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吻雪山》 1. 第 1 章 “嘉嘉,瑜姐被狗仔盯上了,你现在……” 丁洁打来电话时,沈嘉嘉正在上本学期最后一节大英课。她难得早到,来帮室友占位。 教室里零零散散码了二十来个人,正铆足了劲儿在一目十行预习全书,为接下来的闭卷考试争分夺秒。 偶尔飘来几声苦中作乐的金句: “要我说,复习和预习有个P区别,不都是学习吗!复习的温故,预习的知新,兄弟们别灰心,大家都有光明的未来!” “你还真说对了,review(复习)和preview(预习)可不就有个P的区别么!” “所以,我们都该坦然接受P的存在,放好这个P。网上那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屁降生人间,气冲云天,噼啪作响,浓雾弥漫……我去,这什么味儿?” “哪根直肠子大晚上的炫了韭菜盒子?他爹的毒气弹熏老子眼睛了……” 开窗户的喷香水的捂鼻子的当即闻声而动,反应迅猛。 一时间,阶梯教室里充满了多“P”者们气味相投、你打我闹其乐融融的快活气息。 沈嘉嘉落座在远离是非的第一排,却还是难逃天降横祸。 馥郁浓烈的玫瑰味兜头浇来,刺激得她忍不住跟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沈嘉嘉合上复习四遍的书,从位置上站起来,嗡着鼻音。 “丁姐,你稍等一下,我找个能说话的地方。” 她虚拢着话筒,余光扫了眼后方,怕打扰到大家嬉闹,也怕被人不小心听到内容,温言截断丁洁的话,挽上外套去了走廊。 身后似乎有人比她更受不了这劲辣野性的香水味,抢先迈开长腿,疾步出了门。 他起身动作幅度大,周遭形成一小片气流。空气裹挟来几分雪的冷冽,仔细分辨,却隐约还有甜牛奶的醇香。 沈嘉嘉目光尾随过去,黑色挺拔的背影利落干脆,骨骼线条流畅,锋芒和锐气不藏分毫。 转眼消失在门框下方,如一道迅疾的风。 是个男生。 她弯腰捡起男生不小心碰掉在地上的书。课本外封崭新干净,摸起来像是从未翻开过的质感,上面印着潦草飘逸的三个大字。 田文静。 大英课老师的名字。 右下角缀着不起眼的落款,四个小小字母,sole。 沈嘉嘉将书物归原位,来到露天长廊尽头。 北大池的冬天,室内和室外差不多是赤道和两极。刚通暖的头一个月,她一度很不能适应。 不过,现在已经具备了出门随手提上外套的基本技能。 事情火烧眉毛,不过数秒,丁洁便语气着急地再次开口:“嘉嘉你现在还在学校吗?” “姐,我在学校,有事你讲。” 沈嘉嘉把手机夹在颈侧,边穿外套边安静等待后文。 和丁洁的栖栖遑遑相比,她实在淡定极了。 似乎永远都不会有大的情绪波动,内核稳定,不受外界干扰,有自我强烈的秩序感。 刚破例把小姑娘招进来那会儿,丁洁常常被她这温吞水的慢性子急个半死。 这边满天飞的谣言把艺人架在火上烤,离身败名裂就差半只脚了,她还在不慌不乱地逐字核对公关澄清稿。 一会儿指说这处“的地得”用错了,一会儿又挑毛病,说那处措辞不够严谨。 现在想来仍觉得好气又好笑。 许是被“我在”二字稳了心,这等紧要关头,丁洁竟也分神回忆起这些有的没的。 她定了定神,情绪镇定不少,理清思路,掐头去尾跟电话那头交代经过。 “瑜姐被高远那帮狗皮膏药粘上了,扛着高清大炮,一路跟车去了千堆雪。” “那帮逼拍到了181的侧影,还耀武扬威在小众论坛上发了贴。听口气是打算搞个在线实时直播爆料,目前看到消息的人不多,我这边正联系管理员删帖……不过事情还在持续发酵……” 丁洁人在海南,刚订上机票,通讯录联系一圈,能打招呼的没一个在北大池,没了办法,不得已才找上了沈嘉嘉。 丁洁记得她在池大读书,只是估不准学校放没放寒假……万幸。 话里的181是代称。 思域传媒内部也不过只有一小撮人知道这个外号的含义——司瑜的小男友。 沈嘉嘉刚巧是其中之一。 按理说,司瑜不拍戏已经好多年,如今成功转型幕后,捧出三个影后一个顶流,是圈内有目共睹的“金牌 ”经纪人。 论地位论身份,没道理再去和什么狗仔跟拍扯在一起。 但她过往经历特殊,黑料论斤称,年轻时又有几分恋爱脑,十八岁一出道,烂到数不清的桃色绯闻层出不穷,一个惊天炸/弹接一个的往水面丢,搅得内娱那叫一个腥风血雨。 一直到她在争议最盛之时,毅然退出演艺圈,收心嫁给圈外富商,才算渐渐淡出大众悠悠八卦之口。 沈嘉嘉想了想,问:“你跟阿瑜姐联系过了吗?” “打不通电话,她常用机关机,备用机无人接听。” 丁洁叹口气,要不是因为这,她也不会这么心急火燎。 沈嘉嘉挠挠眉毛:“我现在过去看看。” 她不作迟疑,在软件里叫上车,回教室收了书,垒进书包装好,又给室友发了微信,和老师留言请了假,直接出发去了千堆雪。 千堆雪离池大不远不近,二十分钟的路程。 关上车门,守着耳听八路眼观四方的司机,两人不方便再接着通话,转战打字聊天。 等到了地儿,沈嘉嘉也基本了解清楚了来龙去脉。 司瑜的小男友长居北大池,这阵子,借着滑雪、物色新人、谈剧本等五花八门的名义,她三不五时会飞来跟小男友见个面。 司瑜退隐幕后多年,原本这点小动静不该惊动狗仔,可前段时间因为旗下艺人,他们和高远那帮人闹了点摩擦。 思域传媒这边高高在上的态度,惹毛了这支新出茅庐的狗仔队。 思域得到的准信儿,高远是准备爆旗下一姐隐婚多年的料,公关那边连夜整理了三套应对方案,只等对方出手。 却不料,在这节骨眼上,高远竟偶然拍到了司瑜的婚外情…… 虽说思域传媒现今在影视、综艺、音乐等领域全面开花,但归根结底,它是一家艺人经纪公司,小私人作坊。 没有大量资本介入,也就没那么大能量,平时业务来往,多数仰仗的还是司瑜这块活招牌,借的她名气和流量的光。 不然,司瑜和陆城也没必要炒这么些年的恩爱夫妻人设来维持热度。 这么大的把柄在手,高远当然要最大限度地榨干它的利用价值。 下车时,天空掉起了雪沫。 沈嘉嘉一只脚刚撑在地上,便感受到四面八方舔来的跗骨寒气,北大池冬天夜晚的常规体验,她还没完全适应,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 沈嘉嘉控制着上下牙齿碰撞的幅度,轻呼一口气,撑开书包里随身携带的雨伞,边礼貌和司机道别,边扭身关车门。 司机也偏头热情回应,许是被她这装备齐全的大阵仗逗乐了,一副没见过世面地惊嗬出声: “哟,小妹妹你……” 话还没起头,他目光警惕地越过沈嘉嘉,探向旁边的一辆面包车。打量数秒后,又落回沈嘉嘉身上。 眼睛里多了好奇和探究,神色更是洞察一切的了然,隐约还有几分不可查的兴奋,刻意压低音量。 “妹妹你是明星吧?我看到狗仔队了……嘘,别回头,小心他们拍到你正脸……这样,你先回车上,我载你去风月街,那儿有个偏门,可以直接进千堆雪。” 三分钟后,沈嘉嘉举着伞,站在简陋破败的灯牌面前。 她望着上面因松动脱落,而变得歪七扭八的字体——小乔洗浴中心,再扫一眼扬长而去的出租车尾气,罕见地目露茫然。 迟疑须臾,沈嘉嘉收伞进了大堂。 前台宋姐闻声迎客,热乎地招待着来人,“单间还是大池?用搓背不?” 她嗑着瓜子,眼睛粘在电视屏幕上,寸步不离。 “呃,大……大池?”这是什么东西? 沈嘉嘉愣了愣,两手交叠着撑在前台的桌板上,抿出个甜笑:“阿姐,请问这里是千堆雪吗?” 她脸儿乖,面相讨喜,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有种不谙世事的钝感,天真单纯。右侧唇边米粒大小的梨涡更加深了她的无害,看起来对外界没有任何攻击性。 对着这么俊的一张脸,宋姐怎么也不能说出难听话。 “妹妹,你走错门喽,去千堆雪得从晴天大道那个门进,”她瞟一眼窗外,“天儿这么冷,你也甭从街上绕了,”伸手一指,“喏,从这边电梯上去吧。” “谢谢阿姐帮我指路。” 沈嘉嘉从书包里挖出一颗糖,搁在桌板上,推过去,“新年快乐,恭喜发财。” 宋姐噗嗤一声乐了,瞧这嘴甜的,元旦刚过,离春节还有一个多月呢。不过礼多人不怪,她听了心里只有高兴的。 宋姐是真没料到看似腼腆羞涩的小妹妹,居然说话做事如此敞亮大方,登时对上脾性了。 瞧见沈嘉嘉手上的书包,又主动提示:“书咖在六楼,梯箱里头有指示牌,我这边离不了人,就不送你上去了。” 宋姐塞过来一页纸片。 “要是有什么需要,就打这个号码,找周途,我表弟,刚巧他今儿在楼上跟同学K歌,拨过去就说宋姐给的电话,一准儿随叫随到。” 给了联系方式还嫌不够,索性一个电话把表弟拎下来,吩咐他亲自领沈嘉嘉上去。 沈嘉嘉不去六楼。 进电梯后,她直接按向九楼的按键。 根据她的分析比对,高远在网上放的那张图,大概就是八至十楼左右的高度。 八楼是桌游室,十楼是酒店房间,她直觉司瑜会在九楼——私人影院。 不过也都不一定,沈嘉嘉准备挨个楼层找过去看看。 却不意连按几下,九楼标识的按键始终没有任何反应。 她试了下10,又试了下8,全都可以轻易点亮。 沈嘉嘉不懂:“是九楼的按键坏了吗?” 周途在她困惑的脸上逗留几秒,伸手点亮六层。 笑得温润和煦:“九楼今晚有人包场,不对外开放。下次可以带同学过来,找你宋姨,免费请你看电影。” “包到明天早上吗?” 沈嘉嘉目光笔直地给过去,毫不掩饰自己的好奇。 “或许吧。” 周途把人领到书咖门口,又点上饮料和甜品,“叔叔还有点事儿,就不送你进去了。” 他面带歉意,倘若仔细观摩,这歉意却并未抵达眼底。 说完后,周途像是急着赶回去唱歌,也可能是怕冷,毕竟他没穿外套,连电梯也等不及,直接回身进了步梯间。 他腿长,身高绝对过了180。 步子迈得也快,沈嘉嘉还没从“叔叔”二字中缓过神来,更来不及道谢,一溜烟人就没了影。 沈嘉嘉没着急上楼找人,给丁姐报了信,安抚她不必担心,又拐到西边的电梯间,顺着窗外观察了一番对面。 两栋商业楼间距不远不近,夜色掩映下,倒也看不出什么猫腻。楼下面包车上盯梢的人似是饿了,手上端了桶泡面,正在狼吞虎咽。 网上的帖子十分钟前刚更新的图片。 这张图比之前几张都要清晰一些,不过,能看得清脸的依然只有司瑜。 男方不再只是黑乎乎的模糊轮廓,可以辨出他上衣的款式和颜色,亮蓝面的冲锋衣外套。 除此之外,两人之间的姿势,更是不言而喻的暧昧横流——男方弯腰倾身托着女方的脸,头颅低俯,分明是接吻的前奏。 根据天色和地点来看,依然是发帖前拍的那些图片——约莫午后时分,两人刚到千堆雪,上到九楼,出了电梯。 丁洁回了消息:【你先尽量找,找不到也没事,我这边跟高远对上线了。】 主要还是钱能不能谈拢的问题。 丁洁心里也清楚,高远选择现在发在网上,无非是存了讹思域一笔的心思。 倘若真想借此一炮而火,就该秘而不宣,继续跟拍,直到时机成熟,把高清视频贴在网上,打思域一个措手不及。 但也不排除最后没谈拢,对方又毫不顾及行业规矩……所以,还是要尽可能占据主动权,避免对方拍到无可辩驳的石锤。 只要没有石锤,那就都好澄清,看图说话谁不会,真真假假,假假真真,只要咬死不承认,真的也是假的。 沈嘉嘉顺着台阶一口气爬到八楼,再往上,楼梯用铁栏杆隔开,只留了一个小小的逃生窗口。 结合宋姐表弟的话,基本可以确定,九楼是司瑜包的场。 她从逃生窗口挤进去。 九楼走廊静悄悄的,莹白的射灯让人影无处遁藏。 包间私密性很高,隔音和遮光都做得非常好,从外窥探不到里面一丝一毫的动静。 沈嘉嘉来回折返四趟,竟无法判断出司瑜姐在哪个包厢。 她去洗手间上了个厕所,顺带和大英老师再次道歉,并询问年后补考的事情。 田文静很生气:【你缺考也就算了,梁希珩那小子竟然也敢缺考!等着瞧,我非得把他这门课挂了不可,否则我的姓倒过来写!】 梁希珩这名字,沈嘉嘉不算完全陌生,大英课缺勤表上的常客。 其实不止大英课,池大体艺两院不分家,大一不少公共课都是一块儿上的,但逢老师点名,缺勤的人中必有他的名字。 以至于一学期马上结束,学校根本没几个人知道他长什么样。 不过也有说他是运动员,将来要参加奥运会的,没准还能为国争光。来池大也就是捞个文凭,平日多是跟队训练,就算一天课都不上,也能顺利拿到毕业证。 和其他人不是一个赛道。 沈嘉嘉倒是侥幸看过一眼他的照片。 田文静上课爱抓纪律,曾咬牙切齿把梁希珩的入学证件照翻出来,递给钦点的大英课代表沈嘉嘉。 千叮咛万嘱咐,如果在学校里看见这张脸,务必要把人揪出来,带到她办公室。 结果显而易见。 别说偶遇,如今这哥连期末考都翘了。 沈嘉嘉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连池大大门朝哪个方向开都不知道。 也难怪田老师气个半死。 不过,这气话听起来并不是很有威慑力。 沈嘉嘉诚实指出:【唔……可是田字倒过来写还是田】 按完发送,她模糊听见洗手台有水流的声音,耳朵一动,走出来看。 是一个很年轻的男生,个子高高的,正弯着腰在洗手。 第一眼只能注意到他皮肤很白,白到晃得她几乎下意识眯了眯眼。 男生很快察觉她的存在,抬头,两人视线在镜中交汇。 他眼皮薄,眼尾微微耷拉着,掀眼时,向上叠出一条细长的折痕。眼睫毛又黑又密,笔直地从眼睑处延伸出来,露出一双琥珀色眼球。 里面装着浓浓的审视与防备。 都说瞳孔色浅的人看起来会比较温柔,但他不会,浑身透着股疏离冷漠之态。也是这独特的气质,沈嘉嘉一眼认了出来。 脱口而出:“梁?” 后面两个字突然卡壳。 男生不耐地皱了皱眉,似是要说什么,却遽然身形不稳,晃了两下后,直直向后倒了过来。 沈嘉嘉下意识伸手托住。 重量猛地下压,她承受不住,向后趔趄几步,后背抵在墙上。 男生的脑袋稳稳跌进怀中。 柔软的发丝从脸侧擦过。 她闻到了一股刺鼻的玫瑰香露味,夹带着若隐似无的牛奶香。 男生怀中的外套悄然滑坠地面,摊在眼前。 正是亮蓝色的冲锋衣。 2. 第 2 章 沈嘉嘉脑海中短暂闪过一瞬模糊又难以名状的念头,还没来得及捕捉蛛丝马迹,又迅速消散不见。 梁希珩的脑袋乖顺伏在她肩头。 视线下滑,可以轻易看到他下颌线的轮廓,淡到几乎看不见的青紫色血管,以及隐没在衣领里的半只喉结,微微泛红。 沈嘉嘉小心翼翼伸出一根食指,探了探他的鼻息,又并上中指,按在他颈动脉上感受了下心率。 虽然呼吸微弱,但好在心跳频率正常,无需做人工呼吸。 两人身形体重悬殊,姿势维持得很勉强。 她左臂吃力兜在他的腰腹,右脚踮起,拿膝盖支撑在他腿后,缓慢地调整着,想要把人放平在地面。 动作间,沈嘉嘉视线不经意又降临他的喉结。 刚要移开目光,又敏锐意识到什么,定睛细凝。 过了片刻,她忍不住伸手捏住他的衣领,向下拉。 果然一片细细密密的红。 像是过敏。 沈嘉嘉伸长脖子,头向前勾,想瞧得更仔细些。 脑后的马尾随着动作游动过来,搔得脖子酥酥发痒。她偏头向后甩,却蓦地再次对上梁希珩的眼睛。 这次距离近,她能够清晰看到他的瞳孔。淡淡的粽,可真漂亮,不过也是真不怎么温柔,在松针一样密密麻麻的睫毛掩映下,甚至有点凶。 像荒凉野潭中的一挂冷月,捣了碎冰的薄荷酒,让人轻易不敢招惹。 但沈嘉嘉不是一般人。 或者说,在她眼里,每个人生来性格不同,长相更是各有千秋,每一面值得欣赏和结交。 她与人交际,从来只负责挖掘美的存在,思维逻辑也倾向于就事论事,经常对他人的情绪不够敏感,以至于显得有些钝感。 “你醒了?”沈嘉嘉抓紧时间询问病情,“你是不是对什么过敏啊?有没有感觉哪里不舒服?” 把病因先弄清楚了,免得送到医院还要重新筛查过敏原,白白浪费时间。 梁希珩目光清冷防备,不着痕迹打量了她一眼,抿抿唇,没着急应声。 他的嘴巴也很好看。 唇珠圆润,色泽红润饱满,堪称完美的形状弧度,少一分显得薄情,多一分又落于俗套,过于妖冶。 沈嘉嘉兀自欣赏着,丝毫没察觉对方的双眸正酝酿着滔天怒火。 又分明难以置信。 脸色铁青,又惊又怒地盯向她……扒拉他衣领的那只手上。 恨不得瞪出个洞来。 这反应,明显把沈嘉嘉当成了“趁晕揩油”的女流氓。 女流氓却半点没察觉对方的敌意,不慌不忙地,将手的位置转移到了他的额头,量测体温。 过程中不太方便使力,于是杵着膝盖,把梁希珩往上颠了颠,让他在身上靠得更稳些,免得掉到地上。 梁希珩简直惊呆了,为这突如其来的变故。 他根本来不及回忆,身体的哪个部位,被突然顶了一下,耳根已经不受控地烧了起来,那叫一个震惊错愕。 这辈子还没人敢对他这样。 他感到莫名屈辱:“你……?” 质问的话来不及说完,脑门又是一热,沈嘉嘉掌心精准无误贴了上来。 触感软软的又有些痒,说不清是什么感受,总之极其怪异。 梁希珩努力把它想象成蠕动中的虫子,终于,恶心的感觉涌上来,顿觉难以忍受。 半是嫌弃半是撇清关系,他脸色难看地抓住她的手腕,准备把恶心的虫子丢开。 无奈身体太虚,过敏反应严重。 手还没刚抬起来,便再度窝囊地昏迷了过去。 沈嘉嘉基本可以确认他是突发过敏性休克。连忙把人放平在地上,打120求助。 犹豫一秒,她又翻出宋姐给的那页纸,拨了过去。 “您好,真不好意思,又要麻烦你了,我同学他过敏突发休克,你能帮忙问一下服务台有没有急救包吗?