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千吻坠落》 第一章 姐姐没有恶意 北都,三月。 阳光稀稀洒洒,是金色的。 宁欣坐在公交车后排靠窗的位置,一手护住腿上洗得褪色的帆布双肩包,一手拉开车窗。 徐徐的微风吹进来,她舒适地眯了眯眼睛。 坐在旁边的老太太拍拍宁欣手臂:“姑娘,我吹不了凉风。” 宁欣抱歉地点头,把车窗关闭。 半个小时后,宁欣下车,走了几分钟钻进北都城老胡同里。 青砖墙,灰石板,斑驳而古旧。 但宁欣知道,住在这边儿的人,都不简单。 她转了两道弯站在一座四合院门口,厚重的院门虽是敞开的,但被造艺的假山隔断,看不到里面。 宁欣上前拉住院门的小铁环儿,轻轻扣门。 很快从里面出来一位大概四十来岁的女人,薄毛衣袖子挽到手肘处,装扮很是利索,问:“你找谁?” 宁欣忙接话:“你好,我是来给你家孩子补课的。” “补课啊,快进来。”女人转身把宁欣往里面引,语气豪爽,“我就是给这家烧水做饭的,你叫我秦阿姨就好。” 宁欣点头,在背后叫了声‘秦阿姨’。 “你是在职老师吗?”秦阿姨转头瞧一眼宁欣,疑问,“年龄看上去很小呢。” “不是。”宁欣应话,“我是大一的学生。” “你姓什么?” “我姓宁,安宁的宁,单名一个欣,欣喜的欣。” 一生安宁,一生欣喜。 宁爸爸,宁妈妈是这样期望着,给她取下的名字。 踩着砖铺的甬路绕过假山,一个正方形的院落落入眼眶。 莳花置石,影形绰落,不难看出是费心思搭建的。 还未到客厅,秦阿姨就扯开嗓门:“老太太,小帆的家教老师来了。” 老太太花白头发,看上去慈眉善目。她从桃木椅上站起身:“宁老师来了?” 宁欣笑着点头,打招呼:“老太太,您好。” “坐。”老太太指了下旁边的桃木长椅。 宁欣坐下,桃木椅上有厚厚的软垫,极度舒适。 老太太打量宁欣。 小姑娘穿着一身春秋款的运动套装,藏蓝色,裤子和袖子侧边有两条白色线条,拉链规规整整拉到心口以上,露出一点里面的白色T恤。 黑色皮筋扎着高马尾,五官舒展,不笑时面相有些清冷,看着人笑时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一排皓齿,自然舒适。 老太太很满意,随即又皱眉,语调有些抱歉:“宁老师,你今天怕是白跑一趟了,我孙子……” 老太太顿了一下:“他跑了。” 宁欣诧异半秒,干涩地吐出一个字:“啊?” “就是不想补课!”说到这儿,老太太音量加大,抬手指着门口,紫色玉镯在手腕处晃悠,“跑了!” 宁欣稍稍怔愣一瞬,努力消化这个噩耗,舔舔唇,扯出一个僵硬的笑:“没关系。” 她放在腿上的手指攥紧,又问:“那后边还补课吗?” “补!”老太太点头,脸色和蔼,“就按我们说好的,每周六下午两点!下周我提前把他锁了!看他怎么跑!” 宁欣又尴尬地笑一下,站起身打算离开:“那我下周再来。” “等等。”老太太站起身走向宁欣,掏出五十块钱塞她手心。 宁欣缩手,拒绝:“我不能要,今天也没补课。” “你这一来一去路上也费时间不是?”老太太拍拍宁欣的手,“你拿着。” 宁欣垂眸看着五十块钱,犹豫两秒收下:“谢谢。” 老太太微微仰头,慈目盯着宁欣:“我听说你是北都体育大学,那个…那个……” “拳击专项,我是拳击专项。”宁欣想到什么,赶紧补充,“虽然我算体育生,但我数学很好,初三的数学没问题的。” “好!拳击专项好!”老太太笑,又拍拍宁欣的手,“特别好!我孙子就给你教育了!” 宁欣茅塞顿开。 难怪那么多优秀的、有经验的家教老师不找,偏偏找她一个体育大学的,大一的,拳击专项的,原来是个不仅需要文化教育,还需要武力教育的刺头。 坐上回程公交车,宁欣摊开手心,把有些皱巴的五十块钱放在腿上理平,对折两下放进书包里。 她眼睛无神,面色平静地看着车窗外的春色,心里却早已一团乱麻。 房租一个月三百块,她目前欠租一个月。 本来以为今天能拿到三百块的家教费,所以她承诺房东今天一定补足所欠的房租,结果… 今天房东再问起来,不知道该怎么交代。 下了公交车,宁欣去菜市场买菜,经常光顾的菜摊,宁欣很熟。 宁欣走到菜摊前:“阿姨,我来拿菜。” 菜摊阿姨抬眼,从旁边拿出一袋菜递过去,又低头勾毛线,淡淡道:“给两块钱。” 宁欣掏出两块钱放好:“谢谢。” 周六下午的菜市场没什么顾客,近几年,特别流行纸牌斗地主,无聊的菜摊贩子们便用一个塑料凳子做桌子,围着斗得火热。 “炸——哈哈哈哈!!!” 宁欣被突然激动高昂的声音吸引目光,这一转头,看见小巷子深处站着几个中学生模样的男生。 三个男生把一个势单力薄的男生围在墙角,伸手逼人拿钱。 宁欣虚了下眼睛,绕过斗地主的人,把菜放在巷角,走过去。 她看见其中一个男生伸手,笑说:“再拿点。” 那个被围的男生顿了下,展开手上黑色皮夹,听话地从里面掏出十块钱,递过去。 在钱落入掌心时,宁欣按住‘抢钱男生’的肩膀,厉声问:“哪个学校的?” 因为宁欣的突然出现,‘抢钱男生’的两个同伙往后退了两步,微微散开。 ‘抢钱男生’跟宁欣差不多高,侧头看了眼宁欣,不屑地呛声:“我哪个学校的管你屁事!” ‘抢钱男生’扭动肩膀,宁欣用了巧劲儿,男生根本挣脱不开。 ‘抢钱男生’提起嗓子:“妈的!放开老子!!” 宁欣视线落在他手上,钱被捏成一团了。 她警告语气:“先把钱还给人家!” 男生不仅没还,侧转身一脚踢向宁欣,宁欣一个反手,把人轻摔在地上,男生五官皱在一起,捂着手臂哇哇叫痛。 宁欣弯腰,捏住男生手腕轻轻一扭,男生手指不受控地张开。 宁欣把钱抽走,转身看向一直背靠在墙上的男生。 他黑短发,长相干净明朗,有少年的青涩和朝气。 他看着她,手上的黑色钱夹还未收。 “别怕。”宁欣语气安抚,把十块钱递到他面前,“拿着。” 男生有些僵硬地垂眸看了眼钱,又抬眸看着宁欣,忽地一笑,露出虎牙:“大姐,这是我朋友,你干嘛呢?” 宁欣皱眉。 她只当他是被欺负怕了,才这样说。 她转头,警告性地看了眼旁边的三人,命令:“你们手上的钱,全部还给他!” 说完,她看向男生,轻声宽慰他:“你别怕,记得告诉家长,告诉老师。” 男生无语,收敛笑容后站直身子。 宁欣身高172,这个男生站直身子竟比她稍稍高一些。 他把黑色钱夹展示出来,里面好几张一百块,五十块面额的纸币,还有些许零钱。 他语气轻散,说:“你看啊,我这儿有一百的,五十的,他们不抢,抢十块?” 说完,他有些戏谑地睨着她。 他的语调、眼神,似乎都在告诉她,她想多了。 宁欣稍稍一愣,还未做反应,旁边跳出来一个男生,手上捏着十块钱,哭丧的脸,哭丧的语气:“姐姐,我们是朋友,没抢钱,他是我们老大。” 老大? 宁欣看向‘老大’。 ‘老大’一张笑脸,露着虎牙,抓着黑色皮夹的手指了下巷子深处:“我给钱,请他们上网。” 宁欣顺着他所指的方向看过去。 巷子尽头,有棵柳树,旁边挂了块破旧的招牌,上面写着‘网吧’。 宁欣看了两秒,心里了然。 她平淡自若地收回视线,拉过男生的小手臂,把钱塞给他:“你应该明白的,姐姐没有恶意。” 然后,她转头看着刚刚被自己摔在地上的男生,往前走了一步:“你没事儿吧?” 那男生没有刚才嚣张的气焰,捂着胳膊往后退:“没事儿,姐姐,我没事儿,你别过来了。” 宁欣咽了口口水:“对不起,误、误会了。” “没、没关系。”男生抱着手臂,摇头。 宁欣舔舔唇,转身离开,走了几步,听见身后男生叫嚷声。 “好痛啊,我的胳膊好痛啊,帆哥,我觉得我胳膊断了。” 宁欣拎起地上的蔬菜时,转头:“没断,我没用劲儿。” 几个少年一怔,看过来。 宁欣尴尬,轻咳一声,拿出成年人的架势:“未成年不能去网吧,小心我告诉你们家长,告诉你们学校。” 说完,宁欣大步离开,只听见身后小巷传来独属于少年们的笑声。 宁欣走出菜市场,绕过小巷,沿着活水沟往里走。 旁边有围起来的工地,周末也在施工,噪音一阵一阵的,灰尘也一阵一阵的。 宁欣捏着袖子捂住口鼻,走了差不多五分钟到达环境杂乱的棚户区。 还未进去,她就听见人杂声。 虽说这里平时也很吵,但不是这种窸萃的杂声。 宁欣弓着腰从公共区域晾晒的衣服下钻过去,快步跑,果然看见自家门户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并小声对着里面指指点点。 宁欣冲过去:“让一下,阿姨,让一下。” 拨开围观群众,宁欣看见自家门户脱皮的黄色木门被打开,房东阿姨正在里面肆意翻找东西。 而她的妈妈,穿着蓝色薄羽绒服,蜷缩在床尾,捂着耳朵,发丝凌乱的披散着,无措又害怕。 第二章 他的承诺 “你干什么?!!!”宁欣惊呼一声,手上的菜掉在地上,冲上去。 她爬上床抱住妈妈,把她凌乱的头发轻轻顺了下,安抚:“别怕,没事儿,没事儿。” 宁妈妈埋着头,颤抖的手指指着床尾贴着的纸条,哆哆嗦嗦道:“欣欣,我没出门,我等你,别不开心。” 床尾,白色作业纸上用黑色墨笔写着‘在家等欣欣回来!不能出门!!欣欣会不开心!!!’。 宁欣咬住唇,轻轻摇头:“妈妈,你做得很好,我没有不开心。” 房东叉着腰站在一旁看了会儿,许是觉得自己这样做也是无理,开始解释:“我给你打电话你关机,我又敲了半天门,没人应,我以为你跑路了,我才进来看一看。” 宁欣心里一咯噔,红着眼看过去,硬声质问:“那你翻我东西干什么?” 她这样硬气质问,房东感觉被拂了面子,脸瞬间拉下来。 “我说了,我以为你跑路了!”房东声音拔尖,指着宁妈妈理直气壮,“我看见就一个疯子,又一问三不知,我以为你跑路了我才翻翻看有没有能抵钱的东西!” 这尖锐的话语一落,宁妈妈被吓得颤抖一下,往宁欣怀里钻。 宁欣捂住她耳朵,收回所有锋利,轻声安慰:“没事儿,没事儿。” 房东往前一步:“房租呢?不是说今天给吗?” 宁欣缓慢的咽了口口水,安抚妈妈:“妈妈,你在这儿乖乖等我,好不好?” 宁妈妈视线涣散没有焦点,往墙边靠:“好,等欣欣。” 安抚好妈妈,宁欣从床上下来,从书包里掏出钱。 一张一百的,一张五十的,两张十块的,还有些零钱。 她拿了一张一百的和一张五十块的递过去,看着地面,声音虚着:“我今天只有这么多,下周给你剩下的。” 房东没接,语气刻薄:“你欠租一个月,加上这个月一共是六百块,你现在给一百五,想打发谁?” 宁欣理亏,心虚自卑。 她依旧看着地面,语气孱弱:“下周给你三百,再下一周补你一百五,你看行吗?” “不行!”房东一把抽过宁欣手上的钱卷了两下放进裤兜里,“今天给不足六百,就把欠的三百给我,然后搬出去,我可没时间等你这周下周的。” 她语气没有商量的余地。 宁欣僵硬在空中的手缓慢收回,抬起头看过去:“你…你再给通融通融。” 房东还未说话,住在宁欣旁边的李婶开口:“你就给宽限几天,欣欣也不容易,家里没大人,又还在上学。” 有人应和:“对啊,小女孩儿不容易。” “她上学?她不容易?”房东转身看着屋外,叉着腰,“哦!我孩子就不用上学了?我就容易了?我也要供我孩子上学,我可是给了她一个月时间,我又不是菩萨,你们谁要是菩萨,就帮她把钱给了!” 没人再说话了。 房东轻笑一声,视线悠悠地环视一圈屋内,不耐烦地指着那几个收纳箱,道:“快点收拾搬走!别等着天黑,到时候又说我欺负人!” “……”宁欣没动。 她没有地方去。 “还有。”房东开始在屋内踱步,查看有没有值钱的东西,“一百五十块实在没有,拿点东西抵也行,这个炉子肯定不行,你这也没其他什么啊,都是些什么啊……” 房东絮絮叨叨,宁欣回头看了眼妈妈,攥紧衣袖,咬咬牙又缓缓松开。 没关系的,她安慰自己。 比起带着妈妈睡大街,她的自尊自傲不值一提。 她上前,脚步沉重得像是绑了负重袋。 她舔舔唇,轻声恳请:“房东阿姨,请再给我一点时间,下周我肯定给你,你也看见了,我妈妈…她生病了,我请你,请你……” “欣欣——”屋外传来年轻男人的声音。 宁欣喉头一噎,倏然转头。 盛昱着急地走进来。 他走到宁欣跟前,摸着她后脑勺关心道:“没事儿吧?” “没。”她对他很大幅度的摇头,表达没事。 可她眼睛都红了。 盛昱很心疼,转身面对房东,从包里掏出一叠一百块的递过去:“这里是九百块,三个月的房租,请你现在离开!” 房东看见钱眼睛一亮,忙收下。 她手指沾着口水数了两遍钱,脸色稍虞:“那我就先走了,下次准时交租,大家和和气气不好吗?” 说完,转身想离开。 宁欣忙叫住她,伸手:“一百五十块,还给我。” 房东‘哦哦’两声,把原先的一百五十块掏出来还给宁欣。 等房东离开,宁欣上前把房门关上。 糊着印花纸的玻璃窗透进来光线,不用开灯,也很明亮。 大约二十平米的单间,布置极其简单。 一张木床,一张高脚柜,一张四角桌,两张椅子。 右边拉了一根绳挂着少数的衣服,左边有几个收纳箱。 宁欣拉过盛昱的手,把一百五十块钱放到他手心:“加上上次的,我欠你一千八百块了,下周我拿到家教费可以还你三百,如果贫困补助这个月能下来,我就能全部还你。” 盛昱沉了口气,把钱塞回去,握着她双手捏紧,重重道:“你是我女朋友,说欠,多伤我心。” “要还,一定要还。” 她很倔,他了解。 盛昱温温柔柔的:“好,那就不急这一时还,以后还,慢慢还。” 宁欣摇头,拒绝:“你这个月的生活费已经给我一半,可你也要吃饭,我不能拿你剩下的生活费……” “不是生活费。”盛昱打断她,“还记得上学期我跟你说的IOI赛事吗?这钱是奖金,所以这个钱不急。” 盛昱比宁欣大一级,是北都大学计算机系的高材生,上学期,他跟宁欣提过会和系里的学长一起参加一个国际性的计算机比赛。 经他这么一说,宁欣想起这事。 她眼睛弯起来,抱住盛昱,为他开心:“盛昱,你好厉害!” “嗯。”盛昱抱了一下宁欣,拉开她的手,转身微微下蹲,“帽子里,给你带东西了。” 宁欣从盛昱卫衣帽子里拿出一个透明食品袋装着的烤红薯,热腾腾的。 盛昱:“你去吃,我帮你收捡一下。” 宁欣刚想拒绝,就被盛昱按着肩膀往床铺走:“边吃,边安抚一下阿姨,这边交给我。” 房东翻乱的东西,盛昱慢慢规整好。 他对这里很熟悉,因为宁欣做兼职的时候,大多数时间是他来照顾宁妈妈。 宁欣坐在床边,就着透明食品袋拨开烤红薯的皮,第一口递给妈妈:“妈妈,吃烤红薯。” 宁妈妈呆看着宁欣,张嘴咬了一口,慢慢咀嚼。 盛昱一边收拾一边问:“你的家教不是说一次一结吗?怎么今天没给你结?” “那个小孩儿听说要补课,跑了。” “那你下周还去吗?” “去!”宁欣咬了口红薯,甜甜密密的口感在口腔化开,“那家人挺好的,叫我下周再去。” “好,那我下周早点过来照顾阿姨。”盛昱突然想到什么,从包里摸出一部黑色的手机,晃了晃,“你的手机修好了,不过快没电了,我给你把电充上。” 说完,他扣出手机电池,用万能充电器充电。 宁欣语调缓慢,蕴着感动:“谢谢你,盛昱。” 盛昱半转身,笑得无奈,强调的语气:“欣欣,我是你男朋友。” 宁欣眼睛弯弯:“我知道。” 但是,还是谢谢。 盛昱把东西收捡好,宁欣开始准备做晚饭。 她站在窗户前,打开蔬菜口袋,愣了一下。 里面全是好菜。 想着今天从做家教那家的老太太那里不劳而获的五十块钱,想着勾毛衣不搭理人的菜摊阿姨用两块钱给她这些好菜… 宁欣推开糊着印花纸的窗户,下午的阳光直接照在身上,有些暖。 还有风,很清爽。 她转头看盛昱。 盛昱正在把报纸糊在床边的墙上,遮住破裂的墙皮。 他一边糊报纸,一边温柔地叮嘱宁妈妈不要扣墙皮。 这么一瞬,宁欣感觉,似乎也没有很难过了。 她回过头,从墙上取下菜篮子,摘菜。 宁欣生活的转变,始于大半年前,那时她刚高考完,成绩下来很不错,高中暗恋的学长盛昱向她表白,她有很向往的学校和很期待的明天。 可是在一个下雨天,宁爸爸出车祸当场去世,并且承担事故主要责任,家里的存款都拿出来赔付对方治疗费和补偿。 宁妈妈受不了打击,精神崩溃,她病情时好时坏,坏的时候连宁欣都认不出。 也是那时,宁欣放弃理想大学,用自己拳击项目一级运动员的成绩全额奖学金进入北都体育大学。 宁欣讨厌下雨,因为那个雨夜,让她失去了所有。 盛昱糊好报纸,走过来帮忙摘菜。 他靠得近,摘菜时手肘时不时触碰到宁欣手肘。 他说:“欣欣,我会陪着你,等我毕业,我们的生活会变好的。” 宁欣摘菜的手指顿住,侧转头看着盛昱。 他温柔英挺的脸庞在阳光里,看向她的眼睛明亮无比。 盛昱移开视线看向窗外,嘴角有温和的笑意,畅想着:“到时候,我们租个条件好的房子,给你买新手机,买衣服…然后呢,我们再慢慢存钱,买属于我们自己的房子,装修挑你喜欢的,家具也挑你喜欢的,你说好不好?” 宁欣没立刻应话。 盛昱侧头,看着宁欣笑着打趣:“别不信啊,计算机是高薪职业,我们的生活肯定会变好的,我向你承诺。” 宁欣点头,眼睛缓缓的弯成月牙状。 她想,她并没有失去所有。 至少,还有盛昱,一直在她身边。 她相信他的话,相信他的承诺。 在未来,他们一定会有一个温馨的家。 第三章 你怎么不去死? 吃完饭,宁欣洗碗,盛昱出去买了一个简易的门锁帮宁欣安装上。 他说这样,下次房东就不能私自进门了。 门锁安装好,天已经漆黑,盛昱要回学校宿舍。 宁妈妈已经睡着,宁欣便去送盛昱。 沿着活水沟往外走,这里晚上没有路灯,只靠旁边的工地灯光照着,这时,工地已经停止作业,没了噪音,也没了弥漫的灰烬。 他们牵着手走在月下的砂砾路上,脚步‘沙沙’作响。 被盛昱牵着,宁欣的心就有一种无法言喻的安定。 盛昱停下脚步:“好了,快回去吧。” 宁欣点头。 盛昱揉揉宁欣后脑勺,微垂眸看着她:“有事给我打电话,要记得,我是你……” 他话还没说完,被宁欣抢先:“男!朋!友!” 宁欣有双桃花眼,眼角尖微微下勾,眼尾微微上翘,右眼尾有颗不起眼的小痣。 带着爱意看人时,有媚态。 盛昱低头,亲一下宁欣脸颊,低声道:“你的男朋友随叫随到。” 宁欣的心,瞬间软成一滩水,靠上去抱住盛昱。 宁欣回到家,给宁妈妈掖掖被子,然后做深蹲、腿举等力量训练。 等出了一身汗,她脱掉外套,又练了一会儿空击。 结束后,宁欣拿着换洗衣物去洗澡。 这里租金便宜,住的人鱼龙混杂,条件也特别不好,就连厕所和澡堂都是公共的。 宁欣平日在学校训练,在学校洗澡,只有周末,才会来这儿的公共澡堂洗澡。 澡堂很简约,在棚户区右侧一栋单独的水泥小平房里。 左边是男澡堂,右边是女澡堂,中间有高约三米的水泥墙隔断。 宁欣抱着衣服进入女澡堂,或是时间已经不早了,此刻没人。 她脱掉外套,开始脱里衣,里衣往上提了一半,露出一小节腰肢。 突然,她听见头顶很细微的喘息声。 宁欣手顿住,抬头,分割男女澡堂的墙壁上方,除了有盏黄色的吊灯,其他什么也没有。 她动作僵硬两秒,穿上衣服,抱着换洗衣物又回去。 再次出来时,她提了两个中型的水桶,平时就是用这两个水桶接热水提回去给宁妈妈擦拭身体。 接了热水,出澡堂,宁欣晃眼看见不远处阴暗的角落站着个四十多岁的男人,在抽烟。 这个男人姓廖,也住在此处,大家都叫他老廖,是个老光棍。 宁欣已经多次见着他了,每次都出现在澡堂附近。 而且旁边的李婶也提醒过宁欣,这老廖行为不端。 宁欣没多看,也没吱声,提着水桶回家。 她关上门,又检查了窗户,才开始脱衣服。 或是因为刚才,她下意识是警惕的,于是转身又看了眼窗户处。 印花纸糊着的窗户,隐隐约约透出星火,像是…烟蒂的星火。 宁欣走上前,利落拉开窗户,对着快步逃离的人吼了一声:“你想看什么?” 根据背影,宁欣确定是老廖。 老廖没回头,快步走进黑暗里。 ‘嘎吱’一声,旁边李婶推开门,半个身子探出来:“怎么了?” 宁欣摇头:“没事儿,李婶,你早点睡。” 李婶闭上门后,宁欣利落关上窗,“咔”一声落下锁扣,找来报纸又贴了一层窗户。 再洗澡时,水已经有些凉了。 她简单擦洗后,拿出笔记本,写上今天的日期,再写上‘盛昱:900元’。 然后,熄灯,上床睡觉。 第二天,宁欣醒来,照顾宁妈妈吃完早餐后,准备出门做兼职。 她收拾好东西,坐在床边握住宁妈妈的手,像哄小孩儿:“妈妈,你不能出门,要在家里乖乖等我,知道吗?” 宁妈妈没说话,只点头。 宁欣看了眼床尾贴着的纸条,又看了眼便捷马桶,出门前再次检查门背后贴着的纸条,然后离开。 宁欣周日的兼职是在超市门口卖小电器,一个小时二十块钱。 上午三个小时,下午五个小时,中午有一个小时休息时间,她可以回去给妈妈送午餐。 今天,她一共赚了一百六十块。 回家的路上,宁欣在心里估算着手上的钱,然后去菜市场买了一块肉。 宁欣以前不太会做菜,也是这半年成长起来的。 她今天炒了小炒肉,很成功,很香。 她想,下次盛昱来,也做这个菜。 周三,训练过半,教练招呼集合。 队里所有人规整站好。 许教练穿了一身运动装,胸前挂着证件。他站在木桌旁,单手撑在木桌上,脸绷着。 木桌上放着一叠纸张。 他看了眼,冷声:“向甜,你怎么回事?体重增加,肌肉含量却下降?” 训练场鸦雀无声,队里无人应话。 许教练抬头,凶巴巴:“过来,把你的体检评估拿走!” 向甜出队,走到木桌前,拿走自己的体检评估。 许教练冷脸无情:“评估不合格的,从今晚开始,加练两小时!” 这话,引来一小阵稀碎的抱怨声,又很快收敛。 许教练低头看了眼桌面,依旧冷声:“杨晓桢,晚上加练!” 杨晓桢出队,拿走自己的体检评估。 许教练侧眼一看,忽然放低音量:“宁欣!来!拿走!” 宁欣出列,上前拿体检评估。 许教练手指敲敲木桌,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小声道:“自己注意一下。” 宁欣因为要照顾妈妈,无法全部配合训练时间,所以没瞒着许教练自己的情况。 因此,许教练对她的训练时间没有过多要求,平日里能照顾就照顾。 宁欣低头看了眼体检评估,瘦了七斤,肌肉含量也不合格… 宁欣很抱歉,小声道:“我会注意的。” 说完,她刚转身,就听见杨晓桢不满的声音。 杨晓桢:“许教练,你不公平!为什么不让宁欣加练?我刚才看见她评估分数比我还差!” 一阵静寂。 好几秒后,许教练才开口:“杨晓桢,你是不想加练?” 杨晓桢:“我没有不想加练,但我想要公平的对待!凭什么宁欣就不用加练?平时训练,她也经常不在,你也不说她!这一点也不公平!” 说完,她往前走了一步,左右看看队友,怨气道:“而且比赛名额,凭什么每次都有她!” 许教练沉了口气,双臂环抱胸前,教训的语气:“你有什么资格质问?你能说你比宁欣训练得多吗?宁欣每天都比大家先到训练场进行自我训练,你是没看见?还有比赛名额次次有宁欣,你有什么不服气的?你能赢得了宁欣,名额就是你的,你说,你能不能赢?!!” 杨晓桢被噎。 “不能赢就闭嘴!”许教练声音加大,锐利的视线扫过众人,“竞技项目,成绩就是一切,成绩是最公平公正的!” 杨晓桢无言反驳,退回去。 这只是一场小小的风波。 虽然许教练说的没错,宁欣确实实力很强,可是他没有否认宁欣的体检评估不合格这件事,甚至,在杨晓桢公然提出质疑后,许教练依旧没让宁欣加练。 许教练的态度让所有人都认为,他明目张胆偏袒宁欣,太过! 训练结束,宁欣回更衣室冲澡。 她关掉水,用香皂抹身上,清楚的听见更衣室的议论声。 “人家是全省拳击锦标赛冠军,是全国大学生锦标赛冠军,自然有特权。” “对啊,都不用集体训练的,也不用住宿舍。” “我们怎么配和人家一起训练呢!” “……” 宁欣仿若未闻,打开水冲掉身上的香皂沫。 可外面的声音却随着水声更大,让她听得很清楚。 她们,就是故意说给她听的。 不过宁欣不在意。 她没有精力去在意这么幼稚的事。 她更在意手上的钱能吃什么,在意昨天报名的兼职最后会不会有她的名额,在意妈妈下个月的药钱,在意两个月后的房租… 宁欣冲完澡走出去,无视她们开始吹头发,收拾好自己,宁欣提着书包往更衣室外走。 杨晓桢看她这副清高的模样,在背后气不可遏地大声吼道:“宁欣,你是聋子吗?” 宁欣停住脚步顿了两秒,而后,她缓慢转身,脸上没什么情绪,显得清冷:“我听到了,你想让我听的,我都听到了。” “……” “所以我听到了。”宁欣问,“你想我给你什么反应?” 几个女生被怼得说不出话。 宁欣把书包背上,离开。 宁欣阴郁的心情是被盛昱治好的。 盛昱拿着烤红薯在校门口等她。 两人甜蜜的分享着同一根烤红薯去菜市场买菜。 宁欣买了肉,回家炒了小炒肉,盛昱说好吃。 晚饭后,宁欣送盛昱的路上,碰到从外面回来的老廖。 她快速看了老廖一眼。 老廖穿着满身是灰的蓝色工地服,手上拎了一个黄色的工地安全帽。 他也看了她一眼,又快速收回视线。 宁欣和盛昱告别后,往家走,远远看见老廖在棚户区门口站着,黄色的工地安全帽被他抱在臂弯。 宁欣目不斜视。 她刚踏进棚户区,侧后身传来老廖的声音。 老廖:“宁欣,我听说你缺房租是不是?我给你啊。” 宁欣没作声,也没停下脚步,完全无视他往里走。 宁欣回到家,推开门,一眼看见妈妈坐在床边。 她身子顿了一下,转身闭上门,僵硬地上前。 因为有预感,声音有些发颤:“妈妈?” 宁妈妈抬头,头发凌乱的遮住脸颊,一双眼睛填满憎恶。 宁妈妈起身,一拳向宁欣脑袋挥过去:“都是你!” 宁欣躲开,侧身上前抱住妈妈双臂,把她拖回床上。 宁妈妈大力地挣扎,手臂被压住,就用腿蹬。 宁欣用腿锁住妈妈乱踢的腿。 宁妈妈犀利的声音:“你怎么不去死!你怎么不去死!!最该死的是你!!!” 这里隔音并不好,每当这时,就会有旁边住户锤墙的声音提醒。 宁欣一手控制住妈妈,一手拉起一角被子塞进她嘴里。 可她没注意,手指被咬住。 宁妈妈咬得狠,仿佛要把她手指咬断。 宁欣疼得浑身颤抖,一遍一遍地低声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后来,宁妈妈冷静下来,宁欣也不敢动,等她睡着,她才放开她。 她从床上下来,被咬得手指已经僵硬,伤口的血也凝固。 她打开水桶盖,舀了点清水清洗,然后喷上药。 她不感觉痛,却在转头看着床上沉睡的妈妈时,心开始抽痛。 她眼睛湿润,晕着暖色的灯光,唇微微颤动:“对不起…” 第四章:那个少年 周五,辅导员在训练场找到宁欣,让她过去一趟。 宁欣点头,匀了两口气,扯过毛巾擦了汗,披在肩上跟过去。 两人进入训练场旁边的小办公室,里面设置很简陋,只一张办公桌,两把椅子,旁边一个铁皮收纳柜。 辅导员手上拿着一叠资料,抬了抬下巴示意宁欣坐下。 对宁欣来说,辅导员带来的是噩耗。 她申请的贫困补助,被人匿名举报。 举报者说,宁欣不符合贫困标准,列举理由是宁欣有钱在校外租房,平时穿的运动衣也是几百块的小名牌。 宁欣太需要这笔钱了。 她拉下肩上的毛巾搁在腿上,急切地给辅导员解释说明自己的困难情况。 辅导员听着,面色从一开始的严肃逐渐到后面的同情,他倒是不知道宁欣困难成这样。 宁欣垂眸,语调因为焦急有些颤:“如果你不相信我可以提供证明资料,我的情况都可以查到,我没有骗……” “好了,好了。”辅导员细声打断,安慰,“宁同学,你先别急。暂时没有取消你的名额,我们只是接到举报照例找你了解情况。” 听到没有取消名额,宁欣才稍微冷静下来。 她看着辅导员的眼神,突然明白,自己的沉着冷静是可以轻而易举被打碎的。 她收回视线,点头。 辅导员拿着资料站起身:“宁同学,刚才所说的资料,你尽快交给我,我这边还是需要的。” 宁欣点头。 辅导员走近,低头看着宁欣:“平时有困难可以和我说,能帮的,我都会尽责帮你。” 宁欣看着地面,攥紧腿上的毛巾,又点头。 辅导员走后,宁欣在小办公室独自呆了五分钟。 然后,她走出房间,视线从左至右扫过训练场。 有人在打沙袋,有人在打手靶,有人在摸肩训练…… 而杨晓桢,正和向甜坐在地上聊天歇息。 宁欣目标性极强地走过去,把毛巾扔在杨晓桢盘坐的腿上:“练一场!” 杨晓桢明显没反应过来,仰着头,一脸莫名其妙:“什么?” 宁欣看了眼擂台。 杨晓桢咬咬牙,站起身,挺了挺胸脯不甘示弱:“来啊!” 宁欣直径走向擂台,慢慢地缠手布,戴好拳套,翻身上台。 旁边不知谁问了句:“不戴护具吗?” 宁欣快一步:“不戴。” 杨晓桢听宁欣这么一说,也说:“不戴。” 杨晓桢也准备好,翻身上台。 所有的训练都停止,围在擂台边看戏。 两人走到擂台中央,双拳一碰,正式开始。 杨晓桢跳步,视线防御宁欣动作,几秒后她率先直线攻击,宁欣侧闪躲避。 杨晓桢又进攻,宁欣后仰拉开出拳距离,找准时机进行反击。 她步子压上去,出拳又快又狠又猛,逼得杨晓桢后退,手臂挡在身前,对密集的进攻毫无招架之力。 直到杨晓桢快要退到擂台边,宁欣倏然收拳,往后退一步。 这点间隙时间,一直被速度及力道压制的杨晓桢立马上前攻击。 她的所有动作,在宁欣眼里都慢半拍。 拳头直击过来,宁欣左闪躲,重心压前,腰腹旋转发力,打出一记爆肝拳。 训练场瞬间静谧,宁欣听见自己沉重的呼吸声。 杨晓桢躺在擂台上,痛苦的咬着牙,没叫出声。 几个女生冲上来,围着杨晓桢关心她的伤势。 向甜侧头看向宁欣:“宁欣,你这是训练吗?有你这样训练的吗?你是要人命!!!” 宁欣没看她们,喘着气,解开拳套。 她额头、鼻尖、脖颈都有汗水。 她平静又大声:“你们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不用完全配合训练吗?” “我现在告诉你们。”她捏紧拳套,昂首垂眸道,“因为上大学前,我爸爸车祸去世,我妈妈受不了打击精神出了状况,我亲戚对我避之不及。所以,我上学要带着我妈妈,我必须一日三餐回去照料她!” 她缓了口气,继续道:“我的运动服,是高中时候,我爸爸出事前给我买的,就三套来回穿!我不住宿舍是因为要照顾妈妈,我们现在住的是学校西边的棚户区,一个单间,房租三百块一个月。三百块,你们应该可以想象是什么环境!还有,我拒绝参加队内的一切娱乐活动不是孤僻,也不是清高,是因为我要打工,我要赚钱吃饭,我要赚钱给妈妈看病,我和我妈妈要生存!” 说完,她的胸腔明显的起伏。 所有的人都像被按了‘静止’按钮,视线在她身上落定。 宁欣缓慢转头,目光扫过他们的脸,他们的眼。 震惊?同情? 宁欣闭了下眼睛,她远没有自己设想的坚强。 她感觉眼睛很涩,视线开始被泪水模糊,有些涩。 她走到旁边,拿起毛巾擦汗。 这个动作,同时悄无声息的拂去她的泪水。 她把毛巾搭在头上,遮住眼睛,语调轻下来:“我活得不容易,尽自己最大的努力了,请你们,别为难我。” 说完,她弯腰钻出擂台,走向更衣室。 走进淋浴间,打开水龙头,‘哗哗哗’的水声下,宁欣才敢掉眼泪。 稳定情绪后,宁欣关上水,转身,看见杨晓桢站在身后。 宁欣收回视线,开始穿衣服。 窸窸萃萃的穿衣声中,杨晓桢叫她:“宁欣。” 宁欣没回应。 杨晓桢往前走了一步:“宁欣,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这么个情况。” 宁欣仍旧没回应,往外走。 杨晓桢跟在宁欣身后,语气听上去很歉疚:“真的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以为你是走后门,有特权,所以才针对你……” 宁欣完全无视她,把东西收捡好,开始吹头发,刺耳的吹风机噪音掩抹杨晓桢的话。 宁欣头发刚过肩,吹了一会儿,就干干爽爽。 她关闭吹风机,还未挂在墙上,杨晓桢又凑上来。 杨晓桢:“刚才你那一拳,没用劲儿,我知道。要是用了劲儿,我就站不起来了。” 宁欣没看她,拿上外套套上,怼上拉链头,拉上拉链。 杨晓桢又说:“还有件事我要道歉,你的贫困补助我匿名举报了。” 宁欣愣了一下,侧头看着杨晓桢。 她没想到杨晓桢会承认这件没有证据的事。 刚才那场练习,她就是提醒,不要再欺负她。 杨晓桢心虚,不敢和她对视,连忙道补救方法:“你放心,我会实名去撤销举报,什么结果我都接受,我跟你道歉,对不起。” 宁欣顿了好几秒,开口:“没关系。” 杨晓桢肩膀一松,如释重负,脸上染上点笑意:“宁欣,你家需要帮忙吗?为了表示歉意,我可以帮你。” 帮忙? 杨晓桢笑眼里带着真切。 她态度的转变,宁欣知道是善意,来自于同情的善意。 但是她此刻,因她这些转变自卑到极点。 她刚刚,把自己剖开了。 当着所有人的面剖开。 但她不想要这些同情,她只想别刻意针对她,别有意为难她,就行。 她不需要可怜。 如果不被可怜,似乎自己就并没有可怜。 宁欣摇头:“不用。” 说完,她背上包离开。 可能因为发生了这些事,宁欣今天特别想盛昱。 她摸出手机给盛昱打电话。 盛昱那边隔了一会儿才接听,掩着声音,格外轻:“欣欣,怎么了?” “你在上课吗?” 可现在不是上课时间。 盛昱解释:“不是上课,是跟教授探讨一些专业东西。” 宁欣立马懂事:“那我先挂了,不打扰你了。” “等等。”盛昱问,“欣欣,你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有什么事?” 对比盛昱的正事,宁欣觉得自己这点情绪不足为题,她随便扯了个理由:“没事儿,就是想问你要不要来吃晚饭,我买菜。” “今天恐怕不行。” “没事儿,你什么时候来,提前告诉我就行。”宁欣终止话题,“那不打扰你了,拜拜。” 挂掉电话,宁欣觉得心情好了一些。 可能因为她现在调节情绪的能力强了。 也可能,因为她听见了盛昱的声音。 或者,两者都有吧。 晚上八点多,盛昱还是来了,带着烤红薯。 他说,不安心,所以想来看看她。 宁欣没忍住,抱住盛昱。 那一刻,她感觉抱住了全世界。 他轻揉她后脑勺:“怎么了?” 她在他肩上摇头。 他顿了一会儿,轻拍她后背:“欣欣,再等等我,会好的,一切都会好的。” 她点头。 痛苦是暂时的。 未来像他说的,会变好的。 周六,宁欣早早出门,坐了大半个小时的公交车,下车后钻进小胡同。 她站在四合院门前,看时间还早,于是想等等再进去。 院内有颗树,枝丫探出围墙,枝叶繁茂。 阳光透下来,树影在地上隐隐绰绰。 宁欣无聊的用脚尖去踩被微风吹动的树影。 所以,她明显感觉树影较之前晃动剧烈了很多,连枝丫都晃动。 宁欣抬头,看见树上趴了个人,背朝围墙外,正在徐徐往外挪动。 突然,墙内传来呼叫声:“小帆——” 树上的人明显急了,脚底在树上磨蹭两下没找到下脚点,直接手臂勾着树枝,整个身子吊下来。 树枝被他弄得沙沙作响。 宁欣第一反应:少年臂力不错。 “咚——”一声,少年单腿曲着膝盖缓冲从高处跳下来的重力,稳稳落地。 宁欣第二反应:惯犯。 宁欣眯了眯眼睛,看了眼围墙内,推断这个少年就是她的家教对象。 这是…又要逃? 想着因为他上次的逃跑,让她错失三百块,在少年单手撑着膝盖从地上站起身时,宁欣疾步上前,抬手从背后压住他肩膀。 少年稍稍慌乱地转头,脸上印上拂动的树影。 十五六岁的年纪,青涩未完全淡去,五官已经初见硬朗线条。 有点眼熟。 对视两秒,少年一笑,露出虎牙。 他身上的气息朝气蓬勃,如同这春日的暖阳般明朗。 他手臂还被反压着,却不见焦急,轻飘飘的语气感慨:“大姐,怎么又是你!” 宁欣脑海里闪过画面,想起来了。 是上周那个乌龙,她以为被勒索的,那个少年。 所以,上周他逃了补习,是去上网? 宁欣压下心里的不快,拿出家教老师应有的和蔼,语调轻柔:“对,是我。” 少年顿了半秒,像是意识到什么,收起笑容解释:“你可别误会我是小偷啊,这是我家,不过,我不走寻常路。” 这是现下很流行的广告词,在中学生嘴里流转。 宁欣温和地点头,表示理解:“我知道你不是小偷。” 少年心下一松,又露出虎牙,看了眼肩膀上并未放开的手,不解:“那你这是干什么?” 宁欣眼睛微微弯起来,笑:“自我介绍一下,我是你家教老师。” 少年眼皮轻颤,笑容一僵。 宁欣:“你可以叫我,宁老师。” 第五章 你要,教我打架? 安静的胡同,能听见小鸟展翅的声音,从这枝丫,飞跳到另一枝丫,乐此不疲。 树影在少年脸上摇曳斑驳。 何东帆看着宁欣,窦疑:“你就是那个给我补课的…拳击手?” 宁欣稍点头。 何东帆早就听说了,这次给他找的家教老师是个很能打的拳击手,让他自个儿消停一些,要是被揍,可不担责任。 被这么提醒,还有点威胁的意思,他一直以为是个肌肉发达的强壮男人,没想到是个…年纪看上去不大,长相清丽的女人? 脾气,看上去也温和。 瞬间,何东帆脑袋里的危机解除。 他挺了挺胸腔,脸上重新染上笑意,语气随意:“宁老师,今天我有事,就不补课了,你先回吧。” 宁欣看着他,轻轻摇头,淡然却坚定地拒绝:“不行,必须补。” 这时,从院子里传来一阵慌忙的脚步声,何东帆懒得再废话,抬臂一个转身打算挣脱宁欣的压制溜之大吉。 他这点道行,在宁欣眼里跟玩儿似的。 宁欣拉住他外套领口,顺着他转身的力道褪下他一只衣袖,在他还未反应过来时,用外套袖子把他两只胳膊反绑在腰后。 何东帆僵住,他一脸茫然,用力挣了挣,无果。 他再看宁欣时,眼睛里是清澈的不敢置信。 他就这么…被绑了? 被一个…女人绑了? 宁欣推了一下何东帆肩胛骨,语气轻柔:“再自我介绍一下,我不止是拳击手,还学过擒拿,散打,柔道等等,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何东帆被推着往前走,侧转头,认输:“你是大姐!行了吧!我认栽了!快放开我!” 宁欣大力推了一把:“进去再说。” 院门被从里面拉开,秦阿姨跑出来,慌乱的眼神看见这一幕,直接愣了。 宁欣推着何东帆进门时,礼貌笑了一下,打招呼:“秦阿姨。” 秦阿姨回过神,随即笑得眼睛眯起来。 她跟进院子,上去拍了一下何东帆肩膀,笑嘻嘻:“小子,被治了吧!” 何东帆自尊心受挫,却又无力反抗,气得要紧后槽牙。 老太太站在门厅口,刚才,她听见动静还以为何东帆又跑了,现在看着人被绑着从外面推进来,也是当场怔愣住。 何东帆向老太太求救:“姥姥,你快让她放开我。” 老太太完全无视他,笑着安排:“小秦啊,去给宁老师和小帆切点水果。” 秦阿姨转身,笑着应:“我这就去。” 何东帆:“……” 书房在四合院的南边。 书房门正对窗户,窗门向外敞开,可以看见侧院的绯红色桃花。 书房内最瞩目的是一张黑木色书桌,看上去就很浑重。桌上有一台台式电脑,但没线,也没键盘鼠标,像是已经报废。 书房右面有一张黑木色案几,左右配两把椅子,左面墙是书架。 何东帆哪里受过这种气,挣扎幅度比刚才大,语气不善:“松开。” 宁欣拉了一下袖口,束住何东帆的结瞬间松绑。 她看他视线一直盯着门口,于是把他往里推了一把。 何东帆被推得踉跄两步,呲了呲牙。 他没想到她一个女孩儿力气那么大,他有点没接受过来,心态爆炸。 可他又不能对女孩儿做什么。 意识到这一点,他咬着后槽牙,憋着火坐在案几旁的单人椅上。 宁欣没管他,站在书桌前把书包放下,从里面拿出教材和练习题册。 何东帆看她侧背着自己,斜眼看向未关闭的书房门,刚打算从椅子上起身跑路,宁欣侧头看过去。 一双微微上挑的桃花眼。 何东帆平静的移开视线,当无事发生,悠悠又坐回去。 宁欣把东西准备好,看着他,招呼:“过来吧,我们今天的补习正式开始。” 何东帆瞥了宁欣一眼,幼稚地轻嗤一声撇开视线。 宁欣也不急,拿着教材走过去,坐在案几另一边,翻开教材:“我看过你以前的数学测试,也找到你的问题所在,所以就直接针对你存在的问题……” 宁欣还没说完,何东帆面色不耐烦。 他懒懒散散地从包里掏出一个MP3,耳机塞进耳朵,闭上眼睛听音乐。 宁欣默了几秒,深呼吸,伸手拽住他耳机线,扯开。 音乐声流淌出来。 “最美的愿望,一定最疯狂” “我就是我自己的神,在我活着的地方” “我和我最后的倔强” “握紧双手绝对不放” “下一站是不是天堂” “就算失望,不能绝望……” 是当下很流行的歌,《倔强》。 何东帆睁开眼睛,斜眼看过去,把耳机线抽过来,重新插上。 在他准备重新戴上耳机时,宁欣出声提醒:“你平时听歌音量不要开太大,对耳朵不好。” 何东帆动作一顿。 他抬眼看过去,眼底沉沉的。 他妈妈也对他说过这话。 宁欣依旧好态度,温和的语调展示自己的友好:“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不愿意补课吗?” “为什么?”何东帆被这个问题逗笑,小虎牙露出来,吊儿郎当的语气回应,“还能为什么?不喜欢呗。” 这个理由,还真是无法反驳。 宁欣问:“那你喜欢什么?” 不等他回答,宁欣接了句:“喜欢上网吗?” 记得上周他逃跑就是和同学上网来着,那几个男生还说他是老大。 宁欣也有所耳闻,现在的中学生,拉帮结派。 想到这儿,宁欣也笑了:“你喜欢当老大?” 何东帆不愿意搭理她,甩着耳机线缠在自己手上玩。 宁欣有些感兴趣的模样:“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当上老大的?用钱吗?” 何东帆手上动作一顿,微仰下巴:“当然是靠实力当上的!” 宁欣抿着唇憋笑,这个年纪的男孩儿真的好幼稚,还是那种血气蓬勃的幼稚。 她轻咳一声,面色正经地好奇:“你的实力是什么?” 何东帆张张嘴,但想着刚才被她轻松制服的事儿又闭嘴。 啧。 他撇开脸。 宁欣继续好奇:“你们帮派有名字吗?XX中七匹狼,XX中十三太保这样的名字有吗?是不是加入还得歃血为盟那种?你们帮派平时的事务是什么?你们上课吗?考试吗?写作业吗?欺负低年级同学吗?” 这一连串问题,何东帆从一开始的欲言又止,到最后忍无可忍。 他从嘴里挤出一个字回应:“屁!” “嗯?”宁欣看着他。 “反正有我在,就没人敢惹我们北附中的同学。” 宁欣‘啊’了一声,理解道:“是正义之帮啊。” 她说的也没错,但何东帆怎么听怎么别扭,又说不出反驳的话,干脆懒得搭理她。 宁欣凑近了些:“那你打架输过吗?” “没有!”他斩钉截铁,硬着脖子一个字一个字往外蹦,那是少年的张扬和轻狂,“从、来、没、输、过!” “可你都打不过我。”她语气很轻的强调了一个事实。 何东帆听出嘲讽之意,偏偏她脸色又没有嘲弄之色。 半天,他不情不愿找了个理由应对:“你是专业的。” 宁欣憋不住了,噗呲笑出声,在何东帆不善意的眼神过来时,开口道:“那我这个专业的教你几招怎么样?” “嗯?”他不掩盖情绪,眼眸里填好‘有兴趣’三个字。 “想学吗?” “你要,教我打架?”但他有点质疑。 打架? 那倒不是。 宁欣撇开视线,没正面回应,说:“但我有条件。” 何东帆看着宁欣,思忖着。 与其不停的换家教老师,不停的被叫回家教训,眼前这个至少不讨厌。 而且,她那些,他是真想学。 何东帆没思考多久,胳膊压上案几:“行!不就是补课吗?你的条件我答应了。” 宁欣不吝夸赞:“你很聪明啊。” 少年笑,毫不谦虚:“那是。” “好,那我们先补课,补完课,我就教你。” “行。” 宁欣是第一次讲课,尽管已经备了课,偶尔还会有点磕巴。 何东帆性子很散漫,丝毫不在意这些。 她说等一下,他就真的把笔甩在桌子上,懒懒散散坐那里等着,等她重新开始讲,他又抓起笔。 宁欣不知道他有没有听进去,她讲完知识点,拿出准备好的训练题目,递过去。 宁欣:“这五道题,你做出来,今天就结束了。” 何东帆没说什么,把题拿过来,又扯了张草稿纸,埋头开始做。 宁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他做题,想见证自己的授课成果。 没两分钟,少年抬眸,嫌弃脸:“你看着我,我做不出来。” 宁欣没情绪地笑一下,撇开脸。 她看了会书,又撑着脸颊看向窗外。 温和的阳光照了一角进来落在书桌上,书桌上摆着水果盘,水果茶,稀稀拉拉一些纸张。 宁欣起身,走到窗边拉了一下遮阳帘。 窗外,排种着三棵桃树,绯红色的花瓣竞相开放,挤满整个枝条。 夏天,应该会结桃子吧,她想。 “宁老师。”何东帆突然开口。 宁欣回过神,看过去:“怎么了?” 何东帆在草稿纸上画着:“你是第一次当家教?” 宁欣听出质疑的意思,她微微蹙眉,问:“是有什么问题吗?你都可以提。” 他语气带笑:“你是大学生?” “大一。” “哪儿的人?” “四川,ABZ。” 他没听过这地名,但是听上去指向性很明显。 他抬眸:“少数名族?” “ABZ也不全是少数名族。”至少宁欣不是。 何东帆认同地点头,低头继续做题:“你是哪儿学的拳击、散打这些?” “跟我爸学的。” “从小学的?” “嗯。” “那我要多久时间才有你这个程度?” 宁欣抿了下唇,发现话题跑远了,她语气沉沉:“先做题。” 何东帆扭头看她一眼,低头继续做题。 何东帆做完题目,宁欣开始批改,五道题对了四道,错的那道题不是思路问题,是计算问题。 宁欣想起教师鼓励的重要性,眼睛弯弯看着何东帆:“你很聪明,多花点时间在学习上,成绩肯定突飞猛进。” 何东帆对夸赞无动无衷,直挑主题:“我这个人就是讲信用,我答应你的已经做了,现在,该你了。” 宁欣也不废话,从椅子上起身。 何东帆‘蹭’地站起身,掩不住兴奋的比划两下:“宁老师,就你刚才绑我那个动作,现在教我!” “不行!” 何东帆脸色一下下拉,语气冲:“你什么意思?” 宁欣冷静道:“你没有基础,我教你你也做不好,要从基础开始学。” 何东帆犹豫了两秒,不计较地摆手:“那就基础开始。” 宁欣用几分钟,教了何东帆拳击的五种基本步伐。 面对结束,何东帆有些懵:“就…没了?” 宁欣哪敢教他正经的。 但她面色正经。 她站在他面前,慎重叮嘱:“你首先要打好基础,耐力和力量很重要,这些你还欠缺,所以现在先练步伐,等你水平到了,我教你出拳。” 出拳,这两个字对何东帆很有吸引力。 他应:“行。” 宁欣点头,收拾书包:“那我们下周见。” 第六章 撒谎骗钱 宁欣坐公交车回家,她得到三百块家教费,和一盒切好的水果。 给何东帆补课,是宁欣历来所有兼职中,来钱最快、最多的,所以,她格外认真、重视。 四月中旬,何东帆感冒了,一整个下午都趴在书桌上晕晕欲睡,不住地咳嗽。 看他不舒服,宁欣没讲太多,也没要求他做题。 时间差不多时,宁欣把准备好的题本放下:“这些题你抽时间做,下周六我检查。” 何东帆眼睛半睁着,极不舒服的模样:“拿走,我不做。” 因为感冒,他声音沙哑得厉害。 于是宁欣没计较他的态度,温和道:“等你感冒好些了再做,不急,而且就五道题,也不多。” 何东帆闭上眼睛,已经极度不耐烦:“说了不做。” 宁欣还未开口,何东帆又咳嗽起来。 咳得脸颊通红,他抓起水杯抿了口水,‘砰’一声放下水杯,站起身往书房外走:“你以后也别来了。” 宁欣怔愣一瞬,两步追上去,挡住何东帆去路:“你怎么了?不是上课上得好好的吗?” 这段时间,他们相处得不错。 宁欣是这样觉着的。 “哪里好了?我认真上课你认真教了吗?”他撇开脸用手抵住唇又咳了两声,连眉毛都咳红了,用哑着的嗓子愤愤道,“尽敷衍我。” 宁欣马上明白,何东帆指的是没好好教他那些招式。 他走出书房时,丢下一句:“尽耍我,咳咳咳——” 可能因为他确实好好学了,她也确实在敷衍他,所以她还真被说出几分愧疚。 宁欣回家时去菜市场买菜,看见一个戴草帽的老爷爷用担子挑着两筐枇杷。 枇杷个大,色泽也好。 或是宁欣多看了两眼,老爷爷主动搭话:“小姑娘,买点枇杷吧,自己种的,今天刚从树上摘下来,又新鲜又甜。” 宁欣摇头,走了几米远又倒回去:“多少钱一斤?” “十五。” 好贵! 宁欣蹙眉:“十块行吗?买三斤。” “最多算你十二,我这个枇杷你在外面买不到,你看看这个……” 宁欣买了三斤枇杷,又去超市买蜂蜜。 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她就起床,熬了一罐枇杷膏。 她先去四合院,因为时间太早,秦阿姨说何东帆还没起床。 宁欣把枇杷膏递给秦阿姨,说了两句话匆匆赶去兼职。 转眼到了周六,宁欣比往常去得早,她是真怕何东帆不想补课,又跑了。 但是并没有。 宁欣从秦阿姨那里得知,何东帆午饭后没午休,直接就去书房做作业了。 宁欣去书房的时候,何东帆背对着房门坐,埋头在写东西。 她走过去,刚靠近,何东帆突然身子往旁边猛地栽去。 宁欣眼疾手快抓住何东帆肩膀。 何东帆吓了一大跳,看清宁欣脸时松了口气。 他理了理被抓到勒脖子的T恤,然后抬手扯开耳机,倒打一耙:“你走路怎么没声啊?” 宁欣指了指何东帆手上的耳机,示意是他音乐声开太大。 何东帆就着耳机线扯出裤兜里的MP3,关掉,扔到一旁。 少年笑起来很好看,没有一点戾气,全是开朗:“宁老师,您今儿真早。” 宁欣看了他两秒,她觉得他今天心情很不错,或许真是枇杷膏起了作用。 宁欣放下书包,在何东帆对面坐下:“何东帆,我给你道个歉。” 何东帆微微抬眸,云里雾里的:“嗯?” “就是我们说好的,你好好听课,我教你一些招式。”她解释说,“我当时说那些,确实只是想让你接受补课,但我没教你招式不是想敷衍你,也不是想耍你,我只是不想你打架,不想你惹事。” 何东帆靠着椅背,右手悠悠转着笔,不以为然:“你是觉得我只会欺负人是吧?” 倒也没有这个意思。 宁欣转开话题:“我只是觉得你这个年纪,最重要的是学习,应该把心思放在学习上。” 这话,何东帆耳朵听得快起茧子了。 在他们这个年纪,这句话就是家常便饭,所有人都说。 他内心毫无波澜,不搭话。 他把模拟试卷下面垫的课本拿出来递给宁欣,然后埋头继续解题。 宁欣看了一眼,正是她上周布置的五道作业题目,而且已经做完了。 她有些惊讶地看向何东帆,没想到他会这么乖。 突然,他笑了一下。 他抬眸,对上她的视线,脸上的笑意未收,虎牙明显:“没想到啊。” “?” “你们大人,还会道歉。” 说完,又低头写卷子。 宁欣没多细想他的话,从他笔筒里拿了只中性笔批改作业题。 改到第二道题,何东帆又突然开口:“谢了。” 宁欣抬眸:“嗯?” “……” 看他不说话,宁欣追问:“谢什么?” 何东帆笔尖一顿,并未抬头:“枇杷膏。” 说完,笔尖继续在模拟试卷上滑动。 明明在道谢,却不自在。 是这个年纪的别扭。 单纯的美好。 “不客气。”宁欣笑,“对咳嗽很有效对不对?这是我妈妈的秘方,以前……” “没什么用。”他打断,“别自恋。” 宁欣顿了半秒,把话咽回肚子里,低头继续改作业。 何东帆又开口:“但我以后会认真补课的。” 宁欣看过去,少年因为模拟试卷上的题微微蹙眉,在草稿纸上来回勾画。 那是一种认真,不会被难倒的气意。 他没再说话,她也没再问。 但她对他改观了。 他并不像她设想的那样无理、叛逆、不好相处。 时间很快到了五月,劳动节一过,北都天气燥热起来。 宁欣数着手上的钱,打算周末带妈妈去做基本复查,再详细做个检查。 和盛昱早就约好,周末一起去医院,可周六晚上,盛昱突然打电话说有事不能去。 宁欣表示没关系,自己一个人就可以。 周末,宁欣带着妈妈早早来到医院等号排队。 做了一系列检查,拿到全部检查结果已经是下午。 医生看着检查报告,对宁妈妈近来情况询问之后,表示目前状况并不乐观。 他建议宁妈妈入住精神科,由专业的医师进行系统治疗。 宁欣问了一下大概费用,带着妈妈走出就诊室。 消毒水味,药剂味充满鼻腔。 哀声,叹气声充满耳膜。 这是个磨人心智的地方。 宁欣牵着妈妈的手,与其他病人擦肩而过。 她开始寻思,暑假什么兼职能赚更多的钱。 宁欣和妈妈回棚户区时,看见自家门口站着一个四五十岁的女人,女人穿着灰色的工作制服,黑色的盘扣布鞋。 是盛昱的妈妈。 宁欣心一颤,不自觉往后退了半步,又在盛昱妈妈投来目光时,僵硬地扯了扯嘴角。 她牵着妈妈走上去:“阿姨。” 盛昱妈妈看了眼宁欣,又看了眼宁妈妈:“我想和你谈谈。” 宁欣点头,打开门:“阿姨,您进来坐。” “不用了,我在门口等你。” 宁欣点头,把妈妈安顿好,然后轻轻闭上房门:“阿姨,你想和我谈什么?” 盛昱妈妈语气很直接的不高兴:“宁欣,我很理解你的家庭情况,小昱喜欢你,这事儿他愿意,照理说我不该说什么,但是你是不是也应该理解一下我这个做母亲的心情。” 宁欣攥紧拳头,轻咬着嘴唇没应话。 盛昱妈妈重重呼吸,像是在隐忍怨气:“我们家小昱从小就懂事,成绩又好,谁不说他是乖孩子,今后有大出息啊?可是,他现在居然为了你,为你撒谎骗钱,你让我怎么接受我的孩子变成这样!” 撒谎? 骗钱? 宁欣背脊一紧,抬眼看过去,磕巴:“骗、骗钱?” “你不知道?”盛昱妈妈颤抖着下巴,“三月那会儿,跟我要了九百块说是什么培训,我上周才知道哪有什么培训!我问他,他不肯说,他天天除了学习就围着你转,难道那个钱不是给你了?” 三月? 九百块? 宁欣立马想起来。 是房东私自闯进来咄咄逼人要赶人那天,盛昱拿着九百块给她交了三个月的房租。 “盛昱确实给了我九百块钱。”宁欣承认,又解释,“但那是IOI比赛的奖金,阿姨,是不是有什么误会?盛昱他不会做这样……” “我倒希望是误会!”盛昱妈妈打断宁欣的话,“你承认那个钱是给你了,对吧?所以,他确实骗了家里九百块钱,为了你。” 宁欣唇瓣张开,又闭上。 她不知道说什么。 远处的太阳落山,工地后的天际是红色的。 宁欣手心,背脊,都是汗。 盛昱妈妈看着宁欣,没有心软:“还有你说的那个IOI大赛,他根本没去参加。” “什、什么?”宁欣眼眸睁大。 “你一月初是不是去参加拳击比赛了?” 宁欣立马猜出事情端倪,红着眼睛说不出话。 盛昱妈妈把话说完:“你参赛时间和他的比赛时间撞了,所以从一开始他就没有报名参赛,因为要留在这儿帮你照顾生病的妈妈。” 宁欣感觉心脏被重重的、结结实实地锤了一下,很痛,痛得无法喘气。 她无力地垂下头,颤声:“对不起。” “我不是来听你说对不起的,宁欣,我知道你是好孩子,过得很艰难,但是盛昱…”盛昱妈妈声音发涩,“我们家,也不容易。” 宁欣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是使劲儿地掐着自己的手心。 “我和盛昱爸爸在这座城市做着最底层的工作,我们唯一的希望就是盛昱,可你现在,在阻碍他的前程,你知道吗?” 宁欣还能想起上学期盛昱兴奋地告诉她IOI赛事的相关。 他说那个是国际赛事,能有参赛名额不容易。 他说那个赛事很有权威和分量,获奖的话可以获得国外名校的研究生名额。 他说那个奖项对以后的工作都是浓墨的一笔… 可是因为她,他放弃了。 盛昱妈妈语气重:“你在拖累他!” 你在… 拖累他…… 宁欣没忍住,掉了两滴眼泪。 盛昱妈妈闭上眼睛转身:“我说这些我心里也不好受,但他是我儿子,你就当我是个恶人,我希望你主动和他分手。” 说完,她抬步就要走。 宁欣猛地抬头,终于开口:“阿姨,你等一下。” 宁欣进屋,再出来时,手上拿着九百块钱。 她颤颤的递过去:“阿姨,这九百块,还给你。” 她再次道歉:“对不起。” 盛昱妈妈抬手抹了抹眼角,把钱推回去:“你拿着,我不是来要钱的。” 她的来意,很明显。 宁欣保持着递钱的姿势。 她想请求,不要让他们分手。 她不怕累,不怕苦,今后会更努力的做兼职,不会让盛昱再做这样的牺牲。 所以,可不可以,不要让他们分手。 可是她对盛昱的拖累,那么赤裸裸。 她内心的挣扎和保证,那么不自量力。 她的请求,说不出口。 盛昱妈妈没收钱,直接离开。 宁欣转身回房,房门缓缓闭上时,她看见站在不远处的老廖。 老廖用一种‘戏玩’的神态望着她。 宁欣感觉厌恶。 房门闭上那刻,她感觉全身力气被抽走了一般,背靠着房门下滑,头埋进膝盖里,眼泪不受控,啪嗒啪嗒掉。 她不敢哭出声。 过了好一会儿,宁妈妈走过来,手指轻轻拍宁欣的头:“欣欣,怎么了?想吃冰淇淋吗?” 宁欣浑身怔了一下。 她想起以前。 那时,她还是个想吃冰淇淋就假意哭泣闹脾气的女孩。 宁欣双腿一软,跪地,扑上去抱住妈妈,噎着嗓子呜呜哭出声。 宁妈妈轻轻拍她后背:“别哭了,等你爸爸下班,我让他去给你买冰淇淋。” “呜呜呜……” “欣欣,你忘了吗?你爸爸的摩托车可快了,很快就给你买回来,别哭了。” 宁欣手心捏着九百块钱,一个劲儿的抽泣,一个劲儿的摇头。 她不要冰淇淋。 她要盛昱。 要爸爸。 还有以前的妈妈。 第七章 最后一次见面 盛昱对于宁欣来说,是什么呢? 是茫茫大海里,无力对抗风浪的她,怀里唯一的一块浮木。 浮木没了。 她就淹死了。 宁欣一夜没睡实,哭了好几场,连梦里都在哭。 早上起来,她去接热水洗漱,一打开门,就看见盛昱。 他穿着短T恤,蹲在房门前,仰头看她时,眼里都是红血丝。 宁欣手上的塑料盆滑落,掉在地上,倒也没有多响,却让她心脏猛地骤缩。 盛昱站起身,可能因为蹲得太久,他竟一下没站起来。 宁欣抬手去扶他,被他一把抱住。 他抱得很紧,他鲜少有这样不温柔的时候。 宁欣立马又红了眼眶。 盛昱说话时,声音嘶哑疲惫:“欣欣,对不起。” 宁欣摇头。 他不需要说对不起。 他没有对不起她。 没有。 从来都没有。 他又紧了紧手臂:“欣欣,我不会和你分开。” 宁欣立马鼻酸,抱住他。 她主动抱他,才让他肩膀松懈下来。 他又变得温柔,轻轻地揉她后脑勺,心疼道:“对不起,让你面对我妈妈,她是不是对你说了很难听的话?” “没有,阿姨没有说难听的话。” 他又收紧手臂:“欣欣,这世上没人能把我们分开,我不会放开你,你也不许放开我,我陪着你,我照顾你,我们一直在一起。” 宁欣闭上红肿酸涩的眼睛,埋头在他肩膀上。 盛昱艰难道:“那九百块钱,我确实骗了家里,也骗了你,错都在我,不在你,明白吗?” 宁欣摇头。 错的就是她。 如果不是她,他怎么可能去撒谎。 盛昱轻轻吐了口气:“我已经跟我妈谈过了,我以后不会做这样的事了,欣欣,这次原谅我,是我的错。” 宁欣终于忍不住,哭噎着嗓子:“盛昱,都是因为我。” “不是!不是因为你!”他语气突然带着强烈的情绪,“是我,一切都是我的错,是我的错。” 宁欣太需要盛昱这支浮木生存了。 她爱他。 根本无法跟他说分手。 他也爱她。 根本不会同意分手。 他们都坚信这份爱能赢所有阻碍,也坚信熬过这两年,等他们进入社会,变成真正的大人,就能解决现在的困境。 一切,都会过去。 那天之后,宁欣对盛昱也是有变化的。 比如,她更关心他的学业情况,坚决不能再让他因为自己的事耽搁学业。 而她,更努力的去做兼职,存钱。 很幸运,宁欣提前找到一份待遇很不错的暑假兼职,在城南一所自由搏击俱乐部做临时管理员。 其实就是打理俱乐部琐碎的事务,包括做卫生。 五月末的最后一个周六,何东帆学校举办夏季运动会,宁欣去给他送专题测试试卷。 偌大的操场,青春蓬勃的中学生在乐此不疲地挥洒精力。 何东帆还真是‘老大’,身后跟着好几个小男生,有种滑稽的‘老大范儿’。 他看见宁欣,隔着跑道举起手挥了挥,在烈阳下露出虎牙。 宁欣挥了下手回应。 何东帆左右看了下,从跑道中央窜过来:“宁老师,我姥姥说了,等会儿你和我一起回去吃晚饭。” “???”宁欣反应了两秒,拒绝,“不用了,我回家吃。” “这不是家教结束了吗?我姥姥要给你发奖金呢。” 奖金,对宁欣有致命的诱惑。 她拿出手机:“那我去打个电话。” 宁欣走到双杠旁,拨打盛昱的电话。 盛昱今天没事,很早就到宁欣家帮忙照看宁妈妈,在宁欣表示可能要吃了晚饭才回去时,盛昱表示不用担心,有他在。 宁欣挂了电话,转身看见何东帆站在红色的跑道边,和几个男生在玩闹。 他们学校的校服是白色T恤,配蓝色插肩袖,下身是蓝色运动裤。 校服丑,应该是全国的通病。 但宁欣觉得何东帆穿着还挺好看。 也是这时,宁欣发现,何东帆的身高很拔尖。 他好像又长高了。 可能快一米八? 现在的小孩儿长得真快。 突然,何东帆伸腿踢了下旁边男生的屁股,两人打闹起来。 男生跳起来,从背后勒住何东帆脖子,何东帆一个胳膊把人仰摔在地上,胳膊上去,腿也上去,把人锁住动弹不得。 他笑说:“服不服?” 他明显没用劲儿,两人就是在玩儿。 这些招是宁欣教的。 她没教他主动攻击的招式,但教了几招防御。 过了会儿,一声哨声,两人打闹停止,往跑道那边跑。 运动会最后一个项目是五十米接力赛。 何东帆是初三九班,最后一棒。 宁欣站在跑道旁,观赛。 她本来很平静,可旁边的同学都很激动,口号喊得震耳欲聋。 她看着初三九班一会儿领先,一会儿落后,反反复复居然也提起心来。 最后一棒发生意外,女生和何东帆交接时接力棒不小心掉落,原本领先的优势瞬间没了。 何东帆利落转身捡起接力棒,他跑得挺快,掠过宁欣身边时有一股强烈的风。 不过依旧没改变结局,初三九班成为最后一名。 比赛结束,宁欣才注意到刚才和何东帆接力的女生还坐在地上。 好像刚才摔倒后,便一直没站起来。 此刻周边围了好些学生。 宁欣走过去,看见女生捂着脚腕坐在地上。 身上挂着小哨子的老师蹲在地上看了看,说:“来两个同学,扶去医务室看看。” 说完,走到旁边去忙活。 可是好一会儿,愣是没人主动上前扶女生。 一个男生嘲笑道:“她这个吨位,两个怕是不够,可能要四个人才能扶起来吧?” 瞬间,周围哈哈大笑。 女生只是微微有点胖而已,此刻捂着脚腕羞红了脸。 有个女生低声抱怨道:“都怪江韵,跑得慢不说,还掉棒,不然我们班肯定是第一名,都不知道老师为什么让她跑。” 班级输了比赛,这些学生难免有些气性,旁边稀稀朗朗开始应和。 宁欣走进去,打算去扶女生。 这时,何东帆挤进人群,不客气道:“那你成绩每次垫底,拖我们班级平均分,老师怎么没叫你转班啊?” 宁欣侧头看过去,何东帆仰着下巴走进来,鬓角挂着汗珠,吊儿郎当得像个街溜子。 那个抱怨的女生立马眼睛红彤彤,憋着眼泪跑开。 何东帆‘切’了一声,走到受伤女生面前:“起来,我扶你。” 女生好像脚崴了,一点劲儿都没有。 何东帆直接背对着蹲下:“上来,背你去医务室。” “我重。” 何东帆不客气道:“两百斤有没有啊?” 女生这才趴上去。 周遭有点起哄声。 正处于青春期的男女,稍微有点亲密接触,都会被无限放大。 可是,何东帆只是看了一眼,周遭立马缄口。 宁欣跟上去,扶着女生的背。 女生转过头看着宁欣,打量一番:“姐姐,你是?” “什么姐姐?这我家教老师。”何东帆抢话介绍,“宁老师。” 女生乖乖的叫了声:“宁老师好。” 离开操场,变得安静很多。 环境安静,何东帆喘气的声音便明显起来。 江韵有些尴尬:“何东帆,旁边坐着休息会儿。” 何东帆没逞强,咬着牙快步走到花坛边,把江韵放下,喘着气强调:“最近锻炼少了,不然一口气背你到医务室不成问题。” 江韵坐在花坛边,揉着脚踝漫不经心地‘哦’了一声。 女孩儿脸圆圆的,五官细看很精致。 宁欣蹲下:“我摸摸你脚踝。” “啊?”女生摇头,强烈拒绝,“不不不,不要捏,很痛。” 宁欣无奈:“我不捏,就轻轻摸一下。” 女生还未开口,何东帆道:“我老师专业的,你让她捏一下…哦不,摸一下。” 女生将信将疑没反抗,宁欣轻轻摸了摸,对她安慰:“没事儿,应该就是韧带拉伤。” “谢谢宁老师。” 何东帆站在一旁,双手叉腰,身子挡着烈阳,垂眸看向江韵:“江韵,你能不能有点骨气?何晴刚才那么说你,你那是什么反应?” “那我确实掉棒了,害大家输了比赛。” “掉棒是我和你一起,你不想想,她为什么只说你,不说我?” 江韵呛声:“谁敢说你?” “我说一句你顶一句,只会窝里横,是吧?” 江韵闭嘴。 何东帆‘切’了一声,不愿跟这个软柿子再多说。 宁欣视线落在两人身上片刻,不自觉抿着唇笑。 把江韵送到医务室,何东帆又去操场上溜达了一圈,才叫上宁欣去拿车。 何东帆的车,是一辆看上去挺贵的自行车。 他解开锁,拍了拍后座:“宁老师,上车。” 宁欣没动,看着车后座,感觉奇奇怪怪的。 何东帆单脚踩在地上,侧头催:“快点啊。” 宁欣终于发现奇怪的点了。 她是长辈。 她抬眸,提议:“要不,我载你?” 何东帆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嗤笑一声,硬着语气:“快点儿。” 宁欣没和他争,抬腿跨坐上去。 何东帆车技熟练,但宁欣不想让他展示。 她用手上的东西敲何东帆背,语气还算温和:“何东帆,你慢点儿。” “摔不着你!” 说着,他使坏似的,居然站起来蹬脚踏。 宁欣蹙眉,一把拽住何东帆校服往后一拉,语气没了往日的冷静:“慢点儿!” 穿梭在大街小巷里,少年朗声笑,宁欣嘴角也有笑意。 是他无拘无束,恣意妄为的青春。 是她,无比的羡慕。 晚饭时,老太太给宁欣递上一个摸上去就很丰厚的红包,因为何东帆的数学成绩属于直线上升,老太太高兴坏了。 宁欣客套:“是他聪明,一点就通。” 