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和装乖反派先婚后爱》 1. 纹身 “所以展览举办得很成功,真的万分感谢应老师。” 负责人笑道,买来的鲜花水果一并放在桌上。 应云碎半卧病床,浏览着平板里【痕迹】主题展的记录。 【痕迹】是一个针对伤疤群体而创作的人体彩绘展,负责人的年终项目。各方面争议困难不少,若不是应云碎病在医院还帮忙疏通关系,他举办不下去。 应云碎是策展人。 这职业在国内还很新,包括却并不仅限于策划展览,对综合能力要求极高。 像应云碎这种国际知名的专职策展人凤毛麟角,哪怕还很年轻,也是负责人会尊称老师的存在。 负责人很感激他,此刻在展现成果时,自然就害怕让应云碎失望。 尤其是应云碎还有一张过于清冷的脸,皮肤白,鼻子高,凤眼狭长,当他浅淡的瞳孔顺着照片滑动变化着斑斓色彩时,就自带股审判他人的高高在上感。让负责人有些紧张。 好在应云碎翻完记录后淡笑了下,距离感隐没在眯起的眉眼里,又是十分随和的模样。 他把平板递回:“我没做什么,是你自己的功劳。恭喜。” 负责人松了口气,躬身双手把平板接过,正欲直起身,又听他不紧不慢建议: “但展览本身也是一个带动观众感官的交互空间。对你的人体彩绘进行适当的逻辑筛选和叙事框架下的排序,可能比把所有画作全部挂出来,效果更好。” 这话含蓄,但“你的画一股脑儿全摆出去,布展有些混乱”的意思负责人自然听得出来。他还没直起的腰又弯下去,小鸡啄米地点头。 不打扰应云碎休息,关照道谢几句后,他很快离开病房。 应氏基金会的成员小米和小白送他。 基金会是应云碎成立来资助穷苦艺术家、和捐给乡村学校做美术奖学金的。他没有亲人,考虑到自己天不假年,全部遗产也会纳入进去。 负责人听米白这么聊着,心里沉重,惋惜道:“天妒英才啊,应老师还这么年轻,又这么无私……” “是啊。”小白也叹了口气,“所以你很幸运,【痕迹】应该是哥过手的最后一个展览了。” “我都不知道应老师为什么会帮我,我也没啥名气…..” 小米答:“哥从来都不看人名气好吧。再加上你的那些人体彩绘是在伤疤上作画,又不掩盖它,立意也不错。他也许想到自己了……” 说到这小白瞪了她一眼,小米才话口顿住。自知言多地抿了下嘴:“噢,对不起。” 应云碎学生时代遭遇过火灾,背部有烧伤痕迹。三人都知道。 但聊这总是冒犯。负责人也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却又控制不住地想象了一下:那种像白瓷的男人,背后的伤疤会是什么样子。 等米白再回到病房时,应云碎还并未休息。 医用被单有一条长长细细的脱线,他百无聊赖用苍白的食指绕着,若有所思郁郁寡欢。 外人离开,他才略显现出久病沉疴带来的羸弱痕迹。小米忙笑着走过去:“哥在想啥呢,你这玩儿线让我想起了才看的一部小说,我给你讲讲?” 应云碎松开手指的线头,兴致索然地抬眸:“什么?” “我今儿看的那部小说,作者描写里面的反派就有个缠绕在食指的纹身。我给你念!”小米边说边拿出手机,刷刷翻了几下, “啊找到了,‘那纹身呈缠绕状细长地攀援在迟燎修长的食指上,如深色的藤蔓,更像一条安眠的小蛇在指节蛰伏。’酷不酷?” 应云碎轻嗤一声。 这种描写念出来他觉得很蠢,浮夸空洞。 小白捧哏地问:“这啥小说啊,给我们讲讲吧!” “耽美小说嘿嘿……哥不是喜欢男人点儿吗,我们给你讲gay的故事好不?” 应云碎的性向其实是个谜。他对谁都很温和,极好相处,却又像谁也走不近,无法深交。圈内甚至传他是性冷淡。 也就基金会几个成员发现,他最钟爱的艺术品是个男性形象,作此推断。 反正他好像只会欣赏作品,而不是心动某个人。 小米想让应云碎散心,疯狂推荐:“而且它不是架空背景,就在滨城发生的故事,写得特别真实细腻,哥你听听吧!” 应云碎心觉无聊,但终究没拦。 他知道米白的好意,他心情确实挺压抑的。 也正常,谁快死了还会有好心情。 26岁的年纪,他根本无法做到坦然,太不甘了。 应云碎微阖起眼,缓声:“嗯,你讲吧。” 小米没有照着原作,是用大白话粗略讲述的。 这是个总裁受和影帝攻的先婚后爱文,但她却总爱提到那个食指有纹身的22岁年轻反派,迟燎。 “……迟燎强势阴鸷,做尽坏事,主角受残疾也是他搞的。可他结局自杀还是让我意难平啊,这种疯批坏种为啥会选择自己了结自己啊!” 小白问:“他怎么变坏的?” “没详细说,但番外提了一嘴,说迟燎少年时性格还挺好,只是后来被一个炮灰骗了感情。” “炮灰?” “嗯,名字外貌啥描写没有,就几段话。说他大概19岁时遇见了个富家公子哥儿,是个演员。那演员又撩又灌酒的,迟燎就和他稀里糊涂睡了一晚。” “但第二天,演员就把迟燎给踹了。迟燎追着他问‘你不要我了吗’,炮灰说‘就是玩儿,本来就没要过你啊’。” 小白:“然后迟燎就黑化啦?这么随便?” “随便吗,反正这件事对迟燎打击很大,至此之后他便谁也不信谁也不爱,在黑化的路上一去不复返。后来对付主角同时,当然也没有放过这欺骗他第一次的炮灰,搞到倾家荡产,死在了荒郊野岭。” 小米愤然道,“是不是好可惜?就是这个炮灰导致迟燎黑化的,没有他迟燎还是个纯情少男!” 小白笑:“你好真情实感。那你穿书吧,你说你要他,这个故事就没反派了。我是觉得这迟燎黑化得有些突兀。而且他被炮灰骗了感情干嘛要去对付主角……” “不清楚,就一个性格转折点吧。我也还没讲完呢,咱主角虽然姓蒋,迟燎可是他的……” 两人讨论得热火朝天,殊不知应云碎耳畔早已模糊,眼皮沉重地缩进了被子里。 反派怎么上床黑化或者主角怎么先婚后爱应云碎都不感兴趣。他听得敷衍,觉得这个故事还挺催眠。却不曾想,闭上眼没多久,就听到雨声绵延。 交织着两道浓重的呼吸。 一道轻喘,一道呜咽,拉扯着应云碎的耳畔与意识。他扣着一个人的手,汗水从指缝里溢出交融。 ——他竟也坠入了一场亲密梦境中, 应云碎寡欲,这种梦于他而言都很陌生,是否是性冷淡暂且不提,主要是他身体很差,眼光又过挑。 他是策展人,和众多艺术品打交道,说白了就是专职审美。 一般人、或者是一般身体是真看不上。 但或许是听了纸片人故事的加持,此刻他虽泪眼朦胧,看不清对方溺在光影的面孔,却能真切感受到他的身体是多么蓬勃修长。背肌线条丟勒的素描般紧绷流畅,嵌在上面的汗珠也似油画笔触,淋淋漓漓,闪着明度很高的光。简直像注入了生命力的大卫雕像。 这让应云碎有些上瘾。 陌生的上瘾,感官刺激显出一种全新的具体。仿佛漂泊深海,被冲撞、裹挟、托举,疼痛又酣迷。 应云碎闭上眼,继续倾听窗外淅淅沥沥的雨声,浓稠不绝。 …… 后来他是被疼醒的。 窗外天亮雨停,室内装潢精致。 是酒店,还弥漫着古怪暧昧的气味。 应云碎以为自己仍在做梦,但一动,下身撕裂的疼痛太过真实,火辣辣的,直灌骨髓。 然后。 他发现自己赤|裸的腰上正搭着一只手。 这手极适合临摹,冷白骨感,指节修长,微凸的青筋像蔓延的黛色河流。食指上还缠着根精致的银丝,从指根绕到指尖。 哦,不是银丝。 应云碎看清了。 是条纹身,像蛇又像藤蔓。 ……慢着。 缠绕食指的纹身? 米白讨论小说的声音若远若近,昨天做梦的片段破碎支离,应云碎呼吸微滞,目光慢慢滑向手的主人。 躺在身旁的男人。 他还在沉睡,被子遮掩大半张脸,露出的眉骨和鼻梁却相当挺拔,睫毛很长,投下一片灰莹莹的阴影。 这是…… 对方呼吸轻缓,应云碎的心跳却越来越快。在一个离谱的推测炸进脑海时,他慌忙扒开腰间的手,费力从床上直起身来。 不远处的落地镜立马映出了惊愕迷茫的模样。 身体布满陌生的吻痕,但凤眼白皮,分明就是自己的容貌。 甚至连背后的烧伤疤痕都还在。 要说变化,就是更年轻,也没生病晚期那么瘦削。 他没有做梦。 晨光从窗帘透出一层薄薄的光纱,应云碎咬住嘴唇。 好像是…… 穿书了? 就在应云碎心乱如麻时,刚扒开的手又搭了回来。 没有意识地抓了抓,垂在他的枕头旁。 应云碎的视线再次落回食指。 半分钟后,他面无表情地掀开了食指主人身上的被单。像审视一尊刚刻好的雕塑,从上往下地看着。 一张过于清隽乖巧的少年睡相。但不着寸缕的身体却已是成熟男人的性感肌理。 宽肩窄腰,比梦中更直观清晰的完美比例,流畅凌厉的肌肉线条轻薄却有力量,顺着人鱼线蜿蜒往下…… 审判过渡成欣赏,应云碎轻挑了下眉,默默又把被子给人盖上。 莫名其妙就没了第一次的无措心情转瞬变成了“不亏”,还渐渐蔓延出再生续命的惊喜。 深呼吸两口,他起床穿衣,打算趁人醒前就溜之大吉。 但脚踩到地时他才知道自己有多么无力虚弱,手指都在颤抖,刚艰难地套好衬衫,就听到一声“你要走了吗”的疑问。 肌肉瞬间绷紧。 本熟睡的人不知啥时候睁开了眼,正撑起上半身,焦急地问:“你穿衣服干什么。” 声音干净清澈,水浸过似的。抓着应云碎的手就把他翻过来,“应云碎,你不要我了吗。” 如果说,在此之前应云碎还存着些侥幸心理。 听到这句熟悉的台词,他便彻底确定—— 自己就是穿进了小米讲的那本小说里。 穿的还是那个和尚且19岁的反派迟燎、睡了的、炮灰。 虽然是迟燎唯一睡过的人,但这炮灰只在番外出场了几句话,描写寥寥。 大抵就是因为这,当故事真成为一个世界时,便可以随意发挥设定。让原主的容貌与名字,都和自己别无二致。 只是还毫无原主的记忆。 应云碎也不明白,迟燎为何一醒来就会问出这种幼稚的问题,不带铺垫,不给迂回。 “你怎么不回答我。”迟燎战战兢兢的声音。 应云碎仰头与他对视。 迟燎有一张深邃又英挺的脸,是裹着古典味儿的俊美。 但与小说里迫人冷傲、阴鸷偏执的反派气质大相径庭,侵略性十足的身材上,他的眉眼神态专注却顺从,透着一股孩子气。 看着很好惹。 不过原主就是被这欺骗性的第一印象搞死的,应云碎自然不会犯蠢。与这双又纯又亮的黑眸对视两秒后,他咽下了心底那句“酒后一夜情,谈什么要不要”的吐槽,艰难笑着回答: “怎么可能,我只是起床了。” 迟燎这才放松下来。 “喔,那就好。”揉着头发眯起眼睛,露出一排整齐的牙。 应云碎看到他很奶的笑容,也缓了口气。 他别过头,战术性逃避地去拔掉床头的手机充电线,听见后方冷不丁又说:“今天周日。” 手机屏幕在拔掉充电器时陡然亮起,这本小说并非架空,于是显示的年份很确切——是应云碎23岁的时候。 他像回到了过去,以自己的样子,却是另一个人的身份。 “所以我们只好明天去领证了。” 充电线兀然掉在地上,轻咚一声。应云碎捡起,惊愕地无意识将它往食指上绕,瞪大双眼:“……什么?” “我说。” 迟燎一字一顿,斩钉截铁,黑亮亮的目光落入对方锁骨若隐若现的吻痕, “云碎哥,我们明天领证结婚。” 2. 反派 应云碎怀疑这小孩儿是酒没醒。 但看着对方修长精壮的体型,想到他黑化后原主的悲惨结局,讽刺在求生欲里褪成不可思议的浅笑。 他用一种饶有兴致的温和语调重复:“结婚?” “嗯。我昨天睡了你,要对你负责。”迟燎一本正经。 “我不需要你负责。” “可你刚刚还说你会要我。” “……” 因为我说要你,所以是你对我负责?这是啥逻辑? 应云碎不禁叹了口气:“你才多大。” “我满19了,你23,都是适婚年龄。”迟燎立马回。 “……” “我知道你觉得很快,没关系,我们可以结婚后慢慢来。” 应云碎在迟燎的靠近中退后一步,听见他再次重复: “你只能和我结婚,我们睡了。” 应云碎不说话。 他不敢拒绝,但自然也不愿答应。就握着手机缩在沙发旁,充电线长长的垂下来,扫着笔直细瘦的小腿。 恰巧这时,手机响了。 他如释重负,低头说:“我接个电话。”没注意到迟燎被人打扰的不耐皱眉。 或许是他五官深邃的原因,若是做一些带负面情绪的表情时,气质就会截然不同。 光是一个皱眉,沉重锋利的阴影泻于眉间,脆弱单纯劲儿就荡然无存。 不过这个皱眉转瞬即逝,迟燎去穿衣洗漱了。应云碎食指绕着充电线,顺着电话的备注喊:“奶奶。” 电话那头的温琴女士一愣。 她孙子脾气极差,难得听到这么乖巧的一声“奶奶”。 “怎么还不回来?昨晚下戏后就说要回来了呀?”温琴语气也温柔了不少,但仍是一股一言难尽,“你把Jason炒了的事儿我知道了,我再给你物色一个吧……” 老人絮絮叨叨的,应云碎脑海里终于延迟地炸开了一小段关于原主生平的记忆。 大概是小说buff,原主一个炮灰家世也挺离奇。 他从小流落在外,几年前才被认回是应家长孙,爷爷是滨城数一数二的私立医院董事长。 老爷子的长子长媳很早就空难去世,原主的寻回相当于是保留了大儿子的唯一血脉,于是特别受老两口溺爱。 即便常年在贫民窟成长的他缺乏教养不学无术,但当他说想当演员时,应老夫人就托关系把他塞进了娱乐圈。 近期他带资进了一部武侠电影剧组,演男三。由于演技不堪入目,最后一场戏硬生生NG了接近百条也没过。 导演在业内还算德高望重,早看不惯他这关系户,忍无可忍便骂了几句。 原主不敢怼导演,就把自己的委屈愤懑发泄到了经纪人头上,又打又骂又解雇,晚上再独自去酒吧emo。 在那儿,他遇见了剧组的眼熟面孔,迟燎。 他酒后性起便去撩他。 迟燎不是演员,就特效组一打杂的,确实是年轻帅气,但这么张脸还搞幕后,一看就是个毫无背景的穷小子。 所以原主肆无忌惮,打算睡完就走人。 回忆像一个粗糙ppt在脑海里划走,应云碎总算清楚了“应云碎”在这世界的形象。 拿到落难归家少爷剧本却毫不珍惜的纨绔蠢货,难怪是个炮灰命。 温琴还唠叨了几句,应云碎安静听着,最后说:“好,我马上就回来,待会儿见奶奶。” 温琴再次大吃一惊。 莫非是拍戏打击了他,电话那头的孙子耐心又温和,腔调都比之前稳重了不少。 她立马道:“你发个定位,我让司机开车来接。” 挂完电话后,应云碎边整理混乱的记忆边走去卫生间。 迟燎刚洗漱完,眉眼更显清俊利落,应云碎擦着他过去,被迟燎抓住手腕。 应云碎想抽开,完全抽不动。迟燎被掌心的温度一烫,慌张道:“你有些发烧。” “哦。”应云碎并不在意。 发烧倒还好,他主要是感觉胸口有些痛,害怕是带病穿的书。 他说:“你先松手。” “我带你看医生。” “我要回家了。”应云碎说,心底多少有些不耐烦。 他以前多么游刃有余赞誉满身,穿书人设竟又蠢又欠揍,此刻还被一个小孩儿用结婚拿捏,方方面处于被动。 他无法挣脱,索性不理,就用另一只手接冷水洗脸,水珠从眼睫滴落,像团要化的雪。 迟燎一直圈着他手腕,“我先带你看医生。结婚的事儿你好好考虑,不用急。” “……”应云碎笑了一声,第一次叫他的名字:“迟燎。” “嗯。” “昨晚我可能是喝断片出了意外,但我身体很差,大多数时候也……性冷淡,你和我结婚应该没啥意思。” 虽然直接穿到睡的过程中,迟燎给了他很契合完美的体验。 但上床他是当临死前的一场梦,结婚却是非常现实的话题。 应云碎的理性思维不会让他顾及对方是未来反派就莽撞答应,当然, 他也只敢用委婉自黑的方式来含蓄表达态度。 不过迟燎巍然不动,就眨巴了几下眼睛。 应云碎被他这看似温顺却听不懂人话的狗样儿搞得无奈,打商量地说:“你先松手好吗。” 他声音好听,虚弱状态下上扬的淡声语调,更是轻飘飘的像刮过耳畔的羽毛。迟燎听话地手指松开,却并未收回。 应云碎背手往后退一步,眼前却有些发黑,身体微晃,手忙撑着盥洗台。 还没反应过来,迟燎竟单手拎着他领子把他一提,轻而易举像捞一只猫,然后再将他打横抱起。 “?!” “先去看医生。” 嗓音还是少年的清朗,温热的呼吸却扎得应云碎缩起脖子,很重的锋芒。 迟燎声音缓缓,“云碎哥,我不需要你和我上床,我只要你和我结婚。” 应云碎闭上眼,心里嗤笑一声。 天真小鬼。 可这小鬼体型力气都如此碾压,能把他顺顺便便拎在怀里,完全无法挣扎。 他又惹不起。 - 应云碎被迟燎抄着膝弯抱到了车里,在颠簸中控制不住就睡着了。 他确实是太虚弱。迟燎没把他送去医院,打电话让叶森找个信得过的医生,就直接带回了自己家。 医生看诊时,迟燎在阳台接了通电话。 内容令他烦躁,他倚着栏杆抽了根烟,眉眼冷淡却锋利,显出逼人的压迫感,气质和应云碎面前的“天真小鬼”大相径庭。 叶森站在他旁边,不敢问迟燎为啥抱了个人回来,只提前汇报起这几天他的任务:“迟少,这一周拍的照片冲印出来了,你要看吗。” 烟圈缭绕,迟燎没说话。 叶森便自顾自拿出一小沓照片来,开始事无巨细地讲道:“周一早上八点,他在华西路站搭827去……” 迟燎扬手,打断了他的话:“烧了。” 叶森一愣:“啊?” “叶森,这些照片都烧了,还有我之前的。” “?”叶森满脸疑惑。 跟踪偷拍这工作是迟燎从17岁就安排下来的任务,他很在意,每周都要洗出来的照片,再把它们收集起来,没事儿就看。 叶森小声问:“迟少,咱不跟踪他了吗。” 被迟燎的眼风一扫,叶森又吓得噤声,埋怨自己多嘴。 不过今天迟燎心情不错,并未做出什么可怕的举动,只眯起眼来,咬着的烟火星儿晃了晃。 像给叶森做示范地,他拈起那沓照片里最上面一张,擦燃打火机将其点燃。 钴蓝色火苗刚触及照片一角,脆弱的纸张便像枯萎的秋叶迅速燃烧,被舔舐吞没,里面的人影很快沦为灰烬。 迟燎面无表情看着,只等火苗都触到指尖了才甩了甩手。 烟抽到一半,他将其掐灭,突然笑了下。等着风吹散点儿烟气后才走进卧室,目光幽深地望着床上的人,这才回答: “你觉得还有必要吗。” 他去向医生询问应云碎的状况。医生战战兢兢事无巨细地回。叶森则远远站着,目光落到床上。 精致苍白的一张脸映入眼帘那瞬,叶森恍然。 确实没有必要再跟踪了。 他找了个更像的。 不过等医生递给迟燎一管药膏,后者边听着使用说明边低头揉起头发来,好像不太好意思。叶森又觉得,今天他的疯子老大似乎有些不一样。 - 应云碎是在迟燎怀里睁眼的。 迟燎正打算给他涂药,见人醒了,愧疚地喊:“云碎哥。” “对不起,我都不知道你心脏不太好。”他轻声道歉道。 应云碎本晕晕乎乎,对上这双又黑又亮的眼眸,立刻清醒过来。 他不意外是带病穿的书,只偏过头:“所以我不是说我身体很差么,不适合结婚。” “不,我更要好好照顾你。”迟燎更坚定了。 “……”应云碎没说话。 他其实习惯有话必回,哪怕只是蹦出个单音节或挤个表情。觉得这是双方交流起码的尊重, 可在迟燎面前,他只有万千无奈,和一丝忌惮。 小米说过,迟燎被炮灰欺骗感情前性格很好。通过不长的相处他也已确信,这人虽然成了年,但就还是个直肠思维的小孩儿,和反派差了十万八千里。 但也是太小孩儿了。 应云碎顶着23岁的身体,但从心理来看也26了,迟燎说什么照顾负责,跟过家家似的轻易,他真觉得幼稚可笑。 可他又无法直接表达态度。 毕竟迟燎现在不是反派,不代表以后不是。他到底还是忌惮哪句话说得不对,冷不丁就把这娃搞毛了。 所以他只能迂回两句又沉默,试图找到一个度。 迟燎摆弄着他,轻手轻脚却又得心应手,像玩掌心里一个布偶。 等应云碎都翻了个身,伏趴在迟燎腿上,他才意识到这人要做什么。 全身肌肉陡然绷紧,像条砧板上的鱼,他防备道:“……你要涂哪儿。” 迟燎竟有些不好意思,支支吾吾半天才挤出几个字:“就是那儿。” “。” “对不起啊云碎哥,是我太凶了,我很快就涂好。”迟燎脸红,虽然他其实完全收敛克制着,没想到还是把应云碎伤到了。 此他咬着唇准备扒他裤子。应云碎像死鱼显灵,全身一蜷。 自尊让他的忌惮瞬间消失,怒道:“你敢。” 说完他就后悔了。 经验告诉他这两个字有些“过度”,通常会让反派预备役生气,展现暴虐蛮横的一面。 不过迟燎收手了,小声嘀咕:“那你能自己涂吗。” 应云碎根本没力气。 迟燎思索了番,又想到个体贴的好主意:“我之前已经帮你涂了一次了,当时你在睡觉。要不我等你睡着再给你涂?” ?掩耳盗铃吗? 听着如此傻不愣登又直白单纯的话,应云碎如鲠在喉,又沉默了。 手指陷进被单里,只觉一股陌生的羞耻。 3. 惋惜 最后应云碎还是让迟燎帮自己涂的药。 感受到迟燎手中的棉签那刻,他给自己洗脑说,就当是医生看病。 就当一次艺术体验。 他在为艺术献身。 迟燎动作很轻很柔,但应云碎太敏感,每一下都让他脚趾蜷缩,全身发抖。甚至不受控制地想起了穿书来的情景,那些喝酒断片后独有的破碎画面,简直像是一种蒙太奇的近景特写。 等结束时,他苍白如雪的脸色已泛起潮红,漂亮的凤眼也是红的,细窄平滑的眼尾挑翘着,本清冷的脸就像挑出一道秾丽摄人的勾引。 迟燎的脸也是红的,看到应云碎的模样就更红,但他不好意思归不好意思,说话却耿直: “云碎哥你是不是也想起昨晚了?” “……没有。”应云碎矢口否认,瞪他一眼。默默拉起被子。 被子是深色,布料很舒服。他这才意识到这不是医院,又从里面探出脑袋,冷声问:“这是哪儿。” “我家。” “……”应云碎瞪他二眼,“我答应和你结婚了吗?” “还没。”迟燎老实巴交地回答。 “那你就把我带到你家来?” “迟早的事儿。” 应云碎皱眉。 迟燎看他不开心,补一句:“我把你带回家是想找信得过的人给你看病,我也方便照顾你。” 应云碎没和他掰扯,卧室的门开着,他下意识往外看了一眼,客厅格局直入眼帘,故意说:“你家挺小。” 迟燎表情一僵。 他声音低了些:“等我毕业工作就带你住大房子。” 应云碎眨了眨眼。 不小心说了“你敢”后迟燎的反应让他有些意外,所以他开始冒险试探。 命令发问嫌弃,迟燎竟都没有展现丝毫不耐。 甚至刚刚的回答都是没预想到的承诺。 这人脾气不糟,自己要探寻的度比想象中宽点儿。得出这个结论让应云碎稍微松懈了些,声音也放缓了:“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有住的地方,这是你一个人的家吗。” “嗯。它挨我学校近。” “你租的?” “不是,我攒钱买的。”迟燎开始像相亲一样汇报自己:“我在U大主修计算机和视觉传达,平常会接一些视效项目,虽然没有攒很多钱,但等我毕业了情况就会好很多。不会让你一直蜗居在这的。” 应云碎转移重点:“你特效都做过什么项目?” “就你拍得电影这种,影视特效。” 说得有些含糊,应云碎想着反正小说都是瞎写,也没多问,点了点头:“噢。” 迟燎盯着他说出这个音节圆圆的唇形,笑起来。 他又给他拉上被子:“你再睡会儿吧,我要回趟酒店。” “嗯?” “你手机和我手表都落房间了,我现在去取。” 应云碎这才想起他有部手机。 然后又想起他有个奶奶! 一觉过去,完全忘了如今有“亲人”这回事儿,怕是要让老人家担心了。他有些愧疚。迟燎则风风火火披上外套,转头看过来:“你好好休息,我快去快回。” 临走前他还拿出平板让应云碎玩。 应云碎当然没心情,他就躺在床上继续思考眼下的处境,把平板放到床头柜。 床头柜上除了羞耻的药膏,还有几瓶针对他心脏病开的药,摆放得很整齐,下面贴着一张小便签。 应云碎俯身看了看。 说不上好、但很工整的小学生字体,详细地写着用药量和一些忌口防范事项,迟燎的字。 应云碎拿起便签端详起来,试图从迟燎的字迹里窥出他到底是一个怎样的人。 在小米的讲述里,22岁的迟燎性格疯批权势滔天,开头就侵占着主角受的公司,拥有着不符合年龄的强大气场。然而目前…… 19岁的迟燎还住着小房子,修双学位,说话单纯,气质很奶,连取个东西都是裹着十一月的寒风、穿着少年气的棒球服外套亲自去跑。 不知怎么,这让应云碎心情很怪。 他一时又琢磨不出来。 迟燎很快就回来了,那会儿应云碎刚醒。 他都不知道自己何时又睡着的,还做了场乱七八糟的梦,原主混娱乐圈的片段,又填补了一些记忆。 此刻他身体的难受劲儿也好些了。迟燎鼻尖被风吹得一点红,把手机递给他,他低声说谢谢。 迟燎坐到床边,应云碎下意识往里缩了缩。 注意到这番动作,迟燎没什么表情地又站了起来。 他挠了挠耳后,开口:“……冷吗,昨天下了雨就开始降温了。” “……不冷。”应云碎也有些尴尬,看着迟燎空荡荡的手腕,没话找话地把重点带偏,“你手表呢。” “哦,”迟燎愣了下,随后解释,“我把它扔了。” “扔了?” “对。我过去才知道是一个保洁工偷了我们的手机手表,酒店监控发现的。我就说怎么这么晚才联系我。” “所以那不是也找回了吗,为什么要扔?” “因为他戴了我的表。” 应云碎眉毛轻皱了下:“所以你就得扔?” “我不太喜欢别人碰我的东西,”迟燎回答,“感觉那就不是我的了,看着有些烦。” 应云碎垂下眸来:“这样。” 迟燎揣摩着他的表情:“你是觉得我浪费么云碎哥?” “不。”应云碎轻轻摇头,把手机握紧了些。 他扫着上面十几个未接来电:“……我要给我家人回个电话。” “噢好,那我去给你做饭。”迟燎殷勤道,“你问问你家人我们领证的事儿。云碎哥你快考虑好,预约明天的时间都快满了。” 说着让他考虑,又已在看预约时间,无声的不容置否。应云碎看他一眼,含糊点了下头。等迟燎出去后,才给奶奶拨过去。 温琴接得很快,先劈头盖脸骂了起来:“你又去哪儿了?手机也不接?司机在酒店等了你老半天!小碎你能不能让我少操点儿心,都23了,还天天觉得别人都得围着你转——” 应云碎本想直接道歉的,但不知怎么,他嘴张了张,又闭上了。 耐心地听温琴把自己骂了一遍。 他穿书前是孤儿,没有原主这么狗血好运,临死都没有遇到过一个亲人。 所以被温琴骂的感受还挺特别的。 所谓长辈家人的担忧和指责,让他泛起些陌生的激荡。他也终于彻底接受这个事实——自己确实已不是穿书前的人。 是在顶替别人的人生。 “对不起奶奶。”他开口。 温琴一听他道歉声音立马又温和了,但还是说了几句。“所以你到底去哪儿鬼混了?” 卧室门敞开,她的声音就裹着外面切菜的声音,应云碎眯起眼来,棒球外套的忙碌身影一闪而过。 他看着,思绪飘乎,启唇淡声解释: “我跟着一个朋友出去了,手机没带。” 做饭时有些热,外面的人这才想起脱外套,棒球服一扬,在长方形的门前飞起一角影子,像只鸟停在沙发背上,对卧室里的人静静端详。 卧室里的人正下床,光脚站在橡木地板上。 “没,就剧组里的一个朋友而已,没别的。” - 迟燎家不足80平,但客厅和开放式厨房一体,乍看起来还算宽敞。 应云碎出来时他还在手忙脚乱。 好像是要熬粥,这边小炖锅里煮得沸水汩汩,另一边切着姜片要腌虾仁去腥儿,套着一件宽松的灰色薄卫衣,时不时还要翘着手指看一眼手机教程。 这屋子装修不错,简约不失考究,小小的开放厨房也带股法式味道。金色阳光在室里折射出一个极大的锐角,冷暖对比,迟燎的半边身体就框在那暖色调的锐角里,俊美的五官彰显无遗。氛围好到应云碎想到丹·舒尔茨的画,光色的和谐统一,唯美又治愈。 迟燎见他出来,眼睛一亮:“打完电话了?你考虑好了吗云碎哥?” 他看应云碎光着脚,才想起没给他准备拖鞋。先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犹豫了下,还是匆匆去洗手,从暖色的阳光锐角里跑出。 脸上陡亮一道光又弥散开,像画里的人掰开画框走了出来。 “站着别动,我给你找鞋。” 应云碎注视着他的模样,突然就明白自己一直怪异的心情是啥了。 原作形容迟燎阴鸷强势、令人胆寒,空荡荡的几个汉字,就概括了一个纸片人,悬浮单薄。 但现在,这个纸片人不仅和原作人设毫无相似,还写字读书做饭,给自己找拖鞋,举手投足都是立体琐碎的生活。他脸上的表情如此生动,卫衣下匀称修长的身体也不是用画笔或者文字描摹。 他有温度会呼吸,是一个活生生的、只有19岁的人。 于常年和艺术品打交道的应云碎而言,这种感觉,与其说是自己穿书, 不如说是迟燎作为一个文艺创作形象的苏醒,且和既定形象大相径庭。 就像画里的人复活,他惊讶又惊艳、害怕又好奇、然后—— 也有些惋惜。 惋惜一个本好看单纯的角色,竟会成长成肆无忌惮的疯批反派,走向自杀的宿命。 这其实和雕塑被砸,画作被烧,一个精致艺术品被毁掉没啥区别。 迟燎找出来双灰色的拖鞋,就蹲着递到应云碎脚旁,再抬头望他。 “我这双只穿过一次,就是码数有点儿大,你介意吗。” 应云碎则垂眸,俯视一个已比自己高十几厘米的男人。 迟燎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但应云碎垂眸就自带一种孤高又悲悯的气质,琥珀色的瞳孔浅淡却有力,仿佛是下凡拯救的神祇。