制氧机和AED也很需要,他呼吸有些滞涩……” 最后,她补充:“我们在九楼,洗手间这里。” “九楼?”周途重复她的话。 隔了音筒,声音听不出什么情绪。 “对,九楼。” 周途人来得很快,快到让沈嘉嘉都要误以为他原本就在九楼。 不过事关紧急,她也没工夫多想。 周途出现时,她正在帮忙简单清理梁希珩的口腔,确保他气道畅通。 沈嘉嘉碰巧学过一点过敏性休克急救方法,不过没上手实战过,又时隔多年,动作略有些手忙脚乱。 但她做事一向细致妥帖,落在旁人眼里,看起来依然十分有条不紊。 沈嘉嘉匆匆用眼神跟周途打了个招呼,埋头继续手中的动作。 她把那件冲锋衣折叠几下,垫在梁希珩脑后。 又帮他摘了手表,松了裤扣,解了鞋带,使他尽可能地进入松弛状态。 倘若梁希珩本人醒着,这些操作可能会有些许阻碍和困难。 不过眼下,沈嘉嘉渐入佳境,动作仿若行云流水,整个过程不超过30秒。 梁希珩白净的脸憋得微微发紫,显然进入了缺氧状态。 千堆雪没有制氧机,但周途带来了一个便携式氧气袋,沈嘉嘉娴熟地给他插上。 “希珩这是怎么了?他不是回学校考试了吗,怎么又回来了?” 也不知是这边的动静惊动了司瑜,还是她刚巧来上厕所,又或是其他的什么原因,居然也找了过来。 沈嘉嘉背对走廊,蹲在梁希珩脸侧,听这熟悉的音色,想当然以为司瑜跟她说话。 她观察了番梁希珩的脸色,见在慢慢好转,除了等120来,也没其他能再做的,于是起身回头。 “他应该是过敏了。”对了,沈嘉嘉想到一点,忙郑重其事地问,“阿瑜姐,他今天吃了什么东西吗?以前有没有过对什么东西过敏?” “吃了什么……”司瑜稍显迷茫,“我回忆一下,中午……中午吃了重庆火锅,不过他不能吃辣,好像没动筷子?” 说着说着,她不由自主求助般地看向周途。 不巧地上梁希珩□□了一声,沈嘉嘉忙着扭身看顾,并未注意到这一细节。 在周途的提示下,司瑜很快找到思路: “过敏的话,希珩他从小体质弱,肠胃不好,对很多东西都过敏,尤其对花粉过敏最严重,还有一切花香型香水……” 两人一问一答,态度坦荡自然,谁也没有去纠结“梁希珩”的身份定位,就好像对方本就该知道他的存在。 沈嘉嘉是凭冲锋衣识人,司瑜这番表现,恐怕压根懒得浪费脑细胞多想。 沈嘉嘉眼前蹦出不久前刚经历过的画面。 池大阶梯教室里,大学英语堂考前,某位起哄的同学手持香水瓶满教室乱喷,一路从后排跑到讲台,连她的后背和发梢都被溅上不少。 眼睛蓦地瞠大。 原来是他。 结合阿瑜姐刚才的那句“他不是回学校考试去了吗”,以及丁洁的那通电话,男生骤然起身出门的果决…… 一切隐约的不对劲,似乎都变得连贯起来了。 沈嘉嘉顾不上进一步梳理细化,稳妥小心地协助医生把梁希珩挪上担架。 司瑜打从看见梁希珩人事不省躺在地上,整个人出气多进气少后,就哭哭啼啼绷不住了。 眼泪像断了线的珍珠似的,大颗大颗向下滚,紧抓着梁希珩的手不放。 哭得投入且颇具美感,梨花带雨,我见犹怜。 就是阎王爷见了,都要被这一幕感动,好声好气将梁希珩完好无损从鬼门边送回来,不舍让美人如此伤心。 原本沈嘉嘉没觉得阿瑜姐多喜欢“181”,如今也不得不眼见为实。 司瑜跟着也要下楼,但当前形式决定了她不能“抛头露面”。 沈嘉嘉只得学丁洁的语气,一一讲清利害: “有娱记守在楼下,是高远那伙人,丁姐大概后半夜才能到,阿瑜姐你……” 说话间,周途就站在一旁,坦然面带微笑聆听,没有丝毫避嫌躲开的意思。 他脸上笑容温和,透着关切,又让人不好把他往坏的方向揣测。 司瑜也不避人,双目蓄水:“那你要帮我照顾好他,希珩嗜甜怕苦,嘴巴很挑,不能吃辣……” 一副临终托孤的架势。 旁边护士看不下去了:“演偶像剧呢?病人需要立刻转移,哪个家属跟车?” “我去。”沈嘉嘉扭头安抚,“你放心阿瑜姐,一切有我。” 司瑜应了声好,目光依依不舍。 按大众评价,司瑜是个十足十的恋爱脑。主要体现在她对恋人的情绪投入上。 通常来说,成年人的情绪都更内敛,爱情观也更复杂成熟。 但司瑜活了这么多年,身处名利场,又是红尘里的常客,每一次热恋,竟都能搞得跟情窦初开的少女初恋一样,爱得天轰地裂响。 也是够让人震惊。 她的某任前男友曾感慨说:“被她爱会上瘾。她那双眼太会迷惑人,当她注视着你,会给人一种你是她全世界的错觉,狂热痴迷,没有男人能抵挡这种诱惑。” “可惜她的爱太短暂,就像昙花一现,无人能永远在她眼底驻足……但愿,陆先生会是那个例外。” 这番话的背景,是当年司瑜宣布婚讯后,有好事媒体纷纷邀请她的前男友们送上祝福。 引来无数网友激情吃瓜。 * 一直到晚上十点多,梁希珩才有了醒来的迹象。 沈嘉嘉急救做得及时且有效,他生命体征一直很平稳,最开始的缺氧问题也渐渐改善。 除了中途血压突掉,扎了一针去甲肾上腺素之外,没再用任何药物。 连医生都忍不住夸,说多亏得她,救了病人的命。 “水……” 和大部分患者一样,梁希珩醒来第一件事也是讨水喝。 沈嘉嘉一直强打精神没敢入睡,一是等着丁洁的信儿,二是怕梁希珩再有什么突发状况。 听闻动静,不慌不忙把一杯温开水递到他唇边。 “水是温的,可以直接喝。” 沈嘉嘉怕他呛着,将病床摇起来,又拿了靠枕垫在他腰后。 “给我。” 少年避她如蛇蝎,逞强偏头躲开投喂,要自力更生。 她只得把杯柄朝外,杵进他手里。 遗憾的是,两人配合不够默契。或者说,有人耍性子闹别扭,故意讨嫌刁难。 说不来究竟是沈嘉嘉的手松早了,还是梁希珩的手接晚了。 哗啦一下,水一滴不漏倾了出来。 沈嘉嘉反应迅速,连抽了几张纸巾去擦。 水几乎一泡儿全浇在了他肋骨处。棉质的卫衣被浸湿,蔫头耷脑服帖下来,少年肌肉轮廓隐约。 隔着几层薄纸,她手指按在上面,触感十分新奇。 软而不松,弹性极好,像是揉得恰到好处的面团,劲道又紧实。 沈嘉嘉来不及再次感受回味这奇妙的触觉,手肘连带胳膊,一下子被人为大力拂开。 “你、你……出去!” 梁希珩嘴唇是病态糜艳的红,眼睛亮的逼人。 他愤愤瞪着她,难得结巴,目眦欲裂,真叫个恼火得很。 分明是新仇旧账一起算,彻底要跟恬不知羞的女流氓撕破脸了。 “哦,好的。” 沈嘉嘉狐疑扫人一眼,没闹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发脾气,不过病人喜怒无常也很正常。她打了个哈欠,顺从地站了起来。 临出门前,沈嘉嘉回想到什么,又无比自然转身,把堆叠在他腿上的薄被,向上提了提,遮住他的腰腹。 “不用你多管……” 梁希珩是一秒都不想和女流氓多待,正要甩脸色臭人,却愣了一愣,忽地心生疑窦。 被子隆起的高度…… 似乎不太对…… 他发呆般盯着一望无垠的白色被浪中间异常高耸的丘包。 看了一眼,又看了一眼。 不愿相信地掀开被子再□□复确认。 半晌,崩溃也羞愤,从后槽牙处挤出两个字:“你走——!” 3. 第 3 章 沈嘉嘉下意识想请医生过来—— 查房时,主治医师特意交代,等病人醒了,务必按床头铃告知他一声。 他好给病人做个复查。 但思及一门之隔的房内的场景,她又犹豫了。 就这样左右思考了十几分钟,也没拿定主意,一直到周途从走廊那头走了过来。 宋姐态度坚决,认定“既然是在姐的地盘上出的事儿,姐就肯定会负责到底”。不说二话,当即扔了把车钥匙给周途,让他一路跟着救护车来了医院。 也是上车前,沈嘉嘉才知道,原来千堆雪就是宋姐家的资产。 从一个小小的洗浴中心发的家。 “你怎么在门口站着?” 周途注意到她困到发红的眼睛,笑着问,“困了?我叫个车送你回学校?” “不用麻烦了。” 沈嘉嘉摇摇头,坦诚地说:“我要留在这里陪着梁希珩。” 她说的是实话。 因为天气原因,丁姐的飞机在邻省被迫提前降落,只能转乘地面交通工具。 刚通上网络,便传了短信过来,让她在“婚外情”警报解除前,一定要寸步不离守在“181”身边,盯紧了他。 丁洁原话是这样说的。 “我操181这个绿茶腹黑心机boy!我从司瑜嘴里套出来了,他爹的,果然是181提到说千堆雪刚淘来一批老电影原片,诱哄司瑜过来看的。” “而且千堆雪用的都是单向玻璃,可偏偏就那扇窗户开着,偏偏司瑜两人出了电梯后没直接离开,偏偏高远就正好知道他们要去几楼,提前在对面大楼部署了最佳拍摄角度,还刚巧拍到了司瑜的正脸……” “这么多巧合,要真全是偶然和意外,那我梦一梦等会儿下车天降100亿把我砸死,也不算很离谱吧?” 单从客观角度分析。 一个二十出头的单身小年青,哄骗大自己十几岁的已婚妇女,赌上他的前途和名誉,也要坐实自己男小三的身份。 听起来或许很荒唐。 但丁洁的猜测却也不是毫无根由。 就在一周前的圣诞节当天,司瑜的名义丈夫陆城,在社交平台上传了一张相拥亲吻的旧照,庆祝结婚十周年。 配文:“左眼上睫毛142根,下睫毛64根,右眼上睫毛144根,下睫毛62根,我数的对吗,老婆?@司瑜” 这条表面看起来跟往日的秀恩爱博没什么区别,可一细品,隐隐又有几分宣示主权的意味,像是挑衅。 因为。 除了181以外,小男友还有一个代号,叫做睫毛控——据说,他尤为迷恋司瑜那一排刷子一样的眼睫毛。 不过,要沈嘉嘉说,梁希珩眼睫毛的好看程度,其实并不比司瑜的逊色。 难道这就是自恋的终极奥义? 她略过这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朝周途回了个真心的笑。 “挺晚了,这边也没其他事了,那个……”迟疑几秒,还是摸不准对方的年纪,她含糊过去对他的称呼,“你先回吧,我自个在这儿陪着就行。” 周途没正面接话到底回不回。 两人站着东拉西扯几句,他仿若不经意地问:“你和梁希珩……很熟?” 沈嘉嘉没点头也没摇头,只是谨慎地说:“我们同一届,有几门公开课是同一个教学班。” 周途像是随口一问,问完就丢,又关心起她的学业:“现在应该进入期末月了吧,不用忙功课吗,怎么有空来千堆雪玩儿?” 沈嘉嘉抿了抿唇。 她不可能暴露阿瑜姐和梁希珩的关系,又不想撒谎,只好重复刚才的操作,一一罗列出既定事实。 “今晚英语考试,梁希珩缺考,我是英语课代表。” 说话间,单人病房门轰然从内部打开,扔出冷冰冰一句“你进来一下”,又迅速砰地合上。 速度之快,沈嘉嘉根本没看见半只人影。 周途勾了下唇,“那不打扰你们了,有事随时电话联系。” 他晃了晃手机,插兜转身离开。 转身的瞬间,脸上的笑容也全部收了回去,表情若有所思。 沈嘉嘉一路把周途送进电梯,才领着医生回了病房。 出于尊重梁希珩的隐私考虑,她守在门外并未进去。 直到医生喊她名字,递来一页药物清单,又嘱咐了几句注意事项,她才算终于又跟梁希珩打上照面。 她大致浏览一遍,发现清单上有中药汤剂,问医生:“吃这个时可以加白糖或蜂蜜吗?” “怕苦可以适当加点蜂蜜,但不要过量。” 她点头“噢”一声,追着医生出门,又要问多少算过量,不意被梁希珩喊住——“回来!” 她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将探出房门的半只脚又退了回来。 心下犯起嘀咕。 一会儿让她走。 一会儿又让她回来。 少年的心思可真难猜。 脚尖在地面拧了个半圆,沈嘉嘉揉着困意朦胧的雾眼,折回单人病房。 病床上,少年别扭地侧着脸:“你刚问那个是什么意思?” “哪个?你说蜂蜜?”沈嘉嘉奇怪道,“你不是怕苦吗,我……” “谁说我怕苦。” “好,”沈嘉嘉顺着毛捋,“你不怕苦。” 某人将要发作的无名火又窝囊地憋了回去。 两人面面相觑,好久也没人说话。 梁希珩上身卫衣吸饱了水,在地心引力的作用下,深色水渍的版图持续扩大,在衣摆末端晕染出令人尴尬的斑驳。 当事人浑然不知,又或者,早已顾不上这细枝末节的体面。 沈嘉嘉注意到,怕他着凉,关心地问:“你要不要换件衣服?” 梁希珩低头一扫,瞬间脸色铁青:“这是水,你别多想!” “我知道啊,是我弄上面的嘛,我跟你道歉。” 这话太有歧义。 尤其是说给正处受不得半句荤话激将阶段的少年听,搭配着少女独有的清甜嗓,真是种狼狈的折磨。 梁希珩不知道她是故意装傻调戏他,还是在戏弄他看他笑话。 他深呼吸一口气,提了提身上的被子,又调整了下坐姿。 从外泄的情绪和姿体语言来看。 活像个被人玷污了贞洁烈男,又像是接受不了被外人知晓,他的身体居然如此……“浪荡”这一事实,憋屈得要死。 只恨不得原地自闭,人生重新读档重启。 沈嘉嘉怕他再这么郁闷纠结下去,身体还没憋出什么毛病,心理先出了问题。 动了动唇,决定安慰他几句: “那个……青春期的男孩子原本就会因为稀奇百怪的原因,莫名其妙突然勃/起……这很正常的,你不要太在意。” “而且刚才医生给你注射了去甲肾上腺素,它也会促进腺体分泌,兴奋神经……” 她面孔纯真,目光澄净赤诚,语气更是说不出的真挚,语重心长。不掺杂任何狎昵或嘲讽,让人觉得冒犯。 但被宽慰者却毫不领情,臭着一张脸,将冷气释放到底。 半晌,梁希珩终于忍无可忍,抬起高贵的头颅。冰冷的视线如剑光一样嗖嗖射来,把沈嘉嘉后面的话,都封在了喉咙里。 他像是要对她说些什么,却又不肯主动张口。 沈嘉嘉目光迎过去,从他微红的耳根,转到紧攥的拳头,又回归他冷酷的脸庞。 有些似懂非懂,对少年们在这方面的自尊与羞耻心。 或者说,她能理解梁希珩的怕丑和难堪,可视角却不是从同龄异性的角度出发。 而是一个知心姐姐的“长辈”眼光。多了份关切,少了些赧然。 这要归咎于沈嘉嘉那薛定谔的年龄。 她上学晚,家乡水汀镇又是个重度贫困镇,不重视教育。整个学校搜刮干净个遍,也找不出一百来号人。 学生难找,老师更稀缺,也就没什么几年级这一说,老师教什么学生学什么。 沈嘉嘉入学时,是直接拿着四年级的课本开始生啃的。 穷地方普遍身高偏低,班上拢共二十六个人,都是不到一米四的小萝卜丁,她往那儿一站,一米六二的个子比支教老师还高半头。 那年她十二岁,身份证上的年纪更大,十六岁。01年出生的小姑娘,父母为了少掏那几千块的二胎罚款,硬生生把年龄差四岁的兄妹,凑成了一对龙凤胎。 沈嘉嘉也算争气,身高见风长,一年拔高一大截。七岁便赶上哥哥,十岁就突破了一米六,要不是早早来了例假,没准儿能窜到170。 在这种错位的年龄认知下,沈嘉嘉心理年龄也凭空虚长了许多岁,无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都习惯性扮演照顾他人的一方。 哪怕如今改回正常年龄,也很难再去扭转她对自我身份的定位。 这不,眼下她就用着一种,想要引导少年正确看待生理反应的慈爱态度,眼神诚挚地同他四目相对。 一秒,两秒……十秒过去。 终于,还是梁希珩先一步挫败移开视线。 他破功出声:“你是池大广编系的?沈嘉嘉?” “是啊,你认识我啊?”沈嘉嘉吃惊。 但转瞬联系起一件事,又觉得好像也在意料之中。 那只被梁希珩碰掉在地上的大英课本。 虽说外表看起来很像是典型的考前突击队专用书——崭新干净,不存在任何使用痕迹,封面上印着的是老师的名字而不是自己的——若不是怕答卷时忘了任课老师的名字,恐怕连这区区几个字都懒得敷衍。 但这要满足一个前提。 如果她捡书的过程中,没有无意间瞟见书本内页,上面密密麻麻、字迹清晰工整的笔记的话。 既然缺勤大王是个暗地里偷偷学习的好学生,那么,他会认识她这个大英课代表似乎也不足为奇。 停顿几秒,梁希珩直接引出后半句:“大英课代表匿名评选,你那票是我投的。” 大英第一节课结束后,田文静建了个班级Q群,让大家踊跃自荐,再进行匿名评选。 沈嘉嘉也积极参加了。 她的自荐语是: 大家好,我是广编系的沈嘉嘉,想要竞选大英课代表一职。 我这个人最大的优点就是热爱学习,最擅长让他人也爱上学习。 如果我成功当选,有信心带动大家学好大英这门功课,在考试前,也会积极组织成立学习小组,督促大家共同进步,一起考出优异的成绩! 希望大家多多支持,投出宝贵的一票! 这番大言不惭的言论,土得掉渣,又呆板得要命,淹没在其他风趣幽默又不失才气的自荐中,实在是不够讨巧。 沈嘉嘉没改群昵称,用的非主流网名——乘风追落日,头像是平平无奇的向日葵,唯独签名,非同寻常得离经叛道,一言难尽。 那句签名是:“I am born for beauty。” 我为美而生。 这句话有多重含义,但在传媒学院,beauty通常只肤浅地代指漂亮脸蛋和完美身材。 于是,一个无知自大又孤芳自赏的土包子形象跃然纸上。除了平添笑料,创造不了更多价值。 沈嘉嘉:“……” 脑内第一反应是:所以,他真的是个伪学渣,对班里动向一清二楚。 梁希珩这么一提,她也想起来,当时似乎是有人给她投了票,有且仅有那一票。不过…… 不过,田文静表示:“时间到,投票截止。我看看啊,最高票有两个,不太好选,那就从票数为1的三个里面挑一个吧。中间那个乘风追落日看着挺不错的,就你了,改下群备注。” “……”梁希珩清了清嗓子。 显然他心里也清楚,投不投那票其实没多大用处,最后,起到决定性作用的,是田文静的主观态度。 梁希珩果断放弃这个话题,另起开头,重新谈判。 “听说摄像基础郑老师布置了作业,要求你们在寒假构思拍摄二十种不同风格的人物像,以及一个三分钟短视频。” “你找到合适的模特了吗?” 沈嘉嘉大脑跟不上他话题跳跃的速度,凭本能如实坦白:“还没有。” 