何东帆散漫地夹菜,嘴上一点不谦虚:“那是。” 晚饭后,何东帆把宁欣叫到侧院。 他把篮子递给她,偏头看了眼桃树,找准着力点,一手抓住枝干,一步跨上去,桃树被他弄得沙沙作响。 他往后一靠,开始摘桃子。 屁股尖儿红彤彤的桃子都被他拧下来。 他还打趣:“宁老师,我看你盯上它们好久了。” 宁欣突然发现何东帆并不像表面大大咧咧,甚至有些细心,比如说,她真的盯上桃子好久了。 她举着篮子,接他摘下来的桃子:“谢谢。” “谢什么?我这是…尊师重道。” “……” “其实,是我谢你。” “嗯?” 何东帆伸着腰抓着小桃子一扭,转头,垂眸。 少年浅笑,很真诚:“谢你让我数学成绩翻了个倍。” 宁欣抬高篮子,桃子落入其中。 她看着他,隐隐约约,有些自豪感。 桃子没摘完,秦阿姨过来:“小帆,你爸来了,老太太叫你过去。” 何东帆顿了一下,倏地从树上跳下来。他的脸色阴沉,把手上的桃子放进篮子里,转身离开。 他情绪转换太快,宁欣反应过来时,转头只看见他一个背影。 宁欣找了个口袋,把桃子挨个放进去。 秦阿姨来帮忙,嘴里叨念着:“小帆又跑了。” 又跑了? 宁欣问:“怎么了吗?” 秦阿姨小声跟宁欣讲八卦。 她说何东帆和他父亲关系一直不好,他母亲前年因病去世,结果人才走了一年不到,他父亲就娶了新人。 说到这儿,秦阿姨咂咂嘴巴:“真不怪小帆跟他过不去,那女的,是照顾小帆母亲的护士。” 其中的弯弯绕绕,有了个大概。 原来是这样。 宁欣提着桃子,跟秦阿姨道别:“秦阿姨,这段时间谢谢你了。” “哪里的话,有空还来玩儿啊。” 宁欣知道是客套话,她们根本没什么机会再见了。 她还是笑着点头:“好。” 她走到前院,看见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在给鱼缸里的红鲤洒食。男人高高壮壮的,眉眼和何东帆有几分相似。 宁欣猜测,这应该就是何东帆的父亲了。 何东帆父亲收紧鱼食口袋打量宁欣,视线定在她手拎着的桃子上:“你是?” “你好,我是何东帆的家教老师。” “宁老师吧,我知道你,就是没想到你这么年轻。”他微微点头,“小帆这段时间麻烦你了。” “不麻烦。”宁欣礼貌性的笑,然后颔首,“何先生,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他点头,主动引着宁欣往前走:“我送你。” 又客套了几句,宁欣才踏出四合院。 拐了个弯,宁欣把红包拿出来,打开,大致数了一下,有两千块。 老太太真是大好人。 宁欣把红包收好,去坐公交车。 她刚绕出胡同没走多远,就看见何东帆坐在街边花坛里处抽烟。 宁欣眉毛瞬间拧紧。 他才十五岁,居然抽烟! 什么时候开始学抽烟的!!! 宁欣走过去,一巴掌重重地拍在何东帆肩上,厉害的语气:“何东帆,把烟扔了!” 何东帆皱眉,斜眼看着宁欣,语气很冲:“管你什么事儿!” 宁欣后知后觉,意识到何东帆现在心情不好。 她蹲下,语气温柔了些:“何东帆,把烟灭了。” 何东帆嗤笑:“怎么?抽烟犯法?” 宁欣还是第一次看见何东帆阴郁的模样,没有亮晶晶的眼睛,也没有小虎牙。 没有少年的明朗。 她没跟他计较此刻的尖锐,跟他讲道理:“你才十五岁,还没成年,抽烟对身体不好,身体是自己的。” 何东帆垂眸看着地面,没再把烟蒂放进嘴里。 他说:“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努力跟你补课吗?” “嗯?” 何东帆没立即回答。 沉默的间隙,宁欣想起自制的枇杷膏。 她一直以为是她对他好,感动了他,其实不是的。 何东帆:“一个月前,我感冒那会儿,我爸答应我,只要我考得好,高中可以继续住我姥姥家,可刚才,他又反悔了。” 宁欣大概能理解何东帆此刻的情绪,毕竟她是真的见证了他努力的过程。 所以,他现在是觉得自己所有的努力,变成了一个笑话? 烟蒂燃尽,掉落在水泥地上。 何东帆定定看着地面:“妈的!又说话不算话!!!” 宁欣确定,自己是第一次听何东帆说脏话。 何东帆顿了两秒,抬眸,正好对上宁欣的目光。 傍晚的路灯已经亮起来,暖橙色。 宁欣抿了抿唇,抬手在何东帆肩膀上方顿了两秒,然后放下去,安抚地拍了拍。 他看着她。 她想安慰他,但不知道该怎么安慰。 但她想让他知道,他前段时间的努力不是笑话,没有白费。 她勾起嘴角:“何东帆,中考加油啊!我相信你一定可以考个很不错的成绩。” 半响,何东帆眉毛抬了抬,‘嗯’了一声。 “还有,谢谢你的桃子。” 少年看了眼口袋,浅浅露出虎牙,又“嗯”了一声。 宁欣走了挺远,驻步,回头。 少年穿着校服,坐在街边花坛处,半个身子被阴暗拢住,看不见神情。 或是街,太长,太空,所以,人显得落寞。 宁欣轻叹口气,往公交站走。 她想,这应该是跟何东帆的最后一次见面了。 第八章 你还没成年 一年约有365天。 宁欣不太区别每一天。 她不会对每日的清晨说‘你好’,但会对每日的夜晚说‘再见’。 如果可以,她想时间有个‘快进键’,让她快点到未来。 大三的寒假,宁欣有两份兼职。 一份是下午五点至晚上十点在自由搏击俱乐部做临时管理员;一份是晚上零点至清晨九点在网吧做网管,值夜班。 此时,盛昱已经大四,进入一家互联网大公司实习。 因此,两人见面的时间很少。 今天,宁妈妈的状态很不好,宁欣哄她睡着后已经有些晚了。 她围好围巾出门,匆忙往网吧赶去,她需要在零点时和同事换班。 看着时间,她在夜晚的街道跑起来。 北都的冬天,是干燥的冷,这几日,晚上都下雪,平日里像这个时间段街上几乎没人。 可今天,宁欣看见好几对依偎在一起的小情侣。 在看见有个小姑娘抱着鲜红的玫瑰花时,宁欣意识到,今天是情人节。 宁欣慢下步子,仰头看着路灯下的雪花飞舞。 她呼出一口气,白白的雾气。 在这样的日子,她突然很矫情,很想盛昱。 宁欣到网吧的时候迟到了几分钟,她给同事道歉,同事表示没事,但希望下次她能早点来换班,宁欣点头说好。 夜间来上网的,大多是包夜,特别是下半夜,几乎没什么活儿,做得最多的就是帮人泡泡面,再加一根火腿肠。 宁欣无聊,一般都是看电视剧打发时间。 赵晓桢前段时间追了部当红TW偶像剧,一直跟宁欣犯花痴说‘阿猛好帅,阿猛好酷’,宁欣看的就是这部剧。 凌晨刚过不久,宁欣听见脚步声,随后一个黑影拢过来。 柜台内灯光昏暗,反而对面有一盏很亮的白炽灯,所以只要稍微高点的人来柜台,都会拢过来黑影。 宁欣没抬头,拿着鼠标在鼠标垫上滑动两下,找到电脑界面的鼠标,然后点‘暂停’。 “包夜。”那人说。 宁欣抽了张上网用户卡,快速办理:“先交30块钱。” “宁老师?”那人喊。 宁欣一顿,在柜台里抬眸,看见何东帆。 何东帆穿着挺阔版型的黑色羽绒服,敞开着,能看见里面的卫衣。 相比两年前,他明显长高了好多,身体也壮实好多。 脸部轮廓更明显了,五官更立体了,没做表情时,有英气感。 何东帆也愣了好几秒,一笑,露出虎牙:“还真是。” 他的声音,比以前粗粝了些。 他笑起来,还是少年气的。 宁欣眨了好几下眼睛,心头涌上点遇故人的感觉。 她眼睛弯起来,叫他名字:“何东帆。” 何东帆笑着,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柜台上:“你还记得我?” “当然,你是我第一个学生。”也是唯一一个。 宁欣说着,切换电脑页面给何东帆安排机位,她顺口问:“你现在在哪所高中啊?” “北都附中。” “哦。”是个好学校。 是她教出来的。 这么想着,心里涌出一点自豪。 突然,宁欣神情收敛,抬眸再看过去,一点也不和蔼可亲。 如果她没记错,何东帆现在是高二,还不到十八岁。 何东帆被宁欣盯得一愣,站直身子,规规矩矩的:“怎么了?” “你还没成年。” 何东帆僵住,只剩眉梢动了动。 宁欣把鼠标放下,教训的语气:“大晚上不在家睡觉,跑这里干什么?还包夜?” 说完,她指了一下柜台上的金色牌子。 上面写着‘禁止未成年人入内’。 何东帆回神,极度无语:“宁老师,这里未成年可不少吧?” 言外之意:你不管他们,只管我,算怎么回事儿? 这是家不怎么正规的网吧,未成年不少。 宁欣是个打工人,自然是老板怎么吩咐她就怎么做,但何东帆跟那些人不一样,她在老太太那里得到许多善意,对何东帆也有师生情谊。 宁欣冷漠拒绝,赶人:“快回家去。” 何东帆撇开脸,挠了挠头,又把双肘压在柜台上,很认真地看着宁欣:“宁老师,我没地方去。” “嗯?”宁欣表示不信。 何东帆垂下眼眸:“我家里没人,我不想一个人呆在家,我还没吃饭。” “你姥姥呢?” “我现在没住那边。” 宁欣默了一会儿,隐隐约约想起何东帆爸爸的事。 她问:“你爸呢?” “人家一家三口去国外度假了。” “……”宁欣哑言。 何东帆:“你不让我呆在这儿,我也会去其他网吧,你不觉得呆在这儿,有你在,更安全吗?” 宁欣给何东帆开了个机位。 过了会儿,宁欣看见饮水机指示灯跳到绿色。 她暂停电视剧,拆了一盒泡面和一根火腿肠,接上热水,给何东帆送过去。 何东帆翘着腿,抄着手,头上戴着耳机,像是在看电视剧。 宁欣走近刚要递上泡面,顺势瞧了眼电脑屏幕,一个黑影闪现,头上两个白色窟窿。 她吓了一大跳,往后一仰,差点把泡面汤洒出来。 何东帆这才注意到宁欣,放下腿摘掉耳机,赶紧把泡面接过来。 他跟着也有几分慌:“你没事儿吧?” 宁欣摇头,怯怯地瞥一眼电脑屏幕,发现是一部动画片,叫《名侦探柯南》。 宁欣,第一怕狗,第二怕恐怖片,就连动画恐怖片也不行。 何东帆终于发现宁欣的反常原因,他像是发现新大陆,露着虎牙调侃:“宁老师,你害怕这个啊?” 宁欣意味深长地看他一眼,没应话。 何东帆也没再提这茬,举着泡面问:“这个泡面是……?” “你不是说还没吃?” 何东帆摸摸鼻子:“谢了。” 宁欣刚想走,又问了一嘴:“一桶够吗?” 她好像记得,他食量挺大。 看见何东帆点头表示够吃,宁欣才走开。 宁欣才走出大包间,就看见盛昱站在柜台前,温柔的跟她笑。 宁欣跑过去,轻轻拍掉他头上还未融化的大雪花,小声问:“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不等盛昱说话,宁欣看见他背着的电脑包,猜出大概:“加班到现在?” 盛昱点头:“嗯。”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盛昱轻轻抱住宁欣,身上有还未消失的寒气,声音很轻,“欣欣,情人节,没赶上。” 宁欣心里暖暖的:“我又不在意这些节日。” 也不知道盛昱信没信这话,反正他笑了一下,揉她后脑勺:“今天加班是赶项目,明天不上班,明晚公司年会,之后就放假了。” 宁欣轻轻点头。。 “所以,今晚来陪你。” “不用陪。” 盛昱工作强度大,经常加班,这些宁欣都知道,而且盛昱是想留在这家公司长久发展的,所以很重视。 盛昱岔开话题:“我还要给你看样东西。” 大厅很安静,只能听见激动打游戏发出的敲击键盘的声音。 宁欣放开盛昱,把他拉进柜台里,坐下,小声问:“给我看什么?” 盛昱拿了个U盘,插上,然后鼠标点击‘运行’。 页面加载后,电脑屏幕变成黑色背景,有细闪,然后一大束玫瑰花出现。 宁欣还未做反应,被盛昱戴上耳机。 背景音乐是最近很火的歌曲,《约定》的纯音乐。 宁欣看了眼盛昱,侧头靠在他肩上,身子也依过去。 隔着耳机,宁欣也能听见盛昱的声音。 他抱歉道:“以后会给你买真花。” 宁欣眼眸看过去:“我就喜欢这样的。” 是,她喜欢。 是永远不会凋谢的玫瑰花。 ‘永远’,是很让人心动的词。 柜台下,盛昱抓着宁欣双手握在手心,暖暖的。 这时,一个黑影压过来。 宁欣抬眸一看,是何东帆。 他手上拿着钱夹,稍微有些木讷地垂眸看着二人。 宁欣心弦一颤,脑袋里印上四个大字:为人师表。 她感觉背脊僵了一下,回过神立刻坐直身子,又站起身:“怎么了?” 何东帆视线还停在盛昱脸上:“我…那个,我来给你泡面钱。” “不用,我请你吃。” 何东帆神情依旧愣愣的,点点头,拿着钱夹走了。 盛昱看了眼,握着宁欣手腕,拉她坐下:“这谁?” “你还记得我大一的时候给人当家教老师吗?就是这小孩儿。” 盛昱点头,过了几秒,又说:“不小了吧。” “高二了,现在。” “嗯,你得提醒他,这个年纪不能来网吧。” “我知道。” 盛昱坚持今晚来陪宁欣,还有个原因,他要和爸妈回老家过年,要过了初五才会回北都,所以想多陪陪她。 盛昱不仅要实习,还要赶毕业论文,他打算今晚在这儿写论文,让宁欣在旁边休息会儿。 何东帆下机时,就看见宁欣趴在柜台上睡觉,身上披着一条展开的方形格子围巾。 而盛昱坐在旁边,面前摆了台笔记本电脑,一手放在键盘上,一手轻搭在宁欣背上,食指绕着宁欣一缕发丝玩。 何东帆收回视线,把卡递过去结算。 盛昱给何东帆办理好,退了他五块钱。 何东帆把钱放进皮夹里,离开。 白日换班的同事来,盛昱才叫醒宁欣。 简单吃了个早餐,宁欣没让盛昱送,让他赶紧回去休息。 宁欣回到家,刚打开房门就闻到很不对的味道。 她赶紧过去查看,然后给妈妈换衣服,换裤子,又换床上用品。 宁妈妈神志不清,抗拒宁欣所有接触,甚至对她挥拳头。 宁欣对此没有过大的情绪,她把所有东西收拾好,又把早餐放好,看妈妈开始吃,才端上大盆把换下来的赃物拿去院子里清洗。 这地方没有暖气,这时间段,连澡堂都没热水,宁欣只能用凉水洗。 凉水刺骨的痛。 宁欣好几次冻得不行,把红彤彤的手从凉水里拿出来揉搓,哈气。 老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是他出声,宁欣才发现他在旁边。 他说:“宁欣,我们也认识这么多年了,叔叔真不忍心看你这么辛苦。” 宁欣没搭理他,快速冲水清理泡沫,只想快点离开。 老廖又说:“你那个男朋友好久没来了吧?要不我……” 宁欣站起身,抖水,故意往老廖身上抖。 冰凉的水打断老廖的污言秽语。 每次面对老廖,宁欣都会无比的厌恶目前的生活环境。 宁欣收拾完所有,又困了。 她把外套脱下来打算睡觉,这才发现包里有三千多块钱。 宁欣想了一下,马上给盛昱打电话。 果然是盛昱放的。 这是他的实习工资。 他说,他过年不在北都,怕宁欣有急用钱的地方。 宁欣不愿意拿这个钱:“我现在有存一点钱,你把这些拿回去。” “欣欣。”盛昱叹了口气,语气有些疲累,“这钱你暂时用不上就存着,阿姨情况要入院才行,等过了年,我这边实习工作稳定后,就给阿姨办入院,知道吗?” 宁欣沉默了很久。 她再不愿,可现实就摆在那儿。 是盛昱打破沉默:“欣欣,睡会儿,我也困了要睡会儿,晚上还要去参加公司年会。” 这通电话结束后,宁欣已经没有任何睡意。 她把本子拿出来,写上日期,又写上金额。 她往前翻了翻,反复看了很久很久,最后合上本子,无力的趴在那儿。 这些她都记下,又有什么用? 记了这么多,她没还过一次。 即便,她一次又一次的告诉自己,她是他女朋友,将来,他们会是一家人,她也愿意为他付出所有,他们会携手走到老,他们就应该相互扶持。 但她还是,被情绪包裹。 盛昱那么优秀,而她… 宁欣看了眼妈妈。 这世上,应该没有人愿意成为累赘。 而她对他来说,就是累赘。 她拼命隐藏这种情绪,尽全部力气想改变这种情况,可是现实,却又在很多时候让她不得不面对。 她觉着,自己手上像是有一条很粗很粗的麻绳,把他一圈一圈的捆绑起来。 她牵着绳头,束缚住他的所有。 第九章 偏见 一连好几天,何东帆都来上网,还都是通宵。 宁欣说了他好几次。 但是,不管宁欣说什么,给出什么态度表情,他都懒懒散散,吊儿郎当地露出虎牙,丝毫不在意。 除夕夜,宁欣同事希望宁欣能早一个小时来换班,因为她想回家和家人跨年,宁欣无所谓跨年,便答应了。 大致因为除夕,今天来上网的人很少,就四五个,宁欣闲得慌,在网上看直播春晚,随着凌晨倒计时,外面震耳欲聋的烟花,新的一年来到。 直播里,穿着喜庆、长相漂亮的主持人正在说着新年的庆祝语,何东帆就是在这个时候推开玻璃门进来的。 外面的烟火还在继续,何东帆自来熟的走进柜台,放下钱,拿了一盒泡面和一根火腿肠。 宁欣觉得前几日的话都白说了,于是有些气性的没搭理他,只是给他开了机位,把卡放在那儿。 春晚直播有些无聊,宁欣便继续看电视剧。 何东帆悠哉哉拆了调料包,火腿肠用叉子切小块放进去,等着接热水。 他往宁欣电脑屏幕上瞧了一眼。 电视剧情节是男主抱住女主,叫姐姐,然后亲了一下。 很暧昧。 宁欣有被人注视的感觉,她转头,看见何东帆正看着自己电脑屏幕。 她不自在的按了暂停,缩小窗口,取下耳机,问:“你看什么?” 何东帆穿着中长款的羽绒服,很大一个个子站在那儿:“我等热水,你在看什么?” 宁欣看了眼饮水机,上面指示灯还是‘红色’,她收回视线:“我就随便看看。” 何东帆“哦”了一声,主动挑起话题:“宁老师,你大学毕业了?” “没有啊,我才大三。” “所以,在这儿…是兼职?” “嗯。” “为什么过年还兼职?” “赚钱啊。” “你很缺钱?” 宁欣没回答这个问题,表情严正地看过去:“每天来网吧,你寒假作业写完了吗?” 何东帆住嘴,又拿了根火腿肠,用牙齿咬开,直接吃。 宁欣没管他,回头看见电脑屏幕右下角的小企鹅一跳一跳的,她点开,是盛昱发来的文件。 宁欣嘴角上翘,接收文件后,照盛昱教的步骤运行文件。 页面打开,是满屏幕的烟花。 各种花样,色彩绚烂,盛开消散,弥漫眼眶。 “什么玩意儿?还挺好看。”囫囵的说话声。 宁欣转头,何东帆正咬着火腿肠。 她侧身,单身搭在椅背上,认真解释:“这是用电脑敲的代码。” 何东帆似懂非懂的点头,咽了嘴里的食物,问:“你男朋友敲的?” “嗯。” “就是我上次看见的那个?” 宁欣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疑问:“过年,你不回你姥姥家吗?” “不回。” 何东帆一口咬掉手上的火腿肠,捧着泡面接上热水,走出柜台。 宁欣看着电脑屏幕,小企鹅又在跳。 她点开。 盛昱:【欣欣,新年快乐。】 宁欣敲字回复:【新年快乐。】 这一年,除了盛昱,还有一个人跟宁欣说‘新年快乐’。 大年初一的早晨,何东帆离开时,倒退着往外走,跟宁欣挥手:“宁老师,新年快乐。” 那时,宁欣有些困,眼皮耸拉着没精神,但是祝福让她心情瞬间产生愉悦感。 于是,她眼眸添上一抹神采,笑着回:“何东帆,新年快乐。” 新年的第一个早晨,宁欣觉得何东帆挺招人喜欢的,可是那天晚上她就不这样认为了。 因为他又来了。 这次,不是一个人来的,带了一个干瘦的黄毛和一个头发长到遮住眼睛的红毛。 这样的发色,可以判定不是何东帆的同学。 毕竟哪所高中允许这样的发型! 宁欣猜想,应该是社会上的人。 何东帆和他们玩儿在一起,她是真的气。 可她说的话,他全当耳旁风,她是真不知道还能做什么。 确实,她做不了什么。 毕竟,她只是教了他十几堂课而已,仅此而已。 宁欣气,给他们开了个包间,过程中都懒得看他。 何东帆是察觉到宁欣情绪的,他刚想开口便被红毛揽着肩膀往里走:“帆哥快点,人都等急了。” 三人往里去。 过了会儿,宁欣接到系统消息,何东帆所属的包间叫了三份泡面。 宁欣泡好泡面,端了两桶过去,她手肘顶开包间房门,里面有些吵。 他们应该是在打游戏,而且打赢了。 宁欣还听见何东帆很兴奋的声音:“老子牛不牛B?” 黄毛应:“牛!帆哥牛B!” 察觉到宁欣进来,他们又安静下来。 宁欣把泡面放下,语气没什么情绪:“还有一份,马上给你们拿过来。” 说完,她转身离开。 何东帆扯下耳机,‘蹭’地站起身,带滚轮的椅子往后,撞到墙壁才停下。 何东帆:“宁老师,我给你介绍一下,这是……” 没等他话说完,宁欣已经离开包间,还顺手关上门。 宁欣往柜台走,走道中间有个人坐在椅子上支着腿像是睡着了,宁欣侧身绕过去,才看见何东帆跟出来了。 何东帆追上来:“宁老师,你是不是觉得他们不是正经人啊?” 宁欣没搭话。 “你误会了,他们是我初中同学,我们以前玩得特别好,他们人特别仗义,不是你想的那种……” 宁欣不想听。 她停下脚步,转身,仰头看着何东帆:“你不用给我说这些,我又不管你。” 何东帆先前的话还没说完,唇张着,听到宁欣这些话他舌头在口腔滚一圈,也上来脾气:“行。” 在宁欣眼里,何东帆通宵通宵泡网吧,现在又和这些人一起玩儿。 她不太想和他争辩这些是对是错。 他们这个年纪,做什么都不会觉得自己是错的。 反而大人说什么,他们都觉得是限制自由。 所以,没什么好说的。 宁欣把第三桶泡面送去包间,三人应该是重新开了一局游戏,戴着耳机,视线笃定地盯着电脑屏幕,键盘敲得啪啪作响。 把泡面放下,宁欣就离开了。 大概半夜三点多,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宁欣抬头,伸长脖子看着来人。 四十多岁的男人,有点眼熟。 宁欣一下没想起来。 男人站在柜台前,掏出一张证件照按在柜台上,划过去:“见过这个人吗?” 宁欣看了一眼照片,是何东帆。 她略带惊讶地抬眸看着男人,想起来,这是何东帆的父亲。 晃神间,宁欣脑袋里想起何东帆第一次来这儿说家人去国外度假了。 所以,他居然那时就撒谎! 亏她还信了,还觉得他父亲把他一个人丢在家可怜,放任他一直来这儿通宵上网。 见宁欣没搭话,何东帆父亲又问:“见过他吗?” 宁欣并不打算包庇何东帆,她本来就想何东帆回家。 她点头,抬手指着里面:“E3包间。” 何东帆父亲把照片放进胸前的兜里,怒气冲冲进去找人。 不一会儿,里面传来争吵碰撞声,连网吧大厅的人都被吸引目光。 宁欣急忙跑过去,还未跑到包房前,包房门被拉开,明显的光线射出来。 何东帆穿着一件深灰色的短款羽绒服,绷着脸冲出来。 他父亲跟在后面,厉声吼:“你站住!!!” 何东帆根本不理会。 宁欣上前,直接拦住何东帆去路:“何东帆,跟你爸回去!” 何东帆一把挥开宁欣:“你凭什么管我!” 宁欣一时没防备,被他的力道带到墙边。 她还记得以前教过何东帆几招,那时他哪有这么大的力气! 宁欣顿了半秒,转身上前,直接扣住何东帆手臂。 何东帆一个掣肘打算挣脱,宁欣利用回旋力,把他靠上墙,控制住。 他脸色沉,蹙眉,眼睛很红,重重地喘气:“放开我!” 宁欣又说:“跟你爸回去。” 何东帆咬着牙不再废话,很大力地打算挣脱控制。 这时,何东帆父亲过来,一手捏住他羽绒服领子一扯。 宁欣立马放手。 何东帆父亲大力扯着他衣领,把他旋转面对着,然后一个巴掌挥上去:“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儿子!” 巴掌声响彻整个大厅。 何东帆被扇得脸侧向一边,好几秒没任何动作。 宁欣也被这突然的一幕惊得手指颤了颤。 何东帆父亲食指指着他:“你这样的,就该进去蹲号子,你才能老实!” 宁欣往前走了半步,想阻止何东帆父亲的行为。 这时,何东帆竟冷笑一声。 他缓慢地抬起头,左半脸红了一片,嘴角也咬破了,渗出点点血迹。 他眼神对持,声音低:“我也在想,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爸!” 何东帆父亲被气得胸腔一阵一阵起伏。 何东帆笑容扩大,露出虎牙,却一点没柔和他此刻的情绪,他很挑衅:“你报警啊,抓我啊,你敢吗?” “你——”何东帆父亲气急,缓了好几口气,又要上手。 但何东帆没任何躲避的动作,迎面对持着。 宁欣这次眼疾手快,抓住何东帆父亲的小臂,阻止了挥过去的巴掌:“何先生,有话好好说,这是公共场合。” 宁欣语毕,眼睛看向何东帆,正对上他视线。 他眼眸红,里面有亮亮闪闪的光泽。 突然,他利落转身,推开网吧玻璃大门,冲进夜色里。 宁欣紧跟着,也推开玻璃大门冲出去。 今夜没有下雪。 天际很黑。 很冷。 宁欣朝着他背影喊:“何东帆——” 何东帆没有回头,也没有放慢步子,顺着街道,很快消失在街角拐弯处。 这场风波过去,网吧内又恢复如常。 可宁欣心绪不安。 天快蒙蒙亮的时候,宁欣才想起黄毛和红毛还在这里。 宁欣拿了两罐可乐去包间。 黄毛抬头看了眼:“我们没叫可乐。” 宁欣没回答这个问题,走过去放下可乐:“你们是何东帆朋友对吗?我是他……” “老师嘛。”黄毛打断,语气不屑,“宁老师嘛,我们知道你。” 宁欣想,何东帆应该跟他们说过自己。她点点头:“我想问一下,何东帆是什么情况,他为什么不愿意回家?” 黄毛顿了一下,应该是没想到宁欣会问这个。 他突然嗤笑一声:“你不是看不起我们吗?” “……”这话从何说起?宁欣否认,“我没有啊。” “放屁!你的眼神我能看不出来?像你这样的多了,也不用否认。”黄毛‘哼’了声,“我们老大还说你不一样。” 说完,配上一声轻蔑的‘切~’。 宁欣不知道说什么,站起身:“可乐请你们喝。” 她刚要走,一直安静的红毛开口:“等等。” 红毛把耳机拉下来挂在脖子上,他拉开可乐罐喝了口:“他后妈不待见他,他爸也偏心,年前那会儿去国外旅游,都没带他,昨儿刚回来,他后妈就挑事,说什么梳妆台里的钱没了,还说什么只有他在家,是他偷的,这样冤枉他,他愿意回去才有鬼!” 宁欣回到柜台坐下。 原来,何东帆没撒谎,真的去旅游没带他。 宁欣心里阵阵愧疚,她闭上眼睛,抬起双手捂上额头。 她还能想起刚才响彻大厅的那一个巴掌,还有他满目光泽的眼睛,眼尾都是红的。 是真的委屈。 第十章 凑钱 早晨,同事因为除夕夜提前一个小时走,所以今早比往日早一个小时来换班。 宁欣跟她交接后刚打算走,黄毛和红毛出来结算网费。 宁欣站在柜台里,慢悠悠地收拾东西。 黄毛和红毛刚走出网吧,宁欣快速把书包背上,跟出去。 昨晚下了雪,路上撒了融雪剂,此刻湿漉漉的。 冷空气像刀子一样往人脸上刮,宁欣拉了一下围巾。 她跟在黄毛和红毛身后。 她想,最多跟到公交车站,她就不跟了。 她这样想着,就看见何东帆从路边另一家网吧走出来,他因为突然的冷空气缩了缩脖子,然后把羽绒服拉链一拉到头,跟黄毛他们挥手。 宁欣立马跑上去,脚步声明显。 何东帆看着个人方向很明确地朝自己跑来,还感觉奇怪,等她跑近了才通过那双眼睛认出是宁欣。 谁让她用围巾遮了大半张脸呢。 等何东帆反应过来,宁欣已经抓住他羽绒服袖子的衣料。 何东帆无奈地闭了下眼睛,仰头,呼出一团白雾:“你想干嘛?” 宁欣拉下围巾,露出脸:“我们聊聊。” “不想和你聊。”他生硬地拒绝。 宁欣张张嘴,冷空气瞬间往嘴里钻,冻得她舌头都发麻。 她舔舔唇:“何东帆,昨天我态度不好,跟你道歉。” 似是没想到宁欣会说这话,何东帆垂眸看过去。 两秒后,宁欣开口:“走吧,我请你吃早餐。” 何东帆默了几秒,侧头看着黄毛和红毛:“你们先回理发店吧,我完事儿就过去。” 黄毛和红毛没说什么,转身往前走。 宁欣问何东帆想吃什么,何东帆说豆汁儿。 这附近有家品类丰富的早餐店,宁欣和盛昱去过一次,那里有豆汁儿。 她扯着他衣袖,笑了笑:“走吧,前面就有。” 何东帆没动,视线定在自己的小臂上,那里抓了只手。 宁欣收到眼神提醒,放开手把围巾往上提遮住下半张脸,像刚才一样只露出一双眼睛。 她声音闷在围巾里:“走吧。” 她走在前面,扎着高马尾,双手插在衣兜里,背上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书包。 她走几步,转头看一眼他,似乎在警惕,怕他跑了。 又走几步,又如此。 何东帆觉得她今儿有些滑稽,跟他原来的印象不一样。 其实他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了。 上次,他看见她依偎在她男朋友肩膀上时,也有这种感觉。 这种感觉形容不清楚,像是固有思绪被翻转。 后来何东帆想明白了。 因为他一直觉得她是老师,和学校里的其他授课老师一样,却突然发现,她和那些老师是不同的。 她是个年纪并没有很大,正在谈恋爱,行为举止并没有那么老练成熟,对有些事情也很懵逼的女生。 早餐店热气腾腾,吃客埋着头,‘吸溜吸溜’享受美味。 宁欣和何东帆站到窗口,她往旁边侧了半个身子:“你想吃什么?” 何东帆微微仰着头看窗口上贴着的菜单,开始点菜:“一碗豆汁,三个焦圈,一碟咸菜。” 何东帆点餐的同时,宁欣视线在菜单上灵活地转动,心算价格。 算好价格,宁欣打算自己点二两包子,她嘴刚张开,还未发出声音,何东帆又出声。 何东帆:“再来一碗炒肝,二两肉包子。” 宁欣嘴巴未合上,脑袋随着视线左右摆动,继续算价格。 好吧,她不吃了。 何东帆:“再来个烧饼吧。” 宁欣倏然侧头,主动问:“你还要什么吗?” 再点,她就付不起了,她没带那么多钱。 她就是出来上个夜班,没觉得有什么要花钱的地方,所以没带那么多钱。 所以,他如果还要点什么的话,她只能坦白钱没带够了。 “我就要这些。”何东帆说,“你点你的吧。” 宁欣微不可察的松了口气:“你先去找位置坐下。” 何东帆找了张空桌子坐下,用纸巾粗略地擦了擦桌面。 宁欣过来,坐在何东帆对面。 桌子是简单的折叠方桌,面积很小,两分钟内就陆续上来何东帆点的食物。 一张桌子摆得还挺满,但全是何东帆的。 他吃得津津有味。 宁欣坐在对面,双手依旧放在衣兜里,垂着肩膀,垂着脑袋,桌子下的双腿膝盖无聊地碰撞着,时不时咽一口口水。 这里太香了。 何东帆喝着豆汁儿,看了眼宁欣。 他觉得她有些奇怪,又说不上来。 他问:“你真不饿吗?” 宁欣抬头看了眼,又低头:“不饿。” 沉默一会儿,宁欣主动引开话题:“那个黄毛,哦不,你那两个朋友是理发店的?” 她记得,刚才何东帆说让他们先回理发店。 何东帆咽了口里的食物才开口:“对啊,他们以前就学习不好,说什么都学不进去,后来他们家里就干脆让他们去理发店当学徒,现在也算出师了,那理发店老板回老家过年,他们也能独当一面,计划两年后就自己开店,五年后开连锁,十年后上市。” 听到这儿,宁欣轻轻笑了一声。 何东帆咂咂嘴巴:“怎么?” 宁欣瞬间收敛笑意,极其认真:“有方向,有理想,真好。” 何东帆轻嗤一声,这声音在宁欣听来意味深长。 她主动道歉:“抱歉啊,误会你朋友了。” “大人还会道歉啊。”他戏谑的语气。 宁欣反省:“大人也不一定全对,有时候也会错的。” 突然,何东帆‘嘶’了一声。 宁欣看过去,原来是何东帆因为张嘴咬肉包子时,嘴角疼得他蹙眉‘嘶’了一声。 那巴掌,是真的重,宁欣这样想。 早餐结束,两人走出早餐店。 宁欣要去坐公交车,何东帆要去理发店,不是同一个方向。 宁欣叫住何东帆:“你等下。” 她放下书包一侧的背带,拉开拉链,从里面掏出一只扁扁的药膏,又掏出一袋棉签。 她把扁扁的药膏从尾部往上卷,大费周折挤出一点青色的固体,然后用棉签沾上。 她抬眸:“你能自己擦吗?” 何东帆抬了抬眼皮,没理解。 宁欣却把他此刻的表现理解为‘不能’,毕竟,他看不见。 她好心好意地举着棉签:“那你稍微低点头。” 何东帆愣了两秒,低头。 北都的冬天,视野基本被光秃秃的大树占据,没有很多鲜活的色彩,更添了些凉意。 大概最有温度的,就是人吧。 宁欣伸手,棉签在何东帆嘴角滚动两圈。 她一点也不温柔,痛得他回神,‘嘶’了一声吸进一口冷空气。 但他倒是没躲。 宁欣安慰:“这药膏就是这样,会有点痛,但是效果很好。” 上完药,宁欣低头,把东西放回包里。 同时,她说出一点小小的建议:“何东帆,如果你不想回你爸家,就回你姥姥家吧,你又不是没家,对不对?” 宁欣拉上书包拉链,手臂穿过背带,背上后拉了一下背带。 没听到他回答,她抬头看过去,正撞上何东帆微垂的视线。 她抬了抬眼皮,追问:“对吗?” 何东帆眨了下眼睛,移开视线斜看向街边,有些不自在地‘嗯’了声。 宁欣能说的就这么多了,她跟他挥手‘再见’。 宁欣在公交站等了会儿,公交车才来。 在车上,她接到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 医院那边说初十会腾出一个床位,如果宁妈妈决定要入院,需要在入院时准备一万二的费用。 宁欣知道,妈妈的情况不能再拖。 而且,不抓住这次机会入院治疗,下次有床位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但是一万二的费用,宁欣没那么多钱,怎么算都没有。 宁欣希望医院那边能给自己三天时间凑钱,再做答复。 医院那边也很为难,根据病情的严重性,他们才第一时间联系宁欣,但是后面,也排着要入院治疗的人。 最后,医院那边表示,最多初四,宁欣这边没消息,他们就不能保证能给她留床位了。 宁欣开始凑钱,她现在的全部钱,只有六千多块。 还差五千多块,她不知道上哪里找。 如果数目小,还能找盛昱,可五千多,不是小数目。 她并不想,盛昱的父母知道这件事。 下午,宁欣去自由拳击俱乐部上班。 这里,每周二和周五晚上八点,都会举办一场自由拳击赛。 今天就是周二,所以宁欣的工作量比平时多一些。 晚上比赛结束,有人欢喜,有人骂骂咧咧。 欢喜的是赢钱的,骂骂咧咧的是输钱的。 这里的老板姓钱,大家都叫他老钱或者钱老板。 人员退场后,宁欣和其他员工一起打扫卫生,她视线注意着钱老板。 钱老板咬着支烟,跟朋友说笑,聊了好一会儿朋友离开,他也打算离开。 宁欣把东西放下,跑过去:“钱老板,我能跟你商量个事儿吗?” 钱老板对宁欣印象不错,这小姑娘随便叫做什么事儿都不推辞,并且动作利索,比那些年长些的老油条好太多。 于是,他咬着烟蒂很大气地抬了抬下巴:“什么事儿啊?” 宁欣双手手指搅在一起:“我家里急需用钱,我能预支薪水吗?” 钱老板没立即作声。 宁欣自然不会觉得钱老板有义务给自己预支薪水,于是说:“我可以把我学生证和身份证抵押在这儿,我还可以……” 钱老板笑了声,手指夹着烟蒂拿开:“没事儿啊,不就预支工钱吗?多大事儿,不用抵押。” 宁欣没想到钱老板这么痛快,深深弯腰,感激他:“谢谢老板。” “你在我这俱乐部也呆了两个寒假,一个暑假了,都是熟人,没事儿啊,不用客气。” 宁欣又说:“谢谢。” 钱老板顿了下,提了个想法:“宁欣,你缺钱的话考不考虑上擂台?” “……” 他手指夹着烟蒂,烟雾卷起,指着擂台方向,分析道:“我知道你的实力,而且就算输了,也是一千块钱一场,赢了钱更多,你缺钱的话我给你安排安排?” 宁欣很迅速地摇头:“不行,这个,我们学校是不允许的。” 钱老板有些失望,但也没多说什么,他当着宁欣的面打电话交代管发放工资的人明天给宁欣预支薪水。 宁欣在俱乐部的工资不是按月发,是算一整个寒假,一共四十五天,整个寒假的工资是四千块,结束那天一次性给。 所以,有了这四千块,她只需要再凑一千五百块,而她在网吧的工资正是一个月一千五百块。 虽然将将凑齐,但总算能凑齐,宁欣心里放宽松了些。 从俱乐部回家,宁欣给妈妈准备好晚饭,然后自己去收拾东西。 她收拾好东西看见妈妈坐在桌子旁,痉挛的手捏着勺子,很艰难地吃东西。 宁妈妈已经出现失禁的情况,而且糊涂和情绪失控的情况占大部分时间。 宁欣走过去坐下,把勺子拿过来喂妈妈吃饭。 她自言自语:“妈妈,再过几天我们就去医院,你会好的,对不对?” 宁妈妈没任何声音,机械地咀嚼嘴里的食物。 宁欣看她吞咽得差不多,又喂了一勺过去。 她自答:“对,你会好的。” 第十一章 差点做错事 自由搏击俱乐部的钱老板二话不说答应宁欣给她预支薪水,这让宁欣觉得,网吧那边应该也不会难。 可是当她找到网吧老板,表明自己的困境,好说歹说,得到的都是拒绝的答案。 最后,网吧老板退让一步,答应最早也只能在月尾最后一天给她结这个月的薪水。 可是月尾那天是正月十一,而初十就要入院,就需要那笔钱。 就差那么一天… 可就是,差那么一天。 难道真的只能找盛昱吗? 宁欣打开和盛昱的聊天窗口,最后的聊天记录停在盛昱提醒她今晚会下大雪,让她路上多注意。 他在老家,也时刻关心着她。 宁欣沉了口气,关闭聊天窗口。 那天晚上后半夜,真如盛昱所说,下了很大的雪。 何东帆的父亲来网吧时,头顶着很大片的雪花。 他站在柜台前,头上的雪花软塌塌的融化。 宁欣第一反应就是,何东帆居然还没回家,也没回他姥姥家。 对于何东帆父亲对何东帆的询问,宁欣摇头:“他没来。” 何东帆父亲似是不信宁欣的话,他拿着照片进去转了两圈,没找到人,才打算离开。 他脸上的疲倦,眼里的担忧,是属于一个父亲的。 玻璃门外,还是飞舞的鹅毛大雪。 于是,宁欣叫住何东帆父亲。 “何先生,请等一下,我想和你聊几句。”宁欣站在柜台里,真挚地看着他,“以何东帆老师的身份。” 对于这个身份,何东帆父亲明显有些诧异,他看出来宁欣认识何东帆,但他以为只是因为何东帆常来这家网吧上网而已。 宁欣用纸杯给何东帆父亲倒了杯水。 待宁欣刚坐下,何东帆父亲就发出疑问:“你说你是小帆的老师?” 看他的神色,确实把自己忘了。宁欣礼貌微笑,点头:“是,准确的说,是他的家教老师。” 他微微皱眉打量她,像是更怀疑她嘴里的话了。 宁欣提醒:“何先生,我们见过,在何东帆姥姥家,我还提了一袋桃子。” 这话一落,何东帆父亲好像有些印象,但不深。 宁欣继续说:“当时何东帆初三。” 他像是终于想起来,点头之后,话题一转:“那你现在怎么会在这种地方?” 这种地方。 这四个字,满含着他的偏见,像是她因此不是什么正经人。 宁欣突然想起,自己看见黄毛和红毛时,也带着这种下意识的偏见。 所以,那三个少年当时心情应该如她此刻差不多。 宁欣回过神,解释:“我家境比较困难,所以在这儿兼职。” 何东帆父亲深沉地‘嗯’了声,抬起眼皮,放下些戒备心:“你要跟我聊什么?” 宁欣直道:“你认为何东帆偷钱的事。” 何东帆父亲没想到宁欣知道这事儿,他微微愣神后,拒绝讨论此事:“这是我的家事。” “我知道是您的家事,但这事关重大,关乎一个未成年的名誉和自尊心,我此刻也是用何东帆老师的身份同你聊这件事。” “……” “我想问问您,这件事你调查了吗?有证据吗?” “怎么调查?报警吗?真把他抓进去吗?” 也就是说,没调查,没证据? “何先生。”宁欣语气微重,“您这是已经给他定罪了吗?” 何东帆父亲理直气壮质问:“那些天家里只有他一个人,难不成钱能凭空消失?这还需要怎么调查?” 这理由,宁欣觉得荒谬。 从一个父亲口中说出来,更是荒谬。 何东帆父亲又说:“他小时候很乖,可是初中开始跟一些不三不四的人在外面混,被带坏了。从那会儿起,他成绩一塌糊涂,初三终于有点起色考了个好高中,我还觉得他懂事了,把他接到身边,结果高中成绩不理想就算了,还叛逆不听话,我让他往东他偏往西,叫他不要做的事他偏要做。家里做饭的阿姨说,我们不在家那几天,他整夜都不着家,他能去哪儿?不就是跟那些不三不四的人混在一起?这么多天,他哪儿来的钱?不是偷的他哪儿来的钱不着家?他这种叛逆傲慢不听劝,浮躁不尊重长辈的性子,我都不敢想他以后会闯出多大的祸。” 宁欣听着这话,带入何东帆,感觉窒息。 她说出自己对何东帆的认知:“虽然我只给他上过十几堂课,但他能沉得下心学习,也聪明,我给他当家教那会儿有次去过他学校,他在学校人缘好,并不恃强凌弱,也并不惹事,他很尊重老太太,也很尊重我这个老师。” “你想说什么?” “你认识的他,和我认识的他,不一样。” 何东帆父亲轻笑一声:“你认识他多久?我又认识他多久?” “是,我确实认识他不算久。”宁欣重重地质问,“可是昨晚,你打他,冤枉他,他眼里的委屈你没看见吗?!!!” 他眼睛那么红。 你怎么可以没看见? 你是他的父亲啊。 在他成长路上,应该是他的肩膀啊。 何东帆父亲没立即应话,宁欣又说:“而且你刚才不是也说了,家里还有做饭的阿姨,哪里是只有他一个人在家?当然,我并不是说钱是做饭的阿姨拿的,我只想说,你根本没有任何理由可以不调查,就单方面的冤枉他,定他的罪。” “……” “这么糟糕的天气,你大深夜的找他,也是关心他的吧?既然这样关心他,为什么又要对他有这样多不好的定义和偏见呢?” 何东帆父亲合上眼皮,言之凿凿:“我就是太了解他了。” 此刻,宁欣知道,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这些岁月下,长久的认知,不是她几言几语就能改变的事实。 第二天夜晚,黄毛来上网,不见何东帆和红毛。 宁欣给黄毛办理时,问:“何东帆回家了吗?” “没有。” “这么冷的天,他能去哪儿?” “我们理发店还能容不下一个他?” 黄毛拿着卡,往机位走去。 宁欣虽然担心何东帆,但也无力多去管他。 她是自身难保。 天亮她就要给医院答复,可那一千五百块钱,还不知道能从哪里找来。 没过一会儿,何东帆父亲又来了。 他还未开口,宁欣直道:“他没来。” 何东帆父亲有些失望,往外走了两步又回到柜台前:“你知道小帆在哪儿吗?” “嗯?”宁欣微微睁大眼睛。 何东帆父亲:“那个钱不是小帆拿的,是他妹妹拿的,他妹妹小不懂事,造成我冤枉小帆了。” 对于这番话,宁欣很无语。 可以是小妹妹不懂事。 但最大的责任难道不是他毫无根据的冤枉何东帆吗? 何东帆父亲看宁欣神色,有些怀疑:“你是不是知道小帆在哪儿?” 宁欣默了几秒,摇头。 何东帆父亲沉了口气,从衣服里掏出钱夹,拿出一叠百元人民币放在柜台上,又掏出一张白色的名片。 他说:“你不是说你家境比较困难吗?这钱你先拿着,小帆的行踪,你帮我留意,如果能帮我找到他的话,我可以再给你一千当做报酬。” 宁欣愣愣地看着何东帆父亲,缓慢站起身。她眨了下眼睛,视线徐徐下移,落在那叠人民币上面。 何东帆父亲手指按在上面,滑过去。 那些钱现在就在宁欣眼皮子底下,是她伸手就能拿到的位置。 何东帆父亲:“麻烦了。” 宁欣眼神飘忽,缓慢伸手把钱接过来,提着气‘嗯’了一声。 “对了,你怎么称呼?” 宁欣捏着钱:“我姓宁,宁欣。” “宁老师。”他这样称呼她,“如果有小帆消息请立刻联系我。” 宁欣轻轻摩挲手里的钱,点头。 何东帆父亲离开,玻璃门再次关闭。 宁欣低头,捏着钱的手指有些不受控的颤抖。 她快速地数了一下,一共一千块。 他刚才还说,帮他找到何东帆的话,会再给她一千。 何东帆在理发店。 只要告诉他,何东帆在黄毛的理发店这个消息,她就能轻轻松松得到两千块钱。 妈妈的费用,就够了。 这不是害人的事。 而且…而且何东帆是个未成年人,本来就该回家。 宁欣是这样想的。 深夜里的网吧大厅,像往常一样,凌乱的、断断续续的键盘敲击声。 突然,有人摔了下鼠标,带着情绪骂了一声:“艹!” 这突兀的声音让宁欣心弦一颤,她回神,看着手上的钱和名片。 不行! 这钱不能拿!! 她确实需要钱,但不是这样得来的钱。 她也确实希望何东帆回家,但绝不是这样心不甘情不愿的被找到强制带回去。 宁欣从柜台里跑出去,跑进夜色里。 她叫住何东帆父亲,把钱还给他。 她说这个钱,她不能拿。 把钱还了,宁欣才得以大口喘气,可下一秒,她又很难过。 因为入院费用问题,还未解决。 可是这个医院,必须得去。 所以,她只能找盛昱。 她只能这样做。 所以,她更难过了。 宁欣陷入低沉的情绪里,双肘叠放在桌面上,埋头下去。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见有人来了。 她抬起头的同时,手已经自然性的去摸鼠标,要给人开一个机位。 可下一秒,她视线就愣住了。 来的人是何东帆。 可能因为刚才差点收钱卖他行踪的事,她竟然有点不知该用什么态度面对他。 何东帆视线在网吧大厅扫了一圈,走到柜台前,垂眸看着宁欣。 她明显在发愣。 于是,他敲了敲柜台:“发什么愣?” “?” 他觉得有趣,笑,伸手在宁欣眼前晃了晃:“打瞌睡做梦了?” “??” 见她还没反应,他打了个响指:“还没醒?” “???” “那我自己进来了?”说着,他就绕着柜台往里走。 宁欣闭了闭眼睛,赶忙说:“醒了醒了。” 第十二章 试试 何东帆没进去,侧靠着柜台:“我坐谢安旁边就成。” 宁欣理解,谢安就是黄毛。 她给何东帆开好机位,把卡递过去。 也是这时,她注意到他身上穿的,还是前晚那件深灰色的短款羽绒服。 只是较之前,胸口的位置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污渍,像是不小心滴上的油渍。 何东帆伸手接卡:“谢了。” 他手指刚要抓住卡,宁欣猛地收回去。 她突然意识到,虽然自己刚才收钱确实是错误的行为,但是何东帆不能继续再在外面流浪打混了。 他才高二,还未成年,再过约半月就要开学。 他得上学。 得回家。 何东帆不理解宁欣的行为,蹙眉,不解:“怎么了?” 宁欣捏着卡,直视他,莞尔一笑,同他打商量:“我们聊聊?” “……”何东帆持怀疑眼色,防备着,“聊什么?” 宁欣往旁边一指:“坐那儿聊。” 何东帆坐的位置,是他父亲昨晚坐的位置。 但他父亲坐姿端正,而他坐姿懒散。 他个子大,羽绒服敞开又蓬松,坐那儿完全把椅子填得满满当当。 身高,腿也长,轻轻松松就支到电脑桌最深处。 宁欣坐下,开启话题:“你现在住哪里?” “理发店啊,井椒胡同那边儿。” “你打算在那儿住多久?” 何东帆没应话。 宁欣又问:“为什么不愿意回你姥姥家?” 何东帆‘啧’了声,跟她分析:“回我姥姥家,那个人第二天又能把我接回那个恶心的地方你信不信?” 提到这事儿,他身上就像长了刺:“而且我姥姥年纪大了,身体不好,我不想她因为这些屁事儿折腾睡不着。” 何东帆还是心疼老太太的,这点儿宁欣本来就这样认为,现在听见他这样说,觉得又添了一剂强心剂。 对于何东帆的排斥情绪,宁欣不知道是不是被冤枉偷钱那事儿直接导致的。 她说出她所知道的:“其实你爸昨晚、今晚都来这儿找过你,而且他知道冤枉你了,那个钱是你妹妹拿的。” 何东帆听着这些真相大白的话没什么大表情,斜眼看向一旁,淡淡地‘嗯’了声。 宁欣问:“所以,你还是不打算回去吗?” 何东帆顿了会儿,舌头在口腔滚了一圈,看向宁欣:“你知道吗?我都能想象出他知道那个小丫头拿了钱是什么反应,最多教训两句,那个女人再说两句软话,就当没事儿发生。他不会觉得冤枉我、打了我是错的,他还会一直说我不着调、不学好,把以前所有的事儿再拿出来说一通教训我,他不会就这件事论事,他只会证明我一直是错的,来掩盖他对于这件事错误的判断。” 他说这话时,眼神有戾气和决绝。 宁欣突然想起何东帆曾对自己说两次:你们大人也会道歉啊? 所以,她体会到他另一种不易察觉的情绪:委屈。 何东帆视线撇开,嘲讽地呵笑一声,反问:“所以,我回去干嘛?送上门给他教训一番,然后同样的事儿下次再来一次?” 俗话说,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何东帆和他父亲的关系变成这样,不是一天两天形成的,所以,也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解决的。 宁欣沉了口气,换了个话题:“何东帆,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何东帆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他答不出来。 宁欣接着问:“开学,你总要去吧?” 何东帆撑了撑眼皮,破罐子破摔的态度:“我成绩又不好,去不去无所谓。” 可能因为自己当过何东帆的老师,宁欣听见这话居然有气急胸闷的感觉。 她憋了口气,闭上眼睛匀匀吐出,缓解想上手给他一拳的冲动。 她克制着,嘴角僵硬地保持着一点微笑,看上去依旧好脾气:“你有没有想过,你不上学,以后没办法自力更生?” 何东帆非常释然地双手一摊:“我不担心这个。” “为什么?” “我妈给我留了一笔钱,二十五岁继承,算算没几年了。” 宁欣盯着何东帆,僵住。 一秒。 两秒。 三秒。 她突然伸腿,踩着何东帆椅子的滚轮上,腿部发力,带着气性蹬了一下。 因这一脚,何东帆微微偏了偏身子,他稳住,视线刚递过去。 宁欣命令的语气:“你坐好!” 何东帆被她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态度搞懵,收回腿,坐直了些:“干嘛?” 宁欣敛着神色:“我问你,你真不打算去上学了?” 他不置可否。 宁欣气不打一处来:“所以你是打算混几年,然后继承你妈妈的遗产?你妈妈要是知道自己给你留的钱会让你产生这个想法,你妈妈都…都……” 宁欣说不出太难听的话。 她发泄了一点情绪,理智又回来了些。 随之,她态度温和下来,语速缓和下来,声音轻轻柔柔的:“何东帆,你妈妈不会想看见你变成这样。” 何东帆垂下眼皮,看着地面,声音很沉:“不管我变成什么样儿,她都看不见。” 这话,隐隐的伤感。 她懂,死亡。 她无法反驳这话。 何东帆抬起眼皮,眸底暗沉:“但是,那个人能看见我变成什么样儿。” 他舌尖顶了顶唇角,那里已经不痛了。 可脑海里的画面,挥之不去。 他不是一直觉得我这个儿子是他的耻辱吗? 是他的失败吗? 是他的污点吗? 他早就把我定义成烂人一个。 他永远端着高高在上的姿态,自认为永远不会错。 想到这儿,何东帆自嘲地笑一声:“呵!我还真想看看,我变成那样儿,他会是什么反应。” 宁欣沉默了几秒。 她滑动椅子,坐近了些,跟他讲道理: “何东帆,永远不要用自己当筹码来惩罚别人。” “就算他将来自省了,后悔了,甚至追悔莫及了,也换不回你从新开始的机会。” “你说你妈妈给你留了一笔钱,你有没有想过,钱总是能花完的,那个时候你又该怎么办?” “只有自己有能力、有本事,才能抵抗生活的瞬息万变,或者…意外。” 宁欣抿抿唇,至心至诚:“何东帆,你明白吗?” 何东帆听过类似的话,不止一次。 他明白,他怎么不明白? 他要是不明白也不会坚持到现在。 可他现在,不是坚持不住了吗? 他在那个家,忍受那个小丫头肆无忌惮、无理取闹,忍受那个女人当面一套背面一套,忍受被忽视,被区别对待,被永远认为是错的…… 他都坚持着。 可是,当他的父亲连问都不问就认定他是贼的那一刻,他坚持不住了。 所有的所有,都化成愤怒。 愤怒的想要报复回去。 虽然错。 仍想错。 思绪到这儿,何东帆也不想跟宁欣说什么或者解释什么。 她不知道他对那个家的憎恨和厌恶,还有他并不想承认的怯意和敌意。 他真的怕再有下一次。 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会做出点什么。 她无法感同身受他,站着说这些话当然不会腰疼。 何东帆敷衍:“明白明白。” 宁欣知道他完全没听进去。 她突然想到一个文学家说的话,于是话锋一转:“何东帆,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 “一个夏天,有个十三四岁的少年在路边捡了一把真枪,因为年少无知,天不怕地不怕,他扣下扳机,你猜他怎么了?” “死了?” 宁欣摇头:“没有人受伤。” “空枪呗。” “那个少年也是这样认为的。”宁欣看着何东帆有几分好奇故事结果的神色,不给他卖关子,继续讲,“后来少年长大了,他三十岁,或者更老,走在路上听见隐隐的风声,他停下来转过身去,子弹正中眉心。” “……” “那枚子弹,正是他十三四岁时开的枪。” “…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是,你此刻的选择,此刻看来无关紧要,但会在未来的某一天收到答案。” 何东帆没搭话,微微仰头,看着天花板的白炽灯。 宁欣语重心长: “何东帆,你现在觉得就这样过着也没什么,但你敢保证你一辈子都不会有想要的东西,或是想做的事吗?” “你敢保证在未来,你有想要的东西,有想要做的事,却因为现在错过的学习机会而无能为力的时候,你不会后悔吗?” “人生只有一次,没有重来的机会,人生是你自己的,未来也是你自己的。” “不要拿自己的人生来惩罚大人,不值得。” “痛苦永远是自己的,现在是,将来的痛苦,也是。” “何东帆,好好长大,长大了,就会好的。” 这是宁欣自己坚信的。 长大,就会好的。 何东帆沉默了好一会儿,他觉着宁欣的故事还挺吓人。 可他没有自己开枪,是那个人握着他的手,扣下扳机。 何东帆看向宁欣:“可我没办法在那个地方待下去。” 他这么一句,道出问题根本。 他不是想放弃自己。 他是不想回那个糟糕的家。 何东帆不想再继续谈这些没答案的事儿,越深刻的去谈未来,他越觉得自己没有未来。 他指了下身后,神情已经自若:“宁老师,我过去咯?” 宁欣没放过他:“如果你爸同意你住你姥姥家呢?” “我不是说过吗?那个人不会同意的,闹来闹去,只是折腾我姥姥。” “如果我能说服你爸呢?” “不可能。” “不试试怎么知道?”不等何东帆再否定,宁欣抢先,“听我一次,试试,行吗?” 何东帆在宁欣的注视下,不自觉咽了口口水:“你要试就试。” “那算你答应了。”宁欣瞬间眉眼弯弯,伸手,“你爸的电话号码给我。” 何东帆看着宁欣摊开的手掌,摸出手机打开黑名单,里面躺着几个电话号码,他选项到其中一个电话号码上,递过去。 宁欣把手机接过来,站起身:“我去柜台打。” 何东帆没跟着起身。 他坐在椅子上,后知后觉转了半圈,面朝柜台的方向。 宁欣站在柜台里,拿着纸笔记电话号码,随后用座机拨打电话。 何东帆看着这一幕,眉心皱起,心道一声卧槽。 自己这是被洗脑了吗? 她怎么就去打电话了? 突然,他又觉得好笑,这可是半夜三点多。 而且,他并不觉得她能说服他爸。 反正,是她自己说要试试的。 第十三章 好想你 何东帆觉得,宁欣的一腔好意,马上就要付诸东流了。 他等着看她失望。 可她好一会儿都没放下电话,并且时不时说话,时不时点头。 这个通话时长过于久了,久到何东帆心里发毛,有些坐不住。 说什么要这么久? 难不成真有的谈? 不可能的。 那个人他太了解了。 根本不可能。 何东帆疑惑着,身子坐直了些,想过去,又绷着面子不想表现出来。 过了好一会儿,宁欣挂断电话。 下一秒,她侧头看过来,还笑了一下。 何东帆头皮发麻,觉得她笑的那一下,似乎已经提前预告答案。 宁欣快步到何东帆面前,站在离他两步远的位置。 她背光,他视线暗了好多。 她说:“何东帆,你爸同意你回你姥姥家住。” 何东帆张了张嘴,却什么话都没说出来。 然后,他呵笑一声,质疑:“你是不是打错了?” 宁欣懒得搭理他此刻的态度,跟他讲后续:“但你爸说有个条件。” 条件? 就知道没那么容易。 何东帆收回视线,直接拒绝:“我不答应!” “可我还没说是什么条件。” 他转动椅子,下意识的抗拒动作,嘴上也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什么条件我都不答应。” 可他旋转的椅子突然绞死,接着不受控地回转回去。 宁欣的手抓着何东帆椅子右侧的扶手,控制着他椅子的角度。 她离得近,微微弯腰,发丝落在脸颊边,显得温柔。 她说:“何东帆,我觉得,你可以答应这个条件。” 她眼角微尖,眼尾微微上挑,笑得有点月牙状。 “……什么条件?”他问。 她的唇微动,语速极缓慢:“提高你的数学成绩,至少期末过及格线。” 何东帆思了两秒,撇开脸,像是一点儿也不愿意。 他也是这样说的:“提高不了。” “怎么提高不了?”宁欣反驳,又鼓励他,“我不是说过你很聪明吗?你请个家教老师补补课,一定可以的。” 何东帆眼睫颤了颤,徐徐转头看她。 宁欣已经站直身子,语气振振:“你真的可以。” 她说他真的可以,还用那么肯定的语气,那么自信的眼神。 她凭什么那么肯定自信啊? 何东帆想拒绝,想直接跟她说自己不可以。 但一想到她可能又要开启洗脑模式,他便没那样做。 他灵机一动,露出虎牙:“宁老师,如果是你给我补课的话,也不是不行。” 何东帆太了解他爸了。 他爸那种带着有色眼镜看人的人,就凭宁欣在网吧当网管这一个理由,便不可能同意她来当这个家教老师。 宁欣不知道何东帆的想法,面对给他补课这个高薪兼职,她千百个愿意。 她立刻应声,带着些激动:“你等着,我去给你爸再打个电话。” 宁欣跑进柜台,拿起电话听筒,按‘重拨’。 电话接通后,宁欣说了大致情况。 何东帆父亲听罢,在电话那边沉默了会儿,道:“你要给小帆当家教老师的话,那我觉得你不适合继续在网吧兼职。” 宁欣明白,何东帆父亲是觉得网吧这地方鱼龙混杂,不是好地方。 何东帆父亲语气自以为是的慷慨:“当然,我让你辞掉网吧的兼职,自然也不会亏待你,家教,我可以给你算五百块一次,并且视小帆的成绩给你发奖金。” 这是非常优厚的条件。 一周一次,上课三小时,可以拿五百块工资,对宁欣来说,再没有比这更好的兼职了。 宁欣按捺心里的激动,同他商量:“还是像以往一样,一次一结可以吗?” “可以。” 宁欣立马点头:“何先生,我同意。” 不等那边回应,宁欣赶紧问:“从这周开始行吗?” “只要小帆愿意,随时可以开始。”何东帆父亲顿了一下,“宁老师,小帆现在在你那儿吧?” 她能这么流利的当个中间人和他们沟通各自的条件,不傻的人都能推断出这个结果。 宁欣也不瞒着:“是的,您刚离开不久,他就来了。” “那我现在过来接他。” “何先生,请等一下。”宁欣下意识看了眼何东帆的方向。 他坐在椅子上,也正看着她。 只是视线相撞的下一秒,他就撇开脸。 宁欣收回视线:“何先生,还是让他直接回老太太家吧。” “……” 宁欣拿理由说服他:“那件事,您冤枉他,他心里正气着,您现在过来接他只会适得其反,希望您能给他一点空间。” 何东帆父亲没再说什么,只是就补课方面的问题嘱咐提醒了宁欣几句。 宁欣放下电话后,沉沉地吐了口气。 她原本只是想劝何东帆回家,现在这份家教的兼职属于意外收获。 这份意外收获,让她愉悦。 她脑袋里已经开始计算。 如果她把这份网吧的兼职辞掉,就能立即结算工钱,怎么也有一千出头。 而这周六,是初七,补完课可以立马结算工钱五百块。 那么一万二就凑够了。 而且妈妈入院后,想必日常开销会比以往更大。 所以,这份高薪兼职对她的生活有多大帮助,显而易见,说是救命稻草也不为过。 宁欣自恋地想,这是不是应了那句老话:好心有好报。 果然,人就是要有善心,要做好事。 宁欣笑着走到何东帆边上,拉着椅子坐下:“何东帆,你爸同意了,你住你姥姥家,我给你当家教老师,如果这学期期末考试你的数学能过及格线,那么以后,你都可以继续住你姥姥家。” 何东帆说不出话,他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他爸怎么会答应她来做家教。 难不成,她还真会洗脑? 连他爸的脑也洗了??? 宁欣看何东帆神情怪异的把自己上下盯了一番又不说话,主动靠近了些:“所以,天一亮你就回你姥姥家,知道吗?” “……” 看何东帆没立即回应,宁欣激将他:“都说好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果然,何东帆被激,立马就回应:“我知道。” 只是语气有些不痛快,不耐烦。 宁欣补了句:“哦,还有,从这周六开始补课,下午一点到四点。” 对此,何东帆不淡定了:“这么快?” “哪里快了?既然你答应了,就立即行动起来,难道你不想一直住你姥姥家?” “……” “何东帆,人嘛,想得到点什么,总要付出点什么,你说对吧?” “……”何东帆斜看她一眼,她又来了。 “而且我们说好的,你不能言而无信。” 又是这句话!!! 何东帆摆手:“知道了。” 宁欣笑。 何东帆突然有个疑问:“宁老师,为什么我爸只要求提高数学分数?” 宁欣很认真的回答这个问题:“他本来的条件是说总体提高,但我觉得这样不太现实,劝他说一科一科来,因为他说你数学最差,所以最后定了数学。” “……那真是谢谢你了。”何东帆讪笑一下,原来第一次讲那么久的电话,是在拉扯这些。 宁欣没计较他吊儿郎当的态度,好奇:“你为什么数学那么烂?你数学基础应该挺好的。” 何东帆:“数学老师是我们班主任。” “???”这是答案? 宁欣不太理解,但也没多说什么,她站起身,想鼓励他,于是伸手拍他肩膀一下:“我相信你可以。” 对于这个动作,何东帆身子很明显的颤了颤,像是受惊似的躲避,还‘哦’了一声。 他那么大的个子,这惊慌失措的反应,有些滑稽。 宁欣知道自己的力气偏大,但她…没使力啊。 可看他那样儿,她又不确定自己到底有没有使力了,可能太高兴,没控制住? 她有些尴尬,轻咳一声收回手:“那你这几天在家好好调整一下作息,初七下午我去你姥姥家补课?” 何东帆全身还保持着刚才的僵硬程度,偏着头盯着她。 宁欣疑惑地眨了眨眼睛:“何东帆?” “什、什么?”他似才回神。 宁欣对他的空耳无语,又慢吞地重复一遍:“你这几天在家好好调整一下作息,初七下午我来给你补课。” 何东帆站起身,有些不耐烦地走开:“知道了知道了。” “记得啊!初七下午,一点!!” 何东帆没回头,比了个‘OK’的手势。 天蒙蒙亮,宁欣就开始随时注意时间。 早晨九点一到,她立马给医院那边打电话,确定初十进院治疗。 初五那天早晨,宁欣结束网吧兼职,老板给她结了一千两百块的工资。 她把钱工工整整的叠好放进包里,然后去北都有名的旧书市场购买高中数学的教材和往年考试真题。 虽说她高中成绩很不错,但是毕竟毕业快三年了,还有地域差距导致的教学差距。 她得好好准备准备。 盛昱也是这天回的北都。 两人通了个电话,找了个折中的公交站汇合。 自从寒假开始,盛昱白日上班,宁欣夜晚上班,时间完全错开。 除了年前他去网吧陪她的那个夜晚,他们已经好久好久没在一起了。 所以,宁欣远远看见盛昱的时候,就控制不住激动地奔跑起来。 当然还有一部分原因是,她好高兴,好想跟他分享好消息。 盛昱听见脚步声,转头看见宁欣,迎上去。 他抱住她,把她抱起来,双脚离地一瞬,又轻轻放下:“这几天还好吗?” “好,我很好,很好。” 盛昱微微躬着背,下巴抵在她肩上:“好想你,离你那么远,就怕你会有急事。” 他整个过年期间,心里七上八下,忐忑不安。 今早下了火车,行李放下,立马就过来找她。 现在抱着她,抱着好好的她,心才终于落下。 天气很冷,宁欣的心,却好暖。 她轻轻拍他的背,温温柔柔的:“我很好,而且我有两个好消息要告诉你。” “什么好消息?” 宁欣轻轻推开盛昱,牵着他的手往公交站方向走:“医院那边来电话,说初十会有床位,我已经和那边确定让我妈妈入院治疗了。” “是吗?那需要准备什么吗?”盛昱自顾自安排着,“我初八才开始上班,阿姨需要什么你给我列个单子,明天后天我可以去采购。” “没关系,我自己去买,因为我从今天起没在网吧兼职了,我晚上可以睡觉,白天可以去买东西。” “没在网吧兼职了?” “这就是我要说的第二个好消息。”宁欣竖起两根手指比划,有些俏皮感,“你还记得我那个学生吗?就是年前你在网吧见着的那个。” 盛昱点头。 宁欣:“从这周六开始,我会给他补课,一次一结,五百块一次哦。” 说完,宁欣开心地蹦了一下,又因为书包里书本教材过重,甩了甩肩膀。 盛昱被她动作逗笑:“小心滑倒。” 宁欣‘嗯’了声,眉眼弯弯地笑。 冬日的暖阳透过树枝倾洒,照得树枝上未融化的冰柱透明。 也照亮宁欣的明眸和笑靥。 盛昱好久没看到宁欣这么活泼开心了。 她太辛苦,又太倔强。 他无数的心疼,都无法宣之于口,就怕触碰她的敏感和脆弱。 她现在这么开心,想必是因为宁妈妈马上就可以入院治疗,而这些,代表着他们的生活,真的再好转。 思绪到这儿,盛昱突然停下脚步。 宁欣被拉了一下,侧身疑问:“怎么了?” 盛昱前进一步,握住宁欣肩膀:“欣欣,入院需要多少钱?” 宁欣怔愣一下,抬手,勾住盛昱脖子,贴进他怀里。 她眼睛涩涩的。 她告诉他,她已经把钱凑够了,别担心。 第十四章 过肩摔 盛昱给宁欣带了个MP3,全新未拆包装,是年前公司年会抽奖得来的。 年前那会儿,盛昱爸妈回老家催得紧,所以他没来得及给她。 初六,盛昱主动张罗着去采买一些宁妈妈入院要用的东西,让宁欣在家安心备课。 初七中午,盛昱买了菜过来。 