫌弃霍崤嘴巴不干净。 “你别胡说,咱们这会儿得罪她没好处。” 霍崤本来很生气,但见她一直劝阻,也就不好再多言,说到底,公主和永嘉才是自小长大的姐妹。 “咱们回去吧?明天我带你去西郊骑马好不好?就当散散心。” 他是真的想讨她欢心,可怎么都做不到点上,公主的若即若离,除了厚脸皮凑近,实在是让他束手无策。 赵霜岚看他满眼担忧,只笑了笑没说话。 她听到永嘉的话了,心里并不太在意,但这蠢货真是被宠坏了,自己今天算是多管闲事,还连累霍崤挨骂。 都说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看来重生后,自己能改变的不多,比如这个永嘉。 可霍崤为什么变化这么大? 赵霜岚的眼睛情不自禁转到霍崤身上,心里的疑惑反倒更多了,她甚至在心里怀疑,是否霍崤也重生了,只是如她一样,没有表露出来。 回去后,天色已经黑了,院中早就掌灯。 赵霜岚先去洗漱,换上寝衣后,手里端着酒杯坐在窗前愣愣看窗外,檐下的光丝丝缕缕落在芭蕉叶上,泛着通透似玉的碧光。 霍崤洗漱完出来,看到她在发呆,便示意丫头们都下去,自己则是走了过去。 “你可千万别在意她说的话,都是胡说八道。” 赵霜岚没有拂开肩头的手,只淡淡一笑,想想还是回应了。 “她就是这个性子,我也没当回事,等以后吃够了亏,就知道收敛了。” 今天二公主说到了妾室,永嘉眼看着就要走入一样的境地,想到霍崤的态度,她心里十分犹豫,但这个事儿又不吐不快。 “霍崤,二姐夫有妾室,六姐夫眼看着也有了,你呢?真的从来没想过吗?” 其实,若是留个孩子,她也愿意帮霍崤养着的,无关乎情爱,仅仅只是出于道义。 踏雪和那把青锋剑,若是有人继承,大庸的运道会不会不一样?若那是霍崤的孩子,她定会将他培养成马上的将军。 她其实也不想做国之将亡的大长公主,若是可以,她愿意为国尽一份力。 “我从没想过。” 霍崤这次冷静多了,新婚之夜赵霜岚便提过这个话题,他之所以会愤怒,是因为觉得赵霜岚瞧不上霍家。 可他知道,赵霜岚并没有,她有公主的模样和姿仪,但她没有公主的跋扈和蛮横,她不是那种人。 他转到赵霜岚面前,蹲下一身铜筋铁骨,俊秾眉眼端肃,认真道:“我没有想过,公主,我不想要什么妾室。” 赵霜岚久久凝视着他,荧红烛火在屋中跳跃,落在他遒劲且沟壑起伏的麦色肌肤上,确实极具诱惑力,他精壮的身体与他清隽的模样差异很大,自己从前竟真的没有注意过。 她有些艰难地措辞,不想骗他,想告诉他自己有些问题。 “霍崤,我真的不想……” 目光游移稍稍下落,就看到霍崤肩头泛着乌青,她心头一跳,嗓子眼的话都重新咽了回去。 “你,你被撞伤了?” 霍崤连忙将肩膀侧过去,好叫她看个清楚,让她心疼也是好的,嘴里却安慰道:“没事,你别担心,一两天就好了。” 赵霜岚叹气,朝外间扬声道:“微澜,把治跌打伤的药酒拿来。” 药酒来了后,赵霜岚本不想亲自动手,但看着霍崤犹如幼犬等待主人的期盼眼神,还是心软了,到底是为自己受伤的,尤其是这个人,她不做些什么会不安心。 “我来,你们都下去吧,今晚不用守夜了。” 霍崤的眼神瞬间就开心极了,眉飞色舞的,又忍着高兴柔声安慰,“公主,真的不疼,我从小就皮糙肉厚,磕磕碰碰常有的事儿……” 赵霜岚从没伺候过人,十分生疏,还没开始搓,药酒已经从他肩头往下滑落,肌肉鼓起的地方,褐色药酒淌过的痕迹在烛光下格外显眼。 她不自在地偏过头。 