他就一直看着他,过了会儿又突然偏过了头,脚穿进宽宽大大的拖鞋里,轻声说: “不介意。” 大概是材质原因,脚心儿有些痒、麻。 迟燎笑了笑,站起来。 这次是他的目光从仰视变成俯视,从承接变成包裹。应云碎瞬间感受到阴影的笼罩,脚心那股麻劲儿也就突然冲到了后脑。 他听到他迫不及待的声音: “那你和我领证的事儿是不是也考虑好了。” “云碎哥,你不要拒绝我。” 他一定要等到一个答案。应云碎趿着宽大的拖鞋脚动了动,擦过橡木地板,刺耳的啪嗒一声。 他仰头看着迟燎。迟燎眼珠很黑,眼白却很干净,对比分明,目光希冀又坚定,像能一窥他的心底。 他笑了笑,带点自嘲。 嘲目前的反派并不霸道强势,自己却仍要顺他心思: “我没说拒绝你,迟燎。” 4. 真实 应云碎其实一早就明白。 他根本无法拒绝迟燎。 穿书过来他便和迟燎睡了,这个事儿无法改变,迟燎无法忘记,必然就会有后续要承担的剧情。 况且迟燎很坚定。应云碎试图犹豫挣扎,却只看出迟燎并没开玩笑。 那他就拿他没办法。 迟燎尚未黑化。但比起害怕反派,害怕一个人会变成反派更让应云碎束手无策。这种对于未知的忌惮就像根绷紧的弦,断了可以另想办法,没断反而就只能悬着个心,谨防它断。 好不容易续了命,如今还有家人,拒绝领证迟燎就黑化了咋办?他虽然推断迟燎脾气不差,想想他那随手扔掉表的独占欲,也绝不敢拿这事冒险。 但是,一想到自己要与一个本科还没毕业的小孩儿结婚,他也觉得太过荒诞滑稽。即便求生欲在前,即便知道穿书就是随遇而安保命为上,他也很难点下那个头。 直到刚刚。 他看到迟燎修长的身影,走出阳光宛如走出一纸画布,终于在这些被迫的理由背后,洗脑出了一条主观私人的动机。 他挺唏嘘的。 唏嘘一个富有美感的单纯形象步入歧途,还会疯癫自杀,如果领证就能阻止这一切, 那他这个穿书者的想法其实就没那么重要。 这么一想,应云碎才从万般不耐里劝慰出了一丝坦然,从离谱荒诞里琢磨出了一丝崇高,也就终于能说出“没打算拒绝你。” 迟燎心花怒放,眼睛亮出一道光,他扬起双臂,然而应云碎说完便又低下头去。 迟燎手臂顿在空中,很快就收回了,仍笑弯了眼:“真的?那我预约明天了?” “……都行。”应云碎微往后退了一步,“先吃饭吧,粥都要干了。” 粥是迟燎特意为应云碎做的。应云碎以为他嘴巴闲着,必要逮着自己询问聊天,然而少年似乎对他答应这事还挺懵,竟比先前涂药时要局促很多,先问他粥好喝吗,应云碎回了个挺好,迟燎点点头就不再说话了,只一眨不眨盯着他喝。 应云碎本来就不太有食欲,被这么盯着更吃不下了。 勺子搅着浓稠成一坨一坨的米糊糊,用一种哄小孩儿的口气:“我都答应你了,又不会丢,你老这么看我干嘛。” 迟燎听话地把目光收回,也确实像个小孩儿样嘀咕:“我看我的未婚夫……” 口气像粥一样黏糊,应云碎又笑了。 他抬眸瞟了迟燎一眼,就像看他艺术学校里少不更事的学生,无奈:“既然是未婚夫,以后不有的是时间看么。” 迟燎眉毛一扬。 应云碎登时意识到自己说了句越琢磨越不对劲儿的话,迅速埋头继续喝粥。 迟燎左手拇指搓着右手食指的纹身,偏头轻笑了声,“知道了。” 应云碎吃饭很慢。他本来就食欲不振,迟燎第一次熬的粥,也的确难吃。 而且他最讨厌吃虾。 但别人亲手做的东西,出于礼貌,应云碎还是会喝完。甚至一副甘之如饴的样子。嘴唇都被汁水滋润得亮晶晶的。 迟燎的目光在他嘴唇上描了下,再递给他纸巾。 应云碎站起身:“我得回家了。” 迟燎的目光立马变紧,跟着站起来:“干嘛。” 应云碎无奈又笑,“我难道不回家么。” 迟燎还真没有把人放回去的想法,低声:“我们不应该住一起吗。” “领证不拿户口本儿?住一起我不也要搬东西么。”应云碎叹了口气,觉得这人真把结婚当儿戏。 迟燎回过神,“那我送你,我是不是也要见见你的家人?” “别。”应云碎忙阻拦。 他前面在电话里和奶奶铺垫了下,温琴光是以为他和一个剧组里的人出门都谨慎地盘问,是个很传统的老人,要是知道领证不知道作何反应。 况且原主既认祖归宗在一个上流家庭,绝不会被允许和一个还会在幕后打工的大学生成家。 应云碎也不知要面对什么,反正:“……先别忙吧,我回去和他们聊聊。” “嗯。”迟燎没再说啥,他刚接电话就是说今晚有个应酬,确实没足够时间,“那我送你到家门口,不过我的车是停在学校的。” 应云碎抬眸:“你有车么?” 迟燎说:“就二手的,方便点儿。” 他本想让应云碎就在家等着,但应云碎很想全方位摸透这只未婚夫的脾性,即便全身酸痛,也很疲惫,还是说:“我跟着你去吧。” 迟燎受宠若惊地点头。 临走他给应云碎拿了件自己的外套,应云碎也没扭捏,大大方方就披上了。 其实也才11月,可迟燎拿的是一件加厚长款羽绒服,他那尺码罩在应云碎身上,几乎都垂到脚踝。 下电梯,被冷风一吹,看着车水马龙,像根黑色烤肠的应云碎第一次正经感受这纸片世界,情不自禁深呼吸一口。 穿书前他住院多日,很久没有体会到喧嚣的城市了。 这让他压抑的心情舒畅了不少。 下身太痛,他走得很慢。迟燎也合着他的步伐,插兜走在旁边,不远不近的距离。 到了宽阔的街道,经稀疏来往的人一对比,应云碎才发现迟燎真的很高,容貌出众,短短黑黑的头发凸显俊朗年轻的轮廓。 他又露出了一种审美和解剖艺术品的目光,看着迟燎背后有些鼓,卫衣帽子没翻出来,压在了外套里面。 他觉得这艺术品又具象生动了几分。强迫症一犯,说:“你等等。” “嗯?”迟燎站停。 应云碎离他近一点,踮起脚把迟燎塞在外套里的卫衣帽子拿出来,又理了理,让它规整的搭在他后背。 迟燎有些懵。 “走吧。”应云碎说。 “嗯。”迟燎舌顶了下腮帮,点点头。 两人又并排沉默地走了一小段路,突然,迟燎像做出了啥重大决定,伸出手来,低声蹦出一个字:“牵。” 带鼻音的韵母尾音被拖得有些长,听起来慎重到乖巧。 应云碎愣了下,看着迟燎宽大的手掌,还有食指上一圈一圈的纹身,淡定自然地轻声婉拒:“自己走吧,我又不是老奶奶,不需要拉着过马路。” 不远处绿灯亮起,在迟燎眼眸里一闪,也就没有显出他目光沉下。他手指轻蜷,又缩回去。 应云碎迈脚:“走了。” 迟燎面无表情地点头。 过马路时应云碎想着刚刚的事,有些后悔。 或许不应该帮迟燎理帽子,让他以为自己在暗示什么。 在他看来,他给他理帽子就像迟燎给自己借衣服穿,是举手之劳,换谁都能帮一下。 但两个人牵手…… 就没啥意义。只是显得很亲密。 他不喜欢和别人伪造亲密。 走了几分钟,街道上人变得多起来,尤其是学生。 U大快到了。 应云碎的眼睛也越来越亮。 滨城他来过几次,有好的经历也有不好的经历,最后一次他是来滨城U大开讲座。这里的美院很出名,出过好几个先锋派艺术家。 没想到穿书后,U大仍然是那个U大,大门前的雕塑、倒影塔影的人工湖、欧式建筑的图书馆……许多细节都和记忆里完全重叠。 他的视线停不下来,像在贪婪地攫取旧时光。直到看到宣传栏的一则公告,他一怔。 这是一则关于西方艺术当代史的学术论坛预告,主讲人的名字他很熟悉,白邦先教授。 那是他的老师。 应云碎记得自己23岁时,白老师确实在几所高校开过学术论坛。 他也记得小米说的,“这小说不是架空背景”。 但他完全没想到,穿书后还会看到熟人的名字。 这也太细节了,这世界已经完善到这种地步了吗? 他觉得自己像重生到了过去。 “怎么了?”迟燎的声音把应云碎拉回神,“不舒服?” 应云碎忙摇头。 ……可这个世界又还有迟燎。 所以他还是在书里。 那白邦先真的会在这本书里开学术论坛吗? 真实存在的人,和纸片人在一个世界? 应云碎脑子一片麻,默默记下了论坛明日举办的时间,然后继续闲逛。 迟燎始终像个保镖一样安静走着,应云碎发现总会有不远处的小姑娘看他一眼又窃窃私语,举手机悄悄偷拍。 相反自己,好歹在这个世界是个演员,却无人在意,也没人认出。 这大概就是反派和炮灰体质的区别。 想到前面拒绝反派牵手难免让他不开心,应云碎决定主动开口逗一逗: “你是你们学校校草吧。” 他可不能让有黑化可能的人一直不开心,虽然现下迟燎的气质只像他穿的白球鞋一样简单干净。 迟燎僵了好一会儿的脸真因这句话瞬间勾起了唇角:“不是,没那么装逼。” “……” 迟燎害怕他失望,忙又找补道:“不过我上过我们学校的告白墙,超级多次。” 应云碎看他,迟燎有些臭屁地挑了下眉。 应云碎就笑了:“小鬼。” 迟燎一副被雷劈了的表情。 应云碎脸也陡僵了瞬。 国内策展人稀缺的缘故,他虽然年轻,但早就习惯了一种“温和慈祥”的前辈姿态。思索间被迟燎刚刚那个嘚瑟生动的小表情一晃,“小鬼”竟脱口而出,他都没反应过来。 他不觉得迟燎会喜欢这个称呼,已成年但青涩未脱的年龄最讨厌被人说小。 不过迟燎好像只是惊讶,表情恍惚了下便笑道:“云碎哥,我也只比你小4岁而已。” “……嗯。”应云碎低头。只看到宽大的羽绒服衣角。 转眼便来到迟燎的二手黑色吉普前。 这种高底盘越野车放在学校挺突兀,但迟燎身高腿长往它那儿一站,出乎意料地很搭。 应云碎按照原主记忆,给迟燎报了自己家的位置。然后窝在副驾直犯困劲儿,不过仍睁着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前方。 迟燎余光瞟过他,觉得应云碎某些时候的神色就像刚来这个世界的圣诞麋鹿,矜持又好奇。 外面再次淅淅沥沥下起小雨,车厢内只有雨刮器和暖气呼呼的声音。 应云碎庆幸迟燎没找自己说啥,却又感觉安静得不合时宜。索性伸出手指:“放歌?” 迟燎说好。 应云碎把车载音乐打开,又靠回椅背。 车再次停在迟燎小区楼下。 应云碎眸光从马路移到身旁人。 迟燎解释:“忘了带药,你得拿上。”就把卫衣帽子扣在脑袋上下车了,应云碎目光追随过去,小雨把灰色的卫衣点点染湿。 等迟燎回来时他已经睡着了。 暖气开得足,他就抱着他的羽绒外套,脑袋靠着窗。 车载音乐始终未停,迟燎面无表情,晦暗不明的眸光一寸一寸地描摹应云碎的五官。 他看了很久,仿佛在探寻。 最后他抬手,好像要捏起他的下巴。 还是停在空中就收回了。 迟燎又下去抽了根烟,才回来继续开车。 应云碎醒时车还悠悠踟蹰在最后一个路口,他动了动脖子,首先是看到迟燎一胳膊支着窗一手握着方向盘的样子。 大概是越野车的衬托,少年眉眼显出一丝不羁,即便堵车目光仍旧专注,手指跟随车载音乐打着节拍。 是应云碎穿书前就听过的歌。 “醒了?”迟燎仍旧目视前方,但笑出一排白白的牙齿。 右边有颗虎牙。应云碎才注意到。 他坐直,环了环怀里的黑色羽绒服,一种和车内相同的清爽味道冲进鼻间。 听觉视觉嗅觉充满细节,应云碎心道这个书中世界真的—— 迟燎脚松了下刹车,贴在车窗的密集雨痕迅速往斜飘,蓝色路牌下汽车喧嚷,他的声音穿过熟悉的曲调: “云碎哥,下车时我俩加个微信,我扫你。” 嗯,真的挺真实。 5. 总裁 因着应老爷子前年去世,温琴老夫人身体也不算好的缘故,“应云碎”一直跟着他奶奶住在二叔家。 位于滨城一个相当有名的豪宅区。 保安不让迟燎的车进去,应云碎便与他简短告别,把外套也还了回去。 迟燎没磨蹭,一手抹着方向盘就准备掉头,只说了一句:“云碎哥,明天不见不散。” 应云碎用淡笑作为回应。转过身来。 手机停留在迟燎的好友申请。他抬手点了通过,装着药的塑料袋绕着手腕,在耳边发出一阵摩擦声,也就没注意迟燎还按了声告别喇叭。 出乎应云碎意外,奶奶温琴竟就在庭院里打理花草。一块民族风的披肩裹着比想象中更苍老瘦削的身体:“回来了?” 是一直在等他。 意识到这点的应云碎忙站直:“奶奶。” 温琴转头。 眉目疏淡,姿态端正,是她的长孙,气质却像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她心里暗暗咋舌,精明的目光在人脸上扫了一遭,严肃问道:“把经纪人炒了,你是咋想的?有新计划了?” 有领证结婚的计划。 应云碎可不敢说。 他推测温琴是已做了打算,便说:“还没想好,是我太任性了。奶奶您有什么安排吗。” 语气礼貌而恭敬,和之前的叛逆刺头大相径庭,温琴微愣,刚端起的严肃语气不知不觉就缓了, “小碎,你虽然把Jason炒了,但他带你签下的项目还留着几个。我不管你还想不想待在娱乐圈,这些签下的都得履行完了再说,不然太毁我这边的人情了。” 应云碎轻点头,即便他对娱乐圈一无所知。 “经纪人我会帮你再挑好,先进屋吧,你二叔二婶今儿也出差回来了。”她带他往门廊走,“算算你也入行快两年了,控制点儿脾气,不要每次都这么意气用事,让人看笑话。” 叮咛琐碎,应云碎能敏锐感受到温琴对他的疼爱和忧心,愈发就不敢征求要和人领证的事。 “好……那个,奶奶。” “怎么。” “我想要下户口本儿可以吗。” 温琴疑惑:“你要户口本儿干嘛?” “身份证丢了。” 温琴并未怀疑:“上楼给你拿,你这毛毛躁躁的毛病也该改改了啊。” 她看他一眼,恰好扫过其侧后颈一小簇不易察觉的红痕。 目光瞬间凝住。 温琴不动声色移开了视线,若有所思。 室内电梯旁有一面很大的照片墙,应云碎进客厅前瞟了下。 全家福里的六个人笑得温馨:过世的爷爷、奶奶、二叔二婶,以及他们的一对龙凤胎儿女,应海和应染。 并没有自己。 不止全家福,偌大的照片墙里连一张自己的照片都没有。 应云碎眯了眯眼,想看“原主”的打算就此落空,直往里走。 如登场揭幕,全家福中的二叔一家竟都齐整坐在客厅里。 电视播到财经频道,应建明好像也在盘问儿女一些针对医院股权融资的看法。看到应云碎便终止了话口。 他的妻子李岚迅速挂上热情的笑容:“小碎回来了?” “二叔,二婶。”应云碎礼貌地打着招呼。应海应染也冲他挥了挥手:“堂哥。” 两兄妹都是与迟燎相仿的年纪,但举止神态却比迟燎成熟很多,还带股富家子女独有的阅历与骄矜。 应云碎微笑回应着,突然想起: 他还不知迟燎的家庭背景。 穿书前是孤儿的他习惯避谈这类话题,迟燎似乎也不爱说。而小米的讲述他听得太敷衍,只记得迟燎从故事最开始就很有钱,也强势。 不然也不会轻而易举就让应家破产。 可他现在看到的迟燎分明还只是个单纯普通的大学生,思想冲动,行为稚态,两者形象可谓天差地别,毫无重合点。 这人的黑化成长线未免也太过逆袭…… 李岚招呼应云碎坐下,让他尝尝从荷兰带的蜂蜜饼。应云碎还在沉思,心不在焉地掰了两块儿,也就自动忽略了电视的背景音。 里面提到滨城巨贾梵龙集团老董蒋龙康宣布进军AI领域,其年仅23岁的独子将成为梵龙科技法定代表人的新闻。 在客厅没坐多久。一家人其乐融融,应云碎并没啥存在感,很快就跟着温琴上楼拿户口本了。 回到原主那乱七八糟的卧室后,他先去洗了个澡,顺便数了数身上的吻痕。 结果忘了拿浴袍,只好用长浴巾裹住腰间走出浴室。 应海正毫不见外地坐在他沙发上:“堂哥你可算洗完了啊,我等了你好久。” 应云碎惊愕地睁大双眼,完全没想到会有人不经允许堂而皇之进到卧室。 他迅速转过身,主要是怕人看到胸前的狰狞吻痕。血气上涌的同时声音冷如冰窖:“出去。” “干嘛啊,我知道你gay,但我对你不可能有啥想法啊。我就是来给送礼的,”应海嬉皮笑脸,扬了扬手中的礼盒。“爸出差给你带的纪念品,刚忘给了。” 应云碎抓起床上的浴袍火速披上,应海还是在某一瞬扫到了他赤|裸的背,又啧了一声,“堂哥,你这背是真挺妖艳儿的。” 应云碎后背一挺。 他记得自己背上是没有啥吻痕的,难道是自己没注意? “你这疤到底咋来的,都没想过去祛掉?” 噢,不是吻痕。应云碎松了口气。 是疤。 说来也怪,他虽然顶着另一个人的身份,却更像身穿到这个世界。 容貌名字没变就算了,竟连当年火灾造成的伤疤都还在。 听应海口气,好像也不知道它的来源。只觉“妖艳”。 但应云碎最不喜别人像观赏景观一样聊他的背,声音更冷了:“出去。” 应海吊儿郎当地站起, 和在客厅里的友善完全不同,此刻他轻浮地笑道:“我猜你也舍不得祛掉,这么骚的背——” “应海,你没听见我的话吗,出去。” 这几个字砸过来,清淡,甚至有些柔和,却又像薄薄的刀刃,陌生扎耳。 应海一愣:“你敢吼我?” “没必要,我让你出去,这是我的卧室。” 应海心道你住得都是我家,哪儿来的你的卧室,却又堆起伪善的笑容,边走边妥协道:“行行行大少爷,出去就出去了,你突然装个清高相给谁看,还有……” 话还没说完,摔门一声便已响起。 应海直接被拒之门外。 他有些懵。 应云碎青蛙变王子没几年,以前还挺巴结他的。从不会像今天这样直接甩脸。 站在门口反应了会,应海才低骂道: “寄生虫。” 应云碎将门反锁,疲乏虚弱的神色才从一张冷冰冰的脸上露出来。 他揉了揉鼻梁,瞟过桌上的礼盒。 丝带绑着一个不好看的结,明显是被人拆过重新系的。 他甚至都没打开看是啥,无所谓地收进抽屉,然后躺到床上。 应云碎很累,趴着睡了许久。醒时天色都变了。 捞过手机,才发现顶着初始头像的【Chi.L】打了七八个视频通话。 他愣了愣。慢吞吞地浏览了遍原主无聊的朋友圈,才将视频改成语音电话,回拨过去。 迟燎接得很快:“云碎哥。” “你是睡了吗,身体还是很难受?” 他那边有汽鸣声,但也没盖住担忧的语气,听筒还带出一种沉稳的砂砾感。 应云碎情不自禁抠了下耳朵,翻了个身:“不怎么难受了,就是补了个觉。” 轻声细语。迟燎声音也跟着放缓:“噢,那你喝药没啊。” “还没,马上。” “别忘了哈。” “嗯,好。” 沉默。 没啥话聊了,应云碎想挂断。听迟燎那儿声音嘈杂,便顺着问:“你是在忙么。” “还好,就是在外面。”迟燎正从法拉利跑车的主驾走下来,把车钥匙抛给门童泊车。“我想起我们还没有合照,那领证的照片,你是想直接在民政局拍还是在照相馆拍?” “就民政局吧。”应云碎回。比较省事儿。 门童可能是新来的,动作笨拙,双手去接钥匙仍没接住。脚步也一下子乱了。 车钥匙和他的脚共同落入雨后留下的小水坑,泥泞微溅到了迟燎高奢的西装裤腿。 迟燎皱了下眉,门童大惊失色,慌忙蹲在他脚边。 正双手捧着他的裤腿擦拭,皮鞋鞋底却先在门童手背上一碾。 门童害怕地抬起头。 滚。迟燎俯视着他,做了个口型。然后对电话里的人说,“好,我明天八点在你家小区门口等你。” 不知听了句什么话,他又低头笑了笑,“我知道,那穿白色的?” 挂断电话后他便瞬间收起笑容,长腿阔步跨过公馆大门。 经理毕恭毕敬迎了上来。 “开喝了么。”迟燎边走边问。 声线淡漠,和打电话时的乖顺口吻完全不同。 经理躬身跟着:“还没呢,蒋董说要等您来才开宴。” 迟燎轻嗤微哂,单手解扣脱下烟黑色的西装。 经理立马殷勤接过,被迟燎的目光一扫,又初醒般想起, 梵龙集团的太子爷脾气难测,最不喜别人碰他的物品。 经理悻悻收回手。见迟燎将西装散漫地挽在手臂,厅内的檀香和暖气扑过,把领口的温莎结也随意扯松了些。水晶吊灯的白光垫到肩上,散发出凌厉到压迫的锋芒。 是要掌权梵龙科技的年轻总裁。经理暗叹,才23岁,却已有那种让人不敢正眼瞧却又移不开眼的强势气场。他好像永远只会俯瞰他人,不苟言笑的五官也始终盈着倨傲沉冷。 “愣什么,走啊。”迟燎有些不耐烦。 经理回过神,腰弯得更低: “好。请跟我来,小蒋总。” 6. 领证 第二天,应云碎7点50来到小区门口时,便已看到迟燎站在他那辆黑色的越野车旁等着了。 白衬衫束进笔挺的休闲西裤里,外面则敞着一件靛蓝色的羊毛呢料大衣,身高腿长,挺拔清爽。和昨天美式男高风格大相径庭,乍看起来挺成熟。 直到迟燎一看到他便笑起来,挥手打招呼,露出一颗虎牙,成熟感瞬间荡然无存,又是种过于单纯稚嫩的少年样。 应云碎有种带弟弟郊游的感觉。 但他一走近弟弟就不掩得意道:“云碎哥,我俩穿得好配。” “……”民政局不会提供服装,昨天通话时迟燎说穿白的,应云碎自然就也在原主的衣帽间里翻出了件白衬衫。 只是刚好他也选了个玛瑙灰的毛呢大衣作外套。误打误撞,和迟燎的大衣颜色相得益彰。 应云碎这会儿其实还在犯困,淡声只道:“上车吧。” “好。”迟燎给他打开车门,“昨晚没睡好?” 应云碎发现这人真挺细心的,坦诚回答:“嗯,半天没睡着。” 何止半天,本来他还嫌弃迟燎定的时间早,结果清醒到天亮。 他晚上睡眠一向不好,加上思绪繁重,翻来覆去后面干脆找了几段原主的戏,审判自己的脸如何尬演。 “我也没睡好。”迟燎回答,好像又找到了个默契,语气颇为自豪,“云碎哥,你看我的黑眼圈。” 坐上副驾的应云碎便侧过头。 迟燎单臂扶着车门,微俯下身把脸凑近。 这松散的姿势就像一个拦车搭讪的轻佻公子哥,但一双眼眸不谙世事般的深湛透亮。 应云碎不由自主在他脸上逡巡观察了两秒,忽略了眼下淡淡的乌青,只注意皮肤嫩得都能透出清晨的光。 他应付般笑了笑,别过头才说:“嗯,看到了。上车吧。” “我还没吃早餐。”坐上主驾后迟燎又问,“你吃了吗。” “我也没。”应云碎知道迟燎的意思是想一起吃。 果然,“那我们现在去吃!” “嗯,好。” 结果汽车左拐右拐却愈发远离市井,直接开去了海边。 应云碎在家睡不着,在迟燎车的副驾却莫名入睡很快。一睁眼就看到滨海公园的散步栈道,正讶异这哪儿会有提供早餐的店,就见迟燎从后座提起两个保温饭盒,兴冲冲招呼他下车。 下了两天小雨后,今天天气很好,不远处灰色的海面漫出耀眼的蓝。 应云碎坐到有些掉漆的白色长椅上,伴着海鸥振翅的声音,注视迟燎掀开保温盒。 然后他两眼一黑。 “我看你昨天挺爱喝这个虾仁粥的,所以今早又煮了一些。”迟燎笑道,羞赧又求夸的语气。 应云碎欲言又止,喉结经不住上下一滑。 迟燎理解成味蕾的蠢蠢欲动,忙把勺子递过去:“快吃叭。” 他又打开另一个保温盒,朴实无华的水煮蛋和小笼包。小笼包也是他自己包的,上面的包子褶拧巴得像欲哭无泪的emoji。 他又说:“吃。” 应云碎沉默了两秒,问:“你不吃吗。” “吃啊。但粥是我专门给你煮的,我不喝。” 就这么一句话应云碎就哑口无言,想了想:“那你要不要尝尝?” 迟燎摇头,他昨晚喝了很多酒,没太大胃口。 应云碎很想让迟燎意识到他的粥到底有多难喝,可对上他铺着阳光的眼眸,又迅速打消了这个念头,双手把保温盒接过放在自己大腿上,“那好吧,谢谢。” 他害怕迟燎被自己的手艺难吃到生气,还觉得他骗了他,索性还是委屈自己好了。便又像昨天那样一小口一小口喝起来,微微低着头,露出一截修长白净的脖子。 迟燎时不时注视着他薄薄的嘴唇触到勺沿,柔软地敷上层汁水,期待地问: “是不是和昨天一样的味道?” “……是。”这应云碎倒没撒谎。 迟燎得意地哼笑了声。 本想再嘚瑟两句,但嘴巴微启,面着应云碎的嘴角,竟又秒忘想说啥。 脑海里一闪而过的是刚那句“要不要尝尝?”这人说这种尾音上扬的问句,总像猫儿翘起的尾巴在心脏一扫。 他揉了揉鼻子,滞后道:“云碎哥,我还是想试一口。” 应云碎确实吃不下了,尤其是这虾仁太多,于他越来越像煎熬。 还是抬起握着勺子的手,“那你把最后几只虾仁儿吃了怎么样。” “嗯好。”迟燎便侧过身伸长手,舀了半勺塞进嘴里。 手臂无意间撞了撞,不锈钢倒映出他们俩紧贴在一起的毛呢大衣。 应云碎这才意识到保温饭盒还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迟燎伸手过来的动作其实很亲昵。 不动声色地,他把它又移到了腿边的长椅。 迟燎没在意这番举动,正因应云碎专门让他吃虾仁的温柔体贴心情舒畅,但粥一口送进嘴里,他就露出古怪的表情,黑曜石般的眼睛眯起来。 像一只阿拉斯加犬啃到假骨头。应云碎有些忍俊不禁,突然就不害怕他会生气了,甚至故意反讽了句: “好吃吧?你手艺真好。” 迟燎轻皱眉。 看来昨天酒真喝多了,他这一口竟就吃得想反胃,还好应云碎喜欢,嘟囔道:“那可不,我一直挺会做饭的。” “……” 喝了粥,应云碎仍旧逼迫自己尝了两个小笼包才说吃饱,迟燎也觉得差不多了,边收拾边下定决心:“明天我再给你做。” 应云碎连忙说:“不用不用。”看了迟燎一眼又改口,“……下次可以换个花样。” 两人再次坐上车,连消食的时间都没有。 民政局是9点上班,这会儿只差二十分钟,迟燎想做今天的第一对新人,所以根本不给应云碎沿着滨江散步道或者下沙滩走的机会,海风都不让他多灌几秒。坐稳后就加足马力,要从早高峰里杀出重围。 应云碎闭眼坐在副驾,胃部开始翻涌。 连续两天逼自己吃完同一种不好吃的东西,再在高底盘的车上颠簸,造成的后果显而易见。 他晕车了。 忍了一路的他一到民政局就吐了。 没做成今天第一对新人,却成了民政局第一个呕吐的新人。 在卫生间,他手撑着门隔板,瘦弱的脊背随着躬身颤抖。迟燎像闯祸的孩子,担忧地站在一边,攥着矿泉水瓶。想扶他,却被无声无息推开了。 缓过劲儿来后,应云碎慢慢站直,拿过迟燎手中的纸巾和矿泉水瓶。 “对不起云碎哥。我开车太莽了。” “没有,是我的问题。”应云碎笑了笑,和身体的略显戒备不同,他的笑容有种欲盖弥彰的支离单薄,也就显得亲切随和,没有距离感。 他去洗手,发现迟燎还盯着自己,便透过镜子与他对视, “怎么,不想领证了?现在反悔还来得及。” 这话本意是想缓解自己的狼狈,但迟燎满怀歉疚的目光瞬间沉下,眼里像燃出一团黑色的火焰,灼伤烫人又晦暗不明。 应云碎心里一抖。 但一秒后,迟燎目光又垂下了。 他面无表情拿过了空矿泉水瓶,捏在自己手里。缓缓地、没啥波澜地说:“我不会后悔。” 迟燎的手很大,指节慢慢地裹着水瓶,单手就把它压扁,揉成一团,塑料摩擦发出窸窣锐响。 “如果你后悔,现在也来不及了。”他往前走,淡淡说,把扁成一块儿饼状的矿泉水瓶扔进垃圾桶。 大概觉得语气有点硬,又没啥逻辑地补了句: “因为我们得去拍照了。” 如今人都习惯去网红照相馆拍几组精修大片,民政局这儿提供的拍照场所便很简单。 打光板红幕布,新人在三脚架前站着,咔嚓一下就完事。 迟燎和应云碎脱下大衣,穿着白衬衫并肩走上前。 摄影师赞不绝口,说一大清早就是一对如此赏心悦目的新人。 但两人身高差距过大,她看了看取景框又皱起眉,指挥另一个工作人员:“你去把那个小板凳搬过来。” 应云碎心下了然,仰头对迟燎道:“我要踩在板凳上才能拍,你长这么大只干嘛。” 迟燎立马就笑了,不好意思地理了理衬衫衣领。“也还好叭。” 又回到那种单纯又有些得意的口吻,应云碎松了口气。 这人刚很明显不开心。但所幸他的坏情绪来得快走得快,似乎只用主动逗一句话就能哄好。 迟燎对那个又脏又破被人踩过很多次的板凳不甚喜欢,像保护自己的瓷器一样对摄影师说:“还是不要板凳了吧,我稍微蹲下就行。” 摄影师无所谓,反正只拍上半身。 于是迟燎动了动腿。 准确地说他不是蹲,而是两条腿像要劈一字马那样岔开站着,微微错身于应云碎后。 应云碎一想到上半身他俩一本正经白衬衫,下半身迟燎的腿却像圆规一样分开,自己就杵在中间,就觉滑稽无比。 不只他,摄影师也笑了起来,指挥:“能再贴近点儿吗。” 她觉得这两口子很神奇。 既不像那些恩爱的新人亲密无间,也不像被迫结婚的人那样完全生疏紧绷。 明明有着很经典的体型差,让她一眼就瞬间脑补出cp模式——一个大灰狼式的掌控感十足的英俊男人,领着他娇弱漂亮的白兔般的青年,然而事实却是完全相反。 是白兔温润大气、气质成熟,灰狼顶着那么高的个子和嚣张的五官,说话举止都孩子气得要命,像试图用幼稚行为讨人欢心的小孩。 相处氛围独特又奇怪。 偏偏也不尴尬。 迟燎像等着摄影师这话好久了,圆规开始运作地又挪了挪腿。 应云碎也跟着动了下,肩膀被迟燎的肩膀抵上。 一股清洌的气息乍然落下,他听到摄影师的声音。 “很好很好,都笑起来。” 应云碎扬起公式化的嘴角,等着闪光灯亮起。 后来他踮着脚在迟燎手上瞟了一眼冲印好的照片,主要是看自己的表情。 没办法,他对拍照这种留下视觉印记的东西还是挺上心的。迟燎英俊得像画中人,他就怕自己落于下风,一幅画好看就需要协调搭配—— “我们看起来好配。”迟燎乐呵呵地说。 照片里的应云碎眉眼弯弯,温柔摄人得像一轮要钩住人的皎月。 照片外的应云碎没啥表情,他这张脸一恢复寡淡就只像冷艳的冰川。他没回迟燎自顾自的话,但接下来填各种登记时,脑子里都忍不住想—— 红背景白衬衫,以及, 迟燎的虎牙。 