宁欣心里很高兴,可也忍不住嗔怪他:“盛昱,你明天就要上班了,让你在家好好休息一下,怎么又过来?你是永动机吗?” “你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他故意板着脸。 宁欣不假思索:“初七啊。” 她怎么可能忘?她待会儿还要去给何东帆补课呢。 很重要的五百块钱呢。 可不敢忘。 盛昱沉了口气,连无奈都是温柔的:“欣欣,今天是正月初七,也是二月二十四号。” 二月二十四号! 是宁欣的生日!!! 宁欣才反应过来,抬手敲自己脑袋:“我居然忘了。” 盛昱已经见怪不怪,反正他记得。 午饭过后,宁欣便开始收拾东西准备去给何东帆补课。 她让盛昱回家休息,盛昱不愿意,说今天是她生日,而且正好今天是周六,自由搏击俱乐部轮休,想和她好好吃个晚餐,还想帮她修炉子。 炉子坏了有段时日了,不能自动点火,每次都需要用打火机辅助,打火机辅助下火苗总是突然冒出来,盛昱觉得不安全。 盛昱道:“应该是打火石坏了,我去五金店买一个换上,下午还能照顾阿姨。” 宁欣没再拒绝,把妈妈安顿好,两人同时出门。 分别时,宁欣亲了盛昱一下,表示家教结束后,一定快速飞奔回来。 再次来到四合院,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四合院大门闭着。 宁欣踏上台阶,拉着院门的小铁环儿,轻轻扣门。 很快,听见脚步声靠近,院门拉开。 秦阿姨穿着红色的厚棉服,很有过年的喜庆。 她看见宁欣先是意外的愣神半秒,随即满脸惊喜高兴。 她一只腿跨出门沿,把宁欣半抱着,熟稔地叫她‘欣欣’。 秦阿姨嗓门依旧:“哎哟,好久没见着你了,又漂亮了……” 两人唠了几句,秦阿姨才问:“你怎么来了?是有什么事儿吗?” 听见这话,宁欣猜想何东帆可能还没告诉秦阿姨,自己要来给他补课的事。 她往院子里瞧了一眼:“我来给何东帆补课,老太太应该知道。” “补课?”秦阿姨满脸疑惑,“老太太在午睡,应该不知道这事儿,如果知道,依老太太的性子,怎么都会等你来,和你说说话。” “……”宁欣心下一沉,突然有不好的预感。 秦阿姨又说:“而且小帆一大早就跟老太太说要去找同学玩儿,晚上才回来。” 宁欣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她觉得自己一定在做梦。 她掐了掐手指,是疼的。 宁欣咽咽口水,慌忙从包里摸出手机想给何东帆爸爸打电话,问情况。 可她没拨打出去,又把手机放下。 她知道这对父子间的隔隙,她想何东帆可能有不得已的理由才如此。 毕竟据她对他的认知,他是不会这样言而无信的。 所以,她理智地想,先不惊动何东帆父亲,先问问何东帆具体情况,避免又出现争执。 可惜,她没有他的电话号码。 这时,秦阿姨问了句:“你是不是记错时间了?” 宁欣回过神,握住秦阿姨小臂:“秦阿姨,你有何东帆电话号码吗?” “有、有啊。” “能给我吗?” 秦阿姨犹豫两秒,往里走:“等着啊,我进去拿手机。” 宁欣在秦阿姨那里得到何东帆电话号码,她往胡同口走的时候,拨打他电话。 呼叫了两声,就被接听。 “喂!”是何东帆的声音。 宁欣忙问:“何东帆,我是宁欣,你现在在哪儿?” 那边一阵沉默,没有应声。 宁欣又开口:“何东帆,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补课吗?你怎么……” 她话还未说完,电话听筒传来‘嘟嘟嘟——’的忙音。 他挂了。 宁欣不死心,又打过去。 这次,直接未接听被挂断。 宁欣收起手机,小跑起来。 她脑袋里是刚才和何东帆通话的时候,‘嗡嗡嗡’的吹风机工作的背景音。 她还记得那天晚上他说过,井椒胡同的理发店。 宁欣不知道自己是以什么样的心情来到井椒胡同的,是为那五百块钱揪心更多,还是为何东帆担忧更多。 她只知道她心里很乱。 她从胡同口往里快速走,视线观察着左右两边的店铺。 这条胡同很有市井味,路边有不少上年纪的老人逗鸟下棋,路中有小孩儿追逐打闹…… 店铺类别也很多,譬如杂货店、文具店、裁缝店、花卉店、钟表店等等。 理发店在其中算是比较扎眼的,会在门口挂上一个或是一对彩色的旋转灯箱。 宁欣接连进去两家理发店,都没找对地方。 她继续往里走,看见前面有家叫‘SEVEN’的理发店。 大老远就听见店内的音乐声: “每次我想更懂你,我们却更有距离” “是不是都用错言语” “也用错了表情” “其实我想更懂你,不是为了抓紧你” “我只是怕你会忘记……” 宁欣过去,距离理发店两三米远时音乐声倏然停止,然后是争吵声。 店铺内,谢安一头黄发,手里拎着理发围裙,喝声:“你他妈什么意思?” 谢安本就身材干瘦,这话说出来一点没唬住对面的人。 那人身高一米八左右,年龄看上去二十来岁,带着银色耳钉,头发同黄毛是一样的颜色。 他理直气壮地指了下头发:“染成这样他妈还敢跟老子要钱?” 他把衣袖往上提,露出花臂:“老子没让你赔精神损失费你就该回家拜祖宗,烧高香!” 说着,就要走。 谢安冲上去拽住人,不让走。 那人反身推搡。 谢安个子小,吃亏。 何东帆见状冲上去,从背面抓着那人后衣领大力一扯,那人重心不稳,撞到旁边的推桌上,各种理发用具撒了一地。 何东帆长相周正硬朗,带着些英气,黑短发添了些利落感,他沉着脸时气场大,加上优越的身高,壮实的体型,只站在那儿就形成一种压迫力。 他下巴微扬,语气不紧不慢:“你自己说要染这个颜色,现在要赖账是吧?” “艹!”那人骂了一声,站稳,也不装了,“老子出门就没有付账的先例!也不出去打听打听!!” 何东帆眉眼一扬,直接伸手抓住那人衣领一扯,把人扯近,微微提高:“不给钱,今儿你只能横着出去,信、不、信?” 那人扯何东帆的手,扯不开,随手抓了个护理头发的精油瓶子就朝何东帆挥去。 谢安上前抱住那人手臂。 就在这时,宁欣冲进去,一脚踢开地上的瓶子,抓住那人手腕反向一扭。 “疼疼疼——”那人立马痛得五官扭曲,嘴跟上了发条似的叫嚷。 宁欣转头盯着何东帆:“放手!” 何东帆绷着下颌,没动。 宁欣又开口,语调比刚才更具警告意味:“何东帆,放、手。” 何东帆咬咬后槽牙,撇开脸,松开那人衣领。 宁欣又盯着谢安:“放手。” 谢安看了眼何东帆,松手。 接着,宁欣朝那人腿弯踢了一脚,顺势把人扭压在地上:“给钱还是报警,你说。” “报个屁的警!老子…啊——痛痛痛痛痛……” 宁欣看他服软,稍稍松了劲儿,又问一遍:“给钱还是报警?” “给钱!我给钱!给钱!!” 宁欣没松手,扬扬下巴示意:“那只手,摸钱。” 那人痛得呲牙,动作倒是利落,快速从裤兜里摸出一把钱。 谢安上前,蹲下,拿了两张一百的,然后从包里掏出两块钱扔那人手上:“一百九十八,欢迎下次光临。” 宁欣这才松开。 那人没敢再嚣张,看一眼宁欣,又看一眼何东帆,扶着手腕离开。 店内安静下来。 谢安收拾着地上的东西,瞄一眼沙发上玩手机的何东帆,又瞄一眼站在他跟前的宁欣。 宁欣把书包放在沙发上,跟何东帆面前站了近半分钟,也没等到他主动解释。 她克制着心里的情绪,舔舔唇:“何东帆,你能告诉我你为什么在这儿吗?” “我不能在这儿?”他这样说。 宁欣缓了口气,依旧保持好脾气:“我们不是说好了今天补课吗?” “……”他不说话了。 “何东帆,我们…”宁欣忍住了脾气,却忍不住心里的酸涩,“我们说好的。” 她声音低低的,哑哑的,是没控制好的情绪。 何东帆注意到她语调,身子一僵。 他没看宁欣,把手机往掌心一收,从沙发上站起来,往理发店里屋走。 宁欣跟上去:“何东帆,你遇到什么事儿了?” 何东帆充耳不闻,抬手撩开布帘。 里面是洗头区域。 何东帆还往里走,然后是又狭窄、又昏暗的楼梯。 宁欣跟着上楼,劝解他:“何东帆,你有什么事儿可以和我说,是不是你和你爸之间又发生什么了?你告诉我,别憋在心里,事情总要解决的,我可以帮你和你爸沟通。” 这话一落,何东帆步伐明显加快。 顺着楼道转了个弯,视线瞬间明亮。 二楼走廊是未封的阳台,阳台上放着几个红砖色的花盆,里面的植物已经枯死,泥土也僵硬干裂。 何东帆继续往里走,推开一间房门。 他站在门口,转身垂眸看着宁欣,赶人:“我要睡午觉了!” 说完,他就要关门。 宁欣抬手撑住房门,所有的情绪都压不住:“何东帆!” 何东帆使劲儿压了下门,他力气大,宁欣有些抵不住,直接侧着身子抵住门。 何东帆咬了下牙,猛地放手,转身。 房门没了阻力,直接被宁欣推得‘嘭’的一声撞在墙上。 宁欣往前两步走进房间,像以往一样激他:“何东帆,你不能言而无信。” “言而无信怎么了?”他转身,挑衅地扬眉,“我就言而无信怎么了?” 宁欣被他这耍赖的话噎住。 安静之下,能听见楼下小孩儿的嬉笑声,还有又开始播放的音乐声。 宁欣控制着。 她告诉自己,正处于青春期的少年,难免做出气人的事,说出气人的话。 而她作为老师,应该好好开导。 她咽了口口水:“何东帆,你不是不守信用的人。” 何东帆头微偏,下巴微仰,眼神冰凉凉的,讽笑:“我不是?” “你不是。”宁欣再次否认。 何东帆太阳穴抽动两下,竟一时默了声。 宁欣往前压了一步:“何东帆,现在跟我回去补课。” “我不回去。”他咬字重,嚣张又欠揍地强调,“我不补课。” 他转身往里走:“我不会再上你的课,你别想从我这儿赚到一分钱。” 宁欣咬咬牙,伸手拽住他胳膊:“至少,先回家。” “你管不着。”何东帆大力地抬起胳膊甩开宁欣。 ‘啪’,清脆的,东西掉落的声音。 宁欣低头,看着花菱纹瓷砖地面上,一个四四方方的黑色小东西。 是盛昱送给她的MP3,因为何东帆的力道,从衣服包里滑出来了。 宁欣拳头攥紧。 何东帆毫不在意的瞥了眼:“好走不送。” 宁欣一口气堵住心口,动作比思绪更快。 她一步上前,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抬手压住何东帆肩膀,弯腰侧身,肩顶住他肋骨处用劲儿。 下一秒,‘嘭’的一声。 何东帆后背重重的砸在地板上,宁欣顺势半蹲下,抓着他胸前的衣服,借势压着他。 背上痛感蔓延,何东帆蹙眉,闭上眼睛缓冲。 他缓冲的不止是痛感。 大冬天的,他穿得厚,确实没太痛。 他此刻需要缓冲的是他这么大个个子,被人过肩摔,还是被个女生过肩摔。 两秒后,他缓冲结束,愤怒地睁开眼睛,却整个身子猛地僵住。 她就那么近距离的,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她那双微微上挑的眼尾,红红的,眼眶里也润润的,长长的睫毛无助又隐忍的颤。 眼眸明明脆弱。 整张脸的神色却是截然不同的倔强。 她艰涩地吐出两个字,带着斥责:“骗子。” 何东帆只觉得心脏被狠狠的锤了一下,连呼吸都停窒,随之而来,是绵绵密密的细针扎来,心脏隐隐不断的不适感。 宁欣觉得自己找到这里来,来关心他是不是出了什么事,简直可悲又可笑。 是啊,她有什么资格去关心他? 就算他这样浑浑噩噩的过日子,也比她的生活好太多太多。 她有什么资格发挥这种廉价的善意。 她现在,应该担心的是妈妈住院需要的费用凑不够了,而不是在这里面对这个油盐不进、态度坏到没边的混小子! 他是骗子。 他们明明说好的。 那天晚上,他明明答应的。 可他现在,无理的反悔。 宁欣眼皮抖动一下,泪水突然溢出来,她偏了下头,隐藏进发丝里。 她没看他,很重的两个字:“骗子。” 第十五章 怎么跟我欺负你似的? 好心有好报吗? 根本没有。 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善意。 从来没有。 至少,对她,没有。 此刻的宁欣,这样消极的想。 她无意与何东帆纠缠,也没精力和他纠缠,更自觉没资格跟他纠缠。 她手指松开他衣服,转身把MP3捡起来,往外走。 她走过阳台,身影印在房间的窗帘上,很快地掠过。 何东帆心脏紧了一下,被抽离的魂魄终于归位。他从地上爬起来,追出去。 ‘咚咚咚咚咚…’,凌乱交叠的下楼梯脚步声。 何东帆跟在宁欣身后,语调稍显慌乱:“不是,你怎么回事儿?怎么跟我欺负你似的?” 宁欣步伐迅速,只想快点离开这儿,一秒都不想多待。 她这态度,让何东帆觉得有种倒打一耙的意思。他企图提醒她:“咱们就事论事,明明是你不讲道义在先,刚才也是你动手摔我。” 宁欣不搭理,伸手撩开布帘。 谢华已经把东西收捡好,正拿着扫帚清理地上的碎发,看着他们一前一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何东帆跟宁欣后边:“我也没说你什么,你哭什么呀?” 宁欣突然转身,大声否认:“我没哭!!!” 何东帆还是第一次见宁欣这种情绪,很脱离他的原本印象。 他愣了一瞬,随即双手举起来,认输:“对对对,你没哭,没哭。” 他迅速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刚才的事儿,推测:“那是我把你东西摔坏了?” 宁欣不说话,径直走到沙发前,把自己的书包拎起来。 她不作声,何东帆就以为是这个原因,他想办法补救:“我不是故意的,我刚才没使劲儿,而且我可以赔你啊,你没必要为这点事儿哭啊。” 哭? 他又说哭! 宁欣一个横眼过去,警告。 何东帆立马改嘴:“没哭没哭没哭,是我哭。” 他这改嘴,让宁欣莫名更气得慌。 她把书包背上。 她的书包比平时重不少,因为里面装了好多教材资料。 这几日,她都在梳理规整知识点,用心备课。 因为不知道何东帆现在的数学水平程度,也不知道他具体的问题所在,所以只能她自己多用点心。 想到这些都竹篮打水,想到那五百块钱,想到他刚才的态度…… 她往理发店外走。 何东帆看着宁欣背影,‘啧’了声,又烦躁地抓了抓头,刚想跟出去,被谢华举起扫帚挡住。 谢华看一眼外边儿:“发生什么了?怎么她追着你上去,你又追着她下来?” 何东帆拍开谢华的扫帚,不耐烦:“滚滚滚。” 何东帆还没走两步,又被谢华一把拽住,他提醒他:“帆哥,你不是说她会洗脑吗?你不是说不能和她正面交流吗?” “……” 谢华打趣:“这么一会儿功夫,你不会又被洗脑了吧?” 何东帆:“……” 何东帆还是追出去了。 因为感觉心里不得劲儿,一抽一抽的。 他追上宁欣,她还冷着脸,清清冷冷的拒人千里之外的模样。 他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他觉得自己没做错什么。 本来就是她先不讲道义,刚才也是她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关于摔坏她东西,虽然他不是故意的,但也表示了可以赔。 这么一梳理,他越发觉得自己没错。 可…她哭了。 就好像,他全错了。 下午三点的市井胡同,又是过年期间,人不少。 何东帆抓住一个差点撞到身上的小孩,把小孩扶稳后,又紧步跟上宁欣。 他开始娓娓辩驳:“是你先不讲道义,收我爸的钱!我原本以为你跟我说那些是真心为我好,结果是被我爸收买的说客。” 说到这儿,他又觉得自己现在扯这些是在雪上加霜,火里添油。 这不是他的目的。 他‘啧’了声:“算了,我不计较那些了,就算我们扯平了行不?” 宁欣不想跟他说话,也不想听他说话。 但他就在她耳边叨叨,她想不听都不行。 所以,她听见了。 大致理出头绪。 他在冤枉她!说她收了他爸的钱!! 宁欣忍不了,驻步,斜睨着何东帆,眼睛比平时红一些:“我没收你爸的钱!” “……谢安都看到了。” “我没收!”她怒气藏不住。 何东帆没敢再反驳,就怕她当街再给自己一个过肩摔。 宁欣:“你爸确实给了,可是我马上就还给他了,不信你自己去问!” 想到这儿,宁欣更憋屈难受。 她真的很需要那笔钱,她真的很想自私无耻地收下那笔钱。 可是,想着自己到底是他老师,想着他的处境和情绪,毅然把钱退回去了。 可他,居然冤枉她。 宁欣没忍住,抬手推了一下何东帆肩膀:“你自己想想,你爸的手机号还是我问你要来的,我要是收了你爸的钱,和他串通,我能连你爸的手机号都没有吗?” 她当时把钱和名片都退回去了。 宁欣要说的就这么多,她觉得他不信就算了。 无所谓了。 她扭头就走。 何东帆在原地愣了会儿。 艹!误会了啊! 前两天,谢安跟何东帆说宁欣收了他爸的钱。 他自然不信。 可谢安指着自己眼睛说,那天晚上在网吧,亲眼所见。 谢安肯定不会说这个没什么意义的谎话。 后来,何东帆细细思索。 他曾经问过宁欣为什么过年都在兼职,宁欣说因为要赚钱,她确实缺钱。 而且他本来就想不通,他爸那样的人居然会同意在网吧做网管的宁欣给自己补课。但如果是她收了他的钱,他们是一伙儿的话,那就能说通了。 何东帆意识到自己被宁欣和他爸联合起来耍了,气得那天晚饭都没吃。 夜晚,他在床上辗转反侧,脑子里都是宁欣那晚在网吧,给他说的那些开导、建议、关怀的话。 亏他还觉得她跟那些大人不一样。 原来,都是为了钱的虚情假意。 他有种被信任的人背叛的感觉。 可是现在告诉他,这一切都是误会? 何东帆没矫情,跑上去继续跟着宁欣,认错:“宁老师,是我误会了,是我的问题,是我的责任,我给你道歉,对不起。” 宁欣恍若未听。 何东帆:“宁老师,你大人有大量,我错了,我不该那样想你,那样误会你,你对我好,我还不识好歹,要不…要不……” 他直接冲到宁欣跟前,倒退着:“要不你再给我个过肩摔出气?” 见宁欣还是没反应,他又指着自己的脸颊,摆正有错就挨打的态度:“或者给我两拳?或者我把谢安按住,你再揍他两拳,叫他事情只看一半儿!” 他这些话,全是小孩心性的说词。 倒印证了他不成熟的性子。 宁欣没忍住瞧他一眼,下一秒又撇开脸,抬手抓住他胳膊。 何东帆整个身子都僵硬了,他以为她真要给自己一个过肩摔,可这人来人往的地儿,太丢人。 但宁欣没那样做,她只是把他扒拉开,绕过去往前走。 突然,宁欣手机响了。 她知道,给自己打电话的,要不是兼职,要不是医院,要不就是盛昱。 宁欣立马掏出手机,是盛昱。 她按了‘接听’,把手机放到耳边:“喂。” “欣欣。”盛昱语气焦急,还有些喘气,“我刚才买打火石回去,阿姨不见了。” “不见了?” 不见了是什么意思? 宁欣脑袋瞬间一片空白,耳边全是‘嗡嗡嗡’声。 好几秒,她才逐渐听见热闹的人潮声。 盛昱在电话那边说:“欣欣,我检查过,门是从里面打开的,所以应该是阿姨自己出去的。” “她不认识路。”宁欣脱口而出,抬手捂住心口的位置,此刻,她的脑子完全不能正常思考,寄希望在最信任的人身上,“盛昱,该怎么办?” “你先别急,我现在顺着东街在找,想必阿姨走不远,你拿着阿姨的照片或者身份证先去派出所报案。” “好。”她点头。 “那我们随时电话联系。” 宁欣颤着声线:“好。” 宁欣刚挂断电话,便被何东帆拉住:“发生什么急事儿了?” 宁欣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急巴巴问:“哪里叫出租车方便?” 何东帆:“这边胡同不让出租车进,你要坐出租车的话,要走到东边的街尾。” 宁欣听罢,抬腿刚要跑。 何东帆一把拽住宁欣:“谢安有小电驴,不远的话我骑车送你过去。” 宁欣思了两秒,立即点头。 何东帆往理发店跑:“你在这儿等我。” 宁欣揪着心,点头。 很快,何东帆就骑着一辆暗红色的小电驴过来。 宁欣上车,给何东帆指路。 同时,她摸出钱夹,里面有全家福照片,还有她和妈妈的身份证。 宁欣把这些东西拿出来,捏在手上。 很快到了棚户区外面的分岔路。 宁欣记得盛昱说他顺着东街在找。 那西街就没人找。 她立即拍何东帆肩膀:“停车,停车。” 何东帆捏住刹车,单脚踩在地上,侧头:“到了吗?” 宁欣直接下车,把全家福,自己和妈妈的身份证都递给何东帆:“何东帆,我妈妈不见了,她生病了,不认识路,不认识人,也说不清话,你能拿着这些帮我去最近的派出所报警吗?” 何东帆快速吸收这些信息,点头,然后伸手把东西接过来。 宁欣道了句‘谢谢’,跑出几步路,又转身:“报了警给我打个电话。” 说完,也不等何东帆回答,就着急忙慌的跑远了。 何东帆低头看宁欣给自己的是什么。 一张有无数折痕的全家福照片,被透明的薄膜保护着。 照片上有一栋二层的民修小楼,前院有一棵桃树,桃花开得正艳,宁欣站在爸妈中间,双手分别挽着他们。照片里她大概十四五岁的样子,穿着紫红色的毛衣,扎着一个高马尾,面容清丽,笑得很明媚,很稚气。 何东帆拿开照片,下面是身份证,他推断应该是宁欣妈妈的身份证。 他把宁欣妈妈的身份证拿开,再底下是宁欣的身份证。 WC县。 一个何东帆听都没听说过的县城。 她的生日。 二月二十四。 今天? 何东帆沉了口气,把这些放进包里,然后骑着小电驴往前,他叫住一个骑自行车的大爷:“大爷,请问最近的派出所怎么走?” 大爷指了下工地那边:“工地后面有个派出所,你绕绕就能看到。” “行!”何东帆道谢,“谢谢啊。” 第十六章 别哭 宁欣沿着西街一路找,不放过每个角落,每个沟渠。 同时,她问路人,问街边的小店老板,问路边的小摊贩,都没得到任何信息。 随着时间推移,越找,心里的恐慌便越加剧。 晚上,可能会下雪。 这样恶劣的天气,妈妈又不懂得求助,根本熬不了一个夜晚。 明明马上就要入院治疗了,明明马上…马上就要好了…… 宁欣停下步子,抬手抹了抹眼眶。 爸爸因为她… 如果妈妈,再因为她…… 她不敢想下去。 不知找了多久,天色有些暗了。 宁欣才想起何东帆一直没打电话来。 她摸出手机,按了两下按键,手机依旧是黑屏的状态。 她长按开机键,手机屏幕亮了一瞬又立马黑屏。 应该是没电了。 宁欣的手机修修检检算是老古董,上次,也出现过这种情况。 明明出门时显示电量充足,结果两个小时就因为电量低直接关机。 后来没再出现这种情况,她也就没去检修,就算去检修,老板也只会直接提议她换一个。 宁欣看着天色,推断大概五点多。 不知道何东帆那边什么情况,也不知道盛昱那边什么情况。 宁欣往棚户区方向跑。 她希望,盛昱已经找到妈妈,并且已经安全回家。 这个时节,夜长昼短。 路灯还未亮起来,路边店铺有些已经闭店,流动的小摊贩也开始准备收摊。 宁欣跑回家的那二十多分钟天色比刚才又深了一个程度,黑压压的要把人逐渐包裹似的。 “宁老师——” 是何东帆的声音,从马路对面传过来。 宁欣望过去,被自己呼出的白雾糊了视线。 视线渐渐明朗,她清晰的看见马路对面,何东帆穿着深色卫衣,背上背了个人。 宁欣心下一紧,路灯突然绵延着亮起来。 那些光,让宁欣看清,也让宁欣分辨出,何东帆背着的是妈妈。 她一直压抑的酸涩,突然一股一股的往外冒,还夹杂着类似于劫后余生的庆幸,让她眼眶瞬间滚烫。 宁欣注意着左右来往的车辆,飞奔过去,当她站在何东帆面前时,已经收拾好情绪。 何东帆看着宁欣跑近,拖着声调抱怨:“你电话打不通啊。” 宁欣脑门一层细汗,微微喘气,轻轻说了句:“对不起。” 这道歉把何东帆整懵了,忙接话:“也没那么严重,主要是联系不上你,怕你着急。” 宁欣轻轻点头,然后摸了摸妈妈脸颊,她睡着了。 确定她还好,宁欣终于松了口气。 接下来,就是全身的无力,感觉轻飘飘的。 她单手扶着妈妈,侧头看着何东帆,泪光盈盈:“何东帆,谢谢你。” “没事儿。”何东帆跟宁欣对视一眼,撇开视线,表情有些别扭,“今下午那事儿,你别再生气就行。” 宁欣哪里还有气? 就今天这事儿,她就一辈子对他心存感激。 宁欣扶着妈妈的身子:“我不生气了,以后也不会再生你气。” 何东帆受宠若惊,眉毛微扬,他觉得她这话跟‘免死金牌’似的。 这时,宁欣才留意到,妈妈身上套着一件中长款的黑色羽绒服,宽大的把她整个身子都包住。 宁欣认出来衣服是何东帆的,急忙去接宁妈妈的身子,说:“何东帆,你冷不冷?你先把我妈妈放下来吧。” “不冷。”何东帆扭动身子躲开,语气正义又强硬,“你家住哪儿?前面带路。” “……” “快点儿啊。”他催促。 宁欣没坚持,只是扶着妈妈后背:“先往前走。” 走了没两步,何东帆又问刚才的话:“你手机怎么回事儿?我给你打了好几个电话都是关机,你把我拉黑了?” “???”宁欣心下刚放松,也没注意说词,下意识反驳他的猜测,“我又不是你!” 何东帆斜眼:“?” 宁欣张张嘴,跟着解释手机问题:“我、我手机没电了。” 然后,她扯开话题:“你在哪儿找到我妈妈的?” 何东帆自豪的神色,露出虎牙:“我去派出所的时候路过工地,看见有人蹲在泥土石边儿,这个天气穿得很单薄,还没穿鞋,我就过去看看,没想到就是阿姨,我给你打电话,你又没接,我就带阿姨在旁边面馆吃面,吃完面,阿姨直接要睡觉,还说睡就睡,我又给你打电话你还是没接,后来,我就想着背阿姨到刚才的分岔路口,看能不能等到你,如果不能,我只能把阿姨送派出所了。” 宁欣理着这些话,问:“你车呢?” 说到这儿,何东帆有些闷气。 吃完面,他本是打算骑车带宁妈妈过来的,可是睡着,他叫都叫不醒。 但他又不能跟个病人讲道理。 何东帆:“我车还在面馆。” 宁欣‘哦’了声,突然想起什么,拉住何东帆:“手机,我借用你手机打个电话。” 何东帆背着宁妈妈,腾不出手,侧身:“你自己摸。” 宁欣看着他裤子口袋愣了两秒,小心翼翼伸手进他裤兜,摸出手机。 他的裤子很宽松,所以宁欣在小心翼翼下,并未碰到他。 何东帆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儿,可宁欣太过小心翼翼不触碰他的动作,反而让他突然意识到‘男女有别’这四个字。 他耳根有些烧,大步往前走。 “何东帆!”宁欣喊。 “啊!”他没停。 “转弯,这边儿!” “……”何东帆停步,深深吸了口气,转身,朝着宁欣指的方向走,理直气壮,“我又不认识路。” 宁欣:“……” 宁欣记得盛昱的电话号码,用何东帆的手机给盛昱打电话,告诉他妈妈找到了。 沿着活水沟,一步一步踩着沙砾路。 这儿没灯,空气中还散发着很难闻的气味。 何东帆耸耸鼻子,推断应该是旁边的水沟散发的异味。 宁欣突然出声:“何东帆,你累不累?换我来背。” “不累。”何东帆说,“阿姨轻得没重量似的。” 宁欣不再说话。 很快到了棚户区。 何东帆是深入这种地方。 棚户区入口处一盏生锈的吊灯照亮巴掌大的地方,走进去是块空地,旁边是破烂的平房。 何东帆看见好几个人,都是四五十岁的那种,还用打量的目光看他。 再往里走,突然一阵火苗从窗户窜出。 何东帆吓了一跳,看过去,才发现是有人在屋内的窗户边做饭。 又走了半分钟,一个坐在小马扎上摘菜的老太把手上东西一扔,站起身,双手自然的在围裙上抹两下:“欣欣,妈妈找到啦。” 宁欣点头:“找到了。” “你妈妈没事儿吧?”李婶有些自责,“你看我,你让我平时帮你留意着,我今天…哎,我今天看你和小昱都在,我不知道你们都出去了,我就没帮你留意,怪我怪我。” “不怪你。”宁欣知道,李婶帮自己是出自善良的情分,并不是她偶尔送点蔬菜瓜果就必须要帮她的理由。她宽慰她:“李婶,真不怪你,我先带我妈妈进屋。” “好好好,快去快去。” 宁欣小跑两步,打开门,按了一下门边的开关,屋内白炽灯亮起来。 何东帆站在门口,视线在屋内转了一圈,然后走进去。 他不小心踢到地上什么东西,但没管,先把宁妈妈放到床上。 宁欣把何东帆的外套还给他,然后小心翼翼的撩起妈妈的衣袖和裤腿,检查她有没有哪里受伤。 何东帆套上外套,自觉的撇开脸。 这房间小,不及他家书房大。 地面是水泥地,墙面贴着泛旧的报纸,没有任何大家电,更别说地暖空调。 这么冷的天,取暖居然靠床尾的一个小太阳。 何东帆形容不出内心的情绪,只是转头看了眼宁欣。 她正给宁妈妈把袜子脱了,用毛巾擦干净,然后换上干净的厚绒袜子。 何东帆转身,看着窗户的方向。 没有窗帘窗幔,玻璃上贴着报纸。 窗户旁挂着几个菜篮,下面是炉子一样的东西,旁边柜子上放着几个盘子,三副碗筷。 “何东帆。”宁欣突然叫。 何东帆转身:“?” “你先回家吧,天都黑了。”宁欣顿了下,“你能找到路吗?” “有些黑,刚才没怎么记。” 宁欣又顿了下:“那你再等等,我男朋友快回来了。” 何东帆不轻不重的‘嗯’了一声。 他走到门边,看见地上一个塑料袋,里面有肉和菜,刚才被他不小心踢了一脚,袋口散开。 何东帆弯腰把东西捡起来,放到炉子旁边。 宁欣看着何东帆,思了几秒,很小声:“如果你不介意,可以留下来吃晚饭。” 何东帆没回头,语气轻飘飘的:“行啊。” 莫名其妙,宁欣松了口气。 其实刚才在回家的路上,她有过猜想何东帆看见自己的家会是什么反应。 可能并没有恶意,但也下意识说一些让人尴尬的话。 比如: ‘宁老师,你就住这种地方吗?’; ‘这能住人吗?’; ‘这都是些什么啊?’ 等等。 可是他进棚户区,进屋都没一句发言。 甚至刚才被窜出的火苗吓着,也没说一句话。 宁欣不知道他是不是被震撼到,连话都说不出。 而且,他帮了她这么大的忙,又是饭点,她是不应该让人直接走的,至少应该礼貌的留人吃个便饭。 但她说不出口。 也是看见他帮忙把地上散落的口袋捡起来,好好的栓了个口,她才试着问他要不要留下来吃饭。 其实她问出口的时候,心里的答案是,他拒绝。 可他那么稀疏平常的语气,说‘行啊’。 突然,何东帆转身:“宁老师。” “嗯?” “我想上厕所。” “……”宁欣顿住。 “憋很久了。” 气氛忽然变得有些滑稽,宁欣抿着唇忍笑,指着外面:“那个,只有公厕,行吗?” “你别磨叽,哪儿呢?”他着急。 宁欣:“出门右转,走到底。” 何东帆没搭话,走出门,随手把门带上。 房间安静下来。 宁欣沉了口气。 她转头看着妈妈,心里也是升起一阵后怕。 幸好。 万幸。 宁妈妈被抱着有些不舒服,嘟囔一声。 宁欣连忙放开,安抚:“没事儿,没事儿。” 这时,房门突然被推开。 盛昱急色匆匆的回来。 宁欣回眸,看见盛昱的那一瞬就忍不住了。 她快步跑过去抱住他,没声儿,眼泪却连着珠子似的啪嗒啪嗒掉。 天知道,她刚才有多害怕,多绝望。 有多想要抱一下,有多想要安抚。 盛昱抱住宁欣,他是跑回来的,他自己还未匀过气,此刻轻拍她后背:“别哭,欣欣,别哭。” 他这样说。 她好像,更难过了。 头一埋,整张脸都压进他脖颈处,咬着唇呜咽抽泣。 第十七章 对她污言秽语 好一会儿,宁欣的情绪才好。 盛昱指腹给宁欣擦眼泪,温柔安抚:“没事儿了。” 她垂着眸,点头,噎着嗓子‘嗯’了声。 盛昱又揉揉她后脑勺,看一眼床铺的位置:“阿姨还好吗?有没有伤着?” 她摇头:“没有。” 盛昱松了口气,又说:“你手机打不通。” “没电了。” 盛昱双臂环住宁欣,抱紧,继续安抚她:“已经没事儿了,别怕。” 宁欣在他怀里点头。 情绪宣泄,又被安抚,宁欣感觉好了很多,她从盛昱怀里出来,往旁边走了一步,把装着肉菜的口袋往旁边放,伸手推窗,说话时还带着点哭后的味道:“盛昱,今晚……” 她窗户推了一半,话也只说了一半,被一声呼疼的‘嘶’终止。 宁欣往窗外一看,是何东帆,他被突然推开的窗户撞到肩膀,往前吭哧半步后,很僵硬的定在那儿。 宁欣眼眸微微睁大。 盛昱偏头往窗外看。 静谧两秒,宁欣倏然转身。 她忙用袖子擦脸颊和眼眶,耳根微微泛红。 她不知道何东帆在这儿多久了,心里一阵尴尬。 何东帆从门口进来,不经意的扫了眼盛昱,看向宁欣:“我刚好走那儿过,你就开窗砸我。” 砸? 他还挺忧怨。 宁欣道歉:“对不起啊,你没事儿吧?” 何东帆抬起手臂夸张的活动肩膀:“差点脱臼。” 宁欣不再接话,转头给盛昱介绍:“这是何东帆,我刚才想跟你说,他今晚在这儿吃晚饭。” 盛昱点头,主动跟何东帆打招呼:“你好,我叫盛昱。” “啊。”何东帆朝他点了下头,态度看不出好坏。 接下来,宁欣开始准备晚餐。 她把菜篮子从挂钩上拿下来,摘菜。用钥匙打开柜子拿出菜刀和案板,切肉。 盛昱蹲在地上,把一个四四方方的炉子拆开两个圈,像是在换什么东西。 何东帆坐在桌子旁边,觉得自己什么都不做有些大爷,但是他也不知道做什么,而且就那么点地方,他再去也塞不下。 反正他反悔了,早知道就不留下吃晚饭。 何东帆无趣,起身往外走:“我出去转转啊。” 宁欣停下刀工:“别走远了,你不认识路。” 何东帆‘嗯’了声,已经走出去。 盛昱端着炉子站起身,试探着打火:“他有点别扭啊。” 宁欣一边切肉一边闷闷回话:“大概在这儿待着不舒服吧。” “我看他没这个意思。”盛昱又重复打火几次,“倒是想帮忙,又不知道做什么,这个年纪就是这样,表达善意有时候也会不好意思。” 宁欣脑袋中闪过一些和何东帆相处的画面,她立马收起自己的敏感和自卑想法。 她点头:“嗯,是我的问题,他不是那种人。” 想起今天的事,宁欣侧头看着盛昱,满脸自责:“盛昱,待会儿吃完饭,我去送他,想给他道个歉。” “道歉?” “我今天给了他一个过肩摔。” “……”盛昱愣了几秒,低声笑起来,“那他得把你气成什么样儿啊?怎么回事儿?说说?” 宁欣把今天下午发生的事,一五一十都讲了。 盛昱听完,沉了口气:“明晚下班,我给你拿钱过来。” 宁欣这才反应过来,自己把那些事儿全说了。 盛昱稍微敛起神色:“欣欣,我说过很多次,不要分你我。” 宁欣低着头不吭声。 道理她都懂,但就是过不去心里那道坎。 况且向他主动张嘴要钱,更做不到。 盛昱放缓语调:“我不是责怪你,我只是…你知不知道,我的钱存那儿,就是计划过完年带阿姨去医院治疗用的。” “……” 他靠近,微微埋头在她肩膀旁边,款语温言:“欣欣,我现在上班了,没有那么拮据,我们的生活已经开始变好了,而且会越来越好。” 会越来越好。 宁欣转头看了眼熟睡的妈妈。 对,会越来越好。 ****** 何东帆无所事事的闲逛。 他发现这地方住了好多人,比他想象中多太多。 他路过几个敞开门的房间,不禁往里瞧一眼,不大的地儿堆积着小山似的杂物,连床铺都遮了大半,还有那些墙壁,跟抹了碳灰似的。 这么看着,宁欣家真的是非常的干净,完全是这儿的另类存在。 何东帆又往里走,突然听见很旖旎的声音。 窗户半敞开,往里一瞧,居然是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在光明正大的看限制片。 配合着他手上的动作,何东帆震惊得无法言表。 他利落转身,往回走。 “什么破地儿!”他低声骂。 走着走着,他的步伐慢下来。 从刚才的臭水沟到这儿,已经超过他的接受范围。 他心里形容不出的滋味儿。 何东帆回到宁欣那边儿,他没进去,在外面空地里站了会儿,偶尔侧头从窗户看一眼里边儿。 她在炒菜,油烟从窗户飘出来。 一会儿,又换她男朋友掌勺。 换来换去。 跟玩儿似的。 等到差不多停火了,又好一会儿没再开火儿,何东帆才朝那边儿走。 宁欣正巧出来找何东帆:“可以吃饭了。” 何东帆‘嗯’了声,跟着进去。 旁边独木凳上摆了个小小的电饭煲,盛昱正弯着腰在盛饭。 宁欣走过去,小声跟他咬耳朵:“我妈妈待会儿再叫她起来吃吧。” 盛昱点头,把盛好的米饭递给宁欣。 宁欣端着米饭过来,摆了一碗在何东帆面前:“这碗小,你先吃,吃完再添,我煮了很多。” 何东帆看着饭碗皱眉,他又不是饭桶,这话说的。 他看一眼床铺:“阿姨刚才吃了两碗面,她饭量不大的话不用叫她起来。” “两碗?” 何东帆点头,双手抄着:“嗯,我喂的。” 他当时叫了两碗,自然是一人一碗,结果宁妈妈挑面都挑不起来,根本不能自己进食,还指着面碗,对他说‘喂’。 他喂了。 喂完了。 她又指着他那碗,又说‘喂’。 吃完了,表示还要。 他怕她吃太多胃受不住,便没再让她继续吃。 这时,盛昱端着饭碗过来:“欣欣,那就让阿姨睡吧。” 宁欣点头:“嗯。” 何东帆看两人一下,收回视线。 桌上摆着三个菜,番茄炖牛腩,葱烧鸡,地三鲜。 味道还不错。 吃完饭,盛昱就开始收拾桌面,看样子还要去洗碗。 宁欣拿着围巾招呼何东帆:“何东帆,我送你,已经很晚了。” 何东帆点头。 两人往外走,盛昱跟何东帆打招呼:“小帆,再见。” 小帆? 何东帆愣神半秒,语气淡淡的:“再见,哥。” 盛昱叮嘱:“路上小心,到家给欣欣发个信息或者打个电话。” 何东帆没看他:“嗯。” 两人走出棚户区,宁欣开始一圈一圈的围围巾。 何东帆侧垂眸看了一眼:“有这么冷?” “不冷吗?”她反问。 正好走到棚户区门口,那盏很破旧的灯下。 宁欣围巾遮住下半张脸,只剩一双眼睛,黑暗中,那双眼睛波光粼粼,睫毛卷翘的扑闪。 何东帆收回视线,仰起头:“是挺冷。” “是吧?” “嗯。” 宁欣觉得对话好奇怪,像是没话找话。 她主动挑起话题:“何东帆,今天真的谢谢你。” “你别说了,我耳朵听起茧子了都。” “…我也没说那么多遍吧?” “就十七八遍吧。” “……”宁欣懒得跟他争,换了个话题,“那我给你道个歉,今天摔你了。” “那事儿我也有错,不是误会你了嘛。”他语气无所谓,“你摔得好。” “……” “对了。”何东帆突然转身挡在宁欣前面,倒退着,“你的东西我是不是给你摔坏了?是什么东西,我当时也没看清。” “没坏,是MP3。” “没坏就好。” 这地方没路灯,石子路并不平顺。 宁欣抓住何东帆胳膊,把他扯到自己身旁:“看着点路走,别摔了。” 何东帆过了好几秒才应话:“嗯。” 到工地旁的面店,其实就是一个简易的集装箱房,已经锁了,没人。 宁欣向旁边工地的守夜人打听,得知面店大概明早七点来人。 宁欣建议:“今天你先自己回去,我明天来帮你问问,不会丢的。” “也行,那你记得给我打电话。” “好。”宁欣点头,“那我送你去坐公交车,回你姥姥家还挺方便的。” 公交车站台,冷风凛凛。 何东帆突然想起什么,看向宁欣:“对了!” 宁欣好奇的侧头。 她的围巾又向上挪了点,连眼睑都遮住。 何东帆把东西摸给宁欣:“你的照片和身份证。” 宁欣伸手接过来:“谢谢。” 这时公交车缓缓进站,何东帆瞥了眼公交车,开口:“下周还补课吗?” 宁欣没想到他会突然说这个话题,反应了两秒:“补。” “行。”何东帆大步跳上公交车,转头,露出虎牙,“宁老师,生日快乐!” 宁欣稍顿,随着公交车门关闭,何东帆已经没了影。 何东帆回到家,立马叫住秦阿姨:“秦阿姨,还有饭吗?” “有,还没吃吗?” “吃了。”何东帆直接往饭厅走,“就是没吃饱。” 何东帆坐饭厅等着,期间他跟谢安聊QQ交代他的宝驹下落,他又想起宁欣的男朋友,叫盛昱来着。 想到这儿,他老老实实给宁欣发了条短信。 两个字:到家。 不一会儿,秦阿姨端着热好的饭菜过来。 何东帆看了眼手机,没收到宁欣的回复。 他放下手机,用热毛巾随意擦了擦手,拿起个馒头啃一口:“秦阿姨,你知道宁欣家里什么情况吗?” 他这一打听,秦阿姨有些防备:“什么什么情况,你又想做什么?人家宁老师今天来给你补课,你可一个字儿没往家里说,现在又打听人情况做什么?” 何东帆‘啧’了声:“我就是想问,她家怎么那么困难?” 秦阿姨坐下,也有些心疼那个小姑娘:“我就知道她爸爸去世了,然后妈妈生病,打好几份工。” 何东帆慢慢地咀嚼嘴里的馒头,心不在焉。 秦阿姨又出声:“你宁老师挺不容易,你别总为难人家。” “我什么时候为难……”何东帆想反驳,但想着今天逃课的事,他又没底气。 “她也没比你大几岁。”秦阿姨站起身,斜着眼斥责何东帆,“你真的要懂点事。” 何东帆咬着馒头点头。 他今天看见她生日了,确实没比他大几岁。 他又想起自己站在窗户外,听着她在他男朋友那儿呜咽哭泣。 还有她在自己面前绷着老师的面子,连哭都藏着不承认。 第二天一早,何东帆去工地面馆找小电驴。 找到小电驴,他依着昨日的印象去宁欣住的地儿。 他把小电驴停在棚户区外,走进去。 这儿白日与傍晚差好多。 昨儿虽看着破旧,但至少有烟火气。 今儿安安静静的,房间都闭着门,不知道是没起还是已经出门,有种凄凉。 何东帆还没走到宁欣家,就看见她的身影。 她站在一排水龙头前在搓洗什么东西。 想着自己是来送好消息的,何东帆嘴角微笑,信首阔步的走过去。 何东帆走近,听见一句污言秽语,才注意到她旁边的男人,在看清男人的长相时,他瞬间恶心的皱眉。 这个男人,就是昨儿明目张胆看限制片的男人。 长得鼠眉鼠眼跟个臭水沟的耗子似的,眼神也是猥琐至极。 他还对她说污言秽语:“有钱都不赚?只要你上我屋里一躺,这些钱就是你的。” 何东帆视线下落,定在男人半遮半掩的手上,一张一百的人民币。 特么的杂碎! 何东帆火气一下就上来,想刀了他。 第十八章 她好像有点漂亮 水声哗啦啦的,水盆里的衣物已经没有残余泡沫。 宁欣闭上眼睛,沉沉的吸了口气。 她再睁开眼睛,关上水龙头,侧头对老廖皮笑肉不笑:“你想抱抱我吗?” 老廖受宠若惊,猥琐的脸部肌肉因为兴奋开始不受控制的抖动。 他根本没注意,宁欣抬手抓起水槽上的一块布条往手上缠。 他只想立马抱上去,就在这儿。 他抬起双手,一步向前扑上去。 宁欣侧步一闪,微微弓腰,右拳直接招呼老廖肝部位置。 老廖瞬间倒地,痛得失语,捂住侧腰左右翻滚。 宁欣把手上的布条一圈一圈拆开,上前一步,蹲下:“你知道我缺钱,知道我是大学生,知道我家里没大人,那你知道我的大学专业吗?” 老廖疼得喘不上气。 宁欣冷冷睨着他,语气缓:“不巧,拳击运动员,解决你很轻松。” 她把打湿的布条扔他身上,站起身:“这一拳对你来说重了点,不过也是你骚扰我两年应得的。” 说完,宁欣打算把水盆里的衣物拧拧水。 可她注意到不远处的人,身体一僵,缓慢侧头看向右边。 何东帆挽着袖子站在那儿,仿若失魂。 宁欣眨眨眼睛,看一眼地上的老廖,再看一眼何东帆。 她唇动了动,还未说出话。 何东帆已经回神,大步走近,指着地上的人,怒不可遏:“他都骚扰你两年了?!!!” 宁欣没立即应话。 何东帆替她不平:“就一拳了事?” 宁欣瞧一眼老廖,解释这一拳不简单:“这个位置,五分力,够他痛了。” 打滚的老廖身子一僵,五分?只是五分?他感觉内脏都移了位。 不等何东帆再说话,宁欣转身把衣物拧水,语气平淡的像是话家常:“你怎么来了?我打算洗完衣服就去帮你问电瓶车。” “不用问了。”何东帆狠狠地盯着地上的老廖,“我已经拿回来了。” 宁欣‘哦’了一声:“那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儿吗?” “我、我有事儿跟你说。” 宁欣半信半疑瞥一眼何东帆:“好,你等我一下。” 宁欣把东西收捡好,端着盆:“走吧。” 这时,稍稍缓过气的老廖从地上半坐起来,面色有些发白:“站住!你、你得陪我医药费!” 宁欣转头:“……” 老廖指着腰侧:“我要去医院检查!赔钱!!” 何东帆不爽的‘啧’了声,刚往前一步,被宁欣用盆挡住。 她往前走,盆搁在腰侧的位置:“你怎么证明是我打了你?” 老廖呲着黑黢黢的牙:“不认账是吧?” 宁欣无辜脸看何东帆:“我打他了吗?” 何东帆眉梢一扬,耸肩,很配合:“没有。” 老廖气得手指发颤:“你!你们认识!他说的话你看警察信不信!!” “警察是吧?”宁欣语气悠悠,“那我们去警察局聊聊,看谁能证明我打了你,谁又能证明你一直骚扰我。” 老廖品行不端,对宁欣口头骚扰的事儿住这儿的人都知道。 特别是几个大婶,看不惯他这行为,平时都会嘴上变着道儿的骂他几句。 所以闹去警局,还真不好说。 宁欣知道老廖没那个胆儿闹去警局,端着盆转头看何东帆一眼:“走吧。” 两人无视老廖,往前走。 何东帆不明白:“你怎么能被他骚扰两年?这种人第一次就该打得他叫你爸爸!” 宁欣无语地看一眼何东帆,接过话:“你以为我不想打他?” “…那你怎么忍两年才动手?” “我平时不在家,只有我妈妈在。”她语气弱弱的说,“万一他趁我不在找我妈妈麻烦怎么办?” 何东帆想了想,也是。 两秒后,他又问:“所以,你妈妈…和你要搬走了吗?” 宁欣摇头:“再过两天,我妈妈要入院治疗,就不住这儿了。” “那你呢?” “我当然还住这儿啊。” 何东帆看看周围,还是觉得她住在这儿不好:“你要不换个地儿住吧?” “有这个打算。”她说。 话说到这儿,何东帆也不知道还能再多说什么。 两人进屋,宁妈妈正靠着墙边发呆,嘴里念念有词,但听不懂。 宁欣把盆里的衣物又拧了拧,挂在床尾的衣架上,正对着小太阳。 何东帆看她忙活着,问:“我昨天给你发短信,收到了吗?” “嗯,你说你到家了。” “那你怎么没回我?” “…我没什么话费了。” “行吧。”何东帆撇开脸,“我还以为发错人了。” 宁欣舔舔唇,岔开话题:“何东帆,你刚说有事儿要跟我说,是什么事儿?” “啊。”何东帆扭过身子,手肘撑在桌子上,“我想说,周日你要不要也帮我补课?” “???”宁欣一时没吭声。 她不是不愿意,她千百个愿意。 她只是不理解。 何东帆又撇开脸,自顾自的说:“我这不是担心成绩不达标,被逼着回我爸那儿吗?” “你别担心。”宁欣端着盆走到门口,把剩余的水往外一泼,“我相信你可以。” “所以,你愿意?” “当然愿意。” 何东帆扯开嘴角,从包里摸出钱:“对了,这些钱,是我还给你的。” 宁欣走过来,不明白:“还我?” “嗯,在网吧那会儿,你不是请我吃泡面那些吗?还不止一次。” 宁欣笑着拒绝:“那些不用还,我在那儿上夜班,老板提供一餐泡面的,所以不用钱。” 他微微蹙眉:“那我吃了,你不就没得吃了。” “你不吃我也不能吃啊,我们运动员不允许吃那些。” 何东帆点点头,把钱直接放桌子上:“那天,你还请我在外面吃过一顿早餐来着。” 宁欣把钱拿起来,递到何东帆面前:“本来就说好请你吃的,你拿回去。” 何东帆没伸手接。 宁欣晃了晃钱,催促:“快点儿。” 何东帆这才伸手把钱接回来。 宁欣送何东帆走的时候,同他商量周日的补课时间调整为上午,因为她下午有兼职。 何东帆欣然答应。 何东帆没让宁欣送多远,他说他认得路,便自己骑着小电驴走了。 宁欣回到家,一顿收拾东西,无意瞥见桌子上放着一叠钱,被水杯压着。 宁欣数了数,有两百多块。 想必是何东帆留下的。 她叹了口气,把钱放进书包里,打算下次还给他。 也是这时,她后知后觉,何东帆提出周日补课这事儿,是真的想补课,还是了解她的困境可怜她,对她的善意? 晚上,盛昱下班来找宁欣,他带了四千块钱过来,全部给宁欣。 宁欣昨天才被他教训了不分彼此,于是没说什么,把钱收下。 顺便,把今天何东帆来找自己的事儿说了,也说了何东帆好像对自己出自善意才要求增加补课。 盛昱看出宁欣的纠结,宽慰她:“欣欣,就算这件事是他出自对你的善意,你也不要有亏欠感,你尽心尽力给他补课,让他提高成绩,就是你的回报。” 宁欣纠结一天的心情豁然开朗。 她太怕亏欠,无意识就把自己关进死胡同。 盛昱说得对,她现在要做的是,帮何东帆提高成绩。 初十,宁欣兼职请假,陪妈妈入院。 那天,她在医院跑上跑下办理各种手续,晚上,主治医生来给宁欣讲大致的治疗程序和探视规则,让她签字。 宁欣落笔前,有些犹豫:“一周最多只能探视两次吗?” 医生:“这是规定,所有家属一样,你不用担心。精神病患者不比其他病人,我们管理照料起来会更复杂,家属还是尽量配合。” 宁欣点点头,签字:“麻烦你们了。” 盛昱下班时给宁欣打电话,得知她还在医院,下了班便直接到医院。 宁欣正好出医院,远远看见盛昱跑过去。 她抱住他:“都办理好了,心里空空的。” 盛昱大概知道她什么心情:“阿姨好了,我们一起来接她。” 她点头:“好。” 她心里劝慰自己,不用担心,妈妈在这里接受治疗,住的环境比棚户区更好,一天二十四小时有护士照看,真的不用担心。 可这样想着,她依旧晚上睡不着。 周六上午,是医院规定的探视时间。 那天,宁欣和盛昱一大早就到医院。 宁妈妈虽然还是不认人、说胡话,但精神看上去有明显的好转。 宁欣这才放心些。 中午,宁欣和盛昱简单在外面吃完午饭,便分开了。 宁欣要去给何东帆补课,盛昱要回去写论文。 宁欣到四合院的时候,老太太在。 距离上次见,仅仅两年,她头发完全变成银丝。 老太太跟宁欣寒暄两句,便回屋休息。 宁欣觉得,岁月这种东西,总是在年迈之人身上格外明显。 而对于少年,一点也看不见痕迹。 比如何东帆,宁欣看他就如同初识一样,青雉、无畏、朝气。 北都的冷空气渐渐褪去,阳光开始明媚,树枝冒出嫩芽,花朵也开始斗艳。 宁妈妈的状况肉眼可见的变好,盛昱的论文只等答辩,工作方面也得到公司认可,宁欣确确实实的感受到‘一切都在变好’。 可她今天不太好。 她来给何东帆补课,收到他一道未解开的难题。 她看完题目,噜噜嘴:“你先做作业,这题我解解看。” 何东帆没吭声,把作业本拿出来做作业。 俗话说,春困秋乏。 被暖阳罩着半个身子,还有徐徐的轻风,何东帆很快就困了。 他警惕地看了眼宁欣,看她拿着张纸在做辅助图,他便悄悄然打盹儿。 他手心撑着太阳穴,宽大的手掌遮住眼睛部位,合上困乏的眼皮,心道就眯两秒钟…就两秒钟…… 突然,他脑袋一歪失去重心,下坠感让他意识回笼,立马警惕地去看宁欣。 她还在算那道题。 被玻璃窗折射的阳光印在她脸颊上,她皮肤又白又细腻,清晰的能看见细绒毛。 她五官舒展,眼尾微微上翘,睫毛卷翘像小刷子,鼻梁直曲适中,唇瓣微微丰盈。 是很淡然、很清冷的长相。 何东帆脑袋还有些困乏的昏沉。 他视线向下,落在她唇上,又一寸寸上挪,最后定在她眼尾上。 他不自觉探身子靠近了些。 他才注意到,她右眼尾处,有颗不明显的小痣。 宁欣嘴角一勾,在纸上勾画两下,倏然侧头。 她看着他,眼睛笑成月牙状:“答案是根号三。” 何东帆与她视线相撞,整个身子猛地往后靠,目光上移又下落,最后定在草稿纸上:“是、是吗?” 宁欣点头,把题册往何东帆那边移了些:“你过来,我给你详细讲一下解题思路。” 何东帆没动。 宁欣握着笔,重新画辅助图。 画完,她看他还坐的远远的。 她秀眉轻轻拧着,用笔帽敲书桌:“何东帆,你魂魄飘哪里去了?” 何东帆稍微靠近了些。 她细心认真的给他讲解题思路。 他却悄然出神。 他微侧头,看着她很近的侧脸。 他觉得,她好像有点漂亮。 第十九章 联盟 时间很快到了四月下旬。 周六上午,宁欣去医院探视宁妈妈。 宁妈妈经过两个月的专业治疗,情况好转,她已经恢复基础的自理能力,只是还是不认人、说胡话。 下午,宁欣去给何东帆补课。 她一进四合院便被秦阿姨拦住,说何东帆父亲来了,要和她单独谈谈。 秦阿姨把宁欣带去茶室。 何东帆的父亲也不废话,直接摆出何东帆的期中考数学试卷:“宁老师,你看看。” 宁欣拿起卷子。 一百五十分的满分,何东帆考了七十八分。 宁欣还记得,上学期期末,他数学考的是七十二分。 六分的差距,不足两道选择题分数,运气好点,也不止提高六分。 显然,何东帆的父亲对此不满意。 宁欣翻阅何东帆试卷,她发现他选择题错的多,反而前三道大题都有得全分。 这样看,还是有进步的。 何东帆父亲忽然开口:“宁老师,当时小帆不愿意回家,我急着找他,给你钱你却不收,说明你是个正直的人。而且小帆中考那会儿在你的帮助下成绩确实突飞猛进。” 宁欣把试卷放下,等着他的后话。 “所以我才答应你来做这个家庭老师。”他话锋一转,抬眸看她,“可现在半学期过去了,小帆的成绩看不见进步,那我们原来约定的要过及格线,看来是做不到了。” 宁欣察觉他的意图,微微蹙眉:“您是要打算带他回家?” 何东帆父亲也不藏着掖着:“确实是这个打算。” 宁欣有些急,挺直腰杆:“您不能这样做。” “我必须这样做!”何东帆的父亲话语间是让人窒息的不容反抗,“小帆马上高二结束了,我不能再放由他如此下去。” 宁欣有理有据的反驳:“可当时说好的是期末过及格线,这才过了半学期。” 何东帆父亲手指在试卷上重重一点,提醒她事实:“半学期,这就是半学期的成果!他还有几个半学期能荒废?!” 宁欣被质问得哑口无言。 何东帆父亲微微放缓语调:“你和小帆关系好,我能看出来,但你明显不适合再当他的家庭老师,你没有这个能力。” 宁欣被当头一棒。 她深吸口气,咬咬唇,很坚定地与他对视:“何先生,是我的问题,是我自身教学水平有限,您可以给何东帆换一个资深的家庭教师。” 他很直接:“我会的。” 宁欣毫不怯弱:“但是,这不是您不信守承诺的理由。” 对于宁欣的直面反驳,何东帆父亲显然诧异:“你说什么?” 宁欣:“当时说好的时限是一个学期,现在才过去半学期,那何东帆就不算没完成指定目标,如果您现在强制带他回去,就是食言。” “……” 宁欣微微攥着手指,语气加重:“您作为他的父亲,对他有期许,有期盼,有要求,那对自己呢?您自己难道不应该以身作则,对自己的孩子做到最基本的信守承诺吗?” 这质问一落下,茶室静谧一片。 好几秒,一声讽笑:“呵——” 何东帆父亲端正语气:“这是我的家事,轮不到你来说道!” 宁欣硬刚:“但您这个做法不对!我作为何东帆的老师……” 何东帆父亲举手打断:“你被解雇了。” 一句话,彻底剥夺宁欣和何东帆的联系。 事实就是如此,她再没有理由和立场对他有所说词。 宁欣带着些气性站起身,礼貌性对他颔首,转身走了两步,顿住。 她脑袋里想起和何东帆的相处,想起他对自己的善意和帮助。 她突然觉得,她和何东帆已经不仅是师生关系,更趋近于朋友。 那么做为朋友,她不能袖手旁观。 宁欣不吐不快,转身:“何先生,您作为父亲,给了他生命,可这不代表您可以掌控他的所有。您觉得自己在表达爱,可您的父爱,连基本的关怀和理解都没有。您不知道他为什么不愿意跟您回去,也不关心他为什么不愿意,只是单单‘不愿意’三个字在您那里就是错,对吗?” 何东帆父亲根本不愿意听任何说教,指着门口语气加重:“你现在,可以离开了。” “我还没说完。”宁欣没有退缩,“何先生,如果自由和解释,对您来说是叛逆和顶嘴,那你永远也当不了好父亲。” “啪——”何东帆父亲气急,一巴掌拍在茶几上,茶水被震出顺着桌檐滑落,他怒气振振,“你可以离开了。” 这时,半掩的茶室大门突然被推开。 何东帆大步闯进来,朝着宁欣的方向。 他走路带风,一把抓住她胳膊,拉着她往外走。 在她还未反应过来什么情况时,他推她一把,把她推出茶室。 他唇线抿直:“你去书房等我。” 接着,茶室大门紧紧闭上。 宁欣在紧闭的门前站了两秒,往书房走。 宁欣到书房,把书包放下。 她站在窗户边,院内那三棵桃树,已经结出小果果。 大概十来分钟,宁欣听见何东帆的脚步声。 她转头盯着书房门口。 随着脚步声趋近,何东帆走进来,手上还端着果盘。 他神色自然,一点戾气都没有。 如刚才的插曲从未发生。 他走近,朝她伸手支着果盘,微微露出虎牙要同她分享:“尝尝,秦阿姨一大早买的。” 宁欣哪有心情吃水果,她面色担忧:“你和你爸说什么了?” “说好了。”他把果盘往书桌一放,微靠着书桌,用小叉子叉水果放进嘴里,吊儿郎当的没个正形,“期末,数学过一百分,如果没做到,他以后说什么就是什么。” “一百?”怎么又加了十分的筹码? 何东帆垂眸,又叉起一块水果放嘴里,微鼓着腮帮子看向宁欣:“你不是说,相信我可以吗?” 宁欣被噎。 她又不能说那些都是她学的教师鼓励话术,也是没带几分真诚。 她转移话题:“你真的愿意,他说什么就是什么?” “不愿意。”何东帆又入口一块水果,漆黑的眸很坚定,“所以宁老师,接下来,靠你了。” “靠、靠我?”宁欣明显惊楞,感觉一块大山被他抛过来。她蹙眉思忖两秒,给他讲道理,“学习要靠自己。” 她这副小心翼翼‘推卸责任’的模样把何东帆逗笑。 他点头:“行,我努力,你也努力,行不?” 宁欣有种被逼上梁山的压力,她也只能闭上眼睛点头。 下一瞬,又摇头:“不行,你爸刚才已经把我解雇了。” 何东帆把小叉子往果盘一扔,手抄着:“我都听到了,你和我爸的话我都听到了。” “……” “所以刚才我和他谈条件,你继续帮我补课,期末超过一百分。”他稍稍挑眉,“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 这四个字,分量太重了。 何东帆轻笑一下,抬手:“合作愉快。” 宁欣看着他举起的掌心,缓缓抬手,好几秒也没拍上去。 总觉得,这一拍上去,就算画押和他一起承担这胜算不高的‘赌局’了。 她并不是不能承受压力,她现在心里隐隐的退缩是因为何东帆父亲刚才的那句话。 ——你明显不适合再当他的家庭老师,你没有这个能力。 客观公正的自省,她确实不及专业资深的教师。 如果何东帆因为和自己相处好,才选择自己,从而让他输掉这场‘赌局’…… 何东帆见宁欣迟迟没动作,抿住笑意,趁着她发愣直接拉住她手腕往自己掌心一拍。 他快意道:“结盟!” 宁欣手心微微的触感。 她收回手,抠抠掌心,提醒他:“何东帆,你可以找一个有经验的家庭老师,你的胜算更大。” 何东帆扬扬眉,坐下:“可是我对你有信心。” 宁欣不太明白他对自己哪里来的信心,半学期提高了六分吗? 何东帆:“你刚才和我爸说的那些话,没有第二个老师会那样做。” 他抬眸,漆黑的眼眸很明亮:“你说我可以,我也觉得你可以。” 宁欣没法接这话。 何东帆看着宁欣,徐徐皱起眉心,连坐姿也端正起来:“宁老师,你整天说我可以,我耳朵都听出茧子,你不会就是随口说的吧?” “!!!”宁欣倏然转身,拉开书包拉链拿教材,嘴硬否认,“当然不是!” 何东帆侧着身子偏头去看她神情,忍住不笑。 经此一番,何东帆真的上心了。 以前,宁欣稍微多布置一点练习题,他就嚷嚷着做不完。 可现在,他甚至自己去买练习题册。 就连秦阿姨都跟宁欣说,何东帆可懂事儿了,平日里晚上也在书房学习到很晚,叫几次才回房睡觉。 五月末的时候,宁欣参加了一场比赛,最后只获得铜牌。 她明显感觉身体状况不如以前,许教练找她谈话时,她老实交代自己较之前有力不从心的感觉。 自从妈妈入院,各式各样的费用压在她肩膀上,就连给何东帆补课的高薪也只是杯水车薪。 她不得不多找几份兼职。 她太忙,太累,也就是仗着年轻而已。 可体育项目,对身体的要求太高。 许教练对她也是有惋惜,可却无法改变她的状况:“宁欣,明年毕业有什么打算?” “我想做教练。” 许教练点头,指着她因比赛擦伤的脸颊:“自己多注意,天气热了。” 宁欣点头:“我会的。” 宁欣是右脸颊擦伤,红肿里面有血迹,涂上黄色的药水看上去还挺严重。 周六,宁欣去医院探视。 她刚进病房,明显感觉妈妈看她的眼神不一样了。 是有神的,有焦点的,有情绪的。 宁欣心脏激动的加快跳动,居然忘记往前走。 宁妈妈缓缓抬手,很清晰地叫她的名字:“欣欣。” 宁欣先是眼眶一热,然后跑过去,抓住妈妈的手,轻轻的捏了捏,然后抱住她。 她说不出话,先是掉了眼泪。 宁妈妈心疼地拍她后背:“我们欣欣,怎么就爱哭。” 宁欣好久没听见妈妈如此清晰的思绪,她正激动着,宁妈妈又开口:“等你爸爸下班,我叫她给你买冰淇淋吃,不哭了。” 宁欣瞬间清醒,妈妈并没有好。 下午,宁欣去给何东帆补课。 她进书房,看见何东帆背朝房门而坐。 他穿着一件宽松的黑白条纹长袖薄卫衣,在埋头写卷子。 宁欣已经见怪不怪,走过去先把书包放下。 她在何东帆旁边坐下,把他放置在规定位置上的练习册拿过来翻看。 何东帆会在做不出的难题上做标注,等宁欣帮她捋解题思路。 宁欣翻开对折页,里面夹着一张试卷。 她不明所以地打开,是期末模拟考试数学试卷。 上面红色的钢笔写着:一百零三分。 宁欣眼眸瞬间睁大,激动得无以言表:“我就说你可以的,我就说我们这个策略是有效果的,你看你看!” 她兴奋地拍打何东帆肩膀。 何东帆早就笑了。 还因为她如此激动笑得更得意。 他放下笔,侧头,恣意傲娇。 可下一瞬,他脸上的笑容就僵硬。 他凑上去,手抬起来伸向她右脸颊。 没碰到,又缩回。 他咬着后槽牙,一拍书桌站起身,脾气败坏又正义凛然:“谁打你了?!!” 第二十章 你要早恋了? 大夏天的,本来就热。 宁欣拿起架势:“你先坐下!” 何东帆撇头看向窗户外,顺了口气,心不甘情不愿的坐下。 宁欣本来严肃脸,看见何东帆坐得直挺,双手握拳搁在腿上,一副要去打抱不平的模样。 她突然就被他这幼稚但热忱的正义逗笑。 何东帆听她笑,更无语了。 哪有被打成这样还笑的? 别说,何东帆模样本就阳刚周正,敛着眉时与平日里明朗的形象截然不同。加上他优越的体型身高,一般人看着还真能被唬到。 宁欣耐心跟他解释:“没人打我,是我代表队里参加比赛,比赛时受的伤。” 何东帆视线落在她右脸颊。 她皮肤白,此刻那块红红紫紫青青黄黄的,看着揪心。 宁欣带着点笑意,有些自傲:“再说了,谁能欺负我?” 何东帆想起她收拾人的样子,攥紧的拳头松开,认同的点头。 宁欣是真觉得有些热。 她站起身,把薄外套脱了,只剩一件圆领白T恤。 何东帆像是好奇:“你们比赛是不是经常受伤?” 宁欣把外套搭在椅子上,坐下,拿着何东帆的试卷看错题,不以为然的语气:“还好,有护具,而且又不是寻仇斗殴,有分寸。” 好一会儿没听到声音,宁欣抬眸,正对上何东帆目光。 她眼睫颤颤,有些疑惑:“怎么了?” 他没应话,撇开脸看着窗外顿了两秒,又拿上笔继续做题。 宁欣有些搞不懂他。 她想,这大概就是年龄的代沟。 她也不打算搞懂他。 她把试卷前前后后看完,做总结语:“何东帆,我们的策略是对的,目前专攻这学期的题型,期末考试应该没什么问题。” 何东帆不紧不慢“嗯”了一声。 宁欣合上试卷,提醒他:“但是你要知道,赢你爸不是最终目的,最终目的是高考。高考范围是三年的所有,所以下学期,不仅仅是面对新知识,还要抓以前落下的,会更难、更累,你要有心理准备。” 何东帆又“嗯”了一声。 宁欣舔舔唇,继续:“不止数学,还有其他科目,也要重视。” 何东帆还是一个“嗯”回应。 宁欣张嘴,还想再叮嘱几句,但是看何东帆没什么正面情绪,怕自己说多了惹他烦,于是选择闭嘴。 她把他的试卷摊开,拿着纸笔,归纳他的错题。 五点多,宁欣把东西收拾好,准备回家。 她把薄外套套上,拉链头怼上,往上一拉。 拉链头‘唰’的一声直接断裂。 坏了。 何东帆看着,伸手抓起桌面的小型垃圾桶递上去。 宁欣把坏掉的拉链头扔进去。 她转身从书包里摸出一条黑色的细皮筋儿,从拉链洞口处穿进去,绕了一个结。 她就着皮筋儿上下拉了拉,算是修好了。 也是此时,何东帆看见宁欣的书包拉链,也是这样‘维修’的。 宁欣背上书包,何东帆也跟她一起出门,他去买可乐。 两人并肩走,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学习题目。 转了个弯,宁欣声音戛然而止。 何东帆疑惑,看她一眼,顺着她视线,看见盛昱。 盛昱跟他上次见很不同。 今日,他穿着一整套西装,手上提着一个黑色的行李包,有种成熟的精英范儿。 他身形高高瘦瘦的,长相也清秀。 何东帆想,是不是漂亮女孩儿都喜欢这类型的? 他正思忖着,余光瞥见一抹身影迅速冲上前。 是宁欣,她冲到盛昱跟前,幼稚地抓住他的手。 此刻,何东帆确定,宁欣在自己面前,就是硬绷着老师的姿态。 这才是她的本来面目。 比他表妹还幼稚! 宁欣无意识地轻轻晃盛昱的手:“你是今天回来吗?怎么没说?” “项目提前结束就回来了,看着时间知道你在做家教,直接来等你。”盛昱看着宁欣脸颊的伤,“不是说不严重吗?” “本来就不严重,是药水看着吓人。” 盛昱没多说什么,抬眸看见何东帆双手插在裤兜里,慢悠悠走来。 他主动打招呼:“小帆。” 何东帆把手抽出来,声音不大:“哥。” 宁欣转头看一眼何东帆,跟他挥手:“何东帆,再见。” 说完,她笑眼弯弯看着盛昱解释:“他走那边儿,去买可乐。” 何东帆:“……” 盛昱跟何东帆笑笑:“再见。” 何东帆皮笑肉不笑:“再见。” 然后,他双手又插进裤兜,目不斜视地往旁边道走。 青砖墙,灰石板,院落里支出的树丫晃悠,蝉鸣声声。 傍晚斜晖,所有的东西似乎都在发光。 盛昱和宁欣牵着手,顺着道往胡同口走。 盛昱这次出差半个月,出差前在忙论文答辩的事,和宁欣已经近一个月没见面。 他一直侧头看她。 宁欣当然察觉,抿着唇,心里甜蜜,脸颊染上红。 盛昱微微凑近,亲她脸颊一下。 宁欣扎着马尾,洁白耳廓在散落的发丝下很明显的红起来。 盛昱无声笑一下,又凑近。 突然,一阵风过。 不! 是一个人影从侧面带着风掠过。 何东帆跑的很快,冲到前面纵身一跳,手指拽到一片树叶,落下。 盛昱和宁欣都停下步子。 盛昱:“……” 宁欣:“……” 何东帆转身,手指上捏着树叶:“那边可乐卖完了。” 说完,他转身继续往前走。 盛昱和宁欣对视一眼,牵着手跟在后面。 