霍崤就坦诚多了,还指挥了起来,“公主,这儿,心口这儿,药酒都跑了……” 赵霜岚烦不胜烦,手快速抹了一下,除了如钢铁般的手感,甚至还感觉到了一个小凸起,她只觉脸要烧起来了,明明心里一把年纪了。 “公主,”霍崤觉得她力气太小,“你大点力,这样淤血揉不散的。” 赵霜岚心里已经不耐烦,勉为其难使出全部力气。 她咬牙切齿地,觉得自己疯了,反正他迟早要死,做这些无用功做什么?她什么时候伺候过人? 耳边传来霍崤的指挥声,还有抿唇的闷笑声,大概心里得意着呢。 赵霜岚忍不下去,侧头想叫他闭嘴,唇瓣却正好从他温热的唇角擦过,又轻触了下他的耳垂。 霍崤凤眸圆瞪,望着赵霜岚,气息缓缓加重,嗓子也哑了,“公主,我……” 赵霜岚也呆住了,一时不察,又被霍崤凑过来啄了一下。 “哎,你……” 霍崤食髓知味般,循着她的唇追过去,凤眸湛湛,两人挤在床头,退无可退,看着赵霜岚呆愣又柔媚的神情,他情不自禁又轻轻啄了一下。 “公主……” 他声调似是融了火,最高处的火焰还闪了好几下。 赵霜岚也不是没经过事儿,但今夜实在凑巧,不过亲都亲了,再说也无济于事。 “好了,早些睡吧。” 霍崤却一把攥了她的手,耸了耸受伤的肩,嘟囔道:“别呀,药酒还没揉好呢。” 赵霜岚瞥了他一眼,不耐道:“我手酸。” 霍崤眼见她的态度似乎松动了许多,不像前些日子那么冷淡,遂得寸进尺道:“那能不能再亲一下?就一下?” “该睡了。”赵霜岚用力抽手,可他还是不放,清亮的眸子瞪他,“不行。” 霍崤可怜巴巴地缠着赵霜岚,满眼期盼,“那今晚能不能盖一个被子?我发誓,绝不乱动。” 他心里有些委屈,自己真不是什么色鬼,只是暂时没找好和公主亲近的路子,一时走岔了路。 赵霜岚被他这模样莫名逗得有点想发笑,觉得他的眼神像极了幼兽,清澈又愚蠢。 霍崤殷勤极了,亲自铺床叠被,还抽空转头跟赵霜岚道:“公主,你也不能老是闷在府里,咱们明日便去跑马,你放心,西郊也不热的,你这么白肯定晒不黑,跑一跑,什么烦恼都没有了。” 赵霜岚这会儿心情不错,被说得意动,上辈子她也是在霍崤死后才四处走,心早就不是那个被关在闺中的公主了。 “也好,不过,不耽误你上值吗?”在她印象里,他是个十分负责的人。 霍崤说到此,便满脸失意,也不装作忙碌了。 他直言道:“每日里看兵器数兵器,实在无趣,玉京又不打仗,那些兵器放着也是落灰,压根没人动,我的剑都快生锈了。” 赵霜岚知道这事儿,这也是大庸诸多积弊之一,她也一直好奇,大庸就这个鬼样子,竟然还能撑到她去世,也是稀奇。 她随意道:“别担心,你的才能总有机会施展的。” 霍崤闻言一怔,似是没想到她竟然会鼓励自己,有心想跟她说些什么,又怕吓到她。 赵霜岚上榻后,躺在里侧,本以为霍崤会没脸没皮地凑过来挤一床被子,没想到他确实凑过来了,但没有硬挤进来,而是把她连人带被地抱住,再没动手动脚胡来了。 看霍崤已经闭上眼睛,不再乱动,赵霜岚倒有些睡不着了。 她也知道这个问题是躲不过去的,夫妻怎能不同房呢?她想享受将来一样的荣华,就必须有所付出,有得必有失,她想得很清楚。 上辈子两人对于房中事虽说争吵颇多,但她不会一直拒绝,或许是逆来顺受惯了,也或许是那时候年纪太小,被男子打压得没了脾性。 这辈子可能是有些她不知道的变故,霍崤没有那么沉默,脸皮越发地厚,甚至他如今上榻之前还会主动去洗漱。 要知道上辈子,她跟霍崤为此吵了多少次。 她嫌弃霍崤,霍崤也知道自己嫌弃他,她毫不掩饰,他也就变本加厉,甚至不洗脚上榻,现在想来,大概是故意膈应她吧。 