不受控制地,他又瞟了眼桌上迟燎的身份证,想看看他另一张登记照有没有这么显乖。 却先注意到生日日期。 应云碎以为自己看错,望了眼墙上的电子钟,又看回身份证。 他吞咽了下,才开口:“昨天是你生日?” “啊,嗯。”迟燎还在低头填表,含糊应道,“但我不过生日的,不重要。” 语气好像是真没当回事儿,但应云碎脑子轰隆一声。 那自己岂不是……是在迟燎18岁的最后一晚和他睡了? 难怪看得这么重……应云碎转了转签字笔,惊讶地一时不知该说啥。最后还是端出了万能的前辈口吻:“那我得祝你生日快乐。” “谢谢你啊云碎哥。”迟燎立马抬头,冲他咧嘴。 “我都没给你准备生日礼物。” “有啊。”迟燎签完了最后一个名字,“这个。” 应云碎没明白:“什么?” 迟燎说:“这个。” 直到盖好钢印的结婚证送到手上,迟燎用手指弹了弹,喜滋滋地扬起来,应云碎才明白—— “云碎哥,我的生日礼物有这个就好了,等好久了。” 7. 电影 迟燎确实很满意结婚证这个生日礼物,即便外表没啥变化,但应云碎能敏锐感觉他内心的亢奋。一领完证他就说:“我们也去看场电影吧!” 民政局旁边有一家电影院,占据地利总能得到成双入对的青睐。 看前面两对夫妻都手挽手过去了,迟燎自然不甘示弱。 红本子都带在身上,他还有个生日做道德绑架,应云碎不可能拒绝。只是他们没有手挽手,还是保持着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云碎哥你想看什么电影?” 在电影院,应云碎审视着那些大幅海报,大多数都给他种烂片的感觉。最后还是挑了一个熟悉的,“《银河夜游》吧。” 这电影很经典,穿书前他就在平板看过。 当时就有些惋惜如此画面瑰丽的科幻片没能在imax影院欣赏,现在恰好有了机会。 “这电影你还没看吗。”《银河夜游》票房反响都很好,密钥延期了一段时间,已经登陆国内院线两个月了。迟燎以为应云碎早就看了。 应云碎道:“你看过的话,可以换一个。” “不。”迟燎摇头,一锤定音,“上映后我也还没看过。就看它。” 买了最近的场次。迟燎去取票,让应云碎就在这等着。 应云碎确实懒得动,看了看自助取票机那儿挤攘的人,点点头。 他注视着迟燎排队时高挑的背影,很鹤立鸡群,倏然闻到了爆米花的香气。 迟燎取完票回来时,应云碎正坐在一把按摩椅上,竟买了观影套餐——左手右手各拿着一杯可乐,一大罐爆米花搁在大腿上,目光沉静,与嘈杂的电影院格格不入。 迟燎对折了两下电影票,不懂为什么人来人往,却没一个人注意到他。 认不出是演员就罢了,但应云碎分明有张俊秀得值得所有人回眸的脸。 而且也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总觉得自昨儿睡醒后,气质也变得更吸引人。 应云碎乍看起来有种禁欲的冷感,但只要他稍微动动,做做表情,比如改成一只手环着两杯可乐,空出一只手夹起颗金色的爆米花送进嘴里时,就又散发着柔和生动却又近乎艳情勾引的气质,很矛盾,像朵任人采摘的百合。 ——但却只有自己发现了,像这朵百合就是为自己而开。 应云碎看到迟燎走了过来,便臂弯夹着爆米花站起。 刚走两步,一人不知怎么就撞上了侧肩。 砰得一声,他尽量站稳以防可乐洒出,但臂弯里的爆米花还是倾倒了大半。 “卧槽!”倒是撞过来的人率先发难,生怕碳酸饮料的糖浆泼到了自己的白色毛衣。 他怒气冲冲瞪着应云碎,旁边穿黑毛衣的,应该是他男朋友,立马也跟了句:“你没长眼睛?” 应云碎还没来得及说话,迟燎就把他单手拎到了身后。 应云碎只感觉自己后领被提了下,双脚腾空了两秒,然后又看见了迟燎靛蓝色的大衣后背。 “是你们没长眼睛。” 很神奇,这对情侣一抬头望向迟燎,刁难的目光立马就变了。 黑毛衣秒怂改口,“……呃,那不好意思啊。” 应云碎看不到迟燎的表情,自然也不知道他一个不耐冷淡的眼神如何鹰隼般锋利。他只听到迟燎沉声说:“赔我们一盒爆米花。”很认真地在幼稚,没忍住勾起唇角。 等情侣真悻悻去买爆米花了,应云碎才笑着对迟燎说。 “没关系的,就一盒爆米花,大气点儿。” 虽然他很欣赏这种永远不会委屈自己的性格,他做不到。但考虑到反派都斤斤计较睚眦必报,趁迟燎还没黑化,他想从这种小事儿上开始引领教导。 迟燎微蹲下身,把应云碎大衣羊绒里还粘着的几粒爆米花拍打下来,小心翼翼地像摘橡树叶子,解释: “但是是他们撞的你,明明看到了还撞过来,故意找茬……撞痛没。” “不痛的。怎么会故意,都不认识。”应云碎仍旧在笑,看见迟燎瞳孔里的自己时,唇角又突然僵住。 迟燎看他的目光总是直勾勾的,眼珠子野生葡萄般鲜嫩纯净,仿佛还裹了一层爆米花的焦糖,视线都粘得要命。 应云碎手掌搓了搓大衣,才艰难地抽出目光,“……走吧,要检票了我们。” 即便上映很多天了,这场《银河夜游》也差不多满场。 应云碎和迟燎坐在最后一排,爆米花就放在两个座位中间。 但他俩都没怎么吃。在这号称成本5亿美元的宇宙视听盛宴里,应云碎迅速沉醉,迟燎也迅速沉睡。 应云碎一直不知道迟燎在打瞌睡,他不会侧头望他,又戴着3D眼镜。 只心想这人看电影像木头,动都不动一下。 他要动,到了最喜欢的剧情,就忍不住坐直了些。手机不经意从兜里滑落,掉在地上。 身旁的木头惊弓之鸟般立马一弹,反应奇快地弯下腰去捞。 他捡起手机,放在应云碎膝盖上。 “谢谢。”应云碎偏头,小声说。 迟燎没应,手默默搭回自己敞着的大腿内侧,歪了下脑袋。 应云碎以为他在卖萌,不声不响地又转回头。 然后他就感觉迟燎一直歪着脑袋,盯着自己的大腿。 应云碎的手便一直抓在膝盖上。 抓了十分钟,应云碎忍无可忍偏过头。 “你能不能——” 话没说完,透过薄薄的黑色3d眼镜,应云碎才发现迟燎是闭着眼的,脖子别扭地拧着,一副熟睡的憨相。 别说卖萌或看大腿了,怕是刚捡手机都是迷糊间的应激反应。 这种电影竟都能犯困….. 璀璨的宇宙特效投射在迟燎的五官,应云碎抓着膝盖的手渐渐松开,暗嘲安排看电影却不省人事的人,又忍不住取下眼镜,盯着这人看。 电影进行到高潮,主角正在银河夜游。绚烂的场景色让迟燎的脸时亮时暗,显得眉骨鼻梁都流光溢彩。 应云碎没来由端详了好一会儿。 似乎在比较他的脸和幕布里的太空谁更深邃。 电影只剩二十分钟时迟燎才悠悠转醒,揉着脖子坐正。 瞟了一眼应云碎专注看电影的模样,没打扰,只抓起爆米花咯吱咯吱地嚼,又嫌自己的长腿无处安放,二郎腿换着花样地翘,不安分得很。 直到场内灯光亮起,他才站起,似乎迫不及待:“云碎哥你觉得好看不。” 应云碎面着一张因睡觉显得散漫慵懒的脸,故意问:“你觉得呢。” “我觉得还是挺好的。” 挺好睡的吧,应云碎没揭穿他,“嗯,我也觉得好看。” 没想到迟燎非要刨根问底:“哪儿好看?” “都好看,虽然剧情有点儿简单,但画面很漂亮。” 迟燎还要问:“哪儿的画面漂亮?黑洞旋涡那里还是日光打仗那里?” 应云碎一愣,浅眯了下眼。 沉默两秒,他说:“都很漂亮。但我最喜欢Mike坠落星潮那儿,像潜水一样,很梦幻。” 迟燎扬起了脑袋,志得意满得仿佛他就是Mike:“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应云碎无意识地卷着电影票,圈在自己食指上:“……我听说,这种关于水的特效最难做。对吗。” “差不多。就很多喷射啊泡沫啊流散飞溅效果,一层一层的,挺麻烦。而且星潮又想要更绚烂些嘛,得做很久,而且烧钱。” 应云碎挑了下眉:“这电影特效不会是你参与制作的吧?” 迟燎微愣。 “你看到我名字了?”他眨了眨眼,惊喜又不好意思。 那倒没有,不过挺好猜出来的,这人尾巴都快翘上天了。 应云碎也没想到迟燎这么厉害。比起吃惊,更觉好笑。 小说作者都会给角色叠各种Buff,天才啊霸总啊,反正不会写啥普通人,应云碎也理解。 但这本小说非架空,《银河夜游》是真电影,其特效团队WETA也是真实存在的顶级特效公司。 作者设定一个才满19岁的学生成为WETA的一员,就像在真实的历史事件里塞一个战力满级却还只是小学生的虚构角色,他觉得有点夸张了。 但他还是夸赞这虚构角色:“没想到你深藏不露。” 迟燎哼笑声,困意在听到这句话后彻底消散。 他其实不想在影厅睡的。 只是昨天去商场进行了漫长的双人份采购,又陪蒋龙康喝了太多酒,今天五点还爬起来做了早餐,确实是有些疲惫。 再加上电影太熟,每一帧都能想到自己爆肝熬夜的夜晚,当时缺的觉便在这时又重袭了回来。 应云碎问:“你既然能做这种特效,干嘛还要去我演的那个武侠片儿里打杂。” 迟燎含糊地说:“随便接接活,赚钱嘛。” “你很缺钱么。” 迟燎点点头,又摇摇头。 应云碎想起迟燎后面指不定要霸占主角受的公司,端起严肃的长辈脸:“钱够花就行,而且赚钱要自力更生,不要觊觎别人的。” “喔,我知道。”迟燎乐了,“云碎哥,你怎么说话老头似的。” “……”应云碎无法解释自己的良苦用心,却听迟燎很殷勤乖巧地补了句, “不过我听你的老头话,谁叫我们今儿领证了呢。” 应云碎没回答,默默把玩卷的电影票塞进兜里:“走吧。” “好咧。” 两人并肩走出电影院,气氛莫名和谐。外人看上去甚至不像是才认识一天的。 应云碎其实一直很擅长晏然自若和各种人打交道,只要他愿意。况且他也摸透了迟燎的性格,很简单,心情都写在脸上,好逗也好哄。 反派黑化前的性格还是挺好拿捏。 这会儿迟燎就很明显地在开心,嘴里哼着不着调的歌,东张西望着:“午餐你想吃什么?” “都行。”应云碎害怕他又要亲自下厨,“下馆子吧。” “嗯。”迟燎在手机上搜了搜附近的餐厅,筛选养胃清淡的,“汤锅怎么样?” “可以。” 餐厅人多,他们得拿号排队。两人候坐在餐厅外的长凳子上,迟燎安排:“吃完我就去帮你搬家哈。” 应云碎一愣:“……今天就搬去你家么。” “对啊。”迟燎理所当然。 应云碎不说话了。 迟燎也愣了:“你不打算搬?” 看应云碎犹豫的反应,迟燎就明白了。 好心情瞬间又没了。 他绷起嘴角站起来,手插进大衣兜,不让应云碎看到自己的脸。 却还是忍不住沉下嗓,一字一顿地重复:“你真不搬?” 应云碎开口解释:“不是现在——” 这时刚好念到了他们的号,打断了应云碎的话口,他也就先站起。 迟燎却转身,手指点了下他的肩膀。 看似轻巧,却相当有力。应云碎直接一屁股又被按坐了回去。 迟燎两条长腿岔开站着,应云碎端坐的双膝刚好就卡在中间。像被迫坐在了铁塔的阴影下。 “云碎哥,你可能有些误会。” 餐厅第二次叫他们的号,吃饭的地方总是嘈杂,迟燎的声音却像是隔绝在外,以一道独有的音轨在应云碎耳畔穿梭。 “你或许当我是随便玩玩,”他还是插着大衣兜,低头俯视着他,尽量以一张平静的脸,平静的口吻,敛眸缓缓道, “但我是认真想和你结婚的。” 各料汤锅的味道裹着热气,在应云碎苍白的脸上氤氲一层朦胧。他仰起头,橄榄果一样精致的喉结微微凸起, “我知道。你也误会了。”他也仰视回他,眼睛像泛了层涟漪,闪过一丝矜傲的坦然, “我也是认真的,迟燎。” 8. 汤锅 应云碎虽然是被迫和迟燎结婚,但比起迟燎率真又儿戏的“睡后得负责”,他自恃对于这场婚姻,才是真的“认真”。 作为一个有心脏病的穿书炮灰,书里唯一产生联系的就是迟燎,还有可能长成个反派,他当然想好好经营和他的关系。 当然,直接就来个“婚姻关系”,对于他这种恋爱都没谈过的人,难度是有些高。 但也在尝试了。 好歹还会揣摩他的心情;想到看电影前买个观影套餐;心底还计划着给迟燎再补个结婚证外的生日礼物。这些堪称取悦的行为,每一件于他都非常难得。 此刻他仰视着迟燎,缓缓说:“我也是认真的,所以这不是我俩意气用事就能决定的事儿。既然要同居,我就得给我家人说清楚。” 同居?迟燎愣了瞬。 这个词代替“搬家”,颇为赏心悦耳,在他的脑袋里绕了绕,突然就把他的不耐绕走了大半。 他眨眨眼,嘴张了又闭,像一只大刺猬刚准备竖起刺又软了下来。 餐厅人员便逮着这个沉默的间隙走来,一脸要打断谈情说爱的不好意思: “那个,B32是二位吧,先进去点单怎么样。” 在她看来这两个穿着情侣大衣的人一直在调情,拍海报似的,站起来的帅哥把坐起来的帅哥大腿夹着,一个低头一个仰头,似乎下一步就是落个吻。 应云碎眼睛就往门口转了下:“先进去?” 迟燎看向他的眼尾,晶莹剔透的眼白,像一盏略显狡黠的琉璃。刚刚几欲升腾的气焰渐渐就化成一缕烟。 他喔了声,腿稍微张开。 应云碎的膝盖便如两尾鱼一样溜出来,站直,随着餐厅人员走。 迟燎跟在后面。 “那你啥时候给你家人说清楚。”点餐时迟燎闷着声音问,手指扒拉着屏幕,在每一道推荐菜品后点个加。 应云碎提醒他:“……别点这么多。” 他要说清楚的家人其实也就温琴。但应云碎头一次拥有把自己放心上的亲人,委实不敢惊到老人家。 但怎么可能不惊到? 这可是闪婚,况且结婚对象…… 他看向他的对象,圈着纹身的手指又正挨个儿戳过推荐菜品后的减号。头顶有两根短短的头发轻飘飘地翘着。 背后那张餐桌的汤锅正冒着缕缕热烟,就像是从他呆毛上飘出来的怨气。 19岁真是个不尴不尬的过渡年纪,有些人的19岁已经稳重不迫,迈入成熟男人; 有些人的19岁却仍和十五六岁大差不差,未经世事思想冲动,掩饰不住喜怒,一个大男孩儿。 ……嗯,说的就是迟燎。 如果是认他做弟弟,温琴肯定很乐意;要他当婚姻伴侣,温琴想必会气晕过去。 想到这,应云碎心里轻叹了口气:“迟燎。” “嗯?”迟燎立马抬起他那双野葡萄般的眼睛。 应云碎:“你领证有给你家人说吗?” 迟燎理所当然地摇头:“没,我又不是和他们结婚。” “……”好像是这么个歪理,应云碎默了两秒,听迟燎又补一句“而且我比较独立,从来都是自己做决定”,才琢磨出他的阴阳怪气。 他轻笑了声,目光滑到他鼻梁:“你在讥讽我么。” 迟燎摇头,一副“我不是我没有”的模样。 “那我问你,”应云碎手支着下巴,“如果这件事被你爸妈发现了,你觉得他们会同意吗。” “无所谓。” “无所谓?” “我妈死了,我爸不管我的。” 应云碎笑容凝固。 霎时沉默了。 其实并没有很意外。 通常小说反派都会有个悲惨的背景,促成极端性格的养成。昨天在迟燎家里,应云碎看到他在厨房忙碌,甚至还有过他是孤儿的猜想。 ——因为那副样子和当年的自己很像,一种无依无靠的独立感。 现在看来他和孤儿确实也大差不差。 难怪说什么“缺钱攒钱”“从不过生日”,应云碎推测迟燎童年应该过得很苦,穷困潦倒,父亲则是酒鬼赌鬼之类的渣男。他说不定还遭遇过家暴,然后是靠着自己一步步考到知名学府…… 这样的人往往坚韧又脆弱,因为没有退路,稍有不慎就会走向歪路,变得仇富、报复社会……会因一个富二代演员“睡了不要”的情感欺骗就黑化,无视法纪,也在情理之中。 应云碎越脑补越觉得合理,仿佛已窥见了迟燎的过去。 他又暗自唏嘘了阵,自然不会揭其伤疤地深问,只轻描淡写掠过:“就算你能完全给自己做决定,我不一样,你可能不知道,我——” “我知道,云碎哥。”迟燎打断,“维宏医院是你家开的。” 原来还是做了了解。 “然后你进娱乐圈也是你家人塞的钱,参演过《琉璃蛊》一和二,只是你演技不好,演了两部古装都很糊。” “……”还了解得挺细。 应云碎把话题拉回正轨:“嗯,医院现在是我二叔在经营,我也是跟着奶奶住在他家。” 这是原主的设定,他说得就十分公事公办。 被迟燎理解成一种寄人篱下的无奈。 他把应云碎那儿的餐具拿过来,倒开水烫,端着碗晃着,一本正经道:“所以你更应该搬到自己家。” 应云碎疑惑;“什么自己家?” 迟燎把烫好的碗推过去:“我们家啊,咱领证了,我家不就你家。” 应云碎笑了笑, “我的意思是,既然我和他们住一起,你说我结婚同居的事儿是不是也要给他们交代一下?就算不告诉二叔,但奶奶于情于理都必须说清楚才对吧?” 迟燎嗯一声,若有所思自告奋勇:“确实,那看来得我去说!” “……”和自己完全是两种脑回路,应云碎笑容微僵,斟酌着词句缓缓阻止: “你还没出社会,还是我自己来说比较好。况且我家你能想象,他们更喜欢那种商业婚姻……你年纪还太轻了,直接去我奶奶不会同意的,老人家都比较传统。” 迟燎一直垂眸听着,到最后才轻笑一声:“云碎哥,年龄的问题不重要。” 他靠向椅背,看着他,“重要的是你家结婚是要门当户对对吧?我大概明白了。” 应云碎咬了咬唇。 嗯,是有这个意思。 但他没想到迟燎在这点上如此通透,也担心他从追求门当户对开始利欲熏心的黑化之路:“没有,这都什么年代了,我证都领了。但搬家阵仗不小,需要铺垫解释的。你再等等就好。” 这时服务员端来汤锅,准备布菜,忙活间还捎带介绍,推荐道: “二位开吃前一定要先喝碗咱们家的汤,药膳熬制,经过六十七道工序……” 边说边帮应云碎盛了一碗。 应云碎双手接过。 两人的手指在杯底似有若无碰了一下,应云碎冲服务员笑道:“谢谢。” “应该的。”服务员也笑,又打算给迟燎盛一碗。 结果直接对上一道锋利的视线,剜得他头皮发麻。 笑容直接僵硬,他以为自己遇到了啥仇家。 即便迟燎没啥表情,只是注视着他。 还是带着职业素养艰难挤出句:“这位先生要喝汤吗?” “不用。”迟燎没啥礼貌地夺过汤勺,收回视线,“你自己忙去。” 服务生像被赦免地松了口气:“……啊好。” 应云碎没捕捉到迟燎看向服务员的眼神,等人走后问:“你是有什么洁癖么。” “没有。”迟燎面无表情下菜,“所以云碎哥,我要等多久。” 话题直接回来。应云碎本打算说一个月,心觉这对于认识一天的俩人来说都算早。但看迟燎那副突然耐心告罄的样儿,改口: “两周可以么,两周后我就搬到你家。” 两周太久了。 但迟燎没兴致再讨价还价,干脆点了个头:“行。” 他有了自己的打算。 “那这段时间你都不能回家了?” “嗯……主要是我最近要联系新的经纪人谈合同什么的,其实也有些忙。” 说得煞有介事,实际上应云碎啥都不用管。 温琴对他事业可谓操碎了心,让他都无法说出“无法当演员”的事实。 但好在温琴也只是担心他事业,平常不会太盯着他。毕竟都这么大的人了。应云碎领证都可以偷偷,坦白说,要真想在迟燎家住几天,随便找个理由也不是不行。 只是,当然,他并不想和迟燎住一起。 他一直都习惯一个人生活。 所以这两周,也是给自己洗脑,做足心理准备的时间。 不过这会看迟燎面露失望,应云碎又补了句:“但我白天只要没啥事儿,都是可以和你一块儿的。” “可我课有些多,只有周一算比较有空。” “没事。”这更合应云碎心意,他想起白邦先教授的讲座,刚好见缝插针,“那下午你再带我逛逛你们学校好吗?” 他喜欢把自己的请求想法浓缩成一个问句,说话风格使然,没别的意思。但搭配他的声音和脸,总给人一种千言无语都藏在一个上扬语调的错觉,含蓄的撩感,仿佛在似有若无暗示和表达什么。 逛学校的潜台词就类似想深入了解你学习生活的一部分。迟燎把这句“好吗”从耳畔移到舌尖品尝了下,稍稍纾解了下他闷闷不乐的心情。 “嗯。”他点了点头,冷不丁问,“云碎哥,这猪骨底料的汤好喝吗?” 应云碎有些一头雾水,回:“挺好喝的。” 迟燎便伸长手拿起他的碗。 汤才喝到一半,他又给他盛满:“那多喝点儿。” 于是应云碎真就喝了好几碗。 热汤养胃可口是一方面,况且迟燎一直给他“手动蓄杯”,一双长手时不时就伸在自己这边,周而复始无限循环。 小巧的汤碗第五次被迟燎拿起时,应云碎终于忍不住用雕着花纹的方正筷子尾戳了戳他的手背:“你吃你的,我又不是没手。” 迟燎缩回,挠了挠手背,正准备开口,应云碎手机响了。 他站起身去门外接听。 迟燎盯着他的背影。 原主似乎没啥朋友,打电话的永远只有温琴。老人家告诉应云碎经纪人已找好:“商量着和她吃顿饭如何?” “嗯可以的。” “你这周四没啥事儿吧小碎?” 应云碎往迟燎那桌瞟了眼,后者好像也在拿手机发消息:“应该没,是这周四吃饭吗?” “不,这周四的冬拍送拍了块橄榄陨石,你把时间空出来,陪我去瞧瞧。”温琴醉心收藏,“刚好你李故哥回国了也要去,到时候一起,你还记得他吗。” 李故? 应云碎在原主的记忆里扣扣索索,才费力勾勒出一个模糊的影子,温琴一个世交的孙子,曾见过两次面。 他没想太多,只觉是拍卖会结伴而行,点头说好。 挂完电话回来时迟燎也正把手机揣回兜,竟又给他盛了两碗汤。 晶莹的汤面映着应云碎无奈失笑的脸:“我喝不下了迟燎,你不用老给我盛。” 迟燎没头没脑地说:“但我们领证了。” “我知道啊。” 迟燎抬眼看他。 他的目光总是直白专注,纯粹得像一面镜子。 其实上瘾般不停给人盛汤这个举动细究起已有些病态,但就是因为这双乌黑的眼睛,当时的应云碎并不觉得迟燎有啥奇怪,也不觉得他回的话脑回路跳脱。 他根本不会细想。只听到迟燎说, “所以你得用我。”他把“用我”两个字咬得很重,一字一顿地像声明,“倒是不能用别人。你觉得呢?” 9. 讲座 应云碎是不会想到迟燎的脑回路还旋在服务员给自己盛过汤碰过手上,他也暂且没能力探究他的深层情绪,只觉得这人说话稚气,用词诡异。 什么用我、要我。他联想到他凄惨的身世,觉得这是迟燎强调归属感的方式,便一笑而过道:“不会有别人的。” 像在哄小孩儿,真诚却敷衍。 不过迟燎很受用地嗯了声,没再说什么,只把应云碎的那碗汤倒进自己碗里,快速喝掉。 吃完准备结账,应云碎表示:“这顿饭我请吧。” 他是不缺钱的,但迟燎只是一个半工半读的学生,他不想他啥都破费。 “不用。”迟燎摇头,“哪儿有领证第一天就让你请的,而且咱们两口子,云碎哥你不用见外。” 一副很有担当故作老成的样子。应云碎也就没再坚持。就站在不远处看他那“口子”在前台扫码。还不忘贪小便宜地抓一大把店家备着的阿尔卑斯糖。 两人前往U大。 奔波了一上午,这会应云碎已经很疲惫,但想着马上要去听白邦先的讲座,却也睡不着,靠在车窗若有所思。 他大学学的是艺术史,是从小就对这行兴趣浓厚,却又不敢太有兴趣,才剑走偏锋做出的选择。 毕竟学艺术出了名的烧钱,他这种在福利院长大、从小就埋一笔开销在医药费的人,画画之类的实践性课程光是工具都能让他入不敷出,遑论身边人的天赋与资源也难以比拟。 他想都不敢想。 应云碎很现实,挑选更“经济划算”的史论专业,只需啃书本做研究,反正他也乐意深耕美学。 白邦先便是他美院的客座教授。他身上title很多,各种研究员和协会理事、业余策展人、同时还是名雕塑家。 那会他想雕刻一个类似伊卡洛斯*的东方少年版形象,看到坐在阶梯教室角落的应云碎第一眼,就觉得他担得上那逐日又坠落的神话美少年。他带着这份橄榄枝去主动联系,却收到应云碎受宠若惊却彬彬有礼的拒绝。 白邦先以为应云碎担心这是打着艺术名号的非分之约,再三保证就最单纯的雕塑模特。 但19岁的应云碎其实并没想这么多,只是—— “伊卡洛斯”要背上繁复的手工羽毛翅膀,抱着膝盖将裸背完全暴露在雕塑家视野。 他并非矫情扭捏,可刚遭遇火灾未满一年。那半面都是烧伤的肌肤,他还不愿让任何人看到。 这场邀约无疾而终,但应云碎和白邦先得以开始深交,他也是受他引荐涉足策展。 想到这应云碎萌发出一种跨世界见故人的激动心情,却又惶恐,这个在书中连背景板都不算的故人恩师,该怎么以“非架空”的名义,轻飘飘地存在于和纸片人混合的假想世界。 到了学校后,他刚满19岁的纸片人未婚夫就尽职尽责带他参观。一个刚领了结婚证的家伙,指着食堂旁的便利店表示“前几天本科生可以拿学生卡去抽乐事薯片,我抽到了两袋原味的”,听着多少有些割裂。 “迟燎。”应云碎看向宣传栏的海报:“我想去听这个讲座,可以吗。” 迟燎点头,也不好奇一个扑街演员为什么会对艺术媒介感兴趣,只扫了眼时间说:“那要开始了。” “所以快走吧。”应云碎冲他笑笑。到了西厅门口,又道:“你先进去,我去趟卫生间。” “我陪你。”迟燎说。 应云碎摇头:“不用,你先去占位置。” 来听这个讲座的人并不多,根本不需占位置。他是不愿他跟着,迟燎察觉到了,便双手插进大衣兜,笑道:“好嘛,那你快去快回。” 人走后他便收回笑容,面无表情来到最后一排。 叶森发来短信。 【迟少,据说老太太钟爱玉石收藏,这几年一直活跃在几家拍卖行】 玉石拍卖么。迟燎眯了眯眼。 他没耐心等两周后同居,既然应云碎在饭桌上强调了他奶奶态度的重要性,之前趁他打电话的间隙,他就让叶森调查下应家老夫人喜欢什么。 他又点进上一条短信,蒋龙康秘书发的。 内容大概是说蒋董想起昨天是他的生日,告诉他提新车的地方,又询问还想要什么礼物。 文字狗腿殷勤得让迟燎厌烦,他本打算无视掉这则信息,现在又决定利用起来。 【车不用了。给我个今年冬拍的竞拍牌就行】 应云碎去卫生间洗了把脸。 他不喜欢在外人面前展露自己的疲态和病态,虽然在迟燎面前也是此地无银欲盖弥彰,但还是习惯默默打起精神。 几分钟后他从后门混进西厅,白净湿漉漉的脸,完全就是个年轻的艺术生。 迟燎坐在最后一排靠走廊的位置,他一进去便能看到他的整幅侧影。 厅内很热,迟燎把大衣脱了,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散漫的样子。休闲西裤拉出一条条笔直紧绷的褶皱,又在膝盖处层叠蔓延开,显得一双腿修长又有力量。 他微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右手也垂着,百无聊赖转着手机,骨节硬朗,食指上像缠着条小蛇。 来了两个男生,可能是迟燎的同学,站在走廊和他说了几句话。 迟燎便抬起头,神色很淡地听着,最后好像是轻笑了下,嘴角微勾又转瞬即逝。秋冬的阳光吝啬地爬进来,却大方地在他挺直的鼻梁凝聚一道光。 应云碎脚步倏然停住,盯着他看。 心底泛起丝异样。 大概是那副闲散的坐姿和轻抬下巴的神态,他这一瞬竟觉得迟燎挺有大佬范儿,好像习惯了坐着听人讲事,漫不经心的高傲感。气质和另外两个男生截然不同。 也完全不像自己面前,傻乎乎炫耀抽中两袋薯片的人。 应该是错觉,因为俩男生走后,迟燎注意到站在门口的应云碎便笑起来,露出虎牙的那种笑,又乖又傻地招手做口型: “快来坐!” - 白邦先教授在下午两点落席开讲。 无框眼镜、齐肩的灰白长发、丰富的肢体语言和极富感染力的慈祥笑容,确实就是应云碎穿书前的恩师模样。 迟燎偏头看向应云碎时,惊觉他的云碎哥正眼睛眨也不眨望着讲台,手握成拳搁在膝头,睫毛像蜻蜓羽翼微微颤抖,好像看见了啥活化石。 领证都没这么专注激动过,迟燎搓了下手指的纹身,有些不爽说着话的和蔼老头。 和蔼老头侃侃而谈着艺术媒介,这种理论性讲座,迟燎听得似懂非懂。他索性开始想自己的事儿,再回过神时已是互动环节。白邦先不知提出了啥问题,竟主动cue道: “最后一排的男生有什么想法吗。” 迟燎一愣,不知为啥会注意到自己。 学生助理已拿着话筒走下来,他忙应急地扫了眼ppt,是杜尚经典又饱受争议的艺术装置《泉》。 他打算瞎说两句,不想话筒—— 递给了身旁的应云碎。 迟燎觉得应云碎当了自己的挡箭牌,皱起眉:“云碎哥,还是我帮你。”他小声道,手抓着两个位置之间的扶手。 然而应云碎却按住了他的手,轻轻摇了摇头。 “没事儿,不用。” 他的手很冰,覆盖在迟燎的手背,一擦即过,像风。 迟燎定定地看着他。 西厅的目光都聚焦到最后一排,应云碎有些恍然。 上辈子也是如此,他坐在阶梯教室的角落,被教授主动抽起回答问题。后来白邦先才告诉他,理论难免枯燥,现在的学生又不爱表达,互动环节他避免尴尬,只能被迫点人。 他不会刁难,选的人自然是有把握的。他在台上,对谁认真在听、谁有想法最为心知肚明。而应云碎端坐得仿佛精致石膏,像老师最青睐的课代表,很难不让人注意。 此刻和那时相比,年龄不同,学校不同,演讲的主题不同,应云碎的身份不同,甚至世界都不同。 但他竟还是宿命般接过了教授的话筒。 宛若穿书前,他远远地望着白邦先,沉默思索了一会,清淡的声音透过麦克不疾不徐响起: “白老师好,我个人认为以当代艺术史的视阈来看,物和材料在艺术本体论中是获得了崭露头角的机会的。” 四下立马响起窃窃私语。 