他们默契的放慢脚步,与何东帆拉开距离。 宁欣突然捏了捏盛昱手指,凑到他耳边,有些臊:“他会不会看到了?” 她指的是,他亲她。 盛昱不在意,小声道:“看到了就看到了,他这个年纪难道不能看?” 宁欣:“……”也是。 何东帆是在胡同口不远处的报亭买的可乐。 他侧身靠着玻璃柜,拉开拉罐,仰头喝了两口。 可乐是冰的,他痛快的咂咂嘴巴。 等两人走近,他问:“你们喝不喝?” 宁欣摇头。 盛昱笑着说:“谢谢,不用。” 何东帆没说什么,转身付钱,拎着一罐可乐往回走。 他走到胡同口处,侧身仰头喝可乐,视线却斜斜的看过去。 盛昱和宁欣手牵着手,步伐很慢很悠闲,两人的影子被傍晚夕阳拉得很长。 回家的路上,盛昱告诉宁欣好消息。 下个月,他就正式转正,相对应的,是大幅度上涨的工资,所以,他提出让宁欣换一个条件好点的住处。 以前,他们是太难了,没有选择,可现在,他不想她继续住在那儿。 宁欣答应,暑假去找新住处。 宁欣也告诉盛昱好消息,妈妈的情况有明显的好转。 回到家,宁欣把书包放下,盛昱把行李包也暂放在这儿,他们一起去盛昱的学校。 三年了,宁欣很少过来。 以后,应该也没什么机会了。 盛昱带宁欣去学校食堂。 那是很丰富的一餐,因为目的是把饭卡里的钱全部刷完。 吃完饭,盛昱带宁欣去买烤红薯。 他每次给宁欣带的烤红薯,都是这个地方买的。 宁欣是第一次吃到刚从烤炉里拿出来的烤红薯,比往日的更甜糯。 她嘴角沾了些红薯皮上的黑灰,由衷的赞美:“好好吃。” 她给盛昱递上一口,又说:“我上次在医院门口买的烤红薯,不好吃。” 盛昱咬上一口,摸出纸巾给她擦嘴角:“就觉得这家好吃?” 宁欣点头:“嗯。” “那怎么办?”他手搭在她肩上,把她搂了搂,故意,“我毕业了,以后不好过来了。” 宁欣扭动肩膀,甩开他的手:“我可以自己过来。” 盛昱被她逗笑,手又搭过去:“只要你想吃,我就过来帮你买。” “真的?”她用怀疑的目光看他,也假装逗逗他。 盛昱轻轻捏捏她肩膀:“你觉得?” 宁欣笑,点头,很肯定:“是真的。” 盛昱说的话,都是真的,不用怀疑,宁欣很确信。 六月底,何东帆的期末成绩出来,数学考了近一百二十分。 宁欣得到这个好消息是在给他补课的时候。 可没高兴多久,秦阿姨过来,说何东帆爸爸来了。 何东帆轻嗤一声,把手上的笔一扔,大爷道:“走。” “走?”宁欣斜眼看何东帆,“走什么走?” “耀武扬威啊。” 宁欣收回视线,埋头给何东帆划重点:“我不去。” “你为什么不去?他上去说你能力不行,你这还不去?” 宁欣没应声,等了好几秒何东帆都没有要自己独去的意思。 她咂咂嘴巴:“我不去。” 何东帆直接上手,抓着宁欣手腕,坚持:“一起去。” 宁欣抽手,抽不动。 她不得不承认,何东帆的力气是真的大。 何东帆发现宁欣挣不开自己,嘴角染上臭屁得意的笑意。 可他没得意两秒,只见宁欣反手腕抓住自由的另一只手,轻轻往下一压,立刻就用巧劲儿挣脱了。 何东帆对此习以为常,他甚至觉得,宁欣挣不开才是真的让人意外。 他没再强来,双肘交叠放在书桌上,脑袋压上去,偏头看着她:“走吧,我爸应该会给你奖金。” 宁欣微微睁大眼眸,两秒后眨眨眼睛。 她后知后觉:“你当时给你爸谈条件,说这个了?” 何东帆闭了下眼睛:“嗯。” 宁欣很真挚的看着何东帆:“谢谢。” 何东帆有些不好意思,坐直身子:“谢什么?都是你应得的。” 宁欣还看着何东帆。 何东帆站起身,中二的拍拍自己心口:“我们可是盟友。” 对于何东帆的成绩提升,何东帆父亲很高兴,给了宁欣红包,还留她吃晚饭,一点也没提上次的不愉快。 其实宁欣还是有些不懂,为什么在某些家长眼里,成绩代表一切。 饭桌上,何东帆父亲喝了点酒,又开始安排何东帆的学业。 他说何东帆物理还行,但生物和化学也需要专业老师补课。 令宁欣意外的是,对于他的安排,何东帆并不排斥。 何东帆:“可以啊,暑假就可以安排。” 何东帆的乖顺,让何东帆父亲高兴坏了:“好,我一定给你找最优秀的老师!” 何东帆咽下嘴里的食物:“对了,周六周日还是宁老师补数学。” 何东帆父亲看宁欣一眼,点头:“可以。” 那天送走何东帆父亲,何东帆带着宁欣去后院摘桃。 那是今年的最后一批桃。 何东帆站在树上,宁欣站在树下,时不时递上篮子接桃。 何东帆:“宁老师,暑假你除了给我补课,还有其他兼职吗?” “有。”宁欣说,“在一所自由搏击俱乐部做兼职。” 何东帆身子一顿,手臂勾着树枝,探出点身子,侧脸轮廓硬朗:“你去比赛?” “不是。”宁欣笑,“打杂而已。” 何东帆点点头,继续摘桃:“盛昱哥呢?” “上班啊。” 沉默一会儿,树叶娑娑。 何东帆:“你们…是什么时候认识的?” “高中。” “早恋?” 宁欣严正否认:“没有!” 她抬头看着树枝里的背影,解释:“他比我大一个年级,是我高考结束之后才在一起的。” “那不就是早恋!”何东帆伸手拧下一个桃,振振有词的反驳,“只是高考后才确定关系而已。” 宁欣被噎,眼珠转转,打趣他:“何东帆,你是要早恋了?” 何东帆手上的桃‘啪’落入草地。 接着,树枝摇晃。 他一下跳下来,整个黑影拢过去,很激动:“说什么屁话!” 宁欣被他害羞的反应逗笑:“好了,开玩笑的,你继续摘桃。” 何东帆拍拍手,又拍拍肩:“没了!” 宁欣:“……” 第二十一章 真的,没有勇气了 这个暑假,自由搏击俱乐部的钱老板给宁欣涨了五百块的工资,宁欣感激他,眼里有活儿,能多做点就多做点。 有一晚,何东帆和谢安居然来了。 没办法,谢安那一头黄发太惹眼。 那晚有比赛,观众席呼声阵阵,何东帆和谢安也沉浸其中。 比赛结束,宁欣把两人叫住,带到楼梯口,抄着手,冷色冷面的教育:“你们没看见门口的标识?未成年不得入内!” 谢安立马‘出卖’何东帆,指着他:“是帆哥带我来的,而且……” 他得意洋洋:“你别看我个子小,我比帆哥大,我上个月满十八岁了。” 宁欣朝何东帆瞪过去。 何东帆本来懒懒散散靠着墙壁挨训,被谢安‘出卖’,一脚踢过去。 谢安往旁边一躲,下巴一抬,并不改口:“就是帆哥带我来的!” 何东帆咬咬后槽牙,站直了些摆正态度:“宁老师,我就是放松放松。” 他开始掰扯理由:“你看我一三五补化学生物,周末两天还补数学,我是真的累,就是来轻松轻松。” 宁欣不接受这个理由,她说:“我看你是太闲,作业不够,明天补课结束我给你多留点习题。” 何东帆抓抓后脑勺,有搬石头砸自己的脚的感觉。他伸手拎着谢安后领,不顺气儿:“走了。” 宁欣朝他背影:“下次再敢来,小心我揍你。” 何东帆没回头,极其无语地抬手摆了摆。 八月那会儿,盛昱工作不忙,几乎每天都会来接宁欣下班,周六还会和宁欣一起去医院探视宁妈妈。 每次去探视妈妈,宁欣都会提前买菜,做点家乡口味的菜式带过去。 这天,宁欣和盛昱刚到病房坐下,还未说话,宁妈妈就情绪失控。 她一把扫开饭盒,抓住宁欣恶狠狠的叫嚷:“都是你!都是你!” 盛昱急忙隔开两人,把宁欣护在怀里。 宁妈妈开始疯狂地拍打盛昱,冲他怀里的宁欣咒骂:“为什么死的不是你?!最应该死的是你!!!” 护士听见动静冲进来,把宁妈妈按住,引导着宁欣和盛昱出病房。 那天一整天,宁欣都陷在情绪里,包括下午给何东帆补课。 何东帆那么粗犷的性子,都察觉出来。 他问她怎么了。 她又笑着说没事儿。 给何东帆补完课,宁欣收拾好东西回家。 她走到前院,看见院内的芍药被风吹得左右摇晃,她抬头,黑压压的一片,乌云密布,像是马上要下雨。 这个时节还真不好说,暴雨说来就来。 宁欣加快步伐,她刚出四合院,就看见盛昱在外面等着。 她愣住,没动。 盛昱主动上前,递给她烤红薯。 宁欣深吸一口气压着心里的酸涩,她接过烤红薯,笑得很勉强,却很努力:“你不是说毕业了,就不方便去那边买烤红薯了吗?” 盛昱什么都没说,上前一步抱住宁欣,紧紧的。 何东帆焦急拿着雨伞出门时,只看见盛昱和宁欣牵着手,往前跑,身影越来越小。 八月下旬,盛昱工作又忙起来,经常加班。 等他忙完已经是十月。 国庆节,盛昱不需要上班,宁欣却要做兼职。 她在商场手机专卖店做导购,盛昱就在旁边体验店等她。 晚上,盛昱送宁欣回家。 盛昱主动说起自己工作上的事,说到最后,他停住脚步,同她商量:“欣欣,如果我要去淮午发展,你毕业能陪我吗?” 淮午? 宁欣没去过那座城市,对她来讲,是个非常陌生的地方。 盛昱轻轻抱住宁欣:“公司准备在淮午成立子公司,这对我来说,是难得的机遇。” 宁欣默了两秒:“大概什么时候呢?” “明年开春。” 宁欣在心里思索,自己要过去的话最早也在明年六月份,在此之前,还得去了解淮午的医院相关…… 盛昱没听见宁欣说话,以为她不愿意,他搂搂她:“如果你不想去,我就不去。” 宁欣心脏一颤,在盛昱怀里抬头,抓住他衣服,很急:“去,我去!” 宁欣哪能让盛昱因为自己放弃这个机遇? 再者说,在哪座城市扎根,对她来说都一样。 她和妈妈,本来就没有归处了。 盛昱是高兴的,重重亲宁欣额头一下:“好,明年我先过去,等你毕业就过来,住处我来安排。” 宁欣点头。 说到住处,盛昱突然想起个事儿:“欣欣,你为什么还没找新住处?” 宁欣逃避这个话题,扭着身子从他怀里出来:“太忙了,没时间。” 其实宁欣暑假期间去看过房子,稍微好点的单间,价格都是八百往上,太贵了。 盛昱看宁欣别扭样儿就猜了个大概,但他没多说什么。 十月底,天气开始变凉。 宁欣去看妈妈,给她带了厚毛衣。 宁妈妈长胖了,原来的毛衣穿上去都小了。 这是好事。 宁欣帮妈妈把毛衣脱下来,放进袋子里:“妈妈,我去给你买新的,这些就不穿了。” “可以穿。”宁妈妈说,“紧点更暖和。” 宁欣反驳:“小了穿着不舒服。” 宁欣把东西收拾好,又去收拾换洗的衣物。 宁妈妈突然叫:“欣欣。” 宁欣抬眸:“怎么了?” “你坐过来。”宁妈妈拍拍床铺,眼眶里有泪水。 宁欣坐过去,妈妈突然握着她的手。 宁欣有些不知所措,但又期待。 至于期待什么呢? 可能只是一个简简单单的怀抱。 是妈妈,主动、清醒地抱她。 宁妈妈手指一点一点地摩挲宁欣的手,她突然手指颤抖,呼吸急促,情绪失控。 宁欣慌了,立马就要去按护士铃。 宁妈妈阻止她,哽咽:“欣欣,我没事儿,没事儿。” 宁欣再次坐下,反握住妈妈的手:“妈妈,你怎么了?” “我的欣欣,吃了好多苦,对不对?”宁妈妈抬眸,泪水已经砸下来,“是妈妈不好,是妈妈不够坚强,是…是妈妈对不起你……” 宁欣嗓子就像被糖果噎住,她又是激动又是难过,最后主动抱住妈妈,很重地摇头。 宁妈妈靠在宁欣肩膀上,抽噎着:“欣欣,你没错…欣欣,妈妈是生病了,才会对你说那些话…妈妈是生病了,知道吗?你没错…没错,是意外……” 宁妈妈不断的重复这些话。 三年多了,这是宁欣第一次听见妈妈说这样的话。 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 像是…像是雨过天晴,浸着芬芳的氧气吸入鼻腔,透净心肺,转而呼出,神清气爽,然后肯定,明天也是好天气。 那是宁欣三年多,最快乐的几天。 她的快乐,在周四的下午戛然而止。 那天,宁欣正在学校的训练场带学弟学妹训练,医院来了通电话,说宁妈妈突然头痛欲裂,呕吐不止,情况很不好,让宁欣快点去医院。 宁欣赶去医院的路上慌忙给盛昱打电话。 盛昱表示请了假马上就过来。 宁欣到医院时,宁妈妈正在做检查,还不知道具体情况。 今天不是医院的探视日,医院除了医护没有外人。 宁欣一个人坐在走廊上,感觉自己的呼吸都是冷飕飕的。 不知过了多久,很匆忙的脚步声传来,在走廊里有轻微的回响。 宁欣转头的那刻,揪着的心瞬间酸软。 她站起身,迎上盛昱,抱住他,控制不住的流泪。 妈妈明明已经好了。 明明已经好了。 她没有勇气去接受坏消息。 真的,没有勇气了。 盛昱抱着宁欣,心疼地拍她后背安抚她。 没两分钟,盛昱手机铃声响起。 宁欣主动放开他。 盛昱摸出手机看了一眼,转身走到一边接起电话。 宁欣站在原地,她听见盛昱对电话那边说‘你全局搜索一下’、‘那个接口链接不对’、‘我暂时回不来,你问问XXX……’ 是他工作上的事。 她视线定在他身上。 他一身正装,他脖子上还挂着工作牌,他接电话时微蹙的眉和无奈的语气… 宁欣攥紧手指,坐下。 盛昱打完电话再过来时,宁欣已经情绪稳定,不哭了。 盛昱蹲下,握着宁欣的手,看着她,给她力量:“欣欣,别怕,阿姨没事儿的。” 宁欣朝他点头:“嗯。” 又等了大概五分钟,宁妈妈被推出来。 她躺在移动病床上,脸色煞白,但是意识是清醒的,还朝宁欣伸手。 宁欣和盛昱跟着回到病房,等检查结果。 不一会儿,主治医生带着检查结果过来。 他先给家属一剂安定剂:“家属先不要过度担心。” 宁欣稍稍松口气。 主治医生拿出检查结果,表示宁妈妈脑部有个肿瘤,因为属于早期,且生长方位较好,可以考虑手术摘除,手术摘除后大概率不会有任何后遗症。 宁欣整颗心都是提起来的,直到听到‘不会有任何后遗症’才微微松了口气。 同时,盛昱安抚的拍拍宁欣的手,告诉她,没事了。 主治医生询问家属意见:“你们可以决定手术摘除还是保守治疗,从我的角度建议尽快手术。” 宁欣立马点头:“手术,我们选择手术。” 盛昱问:“请问手术费用大概需要多少?” 主治医生:“需要准备四到五万。” 宁欣心里一咯噔。 宁妈妈听着这个钱,很激动地坐起身:“不用手术,我不做手术。” 说着,她又感觉头痛头晕。 宁欣赶紧扶着妈妈躺下,她想劝她,一定要做这个手术。 可她不知道这个钱从哪里来。 这时,盛昱的手机又响了。 他对主治医生说了声抱歉,拿起手机去门边接电话。 宁妈妈拉着宁欣的手:“欣欣,不用做手术,妈妈不难受,我们保守治疗。” 宁欣没说话,只是摇头。 宁妈妈低头沉默两秒,开口:“欣欣,你别管我了。” 宁欣握紧妈妈的手,她怎么可能不管她呢? 怎么可能? 死都不可能! 宁欣下意识看向病房门口,盛昱面色为难的讲着电话。 宁欣听不见他说什么,只从他嘴型看出他在跟对面道歉。 主治医生也看出宁欣的为难:“这样吧,你们商量一下再做决定。” 宁欣点头。 宁妈妈还是坚持不做手术。 盛昱举着手机过来,还未挂电话:“经理,我现在真的回不来,好,我负责,我都负责。” 他走近病床时已经挂了电话。 他拍拍宁欣的肩膀,弯腰:“欣欣,你可以一个人在这儿吗?” 宁欣咬咬唇,尽管很想他留下,依然点头:“我可以。” 这时,宁妈妈插话:“盛昱,我不做手术,你劝劝欣欣。” 她朝盛昱伸手,握住盛昱手腕:“你是好孩子,你帮我照顾欣欣,知道吗?” 盛昱拍拍宁妈妈手背,安抚她:“阿姨,你放心。” 盛昱把手抽出来,又安抚性地捏捏宁欣肩膀,转身离开。 盛昱离开后,宁妈妈因为打了镇静剂,很快睡着。 宁欣轻轻的握住妈妈的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她在想,要怎么凑到手术的钱。 四五万,不是小数目,没人能借给她。 这时,她手机响起来,是自由搏击俱乐部的同事打来的。 因为宁欣身体原因,已经不再参加比赛,她时间多了,所以上学期间也在自由搏击俱乐部兼职。 偶尔,她因为队里有事没去,都会提前打电话请假。 可今天事发突然,她忘记请假了。 宁欣出病房接电话,给同事道歉,说自己今天临时有事,没法过去。 同事不太高兴的挂断电话,埋怨她不早点说。 电话被挂断,宁欣没立刻回病房。 她突然想到一个来钱很快的主意,参加自由搏击俱乐部的地下比赛。 可是这样做,她就违规了。 如果被学校发现,她会被开除。 可是如果不这样做… 宁欣回头,从掩着的房门看了眼病床。 她收回视线,拿出手机,找出钱老板的电话号码。 可好一会儿,她都没拨出去。 她在想,会不会还有别的解决方法。 一阵熟悉的脚步声。 宁欣转头。 盛昱从走廊那头跑过来。 在初冬的季节,他脑门一层汗,连额头的碎发都打湿。 他把书包拉开,里面是好多钱。 盛昱喘的上气不接下气:“欣欣,这里是四万,先给阿姨安排手术。” 第二十二章 你超级漂亮 宁欣看着盛昱书包里的钱,僵住,好半天才抬眸:“你哪里来的钱?” “工资,平时给你,你又不要,我都存上了。”他说得那么轻松简单。 宁欣大致在脑海里算了算,盛昱工作转正后,工资扣除五险一金和税到手是将近一万块,到现在五个月,也就是说这是他无比节约后的所有。 宁欣突然崩溃,在这个夜晚。 她蹲下身,埋着头哭起来。 她明明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去赚这笔钱。 可他出现了,拿着他的所有。 她要怎么还? 要怎么还?? 还不了。 她觉得自己像一只吸血虫,吸尽他的所有。 她对他,非常可耻,只是用叫做‘爱情’的漂亮锡纸包裹住而已。 她根本不配去爱他。 盛昱放下书包,抱住宁欣,抱住哭得全身抽搐的她,心绞着疼。 宁妈妈尽快被安排了手术,术后恢复很好。 十二月底,宁欣被主治医生约谈。 宁妈妈身体暂无大碍,但是经过专业心理评估,她有轻微的抑郁。 医生表示家属不用太焦虑,像宁妈妈这类型的病人出现这种情况是常见的,他们需要家属尽可能的陪伴、关怀和认可。 宁欣和盛昱商量后决定每个周末把宁妈妈从医院接回来。 盛昱还重新给宁欣找了住处,一室一卫的房型,配有暖气和冰箱等基础家电。 地址离他自己住的地方和宁欣的学校都比较近,离医院稍微远一些,但是好在交通方便,坐公交不用转车。 宁欣搬过来后,日子有条有序的过着。 那个崩溃的夜晚,被宁欣故意藏起来,不去想。 元旦节最后一天,盛昱和宁欣一起把宁妈妈送回医院。 在回家时,突然开始飘雪花。 下公交车后,两人走快了些。 盛昱把宁欣搂住,呼出一串一串热气:“下周末我们公司部门团建,可以带家属,你来好不好?” 宁欣一听要见盛昱的同事,有些别扭:“我、我去干什么?” “让他们看看我漂亮的女朋友。”他这样说。 宁欣还没回答,盛昱停下脚步,把宁欣搂紧,面对面。 宁欣下半张脸都被围巾遮住,一双桃花眼看上去很柔媚。 他温润的眸子看着她。 宁欣心都化了,点头:“好。” 盛昱笑,低下头吻她。 隔着她围巾亲了下,又把她围巾拉下来,覆上去。 那晚到家时,两人身上都落了些雪。 在楼下,盛昱帮宁欣拍了拍头上的雪,他说:“等你来淮午,我们住一起好不好?” 宁欣没有迟疑:“好。” 反倒是盛昱动作顿了一下,再而继续给她拍肩膀的雪花。 后知后觉,宁欣反应过来盛昱的意思。 她有些不敢看他的眼睛。 但是心里,又是开心的,甚至,期待的。 那晚后半夜,真的下了好大一场雪。 宁欣早上出门去学校,看见地下停车场入口的保安亭旁边卧了一只小奶狗,它在那儿蹭暖气,软软绵绵的,十分可爱。 可这只小奶狗的位置太危险,如果从地下车库上来车辆,它的位置属于司机视线盲区,很容易就被碾压。 照理说,宁欣应该把它驱赶出危险区域。 但她怕狗,不敢离太近,也不敢上手。 虽然,它才只小手臂长的大小。 宁欣想让保安亭的保安帮忙,可保安亭没人。 她鼓起勇气靠近了些,蹬了一下脚,小奶狗抬头,睁开眼睛。 宁欣被吓得往后退一步,挥舞着手驱赶它。 可它一点也不怕,闭上眼睛继续睡。 宁欣左右看了看,最后从旁边闭门的小商店门口拿了把扫帚,去拍打它。 她轻轻拍,小奶狗睁开眼睛看看她,又闭上眼睛继续睡觉。 这时,突然有车辆从地下车库驶出,宁欣急忙招手拦停车辆。 她使劲儿用扫帚戳了戳小奶狗,小奶狗才翻身起来,飞快的冲向宁欣。 宁欣吓得蹦起来,结果小奶狗只是朝她旁边跑过去而已。 直到不见小奶狗踪影,宁欣才松了口气,转身朝司机不好意思的颔首,离开。 这件事宁欣没放在心上。 两天后,宁欣发现队内的学弟学妹在议论自己,她依旧没放在心上。 最后,是杨晓桢拿着手机给宁欣看。 网上流传一段视频,题目是【美女无故击打流浪狗,人性本恶】。 视频内容只十几秒,正是宁欣拿着扫帚对小奶狗又打又戳。 杨晓桢翻着评论区:“宁欣,这怎么回事儿啊?” 宁欣简单说了下来龙去脉。 杨晓桢拿着手机打抱不平:“这些人怎么掐头去尾不了解事情经过乱骂人!” 宁欣瞄了一下杨晓桢的手机,骂得很难听,还给她取了个绰号‘打狗女’。 杨晓桢发帖帮宁欣澄清,可很快就被谩骂顶下去。 宁欣其实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她觉得网络上的那些都很虚幻,并不对她的现实生活造成影响。 最后,反倒是她劝杨晓桢:“清者自清,那些人都不认识,不用管。” 周五下午,宁欣去医院接妈妈回家。 回家前,她们去逛菜市场,买了好多菜。 每次周末,宁妈妈都给宁欣做很多好吃的存放冰箱。 在一个菜摊前,宁欣碰见盛昱的妈妈。 盛昱他们就住这附近,宁欣曾经好几次都想过会不会碰见,没想到今天碰到了。 宁欣立马打招呼:“阿姨好。” 盛昱妈妈点头,又看一眼宁妈妈:“你妈妈身体好点了吗?” 宁欣还没反应,宁妈妈先开口:“我好很多了,现在都不用欣欣照顾,我自己就可以照顾自己,我、我还能照顾欣欣…” 宁妈妈举起手上的菜,证明:“我还给她做饭。” 那一刻,宁欣不止感觉到自己的卑微,还有妈妈的卑微。 她感觉心脏被划了一刀,很痛。 又很窝囊无助。 她轻轻牵住妈妈的手。 “那挺好的。”盛昱妈妈很淡的笑了笑,“早就听小昱说你们搬过来了。” 宁欣微垂眸,尴尬道歉:“阿姨不好意思,一直没去看您。” “没事儿。”盛昱妈妈指了指身后,“那你们继续逛着,我先回家了,还得做饭。” 宁欣点了好几下头:“阿姨再见。” 盛昱妈妈客套地点头:“嗯。” 回家后,宁妈妈开始做晚饭,宁欣打下手。 她洗完菜关掉水龙头,才发现妈妈在低声哭。 她忙擦干手上的水,过去:“妈妈,你怎么了?” 宁妈妈愧疚、自责:“他妈妈不喜欢你对不对,因为我?” 宁欣立马反应过来,她说的是盛昱的妈妈。 宁欣忙安慰:“没有没有,妈妈你别乱想。” “欣欣,你别瞒着我,我能看出来。其实他妈妈也没错,都是为人父母,我明白,也理解。就是我,是我拖累你,也拖累盛昱。”宁妈妈越说越激动,“盛昱是个好孩子,他对你是真心的,如果没有我,你们肯定很幸福,只要没有我…” “妈妈!”宁欣很重的打断,她看着她,语气坚定,“妈妈,没有你我活不了,我只有你和盛昱,我只有你们俩。” 宁妈妈自愧地擦眼泪。 宁欣语调放轻了些:“妈妈,你现在好了,能照顾我,这是你说的,我很需要你。” 宁妈妈这才缓解情绪。 周六上午,宁欣起床,宁妈妈已经做好早餐。 盛昱今天加班,中午给宁欣打了个电话。 宁欣心里暖暖的。 这就是她想要的生活。 下午,宁欣去给何东帆补课。 平日里,宁欣到书房时,何东帆都在看书或者做习题。 可今天没有。 他正对着书房门,大爷似的坐在书桌前,很明显在等她。 宁欣懵懵的,她疑惑的走近,何东帆直接把手机掏出来摆在她面前,问她怎么回事儿。 宁欣一瞧,是网络论坛页面。 她不屑地收回视线,反问:“怎么?你也觉得我打小狗了?” 何东帆立马反驳:“我怎么可能这样觉得!你不是那样的人!我是问你前因后果,你看那些人骂得好难听!” 宁欣双手一摊:“你看,认识我的人都不信,所以,那些都是无关紧要的人。” 后来,在何东帆的追问下,宁欣给他讲了事情来龙去脉。 那个年代,网络还没有完全渗入生活,也没有具体化‘网暴’这个词。 那时的宁欣不知道,网上的言论也会对自身产生影响。 第二天一大早,宁欣就来给何东帆补课。 何东帆很快发现宁欣今天特别高兴,嘴角一直抿着笑意。 而且她常年一根黑皮筋扎着马尾,今天居然披散着,还夹了一个水钻的发夹。 何东帆咬着笔杆:“宁老师?” “嗯?” “你今天要和盛昱哥约会?” 宁欣顿了顿,摆正姿态,岔开话题:“你这道题解错了。” “呵呵。”何东帆无语又意味深长且冷漠的笑笑。 宁欣眼看转移话题太多蹩脚,也不藏着掖着:“不是约会,是他们公司部门团建,让我一起去吃饭。” 何东帆没再接话。 下午,宁欣按照盛昱给的地址来到约定地点。 是一个很热闹的广场,旁边有一个新开的商场。 盛昱早早在那儿等宁欣。 宁欣有些不自在,理理头发:“我这样行吗?” 盛昱把她搂着往商场走,夸她:“你超级漂亮!绝对是最漂亮的!” 盛昱的部门包了一个水吧,那里可以看幕布电影,玩游戏机,还可以打台球。 宁欣和盛昱坐在一起,桌子上是水晶壶,里面是紫红色的茶,喝起来酸酸甜甜的。 宁欣觉得盛昱是骗人的。 她根本不漂亮。 他的女同事才是真的漂亮。 穿得漂漂亮亮,头发漂漂亮亮,妆容也漂漂亮亮。 期间,盛昱去上厕所。 盛昱同事看宁欣茶杯里没茶水了,热情地给她添:“你就是盛昱女朋友啊?” 宁欣连忙打招呼:“你好。” 那人打趣:“你男朋友盛昱可是前途无量啊。” 宁欣当然知道盛昱优秀,可是从别人嘴里听到夸赞又是另一种感觉。 她道谢:“谢谢。” 同事继续胡侃:“盛昱一表人才,一来公司就吸引好多女同事,可他说自己有个漂亮的女朋友,今天一见,确实漂亮啊。” 宁欣被这话说得不知该怎么接,只能低头道谢:“谢谢。” 坐在旁边的一个女同事看不过去:“你别吓着人家小妹妹。” 男同事不以为然:“我说实话嘛。” 他又看着宁欣:“我吓到你了吗?” 宁欣尴尬的笑笑:“没有。” 但她的表情已经表达了不自在。 男同事识趣,见人腼腆,便不再调侃。 大家各聊各的,宁欣也不认识人,有些无聊,便专心的看着旁边的电影。 她看着看着,余光瞥见盛昱的同事拿着手机凑在一起,小声的对她指点。 起先,她还没在意,直到她听见‘打狗’两个字。 明明一直不介意的事,突然让她的心脏猛地揪起。 她不敢去看那些人,脸越来越红,头越来越低。 她没再坚持,低着头走出水吧。 宁欣给盛昱打电话,说自己不舒服,要回家。 盛昱忙问她怎么了,要去找她。 宁欣说只是生理痛,不打紧。 宁欣气馁的把水晶发夹摘下,小心翼翼放进包里,匆匆出商场往公交站走。 她不知道自己那些‘坏新闻’会不会影响盛昱。 她太害怕给他造成不好的影响了。 她觉得,她今天就不该来。 去公交站台时,宁欣路过一家大型的书店,她突然想起何东帆要买的一个题册,只这个书店供货。 她打算进去看看,如果有的话就帮何东帆买。 宁欣根据指示到书店二楼,可以从半弧形状的窗户看见楼下人来人往的街道。 书店复古装修,红木地板,木制吊顶,铜制吊灯,古朴的书架在暖橙色的灯光渲染下很有氛围感。 与外面的热闹不同,这里很安静。 能听见踩着木地板的脚步声以及翻阅书籍纸张的声音,让人不知不觉连呼吸都放轻。 宁欣站在书架前,仔仔细细地找题册。 突然,她瞥见一道黑影从头上掠过。 然后她头顶被不重的力道点了一下。 黑影又缩回。 宁欣微微仰头,看见比书架高半个脑袋的何东帆站在书架对面。 第二十三章 她喜欢的人 从书店出来,冷空气瞬间往脖子里钻。 宁欣重新围上围巾,把自己的嘴鼻都包住,只露出眼睛。 何东帆看她怕冷的样儿不禁笑了笑,他视线落在她头发上:“你发夹呢?” 宁欣没什么不好意思的:“收起来了,怕弄丢,是我同学借我的。” 何东帆联想着她此刻一个人在这儿,问:“你不是和盛昱哥同事吃饭吗?怎么在这儿?” 宁欣眼里点点失落一闪即逝:“我好像给他添麻烦了。” 何东帆稍顿:“什么意思?” 宁欣低头看着鞋尖:“他同事应该是看见我的新闻了。” 好几秒后,何东帆拉住宁欣胳膊,低头睨着她:“盛昱哥没替你说话?” “???”宁欣意识到何东帆误会了,她甩开手臂继续往前走,双手插进衣兜里,嘴角淡淡的笑,“没有,是我怕给他添麻烦,找借口自己走的。” 何东帆看了她一会儿:“你不是说不介意吗?怎么现在又怕了?” “我自己当然不怕。”宁欣轻声喃喃。 她本来说话就被闷在围巾里,现在声音又小,何东帆要稍微偏着头才能听清。 他听见她说:“但是,如果会影响他,我就害怕。” 何东帆心里乱乱的,岔开话题:“阿姨身体怎么样了?” “挺好的。” “啊——”何东帆仰头轻轻叹气,“想吃阿姨做的洋芋糍粑,还有酸辣土豆丝。” 宁欣瞧他一眼。 何东帆继续感慨:“啊——好想吃啊。” 宁欣被逗笑:“行行行,下周过来,行了吧?” 何东帆得逞,露出虎牙,点头。 又走了一会儿,宁欣偏头看着何东帆:“我要坐公交车回家了,你也快回家吧,马上期末考,自己多用点心。” 何东帆单手抱着题册,不轻不重的“嗯”了声。 何东帆没回家,是在宁欣坐公交车走之后,坐了下一辆同班号公交车。 他也不知道能不能帮她解决问题,但是想去试试。 何东帆来到宁欣家楼下,找到她说的地下停车场入口。 他走到保安亭窗口处,敲了敲窗。 保安推开窗户:“咋啦?” 何东帆下意识看了一下里面的电脑屏幕:“叔,我想问一下,你们这个停车场出口的监控能看吗?” “怎么?”保安打量何东帆。 “我想看一下周一早上的监控录像。” 保安拒绝:“不能看!怎么谁都想看!” 说着他就要关窗户。 何东帆一把按住窗户:“还有谁想看?” 保安默了两秒:“刚才,一个长得漂漂亮亮的姑娘。” 何东帆猜想,应该是宁欣。 她嘴上说着不在意,现在也在意了。 想到这里,何东帆神情冷凜:“为什么不能看?是没有,还是不方便我查看?” 保安看他血气方刚的年纪,态度又强硬,撇了撇嘴巴:“有监控,在保卫科可以看,但是一般不给看,你要是丢了什么东西,就报警处理。” 何东帆大概明白什么意思,也不为难他:“谢了,叔。” 何东帆走到路边,摸出手机打电话。 半个多小时后,来了个便衣警察。 何东帆迎上去,弯着腰朝车窗里打招呼:“项叔。” 项警官踩了脚刹车:“小帆啊,等久了吧?所里有点事儿耽搁了会儿。” “没有,麻烦项叔跑一趟。” “我先停车,你等等。” 何东帆点头。 项警官停好车,走过来:“你舅舅说是关于你老师的事儿?” “对,我老师遇到点麻烦。” “没事儿,项叔帮你处理。”项警官拍拍何东帆肩膀,笑笑,跟他拉家常,“小伙子长这么高了,吃什么了都。” …… 在项警官的帮助下,很顺利的在保卫科查到监控。 可是不巧,那天的监控已经因内存问题自动覆盖。 项警官也没办法:“小帆,我帮你想想其他办法吧。” 何东帆点头:“谢谢项叔。” 两人从保卫科出来。 项警官热情,要送何东帆回家。 何东帆拒绝:“不用了,项叔,我自己回去就行,您忙。” 项警官没再坚持,开车离开。 何东帆失望,刚想离开,正面碰到盛昱。 盛昱也是惊讶:“小帆,你怎么在这儿?” 何东帆面不改色:“路过。” 盛昱没空管他这个荒谬的说词,只说:“路上小心。” 何东帆点头。 何东帆走了几步,回头,看见盛昱没上楼,而是往保安亭走去。 他思了几秒,跑上去:“哥,我刚才问了,监控已经覆盖了。” 盛昱直道:“我可以恢复。” “???”何东帆微微瞠目,反应过来立马往保卫科走,跟盛昱招手,“哥,这边,保卫科查监控。” 几分钟后,盛昱坐在保卫科的电脑前。 电脑屏幕上密密麻麻的东西何东帆一点都看不懂,盛昱却很熟练的敲击键盘在上面写命令。 何东帆单手撑在电脑桌上:“哥,真的可以恢复吗?” “可以。”他一边敲键盘一边解释,“这个监控系统正好是我们公司的产品,因为内存问题,会自动覆盖五天之前的数据,但是不会立马销毁,有个缓存库,我可以恢复。” 何东帆似懂非懂点点头,耐心等着。 他突然想起去年在网吧那会儿,他看过的烟花网页。 宁欣当时说,那些是盛昱电脑敲的代码,用很自以为傲的语气。 可何东帆觉得那只是视觉漂亮的东西,不足为奇。 可现在,项叔都没办法解决的东西,他可以。 何东帆突然明白宁欣的‘自以为傲’。 她喜欢的人,是个有本事的人。 她当然自以为傲。 大概十几分钟,电脑页面切换,被覆盖的画面恢复出来。 整段画面,很清楚的表现出宁欣是在救助小狗避免它被碾压,而非伤害小狗。 盛昱拿出U盘,打算保存录像。 何东帆立即开口:“哥,你传一份给我,后面的我来解决,我可以找人帮忙。” 盛昱有些困惑的看着何东帆。 何东帆解释:“我认识警察局的。” 盛昱思了两秒,点头。 两人走出保卫科。 何东帆急:“哥,我先走了,去警察局。” 盛昱道谢:“我替欣欣,谢谢你的帮忙。” 何东帆潇洒摆手:“小事儿。” 他转身后,快步跑走。 ****** 宁欣从保安亭询问无果后回家。 宁妈妈正在收拾东西,她见宁欣回来先是开心一瞬,然后脸色拉跨:“欣欣,你怎么回来了?是不是担心妈妈一个人在家?” 宁欣没注意到妈妈的情绪,脱掉鞋子换上拖鞋,闷闷不乐的语气:“不是,我就是…突然肚子痛。” “肚子痛?是不是吃错东西了?拉肚子没有?要不要吃药?” “已经不痛了。”宁欣笑,安抚她的紧张,“你别担心我。” 宁妈妈想了会儿,根本不信宁欣的说词,低声:“是不是…是不是昨天碰到盛昱妈妈,她看见我病怏怏的…就…就……” “妈妈,不是的。”宁欣迎上去,“不是的。” 宁妈妈自言自语:“肯定是这样,因为我,你和盛昱吵架了,饭也没吃就回来……” 宁欣无奈,半抱住妈妈:“不是,没有吵架,真的没有,我就是突然不舒服。” 宁欣赶忙岔开话题:“妈妈,今晚吃什么啊?” 宁妈妈视线没有焦点,也没应话。 宁欣:“妈妈?” 宁妈妈回神,又温柔的笑:“牛肉,我烧了很多牛肉给你放冰箱,你平时也可以拿出来吃。” “对了。”宁欣想起何东帆的事儿,“何东帆说想吃你做的洋芋糍粑和酸辣土豆丝。” “你让小帆周末来就是,我给他做。” 宁欣抿着唇笑:“我已经叫他下周过来了。” 宁妈妈终于开心了点,继续忙活饭菜:“好,到时候我给他做。” 宁欣给妈妈打下手,等到饭菜做好,开始吃饭。 吃到一半,突然响起敲门声。 宁欣半疑半惑去开门,看见盛昱站在门口。 她稍微愣神,张张嘴巴,很小声:“你怎么过来了?” 盛昱捏住她手腕,牵着她侧身走进去,打招呼:“阿姨。” “小昱来啦?”宁妈妈立马站起身,去拿碗筷,“吃饭没?再吃点儿。” 盛昱点头:“好。” 盛昱牵着宁欣坐下,小声:“待会儿再跟你说。” 宁欣有种盛昱是来算账的感觉。 他极少生气。 不对,他从来没对她生过气。 她有点忐忑不安。 他明明应该在团建,怎么会突然过来? 还是因为自己,影响到他了吗? 盛昱察觉宁欣的忐忑,捏捏她手腕,凑近她耳边:“好好吃饭。” 饭桌上,宁妈妈一直给盛昱夹菜,还担心询问:“小昱,你今天不是和同事吃饭吗?是不是欣欣担心我回来了,你也跟着回来了?我自己一个人挺好的,你们不用担心我。” 宁欣见妈妈又开始揽责任,放下筷子:“妈妈,我是肚子痛才回来的,真的。” 盛昱也打配合:“对,欣欣肚子痛先回来了,我不放心,这才跟着过来看看。” 也不知道宁妈妈有没有相信,倒是没再继续这个话题。 晚上,盛昱和宁欣把宁妈妈送回医院。 回程公车上,两人坐在最后。 盛昱牵着宁欣的手:“欣欣,视频的事情怎么不和我说?” 宁欣反握住盛昱的手,明显紧张:“你知道了?你同事说的吗?” 盛昱沉了口气:“是我问的我同事。” “他们有没有说你什么?”宁欣不安的咬着唇。 盛昱垂眸,说出心里的感觉:“欣欣,阿姨手术后你变了。” “什、什么?” “你太小心翼翼了,对我。”盛昱抬眸,温柔的眸子装进眼前的人,“欣欣,你是我认定的一辈子,明白吗?” 明白。 宁欣点头。 她都明白,但是有些东西总是控制不住。 盛昱轻轻揽住宁欣肩膀,把她搂进怀里:“我也有问题,你发生这些事我都不知道。” 宁欣摇头。 盛昱手掌握了一下宁欣肩膀,告诉她事情应该已经解决,还把刚才遇到何东帆的事情全部道出。 宁欣没想到何东帆居然也来帮助她解决这事,但是仔细想想,又觉得这是他的风格。 他本来就热情正义。 宁欣抬眸:“下周你加班吗?不加班的话过来吃饭吗?何东帆也来。” 盛昱顿了一下,把宁欣从怀里拨开:“我有事跟你说。” 宁欣很认真很乖巧地点头:“嗯。” “上次不是跟你说过开春去淮午的事儿吗?” “嗯。” “推迟了,公司现在让我们先去总部参加系统培训。” 盛昱的公司是外企。 宁欣问:“出国吗?” “对。” “什么时候去?去多久?” “月末去,去三个月。” 月末? 那不是过年期间也在国外? 宁欣拧拧眉:“过年都不放假吗?” 盛昱笑:“国外哪有过年?” “哦。”也对。 盛昱:“我就是担心你一个人在这边儿。” 宁欣顿了一下,拍自己心口保证:“你放心,我没问题!” 两人对视一笑。 那时的他们,都只觉得,只三个月而已,什么都不会发生。 第二十四章 幼稚 很快,宁欣就在网上看到了完整视频。 风波总算过去,宁欣给何东帆打电话表达感谢。 一月底,盛昱出国。 临走前,盛昱给宁欣留了两万块钱以备不时之需。 宁欣这次坚持没要,她觉得他在国外,更有不时之需。 盛昱没拗得过她,慎重交代,有事一定要联系他。 宁欣说好。 越洋电话费如同烧钱,除了盛昱落地时报平安打了个电话,其余时间他们都是用QQ联系。 但是他们有近十二个小时的时差,所以经常都是宁欣早上起来发一条消息,要晚上才能收到盛昱的回复。 聊天失去时效性,便越来越简洁,最后只是‘早安’,或是‘晚安’而已。 但这样简单的问候词,就能让分隔大洋两岸的二人,心里无比的踏实。 在这个谈恋爱你侬我侬的年纪,他们早就习惯了因生活奔波而无法朝朝暮暮亲昵。 他们的希求很小,彼此安好,就好。 他们始终相信,现在的状态会过去,而未来,他们会很幸福。 过年期间,宁欣把妈妈接回来。 她们一起在出租屋贴春联,做年夜饭,看春晚。 那是宁欣久违高兴的一个跨年夜。 当电视节目里主持人齐声倒数迎来零点时,宁妈妈已经困乏得睡着。 宁欣轻轻握着妈妈的手指,心里已然满足。 可她只看了眼窗外的夜色,又开始贪心,她想如果盛昱在,就更好了。 她想,明年,大概能。 零点钟声响起,接踵而至是震耳欲聋的炮竹烟花。 还有,盛昱打来的越洋电话铃声。 宁欣掀起被子,把自己盖起来阻挡外面的烟花炮竹声。 她刚接听,就听见盛昱温润的声音。 盛昱:“欣欣,新年快乐。” 宁欣笑:“盛昱,新年快乐。” 两人聊了三分钟,挂断电话。 宁欣从被子里出来,已经憋得脸颊通红,她大口喘了几口气。 宁欣起身,用遥控板关掉电视,再次回到床上,她看见一条未读短信。 是何东帆发来的新年祝福。 宁欣给他回了四个字:新年快乐! 那一年,北都筹备奥运会,比往年都热闹,到处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宁欣也带着宁妈妈出门逛街,两人买了新衣服。 在回家的路上,宁妈妈突然哭起来。 宁欣不知所措,问她怎么了。 宁妈妈哭诉:“你和盛昱是不是因为我吵架了?” 宁欣疑惑着否认:“没有啊。” “那为什么这么久,他都没再来找你?” 宁欣无奈解释:“盛昱因为工作去国外了,要四月底才回来。” “国外工作?”宁妈妈质疑,“你是不是骗我?” 宁欣摇头,语气保证:“我没有骗你,是真的,妈妈你真的不要多想,我和盛昱很好,一辈子都不会分开。” 宁欣很坚定。 她觉得,他们已经走过最难的日子,再也不会有任何事能将他们分开。 宁妈妈不知信没信宁欣的话,她突然拽住宁欣的手:“欣欣,我不想回医院了。” “为什么?” “我觉得我现在好了,我在家可以照顾你,你那么辛苦,我可以替你分担家务。”宁妈妈轻轻摩挲宁欣的手,“我在医院,太费钱,我想你别做那么多份兼职,我想你和盛昱都能轻松一些。” “妈妈,我知道你好了,但是医生说了,你的病情需要观察,需要巩固。” “我真的好了,我……” “妈妈!”宁欣态度强硬起来,“我们必须听医生的!” 宁妈妈怕宁欣不高兴,没再提及这事。 初三,宁欣去给何东帆补课。 宁妈妈特意做了酥肉,用小饭盒装好,让宁欣带去。 何东帆把一盒子酥肉当零嘴就吃完。 那天,老太太不在,何东帆说一大早就去他舅舅家了,晚上他也得过去。 上完课,何东帆要去舅舅家,他骑自行车,顺路载宁欣一程。 北都城老街道很有历史风韵,很有看头,可这个日子不好品,因为车水马龙,人潮涌动。 何东帆骑着自行车穿梭其中。 宁欣把滑落的围巾往后一甩,隔着厚厚的羽绒服拍何东帆后背:“你慢点,小心撞到人。” 何东帆猛地刹车,宁欣猝不及防往前一撞,揉着鼻子着急问:“怎么了?” 她才刚说,该不会真乌鸦嘴了吧? 何东帆侧身,指着旁边的公园:“从公园穿过去,快。” 宁欣眼皮耷拉下来,抿唇:“……” 公园里人多路窄,小孩乱窜,不适合骑车。 宁欣主动下车。 这是政府前两年打造的城市公园。 满园的腊梅,含苞怒放。 随处可见的小灯笼、小彩旗以及中国结让这儿看上去年味十足。 因为过年,里面还有移动小摊。 宁欣在一个摊位前停下脚步。 摊主的桌子用格子布搭上,依次摆放着很多透明收纳盒,收纳盒里陶瓷小珠子,每颗珠子上都刻着一个汉字。 摊主看宁欣有意,忙招呼:“小姑娘,你可以找自己的名字,我给你串成手链。” 说着,还给宁欣展示手链编制样式。 宁欣很有兴趣的上前观看。 摊主又介绍了几句,然后看了眼推着自行车在旁边等着的何东帆:“小姑娘,给你男朋友也选一个,我给你们做成情侣的。” 宁欣正低着头看陶瓷珠子,听见老板这么一说,心里还真的生出想法。 她点头,应声:“好啊。” 何东帆有些恍惚,下一秒又非常迷茫。 摊主说男朋友,指着他,她好什么好? 摊主招呼何东帆:“你把自行车停边上,陪你女朋友找‘字’,两个人找快一点。” 宁欣顿了下,回头看了眼何东帆,他朝她抬了下眼。 宁欣这才反应过来误会了,她跟摊主解释:“你误会了,这不是我男朋友。” 摊主有些尴尬地点头:“啊,误会误会。” 何东帆无语,轻嗤一声:“幼稚。” 宁欣当没听见。 她找了半天,都没找到‘昱’这个字。 她有些失望,把手上的珠子放回去:“算了吧。” 摊主忙说:“小姑娘,你看看要不要我现场给你刻?” “?”宁欣又来兴趣。 摊主从旁边拿出生肖小牌:“这个生肖牌,可以直接刻字,然后挂在脖子上。” 宁欣拿过来看了看。 生肖牌宽约一厘米,长约一点五厘米,边缘为镂空曲线,一面雕着属相,一面空白,可以现场雕刻名字。 宁欣拿着示范品,转身看着何东帆,晃了晃手上的生肖牌:“何东帆。” 他抬一下眼,非常懒散:“嗯?” 她眼睛弯弯:“依你男生的眼光来看,好看吗?” 何东帆撇开视线:“幼稚!” 摊主不高兴了:“怎么会幼稚呢?我这个卖的可好了,又有生肖,又有名字,情侣间的专属。” 宁欣是真有些心动,她又看了看,转头问何东帆:“你是觉得这个牌幼稚,还是刻名字幼稚,还是男生戴项链幼稚啊?” 何东帆根本没懂她的问题。 准确的说,他觉得这几个问题有差吗? 他眼睛无神,轻轻摇头:“都幼稚。” 宁欣咬咬唇,想放下:“但我觉得真的挺好看的。” 摊主见机:“小姑娘,他不懂。你男朋友肯定会喜欢的,你把你的生肖牌刻上你的名字,让他戴在脖子上成为你的专属,他肯定乐意。” 宁欣眼睛发亮:心动了。 她开口:“你这个怎么卖?” “五十块钱一个。” 宁欣脱口而出:“这么贵?” 摊主:“你买两个,我给你算便宜一点,四十五一个。” 最后,宁欣砍价到三十一个。 宁欣挑了自己的属相老虎,刻自己的名字,又挑了盛昱的属相牛,刻上他的名字。 她蹲下,满怀期待的守着摊主编绳:“麻烦帮我编漂亮一点,谢谢。” 摊主自信满满:“我编的都说好看。” 因为要编两个,还是有点费时间。 过了好一会儿,宁欣突然想起还有个人。 她转头,看见白色运动鞋。 顺着往上,是深色加棉运动裤。 再往上,深色卫衣,外面敞开的深色羽绒服。 再往上,四目相对。 何东帆的表情,非常的沉寂。 宁欣:“……” 两秒后,何东帆率先吐出两个字打破沉寂:“幼稚。” 宁欣觉得他好像变成了复读机。 而且,她深深感觉到了嫌弃。 她收回视线:“我这儿还要一会儿,你先走吧。” 等了二十来分钟,才编好,老板用很可爱的口袋装好,递给宁欣。 宁欣接过口袋,从地上站起来,她这才发现腿好麻。 然后,她感觉一股力拽住她胳膊,把她拉起来。 宁欣转头看何东帆时,他已经松手。 他嘴里鼓囔囔的,手上还拿着糖葫芦串,还剩最后一颗。 还有一串完整的。 他把最后一颗包进嘴里,把完整的糖葫芦串递给宁欣,然后推着车往前走。 宁欣跟在后面:“谢谢。” 何东帆没搭理她。 宁欣一边吃糖葫芦一边拿出其中一个生肖牌看,又换另一个看。 走出公园,何东帆上车,单脚踩在地面上,转身一瞧,宁欣还在看那个牌子。 他手指攥紧,仰头叹气,快无语死了。 到底谁愿意挂个带名字的牌子在脖子上啊? 他不明白她到底在想什么。 他觉得,她有时候真的比他表妹还幼稚。 何东帆不耐烦催促:“上来。” 宁欣这才收好东西,跨坐上去。 “咻——” 天色不知不觉已经暗了,公园路的花灯全部打开,烟花在头顶炸开。 宁欣一手攥着何东帆羽绒服,一手攥紧手里的口袋,嘴里囫囵山楂核。 她仰着头,眼里是绽放的璀璨。 第二十五章 一生安宁,一生欣喜 转眼就到了开学的日子。 许教练找到宁欣,跟她谈留校的事:“我上次听你说,你有当教练的想法,现在有个机会你可以抓一抓,学校有个名额,目前在你和向甜中间考虑留一个。” 这是很好的机会。 但宁欣已经答应盛昱,要去淮午。 宁欣婉拒:“谢谢许教练,但我放弃这个机会。” “放弃?”许教练明显惊讶,这可是争破脑袋的好机会,他疑问,“你是有其他出路或者考虑?” 宁欣摇头:“暂时没有,但我毕业后要去淮午。” “淮午?”许教练默了几秒,“不管你出自什么原因,我还是希望你能再好好考虑考虑,这关乎你的前途和未来。” 前途? 未来? 细细想,确实是。 如果无关盛昱,宁欣肯定选择这个机会。 可这个选择题关乎盛昱,就一点都不纠结。 她明白,如果自己选择留下来,盛昱不会一丝一毫责怪埋怨她,甚至会重新考虑要不要去淮午发展。 一边,是她的机会。 另一边,是他的机会。 盛昱已经做得够多了。 就算轮,也该轮到她为两人的未来舍弃点什么了。 她不需要纠结。 宁欣带着学弟学妹训练时,向甜从教练办公室出来。 她看宁欣一眼,径直走近:“教练说学校打算在我和你之间选择一个人留校,你有什么打算吗?” 宁欣实话实说:“我不打算留下,毕业后要去淮午。” 向甜微微惊讶,倒也没有再多说什么。 元宵节后的周末,是二月二十四号,宁欣的生日。 她二十二岁了。 那天,宁欣照常上午给何东帆补课,到了中午结束,她打算离开。 秦阿姨像往常一样,传达老太太想留她吃午饭。 宁欣笑意绵绵地推辞:“今天我妈妈做了好吃的,在家等我。” 宁欣说到‘我妈妈’三个字,眼睛弯成月牙状。 秦阿姨明显感觉宁欣和以往的状态不一样了,以前总是忧忧愁愁,现在是明媚的小姑娘,总是笑呵呵的。 她听何东帆说,她妈妈病好了。 也是难怪。 有妈的孩子,还真的是不一样。 秦阿姨嘴上调侃:“你妈妈厨艺比我好哟。” 宁欣略带求饶的口吻:“秦阿姨,你的锅包肉超级好吃,一级棒。” 宁欣前脚刚走出四合院,后脚就听见何东帆脚步声。 她转头等他,好奇:“你要去哪儿吗?” 何东帆步伐不带停顿,直往前走与她擦肩而过:“买可乐。” 走了几步没见宁欣跟上来,何东帆又停步,转头:“一起啊。” 宁欣跟上去。 并肩走在胡同里,宁欣摸出手机查看盛昱有没有发消息过来。 今天是她的生日,她觉得他不会忘。 宁欣正低头看着手机,手臂被不轻不重撞了一下。 她侧仰头,看着始作俑者:“怎么了?” 何东帆眼睛眨啊眨,最后直视前方,一副泰山预倒也波澜不惊的模样:“你今天不是生日吗?” “???”宁欣也眨眨眼睛,不明所以,“嗯。” “送你个生日礼物。”说着,他插在裤兜里的手迅速抽出,摊开手掌,手心一个丝绒的小礼品盒,“咯,给你。” 宁欣看了看他手心,又侧仰头看他。 他下颌线清晰,眉弓立体,鼻梁偏高,有微微驼峰,嘴唇偏薄。 他五官硬朗,却很幼稚地瞟她一眼,又迅速收回视线,摊开的手掌抬了抬,催促:“拿着啊。” 宁欣伸手把礼品盒接过来,很高兴:“谢谢。” “嗯。”他手又插回裤兜里,微微仰头,“生日快乐。” 宁欣低头看着手上的礼品盒,小小一块,很精致,她有些奇怪:“你怎么知道我生日?” 何东帆语气随意:“记性好。” 宁欣点点头,刚想打开礼品盒。 何东帆阻止:“你回去再开。” 宁欣看他一眼,收手。 何东帆步伐加快了些,别别扭扭丢了句:“你不喜欢就扔了,我也不知道买什么,随便买的。” 宁欣不自觉就笑了。 她突然想起盛昱说过,何东帆这个年纪表达善意有时候会不好意思。 她快步跟上去,岔开话题:“何东帆,你有心怡的大学吗?” “就那几所学校呗。” 宁欣大概了解何东帆所说的那几所学校。 以他现在的成绩和地域优势,北都的那几所大学问题不大。 宁欣又问:“专业呢?你有想学的专业吗?” 何东帆默了会儿,无所谓道:“这个,好像还真由不得我。” 宁欣理解的点头。 何东帆母亲这边是北都的官三代,所以他以后的路也在那儿。 这事儿,就连他父亲都没有过多发言权。 宁欣对此没再多嘴,她看了看手上的礼品盒:“何东帆,你生日是什么时候?” “怎么?” “礼尚往来。” 何东帆拖着语调:“早着呢。” “下半年吗?” 何东帆不轻不重地‘嗯’了声,拐了道,头都不回:“宁老师,下周见。” 宁欣回到家,和妈妈一起吃饭。 今天天气不错,两人一起洗了床单被套拿到阳台晾晒。 傍晚,宁欣接到盛昱的电话,他祝她生日快乐。 睡觉前,宁欣才想起何东帆送的生日礼物。 她起床,从书包里拿出水蓝色的丝绒盒子,拧开。 是一只水钻发夹。 一字夹,上面是一片镶钻的树叶。 不张扬,很灵动。 今年的生日,她很开心。 三月初,宁欣接到盛昱电话。 他说他爸爸腿伤住院了,虽然他妈妈一直说不打紧,但他不放心,希望宁欣能去医院看看。 宁欣去医院看了。 盛昱的爸爸是在搬货的途中被重物砸了,还挺严重,需要手术,而且后续需要修养一段日子。 盛昱妈妈嘱咐宁欣:“你别跟盛昱说实情,那么远他也回不来,只会影响他工作。” 宁欣听话的点头。 所以,在盛昱给宁欣再次打电话询问时,宁欣说,不太严重,但是需要修养一段时日。 三月中旬,何东帆进入高考最后冲刺阶段,补课不得不停了。 这对宁欣来说,意味着经济压力变大。 她现在要带学弟学妹训练,只晚上和周末有时间。 除了自由搏击俱乐部的兼职算稳定之外,其他都是零散的兼职。这些钱加起来,连妈妈住院所需都不够。 宁欣思虑再三,决定找钱老板预支薪水。 钱老板听完宁欣的来意,手指夹着烟蒂在烟灰缸上点了点:“宁欣,我给你介绍一份兼职,周五、周六两天,晚上十一点到第二天十点,一天三百块,干吗?” 这个工资很诱人,宁欣赶紧问:“什么兼职?” “娱乐场所。”他笑笑。 宁欣瞪大眼睛,惊得一时没接话。 钱老板见她这样儿,也不逗她了,接后话:“在门口迎宾,得穿西装制服的裙子,得跟人笑,看见喝醉闹事的得动手压一压,这活儿能干吗?” 宁欣心里捋了捋,试探性地问:“只是…门口迎宾吗?” 钱老板被逗笑,重新点了只烟,吸了口:“放心。” 宁欣还有所犹豫。 钱老板抬眼:“那店,也是我的。” 听见这话,宁欣确实放心了些,但她一时拿不定主意:“钱老板,我再想想。” 那晚下班,宁欣找到钱老板,跟他说愿意去。 盛昱爸爸需要修养停工,盛昱虽然不知道具体详情,也是往家里打了一笔钱,这事宁欣知道。 所以,她真接受不了这种情况下还去张嘴问盛昱要钱,在有选择的情况下。 周末,宁欣没去接宁妈妈。 她在娱乐场所大门迎宾送客。 她穿着一套修身的西装制服裙,肉色的丝袜,小高跟黑色单皮鞋。 头发梳得服服帖帖,发尾用发网收住,还化了淡淡的妆容。 如钱老板所说,就只是迎宾送客,偶尔真有两个醉酒不清醒的,及时上去把人控制住交给安保处理就行。 这工作内容对宁欣来说不算难,就是通宵达旦,还要穿高跟鞋,心疲脚痛。 因此,她连续几个周末都没再接宁妈妈回家,只是抽空去医院看她,每次来去都匆匆。 四月中旬,宁妈妈闹了脾气,要回家。 宁欣解释周末要兼职,根本没办法陪着她,让她还是待在医院更好。 但宁妈妈坚持想回家。 宁欣没办法,那个周五把宁妈妈接回去了。 她把妈妈接回家安排好,就急匆匆去上夜班,到第二天中午才回家。 宁妈妈做了几个拿手菜,宁欣也没吃两口,疲惫不堪倒床就睡。 下午四点多,她又起床准备去兼职。 宁妈妈这一算,她才睡了四个多小时,她看在眼里,疼在心里。 那天晚上,宁欣遇到一个喝醉酒的小妹,她扶她时被吐了一身。 她及时换了衣服,继续迎宾送客。 周天中午,宁欣回家,这次累得连饭都没吃,就睡了。 宁妈妈心疼她,坐在床边温声道:“欣欣,你还是要吃点东西才行。” 宁欣意识早就飘忽,嘟嘟囔囔:“我困。” “欣欣。”宁妈妈轻轻抓着宁欣的手,“我们不做晚上的兼职好不好?” “……” 宁妈妈低头抹抹眼泪,沉了口气,靠近:“欣欣,我不想住院了。” 宁欣眼睫颤抖两下,掀开沉重的眼皮:“妈妈!你别再说这样的话!你让我睡会儿好不好?我真的很困!” “好好好。”宁妈妈给她盖上轻薄的被子。 宁欣的意识就到这儿。 那个下午,她睡得一点也不踏实,总觉得有人在说话。 可她没听清,也不想听。 她只想睡觉。 直到手机闹铃响起,宁欣才睁开眼睛。 她把闹铃关闭,看着天花板发了会儿呆,又摸过手机。 盛昱早前发了QQ消息,说确定月底能回北都。 算算,也只还有十几天。 宁欣笑腻腻回消息:【到时候航班号告诉我,我一定要去接你!!!】 退出QQ,有一条未读短信,是何东帆发来的一模成绩。 宁欣看见成绩欣慰的笑了笑,回了条短信,两个字:加油! 宁欣从床上坐起来,撑了个懒腰,感觉筋骨都伸展。 她看了看收拾得井井有条的无人的室内,叫:“妈妈?” 没有人应答。 宁欣想,妈妈可能又去买菜了,她每次回来,总能给她留一冰箱的好吃的。 她从床上起来,这才闻到自己残留的酒气,她冲了澡,卸了妆,洗漱,瞬间感觉清爽。 宁欣饿了,打开冰箱。 冰箱里层层叠叠的小食品盒,装的都是宁妈妈的厨艺。 宁欣不自禁轻哼起最近的流行歌曲,从中挑了酱拌什菌。 她坐到饭桌上,打开盒子,尝了一口。 是只有妈妈能做出的味道。 宁欣舒服地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瞥见水杯下,压着一张纸条。 她拿过来。 【 欣欣: 请你原谅妈妈一直不勇敢,一直逃避。 那天,你爸爸连轴上十几个小时的班,是我一直叫他去接你,我叫了三次,我明明知道他很累很困,我明明知道。 如果不是我,你爸爸不会去世。 可我却把责任推到你身上。 我怪你,我打你,我一想起来,就恨不得杀死自己。 这些年因为我,你太苦了。 如果不是我,你会和盛昱很好,他妈妈不会不喜欢你,你也不用去那种地方上班。 一切根源都是我。 妈妈要结束错误根源,你要一生安宁,一生欣喜。 】 第二十六章 原谅 宁欣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冲出家门的。 不记得那天的天气。 不记得跑过的街道。 不记得在人行道跟多少人相撞,也不记得横穿马路时逼停多少辆车。 什么都不记得。 后来,在夜色降临之际,她接到医院那边打来的电话。 她到医院,什么情况都还未知道,就被塞了一大堆单子,说伤者在抢救,让她去缴费。 宁欣脑袋里只有‘缴费’两个字。 似乎,她把费用缴了,就会没事。 可她到了缴费窗口,摸出全身上下一百多块钱,被收费护士用奇怪的眼神盯着时,终于有了感知。 眼泪开始不受控的夺眶而出,全身也开始颤抖。 一个字也说不出,一个劲儿的把缴费单往窗口内推。 她这样儿,引来周遭人的目光。 但收费护士却见怪不怪地朝大厅内另一个护士叫嚷:“过来安抚一下家属。” 宁欣被护士从缴费窗口劝离。 护士看她年纪不大,问她父母在哪儿?或是亲戚能不能来帮忙? 宁欣都不说话,只是摇头。 “宁欣?” 有人叫她。 宁欣恍然抬头,看见盛昱妈妈端着一个塑料盆,里面装着新毛巾,站在不远处。 恍惚间,她想起盛昱爸爸也在这所医院。 宁欣立刻站起身,终于开腔:“阿姨。” 盛昱妈妈用不可置信的眼神打量她。 她扎了一个低马尾,可是很凌乱,发丝贴在脖颈上,像是从水里出来刚烘干似的。 还有她的脚,穿着凉拖鞋,很是脏。 最后,是盛昱妈妈帮宁欣缴了三千多的费用。 她陪宁欣等在抢救室外。 因为发现宁妈妈自杀的人报了警,所以有警员向宁欣了解情况。 盛昱妈妈也把事情了解了个大概。 宁妈妈被暂时抢救回来,进了重症监护室。 抢救医生对宁欣说:“家属要有心理准备。” 宁欣当时只觉得一阵眩晕。 盛昱妈妈把宁欣扶到座椅上,她去跟医生沟通:“我家孩子接受不了,你有什么跟我说吧。” 其实医生也没说什么。 无非就是要有心理准备,希望不大,但家属不放弃,医院便会尽力。 还有,要准备钱。 宁欣其实都听到了,包括盛昱妈妈那句‘我家孩子’。 宁欣稍稍缓解了一下情绪:“阿姨,我还有钱,我现在回去拿,您能帮我…帮我看着点吗?” 她说到最后的请求时,声音变了调子,哭噎住嗓子。 盛昱妈妈点了点头。 宁欣刚要离开,被叫住。 盛昱妈妈站在离宁欣约两米远的位置,一双眼睛盯着她:“你别给小昱打电话,那么远他也帮不了你,只会影响他而已。” 宁欣顿了好几秒,点头。 宁欣回出租屋,把家里的现金和银行卡带上再次去医院。 第二天一早,她又缴了一次费用。 下午,缴费单再次下来。 宁欣已经没钱了。 她不敢守在病房前,她怕护士问她为什么还没缴费,更怕因为没缴费被通知不能继续抢救。 最快能得来钱的办法,并不是没有。 宁欣参加了自由搏击俱乐部的对赌比赛。 比赛那天,宁欣赢得不算太难。 她被举着手宣布胜利时,全场的人都在为这个新人欢呼。 但她听不见欢呼声,全世界似乎只剩下她的喘息声。 那天她赢了七千多块。 她把医院费用补足。 但她知道,她还需要更多的钱。 周五,宁欣再次参加了自由搏击俱乐部的对赌比赛。 那一场,她赢了一万多块。 周六,宁欣接到许教练电话,让她去一趟学校。 许教练在教练办公室等她。 他看她进来,盯着她手腕的绷带看了两秒,手指点着桌上的照片,怒遏:“宁欣,你解释解释!” 宁欣拿着照片一张一张看。 有她穿着工作服站在娱乐场所门口的照片,有她在擂台上比赛的照片… 她被举报了,被举报在娱乐场所上班,还被举报参加地下搏击对赌比赛。 许教练斥她糊涂,告诉她她将面临被严重处分。 宁欣暂时没等来处分结果,也没再等来催促缴费。 她再次看见妈妈。 没哭。 她冰冷冷的看着她。 她觉得这个一点生息、一点温度都没有的人,不是她妈妈。 盛昱妈妈轻轻抱住宁欣,拍拍她后背。 后来,宁欣晕倒了。 再次醒来,她看见洁白的周围,脑袋里没有任何思绪。 接着,她闻到专属于医院的消毒水味,还看见盛昱的妈妈。 所以,不是梦。 一切都是真实的。 宁欣清醒着,没有大幅度的情绪。 盛昱妈妈给宁欣买了吃食。 宁欣说了谢谢,安安静静的吃。 盛昱妈妈坐在旁边,看她吃得差不多后,从包里摸出一万块钱。 宁欣不明白,推开,沙哑着嗓子:“阿姨,你这是做什么?” 盛昱妈妈抓住宁欣的手,把钱放在她手心:“你妈妈需要这钱办后事。” 宁欣身子一僵。 盛昱妈妈收回手:“你有相关不懂的,可以来小昱他爸病房找我。” 宁欣手指动了动,缓缓捏住钱,点头:“我会还给您的。” 盛昱妈妈没接宁欣的话,表明自己的境况:“我只有这么多了,再多也拿不出来了,他爸那里还要用钱,几个月也干不了活,这些你都知道。” 宁欣抬眸,立马就要把钱退回去。 “你拿着。”盛昱妈妈手掌推着,“你不拿着,怎么给你妈妈办后事?我不给你,小昱也会给你,他现在在国外,又是考核阶段,我不想他因为你的事分心。” 考核? 宁欣不知道关于考核的事。 但盛昱向来这样,只给她展示轻松的那一面。 宁欣不知道说什么,只能表达歉意:“对不起。” 事情谈到盛昱,盛昱妈妈便有些控不住情绪:“宁欣,你和小昱这么些年,我从来没有同意,我不是对你本人有意见,是我看见他努力又上进,比那么多人都优秀,却依旧要过得这么难,我心疼他!我心疼我的儿子!!” “你们两个不适合,不因为其他,只因为你们两个都难,他救不了你!”盛昱妈妈站起身,声音低沉嘶哑,“你和他在一起,我真的,埋怨你!” 宁欣不敢抬头,连‘对不起’都说不出来。 她觉得,她此刻无论说什么,都是一种罪行。 盛昱妈妈心头的埋怨已经多年,此刻牵出个头便不能自控:“我和他爸,吃不敢吃,穿不敢穿,生病都得熬不住才上医院,就拿这次手术来说,他爸本来不用受那么多苦,就为了省钱。你觉得我们想这样吗?我们是不想给小昱增加负担,他负担一个你已经够吃力了!所以,你让我怎么认同你?怎么不埋怨你??” 字字珠玑,宁欣艰难的闭眼,艰难的呼吸。 盛昱妈妈揉着发疼的太阳穴:“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那年,怎么突然就难分难舍了!!” 宁欣心脏猛地一颤,睁开眼睛。 那被她深深埋葬的东西,突然破光,赤裸裸,血淋淋。 没有什么仪式过程,宁欣很快捧着妈妈的骨灰回到出租屋。 那天,她坐在床上,从天际渐渐暗,再到渐渐明。 盛昱妈妈的话在宁欣脑海盘旋。 她说得对。 盛昱那么努力,那么优秀。 如果不是她。 他会过得很好。 他们一家会过得很好。 她拖累的,从来都不是他一个人,是他们一家。 她一直想着,自己以后会还的,都会还的。 她要尽所有,尽一切来还。 只要再等等…再等等她…… 等到她毕业,变成真正的大人。 她会努力一点,再努力一点。 生活就会一点点的变好。 她就可以一点一点的偿还了。 但这些想法,现在看来只是掩饰自私和无耻罢了。 事实就是,她把人一家绑在了深渊,和她一同痛苦。 天色大亮后,宁欣接到许教练的电话,学校对她做出处分,她被开除学籍。 当宁欣给钱老板打电话说要参加对赌比赛那一刻,就想过会出现这种结果,但那时,她抱着侥幸心理,惴惴不安。 而现在,这个结果出来,她居然有一种一切都结束了的感觉。 大概是因为,挣扎太累了。 她没有妈妈了。 也没有未来了。 她连站在盛昱身边的资格都不再有了。 宁欣拿起那封遗书。 那清晰的笔记,犹如刀刻在心。 ——如果不是我,你会和盛昱很好,他妈妈不会不喜欢你,你也不用去那种地方上班。 ——一切根源都是我。 错了。 宁欣觉得妈妈错了。 一切悲痛的根源不是妈妈。 而是她。 那天,宁欣给钱老板打电话,说下一场想和薛红对赌。 薛红是俱乐部的常胜将军。 宁欣在那儿兼职两年多,每次薛红比赛她都会忍不住观战,惊叹她的战斗力。 钱老板接到宁欣的电话,疑惑、惊讶,但也表现出兴趣满满。 他问:“规矩你懂吧?” 宁欣顿了两秒,听似答非所问:“我想要很多钱。” 钱老板在电话那边笑:“这还不容易?” 钱老板大张旗鼓,拿了宁欣和薛红的比赛做噱头。 比赛开始前,钱老板找到宁欣,夹着烟蒂的手指指着她:“我对你只有一个要求,别太快被KO。” 宁欣什么都没说。 钱老板走了两步,感觉她不对劲,转头提醒:“不行了立马示意,别拼命。” 宁欣点头。 那晚来了好多人。 比赛开始,宁欣便一直不是薛红的对手。 她被薛红高鞭腿踢倒,被薛红整个抱摔,一遍一遍的倒地。 在薛红的一个跳跃飞踢后,宁欣躺在擂台上有些起不来。 钱老板在旁边示意宁欣认输,又被整个场子震耳欲聋的呼声掩盖。 薛红不屑的看着宁欣,张狂地劝她:“你还是好好打扫场地吧!小妹妹!” 宁欣没认输,重新站起来。 她看过薛红不少比赛,她是了解她的。 她就是要她轻敌。 后半场,宁欣借薛红轻敌找准时机,借助擂台围绳的力量把薛红重砸在地,跟着立马锁住她。 可她的力量不及薛红。 薛红硬生生扳开宁欣手臂。 宁欣右手小臂有骨裂的感觉,但她没松手,快速调整姿势更狠地锁住薛红。 她知道,要赢,她只有这一个机会。 最后,薛红举手示意认输。 薛红指着宁欣,咬牙切齿:“我记住你了!” 宁欣没应话。 钱老板跑上台,指挥着人:“来人看看。” 医护正打算看宁欣的手,宁欣艰难坐起身,推开:“不用。” 钱老板走近,蹲下,语气重重地提醒:“你的手!” 宁欣抬起右手臂:“能动。” 钱老板食指指着宁欣:“你别给我乱来,我这儿不收命!” “我没想把命留在这儿。”宁欣碎发被汗渍浸湿,眼眸带笑不达眼底。 她没想把命留在这儿。 她要带妈妈回家。 和爸爸一起。 只是在此之前,她应该把欠的钱还了。 虽然她觉得只还钱不够,甚至用一辈子去偿还也不够。 但她努力了。 尽最后的努力了。 所以,希望她爱的人能够接受,并原谅她。 第二十七章 我好累 那天,宁欣爆冷赢了好多钱。 钱老板说有十三万多,但她没数。 盛昱的飞机预计周六下午两点到北都机场,之后是坐公司统一安排的摆渡车到市区。 宁欣起了个大早,把家里收拾得整整齐齐,出门前,她对着镜子,用廉价的粉底掩盖额角的伤痕。 她早早坐公车到市区,等在那儿,没有太多的情绪。 从机场到市区的摆渡车一班一班来,又一班一班走。 她看着来来往往的人流。 有离开的。 有返归的。 有送别的。 有迎接的。 而她不能给自己定义,是迎接,还是送别。 