比起找模特,她更需要的是先找地方打个工,攒钱买个二手相机。 也不知道思域还接不接受她回去上工。 梁希珩:“我可以给你当模特和演员,无偿出镜。” “……啊?”沈嘉嘉是真脑细胞不够用了。 虽然她确实认为他的外表无可挑剔,漂亮到过目难忘,但……但他这张脸好像真挺上镜? 见她犹豫,梁希珩咬着牙继续加码:“拍摄过程中你可以提任何要求,只要不太过分,我都可以满足,时间上也尽量配合你。” “……”脑袋乱得很。 所以发生了什么,天上居然掉下来个白捡的顶级模特。 难道丁姐的梦话在她身上显灵了? 沈嘉嘉又是一个长长的哈欠。 见梁希珩紧盯着自己,咽咽口水,总觉得该说点什么,她认真回忆一番他刚才的话,终于找到一个合适的切入点。 沈嘉嘉真心实意地睁大眼睛: “多过分算过分?” 4. 第 4 章 天地良心,沈嘉嘉说这话纯粹是没话找话,脑内绝对没有任何不纯洁的想法。 不过常言道,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梁希珩在听到这句话后,思路会拐去哪条歪门邪道,就不是她能控制得了了。 两人的视线再次在空中交汇,眼框都红红的。 弧度柔和的那方是困迷瞪了,锋角凌厉的那个则是恼上火了。 梁希珩气到慌不择路:“我还没成年。” 他声线绷紧,递过来一个色厉内荏的眼神,是提醒,也是警告。 “我知道啊。” 沈嘉嘉越来越糊涂,完全跟不上他的脑回路。 她也是看了病历卡,才发现梁希珩居然还不满18岁,下个月22号才成年。 真的是……也确实有点惊讶,不过更多的是恍然大悟。 怪不得丁洁会如此悬心,紧张得马不停蹄从海南赶过来。 如果真被高远捉到现行,挂上网,小男友的年龄身份再被人扒出来,网络上铺天盖地的舆论绝对很难听。 但也仅此而已。 沈嘉嘉对司瑜和梁希珩之间的错位关系,没有任何评价性看法。 大概是因为曾经有人告诉过她。 爱一个人,无需爱她的全部,包括她的品德。 只要某一瞬间,你觉得她值得被爱,那就足够。 因为爱很难得。 这话乍一听非常大逆不道。 但也真真切切给她提供了另一种解题思路,甚至她至今仍从中获得益处。 司瑜或许算不上一个严格意义上的好人,尤其感情生活上一摊烂账。 但好和坏都是相对的。 至少,截至目前,对于沈嘉嘉而言,司瑜给予她的,只有好,没有坏。 甚至在某种程度上,称得上是她□□,一颗点亮人生希望的救星。 她话音落地。 梁希珩的嘴角下拉,脸色瞬间又无比难看。 短短接触这数个小时,沈嘉嘉发现他真的很容易被惹生气。 明明她什么都没做,甚至一边打瞌睡,还一边努力地积极跟上他的新话题,也没能讨到半张好脸。 炸毛的点真是奇奇怪怪。 难道当着阿瑜姐的面,他也是这幅面孔脸色? 沈嘉嘉晃晃脑袋,不作他想。 屋内暖气蒸得她脸红红的,眼皮直往下坠。 沈嘉嘉低头一瞧,终于发现自己光顾着顺梁希珩的毛,这么久居然一直穿着厚外套。 难怪她老是觉得热得慌。 沈嘉嘉是南方人,制服北方冬天的不二法门就是,一层又一层地从头裹到脚。 她从陪护床上站起来,摘去围巾,脱掉外套,一边脱一边朝衣架子的方向走。 挂好外套,她饮了杯水,舒口气,又接着脱马甲背心。 马甲里面是条棉绒套裙,再下面还有毛衣和打底,里面各有背心和秋裤。 在沈嘉嘉脱马甲时,梁希珩还强撑淡定。 等她背着手向后够套裙拉链时,他拳头握了又握,沉不住气了。 恶狠狠地竖着眉,质问她:“你在干什么?” 沈嘉嘉茫然抬头,“脱衣服啊。” 难道她这动作还不够明显吗? 衣架距病床大几米远,梁希珩淋着光,浸在白灯泡下,脸上的表情纤毫毕现。 那防备的神态,活脱脱一只外强中干的纸老虎,轻轻一戳就破。 “你怎么了?” 沈嘉嘉好不容易将拉链拉到底,曲着胳膊,开始抽袖子。 “我是问你脱衣服干什么!有没有……”羞耻心。 梁希珩真是气死了,一边忙着闭眼,一边忙里抽闲指责女流氓的无耻行径。 却在视线陡然触及她套裙里面的衣服时,控诉到一半的悲愤,咣当一下,蔫火了。 “噢,我太热了。”沈嘉嘉不好意思笑笑,慢声解释,“忘了提前跟你报备一声了,对不起啊。” 她语气坦荡,不忸怩,让人难以生气。 可梁希珩还是觉得莫名窝火,胸中有把滚烫的火在烧,躁得他心烦意乱。 他那不听话的小兄弟,在残留药物的作用下,受体内激素波动,又要悄悄抬头。 梁希珩自顾不暇,索性往被子里一倒,蒙上脑袋。 落个眼不见为净。 沈嘉嘉枕着梁希珩手机外放大悲咒的音乐,迷迷糊糊也坐着眯了过去。 再次醒来是凌晨四点。 丁洁十分钟前发来消息,说高远那边同意删帖和解,让她安心回学校上课。 沈嘉嘉问:【那医院这边呢?】 丁洁很快回复:【甭管他,老娘卡里刚划走五百万大洋,正肉痛着呢,你别给我提他。】 丁洁怎么能不气,她翻遍了所有可疑线索,都没能扒出小男友在里面掺和一脚的半分蛛丝马迹。 她不服啊。 沈嘉嘉:【好。】 沈嘉嘉:【寒假我还能过去思域实习吗?】 丁洁:【废话,你不一直都是思域的一份子吗,什么叫能不能,等考完试麻利给我爬过来。】 丁洁也没说错,暑假沈嘉嘉误打误撞在思域实习了两个多月,后来大一开学,人事也没给她办离职手续,只说让她转兼文案撰写一职,给宣发和公关长期供稿。 这个决定是司瑜做的。 沈嘉嘉为人讨喜是一方面,可其他人都没投反对票,则是因为,她在写文案方面确实有一手。 别看丁洁嫌弃死了沈嘉嘉的磨叽劲儿,可公众还真就吃她那一套。 每次沈嘉嘉审过的稿子,用语措辞都很精准讨巧,真诚和直率那个度拿捏的刚刚好。 难得的粉路黑三个圈子全部买账,就是营销号们也只有夸艺人团队会说话的。 沈嘉嘉:【估计下周五就能考完,我回去还是给阿瑜姐当助理吗?】 她这话没别的意思,单纯了解一下之后的工作安排,提前做好规划。 但应该也没怎么过脑子。 或者其实过了脑子,只不过,天生在这方面缺根弦儿,根本没发觉有哪儿不对。 要不是夏天那两个月的接触,让丁洁看透了,沈嘉嘉不是个功利的人,准该被她这句话气吐血。 暑假来求职的时候就是这样。 人事坐了一排,面沈嘉嘉一个。 每一个都以为她是某某隐姓埋名闯荡娱乐圈的大小姐。 这美丽的误会,要源于她那浑然天成的淡定气质,以及理所当然的态度。 那天沈嘉嘉穿了身普通的地摊货。短袖和牛仔裤因为浆洗多遍,早已褪色,领口处甚至微微磨毛了边。 整体看起来并达到没有网上描述的那种,美人披麻袋也是人群中焦点的惊艳效果。 不过美还是美的,是清新雅致的美,纯得能滴水。 真正蛊惑众人的,是小美女问的话。 她推开门,不等人事发问,便主动打招呼: “阿姐阿哥们下午好,我是沈嘉嘉。” “这里是阿瑜姐的公司吗,我来应聘。” “在面试前,我能不能先了解一下公司里有哪些职位?” “方便把职位表给我看看吗?” 她的态度绝对是谦逊有礼的,非常诚恳。 可就是诚恳得太不矫揉造作了,一个问题接一个地丢过来,活像是哪个总部空降的老总,下来视察工作。 总之没有半点新人的忐忑不安。 张口就是阿瑜姐,让人不敢低估了她的身份。 不仅懂礼貌,她还知道讨好人。 挨个送上了一串亲手做的羊毛毡钥匙链。 每份都不一样,有憨态可掬的小奶狗,也有威风凛凛的大老虎,凑齐了一整个动物园。 拿人手短。 离她近的那个同事,在主管的示意下,当即打印了份职位表,恭恭敬敬地双手递了过去。 沈嘉嘉答谢接过,拔开笔帽,安静坐在那里,捧着纸张逐一认真浏览。 时不时还做个标记。 房间内鸦雀无声。 这二十分钟,除了沈嘉嘉,其他每个人都如坐针毡。 心思活的,早一个消息发出去,摇人亲自跑一趟顶楼,请丁洁过来探探猫腻。 等丁洁和司瑜一起出现在门口,沈嘉嘉也刚好研究完手里的纸页。 她抬起头,肯定地说:“我感觉阿瑜姐助理这个职位很适合我,我也相信我能胜任。” 她抿出个羞涩却不失自信的笑:“不知道这个岗位招不招人?” 绿茶,绝对是顶级绿茶。 这是丁洁站在旁边的第一反应。 得亏她定力好,才没把这个不知好歹,想要挖她墙角的丫头片子,顺着窗户抛尸出去。 司瑜似乎还真和沈嘉嘉有点交情。 两人凑在一块儿说了好半天话,眼睛都亮晶晶的,闪着光,能看出聊得十分投缘。 丁洁一瞅就知道要歇菜,赶紧力挽狂澜。 “嘉嘉是吧,入职后你先跟着我,我手把手带你几天。” 她本意是想使点儿小绊子,让人主动离职。可没想到沈嘉嘉“油盐不进”,根本不接招。 跟人打照面,永远都是一副没脾气的好性子,让人拿她没办法。 如今,丁洁也愈发能品出,沈嘉嘉的性格有多讨人喜欢了。 说圆滑吧,有点天然呆。 说耿直呆愣吧,有时候又确实挺会来事儿,嘴巴跟抹了蜜似的,让人心里发甜。 平时办事也十分靠谱。 丁洁是接触时间越长,越觉得沈嘉嘉在那样的环境下长大,还能养成这幅脾性,有多么难能可贵。 丁洁回她消息: 【当助理,不过,过几天司瑜要去欧洲那边坐阵一个月,当吉祥物,你是想留在国内学习业务,还是跟她过去?】 【忘了说,你的签证上个月就办好了】 沈嘉嘉毫不犹豫:【我要跟着阿瑜姐。】 让有心人瞧见了,又该觉得这丫头扮猪吃老虎,分明是巴结上司的一把好手。 但丁洁知道,沈嘉嘉根本没那意思,只是太喜欢司瑜了。 这喜欢跟粉丝的喜欢还不一样,更接近对亲人的那种关心和维护。 * 沈嘉嘉买完早饭和洗漱用品回来,梁希珩还没醒。 她守在床头,一直等到上午十一点。 中途看了七八回时间,手机电量从42%掉到38%,床上的人才终于有了睁眼的迹象。 医生交代,等下午再做个血常规化验,如果没什么异常,领了药就能直接办理出院。 沈嘉嘉一字不落转述给梁希珩。 “你自己可以搞定吗?”她问。 梁希珩喉咙模糊挤出一声哼唧。 沈嘉嘉没听清,刚又要问,他嫌耳边吵,直接翻了个身背过去,眼皮动都没动。 梁希珩露在外面的侧脸,一路全是枕头压出的印痕,隐隐泛红。只有睫毛硬邦邦戳在眼下皮肤上,顽强地丁点没有变形。 沈嘉嘉摸了摸自己眼下那块儿,似是感同身受到了针扎般的疼。 她倒吸了口凉气,继续说另一件事: “田老师说让我们明晚去教五602,跟着教学3班一起考试,尽量不要补考……” 怕梁希珩记不住,啰嗦完,她又揭了张便利贴,全部工工整整写下来。 在上面留了自己的联系方式,她把便利贴粘在了他枕头上。 沈嘉嘉下午还有一门随堂考,时间已经有些来不及。 见梁希珩实在没有醒来的征兆,她跟护士说明了情况,又去楼下帮他买好午饭,背上书包离开了。 一月份上旬,沈嘉嘉每天忙着期末考,没再跟梁希珩照过面,更没有陌生号码打电话过来找她。 据田老师说,教学3班那沓卷子里,有梁希珩的名字。 并且他的成绩,也出乎意外的优异。 田文静非常直白地问她,考试时有没有发现梁希珩作弊。 沈嘉嘉诚实回答:“我那天没见他,不过来替您监考的王教授盯得很严,应该是他自己考的。” 田文静叹口气:“老王也这么讲。听说他每年寒暑假都会跟队出国训练,英语好也是有可能的?” 这是那天之后,沈嘉嘉唯一一次听到梁希珩这个名字。他就像一场令人恍惚的错觉,短暂出现,又迅速消失。 那个关于模特的探讨,似乎也就这么不了了之。 沈嘉嘉倒是起过念头,想跟阿瑜姐讨个他的联系方式。 但又怕对方不过心血来潮随口一提,她这么大咧咧找上门,有些过于锱铢必较。 不过,在出发去北欧的前一晚。 说不清是因为第一次出国兴奋,还是怎么着,她竟然梦见了梁希珩。 梦里,她得理不饶人地逼问他模特的事情,并威胁他,说话不算话的小孩会被神惩罚,从此只能睁着眼睛睡觉。 醒来后,沈嘉嘉一度认定这个梦荒唐又无厘头。 可没想到。 在登机等候大厅,她刚从厕所出来,就看见了梁希珩。 沈嘉嘉怕自己认错人,等走近了才敢喊他的名字——“梁希珩!” 声音一出,他前后两排的少年少女都争先恐后抬起了头。 整齐划一的运动风制服,个个俊男美女,看起来还是颇为壮观惹眼。 沈嘉嘉也不怯生,噙着笑一一跟大家问好。 她是真挺高兴在这里见到梁希珩的,尤其在知道他们和她是同一趟航班后。 丁洁和司瑜已经先一步飞了过去,这次只有沈嘉嘉自个儿。 第一次坐飞机就是出国,哪怕查了再多攻略,还是难免紧张。 这时候碰到个熟人。 惊喜程度,无异于在异国他乡碰见至亲。 寒暄的话,你来我往没两句就说完。 沈嘉嘉不太想孤零零坐回原来的地方,可梁希珩一反那晚新话题一个接一个往外蹦时的外向,跟尊佛似的坐在椅子上,耍酷扮高冷,惜字如金。 她只得被动没话找话。 黔驴技穷之际,沈嘉嘉突地想起什么,兴奋得眼睛一亮:“对了,我昨晚梦见你了诶!” 她声音不小不大,正正巧落进梁希珩和队友们的耳中。 唰唰唰一圈骚动的目光环绕过来,在两人身上来回打量,八卦之魂熊熊燃烧。 人群中传出一声响亮的口哨,调侃意味十足。 没办法,这球太直,暧昧二字呼之欲出。 谁能忍住好奇心,不去期待鼎鼎有名的臭脸小傲娇会怎么接茬。 沈嘉嘉沉浸在自己新话题的开启中,期待满满地望着梁希珩,等待他的接话。 可惜只得到了凶巴巴的一记眼光。 梁希珩面无表情,唇角拉直,把自己包装成一座雪山。可黑色发丝掩映处,耳根却悄无声息染上绯色。 红得滴血。 也不知道是恼的,还是因为什么旁的缘故。 5. 第 5 章 被梁希珩这么一瞪,沈嘉嘉也反应过来,自个儿做的似乎也不是什么好梦。 心虚地红了红脸,不好意思就着这个话题聊下去。她恋恋不舍跟大家道了别,在附近找个地儿坐了下来。 沈嘉嘉这幅模样,落在梁希珩的队友们眼里,跟因害羞落荒而逃也差不了多少。 顿时又是一片嘘声。 其中起哄动静最大的,要数胡杨。 他天生爱凑热闹看稀罕,街对面有两只狗打架,都要翻栏杆跑过去,了解了解起因经过结果。 胡杨长相也颇有记忆点。个头不高,娃娃脸,两边各有一只大大的招风耳,人送外号胡图图。 队里以前数他、周途还有梁希珩三个关系好。 当然,现在因为种种原因,只剩他跟梁希珩哥俩好。 不用其他队员怂恿,胡杨已经主动扛起八卦大旗,雄赳赳气昂昂,向单板小王子发起进攻。 眼下周围人太多,梁殿下又最要面子,不是吃瓜的好时机。胡杨机智地在梁希珩起身上厕所时,跟了上去。 “刚才说梦见你的那个妹妹,是谁呀?”胡杨贼兮兮地晃荡到梁希珩身边,猛挤眼睛。 梁希珩八风不动,端着一张万年不变的厌世脸摆烂,全然无视耳边的聒噪。嫌他太吵,甚至光明正大扯出一副耳机,挂在耳上。 也不稍微掩饰下放点音乐,就这么干挂着,明晃晃摆明了不想理人。 “我操,珩弟弟你好狠的心,你怎么能对你的图图哥如此冷漠。” 胡杨戏精上身,双手捂胸作伤心欲绝之态。 他趁梁希珩不备,猛地窜起来,钳住他的脖子往下勾。 “老实交代,你到底……”半句话没说完,被梁希珩单手反杀,呲牙咧嘴,揉着手腕连声求饶。 虎口逃生后,胡杨不长记性,不着四六地继续八卦: “你到底对漂亮妹妹做了什么,害人家梦里都是你……梦里梦里见过你~甜蜜笑得多甜蜜~是你~是你~梦见的就是你……” 他说着说着唱了起来,水蛇一样扭啊扭,摆出原唱的经典动作。 等过足了歌瘾,又扑上前夺梁希珩的耳机。 梁希珩躲也不躲,拿他当空气,目不斜视迈着长腿走直线。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 胡杨正抢劫上头呢,突地手肘被人提溜着往边上带,他趔趄一下,差点撞在墙上。 得亏被梁希珩及时稳住。 不过,本来就是他先动的手——胡杨怒目圆睁:“走得好好的,你拽老子干嘛?” 梁希珩脸上表情匮乏,眼皮半抬,踢了踢他的脚:“让路。” “让什么路?”胡杨下意识撤撤脚丫子。 他扭头往身后瞧,原来在刚才嬉闹中,自个儿不小心堵在了进出口通道上,挡住了别人的路。 他赶紧又往旁边稍了稍。眼睛也不停工,来回滴溜溜地转。 这一细瞅,还真发现了猫腻。 抱着书包跟在小朋友后边的那个美女,不是别人,正是梁希珩的漂亮妹妹。 胡杨顿时兴奋得眉毛抬老高,连捣几下他的胳膊。 “行啊你小子,我说怎么突然背后长了眼睛,原来这慧眼,醉翁之意不在酒啊。” 这评价来得莫名其妙。 梁希珩乍一下没听懂,只当胡杨又发疯乱用诗词典故,挑了挑眉,拿眼角睨过去,简单粗暴地回了个“滚”字。 “——梁希珩!” 和他的“滚”字一同响起的,还有沈嘉嘉的喊声。 梁希珩不理解,为什么每次她喊他的名字时,都要用那样的语调。 至于是哪样,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像是某种喜欢卖弄歌喉的鸟类。 别的鸟发声,只需要伸长脖子分开鸟喙,沈嘉嘉不同,她非要张开翅膀上下晃荡。 扑棱得他胃疼。 当飞机起飞后,梁希珩坐在经济舱,鬼使神差地,用一种嫌恶的语气,吐槽完他的真实感受。 胡杨露出一个贱贱的笑容。 “王子殿下,不知道您听说没听说过一个单词?” 梁希珩兴致不高地瞟他一眼:“什么?” “kilig.” “基利格?跟他有什么关系?” “nono,”胡杨晃了晃食指,“我说的不是你那个好对手。在网络语境里,kilig还有一种含义,跟你描述的感受特别像。” 梁希珩敷衍地“哦”了声。 也不抬头,手下书页哗啦啦地翻,看不出到底有没有在认真听。 胡杨倒也不需要听众,一人就能撑起一整个舞台。他眉飞色舞地继续科普: “kilig这个词它形容啊,胃里像是有数不清的蝴蝶在翩翩起舞……我往左飞,我往右飞,飞啊飞飞啊飞,飞在花……” 一支书签嗖地飞过来,弹到他手背上,快准狠,留下一道红印。 