冷不丁被抽问是挺倒霉的一件事,但这位同学并不局促慌张,轻和自然平铺直叙,挡不住他的信手拈来: “……立体主义将本非艺术媒材的人造物,诸如报纸、麻绳、墙纸等来转化为艺术媒材,与传统画材一起构成反视错觉的拼贴画;而达达主义和超现实主义则更留意found object自身的社会或心理属性,借此凝聚作品的主题;至于杜尚,他完全跳出了传统绘画的特定框架,选中带有工业特性的人工制品,像自行车轮、瓶架、雪橇、小便器诸如此类,都是完全与传统媒材无关的日用品。在我看来他将人造物彻底驯服为表意媒介的同时,又将其保持在某种反表意的语境之中,因为……” 众人愕然。 倒不是不明觉厉,来这个讲座的基本就那几个专业,刚白邦先讲得也比较深,他们自然都听得懂。 也就是因为听得懂,才能感受到他用词多么严谨专业。 这可是即兴问答,之前可从没见过这么一号人物,这么白的一张脸。 身边还坐着迟燎。 扑街演员没人认识,但不少女生对校园帅哥还是如数家珍,迟燎出了名的行踪莫测独来独往。难得见他和别人坐一起,还是个俊秀的隐藏学术大佬。 尤其是他还一直看着他,先是有些神情难测。 后面不知咋回事,确定了啥、或是什么东西失而复得似地,突然就笑了。 10. 审美 应云碎条缕分明说完,白邦先惊讶又赞赏的目光早已收不住: “同学是什么专业的?” 应云碎没回答,白邦先也没追问,只叹:“U大果真藏龙卧虎。” 他就着应云碎的答案拓展延伸,应云碎坐回位置。 讲完了,脸才滞后地有些烧起来,熟悉的教授、闭闷的午后室内和过多投射来的目光都让他恍恍惚惚,像在一个时光混乱的梦境。 “云碎哥。” 应云碎转过头,梦境感延伸到了迟燎脸上。 西厅桌椅都贴得极紧,两人也挨得很近。十一月的阳光顺理成章在这一刻从迟燎白衬衫的肩线,横冲直撞攀到应云碎白衬衫的锁骨上。 应云碎看着他,好像听见了更具体的呼吸,具体到白邦先的讲述只能沦为断断续续的背景音: “……我们常常觉得有些艺术品完全无法欣赏。但我们都知道,关于艺术美的判断,不是感官受到外部事物的物质属性刺激而引起的,而是对对象本身的形式做了判断,因判断而生愉悦,美根源于——” 应云碎以为迟燎会好奇惊讶,毕竟原身好像是个“绝望的文盲”,然而后者更像骄傲和欣赏, “你干嘛只当演员,好可惜。”他低声道,介于一种得意与惋惜的语气,似乎觉得应云碎就应该去当艺术家,并且早就知道。又轻快地笑了笑,漆黑的瞳孔溢出光彩,眼尾翘起的弧度像簇浪。 这副模样让应云碎心一瞬震荡,听见教授一锤定音: “美根源于人的感性自由。”* 讲座结束,白邦先的一个学生助理拦住应云碎。 应云碎打量着她扎着半高马尾的样子。 “我叫米安,你叫我小米就好。”助理笑道,“同学,教授对你印象深刻。我能否加你的微信?” 她扬了扬手机,吊饰是某BL漫画的同人娃娃,和穿书前那个给应云碎讲小说的女孩身影完全重叠。 是小米。 应云碎惊呆了。 如今他从26岁穿到了一个23岁的角色里,小米似乎也年轻了三岁。她和穿书前这个年纪一样,是白邦先的助理。 可和穿书前不同的是,她不再兼任新科策展人应云碎的助手。 她不认识他。 “我扫你哈。” 应云碎回神,拿出手机。 二维码却被一只大手一盖,阴沉的声音响起:“加微信干嘛。” 小米仰头看向迟燎。 她有点怕他,主要是迟燎挡住应云碎二维码的态度也很明显,战战兢兢地问:“……不能加吗。” “能的。”应云碎半疑惑半责怪地看了迟燎一眼,觉得他不太礼貌。 迟燎和应云碎对视一秒,立马又像被霜打扑棱翅膀的怂鹰,收回手,嘀咕:“那要加我微信不?” “……?”小米疑惑地眨了眨眼,随即笑起来,“当然可以,多一个帅哥微信我很开心!”她好像秒懂了,“两位是情侣吧?” 她边做出如此猜测边带人去见教授,应云碎没回,他还因她的出现世界观重塑中,就听见迟燎自豪地纠正道: “不是情侣,我们是夫妻哈。” 小米惊愕。应云碎直接加快脚步。 白邦先在西厅旁的一个小办公室等着。见到应云碎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我想起你来了。” 应云碎以为他们要来个跨世界重逢,但教授又加一句: “你是不是演过什么古装网剧?女主角中毒的那个?” 他刚飞起的心又落了下去。 他算是明白了,这个书中世界借着“非架空”的背景设定,真做到了让本就存在的东西和虚构形象混合在一起,像《银河夜游》、特效公司、小米和白邦先,真实世界有的,这儿都有。 唯一的差池只是变成演员的自己。 一些事情发展也和穿书前的过去诡异重合。比如他在讲座上回答问题,比如这会儿,他和教授再次“一见如故”,就当代艺术交谈甚欢。 迟燎安静坐在旁边,好像一直在发呆,但又不知从哪儿变出个保温瓶,时不时递给他。 半个小时后,他们才礼貌告辞。 迟燎问接下来干嘛,应云碎这会已经很累,用打着商量的口吻说:“想回家了,可以吗。” “嗯。”迟燎没多说啥,仍是一副沉思的模样。“云碎哥你好厉害。”只是语气目光都幽幽, “那老头子特别喜欢你。” 应云碎仰头瞅他一眼。 迟燎改口:“……那教授。” 应云碎勾了下嘴角。 “也没有。白老师很提携晚辈。对人都很好。”他说。 迟燎鼻间哼一声,“你和他认识一天就知道他人好了?”他顿了顿,低头,目光认真起来, “那云碎哥,你觉得我人好吗。” 这就不方便回答了……在书里可是个十恶不赦的坏蛋,但现在确实还是算乖,只相处了这么一天,应云碎就感觉自己越来越轻松自然,存有的忌惮也在不受控制地减弱。 不过也只是还没黑化而已。 他没精力纠结这种问题,视线刮过迟燎眉骨,顾左右而言他地打发道:“反正你长得挺好。” 是和前面回答学术问题类似的语气,清清淡淡,直接坦诚。 因为是实话。 所以应云碎都没意识到这句实话把人家撩了。 他继续往前走,而迟燎已经愣得站住,好像没招架住这么直白的“甜言蜜语”,挠了挠下颌骨,目光的晦暗拨云散开。 今天起伏的心情在这一刻达到圆满,他长腿跨两步追上他,脸有些红,眼睛却很亮,瓮声瓮气:“你是觉得我长得帅吗云碎哥?” 废话,应云碎有些失笑,没啥力气地摆手: “走吧。” 迟燎忙跟上。 返程路上,应云碎有些胸闷发晕。刚闭上眼想休息,就感觉车椅背往下降。 他又睁开,只看到迟燎开车的侧影。 在晃晃荡荡的车厢里,像压下来的穹顶画。 他又闭上眼,吞掉了本习惯性想吐出的“谢谢”。 他很快睡着,迟燎感觉他睡得不太舒服,在副驾蜷着,又想到他晕车呕吐的苍白模样,干脆停了车,下去俯身解开安全带,把他拦腰抱起。 应云碎敏感地睁开眼,身体戒备成一把弓。 “到后座睡,舒服些。”迟燎低声解释。 应云碎模模糊糊像听到海浪的声音,显得迟燎声音陌生的沉,低喃轻哄般,竟碾磨出一种成熟男人的温柔可靠感。 他脊背慢慢松弛下来。 迟燎没再开车,将车门打开一面透气。 而应云碎醒时才发现,自己真的在海边。 身上披着迟燎的大衣。视线第一秒便是柔软毛绒的靛蓝色,顺着腹腿往下,再慢慢过渡成海水的蔚蓝。 迟燎没在车上,他从后座直起身。 徐徐海风从敞开的那面车门扑过来,很清爽。海鸥振翅的声音和早上一样空旷寥远。 没那么胸闷了。 应云碎深呼吸口气。 今天感觉很漫长,从海边出发又回到了海边,过得满满当当,去领了证看了电影吃了饭听了讲座,还见到了过去的人。 他已经太久没体验过如此充实的一天,也太久没有机会去感受海洋和阳光,这是穿书的福利。 应云碎抱着大衣从车椅上滑下,走出。一片无人的白色沙滩。 偏头,迟燎正坐在越野车顶上。 一腿伸长一腿曲着,胳膊搭在膝盖,低头手机打字,不知和谁聊天。象牙白的衬衫被海风吹得鼓起,配合着纯黑色的车身,落拓潇洒,构成一幅三角黄金构图的写真画。 应云碎不知道自己是第几次,看迟燎像看一幅画。 他不怕被迟燎发现,仰视的目光毫不扭捏避讳。是打量、审判、欣赏,是深耕美学的策展人观摩作品的目光。 他已经带着这样的目光在下午观摩他听讲座,在电影院观摩他睡觉,在结婚证观摩他露出虎牙。 早在穿过来第一个清晨,他就止不住这样观摩他。 此时的应云碎并未意识到自己的观摩频繁得宛若沉迷,也并不懂一个人总看一个人预示内心要萌芽什么隐秘。挑剔如他,只确定了一件事: 觉得帅不足以形容他的感受。 他是从没见过一个“形象”,从身体比例到五官轮廓,都如此完全无差地戳中自己审美。 他都想用手机定格。 但打开手机后他又没拍。 收到条未读短信。 白邦先:【小应,你介意当雕塑模特吗。我最近有一个项目,基于希腊神话的伊卡洛斯……】 他发了很长一段详细介绍,和穿书前19岁收到的短信邀请一模一样。应云碎还没来得及愕然命运重合,手机突然又弹出一条新信息。 迟燎发的微信。 【Chi.L:云碎哥,刚我没好意思说,想了半天决定发个消息回复你的夸赞。 1,谢谢云碎哥你夸我帅。我觉得你也长得非常好看。 2,我之前一直不太能描述我的那种感觉,今天懂了。就是白老头说的,因判断而生愉悦,源于我的感性自由的,那种美感。 3,上面这句话你觉得油腻不?会觉得我很好色吗? 4,我没别的意思,不是说因为你长得好才想和你结婚的,没这么肤浅。 5,就是想说,谢谢你今天和我结婚[雪花][太阳] 】 海风习习,应云碎忍俊不禁地读完这则个人风格明显的小作文,再把手机放进兜。 兜里还有个小红本儿,他下意识摸了摸。 应云碎尚且不知道结婚属于穿书的福利还是惩罚。 但经过了普通的、正常人的、又带点象征意义的、和黑化前的反派正式相处的一天,这会儿他想,本要死去的自己—— “云碎哥!”迟燎在车顶喊他,笑容俊美又纯净,像只天真的白尾鸟。 ——应云碎想,反派还是个乖小鬼。 而本要死去的自己,总是不会亏的。 11. 主角 迟燎那条风格奇葩的微信,应云碎回二叔家后又饶有兴致读了一遍。 “不是因为长得好才想和你结婚的,我没这么肤浅……” 他忍不住笑,想起自己迈过内心防线同意领证,便是在惋惜迟燎长得好的情况下。 他大概就是最肤浅的那类人。 这么比起来,迟燎确实很好多:一夜情过后小孩儿思维的责任感和占有欲作祟,幼稚,但也纯粹。 只是总给应云碎一种过家家的儿戏感。 尤其是分别时迟燎还恋恋不舍,各回各家后就再也没给应云碎发过消息。他说课多作业多,“会超级忙,云碎哥”,但应云碎不傻,一个学生怎么可能会忙到一句消息都没空发,到了深夜都毫无动静。 压根儿没多上心罢了。 临睡前他又一次点开迟燎的聊天框。 再面无表情退出。 他也不是期待啥,只是面对面时迟燎给人感觉真挺奶的。谁看都会觉得,是那种一离开就会不停蹦跶消息的黏人仔。 微信前一秒还是小作文,一分开就静如死水,人前人后态度如此迥异,自然让人感觉不太舒服。 但应云碎也不会真因这影响心情,无所谓地睡了。 意料之中没睡好。 他白天可以打一个短暂满足的盹儿,但漫长的夜晚早在穿书前的童年就总爱变成煎熬。明明开着暖气也觉得冷,胸口难受,还做了个自己筹备的展览意外沦为火海的噩梦。 半夜惊醒。 裹着冷汗倒些药塞进嘴里,看了眼手机,还没到五点。 横竖睡不着,他又开始看手机。鬼使神差地,在浏览器打出“策展人应云碎”几个字。 他往下翻了会,又搜索“白邦先”。 听完讲座后应云碎一直在想一个问题,这个书中世界依托现实背景的三年前,故而教授和小米等真实人物也全部存在。 那照理来说,从小成长在福利院,18岁遭遇了火灾,20岁跟着白邦先涉足策展,23岁和小米聊项目的“自己”,也应该存在才对。 毕竟他穿进的是虚构炮灰,相当于是另一个人。 可惜并没有,教授仍是那些百科词条,自己名字的相关内容却只剩娱乐圈。 就好像什么都还在,只有“策展人应云碎”,在这个世界被完全抹去了。 取而代之的是“演员应云碎”,一样的名字,一样的容貌, 甚至。 应云碎起身站在镜子前,扭头看向自己的背。 一样的疤。 宛如ppt大纲的原主记忆并没有记下这疤是怎么来的,而它如此狰狞独特,布满了半张背。在应云碎看来,只有上辈子那场火灾才会留下如此鲜明的烙印。 那是过去的痕迹。 他总感觉自己与穿书前还是存在一丝无法解释的联系,一种玄乎的宿命。 不然为何又能认识白邦先,收到同样的模特邀约? 当年19岁的应云碎将这张半面伤疤的背视为禁区,故而拒绝。可如今他心理年龄已26岁,早已与其和解,又经历这场换身份重生般的穿书,心境也完全不同。 应云碎沉默地看着镜子前的自己,七点时,在昨天回复的那条【白老师我考虑下】的短信下面,重新添了一条。 白邦先已离开滨城去了另一所大学,但很快就来了电话,那会应云碎在楼下小花园透气出神。把粉色山茶花旁的败叶揪掉,边和白邦先聊着,边无意识地将它卷在食指玩。 倏而感觉裤腿有些痒,低头一看,一只漂亮的金毛犬巴巴地蹭着他。 应云碎蹲下,它亲昵地舔他手指。 “波拿巴!”应染一身运动装扮站在大门前,皱着眉喊金毛的名字。 应染自律,习惯早起,没想到能在院子看到那好吃懒做的堂哥。 不知是不是晨光的加持,乍一看气质还挺出尘,陌生得很。就连一向很排斥应云碎、看到就爱又吼又叫的波拿巴,都诡异地讨好,往人身上钻。 不过奶奶不在的情况下,她们家连帮佣对应云碎都挺不屑的,谁会喜欢一个成年后才空降而来的长孙,不过是要占家产的外人。应染挠了挠波拿巴的脖子,责备它今天没眼力见儿,把它牵住。 管家刚好过来。 戴着白手套,捧着个很朴素的不锈钢保温饭盒。 “应小姐早上好,又去跑步是么。”此管家非家庭管家,而是高档小区提供的人性化一对一物业服务,有人送来了早餐,却不知具体住在哪幢,报了名字后就可以让其亲自送达。 “这是给应先生的。” “应海?”应染疑惑,“谁给他送的?” “不是给大少爷,是给应云碎。”管家还是标准笑容,声音却降低了,“应小姐,应云碎好像认识了个大款呢。” “他?”应染嗤笑,直接掀开保温盒,虾仁菜粥,黏糊糊地搅成一团,卖相极差,“哪个大款会送这?” “座驾是Boat tail 款的Rolls-Royce,我认为还是挺大款的。”管家说,满意地铺捉到应染僵硬的脸色。 波拿巴汪汪叫了两声,本无视应云碎的应染喊道:“堂哥,有人给你送了早餐。” 应云碎一眼就认出迟燎的保温饭盒。 他心底惊诧。 这小鬼领证分开后的行为如此不上心,却又能贴心地记得那“明天再做早餐”的承诺。 白粥变菜粥,还真算换了个花样。 应染眼神莫测:“堂哥,这是谁给你的啊?” 物业管家还没走,八卦地竖起耳朵,应云碎说:“剧组认识的朋友。” “你都有朋友了呀,还给你送早餐,没想到。”应染语气奇怪,“这朋友是不是还挺有钱的。” 应云碎摇头:“没有,他就一学生。” “可他开的商务车,还是劳斯莱斯。” 应云碎愣了下。 随即耸肩:“认错了。” “不会认错的,是保安亲口告诉我的。”管家说,他们这种在高档小区当社畜的,每天的谈资就是这些, “我当时也看到他下车了,西装革履,很有范儿,寸头也威武。应先生这朋友一看就身份尊贵。” 应云碎笑了,刚欲升腾的一丝怀疑转瞬消散。 “那确实是认错了,我朋友不是寸头。” 他不像隐瞒,应染松了口气:“我就说……所以这粥也不是给你的?” “是我的。”应云碎回,下意识把保温盒抱在胸前,望向面露疑惑的管家,“大概是你和保安交接时不小心把人车搞混了,早上送东西的不止我朋友一个吧?” 管家点头不语。 应云碎淡淡确切的口气让他真有些怀疑自己,像困在了一个误区。 应云碎:“你有看到一辆黑色吉普吗。” 管家:“……或许有吧,早上车太多了,就没太注意。” “是啊车太多了所以搞混了,”应云碎笑笑,“黑色吉普才是我朋友的车。” 迟燎本坐在后座闭目养神,手机一振动就立马睁眼拿起来。 应云碎:【收到粥了,谢谢[微笑]】 他挑了下眉,困倦得都懒得挤出精力打字回复,发了个太阳表情,然后把手机扣在腿上,继续闭上眼。 过了几分钟,他开口,声音仍是疲惫的轻沙:“冬拍就是后天?” “对的,星期四。”在主驾开车的叶森回答,“迟少,你要亲自去?” “嗯。”食指在手机背面敲了敲,迟燎若有所思,“就那个橄榄陨石,老太太应该会喜欢吧。” “会的。” “那顺利的话,星期五就能搬家。”迟燎笑了声,睁眼扫后视镜,“你这新剪的寸头太短了,黑bang似的,星期五别把我媳妇儿吓到。” 叶森心想最像黑bang老大的不是你吗。应酬时那收放自如气场强大得哪儿像十八九岁的人,也难怪当23岁的“小蒋总”都没人怀疑,甚还被外人恭维超越年龄的持重。 但他可不敢这么回迟燎难得心情大好的玩笑,只跟着哈哈两声。 应云碎把虾仁儿挑出来时看到迟燎回了个敷衍的emoji,以为他有后话,至少汇报下自己的行程。 结果菜粥喝完了也没有新消息弹出。 直到这天晚上,失联人口才冷不丁发来条: 【云碎哥, 1,明晚有空吗 2,想和你视频[雪花][太阳]】 那时应云碎正和他的新经纪人莓姐吃饭,看到消息了没回,把手机反扣在桌上,银叉卷着意面继续回答:“我没有微博,现在也不是很想建。” “也行,微博是用来固粉的,你可以等出了作品再建。”莓姐说,言下之意应云碎目前也没有粉丝,“温夫人说一切看你意愿。” 出于对自由度的保护,应云碎没有签公司,炒掉的Jason和如今的莓姐,都是温琴特意联系的独立经纪人。 莓姐比Jason更关系了得四通八达,手下还有几个“个体户”在圈内都有头有脸。第一次接手应云碎这么糊的艺人,知道是富二代任性玩玩,并不需太过操持。 但她听闻这应家长孙纨绔讨嫌品行顽劣,很想红却只爱坐享其成,多少也有些鄙夷。 可一见面她鄙夷就散了。 对面的人分明气质清冷温润有礼,和传闻大相径庭,似乎也没那么想当明星。余下的几个通告都兴致缺缺,甚有些抵触,更别说考虑接洽新的资源。 在应云碎又一次担忧地强调他不会演戏后,莓姐笑道: “市场给真正演员拍的戏只有三成。剩下七成都充斥着不会演的流量,这行就这样。少爷,你都演过两部网剧杀青一部电影了,是突然被导演打击到了吗。” 应云碎是问心有愧。 在他看来,不会演戏的人强占资源就是不要脸。但他也不要脸地占据着别人的灵魂身份,深知温琴为了让原主得到这些项目拉了多少关系,内心再愧也不敢撂挑子走人。 莓姐:“我觉得你只是还没遇到伯乐,你外形条件很好,演技调教下很容易火的,只是戏路会有些受限。不过也没关系,你知道顾在洲吗。” 意面从叉子里溜出去一截,应云碎垂眸又捞起:“听过名字。” “只听过名字啊,”莓姐笑,“你看他也是气质太显眼,无法做到千人千面,但只要接的本子好诠释的好,照样拿金棕榈。诶,他那种又暖男又硬汉的感觉确实也难得……之前不是爆出他早就隐婚了吗,人气都没啥影响。” “他和谁隐婚了?”应云碎突然问。 莓姐卖关子:“你也好奇网上说的那总裁是谁了吧?少爷,你——” 应云碎笑着打断:“麻烦别叫我少爷了。” 他笑得温和,但几个字轻飘落下来却没来由泛着冷。 莓姐能感受到,这人很好相处也没啥距离感的言行下,内心其实是非常难接近的。 “你叫我小应就行。” 莓姐点头,继续说,“蒋龙康你肯定知道吧,一手打造的梵龙集团就这么二三十年直接发家到现在这种钱权两立的地步,传奇得很。小道消息说,顾在洲便是和他唯一的儿子隐婚的。” 应云碎抬眸:“儿子?” “我也没想到蒋龙康有个儿子。之前媒体戏称蒋龙康对其家人的保密程度堪称FBI,就商圈都知情者寥寥,还绝不向外透露。”莓姐侃侃而谈, “但前段时间他儿子不是掌权子公司了吗,算是彻底落了锤。结果太子爷长啥样还是没公开,媒体见面会都让副总进行的,神秘得很。” 应云碎没说话。 穿书前听到的零丁设定在记忆里回溯,他缓缓开口:“蒋龙康儿子是叫……” “蒋玉。”莓姐回。 应云碎颔首,第一次在这个世界,听到了主角受的名字。 12. 视频 后来这场对话便开始跑偏。莓姐发现应云碎对其他的不感兴趣,对顾在洲和他的隐婚对象却颇为八卦。 但她也只是因手下艺人和顾在洲一起拍戏才略知些猛料,真实性并不能担保,更不敢说太多。应云碎没继续问,他对主角攻受的爱情瓜毫无兴趣,只在揣摩迟燎和这两人会产生什么联系。 尤其是蒋玉。 抢公司、搞残疾……迟燎的反派行为可是处处针对他的。 应云碎不知这俩身份天差地别的人为何结下梁子,但知道迟燎自杀前一晚,便是和蒋玉来了场私人会面——那是主角和反派必然要进行的对手戏,“高高在上正道伟光”与“一无所有落魄疯癫”构成强烈冲突和爽感。最后一击。 可那时迟燎也才22岁。 当反派真变成一个活生生的人,19岁还如此“嫩”的一个人时,应云碎实在不愿他走向如此命运。他希望迟燎能和蒋玉一直毫无交集。 照理来说,迟燎按现在的轨迹性格生活下去,也确实很难和一个总裁产生恩怨才对…… 打住。想到这,应云碎忙在心里叫停。 策展人的工作往往依赖自身的主观感觉和判断,久而久之,应云碎深知自己也有想当然先入为主的毛病。 可反派和主角的羁绊他绝不能随便“照理来说”地下结论,那会出人命的。 他决定试探着问一下,和莓姐吃完饭后便这样回复迟燎的短信: 【今晚不能吗?】 他永远不知道自己这种语言风格可以被别人曲解成什么含义。迟燎收到短信时在车上,刚陪蒋龙康结束又一场应酬。 他喝了太多酒,困得不行,看到这五个字又立马清醒过来。 问号就像应云碎勾人的凤眼眼尾。他忙让叶森去买解酒药。 他从没吃过解酒药。因为体质天赋和从小训练的原因,迟燎酒量非常好,喝得多也只是回头睡得多的事儿,头脑始终清醒。叶森投以讶异的眼神,就看到迟燎已直接在车后座脱下西装。 “想我了。”他边这么嘀咕边火速套上一件卫衣,把发型师专门吹到额后的刘海抓下来,对着手机屏幕咧了一下嘴,冷硬的脸绽开微笑,挺瘆人。 叶森以为他老大精神状态又不太正常,而应云碎就收到这样一则回复: 【三分钟后就可以!】 ? 那还是快了点。 【晚上十点好了。】 迟燎撇了下嘴,扯了扯卫衣绳,回复【好】。 有人敲了敲车窗,迟燎以为是买药回来的叶森,抬眼一看,却是蒋龙康。 他脸色沉下,将车窗降下一半,淡眼看着他,意思是有屁快放。 “今晚回家住。”蒋龙康低头说。 迟燎抬眼,酒精把他本就黑的瞳色又往下坠了层,凌厉且深沉。 饶是蒋龙康,也不愿和他对视太久,又移开眼:“蒋煜过生,刚好顾在洲也来了,你回去,我……” “瘸子的生日,关我什么事。”迟燎打断,手覆在交叠的大腿上。 他就说蒋龙康这种把自己当工具的人,怎么会突然想起生日。 原来是蒋煜本命年的到来提醒了他。 两人生日很近。 蒋龙康皱眉:“对你哥放尊重点。” “谁是我哥?大我五岁的私生子么。”迟燎笑起来,“蒋龙康,别说得好像你很尊重他。你若尊重他,为什么一直让我来当蒋煜,残废儿子拿不出手么。” 蒋龙康脸色微变。 他站直,下颌骨微动,风吹过黑大衣。 年过五旬的蒋龙康依然英俊,身上的味道也干净,漫着股沉香,根本不像虚与委蛇于商界的人。 也不像迟燎,这会儿满身酒气,眉眼疲惫。 酒精也让他少了之前的游刃有余和波澜无惊,迟燎意识到刚话说多了,叹了口气,解释一个事实般平和道: “我不想见蒋煜。我们都恨不得杀了对方。”车窗缓缓升上去,他没在看他父亲一眼,“蒋煜怂,但我是真敢杀,你又不是不知道。” 蒋龙康想起蒋煜那双再也无法站起来的腿。 “蒋燎,我们得谈谈。” “迟燎。”他纠正。 蒋龙康语滞。 一时寂静无声,只有汽鸣。 - 十点迟燎准时拨来视频电话时,应云碎没接。 他正慢条斯理喝药,任铃声噼里啪啦地响。 于是电话期期艾艾地挂断。 过了两分钟,铃声又高亢响起。 这次应云碎已躺在床上,很快便按下接听。 拨电话的人好像又有些始料未及,“啊云碎哥,”他侧着头对着屏幕里的脸喊,像发现了啥不满意的东西,慌里慌张又按了挂断。 应云碎:? 三分钟后,迟燎再次拨了过来。 刚还有些湿漉漉的头发变得平顺,套着一件立领黑色卫衣。 竟是换了个造型。 体面地像出席场线上会议。 应云碎看着他黑色的领口:“……你穿这睡觉?” “啊,不是。”迟燎说。 应云碎失笑:“脱了吧,又不是面试。”而且喉结从立领上突出一半,他没来由替迟燎痒得慌。 “好。”迟燎就把手机放在床上,让屏幕对着天花板,又听话地开始脱刚穿的衣服。 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应云碎想起小白以前讲她和男朋友视频,“专门不穿上衣,专门把镜头拉下,谁懂?男人可会搞些擦边性暗示了。”心想迟燎确实是单纯。 “你看我的保暖秋衣。” 再回到镜头前迟单纯就说了这么一句话,灰色土气的紧身秋衣勾勒蓬勃精壮的身体,应云碎扫过他的胸口。 “云碎哥,你秋衣啥色儿的?” “……” 不像迟燎视个频郑重其事,应云碎此时已侧躺在床上,随意自然,被子裹得紧紧,就露出一双手握着手机,屏幕里是他一张干净素白的脸。 他伸出手臂扬了扬,露出很厚的珊瑚绒家居服,柔软地像只白绵羊。 迟燎也缩进被子里侧躺下来,抓着手机开始笑。 应云碎问:“你傻笑什么。” 迟燎低声快速说:“我还是第一次和人在床上视频。” 他好像有些不好意思,边笑边把下巴往被子里藏,刚吹干的头发看上去格外松软。 应云碎鬼使神差想到早上应染那只金毛,都没意识到视频里的自己眉眼也弯了起来,轻描淡写回复他的废话:“谁不是呢。” 这四个字想的是一回事,说出来又是一回事,羽毛般的语气碾磨出一丝双方都没想到的,暧昧感。 第一次床上视频。谁不是呢。迟燎琢磨着这话,半张脸都要埋进被子了。 应云碎肉眼可见地注视他耳朵红了起来,接着屏幕一阵颠簸。 迟燎捧着手机在床上翻来覆去滚了几下,像大松鼠躺在草坪抱着它春天的第一颗松果。 13. 银杏 “今天准时喝药了吗云碎哥?” 迟燎问,把视频里应云碎的脸放到最大。 “喝了。” 应云碎则把视频小窗拖到右上角,习惯性地开始浏览艺术类app。 “那早上的粥呢?你觉得好喝吗。” “挺好喝的。” “我今天改做的菜粥,”迟燎脑袋在枕头里蹭了蹭,调整到一个很舒服的姿势,盯着应云碎垂眸的样子,竟是很温柔的眼神。 他身体放松了下来,打了个轻轻的哈欠,声音变得低懒,絮絮叨叨:“我看教程做的,用的甜菜芯儿,就选那种有点肥的,带有一点点菜花……” 应云碎浏览一些艺术新作,这个app以瀑布流的布局呈现,右下角的视频小窗便也像个推送艺术品的窗口,一个嘴巴一张一合喋喋不休的、轮廓深邃的人。 他们开始一句一答。迟燎说起应云碎刚杀青的那个武侠电影,过几天就要开始正式后期制作了,他希望能分到有应云碎的镜头;又问应云碎今天干了啥,应云碎说和新经纪人吃了个饭,迟燎问男的女的,多大了,应云碎说关注女生年龄不礼貌,迟燎喔了声;改提到白邦先,问那老头子是不是联系云碎哥你了,应云碎说叫人老头也不礼貌,迟燎再喔,改口教授;应云碎坦诚教授邀约他当雕塑模特,他同意了。迟燎问哪种模特,应云碎反问他知不知道伊卡洛斯,迟燎说知道,希腊神话嘛。他还认识珀尔修斯咧,杀死了美杜莎,话说滨城有个杜莎蜡像馆…… 他开始前言不搭后语,声音也越来越低,应云碎目光从app里的木雕落到视频小窗,才发现迟燎密密的睫毛耷拉垂下,竟已经闭上了眼。 但嘴巴竟还半张着继续絮叨,像中学生在数学课上打瞌睡强撑,人云亦云地啊吧啊吧。 应云碎把小窗口拖大:“迟燎。” 迟燎猛又睁大眼。 应云碎说:“睡了吧。” “嗯?”半个身体已见周公的人不知自己被发现,竟还装模做样问了句,“你困了吗云碎哥。” 应云碎笑了:“嗯,是我困了。” 迟燎还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儿:“那好叭。”却果断地又闭上眼,松开手机,含糊道,“那晚安。” 带着鼻音匆匆撂下这句后,屏幕那头立时陷入安静。手机慢慢往下滑,最后歪立在了枕头边缘。应云碎的角度只能看到一团拱起的被子,怀疑迟燎已瞬间睡死。 视频没挂,灯没关,连调整个姿势都没来得及,不知是困成了什么样子。 他看着那团被子缓慢均匀地起伏着,才想起自己既没问迟燎这一天半都在干啥,也没问他是否听说过蒋玉。 他也不知他们聊了些啥,全程迟燎的“梦话”主导,琐碎的一问一答。但时间过得比想象中快,应云碎好像突然就理解迟燎为何没给自己发过消息了。 他应该真的很忙,不然不会累成这样。 应云碎准备挂断,就在这时,屏幕里的被子被猛地蹬开,迟燎的上半身又露出来。 一双长手交叉勾住衣角,往上掀。 伴着某种睡得不舒服时才会发出的不满哼唧声,迟燎闭着眼三下五除二地把他的秋衣脱掉,未着寸缕后才满意地深深呼吸了口,挠挠肚皮,拽过被单角继续睡去。