盛昱从摆渡车上下来的时候,朝同事挥手再见,随后,开始在人群中寻找宁欣的身影。 视线相撞的那一刻,盛昱脸上浮现笑意,推着行李箱向她走来。 宁欣的心如一片死寂的湖水,终于拨动涟漪。 那一瞬间,她改变主意了,她想跑过去抱他。 说自己好难受。 说自己没有妈妈了,没有家了。 没有学籍了,没有未来了。 可她没动。 他是那么美好的存在。 是她视野里,所有的闪耀。 但他不该仅存在于她视野里闪耀。 盛昱走近,把行李箱松开,直接抱住宁欣。 他声色温润,语气带笑:“怎么傻了?” 熟悉又安全感的拥抱,她抬手,好想回抱住他。 她的手确实动了。 她的手伤了骨头,抬手的动作微微的痛。 她指尖碰到他衣服,僵住,转而移到两人之间,轻轻推开。 盛昱不明所以:“怎么了?” 他太思念她了,又去搂她,想亲昵:“再抱一下。” 宁欣抬头,看着他眼睛:“盛昱,我们分手吧。” 盛昱想再次抱她的手僵硬在空中,觉得听错了:“什么?” 宁欣再次说:“我们分手。” 盛昱神情有稍许慌乱,他立马感觉出宁欣的不对劲,双手握住她手臂:“是不是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发生什么事了。” 宁欣双臂一抬,很轻松地挣开。 盛昱愣了一下,随即没再上手,温柔且坚定地告诉她:“欣欣,我说过,没什么事能分开我们俩,所有的事我们都一起面对,你是我认定的一辈子。” 宁欣攥紧手指,看着他,很平静地问:“没爱情,怎么过一辈子?” 这问题,让盛昱哑声了好久。 他的哑声,对宁欣来说,是最尖锐的利刃。 盛昱回神:“你怎么了?你在说什么?” 宁欣垂眸不看他,往后退了半步:“盛昱,别自欺欺人了,我们之间哪里是爱情?我们高中那些只是懵懂的好感,哪里是什么一辈子的感情?我们从一开始,就没有正常的恋爱,从来都只是生存的伙伴而已。” 盛昱往前走,否认:“不是这样的……” “怎么不是?”宁欣后退,坚决地看着他,反驳,“你敢说,你对我的感情没有‘亏欠’和‘责任’吗?” 盛昱说不出话,他反驳不了。 他慌乱无措移开的视线,让宁欣感觉世界瞬间静谧。 她如溺入一片深海,周身冰凉刺骨,不能呼吸。 四周不再有光,她无助地往下坠。 她脑海里闪现盛昱妈妈在医院的那句疑问。 ——我就不明白了!你们那年,怎么突然就难分难舍了!! 对。 他们根本没有确定一辈子、没有难分难舍的感情累积和基础。 高中时懵懂的爱意萌芽。 她高考后,他青涩的表白。 他表白的那天,也是她爸爸去世的那天,她就此掉入深渊。 他们的爱情明明才是一只刚破土的新芽而已,明明一点点风雨就会被折断。 而面对那样的突逢巨变,刚刚成为她男朋友的他,却对她不离不弃,以她的痛苦为痛苦,以她的责任为责任,以她的生存为生存…… 为什么呢? 因为他自责,他愧疚。 两人缄默的所有,在此刻剖开。 宁欣咽了口口水,喉间干涩:“所以,分手吧。” 盛昱抬眸,一把拽住宁欣手腕,摇头:“我不会和你分手的,欣欣,我不会的。” 宁欣的手骨被拽痛,却很大力地甩开,她字字剜他心:“当年,是因为你约我出去表白,我爸爸来接我才会出车祸去世!是因为你,我才没有爸爸!我妈妈才变成那样!!我才变成这样!!!” 明明你是这样觉得的。 你就是这样觉得的。 所以,你在亏欠、歉疚以及责任中,无所保留的来爱我。 宁欣说出这话,也是在剜自己的心。 她倏然转身,躲着人群跑得很快。 却又渐渐放慢速度。 她开始走。 最后,连走动的步伐都慢了下来。 她徐徐停下脚步,视线落在脚尖上。 如果一个人沉入深海,如果她伸手,如果有人抓住她…… 宁欣转身。 熙熙攘攘的人群错落,都是陌生的脸颊。 她在深海里,诚然地放下自己的手。 宁欣是坐公交车回去的。 她想起第一次来这座城市。 她带着妈妈,带着大包小包坐了好久好久的硬座才到这座城市,那时是盛昱来火车站接她们,带她们坐公交车。 这几年,在这座城市的一幕幕,就像电影画面一样在脑海回放。 明明坚信的,长大了就会变好。 这样想着,撑过了一天又一天。 可为什么,是现在这样… 宁欣没哭。 实则这些日子来,她泪腺像是被安装了开关,掉不出眼泪。 她自己都诧异。 宁欣坐过站了。 她顺着街道往回走。 突然,一辆自行车冒出,横停在她面前,逼停她。 何东帆一脚踩在地上,微仰着下巴:“宁老师,我叫你好几声,你没听见吗?” 他穿着短T恤校服,长袖外套扎在腰上,青春洋溢,又生机勃勃的模样。 宁欣盯着他,没立即应声。 何东帆偏了下头,去看宁欣耳朵,笑着打趣:“你这也没听歌啊。” 宁欣依旧没应声。 明艳的阳光下,她的眼眸,是无神的。 何东帆笑意散去,一双眼睛将宁欣打量:“你怎么了?” 宁欣眼睫毛颤动,微微张了张嘴,干涩:“走神了。” “哦——”何东帆不以为然地笑一下。 他刚想再说点什么,宁欣越过自行车往前走:“我先回家了。” 何东帆看着宁欣背影,然后骑着车跟上去。 他跟着她步伐的速度,自行车艰难的左右摇摆:“宁老师,我就是来找你的。” 宁欣侧头:“找我?” “我前几天给你打电话你没接。” “不好意思。” 何东帆感觉被这道歉噎了一下,又道:“我还给你发短信了,你看见没?” 宁欣摇头。 何东帆‘啧’了声,想着自己的来意,又笑意盈盈:“我舅舅那边给了两张奥运会开幕式的门票,你想不想去?” “我就不去了。”她拒绝。 何东帆一愣,失神一下没保持住平衡,身子跟着自行车往右一栽,他立刻单脚踩住地面撑住。 宁欣没有为他停下脚步。 何东帆看着宁欣的背影极度纳闷。 这和他想象的不一样。 这门票可是千金万金都难求的,外面的人都争破脑袋了。 她居然想都没想,直接拒绝。 何东帆抓抓后脑勺,又骑车跟上去,对她无语:“你怎么回事儿啊?这机会多难得,你居然不想去。” 宁欣看了何东帆一眼:“谢谢你,但是那个时候我应该…” 她稍微停顿,接出后话:“不在了。” “不在?”何东帆抬起眼皮,疑问,“你要去哪儿?” 宁欣没搭话。 何东帆皱皱眉,脚踏猛地一踩,自行车直接冲出去。 他捏住刹车,双脚踩在地面上,侧头,等着宁欣走近一把扯住她手臂:“你是一毕业就要离开北都吗?” 何东帆力气大,还有些不经意的激动。 宁欣痛得身子颤一下,秀眉拧着,缩手。 何东帆视线下移,立马松手,慌了:“你手怎么了?” 宁欣却没在意的情绪,左手轻轻扶住右手臂:“一点伤而已。” 何东帆提了一下自行车头,挡住宁欣去路:“你去医院看了吗?医生怎么说?” “没必要去看。” 何东帆顶嘴:“什么叫没必要?你当自个儿是医生?” 宁欣垂着脑袋,轻轻摇头。 她怎么了? 何东帆不明白。 他沉默两秒,询问的语气:“我带你去医院,行不?” 她摇头,毫无生气的模样。 何东帆微微低头凑近,声音放柔,似乎再大声点她会更痛:“可我看你好痛啊。” 宁欣整个背脊一僵。 她真的好痛。 手臂痛。 心脏,更痛。 她真的好痛。 好痛。 何东帆心里正疑惑她今儿怎么感觉怪怪的。 结果下一秒,他就看见宁欣肩膀颤抖,眼泪水连着线的往下掉。 何东帆见状,憋住一大口气,双手无措地在她肩头比划两下,最终依旧没敢落下去。 他舌头打颤:“宁、宁老师,你、你别……” 宁欣只是摇头。 她泪水甩飞,落到他裤子上,他惶忙从车上下来。 他埋着头去靠近她,按照自己的理解:“你怎么了?手痛是吗?我给你送医院?打120?” 宁欣摇头。 何东帆又问:“是有人欺负你?你跟我说,我去找他!” 宁欣还是摇头。 何东帆默了两秒,有些磕巴:“和、和盛昱哥吵架了吗?” 这话一出,他明显感觉宁欣顿了一下,然后直接蹲下,不自控地呜声哭起来。 这这这… 何东帆哪里见过这个场面? 他慌得要命。 而且,这还是在大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看着。 何东帆跟着蹲下,犹豫好一会儿愣是憋不出一个字。 最后,他把腰上的外套解开,盖在宁欣头上,然后不嫌脏的往路边一坐,盘上腿,支着脑袋靠近小声道:“我坐这儿啊。” 何东帆陪着她。 他本来觉得情侣间吵架嘛,她哭一会儿就得了,可她哭了十几分钟,每每他觉得她是不是不哭了,她就在外套里抽噎着吸气,呜咽两声。 何东帆受不了了。 他抬手覆在她头顶上,隔着外套衣料:“我带你去找盛昱哥,行不?” 外套里的脑袋摇了摇。 何东帆顿了两秒,有些求饶的意思:“要不你说个你不哭的法子,行不?” 好几秒没听到宁欣回应,何东帆整个人都麻了。 就在他觉得她依旧不会有任何回应时,他听见嘟嘟囔囔几个字。 他没听清。 他单手撑着地面过去,掀起外套一角,凑上耳朵:“大点声儿。” 宁欣哽咽着又说了一遍。 何东帆立刻说行。 宁欣从地上站起来,整个人都昏昏沉沉的。 她被扶到自行车后座上,外套依旧搭在她头上,没被拿走。 何东帆带她去北都大学后校门。 找了两圈,没找到。 他隔着外套跟她说:“没看见你说的烤红薯。” 过了会儿,宁欣轻轻掀开校服,红肿的眼睛往旁边看。 她眼睫一簇一簇的很湿,眼睛泪光莹莹的很红,脸颊上挂着水泽,还粘了发丝。 很狼狈。 很破碎。 她看了几秒,把校服一拉,再次遮住眉眼,摇头:“没、没在。” 说完呜着嗓音再次不可控的哭泣。 何东帆不明白她为何为了个烤红薯再次情绪崩溃。 他忙问:“其他烤红薯不行吗?” 外套里的脑袋摇了摇。 何东帆下车,去隔壁摊位打听那个‘独一无二’的烤红薯摊位,打听完,他去买了瓶水。 他走到宁欣跟前,手掌覆在她头顶上。 这个动作,像是给她示意,是他。 他掀起一点衣角,把水递进去:“你补点水。” 水瓶被从他手上抽走。 何东帆弯腰凑近,安慰她:“我带你去老街绕绕,说不定能碰到。” 在何东帆的印象里,那天,宁欣真的哭了很久。 他感觉全世界都在下雨。 他带着她把老街转了大半,后来,天黑了,也没找到她说的那家烤红薯。 他的后背早就被汗浸湿,却不知疲倦,也没跟她说‘算了’,继续穿梭北都城的大街小巷。 最后,是宁欣拉了拉他衣服。 他停车,往后半转身子。 她已经把外套整个后拉,露出脸。 何东帆直直的看着她。 昏暗的路灯下,她的眼睛红肿,鼻头也红,脸上残留七七八八的泪水痕迹。 他第一次见到她这样破碎的样子,他真的不知所措,连呼吸都不敢用力。 宁欣丰盈的唇动了动:“回家吧。” 何东帆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才‘嗯’了一声。 再次出发。 宁欣把何东帆的外套整个拉下来,对折一下挂在手弯上。 微凉的夜风吹拂她干涩疼痛的眼睛。 她闭上眼睛,过了会儿,睁开。 她看见何东帆背后的汗湿。 天已经黑了,整座城市被黑暗笼罩。 宁欣不知何东帆今天带自己绕了哪些地方,但她知道,他没停歇。 从白日到夜晚。 约半个小时后,何东帆把宁欣送到家楼下。 她起身下车。 何东帆也跟着下来,把车架在旁边。 远处的路灯,把人的影子拉长。 宁欣脸色好了很多,眼睛微微的弯着,眼眸很清澈。 她好像什么都装入眼眸,又好像连眼前的一个他都没装下。 她把衣服递给他:“何东帆,今天谢谢你。” 她嗓子还沙哑着,像沙粒纸摩擦人的心脏。 何东帆把外套接过来,随意抓在手上:“你好点了吗?” 宁欣朝他莞尔一笑,点头。 何东帆的心紧了一下,理不清复杂的情绪。 他无措地牵了一个话题:“对了,五一节你可以帮我补一下数学吗?有两道题,一直没解出来。” 宁欣稍愣,摇头。 “你是有兼职吗?”他问。 “不是。”宁欣释然道,“我好累。” “这样啊,没事儿。”何东帆轻笑一下,不自在地找补着,“累了就休息嘛,我自己也能解出来,不算难——” 他的声音突然被掐断。 宁欣上前,轻轻踮脚抱住他。 何东帆浑身一僵,手里的外套差点滑落,又被他猛地拽住,身子颤抖一下。 宁欣轻声道:“何东帆,祝你高考顺利。” 她放开他,微仰着脸很仔细的看他的眉眼。 她眼眶又开始湿润,却保持着微微笑意。 她心道。 再见了。 我的学生。 我的盟友。 我的…朋友。 今天,太谢谢你了。 第二十八章 错过 四月,是雨季。 午夜后,皎月被遮挡,小雨纷纷。 整座城市氤氲舒人的凉爽,是个令人‘晚安’的夜晚。 但何东帆失眠了。 他辗转反侧,猛地从床上坐起身。 他的脸在黑暗中轮廓立体,声音格外清醒:“不是,她为什么抱我啊?!” 一秒。 两秒。 三秒… 只有静谧下的细雨声。 何东帆往后一倒,再次躺下,看着天花板的老横梁。 她抱人的感觉,还挺重,勾着人脖子轻轻下压,然后感觉胸前一阵暖… 何东帆心脏一紧,一个激灵撑坐起身,抱着头快崩溃了:“她不是有男朋友吗?!” 一秒。 两秒。 三秒… 他嘘声自答:“吵架了。” 下一秒,他皱眉:“掰…了?” 他默了两秒,很肯定的摇头,再次躺下。 细雨声渐渐停息,窗外渐渐明亮。 何东帆侧躺在床上,基本一夜未合眼。 清晨第一缕阳光照进窗户,慢慢延伸至床头柜。 今天是个好天气。 何东帆动作利落翻身起床,他走到窗户前,眼睛有些肿痛,适应了一会儿光线。 窗檐还有残留的雨迹,往外看,能看到挂着小果果的桃树。 桃子又要成熟了。 何东帆冲澡洗漱之后,精神抖擞。 他的头发还湿润着,坐那儿换鞋。 秦阿姨走近,疑云满腹:“这么早去哪儿?打篮球啊??” 何东帆今日穿了一件宽松的白色短袖T恤,胸前一排红色英文字母,下身是某运动品牌的黑色短裤,脚上是白色复古篮球鞋,正躬着背系鞋带。 “不是。”何东帆看了一眼旁边的书包,“去做作业。” 秦阿姨默认他这是要去书店。 何东帆起身,拽起书包利落往肩上一甩:“走了。” 秦阿姨朝他吼:“你先吃早饭啊!” “不了!”他拒绝,并说,“可能午饭也不回来了。” 大概因着昨夜的雨,何东帆觉得今儿空气格外清新舒畅。 他骑着自行车,抬手乱扒拉了一下头发,已经干爽。 他加快速度,车轮溅起洼地的积水,卷起路边凌乱的落叶,一路飞驰。 他到北都大学后校门时才八点多,而昨儿那个摊贩说,卖烤红薯的那位一般十点才来。 何东帆把自行车架好,坐到后座上,掏出书本垫在自行车座椅上,铺上卷子,埋头做题,时不时看一下烤红薯的摊位来没有。 约过了十点半,烤红薯的摊位才款款而来。 何东帆迅速收起东西放进书包,过去买了几根烤红薯。 他自己吃了一根,也没觉得多好吃。 他不太明白她。 不明白归不明白,他小心翼翼地把烤红薯挂在自行车把手上,然后去宁欣家。 在她家楼下,他给她打电话。 打不通。 他把车停好,直接上楼,也算是熟门熟路了。 何东帆敲门,敲了好几次也没任何回应。 他确定她不在家。 他突然恍悟,推断她应该是去兼职了。 他提起烤红薯的袋子,晃了晃,皱眉。 啧。 白跑一趟。 何东帆下楼时,又给宁欣打电话,依旧打不通。 他悻悻地收起手机,楼道拐了个弯,碰见正脚步急匆上楼的盛昱。 何东帆发现盛昱魂不守舍,毕竟和自己擦肩都没注意到。 他疑惑,转头叫了声:“哥——” 盛昱停下步子,转身看向何东帆。 何东帆主动开口:“宁老师好像不在。” 盛昱神情有刹那的惊诧,明显对此不知情。 他依旧快步往上走:“我上去看看。” 何东帆没走,背倚着钢铁制的楼梯扶手,悠悠又剥了一根烤红薯。 他觉得这东西不咋好吃,还噎得慌。 他一根烤红薯还没吃完,听见匆匆忙忙的下楼脚步声,与此同时,还有盛昱讲电话的声音。 他声音不似往日温润沉着,带着明显的焦急,回荡在楼梯间。 “十三万?她哪里来这么多钱?” “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不告诉我?” “妈——我不是怪你。” “我知道了,知道了……” 没头没尾,何东帆听不明白。 盛昱从楼上下来,挂了电话,看见何东帆还在那儿。 他没有要和他多说话的意思,径直下楼,交代:“小帆,你先回家。” 何东帆跟着盛昱下楼:“哥,你们吵得很厉害吗?” 盛昱脚步一顿,何东帆没留意,差点没刹住车,就要撞到盛昱背上。 他拉住楼梯扶手,倒退着上了个台阶,拉开距离。 盛昱转身仰看着何东帆。 何东帆被看得有些不自在,解释:“我昨儿遇到宁老师了,她……” “你昨天遇到欣欣了?”盛昱打断,很急的问,“她有没有做什么?或者跟你说什么?” 何东帆眉心跳了跳,瞬间想起那个拥抱。 擦! 他心里奇奇怪怪的心虚。 他眼神乱飘,磕磕巴巴:“没什么,她就是哭了,然后…然后祝我高考顺利。” 说完,他坚定的点头:“就是这样!” 盛昱没再多说什么。 何东帆下楼后,把买的烤红薯吃完,慢悠悠骑着自行车回家。 到家后,何东帆蹲在花园小水龙头处洗手。 烤红薯的皮是真不好剥,还粘手。 现在干了,更不好洗,他搓了好一会儿。 秦阿姨路过,晃了一眼何东帆,不确定,又看看。 她开口:“你不是中午不回来吗?” 何东帆没回头,拖着失落的语调:“我说只是‘可能’不回来。” 秦阿姨点点头:“对了,刚才你宁老师来过。” 何东帆突然一顿,转头:“什么时候?” “就你回来前十几分钟。”秦阿姨摇摇头,“我让她留下来吃饭,她也没留,这姑娘还跟我们客气。” 何东帆一把拧紧水龙头,‘嘎吱’一声,头也不回往外跑。 秦阿姨朝他喊:“哎哟,吃饭了!你又跑哪里去?!!” 何东帆没应声,快速往公交站台跑。 宁欣每次离开,都在那个公交站台坐车。 正午的时间,路上人很少,太阳明晃晃的,有些刺眼。 何东帆跑到公交站台,那里空无一人。 他弯腰撑着膝盖急促喘气。 心念:错过了。 他一把抹去额角徐徐渗出的汗珠,转身,回家。 何东帆午饭没吃几口,放下筷子,疲乏地转转脖子:“姥姥,我有点困,去睡个午觉。” “去吧去吧。”老太太可心疼何东帆了,特别听说他一大早就去了书店,她劝他,“学习不急一时。” 何东帆‘嗯’了声,离开饭桌。 他往房间走,正巧碰到秦阿姨。 秦阿姨横看他一眼:“你不吃饭,这是又要去哪儿?” 何东帆困意也是真的来了,懒懒散散的:“睡午觉。” “对了。”秦阿姨叫住他,“小帆,那个宁老师来,是要给你东西,你不在我就给你放书房了,你自己去瞧瞧。” 东西? 何东帆困倦的神色瞬间消失,他快步跑到书房,看见一个牛皮纸手提袋放在书桌上。 他从里面掏出一个折叠的男士皮夹。 黑色细皮纹,正面左下角印着麦穗花纹。 还有一张纸条。 他展开。 【 何东帆: 提前祝你生日快乐! 生日礼物,希望你能喜欢! 】 生日…礼物? 何东帆后知后觉想起宁欣生日那会儿,他送了她一个礼物,她便问他什么时候生日,说要礼尚往来。 他当时模糊承认自己的生日是下半年。 其实他的生日也是二月,比她晚三天而已。 但他知道她经济困难,不想她拿钱去买什么礼物,便随口应付。 何东帆翻开皮夹,仔细看看,又合上。 他回到房间,把旧皮夹放进抽屉里,换了新皮夹。 他又给宁欣打了个电话,还是打不通。 周日晚上,有晚自习。 何东帆提早出门,去学校的中途又去了一趟宁欣的家。 他上楼,老远看见宁欣家大门往外敞开,一个中年男人站在门口打电话。 他走过去,中年男人正好挂了电话。 何东帆上下打量他,警惕他:“叔,您哪位?” 中年男人盯着何东帆:“???” 何东帆没搭理他,错身往里走了两步,看见屋内空空荡荡的。 他倏然转身,指着屋内:“住这儿的人呢?” “你认识啊?”中年男人反问。 何东帆点头。 中年男人一摆手:“退租了。” 退租? 何东帆蹙眉:“那她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中年男人面色并不和善,“你是她朋友?” “嗯。” 中年男人指着屋内:“那个桌子上的东西,她没拿走,你去给她捡走。” 何东帆半疑半惑走进去,看见桌子上放着一个奶白色的心形盒子,上面粘着绸带蝴蝶结。 他打开。 是过年那会儿,她在公园买的那两个刻着名字的生肖牌项链。 一个‘盛昱’,一个‘宁欣’。 她当时笑眼弯弯满目期待地蹲那儿守着摊主编项链的幼稚模样还历历在目。 她这是…搬家忘记带走了? 不应该啊。 何东帆又想起早上遇见盛昱,又想起宁欣昨儿伤心不已的模样。 他心肝一颤。 卧槽。 莫不是不止是简单的吵架? 也不是烤红薯? 是…分手? 何东帆刚走出来,中年男人反手把防盗门一拉:“快走吧,晦气!” 晦气? 何东帆转身,敛起眉眼,自带嚇人的气场:“你说什么?” 中年男人气焰顿时消了一半,还硬着脖子:“我、我说错什么了吗?” 说完,掉头就走。 何东帆莫名其妙,下楼时又给宁欣打了两个电话,依旧打不通。 他有些郁闷。 她搬家搬去哪儿了? 昨儿送她回来,她也没说这事儿。 手机也打不通,莫不是又没电了? 何东帆憋气,合着今儿两趟都白跑了。 晚上自习课。 任课老师复印了往年的高考真题试卷,卷子一发便离开教室。 离高考只剩四十来天,这个阶段的学生已经不需要老师监督,自己就自觉起来。 第二堂晚自习过了一半,何东帆试卷写完,和同桌去外面透透气。 两人走在安静的走廊上。 同桌还想着刚才的题:“最后一道选择题你选的什么?” 何东帆拿着手机,翻开通话界面,随口回答:“C,根号二。” “擦!”同桌愤然道,“老子选的D,根号三。” 何东帆没理他,拨打宁欣电话。 同桌咂咂嘴,喃喃得出自我经验:“以后不确定的都选C,几率大一些。” 宁欣的电话依旧打不通,何东帆放下手机。 他大为不解,吐槽:“你说,这女孩儿失个恋怎么就要孤立全地球了吗??” 同桌还没八卦哪个女孩儿,失什么恋,背后传来教导主任的呵斥声。 “你们哪个班的?!!!” 何东帆和同桌非常有经验地拔腿就跑。 没两天,何东帆再给宁欣打电话,变成了空号。 他觉得不对劲。 他直接去北都体育大学拳击训练场地,找宁欣。 一个女生出来,问何东帆是谁,找宁欣干什么? 何东帆思绪一转,说自己是宁欣的弟弟。 弟弟来找姐姐,不是天经地义? 那女生直接戳穿何东帆:“我怎么不知道她还有一个弟弟?” 何东帆稍愣,嘴巴甜起来:“姐姐,我是真担心她。她搬家了,这几天也联系不上,她家里情况比较复杂,我怕她出事。” 女生又将何东帆打量一番。 他穿着校服,长相周正、明朗、干净。 倒也真是担心的模样。 于是,她也没计较他的胡诌,道:“她被学校开除了这事儿你不知道?” 何东帆脑袋一空,僵硬摇头。 那女生又说:“她被人举报参加对赌擂台赛,被处分开除学籍了。” 何东帆好几秒没反应。 后来,他回过神:“你知道她现在人在哪儿吗?” 女生撇撇嘴巴,很愁:“她来学校那天我问过她,她说,她要回家,应该是回家了吧。也是,都这样了,还能怎么办。” 回家? 难怪。 难怪她提前给他生日礼物。 所以那天,她就离开北都了。 她回家了。 第二十九章 约两千公里的地方 五一节后,天气逐渐炎热。 午休后的下午第一堂课,大多数同学都还没从困乏中打起十足的精神。 老师站在讲台前:“第三题,有没有不会的?没有我们就讲下一题了。” 好几秒没人回应,老师刚打算讲下一题,不知谁嗡嗡来了句:“不会。” 老师开始讲题。 何东帆瞄了眼题目,很固定的题型。 他撑着脑袋开始走神。 宁欣被学校开除了,因为参加对赌擂台赛。 可他记得她明确的说过,不能参赛,会被开除。 所以她知道结果,依旧选择违规参赛。 那么,她当时一定是遇到了很困难的事。 何东帆心里紧巴巴,眉心也不自觉蹙起来。 关于她,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现在回家了。 带着她的妈妈,肯定很辛苦。 她的家… 他在她身份证上见过,一个听都没听说过,叫WC县的地方。 他上网查了,距离北都约两千公里,没有飞机,也没有高铁… 何东帆思绪还在七拐八绕,突然感觉椅子轻轻摇晃。 他不耐烦的侧头,低声:“别踢我椅子。” 后面的同学被冤枉,咬着牙齿:“我什么时候踢你椅子了?” 紧跟着,课桌也有些摇晃。 正在讲题的老师一时也默声,站在讲台上,一手撑着讲桌,一手拿着课题,疑惑地观察周边动静。 不知谁说了句:“地震!是地震!” 当大家还未反应过来时,已经没有摇晃感。 瞬间,教室里议论纷纷。 大家都不太确定。 不知道是自己刚睡醒不久昏昏沉沉,还是真发生了从未遇见过的自然现象,地震。 那时,大家是兴奋谈道的,又被老师打断,继续上课。 何东帆是在傍晚时,才知道在离北都极其遥远的地方,发生了一场不可估量的天灾。 那场天灾受灾中心,就是WC县。 源源不断相关新闻开始播报,令所有人揪心。 2008年5月12日14时28分4秒发生特大地震,震中心位于四川省AB藏族羌族自治州WC县(北纬31.0°、东经103.4°),地震波及大半个ZG以及亚洲多个国家和地区。 地震发生后,政府立即作出重要指示,要求尽快抢救伤员,保证灾区人民生命安全。并连续主持政治局常委会议和政治局会议,全面部署抗震救灾工作,并亲赴灾区指导抗震救灾。 强烈地震造成山体岩层破裂,地表破碎,植被破坏,山体滑坡,房屋倒塌,泥石流等等。 位于地震中心的WC县,震后交通通信与外界完全断绝,受灾情况暂时不明。 与此同时,全国各路救援大军迅速赶赴四川灾区抢险救灾。 政府12.3万名解放军官兵,2.3万名武警部队官兵,昼夜兼程赶赴灾区。 那是一场史无前例的庞大救灾行动,因为千千万万被埋在黑暗里等待救援的人,根本数不清。 所有电视频道都在播放前方灾情和救灾进程。 被护在母亲身下毫发未伤的婴儿; 为了保护学生而身体被砸成三截的教师; 坐在废墟上无助哭泣、悲鸣呼喊亲人名字的幸存者…… 老太太看不了这些,抹着眼泪饭都吃不下。 何东帆在地震发生后便时刻关注着灾情,在网上各种论坛询问相关。 三十六小时后,他压抑不住内心,坐飞机到了玉和机场,随后,他跟着一只义务救援队往受灾中心去。 一路坎坷,交通受阻,最后整个救援队被劝停在离WC县还有五十公里远的路上。 有太多太多自发的救援人员,其中不乏像何东帆这样年纪的。 却依旧,远远不够。 何东帆所处地点被大量送出幸存者,他帮着搬运物资、发放物资,配合着组织幸存者撤离至更安全的中转站。 他逮着机会会问一句,认不认识一个叫宁欣的女孩儿。 他这样的行为太普遍了。 几乎没有人,不在找人。 也都如他一般,找不到。 何东帆在这时接到家里人的电话。 他坦白。 他被一顿责骂之后交代呆在原地不许动,等着人去接。 何东帆的舅舅林冀早在地震当天就被派遣到受灾地区参与指挥救灾。 那天夜色降临,何东帆看见一只军用车队驶近,他被叫上车。 他刚上车,旁边穿迷彩服的人就递电话给他。 何东帆接过来,愧心地叫了声:“舅舅。” 林冀在电话里训斥何东帆,问他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何东帆虽是带着找人的目的来到这里,但他看见惨烈的一切之后,便一点不敢懈怠的投入义务救援行动。 他不觉得现在所做的救援行为应该被斥责。 但他也自知,自己是错的。 错在他目前只是个学生,是大人眼里的孩子,是还不能为自己行为做选择,进而负责的年龄。 他让家里人担忧。 于是,何东帆沉默不语。 待林冀训斥完,他才忧心开口:“你是要叫人送我回去吗?” “送你回去?”林冀怒气未散,“哪来的人有这个闲工夫?这是抢险救灾!是任务!!” 何东帆听到没有要送他回去的意思,他心定下了些,表示会听从指挥。 车辆在夜色中缓慢小心行驶。 突然,车队停下,工整的脚步声跑近,敬了个礼,说前边路被滚石拦了。 何东帆这才知道,他旁边坐的是位参谋长,姓漆。 探测地形和现场情况之后,同时也考虑到让后面的救援队伍能交通方便,漆参谋决定不绕路,人工清理道路滚石。 何东帆也跟着去帮忙。 晚上两点多,道路清理出来。 何东帆上车,车队再次出发。 巨消耗体力的搬运行为,以及被滚石磨破后的伤口让何东帆双手控制不住的发颤。 漆参谋看何东帆不吭声,主动给他递了瓶水,让他清洗伤口后自己擦药。 后半夜,漆参谋接到指令,让他们改道去往YX镇帮助救援。 漆参谋看了一眼何东帆,问电话那头,怎么安排他。 林冀吼了声:“他好手好脚,也是兵!” 何东帆闭着眼睛,都听见他舅舅的脾气了。 天色还未亮,车队到达YX镇。 天空飘着细雨,洗涤不了空气中消毒水和血腥混合的气味。 漆黑夜晚,却灯火通明。 探照灯、救援灯…… 印照满目疮痍。 何东帆看着眼前的一切,新闻描构不足现场十分之一的惨烈。 车队迅速在原救援营地旁扩搭,规划接下来的救援行动。 何东帆没有休息,帮着旁边医疗营地搬运伤员。 断手、断脚…… 伤口糜烂,血流不止…… 到处是哀鸣痛哭。 何东帆搬了几个无生命体征的人,一个只皮肤组织相连的残肢突然断裂。 他吐了,在一棵大树下吐得头晕目眩。 “有没有人?”年轻医护人员大叫,“有没有人来帮我压着他?” 何东帆吐了口口水,立马过去压住挣扎的伤员,亲眼目睹了没有麻药的紧急伤口处理过程。 何东帆的手背,也被伤者无意挣扎时抓出道道见血的伤痕。 天色亮起来后,雨停。 肉眼所见,一片灰色。唯一的色彩是不远处,一只挂在电缆线上的,断线的蝴蝶风筝。 昨夜送来的那批伤员全部安置妥当,得到稍稍喘息机会。 何东帆就着水啃面包。 他问旁边的救援群众,认不认识一个叫宁欣的女孩儿。 没人认识。 何东帆刚啃完手上的面包,抬眼看见漆参谋带着一支队伍要去救援。 他跟上去。 漆参谋看着他,拒绝:“你就在营地等着。” 何东帆指着旁边反驳,身高不过一米四的小孩都在尽可能的帮助救援,他怎么可能呆在营地等待。 他舅舅说的,他好手好脚。 他还身强体壮有力气。 怎么可能呆在营地等待。 是。 这已经不单单是军队、医疗队、救援队的事了。 是所有活着的人的事。 是争分夺秒的事。 是多一个人就多一分希望的事。 漆参谋本来对突然冒出来的‘皇亲国戚’没什么好指望,可何东帆昨夜到今早的行为他都看在眼里。 漆参谋没怎么犹豫,同意何东帆跟着。 他主动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何东帆。” 何东帆的名字是姥爷取的,‘东’是旭日升起的方向,‘帆’是一帆风顺的意思。 愿他永远有方向,有目标,未来顺遂有成。 漆参谋:“听上去是个会‘胜利’的名字。” 搜救犬突然大声吠叫。 它找到生命体征,在一堆倒塌的废墟下。 漆参谋当机立断,大部队继续前行,剩下的留下救援。 专业人员迅速探测现场,规划营救方案。 这座倒塌的小楼旁边就是山坡,已经有滑坡倾向,因此增加了救援难度。 救援队三个小时的努力,才让埋在废墟下的人见到一丝希望。 下面埋着的,是一个几岁的小孩,他说他爸爸妈妈被泥土埋了,就在他旁边,他说他的腿也被泥土压着,动不了。 透过点点缝隙,何东帆看见黑暗废墟里,一张满是灰尘覆盖的小脸,脸上泪痕清晰,眼睛很黑很亮。 小孩精神状态暂时还不错。 可下一步救援行动还未定下。 救援暂时暂停。 何东帆听从命令给小孩用导管送去水,并安抚他情绪。 小孩在黑暗里往上看,声音非常稚嫩:“叔叔,你是来救我的解放军叔叔吗?” 何东帆纠正:“是哥哥。” “叔叔。”小孩像没听到他的纠正似的,“你什么时候救我上去?” 何东帆安抚他:“马上了,你累了可以先睡一会儿,睡醒了就抱你上来。” 何东帆这话一落,被边上人轻拍一下,小声提醒:“不能让他睡,要让他意识一直保持清醒。” 何东帆立马反过来,开始和小孩聊天,让他保持清醒。 最新救援方案确定,救援再次开始。 救援行动让旁边的石板突然坍塌,激起一阵灰土。 小孩惊吓过度,哭喊:“叔叔——叔叔——” 何东帆连声回应:“在在在,哥哥在!” 他被灰土呛了一嘴,边咳边安抚:“咳咳——别怕,咳——马上就出来了!咳咳咳——。” 小孩还在哭:“我怕,叔叔,又要塌了。” “不会的。”何东帆朝旁边‘呸呸呸’几下,嘴里总算干净了些,他吐字清晰地跟他保证,“哥哥给你保证,你马上就要出来了。” 灰土迷了小孩视线,他哭嚷:“我看不见你了,叔叔,我看不见你,呜呜呜——” 何东帆趴下,从碗口大小的缝隙把手臂伸下去,手指曲展:“看到哥哥的手了吗?看到了吗?哥哥在这儿。” 小孩情绪终于稳定了些:“看到了,我看到了。” “别怕啊,叔叔,不是…”何东帆改口,“哥哥马上就把你救出来。” 他的话音刚落。 一声大叫:“余震来了——快跑——快跑——” 与此同时,灰土弥漫满天,地动山摇。 何东帆被拽住拉走时,听见小孩惊声呼叫:“叔叔——哥哥——哥哥——哥——” 第三十章 勇士 小孩稚嫩又惧怕的呼叫声被坍塌声掩盖。 地面波浪形的滚动,耳边‘轰隆隆——’垮塌。 一切停止后,何东帆从地上翻身,落了一地尘土。 他惊魂未定之下,立刻手脚并用迅速爬过去,断裂的钢筋勾破他小腿处,他不自知。 “小孩儿——”他感觉不到痛,嘶声吼着,“小孩儿——” 里面的人叫不应。 原本碗口大小的缝隙已然找不到,何东帆徒手去挖泥土。 有人拉了一下何东帆手臂。 何东帆挥开,一捧一捧地往下刨。 可泥土下,还是泥土。 无论他怎么对抗。 救援队开始收拾仪器。 何东帆跪坐在那个地方,背微微弓着,双手血迹斑斑,轻轻颤索。 漆参谋走过来,拍一下何东帆肩膀:“探测不到生命了,走吧。” 何东帆没动,视野些些模糊,声音从胸腔浑厚地出来:“为什么要走?为什么不救他?” 漆参谋:“他没有生命体征了。” 何东帆仰头。 往日的活力和朝气瓦解,满眼期盼、祈求:“他刚刚还和我说话!他还活着!他在叫我!我们要救他!” 漆参谋蹲下,一把抓住何东帆后颈,下压,沉着语气:“我再说一次,他没有生命体征了。” “……” 漆参谋一把推开何东帆,冷冽又坚硬地睨着他:“你要是接受不了这些就掉头回营地!我们没时间管你一个活着的人!” 说完,没有要等他的意思,往前走。 何东帆默默消化情绪,他侧头看着已经越过另一座废墟的队伍,迅速抬手抹掉眼前的模糊,抓了一把土盖上去,起身追上队伍。 漆参谋瞥了何东帆一眼,丢给他一瓶水。 这次,他一句话都不说,何东帆就明白他的意思。 何东帆用最少量的水把手上和腿上的伤口处理了。 与刚才的大部队汇合,是在一座坍塌的教学楼前。 触目惊心的是,旁边空地摆放着十几具‘沉睡’的小孩儿。再旁边,是一排排整齐的,却尘土满满的书包。 此刻,一个穿迷彩服的军人从废墟处抱出一个刚挖出来的小女孩,他小心翼翼把她放在那儿,轻柔的像是怕把她吵醒。 这下面,都是孩子。 指挥救援的军人走到漆参谋跟前,手上拿着一只树枝简单在地上勾画:“这是栋4层楼的教学楼,现在这个地方有一个三角空间,里面有七个未受伤的孩子幸存,但是在这头,还有一个身子被压着,但是意识清晰的孩子……” 何东帆没再听下去,上前帮忙。 有些地方不能用机器,只能手挖。 救援人员的手都是泥土夹杂着血迹,却没一声叫嚷,没一点迟疑地刨挖泥土。 大家似乎都没了痛感神经,机械的重复动作。 何东帆也是如此。 在仅有一次的生命面前,其他所有,都变得渺小。 到了下午,何东帆被交代去安抚另一边的小孩,因为马上要处理最大那块石板。 何东帆看了一眼现场,根据耳闻的几句,大致推测救援方案是先保未受伤的七个孩子。 何东帆来到另一侧,单腿跪下,用断裂的石板敲了敲:“嘿——听得见吗?” 从里面传出的声音在坍塌里回荡:“听得见,叔叔,我听得见。” 何东帆已经无感‘叔叔’两个字,和他聊:“你几岁了?” “十三岁。” “上几年级?” “六年级。” 何东帆语气是故作的轻松:“待会儿叔叔们动作会稍微大点,可能有些尘土,你别怕,闭上眼睛就行,知道吗?” 里面沉默几秒,声音弱下去:“叔叔,是要先救他们吗?” 何东帆嗓子一噎。 原来小孩都知道。 何东帆努力调整情绪,回应:“你们每个人,我们都会救,明白吗?” “我不怕。”小孩答非所问,提高音量,自己打气,“我比他们大,我一点都不怕。” 何东帆心头发酸,眼眶发涩。 下面压着的,只是个小孩,他不用做勇士。 可他是个真正的勇士,这叫人难过。 何东帆深呼吸,高亢道:“你是勇士!” 何东帆往另一侧看了眼,那边已经在绑吊索。 他手指攥紧,匍匐下去,用轻松的语气继续同他聊天:“叔叔问你,你出来后,想去哪儿或是想做什么吗?” “我想去北都。” “北都?” “嗯,我爸爸妈妈在北都。”小孩说,“他们是建筑工,修得是鸟巢,你知道鸟巢吗?你在电视上看过吧?” 何东帆嘴角上翘:“我当然看过,而且不是在电视上看的。” “那你是在哪里看的?” “路过看到的。”何东帆不卖关子了,“我就是北都来的。” “真的吗?”小孩情绪明显比刚才激奋。 何东帆顿了一下,说:“你想去看奥运会开幕式吗?” “想!” “叔叔有奥运会开幕式的门票,叔叔答应你,等你出来,就送你一张,行不行?” “行!”小孩儿嘻嘻笑了两声,情绪一转,怀疑,“你不会骗我吧?” “嘿!老——”子说话算话。 何东帆后面的咽下去,温馨的语调:“叔叔说话算话!” “谢谢叔叔!我想去鸟巢!!” “嗯,到时候我们一起去。”何东帆收到指挥那边的信号,点点头,趴着石板朝里喊,“小孩儿,你现在闭上眼睛。” “好!” 何东帆收到指示,退开五米远。 整个过程,他的心跳悬在了嗓子眼。 毫无避免的,那边抬起,这边受重失衡,有进一步坍塌现象。 何东帆一点一点的掐着手心。 当指挥员抬了一下手,表示停止,救援队下去抱出那一侧的小孩时,何东帆迅速跑过去。 他趴在那儿,张了张嘴,却出不了声。 他怕。 惧怕。 他能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 他闭上眼睛好几秒,努力发声:“小、小孩儿?” “……”没有回应。 何东帆手肘撑着地面,不住的发抖,加大音量:“小孩儿?!!” “……在。”很微弱的应声,“叔叔。” 那一刻,何东帆猛地睁开眼睛,热泪盈眶。 他手指握拳,埋着脸往前,声音涩:“我、我一定带你去鸟巢,知道吗?一定!” 傍晚,天空又开始下雨,救援难度增加。 在这里,再困难,也不会出现‘放弃’两个字。 临近午夜,终于看见小孩。 他被一块石板压住身子,里面空间很小。 救援人员给小孩遮上眼睛,然后打开照明灯,进一步救援。 这次,小孩很快被救上来。 那是种无言的、触动人心的感动。 小孩被放在担架上,眼睛依旧是被遮住的,他抬手在空中抓,叫:“叔叔!要送我开幕式门票的叔叔!!!” 何东帆抹了一把眼眶,走过去握住他很小很小的手,只他半个手掌大,却很暖:“在这儿呢。” “你说的话,还算数吗?” “当然算数!”何东帆跟着担架回医疗营地,他非常大哥气,“到时候飞机票我也给你买,你只管跟我去就是。” 小孩开心了。 过了会儿,他又拉住何东帆手,塞了一个冰凉凉的东西给他,很小声:“叔叔,这个给你。” 何东帆瞄了一眼,是项链。 小孩儿:“我拿这个买你的门票。” 何东帆还给他:“不用。” “用!”小孩语气坚持,“不然我妈妈知道,会教训我。” 何东帆无奈苦笑,把项链随手放进裤兜里。 他打算后面在北都,再把项链还给小孩。 他哪能拿个小孩的东西? “小孩儿。”何东帆,“你叫什么名字?” “宁梓潼。” 何东帆听见‘宁’字,一个激灵:“你认识一个叫宁欣的姐姐吗?” “…不认识。” 还是没有任何她的消息。 后来,雨势渐渐变大。 何东帆脱下外套,支着,给小孩尽可能的遮雨:“叔叔给你遮着。” 雨声淅淅沥沥。 很快到了营地,小孩被抬去医护那边,何东帆去处理伤口。 伤口处理完,何东帆就着矿泉水吃了两个面包,三块压缩饼干。 吃完,他去找宁梓潼,打算留个电话号码方便后面联系。 医护人员那边像是经过一场大战,刚刚结束。 大家都疲累不堪。 何东帆在营地找了会儿,没找到宁梓潼。 他向一个医护打听:“姐,刚送来一个小孩儿,在哪儿?” “哪个小孩?” “就是差不多半个小时前,YX中学那边救过来的。” “担架抬过来的那个?” “对对对!”何东帆稍稍露出虎牙,眼睛亮,“他在哪儿?” 医护人员往另一侧指:“那边。” 何东帆转身,顺着她指的方向一瞧,全身一怔。 雨水拍打在营棚上,滴滴答答,旁边的伤者呻呻呼疼。 这些声音渐渐消失,又渐渐清晰。 这里的夜晚,突然冰凉刺骨。 何东帆僵硬转身,嘴角扯着笑,纠正她的错误:“不是,我问的是刚才送来很健康的那个小孩儿。” 他往胸口比划一下,描述:“大概这么高,13岁,六年级,短头发,穿着黄色T恤,牛仔裤,叫宁梓潼。” 他语气加快,强调:“就是那个身上没任何伤,只是虚弱的小孩儿。” 他又往那边瞧了一眼,面上笑意未收,像是在取笑她的粗心:“你怎么说他在那边呢?” 那边都是没有生命体征的人。 何东帆:“你肯定搞错了!” 医护人员瞥何东帆一眼,告诉他:“没错。黄色T恤,送来时已经没有心跳了。没抢救过来。” “不可能!”何东帆摇头,否定,“是我送他过来的,路上我还和他说话了,我就吃个东西的功夫……不可能,姐,你肯定搞错了。” 医护人员对何东帆轻轻摇头。 何东帆独自站了会儿,然后往那边走。 那边没有遮雨棚。 凉凉的雨水密密麻麻糊满何东帆的脸颊和脖颈,他起了鸡皮疙瘩。 他打着手电慢慢走过那条长长的路,一脚一步踩着泥泞。 他一张一张脸辨认。 其实有些,看不见脸,但是看身形、穿着,可以确定不是。 终于,他停下脚步。 手电的光束停留在黄色T恤上,轻微的摇晃。 光束徐徐往上… 他的小脸被雨水冲洗,眼睛没被遮住。 他原来长这样。 他安静的躺在那儿。 睡着了。 何东帆没有难过和悲痛,只感觉到自己的麻木。 他看了会儿,便掉头回营地。 他脚下不稳,摔倒在地,手电滚了几圈,落入旁边。 他伸手去拿手电,光束正照在一个人身上。 藏蓝色的春秋款运动上衣外套,袖子侧边有两条白色线条,拉链拉到头。 拉链头是坏的,串着一根黑色细皮筋。 他太熟悉了。 第三十一章 有些人,永远不会忘 何东帆手掌撑在地上,闭上眼睛,埋头很久。 他脑海里,是宁欣的脸。 她笑,她哭。 她坚韧,她脆弱。 她幼稚,她故作凶…… 他手指徐徐攥紧,握住一把湿泥,又缓缓放开。 眼睫颤抖落水,他睁开眼睛看着地面,泥水顺势流淌。 他又僵硬了很久。 再次抬眸,他抓住手电,迎着光去看那人的脸。 看不出容貌。 他视线下滑再次确认衣服。 这衣服,他太确定了。 何东帆瞬间感觉双手力量抽离,没了支撑力他身子下落,双肘撞击地面,激起泥水。 他跪趴着,挪动膝盖,过去。 他全身倏地一僵。 雨水重重的拍打他的背,雨势大了。 进而,他猛地扑过去。 他颤抖的手指拨开那人的头发。 有耳洞。 宁欣没有耳洞。 不是她!!! 何东帆往后一躺,心口因剧烈的喘息而上下起伏。 他抬起手臂,横在眉眼之间,这样被雨水冲刷,很久。 何东帆狼狈的回到营地,漆参谋给了他一身干爽的衣服。 他换好后,收拾烂掉的衣裤,摸到裤兜里的项链。 他拿出来。 编绳上串着青色、白色、红色、蓝色等等的小玉珠,中间的吊坠是椭圆形的银锁包。 上面有字。 ——长命富贵。 是长命锁。 可他永远留在了十三岁。 何东帆指腹摩挲上面的字迹纹路。 他深吸口气,把项链交给管理财物的相关人员登记。 两个小时后,漆参谋接到指令转至下一个地点展开救援支援。 何东帆跟着,再次出发。 他碰人不再问认不认一个叫宁欣的女孩儿了。 他不找她了。 地质灾害发生后的七十二小时,被称作黄金七十二小时。 之后发现的每个生命体征,都更牵动人心。 每个救援人员都带着伤,特别是手。 满手鲜血淋漓,还要努力的救人。 这些都不可怕。 可怕的是,上一秒还有生命体征的人,下一秒便永远沉睡。 他们从废墟中出来,不能称作被救出。 而是被抬出。 视线追着那些永远沉睡的人,心里塌了一块,又塌一块,再塌一块。 那些失去亲人的,爱人的,撕心裂肺的哭声,让何东帆很多很多年后,都记忆犹新。 天那么高。 地那么阔。 却挤满无助和绝望。 自觉,沧海一粟。 地震后第六天,何东帆没有跟着去救援,而是在医疗营地帮忙。 他对伤势已经会一些简单的处理。 他把伤者残肢的血管绑住,埋头说了句:“坚持住,下一趟送你去医院。” 说完,他跑到另一床,按住挣扎的伤患,让医护人员能顺利清理伤口。 这时的何东帆,已经不会被难以自控的伤患抓伤。 是漆参谋教的招式。 光有蛮力不行,还要控制骨骼扭动的空间,才能完全的控制对方行为,避免被抓伤。 这批次伤员处理完后,何东帆已经超三十个小时未合眼。 他艰难地活动手臂,转动脖子,眼睛已经要睁不开。 在看见远处有当地人背着伤员靠近时,何东帆困意消散,快步跑过去帮忙。 是个四十来岁的男人,小小的个子才到何东帆肩膀。 男人背上背着一个四十来岁的女人,把他压弯了腰。 何东帆过去,伸手要把人接过来:“叔,我来背。” 他这时才看见背上的女人是被布条绑在男人背上的。 女人双手下垂,脑袋歪歪搭着,没有生命迹象。 男人说了一长串话,因为是方言,何东帆听不太懂,只分辨出‘死了’两个字。 男人说这话时,没有悲痛。 连基本情绪都没有,只能感觉到他很疲累。 何东帆指了下前方的医疗营地:“叔,你把……” 他顿了两秒,斟酌用词:“把她放到那里吧,晚上会有人来…” 何东帆又顿住,‘清理’两个字太过残忍,他说:“会有人来接。” 男人不大的眼眸里全是血丝,摇头,指着前面那块山坡:“不得行!我XXXXXX…要回家。” 何东帆大致听出,他拒绝了,要带她回家的意思。 他顺着他指的方向看了眼。 乌云压顶之下。 那边还有家吗? 男人已经继续前行。 突然,他转头,身后是一片废墟。 他额角淌着汗水:“XXXXXX…谢谢你们了。” 淳朴的善意与消逝的生命。 那种碰撞,无法言喻。 地震后第七天清晨,何东帆所在地来了记者和一只民间救援队。 他们带来了医药和物资。 何东帆穿着迷彩服穿梭在医疗营地,他无论走到哪儿,身后都跟着一个小孩儿。 何东帆把药箱东西收捡好,转身蹲下,朗气问:“小孩儿,你跟着我干吗?” 小孩眼睛很亮:“我小姨说,跟着穿这个衣服的,就不会死。” 何东帆看了看自己身上的迷彩服。 他明白了。 他微微露出虎牙,把小孩牵走,跟他说他不能呆在这儿。 何东帆把小孩牵到民间救援队不远处,蹲下。 他揉揉小孩儿脑袋,指着那边正在卸物资的救援队人员:“你跟着他们,你不会死。” 小孩儿看了眼那边,有些怀疑:“真的吗?” 何东帆点头:“真的。” 看他还是不信的模样,何东帆拉了拉身上的迷彩服,问:“你小姨有没有告诉你,要听穿这个衣服的叔叔的话啊?” 小孩轻轻点头,这才过去。 何东帆是在八天后离开WC县的,跟着一只要撤出WC县的小支队。 从始至终,他都没见着舅舅林冀。 所有的行程也映照了他舅舅那句话,哪有人有闲工夫管他。 何东帆离开时,漆参谋跟他说了几句话。 最后问他怎么会来这里。 何东帆不知道怎么回答。 他决定来的时候,尽管预想到找不到宁欣,却仍然觉得如果不来,这一辈子,恐怕想一次,就会后悔一次。 现在,他要离开了。 他渺渺的力量,救了十几条生命。 所有的所有,已经无关于找她。 何东帆回到北都,带着一身的伤,加上还有不到二十天就是高考的日子,他并没有被过多责骂。 高考结束,何东帆才想起院子里的桃树。 他去看,已经光秃秃不剩一颗果子。 秦阿姨说早就摘了,问他是不是要吃?要吃就去给他买。 何东帆摇头。 高考成绩出来那天,全家人翘首以盼加紧张。 但何东帆没那些情绪。 他早就对着答案预估了自己的分数。 分数下来,和他预估的相差不大,他考得还不错,足够在计划内的那三所大学里选一个。 接下来就是填报高考志愿。 何东帆好几次打开电脑,都犹豫了。 那三所学校,是家里人对他的规划。 关于报考哪里,报考什么专业,他居然从来没自己想过。 这次去WC县,何东帆最深刻的思考,便是通彻生命的珍贵。 他想为自己思考。 何东帆是在填写高考志愿最后一天找老太太商量的。 他说出这几日的思考结果,他想报考玉和大学计算机专业。 老太太对此并没有直接反对,而是问他为什么突然有了这个想法。 何东帆简单直接的表示,他想自主选感兴趣的,而不是他们帮他安排的。 他这几日在网上了解各个专业,都不感兴趣,除了计算机专业。 记忆里,那满屏幕的、看不懂的代码,让人想一探究竟。 老太太是开明的人,但不明白一点:“北都的大学,不是也有这个专业吗?” 何东帆表明心意:“想去玉和。” 这个答案让老太太顿了很久,才忧心忡忡开口:“是因为这次你去WC救灾,所以……小帆,要不我们看看心理医生吧!” 何东帆被老太太想法逗笑,无语极了:“姥姥,您可真会联想。” 何东帆在老太太的庇护下报了玉和大学计算机专业。 这件事,何东帆父亲气坏了。 他来四合院,指责何东帆一通后,问老太太:“妈,小帆的志愿能不能让他舅舅找点关系修改?” 老太太本来一副不管事的态度,听见这话,一拍桌子:“你是嫌林冀位置坐太稳了?” 何东帆父亲也知道自己过了,瞬间气焰全无:“妈,我是关心则乱。” 老太太愤然离开大厅。 何东帆趁机,也跟着离开:“姥姥,我送你回屋。” 回屋的路上,老太太轻轻握着何东帆的手:“小帆,你有想做的事,这很好。以前,是你自己没方向,你舅舅才会想着帮你铺一条相对平坦的路。既然你现在有方向,有想做的事,就要做出个成绩来,知道吗?” 何东帆露出虎牙:“知道。谢谢姥姥。” “不过这事儿等你舅舅回来,你还是要亲自跟他说。” 何东帆点头:“我知道。” 林冀是八月初回到北都的。 何东帆收到消息直接就去了林冀家。 炎炎夏日,阵阵蝉鸣。 客厅里,林安屿坐在沙发上,拿着冰淇淋看动画片。 她看见何东帆,立马跳起来,张着双臂跑过去,声音奶呼呼的:“表哥——” 何东帆把可爱的小团子抱起来,举高。 林安屿哈哈笑,指令:“转圈!转圈!” 何东帆把她转了两圈,放下来,语气夸张地吓她:“冰淇淋化了!冰淇淋化了!!” 林安屿赶紧用嘴接住。 电视机上,正在播放两只虫子的动画片。 何东帆抬了一下下巴,故意逗她:“多大了?还看动画片?幼不幼稚?” 林安屿一下来了脾气,仰着头,皱巴着小脸:“五岁不能看动画片吗?” 何东帆哼笑一声,把林安屿提起来往沙发走:“看看看!你看!!你看一辈子!!!” 他把她摆放在沙发上:“你爸在书房吧?” 林安屿看着动画片目不转睛,舔一下冰淇淋:“嗯。” 何东帆去书房。 林冀并没有说何东帆什么,只说等他大三时,还会给他一次选择的机会。 同时,林冀赞扬了何东帆在WC县的事,他都听漆参谋说过了。 奥运会开幕式那天,整座城市欢庆,热闹非凡。 何东帆没去现场,他把票给了谢安。 而谢安旁边的座位,没人。 那是何东帆答应给宁梓潼小勇士的,他说话算话,尽管他来不了。 有些人,永远不会忘。 比如宁梓潼小勇士。 何东帆会永远记得他,也只是记得他而已。 但对宁欣。 他没找到她,便会期盼在未来的某一天,能重逢她。 毕竟,他还有好多好多年。 第三十二章 又是一年了 八月末。 举国欢庆的奥运会落下帷幕,令人忧心如酲的受灾地区开始重建家园。 那个特别的夏季过去了。 何东帆是自己去玉和,办理大学报道的。 他入住寝室202时,已经先他到了两个室友。 一个个子偏小个的,叫李白子。 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斯斯文文的,叫江心。 三人简单收拾了一下自己的行李,然后一起去校外吃午饭,回到寝室又一起打扫卫生。 地板终于亮堂了,桌子也干净了,累得一身汗。 虽然阳台还一地污水,先不管了,他们拉着椅子坐在风扇下休息。 早先就聊过的话题,来自哪儿,有没有女朋友等。 现在再聊,难免话题会更深入。 李白子拆了一袋家乡特产给他们分享。他对何东帆好奇:“你一个北都的,怎么跑这儿来了?” 这确实让人好奇,能上玉和大学计算机系的分数,在北都会有更好的选择。 何东帆没一点掩饰之意,脸上朗朗的笑意:“我有个想见的人,她可能会在玉和。” 这八卦的气息一下就来了,连江心都抬眸,扶了扶鼻梁上的眼镜,满脸写上‘你继续说’。 但何东帆话题到此为止,伸手捻起一根麻花,品尝着。 因为好吃,他抬了抬眉毛。 李白子一激动:“靠!你不说没女朋友吗?” 何东帆一耸肩膀:“我也没说是女朋友啊,就朋友,不行?” 何东帆还在心里叨了一嘴,他和宁欣,应该算是朋友吧。 李白子直接往何东帆心口插了一刀:“不会是暗恋吧?” 不等何东帆回应,李白子朝他竖了个大拇指:“哥们儿,可以啊!” 何东帆拍开李白子的手。 江心扶了一下眼镜,分析的意味:“你说她可能在这边…” 他加重‘可能’两个字。 然后接出后半句话:“所以,你其实也不确定她是不是在这边?” 何东帆默了一秒,轻微点头。 李白子被拍下去的大拇指又竖起来,语调诚恳钦佩:“牛!就为个‘可能性’,跑这儿来。” 他的手,再次被何东帆拍下去。 这次,力气大,‘啪’的一声。 何东帆也是突然被‘可能’这两个字搞郁闷了。 记得那时也是还挺炎热的天气,宁欣给他上完课没立刻收拾东西,偏着脑袋问他去没去过淮午。 何东帆说去过,那地儿是历史文化名城,值得去旅游看看。 那时扯开话题,宁欣撑着脑袋看着他,眉眼笑着,却很是遗憾地说自己哪里都没去过。 她说来北都上学是她第一次出远门,她没去过其他城市。 在此之前,她去过最远的就是老家的省会城市,玉和市。 说到玉和市,她放下手肘,眼睛亮亮的问他有没有去过玉和市。 何东帆说没有。 于是,宁欣如数家珍玉和市的好。 还说她小时候和父母在玉和市住过三年,她很喜欢玉和市这座慢节奏生活的城市。 地震后,WC县她是没法呆了… 思绪到这儿,何东帆郁闷没了,他觉得她肯定在玉和市。 三人正聊着,虚掩的寝室门被推开。 走进来一人,身材消瘦却很挺直,皮肤白,眼睛细长。 何东帆内心第一反应:还有男人长这样儿? 他推测,这人就是202最后一名成员。 李白子伸直脖子,热情:“嗨,同学,怎么称呼啊?” 那人手上提了两个大型的袋子,弯腰放在地上,连看一眼他们的方向都没有,吐出两个字:“徐菓。” “我叫李白子。”李白子热情不减,“你过来吹吹风不?” 徐菓:“不用。” 李白子:“对了,你是本地人吗?” 徐菓:“是。” 江心抛出话题:“我叫江心,我们三个都是外地人。” 徐菓未接话,整理着自己的东西。 何东帆半转身,悠闲往倚背一靠,两条腿大剌剌地敞着:“何东帆。” 徐菓没应声。 明明刚才还热闹的寝室,此刻满是尴尬的味道。 江心轻咳一声,再次抛话题:“徐菓,周末我们打算去熊猫基地看熊猫,不认识路,你给带带?” “抱歉。”徐菓抬眸,细长的眼睛看他们一眼,态度冷,“我没空。” 更尴尬了。 李白子笑一声:“没事儿,我们可以等你有空,又没说就这周末去,算是我们寝室的团建活动。” 徐菓没抬头,收拾着自己的东西:“都没空。” 这话… 这态度… 三人面面相觑,默契的噤了声。 大家又不是非要让他带路,毕竟去个熊猫基地打个车就成,不是表达友好吗? 就算他不喜欢社交,也是抬头不见低头见的关系,不必这样刺。 何东帆觉得这人好笑。 他起身,依在床架旁,双臂环抱胸前:“哥们儿,大家一个寝室的,不用这样吧?” 这时,寝室门口出现一个四五十岁的男人,皮肤黄黄的,身材很干瘦。 他给人的感觉有些奇怪,大概是这样炎热的天气,还带着鸭舌帽。 男人很热情地打招呼:“同学们!你们好!我是徐菓的爸爸,以后,我们徐菓就拜托你们多照顾了。” 这态度大相径庭的,是两父子? 何东帆反应半秒,站直身子,放下手臂,收起吊儿郎当的神色打招呼:“叔叔好。” 李白子和江心也站起身:“叔叔好。” “你们好你们好。”徐菓父亲招呼着,又看向徐菓,“徐菓,周末可以带同学们回家吃饭啊。” 说着,他又热情地邀请:“到时候叔叔给你们做川菜尝尝。” 异口同声:“谢谢叔叔。” 何东帆单手握着椅子往前提了一下:“您坐,吹吹风。” “不用不用,你们坐。”徐菓父亲婉拒,微仰头看着何东帆,“小伙子个子好高,北方人吧?” 何东帆点头:“北都的。” 没什么重点又尴尬地聊了一会儿,徐菓把东西收拾好,送他父亲离开。 寝室再次只有三人。 李白子解密的语气:“他就是徐菓啊。” “谁?”何东帆不解。 “状元啊!不仅是状元,还是我们学校立校以来的最高分!” “那他怎么来我们学校?”江心问。 “谁知道呢?”李白子咂咂嘴巴。 下一秒,他看向吃麻花的何东帆,调侃的语气:“莫不是他也有个想见的人……” 没等他调侃完,何东帆一脚踢上李白子椅子腿儿,李白子不受力瞬间往后仰,又被何东帆一把按住后背扶住。 李白子没理何东帆这‘好意’,挥开他的手,岔开话题:“你说徐菓真会带我们去他家吃饭吗?” 何东帆轻嗤一声:“你搁这儿做梦呢?” 江心附和:“白日梦。” 李白子唉了一声:“他是成绩牛B,长得也牛B,buff算是叠满了。” 所以,眼睛也在头顶上。 人不与我为盟,我也不热脸贴冷屁股。 三人和徐菓就是如此。 徐菓平时在寝室不说话,上课时不与他们坐一起,也不一起去食堂,周末更是从不在寝室。 还不如202的编外人员:隔壁寝室的丁天翔。 这种相处模式持续了半学期。 事情转变是在一天深夜,徐菓手机突然响了,慌慌张张下床,打开手电,拉开衣柜,一阵响动。 何东帆被吵醒,声线是困倦的沙哑:“你干嘛?” 徐菓没应声,声动倒是小了些。 何东帆刚要睡着,就听见开门声,然后是关门声。 李白子也醒了,撑起身,困倦问:“他干嘛去?” 何东帆不耐烦:“谁知道他!” 再说能去哪儿? 寝室楼都锁了。 没过一会儿,寝室门‘嘎吱’一声又开了。 这下,大家都醒了,不爽的坐起身,又不好直接开骂,毫无灵魂的看着他到底还闹什么幺蛾子。 徐菓往窗户走去。 他推开半扇窗户,往外看了看,然后抬脚踩上洗漱台。 何东帆思绪还没完全醒,自然反应从床上跳下去。 床铺还挺高,他着地后右腿有钻心的一阵痛感,可他没理会,冲过去把人一把扯下来:“你什么情况!” 何东帆按住徐菓肩膀,把他往后大力一推,情绪激动:“你知不知道有人有多想活命?你有什么过不去的??” 徐菓背抵着冰凉的墙壁,抬眸。 他说他是要出去,但叫不应宿管开门,不是轻生。 何东帆这才回神,这是二楼,就四五米的高度。 他不是要自杀。 也是睡糊涂了。 那晚,李白子和江心趴在窗台边,举着手机的闪光灯给徐菓照明,何东帆用两条床单连在一起,一头绕在自己手臂上,方便徐菓从窗户爬下去。 也是那晚,三人才知道,徐菓的父亲是白血病患者,那晚在医院情况危急。 怎么说呢? 反正从那晚之后,三人对徐菓多了丝‘怜爱’。 何东帆从没想到,在玉和大学会遇到老熟人,江韵。 江韵姥姥家和何东帆姥姥家是邻居,小时候江韵住她姥姥家,是初二时搬走的,加上两人还是小学和初中的同班同学,说一起长大也不为过。 只是后来两人不在同一所高中,便成了躺在对方QQ联系人里面的‘死人’。 重逢江韵的过程也有些荒唐。 江韵是同年级美术学院的,她来机房找徐菓。 徐菓向来不理来找他的女生。 对此,李白子曾经调侃过,徐菓虽然长着一张有一百个女朋友的脸,现实却和他们一样,光棍一个。 那时,何东帆三人刚开始‘怜爱’徐菓,上课下课拉着他一起,还给他占座。 就这么碰上了。 江韵手上的巧克力就是最丢脸的证据,她抱着巧克力木讷地看着何东帆,云里雾里不敢置信的模样。 她看了好一会儿,同时,脸肉眼可见的红成番茄。 她瘦了很多,在何东帆印象里,她一直圆圆的,现在跟一股风能刮跑似的,所以,这导致何东帆一时也不敢确认这是江韵,还是在她不正常的反应下,才确认了。 他乡遇故人,是件高兴事儿。 何东帆舔舔唇,笑了,露出虎牙。 何东帆双手环抱胸前,走近江韵,视线平视前方,微微偏了下头:“几年不见,刮目相看啊。” 江韵意识到他在调侃自己,一时没承受住心理压力,欲哭无泪。她把巧克力往何东帆胸口一拍,跑了。 何东帆接住巧克力,拿起来看了看,还是心形的。 他撕开最外面的薄膜,抠开盖子,主人家般招待:“来,吃巧克力。” 大家婉拒了。 其实重逢江韵这事儿让何东帆打从心底里高兴。 因为这证明,这世界就这么大,兜兜转转还是很容易重逢故人的。 那天上课,何东帆拆开巧克力包装纸,塞进嘴里,抿着绵密的巧克力,不自觉笑。 李白子和江心对视一眼,心有灵犀,然后忧心不已。 他们觉得何东帆开学第一天所说的那个关乎‘可能性’,‘想见的人’,就是江韵。 他们把这事儿告诉徐菓,并语重心长地提出建议:“大家都一个寝室的,也相处半学期了,老何的为人你也知道。哎~你要真不喜欢那女孩儿,就明确拒绝,顺便替老何美言几句。” 徐菓老实做了。 后续就是江韵找到何东帆,说他确实长得帅,也阳光,也好相处,也互相了解,但这些没用,她喜欢俊美型的男生,问他知不知道俊美型。 何东帆不明白她的弯弯绕绕,不耐烦:“你有事说事。” 江韵默了几秒,决然道:“你别喜欢我了,没结果。” 何东帆大无语,骂她有病。 后来,何东帆了解事情所有,骂这件事所有环节的参与者都有病。 不过这个乌龙,进一步拉近202成员的关系。 大学生活忙碌又生动,日子一天天眨眼就溜走,叫人抓都抓不住。 大三上学期结束,教授提醒下学期课程会相对轻松一些,但也不可懈怠。 那时,已经是2010年年末。 那个春节,明显感觉年味少了,大概是因为北都市区内禁止燃放烟花爆竹。 秦阿姨不知从哪里买了很多巴掌大的小灯笼,四合院的树枝无一幸免,包括那几棵桃树。 何东帆帮着挂完,天已经完全漆黑,温柔的飘着雪花。 秦阿姨收拾着剩余的红绳,很满意:“好了,这样看着就热闹了。” 她往里屋走:“小帆,下雪了。” 何东帆没立即进屋。 他站在桃树旁,双手插在裤兜里,微微仰头,侧脸轮廓锋利明朗。 纷纷扬扬的雪花在院落的灯光下飞舞,落在红纸小灯笼上。 又是一年了。 第三十三章 贪婪 大年初三,何东帆去林冀家。 饭后,他被林冀单独叫到书房,问他对未来什么规划。 何东帆还记得高考填报志愿后林冀说过,大三时会再给他一次选择机会。 说是选择机会,其实就是让他冲着年轻的愣劲儿知难而退。 但这次,林冀错了,何东帆选择自己的专业。 对此,林冀没有直言反对之词。 他跟他说,选择那条路,前路不明,而另一条是康庄大道。 他威严自树,一句不提反驳,句句都唱反对。 何东帆动之以情:“舅舅,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把我当亲儿子,那你应该了解我,你给我安排的路不适合我。” “……” 他又晓之以理:“我和我同学报名参加了这届的IOI比赛,你可以了解一下这是国际赛事,在计算机行业内很有权威和分量,获奖的话甚至可以获得国外名校研究生名额。” 安静两秒。 何东帆再次开口:“舅舅,我认真对待的。” 林冀没有多言,说看结果。 何东帆知道这个‘结果’,指的是IOI比赛结果。 何东帆是27号上午的飞机到玉和,和江韵一起。 他帮江韵把行李扛到女生宿舍门口,便回202。 除了徐菓,202成员已经到齐,包括编外成员丁天翔。 因为今天是何东帆的生日,大家便自动把他生日归于新学期开学团建活动,晚上定了在外面吃烤鱼。 何东帆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上宽松轻薄的运动套装。 运动套装防水材质,黑衣黑裤,前襟撞色白拉链,款式简约,平平无奇。 但是穿在何东帆身上,就感觉干净、利落、朝气。 大概因为他身材比例天生的好,二十岁后越发明显。187优越的身高,肩膀胸膛宽阔,劲腰长腿。 活脱脱的衣架子。 何东帆微扬下巴,拉链拉到头:“吃饭的地儿记得发给徐菓啊。” 李白子正在看电影,无暇应答,比了个‘OK’的手势。 他反应一下,转头看何东帆,看见他的头盔放在桌上,问:“你又去骑车?” 不等何东帆回答,李白子:“不是吧哥,这才第一天,你不累的吗?” 何东帆拿上头盔,轻轻抛了一下,扬眉:“回见!” 关于何东帆骑车的这个兴趣爱好,李白子曾经问过,他当时的回答是:呼吸新鲜空气,到处看看。 202成员也曾兴趣使然租了车跟他一起去骑过,累得半死不活后来就不去了。 再说了,这几年空气质量下降,雾霾指数节节攀升,而且市区都是汽车尾气,哪有什么新鲜空气? 还有,一个玉和市市区,他骑了快三年了,还有什么好看的? 他们是真搞不懂何东帆这爱好,搞课研时忙得没一个懒觉时间,他都能抽空去骑行。 何东帆体力好,绕一圈玉和市二环路,回到学校才下午四点不到。 他回程给李白子打电话,问徐菓回了没?李白子说都到了,时间还早,现在在篮球场打球。 何东帆没回寝室,直接去篮球场。 徐菓,李白子,江心,丁天翔四人正在打球。 何东帆把头盔放下,脱掉外套,里面是黑色的、宽松的坎肩无袖背心,露出手臂肌肉线条。 他把外套挂在篮球架旁,上场。 他从江心身后一个绕身抢过球,利落绕开丁天翔,三步上篮,进球。 江心没戴眼镜,看着身影和动作就猜出是何东帆。 他被抢球,不爽:“你不骑车去了吗?怎么还能蹦?” 何东帆站在篮筐下,接球后把球往地上一掷,给出去。 李白子接住,运球几下,正面防着徐菓,一个没注意球又被何东帆抢走。 