胡杨疼得直嗷嗷:“殿下,您等老臣把话说完,再发火成吗?” 他不敢再卖关子。 “kilig特指,你一张嘴,蝴蝶呼啦啦一下子全从胃里跑出来,带来的那种震颤、酥麻和微醺。”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喜欢上一个人。” 梁希珩的表情从松动到若有所思,再到勃然大怒,整个变幻过程超不过10秒。 他面孔冷峻,纤浓睫毛合拢着淡色瞳仁,好比广袤无垠的泰加林植被下,结了厚冰的雪地,汩汩吐着冷雾。 一个眼光冻死一片。 “你什么意思?”梁希珩合上膝盖上的书。 就这么凉飕飕的,余光飞向身侧。 胡杨半点不怵,那叫一个大义凛然。 “王子殿下,你这明显是动了凡心,思春了。” 荒唐。 “有病趁早吃药。”梁希珩黑着脸拉下眼罩。 已然认定自己是吃饱了撑的,才会放着舒适的头等舱不坐,跑来这里听胡杨瞎扯,白白浪费时间。 什么叫这种感觉,就像是你喜欢上一个人。 喜欢? 他喜欢沈嘉嘉? 怎么可能,他们这才刚见第三面。 其中第一面,还是在刚开学不久的夏天,只有那远远隔着人群的匆匆一瞥。 简直荒谬。 而且……梁希珩心想,明明是她喜欢我,馋…我身子,怎么可能会是我喜欢她? 她能比得过滑雪对我的吸引力吗? 只可惜这话有点太自恋,又牵涉对方隐私,不能亲口将证据拿出来甩胡杨脸上。 “啧,不服?那我问你,刚在厕所门口,你为什么要多管闲事?” 这不显而易见。 梁希珩不用过脑子都能直接给出答案:“因为我人帅心善。” 这话忒虚伪。 地上倒了油瓶都不扶的主,宁肯扔十张钞票作提示,也懒得弯半下腰……居然有一天会不怕麻烦,主动卷入是非中心? 太阳从西边出来都比这可信。 当时他就在旁边,究竟是怎么个经过,胡杨一双火眼金睛可是看得明明白白。 漂亮妹妹喊住梁希珩后,他那股本能想回头,又下意识抗拒的纠结和挣扎,每一帧的表情变化,都被胡杨半眼不眨地记录了下来。 最后,梁希珩还是没能抵挡住内心的真实欲望,极不情愿地回了头。他眉间距离迅速拉短,神色那叫一个不耐烦。 但胡杨清清楚楚注意到——他伸手摘了耳机,还不自知地,抬手扒拉几下额前的碎发,又将半掉不掉的拉链勾回了领口下方。 瞅瞅这体贴劲儿,对外表的重视程度,啧啧。 儿大不由娘啊。 胡杨和梁希珩一条裤子穿到大,十几年的生死交情,可以说,梁希珩他妈都没他对他了解多。 胡杨发誓,他这辈子还没见谁在殿下跟前有过这待遇。 * 沈嘉嘉喊住梁希珩是真有事相求。 十分钟前,本层广播临时播报,非常抱歉地通知,女厕所紧急维修,要二十分钟后才能正常使用。 原本这跟她没什么关系。 但世界上似乎有那么一种人,天生雷达敏锐,能够一眼在人群中识别出,谁需要帮助。 沈嘉嘉平时没刷手机消磨时间的习惯,带的书又全锁在托运的行李箱里。不巧还跟梁希珩把天儿聊死,她随便找了个座位坐下后,只能百无聊赖四处观察。 一偏头,跟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女孩对上了眼。 女孩大约十岁出头,天生社牛,目光锁定沈嘉嘉两秒,立刻哒哒哒跑过来,把书包丢进她怀里。 “漂亮姐姐,你帮我拿下书包,我去上个厕所!” “哦,好,”沈嘉嘉下意识跟着站起来,撵在她身后,“本层厕所在维修,我带你去……” 女孩跑得飞快,一路横冲直撞。她一句话还没说完,女孩已经窜到了厕所口,并且小身板还在持续加速飞奔,眼见就要撞上人。 沈嘉嘉离她七八步远,一声惊呼刚溜到嘴边,危机转眼便已解除。 那女孩着实莽撞,几乎擦着路人的脚尖跳过去,一猫身钻进了旁边的男厕所。 沈嘉嘉抱着书包,被这复杂的突发状况搞得大脑临场反应崩塌。她张口既想替女孩道歉,又想感谢路人的回避及时,更想提醒女孩那是男厕所…… 却在双眼触及那张熟悉的冰块脸时,千言万语汇聚成三个字——“梁希珩”。 这三个字一出,她仿佛打通任督二脉,迅速拎清轻重缓急,请求梁希珩过去看顾一下女孩,帮她盯下门,免得冲撞到其他人。 梁希珩站姿懒散,半靠着墙,低头把玩着手上的耳机,平静听她把话说完。 他脸上表情淡淡,眉眼处却隐约显出几分烦躁和不耐。 倒也没让沈嘉嘉多等。很快,他站直身子,指着不远处的空地,“你站到那儿,别乱动,等我出来。” 说完,又亮了亮手机屏幕,示意旁边同伴,转头进了厕所。 沈嘉嘉云里雾里,眺望几秒空地上方伸出的摄像探头,顺从地站了过去。 没多久,估计不到一分钟,梁希珩领着女孩出来。前者仍是那副疏离寡淡的冷调子,后者却缩着脖子,露出几分不情不愿的可怜兮兮。 两人像是经过了某种谈判,并在一方的强权压迫下达成一致。 她观察几秒两人的神色,主动把书包递还给小女孩:“你的书包。” 小女孩试探地瞟了梁希珩一眼,又求助般将目光投向沈嘉嘉。她揉了揉眼,窝出两泡泪,好委屈地瘪瘪嘴,没接。 “怎么了?”沈嘉嘉蹲下来,动作轻柔地给女孩擦眼泪。她说着话,眼睛却瞧向梁希珩,想当然以为是在厕所里发生了什么不愉快的事。 正巧梁希珩的朋友领了工作人员过来,他没应声,迈开长腿,也不知是要去迎他们,还是没了耐心要离开。 腿刚一动,小女孩立刻哇一声哭出来,朝向工作人员:“叔叔,我怀疑这个姐姐偷我东西……” 她边哭诉边举着胳膊擦鼻涕,怯怯望沈嘉嘉一眼,抽抽噎噎:“是哥哥、哥哥逼我冤枉你的……哇呜呜呜” 沈嘉嘉:“……” 顺着女孩的目光,她视线游向一旁仿佛置身事外的梁希珩,内心复杂到了极点。 6. 第 6 章 女孩哭哭啼啼地叫着屈,一直到工作人员在书包里搜出一包白色粉末,才哽了一下,哭音戛然而止。 态度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老老实实承认错误: “叔叔这是一包高筋面粉,您可以拿去检验,我只是想跟姐姐开个玩笑,没想做别的……” 沈嘉嘉眼眶瞠大:“你的声线……”怎么从可爱萝莉音变成了男生变声期的公鸭嗓? “女孩”猛地捂住嘴,懊恼垂下头,半晌,扒下几近以假乱真的头套,小心翼翼看过来:“对不起,姐姐你没有生气吧?” 也难怪沈嘉嘉会上当。 男孩长了张雌雄莫辨的漂亮脸蛋,又化了粉嫩嫩的淡妆,哪怕换成清爽短发后,依然性别模糊。 她倒也真没脾气,压根没把这恶作剧放在心上,脑子关注的都是别的。 愣了两秒,嘴边蹦出一个人名:“你是章一程?” “姐姐叫我橙橙就好。”他夹着嗓音,害羞地抛了个媚眼。小小年纪已然无师自通撩妹技能。 旁边,梁希珩的同伴吹了个口哨。章一程不受干扰,继续拿腔捏调地问:“不知姐姐怎么称呼?” 这幅花孔雀开屏的斯文君子样,一点都瞧不出来,就在几分钟前,他还拿沈嘉嘉当清澈愚蠢的乖学生洗涮。 想要恶搞漂亮姐姐,来个“男厕变装遁逃、工作台大义凛然举报有人携带违禁品”一条龙,调剂一下无趣的候机日常。 “小影帝你好啊,我叫沈嘉嘉,是你未来两个月的临时执行经纪。” 沈嘉嘉笑吟吟伸出手,递了块牛奶糖给他。 “纳尼?!经纪人?”章一程瞳孔地震,很受伤地仰着头,难以置信反问。 沈嘉嘉肯定点头。 她也没想到竟然会这么巧。 丁洁说章一程可能要晚几天才飞,她还以为要过些天才能见到本尊。 章一程六岁在日本出道,目前总共拍了一部日本电影,两部韩国电影,反响均很不错。前年还捡漏抱了座大钟奖。 秋天转学回国读书后,他父母主动向思域授权了部分代理约。 不过,家长怕孩子需要适应新环境,并未急着在影视行业铺路,给儿子拓展新业务。 思域曾递出过两部班底很不错的剧本,都被他父母给推了。 这次又是他父母主动找上来的。 据说,章一程戏瘾很大,思路更是天马行空,常常在班上组织大家表演沉浸式剧本,捉弄其他同学老师。俨然一个孩子王,惹得老师家长叫苦不迭。 正逢寒假来临,章母遂一通电话把儿子打包塞进剧组。 章一程这小屁孩天不怕地不怕,唯有两怕:一怕导演,二怕经纪人。 他父母这也是对症下药,拿剧组当少管所用了。 等进了机舱,章一程发现自己跟沈嘉嘉的位置只隔了一个走廊后,更是抱着栏杆宁死不从。 也不知是犯了戏瘾,还是真害怕,总之活灵活现演绎了一段“唱念做打”,哭成泪人。 直逼得梁希珩开口:“我跟你换,你去坐4f。” 这也是胡杨认为最可疑的地方之一——换什么座位,王子殿下一贯的操作不是帮别人升舱吗? 如果梁希珩知道他的内心活动,绝对要澄清:他只是两相权衡取其轻,选择了最不麻烦的那个,仅此而已。 胡杨才懒得听梁希珩这些解释的屁话。 他只知道,眼前这株万年不开花的铁树,在这隆冬腊月里,居然颤巍巍探出了根嫩芽。 多稀罕啊。 他们滑雪队封心绝爱的纯情小王子,雪板都只玩儿单的,恨不得一天四十八小时泡在雪场,多少女粉丝倒贴个遍,都懒得抬下眼皮。 难不成,真要赶在十八岁成年前,羞答答地铁树结花苞,早那个恋了? 此刻,胡杨心里除了八卦还是八卦,一心逼王子殿下袒露心事。 “你跟漂亮妹妹怎么认识的?” “什么时候开始有kilig这种感觉的?” “一般什么情况下会触发?” “只有她喊你名字的时候,还是……” “梁希珩,梁希珩,梁哥哥……怎么样,心跳有没有加速?” 他一个问题接一个地阴阳怪气拷问着。 边问还不忘做各种骚扰的小动作——包括但不限于把梁希珩的鞋带绑到一起,录视频借位对着他狂扇巴掌等等。 而被骚扰者,就跟个死人一样。 全程安静仰躺在座椅上,耳机眼罩护体,任胡杨恶搞,我自岿然不动。 胡杨独角戏唱了半天,也磨出了脾气。 怕打扰到周围其他人,他一直学梁希珩压着嗓子飘气音,这会儿喉咙都快夹细了,不想再动嘴,只能动手。 一不做二不休,直接伸手扒掉梁希珩的眼罩。 “啊……他……” 沈嘉嘉去上完厕所回来,便撞上这幅场景。没忍住惊呼出声。 她亲眼看见,去掉眼罩后,梁希珩的一双眼,真真切切地眼睑上下散开着,大半颗透明玻璃珠似的眼球,就这么光秃秃敞在空气中。 心头瞬间闪过的,是昨晚的那个梦……关于模特一事,她威胁他,说话不算话的小孩会被神惩罚,从此只能睁着眼睛睡觉。 “……”也不能这么灵验的吧? 沈嘉嘉咽了口唾沫压惊。 胡杨耳朵灵光,接了茬:“他怎么了?” 他逆着光,沈嘉嘉看不太清口型,礼貌回了个笑,内心复杂难喻,没再搭话。 这趟航线要十几个小时,大部分人都是半玩半睡熬过去的。 沈嘉嘉失策忘记随身携书,捧着手机又不知道该做些什么,想来想去,只得打开备忘录写丁姐交代给她的营销稿: 法国偶遇司瑜陆城夫妇,结婚十年依然恩爱如初。 司陆两人结婚头几年,确有一段你侬我侬的甜蜜时光,但婚姻不比恋爱,难免会出现分歧和摩擦。 尤其,司瑜并不愿再生育。 圈内圈外几乎无人不知,她有一私生女,只小她十七岁。但保密工作做得很好,多年来,除了幼年时的一张糊照,再没别的照片流出。 甚至丁洁都曾半真半假叹过一次,“也不知老娘这辈子有没有机会,目睹一回小公主的真颜。” 沈嘉嘉倒真目睹过——不过她完全不记得这回事。 还是阿奶去世后,留给她一兜遗物,里头掖了几张照片。 其中有张二寸照,图上两个小人儿,左边两岁左右的胖娃娃,和网上曝出的司瑜女儿一模一样。 连衣服都是同一件。 那衣服是沈嘉嘉的,用的粉色碎花布头,至今还在她柜子底下保存着。 照片背后写了一行字: 右一沈善用孙女,摄于八周岁——看身高,拍照时沈嘉嘉实际年龄估计也就只有四岁。 司瑜是有女万事足,传宗接代这一笔无须多愁,但陆城不是。 男性的繁殖欲本就比女性旺盛,陆城家底不差,资产几十个亿,真有“皇位”需要继承,于是,理直气壮在外头搞了个儿子出来。 司瑜比他更爽快,直接提了离婚。 不过,司瑜在感情上利落也黏糊,还没来得及公开消息,就在陆城的软磨硬泡下,吃了回头草。 两人现在的关系,说不上来是恋人还是朋友。 离婚后,陆城苦追一年多,但司瑜只沉溺谈情说爱,绝口不提复婚。陆城死了心,又赌气跟其他女人搅在了一起。 司瑜也不见伤心难过,立即开开心心和他分了手,迅速逢上第二春。 再后来,因为种种原因,又不断分分合合。至今连丁洁都说不准,两人到底是怎么个状态。 不过对外,两人毋庸置疑是夫妻档没错。 特别是思域正发力准备上市,在这关键时期,任何一星半点的负面新闻,都是极大的不利。 和高远和谈后,思域公关部又很快拿出数套方案,将司瑜和陆城的婚姻状态进行分阶段包装,润物细无声,循序渐进打造一段三年和平离婚计划。 沈嘉嘉目前在写的这版稿子,主打两人恩爱甜蜜。 等过阵子高远偷拍“婚外情”事件风波渐消,团队打算给他们接部婚后综艺,再找几个擅长写婚恋戏的实力编剧坐镇。 策划一出酸甜口的脚本,为三年后的离婚埋个伏笔。 沈嘉嘉写稿子很精细,也很投入,直到飞机餐递到手边,才反应过来到了晚餐时间。 “谢谢。”她抬头,撞上一双笑嘻嘻的眼。 明亮灯光下,胡杨涎着脸:“漂亮妹妹,咱们换个座呗。” 手里举着餐盒,他抬下巴示意一旁:“这我对象。” 沈嘉嘉跟着瞧过去,邻座女孩穿着他同款队服,留了头墨绿色齐肩短发,气质偏高冷范儿,闻言嫌弃地皱了皱眉,却并未出声反驳。 她思考了0.01秒:“你稍等一下。” 然后面向身侧,表情认真:“你想挨着他坐吗?” 胡杨:“……”这几把什么操作? 女孩显然也十分意外,乐了,干脆摇摇头:“不想。” 于是,沈嘉嘉那双无辜大眼眨巴两下,又放回胡杨身上,回绝他:“对不起,飞机上不可以擅自调换座位,我不能答应你的要求。” 胡杨:“……” “这趟直达是咱自己家申请的航线,座位随便坐,没人管。” 这说辞有夸大成分,但反正有梁希珩在,这个逼他还是装得起的。 沈嘉嘉抱歉笑笑,不为所动。 胡杨转头威胁前女友:“你还想不想要司瑜的签名了?” 女孩切了声:“反正你也拿不到。” “小瞧人呢你这不是?不就是司瑜的签名吗,多简单的事儿,只要你说和好,小爷分分钟给你搞定。” “OK,我们和好,签名呢,拿来。” “……” 胡杨好似吞了一口甜到发苦的变质糖,表情扭曲僵硬几秒,语气变软:“宝贝儿,再宽限一个月行不行?” 那秒怂滑跪的姿势,简直比活宝还活宝。 沈嘉嘉也没忍住提了下唇角,她低头在背包里找了找,翻出几张签名照,递给旁边女孩:“刚好我带了几张,送给你。” 她给的随意,神色如常,平淡得就像普普通通递了包卫生纸出去。 “我操。”胡杨傻了。 这可是司瑜的签名照。 传说中签个名比要她命还难,荣获粉圈内评“最不爱签名艺人”光荣称号,大粉头都搞不到的亲签照。 送人这么随便的吗? “啊啊啊是真的!美女你缺女朋友吗?我愿意。”高冷女神变女神经了。 沈嘉嘉被她的激动感染,唇角梨涡陷进去,她露出个笑,有点小骄傲:“朋友送的,我还有一些,这些都送给你啦。”隐去和司瑜的关系不提。 胡杨:“……”我操他妈的梁希珩。 果然在爱情面前,十几年的兄弟情就是个屁! 他磨了那么久,眼瞅着女朋友都快哄不回来了,连签名照的影子都没摸着。再对比一下,人家漂亮妹妹随手一掏就是一沓……心好疼。 这TM还叫不喜欢? 早知道他还不如偷偷去问周途要。 胡杨生无可恋。 一旁,两个女孩因司瑜而结识,相视一笑,开心地互换了联系方式。 被忽略的胡杨卑微建言:“不然咱先吃饭?” “要吃你吃,我不饿。” 女孩正在兴头,翻了个白眼,懒得睬他。话音没落地,肚子就不给面子地咕咕响了两声,闹了个脸红。 遂气呼呼瞪向胡杨。 沈嘉嘉见那两人你来我往,打起了眉眼官司,关系隐隐有破冰迹象。竟难得也开窍一回,主动让位。 “你们先吃,我要写个东西。” 她解开安全扣,起身把位置让给胡杨。 走廊另一侧,梁希珩躺在座椅上,双腿大咧咧向前敞着,正在闭目休息。 他面部折叠度高,窄窄一张脸,五官十分立体。眉毛浓黑却不见粗犷,与皮肤的白、嘴唇的红,遥遥呼应,融合得恰到好处。 是极得上天厚爱的一副皮囊。 这会儿,沈嘉嘉是发自内心感到遗憾,那天在医院,没当场应下梁希珩的提议了。 不过,看在此刻他眼睛终于成功闭上、她的良心不必饱受折磨的份儿上,她也就不计较他空口白话了。 她边欣赏神颜边自我宽慰,完全没在意,闭目修神的人突然张开了眼。 反而趁机观摩起了他那双最为突出的眼睛——色泽清透若茶底,亮而有神,不温柔,却抓人。 两人目光对上,沈嘉嘉半点没有被抓包的羞惭,扬了扬唇,喊他。 “梁希珩。” 她上身下倾,声音压低,像是在传递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眼神真心实意,透着最朴实的赞叹,毫不吝啬地夸: “你长得真的好好看!” 旁的不说,在颜控二字上,戏内戏外,司瑜绝对是难得统一的高审美高标准。 两人一站一坐,视线高度形成落差。 梁希珩单手捂着胃部,脸色微愠。他半昂头眯眼仰视着她。 天尽头滚着火烧云,霞光四溅。熟透了的云朵卷融成水儿,颜料漫天胡地晕染,在他脸上也镏了条金边儿。 仿佛结了道圣光。 可惜,无论是下位者的姿势,还是柔和的线条,都不过是欺骗人眼睛的虚假表面。 撞入耳内的,是梁希珩冰块一样梆硬的语气。 一字一顿,在她心上敲下警钟。 “别、喊、我、名、字。” 7. 第 7 章 “那我叫你什么?”她想到大英课本上的那个字母,“Sole?” 沈嘉嘉很好说话地同他商量。 梁希珩敛下眼皮,敷衍地“嗯”了声。 任谁在半睡半醒间,突然被一双眼直勾勾地久久凝视着,心情都不会很爽。 尤其是不久前才刚被污蔑喜欢对方。 乘务推着餐车往回走,沈嘉嘉侧身让路。 