往事回想起来,总是让人惆怅,她叹了口气,也合上眼睡了。 为您提供大神 春瑟 的《重生之娇公主》最快更新 22. 蠢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3. 谈心 翌日一早,赵霜岚刚醒过来,就听到檐下页铃的叮当脆响,室内无音,风过无痕,难得的舒适。 霍崤一进来,就看到赵霜岚呆坐在榻上,不知在想什么。 “公主,你醒啦。”他笑着道:“爹娘听说我们要去跑马,也想跟着去……” 他挠挠头,“你要是不愿意,我去回绝,大家两路走就好。” 赵霜岚连忙叫住他,“不必,一起去也热闹。” 霍崤作为亲儿子,可以不顾父母的心情,她作为媳妇却不能不顾。 青萍和微澜十分贴心,早就预备好骑马的衣裳,上衣下裤,为了雅观,还罩了条马面裙。 夫妻俩干脆一起去正院用早饭,还没走近,就听到霍母的大嗓门,似乎是那兄妹俩又不听话了。 霍崤笑着摇头,“早就说让娘学着玉京的大户人家,给弟弟妹妹找什么先生女先生长随侍女,可她偏不让,非要自己管教。” “这也很好,那些人替代不了母亲。”赵霜岚觉得这很有生活气息,宫中日子寂寞无比,母妃见得少,她接触最多的只有严苛地管教嬷嬷。 霍崤听她说这话,忍不住嘴角上扬,能得到公主的认可,总是让他高兴。 一大家子热热闹闹吃完早饭,就高高兴兴出发去西郊。 霍秋不肯跟爹娘坐一起,非要跟着哥嫂,一上马车就四处嗅,“姐姐,你的马车好香呀,不像爹爹的马车,有脚臭味儿。” 她说着还捏鼻子,手在鼻子前扇了好几下。 霍崤瞪了她一眼,生怕扯到自己。 赵霜岚则是摸摸她的头,指指悬挂在车顶的镂空雕刻铜球,“因为有香囊呀,你要是喜欢,我可以送你。” 霍秋高兴极了,头顶的小髻扎得圆溜溜,摇头晃脑十分可爱。 西郊是个统称,玉京发展多年,早就庞大无比,就连这西郊,也多是农田缓坡。 这个时候风景就完全不一样了,此时漫山遍野的浓绿,看着便叫人心旷神怡,就连那农田里的庄稼,也是绿浪翻涌。 赵霜岚牵着马,跟在霍崤身后慢慢地走。 霍崤接过赵霜岚手中的缰绳,“公主,我先帮你上马吧,别怕,我帮你牵着,绝不会让你摔的。” 赵霜岚见他先入为主,自以为她不会骑马,很是不快,冷哼一声,一把夺过他手里的缰绳。 “谁要你牵,我自己能跑。” 她这个时候,其实真的不会骑马,是上辈子霍崤死后,踏雪被送还回来,她日日看着,渐渐就学会骑了。 霍秋被微澜和青萍拉着,见赵霜岚利落上马,姿势潇洒无比,三人都被惊讶得合不拢嘴。 青萍微澜是真的震惊了,公主什么时候学会的骑马?她们俩从来不知道。 霍秋则是拍着手大喊,“姐姐好棒,哥哥,你太笨了,快上马呀。” 霍崤是真的看愣了,他以为赵霜岚这娇公主不会骑马呢,竟然真的小看她了。 不过这一发现,也让他越发欣喜,他就知道,公主不是玉京那些目光短浅的人,更不是表面那般柔弱温婉的女子。 霍崤望着公主的背影,俊朗的面上露出笑,大概是心情舒畅,不管不顾,纵声长啸起来。 “公主,我来啦……” 赵霜岚是第一次正面看霍崤骑马,纵横驰骋英姿勃发,利落且极具美感,身量高的人无论美丑,总会吸引人目光些,霍崤便是那种很吸引人的。 他的脸与大庸人有些微的不同,不算高鼻深目,但又比大庸大部分人眉目深邃,轮廓分明。 尤其是铜筋铁骨健壮魁梧的颀长身形,脱下锦袍长衫后,一身紧身骑装,越发醒目。 