李白子没挣扎,站在原地气喘吁吁:“老子就纳闷了,你特么一天天到底哪里来的精力?” 何东帆运着球退至两分球线外,一点没疲惫感,纵身一跃,露出虎牙,张狂:“小垃圾,不服?” 球投出去。 靠! 偏了! 篮球在空中画出抛物线撞到篮筐边缘,滚了两圈往外一转,落下。 没进。 李白子看着何东帆,大拇指往下:“垃圾!” 丁天翔:“垃圾!” 江心:“垃圾!” 徐菓接过弹过来的球,低头运球:“垃圾!” 何东帆‘啧’了声,跑起来:“继续继续!” 大半个小时后,李白子看了下腕表:“快五点了,回去洗洗吃饭去?” 众人点头,下场喝水。 球场旁,站了三三两两围观的女生。 对这种现象,他们早就习以为常,谁让他们中间有个buff叠满的满分选手呢。 不过徐菓不搭理人的态度始终如一,便让人望而却步。 但总有几个非要撞枪口的。 比如江韵。 她还有近水楼台先得月的优势,老是借着找何东帆的由头来。 何东帆坐在石阶上,双腿支着,身体后仰,左手撑着后面石阶,右手拿起矿泉水,仰头大口大口灌水。 他余光看着江韵挽着一女孩儿走来,手上还提了几瓶水。 心道:得了,又来。 江韵买了五瓶能量水,一一给他们,最后走到何东帆旁边坐下,递给他:“喏!” 何东帆没接,瞧她一眼,给了个‘有话就说’的眼神。 江韵也不急着说事儿,献殷勤地拧瓶盖。 她出师不利,拧不开,弯着腰使出全身力气。 何东帆无语透了,伸手。 江韵把水递给他。 ‘呲’一下就开了。 何东帆喝了两口,瞥她一眼,泱泱叹气:“你咋又来?” 明明上学期期末回北都,她还说放弃徐菓来着。 江韵看一眼徐菓的方向,放低声线:“过年的时候我想明白了,他不是没女朋友吗?那我展现自己的魅力不行吗?” 何东帆呵笑一声:“您有理。” 江韵嘴角一翘,靠近一些,小声同何东帆商量:“何东帆,你今天生日是不?今晚还要聚餐是不?带一个我呗,生日礼物过几天我给你补上。” 何东帆蹙眉:“你怎么知道?” “丁天翔说的。” “带不了。”他拒绝。 “吃个饭而已,怎么带不了?”江韵拔高声线质问,又弱弱往旁边一扭,揉着太阳穴,“我好晕啊,饿得低血糖了都。” 何东帆看她表演,嗤笑一声:“你搁这儿慢慢晕,老徐不会背你,我也不会。” 说完,何东帆就站起身,要走。 江韵看路不通,习惯性的不强求,但她今儿还有事儿。 她跟着站起身:“你等一下!” 何东帆:“???” 江韵跟变脸似的笑着往何东帆身后招了招手。 何东帆转身一瞧,过来一女生,正是刚刚和江韵一同来的那个女生。 女生与何东帆对视一眼,抿着唇错开视线,抬手别了别耳边的头发。 女生走近,身高大概到何东帆肩膀,没看他,跟他打招呼:“学长好。” 何东帆不明所以,微微点头:“好,好着呢。” 江韵热情的挽上女生手臂:“何东帆,这是我们系大二的学妹,叫文馨,你们加个QQ呗。” 何东帆撑撑眼皮,额角的汗落下,他抬手抹掉,耳根微微红,僵硬着往后退了步:“不好意思啊,学妹,没带手机。” 说完,他转身,手臂抡着画圈,招呼:“走走走,回寝室。” 此地不宜逗留。 大家回寝室挨个冲澡。 人太多,轮不过来。何东帆拿着衣物去丁天翔寝室洗。 丁天翔冲完澡,往里一指:“你去吧。” 何东帆拿着衣服进去,掩上门,利落脱衣服。 丁天翔在门外:“老何,江韵跟我发消息,说晚上想和我们一起。” 何东帆一点不带犹豫:“不带她!” 说完,‘哗啦啦’水声响起。 不到十分钟,水声停了。 丁天翔依在门口,咳一声:“老何?” 何东帆穿衣服:“说事儿。” “那个,你能借我点钱吗?”丁天翔说,“一千块,下个月还你。” “行!” 何东帆出来,穿了条黑灰色的拼接口袋工装裤,一件白色的连帽卫衣,领口略宽松,能看见他脖子上的银色项链链条。 他拿着换下来的衣服,踢着拖鞋离开:“钱晚上吃完饭我去ATM机取给你。” 丁天翔应了声:“谢了。” 何东帆招了招手,表示没事儿。 他回寝室,把脏衣服扔进桶里,站在阳台边随意抹了几把湿答答的短发。 不滴水了。 他回到自己床位前,穿鞋。 一双黑白色的低帮复古板鞋。 临走时,徐菓提醒大家玉和这个月份昼夜温差大,让带外套。 何东帆随手拿了件oversize的黑灰色拼接机车夹克,拎在手上。 烤鱼店在学校正门旁边的商业广场四楼。 烤鱼店朋克风格装修,石面墙壁,钢铁制吊灯,花花绿绿的流动灯条,仿佛酒吧。 音乐声也是贼大。 他们坐了个对窗的小圆桌,能看见外面来来往往的人流。 何东帆生日,做东。 他拿着菜单,点了一条蒜香烤鱼,一条香辣烤鱼,加了红薯粉,土豆,藕片等配菜,又点了一个炸酥肉,一个拍黄瓜,一个卤味拼盘。 再有,就是酒。 青梅酒,柠檬酒,啤酒。 烤鱼还没上,已经喝起来。 等烤鱼上桌,大快朵颐之后,又开始酌酒款谈。 从徐菓和何东帆的IOI比赛,聊到下学期的实习计划,再到情感生活… 最后,大家开始玩转酒瓶,瓶口指着谁,谁就回答个真心话。 第三轮,瓶口不偏不倚指到何东帆。 大家一阵起哄后居然想不到该问他什么问题,毕竟何东帆就是个直肠子,有什么平时都说了。 想了好一会儿,李白子一个响指:“老何,你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何东帆正扒拉锅里已经烤糊的鱼肉,听见这问题放下筷子想了想。 后悔? 后悔… 半响,他双手插在卫衣衣兜里懒懒散散的往后一靠,微仰头看着紫红色的灯条,语气坦然:“后悔那天不应该去买烤红薯。” 沉默一阵。 丁天翔:“切~你这什么答案?敷衍是吧?喝酒喝酒!” 说完,给他酒杯满上。 何东帆无声笑了笑,哀叹息一声,坐直,伸出右手拿起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青梅酒余味是甜的。 但有些事不能回想,一想起就涩。 比如那个早上。 如果他没有去买烤红薯,就不会错过宁欣。 至少最后一次见面,不会是她哭泣。 他真的后悔这事儿。 后悔到,一想起,心脏就一阵阵的钝痛。 何东帆垂眸,眼眸在花花绿绿的彩灯下很暗淡。 他手指轻轻旋转酒杯,折影绚烂。 其实他有时候也在想,没再遇到她就没遇到吧,只要她好好的,随便在哪儿。 可是,大概人的本性就贪心。 一边劝自己别执着,一边执着。 何东帆本就来了难受情绪,偏偏烤鱼店突然切了首歌,歌词也应景得荒谬。 “突然好想你” “你会在哪里” “过得快乐或委屈” “突然好想你” “突然锋利的回忆” “突然模糊的眼睛…” 何东帆伸手拿了瓶啤酒,直接用牙咬开。 得再喝点儿,他觉得,不然有点控制不住。 啤酒是冰镇过的,放在热腾腾的烤鱼旁,瓶身全是水。 何东帆对瓶喝了两口,被酿造后的小麦苦涩,刺激得他眯上眼睛。 等他睁眼,就看见桌上旋转的酒瓶再次指到自己。 他无语,没骨头似的往后一靠,一脸没耐心的表情,仿佛在说:别磨蹭了!快问! 他们是真不知道能问什么,挨着身商量。 何东帆视线平直,看着窗外。 窗外是商场走廊,灯光明亮,与烤鱼店内截然不同。 对面有个搞促销的奶茶店,穿着人偶服的店员在招揽客源。 因为新学期开学,发传单的还挺多。 来来往往的人流对于传单都礼貌的接下,只有一个女孩子不太顺利,递出去的传单接的人很少,还有接下看了两眼又还给她的。 女孩戴了顶白色鸭舌帽,下身宽松的白色收脚运动长裤,上身浅灰色短款运动背心,外面套了一件宽大的白色运动外套,外套的背部印着‘TWO格斗’。 她外套是敞开的,因为发传单的动作若隐若现一小截腰肢。 她递出去的传单屡屡碰壁,似是有些气馁,转身靠着走廊玻璃围栏,肩膀微微下垂,低头看着脚尖。 看了一会儿,她抬手取下头上的鸭舌帽,一头柔顺的黑发散开。 她轻轻偏了下脑袋,抬起头左右看看,挥着手上的鸭舌帽扇风。 “哗啦啦——” 小圆桌旁的几个空啤酒瓶被何东帆慌乱迅猛的起身动作撞倒。 他踩到其中一个酒瓶,脚下不稳一个趔趄,幸好眼疾手快用手扶了下地面才未摔趴下。 在众人都还未反应过来时,他已经站起身迅速冲出去。 第三十四章 肖想 宁欣觉得热。 大概是因为这层楼都是餐厅,火锅、烤鱼、烤肉等等添加了热气值。 而且,这儿的人根本不接传单。 杨晓桢只觉得这层楼人多,才建议宁欣上这儿来,可她没料想到这的人都赶着吃饭,没心思接吃喝以外的传单。 宁欣自作主张打算换个地方,去学校旁边的生活广场。 她转身慢悠悠往自动扶梯方向走,手上的鸭舌帽继续扇风。 这儿吃吃喝喝本就吵闹,仓促的脚步声也被虚化。所以,在何东帆跑近时宁欣并未有任何防范心。 她左手臂被大力握住时才警惕起来,可她还未有反击动作已经被大力往后一扯,身子顺着力道旋转半圈。 与此同时,宁欣自然反应抬起手臂往外一翻转,挣脱,手上的宣传单瞬间散落一地。 她还没下一步动作,看清对面的人。 比她高大半个脑袋,利落的短发,周正阳刚的脸。 他眉弓立体,内双,眼眸漆黑,鼻梁偏高,嘴唇偏薄。 干净、硬朗。 是何东帆。 与印象中相比,像是变了。 仔细瞧,又好像没变。 宁欣眼眸微张,不确信中夹杂着些些激动,叫他名字:“何东帆?” 对面的人,被甩开的手臂还僵在空中,目光死死的锁着她的眼,一促一促的呼吸,除此之外没任何反应。 宁欣不自觉眼睛弯弯,轻推一下何东帆手臂,又叫一声:“何东帆。” 何东帆眼皮跳动一下,目光开始在宁欣脸上游离。 然后下滑,从上到下,再从下到上。 她真的瘦了好多。 以至于刚才戴着鸭舌帽的她在外面那么久,他明明扫了好几眼,都没认出来。 差点错过!!! 思绪到这儿,何东帆突然有点不敢相信。 真的…是她吗? 不会是喝多了吧? 何东帆手臂探过去,手掌轻轻贴着宁欣小臂,然后握住。 他咽了口口水,然后…捏了捏。 宁欣秀眉拧起来,对他的行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举起被他捏着的手臂:“喂!” 他抬眸,漆黑的眼眸与她对视,很大一喘气:“哈?” “你干嘛?”宁欣正经问。 何东帆囫囵出三个字:“你没事。” 她就站在他面前,真的没事。 宁欣根本没听清:“什么?” 何东帆抬了抬眼皮,猛地收回手,低哑:“宁老师。” 这就对了嘛。 宁欣笑,偏了下脑袋:“我还以为你不记得我了。” “怎么可能?”他反驳。 “我叫你两遍。”宁欣蹲下,鸭舌帽轻轻扣在头上,捡地上的传单,“你都没反应。” 何东帆也蹲下,帮着捡传单,说话都感觉心脏要从嗓子眼蹦出来似的:“激、激动。” “是吗?”宁欣语气带着笑意,“我也激动。” 何东帆一顿,热得耳根发烫,抬眸看她:“真的?” 宁欣微点头:“当然啊。” 鸭舌帽正面印着‘TWO格斗’,它遮了宁欣上半张脸,何东帆看不见她眼睛。 他顿了半秒,抬手上前,抓着她头上的鸭舌帽帽檐,往上抬。 她整张脸露出来。 商场灯光强,照得她皮肤又白又细腻。 她五官舒展,不笑时面相清冷,抬眸看他,卷翘的睫毛颤动。 何东帆觉得,她有点像刚出锅的小水晶糕。 他不自觉咽了口口水。 如果是其他人这动作,宁欣早上手了。 但是是何东帆,她就纵容他,没计较。 她和他眼神碰撞后不自觉嘴角上翘,眼睛也带着笑意。 她看着人笑时,一双温柔漂亮的桃花眼微微弯着,右眼尾那颗小痣灵动起来,中和了清冷感,变得柔媚似水。 宁欣对何东帆奇怪的行为无奈,她问他:“何东帆,你到底干嘛?” 何东帆全身僵着,只嘴唇动了动:“看是不是你。” 宁欣被逗笑,轻推开何东帆手臂,把鸭舌帽重新压下去:“是我。” 她低头,嘴角的笑容倏地僵硬,下一秒又抬眸:“何东帆,你把我传单捏坏了。” 何东帆这才惊觉捡的那几张传单被自己紧紧的捏成一团。 他立马松开手指,手心一把汗。 何东帆有些笨拙的把传单垫膝盖上抻了抻折痕。 地上的传单捡完,宁欣站起身,朝何东帆伸手:“你是过来旅游的吗?” 何东帆拍拍手上的传单,递过去:“上学。” “玉和大学?”她惊讶。 “嗯。”何东帆盯着她,“我和同学在这儿吃饭。” 宁欣不知道何东帆怎么跑玉和大学来了,但她没多问。 虽然他们以前… 但毕竟三年没见,大家在长大,也在变化。 还是怕唐突、怕冒犯。 宁欣礼貌的笑笑:“那你继续吃,我……” 她话没说完,何东帆压近半步,遮了光线:“你现在要去哪儿?!” 宁欣举起手上的传单示意:“去你们学校生活广场发传单。” 何东帆一把抢过所有传单,护进怀里:“我帮你发!” “……你不是吃饭吗?” “吃完了。”何东帆侧身往落地窗那边看,迎上烤鱼店内四个人饶有兴致的盯望,他朝她交代,“宁老师,你等我一下。” 宁欣看着他手里的传单,弱弱的语气:“……行。” 何东帆快速冲进烤鱼店。 没几秒,宁欣就看见他的身影出现在烤鱼店内落地窗边。 他把传单放在卡座上,摸过桌上的手机放进裤兜里,又捞起一件外套。 期间,有个服务员靠近,跟他说话。 宁欣这么远看着。 她真觉得他跟以前有点不一样了,但是具体哪里不一样,她说不出来。 不知他跟那桌几个男生说了什么,他们统一转头看她,还跟她友好地挥手点头打招呼。 宁欣也朝他们点了下头,笑了一下。 不一会儿,何东帆就出来。 他步子大,外套随意的挂在手弯上,抓着一叠传单,话语间似乎他才是传单的主人:“走,我们生活广场发传单去。” 他已经没有刚才的奇奇怪怪,一身朝气,是她很熟悉的模样。 宁欣嘴角上勾,‘嗯’了声,和他并肩。 站在扶手电梯上,何东帆摸出手机:“宁老师,你手机号是多少?” 宁欣报了自己的手机号,何东帆拨过去,宁欣摸出手机,存下何东帆手机号。 何东帆把手机重新放进裤兜,他粗略扫一眼宣传单内容,注意着地址:“你是在这个格斗俱乐部上班?” “算…兼职吧。” “你现在住哪儿?” “东边,东二环那边。” 对于她的住址,他打破砂锅问到底:“你小区名叫什么?” “……”宁欣看何东帆一眼,并不防备他,“正阳小区。” 何东帆眉梢动了动,默了两秒:“这边儿离东二环挺远的,天都黑了,待会儿我送你回去。” 宁欣轻轻笑,婉拒:“不用。” “你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宁欣有自己的自信,捏着拳头举起,笑眯眼睛:“你、确、定?” 何东帆瞬间被噎,心道:失算了,打不过她! 他轻咳一声,字正腔圆:“是…是不是你男朋友要来接你?” 他平视前方,竖起耳朵。 商场吵,他微不可察挨近了些。 宁欣觉得何东帆的问题很跳跃,但也回答他:“什么男朋友?我没男朋友。” 这话一落,何东帆闭了下眼睛。 他控制嘴角的幅度,快速调整情绪,继续话家常:“阿姨身体还好吗?” 宁欣顿了顿,语气很轻:“我妈妈去世了。” 何东帆感觉一直扑通乱跳的心突然被抓了一把,生硬难受。 他看向她,一直看着她。 他们走出商场,是一个风口。 宁欣怕帽子被吹飞,取下鸭舌帽。 她眼眸暗淡,睫毛轻轻的颤。 风把她的头发吹起,她抓了一下又一下,最后不管了任风吹拂。 何东帆感觉自己心脏也被吹乱了。 宁欣忽然缩了缩脖子,把衣服拉链拉上。 何东帆见状,立马把挂在手弯的外套递过去,言简意赅:“穿上。” 宁欣看一眼,婉拒:“不用。” 什么不用? 他记得,她很怕冷。 冬天,总是拿围巾围住半张脸,还冷得缩脖子,跳脚。 而且商场里暖和,这刚出来,温感差距非常大。 倔! 他退后一步,一把甩开外套,披她肩上。 他的外套很大,很长,很有重量感。 宁欣稍愣,斜眼睨着他。 何东帆一叠传单在掌心拍两下,理直气壮:“那我挂你这儿,我没手拿。” 他昂首往前走,朗朗笑意:“谢了。” 宁欣沉了口气。 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两人到了生活广场。 广场中央有个两层楼高的熊猫雕像,有些小朋友拿着泡泡枪围着雕像追逐打闹,旁边是两排延伸出去的小摊位。 这儿接传单的人多,偶尔还会遇到几个对这所格斗俱乐部感兴趣的停下脚步咨询。 宁欣对着传单上,不厌其烦地给他们来来去去的讲解。 她说他们是刚开业的格斗俱乐部,有各项私教课、小团体课和大团体课,授课的老师都是专业的,并且现在报名有很大的优惠,还送专业服装和用具等等。 何东帆在旁边看着。 她穿着他的外套,肩线位置耸拉着下坠,袖子太长卷了两圈,衣摆长度到了她大腿中部。 她说话,还和以前一样。 语速适中,语调平缓,像雨珠滴落玉盘,温温柔柔的。 记忆里,她偶尔也会提高声线,语速加快,在她着急或者故作生气的时候。 她故作生气的时候有些幼稚,明明板着脸,还会把人装进眼眸里,看上去一点气势也没有,扒拉扒拉不停讲道理。 她要是真生气了,就不看人,不理人,不说话。 再惹她,可能就要承受点皮肉之苦了。 比如…过肩摔。 一直以来不太愿意去回忆、觉得苦涩、感到钝痛的过往,突然一幕幕浮现脑海,并且非常,非常的清晰。 何东帆没忍住,噗嗤笑出声。 宁欣斜看他一眼。 何东帆立马撇开视线,摆正态度,任劳任怨发传单。 传单快发完时,何东帆察觉裤兜里的手机在震动。 他摸出来,是老太太打来的。 何东帆接起来,是能听出来的好心情:“姥姥。” 宁欣那边正好给人讲解完,一回头就听见何东帆对着手机那头叫‘姥姥’。 那是个很善心,很和蔼的老太太。 何东帆正讲着电话,一个拿着泡泡枪的小朋友没看路,直直撞到他腿上。 他反手把人轻薄的羽绒服帽子提住,让他站稳,然后轻拍他屁股教育一下。 小孩举着泡泡枪哇哇哇就跑了。 宁欣不自觉笑。 下一秒,何东帆手掌捂着手机,侧头:“宁老师,你要和我姥姥说话吗?” 宁欣顿了半秒,点头。 何东帆移开手掌:“姥姥,你等下。” 他把手机递给宁欣。 宁欣接过去,跟老太太打招呼,关心她的身体。 她乖巧的点头,回应着对面:“嗯…我会照顾他的…不客气,老太太,您太客气了…不不不,是我应该做的…嗯,好,我知道……” 何东帆听了个大概,猜了个大概。 他扭过身子背对宁欣,双手叉腰,仰着头舒气。 不亏是他亲姥姥。 “何东帆——”背后的人叫。 他转身,对上一张故作生气的脸。 她微微仰头,往上提了下鸭舌帽帽檐,像是在为‘生气’作势。 她的脸白白净净、小小的,不带任何妆容,唇轻抿着,桃花眼眯了眯,眼眸里都是他。 来了。 又来了。 她又装生气了。 何东帆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 记忆里被理解为幼稚的行为现在看,哪里幼稚了? 她假模假样,很可爱。 可爱到他想捏一下她的脸,戳一下她脑门,或者…再抱一下她。 思绪游离间,何东帆想起刚才饭桌上李白子那个问题。 ——你真遇见你想见的那个人,你会干嘛? 所以,他是想…捏一下她的脸,戳一下她脑门,然后再抱一下她? 过了过了,何东帆及时打住这些想法! 他发誓,他以前绝对没有这些肖想。 但是重逢,在刺激宣泄时光积累的情感,叫人控制不住。 宁欣见何东帆不接茬,唇动了动:“你姥姥叫我跟你说…” “嗯?”他眼睛亮,虎牙微微露着。 她一字一顿提醒他曾经的谎言:“生、日、快、乐!” 第三十五章 人家喜欢你吗? 何东帆能说什么呢? 默了好几秒,避开问题根本,暗示的语气:“宁老师,今天我生日。” 意思是:不看僧面看佛面,这么好的日子可别翻旧账。 宁欣被逗笑了。 她本就是假意生气,其实他什么时候生日她都不计较。 于是,她摆摆手,做出懒得计较的表情:“算了。” 然后转身,继续发传单。 她向路人递出去一张传单,随口和何东帆搭话:“何东帆,所以你今天是和同学一起过生日吗?” “就是聚聚,这不刚开学吗?” 何东帆站在宁欣侧身后,他扯出传单支着手在空中,被人抽走他就再扯出一张,视线一直落在她身上。 对于何东帆的回答,宁欣默默点头。 传单发完,宁欣给杨晓桢打电话,她说手上的传单已经发完了,并交代待会儿不回拳馆,不用等她。 杨晓桢纳闷:“不是说坐我的车回家吗?” “临时有点事儿。”宁欣瞥一眼何东帆,这样说。 她与他视线相撞,他立马撇开脸,双手插进裤兜里转了半个身子,微仰头看着商场高层的外墙。 宁欣等杨晓桢挂了电话,把手机放衣兜里,走过去:“何东帆?” 他没动,‘嗯’了声。 宁欣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商场外墙一块巨大的招牌,欢迪乐KTV。 宁欣心下一思索:“你是要和同学去唱K吗?” 何东帆侧头,垂眸,疑问脸:“???” 宁欣明白是自己误会了:“那你想吃蛋糕吗?” “大男人……”过生日吃什么蛋糕? 何东帆原本是要这样说的。 但他反应过来,咽了口口水,改口:“大男人都不注重这些细节,没人给我买。” 宁欣本来就是这个意思,今晚他也辛苦了。 她接话:“那我给你买吧。” 何东帆点了几下头。 宁欣记得刚才的商场一楼出口处就有一家很明亮的蛋糕店,橱窗里的蛋糕华丽得有十来层。 她道:“那我们去商场那边买吧。” 何东帆顿了一下,指了相反的方向:“这边。” 宁欣没坚持,毕竟何东帆比她更了解这边。 何东帆带宁欣去的蛋糕店…不是,不是蛋糕店。 是校园超市的甜点区。 宁欣疑惑的看他。 何东帆漫不经心的在展架边溜达,视线来回扫:“我比较喜欢吃这儿的蛋糕。” “但这不是生日蛋糕。”宁欣是想给他买一个正规的生日蛋糕。 何东帆伸手,从展架上拿了个大约五寸的盒子,举到宁欣眼前。 盒子黑底,透明盖子,上面贴一个小标签。 盒子里面的蛋糕很小,样式也简单,一圈奶油花纹,中间插了半颗草莓,一片猕猴桃,半颗葡萄。 他眉梢挑起来,反问:“这不是蛋糕?” 说完转身去收银台。 “……好吧。”宁欣喃喃。 她跟上去,并没有纠结,反正买给他的,他喜欢就好。 校园超市的东西本就性价比高,还因为过了晚上八点半,打七折,这个蛋糕花了宁欣10.5元钱。 两人走在校园路上。 道路两侧的树不知什么品种,一年四季都是绿油油的。 树旁就是路灯,把人的影子照进树里,又从树里走出来。 宁欣看着何东帆单手捧着的蛋糕:“这没蜡烛啊。” 何东帆:“要蜡烛干嘛?” “许愿。” “不用,我的愿望都实现了。”他说完,微微露出虎牙。 “实现了?” “对啊。” “那你生日愿望草率了点。”宁欣逗他,抬手压了压帽檐,遮住眼里少有的狡黠,“下次许个难点的愿望,别浪费。” 何东帆微微侧头,帽檐遮住她眼睛,但能看见她上翘的唇。 他无声笑笑:“我的愿望挺难的。” 但,就是实现了。 宁欣随口应:“那下次许个更难的。” 更难的? 何东帆心里思思想想,眉梢动动,再次看向宁欣。 那…好像…就有点过分了。 他耳根有些烫,不自觉轻咳一声。 何东帆打算和宁欣一起吃蛋糕,但宁欣拒绝了,她说待会儿回家还有事。 走到分岔路口,宁欣停步。 她要脱外套:“我就先回去了。” 可她才脱了一半,何东帆已经跑出几步远,然后转身倒退着:“你穿着,下次再给我。” 宁欣‘不用’两个字还未说出口,何东帆扬起手上的蛋糕,朗朗笑:“谢了。” 说完,也不等回应,掉头拔腿就跑。 腿长,跑得真的很快。 宁欣无奈笑笑。 她坐公交车回家。 她没有说谎,她是真的还有事儿,因为突然想起已经到了月底。 宁欣提前一个站下公交车,去ATM机转账。 那已经是离她住的地方最近的一个ATM机了。 宁欣拿出银行卡,转了2000块钱到对方账号,然后往家的方向走。 同时,她摸出手机发了一条短消息。 宁欣:【小杰,下个月的生活费给你转过去了。】 走到家门口,宁欣摸出钥匙插进锁眼,朝右拧动一下,推开门,一气呵成。 室内大亮。 电视机放着不知名的古装电视剧,沙发上,年轻女孩坐在男孩腿上,两人正搂着亲得难分难舍。 宁欣立刻撇开脸,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第一次发生时,她已经表达过意见,希望他们回屋亲密,这是公共场所,她碰到双方都尴尬。 可两人明显没把她的话当回事,她又碰见了第二次,第三次… 她也重复过好几次自己的意见,可每次都答应得好好的,却依旧如此。 可以说,没尊重她这位合租室友。 沙发上缱绻的两人分开,女孩儿对宁欣笑:“你回来啦?” 宁欣不紧不慢‘嗯’了声。 “不好意思哦。”女孩儿说,“我们是看电视剧,然后…你懂的,情不自禁。” 宁欣轻轻缓了口气,什么都没说,回房间。 她的房间布置很简单。 挨着墙壁摆了一张一米五的床,床的另一边有一个矮柜,矮柜旁边是一个榻榻米懒人沙发,窗边是落地衣架。 宁欣把何东帆的外套脱下来,用衣架挂上。 她想去洗澡,都把睡衣找出来了,听着外面还在继续的电视剧声音又扔床上。 她窝进懒人沙发里,闭上眼睛。 她想,她确实应该换一个地方住了。 刚才她转账的时候查了一下账户余额,她的存款足以让她不用再和人合租,并找一个好一点的居住环境。 至于找哪儿呢? 格斗俱乐部和奶茶店都在玉和大学,而省拳击协会训练基地在市中心。 宁欣想了想,玉和大学去市中心也是很方便的。 看来,她应该在玉和大学附近租房。 宁欣正思考着,手机振动一下。 她摸出来,是条短信。 小杰:【我收到了,姐姐,但是你多转了1000块。】 宁欣又发了一条短信过去:【新学期开学,想你可能有要添置的东西,如果钱不够再告诉我。】 很快,那边回复:【我知道了,谢谢姐姐。】 宁欣:【很晚了,早点睡。】 小杰是宁欣的同乡,在三年前的地震中失去父母,宁欣就是在那时候开始资助小杰的。 想到这些,宁欣右手不自觉伸进左手衣袖里,指腹摩挲手腕处那条被刀片划开后愈合的疤痕。 突然,手机震动一下。 宁欣骤然回神。 小杰:【姐姐晚安。】 宁欣没再回复,放下手机,一抬眸,看见落地衣架上挂着一件格格不入的,特大号的外套。 她看着,在懒人沙发里扭着腰枝挪了个舒适的位置。 往事历历在目。 宁欣歪着头,看向矮柜上的全家福。 她嘴角勾了勾,很轻很轻的开口。 “妈妈,你还记得何东帆吗?” “我今天碰到他了。” 宁欣顿了顿:“我很开心。” 这时,宁欣手机又震动一下。 她拿起来一看,说曹操曹操到。 何东帆发了条短信:【宁老师,蛋糕很好吃。】 宁欣编辑了一条长长的短信:【今天谢谢你帮我发传单,也谢谢你的衣服,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衣服还给你?还有,祝你二十一岁生日快乐!你一个人在玉和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找我,不用跟我客气。】 另一边的何东帆正站在寝室阳台边,在刷牙。 刚吃完蛋糕,他口腔腻得慌。 他旁边,李白子在盆里洗衣服。 何东帆包着一嘴唾沫,模糊不清地问:“真的漂亮吗?” 李白子本来就因为输了,要洗全寝室人的衣服憋着气,奈何何东帆是个复读机。 他咬着牙搓衣服:“大哥,你都问三遍了,真的漂亮!比明星还漂亮!” 何东帆完全没听出敷衍,他再次肯定,自己的眼光是没错的,宁欣就是漂亮。 他漱了口,牙刷插进漱口杯里,端着走到自己床位,放下,拉开椅子坐下。 然后转身,一只手臂掉在椅背后:“老江!” 江心带着耳机,没听见。 何东帆加大音量:“老江!!” 江心一怔,拔下耳机,转头:“?” “老李说宁老师比明星还漂亮。”何东帆抬抬眼皮,“你觉得呢?” 江心对这个问题云里雾里的,视线上瞟,认真思索:“我没看太清,但是高高瘦瘦的,好像气质很好…而且,她是不是比老李还高些?” 正在搓衣服的李白子像是被人踩了尾巴倏然转头,一把泡沫抛出去做无效攻击:“滚!老子175!” 何东帆和江心笑笑,心照不宣。 江心乐完,想起一件事,笑眯眯、意味深长地质疑:“唉,老何,我记得你以前说太瘦的女生不是你的审美啊。” “她瘦好看啊。”何东帆脱口而出,眼神坚定且认真。 得了。 墙头草都没他会倒。 江心:“切!” 江心刚想转身,又折回来:“话说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吗?” 第三十六章 闹事 ——你喜欢人家,人家喜欢你吗? 这问题,相当于在何东帆身上结结实实插了一刀。 何东帆沉默几秒,毫无情绪,语调平缓无起伏:“管你屁事!” “是不关我的事。”江心笑了两声,调侃他,“我就看你在寝室发癫,闲的!” 何东帆不爽的‘啧’了声,让他适可而止。 江心笑意盈盈,丝毫不收敛:“我有点好奇,你喜欢她什么?只是漂亮吗?” 何东帆认真想了,摇头:“不知道。” 他不知道他喜欢她什么,说不明白这事儿,但是肯定不是漂亮。 因为他觉得,假设她不漂亮,他也喜欢她。 而且这假设不成立。 她是真漂亮。 像小晶糕。 江心又问:“那你打算怎么追人?” 追人? 这何东帆没有经验,也没有规划。 江心摇摇头:“照你说的,她以前是你家教老师,我看,说不定她都没把你当同龄人看。” 何东帆宛若被人倒了盆凉水。 他不想瞎扯了,坐正坐直身子,捞过桌子上的手机。 未读短消息。 宁欣。 他打开。 宁欣:【今天谢谢你帮我发传单,也谢谢你的衣服,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把衣服还给你?还有,祝你二十一岁生日快乐!你一个人在玉和需要帮助的话可以随时找我,不用跟我客气。】 这内容,这语气。 连系刚才江心的话。 啧! 何东帆不痛快的吁了口气。 江心看着何东帆,又插一刀过去:“你说,你把外套留下创造下次见面机会这招,土不土?” “……” 再一刀过去:“你这和江韵有什么区别?” “那区别可大了。”何东帆不服气地转身,挺了挺胸腔,振振道,“江韵那叫出师未捷身先死!” 何东帆虽然嘴硬着,但心里突然就理解江韵了。 他妈这玩意儿谁控制得住? 再说了,确实区别大。 他和宁欣…也算是有感情基础的好吗? 虽然此情非彼情。 她还抱过他呢。 思绪到这儿,何东帆耸耸肩不屑地瞥一眼江心,算了,这些事儿也不好说出来。 何东帆语气无意:“再说了,老徐那条狗能跟宁老师比?” 那条狗360度防卫,简直攻不可破。 但宁欣就温温柔柔的,只要不过分,说什么她都好。 江心被何东帆无语到了,点头:“行吧,你说什么就什么吧。” ‘嘎吱——’寝室门推开,徐菓单肩挂着书包走进来。 江心拿着耳机戴上,悠悠:“徐狗回来咯。” 何东帆看了看徐菓脸色,挺正常。 不过转念一想,他也一直那副死样子。 何东帆直问:“怎么样了?” 徐菓没作声。 何东帆:“照我说你就别搭理她,弄得我在你们俩之间也尴尬,一边朋友,一边兄弟的。” 徐菓放下书包,拉开椅子懒懒散散往后一靠,侧头,肯定道:“她不会再找我了。” 何东帆蹙眉:“真的?” 他不信。 他窦疑:“你用什么方法了?” 徐菓收回视线,嘴角一勾,痞里痞气:“本来对你还有几分愧疚,现在嘛…呵!” “…什么玩意儿?”何东帆一头雾水。 “你不是说我是狗吗?”徐菓反问。 何东帆被噎,哑口无言,不问了。 他又把手机打开,看着宁欣那条短信。 他侧头:“老徐,你说我们时间是怎么安排的来着?” 何东帆和徐菓组队参加IOI赛事,时间安排得很紧。 徐菓懒懒道:“周日至周四,早九点到晚九点,周五早九点到晚六点。” 何东帆理了理,也就是说,只有周五晚上和周六有时间。 周五晚上那点时间话都说不了几句,有屁用。 何东帆发短信:【周六有空。】 手机界面显示‘发送成功’。 何东帆顿了顿,质疑自己的回复是不是有点太冷漠了? 他又发了一条短信解释:【我最近要准备一个很重要的比赛,时间从早到晚,只有周六才有空。】 很快,那边就回复消息。 宁欣:【周六我在奶茶店,就在今天我们遇到的商场四楼,叫‘一朵小铺’,你过来吗?我请你喝奶茶。】 何东帆:【好。】 好几分钟后,何东帆又发一条短信过去。 何东帆:【你QQ号多少?我加你。】 过了好几分钟,他才收到回复。 宁欣:【很多年没玩了。】 何东帆:【你有飞信吗?】 宁欣:【你有事直接发短信打电话,没关系。】 何东帆:“……” 周六早上,何东帆定了个闹钟。 他眼睛刚睁开,就利落下床,很有目的性的走到李白子床位前。 三月的朝阳也起的早,落了一个方块在白瓷地面上。 何东帆踩在光影里,抬头打量各个床铺。 很好,都没动静,都还在睡。 何东帆趴李白子桌子前视线翻找。 上学期,李白子心血来潮买了盒发胶,对着镜子捯饬半天被一顿嘲笑,于是成了废品。 何东帆昨晚睡前就在想这事儿。 很快,他瞧见,在桌子最角落。 何东帆拿过来,打开,用手指挖出一点。 他愣愣看了几秒,锁紧眉头。 这玩意儿怎么弄? 他回想偶尔去理发店剪头发时,理发师是弄到手心搓一搓,再抓头发。 何东帆对着镜子依瓢画葫芦。 一分钟后。 他瞧着镜子里怎么看怎么奇怪的头发。 特么的跟没洗头似的,埋汰死了。 “咔——”厕所门打开。 何东帆眼皮一抖动,手上发胶盒‘啪’一声掉到地上。 床铺上的李白子没心思理会这动静,拉起被子盖住头。 徐菓从厕所走出来,手上拿着睡衣,站定。 他细长的眼睛睨何东帆一眼,目光在他头发上定了两秒,然后直线下坠,落到地上的东西上。 他抬了抬眉毛,一脸看破不说破的模样,拿着衣服往床位走。 徐菓一句话都没说,但何东帆反而更憋了。 何东帆吁了口气,捡起发胶放回原处,然后埋头到洗漱池,咔咔咔就把头发洗了。 洗完,他用毛巾擦了擦,走向徐菓。 徐菓正在穿鞋,看样子要出去。 何东帆小声问:“你这么早去哪儿?” “新找了个兼职。” 何东帆‘哦’了一声,转身要去洗漱,走了一半,他折回头:“这种丢脸事,保密啊。” 徐菓阴着笑一下,拎着书包拉开门:“走了。” 寝室门轻轻关闭。 何东帆看着寝室门背后愣了两秒,抬手胡乱扒拉几下尚且湿润的头发。 真是,疯了! 众所周知,玉和这座城市是没有春天的。 上周还在穿羽绒服,现在就开始穿单衫。 何东帆今日穿了一件宽大的‘蓝白黄’条纹长袖T恤,下身是浅蓝色牛仔裤,脚上一双帆布鞋。 他照了照镜子。 简约、干净,清爽。 果然,这样才舒适。 就别整那些二五八万有的没的了。 再说了,他什么样儿,宁欣可太清楚了。 何东帆到奶茶店时是早上的十点,奶茶店一个顾客都没有。 宁欣穿着淡灰色的衬衣,腰间围着姜黄色围裙,扎了个低马尾,头上反方向戴着一顶姜黄色前进帽。 她站在操作间在整理东西。 何东帆不自觉就笑了。 他走过去,站在点餐区,微微弯腰身体前倾,双肘撑在柜台上:“麻烦点餐。” “欢迎光临‘一朵小铺’。”宁欣转身,“不好意思,奶茶需要再等等哦。” 刚说完,她就迎上何东帆好整以暇的笑意。 宁欣无奈一笑,瞬间放松:“你怎么这么早?” “急着喝奶茶。”何东帆视线从宁欣脸上移到后面的操作间,“中午再一起吃个午饭。” “奶茶可以。”宁欣有些抱歉,“午饭恐怕不行,我要两点才下工,到时候你估计都饿死了。” 呵! 这他能预想不到? 何东帆站直身子,落下书包,从外包里提出一口袋小糕点。 他一一拿出来:“这是冰沙绿豆饼,这是拿破仑,这是葱油酥,还有千层酥、桃酥、泡芙,都是给你带的,如果我饿了你分我点,我不就轻轻松松等你到两点?” 说完,他把那些糕点又全部装回去,推给宁欣。 宁欣扶着一口袋东西,不敢相信:“你一大早就去宫廷糕点排队了?” 那队伍每时每刻都老长老长了。 “嗯。”何东帆抬了抬下巴。 宁欣欣然抱起来:“谢谢,但你等我几个小时,会无聊死吧?” 呵!! 这他能预想不到?? 何东帆不语,转头看了看。 这奶茶店面积不大,操作间就占了一半,后面摆了三张小圆桌。 何东帆指着最靠墙的小圆桌:“我就坐那儿处理点事,你不用管我,下工叫我就行。” 宁欣稍稍愣住,然后点头:“那你去坐着,我待会给你把奶茶拿过去,你看看你想喝哪款?” 她把菜单立牌扶了一下。 何东帆看着,看不懂,他没喝过这些。 他抬眸看她:“你推荐哪款?” 宁欣知道何东帆不太喜欢甜的,便推荐:“茉香的吧,我看着给你加点小料。” “行。”何东帆潇洒拽起书包,丢下两个字,“谢了。” 宁欣看着他背影,不自觉勾起嘴角。 后来,宁欣也想过,为什么一见到何东帆就会有乌云退散的感觉呢? 那种感觉,就像见到破云的阳光;冒出的新芽;绽放的花朵…… 是勃勃的,永不灭的生命力。 何东帆把笔记本电脑拿出来,处理课题。 不一会儿,奶茶店进来一女生,穿着和宁欣同样的工作服,走进操作间,和宁欣说话。 何东帆余光发现,她们在看他,还在笑。 他不着痕迹的,挺了挺腰,坐端正。 又过了一会儿,宁欣从操作间出来,手上端了杯奶茶,还端了一碟子糕点放下。 何东帆认真敲代码,思绪不能放在宁欣那边。 他只意识到有陆陆续续进出的顾客,偶尔能听见宁欣甜甜的说句“欢迎光临‘一朵小铺’”。 那时,他就会抬眸,看见她笑靥。 何东帆写完一个逻辑,才拿起奶茶喝。 奶茶杯透明的,上面印着小花,和店铺装修风格很搭。 何东帆喝了一口,有浓重的茉莉花茶味道,他吸出很多小珠子,嚼着还不错。 他抬眼望去,现在是宁欣同事在柜台前负责点餐,而宁欣站在后面制作。 然后,来了个男的,步伐挺快,直接插到正在点餐的女生前面去。 宁欣同事礼貌道:“欢迎光临‘一朵小铺’,请您依次排……” 声音戛然而止,笑容也落下去。 顿了顿,同事才继续开口,很生硬的态度:“先生,请排队。” 男人拉着嗓子:“昨天那杯奶茶不对!你给我重新做一杯!!” 同事看了看女顾客,压下心里的不快,僵着笑脸相迎:“请先排队,让这位顾客点单,到你点单,我们再商讨好吗?” 男人一拍柜台,凶神恶煞:“不给我解决,你们就别想做生意!” 男人脸黑、声大,明显闹事的做派。 女顾客被吓着,直接走了。 同事沉了口气面对:“请问昨天那杯奶茶有哪里不对?” “我喝出头发了。”男人用手指比了比,“这么长的头发。” 同事翻了个白眼:“不好意思先生,你应该搞错了,我是短头发哦。” 男人瞧了瞧操作间:“那不是长头发?” 同事僵硬着笑容,咬牙切齿指出他的漏洞:“昨天不是那位店员呢。” 男人理直气壮不讲理:“反正我就是喝出头发了,你们得给我解决。” 第三十七章 心术不正 宁欣听见动静,擦了擦手,走到柜台前。 她问同事:“芳芳,这位顾客什么情况?” “欣姐,就是昨天那位顾客,我还给你打电话了,他明明点的热的,硬说自己点的是冰的,让我们重做,现在又说喝到头发了,昨天是我和刚仔在店上,哪来的长头发?我看就是故意找事儿!” 她加重‘故意找事儿’几个字。 “你再给老子说一句!!!”男人食指指着芳芳,横眉竖目,仿佛要动手。 芳芳被他吓得自然反应的缩了缩脖子。 宁欣把芳芳往背后一拉,本着开门做生意和气生财的道理,说:“请问你昨天点的什么奶茶,我再帮你做一杯。” “呵!”男人笑,得寸进尺,威胁,“我现在不要你们重新做了,你们赔钱!1000块钱,一分都不许少,否则我让你们做不下去,信不信?” 何东帆听出来了,故意找茬的。 他把笔记本电脑一盖,起身走过去。 宁欣注意到何东帆,看他一眼,示意他别插手。 何东帆便没做什么,走近后侧身倚在旁边,看着。 宁欣看向男人,保持着微笑,语气依旧好脾气:“不好意思,我们小店,满足不了你的要求。” “不赔是吧?”男人边说边往旁边走,直接抬手去拉隔板要进操作间。 何东帆眼疾手快,冲上去按住男人肩膀不客气地往后一甩。 男人撞到小圆桌,和小圆桌一同倒地。 碰撞声中,芳芳尖叫一声。 何东帆眼神犀利,自上而下睨他:“闹事,是吧?” “你谁啊?!!”男人吼。 何东帆偏了下脑袋,声音硬朗:“顾客!” 男人狠狠地看着何东帆,奈何本就被撂倒在地上没一点气势。 他揉着肩膀从地上爬起来,食指指着宁欣和芳芳:“行,你们不赔,我看下次还有没有这种顾客帮你们。” 威胁完,就要离开。 何东帆听着这话,明显就是欺软怕硬。大男人不敢动,逮着两个女孩子欺负的意思。 他刚要一步上前。 宁欣出声喝止:“何东帆!” 她从操作间走出来,朝何东帆抬了抬下巴:“关门。” 何东帆:“!!!” 下一秒,何东帆利落转身走到门口,轻轻一跳拉住卷帘门,‘唰’一声拉到底。 店内明亮的光线瞬间变成微黄色。 “你们干什么?”男人明显慌张了,弯腰要去拉开卷帘门。 宁欣上去,一把捉住男人手腕往后一翻,男人‘啊——’一声叫出来。 男人还没搞清楚状况,宁欣用巧劲儿直接击肋,男人在呼痛中弯腰。接着,宁欣扭住男人手腕转身压下去,膝盖顶住男人后背,把他定在地上。 宁欣押着他,微微侧头:“芳芳,报警!” “哦哦哦。”芳芳才从怔愣中回神,立马拿出手机拨打报警电话。 男人明显慌了,挣扎:“我警告你,放开…啊——” 宁欣稍稍用劲儿,那人便只剩呼痛声。 他自知踢到铁板了,于是开始求饶:“算了算了,我不要赔偿了,你放开我,我立马走,你们不是还要营业吗?” 宁欣没松手,不紧不慢道:“我们今天暂时不营业了,给你解决问题,走正规程序解决你的问题。” 男人见宁欣不退步,又开始威胁:“警察来了,你们也说不清。” “您放心。”宁欣扯了扯嘴角,“我们这有摄像头,说得清。” 玉和大学内就有派出所,警察很快就来。 警察一来,男人立刻就认怂,声声道歉说都是误会。 终归,男人并没有造成什么后果,只是被警察口头教训。 事情处理完,何东帆把打倒的桌子扶起来,摆好。 芳芳语气恹恹:“浪费一个小时营业时间,只是一个道歉,欣姐,亏死了。” “不亏。”宁欣说,“他是欺软怕硬,估计让重做一杯都只是试探,看我们两个女生就开始变本加厉。虽然只是道歉,但至少有警察局记录,对他是个警示,他以后不敢来了,而且这种行为也能收敛。” 芳芳恍然大悟:“哦哦哦,对!” 宁欣取下围裙,转头看着何东帆。 她笑眼弯弯:“何东帆,饿了吗?我们去吃饭吧。” 何东帆看着她,没反应。 宁欣:“何东帆?” 何东帆‘啊’了声,调头:“我去收拾东西。” 何东帆回到小圆桌,把笔记本电脑放进书包里,又把剩下的奶茶干了,所剩的两块糕点都塞进嘴里。 他看向宁欣。 宁欣和芳芳正站在柜台前,宁欣抬手指着收银屏幕,讲着话,时不时看芳芳一眼,芳芳断断续续点头。 她好像在指导她什么。 何东帆愣神之际想起江心那晚的问题。 ——你喜欢她什么? 大概其中就有,让他挪不开眼的坚强和自立,还有挪不开眼的娴静和温柔。 她真的是世界上最特别的女孩子。 所以,他才只喜欢她。 两人走出奶茶店。 宁欣问:“你想吃什么?” 何东帆四处看看,不在意:“这边儿我都熟,看你想吃什么。” 宁欣也跟着看看四处,眼神迷茫:“我对这边不了解,但芳芳说有家冒菜很好吃,叫‘点点冒菜’,你知道吗?” 何东帆打了个响指:“知道。” 何东帆带路,出了商场,很快到一家冒菜馆,才进门就闻到诱人的香气。 已经下午两点多,店内还坐着好几桌顾客。 何东帆给宁欣递上装菜的盆子:“你来捡菜,我不挑。” 宁欣接过盆子。 何东帆提醒一句:“这盆捡荤菜,待会儿再拿个盆捡素菜,荤素分开称。” 玉和的冒菜馆捡菜方式大同小异。 宁欣没抬头:“这个我知道。” 她记得何东帆食量挺大,于是捡了挺多量。 等她荤菜捡完,何东帆走过来,用一个空盆换掉她手上装荤菜的盆。 宁欣开始捡素菜。 素菜都泡在水里,宁欣沥水用了些时间。 好一会儿,她看着盆里,觉得差不多了,去称重区。 何东帆对老板说:“中辣。” 老板荤素分别称完:“再加两份米饭,要饮料吗?” 何东帆看着宁欣:“唯怡豆奶?” 宁欣点头。 何东帆露出虎牙,对老板比了个‘二’:“两瓶唯怡豆奶。” 老板迅速反应:“一共六十一。” 宁欣立马从包里摸出一张一百的,递过去。 谁知,老板直接拿着找零的钱递出来,递给何东帆。 老板对宁欣笑,解答她的疑惑:“你捡菜的时候他已经给了我一百。” 何东帆没说话,接过找零的钱,展开钱包,放进去。 宁欣把钱放回包里:“怎么你请我吃?” “你是女孩子啊,我们又不是关系不熟。” “……”宁欣有点想回一句,我是长辈。 所以理应她来请。 但是‘长辈’两个字,她似乎也有些高攀了。 何东帆把钱包搁宁欣眼前晃晃:“大不了下次你请。” 宁欣没多纠结,点点头,转身去找位置。 何东帆看着手上的钱包,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注意到。 他跟着走过去,坐下,把钱包看似随意的放在筷子筒旁边,然后双手环抱胸前看着外面的马路。 宁欣正用纸巾擦桌子,擦到何东帆那边,抬眸:“你钱包。” 何东帆瞧一眼她,没动。 宁欣垂眸看一眼钱包,又抬眸看何东帆:“钱包放包里,免得待会儿吃完饭忘记拿,然后现在,我要擦桌子。” 行吧! 何东帆心里这样叨一嘴。 他拿起钱包放进裤兜里,确定,她是忘了。 心情突然就落下去。 不为别的,何东帆就觉得自己现在跟江韵一样,希望渺茫。 宁欣突然来了个电话,接起来。 这通电话,宁欣一直在说“真的不用!是真的不用!不用不用!” 何东帆听她一直在拒绝也没拒绝掉,等她挂了电话,关心她:“宁老师,怎么了吗?” “哦,没事儿。”宁欣把手机放回去,“就是我一个学生的家长,说是给我带了点家乡特产,我说不用。” 这样啊。 那没事儿。 何东帆放下心来。 这时,冒菜店老板端着一个不锈钢盆过来:“小心烫。” 满满的一大盆,红油快溢出来了,上面铺着一层香葱、香菜、小米椒和豆豉。 何东帆也是饿了,立马站起身:“我去盛饭。” 何东帆去到盛饭区,用小碗打了两碗米饭。 他回到座位时,一只手握住两个装米饭的小碗,另一只手提着两瓶唯怡豆奶,已经去掉瓶盖,插了两根粉色的吸管。 宁欣赶紧站起身把饭碗接下。 两人坐下,拿着筷子准备开动。 何东帆:“芳芳姐说的没错,这家冒菜店口味确实好,我和室友也常来。” “是吗?”宁欣其实早就饿了,现在闻到香味都咽口水,“那我尝尝。” 宁欣尝了一块牛肉,很嫩,麻辣中夹着豆豉的味道。 宁欣点头,眼睛眯着,捏着筷子的手大拇指竖起来:“好吃。” 她又问:“你不觉得辣吗?” “我现在能吃辣。”何东帆是随遇而安,适应能力极度强的人,他给宁欣介绍,“对了,我们学校周围好吃的店还挺多,像什么火锅米线、烤肉饭、干锅、青笋鸡、冷锅鱼……” 何东帆顿了顿:“以后你有空,我带你都去尝尝。” 宁欣随口应:“好啊。” 何东帆低头夹菜:“那就说定了。” 宁欣顿了下,笑笑:“好,有时间就去,下次我请你。” 吃了几口,宁欣开口:“我给你捡了挺多土豆的,记得你爱吃。” 何东帆往不锈钢盆里一看,确实有不少的土豆。 刚才落下去的心情突然就升上去,连带着坐姿都松散开。 这不就是他和江韵之间最本质的区别吗? 何东帆心情畅快了,吃饭速度都加快,很快站起身又去盛饭。 等他吃完第二碗,宁欣第一碗也吃完了。 何东帆帮着宁欣又盛了半碗。 因为她说,她只再吃半碗。 何东帆端着饭碗过去时,宁欣正拿出黑色的发夹把自己额前的刘海夹住。 他突然想起自己曾经送给她的生日礼物,也是一个发夹,也不知道她还留着吗? 何东帆把宁欣半碗饭放在她面前:“宁老师,你多吃点,你比以前瘦了好多。” 宁欣额角一边一个黑色发夹,她脑门有些细汗,脸颊泛着红,双手捧着唯怡豆奶,咬着吸管大口喝。 何东帆觉得她这样,他都不想移眼睛。 宁欣没看何东帆,咬着吸管又咽下一大口豆奶后,跟他解释:“不是瘦了,是没有以前的运动强度,肌肉量保持不住,人看上去就单薄了。” 宁欣以前做运动员时,就很为增肌烦恼。 她体质就是这样。 宁欣是真的辣到了,也热。 她还穿着奶茶店春秋款的工作服。长袖的衬衣,扣子扣到最上面那颗,觉得憋气。 宁欣放下豆奶,微微抬头,两只手解扣子。 一下解了两颗,她把衣领往两边拉了一下,隐隐约约露出锁骨。 “咳咳咳——” 对面传来不可控的咳嗽声。 宁欣看见何东帆咳得脸都红了,她慌忙递上他的豆奶:“喝,喝点。” 何东帆接过来,喝了口,还咳,又喝了几口,才稍稍好点。 宁欣又递上纸巾:“还说现在能吃辣。” 何东帆捏着纸巾埋着头侧向一边。 这是能不能吃辣的问题吗? 他觉得呛到是报应,心术不正! 该! 他不能看她。 第三十八章 先抓住她的胃 何东帆埋头吃。 埋头问:“宁老师,你是在那个格斗馆上拳击课吗?” “怎么?” “哦,就是我有个同学感兴趣,我帮着问问。” 宁欣没觉得奇怪:“他有基础吗?” “没有。” “男生吗?” “嗯。” 宁欣认真给出建议:“那建议报个一对一或者小团体课,性价比的话就选择小团体课。” “那你有小团体课吗?” “我?我暂时没有,我现在就是偶尔晚上带带大课,小团体课对时间要求高,而且至少要两人报名才能开课。”宁欣思了几秒,“我记得泰拳的小团体课已经有两名学员报名,你同学可以去试试泰拳课,如果最后决定要报课,我可以帮他要个内部价格。” “他就喜欢拳击。”何东帆夹了块土豆,“而且他性格内向,怕生,不认识的教练肯定不行。” “你的意思是,要上我的小团体课?” “嗯。”何东帆点头。 “可他也不认识我呀。”宁欣觉得好笑。 “我和他一起。”何东帆看宁欣一眼,“正好你就开课了。” “……” “对了,我们报名的话算你的业绩吗?” 宁欣突然发现自己被安排了,呆怔点头:“算。” 何东帆抬眸:“周五晚上,你的时间行吗?” “……”这是,时间也安排上了?宁欣又点头,“行、行。” 何东帆又问:“宁老师,你现在还做很多兼职吗?” 宁欣摇头:“没有,就这个格斗俱乐部是兼职。” “那奶茶店…”何东帆顿了顿,转移话题,“累不累啊?我看你们都不能坐下休息。” “不累。”宁欣语气随意。 宁欣肚子已经很饱,放下筷子,双手捧着唯怡豆奶,含住吸管喝一口。 突然,她顿住。 上周打折的蛋糕… 刚才的买单… 还问算不算她业绩…… 宁欣咬着吸管看向对面的何东帆。 然后,她笑了。 她问:“何东帆,你不会以为我现在还是经济困难,过得很累吧?” “哈?”何东帆摇头,撇开视线,“没有啊。” 宁欣对何东帆还是了解的。 他不擅长说谎。 宁欣微微埋近了些,语气轻轻的描述:“何东帆,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我的正职工作是在省拳击协会训练基地当副教,上班时间周一到周五,朝十晚五;在格斗俱乐部兼职是因为那家店的老板娘是我大学同学,我本来是去帮忙的,最后决定偶尔晚上去带课也是想锻炼身体;奶茶店,我是店长,周六过来帮帮忙,顺便核对一些数据报表。” “……这不,也挺累的。” 宁欣无奈的笑:“真的不累。” 何东帆没搭话了。 虽然她语气很轻松,还带着笑意。 虽然她说的那些,听上去确实不错。 但他光听着这些,就能确定这三年,她很累。 而且,她刚刚处理那个闹事的男人,很难不确定,她不是第一次遇上这些事儿。 宁欣打断何东帆思绪,一语中的:“所以,你不用带同学给我冲业绩。” 何东帆咀嚼速度慢下来,心道:那就不充业绩了,就单纯想和你多相处而已。 他夹了块土豆,面不改色:“我同学是真对拳击有兴趣,我也是,所以周五晚上就这么说定了,正好你可以给我们内部价。” 宁欣也不知道何东帆所说的‘有兴趣’是真是假,她建议:“要不,你带他先试一堂课,再做决定。” 何东帆觉得以自己的人缘,抓个人去上课,不算难事。 他没再拒绝:“行。” 宁欣看何东帆闷头干饭,换了个话题:“待会儿回奶茶店,把衣服还你。” “不急,你们店奶茶挺好喝的,而且我的课题还没做完,我在那儿继续。” “你不嫌吵吗?” “没觉得啊。”何东帆抬头看着宁欣,“我正想问,我能不能常去你们奶茶店,我室友打游戏弄得我也想打,图书馆又没位置。” “你想来当然随时可以。” “那就行。”何东帆一边吃饭,一边思绪打转,“对了,你下周五晚上有空吗?我和同学去试课。” 宁欣点头:“有。” “行。”何东帆挪开视线,不着痕迹带了一嘴,“反正我一下午都在奶茶店,晚上也一起吃晚饭?” 宁欣微微拧眉:“我晚上七点下工,你能等吗?” “能。” 宁欣本来也想请何东帆吃饭,便答应:“好啊。” 两人吃完饭回到奶茶店。 何东帆依旧坐在老位置,打开电脑,继续完成课题。 宁欣给何东帆端了一杯果茶,没一会儿又给他端了白开水,拿了些点心。 半下午,何东帆去商场上了个厕所。 他回奶茶店时,店内没顾客,宁欣和芳芳靠站在一起,正在品尝糕点,眼睛笑眯眯的。 何东帆顿时也有些笑意,坐回位置上。 他感觉在这儿做课题,极好。 他看了下时间,才五点多,觉得还可以再做一个课题。 不知过了多久,宁欣提着一个纸袋放在何东帆对面的椅子上:“何东帆,这是你的外套。” 何东帆视线扫过电脑右下角的时间,快七点了:“你要下工了吗?” 宁欣点头:“我这边去把工作服换了就下工。” 何东帆应了声好,然后开始收拾东西。 收拾完,宁欣还未回来,何东帆便大喇喇支着两条长腿,悠悠哉哉在那想晚上带宁欣吃什么。 宁欣换好衣服回来时就看见何东帆在那看着天花板想事儿的模样。 她提着袋子,里面装着自己的工作服,站在柜台前叫他:“何东帆。” 何东帆应声看过去。 宁欣穿了件黑色的T恤,下身是浅色的窄腿牛仔裤,衣摆扎进裤腰里,显得腰细腿长。 她的外套是宽松的黑白小格子衬衫,长度到小腿,外面斜挎一个链条小包。 宁欣又叫了声:“何东帆?” 何东帆这才收敛视线,起身,把包往肩上一背,提着装自己外套的纸袋走过去,抢过宁欣手上的袋子:“走吧。” 他动作一气呵成。 因为中午吃了辣的,晚上何东帆带宁欣去吃豆汤砂锅饭。 他点了份豆汤肉圆子砂锅,又点了份酥肉砂锅。 砂锅端上来的时候还热汤滚滚。 何东帆站起身去拿沾碟,不忘提醒:“别碰砂锅,很烫。” 宁欣抬眸看他,肩膀下落,语气稍稍无奈:“我知道。” 何东帆拿了剁椒沾碟、红油蘸碟和干辣椒沾碟。 宁欣没想到吃个砂锅还能吃到这么丰富的口味。 砂锅里面除了主菜,还有数十样素菜,搭配三种沾碟各具风味。 汤底是鸡汤煮黄豌豆,直接喝味道浓厚鲜美。 何东帆看宁欣的状态就知道她喜欢吃。 俗话说,想抓住一个人的心,就要先抓住她的胃。 今天进步:有!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闲聊。 吃完饭,何东帆顺路把宁欣送到公交站,这才回寝室。 何东帆走在半道,接到丁天翔来电。 他瞬间想起自己见色忘义的德行。 开学那天丁天翔说要借1000块钱,他答应晚上给他取,结果因为重逢宁欣,完全把这事儿忘了。 当时,他包里现金也就几百块,于是先借给他500,剩下的500说是这周末去取。 结果今天,又把这事儿忘了,差点都要到宿舍了。 何东帆接起电话的同时,已经转身往银行跑,他有些不自在的惭愧:“老丁,我现在去给你取钱,你寝室等我。” 丁天翔试探的语气:“老何,你能多取一千吗?” 何东帆缓下步伐,有些疑问:“不是…你是碰到什么事儿了吗?” “…就是家里的事。”丁天翔话题一转,保证的语气,“一共2000,五一节前肯定还你。” 何东帆问这些其实也不是在意2000块钱,是怕他遇见什么难事。 但他不愿意说,他也就不细问了。 “行,那我给你取一千五。” “谢谢!老何大恩大德,我下辈子再报!” “滚滚滚!”何东帆挂断电话。 何东帆去ATM机前排队,取了两千块钱。 丁天翔好像是真的急,站在宿舍楼下等。 何东帆给了他一千五,没多问。 何东帆回到宿舍,把书包放下。 他坐在椅子上,大腿上搁着宁欣还回来的外套,翻过去翻过来看看。 像是洗了。 有不属于他们寝室的皂角味。 何东帆抱了一下在怀里,然后把它挂起来。 他转身,背靠着床架,视线扫过江心和李白子:“你们对拳击有兴趣吗?想不想去上拳击课。” 李白子斜看何东帆一眼,自嘲:“就我这身板,我去当沙袋?” 何东帆憋着笑,嘴欠:“说不定运动运动还能长高。” 李白子抓起搭在椅背上的衣服就朝何东帆扔去:“滚!” 何东帆一把接住。 他拎着衣服走过去,搭在李白子椅子上,转头看着江心:“老江,你呢?” 江心正对着电脑屏幕扣脑壳:“我有时间吗我?” 江心上学期挂了两科,是真没时间。 这时,寝室门推开,徐菓背着书包回来。 他看上去就很疲累,书包都没取,瘫坐在椅子上,还推着书包垫了垫腰。 李白子好奇:“老徐,你什么兼职,这么累?” 徐菓闭着眼睛:“车险单录入。” 李白子纳闷:“这累吗?不就动动手指?” 徐菓:“一直坐着不动。” 此累非彼累。 本来准备IOI赛事就是一整天坐着不动,但好歹还能起起身,而这个兼职是真的压榨廉价劳动力,任务重得连上厕所时间都挤不出。 可这听在何东帆耳朵里,不巧了吗? 何东帆走过去,献殷勤给徐菓按肩,没什么手法,全靠力气:“老徐你这样整天坐着不行,你得运动,不然没几年老腰就不行了。” 徐菓眼睛没睁开,知道他有后话,等着他的后话。 何东帆:“这样,我朋友在学校旁边的格斗俱乐部教课,我请你去上拳击你看怎么样?每周周五晚上,九十分钟,不会太累,暴汗当身体放松。” “不去。” “为什么?” “不想当电灯泡。” 何东帆啧了声:“C库,我来搭。” 这话一落,徐菓睁开眼睛,酸一句:“你为爱勇于冲锋啊!” 何东帆不接他的话:“你只需要表现得你非常喜欢拳击这个项目就行。” 第三十九章 像是个体育生 周五中午,宁欣在训练基地食堂大厅吃午饭。 偶尔路过的队内学员会恭恭敬敬打声招呼:“副教。” 宁欣都会回以一个温和的微笑。 宁欣吃了一半,收到何东帆发来的短信息。 何东帆:【宁老师,晚上七点半,格斗馆不见不散。】 今晚,何东帆要带他同学去格斗馆试课,宁欣可没忘。 宁欣放下筷子,回复短信:【嗯。】 宁欣刚放下手机,还没拿起筷子,对面来一人。 宁欣抬眸一看,站起身打招呼:“康教练。” 康教练是队内主教练,大约四十来岁。 他放下餐盘:“坐下一块吃。” 宁欣坐下,拿起筷子继续吃。 平时,康教练不会和宁欣一起吃饭,所以宁欣心里大概猜了个七七八八。 康教练边吃就边聊起关于转正名额的事:“宁副教,你今年是第三年了吧?” “是。” “你带队态度积极、负责,大家都看在眼里,照理说,今年的转正名额应该落到你头上的。” “……”果不其然。 康教练放下筷子:“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学历问题,这个你也知道,去年收进来的几个助教都是本科以上学历,所以我们也很难办。” 宁欣跟着放下筷子,看着他,认真听他后话。 康教练叹了口气,很惋惜:“再磨炼磨炼,明年我再帮你申请。” 其实填写申请表时,宁欣就担心过这个问题。 虽然一直安慰自己放宽心,但听到这个结果还是忍不住失望。 她掩饰失落,温和的笑了笑:“我明白。” 康教练很满意宁欣温和的反应:“好好干,我很看好你,上面也是。” “好。”宁欣拿起筷子,垂眸继续吃饭。 失落的情绪并没有维持多久,下午宁欣带着队内的孩子训练时,心里就已经完全放下。 她热爱的是这份职业,热爱的是这些艰苦训练的孩子,不是那个转正的名头。 合同工这个身份,并不影响她的热爱。 下班,宁欣直接去更衣室换衣服。 她的打算是先去玉和大学,随便对付一下晚餐然后去格斗俱乐部等何东帆和他同学。 宁欣往训练基地大门口走,远远就看见站在门口的谢翰元和他父亲谢博。 谢翰元是队内一个实力很不错的孩子,但他情况比较特殊。 他父母在他很小的时候因感情破裂而离婚,父母离婚后他跟着他妈妈生活。 他妈妈不是个好妈妈,因生活不如意经常打骂虐待他,事后又抱着他忏悔哭泣。 后来,谢翰元患上轻微的抑郁症,因着这个病因谢博才抢夺回抚养权。 谢翰元来这儿的时候,谢博有特意和教练沟通过他的特殊性,宁欣知晓此事。 她也曾经被教练照顾,所以她也如此去做。 她会主动关怀谢翰元,会时刻注意他的情绪。 她知道抑郁症有多可怕,她不敢懈怠。 宁欣仔细看站在门口那两父子,谢博手上还提着两袋子东西。 她想起来,估计就是他上次打电话来说的特产。 宁欣走过去。 距离还有两三米远,谢博就迎上来,递上手上的东西:“宁副教,都是些家乡小零嘴,你别嫌弃。” “我不嫌弃。”宁欣举着手做阻止状,“但是谢先生,这些我真的不能收,这不和规矩。” “就一些小零嘴,又不是金子银子,就是想感谢感谢你照顾我们小元。” 谢翰元也走过来搭腔:“副教,你就收下吧。” 宁欣坚持:“谢先生,你的好意我只能心领,照顾小元是我份内的工作,你真的不用客气。” 谢博手上的东西还举着。 宁欣往旁边道路侧着走,挥手‘再见’:“谢先生,你们路上小心,我还有急事,就先走了。” 宁欣也没等回应,掉过头往公交站小跑,她一路跑到公交站。 虽然她没收那份实质性的礼物,但内心收了份心意。 能给人带去微薄的帮助,对什么都没有的她来说,自豪又喜悦。 宁欣正沉溺好心情中,听见汽车鸣笛声。 她看过去,是谢博的车。 副驾驶位的车窗落到最底下,谢博坐在驾驶位支着身子:“宁副教,你家好像不是这个方向?” “……”宁欣反应过来,跻身错过几个等公交车的人,上前站在马路牙子边缘,弯腰,“我要去一趟玉和大学。” “顺路,你上来吧,我载你。” 宁欣挥手婉拒:“不用了,谢谢。” “你别客气。” “……” 不等宁欣再开口,谢博:“今天周五,公交车人很多,你不一定上得去,你刚不是说你赶时间吗?” “……” 谢博看了看倒车镜:“宁副教,快上车,这不能停久了。” 宁欣犹豫两秒,上车。 因为周五,路况很差,走走停停。 车辆再次因为堵车而停下,谢博微转头:“小元,你把特产拆开,给宁副教尝尝。” 宁欣下意识拒绝:“不用不用。” 谢博:“不客气,本来就是给你带的,既然你说不能收,那尝一点,也算收了我的心意。” 宁欣这才没拒绝。 谢翰元拆开密封封口,里面是单颗包装的牛肉粒。 谢翰元直接抓了一大把给宁欣:“副教。” 宁欣双手接过来:“谢谢。” 在车上,宁欣吃了几颗,表达了牛肉好吃,也再一次表达了谢意,同时和谢博聊谢翰元在队内的情况。 车辆在玉和大学停下。 宁欣下车时,谢翰元又抓给宁欣一大把牛肉粒:“副教,你揣兜里吃。” 宁欣点头:“谢谢谢谢。” 宁欣在附近随便找了一家面馆对付晚饭,她点了一碗豌杂面,豌豆是硬的,肉沫还结块。 总之就是,很一般。 被何东帆带着吃了美味的冒菜和豆汤砂锅,她还以为随便进一家店都不会踩雷呢。 看来,还是得跟着这儿的学生,才能吃到好东西。 宁欣吃完面条就去格斗馆。 前台接待小妹玉儿跟宁欣说杨晓桢在,在接待室。 宁欣便去跟这位格斗馆的老板娘打招呼,顺便借花献佛给了她一把牛肉粒。 杨晓桢剥了颗牛肉粒扔嘴里,好奇:“你怎么突然要带小团体课了?” “熟人。” “熟人还试课?” “对拳击没基础,我这不是怕他们只是心血来潮吗?” “那你打算怎么给他们试课?” 宁欣早就想好了,举着拳头,哼哼笑两声。 杨晓桢看热闹不嫌事大,也跟着笑,后来又想起正事:“对了,你星期天跟我去试婚纱好不好?” 杨晓桢的婚礼定在六月末,还有不到四个月的时间,现在才知道着急起来。 宁欣侃侃:“你让孟老板跟你去呗,我去干什么?” “这边分店刚开,他事多。”杨晓桢突然换了个嫌弃脸,“再说了,老孟一个直男跟我去,我敢听他意见?” 宁欣扑哧笑出声。 杨晓桢弱弱的威胁:“还是不是好姐妹了?” “是是是。”宁欣揶揄,“老板娘发话,我怎么敢不应?” 宁欣看了眼接待室的时钟,起身:“不跟你聊了,我去准备准备,他们快到了。” 杨晓桢挥手:“去吧去吧。” 宁欣去到更衣室隔间,正换着衣服。 突然,隔间门‘砰砰砰’被敲响。 同时,伴随着杨晓桢兴奋的声音:“宁欣宁欣,出来看帅哥。” 宁欣无奈又无语:“杨晓桢,你别一惊一乍!” “真的很帅,你要相信我的眼光。” “你天天犯花痴,就不怕孟老板吃醋?” “他敢?” 宁欣笑笑,然后故作冷漠:“不去!” 她换好衣服出来,杨晓桢还想拉着她去看帅哥,可宁欣电话响了,直接接起:“到了吗?” 手机里,是何东帆的声音:“到了,在前台喝水。” “好,你坐那儿,我马上出来。”宁欣挂断电话。 杨晓桢又开始巴拉:“走吧,去看,大高个儿,身材好,像是个体育生,长得也好,笑起来还有虎牙,可爱。” 宁欣收手机的手一顿。 虎牙? 大高个儿? 像是个体育生? 何东帆? 宁欣跟杨晓桢出去,就看见何东帆倚坐在沙发里,姿态闲散,手上端着一次性纸杯。 他今日穿了件宽大的蓝白冲锋衣,拉链拉到头。 他个子大,又爱穿宽松的衣服。 所以,明明平时觉得很大的沙发,他坐上去跟换了个似的。 何东帆侧头看见宁欣,瞬间露出虎牙,站起身:“宁老师。” 杨晓桢看看何东帆,又看看宁欣,靠近,唇没动,发声:“你认识?” 宁欣转头:“我不是说了,熟人吗?” 宁欣没管杨晓桢的惊楞,走上去:“你同学呢?” “他…大概还有五分钟吧,我先过来。” “行。”宁欣点头,“那你再坐坐,我去训练室准备一下。” “好。” 何东帆看着宁欣背影,一口喝完纸杯里的水,走到前台把水杯递过去:“姐,再帮我倒点水,谢了。” 何东帆是跑过来的,现在歇过气,感觉口干舌燥的。 又坐了会儿,徐菓才慢吞吞来。 何东帆从沙发上站起身,迎上去:“您再慢点儿,我都要派个轿子去接你了。” 徐菓不紧不慢:“我又没着急去见人。” 