全程毫无意识,但半截劲窄的腰腹就框在手机镜头,那些线条如何在脱衣时舒展,手又是如何划拉了几下腹肌,全部落进应云碎眼里。 应云碎目瞪口呆又啼笑皆非,好像还是看了场性暗示擦边短视频,继而反应过来,何止是卫衣。 要不是视频,这家伙多半连所谓的保暖秋衣都不会穿。 第二天一早,不知啥时回到裸睡状态的迟燎只把秋衣从床边捞起叠好,打算之后视频循环利用。 今天终于是个没有酒宴的普通上课日。他做好早餐,扫了个共享单车就出门,轻松自在,看到小区大喷泉旁的人时更是心情大好。 “云碎哥!”自行车还在慢慢滑行,迟燎便站起抬腿跃身而下,借助惯性翘脚勾了下刹车片,再旋身靠站一边,类似古惑仔停机车,动作一气呵成,不可谓不潇洒。 也幼稚中二,卷着一股清冽晨风,扑到应云碎身边。 “你是在等我么,万一我不来咋办?”他从运动背包里抱出个保温盒,又挑眉一笑,自问自答,“但我怎么可能不来呢?” “……” 应云碎本只是想出去买点儿感冒药。 走到小区门口,想起昨天差不多这个点儿迟燎就送来早餐,直觉今天还会送,他干脆就等等。 ——顺便确定一下他开的车。 就打算等五分钟,结果好巧不巧刚站到喷泉那儿,迟燎就来了。 带着他的座驾自行车。 应云碎接过保温饭盒,环抱在胸前:“我昨天的还没还给你,你是有多少个一样的饭盒?” “就俩。”迟燎低头看着他笑。 “那现在你也没饭盒了,之后就别来给我送早餐了。” “嗯,可以。”迟燎点头。 反正明天就要去拍卖会买下橄榄陨石提亲,后天你就会搬到我家了。迟燎直肠思维地想着,殊不知自己点头点得有多快,干脆果决,还说的“嗯可以”,简直像大老板收到了条满意的提议,真甩掉了个大麻烦。 应云碎有些意外,酝酿的“不用早餐”的理由腹稿统统咽下,撩起眼皮看他一眼,颇觉有些自作多情地轻笑了声。 “我得去上课了云碎哥。”迟燎又骑上车,一腿支着地,“今晚十点继续视频好不,我还有重要的事没分享。” “嗯,可以。”应云碎说。 迟燎都没听出应云碎在学自己,从裤兜里翻出来个东西,伸长手:“这个给你,我走了!” 他像扔出了一捧玫瑰,说完就有些害臊地蹬着车跑远。留下应云碎捏着手里那根小小的银杏树叶。 自行车道满地都是的东西,应云碎都能脑补他捡起的样子。但这片树叶半黄半绿,颜色过渡得漂亮而特别,应该是经过一番挑选。 他两根手指搓捻着叶茎,叶片儿像蝴蝶在他眼前转来转去地飞。 温琴的身影就在这片飞影中日渐清晰。 “奶奶?”应云碎微愣,垂下手臂。 温琴皱着眉看他。 她刚过来不久,就看到了迟燎递出银杏树叶那一幕。 那么幼稚且廉价的举动,再配合背着书包脚踩自行车和那身黑色运动服的穿搭,俨然就是个纯情傻小子的模样。 两人明显挺熟,多年的直觉和经验让温琴迅速联想到前天,应云碎侧后颈的那抹吻痕,一时警铃大作。 她严肃质问: “……你包了个高中生?” 14. 观家 应云碎以为自己听错,反应了两秒,确定温琴说的包就是“包养”的意思,才笑着否认:“奶奶,您想哪儿去了。” “小碎,你别骗我。”温琴看着他,目光瞧不出情绪,“你和那男孩儿开过房了吧?” 应云碎认识的人就那么几个,温琴都知道,陌生的男孩与陌生的吻痕同时期出现,还有这两人站一起的氛围,她立马做出了最敏锐准确的判断,问句都是肯定句的口吻。 应云碎没想到老太太能直接猜到这一步,心里倒轻松了不少。 反正要慢慢开始说搬家的事儿,这算一个强有力的理由。 但有个误会必须要澄清:“他19岁了。” 迟燎其实长得并不稚态,奈何气质风格都特别显小,青春期还没过似的。尤其是今儿骑在自行车上的模样,和十六七岁的少年毫无区别。 偏偏就是这幅模样被温琴看到。19岁又不是啥让老人放下心的年纪,她眉毛拧得更深:“剧组认识的?” “嗯。” “演员?” “不是,做后期的。” “真是胡闹……你俩现在见面几次了?” 应云碎正打算认真回答这个问题,话到嘴边才反应过来,温琴是在含蓄地问约|炮几次。 她还是把迟燎当成找的床伴。 也不怪温琴瞎想,她这孙子一直都想效仿富二代纨绔风流那一套,随便找个人尝鲜儿她不算太惊愕,只当是到了这个年纪一时兴起,生理需求下渴望亲密关系。 她就怕他真包了个穷小子养在外面,那太儿戏了。 然而应云碎却说:“奶奶,我和他在谈恋爱。” 她更惊愕了,声音都忍不住抬高:“你和他谈恋爱?他家做什么的?” “就普通家庭。”可能普通家庭还不如,但应云碎要润色一下那70平米的小屋和二手吉普,“在U大修双学位,还在接大片特效的活儿,虽然年轻但已有房有车,所以……前途无量。” 温琴笑了。 不可思议且诧异万分的笑。 “前途无量。小碎你……” 应云碎接回应家时已经快满18岁,和成年人没啥区别。 但他对过去的经历、关系、甚至名字,通通弃之敝履,斩得一干二净,仿佛想重新活一遍,剥掉所有贫苦的痕迹,化身成正牌少爷,是以对钱权名利也分外渴恋珍惜。 她一直记得这孩子有个“上嫁”梦,最近也在思索合适的人选,比如李故,撺掇着一起去拍卖会。 怎么突然就和一个没有背景只有前途,捡个树叶就能献宝的小孩儿谈恋爱了? “你喜欢他?” 应云碎没回答。 说谈恋爱只是为了两周后顺理成章搬家做铺垫,但“喜欢”这个词他一时吐不出来。然而他的沉默像又一次默认,尤其是他还一手提着保温盒,一手捏着银杏叶茎。 穿书前的“应云碎”,一定会把这种玩意儿嫌弃地随手一抛。他不知道,但温琴清楚。她联想到这几天他性格气质的颠覆,好像换了个人,觉得这孩子是真有些上头。 “怎么谈上的?”她眼神变得犀利,“因为开了房?” “嗯。”喷泉哗啦哗啦作响,应云碎硬着脸皮继续铺垫,把迟燎的心思搬出来,“感觉开房了,就得一直负责下去。” 组建家庭的那种负责。他的脑海里冒出个顶着迟燎嘴脸的叽喳小人。 “一直?”温琴被这话逗乐,到底是以前日子过得太苦,没见过世面,“一直是多久?一辈子啊?那你要和他结婚咯?” 本是讥诮,但歪打正着,迟燎嘴脸的小人儿在应云碎脑海里疯狂叫嚣——结都结了! 银杏叶茎被不经意绕在食指上。因着自己的脑补,应云碎都忍不住低头想笑。 “又不可能和他结婚,那你这样玩儿他,其实是对他的不负责。” “也不是不可能。” “什么?” 应云碎抬眸正色:“我觉得……其实是可以和他结婚的。” 温琴愣住:“你都想结婚了啊?” “有点儿。” 温琴笑了声,“我也想看你结婚。但肯定不是那样的小男生,太嫩了,他靠不住。” “我和他结婚也不是想靠他。” “那你能靠谁?靠我?还是靠自己?你这身体不也要人照顾?”出于某些现下只有温琴自己知道的原因,她其实早就希望应云碎能尽快拥有个可靠富足的终生伴侣,之前还一直以为他没这方面的心思,直到吻痕的出现。 她欲言又止,随即想到了什么,又语气变缓: “我赶着去医院,先不说了。我不反对你谈恋爱,但你心里得有数,你和他两个世界的人,真动心了就及时止损,那也是对那个男孩儿好——明天先跟着李故去拍卖会涨涨见识,回来我们再细聊。” 而那时就不需要再聊了。 毕竟当与真正成熟稳重的贵公子打上交道后,好不容易实现阶级跃升的人就不可能再瞧得上一片银杏树叶。 所以温琴没有多说:“我有些事明天就去不了了啊,你代替我去。那颗橄榄陨石我确实喜欢,若是在这个价位之前都可以争取。”她报了个封顶价格,“李故那孩子经常送拍参拍,挺有经验的,你不懂的流程他会帮你。不要忘了穿正装。” 说完她就离开了,应云碎目送着背影。 老太太不同意也没太在意,很明显并不相信他会真和迟燎这种人在一起,是预料之中的态度。 他弹了弹绕在自己手指上的银杏树叶,想到“高中生”那个形容,既无奈又颇觉有趣地笑起来。 晚上应云碎躺在床上和迟燎视频时,收到条好友申请,李故。 按照原主记忆,他们只见过两次面,还都是应云碎刚认祖归宗的时候,现在在微信上互发“你好”,和陌生人尬聊毫无区别。 但李故情商挺高,几句自然寒暄就磨平了尴尬,彬彬有礼地表明明早会开车来接,确定好时间。还询问了忌口,把午餐也提前规划。 应云碎觉得他很客气,也莫名官方,仿佛在尽职尽责走一个流程。 他在这方面挺迟钝的,没怎么接触过长辈,就也不觉得两个适龄青年被长辈冷不丁喊在一起是暗藏什么用心,他纯粹把李故当成个拍卖会搭子,还多问了几句事项,毕竟这种声色浮华的顶级拍卖场所以前从未踏足,怕出错。 这边聊天框有来有回,拖到右下角的视频小窗就被小小忽略。迟燎絮絮叨叨分享完同学把“托福雅思”说成“托雅福思”的前因后果,才发现视频里的人笑得心不在焉。 他撇了下嘴:“云碎哥你不觉得搞笑啊。” “嗯?”应云碎刚好问完李故,这会儿便把小窗点到最大,坦诚回答:“我觉得有点冷。” “喔。”迟燎一整个大失败的表情。 应云碎认为他这个臊眉耷眼的神态才是搞笑,弯着眉眼问:“你打视频就是要给我分享这个冷笑话么。” “不是。”迟燎说,“云碎哥,我是想正式带你看一下我家。” 应云碎其实早在穿书第一天就观摩过迟燎的家,两室一厅,不算特别整洁但也不邋遢,就正常男生独居的样子,但装修得算有情调。 这会儿迟燎又兴奋地带他从进门重新参观,宛如一个没有业绩的二手房中介,“这里是挂大衣的地方,然后这里,这扇窗户是要用力才能拉开,新拖鞋在这……”屏幕在手上颠簸着,他的声音从听筒里砸过来显得又清又沉。 应云碎耳朵有些痒,歪着脑袋耸肩蹭了蹭耳垂,锁骨窝深深凹陷下来。 迟燎瞧见,又迅速偏开目光,欲盖弥彰地环顾四周,转瞬忘了自己要说啥:“窗户拉开,然后拖鞋,拖鞋……” ——多了双新拖鞋。 洗浴间摆放着整齐的双人款电动牙刷,餐具水杯是卡通情侣样,沙发上的坐垫儿都添了个同款。迟燎带应云碎细致云参观,除了卧室对面那扇紧闭的房间门没打开之外,连马桶盖都要掀开。 最后他走到阳台。 “好了。” 阳台还挺大,但绿植稀少,只有几盆好养活的仙人球。城市夜晚霓虹高照,迟燎的脸混进暮色,显出一种像拍立得的低饱和色调。他笑道:“HomeTour完毕,云碎哥你别嫌弃。” 应云碎手机早就拿酸,这下才平躺下来,把它放在耳边。 他当然不嫌弃,只骤然生出一丝压力和紧张。 温琴态度强硬,而这小鬼却已用视频昭示为同居做好了准备。明明说的两周后才住一起,却—— “你这搞得像我马上都要搬来住了。”他笑。 迟燎也笑,笑得兴奋难耐意味深长。 “我明天还要去买点东西,云碎哥你明天干嘛?” 微信乍然弹出条李故的【明天又要降温下雨,多穿点,我们明早见。】,应云碎把弹窗扒上去,看着视频里的人说: “我明天没啥事儿,就在家睡觉吧。” 15. 李故 第二天早上天气还不错,没有要下雨的迹象。 但应云碎精神并不算好。 穿书后借着股重生感,再加上要和反派角色周旋的心理负担,他一直很像个“正常人”。但这两天他的新鲜劲儿已过去,遏制的虚弱病态便开始纷至沓来。 李故开车过来时,正巧就看到应云碎疲乏地揉了揉鼻梁,闭眼深呼吸了一口气又睁开的模样。 淡色的瞳孔一瞬迷茫又清明,认出自己的车后溢出一丝很礼貌又似乎超越礼貌的光彩。一张过于苍白漂亮的脸。 李故心颤了下,从宝马下车,打开副驾门:“等很久了吧?” “没有。刚到。”应云碎笑了笑,虽然他提前十分钟就等在约定地点,习惯使然。 矮身进去,黑格西装紧收在腰线,像一捧能随手一握的黑色花束。李故闻到一股很清和冷淡的香,似有若无地绕了绕鼻尖。 他摸了下鼻子。 李故家是做医疗器械的,和应家过命交情,小时候还和应染定下了娃娃亲。哪知出去留了个学,才确定性取向为男。 回国后就成了二世祖圈的八卦谈资,被戏称黄金单身gay。 李故也没打算隐瞒这事,只是后被温琴老太太知道,似乎就有了把应染无缝改成应云碎与他联姻的想法。 他几年前见过这个应家失散多年的大少爷,印象很差。举手投足会让人觉得白瞎了一张脸。老太太含蓄地问他能不能带小碎去拍卖会,李故爷爷虽看不上也表示“必须给个面子”,那他自然就礼数周全地走个形式。 他教养很好,内心再怎么无感嫌弃也不会表现出来,但这会儿他却心思扭转,感觉可以更认真些。 “你变化很大……小碎。”汽车发动时李故如此打破沉默,说完又尴尬地望了眼侧视镜,发觉自己竟有些局促。 “是么。”应云碎比他自然从容,还笑着睨他一眼,“毕竟我们很久没见了。” 除了迟燎,应云碎和人说话时就会望一下他眼睛,心觉这是交流的礼貌。可开车的李故余光感受到那抹眼神,只像被一种若即若离的温柔挑逗轻挠,还说啥好久不见,仿佛对方在主动的示好。 他也笑了笑,扶了下眼镜:“你吃早餐了吧。” “嗯,吃了。” “拍卖会那儿准备的马卡龙也挺有特色,你可以尝尝。” “嗯好。” 随便说了几句,李故才终于找回自己游刃有余的状态。开始主导话语节奏,一问一答地问起应云碎家常。 昨天在微信里没兴趣了解的近况,现在都成为了他的关注点。 后来应云碎用拳头抵住嘴唇,轻轻打了个哈欠,李故才停下生活调研:“困了可以休息下,还有一个半小时才到。” 应云碎不是很想随便在人面前露出最不设防的模样,转头问:“拍卖会人会很多吗。” “也还好,冬拍嘛,不会很多。” 应云碎点头,挺期待的。 上辈子他也溜达过一些小型拍卖行,但门槛都不是很高。即便后面成为了年入百万的策展人,也仍旧不可能涉足某些顶级拍卖场所。 那对资产、阶级、权力都有更明确直白的划分,普通人别说进去了,压根儿都会不知道它的存在。 这次冬拍便是。应云碎的印象里拍卖公司普遍定的都是春拍和秋拍,并且会提前公告预展。哪儿知滨城还暗戳戳有个冬拍,仅针对一小部分上流圈层,光有钱也不一定就能拿到竞拍牌。 “但今天好像会有蒋家的人。” “蒋家?”应云碎神色一动,“梵龙集团的那个蒋家么。” “是,听说前两天蒋龙康要了竞拍牌,也不知道看上啥了。”李故感叹,“爷爷看不上蒋家,但现在他们在滨城的地位确实就是没人能比,竞拍牌想要都是人拍须溜马地送。” 滨城冬拍历史悠久,竞拍牌数量也有固定限额,起初能有参拍权限的,就是掌握滨城经济命脉几十年的豪门世家,是一个属于“Old Money”们的社交游戏。 梵龙集团则是近二十年凭蒋龙康一手创立发展起来的,在这些老滨城人眼里俨然和暴发户没啥区别。 以前是他们看不上蒋氏,现在则变成难以高攀,拍卖行自然有机会就上赶着巴结。像李家应家这种专注医疗领域的中级资产,本就和蒋氏那种开拓大型商业版图的垄断权资阶层没啥交集,如今聊起更觉云泥之别。 李故:“说不定今天是蒋玉来,小碎,你听说过他吗。” 应云碎说略有耳闻。 “我还挺想见见传说中的太子爷,明明和我差不多大,我才结束学业,他都在子公司独当一面了。”李故略自嘲地笑笑。“听说他十几岁就陪蒋龙康应酬了,小小年纪处事就特别稳重,还很能喝。” “很能喝?” “嗯,传闻蒋龙康现在肝不好了嘛,都是让他儿子来喝酒的,他现在这地位,太子爷能给人赏面儿喝酒,人都高兴得很。蒋玉也很会来事儿。” 应云碎有些疑惑地皱起眉。 蒋龙康海量,大多数项目都是酒桌上谈来。但应云碎依稀记得蒋玉的人设是孤僻阴郁,身体好像也不算好,尤其是被黑化的迟燎搞残疾后,人很极端。 他很难把这个人设和“很能喝”“会来事儿”对标起来,想了想,或许是如今的迟燎还是个单纯仔,蒋玉就也有故事开始前的另一面。 然后他冷不丁就问:“蒋家和迟家有什么关系么。” “迟家?哪个迟家?”李故没听懂。 “噢没什么,”应云碎也觉得问题突兀,又摆手笑着糊弄过去,“就听说蒋玉和一些人关系不好,随便八卦一下。” 他只是心血来潮想,迟燎是不是生在什么被蒋家搞破产的没落家庭,世代结仇,电视剧都这么演。但滨城似乎没有排得上号的迟姓,至少李故说不清楚。 “蒋家本来就神秘,我们离他们的圈子太远了。” “嗯。”噼里啪啦的声音越来越大地砸向车窗,应云碎若有所思地偏头看去。 “外面下雨了,小蒋总。” 迟燎睁眼往车窗一瞟时,坐在对面的拍卖行经理便紧跟着冒出一句多余的解释,好像一直在等着他醒,然后打破车厢里漫长压抑的寂静, “您再稍等下,半小时就到。” 他们身处林肯加长。迟燎坐最中,除了蒋龙康的司机和俩保镖,还有拍卖行的人若干,都是特意来接他的。 迟燎动了动,披在身上的薄毯往下滑。 经理狗腿子地说:“您休息时我们工作人员给您盖上的……”话没说完,就看到毯子直接滑到了地上,然后被迟燎面无表情地抬起腿踩实。 经理脸色变尬,迟燎没看他,就扫了眼坐在身旁的叶森。 叶森把膝盖上的小盒子递给他。 里面是一个半身人像木雕,不足十厘米的高度,但雕刻得非常精致肃穆。 迟燎拿起来就着雨声端详,过了好一会,沉声问,“这个真能拍到三百万以上吗,这么小。” 经理反应了下才惊觉迟燎在问自己,立马回:“山鸦老师的早期真迹,当然珍贵,小蒋总怎么会想到要把它送拍?” 迟燎没说话,拇指在木雕底座抚了抚。 他拿出一把瑞士军刀,在经理瞠目结舌的目光中,轻轻刮了刮木雕人像的眼眶部位。 金属削取木屑的声音。 “缺钱了。如果这是我模仿山鸦雕刻的赝品,还值这个价吗。” 他的声音没有起伏,经理看着他手握瑞士军刀的冷峻侧脸,不知咋的冷汗都出来了:“小蒋总,您……” “开玩笑的。”迟燎又把木雕抛给他,“你应该识货,看看是不是真的。” 经理像拿到个烫手的山芋。 蒋家大少爷怎么可能缺钱,而他亲自送拍的展品,又怎么可能有假? 经理低头瞧着手中那个木雕小人。 还好,完好无损。 雕塑家山鸦的早期作品要是真被这大少爷给戳坏了,他也会惋惜的。 迟燎静静地看着他,眼底读不出情绪。 一时间只有他把玩军刀的声音。 本次拍卖行在一个五星级酒店的会客厅举行,林肯加长停在一辆宝马后面。 雨势渐大,下车变得缓慢起来。 宝马主驾下来一个笔挺帅气的青年,撑着把黑伞拉开副驾。 看到副驾下来的人时,叶森脸色一变。就感觉刀刃相碰的声音停止了,身旁的人坐正了些。 两人撑着伞进入大厅。 林肯加长又往前走了两米, 叶森战战兢兢地回头。 迟燎刚把军刀收鞘,面无波澜准备下车。“几点了?”他问,好像啥都没看到,但叶森见他双指摩挲了下,洇出一丝被刀刃划出的淡淡血痕。 迟燎情绪不对时就爱享受痛感,叶森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16. 山鸦 因为冬拍的社交属性,拍卖会场布置得像个宴会场所,李故和应云碎进去时已是一片富丽堂皇觥筹交错。 李故带应云碎穿梭其间,还遇见了好几个熟人,他与长辈寒暄敬酒与同辈插科打诨,谦逊得体时不时卖点小幽默,他本就长相帅气,举手投足很是扎眼。 好几个关系不错的都颇带玩味地打量着他身边的人,李故就认真介绍阻止他们浮想联翩。 应云碎觉得这才是富养出来的精英少爷,比他那个堂弟应海高了不止一个档次。比迟燎…… 没什么必要拿迟燎比,迟燎若是生在李故这种家庭也不会成长得比李故差。只是李故一身蓝格西装斯文败类相,他却脑补不出单纯小鬼穿西装的模样。 应云碎都不知自己咋就想起迟燎了,大概前几天这个点儿都颇为煎熬地喝了迟燎的粥,今天则是在吃甜到发腻的马卡龙。 他看了眼微信。 昨晚视频了半小时后,迟燎发消息说听他声音好像有点感冒,嘱咐今天好好休息。这句话让应云碎莫名有些心虚,没回复只拍了拍他,表示收到。 ——却无法做到。 拍卖会即将开始,李故和应云碎落座中区后排。司仪小姐递过来一本拍品资料册。 “这是多送拍了一个东西么。”李故翻到末尾,“山鸦的木雕?” 熟悉的化名让应云碎不禁偏头,“山鸦?” 李故忙把资料册又往应云碎那儿移了移:“是,你知道他啊小碎?” 何止知道。 应云碎最欣赏的就是山鸦的人体木雕。 山鸦算是近年来雕塑界领军性人物了,他的作品探讨人类与自然的关系,偏向唯美写实派,无论是表情刻画还是肢体动作,都相当细腻且瑰丽。十五年前凭借代表作系列《明天的孩子》在西方引起轩然大波,被夸张地评价为亚洲操控树神的米开朗基罗。 《明天的孩子》是三尊等身男性木雕人像,也是应云碎最喜欢的。 喜欢到小米小白第一次猜他喜欢男人,就是说“哥你是不是爱上这张脸了啊?” 山鸦雕塑里的男性形象,虽然形态各异象征不同,但可以看出都是同一人。但这到底是天才雕塑家幻想的形象还是有个御用模特,就不得而知。毕竟这位“米开朗基罗”神秘到连真名年龄都没透露过,去世都是一年后才被公布出来。 也正是因为他去世了,他的作品又大大升值,已经到了快和古典名家齐名的地步。 应云碎看着资料册里的拍卖品,显示是山鸦创作早期的作品。 一个不足十厘米的半身人体,相比后面的大作确实过于粗糙小巧,但那张脸,尤其是眼眶到鼻梁的微妙弧度,分明已初见《明天的孩子》雏形。 这种拍卖会送拍的不会有假,应云碎心底泛起一种久违的,迫切想要得到的波澜。 “这个起拍价是?” “没写,只能听到时候拍卖师说了。”李故说,定定地看向应云碎,“你喜欢?” 喜欢是喜欢,但…… 应云碎在这个世界靠的是温琴,虽然是“奶奶”,他还是有一种花别人钱的感觉。日常还好,但这种拍品,他任性买下又会很不自在。 “还好,就问问。”他道,抿着嘴把资料册往前翻。 李故又看了他一眼,没再说什么。 两人翻阅一本资料册,两个脑袋自然凑得很近,从后方看,窃窃私语般亲密。 上层的经理发现迟燎一直在看一层后排,目光气定神闲,表情无波无澜。可他顺着张望,后排除了已坐几位少爷,没发现啥特别的。 那些少爷加起来都比不过一个蒋少,但蒋少却选择避开宴会不坐前排,低调地来到偏二层。经理不知道他是不想引人注目还是嫌这儿招待穷酸,只能揣摩他每一道眼神和情绪。 啥都揣摩不出来。只是隐隐感觉小蒋总有些不耐烦,他收回目光,懒洋洋往沙发上一靠,手指敲打着旁边的矮几:“啥时候开始?” - 大多数人早早就会定下竞拍目标,所以拍卖会正式开始后流程就走得很快。 几轮下来便到橄榄陨石。 橄榄陨石是金属镍和橄榄石的融合体,数量稀少,贵比黄金。陨铁切片在光照下呈现饱满而浓郁的鲜绿色彩,漂亮昳丽。这颗经重量和成色评估后,起拍价便已达一百万。 温琴定的封顶价格是两千万,应云碎本想立马举牌,李故却说:“再等等。” 拍卖会往往出现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场面,有经验的人多喜欢在前期厮杀激烈时观望,分析多方的经济水平,才能做到合理抬价又压价,在关键时刻一锤定音。 竞价到三百二十万元时,就只剩两人在角逐。应云碎这才小声问李故:“我现在是不是可以举牌了。” 他看着他,眼尾勾着:“我说四百万可以吗。” 李故笑了,像看到一只求知好奇仰仗着自己的可爱羚羊,“按默认多加十万或直接跳到几百万都行,看你。” 于是应云碎准备举牌,还没开口—— “五百万。” 一道低沉的声音从后方响起,拍卖师手越过应云碎的竞拍牌往远处指去,“8668号叫到五百万。” 四下响起骚动。 不是为突然增加到的五百万,而是为竞拍牌的号数。 滨城冬拍的竞拍牌号数和车牌号挺像的,既是一种象征也是一种固定标签。而之前可没人拿过8668号,那就说明—— 叫拍的是传闻中要来却还没看到影儿的蒋家人了。 所有人都看过去。 应云碎也回头。 对方坐在一层中区最后,几乎要陷进彩色玻璃花窗折射的阴影中。 但应云碎不知怎么,竟就直接撞上了他的视线。 他觉得那道视线有些意味深长。 他皱了皱眉,又回头。 “啊那就是蒋玉么。”李故小声嘀咕,“气场确实挺强的。” “我觉得不是。”应云碎缓缓回答,那不是蒋玉人设的气质和五官,他主观分析,“蒋玉应该不是寸头。” 李故哭笑不得:“小碎,你这啥偏见?” 应云碎说完也有些愣。 不是寸头,好奇怪。 前两天他似乎说过类似的话。 但暂且不是思索这些的时间,他举起竞拍牌:“550万。” 后方:“600万。” 应云碎再一次举牌:“650万。” 后方:“一千万。” 应云碎深呼吸了口气。 前面还在角逐橄榄陨石的人悉数不见,好像还饶有兴致地看他和传说中的蒋家人争执,应云碎发现这东西确实有点搞心态,盘算了下,直接报了个一千五百万。 然后对方就像耐心告罄一样,再次举起竞拍牌,直接说:“五千万。” 拍卖场哗然。 这是远超这颗橄榄陨石负担的价值了,李故忙拉了下应云碎:“小碎,蒋氏多半就是来炫耀自己人傻钱多的,放了吧。” 应云碎当然不可能再叫。 但瞬间有种没完成温琴任务的灰心感。 在拍卖师重复三次价格时,他又回头看了对方一眼。 对方竟还在看他,无遮无拦。 橄榄陨石后又过两轮便是山鸦的木雕,起拍价两百万。 这比应云碎预想得要高,他更没心思买下了,满怀遗憾地看着呈拍屏幕。身旁的人却抬手。 “4277号,两百万。”拍卖师喊。 应云碎瞪大眼看着李故的侧脸。 他立马猜到了,顿了下,严肃道:“李故哥,我不需要你给我买,你千万千万别这么做。” “我花钱你就让我来支配它吧小碎。”李故笑笑,“也不一定买得到。你就当是我们这么多年没见的一次见面礼。” “我不需要。” “可你不是很喜欢?” “那是两回事。” 李故笑笑:“行,那我自己给自己买。” 应云碎还想说话,但李故已经开始竞价了。 山鸦这尊木雕太小,像个小玩具,收藏价值和艺术价值其实都不算特别高,故而抢拍也不激烈。 他眼睁睁看着李故以340万拍下成交。 “走吧,我们去取它。”拍卖结束后,李故站起身对应云碎说,心情很好的样子。 应云碎无言望他。 温琴说李故是也要来看拍,可他并没有想买的东西,反而因自己买了个木雕。 应云碎再迟钝,此刻也反应过来不太对。 三百万的东西哪怕在李故看来不算大钱,应云碎也不会接受如此“见面礼”。他坦然道:“李故哥,我不想欠你人情。” 李故挑了下眉:“那你下次还我一个?” “……” 见应云碎沉默,他怀疑是自己的话有些越界轻佻,又笑着揭过:“主要是现在拍都拍下了,又不可能违约——” 一个经理突然跑来:“那个李少,不好意思啊,山鸦的木雕可能拍不了了。” 两人皆一愣。李故:“怎么了?手续没到位?” “不是,是送拍人,刚突然反悔说要退拍了。” 李故疑惑:“怎么能突然反悔,难道不都是走合约的吗?送拍人是谁。” “送拍人是,是……”经理支支吾吾。 李故有些不耐了:“是谁?” 经理低头:“是梵龙集团的蒋总,蒋玉。” 应云碎一惊。 李故讥笑了声:“蒋总就可以突然反悔违约了吗,这也说不过去吧?”他看了经理一眼,“我都拍了,之前进来也付了保证金,他说退拍就退,是嫌弃三百万太少?那我们拍卖的意义是什么?你们无所谓?” 经理一副为难的样子。 李故叹了口气:“可以麻烦你带我去见他吗。” 身为一个社畜,经理当然也惹不起李少,内心权衡了下,觉得让两人见面沟通比让他当个传话筒跑来跑去要安全得多。 “蒋总要离开了。”他道:“可能要麻烦您跟我去大门那边。” “行。”李故看向应云碎,无奈道:“那你在这儿等着吧小碎,就算你不愿意要那个木雕,我也不想到手的东西莫名其妙又没了。” 应云碎理解,也觉得这蒋玉送拍又退拍马上还跑的行为毫无逻辑没啥信用。他说:“我跟着你去。” 都到这份儿上了,他觉得今天注定是要见到传说中的小说主角的。 李故点头。 大门入眼便是一辆林肯加长,车门旁站着好几个西装革履的人,好像都准备上车了,又被经理叫住。 “好大的阵仗。”李故嗤道。 经理直接淋着雨去和最高的那人交涉。 就是刚和应云碎竞拍的寸头,应云碎依稀听到他叫他叶先生。 然后叶先生就又偏头看了自己一眼,目光非常的…… 有点像无奈,类似他希望避免一件事发生但还是要发生的,无力回天的表情。 叶森上车。 两分钟后,他下车,说雨大,让两个人都上车来谈。 “觐见皇上吗。”李故此时已不爽到了极致,他对应云碎说,“小碎我上车吧,你就在室内呆着。” “没事。”应云碎仍然说,“我和你一起。” “行。”李故说,然后撑起唯一的黑伞,护着应云碎上车。 他怕应云碎淋雨,就站在他后面让他先上。即便如此,雨势仍滂沱到淋湿应云碎的肩膀。 不知道为什么,应云碎突然很紧张。 大概是那个叶先生屡屡投过来的眼神,抓紧他的心脏。 他上车时先闻到股有些熟悉的味道。 然后是看到地板上。 他喜欢的那个木雕,李故花三百万买的木雕,山鸦的木雕,碎成四分五裂的狰狞形状。 然后他抬头,对上一双无比熟悉又无比陌生的眼睛。 那一刻,他听不到雨声了。 17. 骗我 潦雨如注,林肯加长内却像是另一个世界,时间凝固。 有那么短暂几秒,应云碎先反省了下自己。 是不是又犯了主观臆断的毛病。 