走廊不够宽,她骨架小,也没想打扰梁希珩,抬脚就要从他腿上迈过去,坐进胡杨的位置上。 刚把右腿横进去,身下的人猝不及防又撩开了眼。 他眼角微垂,目光虚拢过来,清清凉凉,一副我不高兴,谁也别招惹我的样子。 梁希珩腿长,窝囊地缩在这小小一隅,有些无处安放,随便一摆便把空间装得满满当当。 沈嘉嘉从他腿上跨过去,不可避免要蹭到他的膝盖。右脚撑地时,更是对落脚点判断失误,几乎贴着他小腿外侧滑了下去。 “对不起。”沈嘉嘉很不好意思。 她分着腿横跨一个座位,姿势有些不雅,也维持得很勉强,小声道完歉,又埋头搬运左腿。 她右脚没踩实,左腿悬空,全靠拦在右腿内侧的那根长腿支撑。 梁希珩猛地把腿一收。沈嘉嘉失去倚仗,不巧又遇上气流颠簸,站是没可能站稳,她膝盖一弯,身体也跟着向下扑。 某人避嫌避得干脆,到头来不过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情急之下,他先是拦住了她的腰,触感不对,又急急忙忙松开,向上提溜她的胳膊。 并交代:“别乱动。” 但他身处下位,力道不好拿捏。 尤其是飞机上暖气足,沈嘉嘉今天没发蠢,早早把臃肿的外套剥了,只留一件薄毛衣。 梁希珩擒在手中,只觉哪里都软软滑滑,像无骨的蛇,碰又不敢细碰,躲又躲不得。 可谓骑虎难下。 他反应还算敏捷,见避之不及,当即利落解开安全带,上身灵活地向左侧平移,凭借强劲的腰力,生拧90度,将整个身体腾挪到内侧位置上。 身为极限滑雪运动员,梁希珩最不缺的,就是眼疾手快的反应速度和对身体的超强操纵能力。 特别他还是临场发挥型选手。 越是紧急关头,越有条不紊,对动作把控精细到毫秒的程度。 动作间,他没忘把座椅中间的扶手抬起,也没忘护着沈嘉嘉的脑袋和膝盖,几近细致入微。 却唯独算漏一点—— 他的鞋带被胡杨搞怪绑在了一块儿。 意识到两脚无法分开后,梁希珩已经尽最大努力维持平衡。 但囿于场地发挥受限,最后,两人还是狼狈地双双跌落在座椅上。 一切发生的太快,等沈嘉嘉回过神来,已经半横躺在了梁希珩身上。 脑袋枕着的那块儿,刚好是他的腰腹。 余光下游,她不小心瞥见窄窄一条耀眼的白线,是他衣摆上缩,无意裸出的皮肤颜色。 “两位需要帮助吗?”乘务关切地问。 “谢谢阿姐,不用啦,我可以的。” 沈嘉嘉收回视线,摇着头,不慌不忙爬坐起来。刚起开,梁希珩便迅速连人带腿转移到胡杨原来的位置上。 这股强气流大约持续了十几分钟,飞机颠簸剧烈,两人也没再互换座位。 沈嘉嘉笑送乘务离开,余光注意到那一团死结的鞋带,动作快于脑子一步,主动蹲下来整理。 梁希珩第一时间阻拦:“你……” 却还是不及沈嘉嘉脸皮厚,捉住他要收回的脚,态度从容不迫:“小事,我来就行。” 她娴熟解开鞋带,还不忘贴心询问:“你想系蝴蝶结还是……?” 绝对是工伤后遗症。 暑假那会儿,沈嘉嘉还没考下来经纪人证,没办法像丁洁那样,以司瑜助理和执行经纪的双重身份,去跟艺人对接工作。 除了处理一些简单的文职事务,有时候也会被丁洁安排,临时客串一把艺人助理。 要是旁人肯定不乐意,觉得有降身份,但沈嘉嘉非但不觉自己被针对,反而乐在其中。 她是真挺享受照顾人的,天生热心肠。 很多事儿都是顺手就做了,不用过脑子,比当事人还主动上心。 别说给艺人穿鞋喂水,最忙的时候,连帮忙洗脸护肤沈嘉嘉都做过。 当然,哪怕做这些事,她也从来过没有低人一等的念头。分工合作是为了提高工作效率,也是为了保证工作质量。 还是那句话,她行为处世,只对事不对人。 甚至可以说有些“目中无人”。 沈嘉嘉天然能做到和每个人平等坦率交流,不卑不亢,从不会把自己摆在低于或高于对方的位置,更领悟不了“捧高踩低”那套。 再盛气凌人的主,遇上她也只能哑火。 “——系中国结!” 梁希珩被问愣住,一句话堵在嗓子眼,脚也忘了收,半晌没接茬。 旁边吃瓜吃得正起劲的胡杨沉不住气,张口替他抢答。 两人刚才那点儿动静,虽没惊动其他人,却也没逃过胡杨的火眼金睛。 顿时也不气梁希珩的区别对待了,连饭都顾不上吃,擎等着围观铁树沸天震地炸开花。 见沈嘉嘉注意力被吸引,胡杨挑挑眉,继续信口胡诌:“中国结好啊,多喜庆多爱国。”调出他的中华小曲库,吹着小调哼歌词,“打个中国结,请春风剪个彩,愿祖国的日月年年好运来……” 一片口香糖飞进门,闭上了他的嘴。 胡杨哇靠一声,嚼巴两下品出甜味,才意识到这警告是梁殿下手下留情。 登时噤了声,不敢再造次,老老实实扭回头给前女友献殷勤去了。 最后是梁希珩自己系的鞋带。 拽着一张臭脸,劲劲儿的,也不知又怎么闹起了别扭。 沈嘉嘉自认还算讨人喜欢。 托了长相的福,她天生面善招人好感,唇角更是常年翘着,逢人带笑,加上她说话语速不快,口气暄软平和,哪怕偶尔出言不当,也很难惹人生厌。 她本人也并不社恐。 对沈嘉嘉来说,交流就像呼吸一样简单。 可能是学不太会看人脸色的原因,面对陌生人或者做公共演讲,她也完全不会扭捏怯场。直来直去,几乎没遇上过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时候。 但梁希珩太难搞。 性格阴晴不定,动不动就翻脸,冷处理,让靠脸走遍天下的沈嘉嘉头一次碰壁,满身招数,有些无从下手。 一直到下飞机,整整十多个小时,俩人几乎零交流。唯有的两次对话,也没几个字台词。 第一次对话发生在“鞋带”事件后不久。 沈嘉嘉坐在椅子上向后靠,后腰突地被硌了一下。 揪出罪魁祸首一看,发现竟是本书,书名叫《LE PETIT PRINCE》,《小王子》的原著。 她最近在自学法语,刚巧又陪司瑜看过02年版本的改编音乐剧,认得这几个单词。 “这是你的书吗?” 梁希珩模糊嗯一声,看模样不是很想睬人。他拿湿巾仔仔细细擦了手,才接过去,套上塑封,把书收回包中。 也把沈嘉嘉那句未出口的——“我能借来看看吗”,干干脆脆堵了回去。 她只得继续埋头润色下一个营销通稿。 第二次对话发生在北京时间22:15。 飞机追着太阳一路西行,窗外的霓虹油画稀罕地持续了一两个小时没褪色,甚至还一度出现太阳从西方升起的奇景。 沈嘉嘉头一次横跨数个时区出行,对这种奇异体验很不能适应,晚上十点准时入睡的生物钟也被影响。 她大脑亢奋过度,睡不着,决定放点轻音乐催眠。 书包里只摸出两只蓝牙耳机,是思域发的元旦福利,沈嘉嘉没用过,捣鼓了会儿,耳机似乎不太灵敏,始终出不来声音。 她余光无意向左扫,瞥见梁希珩刚巧也在取耳机,于是不耻下问,虚心向他请教。 却在扭头面向他的过程中,注意力不知不觉被那张脸勾走。 昏昧的光线下,他皮肤白得发光,五官也被点亮,有种勾魂夺舍的味道。 旁人的面孔早被夜色模糊,打上朦胧的马赛克,唯独他,反像是加了层高清滤镜,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漂亮得轻而易举、有目共睹。 溜到嘴边的请教,瞬间换了台词,恍惚喃喃出声: “梁希珩,你好白啊。” 是那种健康的,玲珑剔透的,有光泽的白。 “皓色生瓯面,堪称雪见羞。” 此情此景,绝对超额还原了苏轼的这句诗。 梁希珩先是瞪了她一眼,又连忙往下扯了扯衣摆,嘴唇动了动,似吐出两个字,但没发出声音。 他像极了被流氓调戏的小良家,气得脸都是青的,不管不顾将脸扭向了另一边。 沈嘉嘉对照口型还原了下,那两个字像是“稳妥”,又像是“龌龊”。她有些猜不透。 不过,耳机倒终于传出了声音。 只是刚听两三个音符,她就迅速察觉出不对。 这音乐很耳熟,但并不在她平时涉猎范围。 正是那天在医院,梁希珩放了一整夜,让人听了清心寡欲,恨不得立即断绝红尘、遁入空门的《大悲咒》。 8. 第 8 章 很显然,她的耳机不小心连上了梁希珩的手机。 虽然沈嘉嘉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么离谱的事情,但既然已成既定事实,只能想办法尽早挽回。 可梁希珩就跟“三魂出窍,七魄升天”似的,眼罩一拉,耳塞一填,主动斩断与外界的一切联系。 任她随意怎么折腾,都无动于衷,坚决不给半声回应。 再后来。 《大悲咒》确实静心凝神,给活跃的大脑皮层来了个深层次按摩,困意阵阵来袭,她眼皮一点一点坠下去。 这一觉睡了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久,质量奇高。 心灵空明,躯壳放松。 醒来时天还是黑的,机舱内的灯不知什么时候全部熄掉。 高阔的夜空静谧安详,四周被无边夜色包裹,飞机在繁星间穿梭,恍惚中,让人生出进入童话世界的错觉。 沈嘉嘉痴痴盯着窗外欣赏了好久。 耳机声音调到最低,仍在单曲循环中。 她不常戴耳机,这会儿耳内异物感很强,硌得皮肤不是很舒服。 但奇异的,她并不想取下来,舒缓恬淡的旋律在四肢百骸游走——南无喝啰怛那哆啰夜耶,南无阿唎耶……她隐隐有些上头。 许多相关的画面从眼前闪过。 香火缭绕的寺庙,虔诚的信徒,还有面冷心热的梁希珩。 沈嘉嘉想,梁希珩可真贴心。 发现她睡不着,竟特意拐弯抹角推荐了这个给她听。 人睡饱了难免心情好,她整个人神清气爽,见到什么都觉得欢喜可亲。 没多久,橘黄的灯光一一亮起。 有乘务走过来温柔地提醒大家,航班将在一个小时后抵达尚贝里。 “阿姐,请问有早餐吗?” 在乘务经过时,沈嘉嘉喊住她。 现在是北京时间早上六点,离上次吃饭已经过去至少十个小时,她肚子饿了。 “有的,三明治和甜牛奶可以吗?” “牛奶不要了,给我白水就行。” 过了会儿,乘务送来一份新鲜的三明治,一杯温水,还有一瓶热牛奶。 沈嘉嘉亲眼看着,牛奶被妥帖地放在了梁希珩的座位前。 “多少钱哦?” 她见其他人都没有早餐,以为这份是另给的,边问边翻零钱袋。 “飞机上的小吃都是免费提供的,不收费,祝您旅途愉快。” “谢谢。”醒来能有温热的食物吃就很开心。 沈嘉嘉眼角下弯,变出一只‘小奶牛’交到乘务手上,连同一小包开心果。 “那这个送给你,也祝你旅途愉快,牛年快乐,天天开心!” 乘务含笑接过。等人走了,一旁胡杨忍不住探头向她书包里瞅。 “漂亮妹妹,你刚给的那是什么?” “羊毛毡,可以拿来当钥匙挂链。” 沈嘉嘉先答了他的问题,才正式纠正,“不是妹妹,应该是姐姐。” “你哪一年的?” “9……01年。” “我靠,姐弟恋啊,猛还是殿下猛。” 周围有些嘈杂,胡杨嘀咕的声音太小,沈嘉嘉没听清,“什么?” “你几月份的?” “十月。”她国庆节当天出生。 胡杨不挣扎了,认命喊人:“姐姐好。” 旁边绿头发的女孩也惊讶地探头过来,“可你看起来好小。” 北大池并没有直达尚贝里的航班,总局获悉他们要去参加比赛,特意帮忙申请了这条航线。 队里的人都清楚,这是因之前的事,国家队在向梁希珩示好。 虽然最后教练做主婉拒,但航线保留。 乘坐这趟飞机的,除了他们滑雪队,还有一些体育新闻记者,再有就是少数滑雪发烧友。 沈嘉嘉和章一程是其中的唯二异类。 胡杨早就打听到,乘客中有俩未成年,一大一小。小的那个未满12周岁,独自出行,没带爸妈。 他一直都以为另一个是沈嘉嘉。 眼下才回过味来,他这是灯下黑。另一个分明是早恋尚未遂的梁希珩。 三人聊了几句,互换了联系方式。 沈嘉嘉主动自我介绍:“嘉是夸奖的那个嘉,我在池大读大一,很高兴认识你们。” 绿头发女孩有样学样:“我叫祝芙,恭喜发财的祝,出清水的那个芙,隔壁池体的,我俩都读大二。” 最后轮到胡杨。 他心不在此,敷衍地补充了句——“人送外号胡图图”,忙旁敲侧击关心重点:“嘉嘉姐也是学体育的?”跟梁希珩一个班? “不是,我是广播与电视编导专业的。” “那你和梁希珩……” 沈嘉嘉好努力咽下口中的三明治,见两人盯着她,不好意思笑笑,“我饿了。” 她好奇:“你们都不吃早饭吗?” “我俩睡前吃了夜宵,这会儿不饿。” 尚贝里位于法国萨瓦省,坐落在阿尔卑斯山脉北部,比东八区晚近七个小时。他们经常到处参加比赛,习惯了一上飞机就开始调作息。 沈嘉嘉“噢”了声,边吃边答复两人的提问。 她吃东西慢,喜欢小口小口细嚼。 其实花费时间并不长,只不过她那看起来像是要吃到天荒地老的架势,无端让人觉得懒洋洋的,很悠闲。 包括做其他事也是这样。 认识她的人都很难想象,长相三好学生的沈嘉嘉,居然是一个热衷卡点的人。 上课总是踩着铃声进教室。唯一一次早出门,还是因为心心念念,想要赏没被踩过的雪。 高考当天,考试结束前15分钟的提示铃已经唱响,她数学最后两大题全部空白,答题卡选项一个没涂,还能慢悠悠地在立体几何图上,补下一道工整的辅助线。 学校随堂考,最后半小时,常有任课老师跑去考场巡考,估摸学生的答题情况。 大都在她座位附近来去匆匆,从不逗留。 无他,唯恐气出心脏病。 实际上,沈嘉嘉做事真的不磨洋工,反而效率很高。 她的卷子,永远是正确率最高的,也从没发生过类似“会的题目不小心写错,或者时间不够没来得及写”等,普通人都会有的合理性失误。 更从没误过什么事。 但怎么说,她这副总是对时间满不在乎的温吞性子,在当今讲究快节奏的大环境下,的确略显违和。 还是难免气得人牙根痒痒。 丁洁就是受害者之一。 这次沈嘉嘉独自出行,从早上开始,丁洁半小时一个电话,半威胁半恫吓,三令五申误机对工作的影响,才终于逼她多提前一个小时出了门。 可能人类在看待异性时,因为不够了解,总会自我蒙蔽,平白多添一层滤镜。 胡杨就觉得沈嘉嘉这性格挺好的。 有问必答。 爽利又不失淳朴,多可爱人儿,半点不矫情。 “他不磨牙啊,还挺安静的。” “我半夜起来上厕所,看见他睡觉时举着两只手,跟投降似的,像个宝宝,就还挺好玩的。” 不到十分钟。 胡杨不费吹灰之力,就把沈嘉嘉和梁希珩之间的所有细节,全部了然于胸。 当然,这是他单方面以为的。 别有所指,嘁一声:“他可不就是个宝宝,到现在还没断奶。” 沈嘉嘉扫了眼梁希珩座位前的牛奶瓶,深以为然,点点头:“怪不得。” 怪不得他身上总有股若有似无的牛奶香。 沈嘉嘉小时候没喝过牛奶,后来第一次尝就莫名喜欢,觉得特别香。 可惜肠胃无福消受,一喝就嗳气,只能干闻味儿眼馋。 胡杨不知她的言外之意,单刀直入:“你认为他人怎么样?” “蛮热心善良的,可能不太擅长表达?情绪比较内敛。” 沈嘉嘉目光诚恳。 想也知道,没谁会在这种场合,去负面评价一个人。 不过,她那双眼,天然自带信服力,总能给人一种掏心掏肺的质朴感。 这说法给了胡杨心脏一击。 不敢相信,沈嘉嘉嘴里的,和他认识的那个喜欢甩臭脸装酷的拽逼,是同一个人。 该问的都问完后,话题又回到开头。 “那个羊毛毡,是你自己做的吗?” 开口的是祝芙,她长了张冷感高级脸,但性格很小女生,生平有两大爱好,一是司瑜,一是收藏各种手工艺制品。 “对,我做了还有很多,不过其他都在行李箱里。”沈嘉嘉主动许诺,等取了行李后送给他们几只。 祝芙必须满口应下,但她想讨要的东西不止这一件,“那个花,可以送我吗?” 她指的是沈嘉嘉面前桌板上的几朵手折纸花,写完稿子,无事可做,她随手折了三朵。 一朵铃兰,一朵玫瑰,一朵栀子。 祝芙一眼相中颜值最高的铃兰:“我想要这个。” “可以呀。”沈嘉嘉爽快交给她,又问胡杨,“你要吗?” 当然要。 白送的花为什么不要。 胡杨半点不纠结地选择了栀子。 玫瑰是最常规的折法,没太多新意和花样,比不上其他两个让人眼前一亮。 而且折玫瑰的那张纸,颜色白不白黄不黄的,不在他的审美区间。 沈嘉嘉应是和他持同样看法,问话时,已经动手捡起了栀子。 “剩的那朵就送给我们殿下吧,刚好他浪漫过敏,闻不了玫瑰味,这辈子估计都没机会收玫瑰花。” 这番言辞有理有据,沈嘉嘉没道理拒绝,等梁希珩一醒来,直接呈到他眼前。 梁希珩刚睡醒,人有点懵,大脑反应迟钝。 接到手上后,才注意到那是什么。 他僵硬地举着胳膊,半天才干巴巴捡回声音:“你什么意思?” 如果没认错,这好像是……玫瑰吧? 她睡前捣鼓半天的那个东西? “是普通的水彩纸,没喷香水,应该不会过敏的。”沈嘉嘉热心解释。 “我不能……” “梁希珩,教练喊你。” 两道声音同时发出,好不容易打好腹稿的拒绝词,就这么被打岔憋了回去。 等再次回过神来考虑玫瑰的问题,已经找不见沈嘉嘉的人。 胡杨美滋滋领了羊毛毡挂件,刚回归大部队,一眼瞅见梁希珩这副寻寻觅觅的“痴心人”模样。 箭步飞过去,来了个背后偷袭:“丢魂了?搁这找啥呢?” 他明知故问。 梁希珩扯开脖子上吊着的胳膊,“滚。” 胡杨也不恼,目光落在他手心的那朵花上,饶有兴致:“哟,这是什么?” “一会儿功夫不见,玫瑰都收上了,看来我们小王子魅力一如既往啊。” “也不知道是哪个小迷妹送的。” “咱都是快有女友的人了,我劝殿下还是洁身自好,别‘乱花渐欲迷人眼’,扭头把那谁给忘了。” “别给我提沈……” 瞧瞧这对号入座的本能。 一百句里就听见这一句是吧? 丘比特来了也得甘拜下风,承认箭术不精。 胡杨暧昧一笑,发出灵魂三问。 “沈什么,怎么不说了?” 他可不记得梁希珩还认识另一个姓沈的。 “啥时候克服心理阴影的,不是怕黑吗,喊乘务关灯干什么?” 队里谁不知道,某人是个必须大开灯带眼罩睡觉的事儿精。还都乐意宠着他,迁就他。 