赵霜岚看得目不转睛,脑海里却在想其他的,霍家兖州的出身,还有霍崤极为出众的身形和些微异样的容貌,这也是玉京世家排斥霍家的主要原因。 就连她自己,也在私下骂过他蛮子,或许,不记得他的容貌,是她故意为之。 世家越是林立,权势占据的便越多,科举形同虚设,平民的上升通道几乎为零,霍家一举打破这场局面,泥腿子高封一等护国公,自然遭人嫉恨。 这些浅显的道理,政治场上不算秘密的手段,她做大长公主前完全不懂,也没想过去懂,只顾享受,从没考虑过。 霍家忠心护国,她虽然没有跟着外人猜忌霍家,陷害霍家,但也没有为霍家出过一份力,说过一句好话。 “公主,”霍崤追上来后,面露兴奋,“要不要陪你跑一段路?” 赵霜岚将脑中的想法抛开,难得出来玩一趟,自然不能浪费好心情,痛快答应,“好。” 她本以为这不算什么难事,以前她也曾纵马驰骋过,但她低估了自己身体的娇嫩程度,尤其是这时候的身体。 才跑了两盏茶的时间,霍崤就注意到她有些怪异的姿势,还有她略微僵硬的表情,从小在马背上长大的他,霎时就明白了。 想起她娇嫩滑腻的肌肤,他连忙勒紧缰绳,“吁……” 隔空将赵霜岚手里的缰绳接过来,见她还不情愿,便低声道:“别生气,咱们回去涂药,小心留疤。” 赵霜岚见他看破,也不会跟自己的身体作对,老老实实跟着回去。 青萍和微澜带着霍秋已经将地方收拾妥当,连火都生好了。 两丫头把霍秋伺候得舒舒服服,还给她吃糕点。 霍秋刚接过糕点,就看到哥嫂纵马而归,她兴奋地大叫,“哥哥,我也要骑马,我也要骑马……” 霍崤笑着甩鞭,大声应道:“好,哥哥带你。” 他下马后,径直去到赵霜岚的脚边,“公主,我抱你下来。” 赵霜岚只觉双股战战,火辣辣的疼,不再强硬,任由霍崤抱着她下马。 霍秋嘴里塞着芙蓉糕,脸颊鼓鼓的道:“姐姐好漂亮,不过我哥哥也好看。” 微澜用力点头,表示赞同,“三小姐,您这句话太对了,我觉得公主和驸马的模样实在相配得很。” 青萍沉稳,顾不上说话,连忙迎上去,“公主,可是身体不适?” 霍崤立刻道:“公主要上药,马车收拾舒服些,我去拿药。” 赵霜岚望着他的背影,心里很清楚,他早就过了骑马需要带着药的时候了,想必是他自己想到的。 听着兄妹俩叽叽喳喳的,马蹄声渐行渐远,不由笑了。 其实霍家很热闹,一直都很热闹,从前她融不进来,过了一辈子清冷日子,如今经历得多了,容忍度高了不少。 她上药后,趴在马车里休息好一会儿。 微澜边给公主涂药边道:“公主,您最近看起来高兴多了。” 赵霜岚眯着眼,“是吗?” “尤其是表小姐回来后,您整个人看着松弛很多,不像在宫里时那么忧愁了。”微澜这时才想起来,“对了,表小姐已经在铺子里不少时日了,咱们要不要去看看她?” 赵霜岚摇头,“不用,文怡没回来找我,就说明她能应付,她性子挺稳重的,咱们去了她反而不自在。” 她喝了杯茶,就看到霍崤带着霍秋回来了。 “怎么不多玩会儿?” 霍崤上了马车,打量她一眼,“有点不放心你,回来看看,伤口还好么?” 赵霜岚摇摇头,递了杯茶水过去,“涂过药后好多了。” 霍崤靠在车厢,两人难得在这小小的空间里独处,刚刚又都开心跑马,现在是个说话谈心的好时机。 他抿了口茶水,郑重其事道:“公主,其实昨晚我想了很多,还是想跟你说清楚,我爹娘一辈子恩爱,没有妾室,我也不会有的,永远不会。” 为您提供大神 春瑟 的《重生之娇公主》最快更新 23. 谈心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4. 