可说攒钱买房子的是迟燎,开二手吉普的是迟燎,他会蹲下身拍打自己大衣上的爆米花碎屑,还会骑在共享单车上捡银杏树叶送给他。那副少年模样做得过于天衣无缝深入人心,他又如何不先入为主。 迟燎瞳仁很黑,是应云碎判断RGB值都能拖到0的那种黑,这样的瞳色望过来总会觉得又专注又清澈,好像就立马窥见一个天真单纯的性格。 现在他对上的仍是那双眼睛,才发现极致深邃的纯黑色若没有眼神光的折射,只让人感觉静如深渊,冷厉难测。 太过陌生。以至于接下来一秒他又想,是不是只是迟燎和蒋玉一个模样。 但对方开口第一句便是:“你骗我。” 熟悉的清冽嗓音,却不是那种委屈巴巴的口气了,平淡轻巧到有些森然。 应云碎的心情终于从不太能接受的惊愕,见主角见成迟燎的疑惑,过渡到一种被玩弄的愤怒。 到底是谁骗谁? 他心底忍不住笑了声,冷而嘲意的笑。觉得自己被这场大雨淋了个透。 迟燎视线又从他脸上移开,往偏匀了一道,看向刚收伞上车的李故。 气氛在这时才突然变紧,一股压迫感毫无征兆地蔓延开。 车上的人靠着车椅,双腿交叠,西装外套并未扣上,姿态松弛散漫。但看过来的目光冰凉且锋利,把李故搞得有些心惊。 明明是这位蒋总送拍又退拍,他却好像觉得是自己不自量力地掠夺了他什么珍宝。 梵龙集团太子爷比传说中还要来得贵气和强势,李故这一刻竟忘了该怎么开头说理。 不过对方似乎也不讲道理。迟燎抬起腿,考究昂贵的西裤泛起一层黑色光缕。他像对待一袋无比嫌弃的垃圾,踩着地上那堆木料踢到李故脚下,省去一切打招呼的礼仪,开门见山慢条斯理: “木雕坏了,李少若是执意想要,可以捡起来收走。” 这和羞辱没啥区别。况且木雕不是瓷器,怎么可能摔成四分五裂的样子,一看就是被有意大力地切割。 李故压抑着怒火盯着地上,深呼吸了口气:“蒋总,你这——” “怎么,”迟燎却又没耐心的打断,笑着问他,“你还想要我的其他什么东西吗。” 重音落在“我的”上,笑起来右边有颗虎牙,像匹跋扈挑衅的恶狼。 李故听不太懂,觉得他有些癫狂。 “没有就请回。”迟燎直接赶客,兴致索然的样子。 镜片挡住了李故的眸光。 他有些后悔上车找蒋玉说话了。 这是他的地盘,他武断专横又得心应手地掌控节奏。这位年轻总裁有股从骨子里透出的强大气场,超越了他仅仅二十三四岁的年龄,他没把他当同龄人,他睥睨着他,仿佛是永远的上位者。 李故不怕他,只是觉得场所和身份所限,天生少了点底气。而且木雕已经毁了,他没损失金钱,理确实也无法说顺。 可这是他想送给应云碎的,而应云碎—— 应云碎正蹲下身,慢慢捡起那些破碎的木块。 如果被迟燎欺骗他是愤怒,知道他和主角早就有了关联他是慌张,那见迟燎这么毁掉山鸦的雕塑,他却有些绝望。 在此之前,他觉得他和这小鬼是有点相像的。 他的专业与视觉艺术有关,从家庭装修来看也不是个没有审美的人。他好像也能观察生活的细节,会绕着路去看海,再选颜色过渡漂亮的树叶。他好像也没有一个好家庭,又那么不谙世事,艺术家般的天真。应云碎对他们的婚姻虽不抱什么期待,但也并不悲观。 他和他相处得很轻松。 可是这会儿他回到原点地发觉,他们是两路人,穷是装的,天真是假的,迟燎也不会珍惜艺术,而且,就算没彻底黑化,心理多少也有些变态了——毕竟这是一个人像木雕,他残忍地切割成一块一块,让一张俊美的脸四分五裂。 这个过程在应云碎看来,和分尸没啥区别。 他这时本就不知道该如何应对一个顶着主角名的反派,只头脑空白地心疼他穿书前最喜欢的作品形象,心疼山鸦,想借这个过程冷静下来,重理一下恍惚的思绪。 殊不知他这副模样让李故也很心疼,他想拉起他:“小碎,我们不要这个了,我再——” 啪的一声。 是叶森从车门口走上来抓住李故的手腕。 李故愣住,这才对上迟燎惊涛骇浪,还要远胜于之前的寒冽眼眸。 “迟少。”叶森匆忙的声音。 今天迟燎诡异地在忍耐自己的脾气,但早在李故给应云碎打伞再护着他上车时,叶森就知道他的忍耐快到临界值了。应云碎的出现好像又降低了点儿他的怒气,但“小碎”“我们”这两个词无疑是火上浇油。叶森几乎确定,这位要是亲眼见到李故碰了碰应云碎,绝对会做出格到不堪设想的事。 他抓住李故手腕,包住,十指紧扣地钳制。李故懵了。叶森对迟燎笑:“迟少算了,我带他下去,你和嫂子开车走吧。” 他说着就开始拖李故,叶森比迟燎还高,接近两米的壮汉,李故完全无法招架。 但他反应过来了,这不是蒋家的车。 什么迟少,什么嫂子—— 这怕是误入了什么看上应云碎的黑bang集会! 他想保护应云碎,一边疑惑地吼叫一边和叶森抗争着,要不是迟燎和应云碎两张死气沉沉的脸,气氛一时充满了混乱的滑稽。 “李故哥。” 应云碎的声音。 混乱终止,车厢安静。 只有迟燎的脸又因为那个“哥”沉了一度。 李故眼镜都被叶森摘了,有些狼狈地眯着眼看应云碎,刚张口又被叶森捂住,生怕他脱口再来句小碎。 “你下车吧,谢谢今天陪我来拍卖会。”应云碎语气平和,还真像嫂子的语气,“我没事儿。” “对不起我没来得及告诉你,我确实和他是婚姻关系,我能解决。” “?” 几分钟后。 林肯加长绝尘而去,李故和叶森颇狼狈地站在大厅门口抽烟看雨。 “人真是两口子。”叶森解释,点开迟燎的朋友圈。 李故被那个直白的结婚照背景闪瞎了,一世斯文经过今天这么一闹也忍不住吐出脏话:“我靠?” 应云碎都不知道迟燎的朋友圈背景是他俩的结婚照,李故拿过叶森的手机:“这不会是p的吧?不是,蒋玉他好像很疯,小碎——” “他不是蒋玉。”叶森说。 “什么?” 但叶森很明显没有再多说的意思,只保证:“他也不会伤害应云碎,你相信我吧。倒是你,再多呆几分钟可能就被他搞死。” 李故没从这信息量反应过来,只笑了声:“法治社会了还搞死,你们这些行为像演电视剧,中二幼稚。那你是他马仔咯寸头?” 叶森睨了他一眼。 这斯文少爷好像被搞得有些放飞自我了。 “差不多吧,”他一本正经回,“他也才19岁,待人接物不成熟,但本心不坏。你见谅。” 李故嗤一声。 半分钟后。 “我靠他还是00后?!” - 叶森刚把李故拖下车后,迟燎就从应云碎对面坐到了他旁边,李故刚刚的位置。 应云碎垂眸扒拉手上的木块,一副坦然决绝的表情。 他的气质更冷了一度。迟燎觉得他在李故身边就很温柔,在自己身边则像一直存有股忌惮,像团勾引着又抓不住的雾霭。 现在他感觉自己更抓不住了,因为他身上的戒备更深,更不加掩饰。 迟燎左手戳了下他的膝盖。 应云碎像看到了个精神分裂的病人,瞅他一眼,屁股往另一边移。 其实他不想这么做,既然迟燎已经暴露出他不是啥傻小子,且如此位高权重,他为了保命应该顺从他讨好他,像所有穿书者面对反派时的反应一样。 可他也不知是为啥,可能就是前几天的相处,他竟还是潜意识没那么怕他。甚至在迟燎奶声奶气战战兢兢叫了一声“云碎哥”时,他竟脱口而出:“没必要装了迟燎——还是我该叫你蒋玉?” 口吻讥讽到他自己都有些愣。他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还要生气。 和难过。 甚至是失望。 还是不知道为啥。 迟燎眼底覆上一层薄怒。 李故叫他“小碎”他回他“李故哥”,自己叫他“云碎哥”而他却冷淡地让他“不要装了”。 迟燎微抬起下颌,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声音变沉。 “应云碎。” 这是穿书快一周来他第一次听他叫自己全名。应云碎手指动了动,抓紧了手中的木块,很硌人。 外面雨势滂沱,林肯加长刚刚发动。在惯性中应云碎不受控制地要往旁边栽,迟燎一抬手抓住他的西装后领稳住身形。 他单手就能提起他,应云碎早就领教过,但迟燎像抱洋娃娃一样轻而易举把他抱到另一张车椅,像要借着林肯加长的宽敞为所欲为,他还是紧张地心跳加快。 但迟燎只是给他拉紧安全带,还是跪在加宽的车厢地板,他的身前。宛如给一尊漂亮石膏上好封条。 “我没有装,我也不是蒋玉。” 他的目光很沉,沉到看不到光,手指划过安全带时带到应云碎起伏很快的胸膛。 应云碎又听到了雨声,很响很亮。 他在这一刻突然想起自己是个病人,也延迟地感受到了感冒的症状,他疲惫又头晕,蓦然很想睡去。什么都不想说什么都不愿想,只无力道:“但你骗我。” 他也没想到自己会得寸进尺地质问埋怨起来。迟燎仍然跪在地板,借着这个高度能和坐在车椅的应云碎平视,一字一顿:“我没有骗你。” 应云碎讽刺地笑了,都这样了还说什么胡话? 这抹笑容像那个小木雕——花了一天一个夜晚模仿母亲风格刻出来的、又用二十分钟用力愤怒把它切成四分五裂的小木雕——的碎屑,深深地刺痛了迟燎。 他这下是真被激怒了,右手直接钳住应云碎的下巴,像是要侵犯上了封条的雕像,用力把两人的距离拉近。 几乎鼻尖对鼻尖,眼睛对眼睛。 他的右手背有很多刻刀划出来的细窄凸起的红痕,有一道几乎要连上食指的纹身。应云碎下颌骨很痛,目视一片黑色深渊般的海。 “我不是蒋玉,迟燎没有骗你。” 18. 傀儡 应云碎的手掌压着木块紧紧贴着真皮车椅,他仰着脖颈,眼睛看到的是迟燎的眼睛,鼻尖呼吸的是迟燎的呼吸。 自上过床后他们是第一次有这种距离,而应云碎对上床的片段也不是很记忆清晰。所以这种感觉很陌生。 他骤然想起以迟燎的身量,若是想,随时可以把自己吞噬或捏碎。但他之前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待在一个让他舒服的距离。 只有这一刻,他闻到股——不是压迫强制,竟是隐忍克制的意味。尤其是迟燎看过来的目光并不玩味。 而是一种凝视。 应云碎鬼使神差想到了山鸦的木雕,那种亘古沉默的力量感。 但这个动作终究侵犯了他的安全线。没人喜欢被捏起下巴,他瞳色本来就浅,此刻睁大,近乎呈现出某种银色质地,显得更加冷。 在迟燎看来,他只是把那不屑的笑容从嘴唇转移到了眼睛,他不慌也不惊,仍传达出一种“有本事你继续说继续做”的挑衅。 车厢陷入安静,只有雨声未停。 迟燎不知在这短短间隔间想了些什么,突然把手放开, “对不起。”他偏过头轻声说,转瞬竟显得懊丧又疲惫。 这三个字不配他高贵的西装和俊朗的五官。应云碎看着他的侧脸,像看到匹狼毫无征兆地受了伤,又变成大型犬的模样。 他被一股强烈的割裂感包裹着,不知咋的,什么情绪也没了,只有下巴还停留的短暂触感,带着刚刚凝视的力量。 应云碎叹了口气,摸了摸下巴,选择妥协似的,声音变得很轻:“迟燎。” 他试图讲道理,“你说你没骗我,可你给我说你缺钱在攒钱,说你父亲不管你。但现在……” “现在他们不是叫我蒋玉么。”迟燎又转头看回他,“但我是迟燎,迟燎给你说的都是真的。” 应云碎试图跟上他的逻辑。抿嘴想了会儿:“但你也有很多没给我说的,对吗。” 迟燎不吭声。 应云碎头疼得很,但还是冷静道:“所以为什么他们叫你蒋玉,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看迟燎还跪在身前地板,又轻轻拧眉,“你坐我旁边说。” 坐我旁边这四个字一点程度让迟燎心情平缓了些。 他缓慢坐到应云碎旁边,看了看自己右手的红痕,揣进兜里,无所谓地快速解释: “蒋玉是蒋龙康的私生子,我也是蒋龙□□的,所以蒋龙康让我当蒋玉的傀儡,就是这样。” 应云碎脑子一炸。 “什么?” 迟燎轻描淡写的“就是这样”,好像是个很长很狗血的故事。 ——他和蒋玉同父异母。 迟燎母亲迟鸢和蒋龙康十几岁认识,两人结婚时后者还只是个在画廊打杂的穷小子,谁也不知道,他在一步步发迹中早就爱上了另外一个女人,并和她生了孩子。 到迟燎六岁时才知道自己有个“哥”,因为六岁他母亲去世,小三上位。 “蒋玉他妈叫沈梵,梵龙集团的梵。”迟燎平铺直述,冷淡到完全不像在讲自己的故事,“蒋龙康大概从来没爱过我妈。” 但令人费解的是,蒋龙康大概格外好面儿,且初期竖立的就是与发妻相濡以沫的翩翩君子形象,反正他不想让任何人知道他弃糟糠之妻豢养小三,他移情别恋还有个私生子。 隐瞒家庭关系不算难事,但蒋玉自小体弱很黏父亲,又是蒋龙康第一个孩子难免挂心。在一次大佬云集的晚宴中,蒋玉笨手笨脚不经阻拦的喊着爸爸奔向蒋龙康怀里,蒋龙康只能把他抱起来向那几位大佬介绍,说这是他和迟鸢的儿子。 于是要隐瞒的,就变成了当时也尚未出生的迟燎。 后来蒋龙□□意越来越大,秘密更能轻易一手遮天,大多数时候他不会透露家庭的一切。直到某天,又是一场宴会,仍是几个多年前就在的大佬,诚邀蒋龙康带他刚成年的儿子来。 那场宴会在蒋龙康看来似乎非常重要,必须出席。 可是蒋玉不愿意去。 他最厌恶人群也喝不了酒,宴会当日蜷在床上郁郁寡欢地玩数独。蒋龙康焦急无奈,遂把目光投向了藏了十几年的迟燎。 14岁的迟燎身高已经窜到了一米八几,渐渐张开的五官深邃锋利,大概是他没他哥那么羸弱孤僻,举手投足竟比他哥气场强势得多。 蒋龙康一时心动,干脆就带他去了。 这个一念之差后面会造成多少影响,会让两个本来就看不对眼的儿子心态有什么转变,蒋龙康没有深思。那算是“蒋玉”第一次公开亮相,他只发现,假装18岁的迟燎英俊得体稳重成熟,在宴会成为最瞩目的焦点,让自己这个父亲收获不少恭维艳羡。 最让他感慨的是,那时他肝已经不太好,而迟燎就相当懂事地帮他挡酒。 迟燎很能喝。 蒋龙康惊喜地发觉迟燎继承了他的海量,且有青出于蓝的架势,这是体弱多病的蒋玉永远无法做到的,他也舍不得让大儿子来喝酒。 从那天开始,迟燎就常常被蒋龙康带去应酬场。再到后期,他基本就不再沾杯,反正未满16岁的迟燎便已能做到千杯不倒。 “蒋玉不喜欢见人,再加上我陪蒋龙康出去太多次了,后来那些没有意义的场合他都是让我出面。”迟燎说,不知啥时候又跪坐在了应云碎身前,“但我没有什么实质权力。蒋玉也才是梵龙科技的实际总裁,他在管公司,各种股份也都是他的名字。” 应云碎这会儿头昏脑涨,消化不了这个信息量很大的前尘过往。 他感觉迟燎还是省去了很多细节,有很多地方不合逻辑尚不清晰,他有很多疑惑和质疑,却理不出一个思绪。 这会他只顺着问了个自认为挺关键的问题: “那你不会觉得不公平吗,你……你难道不想拿到公司么。” 迟燎摇头。 “我没什么经济头脑,对那些也不感兴趣,我想开自己的视效工作室。”他语气随意,却也诚恳,“我小时候就只想离开蒋家,所以改成和我妈姓。云碎哥,我在尽量摆脱这些了。” 他直直地望着他:“我家和吉普车是写的我自己的名字。但一时半会我还无法完全和他们断开联系。蒋龙康手里有我的东西,我也没有足够多钱……我没有骗你。” 应云碎对上他的眼睛。 不易察觉地松了口气。 如果迟燎没有抢公司的心思,那就说明他还没有彻底黑化。 他只是有另一面,那是多年当傀儡下的一面,但不是成为反派的一面。 迟燎现在19岁,小说开始时是22岁,这三年间定是发生了什么转折点让他想法转变。本来这个转折点是一个睡了他就走的炮灰,但现在他和他在一起,就说明这个转折点还是没到,可以避免。 他或许有一些原生性格问题,但也过得很不容易,他应该……还是个好人。 至少他没有偏执、暴戾、没有人性,他还会说对不起。 应云碎知道自己是在给自己洗脑,但没办法。 他和迟燎结婚了。 如果迟燎已是个违法乱纪的坏种疯批,他会觉得自己和他结婚,甚至自己穿书,都毫无意义。 应云碎最害怕没有意义地存在。 再加上他这会身体难受,没力气再垒砌戒备的心墙。自欺欺人也好,自暴自弃也罢,他强迫自己相信他的话,也确实无法做到始终怀疑地面对这双黑色的眼。 迟燎膝盖抵着他的脚,又拿起个精致小盒子,郑重其辞一本正经: “我今天也这样是因为冬拍对身份有要求,我昨天给你说过,我想买个东西。” 盒子打开,白金与橄榄绿交错的光彩鲜亮夺目,他的声音飘入雨林, “你说你奶奶喜欢门当户对的婚姻,我可能无法做到,但我想尝试买个她喜欢的东西讨她欢心,名正言顺提亲娶你。我用的自己的钱。” 19. 抱雨 应云碎目光迎接橄榄陨石的璀璨,不可思议:“那可是五千万。” “我出得起。”迟燎说。一瞬间像又回到了那副天真少年样。他凑东凑西还和蒋龙康谈了交易,确保能够一掷千金。虽然接下来一段时间必然会有些囊中羞涩,他也设法想到了用山鸦名号再捞回一笔钱——他以前就这么做过。 当然,今天那木雕的三百万打了水漂。 但也不重要,至少应云碎在眼前。 “我不是想故意隐瞒这些,云碎哥。”他说,“我只是太厌恶自己总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再穿上一身傻逼西装。” “……”应云碎目光移向迟燎眼睛,带着刚刚宝石的光芒,“……你念歌词干嘛。” 迟燎看着他微有些勾起的嘴角,漆黑的眼睛再次亮起,手扒拉了下应云碎的膝盖又缩回去:“那你不生气了?” 应云碎愣了下。 怎么会有人想用这么幼稚的方式讨他欢心,偏偏他似乎还有点吃这套。他一时语塞,看着将头发梳成大人模样的迟燎,无所适从地扯了扯安全带。 他不想回答,这会儿也真的很疲惫,扫了眼橄榄陨石嘱咐他收好,语毕还忍不住咳嗽了几下。 迟燎忙殷勤地递给他水瓶,又抱来个抱枕说云碎哥你应该睡一觉。这几番言语下来气氛就变得日常,之前车厢的那股压迫感好像只是一场幻梦。 应云碎其实已有些发烧,思绪千转百回再落回一种迷茫的实处后更加昏沉。 他任由迟燎扶着他躺进车椅,手才松开掉出零零碎碎的木块。 迟燎把那些木块收好,用很低的声音说:“我回去再给你刻一个。”应云碎也没有听清。 但下一句听清了,迟燎唤他: “云碎哥。” “嗯?” “你是怎么知道蒋玉的啊。” 迟燎正给应云碎盖上自己的西装外套,应云碎被一种让他更困倦的味道包裹,也就完全没注意迟燎目光深沉,云遮雾障,带着掩饰极好的试探和怀疑,甚至是凝聚的冷意。 不久以后应云碎会反省,若是自己身体再争气一点,是不是就不会这么逃避深思强迫洗脑,会早早意识到迟燎——说他分裂也好虚伪也好,但因为和“主角”对立的宿命,只要与蒋玉有关,他就能瞬间变成一只警觉凌虐的鹰。 他明明拥有一些上帝视角,明明知道了迟燎和蒋玉有从出生就牵制的联系,此刻在西装落下之际,竟还武断地判断迟燎就是个没黑化的小奶狗,只被迫批着他不愿意披的狼皮。 他比迟燎天真得多。 但这是之后的事,此刻在虚弱裹挟之下,他只迷迷糊糊一答:“很多人都听说过蒋玉吧。”然后闭上眼睛。 迟燎凝聚的冷意又散去,西装这才彻底包紧应云碎身体。 “喔。快睡觉,起来我提醒你喝药。” 迟燎说。 他刚有一瞬竟怀疑应云碎是蒋玉的人。 他讲了这么个突兀又缺少因果的故事,但应云碎好像并不算惊异,甚至似乎也有些了解。 而蒋玉太了解他的软肋,应云碎又出现得那么…… 那么神奇。 他很难不沉思,却突然听见应云碎轻声随意地提醒了句: “你右手好像也有伤口,应该也得涂药。” 然后他就借着疼痛睡了,徒留迟燎又愣愣地望向他。 苍□□致的脸,笑起来会很弯的眉毛和眼尾,鼻梁可能是太白的缘故,总是会反溜出一道白玉似的光,很淡很薄但沾了水就有些过艳的嘴唇。 他不是蒋玉的人,他拥有自己珍藏了很多年的悲悯、善良和温柔。迟燎松了口气,歉意地捏了捏应云碎的食指,又快速收回。 蒋龙康要临时召回他的车和司机,只能把迟燎送到公共车库——他停吉普的地方。那个车库又窄又偏,让林肯加长进去无疑是试图把一条鲸鲨塞进鱼缸。司机让迟燎自己下去走一段。 应云碎睡着睡着已病得有些厉害,四肢冰凉脸却泛着不正常地红,呼吸很浅很轻。外面还在下雨,永远不想去医院的迟燎急着把昏睡的他抱回家,可叶森不在又没人给他打伞——蒋龙康的人在他不当蒋玉的阶段是不会给他打伞的。 他想了下,只能拧着眉将西装由脑袋往下地裹着应云碎,分开他的腿夹住自己的腰,让他双臂圈着自己的脖子。 就是一个反背书包的姿势。 然后他一手托着应云碎屁股,一手拿着伞下车了。 雨比他想象得大,迟燎用一秒判断伞会成为累赘后就扔在了车厢,把应云碎脑袋往自己身上埋了埋,接着就开始向车库跑。 于是不远处咖啡馆的人就看到一个穿着白衬衫黑西裤的男人身上攀着个树袋熊般,挂着个完全被黑色西装罩住的男人,在马路上狂奔。 这个场景有些狼狈,毕竟这么大的雨,他衬衫瞬间被淋湿地紧贴身体。 这个场景似乎也有些有趣,因为奔跑的人身高腿长身姿矫健,湿漉漉的西裤绷起来的线条十分诱人,而他怀里的人紧紧圈着他的脖子,双腿夹着他的腰,仿佛最亲密的依偎。 他们甚至以为在录类似日剧跑的戏,但还没来得拍照对方便已经消失。 也就不到半分钟,迟燎终于把应云碎抱进了自己的车里,他快速扔掉西装,抽出一条毯子给他擦拭身体。 他根本不知道应云碎早就醒了。 应云碎如此敏感,早在挂到迟燎身上,被迟燎的锁骨一硌就微睁开了眼。 但后面迟燎按了下他脑袋,下巴滑进锁骨窝里又好像很合适,耳朵紧贴着迟燎侧颈,甚至能感受到他的脉搏,他昏沉的脑子一下子清醒。 手臂松松地越过迟燎肩膀搭着,下身被一只大手垫着,脑袋□□燥的西装罩着,能闻到股他的味道。他延迟地反应过来迟燎在抱他,不是拦腰抱,是一个身体接触更多的,胸膛贴着胸膛,腿夹着腰的抱法。 只是他身体还没来得及因这亲密动作紧绷,迟燎就冲进了雨里。 转瞬西装里的味道也变得湿润,扩散,冲进四肢百骸。他也陷进一片模糊潮湿里。 接下来二十秒像经历了场慢镜头。他感觉自己的手臂湿了,看到迟燎的背湿了,汽鸣变得遥远,脚步变得清晰,雨声和心跳不知哪个更密集。 他意识模糊地觉得自己像在坐霓虹幻彩的摩天轮,几乎下意识地,双臂就搂紧了迟燎。 他发现自己把这个抱变成了拥抱。 迟燎第一次抱紧应云碎,像抱住一片破碎的云。而应云碎人生中第一次抱住个鲜活宽阔的身体,像是抱住一场热烘烘的雨。 此刻在狭窄的吉普车内,迟燎正手忙脚乱俯身给他擦拭身体,他跑得太急,这会喘得厉害。应云碎闭着眼,感受迟燎拿着个股淡淡酒味的毯子把自己摸来摸去,很重很快地呼吸。擦手就在手边喘,擦腿就在腿边喘。这个车厢这么小,他的声音简直肆无忌惮,立体环绕。 应云碎觉得血液有些凝固。 他当下有股冲动,想睁眼命令迟燎别喘气儿了。 就在这时,手机响了。 是他的。迟燎平稳了下呼吸,从他兜里翻出来接听。 应该是温琴。因为迟燎喊的是奶奶。 声音平稳低沉,又像那个气场强大成熟的男人。 “我不是小碎。”他说,冷静且果断。 应云碎有些紧张,李故可能给奶奶报告了之前的混乱,不知迟燎该如何应对。 一时安静。 “那你是谁?”对方问。 应云碎睁眼,想接过电话解释,就看到迟燎喉结一滑,认真道:“我是小碎夫。” “。”应云碎心想自己还是继续睡吧。 20. 云碎 电话里,温琴不知对一个天降碎夫说了些啥,迟燎静默了瞬,看了眼紧闭双眼的应云碎,然后,拿着手机下车了。 应云碎挣扎着撑起来,透过车窗往外望了眼。 迟燎浑身被雨淋透,这会边打着电话边还抓了几下湿漉漉的头发。但在肮脏阴暗的公共车库,他看上去并不狼狈,只有种强烈的格格不入。 应云碎丈量了下白衬衫贴着腰身时透出的那抹皮肤色彩,借着肌肉的起伏和雨滴的残留,是流动的。 他又体力不支地躺回去,呼了口气,不再关心他们会聊些什么,抱着迟燎的方格毯沉沉睡去。 应云碎大病一场。 算是意料之中,才穿书他一直有些绷着,这下彻底绷不住了。 况且他第一晚就上了床,也根本没好好养。 应云碎以前是真的寡欲,性知识匮乏到从来没想过自己的不适也有部分事后的原因。而迟燎自然也要负主要责任,思维简单地以为涂两三次药就能养好事后伤。 应云碎醒时就听到他在客厅里反省: “都怪我,要不是我这么这么的话,他也不会一下子病成这样。” “你这么怎么?”一道和蔼苍老的女声,竟是温琴,好像在笑他。 应云碎有些恍惚。 温琴怎么突然坐到迟燎家了? 他根本不知自己昏睡了一天一夜,此刻已是周六傍晚。就听到老太太甚至在逗迟燎:“这么怎么?” 迟燎支支吾吾,温琴还在逼问。最后他闷着声音回:“……我觉得我就像个野人。”温琴哈哈大笑。 应云碎在卧室羞耻,不明白为啥年龄差了半世纪的人能聊得这么开放,更不理解迟燎傻不愣登都在说些啥。他等了一会才站到卧室门口。 两人坐在餐桌上打牌,借着采光极好的朝向沐浴着半扇橘色夕阳。那副场面融洽且温馨,凝固的天伦之景。 迟燎先看到他: “云碎哥你醒了!” 应云碎一时空茫地站着,左边是“未婚夫”右边是“奶奶”,他人生中首次体会被两段真正的关系笑着凝望,目光都像是被绑住了。 “感觉好点儿了么。”温琴放下牌。迟燎送来杯温水。 明明水杯递过去就行,他非也把自己水杯端起来喝了口,很明显就是想炫耀这是情侣款,且终于派上了用场。 “奶奶同意你嫁给我了!”他低头小声道,藏不住事儿得很。说得像应云碎发了疯地想嫁给他。黑色卫衣绳一长一短甩来甩去,西装革履的身姿又只若一场生病时的梦臆。 应云碎微睁大了眼,仍有些懵,轻哑着声音先回答奶奶的话:“好些了。” “是该好些了,小燎这两天照顾得可辛苦了。”温琴笑。应云碎抬头望迟燎一眼,都叫小燎了? 后者骄傲挺胸,嘚瑟的公孔雀。 “小燎你去帮我买份广莲申的麻薯好吗。”温琴说,“挨你这挺近的。” 这是打发他走、她要和应云碎说些话的意思,迟燎自然明白。临走前他冲应云碎眨了下眼,仿佛他俩是一直站在统一战线、一个wink就能彼此心领神会的恩爱小情侣。 应云碎只觉得他在毫无意义地耍帅卖萌。 他睡得太久,拿过自己手机看了眼时间,捧着水杯和温琴坐上沙发。 应云碎其实并不觉得一个橄榄陨石就能买通温琴,结婚可是人生大事,所以听到温琴第一句话时他差点呛了口。 “我叫人给你收拾东西,从今开始就住在小燎这儿吧。” 他像睡了一觉就通了个挺难的关卡,对新风景始料不及。 温琴看他那副模样笑了:“你不是证都领了吗,而且我知道,你在你二叔家也住得不舒服。” “奶奶。”应云碎注视温琴眼角很深的皱纹,“您了解迟燎了吗。” “蒋龙康的儿子嘛。但好像不得宠的样子。他给我说了。”三言两语昭示迟燎并没隐瞒他的身世,“但毕竟是蒋龙康的儿子。虽然我是觉得你们有些胡闹,也觉得不亏——我的不亏主要是指,小碎,你和他在一起后变了很多。” “带回来五六年都没办法调教好的顽劣,谈了个恋爱就好了,我就想那你们在一起肯定是值得的。他也挺可爱的,小碎夫是吧。” 应云碎勾了下嘴角。 沉默地抓着那夫给他换的合身睡裤,崭新的褶皱和洗衣粉的味道。 在被领会应家前,原主是被一个渔民捡到养大的,只有个随意的名字,王白脸。 那渔民对他很不好。 命运转折点是快到18岁时,他成了一次特大交通事故的受害者之一。他和渔民养父身在侧翻的水产运输卡车上,养父当场身亡,他也身受重伤。 那场车祸死伤者超过两位数,全部就近送往维宏医院。 然后,他就很戏剧性地被发现是维宏医院董事长丢失多年的亲孙子。 这个事情自然备受质疑,但应老爷子和温琴做担保,也没人敢说什么。他就这么摇身一变成为大少爷,好运爆棚又莽撞纨绔地度过了全新五年。 可这些记忆都很少。 原主在海边的经历、渔民、车祸、来到应家后犯下的乱、进入娱乐圈受到的嘲讽……种种都只像ppt在他脑海里滑走,匮乏且虚浮。 大概是作为炮灰,本来的意义就那么书中一句话。只是为了应付他这个穿书者,才被迫填充一些空泛的背景细节。 但应云碎其实很较真。 对这个世界,自己的身体,他的疤,真实存在的人。 迟燎为什么会啼笑皆非地自称小碎夫。 因为他是小碎。 但为什么他是小碎? 他无法像小说里的穿书者那么快随遇而安,因为一个同名同样就能走剧情。他在活生生地经历,这是他的人生,艺术品都有个意义,他会去思考这个本源:“话说奶奶,我这名字怎么来的。” 温琴笑了:“你看看外面的天。” 瑰丽的橘红色晚霞,被拉扯成团絮状的艳云。 “你妈生你时也是差不多这时候,最开始是一大团火烧云,但你出来后,就变成缕缕片片儿的,像被打碎了,红色也铺满了。你爸就说取名云碎。” “这样么。”应云碎笑笑。 他垂眸,手摸着睡裤布料:“我还以为我是在雪天出生的。” 温琴疑惑:“怎么说。” 应云碎摇了摇头:“没什么。只是之前读到首诗描写雪的,和我名字挺像。” 上辈子应云碎从小长在福利院。据院长说,在门口看到他那天,下了场特别大的雪。 所以才给他取这个名。 “那倒没有。”温琴没把他的话放在心上,又回到正题,“小碎,我让小燎答应了我一件事。” “什么?” “我让他和你迅速举办场婚礼。