往年的飞机上,可从没灭过灯。 “我们家泡芙都提议跟你换座位了,为什么不换?” 还不是舍不得姐姐枕在他肩膀上的滋味。 啧啧。 大家都是男人德性,装什么大尾巴狼。 胡杨注意到梁希珩背脊僵硬一瞬,过了几秒,才又恢复如常。 滑雪要求压低重心来保持平衡,队里很多人习惯性垮着肩,背挺不直。 但梁希珩没有。 无论强压下,他骨架绷到什么程度,松弛时,又能瞬间恢复原状,仿佛永远不会变形。 骨骼原生态舒展,脊椎如劲拔的竹,一节一节向上攀。 随意往那儿一杵,身形就是鹤立鸡群的优越。 胡杨羡慕嫉妒恨地把焦点放回他脸上。 梁希珩表情漠不关心,睇来一眼,颇云淡风轻:“懒得跟你狡辩。” “或许,你是想说……争辩?” 梁希珩这一口嘴瓢,把他整不自信了。特意百度了一下,才敢开口。 梁希珩:“……” 9. 第 9 章 这番对话,以梁希珩倒地晕过去,草草收尾。 这次是因为低血糖。 他倒地的时候单手支着胃部,胡杨只顾着关注手部动作,还在嘴贱调侃:“哟,这是又Kilig了?也没人喊你名字啊。” 一偏头注意到他苍白的唇色,才意识到殿下这是玩儿真的。 胡杨也算身经百战,丝毫不慌,冷静地给随队医生顾明拨了电话。态度就像是陈述“今天太阳从东边升起来了”一样平常心。 顾明同样佛系。 人来得倒是快,不消半分钟就拎着急救箱出现在现场。 只是脚步跟逛菜市场一样悠闲,走着还不忘扭头冲身后喊:“你们先去,别忘了点上一壶热红酒,我马上就到。” 分明已经组好了局。 梁希珩这是“老毛病”,作瘾犯了,没什么大碍。 顾明如家常便饭一样习以为常,淡定地给他灌了支葡萄糖。 还没两分钟,人就缓过来劲儿,恢复那张欠揍的臭脸。嘴唇紧抿,意识到什么,忙狼狈翻身起来,冲向洗手间去漱口。 胡杨看在眼里,替他把地上的玫瑰花捡起来,咧嘴笑得畅怀,幸灾乐祸居多。 等梁希珩出来,又贱兮兮煞有介事关心:“哎呀呀,王子殿下,你这不会是被哪个偷香贼给……了吧?” “怎么嘴肿成这样?” “岂有此理!奇耻大辱!”他假模假样挽起袖子,“你放心,我现在就喊上兄弟们去给你讨回公道。” 梁希珩揪住他的背带,从包里抽了只口罩,撕开包装,挂在耳朵上,才不紧不慢抬下巴示意不远处,语气波澜不惊。 “贼就在那儿。” “不是要替我讨回公道吗?” “去吧。” “让本殿下看看你的诚意。” 胡杨一偏头,跟一个花臂白人对上了眼。 零下十几度的天气里,那人上身只穿了件黑色背心,裸在外面的两条肌肉臂,壮得能扛起一头牛。 数秒过去,花臂目露凶相,右手不动声色地探向了腰后侧。 是一个标准的掏枪姿势。 胡杨心脏扑扑,有种莫名预感,搞不好今晚他小命就要交待在这儿。 当即吓破胆,怂得一批躲向梁希珩身后。 不敢再嘴贱:“珩哥,希珩哥哥,我错了,饶你图弟一命,看在我都快二十了还是处男的份儿上,您大人有大量,放我一马吧。” 梁希珩神色淡淡,漠然从他怀中摘出胳膊。 胡杨急了眼:“别呀,这样成吗。” 他知道自己那张嘴轻易没个把门,让他从此不拿人调侃取乐,还不如一枪把他崩死,情急之下想不到什么好的赌注,被逼无奈,只能压上自己后半生。 连番保证:“要是我再胡乱拿你寻开心,就让我这辈子……” 到了嘴边的羊尾二字,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气弱地换成了,“比你晚破处。” 梁希珩攒着眉,似想说什么,没能开口,对面那个花臂已经移到跟前。 叽里咕噜吐了一串什么鸟语,一句三个重音,震得人耳朵嗡鸣。 梁希珩平视着他,也用一口流利的鸟语回过去。 在语言方面,胡杨是丁点天赋没有。 母语都还整不明白,别提其他了,这辈子掌握的外语词汇仅限于yes/no/sorry这种小学生水平。 英语以外的其他语言则更是半句墨水不通。 可这不妨碍他眼睛好使。 胡杨虽然听不懂两人在说什么,但他能瞧出来两人一来一回下的汹涌波涛。 对面越咄咄逼人,梁希珩脸色就越淡定,越发把对方气得理智全失。 到最后,花臂挑衅地竖起中指,向内勾了勾,似在发起邀约,但神情更像是在逗弄一只不入流的玩意儿。 胡杨没料到,梁希珩居然还真从顺如流,迎了上去。 唬了一跳,忙抓住他胳膊,“你要去干什么?” 梁希珩脚步不停,腔调漫不经心:“闲着也是无聊,不如去热热身。” 等死乞白赖跟着到了直升机前,胡杨才算闹明白,这两个疯子是要去三山谷比赛滑雪。 而且是玩儿直升机滑雪,滑夜场。 双重buff叠加,这根本不是普通的比赛,而是纯纯玩儿命。 夜场滑雪本就光线受限,危险系数极高,更别提踩着雪板,直接从直升机上跳下来滑。 完全就是作死的前奏。 一不小心就要陪葬整个职业生涯。 胡杨慢半拍反应过来,梁希珩这丫绝逼是故意的。 故意惹怒花臂,故意应下比赛邀约。 明显是心里憋着一股火,想要发泄,去证明去坐实什么东西。 他不敢大意,尤其刚坐了十几个小时飞机,眼下梁希珩的身体和心理状态,根本不在应有的比赛水准。 找借口和教练请了假离队,胡杨硬缠着一起上了直升机。 认识的人里,要问谁最能作,梁希珩绝对拔头筹。 小时候,胡杨才刚去北大池滑雪队,当时还没签职业合同,单纯寒暑假过去玩玩儿。 他不认识梁希珩,却已经从其他人那里,听说过这朵有名的奇葩。 特立独行,不喜与人打交道,高冷得一批。 倒是很自律,胡杨几乎每天都能看见,他孤零零拖着滑雪板,往返在滑雪场和酒店之间的路上,早出晚归。 其他伙伴都劝胡杨:“他不跟人玩儿的,你没事别去招惹他。” 但他偏不。 胡杨不信邪,还有点颜控和慕强,挑来挑去,偏就觉得队里只有梁希珩最值得结交。 八九岁的小梁希珩,长得要比现在可爱多了。 小脸嫩生生的,唇红齿白,单看下半张脸,比胡杨还男生女相。 可他沾了眉眼深邃的光。 眼窝略深,睫毛直刷刷挺出来,又长又密又硬,让长了两排小翘睫的胡杨羡慕不已,忍不住想给他拔秃,安在自己脸上。 梁希珩在雪场上的潇洒身姿,更惹他嫉妒。 不到十岁,竟然已经可以上高级道。 雪板踩在脚下,浑然一体,高速飞驰在广阔无边的雪域上。 流畅,松弛,轻盈。 无拘无束,转向自如。 轻轻一跃,便留下一道恣意的背影,掀起一阵风,托着如烟似雾的雪尘,紧跟在他身后。 像是显出本体,欲振翅高飞的白鹤。 没见过世面的胡杨好崇拜,当即为这把炫技所折服,巴巴凑上去黏着他玩儿。 讨好地喊人:“希珩弟弟。” 但梁希珩冷冷的,不知道在高傲个什么劲儿,自发游离人群之外,压根不给回应。 少年心思善变,胡杨又开始觉得他装逼。 大家都吃食堂,凭什么只有他的饭是单独的。 假期训练营结束,队里一起聚餐,他要么不去,去了也几乎不沾筷子。 咋地。 难不成觉得屈尊降贵跟大家伙吃顿饭,降低了他的身份? 在雪场上,大家都是到了平台区才开始装板,只有他,非得穿着雪板坐缆车,忒占地儿。 装什么装啊,显得他能的。 胡杨翻个白眼,制定了一个计划。 在缆车上,他故意使坏让同伴吸引梁希珩注意力,然后悄悄蹲下去,把他的雪板给卸了。 胡杨还算良心,小小年纪谋事周全。 “我就是看不惯他享受特权的样子,倒也不想怎么着他。” “缆车上彻底卸了板,让他下去时出个丑,既能出口恶气,又不至于被教练知道后挨骂,反正咱也没做啥。” “如果破坏固定器,万一他滑雪时突然飞了板,不小心摔瘸了,这辈子不就赖上我了?” 可他千算万算,没算到梁希珩竟然恐高。 离了雪板后,那厮还没从缆车上跳下来,就当场演了出停电关机,脸冲雪面,直直倒了下去。 得亏周途在下面接住了他。 才不至于摔破相。 也是从那天之后,胡杨才知道梁希珩这个人有多能作死。 明明肠胃弱,易过敏,却从不精心养着,总是有一顿没一顿,没人盯就懒得吃,硬生生折腾出了低血糖。 结果嘴唇还对葡萄糖过敏。 能好生生活到现在,也真是个奇迹。 再说恐高。 一个滑高级道比走平底还灵活潇洒的人,居然恐高? 真他妈就离谱。 “梁希珩的恐高是心病,通常来说,高度对他的生活没啥影响。” “但失重环境下,比方说飞机刚起飞、落地,坐过山车等等,还有从高处往下蹦时,他会选择性出现不同的生理反应。” “经过多方测试,他反应最强烈的还是跳高,但邪门的是,他在滑雪时从没出现过任何应激反应。” 队医顾明说这话时,是颇引以为傲的。 他当年也是职业选手,后来受了伤,才转行去学了医,跟队里教练祝毅是铁杆兄弟,有生死交情。 梁希珩可以说是新生代里他们最看好的苗子。 本人还这么争气,恐高症都给克服了。 顾明能不骄傲吗。 可在胡杨听来,只觉满满都是心惊和后怕。 靠。 恐高好好在家待着不行吗,玩儿什么极限运动,滑个屁雪啊。 也太不拿命当命了吧。 对于这等狠人,胡杨自觉招惹不起,很怂地主动化敌为友,重新乖乖贴起了梁希珩的冷脸。 不过,相处时间长了,胡杨发现他这个人其实挺好相处。 虽然面上看着冷,拽着一副二五八万的狗脾气,眼神怠慢又倨傲。 其实本人没什么架子,就只是懒而已。 懒得理人,懒得招惹麻烦,懒得回应是非。 甚至懒得有主见。 大多数时候,他反而是队里最随大流的那个。 胡杨平时喜欢插科打诨,拿梁希珩逗闷子,经常把人惹恼,也不过是拿捏准了,他本质就是一纯情爱装酷的小屁孩。 故意激他一激,增进增进兄弟感情罢了。 对此,梁希珩也从不过心,最多高贵冷艳奉上个“滚”字。 胡杨见过一次他真生气的样子。 整个人情绪是收着的,眉眼平静得近乎温和,语气也是寻常随意,甚至开得出玩笑: “平时多是胡杨喊着要当爹,没想到还是比不过你野心大,转头真上赶着跑去当我后爸了。” 不知道当时周途听了是什么心理感受。 反正胡杨站在旁边,心脏吓得都快崩出嗓子眼。 男生之间嘛,没啥别的高级趣味,平时就爱嘴上口嗨几句占点便宜,今天我是你爸爸,明天你是我亲哥。 但自那天以后,胡杨再也没敢嘴贱在梁希珩跟前自称过爹。 * 飞机落地后,小影帝章一程水土不服,当晚就起了高烧。 沈嘉嘉在酒店照顾了他三天,才启程去跟司瑜她们会合。 章一程还是年纪小,许是身在外地语言不通的关系,又受了这场病,顽皮的性子竟也收敛几分,对她很是依赖。 沈嘉嘉半个月前才紧急补课,自学了些简单的口头语,平时跟人交流全靠连蒙带猜。 好在她观察能力强,天生对任何环境都能迅速适应并融入,超乎年龄地平稳处理了种种突发状况。 中途丁洁过来了一趟,可惜分身乏术,没待足两个小时,就又匆匆赶往拍摄地。 这天中午,沈嘉嘉接到司瑜电话,说安排了车接她们过去会合。 思域传媒近期在法国有两个拍摄活动。 一个是还人情债的爆米花电影,《□□老大的7日新娘》,很俗套却不愁票房的“霸道总裁爱上我”式商业爱情片。 拍摄地主要在圣特罗佩一带,由丁洁带着旗下小花付荔前去拍摄。 另一个是中法合资拍摄的滑雪电影,国外拍摄地主要在阿尔卑斯山脉一带。 算是个献礼片,预计2022年冬奥会期间全球同步上映。 国内运动题材电影不多,叫好又卖座的更是少之又少。 思域传媒很重视这次和莱昂团队合作的机会,由“金牌经纪人”司瑜亲自出马坐镇。 近日,他们主要在高雪维尔取景,是三山谷有名的滑雪场,离尚贝里不远,一个多小时的车程。 沈嘉嘉还没应声,章一程的小眼神已经眼巴巴瞅了过来,意图明显。 可怜兮兮晃着她的手,目光恳求。 她好笑地安抚性揉了揉他的脑袋,回电话那头。 “好,阿瑜姐,那我们收拾下东西就过去。” 司机找错了酒店,路上又耽搁了会儿,沈嘉嘉和章一程到滑雪场时已是傍晚。 这天晚霞是漂亮的粉玫瑰色。 老式城堡上方入眼是铺天盖地的粉雪,像是姜饼屋上融了草莓果酱的奶油堆,绵密醇厚,入口即化,周围到处是滑雪的人群。 章一程赖着不想下车。大病初愈,内心脆弱着呢,特抵触见传说中的经纪人。 “沈嘉嘉?” 沈嘉嘉正耐心地哄着小孩,下一秒就听到自己的名字。 扭过头,周途站在右后方,穿件湖蓝色滑雪服,眉目平和,弯唇跟她打了个招呼。 沈嘉嘉愣了一秒,立刻礼尚往来,送上一个大大的笑容,意外又惊喜。 她对周途,或者说千堆雪的宋姐印象还不错,加上国人在外地,普遍有“老乡见老乡,两眼泪汪汪”的朴素情结。 沈嘉嘉很开心在这儿见到熟面孔。 两人说了没几句,司瑜和陆城并肩从旋转木梯下来。 打完照面,等待办理入住的功夫,一行人随意在大厅找了个位置坐下,进入寒暄环节。 在座的里面,明面上数沈嘉嘉认识的人最全乎。 她简单给大家互相介绍了下名字,也没多提,主要是司瑜此刻表达欲很旺盛,等不及。 司瑜絮絮叨叨抱怨了一通这里的食物有多难吃,神情生动,好不委屈。 沈嘉嘉好声好气地哄,耐心听她吐槽,态度比上课听讲还要认真。 其他人则都有点不在状态。 章一程大概率是抗拒司瑜的经纪人身份。 周途吗,估计是跟大家不熟,有些尴尬? 至于陆城为何脸色难看,沈嘉嘉有些摸不着头脑。 不过很快,她就发现了症结所在—— 不知道什么时候,梁希珩竟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大厅。 他靠在不远处的桌台边,单支着手肘,端了杯冷水,眼睛一瞬不瞬盯着某处,有一搭没一搭喝着。 视线落脚点正是他们这边。 目光幽深晦涩,情绪拥堵莫名。 沈嘉嘉在他身上逗留的时间长了点,很快被人留意,纷纷扭头一探究竟。 细碎的说话声也停了。 环境安静得只剩古老时钟的摆动声。 气氛走向逐渐诡异,越品越发微妙。 她心下警铃大作,朦胧悟出关窍,还没想好该怎么应对眼前复杂的场面。 司瑜已经快一步又开了口。 “希珩,晚上嘉嘉要下厨,她做饭好好吃,你也一起来呀!” 为您提供大神 池汀 的《亲吻雪山》最快更新 9. 第 9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0. 第 10 章 不用说,最后这顿饭自是没吃成。 先撤的人竟然是陆城。 他接了个电话,似乎有商业应酬,跟司瑜简单交代一句,便搭专车离开了。 走得坚决利落,半分不迟疑。 说不准是对司瑜过于放心,还是干脆就没把小情敌放在眼里。 至少从他的态度上,看不出丝毫对自己地位担忧的顾虑。 等他人离开后,空气里的颗粒因子都少了些许对峙的紧绷。 沈嘉嘉松口气,见司瑜眼睛还纠缠在梁希珩身上,一副想说什么又不知道怎么开口的样子。 怕继续僵持下去,引来不必要的猜测,便很有助理自觉地清了清嗓子: “阿瑜姐,我们住哪个房间?我先带橙橙去放下行李。” “哦,我领你们过去。”司瑜回过神,去前台取了房卡,领她俩上楼。 住宿的楼层较高,需要搭电梯。 按了上行键后,沈嘉嘉一偏头,瞧见周途也跟了过来,当他也要上楼回房间,冲他笑笑。 不过余光这么一扫,她不经意发现周途的手上添了条伤口,横跨整个手背。 创口不深,没流血,但有皮屑向外卷着,边缘起了毛边儿,隐隐渗着血丝。打眼瞧去还是挺触目惊心。 忍不住轻呼出声:“你的手。”她低头翻背包找创口贴。 “没事,应该是刚才滑雪时摔了一跤,被地上的石头蹭破了点皮,不碍事。” 周途似被她这么一提醒,才注意到手受伤,抬起来观察几秒又垂回腿侧,笑了笑,没当回事。 沈嘉嘉潜意识觉得不太对,刚见时她不记得他手背上有伤口。 而且在坐车过来的路上,碰见的那些滑雪者手上都带着很厚的防护手套,应该没机会蹭破手背。 周途的伤口很干净,没沾土屑,更像是被玻璃什么划伤的。 不过她也不多深想,毕竟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问题。 估计周途痛觉神经不敏感,根本不知道什么时候受了伤,随口胡乱一猜。 旁边司瑜闻言探头瞧过去,瞬间眼泪汪汪:“看起来好疼。” 除了恋爱脑,她还有一个突出的标签,就是心善到没边儿。路边看到流浪狗都能伤心到不能自已,哭抽过去的地步。 但她的这个人设不像恋爱脑那么深入人心,反倒很有争议。 这年头善良是美德,但善良过了头,就有点惹人嫌了。 尤其是司瑜的善良并不那么有说服力。 最简单的一点,她只能看得见表面的伤口,却不能共情他人内心。 至少,在玩弄少男心方面,她是相当自我,说爱就爱,说甩就甩,全由心情做主。 司瑜捧着周途的手,心疼了好半天不舍得丢。 沈嘉嘉怕周途觉得被冒犯,正想说点什么找补两句,冷不丁旁边传来声没什么情绪的问句。 “还吃饭吗?” 梁希珩散漫斜靠在桌边,低头盯着手中的玻璃杯,没看他们这头。 这问话来的突兀。 几人显然都没接上他的话头,空白好几秒,没人吭声。 等沈嘉嘉转头回想起吃饭这茬,那边梁希珩已经没了耐心。 他轻嗤一声,也不知是自嘲还是讥讽。垂睫在杯沿落下一道密影,面无表情,一口饮干了剩下的半杯水。 “那就下回再说。” 杯底搁在台面上,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接着,他头也不回转身上了楼梯。 梁希珩穿了一身灰色调,看起来很单薄。 肩宽腿长,骨架是十八岁少年独有的清癯,抬腿爬楼梯时,若隐若现,露出一截细瘦伶仃的脚踝骨。 白中透着点儿粉,估计是被冻的。 背影莫名有点孤单可怜。 形容不来。 他这个人,明明总是懒懒的拽拽的,看谁都不屑一顾,却在这特定的时刻,竟不经意泄出一丝冰清玉洁的脆弱来。 像是大冬天里,在雪地里留下一排孤零零梅花印的湿漉漉小狗。 倔强中又恍惚淌出几分委屈来。 “他一定是生我的气了。” 晚上吃饭时,司瑜扒拉一口米饭叹一口气,拧着小细眉,表情看起来颇为苦恼。 