何东帆‘啧’了声,算了,不跟他计较这些了。 他给他划重点:“老徐,我们三年的友谊,我就对你一个要求。” 徐菓:“……” 何东帆一字一顿:“你、很、喜、欢、拳、击。” 何东帆话音刚落,宁欣就从里面出来,看了眼徐菓和何东帆:“过来吧,训练室准备好了。” 何东帆攀着徐菓肩膀:“走,试课!” 宁欣简单讲解和介绍了一些拳击相关的知识,然后就带着何东帆和徐菓进行热身。 热身结束后,宁欣带着他们做最基础的步伐和出拳动作。 她给他们这堂课,是加大运动量的。 宁欣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拿起旁边准备好的护具:“徐菓,来,穿上。” 徐菓有些懵,但也老实过去,穿上。 何东帆微微喘气:“宁老师,我呢?” 宁欣低头带拳击手套:“你不用。” 何东帆皱眉,不明白,why? 徐菓穿好护具,宁欣走上前去检查,然后帮他把护头套又压了压。 宁欣往训练室中间走:“来吧。” 徐菓站着没动:“来什么?” 宁欣转头:“何东帆说你喜欢拳击,我看看。” 徐菓这才走过去。 宁欣做好出拳预备姿势,眼神也变得犀利:“我单方面进攻,你可以运用刚才我教的那些躲避和阻挡,明白吗?” 徐菓:“明白。” 到目前为止,徐菓都还不知道宁欣的实力。 他心里更多的想法是,她就是一个女生。 直到隔着护具,仍有拳拳到肉的感觉时,他朝场外嘉宾投去目光。 何东帆抓抓后脑勺,撇开视线,事不关己的模样。 宁欣喝一声:“分神了!” 这话落下,徐菓就感觉一拳风过来,直击脑袋。 他瞬间一百八十度转身,趴倒在地上。 宁欣呼了两口气,拆拳套:“分神是大忌。” 何东帆意识到结束了,假惺惺跑过去,跪下,弯腰,趴在地上,帮他把护头套摘下:“老徐,怎么样了?” 徐菓一动不动,蹙着眉,咬着牙急促呼吸,不说话。 宁欣走近两步:“现在,你还对拳击感兴趣吗?” 徐菓:“……” 徐菓不应声,何东帆着急了,用气音叫人:“老徐,说话。” “……” 何东帆看一眼宁欣,又趴下去,用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加了一筹:“E库我也包了。” 徐菓用唇语骂:你大爷! 然后,他转了个身,仰躺在垫子上:“我很喜欢拳击,很感兴趣。” 宁欣点头。 既然这样,那行吧。 宁欣:“那你们办课程手续吧。” 说着,宁欣就要走。 何东帆迅猛从地上起来:“宁老师,你还没试这个呢?” 宁欣转头,清秀的五官满是不理解:“你也要试试?” 何东帆点头:“我想试试。” 徐菓一下就不痛了,抓着护头套从地上站起来,给何东帆戴上,顺便脱了身上的护具一并给何东帆穿上。 第四十章 姐姐 宁欣带着何东帆和徐菓办完了大致的手续才去洗澡换衣服。 徐菓知道何东帆不走,要等宁欣,于是提着大包小包的礼品先回宿舍。 何东帆又坐回格斗馆入口的沙发上。 此时馆内不太安静,应该是恰好有几堂课结束,陆陆续续有人离开,何东帆朝里看了好几眼,都没见着宁欣出来。 他无所事事,手指拨弄旁边的绿植玩。 又过了十来分钟,馆内才安静下来。 杨晓桢走到前台,跟玉儿要数据表查看。 看完,她摸了两颗牛肉粒给玉儿。 玉儿尝了之后,对这牛肉粒颇为青睐:“晓桢姐,你哪儿买的?好好吃!” “宁欣给的,待会儿问她。”杨晓桢回答。 何东帆一直没见着宁欣出来,正狐疑自己是不是看花眼,她已经走了,没想到就听见‘宁欣’两个字。 他视线过去,正好对上杨晓桢目光。 杨晓桢对于自己看帅哥的行径并没有感到不好意思。 她反而直直走过去,站在离何东帆一米远的位置,双手环抱胸前,弯着腰仔仔细细打量。 何东帆也没见过这架势,耳根微微发烫,脖子往后仰防备着:“你看什么?” 杨晓桢:“我看你有点眼熟。” 何东帆:“……” 杨晓桢其实不是在搭讪。她是真看他眼熟起来,但又想不起来。 何东帆倒是不多想,轻微摇头,甩了一句:“我们没见过。” 杨晓桢思索,也是。 于是她掉头走,走了没两步,她顿住,迅速转身,一脸大悟的指着他:“我想起来了!” 何东帆:“???” 杨晓桢:“你是宁欣的弟弟!” ??? 何东帆刚想否认,杨晓桢已经开始描述回忆里的细节:“当年宁欣离开北都,你来我们学校找过她,你说你是她弟弟,你还穿了一身校服。” 何东帆瞬间想起这事儿,他重新打量眼前的人。 不过… 他当时见着的那个姐姐是个直头发,现在是个爆炸头,他完全对不上来。 但是,事情具细倒是和她说的没差。 何东帆轻咳一声,想敷衍过去此事,有些腼腆的‘嗯’了一声。 这时,宁欣提着运动包走出来,看见何东帆还坐在沙发上:“你还没回吗?九点多快十点了。” 何东帆看过去,面色稍稍一怔。 她换了一套浅色的休闲装,长袖长裤,面料极其柔软稍稍贴着身材轮廓。 她应该是洗了澡又洗了头,面颊微微透着红晕,柔顺的头发披散着有些些慵懒的毛燥。 更像小水晶糕了。 宁欣又叫了声:“何东帆?” 何东帆迅速站起身,抬手摸着自己后颈,转转脖子:“我累了,休息会儿。” 宁欣下意识问:“徐菓呢?” “他先回了。” 宁欣走近,点点头:“你回去提醒他多做拉伸运动。” 何东帆应了声‘好’。 下一秒,他心里突然一咯噔。 不是! 她干嘛问徐菓啊? 她怎么只关心徐菓拉伸,不关心他拉伸啊? 他脑海里蹦出一个想法… 擦! 不会吧!!! 杨晓桢保持着双臂环抱胸前的动作,开口打断何东帆歪七扭八的思路:“宁欣,这是你弟弟?” 宁欣看了眼何东帆,自若地收回视线,问杨晓桢:“你怎么这样说?” 杨晓桢朝何东帆方向悠悠抬了抬下巴:“他自己说的。” 宁欣再次看向何东帆,也没否认,‘嗯’了一声。 宁欣才知道,原来何东帆一直把自己当姐姐。 她觉得这种萍水相逢的缘分,还挺感动的。 她挺愿意的。 但何东帆此刻完全没去在乎宁欣的想法,陷在搬起石头砸自己脚的情绪里。 玉儿站在柜台里,手上是亮闪闪的牛肉粒包装纸:“欣姐,这牛肉粒你哪买的?好好吃!” 宁欣转身:“不是买的,是别人送的。” 杨晓桢立马八卦:“谁?” 杨晓桢太了解宁欣了。 宁欣这几年过得不好,零零散散的打几份工,也就去年下半年才好了些。 因此,她的社交圈子很小,要说算得上朋友的,也就她一个,还能有谁送东西给她? 宁欣把运动包往肩上一甩:“我学生的家长。” “哦~”杨晓桢语气夸张,眉毛挑动,“那位谢先生是吧?” 宁欣叹了口气,杨晓桢又来了,她这人挺好的,最大的毛病就是又八卦又爱延伸故事。 何东帆默不作声走到宁欣身边,把她肩上的运动包接过来:“我也要走了。” 宁欣没打算理杨晓桢:“不跟你说了,我走了。” 然后,她垂眸看着自己的运动包提在了何东帆手上。她自然反应伸手抓了一下想拿过来,何东帆往身后一挪,她抓了个空。 杨晓桢识趣开始卖乖,手伸到脸颊边,手指弯了弯:“拜拜,我待会儿把婚纱店地址发给你,周日别忘了哦。” 宁欣还看着何东帆,他撇开视线,一副懒得理人的模样。 宁欣心不在焉应杨晓桢:“嗯,好,你发给我。”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格斗馆,何东帆始终保持着比宁欣领先半个身子。 宁欣也不傻,感觉到他情绪不太好,但不知道为什么。 她想了一阵,主动搭话关心:“对了,何东帆,你今天上课感觉怎么样?” “还好。”何东帆顿了半秒,手臂抬起来往后轮圈,“但我觉得我需要拉伸。” 宁欣本着哄人的意图,立马夸他:“你其实比你同学好多了。” 何东帆突然停住脚步,转身:“真的?” 宁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停下,也跟着停下,眼珠一转有些呆愣的点头:“真的,你确实很好。” 何东帆觉得,这话的意思,不就是徐菓不行?! 他郁堵的心情瞬间通畅了一半,他还以为给自己找了个情敌呢。 两人并肩走。 何东帆看一眼宁欣,语气无意:“你觉得我同学怎么样?” 宁欣认真思索,认真回答:“他训练勉勉强强能跟上,但是态度不积极,我本来还以为他不喜欢拳击,嗯…你说他认生,内向,好像也就能说通他为什么看上去不太不积极了,但他性格没我想象的严重,还行,他配合度还是蛮高的,慢慢来嘛。” 何东帆心里吐槽:他能积极就怪了。 宁欣看一眼何东帆,他似乎心情好了不少,不像刚才下颌线咬得紧紧的。 她视线下移。 他的冲锋衣敞开着,能看见里面的短袖运动衫领口是湿的。 宁欣后知后觉:“我忘记提醒你们带一套衣服换,下次可以带一套衣服,汗热退了之后冲个澡会舒服一些。” 何东帆顺着宁欣视线看着自己胸口。 擦! 不会是汗臭味臭到她了吧?! 他微微往旁边移了点距离,把肩上的运动包也放下,用手提着。 她的运动包是浅色,看上去跟云朵似的,可别给她弄脏弄臭了。 今夜夜色不错,天际是深蓝色的,皎洁的月光倾洒在每个人身上。 宁欣感觉到平静和安遂。 两人无言的走了段距离,宁欣再次主动搭话:“何东帆,我还不知道你大学专业学的是什么。” 杨晓桢说他像是体育生,但她肯定,他不是体育生。 他家里不会同意的。 何东帆的嗓音在夜色里沉沉的,暗暗的:“计算机。” 这三个字,对于宁欣来说,像是解开了久远的封印。 那是一想起来,就痛的事,所以不想。 是午夜梦回无数次醒来后,又掐着自己食指强迫自己再次入眠的难过,所以不思。 是她此刻,都还没有勇气去面对的人,所以不念。 走到公交车站,正好公交车从远处缓缓驶来,何东帆把运动包递给宁欣。 宁欣抬手接过运动包,勉强的弯了弯眼睛:“谢谢。” 何东帆抓抓后脑勺,没看宁欣:“明天我还是去奶茶店做课题,然后带你去吃青笋鸡。” 青笋鸡? 哦,他说过的。 有一家很好吃的青笋鸡。 没听到宁欣回答,何东帆才看她:“不想吃这个吗?” 宁欣对上的,是一双漆黑却明亮的眸,尽管是在这样的夜色下。 那瞬间,她突然觉得心里暗沉的角落被莫名其妙照亮了一些,觉得明天的青笋鸡,也是让人期待的。 宁欣嘴角上翘:“想,明天我们就吃竹笋鸡。” 把宁欣送上公交车,又看着公交车驶远,何东帆不绷了,呲着牙做了几个扩胸动作。 真的痛啊。 何东帆去药店买了膏药贴,回寝室给徐菓也贴了几片。 后颈,肩胛,后腰。 那几日,寝室里都是浓厚的膏药味,谁来都问一句他们寝室怎么伤筋动骨了。 但该说不说,自从去上拳击课,睡眠质量什么的确实变好了,连梦都不做了。 时间很快到了三月底。 周五晚上,何东帆和徐菓去格斗馆上课。 那晚课程过了一半,宁欣很明显发现何东帆状态不对。 他右拳出拳很钝,像是不敢用力。 宁欣观察了一会儿,把何东帆叫过来。 何东帆抬起手臂粗糙的抹了下汗水:“怎么了?” 宁欣朝旁边支了下下巴:“坐。” 何东帆听话坐下。 宁欣细细的嗓音却是命令的语气:“手伸出来。” 何东帆听话的伸出手。 宁欣直接解开何东帆右手拳套,如她猜想,他的指关节不正常的红。 宁欣拧着眉,是她疏忽了。 他们用的拳套是买课程时送的,尺寸是男士均码,大多不会出现这个问题,但这不是她疏忽的理由。 宁欣有些自责,双手把何东帆右手捧着,轻轻翻动查看。 她的手掌比他小很多,手指也细很多,指尖还特别软。 何东帆被她轻轻摸着,全身上下哪里都不对劲,身体也随之没出息的颤了颤。 宁欣瞬间抬眸,焦心的神情:“我弄痛你了吗?” 何东帆盯着她,迅速摇头。 宁欣动作再次放轻柔,着重看了看他指关节:“你的手尺寸比较大,这个拳套你用着不行。” 她没听着回应,抬眸,与他视线相交。 何东帆慢半拍反应,点了下头。 宁欣嘱咐:“你今天别戴拳套进攻了。” 何东帆又点了下头。 宁欣:“拳套你应该不太会买,我来帮你买。” 何东帆又点了下头。 宁欣觉得他很乖,语气松懈下来,也跟着点点头:“我那里有喷雾,上点药会好一些,我去给你拿。” 何东帆再次点头。 宁欣放开何东帆的手,站起身。 何东帆眼珠终于转动,看向自己的右手,正反面翻了翻。 心道:你何德何能啊!!! 下一秒,何东帆的心就被摔得碎碎的。 因为宁欣把徐菓也叫停,拆了他手套,说了句:“你这个目前看挺合适的,有不舒服的记得提。” 然后,宁欣就去拿喷雾了。 宁欣给何东帆的右手喷上药物,又叮嘱了他几句。 那周周日,宁欣就去给何东帆买拳击手套。 对于颜色,她拿不准何东帆的喜好,于是给他打电话。 何东帆接起电话,那边声音很小:“宁老师,你等一下。” 然后是十几秒细细碎碎的杂音。 何东帆声音明朗起来:“宁老师,什么事儿?” 宁欣看着面前的三副拳套:“我在看拳击手套,想问你,你喜欢黑色还是红色,还是黑白拼色。” 何东帆:“黑白拼色。” “好。”宁欣突然想吃何东帆上次带她去吃的火锅鸡杂米线,她问,“你现在在干什么?我离玉和大学不远,正好可以给你送过来。” 何东帆顿了顿:“宁老师,我周日到周五下午,都没时间。” 宁欣后知后觉,想起何东帆说过的备赛,很忙。 她又想起他刚接听电话时虚着声音,应该是不方便。于是立马结束话题:“那你忙去吧,我下次直接给你带去格斗馆。” 宁欣挂断电话,买了黑白拼色的拳套。 她回家,在小区楼下抬眼看着楼上默默的叹了口气。 自从她的合租室友谈恋爱,那个家已经没有所谓的公共区域了,所以,也不能回家做饭。 宁欣掉头,去常去的面馆解决吃饭问题。 她有点不知道吃什么,犹豫半天点了一份鸡杂米线。 这是她以前常吃的,因为觉得挺不错。 可是今天吃得特别没劲儿。 大概是这段时日何东帆带着吃了太多好吃的,她的味蕾居然挑剔了。 第四十一章 那好像,是爱 还没到下次拳击课时间,先迎来清明节假期。 202除了徐菓这个本地人回家了,其他人都没回。 难得的假期,外面还雨纷纷,没得造。 大家起床后派一个人去买早餐,吃完便在一起打游戏。 何东帆有些不在状态,因为时不时看一眼窗外,注意着雨势。 中午十二点多,游戏再一次输了,雨也停了。 李白子:“不玩了。” 江心也取下眼镜,揉眉心:“累了!心累!” 何东帆站起身,走到阳台边,空气中夹杂着一丝腥草味,窗檐外滴滴答答掉水,整个视野都是湿漉漉的。 他站了会儿,然后冲澡洗头,换了身衣服拿出头盔。 李白子看着他:“你这会儿骑什么车?一块儿吃饭去!” 江心:“我说你都好久不骑车了,怎么又想起来了?” “就突然想起来了呗,午饭你们自个儿吃吧。”何东帆抛了一下头盔,看上去兴致盎然,“走了。” 何东帆不像往常漫无目的穿梭玉和市街道,而是目标很明确的去东二环。 他记得,宁欣说过,她住在东二环的正阳小区。 何东帆在正阳小区楼下停车,他往小区里面看了看。 这是一栋老小区,矮层楼,郁郁葱葱的环境看上去还是很不错的。 可他不知道宁欣住几楼几号,也不知道宁欣在不在家,甚至觉得自己突然造访会不会太冒昧。 何东帆找地方把车停了,感觉饿又在周围吃了点东西。 期间,反反复复摸出手机,又放回去。 真的很想见她。 平时忙着,还行。 但一闲下来,心思就控制不住… 啧! 想把这三年没见的面都补回来! 何东帆觉得自己这缠人的劲儿有些变态。 可他又说服自己,见一面怎么了?这人生一世,不就是能多见一面是一面,多见一次赚一次吗? 何东帆抓抓后脑勺,再一次摸出手机。 他心道:大老爷们,磨蹭啥? 同时迅速拨通宁欣手机。 随着手机呼声频率,何东帆手指一下一下的敲着餐桌。 好一会儿,宁欣才接通,声音很轻很柔,像今天的雨:“喂。” 何东帆朝小区里看了一眼:“宁老师,你上次不是说给我买了拳套吗?我、我正好在外面逛,要路过你们小区,你看方便我去拿吗?” 那边顿了几秒钟:“我现在在外面,大概一个小时到家,你看时间跟你合适吗?” “合适。”他立即道。 “好,那你来拿吧。” 何东帆应了声‘好’,挂断电话。 然后,他微微蹙眉,小声道:“她…是不是心情不太好?” 声音听上去,有气无力的。 或者生病了? 何东帆所有猜想都无从考证,最后只觉得自己可能瞎想了。 他挑了个视野绝佳的位置等宁欣。 小区对面的药店,门前放着不锈钢联排椅。 他坐那儿,只要宁欣回来,他就能看见。 许是春夏之际,何东帆没等一会儿就困了,他硬撑着眼皮。 也不知道等了多久,何东帆旁边来了一个老大爷。 老大爷手上拿着一把印广告的塑料扇,朝自己扇了两下风,风向一转,给何东帆扇风。 他用玉和话问:“小伙子,你热不热?” 在玉和三年,何东帆现在对玉和话无压力:“大爷,我不热。” “你这是等人哇?” “…朋友。” 老大爷坚持不懈给何东帆扇扇子:“女朋友哇?” 那倒不是。 但就是莫名的不想否认。 嘿嘿。 何东帆眯着眼睛摇头,同时摆了摆手,一种奇怪的谦逊:“不是…不是……” “就快是了。”大爷扇子拍拍何东帆肩膀,“我的嘴巴开过光,你信不信我?” 何东帆还挺喜欢和他聊天,应承着:“是是是。” …… 宁欣提着一个布袋子,里面是几个橘子和独立包装的糖果饼干,还有花生。 她从公交车站往家走。 她正在考虑要不要给何东帆打电话,说自己到家了,他可以随时过来。 结果,打眼就看见何东帆。 他穿了套深灰色的运动套装,坐在药店前的排椅上,身子微微倾斜,右腿大咧咧的搭在左腿上,右手臂搭在旁边一老大爷的椅背上。 他左手拿了把塑料扇,乐呵呵给旁边老大爷扇风,同时还在和人聊天。 宁欣顿时就笑了。 他真是谁都能聊几句。 宁欣提着袋子走过去,站在约两米远的位置,叫他:“何东帆。” 何东帆身子一顿,偏头看一眼宁欣,立马站起身:“大爷,下次聊,人、人来了。” 大爷的视角,何东帆完全挡住宁欣。 大爷探头看了看:“小妹儿长得乖哦。” 宁欣:“?” 何东帆急忙把扇子还给大爷,与之告别:“下、下次聊啊。” 说完,转身走向宁欣,动作自然地接过她手上的布袋子,往马路对面走:“宁老师你挺快啊,我这刚到。” 宁欣跟着何东帆过马路:“我还想给你打电话,就看见你了。” 两人往小区内走,到了单元楼。 何东帆不走了。 宁欣纳闷:“怎么了?” 何东帆视线上瞟,语气弱:“我方便上去吗?还是你给我拿下来?” 宁欣觉得他这生疏感挺搞笑的:“当然可以。” 何东帆嘴角一勾,带头往前走,一步两个台阶:“几楼?” 宁欣跟着他步伐,不自觉也一步两个台阶:“三楼。” 何东帆转眼看宁欣:“哈,厉害啊!” 这有什么好厉害的? 宁欣无语到不知道怎么接话。 这个楼道没有灯,楼梯转折处是网状镂空,透一点外面的光,如果是晚上,便暗得厉害。 这楼梯宁欣爬了两年多,从来都是一个人。 此刻,有点奇怪的感觉。 不知道怎么形容,就是觉得… 爬楼梯不是沉闷的事。 到了所住楼层,宁欣提前摸出钥匙,钥匙插入锁芯,轻轻往右一转动。 宁欣推开门的同时转头看着何东帆,想告诉他不用换鞋,可她的话一个字还未吐出,就被一声娇喘打断。 宁欣倏然回头。 客厅的沙发上,年轻男女抱在一起如火如荼,衣服都撩起来了。 想是宁欣这种见过他们‘过分’的人都怔住了。 这次的过分程度可不同以往。 那对年轻男女被打断,瞧一眼门口,赶紧伸手拉衣服。 宁欣反应过来,立刻转身,抬手去遮何东帆眼睛。 她动作太激动,没控制住力度,直接用身体的力量把何东帆压在了墙面上。 她还特地确认,她的手有没有完全遮住他眼睛,调整了一下位置。 何东帆突然被扑,大脑短路了,呼吸屏住了,只能攥紧手上的袋子。 没了视觉,其他感官更灵敏。 距离太近了。 他身后是硬硬的、凉凉的墙面,身前是有温度的、软软的身子。 她温热的手心贴着他眼眶。 她柔顺的头发扫着他的鼻尖。 她滚烫的呼吸喷在他脖颈上。 她简直是在他怀里。 她就是扑在他怀里。 他都能闻到她身上香香的、清新的皂角味,还有…还有焚香味…… 何东帆喉结上下滚动一遭,不敢动,完全不敢动,一颗心脏快要骤停。 宁欣一点也没意识到和何东帆之间的距离,她只想把他带离这是非之地。 她另一只手环住他肩膀,语无伦次:“走,退,这边。” 何东帆视线黑暗,顺着她的力道往左移,往后退。 他脚后跟抵到门槛时,还踉跄一步,宁欣抓着他肩膀稳住他,又贴近了些。 何东帆咽一口口水,四肢都退化了似的,完全机械。 把何东帆带到走廊,宁欣才放下手:“你在这儿等我。” 也不等回答,宁欣就回屋了。 宁欣没看两人,直接走进房间,拿了拳击手套出来。 “你怎么回来了也不说一声?”突来的质问。 宁欣觉得这质问荒谬,停下步子:“你说什么?这难道是你一个人的家吗?” 女孩儿有理有据:“你今天不是说要晚上才回来吗?基本合租礼仪懂不懂?” 宁欣嫌少有这么气愤的时候,直接怼回去:“到底是谁不懂合租礼仪?这是公共区域,公共区域什么意思要我解释吗?你们要在公共区域做这种事,我默认你们就是想让人看!” “你……”女孩被怼得鼻孔朝天。 她没想到宁欣会说这样尖锐的话。 她和宁欣合租近两年,她是后搬进这屋子的。 一开始两人约法三章不能带男性朋友回家,后来她把男朋友带回家说道了几嘴宁欣也没反对,再后来,她找理由让男朋友搬进来住宁欣也只是小小的反对了一下便接受,后来,他们两人和宁欣一人平摊水电气费用,宁欣也没计较。 在她眼里,宁欣像是个没脾气和底线的人。 没想到今天大转变。 女孩指着门口:“你还不是带男人回来?” 宁欣被气笑了:“你白齿红牙说什么浑话?那是我弟弟。” “算了算了。”女孩男朋友揽住她身子,往房间带,“别跟她计较。” ??? 什么叫跟她计较? 宁欣气得翻了个白眼儿,觉得这两人都是奇葩,只恨自己没有杨晓桢的嘴。 想打人了都。 她气冲冲出门,门摔得很重。 一出去,宁欣就看见何东帆背靠墙壁蹲着,头埋着,右手抓头发。 一种天塌了的感觉。 宁欣被他这模样搞得瞬间没气了。 怎么就让他看见了这种尴尬事儿呢? 还有他这模样… 难道…他就从没…了解过这些…相关吗? 比如通过其他途径? 咳咳。 宁欣思绪延伸自己都觉得难为情,她硬着头皮走近,弯腰抓住何东帆手臂摇了摇:“别蹲着。” 何东帆抬眸,对上她温美的眸,又想起她贴着他的那种感觉,耳根瞬间烧起来。 宁欣看他不动,更看见他迅速涨红的脖子。 她抿抿唇:“你先起来。” 她用力拉他。 何东帆没什么思绪,手掌反撑了一下墙壁,站起身。 两人下楼。 宁欣走在前面,声音在楼梯间有些回响:“那个…不好意思啊。” 何东帆垂着头,下意识摇头。 这哪是她不好意思,是他不好意思。 宁欣全然不知何东帆同她纠结的不是一个事儿,她陷在自己的情绪里,真不知道该怎么说这事儿。 她思了好一会儿,道:“其实我已经打算搬走了,都找好房子了,就在玉和大学旁边,你…你等我搬过去,再、再来玩儿吗?” 何东帆:“嗯。” 宁欣看了下时间,才三点。 现在,能做什么呢? 走出楼道,一下亮堂起来。 宁欣站在阳光里,转身看着何东帆:“你要是没事的话,我请你看电影吧!看完我再请你吃个晚饭?” 这是她此刻能想到的‘道歉’行为了。 何东帆点头:“好。” 宁欣带路:“走吧,这附近有电影院。” 何东帆这才看见宁欣手上提了个很大的纸袋,上面印着设计感很时尚的运动品牌名字。 他上前,从她手上抢过纸袋:“我来提。” 这行为,他驾轻就熟。 宁欣,也习惯了。 到了电影院,两人选了部最近开场的电影,是部喜剧片。 到点,两人进入影厅。 此刻,影厅还很亮,电影屏幕上播放着广告。 宁欣从何东帆手里把布袋拿过来,打开:“这里有零食、水果和花生,都可以吃。” 何东帆不看她,快速抓了两袋小零食到手心。 不一会儿,影厅坐满大半的人,影厅所有灯光关闭,影片开始。 喜剧片,逗人发笑,影厅时不时传来哄笑声。 宁欣看得认真,偶尔伸手抓点吃的。 何东帆看不太认真,主要是没心思。 脑袋里循环播放刚才和宁欣贴一块的画面,还是5D式沉浸体验。 他不自觉侧头看她。 昏暗里,她只有一个轮廓。 偶尔灯影转变,她面貌会清晰起来,她在笑。 何东帆知道自己喜欢她,这事儿早就承认了。 那比喜欢再多一点的是什么呢? 是不止想见她,还想拥有她,再把自己的所有都给她。 那好像,是爱。 第四十二章 猛男,我! 此起彼伏的笑声中,宁欣用手轻轻捂着嘴侧头,对上何东帆视线,虚着声线:“他好二哦!” 何东帆:“……” 他收回视线,僵硬地坐直,坐正,偷偷吁了口气,没回应她的话。 宁欣笑容浅下去:“你不喜欢看喜剧片吗?” “没。” “那你怎么不看?” !!! 何东帆觉得自己的歹心被正面抓捕,狡辩:“看、看着呢,这不是……” 他思绪一转,找了个理由:“这不是拿东西吃吗?” 说话的同时,他伸手过去探进布袋,随意一抓。 是宁欣的手。 她的手骨很细,手掌很小,他可以完全包裹住她。 何东帆也不知道哪条神经断线了,一时居然没松开。 宁欣有些懵,转动手腕:“这是我手。” 接着,何东帆就像被弹簧大力弹了一下脑门似的,闪开。 他脑子乱,觉得这里空气不足似的堵闷得慌。 他站起身,弓着腰:“我去洗手间。” 宁欣挪了一下腿,让他。 她觉得,他好像确实不喜欢看喜剧片,看上去也太勉强了。 等何东帆从洗手间回来,电影已经接近尾声。 他坐下,宁欣下意识转头看他。 流转的光影下,他硬朗英气的侧脸轮廓像是艺术展里的石膏展品。 他前额的发梢上挂了几颗水珠,眉弓立体自然,有微微驼峰的鼻梁,下颌紧致线条分明… 宁欣被哄堂大笑的声音吸引,收回视线,注意力重新回到银屏上。 电影结束,影厅灯光打亮,欢快的音乐声奏响,银屏上出现主创人员字幕,而电影主演人员开始欢乐的跳舞。 观众陆陆续续离场。 宁欣坐着没动,低头仔仔细细的理橘子上的白色橘络:“等人走得差不多,我们再走。” 何东帆‘嗯’了声,侧眼看过去:“好。” “你待会儿有什么想吃的吗?” 何东帆微微露出虎牙:“这边不是你的地盘吗?” 意思就是,你说了算。 宁欣想想也是,没反驳,递了一瓣橘子肉进嘴:“串串可以吗?手提串串。” “行啊。” 宁欣看人走得差不多了,把手里的三瓣橘肉都塞进嘴里,鼓着腮帮子:“走吧。” 同时,她把东西收进布袋里,正打算拎着离开。 何东帆抢先一步拎着布袋站起身,‘咔’一声坐椅自动回收。 他垂眸:“我来拎。” 对于何东帆随时随地会帮人拎东西这行为,宁欣想赞美他。 可她此刻嘴里包着东西,所以对他笑一下以示对他行为的肯定。 可爱,何东帆这样觉得。 他轻咳一声:“走吧。” 两人走出影厅,拿着条形码去寄放柜取东西,然后去吃手提串串。 这家手提串串是有口碑说的老店,生意很火爆,才不到六点已经食客满堂。 宁欣和何东帆还算幸运,坐在了最后一张空桌上。 宁欣:“一起去食品柜捡菜吧,看看你想吃什么。” 何东帆跟着过去,主动端着装菜盘跟在宁欣身后。 她时不时指着某样菜品转头问他吃不吃,他都点头。 一来二去,宁欣干脆不问了,他就不挑食。 最后,她拿了一大把土豆放进装菜盘里,结束选菜环节。 把装菜盘交给服务员,宁欣又要了一份火锅粉。 两人刚回到位置上,何东帆手机就响起来。 何东帆看了眼,神色瞬间暗下去,又过了几秒才不情不愿接起。 宁欣吃着免费的黄金豆,听见何东帆叫了声‘爸’。 宁欣识趣地指了下调料区,用唇形说:我去打调料。 何东帆点了点头。 宁欣打了两份调料过来,看见何东帆一言不发,下颌咬得很紧。 也不知对面说了什么。 终于,何东帆似乎忍不住了,暗哑的声线:“这是我自己的人生,我凭什么不能自己选择?” 宁欣坐下,把调料摆好,继续默默的吃着免费的黄金豆。 不知电话对面怎么回应的,何东帆突然嘲讽的笑了一声。 然后质问:“我为什么要征得你的同意?你把房子转到那个女人名下,征得我的同意了吗?” 接着,他舔舔唇,压着怒气:“就凭那房子是你和我妈的婚房!” 说完这一句,他直接挂断电话,把手机拍桌上,拿起茶杯仰头一口喝尽。 宁欣默默给何东帆添了茶水。 也是这时,何东帆发现自己没控制好的情绪,他眼神有些慌乱的看向宁欣:“宁老师,我不是…” 他想说我不是在发脾气,我不是乱发脾气的人。 可又觉得这话真说出来是在睁眼说瞎话。 他有点想跟她说,不管什么时候,我都不会对你发脾气。 又觉得这承诺,说出来莫名其妙。 反正,他很烦。 宁欣看何东帆欲言又止,还以为他有什么难以启齿,于是安慰的语气:“没事儿,你想说就说,不想说就不说。” 何东帆看了一会儿宁欣,眼睫颤着垂下眸:“你知道的,我家想让我从政,他们觉得那才是我的正道,觉得我坚持现在的专业很可笑。” 宁欣结合何东帆的家庭背景分析,那真的是保驾护航的一条宽敞大道,别人想都想不来。 这样一想,他家里人的想法也没什么错。 宁欣又想起何东帆和他爸之间的关系,蹙眉问:“你是因为对抗你爸,所以坚持这个专业,还是因为喜欢?” “当然是喜欢!”至少现在,是很喜欢。 “是喜欢,就好。”宁欣点点头。 “随着信息产业的迅猛发展,互联网未来必然是大趋势,这也是国家强大的一部分,我并不觉得我选择这个就比那条路差。而且我不是跟你说我在准备比赛吗?你知道那个比赛在行业内含金量多高吗?能参加那个比赛的门槛有多高吗?”何东帆沉了口气,“可是没人支持我,也没人为我骄傲,就连我舅舅,我姥姥,也是觉得我更应该走他们安排的那条路。” 没一个家人支持,明明有了好成绩也没一个人为之骄傲,那还是蛮可怜的,宁欣觉得。 宁欣双手叠放在小方桌上,微微前倾身子:“何东帆。” “嗯?” “我支持你。”说完,她露齿笑了一下。 何东帆微微发愣:“什么?” 热闹嘈杂的环境中,宁欣语速微慢,语调温柔又掷地有声: “我支持你选择你喜欢的专业。” “就像你刚才和你爸说的,你自己的人生,你为什么不能自己选,你本就该自己选,选自己喜欢的。” “你的选择不可笑,因为你并没有盲目的选择,你是知道你家里人给你安排的路有多自在、多宽阔,但你依旧坚持自己喜欢的专业,在我看来,是需要勇气和果断的。” “你很棒啊。” “我支持你。” “而且,我为曾经当过你的老师,感到骄傲。” 宁欣刚说完,就听见服务员阿姨端着一个黑色大砂锅站在不远处:“36号在哪里?” 宁欣侧身,右手举得高高的,应:“这儿!这儿!” 服务员阿姨立马朝宁欣方向过来,把黑色砂锅放在小方桌中央:“喝点啥子?” 宁欣看一眼何东帆:“豆奶吗?” 何东帆点头。 宁欣比了个‘二’:“两瓶唯怡豆奶。” 她又站起身:“我自己去拿吧。” 宁欣从饮料柜拿了两瓶豆奶,用起子打开,插了两根吸管进去。 她抓着两瓶豆奶转身往小方桌走时,大老远就对上何东帆的视线。 他坐在那儿,看着她,嘴角上勾,微微露着虎牙。 他阴雨的心情好似完全过去。 宁欣也跟着翘起嘴角。 她走过去,坐下,把豆奶递给他,然后给他介绍这家串串店的火爆程度、好吃程度。 这家店的手提串串是在后厨烫好所有菜品后放入砂锅内,然后浇上秘制的卤油。 宁欣从砂锅里拿出一串牛肉递给何东帆:“尝尝。” 何东帆尝了,比了个大拇指。 宁欣笑,也跟着吃起来:“以前都是我一个人来吃,谢谢你今天陪我。” 还要谢谢你今天恰巧来找我。 我本来,想像往年一样,在墓地从早上待到晚上的。 因为我没有哪里可以去。 你突然给我打电话。 我们看了电影,笑得眼泪都出来。 现在,又一起吃饭。 今年的清明节,我好像没有很难过。 所以,何东帆,谢谢你。 何东帆被这感谢搞得有些莫名其妙,这有什么好谢的? 他说:“以后你想吃就叫我,我陪你吃。” “……” 他怕自己心思太过赤裸,不好意思的补了一句:“我觉得挺好吃。” 宁欣提醒:“我马上就要搬走了。” “也没有很远,正好我们还可以一起过来,路上也不会无聊。”何东帆这样说。 宁欣原本的想法是,搬走后,再来吃就不方便了,肯定会在失望的情绪中被取舍。 可经何东帆这么一说,她又觉得,这确实不是什么麻烦事。 甚至,会是很平常的一天,突发奇想后,两人就过来吃一顿解馋,是很平常的一件事。 好像生活,本来就是能很简单应对的事。 她点头:“好。” 何东帆抽纸擦擦嘴巴:“对了,你什么时候搬家?” 宁欣嘴里包了很大一块芋头,烫得合不上嘴,又不好吐出来,话也说不了,仰着头呵气,模样有些滑稽。 何东帆笑出声,在宁欣看过来时又收敛笑意。 他神色正经起来:“到时候通知我,我帮你搬。” 他又拍拍肱二头肌:“猛男,我!” 宁欣被逗笑,伸手虚捂着嘴,不想搭理他。 何东帆又问:“大概什么时候搬?” 宁欣慢慢吃下嘴里的芋头,接过何东帆递过来的豆奶喝了一口:“这个月下旬。” “时间正好。”何东帆引出后话,“我比赛是五月份,到时候要出国半个月,拳击课也得停一停。” 宁欣含着吸管点头:“行。” 两人吃完,宁欣叫结账,何东帆阻止,说她刚才去厕所时他已经结了。 宁欣装作生气的模样:“不是说好了我请吗?” 何东帆憋着笑意轻咳一声,反问:“你请我看电影,我请你吃饭,不对吗?” “……” “我们,不用分那么清。”说完,何东帆移开视线。 宁欣拿他这话没办法,要真和他算,倒是显得她把两人关系看生分了。 两人沿着马路走。 宁欣偏着脑袋:“你怎么回学校?” 何东帆:“我骑车了。” “那你慢点骑,到学校给我发条信息。” 何东帆‘嗯’了一声,看着手上拎着的拳套,他停下脚步伸手掏钱包:“宁老师,这个拳套多少钱?” 宁欣把他手推住:“不是说不用分那么清?” “但这看上去就很贵。” “就当送你生日礼物了,碰着你那天你生日,也没给你买个礼物。” 何东帆思了两秒:“那我,也给你补个生日礼物?” 宁欣:“……” 第四十三章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何东帆到寝室就给宁欣发了信息。 她没回。 何东帆习惯了,这种不带问题性的消息,她基本不会回复。 他心情很好,把拳套拿出来,戴在手上对着空气挥拳。 好一会儿,他想到什么,站在江心床架旁,戴着拳套敲两下床架:“老江,我问个事儿。” 江心取下耳机,拿起枕头边的眼镜戴上:“你说什么?” “我问你啊。”何东帆说,“我想送宁老师一个礼物,你有什么提议?” 江心没思索,直接答:“花!” 俗气! 何东帆不满意这个答案,又走到李白子床架旁。 他还未开口,李白子侧身,单手撑着脑袋信心满满的抢答:“那个一米高的毛绒熊,我上次看女孩儿抱过。” 何东帆依旧不满意:“没什么意义啊这东西。” 李白子恼羞成怒:“滚滚滚!我们又没女朋友,你参考我们意见有个屁用!” 这,说得也是。 何东帆思来想去,他觉得,还是得参考女孩儿的意见。 他咬下右手的拳套,拿出手机给江韵打电话。 别说,好长一段时间没看她蹦跶了。 电话刚拨过去,响起机械的女音:“你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候……” 何东帆挂断,又拨一通电话过去,还是同样的结果。 江心看何东帆还一只手戴着拳套,提醒:“还有十几分钟熄灯了啊。” 何东帆放下手机,把拳套好好清理一下装进收纳袋里,然后去洗澡。 他刚洗完就熄灯,他吼:“开个手电!” 江心摸了一下,没找到,干脆不找了开了个手机光:“只有这个。” 何东帆黑灯瞎火里摸到手机,然后爬上床。 他又给江韵打电话,还是‘无法接通’。 他眉心皱起来:什么意思? 不过他没空多想,因为夜话时间到。 江心先开口:“老何,你人追得怎么样了?” 何东帆瞬间想起今天被宁欣扑了,带着强烈的笑意:“还行。” 李白子:“怎么个还行法?” 何东帆在床上翘起腿,那些事也不好随便说,于是挑了一件能说的事:“今天去看电影了。” “就看个电影就把你嘚瑟了?” 何东帆灵魂质问:“那你和女生单独去看过电影吗?” 李白子啧了声:“得!当我死了!” 江心笑一声:“那你接下来准备怎么追?” 何东帆默了很久,想起晚饭时,她说的那些话。 她的意思好像是,她会永远站在他这边。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会站在他这边。 他不用去渴望她理解,她就会理解。 何东帆微微扯开嘴角,语气在宁静的夜色里显得温柔:“对她好。” 想对她超级好。 全世界的好。 第二天,何东帆拿李白子的手机给江韵打电话,瞬间通了。 江韵接起来:“哪位?” 何东帆懒散的靠着床架,语气不善:“你大爷,我!” 那边有些懵,一时没声。 何东帆被气笑了:“你从小就只会窝里横是吧?还拉黑我!” “……” “江韵,你做人得讲良心,我怎么你了?” “你抢我喜欢的人!!!”江韵吼完,直接挂断电话。 何东帆被吼得糊里糊涂,心火四冒,马上又拨电话过去,被江韵立马掐断。 何东帆没继续找不痛快,把手机还给李白子:“她疯了!” 还什么抢她喜欢的人,真是疯得不轻! 何东帆坐回自己的椅子上,后知后觉蹙起眉。 他突然想起和宁欣重逢那天,他拿着蛋糕回寝室,徐菓还没回,他当时问了一嘴,李白子说徐菓在和江韵做了断。 后来,徐菓回来了。 徐菓当时说了几句模棱两可的话。 ——她不会再找我了。 ——本来对你还有几分愧疚,现在嘛…呵! ——你不是说我是狗吗? 何东帆双手捂着脑袋,脑海里一遍遍回响江韵的话。 ——你抢我喜欢的人!!! !!! 艹! 说他是狗,还真不冤枉他! 他把他当兄弟,他居然这样坑他! 何东帆倏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双手重重拍桌子,哑着声线:“徐狗要死了,你们到时候别拦着我杀狗!” 李白子和江心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李白子小声嚷嚷:“爱护小动物,从我做起。” 清明节假期第二天,何东帆在寝室做了一天课题。 第三天清晨,他想着梦里的事,稀里糊涂就摸着手机给宁欣发了条短信。 何东帆:【宁老师,你今天有事吗?】 何东帆睡了个回笼觉,才收到宁欣回复:【在奶茶店,怎么?】 何东帆瞬间清醒,从床上坐起来,双手按键打字回复。 何东帆:【我来喝奶茶!】 发完短信,他就拿着衣服冲澡洗头去。 何东帆记得宁欣喜欢吃他上次买的糕点,于是排了四十分钟给她买了糕点再过去。 他到奶茶店的时候,店内生意很好。 何东帆也不打扰,坐在老位置上拿出笔记本电脑做课题。 奶茶店稍微空闲后,芳芳发现何东帆,她告诉宁欣何东帆来了。 宁欣给何东帆端了奶茶过去:“来了怎么不说?” 何东帆敲着代码:“看你们忙。” 说完,他手指停顿,下意识按下‘保存’,然后把糕点递给宁欣:“顺道给你买了糕点。” 宁欣当然质疑:“你顺什么道?” 何东帆又继续盯着电脑屏幕敲代码,语气自然:“和室友排队,顺道给你买的。” 这么听,宁欣觉得合理,开心收下:“谢谢。” 她收了东西,便主动开口:“晚上要和我吃饭吗?我请你啊。” 何东帆抬眸:“好。” 宁欣眉眼弯弯:“那你想想吃什么哦。” 何东帆抿着笑,点头。 等宁欣转身回操作间,他才不收敛的露出虎牙。 晚上,何东帆带宁欣去了一家路边小店,吃铁板烧炒饭。 何东帆给宁欣擦桌子:“你别看这儿环境一般,但味道好。” 两人闲聊着,宁欣接到电话。 何东帆无意听见,又是那位‘谢先生’,他雷达瞬间开启。 跟宁欣相处这些日子,他听过好多次了,也大概了解了一些,特别是杨晓桢的几言几语,信息量就极大。 何东帆了解到的信息,那男人离异,有个十多岁的孩子,三十好几了… 到底有没有自知之明? 关键是,何东帆看宁欣的态度,是一点没把杨晓桢的话放眼里。 过了几分钟,老板端着铁板烧炒饭上来。 铁板烧炒饭是荤菜和素菜先在铁板上炒熟,然后加入米饭混炒,端上来就是一大盘,需要自己分。 飘香的辣椒味和孜然味,然而何东帆看宁欣还没有要挂电话的意思。 他咬着后槽牙,给宁欣舀炒饭。 又咬着牙,给宁欣拿了一瓶喝的,怕她辣。 他今天不等她,先自己吃。 等他吃了半碗,宁欣才挂断电话。 何东帆放下筷子,单手抠开喝的仰头灌了几口,顺便帮宁欣把喝的抠开,有些重的放她碗边。 宁欣嘴里包着炒饭,不忘看他一眼,嘟囔:“谢谢。” 啧! 可爱! 何东帆泄气,拿起筷子,语气无意的提醒:“宁老师,学生的家长也会周末不停给你打电话吗?” 他言外之意:你可长点心吧! 宁欣咽下口中的炒饭:“这个学生情况比较复杂。” 何东帆还未再多说两句,宁欣补充道:“这没办法,大家都不容易,互相体谅!” 得! 聊不下去了,再聊就是他不懂事了! 四月下旬,宁欣搬家。 对于这件事,宁欣没通知何东帆,因为知道他备赛忙。 宁欣搬家的时间何东帆还是听杨晓桢说的。 和杨晓桢聊起来,是因为何东帆见不得杨晓桢对于宁欣和那位‘谢先生’的态度,她怎么能本着八卦吃瓜的心态对待呢?作为宁欣的朋友,她当然应该为她趋利避害。 何东帆便去杨晓桢那里聊自己一个远房亲戚给人当后妈的难处、困境和无奈什么的。 杨晓桢这人本来就喜欢听八卦,每每何东帆说起来她都津津有味,最后她还真听进去,跟宁欣说千万不能给人当后妈,太惨了。 宁欣觉得杨晓桢的延伸已经无可救药,无语死了。 宁欣搬家那天,问杨晓桢借车,到格斗馆才看见何东帆也在。 宁欣愣了一瞬。 今天没拳击课啊。 而且,今天不是周末吗? 他不是周末也要准备赛事吗? 何东帆看见宁欣,主动上前,抬起右手,食指上勾着钥匙打圈:“晓桢姐叫我给你的。” 宁欣秀眉轻轻蹙着:“你今天怎么有空?” “就正好有空。”他这样说。 宁欣微微偏了下脑袋:“所以,你正好要帮我搬家?” 何东帆露出虎牙,此地无声胜有声。 宁欣开车,搬了第三趟,才算把东西全部搬完。 她自己都纳闷,自己怎么有那么多东西,大概是她的东西都很实用,不能断舍离。 第三趟,何东帆在宁欣拉开驾驶门时,按住她手臂:“我来开吧。” 宁欣抬眸:“你有驾照?” “大一暑假考的。”何东帆拍一下宁欣肩膀,补了句,“放心,我车技很好。” 宁欣同他开玩笑:“行,不能飙车哦!” “好。”何东帆笑笑。 车辆起速后,宁欣一直警惕着何东帆的车技,直到开出不远的距离,才放下心来,软着身子往后一靠。 何东帆把她神色尽收眼底。 可爱。 他主动聊起话题:“宁老师,累不累?” “不累。” “你驾照什么时候考的?” “两年前,想兼职代驾,就去考了。”她声音小了很多。 何东帆一时哑了声。 她还兼职代驾,他心里不是滋味。 他微微侧头,看见宁欣歪着脑袋,困乏的已经合上眼皮。 还说不累! 何东帆沉了口气不再开腔,不打扰她小憩。 在一个很长的红灯前,何东帆缓缓停车。 他侧头看她。 四月底的阳光很猛烈,隔着车窗玻璃落在宁欣身上有些光晕。 她穿了条窄腿牛仔裤,上身是很宽松的短袖T恤,因为搬东西身上染上灰渍,但她皮肤细腻白净,清透得没任何瑕疵,是晶莹的。 车内空调的出风口对着她脸颊,她微微散落的发丝脆弱的拂动。 何东帆怕她冷,调整空调出风口的扇叶。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动作出了声音,宁欣眼皮颤了颤,连带着卷翘的睫毛都颤动。 何东帆的心也跟着颤了颤。 他没控制住,伸手向她脸颊。 快要落下去时又握拳挪开。 他的手,影子落在她脸颊上。 何东帆松开拳头,随意曲了曲手指,看自己的手影在她脸上触动。 他看着阳光的方向,并拢手指给她遮着眼睛的部位。 突然,宁欣包里的手机响了。 她微微惊醒,看见车子停在一个红灯前,而何东帆正抬手摸摸车顶,又拉拉副驾驶遮阳板。 神情也忙乱,不知道他在干什么,或是找什么。 宁欣没管他,接起电话:“谢先生。” 何东帆皱眉的同时竖起耳朵。 他听见宁欣说不用,说自己已经搬完了,不用麻烦,还说谢谢。 等宁欣挂了电话,车辆已经起步。 何东帆开口:“他也知道你搬家?” “应该是小元说的吧。” “你和学生也聊这些吗?” “小元比较特别,我和他是朋友的身份相处,平时也会说这些。” 何东帆心里酸唧唧叨叨。 小元情况复杂。 小元特别。 他最复杂、最特别的恐怕就是有个心思不正的老爸了吧! 切!! 车子开到宁欣新家,准备下车库。 宁欣突然阻止:“停车!停车!” 何东帆急忙靠边停车,还没问怎么了,就看见宁欣推开副驾驶门下车了。 他顺着看出去,不远处停了辆白色小车,旁边马路牙子上站了一对父子,小男孩手上还抱着一束花,主花是百合。 何东帆被气笑了:“俗气!” 然后,他下车走过去。 宁欣拒绝着,没接花。 何东帆走过去的时候,宁欣和那个男人单独走到不远处说话。 何东帆也不好贸然上去,他走到小孩身边,视线定在那个男人身上,双手环抱胸前,咬着牙龈:“你爸和宁老师说什么呢?” “表白呢!” 何东帆怔愣一瞬,放下手:“你说什么?!” 谢翰元仰着头打量何东帆:“你谁啊?” 这语气… 尽管何东帆知道他就是‘小元’,依旧微挑下巴:“你又是谁啊?” “管你什么事?” “呵~”这小孩什么脾气?何东帆悠哉悠哉,“告诉你爸,他没希望的。” 谢翰元看着何东帆:“你到底是谁?” 何东帆喜欢吊着这小孩儿的感觉:“你甭管我是谁,反正把我的话带到就是。” 谢翰元瞥一眼何东帆,向宁欣跑过去。 何东帆‘诶’了一声没阻止成功,追着过去。 然后何东帆听见宁欣拒绝的话:“对不起,谢先生,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第四十四章 表白 ——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宁欣用这句话拒绝对方的表白。 她的话一字不漏落入所有人耳中:“谢先生,很抱歉,您大概真的误会了。” 宁欣说完转身,看见谢翰元和何东帆站在不远处,干愣着。 她调整了一下面部表情走向小元,和蔼的笑:“小元,我们周一见。” 尽管他们是来庆祝她搬新家的,但她此刻没法做到留他们吃顿便饭的礼仪。 谢翰元拉胯着脸,有点求情的意思:“副教~” 宁欣也不知道该怎么做,说什么,她没有应对这样的事的经验。最后,她抬手拍拍谢翰元肩膀,错身走开。 同时,她给何东帆甩了个‘跟上’的眼神。 何东帆立马跟上去。 两人坐上车,车内安静的要命,只有空调运转的声音。 何东帆找了个空车位把车停好,侧头看宁欣双眼无神、没定点的发呆。 何东帆叫她:“宁老师。” 宁欣有些恍惚的回神,按开安全带,下车去后备箱抱东西。 何东帆走过去,接过宁欣手上的纸箱,把车钥匙递给她,速度摞了三个纸箱,抱起来头也不回:“宁老师,锁车。” 宁欣抱出最后一个纸箱,把车锁了,跟上何东帆。 宁欣租的是一室一厅一厨一卫的电梯房,简单装修,家电齐全。 客厅有个很大的阳台,正对小区中庭,小区内环境和公共设施也是可圈可点。 这样条件的房子对宁欣来说,已经是有史以来最好的了。 接下来,就是打扫屋子。 何东帆觉得不方便进女孩儿房间,便自觉承包了客厅卫生。 客厅打扫完,他紧跟着把厨房和厕所都清理了一遍。 何东帆其实不太会打扫,所有来的都根据当时想法简单粗暴。 所以宁欣整理好房间出去时,就看见客厅湿漉漉的水渍,一步一个脚印,完全不能下脚。 她听见水声,去厕所。 何东帆正拿着花洒全方面的清洗。 满当当的水。 宁欣又好气又好笑,上前关掉花洒。 她拿了一片瓷砖清洁剂放入拖把水桶里,等它融化后再把拖把水沥干:“我来吧,你先休息会儿。” 何东帆哪能让她来,自己干坐着的份儿? 他动手去抢拖把:“我来,你休息。” 宁欣没放:“你不会。” “拖地有什么不会的?我在寝室一天拖三次。” “真的?”宁欣持怀疑态度。 何东帆轻咳一声,别别扭扭:“我会,哪里没对你告诉我,我学不就好了?” “……” “我又不能天生就会,也不能一直不会,你说对不?” 宁欣无法反驳,松手:“对对对。” 宁欣指导何东帆从阳台处开始,倒着来,时不时需要沥干拖把的水。她开始收捡其他东西。 何东帆拖着地,瞥一眼旁边的宁欣,磕巴:“宁老师,那个…刚才…谢先生…那个,你说……” 你说你有喜欢的人了…… 何东帆欲言又止。 宁欣顿了一下:“是我的问题。” 何东帆蹙眉,不懂:“哈?” 宁欣刚才在屋内就反省过了,语气恹恹:“是我没注意分寸,晓桢都说过了,我却没当回事。” 何东帆不喜欢宁欣凡事从自己身上找原因。 他直起腰,手肘撑在拖把顶端,一口打抱不平:“你有什么问题?你对小元好不是职责吗?不是善意吗?你有因为私事而找过他吗?他给你打电话你每次不都是婉拒吗?” 所以,是他自己没拎清。 所以,你有什么错? 错在你好心? 你漂亮? 你吸引人? 何东帆心里叨着叨着耳根有些烫,转身拿着拖把继续拖地:“不过你以后,别把男人想的太单纯。” 宁欣被何东帆的话弄得心情忽上忽下的,都不知道他是在说自己没问题,还是有问题。 何东帆没和宁欣一起吃晚饭,他还得去机房,他还有事儿。 不过他顺便帮宁欣把杨晓桢的车开回格斗馆。 宁欣新家离格斗馆很近,车程五分钟而已,他把车停好,甩着钥匙走进格斗馆。 杨晓桢提前说了,把钥匙给玉儿就行。 可何东帆没那样做,他四处看了看,趴身在前台上,笑着:“玉儿姐。” 玉儿正在摸鱼看电视剧,抬眸看见何东帆,自然而然:“欣姐今天没来。” “我知道。”何东帆问,“晓桢姐呢?在不在?” “在。” “你帮我叫一下她,行不?” 玉儿思了两秒,拿出手机给杨晓桢打电话。 没过一会儿,杨晓桢就从里面出来。 她穿着上课的衣服,一头卷发扎成好几个小辫,全身微微湿汗。 她朝何东帆,嗓门大:“你怎么了?我上课呢!” 何东帆目光定定:“晓桢姐,我就问你一个问题。” “问!” “宁老师有什么关系比较好的男性朋友吗?” 杨晓桢斜看着何东帆:“男性?” “嗯。” “朋友?” “嗯。” 杨晓桢吁了口气,目光上下扫一圈何东帆:“不就你一个吗?” “我?”何东帆怔住,指着自己,抑制激动,“你、你说我?” “啊!”杨晓桢被他奇奇怪怪的反应搞糊涂了。 “除了我,还、还有吗?比如男同事,或者男…” “没了没了!”杨晓桢不耐烦的打断,她双手叉腰,很肯定,“女的就我一个,男的就你一个!” 说完,杨晓桢半转身:“没问题,我去上课了。” 何东帆摇头,表示没问题。 他捂着心脏的位置,往旁边走了两步,重重的落座沙发上。 宁欣说,她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可她身边的男性,只有他一个。 这答案,不就很明显了吗? 何东帆脑袋晕晕的,有种手软脚软轻飘飘的感觉。 他想起这些日子和宁欣的相处,想起她所有的笑… 直到徐菓给他打电话,问他什么时候能回,他才站起身,往格斗馆外跑,跑了几步又倒回来把车钥匙交给玉儿。 何东帆要交女朋友了,全寝室都知道。 他大致说了下情况,他觉得不能让女孩儿表白,要主动表白才够男人。 可是要怎么表白,还没计划好。 这事儿呢,大家除了酸,更多的是祝福,还帮着出谋划策,说什么花必须有,礼物也必须有。 正好,宁欣五一节后带队出省比赛,给了何东帆缓冲的时间。 那段时间,何东帆整个人就跟上了发条的机器似的,不知道累。 除了备赛,其他时间都在找各种表白攻略。 他选了花。 粉荔枝。 粉荔枝的花语是忠贞不二,希望能一辈子守护在她身边,爱她一生一世。 要是以前,何东帆看见这些科普肯定说一句俗气,说不定还得说一句恶心。 可他现在,完全不那么想,就想她能喜欢,能高兴,能相信他能做到。 至于礼物选什么,在出国比赛的签证下来时,他终于有了想法。 赛事主办方会为荣获第一名的参赛组员每人定制一块徽章,徽章正面是LOGO,背面可以刻自己想刻的人的名字。 何东帆想刻宁欣的名字,想用这份荣誉给她做承诺。 承诺他以后会是个有能力,能被她倚靠的男人。 何东帆对自己的想法很满意,每天在脑袋里预演着表白的场面,光这样想着他就心跳扑通扑通,久久不能平静。 他每天情绪都极度高昂,连洗澡都要唱两句。 这天,他正拿着衣服打算去洗澡,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来电。 何东帆接起来,是个艺术系的小学妹,说话温温吞吞,她说自己的电脑坏了,想请学长帮忙。 何东帆说自己帮不了这个忙,让她去电脑城找专业人员。 他挂断电话,大无语:“到底能不能搞清楚,我们计算机系不是修电脑的啊!!!” 李白子哼笑一声:“什么修电脑?不就是看上你了吗?” 何东帆眉梢挑了挑。 这么说,他其实也不赖。 但他还是觉得,要配宁欣,还得再接再厉。 何东帆进卫生间,澡洗了一半,门被敲响。 他关掉水。 外面是李白子的声音:“老何,电话。” “不用管,我待会儿回。” 说着,他就要重新打开水。 李白子看着来电显示,念出两个字:“宁欣。” 下一秒,卫生间门被拉开,何东帆头上的水顺着脸颊滑落:“接接接,给我按免提。” 李白子照做,背着身轻轻靠在门边,往后举着手机。 宁欣声音出来,温温柔柔的:“何东帆,你在忙吗?” 听见她声音,他就露出虎牙:“不忙。” 宁欣:“是这样的,我想请你帮个忙,如果你有空的话。” “你说。” “晓桢的笔记本电脑不知道怎么回事不能开机,一开机就是蓝色的乱码,按什么键都不行,你方便给修修看吗?” 宁欣这话一出,李白子没忍住噗呲一笑。 刚拒绝一个修电脑的,又来一个。 这怎么跟搞笑片剧情似的,就这么凑巧。 宁欣还以为是何东帆在笑,忙问:“怎么了?不方便吗?” 何东帆满是水的手夺过手机:“方便方便,周六我帮她看看。” “嗯,谢谢你。” “没事儿。”何东帆把手机举到嘴边,压着声线,“她是你朋友,就是我朋友。” “……嗯,好,那周六见,拜拜。” “宁老师!”何东帆喊住,“你回玉和了吗?” “对,提前回来了,怎么了?” “没事儿,周六见。”何东帆抹掉眼睫上的水滴,笑得花枝乱颤,“拜拜。” 宁欣:“拜拜。” 等宁欣挂了电话,何东帆才把手机支出门外。 李白子接着手机,阴阳怪气:“原来我们计算机系就是帮人修电脑的啊!” 何东帆懒得理他,重新打开水。 他微仰着头。 别说电脑了。 电视机,洗衣机,冰箱……他都乐意去修。 周六,何东帆帮杨晓桢修电脑,捯饬了一下午,还重装了系统,总算好了。 两人把电脑送回格斗馆。 杨晓桢打开后,笑嘻嘻:“可以啊,何东帆,不愧是计算机系的,我就知道你们这个专业非常不简单。” 何东帆笑笑不搭话。 杨晓桢本来想请何东帆吃饭,但临时有事,话锋一转:“对了,下个月,六月十一号你有空吗?” 杨晓桢又补了一句:“是周六。” 何东帆那时候比赛已经结束。他轻点头:“应该有空。” 杨晓桢:“那到时候来参加你晓桢姐的婚礼啊,晓桢姐给你包一个大大的红包。” 婚礼? 何东帆赶紧恭喜:“晓桢姐,恭喜你。” “对了,我就不给你发请帖了,你也别给我上红包。”杨晓桢看一眼宁欣,“你就是宁欣的家属,跟着她来,知道吗?” 何东帆稍稍怔愣。 这话里话外,好像是那个意思。 也是,她们是闺蜜。 她当然知道。 何东帆内心有股心照不宣的痒意,他轻咳一声:“好。” 杨晓桢忙去了。 宁欣觉得他们俩气场还挺和,也不知道他们什么时候关系变好的。 她笑笑:“何东帆,我们去吃晚饭?” 何东帆:“好。” 五月中旬的玉和气温已经达到三十度,是吃大排档的季节。 他们找了一家大排档吃烤鱼和小龙虾。 两人中,宁欣总是负责点菜的那个。 她在菜单上勾了香辣烤鱼,配菜勾了土豆,又勾了两斤十三香小龙虾,她还想吃凉面,可又觉得两个人吃不完。 她犹豫着。 从河边吹来的微风扬起宁欣的头发,她伸手抓着别到耳后,抬眸看一眼对坐的何东帆。 她突然觉得再点一份凉面也没问题。 她垂眸一笑,勾上凉面。 何东帆眼睛一眨,耳廓立马就红了,视线都不知道该放在哪儿才好,抓起桌上的茶水一饮而尽。 烤鱼先上,两人边吃边聊。 宁欣聊到这次比赛,他们队只得到一银一铜,不是实力如此,是小孩子们心态还需要磨砺。 说起来,她就觉得有些可惜。 何东帆放下筷子,拿着旁边老板送的免费水果橘子剥开,理着上面的白色橘络:“吃一堑长一智,不是坏事儿。” 宁欣点点头,也是。 何东帆把橘络理得干干净净,放回果盘里。 小龙虾上来后,他又带着手套剥小龙虾。 两斤小龙虾,何东帆剥了一斤半有余。 宁欣问他怎么只剥不吃,他说他喜欢一次性剥完再吃。 宁欣没多说什么,不过他这个习惯让她吃到不少不用剥壳的小龙虾。 吃的差不多,何东帆看一眼宁欣:“宁老师,我下周要出国去比赛了。” 宁欣吃着东西:“我知道,你说过。” 何东帆有点想问,我回来的时候,你要不要来接我。 又觉得,她会不会太累。 想想,算了。 何东帆因比赛去到M国,每一天都处于高度强压的状态,不敢有丝毫的懈怠。 如果他连这个他自己选择的未来都不能拿到成绩,那他有什么资格去跟宁欣承诺,可以把余生和他相系。 回程的飞机上,何东帆才算好好的睡了一觉。 飞机降落玉和机场,徐菓把何东帆叫醒,他眼睛都还睁不开,昏昏沉沉跟着下飞机。 何东帆右臂搭着徐菓肩膀接力,是真的困。 突然,有些熟悉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小帆?” 何东帆脑神经一颤,瞬间驻步。 他右臂从徐菓肩上落下来,转身。 盛昱? 第四十五章 轻浮 盛昱穿着深色西装裤搭配白色竖条纹衬衣,手握着小型行李箱拉杆,手弯搭着西装外套。 他和何东帆是同一班飞机,近十二个小时的行程头发依然一丝不苟。 与当年相比,青涩完全褪去,更添成熟稳重的魅力。 而他的眼神如当年一样,温润。 盛昱走近:“刚才你从我旁边过,我就觉得是你。” 何东帆不知道是不是还未睡醒,完全没任何反应。 盛昱脸上笑意深了些,语气轻快:“好久不见,忘记我了?” 何东帆张了张嘴,干涩的叫人:“盛昱哥。” 盛昱点了下头:“怎么到玉和来了?还是M国飞玉和?” 何东帆指了一下旁边的徐菓:“和我同学去M国参加比赛,现在回学校。” 盛昱看了眼旁边的徐菓,对他友好地点了下头。 然后,他理了一下何东帆的话。 比赛? 这个时间段,M国的比赛? 盛昱:“IOI?” 何东帆点头。 这个比赛是盛昱曾经的遗憾,他释然地赞扬何东帆:“好样的!” 他推了下箱子:“走吧,边走边聊。” 三人大步往前走。 行李箱滚轮的声音夹杂着皮鞋声,很清晰。 何东帆不自觉看了下自己的穿着。 帆布鞋,牛仔裤,宽T恤,腰上系着休闲外套,背着户外运动的大背包。 盛昱看一眼何东帆,推断:“你应该是玉和大学吧?” 何东帆点了下头:“嗯。” 盛昱算了一下时间:“大三?” “嗯。” “快暑假了,回北都吗?” 这件事何东帆想过了,摇头:“想找份实习。” 盛昱:“这个想法很好。” 走进机场大厅,盛昱停下脚步,抬手看了下腕表:“小帆,我待会儿要回公司开会,不能和你叙旧。” 同时,他摸出名片夹:“我是今年调到玉和分公司常驻的。” 他掏出名片递给何东帆:“你一个人在玉和,如果有需要帮助的地方尽管找我,别客气。” 何东帆听着这话好熟悉。 宁欣说过一模一样的话。 他看着名片,顿了两秒,接过来。 盛昱收起名片夹:“对了,比赛结果怎么样?” 何东帆不紧不慢:“第一。” 盛昱瞬间抬眸,因为高兴而笑出声:“小帆,好样的。” 何东帆点头。 盛昱重重地握了一下何东帆肩膀,深吸一口气:“欣欣知道了,也会为你高兴,为你自豪。” 说完,他转身挥了挥手:“再见。” 何东帆捏着名片,没有应话,脑袋里都是‘欣欣’两个字。 徐菓看何东帆愣了很久,才道:“走了。” 两人坐上大巴,车上的人都因为时差在睡觉,包括徐菓。 只有何东帆,怔怔地看着手上的名片。 ——软件工程技术部门,总经理,盛昱。 这个名字,让何东帆心怔。他微抬眸,开始细细的回忆。 当年,宁欣离开北都之前,盛昱好长一段时间是在国外。 何东帆记得,那时宁欣还满怀期待和爱意地给盛昱买生肖牌。 他们之间的爱,那么多年,何东帆看的很清、很明白。 他们处在恶劣的环境下,相互扶持,哪有那么容易放手彼此? 所以,他们到底因为什么而分手? 何东帆感觉眼睛酸痛,合上眼皮仰头靠在车座椅背上,凸出的喉结上下滑动一遭。 他又想起,宁欣那天哭了好久,就是因为盛昱,当时,他只以为他们是吵架。 所以,那天他们是分手? 而第二天,他去找宁欣时,碰见了盛昱,盛昱很焦急担忧的模样。 很明显,宁欣离开并没有告诉盛昱。 她是悄悄的走了。 那他们后来,还见过吗? 她哭得那么伤心,盛昱找她那么焦急,那,那个分手… 何东帆没再往下想。 他脑海里响起刚才盛昱那句话。 ——欣欣知道了,也会为你高兴,为你自豪。 他那样温柔的语调。 何东帆觉得自己好像魔怔了,似乎还能听出惦念的意思,很温柔又坚定的惦念。 还有… 盛昱说他会常驻玉和。 那他和宁欣会再次相遇吗? 如果遇到了,宁欣…… 何东帆不自觉捏紧手上的名片。 他感觉有些头晕脑涨胸闷,反应过来才发现自己憋了口气一直未呼出。 他很重地呼出一口气。 徐菓虚开眼睛,头朝何东帆位置挪了挪,又闭上眼睛轻声问:“那人是谁?” 何东帆默了很久:“宁老师的前男友。” 徐菓倒是没猜出这个身份,但听见这个答案又觉得何东帆的所有不寻常反应都合情合理了。 何东帆咽了口口水:“你觉得,我和他,谁更好?” 徐菓语气很淡:“我不了解他,没法对比。” “那你看见他长相了,这点谁更好?” 徐菓细长的眼睛睁开看着何东帆,嘴角轻轻扯了一下:“你们俩都没我帅,如果谁帅宁老师就选谁,那你们俩都没胜算。” 何东帆所有的郁气烟消云散,只剩恶心。 他啧了一声,想拔高的音量又因为太安静的环境压下来,变得咬牙切齿:“我就没见过比你还不要脸的!” 徐菓无声轻笑,闭上眼睛,双手抄着往下靠了靠:“所以,你不用和他比。” “那是你不知道,他……” 何东帆欲言又止。 盛昱不是那个什么谢先生,或是阿猫阿狗,他的优秀,是何东帆否认不了的。 还有,他和宁欣之间,那些年无人可比的情谊。 徐菓打断何东帆复杂的思绪:“我不用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也不想比较你们俩,你就是你,你有别人乃至这个世上没人可以比拟的优点,这是客观事实。” 何东帆怔愣几秒,肩膀撞了下徐菓,有些感动:“老徐,可以啊。” 徐菓偏开脑袋:“而且,‘前男友’,着重点不在‘男友’,而在‘前’,懂?” 何东帆豁然开朗。 徐菓说的没错,盛昱是前男友。 不管当年发生了什么,他们确实分手了。 而宁欣现在喜欢的人,是他。 何东帆看一下手上的名片,正反面翻了翻,微微挑了挑眉。 何东帆回玉和就找了宁欣,但她没空单独和她吃饭。 她作为杨晓桢的伴娘,跟着那位婚期将近的糊涂新娘忙得热火朝天。 但时间都是挤出来的。 周五上了拳击课后,何东帆约宁欣去小吃摊吃冰粉和烧烤。 杨晓桢刚好听到,嚷着也要去。 她可听宁欣说好几次了,何东帆每次带她去吃的东西都特别特别好吃。 把一个常年瘦子吃得最近脸颊都丰腴了。 她也想去尝尝鲜。 于是,变成了三人行。 三人落座,何东帆:“老板,三碗全家福冰粉。” 杨晓桢急忙拉住何东帆,朝老板吼:“两份,两份就行。” 她解释:“我和宁欣吃一份,我们俩减肥。” 宁欣正拿着菜单点烧烤,轻轻‘嗯’了一声,没拒绝。 何东帆听宁欣应了声,不敢置信:“你跟晓桢姐减肥?” 宁欣没搭理他,用铅笔在菜单上勾画,又‘嗯’了一声。 何东帆直道:“宁老师,你不需要。” 宁欣还没反应,半趴在她肩头上跟着一起点烧烤的杨晓桢不乐意了,眼睛横看过去露着凶光:“你什么意思?你意思就是她不需要,就我需要喽?” 何东帆其实有时候搞不懂女生这种生物,比如减肥这件事刚才不就是从杨晓桢自己的嘴巴说出来的吗? 现在,她又不乐意了。 何东帆撇着嘴摇头,一本正经地狡辩:“我觉得你也不需要,但你可能想婚礼状态好些所以减肥,可宁老师又不是新娘,所以没必要。” 杨晓桢知道何东帆是找补,但她听着舒心。 人长得帅,嘴还甜,气都生不起来。 但她依旧拉着宁欣下水。 她伸手抬起宁欣下巴:“可她是伴娘啊,你看看这张脸,涨了好多肉。” 宁欣下巴被杨晓桢支着,颇为无奈。 何东帆仔细瞧着,她脸小小的被托在杨晓桢手心,漂亮得像颗贡果,哪里胖了? 杨晓桢继续拱火:“何东帆你看看,这就是你这几个月的杰作。” 宁欣视线微微上飘,因为无语杨晓桢的话而咬了咬牙龈。 她咬牙龈的动作,导致脸颊真的微微凸了一下又缩回。 像刚揭盖的小水晶糕,膨胀着遇冷气而微微收缩。 何东帆鬼使神差的伸手,轻轻捏了一下她脸颊。 刹那,三个人都怔住了。 老板端着两份冰粉上桌,看这三个人似乎被点穴,不知道是不是在玩什么新型游戏,放下冰粉就走。 何东帆回过神,脸瞬间红透,蹭地站起身,弯腰夺过宁欣手上的菜单子:“我、我去下单。” 他走得快,差点和另一个刚结账的食客撞上,还好利落侧身躲开。 何东帆听见身后杨晓桢爽朗的笑声。 他骂了一句:该死! 然后使劲儿拍了一下自己作乱的手。 杨晓桢笑得夸张,揽着宁欣肩膀:“你看见没?他害羞了,他怎么那么可爱?” “还不都是你,说什么呢?”宁欣用铅笔戳了戳杨晓桢的腰,然后放下笔,不自在的在桌上找茶水。 结果只有空茶杯,没有茶水。 杨晓桢摊手表示无辜:“我说什么了,我说你胖了,他上手捏什么?” 宁欣:“……”这…她也没想到。 “欣欣,他不会……”杨晓桢拖着语调。 