比较盛大的那种。他如果不能以蒋家儿子的身份,也至少得以一个富家公子的身份。然后我当着应家人的面把你送进婚姻殿堂。他同意了。” “婚礼?”应云碎心脏一下子悬起,与温琴对视。 是真的慈爱又有些不舍的,嫁孙子的目光。 又有些意味深长。 “对,婚礼。下周就办。” 温琴隐瞒了些事。她早就想让应云碎有个可靠的伴侣,19岁的傻小子不足以打动他,但强硬成熟的19岁男人可以。 应云碎不知迟燎和温琴谈了什么,共享了哪些秘密和承诺。他只觉得温琴这个要求有些强迟燎所难,自己也因一个“下周”紧张起来。 无所适从地打开手机,几分钟前迟燎发了消息。 【[菜单图片] 1.我买了麻薯抹茶卷和芋泥流沙泡芙 2.云碎哥你还有什么想吃的吗[雪花][太阳]】 应云碎盯着消息末尾的两个emoji。 正悬起的心脏被狠狠捏了下,他骤然想到了什么,开始迅速把聊天框往前翻。 周三晚:【云碎哥你好像有点感冒,明天在家好好休息[雪花][太阳]】 他的福利院院长姓应,想着既在下雪时捡到他,就用李白描写雪景的诗给他取名。 后来院长常因这个名沾沾自喜,觉得老有诗意了。难怪他长得这么清冷漂亮。 周二晚:【云碎哥你明晚有空吗,想和你视频[雪花][太阳]】 上个世界他名字指代的不是云。 应是天仙狂醉,乱把白云揉碎。 周一下午:【谢谢你今天和我结婚[雪花][太阳]】 是雪。 21. 睡觉 应云碎本不想和迟燎住一起。 二叔家再住得不舒服,好歹地方宽人少,应云碎仍会感觉自己和独居大差不差。 但这是迟燎的主场,迟燎这么大,主场这么小。向来独自生活的他是真会不习惯。 他没做好心理准备。可就在盘算着今天仍和老太太回家时,迟燎信息里的emoji狠狠戳中了他。 为什么偏偏是雪花? 心思扭转就那么一瞬,事出有因又平白无故,他突然就决定不回去了,本就已在人床上赖了几天。 他想问问他。 但他高估了自己的精力。晚上迟燎把温琴送走,他在沙发上躺着,竟又睡了过去。 迟燎本因第一天同居兴奋且紧张,回来却只看到他安静蜷在沙发上,白皙的赤脚埋在彩色垫子里。 紧绷的心又松弛下来,迟燎熟练地把他抱进卧室的床,然后洗澡,换上同款情侣睡衣。 前两天应云碎病得厉害,烧得都昏迷了,迟燎自然没合过眼。 今天是他第一次换上自己这套睡衣。 但他也没打算在应云碎身边睡觉。 只是作为首次同居的仪式感而已。 他把被子和笔电抱到外面的沙发上,设了个闹钟,开始哈欠连天地敲欠下的代码作业。 闹钟响起后他便起身接水。开水滚烫,他等它晾五分钟,对照着一张便签倒药。 十一点他走进卧室,蹲在床边,轻声唤:“云碎哥,得起来喝药了。” 应云碎这顿觉睡得不沉,听到迟燎的声音就迅速睁眼,只是有些迷蒙。 无视了迟燎伸出来又顾及着什么缩回去的手,他缓慢撑起:“你先开灯。” “刺眼睛。”迟燎说。 “没关系。” 迟燎就开了床头灯,昏黄的光芒也把他的身体勾勒得清晰,应云碎眯着眼,先看到他的下巴,再滑过他的喉结。 “情侣睡衣。”迟燎以为他在研究衣服,得意地解释。 应云碎笑了笑,垂眸:“几点了?” “十一点多。” 怎么又睡了三个钟头啊……应云碎无奈得吸了吸鼻子。 迟燎身上的沐浴露味很重,重到嚣张。 “我也想去洗个澡。”他说。 迟燎点头。趁喝药间隙就麻利地把买好的浴巾浴袍内裤叠好放进卫生间,再开好浴霸淋浴头,把整个浴室都浇得热汽氤氲。 “云碎哥你可以进去了。” 甚至都没问要不要帮忙就退了出去,虽然应云碎心知肚明前两天他都给自己擦过身体,但那是不得已。 他又退到了那个让自己舒服的距离。 应云碎看着盥洗台旁的杯子和挤好牙膏的牙刷,不懂是不是所有人同居第一天都可以做到这么细心。 他就这么顺理成章和人住在了一起。而以为的不习惯,好像也不会很差劲。 应云碎出来时,迟燎正半躺在沙发上敲键盘。 睡衣穿得松垮,头发也是半干,一双腿长长地伸在沙发外。但看笔电的样子很严肃,眉心微蹙,甚至都没注意到应云碎已洗完。 应云碎盯着他微抿起的专注嘴角,可能是睡衣的缘故,第一次觉得迟燎长得挺……纯欲。 “你在干什么。” 苦逼大学生回神,把电脑放下:“补作业呢云碎哥。” 应云碎哑然失笑,用毛巾擦了擦自己的头发。 洗澡后他的皮肤又白又亮,承接着黑发落下的水滴。迟燎眼睛一下子直了,嘴唇微张,发现应云碎长得……特别风情。 简直像只狐狸。 他吞咽了下,连忙又拿起电脑疯狂敲代码。 应云碎走过去,扫了眼凌乱的被子:“你在这睡觉么。” “嗯。家里只有一张床。”迟燎不看应云碎,继续敲。 两人的沐浴露味道彻底交缠在一起,液晶电视屏映出穿着相同衣服的倒影。 他们在同居,这一刻心照不宣又心知肚明。 应云碎是松了口气的,他确实没有和人同床的经验。但看迟燎这么长手长脚囿于沙发也实在委屈,多嘴问了句:“你脚怎么放。” 为什么要关注自己的脚?迟燎想起当时埋在坐垫里的应云碎的脚踝,耳朵红了起来。 他端来个软凳,贴到沙发末尾:“就这样,我可以把脚搭在这里。” 他实话实说,但应云碎自打给他打上了个“纯欲”的标签,觉得这人做什么都有点茶里茶气,心机卖可怜似的。尤其是迟燎还专门躺进沙发,腿伸长,小腿都搭在软垫上:“你看,勉强够用。” 睡裤都挡不住的肌肉线条漂亮的腿。 够用就够用,勉强啥意思? 应云碎觉得自己总有一天会用美学的目光把迟燎的身体狠狠分割。他对上迟燎的眼睛,迟燎竟又避开,咕哝:“云碎哥你别看我。” 别撩我。 干嘛不看?这还不是卖惨?应云碎叹了口气,话说出口后脑子都挺空白的:“一起睡吧,那毕竟是你的卧室。” 迟燎睁大眼。 湿漉漉的应云碎就在眼前。 马上在床边。 “算了。”他别过头,靠着沙发。 敲代码。 应云碎目光落在他敞着的大腿,听着噼里啪啦的声音,不解:“为什么。” “算了。”迟燎态度坚毅。 敲代码。 应云碎耸肩:“行吧,那我睡了,晚安。” 晚安。 晚安。 安。 啪!迟燎把笔电一扣,猛地站起:“云碎哥!” “怎么。”应云碎偏头看回他。 迟燎低头看着那抹上翘的眼尾,不争气地抱住被子,小声:“我还是和你一起。” 跑进卧室。 应云碎轻嗤,他就说。 这小孩儿就是在玩欲擒故纵。 两分钟后。 一张床。 两床被子。 不绝的键盘声。 “对不起啊云碎哥,我作业还没做完。你这样能睡着吗?”迟燎抱着电脑坐躺在左床边缘,和右边的应云碎隔了个马里亚纳海沟。 应云碎确实无语。 但键盘声好歹能让他缓解第一次和人睡一张床的尴尬局促,仿佛他只是在个床上网吧。 “没事。”他闭眼,“我睡了。” “好。”噼里啪啦的键盘声。 应云碎平躺进被子,迟燎把灯开到最小。 右边安静下来,他终究还是不好意思再敲键盘。 搜了个清心咒点开看。 两分钟后,他感觉自己差不多清心了,海沟那端猛然吭声:“迟燎。” 迟燎心跳又开始加快,扫了眼半埋在被子里的脸又迅速移开,左脚趾抠着右脚背:“干嘛呀云碎哥?” “你为什么总给我发雪花的表情。” 迟燎继续看清心咒,回答:“你名字不就是雪吗,然后我名字像太阳,我觉得很配。” “你怎么知道我名字是雪?” “李白的诗啊。” “你都知道李白?” “云碎哥。” “嗯?” “我也学过语文,不是什么文盲。”迟燎郑重声明。 应云碎笑了。 是啊,纸片人就不能知道李白吗。 也只是因为知道李白而已。 他抬眼看了眼遥远的迟燎,侧脸冷峻,颇为凝重地盯着电脑。 还是个纸片人码农呢。 应云碎闭上眼,这次就没再说话。 十分钟后。 应云碎感觉到迟燎可能是作业赶上了ddl,莫名松了口气。 把笔电放到床头柜,关了灯。 完全的黑暗给了应云碎不安感。 因为他意识到迟燎正俯身慢慢向自己靠近。 他的味道和呼吸都越来越清晰。 应云碎倒是要控制不住呼吸的节奏了。 他要干什么? 亲吻?又要捏下巴? 还是发泄自己的欲望? 应云碎心跳得越来越快,直觉最好不要装睡了,可是身体又动不了。他催促自己快睁眼,或者攥住迟燎的手—— 类似雨滴的触感转瞬即逝落过脸颊。 心跳暂停。 迟燎小心翼翼又战战兢兢地,竖起食指,轻戳了下应云碎的右脸。 黑夜里,他就像得寸进尺碰了个自己本应远观的佛像,轻轻哼笑了声,满足又开心般。 然后迟燎就贴着床边缘睡了。 应云碎手贴住右脸猛睁开眼。 迟燎入睡很快,转瞬呼吸就缓慢安稳。 应云碎知道他没有装睡,因为这人很快就把上衣脱了…… 应云碎慢慢偏头。 迟燎长条条地抱着被子贴在床边,他睡相很乖,应云碎穿过来第一天就发现了。 就像有些人吃相会让人觉得这饭很香,迟燎睡相会让人感觉这觉很香,仅仅只是一张侧脸,都会让他脑补那种无忧安眠在温柔冢的白犬。 就是很纯净的感觉。 他的先入为主,或许从这人睡觉的样子就开始了。 但也没有错吧。 不然为啥睡熟了才会没有意识地脱掉衣服,为什么非要睡离自己这么远的地方,为什么半夜里偷偷敢做的一件事,都只是竖起根指头戳下自己的脸庞。 装纯能装到这种程度,应云碎不信。 又为自己的洗脑找到了满意的依据,应云碎轻松安心了不少,身旁有呼吸和热量的感觉也陌生地催眠。 这下他真打算睡了,一阵窸窣的声音,迟燎准备翻身。 这一翻身就要滚到床下面了! 伸手的距离可能来不及阻拦,应云碎忙伸出左腿,要按住他的身体。 啪! 他的左腿直接搭上了迟燎的腰胯。 小腿肚感觉迟燎的腰腹深深起伏了下。 后者骤然睁眼,一脸迷糊地看了看应云碎,再看了看腰上的腿。 迟燎两只手轻轻把腿抱起,像收起一把张开的玉剪刀,放到该放的位置,还拍了拍。 应云碎看他醒了,就说:“睡进来点。” 迟燎嗯了声,往里缩了缩。 因为侧向自己这边,应云碎这下便一直闭着眼。呼吸节奏慢慢跟着迟燎。 他难得睡得很好。 但第二天吃早餐时,迟燎却问他:“云碎哥你是不是从没和人睡过觉?” “怎么。”应云碎喝着讨厌的虾仁粥。 “你不知道你睡觉会踹人吧!”迟燎像发现了啥新大陆,目光炯炯,绘声绘色, “踹得可有力气了!我昨晚一下子就被你踹醒了!你还说了句梦话,水晶啥的,是梦到打游戏了么?” 22. 喜欢 应云碎这人,很善良。 就比如迟燎煮的粥特别难喝,他都没打算说过,强迫自己下咽。 这种善良很累,他知道自己就是孤儿经历如履薄冰又委曲求全落下的后遗症,善于过犹不及地顾念他人感受,虚假的友好。 此刻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在迟燎面前,他其实不用这么友好。 毕竟迟燎直白傻气到有些欠揍。 “但我不怕被你踹醒,”迟燎仍在喋喋不休,“我睡觉很死的,最多醒一下马上又睡了,云碎哥你可以继续踹。” 应云碎皮笑肉不笑:“那你岂不是很辛苦。” “没关系的。”迟燎立马回答,自我感觉很伟大。 应云碎抽了张餐巾纸。 抽纸盒是个秃头北极熊的样子,每次抽纸都像给它换发型,滑稽又巧妙,挺有设计感。“那你知道你睡觉会脱衣服吗。” 迟燎伟大的唇角微僵。 他自然一醒就知道了,但因为睡和起都比应云碎早,他以为应云碎不知道。 “我有些控制不住自己……”他小声。 “没关系的。”应云碎面无表情,“就像你又打呼噜又磨牙也是控制不了,我理解,所以也只是踹一下你。” “啊?”迟燎瞬间被反客为主,惊愕又窘迫地翘起食指抠着太阳穴,嘟囔:“我不知道我会打呼磨牙……” 应云碎呵了一声:“没关系的。” “那你也是嫌吵才踹我的吗云碎哥?”迟燎嘴角蔫巴,“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是你病快好了。” 应云碎现在的身体比穿书前要好很多,但底子还是那个底子。偶尔他可以装成个苍白的健康人,但一垮下仍脆弱不堪。 在漫长的昏睡中,他全程都没有动弹过,瘦削的骨节都变得滚烫又轻盈。他没有意识不会睁眼也不会开口,没有生气仿佛真是要融化的冰。 所以迟燎才会因他踹了一脚还说起梦话而兴奋,觉得这是他恢复活力的证明。他说他踹得很有力气,好像这份力气就足以让他惊喜,故而早上才欢天喜地地宣告出来。 应云碎完全没想到他的脑回路是停在这里,一时怔愣。 手捏着汤勺,无措地搅拌着木碗里黏糊糊的虾仁菜粥。 这小鬼…… 他像又回到那天在街道环着迟燎脖子一样,抱住一场热雨,内心蓦然又暖又潮。 “对不起,我吵到你睡觉了。”得知人家的力气只是嫌弃自己后,迟燎就一副落水狗的表情,默默退到开放厨房的角落收拾碗筷,好像觉得自己说话也是在打呼得离远一点,“我后面还是在沙发上睡。” 应云碎的善良——可能也不只是善良蹭得一下从脚底冒到后脑勺,他受不了看他委屈失落的表情:“没有。”蓦然有些着急似地解释,“我逗你呢迟燎。” 迟燎洗着锅,用睡乱的后脑勺对着他。 “真的,我就开个玩笑。”应云碎慌忙又认真,“我睡的挺好的,你也很乖。你只是会脱衣服,但你就算脱裤子也没关系。” “……” 这话一出应云碎就后悔了。 他意思是每人睡觉习惯不同,不用刻意纠正,舒服就行。 但说出来好像不太对味。 洗碗池哗哗的水声,迟燎低头笑起来。 他转身,面朝餐桌前的应云碎,五指合拢又快速张开,手上的水滴活泼地飞溅起来。啪嗒啪嗒在晨光间闪烁的碎金般,挡住他被迅速哄好的笑起来的虎牙。 “我知道了。不会脱裤子的,云碎哥。” “……” 应云碎脸上骤然被滋了好几滴水。 他眨眨眼,不声不响地抹去,又开始埋头喝剩了一半、本来都不打算喝的粥。 咋搞得更像是迟燎一直在逗自己。 汤勺按住虾仁,他想着迟燎刚刚的笑容,和对自己的种种细节。 这小鬼…… 应云碎本一直以为迟燎睡后结婚的行为是占有欲、责任感和过家家的集合。 但今晨把这些细节归位,在那句“我以为是你病快好了”后面,他迟钝地感觉到他单纯的在乎,这小鬼或许, 是真有点喜欢自己的。 他把虾仁吞下去。 那自己呢。 - 应云碎今天要去见白邦先。 教授又回到了滨城,前晚便给他发了消息,他没来得及看。 迟燎送他,一脸不爽,不明白为啥身体都还没养好都要去见老头。 应云碎无法解释。穿书前他是在白邦先的引荐下涉足策展,拍卖会一行见了各种奇珍异宝后,意识到自己这辈子仍想和艺术品打交道。但莓姐才给他说什么新戏的项目,他甚至马上要办婚礼,他的人生已有些既定了。 只有在白邦先身边,他会觉得自己还是自己。 在车上,他便问起迟燎婚礼的事。 “我能解决,放心。”迟燎说,“蒋龙康其实有些依赖我了,生日还给我送了车,我打算把它卖了。”他挑了下眉,“我最擅长倒卖。” 你还倒卖了些啥?应云碎话到嘴边没问出来,想起山鸦那个小木雕。 他又看着迟燎,迟燎因要去见蒋龙康,穿得很正,藏蓝色领带打了个亚伯特结,衬得人禁欲又凌厉。 一个人为什么能秒变成熟。 他此刻几乎就已像个新郎官。 应云碎眸色渐深。 迟燎若是真有些喜欢自己,而自己也完全可以做到因为结婚,强迫去喜欢上他。 就像强迫喝粥一样——他甚至开始觉得没那么难喝了。 况且迟燎也不是那种不讨人喜欢的人。 他欣赏迟燎的脸,也会被他的贴心戳中。 但这样的喜欢能算爱情吗。 应云碎不是那种向往宿命感的浪漫主义拥趸,他只是…… 脑海里不停闪现山鸦那个四分五裂的木雕,眉骨到鼻梁的切割面,他闭上眼。 应云碎是自己有点问题。 他确实性冷淡,但不是没有过冲动。 可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仅有的欲|望,匮乏的梦境,唯一的喜欢,都是对着山鸦《明天的孩子》里那副男性形象。 他怎么可能告诉别人,他性幻想的是一个虚构角色,痴迷的是一块雕塑木头。 他其实是个寡欲的变态,早在一个艺术品上放置了自己稀薄又浓烈的爱恋。 而这样的他,又如何还能以爱情的方式再喜欢上,把他爱恋切割得四分五裂的迟燎。 “云碎哥。” 应云碎睁眼。 两人对视,迟燎微笑着,眉骨到鼻梁的深邃轮廓划了一块锋利碎光:“到了。” 23. 兄弟 “所以要把上衣脱掉,再背上这个,小应你介意吗。” 白邦先所在的是一个宽敞的平层工作间,三面都是落地窗,木质地板上毫无章法地堆着石膏、素描纸张、刻刀与彩色布料、甚至还有些不知名的诗集与唱片。在一快褪色的钩织装饰垫布上,放置着一对单扇达一米的手工翅膀。 应云碎被教授还有他俩助理围着,工作室里开着不低的暖气,他只穿一件白色衬衫,下身是直筒亚麻长裤,像个轻盈的舞者,掂量着似乎比他还重的华美翅膀。 由鸟羽、树叶和无数像是香雪兰、马耳他蓝玫瑰或洋桔梗的干花组成,交织出绚丽繁复的色彩和图案。 “不介意。只是我的背有烧伤。”应云碎直白平静道,“不知道会不会影响。” 三人愣了下,白邦先说:“那当然不会。” “这翅膀做得也太漂亮了,但这些枝枝花花堆在一起不知道多沉。”助理小向戳了戳翅膀上重沓的弗朗花,“为啥不只贴羽毛?” 因为白邦先只是借一个神话形象为引,也想刻出大自然的声音。 教授这么解释,心思本就神游的应云碎又开始想他的“恋人”。 《明天的孩子》其中有一尊雕像是少年半下飞马的动态身姿,他拿着锋利的长镰刀。镰刀上绕着鲜血与毒蛇,少年脚踝却缠满花瓣与水滴。 白邦先追求的华美花叶、复杂翅膀与写实的人体肌理。竟是与其异曲同工。 “你在想什么小应?”教授看他愣神。 应云碎就实话说想起了山鸦的作品,知道白邦先不会介意。 但他没想到教授竟会笑起来:“啊你真的好懂,我就是在效仿师妹那种介于神性又人性的风格,你说的那尊其实也是塞了点珀尔修斯的影子。” 珀尔修斯也出自希腊神话,宙斯之子,杀死了美杜莎。但很显然这不是重点,其他人像捕捉了啥不可思议的东西:“师妹?” “对啊,山鸦和我都曾在RCA*读过,但我是交换生,比不上她。” “不是,山鸦是女的吗?”小米目怔口呆。 应云碎也惊了。 “嗯,人四分之一混血呢。她外婆生在意大利的格勒登山谷,那儿群山环绕,也算是她木雕艺术的灵感来源吧。” “天,老师,你咋从没说过你有个国宝级雕塑家当师妹!” “她去世了嘛,就才四十多岁,没提到我就没说。但她作品风格对我们这批搞雕塑的影响挺大的,我也是有点想纪念致敬的意思吧,虽然只能用石膏试试。” 因为材料的特殊性,木雕比石膏雕塑要难上很多,每一次下刀都必须胸有成竹,稍有差池便意味前功尽弃。 这也是山鸦作品艺术价值高的原因之一。线条干净却细腻,连皮肤质感都能展现。 “而且她从来都是自己选木料剥树皮,一个女艺术家能做到这份上真的很伟大。” “老师你这话好男凝,女艺术家咋了。” “哈哈我意思就是那些活很考验体力的,一般人都做不了,包括我,没别的。” “她在哪儿选木头啊,意大利?” “没有没有,她早就中式了,主要住在滨城呢。可能是海岛那些山里吧,包括滨川?”白邦先拉回正题,“跑偏了,小应你要不脱掉背上翅膀我看看?” “好。”一听说白邦先是在致敬山鸦的作品,应云碎更加丢失犹豫,毫不扭捏地解开衬衫纽扣。 结果真把裸背露出来时,其他三人都目光凝固。 像看到了比翅膀更绚烂的花图。 - 蒋家主宅在滨川山腰,闹中取静,全城看海看山看夕阳的最佳地点。 露天阳台正对着滨海东岸,依稀能看到蒋氏的私人岛屿。 迟燎希望婚礼在岛上举行。 从书房出来后,迟燎在阳台点了根烟,吞云吐雾遮挡眉间戾气,目光沉沉凝望远方。 椅轮的声音缓碾过耳边,一道像朗姆酒的深郁声音响起: “在埋你妈妈的地方举办婚礼,我弟弟真是充满仪式感。” 迟燎转头。 助理退下,蒋玉娴熟地操纵着轮椅,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和迟燎外放的锋利冷傲不同,蒋玉有一种不显山露水的运筹帷幄感。 他也确实很聪明,毕竟是真正控制梵龙科技的总裁。 所以蒋龙康曾一度很满意自己阴差阳错的安排——当哥的拥有顶级商人的精明头脑,当弟的天生一副高贵强势的上位者外形。 此时蒋玉似乎刚下班,神闲气静西装革履。但说的话昭示他在书房外把迟燎和蒋龙康说的话听了个遍。 “怎么都要结婚了啊,这也要和我一样么。”蒋玉故作疑惑的模样,“可堂堂蒋龙康亲儿子,还要以什么远房亲戚孩子的名义办婚礼,多不像话。” 迟燎面无表情看着他,淡淡吸了口烟。 蒋玉:“噢想起来了,因为我已经结婚了。而你,” 轮椅往前。 迟燎高得惊人,影子很快就完全覆盖轮椅上的人,但蒋玉毫不畏惧地仰头看他,对视他漆黑的眼底:“是顶着我的名字招摇了这么多年。” 迟燎笑起来。 他敞腿蹲下,手搭在蒋玉披着薄毯的膝盖。 唇启,口中烟雾缓慢喷到蒋玉脸上。 “你说得对。” 蒋玉被扑鼻的烟气呛得直咳嗽。 他愤怒夺过迟燎指间夹着的烟,将燃着的烟头狠狠戳向迟燎手背,用力拧捻。 迟燎垂眸,密睫挡住无波无澜的眼睛,像欣赏一出戏剧一样看烟头捻灭在自己手背。 火星烟灰沿着微凸的青筋滚飞。 直到蒋玉松开手,迟燎才慢慢又拿过烟头,揉皱,扔掉,轻飘飘吐出几个字:“起泡了。再来一个?” 口吻仍是不疾不徐的薄凉,仿佛只是被什么东西轻挠了挠,甚至嘴唇扬起,像是被取悦到。 他不怕烫也不怕痛,甚至乐在其中,蒋玉又一次得到了验证,低声咒骂:“疯子。” 迟燎站起身,对这个从小就有的称号不置一词。 在露天阳台,能听到很重的海潮和山林声,淹没了蒋玉话语里极深的轻蔑和恨意:“真的很心疼你那个结婚对象,不知道你是神经病、杀人犯,也不知道自己就只是个死人的替代品。” 迟燎气场骤然冷下。 他低头睨他一眼,下一秒,抬起腿就往轮椅上一踹。 轰—— 轮椅倒下,蒋玉从里面摔出来。 他狼狈地蜷起身体,像刚那根被揉皱的烟。 但人却放松地笑起来。 蒋玉就是想激怒迟燎。 若是迟燎总是那副烫伤都能风轻云淡的神情,他会觉得轮椅上的自己始终被俯瞰。他要确定他永远愤怒,永远小孩气性,永远不会控制情绪。 永远只能演个自己的躯壳,强装稳重却迷失于狐假虎威。 他知道什么话能让他心泛波澜。 摔倒的动静如此之大,佣人甚至是蒋龙康都循声往这边赶来。蒋玉边笑边说:“蒋燎,又是冬天了,冬天死了很多人对吧。” 寒风乍起,来人的脚步越来越近。他话语不停, “你怎么敢在那儿举办婚礼?你妈在那儿,但我妈、我妹妹也埋在岛上,你怎么敢在她们面前举办婚礼?在她们面前你指望和你那替身的爱情有什么好运?” 迟燎单手拎着蒋玉衣领把他提起来,低头玩味地瞟了眼那双无力耷拉的腿。 这道讽刺的眼神就是蒋玉的逆鳞,他扬起手就准备扇迟燎一巴掌,又被迟燎快速抓住手腕。 他拎起他宛如拎起一片纸,却又像是暴戾的猛禽,手腕传来剧痛,蒋玉呼吸变得急促。 迟燎掐着他的手腕,强迫他手掌拍在他自己脸上。 “我不光敢在那儿举行婚礼。” 迟燎施力,用蒋玉的手轻轻拍着他的脸,像是在操控一个嫌弃的生锈木偶。 但眯眼笑得人畜无害,尤其是那颗虎牙,令人胆寒的乖, “我还要让你做我婚礼的座上宾。” 24. 赤背 当年蒋玉结婚时,他和母家沈氏都觉得迟燎可怕晦气,担忧这疯子会直接掀翻典礼。故限制着他的行动,在仪式进行时也不允许他进场。 所以迟燎此刻这番话,蒋玉清楚,是在嘲讽当年他们这番行为——你的婚礼对我避如蛇蝎,但我的婚礼根本没把你当成威胁。 更是故意戳他的逆鳞:双腿残疾的他最厌恶待于人群之前,何况是“座上宾”。 他知道迟燎的软肋,迟燎也知道怎么恶心他。 迟燎把蒋玉又扔回轮椅,无视了赶来的蒋龙康的责骂,直接阔步离开。 上车看到手背上烫起的水泡,蒋玉的声音又绕在脑海,不免有些心烦气躁。 又点上根烟,他吸了两口,最后还是忍不住拿出小刀往指腹用力划了下。 感受到那丝锐利痛感,迟燎有些上瘾地眯了眯眼,这才放松舒畅了不少。 但他还是克制住了继续,驱车去找能让他心情更平和的人。 工作室内,白邦先和助理呆呆凝望着应云碎的背。 因为抱着双腿,头枕于膝盖上的坐姿,他露出如蝴蝶翼的瘦削肩胛骨,显得背上的色彩也如多了层起伏的笔触。 是的,色彩。左边近乎发光的白皙,右背则是一大片介于深红与紫棕的色彩,从右肩往下,淋漓错落地漫过肩胛骨和细窄的右腰,在腰窝展开,直达骶骨。 整张背就像以脊梁为界的两张撕扯又拼好的画布。一半雪白,一半深艳,冲突诡谲的绮丽。 众人有些沉默。 无法说一个人伤疤绚烂到艳情这种话,只能避免轻浮地真心夸赞好看漂亮,再小心翼翼协助他背上手工翅膀,感觉这背就是它注定的温床。 石雕包含泥稿翻模多个步骤,自然不是白邦先现在的安排。他今天是与模特初见面,本只想看看效果,揣摩纵深与空间。 但现在,他又惊喜地决定再画几张多角度速写拍几张相。 这个速度挺慢。白邦先投入工作,百无聊赖的小向小米被翅膀搞得少女心泛滥,就打算在外面捡点儿植物自己也来做。应云碎脸埋在双膝之间,在暖气氤氲中,有些昏昏欲睡。 没有真睡着,只是声音变得遥远模糊,后来不知谁喊“哥有个说是你未婚夫的人来啦!”他才睁开眼。 立马撞进迟燎眼睛。 迟燎应该已盯了他一会,对视时明显愣了下。 羽毛干花枝草构成的双翼几尽散开地坠于应云碎双肩,仿佛是要压垮他再包裹他,他像是要被太阳融化的美神,露出蛊惑人心的背。迟燎呼吸微滞。 他看得入迷,但又好像有些不爽。 不过没有表现出来,只是应云碎对视的感觉罢了。 “你俩都要结婚了?”白邦先惊讶道。 “已经结了。”迟燎抢先回答,语气有些硬。 像宣告。 “天哪那还叫什么未婚夫?”小米兴奋道,“该改口啦。” 改口什么? 迟燎望应云碎一眼,淡淡说:“没有,我一般叫云碎哥。” “哇偶。”小米双手握紧:“那他呢?” “他叫我——”迟燎顿了顿,学应云碎那种清淡又有些上挑的语调,“迟燎。” “哈哈哈!” 迟燎一本正经,不知咋的戳中了其他人笑点,连应云碎都因他这副老实的模仿勾了下嘴角,又不好意思地把头埋了埋。 气氛好像很和谐,虽然迟燎仍一副略不爽的僵硬脸。但小向小米邀请他帮忙做手工时,他也没有拒绝,甚至提出建议:“这些树枝不可能撑起翅膀框架的,太短太脆了。” “啊那可以做什么?” 迟燎扫了眼她们在外捡的残枝败叶:“可以做个小弓箭。” “你来你来!” 迟燎看了应云碎一眼,后者还在安静当模特。他便把西装脱了领带解了,绷着西裤盘腿坐了下来。 应云碎一动不动,刚好能无所事事看迟燎做手工。手指翻飞,竟很快就把那些又脆又细的小树枝编织起来,长长短短好几捆,神态又是敲键盘时的那股专注。 他手很巧。 小米小向与迟燎搭话:“帅哥你手背咋了?” “不小心烫伤了。”迟燎冷淡。 “你鼻梁好高,你是不是也混血?” “随便瞎混了点。” “混了哪儿?” “就欧洲那坨。”迟燎面无表情捡起几张混乱堆叠的唱片CD,“这个还用吗,不用的话我可以把它剪了吗。” “你随便用。”小向捞回话茬,对小米说,“山鸦老师也是混血,今天怎么感觉这么多混血。” 小米:“山鸦既然是混血肯定长得也很好看吧,我以前听她这名字还一直以为是个山野村夫呢。老师你知道她为啥取这化名吗。” 不远处的白邦先摇头,说他只是强攀个师妹关系,其实不熟。 “艺术家取名都很随意呀,山鸦那些作品名我都不懂啥意义。” “《明天的孩子》还是很明显吧,就隐喻人的明天终究是回归自然又被自然束缚。期刊不都这么写吗。” “我看未必。帅哥你觉得呢?” 迟燎一副艺术白痴的敷衍口气:“可能就是想雕刻她孩子未来的模样吧。” “哈哈哈你好搞笑。” 应云碎一直安静听着,到这时睫毛颤了下。 他也无数次试图通过名字解读山鸦的作品,但从没有过迟燎这么直白简单的想法。 但不知怎么,迟燎这么一说。 他真觉得那三尊雕像蕴藏种柔和的母性。 混血…… 他有些疑惑地盯着做手工的人。 迟燎不到二十分钟就做好了把筷子长度的小弓箭。 几捆编织好的树枝构成箭身,利用工作室各种彩色布料固定让其拥有一定曲度,小米贡献的橡筋绳则是弹力部分,细小的树枝和花茎都可以变成“箭”,穿过和固定在CD光盘的洞堆叠的小通道里——那是应云碎觉得最巧妙的部分。 他还没有粘花装饰,女孩们已经玩得不亦乐乎,用小树枝射来射去。 应云碎这边结束时,小弓箭又回到了迟燎手中。两人往迟燎停车的地方走。 迟燎像个淘气的孩子玩弹弓,边走边把树枝轻轻往应云碎身上射,射不到又自己捡起。 应云碎觉得他幼稚得不行,边活动有些僵硬的肩背边轻声问他:“怎么不开心?你手上的烟头伤是你爸搞的吗?” 迟燎闷声不响玩着他的新箭,竟是根漂亮小雏菊,应云碎怀疑这是从翅膀上抠下来的。 应云碎:“你说话。” 一周前应云碎绝对不会想到自己敢对一个未来反派说出这三个字。 好像昨晚和迟燎一起睡了一夜后,他又不知从哪儿多了些勇气。 迟燎就说话了,眼睛黑不溜秋,口气委屈责备:“你脱衣服把背给他们看。” “?”