沈嘉嘉炒了四个菜,还做了一个汤。 他们住的套房内设了间小厨房,锅碗瓢盆调料什么一应具有,全是新的没拆封,冰箱也被食材塞得满满当当。 她收拾了一个多小时,扔了四趟垃圾,才开始正式下厨。 章一程这小孩,不老大乐意跟经纪人单独待在客厅,磨磨蹭蹭赖在厨房,殷勤给她打下手。 一会儿帮她递个勺子,一会儿又抢着帮她尝咸淡,忙没帮上不说还净添乱。 中途,沈嘉嘉在他的怂恿下,忙里偷闲又雕了几朵萝卜花。一直到八点多才吃上饭。 沈嘉嘉一向吃饭慢,另外一大一小早就饿得不行,等菜摆上桌,几乎可以用风卷残云来形容。 没一会儿就吃得打嗝。 别看司瑜一个劲儿直叹气,却也没比章一程少吃半口。 “阿瑜姐你是说周途吗?” 沈嘉嘉刚要伸筷子夹菜,却蓦地发现四个盘子全空,犹豫几秒,夹了根软烂的洋葱放在米饭上,小口就着吃下去。 “唉。”司瑜惆怅地再叹一口气,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自怜自艾不想接茬。 她揉揉肚子,又加了半碗甜汤,“好甜,希珩肯定喜欢喝。” 梁希珩? 沈嘉嘉嚼完最后一口米,放下筷子,感觉没吃饱。 “阿瑜姐你刚是说梁希珩生气了?” 她回忆了番梁希珩方才离开时的背影,好像是挺可怜的,果然他在司瑜姐面前很不一样。 不过沈嘉嘉不觉得他有什么可生气的地方。 无论是梁希珩不可告人的身份,还是刚才堪比修罗场的处境。抑或是他尚未成年的年纪。 都决定了,他都该是主动避嫌是那个。 司瑜和陆城的婚姻状况如何,丁洁没跟沈嘉嘉透露太多,毕竟再怎么说她也只是个实习生。 她目前手头在写的稿子,也都是彰显夫妻两人恩爱的。 所以,沈嘉嘉对于他们两人关系的认知,和大众一致,只当陆城还是司瑜正牌合法配偶。 婚外情危机还没过去多久,某小众论坛上仍有少数议论,风波尚未彻底平息。 站在维护司瑜形象和利益的角度考虑,沈嘉嘉当然不觉得刚才那个情况下,阿瑜姐没出声挽留梁希珩哪里有问题。 “他应该没有生气吧?”沈嘉嘉宽解她,“不是还主动约了下次一起吃饭?” “我不是说这个。” 沈嘉嘉想了想,那估计就只有在千堆雪那天,梁希珩过敏休克后,在她的劝说下,阿瑜姐没跟着一起上救护车。 但当时娱记就在楼下,她肯定不能让她跟着一块下去。 按丁洁的话说,181既然回学校了,他就不该再回来。 那花出去的五百万大洋,其中有一半,都是为了买断他躺在担架上的那张侧脸照。 说起来,沈嘉嘉还没就这件事,正式给司瑜道过歉,她惭愧低头: “那天怪我没把冲锋衣藏起来,被娱记拍到了。” 当时事出紧急,救护车到了后,随行医生见梁希珩身上只着一件单卫衣,说需要保持病人体温,就随手把冲锋衣裹在了他身上。 沈嘉嘉只顾着提醒司瑜有娱记在楼下蹲守,没想到要注意这些细节。 她事后才想明白,那天在学校梁希珩明明穿的黑色外套。 估计是私下换衣服回了学校,无意间听见丁洁的那通电话后,慌了神,急着赶回去消灭证据。 司瑜被她提醒,思索须臾,懊恼道:“啊,那天。” “那天他肯定也好生气,我骗他说吃过饭就飞回北汀,结果私下和周途一起去了千堆雪。” 沈嘉嘉瞪大眼睛,感觉大脑主机有点带不动。 她小心翼翼试探:“周途?” 司瑜捧脸趴在桌上,好纠结地皱了皱鼻子,“不提那天了。刚才在楼下,他还看到我牵周途的手了,他一定生气了,哎。” 沈嘉嘉:“……” 这消息太……劲爆,又难以消化。 她琢磨两遍,也没分析出个一二三来。 严重怀疑自己不小心空耳听岔了,可再细问,司瑜却怎么也不肯说了。 她这么闷闷不乐的,仿佛天塌了似的提不起精神,搞得章一程这小家伙也被传染,跟着唉声叹气,没一会儿两只眼睛就全湿了。 想家了。 “我刚在厨房看到有糯米粉,正好明天大寒,我们来做消寒糕怎么样?我带了模具,有好多花型,你们要不要试试?” 沈嘉嘉一方面是想找个由头转移两人注意力,一方面她没吃饱,需要弄点夜宵垫垫肚。 章一程坐直起来,揉揉眼睛,可能是觉得当她们面掉眼泪有些丢人,装小大人模样掩饰情绪,顺着台阶往下下。 “有什么花型?和萝卜花一样好看的那种吗?” “什么萝卜花?”司瑜是真被吸引了,眼睛瞪得像铜铃,分明在质问两人背地里捣鼓了什么好玩的,竟然没带上她。 沈嘉嘉去厨房把用萝卜雕刻的那几朵花拿出来,“我只会雕莲花形状的。” 水灵灵的白萝卜被雕成花瓣,洁白剔透,像是上好的冰种翡翠。 司瑜一看就喜欢上了,爱不释手。 接下来,沈嘉嘉又花了半个多小时,做了许多颜色和花型的消寒糕。 有梅花的,牡丹的,玫瑰的……到最后,终于把两人都彻底哄开心。 司瑜和章一程也彻底吃不动了,齐齐呈大字型仰躺在沙发上放空。 第二天,沈嘉嘉起个大早,又做了两大盘子消寒糕,煮了一大锅八宝粥。 她这是领了司瑜的旨意,准备给梁希珩他们送。 司瑜还特意嘱咐了:“希珩喜欢吃甜的,你多给他放点糖。” 不过这事儿追根究底,算是沈嘉嘉先起的头。 她平时很喜欢分享生活,这次照例把消寒糕成品拼了九宫图,挂在个人空间。 几乎同一时间,祝芙紧跟着在下面留言:【想吃】 没多久,胡杨也跑来凑热闹:【王子殿下,这不是你的最爱吗?@Sole】 章一程正坐在旁边偷窥屏幕,跟着把这句话念了出来,好奇地问:“姐姐,王子殿下是谁啊?” “这个是……” 她还没说完,桌子对面,司瑜揉揉吃撑的肚皮,跟着一串长吁短叹的自责: “希珩喜欢吃这个吗?我竟然都不知道。” 屏幕下滑,沈嘉嘉看见祝芙刚发的一条动态带了定位,显示就在附近酒店。 不由主动提议:“要不我问问他们早上几点起,明天做一些送过去给他们吃?” 在学生时代,沈嘉嘉就是那种老师要求做到“1”,她能主动执行到“10”的三好学生。 这次自然也不例外。 既然准备送吃的,她索性问了祝芙,他们一共几个人,大家在饮食上都有什么忌讳之类的。 祝芙告诉她:“除了梁希珩对红枣皮过敏外,其他人啥口忌都没有,你只管随便做。” “只是有一点,少做几个就行,队里平时吃饭个个都是猪八戒吃人参果,不管尝味儿,只管抓着往肚里填。” “给他称一斤酱饼能吃饱,上三斤快吃撑了也面不改色光盘,六斤都要撑吐了,吃累了歇个几分钟,努努力还能给你干完。” 沈嘉嘉被这一连串说相声似的举例逗笑。 受教,一本正经回复:“好的,谢谢你,我知道啦。” 她睡前仔仔细细给红枣去了皮,拿出开早餐店的架势,连着蒸了整整三大屉。 玫瑰模具的那几个特意多放了冰糖。 还记得在飞机上胡杨说过,梁希珩对玫瑰过敏,平时没什么机会接触。 沈嘉嘉光听着都觉得好惨好可怜。 玫瑰多美好啊,而且他还看《小王子》。 在读到B-612星球上那朵独一无二的玫瑰时,难道不会好奇它独特的魅力吗? 由己及人,她猜他估计会很乐意收到一份不过敏的玫瑰周边。 也算是她释放的一点善意吧。 希望他能感受到,在婚外情危机彻底消除前,自觉和司瑜保持距离,不要因一己私欲毁坏阿瑜姐声誉。 祝芙所在的酒店在两条街外,七八分钟的路程,沈嘉嘉直接踩着雪步行过去的。 早上空气很清新,滤进肺走一遭,四肢百骸都能感受到那股新雪的洁净感。 初升的太阳探出头,远处雪山轮廓变得模糊,撒上一层流动的碎金。轻易让她联想到了初中课堂上,那馋坏了同学们的高邮咸鸭蛋。 课堂结束,支教老师私掏腰包,给大家一人发了一只咸鸭蛋。 沈嘉嘉舍不得吃,藏在书包里,眼巴巴守着日历,等放了月假,坐上一个多小时的大巴,从县城回到镇上,双手捧着献给阿奶看。 父母和哥哥常年在外地务工,过年也不回来,破烂似的红砖头瓦房里,平时住的只有她和缠绵病榻的阿奶。 沈嘉嘉吃“百家饭”长大,打小嘴甜,路上逢人张口就能喊上一句吉利话,搞得下乡搞扶贫的那些年轻干部都特别喜欢她。 经常私下送一些好吃的给她。 沈嘉嘉不喜欢吃独食,一定要带回家跟阿奶分享。 这枚咸鸭蛋也同样被祖孙俩共享。 沈嘉嘉边给阿奶演示,边背诵课本里的片段。 她很小心地剥掉蛋壳,轻轻拿筷子一戳,白玉似的蛋白破开个洞,蜜一样浓稠的蛋黄油争先恐后淌出来。 连忙送到阿奶嘴边,蛋白外面还是被淋上一层诱人的金黄。 那香甜的滋味。 终生难忘。 为您提供大神 池汀 的《亲吻雪山》最快更新 10. 第 10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1. 第 11 章 沈嘉嘉到酒店时,祝芙等人刚好晨练结束。 一行人穿着酷帅的同款红白拼色滑雪服,头顶架着雪镜,单手揣着头盔,脚下踩着雪板,游刃有余,嗖一下从眼前经过。 雪板轻微倾斜出一定弧度。 眨眼一个转弯,丝滑流畅,没入酒店ski in专用通道。 好似一尾尾滑腻的小鱼儿,争先恐后溜窜入水中,灵活摆动着尾巴,自在游曳。 “我还以为你被我昨天的话吓到,不敢来了呢。” 祝芙雪板猛地一倾,板刃破开平整的雪面,铲出一道疤。轻松刹车停下,横在她跟前。 “什么话?” 她滑行速度太快,沈嘉嘉只觉身旁闯过一阵疾驰的风,还没反应过来,突然一头绿发甩在眼前。 本能向后撤了一大步,跌靠在柱子上。 脑子都是懵的,平复了几秒心跳,才干巴巴接话。 胡杨本来半个身子都进酒店了,那双比狗还灵敏的鼻子,大老远品到浓烈八卦气息,又涎着脸折了回来。 “沈姐姐,你手里拿的什么好东西?” 嘴上这么问,眼睛却根本没往她手上瞟。 胡杨表情古怪地挑着眉,一个劲儿冲她身后的柱子猛挤眼睛。 脸上比阳光还灿烂的笑容要多诡异就有多诡异。 还莫名其妙秀起了歌喉:“我们背对背拥抱,滥用沉默在咆哮,爱情来不及……” 沈嘉嘉感觉柱子像是长了脚,身后的靠山猝不及防就要倒。 她跟着后撤两步,扭头狐疑地向后瞅了瞅。 却蓦地撞上一双比雪山还要冻人的琉璃球。 “梁希珩?”沈嘉嘉张大嘴巴。 她站直身体,慢慢回想起来,差点摔跤的瞬间,她好像隐约是听到了雪板碾压雪面发出的咯吱声。 所以,其实是梁希珩特意挡在她身后,稳住了她的身体? 根本不需要大脑思考,不要钱的感谢张口就来:“刚才谢谢你啊。” 她双眼弯成月牙形,立刻真诚道谢。 意料之中的。 梁希珩理也不理,摆着那张万年不变厌世脸,转身直接向酒店内滑去。 他们滑雪俱乐部配备有专门的营养团队,最近正处赛季,通常情况下严禁队员外食。 特别沈嘉嘉这种亲手做的食物,三无产品,更是想都不要想进嘴。 不过谁让营养师是祝芙亲妈,这个后门开得顺顺畅畅。 一群人毫无形象地围坐在环形沙发上,伸手探向沈嘉嘉带来的食盒。 “操,这阵子天天吃营养餐,老子嘴巴里淡出鸟了,都快忘了甜点是什么滋味了。” 说话的是祝芙的队友牛奇奇,他皮肤黝黑,人长得精瘦,肉贴骨。 刚巧坐在梁希珩旁边,那肤色差对比叫一个惨烈。 正如祝芙所说的那样,他吃相很拿不出手——狼吞虎咽、囫囵吞枣。 婴儿拳头大小的消寒糕一口一个,填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咽了肚。 活像几百年没吃过一口饭似的。 自然也不可能是这样。 只不过正值一身反骨的年纪,平时也不觉着外面有多好吃,忽的被约束起来,浑身不舒坦,老是嘴馋想去偷个食。 “就是就是,咱又不是那块料,干嘛非要窝在这参加世界杯啊,忒没劲。” 胡杨不拘小节,叼块糕,象征性提提裤子,就这么往地上一蹲,“一年到头就这几个月的雪季,你胡爷爷今年还想勇闯勃朗峰呢。” “这不是明年冬奥吗,谁不想在家门口为国争光。” “话说,男队给了三个名额呢,周途走了,多空出一个,你们谁参加?” “必须珩殿下啊。” 胡杨踢了踢脚边的那尊佛,“我们殿下一个顶仨,U型槽,大跳台,坡面障碍,一人包揽三项不在话下。” “我们珩真男人,是这个。” 牛奇奇捧哏似的,吹口哨比了个大拇指,特捧场。 沈嘉嘉不懂这几个人在说什么,但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个名字——周途。 立刻就想起了昨晚司瑜欲言又止的那番话。 原来梁希珩和周途以前还是队友? 梁希珩和司瑜。 司瑜和周途。 周途和梁希珩。 她感觉自己模糊抽出了一根线头。 目光下意识瞥向当事人。 梁希珩懒懒散散靠在沙发背上,支着两条腿,双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她认真辨别了一下封面,这回似乎是《夜莺与玫瑰》。 还真喜欢玫瑰啊他这个人。这就是传说中的叶公好龙? 沈嘉嘉摇摇头。 叶公手上书页翻得极快,不太有耐心的样子,明显坐不住,想撤。 “我劝有些人也别吹太早,万一在国际雪联拿不够积分,连参赛资格都够不到,到时候丢人可就丢大了。” 沈嘉嘉循声望去。 这人长了双锐利的鹰眼,有点凶相,和他对视时,总让人忍不住汗毛倒竖。 鹰眼双臂在胸前一缠,继续嗤笑: “把人挤走了,可不意味着实力上去了,去年国家队选拔赛那一摔,我可是记忆犹新,大家也都没忘吧?” 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好玩的事,忽然放声大笑。 这话太他妈侮辱人。 胡杨坐不住,从地上跳起来:“孙鹏飞你丫别他爹满嘴喷粪。” 当时,他们珩是认下了这个闷亏,负伤后一声不吭弃赛,但大家谁不清楚,那场比赛有猫腻。 胡杨只要想起来就气得牙根痒痒,周途太不是个人。 亏得他和梁希珩拿他当知心好哥哥。 结果人转头就给你玩儿阴的。 “没忘。”梁希珩啪地合上书,抬起头,视线笔直地给过去,平淡又坦荡。 他轻提唇角:“怎么你羡慕?可惜,只怕有人想摔还没这个机会。” “还有,参加奥运会也不一定非要靠积分,是吧?” 高,实在太高了。 简直杀人于无形。 你珩爷爷是摔了又怎样,我坦坦荡荡承认,有本事你也去总决赛赛场上摔一下啊。 哦对不起,差点忘了你小子止步初赛。 虽然大部分项目都要求,想要获得参赛资格,必须在国际雪联攒够一定积分。 但也可以通过满足其他门槛,直接入选啊。 胡杨忍不住偷笑。 珩殿下平时是脾气好,任人造谣骂到跟前,都懒得动动眼皮。 可这也得分情况不是。 谁让孙鹏飞这小子不长眼睛,提谁不好,偏偏要往命门上撞。 这不是戳殿下肺管子呢吗。 前一天刚得知被好哥哥撬了家,拐走了亲妈,后一天就发挥不佳输了比赛。 如此奇耻大辱,是个人就过不去这道坎。 冷嘲他几句都是轻的。 胡杨生怕孙鹏飞不够受打击:“可不,我记着国家体育总局网站上挂的参赛资格选拔条件,上面白底黑字写得清清楚楚,似乎不少项目都特意注明,只要在2021-2022年赛季拿到个人单站世界杯冠军,就能直接入选。” 言外之意,只需要参加一站世界杯,夺个冠就能入选的事儿,何必吭哧吭哧满世界参加比赛。 孙鹏飞果真气得不行。 胸膛起伏好几下才稳住情绪,也不拐弯抹角了,冷笑一声:“梁希珩,为了个女人,硬生生把兄弟逼出队,值得吗?” “你这话真搞笑,什么叫希珩把他逼出队,怎么就不能是他周途胸有大志,看不上咱们俱乐部这点薪水呢?” “人家现在正美美吃着国家饭,享受着运动员最高待遇,怎么到你嘴里,竟成了逼不得已的次等选择了。” 祝芙刚去给亲爹祝毅和队医顾明叔叔送糕吃,回来进门就听见孙鹏飞这句质问,火一下子被点着了。 周途退队前去找她爹说的那段话,恰巧被她偷听到。 原话祝芙忘了,大概意思也记不清了,但他那副坚决不为动摇的姿态,她印象太深了。 任祝毅提出各种优惠条件,一再退让妥协,都难以动摇他脱队入国家队的心。 祝芙不明白,他怎么就这么坚决,甚至她后来还厚着脸皮,跑去找他告白挽留……剩下的不想回忆了。 只能说,从那天起,她就看透了周途这个人,面善心狠。 不,他根本没有心。 有关比赛啊积分啊这些专业性词汇,沈嘉嘉听得是一知半解。 但“昔日兄弟为了个女人反目成仇”这个中心思想,她觉着自己应该没有理解错误。 再结合司瑜昨晚的那些似是而非的感叹。 沈嘉嘉得出一个毫无疑问的结论: ——周途从梁希珩身边抢走了司瑜。 所以,司瑜会觉得对不起梁希珩。 所以,梁希珩看到司瑜和周途在一起后很生气。 沈嘉嘉又下意识瞄了一眼面瘫脸梁希珩。 心下更加肯定自己的猜测。 也是哦。 一个脾气坏难相处的酷仔,情绪化,动不动就翻脸臭人。 虽然偶尔也会展露几分善心,但无论如何,肯定比不上一个温柔爱笑的食草系帅哥有吸引力。 难怪司瑜会这么选。 孙鹏飞摔门离开后,梁希珩一脸兴致缺缺站起来,抬腿儿也要走。 被胡杨一把揪住:“别介,好歹是姐姐一番心意,特意给你做的,总得给面子尝一口吧。” 他随手端起一块糕递过去。 餐桌上,装消寒糕的保温桶,半拉盒子全被扫荡得一干二净,只剩齁甜的玫瑰造型。 不得不承认,沈嘉嘉小小年纪厨艺技能满点,随手做出来的糕点都像是艺术品。 品相是真的好,精致小巧。 可惜,某人却半点不懂欣赏。 梁希珩面色一僵,避瘟疫似的躲开投喂到嘴边的食物。 枣泥的香甜气味闯入鼻腔,他喉结滚了滚,迅速肃脸抿直了唇,冷硬拒绝:“我不饿。” 牛奇奇抓着包榨菜正往八宝粥上挤,见状忙抬头说:“不吃都给我,我来溜底儿。” “就你那非洲难民的肚子,再来两屉下去也还是个坑,给你吃纯属浪费粮食。” 胡杨生怕被这只饿死鬼抢了先,长臂一勾,麻利把剩下的几个连糕带盒,全杵进了梁希珩怀里。 刚端上桌时,漂亮姐姐特意提了句,玫瑰形状那几个搁的糖比较多,是专门给梁希珩的。 