别扭 赵霜岚抬起头,目光直直望着他,面色平静。 “霍家出身低微,玉京这繁华地界,很难容纳我们。”霍崤抿唇,很是坦然,“其实你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嘲讽我们,我已经很惊讶了。” 赵霜岚从没想过霍崤会跟她说这么一番话,她眨了眨眼,“怎么会突然跟我说这些?” “你跟玉京的其他人不一样。”霍崤耸肩,故作轻松道:“你下嫁到霍家,一直都很尊重我的家人,甚至还鼓励我,我觉得你特别好。” 他表情认真,真诚得不像说谎。 赵霜岚不敢看他清澈的眼,有些无言以对,其实她没有他想的那么好,这一切,不过是占了重生的便宜。 甚至如今这局面都是她伪装出来的,虚情假意,她想获得的荣华富贵,必须是建立在霍家之上,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将来能心无芥蒂地享受。 这一刻,赵霜岚有些厌恶老天爷,为什么要让她见到活生生的霍崤? 心里又有点后悔,若是按照上辈子去做,嫌弃他、嘲讽他,是不是就不用面对这样坦诚又洒脱的霍崤? 可她毕竟不再是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庶公主,她是平宁大长公主。 “霍崤,我其实……”她叹了口气,心念微动,话语已然转变,“我其实不讨厌你,只是跟你太陌生,需要一些时间相处熟悉。” 赵霜岚的心,在这一刻终于承认是卑劣的、自私的。 她踩在霍家满门的尸骨上,安然享受了整整一辈子,甚至还有这辈子。 或许上辈子的霍崤那样对自己,也是因为自己的态度,她不止嫌弃霍崤,甚至仗着他的一丝喜欢故意冷落,让霍崤自卑沉默,最终夫妻陷入争吵…… 她就是个俗人,她舍弃不掉荣华富贵和高贵身份,可离开霍崤,她什么都没有。 而且父皇拉拢霍家,可不仅仅只是因为霍家的功劳,还因为霍家已经被打散的军队,那是一股令人忌惮的力量,足够父皇将女儿牺牲掉。 霍崤有些紧张的搓搓手,“那你现在觉得我怎么样?” 他不等赵霜岚说话,又连忙摆手,生怕赵霜岚嫌弃的话出口。 “公主你别说,千万别说,你累了吧?咱们回家吧。” 赵霜岚看着他急急忙忙钻出车厢,一时不解,但想通后,又觉得好笑跟悲凉。 或许,上辈子的霍崤,也是这样坦诚又直率的少年,只是遇到自己后,一切都变了。 到底是谁更倒霉些?没人能说清楚。 赵霜岚身上有了伤,再留下来也没意思,霍崤便跟着一起回来了。 两人话说开后,似是熟悉了不少,没了那些拘束,大大方方地走在一起。 霍崤垂首温声道:“还疼吗?要不我抱你回去?” 赵霜岚连连摇头,“不用,我还好……” 门房这时候满脸为难地过来,“公主,永嘉公主来了,大闹了一通,现在正哭着找您呢。” 霍崤一听脸色就变了,不耐烦道:“不见,做什么要让她进府?” 赵霜岚按住他,“你为难下人做什么?永嘉那个脾气,谁敢拦?” 两人刚进朝晖院,永嘉就知道了,像主人般端坐在上首,看到两人亲密无间的模样,红着一双眼冷言冷语。 “十妹妹好兴致,今天还有空出去跑马?” 赵霜岚让丫头奉茶,语气平淡,“六姐姐来这是有什么事吗?” 永嘉拉不下脸,只恨恨道:“你分明就知道……” 她看到霍崤在,更说不下去了。 赵霜岚也看出她的窘迫,笑了笑,“是因为六姐夫的事儿?看来六姐姐昨天在宫里闹得颇大,父皇已经知道了?” 