应云碎愣了秒。 他以为是迟燎遭遇了啥婚礼阻拦,哪儿成想是因这闷闷不乐。 但他必须要声明:“你是觉得我不能脱吗。” 温柔却冷淡的口吻。 先不说他只是为了当模特脱掉上衣,在他看来这种自由也不应该被结婚对象管束,即便在这个世界,炮灰好像就是为反派而诞生,但作为个体,应云碎不愿靠迟燎的意愿喜怒存在。 “不是。”迟燎穿针引线般摆弄着小雏菊,“就他们看得比我久,我来晚了几分钟。” “……” 应云碎便解纽扣:“那我现在脱了再给你看几分钟?” “那倒不用……”迟燎抬眸看应云碎真有要脱的意思,忙去按住他的手,脸红起来,“你干嘛呀云碎哥!” 应云碎又笑了:“小鬼。” 迟燎悻悻挠起下颌骨。 其实他是这世上最早看过应云碎背的人。 毕竟他们睡过。 应云碎当时才穿来有些断片迷糊,却也记得迟燎如何在伤疤上轻抚。他不记得他们说过什么,但记得他全身上下都有吻痕,偏偏背上没有。 迟燎心情似乎又明朗了起来,把雏菊安上准备再拉小弓:“云碎哥你伸手,我来射你。” “。”应云碎忙遏制脑中回忆,摊开手明知故问,“干什么。” 橡筋绳轻轻一弹,小雏菊咻得一下飞到应云碎手中。 挂在根茎上的东西流星般滚落到手掌,应云碎被那道璀璨光芒惊得双掌合拢。 “从蒋龙康那儿要了我妈留给儿媳的戒指。”迟燎得意挑眉,“准备下周三和我举办婚礼吧,云碎哥。” 掌心是干花瓣和银质小圆圈的质感,应云碎心脏跳得砰砰,睁大眼只不可思议、清淡又上挑地喊他名字: “迟燎。” 25. 疑惑 雏菊花茎挂着枚银戒落到手中,很难形容应云碎此时的心情。大概就像以为看了个治愈简单的童趣展,却发现里面还藏着颗浪漫心。 但迟燎又把浪漫收了回去,表示典礼上还要用,只是憋不住给他先瞅瞅样子。又说戒指不贵重,但从外婆的外婆就开始传承,出自一意大利老银匠,很有历史意义。 应云碎愣了愣:“那你混血混的是意大利?” 迟燎没想到自己与她人的聊天也被应云碎听了去,喜形于色随口答:“就混了点,八分之一。” 应云碎皱起眉,雏菊被无意识绕在食指。 有点过于巧了。 婚礼近在咫尺,同居正式拉开序幕。但接下来几天,迟燎去学校上课,跑剧组后期,也没避讳还要跟蒋龙康出去,忙得根本没啥时间往应云碎身边凑。 应云碎早上醒时他都已经离开或准备离开,急匆匆留下一碗粥和水煮蛋。晚上睡时要么没回来,要么就在沙发上抱着电脑,白天除了提醒应云碎吃药吃饭,消息都不会发一条。 冷不丁给蒋龙康说要结婚且得举办婚礼自然不是件容易事,他答应了蒋龙康一些条件,也给自己施加了新的压力。 也是因为仪式的敲定,应云碎连续两天都回了应家,多陪陪温琴。那日全家一起吃饭,二婶颇为感慨:“小碎真要嫁出去了呀,家里都搬空了。” 应海:“堂哥你老公到底是什么身份啊,我听说和梵龙集团还有点儿沾亲带故,这么厉害的嘛。” 说是这么说,但自打温琴带回应云碎要结婚的消息,应海便忙把这个名叫“迟燎”的人调查了番,结果越调查越好笑,和自己同岁的大学生,在后期组打杂的实习仔,即便真是蒋家什么亲戚,也怕只是强攀的边缘人物。 况且这么年轻就结婚,借应家上位的可能性更大。 应云碎没说什么,只拿出四沓A4纸:“这是给二叔你们的请柬。” 哪有婚礼请柬做得像合同? 应海应染相视而笑,琢磨出了一丝土穷酸的气息,结果扫过白纸黑字又坐不住了,应海不禁再问一遍:“堂哥,你老公到底是什么人啊?” 对一部分商圈人士来说,迟燎那张脸就是蒋氏太子。对极少核心人员来说,他是代替长子出面的次子。对大多数人来说,他压根不存在。 这样的身份注定他就算是以什么蒋氏远房亲戚的身份,婚礼也得实施严格的保密措施。来不了多少人,而来的人也必定会签下些协定,确保不能带任何照片或风声出去。 所以这请柬前一半真是法律文件,后一半则标注着婚礼地点在瑶海岛。 那是众所周知梵龙集团名下的岛屿,一半是严格限流的富豪旅游胜地,一半是完全私家的蒋氏地皮。 “还看不出来吗,就是蒋家的人。”二叔应建明的声音,责备地瞪了应海一眼,似乎不允许他再好奇下去。 他签下名字,颇为语焉不详地感叹, “小碎离我们越来越远了啊。” 应云碎本也不觉得离他们很近。 不过他也没想到,那晚真就是他最后一次坐在应家宅子里吃饭。 应云碎本以为因着自己和温琴的联系,总会和二叔一家保持不远不近的假客套关系。 他上辈子就是没与人有什么关系。 不久后才意识到,自己这辈子能抓住的关系,或许也就轻轻一束。 那晚他回去得挺晚,是温琴派司机送的。行至小区楼下看到辆扎眼的劳斯莱斯。 熟悉的寸头站在豪车外,有些束手无策的样子。 “怎么了。”应云碎走过去。 叶森先是有些警戒地偏头看了眼,发现是应云碎才瞪大眼,“嫂子?” “……”应云碎礼貌性笑笑,“叫我应云碎就好。” “噢,我是叶森。”他伸手,但在应云碎打算和他握手时,叶森又收回手来,“不好意思,我想起迟少不喜欢别人碰他的东西。” “……”应云碎问,“你们才到吗。” “嗯,”叶森下巴往后座指了指,“他睡着了,然后——” 有点不敢把人叫醒。 应云碎微弯下腰就闻到浓重的酒味。皱眉:“这是喝了多少?” “不会醉的。”叶森答非所问,毕竟迟燎今晚真的喝了很多,不然也不会喊了好几次都没反应。 已经睡沉了,他怕强行叫醒人要发疯。 “他酒量特别好,从来都没喝醉过,但就是会犯困。”睡意程度和喝的量呈正比。 应云碎抿嘴坐进后座,被车厢里洋酒和白酒混杂的味道扑个满怀。 迟燎虽闭着眼,但坐得很周正,抱着胸还翘着二郎腿,黑大衣衬托下乍看像什么大佬小憩。 “迟燎。”应云碎轻声。 接下来叶森就惊愕且无语地发现,他叫了半天都一动不动的人,竟因这么轻的声音一下子就把眼睛睁开了,迷蒙了两秒,还立马笑起来。 “云碎哥。” 叶森都怀疑他在装睡。 应云碎则被迟燎带着酒意的嗓音搞得顿了下。 竟是一种又沉又深的柔软,近乎像撒娇。 迟燎以为是酒味熏到他了,手掌横在两张脸中间:“我好臭,你离我远点。” “没关系的。”应云碎声音轻巧得像月光,把他手扒下,“走吧,回家了。” “好。”迟燎看着自己的手,勾起嘴角,巴巴儿地跟着他下车。 又很有气势地转向寸头,“那叶森,麻烦你帮我把车还了。” “……” “等等。”迟燎又想起了什么,拉住叶森说了点婚礼流程的事。 应云碎端详他笔挺认真的模样,除却身上浓重的酒味和神色压抑不住的困倦,是真的理智且清醒。有些不明白—— 迟燎酒量这么好。 那当初原主如何能做到灌酒灌到,把他骗上床? 叶森临走时找应云碎问了李故的联系方式。 “我不小心把他眼镜踩碎了。” 应云碎也没多想是什么场景可以让李故的眼镜出现在叶森脚下,只说:“但我得回去得他同意后再给你联系方式。” 叶森说好。 “辛苦了,注意安全。”应云碎目送他离开后才转头,对迟燎说,“走吧。” 迟燎提醒他:“我也辛苦了。” 应云碎笑了,不知出于什么想法,安抚地拍了拍他后背:“我知道的。” 为您提供大神 湛烟 的《病美人和装乖反派先婚后爱》最快更新 25. 疑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6. 木雕 迟燎是真累得不行,一进屋就往沙发上一坐,迫不及待解衬衫纽扣。 “我就在这睡,可不可以不洗澡了云碎哥。” 还想起意思意思征求自己意见,应云碎去冰箱给他拿了杯酸奶:“好。” 再绕到沙发前,迟燎靠着沙发背已闭上了眼,扣子就解了一颗。 身上浓重的酒味就像某种极深倦意的具象。 应云碎也不忍把他叫醒了。 他低头看他。 过了会,他似乎觉得构图不对,移到正面看他。 确保仰着脑袋的喉结在视野中间,半敞的锁骨胸肌和岔开支着的两条腿都是对称。 房间陷入安静。 应云碎凝视着,像端详一幅巨型油画。 不多时,迟燎又开始脱上衣。 但可能是酒精让他无法像之前无意识时那么麻利,他忙活了好半天也没把衣服成功脱下,不满地哼唧了声便垂手放弃了。 应云碎吸了口酸奶,站起来,决定去帮他脱。 没带什么多余的心思,硬要说的话,他以前布展会扒开包裹巨型油画的聚乙烯薄膜。 有点类似那种冲动。 迟燎坐得直,两条腿敞得也开。应云碎蹲在他两腿之间,手去触碰衬衫纽扣。 他肌肉比穿衣看上去要饱满得多,在均匀的呼吸起伏间,每一颗纽扣都几乎像是崩开在应云碎手指。 应云碎觉得衬衫有些烫。 又去喝了口酸奶。 纽扣全部解开,肌理线条近距离展现在他眼前时,他真有种把一个包装拆开露出主体的舒畅感。 应云碎又观赏了两秒。 但把衣服从肩膀往下扒时,迟燎突然醒了。 “云碎哥。”他按住他的手。 就按在肩膀下方,胸口上方。 应云碎还蹲在迟燎两腿之间。 他仰头看着迟燎微张的嘴唇,黑到极致的眼睛,翻涌着深沉酒意。 应云碎屏住呼吸,预料到可能会发生些什么。 意识不太清楚的人,超过安全线的距离,还有按住他的手。 掌下肌肤滚烫。 能感受到心跳。 “云碎哥。”迟燎又喊了一声。 酒精下的嗓音像撒娇,也终归,是有些性感的。 他觉得迟燎或许会说几句浑话,把他拽下,可能会钳制他,或是什么。 而他竟然不觉得害怕或紧张,有一种空白的平静。 像去等待下一场太阳雨。 但他没想到,迟燎只是轻轻地捏了下他手,眯着眼认真而歉意:“我明天可能起不来给你做早餐了。” 好像是个应云碎很依赖的大厨,“你明天自己吃好不好?” 应云碎慢慢睁大眼。 他本没太多波澜。不知咋的,因为这句声音单纯又黏糊的话,内心反倒泛起种不满。 像身体某处很痒,却始终找不到准确挠的地方。 这时候说什么做早餐? 同时心又很软。像惴惴不安地下坠却被一片海洋球托起。 这时候还在想做早餐。 他像从最简单的话里听出了最色|情的意思,突然有些渴,心脏跳得不太规则。 迟燎又要闭眼了,他看着他。 那是他第一次,目光超越了美学欣赏,带着更多意味深长的自己都没意识到的流光。 “好,你快睡。”良久他才开口,声音竟变得有些沙,下意识捋了迟燎头发,把额前的往后顺着,“睡吧,乖。” “嗯。”迟燎往沙发里歪。 应云碎从他两腿之间站出来,拎起他的腿让他蜷好,边喝酸奶边给他扔了床被子。 迟燎的黑色大衣乱扔在沙发背上,应云碎提起来。 一个东西便从口袋里滑落,啪嗒一下掉在地上。 硬物坠落的声音,带着一方轻笨的中空感。 是尊木雕。 应云碎蹙眉,紧握住酸奶盒。 印象里山鸦那尊被切成几块的小木雕,现在又完好无损地躺在眼前。 不对。 他捡起发现,这尊木雕还只是个半成品。 塑了形凸出人物五官轮廓,还没有细化。 但干净利落的线条,细小斑驳的刻痕,典型的山鸦手笔。从脸部比例到眉骨到鼻梁的弧度,也已像山鸦手笔下的人。 酸奶攀到吸管一半又慢慢往下降,应云碎拿着这块木头,像在冬天捡到了一只蝉,不合时宜到迷茫。 混血儿、意大利、退拍的作品、手背上的细小刀伤、得心应手的手工、第一眼就完美戳中审美的长相……他早就有了个荒诞不经的猜想,但在这一刻,终于忍不住做出一个荒诞行动: 把木雕横放在矮几上,又微微颤抖着打开手机。 壁纸是前几天换的,“明天的孩子”半下飞马,他把手机同样横起来,让壁纸里的脸和木雕的脸都是一个侧躺倒下的角度。 再对比着沙发上熟睡的人。 三张脸重合在一起那刻,酸奶盒被用力捏紧,发出极锐利的响声。好像冬蝉在脑海里轰鸣。 应云碎有些喘不过气地坐在地上,手按在胸口,像看到了复活的神明。 那晚他失了眠,而迟燎到第二天下午都没醒。 电话响了好几次也只是不耐烦地翻了个身。应云碎别的都没管,就一个备注辅导员的帮他接了,请了个病假。 但他实在睡得太久,那副安详又格外疲倦的睡相,硬生生消磨了应云碎昨晚的激动心情。 他本迫不及待想问他与山鸦的关系,后面又索性等他刻好木雕或者婚礼后再说,不动声色把半成品又放回了原位。 到送婚礼礼服的人带两个裁缝来了,迟燎才醒。 应云碎也不知这些人是迟燎安排的还是蒋龙康的人,觉得他们挺狗腿的。在迟燎洗澡时就向他恭维这个家看上去如何温馨,赞赏透彩色光的冰箱贴和创意感十足的企鹅水果刀。最后好奇问那个朝南的房间为何上了锁。 应云碎说不知道。 是真不知道。 迟燎家两室一厅却只有一张床确实奇怪,但既然另个房间上了锁意思就是封闭外人对其的窥探。 应云碎便不会窥探,他也没见过迟燎进去。 应云碎不是没有正常的好奇,但身为孤儿的他以前怕被别人说没教养,道德约束感很重,再加上作为一个病人,也不喜把精力乱放。 所以很多事情都会视而不见或点到为止。 但因昨天的猜想,他对迟燎的好奇已越来越盛。也意识到因所谓的反派人设,他基本都在担忧迟燎会黑化的未来,而下意识不咋在乎他的过去。 他和蒋玉种种,他也没细问。 他还是不了解他。 吊诡的是,在赴岛婚礼前一天,他被另个人拦住说了类似的话。 他遇见了主角攻顾在洲。 为您提供大神 湛烟 的《病美人和装乖反派先婚后爱》最快更新 26. 木雕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7. 迟燎 说来也无奈,在要赴岛前一天,应云碎竟还跟着经纪人去试了场镜。 塞进那剧组是很早之前就谈妥的,但形式还是得走。 每到这时应云碎就有种人生被绑定的感觉,又要钻进演员炮灰的壳。 他遇到白邦先时本有过幻想,或许未来可以再做回策展人。 上辈子这个过程还算顺滑——他虽拒绝了白邦先的模特邀约,但时逢教授布展,他前去帮忙,接着便开始入行。 穿书后他答应当模特,白邦先反倒没提过什么展览,聊天主题阴差阳错变成了山鸦、雕像和年纪轻轻的结婚郎。 他也清楚,策展这行讲究关系资源与专业性,他再怎么与白邦先一见如故,身份终究只是个低学历演员。白邦先不可能像上辈子面对个艺术史论的大学生一样,顺理成章提供橄榄枝。 况且教授工作重心又在苏市,那是他穿书前所居住的城市。作为生长在滨城“故事”发生在滨城的演员,也很难毛遂自荐。 本觉自己的穿书更像重生,兜转间恍然回神,仍在被些许设定束缚前路。 但试镜过程比想象中有趣,像是一场行为艺术。 这部电影号称国内首部悬疑科幻古风奇侠电影,原版小说很出彩,又是名导操刀,是很多演员争着抢的资源。 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故事。九名江湖侠客为寻找一件稀世珍宝共聚一个千古楼阁,因一场命案陷入各种迷局。像什么捉妖神婆玉面太监,应云碎带资拿到的角色是个盲眼琴师,戏份台词都不多。 他甚至都不用去见导演。就在副导那一组,演了个摘下眼纱的动作。 无所谓好不好,但看导演几个人的表情,似有一种意外的满意。 “为什么取下眼纱后还摸了几下眼睛?你观察过盲人?” 应云碎摇头。 他只是中学时在疗养院待过段时间,见过一盲人男孩时不时就要摸自己的眼皮,生怕眼球不在似的。 这种行为并非典型,但他印象很深,饰演时下意识就模仿了。 但他有双内勾外翘的凤眼,这个垂眸摸眼皮的动作带出很拿人的颓丧迷茫,陡一抬眸,强装空洞却本就偏浅的瞳孔又显得拒人千里,交织出一种破碎风情的高傲。 “比想象中有气质啊。”他离开后,副导对编剧说,“最不抱期待的反而挺惊喜。” 出来后应云碎趁莓姐给他买热巧的间隙,去茶水间喝了个药,回复小鬼提醒的消息,【嗯喝了】 走廊人群喧嚷,有个大明星也刚从总导演组试镜结束。应云碎毫无知觉,只嘴角微勾地看迟燎发了三个表情,雪花、太阳、大拇指。 “你在给谁发消息?”一道裹着笑意的声音骤然响起,应云碎吓得抬头,不懂谁这么没边界感。 一双多情桃花眼,笑起来很阳光,是个帅哥。很自来熟地向他点头,“哦,忘了介绍,我是顾在洲。” 应云碎不动声色地接收这个熟悉的名字。 走廊响起窃窃私语,影帝怎么会去主动找一个小演员搭话。 但顾在洲毫不在意,插着兜离应云碎很近。 他和蒋玉是竹马,很早就定下协议婚姻,只很长一段时间都处于义字打头却没爱情的阶段,小说前期也是有些浪的轻佻形象, 他似乎对蒋玉家庭也了如指掌,至少清楚人弟弟的事,俯下身对应云碎耳语:“我知道你,你是蒋燎要结婚的人。” 只有两人听清的音量。 跑来的助理不明所以地骂:“大哥你又在乱撩!” 应云碎反感地皱起眉,揉了下耳朵,抿嘴不言。 顾在洲被他那个嫌弃意义的动作逗笑,往后退了一步,“借步说两句话好吗,应云碎?” 连自己的名字都知道。 应云碎神情严肃,跟着他多走了几步,避开人群。 顾在洲微靠着墙,意味深长颇带玩味地端详他。 应云碎很不喜欢这种眼神,率先开口:“说什么。” “和你打个招呼,毕竟我是蒋燎哥哥的丈夫,你可能不知道。”他笑笑,“我倒是一眼就认出你就是蒋燎的人。” “……为什么?” “冷美人儿,他喜欢的人就像你这种样子。” 这话听着又怪又不舒服。 应云碎不知是自己身处反派立场的问题还是顾在洲自己的问题,竟第一眼就对这主角没好印象。 但顾在洲语气又正经起来,甚还有担忧:“应云碎,你不了解你的结婚对象。” “我知道木已成舟,在婚礼前给你说这些很煞风景,但就是忍不住想给你提个醒。” 手机振动,应该是找不到人的莓姐,应云碎拿出来,毫无波澜:“提醒什么。” 顾在洲欲言又止,缓慢问:“你难道都不疑惑蒋燎找你结婚的动机吗,还是你相信什么一见钟情?” 应云碎给莓姐发消息,说马上到。 “婚姻是一种制度,不是爱情,里面全是利益成分。”顾在洲侃侃而谈,意思是若真出自喜欢,是不可能轻率做出结婚这种举动,应云碎听明白了。“你觉得蒋燎看准了你什么利益。” 应云碎陡然想起第一天他给迟燎说自己性冷淡,迟燎说他不需要上床,只需要结婚。 他们明明是因上了一次床才走到一起,但迟燎连这都没那么在意。 他瞟顾在洲一眼:“你知道?” 顾在洲被这上扬的清淡语调搞得心抖了下:“别这么不屑,我是好心,提醒你留点退路,保护好自己。” 应云碎握紧手机,笑了笑,“我知道了,那谢谢好心。”他冲他做了个道别的致意,“我还有事,后天岛上再见吧,顾在洲。” 后天就是婚礼日。 相当于他说了半天应云碎完全没听到心里。 应云碎确实不清楚迟燎结婚是否有啥暗藏动机。 可他不会太相信主角的只言片语。 他也无所谓。 他明白自己的动机就行。 他被人设所限的部分,不只是演员身份,还是被反派拉住问“你不要我了吗”的人。 他在那个时候回答了要他,他阻止了反派黑化。这就是结婚的必要性,这是他看准的利益和意义。 再者,从最开始的惋惜,到对外形的欣赏,到因迟燎的性格很快卸下心防,也就短短两周不到的时间。 他喜欢主观臆断,也意味最在意自己的内心感受。他很清楚地明白——迟燎对他不差,他喜欢和迟燎待一起,尤其是昨晚有了个惊天发现后,他相信只要把发现落实,自己这种喜欢也会很快迸成小小的爱情。 他从来没觉得亏过。 所以这些话最终像风一样刮过,顾在洲被一句“岛上再见”搞得一怔,意识到了他的坚定,叹了句:“蒋燎配不上你。” “迟燎。”应云碎不耐提醒他, “他叫迟燎。” 为您提供大神 湛烟 的《病美人和装乖反派先婚后爱》最快更新 27. 迟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8. 替身 去瑶海岛,应云碎和迟燎是分开的。 按滨城本地习俗,婚礼前两天都得和“娘家”在一起,不与新郎见面。 这陈旧仪式感也没几个人遵守了,偏偏迟燎很在意,应云碎试镜那天下午收到他决绝的短信: 【云碎哥,1.我想起来,今明两天我们都不要再见面了 2.虽然我感觉我前几天也没怎么和你见面 3.但老祖宗的规矩不能丢,图个吉利[雪花][太阳]】 拍板的是他,率先反悔的也是他。等应云碎登艇上岛,他就又忍不住打了个视频,念了几句旅游指南后补了句:“老祖宗年代没有视频,所以不叫见面。” 应云碎笑起来,看着他的黑眼圈,嘱咐:“那今天早点休息,我们明天见。” 迟燎眨了眨眼。 说不出具体是哪儿,但迟燎敏锐感觉,云碎哥对自己态度不一样了。 就好像总有些捉不住的雾霭,开始变成能感知到的绵雨。 “好咧。”他笑出虎牙。 瑶海岛一半人工开发的景点,一半原始自然风貌,海水是明亮到炙热的蓝,确实漂亮。应海应染走几步都忍不住手机打卡,要不是签了协定恨不得发朋友圈。 应云碎这边只来了二叔一家和专门被喊回国的三姑,严格到连李故都没机会邀请。 拍卖会后他大病一场,叶森提起名字时才想起要给李故致歉解释番。李故早就不在意那场荒诞,但给联系方式时多问了句:“小碎,你知道叶森和迟燎什么关系吗。” 应云碎不太清楚:叶森气势很足,也比迟燎大,却喊自己嫂子,是一副认迟燎小弟的派头。 “叶森说他是迟燎母亲住在森林时捡回来的,我觉得很神奇。” 应云碎的重点瞬间跑偏。森林? 若代入迟燎母亲是个木雕艺术家,这些神奇就可以解释得合情合理。 好像各种细节都在暗示。 伸向他想要的答案。 岛上,洋槐和栗树林也哗哗作响。迟燎那边的人聚在葡萄酒庄园。管家则带应家一行入住东岸最豪华的海景别墅。 应云碎陪着温琴出去赏玩,老太太为明天激动感慨,让本来平常心的应云碎也有些紧张了。 他笑:“奶奶我怎么感觉您一副巴不得我离开的样子啊。” “是啊,就是想让你早点儿嫁出去啊。”温琴遥望着一片褪色古画般的天空,海风把她始终不离手的披肩吹起,挡住枯瘦肌黄的苍老面孔又落下去。“你又不让我省心。就这半个月像突然开窍了。” 顿了顿,她又道,“不过开不开窍,都还是嫁出去好。小碎,结婚了,就别总想着把应家当你的靠山了,让你二叔他们看看,你是和什么人结的婚。” 应云碎眼睛睁大。 温琴急切要求迟燎举办的婚礼,原来是要给二叔他们做的样子。 但为什么? 而且迟燎是什么人?游艇豪宅私人岛屿,与其是借助血缘,不如是用时间酒精。应云碎记得迟燎的忙碌疲惫,以至于这周他们交流都少得可怜,不希望老太太把他想得像他身材那么成熟: “奶奶,迟燎其实心思很简单,小孩儿一样。” “他可不简单。”温琴笑了,“小碎,等你婚礼后再慢慢了解你爱人吧。他可是蒋龙康的儿子。” 豺狼生不出羊崽子。这个道理,她知道应云碎迟早会明白。 明天婚礼会很费精力,应云碎没在岛上逛太久。 坐回房间,目视对面的教堂戳破火焰颜色的天空,心跳也像这色彩一样,越来越重。 福利院定生日是取名那一天,意味着他是个连准确生日都没有的人,得亏于迟燎这两天不能见的仪式感,和奶奶有些意味深长的话,他真越来越把明天当做人生第一场郑重仪式,心中升腾起种类似执迷不返的不安,与期待。 忍不住想了很多,甚至短暂回顾了自己上辈子和穿书后的一切。 很像困在城堡里的待嫁新娘。 到八点时管家突然给他抱来个东西,说是新郎送的。 应云碎一看到那个精致的木盒,呼吸都停住。 木盒里的木雕,像把他刚刚的短暂回顾,他羞于启齿的隐秘喜欢,他穿书后的种种真实虚幻,都打上了个漫长休止符。 里面有两尊不足十厘米的半身人像木雕。 一尊就是那天应云碎看到的半成品细化,但并没有如他所想,刻成拍卖会看到的展品模样。 虽然眉骨到鼻梁的弧度还是“未来的孩子”,但嘴唇到下巴线条的更硬朗。 这尊木雕更像现在的迟燎。 另一尊用的是更轻更白的木料,没有那么多锋利的线条,轮廓立体度也没那么深。 但它曲线流畅干净,凸出的脸秀气而精致,眼尾微微勾起,带着木料清新的空灵。 雕刻者附上了张小学生字体的便利贴: 【云碎哥, 1.上次把那个木雕弄坏了,看你很喜欢,我就重新刻了个 2.那个木雕也是我做的!我没有毁别人的东西 3.山鸦是我妈!我没有侵犯其他人的版权 4.就想着一定要在婚礼前做出来当礼物,我刻了我们俩,还是挺像的 5.明天见,我有点紧张,and you?】 末尾画了个拙劣的雪花和太阳,应云碎盯着这个便签直到天坠入墨色。 他胸腔慢慢涨涨的,坐上他一辈子无法坐的云霄飞车般眩晕。 迟燎不知山鸦作品对自己的意义,而他酝酿了这么久的猜想,期待了这么久的验证,便这么轻飘飘以一张便利贴昭示了谜底。 可他怎么可能轻飘飘过去? 自己喜欢的木头人复活,还刻了个自己的木头人送自己,哪有这么诡谲又巧合的事? 他像跨过了横亘在虚构与真实、艺术与生活的永恒河流。他又如何轻飘飘过去? 他恨不得立马去找迟燎。 可记得他的图吉利,他又拼命忍住,只打了个视频。 他第一次主动打视频。 迟燎却没接,他按应云碎的嘱咐早早睡去,消灭熬夜手工下出来的黑眼圈。 应云碎挂掉手机,思索了几分钟,问管家岛上有没有卖水粉颜料的地方。 岛上没有,但工作人员过于贴心,说派人下岛去买。 应云碎失了一晚眠,到第二天7点拿过水粉三件套,步履匆匆地离开别墅,走到东岸镜厅的观景台。 那是观日出的最佳地。 秋季的太阳刚升起,他刚好可以画一个晚到的太阳,送给迟燎。 他本就欠他个生日礼物。 水粉纸铺在亭台座椅,应云碎坐在地上,用木雕按住纸张角落以防吹走。他很快地调色铺底,忘记了自己身体羸弱也不觉得迎着海风冷。 时间凝固,他画得入神。 海潮声也大,遮住脚步的声音。 “云碎哥你在干嘛。”大衣骤然落到自己脊背,应云碎被熟悉的清冽又黏糊的声音吓得一激。 两个小时后就要当新郎官的人头发乱蓬蓬的,大衣脱了里面竟还是套随意的卫衣,笑眯眯望着他。 应云碎眨眨眼:“你怎么来了?” 迟燎兴奋地早醒,看到应云碎竟给自己打了个视频更兴奋。 他不知他有什么事,憋了两天等来的结婚日也不想再憋,决定提前先来悄悄见“新娘”一眼。 但新娘竟然不在,问管家才知跑来观景台。 迟燎以为应云碎是来看海,却没想到他在画画,艳红的薄日已经映在了水粉纸上。 但他好像对应云碎很会画画并不算惊讶,依旧明知故问:“你在干嘛?” 应云碎没搭理,想调出更暖的色彩,就像此时的天空和铺到地板的颜色。迟燎就也不说话了,蹲在他身边看他。 一时安静。但两人的呼吸都舒畅且均匀。 直到应云碎手指不小心沾了颜料,对迟燎说:“给我张纸。” 迟燎没带,就大喇喇把卫衣往外拽了下:“你擦到我衣服上吧,我反正待会也要换西装,我不讲究。” 见应云碎不情愿,他又把自己脸的那尊小木雕拿起来,带着显摆讨好的意思,“那蹭到这个上——” 话没说完。 应云碎突然抬起沾着红颜料的手指,刮过他眉骨。 像刮过真爱已久的雕塑, “小鬼。”他笑他的傻气。 迟燎嘴唇微张。 这份主动亲昵来得如此没有征兆,迟燎怎么可能招架得住。 漆黑的眼睛日出般缓慢亮起,声音却开始吞吞吐吐:“云碎哥,你……我……呃……” 一个字都憋不出来。 应云碎平淡语气:“婚礼不是有些流程吗,提前预演下。” 婚礼的流程,有牵手、以及亲吻。 明晃晃的暗示了。 但迟燎没听懂,只觉是雕塑把应云碎取悦到,扬着一边红的眉骨,耳朵也红起来,憋出句:“我以后每周都给你刻木头!” “。”应云碎心想你才是个木头。 木头抓住应云碎的手,想继续往自己脸上戳:“那可不可以左边也——” “哈哈,不愧是新婚夫夫。” 一道像酒的声音骤然响起,打破了迟燎刚开窍的主动出击。 应云碎疑惑站起身。 然后感觉胸口被砸了下。 轮椅碾过石砌地板。顾在洲推着蒋玉不知在远处观望了多久,走近观景台。 “不愧是我弟弟,随便找个人都可以打情骂俏。”蒋玉双手交叠,望向应云碎,谈论新闻的语气,“哦,你应该是知道蒋燎把你当替身的吧?” 应云碎只看着他的腿。 他一眼就认出这是传说中的主角。 长得很好,就是四处都挑不出毛病的好,还有一种很独特的深渊般的气质。 只是他为什么已坐在了轮椅上? 主角被迟燎搞残疾,这是反派黑化的一个重要证明。 有些人一出现,就能昭示他的洗脑多么不堪一击。 应云碎深呼吸口气。 “诶那你知不知道迟燎杀过人的呀,”蒋玉歪着头,仍是那副分享时讯的口吻,“不算毁了我的腿,两条人命哦。” 他说的太直接,毫无铺垫,以至于应云碎有一瞬控制不住地睁大双眼。 海风汹涌,颜料桶的水被风吹皱。 太阳升起,观景台四人对立站着。蒋玉和顾在洲沐浴在今日最早的阳光里,像伟光正的主角。 而迟燎和应云碎则被浮雕柱挡住,划进不见光的阴影。 迟燎轻笑一声。 他松开应云碎的手,走向蒋玉,像要去啃噬猎物的野豹,气场骤然强势到狠戾。 然而手腕却猛被拉住。 “迟燎,”是应云碎。 刚还睁大双眼的人竟又像什么话都没听到,什么人都没看见,在主角攻受惊愕的注视中,踮起脚尖,用手背轻拭迟燎眉骨的红色颜料。 声音温柔缱绻,动作亲密暧昧,“要举行婚礼了,我们去换衣服吧?” 为您提供大神 湛烟 的《病美人和装乖反派先婚后爱》最快更新 28. 替身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