没看他刚一直在边上护着,没让其他人伸手拿吗,牛奇奇这饭桶忒没眼力见。 没准儿这几块糕里藏了小纸条呢,电视剧不都这么演。 胡杨想的很多。 万一纸条不小心被牛饭桶给吃了,岂不是耽误殿下终身大事! 自那天当着白人花臂大哥的面发了誓,胡杨对梁希珩的破处大业,可谓是十分关注。 恨不得殿下立马吃上肉,也好不耽误他和他家小芙子开荤。 如今,在胡杨眼里,沈嘉嘉无疑是那块肉的最佳人选。 他能不可着劲撮合,为两人制造机会吗。 怕殿下不以为意,随手把糕点扔到一边,胡杨不辞辛劳地巴巴撵了出去。 “玫瑰好啊,我看你跟玫瑰挺有缘。” 他斜眼瞅梁希珩的表情,边观察边逐项分析。 “你看你小时候第一次玫瑰过敏,送去医院筛查,一下子筛出来几十种过敏源,等于说提前规避预防。这份大功劳,得记到玫瑰的头上吧?” “去年飞意大利比赛,要不是那群女粉丝带了一大束玫瑰花,这会儿你还能保住清白吗?” 梁希珩不常参加公开赛,但16岁那年,某运动品牌和红牛合作,邀他拍摄了一段滑雪广告。 虽然只在部分欧洲国家投放,但他从勃朗峰“跳”下来的那一秀,在圈内关注度颇高。 特别他滑的还是单板。 单板虽然入门门槛高,但跟双板比起来,还是要有很多局限,可发挥余地有限。 雪圈中滑野雪的,基本都上的双板,因为惜命。 陡坡下面可能连着峭壁,大雪包也可能是空鼓起来的深坑,更别说还有随时随地追在身后的雪崩。 在高速滑行中,任一个发挥失误,都有很大几率导致终身瘫痪,甚至死亡。 双板相对来说更友好,方便及时调整,容错率稍微大些。 致死率也低一点。 无人机拍摄的视频中,梁希珩头戴黑色头盔,黑色护脸,身穿某高端运动品牌红色滑雪服。 在倾斜接近90度的冰川上,几乎平行于地面高速直线下坠。 令观众肾上腺素飙升。 如一缕在山谷自由闯荡的风,狂雪巨浪中腾云驾雾的鹤,动作丝滑,极具观赏性。 横空出世,惊艳众人。 一下子获得许多点击,也渐渐有了不少粉丝。 体育圈粉丝的疯狂程度,比娱乐圈有过之而无不及,男粉比女粉还要更胜一筹。 什么跟行程蹲酒店都是轻的,直接上手性骚扰的也不是没有。 梁希珩被几个女粉丝携带玫瑰围攻的那晚,有个30出头的猥琐男粉,买通酒店工作人员,就藏在梁希珩房间衣柜。 那晚,如果不是他提前被玫瑰熏晕过去了,真不定要失身。 也因这出,梁·贞洁烈男·珩对各路觊觎他身体的流氓们,防备心强得很。 某烈男思绪飘远,目光略过天尽头连绵的雪山,被太阳晒得滚烫的缆车,又收回到手中的糕点上。 蓦地想起在千堆雪的那天。 就是因为他被喷了一脑门的香水,才清白受损,被……扒了衣服。 到现在他都不知道,那天在送他去医院前,沈嘉嘉对他做了什么。 为什么醒来时,他的裤口是开着的…… 胡杨见梁希珩被引上道,表情阴晴不定,陷入沉思,赶紧趁他头脑不清醒宣布结论: “所以,玫瑰是你命中注定的劫。” “在劫难逃的那个劫。” “认命吧,殿下。” 撂下这句,他就哼着“亲爱的你慢慢飞,小心前面带刺的玫瑰”火速撤了。 胡杨也是有脑子的,知道什么叫见好就收,万一咬太紧,把人逼出反骨就不妙了。 到了晚上训练结束,一行人踩着月色返回酒店。 梁希珩一贯走在最后,胡杨拖拉半天,直到被大家远远甩在后头,忍不住又张口试探。 他也不敢直接提什么玫瑰言论,只能不停扯一些有的没的。 直到把人惹毛了,不耐烦了,才撞撞梁希珩胳膊,挤眉弄眼抛出一个你懂的眼神: “跟图哥说说你到底怎么想的呗,我看早上,你挺享受的?” 主动给姐姐当人肉墙。 这话问得十分隐晦,进可攻退可守。 胡杨都做好了他敷衍过去,不正面回答的准备,也留好后手了。 没想到—— “是她先靠过来的,我只是刚好经过。” 梁希珩淡淡睨过来一眼,撇得是干干净净。 操操。 胡杨内心激动得要窜到天上:不愧是穿一条裤子长大的生死兄弟,他居然真他妈知道他提的是哪桩。 面上却故意装傻: “啊?我是在说滑雪,早上教练不是让你试了下单板坡障专用赛道?最后跳台上那个大跟斗,酷毙了,得有三周半吧?” “我看以你现在的水平,稍微集训几个月,转项参加明年冬奥会不成问题。” 他一本正经叭叭叭掰扯了一通梁希珩参加冬奥会的可行性,然后故意停顿几秒,问: “你刚以为我在说什么?” 梁希珩:“……” 梁希珩上身重心猛地下沉,平地加速,瞬间把胡杨甩在身后。 不理他了。 为您提供大神 池汀 的《亲吻雪山》最快更新 11. 第 11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2. 第 12 章(下章入v) 那天送完吃的,沈嘉嘉没多待,上午就回了酒店。 之后几天陆城都没再出现,司瑜干劲十足忙碌了几天事业,便迅速躺平了。 她做事总是三分钟热度,难以持久对某件事物或人保持专注,太容易被其他好玩的事情吸引。 全部注意力仅限于眼前的一亩三分地。 最简单的一个例子。 她几乎拍一部戏谈一场恋爱,剧组杀青后,前男友可能还沉浸在戏里,想把恋爱关系延续到现实。 但离开那个特定场合,司瑜早已不记得他哪位。 如果非要选一件事,她比较长情,那大概就是。 和不同的人谈恋爱。 司瑜永远在热恋,单身的状态永远不超过一秒钟。 但她上头极快,热烈凶猛,迅速引燃周身,却也抽身果断,如盛放的烟花,转眼冷却。 她可以反反复复,重新爱上同一个人,却很难长时间爱某个具体的人。 想要夺取她的关注和爱慕,必须频繁在她面前刷脸,博得好感。 周途显然比梁希珩更深谙这个道理。 至少,单沈嘉嘉撞见的,在短短两天内,周途已经有意无意偶遇了司瑜六次。 两人倒也没什么出格的举动。 比起干柴烈火,司瑜更享受柏拉图式的纯恋和怦然心动,喜欢那种精神献祭般的痴痴迷恋,一眼万年。 这也是为什么,沈嘉嘉得知梁希珩是未成年后,并不以为意的原因之一。 因为司瑜最多玩弄他的感情,并不会过分出格,对他造成什么实质性的身体伤害。 她受丁洁言传身教,以为司瑜答应和谁在一起是施舍,对方是纯纯占便宜,没可能吃亏。 直到亲眼撞破,她才意识到,原来伤心也可以是一种很具象的受伤害。 那是她到高雪维尔第四天,带着任务领章一程去找祝毅教练。 试镜结束后,莱昂导演对章一程的滑雪表演不太满意,认为他还需要再训练一段时间,才有资格,有说服力去扮演王鸣。 那个天赋异禀的极限滑雪运动员的少年时期。 章一程日韩语都不错,刚开始导演想让他饰演另一个没有天赋,努力努力白努力的傻憨憨韩国运动员。 不需要很高超的滑雪技巧。 但司瑜和章一程接触几天后,重新又通读了一遍剧本,认为章一程的形象更适配王鸣。 于是沈嘉嘉做足功课,去跟莱昂团队周旋。 这是她第一次单枪匹马去谈角色,却半点不露怯,把丁洁在谈判桌上的机灵劲学了个十成十。 最后对方妥协。 只提出一个要求,希望他们找中国的滑雪教练进行突击训练。 “每个国家运动员身上都有来自母国的独特气质,这跟文化背景有关,也受教练和队友的影响。” “王鸣是一个完全基于本土训练出身的野路子运动员,章身上却有很明显的日系教练风格,这点需要尽快改掉。” “加油,祝你们早日结束训练,进组拍摄。” 对方说话口音重,沈嘉嘉带的自动翻译设备还是不够高级,拼命去听,也只能了解个大概意思。 她听懂对方的要求内容,却不太明白对方说的气质是什么。 她读高中时,曾兼职接待过几个美国的长跑运动员,当他们的临时理疗和营养师。 说实话沈嘉嘉一点不专业,半吊子水平,不过是赶鸭子上架。 她平时兼职那家饭店的老板,想宰这几个脸上写着“人傻钱多”的傻大个一笔,硬把她推了出来。 吹得天花乱坠,说什么—— “我们这妹妹师从国家队高级理疗师,还有那什么营养师,人特聪明,什么东西一学就会,保证一流水准一流服务。” 全是信口胡诌。 沈嘉嘉是学过一点,但她学的是按摩还有做菜。 当地人社部门常常派干部下乡,组织镇上的劳动妇女再就业,给她们做职业培训,上几个小时的课就能领一兜鸡蛋几块肥皂的那种。 阿奶去不了,沈嘉嘉不能浪费名额,也舍不得那些鸡蛋,于是带着厚厚的作业卷子去参加。 她上过的课数不胜数。 什么育肥猪饲养,月嫂,美容理发……光顺利拿到结业证的,都有十几种。 当初培训的讲师里,也确实真有一个国家队退下来的。 不过人是医疗队的,教了很多急救知识,什么海姆立克急救法,心肺复苏……沈嘉嘉凭借这些知识,还真救过几个人的命。 但那几个美国佬明显被老板这一通吹捧糊弄住了。 沈嘉嘉本着就当练习口语的想法,英勇就义,客串了把冒牌理疗师。 正如老板所说,沈嘉嘉学习能力极强,能力或许不够专业,但态度绝对专业。 一路顺顺当当把他们糊弄走,口语水平还提高一大截。 她回忆了下,那几个美国运动员身上散发的气质,似乎真跟梁希珩祝芙他们不那么一样。 具体她说不上来。 但沈嘉嘉最大的优点就是,对于不懂的事情从不多问,只要有道理没坏处,那就贯彻执行。 国家队最近也在法国参赛,不过他们日常训练是在几十公里外的霞慕尼,从距离上来说,肯定是同住高雪维尔的北大池滑雪俱乐部更合适。 祝毅教练上午出去了,沈嘉嘉扑了个空,和祝芙约好下午再来。 刚出房门,章一程就捂着肚子要上厕所。他早上贪凉偷喝了一大罐冰可乐,这会儿肠胃唱反调了。 沈嘉嘉没脾气地站在走廊上等他。 这个酒店设计更偏现代化,堆满各种豪奢艺术品,墙上竟然还挂了幅梵高的向日葵,不知真假。 她凑近了些欣赏。 随着视线前移,她余光一顿,窥见楼梯间一道熟悉的身影。脚比脑子反应快,主动走过去打招呼。 “梁……Sole。” 到了跟前,她才发现梁希珩背影落寞孤单,正守着玻璃窗出神,像只被丢弃的小狗,身上有种佯装若无其事的憋屈。 于是默默把嘴边的那句“早上好”又收回肚里。 她有心留他独处消化情绪,头顶却突然飘来句没来由的问话。 “你是她助理?在你眼里,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沈嘉嘉刚要问谁,迟钝想到什么,沿着他的视线眺望窗外。 白茫茫的雪坡上,司瑜一身滑雪装备,正被周途牵着,半嬉闹半认真地学习着最基础的单板滑雪技巧。 从这个角度看过去,可以清晰看见司瑜脸上的灿烂笑容,眼中有光,一如所有十七八岁陷入热恋的纯情少女。 相比来说,她的肢体语言看起来还要更天真孩子气点。 心理学上有个说法,人在心智不成熟的阶段,突然遭遇重大创伤和人生变故,由于难以接受,整个人会永远停留在那个年龄,不再长大。 从司瑜的前半生来看,除了“高中辍学早早生育”这段自找的不光彩经历外,一路都挺顺风顺水的。 事业上,出道即巅峰,奖项名气都有,退居幕后也迅速转型成功,不管有无争议,至少明面上,她是内娱大名在外的金牌经纪人。 爱情上,追求爱慕者众多,知晓情爱一事后从没过空窗期,两性关系中,她是绝对主导。 网上传播最广的那段偷拍视频中,那句震撼全网的经典“插队”名言,相关衍生视频播放量至今仍高居首位。 是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爱豆向司瑜深情表白,说为了她才进的娱乐圈,有多么多么喜欢她之类的。 似乎他并不是第一次拦住她述说衷情,次数太多,司瑜也有些烦了。 拂开他的手,噘着嘴不太开心。 “你怎么这么没耐心呀,等我分手恢复单身了,再来找你不好吗?” “你乖乖的别捣乱,前面只剩六个人在排队了,我向你保证不让其他人插队总行了吧。” “拉钩,说好了,最近别再来找我了啊,排到你了我给你打电话。” 这则视频也是她后来被全网唾骂,引为渣女的祸首之一。 但只要在现实生活中跟司瑜接触过,都会发现,很多时候她表现出来的语言和肢体年龄,都不超过十岁。 确实挺奇怪,让人难以理解的。 有粉丝解释说她是拍戏时对角色太过投入,情绪内耗严重,所以潜意识逃避,自动退化了对外界的感知力,就像蜗牛缩回了壳里。 这是人体大脑自我保护的一种选择性脱敏。 沈嘉嘉觉得不太有说服力。 不过她也不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好,当小孩总比当大人快乐。 可是。 她又看了梁希珩一眼,他目光还落在司瑜身上,没有移开。 她被他复杂晦涩的表情也带得惆怅起来。 如果站在梁希珩的视角考虑,司瑜这样的性格,确实很伤人心。 上一秒还在为“他是不是生气了”苦恼,下一秒就能无缝衔接,开开心心和另一个心上人一起滑雪。 耳边又传来一声:“她不停谈恋爱,真的开心吗?” 这句已经不是在问她了。 沈嘉嘉见过室友失恋,那叫一个为伊消得人憔悴,吃不下饭睡不着觉,一礼拜瘦了十斤。 梁希珩面上倒看不出憔悴,身形也没什么变化。 但她能感受出他身上隐忍压抑的怒火,越想装不在意越没办法掩饰,是憋了许久始终找不到宣泄口的熊熊烈焰。 沈嘉嘉半是真心想劝慰他,半是害怕他一时冲动找上司瑜,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 想了想,随手掏出一只蓝牙耳机,堵进他耳朵里。 准备还他一首大悲咒。 这阵子她越听越上头,已经单曲循环好几天了,打心底认为这曲子对平心静气非常有帮助。 却不小心连切错两首歌,跳到了一首欢快的意大利手风琴曲《tramonto》。 这首歌音色浪漫又多情,也很好听,但显然不适合眼下气氛。 沈嘉嘉善解人意,恐他听了心里发堵难受,上滑要手动切掉,屏幕却忽地卡住,动弹不得。 不得不任由这动人旋律在耳内欢快流淌。 她忘了还能摘掉耳机这一操作,绞尽脑汁找着话转移梁希珩注意力。 很快想到一个好的切入点—— “我前两天查了词典,Sole的翻译是鞋底,也表示唯一,在意大利语境下还有一个含义,太阳。” “刚巧我的英文名是Luna,月亮的意思。” 她没直说,但话里话外都是两人很有缘的意思。 梁希珩平波无澜扫她一眼,放慢了摘耳机的动作。 沈嘉嘉继续往下扯:“tramonto在意大利语里是黄昏的意思,我前两天搜你的名字时,看到一则美篇,刚好提到这个词。” 屏幕终于不卡了,曲子也跑到进度条尽头。 她索性不再切歌,调出浏览器,点开历史搜索,找出那句话给他看。 【La luna disse al sole "Ti amo". Il sole arrossì e nacque il tramonto.】 下面紧跟着就是中文翻译: 【月亮对太阳说:“我爱你”,太阳涨红了脸,于是有了(动人的)黄昏。】 “是不是很有意思?” 沈嘉嘉自己都没发现,她此刻的语气,非常像她哄骗章一程“绿豆水和可乐一样好喝”时的神情和姿态。 询问中又掺着几分讨好式的求认同。 梁希珩的双眼,在手机屏幕和她的脸之间来去匆匆。 扫一眼屏幕,又探究性瞥向她,将将对视上她的眼睛,迅速撤回,捏了下微烫的耳骨。 他眼球颜色淡,眸底很干净,瞧过去时,能清晰映出对方面孔。 简直和镜子一样好用。 沈嘉嘉清楚看见,她头发散下来一缕,无意识抬手对着“镜子”小幅度整理仪容。 视线也跟着停驻,留在他眼睛上的时间越来越长。 对视时,双眼弯弯,露出无公害的甜甜一笑。 这是她从小到大在社交场合无往不利的最佳武器。 这本能一笑,落入梁希珩眼底,更像是对他表白后,期待回应的证明。 梁希珩七岁时,就有女生偷偷跟在他身后,来到无人处对他表白。 对于各种不套路、求创新的高超表白招数,可以说见多识广,毕竟他是一路被人表白大的。 比较起来,沈嘉嘉这种已经算是非常直白不含糊的了。 读高中时,他短暂被有过一个小时的暧昧对象,不过是因他在比赛结束后,接了一瓶经由胡杨手递给他的矿泉水。 简直莫名其妙。 那女生振振有词:“你不知道给运动员送水是女朋友的专属特权吗?你接了我的水,就等于是接受我告白的意思,这是大家都默认的潜规则呀,你怎么可以不遵守规矩。” 那是梁希珩第一次无语到不想说话。 他懒得浪费一秒争论,直接转身离开,找上胡杨。 胡杨也很冤枉:“是有这么个说法吧,还是隔壁七中玩篮球的那个谁,为了跟对象秀恩爱提出来的。” “不过这得是亲手递过去才算。” “我当时就这么随手一接,顺手扔给了你。操,要按这么说,那不是我亲自接了她的水?那妹子漂亮不,不然你图爸勉为其难替你……” 扭头远远看见祝芙,瞬间半个屁不敢乱放,也不吹牛皮了,三百六十度急转弯,把皮球踢回去撇清关系。 “但最终那瓶水是你喝的,这桃花债,殿下你自己想办法还吧。” 再联系那天在学校。 前脚他刚在网上刷到有人爆料司瑜和周途,匆匆赶去千堆雪,后脚沈嘉嘉就跟着弃考追了过去。 其他具体细节,诸如她扒拉他衣领等就不提了。 但在医院,隔着那道门,他清清楚楚听见沈嘉嘉给周途的解释是,她作为课代表,来抓他回去考试。 这理由根本就不成立。 他从她身上只看到了她对他的浓浓好奇和欣赏。 梁希珩懂这些目光和眼神,和他这个人如何无关,通通不过是在垂涎那副皮囊。 他烦躁皱下眉,摒弃所有杂乱念头,将目光从她身上撕走,扭头瞥向窗外,语气坚决。 也不知是在保证给谁听。 沈嘉嘉正出神地欣赏他的眼睫毛,默默在心里比较他和司瑜的眼睫毛,谁的更优越。 就听见他冷冷撂下一句: “我目前只想专注滑雪。” 为您提供大神 池汀 的《亲吻雪山》最快更新 12. 第 12 章(下章入v)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