永嘉憋了一口气,颐指气使的,“你说,我现在应该怎么办?” 霍崤不想看她,自顾端茶来喝,还故意吸得滋滋响,也不管赵霜岚会不会嫌弃他。 赵霜岚心知肚明,一句话不说,也慢慢喝茶。 永嘉见状一拍桌子,“十妹妹,我往日待你不薄吧?你可别跟泼出去的水一样,没心没肺……” 霍崤听完将茶碗往桌上一砸,刚想说话,谁料赵霜岚不慌不忙道:“很简单,将那女人接进门,或是你跟六姐夫和离。” 她对永嘉这个蠢蛋谈不上厌恶,相处了一辈子的姐妹,有些复杂情感比厌恶更多。 永嘉登时气得将茶碗从桌上一推,一声脆响,碎瓷满地,地面的茶水还有热气上涌。 “十妹妹,宁拆十座庙不毁一门亲,我怎么可能因为一个贱人和离,你是我妹妹吗?” 赵霜岚摇头,“六姐姐,我已经劝过你了,你偏不听,所以现在你只有这两条路了。” 她其实还真想问问,永嘉到老,有没有把她当作妹妹? 永嘉闻言暴躁跳脚,指着赵霜岚想骂,不解气,又随手拿东西砸了出去。 “你个死丫头,什么两条路?我还有母后呢,母后一定会帮我的,哼……” 霍崤连忙上前,将赵霜岚护在怀里,恰好那精巧的博山炉又打到他之前撞到的那边肩膀。 他猛吸了口气,实在忍不住,也不管什么嫡公主了,猛地回头怒瞪永嘉,怒声道:“六公主,好走不送。” 他可不是什么好脾性的公子哥,小小年纪就在战场打滚,气势不是一般人能比,这一声煞气难掩。 永嘉被唬了一跳,旋即瞪得更凶了,“看什么看?你这不通礼数的泥腿子……” 但霍崤眼神太骇人,像是要吃人般,她还是避开了些,又望向赵霜岚,“你等着,一定会找到办法的,我是大庸的嫡公主……” 霍崤还要再说,却被赵霜岚拦住了。 “不用多言。”赵霜岚仰头看他,目光落在他受伤的肩膀上,“永嘉是被宠坏了,她很快就知道,公主不过是个无用的头衔,作为女人,该经受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 她太懂了。 乱世公主如浮萍,相较于和亲,她已然是最幸运的了。 想通这一点,一刹那间,赵霜岚心里的别扭突然就过去了,犹如一阵轻烟消散。 那些话不只是说给永嘉听,更是说给自己的,重生以来的种种,身体包括思想,终于彻底通达。 她舍弃不掉荣华高位,那就要收敛自己,跟霍崤再做几年夫妻,早就想通的事儿,自己一直不甘愿什么? 很划算的买卖。 霍崤怒气冲冲的被赵霜岚按在椅子上,不敢挣扎,“其实就是小伤……” 赵霜岚瞪了他一眼,叫砌玉过来,霍崤肩头的乌青已经有些发紫,不揉开怕是要酸疼好些日子。 霍崤看着立在窗边久久不动的公主,敏锐察觉,好似有什么东西不太一样了。 很快天色暗淡,朝晖院早早掌灯,夫妻俩吃过饭后,又在院子里走了会儿。 赵霜岚洗漱好,倚在床头等霍崤,见他从湢室出来,自顾抖抖被子就准备躺下睡觉,规矩得很。 她很是无奈,才多久,这人就已经放弃尝试了吗? 也可能是前些日子自己拒绝得太狠,想想还是开口道:“虽说你不愿纳妾,但我身子不算太好,恐怕难以有孕,你还要早做准备。” 上辈子她与霍崤成婚那么些年,从未有孕。 霍崤闻言,还以为公主又在试探他,干脆利落地拒绝,“我不会纳妾的。” 他先是不解,慢慢后知后觉地咂摸出别的意思了,接着一个鲤鱼打挺,凑到赵霜岚面前,结结巴巴的,“公主,你是说……” 为您提供大神 春瑟 的《重生之娇公主》最快更新 24. 别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