宁欣反手捂上杨晓桢的乌鸦嘴:“别胡说!” 杨晓桢拉开宁欣的手:“上次,我说那个谢先生对你有意思,你也不信来着。” 这能一样吗? 宁欣把冰粉扒拉过来,随意用勺子和了和,舀上一坨西瓜堵住杨晓桢的嘴:“你别逗他!我看他自己都没反应过来。” 杨晓桢嚼着西瓜嘟囔:“这我看出来了,他不会没谈过恋爱吧?” 宁欣想起上次何东帆去她家,看见暧昧的画面天都塌了的模样。 她莫名有点罪恶感。 她点头:“应该没谈过。” 杨晓桢夺过宁欣手上的勺子,把冰粉端到自己面前:“真挺好吃的。” 说完,她喂了宁欣一口。 杨晓桢很快吃了半碗冰粉下肚,才想起何东帆怎么还没回来。 她伸长脖子在络绎不绝的食客中找人:“他人呢?” 宁欣支了支下巴:“守着烧烤呢。” 杨晓桢顺着宁欣的视线看过去。 斜搭的小棚下,炭火缭绕,老板站在炭火烤炉前忙碌,而何东帆双手环抱胸前,直挺挺地站在旁边,像个烧烤卫士。 杨晓桢噗呲笑出声,感慨:“纯情男大学生,啧啧啧。” 宁欣声音冷下来:“你别当他面说这些逗他,不然我跟你发火。” 杨晓桢知趣,手动拉上自己嘴上的拉链,闭麦。 十多分钟后,何东帆单手端着一个长方形的托盘回来。 他弯腰,把托盘放桌上,抽出一张纸巾擦手,没看她们:“晓桢姐,宁老师,我同学给我打电话说有事儿,你们慢慢吃,我就先走了。” 也不等回答,他抓起板凳上的运动包,跟阵风似的就溜了。 杨晓桢再次开麦:“又不是故意的,他躲什么啊?” 宁欣替他说话:“可能真的有事。” “你信?” 宁欣:“……”确实不太信。 杨晓桢闻着香味就忘了那一茬:“好香啊。” 长方形托盘上垫了一张厨用吸油纸,烤串全部烤出油脂,上面撒了一把葱花,看上去食欲满满。 杨晓桢一手拿串,一手把另一碗没动的冰粉扒拉过来:“明天再减肥。” 吃完所有,杨晓桢擦了擦嘴:“老板,结账。” 宁欣摸钱:“我来吧。” 杨晓桢:“我来。” 两人还没争执完,老板朝她们吼了一句:“你们桌已经结了。” 宁欣和杨晓桢分开后,往家走。 思来想去,她摸出手机,给何东帆发了一条短信。 而另一边的何东帆回到寝室,直接摊坐到椅子上,四仰八叉仰着头看着天花板懊恼叹气,过一会儿又弯腰趴在桌子上愤然锤桌。 李白子:“他咋啦?” 江心摇头。 李白子又走到徐菓跟前:“他咋了?” 徐菓看了眼,语气随意:“没吃药吧。” 李白子给徐菓竖了个大拇指:“徐大夫望闻听切断病症,牛B!” 何东帆快疯了。 他都没名分,他就动手,这和耍流氓有什么区别? 当时也不知道哪根神经短路了。 或许,是平时想了太多次? 反正,他有一种刚看见曙光,又被自己一屁股墩儿坐回深渊里的感觉。 主要是,宁欣万一觉得他轻浮怎么办? 疯了! 真的要疯了!! 突然,何东帆手机震动一下。 他不耐烦地摸出来一看,瞬间挺直腰板。 是宁欣发来的信息。 宁欣:【没事儿。】 短短三个字,何东帆的心终于落下。 不夸张的说,他有种劫后余生的感觉。 他站起身,转身抱住李白子,求安慰:“兄弟我,差点凉透啊!!!” 李白子虽不知事情前因后果,依旧大气地拍拍何东帆肩膀:“没事儿!吃了药就好了!!” 第四十六章 我只要他 杨晓桢婚礼前夕,IOI赛事的荣誉徽章终于跨越太平洋到了何东帆手上。 徽章一元硬币的大小,金色,背面清晰的雕刻着:To Ning Xin。 杨晓桢的婚礼在城南的一个教堂举行。 那天,宁欣忙得不可开交,何东帆只在一张大合照里和宁欣同框,中间还隔着好几个人。 其余时间,他只能远远的看着她。 她穿了一条樱花粉色的单肩长纱裙,上身贴合紧致,凸显锁骨和腰身纤美曲线,裙摆好几层却很垂顺,面料自带珠光效果,举手投足一半轻盈,一半灵动,纱裙波光流转。 何东帆没见过这样的她,眼睛都挪不开。 中午吃饭时,何东帆和宁欣打了个照面,却连句话都没说上。 下午,宁欣又忙碌着去准备晚宴,何东帆待不住,跟着一起去了,跑东跑西累得够呛。 他是第一次知道,婚礼居然这么繁琐,这么累人。 可是新郎新娘,是真的让人羡慕。 何东帆参加过很多婚礼,甚至耗费上亿的盛世婚礼,都没有这次的感触。 当杨晓桢和他丈夫在教堂里,当着神父和亲朋好友的面互相宣誓,做出终身的庄重承诺时,何东帆看向站在一旁的宁欣。 那一刻,新婚夫妇似乎在告知天地以及所有神明,他们要在一起了,再也不会分开。 神圣得让人向往。 晚上的晚宴,何东帆被安排吃饭,宁欣跟着新娘去敬酒。 后来,一个下午说过几句话的女生找到何东帆,叫他去一趟休息室,宁欣喝醉了。 何东帆过去时,宁欣正趴在梳妆台上,裸露的肩背线条漂亮,一对蝴蝶骨美得引人遐想。而杨晓桢举着水杯在旁边帮她拍背,叫她喝点水。 何东帆跑过去,微微喘气:“晓桢姐,宁老师怎么样了?” “就喝了一杯,不知道谁把酒和饮料混在一起,她不小心喝了。”杨晓桢说,“我还要出去敬酒,麻烦你照顾一下她。” 何东帆点头,伸手接过杨晓桢手上的水杯,单腿跪在宁欣旁边:“宁老师,喝点水。” 宁欣偏下头,露出眼睛。 她看着他笑。 她今天化了妆,眼线勾着向上微挑,眼影是同衣服一样的粉色,还贴了很多亮晶晶的东西。 但她的眼神很涣散,又是妩媚的。 一种懒懒的妩媚,不刻意。 是真的醉了。 宁欣再次埋头手肘上,难受道:“我不喝水,我头晕,我想睡觉。” 何东帆放下水杯:“我带你回家。” 杨晓桢看宁欣这样不太放心,提出一个建议:“要不宁欣今晚在酒店住吧,我给她开个房间,她这样我怕她吐车上,而且太远了。” 这样,也行。 杨晓桢走到一旁给酒店经理打电话安排房间。 过了几分钟,有个酒店服务生来敲门,说房间准备好了。 两个女生把宁欣搀扶起来。 宁欣刚站起身,顿了一下,脚步就轻飘飘的一个踉跄,何东帆心提到了嗓子眼刚想上前,她又在搀扶下站稳了。 宁欣甩甩脑袋,她视线徐徐扫过周围,最后落在不远处的何东帆身上。 她微抬手臂从小姐妹手中抽离,缓步走向何东帆。 她看着他,停在他面前,微微仰头,深深地看着他。 她头上歪歪的挽了个髻,插了朵花,此刻要掉不掉,如她现在站不稳的身姿。 她脸颊不知是妆容还是喝酒的缘故,白里透着绯色,眼睛水汪汪的,然后身子缓缓往前倾倒。 何东帆急忙上前半步,接住她。 和那年她主动抱他不同,也和上次她主动扑到他怀里不同。 这次,他是真的,实实在在的抱住她,他的手臂环住她的身子,手掌贴在她身体上,承受她的重量。 她身子很单薄,很软,还很…香。 小姐妹急忙上前去搀扶。 何东帆咽了口口水,主动松开手,不敢再抱。 可宁欣不愿意,转动手腕轻松挣扎开姐妹的搀扶。她直接圈上何东帆的腰,声音带着哭意:“我只要他…只要他……” 我没听错吧? 何东帆被宁欣的行为和话语搞得全身血液都往脑袋冲,一双手虚在空中,站得像个木头桩子,他是一点占便宜的轻浮念头都不敢有。 杨晓桢看宁欣醉成这样有些崩溃,没想到她平时规矩得像尊佛,喝醉了就占男人便宜。 她急忙去拉她:“欣欣,你喝醉了。” 宁欣额头抵着何东帆脖颈处,摇头:“我只要他。” 说完,她偏了下头,脑袋压在他肩上,圈在他腰上的手有力量的收紧。 这次,何东帆是真的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她确实说的是,只!要!他! 这就是喝酒壮胆吗? 这就是酒后吐真言吗? 何东帆心律不齐,喉头干涩,不禁又咽了一口口水。 他虚在空中的手慢慢下落,一只手环着她的腰,一只手圈着她的背,指腹收紧。 她的背是裸露的,皮肤是区别于男人的细腻,细细的背骨因她呼吸有微微的浮动。 何东帆手指一颤,手掌往下,圈在有衣料的部位。 他侧头:“晓桢姐,我带她去客房吧,你先去忙,他们催你好几次了。” 杨晓桢看了眼宁欣,真是没办法跟耍酒疯的人讲道理,再说她现在醉了,拳头怕是也不受控,指不定就挥上来。 她点头:“那你先照顾她,我这边忙完就来。” 得到同意后,何东帆没犹豫,直接把宁欣横抱起来,对酒店服务生道:“走吧。” 客房在酒店的八楼,出了电梯还有一段距离。 走廊狭窄昏暗,一个人都没有。 厚厚的地毯隐去脚步声,何东帆可以看见因自己走路而被踢起来的粉色纱裙。 她靠在他胸口,闭着眼睛,她的手还勾在他脖颈上。 她好像很难受,眼睫润润的,眼皮轻颤。 何东帆没忍住,把她身子抬高,往怀里压紧了些。 真的是好长一段距离,服务员都担心何东帆抱不动,不禁加快脚步。 快到客房时,服务员早早掏出房卡,几步跑过去,‘叮’一声刷开房间门,顺手把房卡插进卡槽,为何东帆把房间门敞开。 何东帆抱着宁欣进去。 这是一件简洁的大床房。 何东帆把宁欣放到床上,同时听见房间门关闭的声音。 他给宁欣脑袋垫了个枕头,想去给她倒点水喝,手才刚抽离就被宁欣一把抓住。 宁欣眼睛半睁着,眼眶水润得模糊,嘤声:“别走。” 何东帆没听过宁欣这样的声音,整颗心都软了、麻了。他立马半蹲在床边:“不走,我不走。” 他这样说,宁欣却依旧抓着他手,没有放。 她拉着他的手,靠近脸颊依着,轻轻闭上眼睛,晶莹的泪花滑出眼眶,语气乞求:“不要走,你不要走。” 何东帆有些不知所措,憋着气用左手指腹给她抹掉眼泪。 眼泪凉凉的,她的脸颊烫烫的。 何东帆脱口而出:“我不走,我永远陪着你。” 宁欣很细弱的‘嗯’了一声,重复:“永远…是永远。” 何东帆以为她不信,脑袋空空地举起左手,振奋的发誓:“我会永远陪着你,我的永远是…是我生命的最后一刻,我从来都说话算话!” 宁欣握住何东帆的手紧了紧,脸颊又往他手上蹭了蹭,低声:“我们要买房子。” 何东帆不假思索的点头:“买。” “买我喜欢的。” “好。” “装修也是我喜欢的。” “当然。” 宁欣吸了吸鼻子,眼泪从紧闭的眼眶里渗出,带上更多的哭意:“家具也是我喜欢的。” “不哭。”何东帆心疼得紧,无措的给她擦眼泪,“都听你的,全部听你的,你别哭,你哭我不知道怎么办。” “我们,说好的…说好的。” 何东帆点头,哄她:“说好,我记住了,全部记住了。” “说好一辈子的。” “好,一辈子,永远!”何东帆承诺。 “那你为什么…为什么不抓住我?你为什么…”宁欣情绪失控,急促的喘息,哼声哭,“你没抓住我……” 何东帆脑门出了一层细汗,左手立马贴上去包裹住宁欣的手,微微握紧:“抓住了,抓住了,别哭,不要哭。” 宁欣抱着何东帆手腕,手指颤抖,哭噎着:“不怪你…不怪你,是我说那些话伤你心,我明明知道说那些你会伤心,对不起…对不起。” 何东帆不太明白,只能顺着话安抚她:“没有对不起,没有。” 宁欣睁开眼睛,眼神比刚才有神,却盛满悲伤的水泽,抽噎得肩膀都在颤抖:“那些话,不是真心的,对不起。” 何东帆心乱如麻,云里雾里。 哪句话不是真心的啊? 又不买房了吗? 宁欣眼神闪烁:“我没怪过你,爸爸的事没怪过你,从来都没有。” 爸爸的事… 何东帆眼神一怔,背脊倏然僵硬,有种疼痛感。 他伸手拨开宁欣掉落下的发丝,捧着她湿润的脸颊用力,粗重的喘气:“宁欣,你看清我是谁。” 宁欣没回答他,只是哭着诉说:“妈妈死了,是因为…是因为我。如果我能多关心一下她,如果我那天没有睡觉,如果我多和她说说话,如果…如果……” 可是没有如果。 “妈妈、妈妈不会…”宁欣泪如雨下,声音哽咽得抽搐,“妈妈就不会自杀。” 自杀两个字传进何东帆耳朵,他什么也顾不上了。 他抱住宁欣,把她抱进怀里。 他感受到她的自责,她的痛苦,那些…似乎也全部传递到他身体里。 他哑着嗓子安抚她:“别想了…别想了,都过去了。” 宁欣摇头,声音闷在何东帆怀里:“妈妈因为我死了,我的学籍、学籍也没了,我什么都没了,呜呜,什么都没了。” “你现在有我,我会陪着你。”何东帆嗓子暗哑得发颤,“我会一直陪着你。” “对不起,说那些话伤害你,真的对不起。”宁欣抓住何东帆衣襟,“我害怕,盛昱,我害怕……” 盛昱,这两个字,像尖刃刺进皮肤,直捣心脏。 心跳瞬间骤停,一片血淋淋。 没有疼痛,麻木得感觉不到任何疼痛。 何东帆只是闭上眼睛,胸口一起一伏,异常明显。 宁欣哭噎的嗓子说出的每个字都抽搐,却让何东帆听得非常清楚:“我害怕…怕我离开这个世界后你会自责,会太难过,所以说那些话离开你,我当时…我当时……” 那样的回忆太痛苦了。 何东帆缓缓睁开眼睛,轻轻推开宁欣。 他看着哭成泪人的她,木讷地质问:“你说什么?” 宁欣没回答,只是垂眸,看着自己的左手手腕。 细细的手腕上,绑着粉色的拉花。 何东帆在脑子里混乱地想了一下,他从未看过她左手手腕,那里更多时候都带着一只白色的运动护腕。 这没什么奇怪的。 可是此刻心里的猜想让他害怕。 他要确认。 他抬手,拉开绑着的蝴蝶结,粉色的拉花瞬间掉落在白色的床铺上。 他把她的手翻转,手腕处细细的一条疤痕,肉粉色,微微凸出。 宁欣还在抽泣:“后来、后来我没勇气去找你,我不想在你身边做个永远只能索取的人,你那么好,为我、为我做了那么多……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要变成什么样,才有资格去找你,我真的很努力很努力了…我、我很累,我很怕……” 何东帆红着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的手腕,指腹轻轻的摩挲那条凸起的痕迹,像是在检查,那是不是真的。 那是有温度的。 抹不掉的。 确实,是真的。 所以当年,她和盛昱分手,是因为打算离开这个世界。 “盛昱。”宁欣轻轻的泣,声音比刚才小了很多,“如果我找你,把这些解释给你听,你会原谅我对不对?我们、我们会回到以前那样…” 她尝到眼泪的苦涩,一遍一遍的重复:“对不对?…对不对?…对不对?……” 她像是要一个答案。 何东帆抬起手臂粗糙地抹了一下自己的眼眶:“对!” 宁欣看着他,用含着泪水,迷茫又想确定的眼神。 何东帆知道,她看的不是他。 他把她左手放开,拨开她脸颊上被泪水打湿的头发,很艰难的点了下头,很坚定的语气:“会的,一定会的。” 宁欣终于止住了眼泪,徐徐闭上眼睛,喃喃:“这样,就太好了。” 她好像哭累了,很快便沉睡,只是时不时不受控地轻轻抽泣一下。 何东帆起身,给宁欣把高跟鞋脱掉,给她拉上薄薄的被子。 他反身滑坐在床边的地毯上。 他双手无力的搭在膝盖上,垂着头,视线定在地毯的螺旋花纹上,有些眼花。 他自己都诧异。 原来,她所说的喜欢的人,是盛昱,不是他。 真相是她爱盛昱,一直一直都是。 她一点也没有喜欢他。 他现在全部知道了。 却没有失落,没有嫉妒,甚至没有难过。 所有的所有,都被锥心的心疼掩盖。 他不敢想,她当时,该多绝望。 她是在一点光亮都没有的深夜,还是在阳光倾洒的午后… 是用水果刀,还是刀片,还是其他什么利器割开那里… 她一定流了很多血… 她一定很痛…很痛…… 第四十七章 欺负 宁欣醒了,第一感觉是头痛。 她揉着发疼的太阳穴缓缓睁开眼睛,结果眼睛比头还疼,她又闭上。 她晕晕乎乎缓了会儿,再次睁开眼睛。 房间很暗,只遮阳窗帘处落进一束光线,能看出,已经是白日。 宁欣脑袋很空,没有任何思绪,她想转身,才发现胸口搭了一只胳膊。 警惕心比所有思绪都先苏醒,她自然反应扣住那只手腕。 玉儿从美梦中痛醒,沙哑的嗓子却很犀利的叫嚷:“啊——杀人啊——” 宁欣头更痛了,立马松手,把人翻了九十度:“玉儿?” “欣姐,是我!”玉儿还睁不开眼睛,因为喝了很多酒整张脸有些水肿。 宁欣急忙道歉:“对不起啊,我给你揉一下。” 说着,就给玉儿揉手腕。 玉儿倒有些享受的意思,慢慢的,她醒了:“欣姐,你还好吧?昨晚你醉了。” “还好。”宁欣道谢,“谢谢你照顾我。” 玉儿并不占人功劳:“不是我,是晓桢姐给你卸的妆,换的衣服,她只是叫我来陪你睡觉,怕你半夜出事。” 宁欣下意识看了下自己身上,白色的T恤,是她自己的。 她有些抱歉:“给你们添麻烦了。” “没有的事!只是没想到你是一杯倒!”玉儿翻身坐起来,用手顺了顺头发,“好饿啊,是不是该吃饭了?” 宁欣昨晚没怎么吃东西,被玉儿这么一说,肚子配合的咕噜叫:“走吧,我请你吃早饭。” 她在床头柜找到自己的手机,抱歉一笑:“好吧,应该是午饭。” 宁欣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冲澡洗头,她闻见自己身上很香,就是化妆师给做头发时喷的那种呛鼻的香味。 宁欣打整好自己出卫生间,玉儿正躺在床上跟人甜甜蜜蜜的讲电话,看宁欣出来,她快速挂断电话,进去洗漱。 宁欣在外面等着,她没有甜甜蜜蜜打电话的人,就有些百无聊赖了。 她打量这间房。 这间房不大,布置也很简单。 床铺正面挂着一个超薄电视,下面一张矮柜,上面摆着遥控器,纸巾,以及酒店服务表等。 右面是一张沙发和一张茶几。沙发上有包,有换下来的衣服,包括宁欣昨天的伴娘服。 宁欣垂眸,看见茶几旁边有个铁制的镂空垃圾桶,里面有昨天绑在她手上的拉花。 恍惚间,宁欣脑袋里出现一个很模糊的画面。 她的左手平放在床铺上,粉色拉花穿过她手腕,有些不舒服,一双大尺寸的手给她把拉花系上蝴蝶结… 太模糊了,像是做梦。 这时杨晓桢打来电话,说半小时后酒店餐厅用餐。 餐厅里,还有近三桌的客人,都是远道而来参加婚礼或者昨晚喝多了,不方便当天回去的。 吃完饭,新婚夫妻俩一一把客人送走。 宁欣继续着伴娘的职责,跟在杨晓桢身边帮忙递一些小礼品,小特产。 杨晓桢抱着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女士,与之依依不舍的告别,送她上车。 后面的客人是新郎孟老板的亲戚,杨晓桢稍稍得了空隙。 宁欣抽着这点空隙靠近杨晓桢:“我昨天醉了,应该没破坏你的婚礼吧?” 杨晓桢瞥了一眼宁欣,笑得很有深意:“你真一点也不记得?” 宁欣思索片刻:“你把拉花在我手上系了个蝴蝶结?” 这是她唯一的、一点点的模糊的记忆。 “拜托,是我帮你换衣服的时候给你取下来的好吗?系什么系?”杨晓桢翻了个白眼儿,“你还真是一点也记不得你干的好事!” “!!!”宁欣,“我真破坏你婚礼了?” “你倒是没破坏我的婚礼……”杨晓桢话说一半,故意吊人胃口。 宁欣:“啊?” 杨晓桢手指抵着唇,笑,然后身子偏向宁欣耳朵:“但你欺负人了。” 欺负人? 宁欣整个人一僵,磕巴:“我、我打人了吗?” “比打人还严重!” 宁欣一点记忆都没有,但是丢脸的感觉已经开始泛滥,语调急:“你说清楚点儿。” 这时,孟老板送亲戚上车离开。 杨晓桢不紧不慢给客人挥手再见,然后斜看着宁欣,还卖关子:“我倒是没看出来你喝酒后是这样的人。” 宁欣牙一咬,转身:“你不说算了。” 杨晓桢看自己玩过了,把人拉住:“我说。” “那你说。” “就是…你昨天抱着何东帆占人家便宜,还说什么…咳咳……”她捏着嗓子,矫揉造作得厉害,“我只要他…我只要他……” !!! 宁欣因为惊讶,眼睛无神的瞪圆,唇瓣微张。 她想象着杨晓桢描述的画面,真是难以在脑海里勾勒。 她不信! 她坚定的否定:“不可能!” “怎么不是?看见的人又不止我一个,我骗你做什么?”杨晓桢说得有板有眼,“我当时拉你了,拉都拉不开,你知道你劲儿有多大吗?你就非得抱着他,那小子手都不知道往哪里放,脸欻的就红了,这可不是被你欺负了嘛!” 杨晓桢看宁欣傻愣的模样,抿着唇笑,又添了一把火:“而且也是他把你抱去房间的,我当时敬酒还没完一直被催,实在没办法。” “抱?”宁欣质疑声打颤。 杨晓桢撇着嘴点头,一字一顿往宁欣心脏砸:“公、主、抱!” 宁欣顿时就像被人给了一棒似的,脑袋嗡嗡的,比那会儿刚醒时还难受。 她觉得被安插了一段非自己的行为场景,所有的都是抽离的。 她懊恼地闭上眼睛,那些画面光是想想就尴尬得让人汗毛竖立,恨不得原地升天。 偏偏,杨晓桢还没完:“后来在房间的事我就不知道了,我这边忙完去房间找你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那小子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不看人,不知道被你怎么欺负了。” 眼睛红? 宁欣不敢置信:“哭、哭了吗?” “不知道。”杨晓桢摇头,“我说给他开间房,他也不愿意,冲到卫生间洗了把脸执意孤行要走,我估计…哎…被你欺负得够惨。” 宁欣不愿意相信,主要是,她觉得自己不是那样的人。 杨晓桢拍拍宁欣肩膀:“别怀疑你自己的能力,就你那几招擒拿,就能把人欺负死!” 宁欣觉得自己被说得像是仗着有武力而为非作歹的歹徒。 关键是她没有记忆,没法自证清白。 她压着嗓子,拒绝再谈下去:“你别说了。” 杨晓桢双手一摊,摇头晃脑:“反正我也说完了。” 宁欣:“……” 未知的东西总是特别让人不安。 宁欣下午回到家,干什么都不得劲儿,总想着何东帆。 犹豫再三,她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一会儿被接听。 宁欣不自觉扣着手指,抛出话题:“何东帆,我昨晚给你添麻烦了吧?不好意思啊。” “…没有。” 宁欣觉得他的回答犹豫了,再配合着杨晓桢说的话。 ——那小子眼睛红红的,低着头不看人,不知道被你怎么欺负了。 宁欣一头乱麻,但还是想打探昨晚的事,她决定把人约出来。 她从沙发里坐起身:“你吃晚饭了吗?要不我请你吃饭?” “刚已经和室友去食堂吃过了。” 被拒绝了… “……那好吧。”宁欣尴尬的笑笑,“那行,下次吧,再见。” “宁老师。”何东帆叫住,“你还难受吗?” “啊?” “醉酒容易头晕恶心,可以用热毛巾敷头。” “啊!我没事儿了。”宁欣笑着说。 “那就好。”何东帆顿了半秒,“拜拜。” 宁欣:“…拜、拜。” 电话切断后,宁欣抱着抱枕发了会儿呆,然后翻身埋进沙发里。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感觉他态度奇怪?!! 该不会她真做了什么不好的事吧?!!! 宁欣倏然翻身起来,给自己打气:“不可能的,宁欣,你什么经验都没有,怎么可能对他做出过分的事!不可能!绝对不可能!千万别被杨晓桢带偏了!” 周二,宁欣有些不堪心理压力,她下班回家的路上给何东帆打电话,想约他出来吃饭。 何东帆说今天不行,已经和同学约好了。 又被拒绝了… 宁欣挂断电话,安慰自己,他只是恰巧没空而已。 周五,宁欣下班后有些魂不守舍的来到格斗馆,今天要给何东帆和徐菓上拳击课,终于要见着人了。 宁欣提前在训练室等着。 她时不时深呼吸,告诉自己,自然点,自然点就行。 可是训练室门被推开的时候,她还是心尖颤了一下,不自觉把拳套抱紧。 徐菓走进来,规矩打招呼:“宁老师。” 宁欣朝徐菓背后看了看,没人。 她问:“何东帆呢?” 徐菓:“他感冒了,没来,让我跟你说一声。” “……”宁欣有一瞬间的大脑一空,然后点头,“嗯,好,那我们开始吧。” 那堂课结束,宁欣问徐菓:“他感冒严重吗?” “还行吧。” 还行吧? 这是什么回答? 宁欣直问:“什么叫还行吧?” 徐菓模棱两可:“说严重不严重,说不严重也挺严重的。” 宁欣说服不了自己了,她觉得何东帆应该是在躲她,那说明,她真的做了过分的事。 徐菓简单冲了澡回学校。 半路,他接到李白子的电话,说何东帆今天晚饭没吃就抱着篮球走了,现在还没回寝室。 徐菓思了几秒:“我去篮球场看看。” 何东帆不对劲,大家都看出来了。 前段时间他每天在寝室咋呼,似乎要上天,大家都乐呵呵调侃他、揶揄他。 而这几日他是一点声儿也没有,每天在篮球场挥洒精力,大伙儿反而也都不开腔了。 大家等着他自个儿慢慢调节,但是好像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徐菓到篮球场时,一眼就看见何东帆。 强射照灯下,他穿着宽大的背心篮球衣和篮球短裤,运球,上篮,接球,再运球,再上篮…… 他衣服已经湿透,每次转身都甩出汗珠,动作却没有一丝停顿。 整个人,仿佛不知疲累似的发泄。 徐菓看了会儿,喊了声:“嘿!” 何东帆朝场外看了眼,微微露出虎牙,把球喂给徐菓:“来!” 徐菓接住球,原地拍了两下:“刚洗了澡,不来了!” “没劲儿!”何东帆弯腰,双手撑在膝盖上,汗水眯了他的眼,他喘气,“把球还给我。” 徐菓没还,抱着球朝旁边休息区走。 何东帆不知道他什么意思,但对他抢球的行为有些不痛快。 他直起腰,拉起衣摆撩上去擦汗,露出紧实的腰腹。 “哇哦~”旁边很细很细的声音。 何东帆侧头一看,是女生,立马把衣服拉下去。 他往休息区走,坐到台阶上,拿了瓶水拧开咕噜咕噜灌,水也不是全部喂进喉咙里,还有些顺着下颌脖颈落入心口,和他的汗混在一起。 他喝痛快了,把空水瓶轻松捏扁,跟玩儿似的。 他双腿大喇喇地支开,双肘撑着后面的台阶,缓过气:“呵!合着你就是来抢球的?” 徐菓没接他的话:“你和宁老师怎么了?” 何东帆微微仰头,看着漆黑的夜色,语气轻快:“没怎么,就是我误会了。” “……” 何东帆侧头看一眼徐菓,笑着又看向天际:“你知道吗?她不喜欢我,一点也不,她喜欢那个…就是上次机场我们碰见的那个。” 说到这儿,何东帆觉得有些好笑,笑容扩大:“你说为什么是我碰见他,而不是他们俩相遇?” 徐菓沉了口气:“为什么?” “大概,就是想让我助一臂之力吧。” “你要怎么助一臂之力?” “带她去见他。”何东帆眉梢挑了挑,一脸释然。 徐菓蹙眉:“这就是你这几天纠结的?” “没纠结。” 对于这个决定,何东帆没有任何纠结。 只是,他有种永远失去的感觉,控不住的、自私的想要拖一拖。 又发现,没任何意义。 思绪到了这儿,何东帆起身去拿自己的包,拿出手机趁热打铁拨了个电话。 电话接通。 他站在篮球场地边线上,语气带笑:“宁老师,明天你能请假吗?我带你去个地方。” 那边什么都没问,直道:“行。” 宁欣没有犹豫的应话让何东帆脸部肌肉一僵,随即,他轻松的笑:“好,明天见。” 何东帆挂了电话,长长的舒了口气。 他转手朝徐菓,音量格外爽快:“走,回宿舍!” 说完,背包往肩膀利落一甩,往球场外走。 徐菓站起身,篮球落地,轻轻弹了两下顺着何东帆的方向滚去:“那你怎么办?” 何东帆脚步顿住,垂眸看着脚下的影子,长长的延伸。 什么怎么办? 他笑,声音沉:“我又不会怎么样!” 他捡起篮球,拍了一下,单手圈住弹起来的篮球夹在胳肢窝里往前走。 我能…怎么样呢? 能再次见到她,这么鲜活的她,不就够了吗? 第四十八章 好喜欢你 何东帆约宁欣见面的时间是下午三点,所以宁欣上午还是如常去了训练基地,并且提前安排下午的训练。 正安排着,她看见康教练拿着一张表单站在一旁。 宁欣迅速交代好所有,往康教练方向走去:“康教练,您找我?” 康教练点头,把手上的表单递给宁欣:“把这个填一填,然后交给王姐。” 宁欣接过来,大致看了一下,就是填写自己的详细资料。 康教练看着训练场上的孩子:“虽然你并没有转正,但是基于你的表现,我跟上面申请,以后你也享受转正福利,所以要把你的详细资料存个档。” 这对宁欣来说,是份意外惊喜,她连忙道谢:“谢谢康教练。” “这都是你自己努力得到来的。” 宁欣又道了一次谢,去办公室填写表单。 填完后,她把表单交给王姐。 王姐已经快到退休年龄,一双眼睛却清明得很,她目光左右扫描,看得仔细也快速。 她把表单递还给宁欣,笔尖点在上面:“这儿…精确到日期,还有这儿…不够详细,还有这儿…紧急联系人必须填。” 说完,把笔递给宁欣。 宁欣坐下,按她所说的补充。 最后,到了紧急联系人。 以前,宁欣也遇到过要填这个,但没有严格到必填,所以她都没填。 宁欣抬眸:“王姐,紧急联系人这栏…我爸妈已经去世了,也没有亲戚在玉和。” “那就填你朋友,要那种能随时联系的,比如你有事,他能立马到的。” 宁欣过了一遍王姐的话,落笔。 ——何东… 她笔尖一顿,眉心轻轻拧起。 怎么自然反应是他呢? 后来宁欣自我解答了这个问题,这几个月来,她和何东帆不就是隔三差五的见面吗? 拳击课,奶茶店,各个地方吃饭… 他几乎存在于她生活日常了。 但是,他马上就大四了,再过半年,最多一年,他会回北都吧? 北都… 玉和… 好像没有可比性。 嗯,他肯定会回去的。 宁欣眉心解开,划掉,再次落笔。 ——杨晓桢(13880XXXXXX) 虽然杨晓桢经常漏接电话,但是思来想去,好像也只能写这个糊涂朋友了。 下午两点,宁欣简单收拾了一下,背上一个正正方方的斜挎小包,出发去何东帆约定的地址。 在南边,挺远的。 宁欣换乘两班公交车,用时四十多分钟才到。 她从公交车下来,抬手遮住额头部位。 这个点,太阳毒辣,强光刺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宁欣看了看周围,马路宽,却没什么车辆,也没有行人,一栋栋矗立着的、造型各异的摩登大厦,高得像是要插入云霄。 这边,完全区别于市中心的热闹与闲适。 宁欣上次来这边,还是做代驾的时候,她心里感叹一句,玉和市是真的在重力发展南边,短短一年时间变化太大了。 宁欣往前走了两步,准确找到新信科技大厦。 一整栋大楼,外墙从底到顶都是碧蓝色的钢化玻璃,气势恢宏。 宁欣穿过一个红绿灯,看见何东帆,他坐在大厦外面的花坛上,花坛里一颗圆形的绿植像把伞,给他遮阳。 他今天穿了件宽大的白色T恤,左胸口印着一串英文,下身是黑色的运动短裤,左裤腿边缘也印着一串英文,脚上是某名牌篮球鞋。 宁欣突然就get到,杨晓桢为什么说他像体育生了。 除了他身高体健,还有一种张扬、外放的活力与朝气。 他真的不文质彬彬。 怕是没人会猜,他是一个程序员。 他突然侧头,眼神与宁欣交汇。 宁欣停下步子,缓缓的露齿笑一下。 何东帆站起身朝宁欣走,因为烈阳眼睛微眯着:“宁老师,我带你见个人。” 他不笑时,连身高都自然形成一种压迫。 “啊?”这开场白与宁欣设想的大相径庭。 何东帆无意解释,抬了一下下巴:“走吧。” 说完,他就双手插兜,留下一个宽阔的背影。 宁欣跟在后面,不明白他有何用意。 走进大厦,瞬间凉爽。 大厦一楼大厅简洁大气,挑高大概有三层楼高,不远处设计感十足的弧形玻璃楼梯引人注目。 何东帆往前台方向走,旁边是森严的翼闸。 他走到前台处:“你好,我预约了,找盛昱。” 宁欣一双桃花眼正四处闲晃,视线一顿。 她觉得自己听错了,于是贴近何东帆。她微微仰头看着他硬朗的侧脸:“何东帆,你说找谁?” 何东帆还没说话,前台已经放下内部电话,朝玻璃楼梯的方向比了个‘请’的手势,那边是等待区,有黑皮沙发:“您那边稍等,盛经理马上下来。” 盛经理? 盛昱! 宁欣大脑一空,双手倏然攥紧。 何东帆侧头,声音不缓不急,却掷地有声:“盛昱哥在这里上班,我上次碰见他了。” 宁欣定定的看着何东帆,想看出点什么,却只看见他的笃定。 她转身离开。 她慌张地跑起来。 在旋转门处,她不小心撞到一个年轻女生。 女生穿着白色polo连衣裙,扎着一个简单的马尾,她右手提着两手提袋的咖啡,左手抱着一摞封装好的蛋挞,手指勾着敞口的帆布小包。 她的帆布小包被撞落,一串钥匙,几个硬币,一个证件牌掉落出来。 宁欣匆忙往后面的翼闸看了一眼,蹲下帮女生捡东西,同时道歉:“对不起。” 钥匙串挂着一个香蕉吊坠,证件牌是学生实名饭卡,玉和大学。 宁欣把东西通通装进帆布小包,拎着递给女生,再次道歉:“真对不起。” “还好还好,还好我让店员封得牢固。”女孩儿视线检查手上的东西,对宁欣艰难地勾出小手指,“不怪你,我也没看见你。” 宁欣把女生的帆布小包勾在她小小的手指上,抱歉地颔首,然后侧身挤进旋转门,顺着旋转门快步移动,走出大厦。 她刚出大厦,就感受到地表的温度。 何东帆跟着她,叫了两声没用,直接抓住她右手臂,往自己的方向拽。 宁欣身子被拽得旋转九十度正对何东帆,下一秒,她猛地甩开,一双桃花眼清冷疏离:“你到底要做什么?!” 不等他回答,利落转身。 何东帆被她的眼神稍稍怔愣,顿了两秒,再次追上去。 他整个身子挡在宁欣面前:“你很想见他,不是吗?” 宁欣前路被挡,不看他,往旁边走:“不关你的事!” 何东帆的心被重重的锤了一下,他又迅速挡住她,强硬:“我想管!” 宁欣又往旁边走,依旧被何东帆挡住。 如此反复几次,她咬着唇,气愤地推了一下他。 何东帆被这股突来的力道推得后退一步。 宁欣却站着不动了。 她低着头,额头边的碎发落下,小声:“对不起。” 她不该推他,不该怪他。 明明就是她自己…不敢。 想、思、念…她都不敢,更何况是面对。 越在咫尺,越怯懦。 害怕,害怕到她要攥紧手指才不会颤抖。 这是她自己的问题。 宁欣眼睫娑娑。 大厦外面的盖板是玻璃的,阳光透进来,印在地上是七彩的小光晕。 像是可以让小孩儿欢乐的泡泡。 她视线被水泽模糊,声音微微请求:“何东帆,我们走吧,好不好?” 何东帆一步上前,滚烫的双手握住她双臂,轻轻的。 他漆黑的眸看着她颤抖的睫羽:“不要逃避,你遗憾的,想念的,期待的,就在这儿,别逃。” 她抿着唇摇头。 他又压进半步距离,直挺挺的靠近她:“你到底知不知道你有多好?” 她忍着眼泪摇头,她觉得她不好,她一点也不好。 何东帆手上的力道不自觉加重,重到她肩膀微微耸起,锁骨深深凹陷。 他重重道:“你很好,特别好,特别特别好。” 好到,我喜欢你。 好喜欢你。 只喜欢你。 你到底知不知道? 但这些,何东帆不能说。 他客观的阐述:“如果没有你,我现在还不知道在哪里混呢,不是吗?还有那个小元,你真挚的帮助对待。也不止是我们,对吗?” 说到这儿,何东帆喉头噎了一下,喉结上下滚动。 所以,他和小元,和其他某某一样,只是被她遇见,扶了一把,仅此而已。 何东帆眼皮颤了颤:“你特别好,是最好的,相信我。” 宁欣不语,眼泪直接掉落。 何东帆看见了那颗晶莹的泪花,他心脏抽了一下。 他想起那晚她醉酒后脆弱的模样,那晚的她是真正的她,一点不设防的表述脆弱。 不像现在,在掩盖脆弱。 说不清是那晚的她,还是现在的她,更让他心痛。 他艰难地滚动喉结,依照她那晚的话,说:“你们会有自己的房子,装修是你喜欢的,家具也是你喜欢的,你们会像以前一样,像你想的那样。” 潮湿的桃花眼抬起,眼尾水色弥漫,眼眸水雾朦胧。 他太想抱她了。 可他立刻松手。 他错开视线,从裤兜里摸出一个东西,牵起她的右手,声音沙哑:“我不是说要补送你一个生日礼物吗?” 他拳头在她掌心展开,一枚金色的徽章落到她手心,是潮热的。 何东帆看着那枚徽章,嘴角有微微的幅度:“我在M国的比赛得了第一名,这是荣誉徽章,我想把这个送给你,希望能……” 希望能作为男人给你承诺。 原来是这样的。 可现在不是了。 他吸了口气,抬眸看着她眼睛,微微露出虎牙,语气轻松鼓励:“希望能给你勇气。” 宁欣视线从徽章上移开,直视何东帆眼睛。 她视线模糊,没看清他眼里的情愫。 她被他握着肩膀转了个身。 何东帆:“去吧,他就在那儿。” 宁欣没动,眨了下眼睛泪水划过脸颊,她视线清晰起来,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徽章。 金色的,外圈有花纹,中心雕刻着:To Ning Xin。 宁欣看了两秒,想回头。 可何东帆从后面握住她肩头,推着她往大厦门口走。 走到旋转门前,他轻推了一把:“去吧,别回头。” 何东帆往后退。 他只能到这儿了,所有。 宁欣捏着徽章,手指摩挲它,顺着旋转门往里走。 她走出旋转门,站着不动,脑袋一片空白,抬眸看着不远处的翼闸。 没几个呼吸的时间,盛昱便走出来。 他穿着板正的白色衬衣,袖子挽到手肘处。 他拿着手上的工牌在翼闸口刷一下,嘴角有温润的笑意,眼神和姿态都是从容松弛的。 他不再被她束缚。 他变得特别特别好。 他就该是这样。 宁欣呼吸顿住,眼睛顷刻间被泪水模糊,她抬手擦了一下,深深一个呼吸后,刚要挪动步子,又猛地停住。 盛昱刷卡走出翼闸,旁边一个白色的小身影半步跳到他跟前。 是那个送咖啡的女生。 女生举着手上的东西晃了两下,被盛昱顺手接过去。 女生又把手举到盛昱嘴边,不知说了什么,盛昱便笑着,对着她手掌吹了两下。 两人说了两句话,一起走到黑皮沙发处。 盛昱把东西放桌上,转身,视线在大厅搜索,像是在找人。 在他视线扫过来时,宁欣倏然移到旁边的绿植后。 她眼眶里的眼泪干了,微微抬头看着侧面的出风口处,感觉到一阵凉意。 她捏紧手上的徽章,僵硬地朝旁边移了半步。 长剑叶挡不住她的视线。 盛昱坐在女生旁边,看看她,温柔的、细心的用纸巾给她擦额头的汗水。 这样的他,好熟悉。 一如当年的他,对她。 第四十九章 失去 宁欣小时候有一对特别喜欢的发夹,后来掉了一只,她难过了很久。 那是她第一次尝到,失去。 失去,就是再也回不来了。 后来,她失去过很多东西。 放在衣兜里的零用钱;才买两周的橡皮擦;去年冬天买的袜子…… 对这些,都只是不开心一阵而已,觉得无关紧要。 直到,她失去爸爸。 那样的疼痛。 她开始努力,努力想珍惜身边最重要的人,一个是妈妈,一个是盛昱。 对于失去妈妈,宁欣自责、后悔,总有那么多想象中的如果,她就不会失去妈妈。 而对于盛昱,不是不爱,是决别。 她当时陷在妈妈去世的懊恼悲痛中,也因为失去学籍感觉未来一片渺茫,更谴责自己对于盛昱,对于他们一家是索取,是吸血虫。 她想做的,是用自己最后的价值打赢那台擂台,把钱还给盛昱一家。 她不想再痛苦,也不想再拖累。 她带妈妈回到家乡,把她安葬在爸爸身边。 她带着全家福到玉和,去他们一家曾经说好要去,却遗憾没去的动物园。 所有的完成后,她毅然结束自己的生命。 可是后来…她没有死。 她开始努力生存。 她在便利店上过工,在电影院上过工,在酒店、游乐园、火锅店等等,都做过兼职。 她不累。 她只想…变得有资格回去找他。 资格,真的是好迷茫的一个词。 她不知道自己应该变成什么样,才算有资格,才能被承认有资格和他在一起… 太阳朝起夕落,时间一天一天按部就班,就像紧握的流沙,清晰的感觉到流逝。 宁欣自然,也是感觉到了。 于是,害怕。 于是,怯懦。 现在,宁欣黯然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她完全的,失去他了。 痛吗? 应该是痛的。 但是该做什么反应呢?宁欣大脑给不出任何反应。 突然,她眼前一黑,是一只温热的手掌捂住她的眼睛。 她被揽住肩膀转身,那是一个很炽热的胸膛。她能感觉到他胸膛的起伏,以及他微微粗重的喘息。 对比之下,她像个没有情绪波动的玩偶,任他捂着眼睛,半抱半就着离开大厦。 眼睛上的手掌放下,宁欣恢复视觉。 眼前,是被阳光倾洒的,金芒芒的世界。 周身都变得好暖。 她却打了个颤。 何东帆感觉到,把她揽紧了些。 走到红绿灯,宁欣没注意脚下的阶梯,一个踉跄,还好何东帆眼疾手快抱了一下她的腰。 宁欣愣愣的侧头,眼神木讷:“谢谢。” 何东帆立马收回握住她腰肢的手,看着她,唇动了动,却说不出一句话。 红灯变成绿灯。 宁欣轻轻扭了一下肩膀,她从何东帆怀里出来,往对面走。 她依照记忆回到来时的公交站台,她微微停顿后穿过马路到对面的公交站台。 公交站台的玻璃擦得蹭亮,广告海报像是新换的,色彩鲜艳。 宁欣站在站台信息栏前面,看着,低声喃喃:“14路,76路,1013路……” 为什么没有72路呢? 她侧头,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何东帆:“为什么没有72路呢?” 何东帆没有回答。 宁欣不急不缓的收回视线,再次看向站台信息栏。 蹭亮的玻璃,恍惚间能看清她自己的脸。 她的眉,她的眼,她的鼻,她的唇…… 所有的情绪开始蔓延。 她声音强忍着哽咽,辨析:“为什么没有72路呢?我明明坐72路来的,就在对面的站台下的车,所以我应该可以在这里回去的…” 声音的最后变得娓娓嘤咛。 眼泪夺眶而出,连着线的掉。 她迅速抬手,双手捂住脸,泪水从指缝中溢出,忍着哭泣声:“为什么回不去了?” 何东帆再也控制不住,他上前握着她肩膀,把她转了个身,轻轻的抱进怀里。 他吸了吸鼻子,是他的情难自控:“对不起。” 宁欣埋到何东帆肩上,哑声哭得整个身子都在颤抖,何东帆抱着她都能感觉到。 他只能不住的道歉:“对不起,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我不该自作主张,都是我的错…” 宁欣摇头,双手紧紧的扯着何东帆心口前的衣服。 她的泪浸透他的衣衫,滚烫得像是在灼烧他的皮肤。 何东帆微仰头喘气,他手掌贴着宁欣后脑勺,不敢用力,声音干涩:“我错了,你打我,打我好不好?” 怀里的人哭着摇头:“何东帆,他过得好,我看见他过得很好,我很开心,我真的…真的很开心,很为他开心,可是…为什么,为什么我……” 宁欣不知道怎么形容此刻的难过。 她只知道,她失去了爸爸。 失去了妈妈。 失去了盛昱。 她所爱的人,用不同的方式失去了。 何东帆头低下去,收紧手臂:“你难过就哭出声来,不要忍。” 下一秒,何东帆像是想到什么,他手臂微微抬高,圈住她脑袋,挡住所有的光线。 “我都帮你挡着。”他这样说。 黑暗,让宁欣想起和盛昱分手的那天。 是何东帆,用外套遮住她,她才肆无忌惮的哭。 其实,早在那天,她就失去了所有。 宁欣终于大声哭出来。 她此刻的世界,是一片黑暗。 她可以大声哭。 而且她知道,有一个人在守着她,让她在黑暗里,也不害怕。 好久好久,宁欣才稍微平复一些。 她微起头,睁开眼睛,阳光有些刺眼。 待她视线清晰后,仰头看见何东帆睫毛都镀着一层光。 他吸气,呼气。 她发现,他的呼吸频率同她一致。 何东帆视线在宁欣脸上流转,倏然松开手,背过身去:“我不看你。” 他的背很宽,白色的T恤已经汗湿。 宁欣记得那天,她坐在他自行车后,他的背,也是汗湿的。 她视线上移,看着他后脑勺。 谢谢。 那天晚上,何东帆做了噩梦。 他梦见自己在WC县救灾,太阳异常的猛烈,晒得人发晕不说,还到处都是臭味。 他动作熟练又利落的处理刚运来的一批无生命体征的人,却在一片暗色中看见一个身着粉色纱裙的女孩儿,她的手腕绑着一朵拉花,血液浸湿了周边的一切… 他汗渍淋淋的醒来。 只是梦。 还好,只是梦。 只是她在他肩膀哭泣的场景却依旧身临其境,一想起,就感觉心脏抖嗦。 何东帆指腹拂过额头的细汗,他对自己说,死也不要让她再这样难过。 临近期末考,大家都在复习备考,而何东帆和徐菓却从早到晚不在寝室。 徐菓是去做兼职,而何东帆是去找暑假实习。 何东帆的成绩很漂亮,还以为可以轻松找到一份待遇不错的实习工作。 可因为各方面因素,他找了好几家都不太满意。 李白子觉得是何东帆太挑剔:“你就上一个月班,你能指望别人给你什么福利?” 何东帆摸摸下巴,这倒也是。 李白子从书里抬起头,侧身劝说:“你说你一毕业,履历就是自己在世界五百强的公司实习过,多牛B!” 何东帆微微露出虎牙,确实是。 就是三千块的实习工资,让人寒心啊。 也是这时,何东帆想起丁天翔借自己的钱没还,前前后后累计差不多五六千,这都快放暑假了。 他想了想,没催。 下午,何东帆结束一科期末考试,被教授叫住。 教授说要带他和徐菓去见自己的几个学生。 何东帆有所耳闻,那几个学长学姐参加了今年年初举办的全国大学生机器人大赛,获得了金奖。 他们是回来参加毕业典礼的,教授正好找这个机会,让何东帆和徐菓去向他们交流探讨一下。 何东帆的领域不在这儿,所以没什么深入的探讨交流,他只是走个过场。 但他没想到,会见到盛昱的女朋友。 虽然那天只是远远的看了一眼,但他很确定,就是这个女生。 何东帆等她和人说完话才走过去,叫了声:“学姐。” 女生笑意盈盈,叫出他的名字:“何东帆。” “你认识我?” “自然。”女生看了眼徐菓,“你们俩,谁不认识?” 何东帆抬了抬眼皮,微微露出虎牙:“是,跟着他,沾光。” 这话一落,女生瞬间对何东帆的印象大大加分。 依照教授的话来说,徐菓是个天才,跟天才当朋友,是需要勇气的。 而不要勇气,就能自若地站在天才身边的人,心理的境界令人钦佩。 “学弟,谦虚了。”女生话锋一转,“你有什么想问我吗?” “是有问题想问,但不是学术方面。” 女生眯了眯眼睛:“嗯?” 何东帆问这些自己也别扭,但还是不假思索的问出口:“你有男朋友,是吧?” 女生对这个问题有稍稍的惊讶之色,然后大方承认:“对啊。” “你们在一起很久了吗?” 女生噗嗤一笑:“在一起不到两个月。” 随即,女生俏皮的眨眨眼睛,放低音量:“是我追的他,不懈努力的追了两年,刚到手,所以……” 所以? 何东帆微微埋头,一双漆黑的眸子非常好奇:“所以什么?” “所以你没机会了!” “!!!”何东帆反应过来,僵硬地挺直胸口,硬着神色,“你误会了!” 女生看穿不说破的模样:“是,是我误会。” 何东帆:“……” 算了,谁让他问这些。 晚上,何东帆约宁欣去吃一家地方特色菜。 落座后,何东帆盯着看菜单的宁欣:“这家店听他们推荐的,好吃。” 宁欣抬眸,一双桃花眼弯了弯,把菜单递过去:“那你来点。” “行。” 何东帆接过菜单,勾了一个糯香鸭掌,半边香辣鱼,雪豆炖牛腩,干锅花菜。 宁欣喝了点茶水,看见好多食客从一旁端着水果过来。 她看过去,才发现有自助区。 她放下茶杯走过去。 饮料有酸梅汤和橙汁,水果有西瓜、橙子和枣,小吃有麻花、爆米花和妙脆角。 宁欣一样拿了一点回去。 她坐下,不自觉看向玻璃窗外。 远处的云彩薄薄的一缕,后面的太阳裹着一层橘黄色,染红了天际,所有的一切都在编写‘温柔’。 近处的玻璃窗外坐着一排食客在等位。 等位不是为了裹腹,而是品尝美味。 这是生活的美好。 何东帆喝了一口酸梅汁,酸得皱眉头,赶紧拿上一颗枣,结果眉头皱得更紧了。 宁欣故作隐忍的神色逗笑,打开话题:“你是不是快放暑假了?” “嗯。”何东帆拿纸巾擦手上的西瓜汁水,“下周回去。” 宁欣没看何东帆,低着头,对着单子研究何东帆点的菜,漫不经心‘嗯’了一声。 温柔和清冷怎么分别? 何东帆觉得,大概就是宁欣看着他的时候,是温柔。 而不看他的时候,是清冷。 比如现在,就清清冷冷,生人勿近的模样。 何东帆单手撑着脑袋,懒懒散散:“大概一周,就回玉和。” 宁欣顿了一下。 她自然知道这些时日何东帆都在陪自己,也是因为她那天伤心得太失态。 但也不用暑假呆在玉和。 可宁欣还未开口,何东帆已经解释:“回去看我姥姥,半个月后入伏,她要去山上避暑,那种地方我待不了,所以干脆回玉和,正好,找了份实习。” 宁欣听完他说的话,有些尴尬地移开视线。 好像…自作多情了。 何东帆声音带笑:“宁老师?” “嗯?” 他露出虎牙,漆黑的眸很清澈,毫不掩饰的期许,像少年雄狮要踏上征途,猛烈也无畏。 宁欣不知道他又要来哪出,眨眨眼睛:“怎么了?” 何东帆偏了偏脑袋,手指半压着嘴唇:“暑假没有食堂,我要蹭饭。” 这不是征求意见的询问。 是理直气壮。 他笑容扩大,补了一句:“每天。” 第五十章 男朋友 何东帆从北都回玉和那天是星期四,他刚下飞机,就给宁欣打电话。 宁欣当时正准备下班,愁着晚上吃什么。 自从何东帆回北都后,她真的每餐都是应付。 她也想过要好好吃一顿,而且她现在就住在玉和大学附近,距离也不是问题。 但是每次,她都觉得一个人,算了。 这会儿何东帆打电话来约吃饭,宁欣立马就答应了。 他们约在城西,宁欣还没下公交,就从车窗看见何东帆站在公交站台等着。 他穿了件卡其色宽松阔版工装衬衫,下身是大口袋机能短裤,脚上一双黑白配色的板鞋。 双肩书包没好好背,懒懒的挂在右肩上,右手揣在裤兜里,左手握着一个小型的行李箱。 站也没好好站,松松散散的。 他剪头发了,周正立体的五官更显利落。 脸上没什么情绪,脸部的所有线条都显得坚硬,加上优越的身高体型,看上去酷酷的,有很气场。 宁欣被人挤了一下,回过神,跟着下公交车。 她下车后,再看过去。 何东帆人站直溜了,嘴角上翘微微露出虎牙。 宁欣嘴角瞬间也染上笑意,边走过去边看着他的行李箱:“你还没回学校吗?” 何东帆手指一动,行李箱在他手下灵活的打了个圈:“这些是给你带的。” “给我的?” “一些吃的,那个…我姥姥让我给你带的。” 宁欣受宠若惊,单手捂着心口立马道:“那你给老太太打个电话,我给她道谢。” 何东帆侧身,微微仰头:“山上信号不好,我们先去吃饭。” 宁欣暂时作罢。 今天吃的是汤锅,兔肉汤锅,肉质滑嫩,搭配秘制蒜蓉青椒酱,令人在炎热的夏季也口舌生津。 吃完饭,两人坐上回程公交车,宁欣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 此刻夜色降临,黑暗笼罩不了这座热闹的城市,车窗外是倒退的霓虹璀璨。 宁欣吃得撑撑的,心里有一种无法言表的满足感,她眉眼弯弯看了会儿,突然转头:“何东帆。” 她正对上何东帆的视线。 何东帆自若的收回目光,正视前方。车窗外的灯影印在他立挺的侧脸轮廓上,他唇小幅度动了动:“什么?” 宁欣又提及:“给你姥姥打个电话。” 怎么就过不去这茬了? 何东帆抬手抵着唇轻咳一声:“这个点…估计睡了。” 这么早? 不过老年人睡得早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宁欣闷闷的点头:“行吧,下次吧。” 何东帆瞄了一眼宁欣,心道:可别下次了。 他说:“其实我姥姥就是感谢你对我的照顾。” 宁欣沉默了几秒,有些自愧:“但你好像不需要我照顾。” 何东帆立马接话:“其实还真有一件事找你帮忙。” 宁欣眼眸睁大,竟有些期待:“什么?” “我的实习工作需要穿正装,但我没有。”何东帆顿了半秒,斜眼看过去,“要不,你陪我去买?” 这不是什么大事,宁欣:“后天行吗?后天下午我有时间。” 何东帆点了几下头。 话题聊到何东帆的实习工作,宁欣关心询问:“你什么时候上班?” “28号。” 宁欣算了算:“那还有一周多时间。” “嗯。” “那你这段时间做什么?” 何东帆摇头,随即又笑:“找你吃饭。” “恐怕不行。”宁欣解释,“我们训练基地下周要去QC山做暑期集训。” 何东帆瞬间嘴角落下,眼眸垂下,失落的‘哦’了一声。 宁欣看着他没眨眼,甚至偏着脑袋凑近了些。 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他被抛弃了的样子? 宁欣脑袋里想起何东帆自己说过的话。 ——山上避暑,那种地方我待不了。 宁欣安慰他莫名其妙的‘抛弃感’:“主要是你不喜欢山里避暑嘛,不然都可以带上你。” 何东帆瞬间抬起眼皮,侧头:“我可以去?” 应该是可以的。 因为训练基地的教练很多都有孩子,其中不乏上初中高中的,这个时间段又是暑假,宁欣去年就看见好几个带家属的。 宁欣点头,重复那句话:“可是你不喜欢山里避暑嘛。” 何东帆神色一怔。 得! 搬起石头砸自己脚了! 他轻咳一声清嗓子,正儿八经的狡辩:“我想你误会了,我说的是我姥姥避暑那儿,我待不了,那地儿我去太多回了,没劲儿,但QC山我没去过。” 宁欣细细过了一遍何东帆的话:“你想去?” “主要是在寝室也只有我一个人,无聊。” 这话,不就是想去! 宁欣没纠结,点头:“好,那我带你去。” 何东帆绷住笑意,拉了一下因为公交车刹车而滑动的行李箱:“方便吗?” 宁欣看着他的动作:“只要你不嫌无聊。” “不嫌,我带着电脑去,主要是,避暑嘛。” 他眼仁白,瞳孔黑,笑得…笑得像只快乐小狗。 宁欣及时打住内心想法。 不过,她隐隐感觉哪里不对,但说不上来。 何东帆把宁欣送到家,把行李箱也留下。 宁欣自个儿打开看了看,里面放了很多包装得严严实实的干货,像是食疗补身体的,还有一些北都的老铺子糕点。 第二天一早宁欣就去找王姐,说有家属想跟着去集训。 王姐见怪不怪没多问,递了一张表给宁欣,让她填跟随人的信息资料。 宁欣把大概资料填了,又打电话给何东帆问他身份证号码等等。 最后勾选住宿时,宁欣给何东帆勾了一个单间。 把资料递给王姐,王姐视线直接拉到最底下:“1800。” 1800? 五天1800? 要不还是让他拼房吧! 呵呵。 只是想一想而已。 宁欣僵笑着:“王姐,我中午去取钱,下午交给你。” 王姐把资料收好:“那确定不变了?我就安排了?” 宁欣点头:“确定。” 王姐抬眸,难得八卦:“这谁呀?男朋友?” “不是不是。”宁欣摆手,“我弟弟。” 等宁欣走出办公室,王姐才虚了虚眼睛:“上次不是说没亲戚嘛。” 周六,宁欣陪何东帆去买衣服。 他们到市中心的商场,一家品牌男装店。 接待他们的是一位二十多岁的年轻导购,知道何东帆要买正装,便推荐了几样。 何东帆听导购噼里啪啦讲了一大堆,最后看着宁欣:“你觉得哪件好?” 宁欣是认真听了导购说话的,指着其中一件白色衬衣:“这个,面料不闷热,简洁版型好。” 又指着裤子:“配这个。” 她抬眸:“你先试试?” 何东帆单手利落拎起宁欣说的那两样:“行。” 导购把何东帆送进更衣室,回来,笑眯眯的:“你男朋友好听你的话。” !!! 宁欣摆手:“不是男朋友。” 导购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宁欣继续挑选,想着何东帆那一套要是不适合,再试试其他的。 她正站在玻璃柜台看领带,导购突然在后面说了句:“很合身。” 宁欣转头。 何东帆正对着她而站,白色的衬衣和黑色的西装裤将将贴合身形,衣摆扎进西裤里,宽阔的胸肩,劲实的腰,修长的腿… 宁欣的印象里,男人穿正装,是绅士、斯文的感觉。 可何东帆把正装穿得铿锵有力。 这大大区别于平时的他。 这让宁欣第一次觉得他,是个成熟男人的模样了。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他,那时他和她差不多高,还是个初中生,而现在,比她高那么多,都要进公司上班了。 真是要感叹一句,时光荏苒,如白马过隙。 何东帆被宁欣盯得耳根微烫,沉声问:“怎么样?” 宁欣看向导购:“是不是小了?” “是他身材好,有肌肉,这样才是最好看的。”导购说着走近何东帆,踮起脚手伸向他脖子。 何东帆往后一步,睨着她:“你干嘛?” 他不笑时,是真的看上去不太好惹,导购连忙收手,解释:“我帮你理一下衣领。” 何东帆拒绝:“不用。” 他轻埋着头,自己理了一下衣领,然后走近宁欣,眼眸瞬间柔和下来,微微露出虎牙:“你觉得怎么样?” 宁欣:“我觉得还是舒适为主的好,需要大一点。” “我也这么觉得。”他单手解了颗扣子,“那你帮我挑件宽松的,行不?” 宁欣拿了两件在何东帆身上比划,然后挑出一件:“这个吧。” 裤子的话…宁欣看向导购:“再大一个号。” 导购根据经验,道:“裤子大了可能效果就不好了,不够干练,会显得拖沓,其实西装就讲究合身。” 这专业话说得宁欣瞬间犹豫了。 何东帆直道:“再大一个号,我试试。” 导购:“…那我帮你拿。” 何东帆再次进去换衣服。 没过一会儿,更衣室拉开一个缝隙:“宁老师?” 宁欣赶紧过去,又不敢太近,探手探脚:“怎么了?” “要皮带。” 宁欣‘哦’了一声,又去找导购拿皮带。 导购帮着拿了一条:“你男朋友腰细。” 额… 都说了,不是男朋友了… 宁欣懒得再特意解释,拿着皮带走到更衣室,敲了下门,背着身从门缝递进去。 门合上的声音,是‘咔’的一声。 宁欣没走:“你要领带吗?” “不要。”更衣室里传来皮带抽插的细碎声,他声线浮动,“只要求衬衣和西裤。” 宁欣‘哦’了一声。 何东帆再次出来。 他是真的身高优越,身材比例也好,宽松的正装在他身上一点也不显拖沓,就是休闲随性的感觉。 宁欣点头:“我觉得可以。” 何东帆:“那就这个。” 他看向导购,简单粗暴:“拿两套。” “等等。”宁欣看向导购,“这款衬衣是不是还有个灰蓝色?” 导购点头:“是的。” 宁欣看着何东帆,提议:“你再试试灰蓝色?” 何东帆下意识觉得都是一个款,只是颜色不同而已,她觉得灰蓝色也不错的话,就一件白色,一件灰蓝色好了。 还有什么好试的? 但是他一看向她,她微偏着的脑袋,漂亮的眸,卷翘的睫毛,红润的唇… 可爱到他瞬间脑袋空空的点头:“好。” 买了衣服和裤子,又去买鞋子。 何东帆提着大包小包坐在沙发上,反而是宁欣跟着导购细心挑选。 宁欣转身:“你穿多少号?” 何东帆:“44。” 宁欣看向导购:“这双,拿一下44号。” “好的。”导购笑眯眯瞥一眼何东帆,“你男朋友好帅。” 宁欣小幅度摇头,如流回应:“不是男朋友。” “哦,不好意思啊。”导购道歉,“主要是一般都是女朋友陪男朋友来买这些。” “没事儿。” 导购去拿鞋,宁欣便四处随意看了下。 也不知道是不是周末的原因,在这男士专属店内,居然没有单独的男士顾客,都是一男一女的搭配。 难怪会被误会。 第五十一章 我明白你的心意 这次暑期集训是坐统一的大巴车,早晨八点在城南的旅游集散中心集合。 何东帆自然同宁欣一起过去。 拿着少许的行李,感觉跟度假似的。 他们到的时候,现场有两辆大巴车候着,车下是比清晨的小麻雀还吵的少年们,穿着统一的服装,背着各式的书包,莫名的有些可爱。 也难怪他们高兴,听宁欣说,这次集训结束,他们也放暑假了。 何东帆笑着,直到看见一个不速之客,谢先生,他立刻开启捍卫自主领域的神色。 那位谢先生看见宁欣之后直接走向宁欣,完全无视何东帆把人带到路旁单独说话。 何东帆就站在清晨的树荫里,双手环抱胸前,视线锐利地盯着他们,像是要把人盯个洞。 “怎么又是你?”旁边传来一个青雉的声音。 何东帆微微侧头,低眸。 是小元。 “宁欣带我来的。”何东帆眉梢微挑,挑衅,“你不服气?” 小元情绪都写在脸上。 何东帆乐了,这种段位的小孩子,他能气死十个。 不过何东帆也察觉到另一个事实,就是这位谢先生,包括他儿子,还没死心呢! 很快就到出发时间,少年们被点名,被安排着上车,何东帆在一旁帮着把堆放在一块的行李箱放进大巴车行李舱。 做完那些活儿,他随意的拍拍手,双手叉腰站在宁欣旁边,自认为极有存在感。 宁欣数着自己的队员上车,数完了,才瞥一眼何东帆:“你上去坐第一排,旁边给我留个位子。” 得嘞! 何东帆两步跨上车,坐在第一排等宁欣。 他后面就是小元。 小元盯着何东帆后脑勺:“副教说第一排要留出来。” 啧! 何东帆微微侧头,语气吊儿郎当的气人:“对啊,留给我和她的,你有意见?” 小元又吃了一剂哑巴亏。 车内是真的吵,吵得何东帆觉得他们并不可爱,真是脑仁疼。 到最后快发车,宁欣才上来。她一上车,车内便哑了声,这么看平时应该挺有威望。 想来也是,可能谁不服,她就揍谁。 何东帆被自己的想法逗笑了。 宁欣淡淡的瞥了一眼何东帆,不知道他在低头乐什么。 她没管他,拿着一个做标记的统计小板往车尾走。 何东帆微微侧身,视线跟着宁欣,看她前后走了好几圈手指跟点萝卜坑似的,最后终于落座在他旁边。 他抿着唇勾起唇角,这才坐正:“你想坐靠窗的位置吗?” 宁欣摇头:“我坐外面,方便。” 从玉和市区出发去QC山的集训基地,大概需要两个小时车程。 大巴车出了城,车速起来,小麻雀们也完全的默了声。 何东帆看了眼宁欣,肩膀稍稍挨过去,小声道:“宁老师,你困了就睡一会儿。” 宁欣眼睛大,很精神:“我不困。” 说完,拿着笔在她那个小板子上勾勾画画。 何东帆心道:行吧,可能一会儿就困了。 可他都等困了,宁欣还在那小板子上勾画,完全没一点睡意。 这和他想的不一样。 他失意地合上困倦的眼皮。 哎! 他这宽阔的肩膀,注定只是摆设!! 何东帆睡着了,迷迷糊糊的潜意识是知道自己在车上的。 现在应该是上了盘山路,绕得他身子一直往左边倾斜。 倾斜…? 倾斜……! 何东帆脑袋顺势一搭,轻轻靠在宁欣肩上。 他面色平静如水面,心脏却打鼓,默数着:一、二、三…… 直到数到十,宁欣也没任何动作。 她这是默认他的行为。 何东帆脑子完全清醒了。 又是一个大转弯,他绷紧着腹部,是真怕自己把宁欣压着了。 就这样绕了一圈又一圈。 何东帆也尝到了自作自受,下车后,他腰痛,脖子痛,毕竟他的姿势和着力点都太过扭捏。 集训基地在QC山后山半腰的位置。 这地方入眼是单调的浓绿色,一丛接一丛,一片连一片,直到绵延至天际,远处还有未散去的寥寥雾气,浓笔淡墨一般。 真不愧它‘天下幽’的称号。 下车后,大家照了几张大合照,便分散着安排入住。 宁欣要管那一群少年,何东帆便只能自给自足。 他自己入住房间。这房间条件很一般,不过胜在窗外景色不错。 他简单收拾了一下东西,把电脑拿出来敲代码,敲了好久才接到宁欣的电话。 她打电话叫他去吃午饭。 午饭是在基地的大食堂,每人拿着分割的餐盘自助打餐。 卤鸡腿、酱牛肉、蒸蛋羹蒸虾仁…… 食材倒是丰盛,就是味道不好。 宁欣也看出何东帆没食欲,跟他解释:“队里都是这样的餐,要照顾运动员。” 何东帆眉梢动了动,一副不在意的模样:“我不挑食。” 说完,拿着鸡腿大快朵颐。 宁欣被他刻意的‘食欲’逗笑:“我听他们说顺着那边的登山道往下走一公里有烧烤摊,晚上可以去。” 宁欣料想到何东帆不会习惯这些餐食,早早跟同事打听了。 虽说是顺道带他来避暑,但也想他能玩得舒适一些。 何东帆收到宁欣的讯号,抬了抬眼皮:“几点?” “八点。” “行。”何东帆敛着笑意,问,“你去过吗?” 宁欣摇头:“没。” “那我下午去探探路。” 想着他没事,宁欣点头:“随你。” 下午宁欣带着少年们训练,何东帆在房间敲了会儿代码,然后出去探路。 顺着登山道往下走,大概二十多分钟看见几家民房经营的小店。 何东帆去了解了一下。 有烤羊、烤鸡、烤兔,还有柴火鸡和苗苗鱼。 但他们只有两个人,老板便建议烤半只鸡,免费送一些配菜。 何东帆和老板聊了会儿,原路返回集训基地。 晚餐时,宁欣和何东帆都默契的没怎么吃。 宁欣挑着几根青菜,小声喃喃:“我以前挺习惯吃这些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馋嘴的呢? 就是重逢何东帆之后。 这大概就是从简入奢易,从奢入简难。 但宁欣很享受这样的状态。 好像,每天想想吃什么,才是有滋有味的活着。 何东帆听着这话心头荡漾,这说明什么?不言而喻了吧。 晚上八点左右,何东帆和宁欣顺着登山道下山。 此刻太阳还有一些余晖躲在浓密的树木后,能看清脚下的木制阶梯,踩上去会有轻微的嘎吱声。 还没走两步,何东帆叫住宁欣,从裤兜里拿出驱蚊喷雾,蹲下对着宁欣双腿一阵喷。 然后,他站起身,隔着外套的衣料拽起她的胳膊,把她手心手背也喷上。 他喷得太多,味道太呛鼻。 宁欣脑袋后仰,急忙喊:“够了够了!” 她憋着气,还不敢嘴张大,语调很滑稽:“你这么喷,别说蚊子,蟒蛇也得被你喷走。” 她清秀的五官皱在一起,连嫌弃的神色都是可爱的,何东帆这么觉得。 他硬着语气:“抬头。” 宁欣并不设防他,闭着眼睛时也自然反应顺着他的话抬头。 何东帆对着她脖子又是一顿喷,她下意识抗拒往后退,奈何他还拽着她胳膊。 宁欣偏着头躲,警告性的‘呀’了一声。 生气了? 反正也喷完了。 何东帆放过她,粗略地喷了下自己手臂和脖子,想逗她:“你怕蛇吗?” 宁欣摇头,往前走:“不怕。” 何东帆也不知道她说的是真是假。 反正其他女生说不怕,他还持怀疑态度,但宁欣说不怕,就有几分可信度。 何东帆把驱蚊水放进裤兜,两步追上去拎着宁欣胳膊拉到道路外侧:“别走那边。” 他今天下午已经走过一遭,发现道路内侧有很多杂草绿植的叶子支进来,她又穿着短裤,就算不割伤,怕也得痒一阵。 宁欣经过提醒注意到了:“谢谢。” 何东帆双手插兜,头微微仰着:“走吧。” 比他白日走的速度慢,差不多三十多分钟才到目的地。 店面和白日看上去不同。白日看着简陋还有些破旧,此刻,周遭挂着的星星灯全部亮起来,夜风吹动着一连排的五彩小风车,连瓦棚都萦绕着氛围感。 两人往里走,还未落座,就听见旁边一女生不满且抱怨的声音:“我想吃烤鸡!” 男生被揪了一把,痛得往旁边躲,还哄着女生:“烤鸡要一个多小时,没办法,下次吧,宝贝,下次。” “下次?下次是什么时候……” 宁欣没注意听后半段,她下意识看了一下隔壁桌的烤鸡。 长方形餐盘上,鸡块皮焦肉嫩,洒满辣椒面和孜然粉。 宁欣噜噜嘴,她知道他们也吃不上烤鸡了,只能随便吃一些烧烤。 两人落座,宁欣准备站起身:“我们只能吃烧烤了,我去点菜。” 何东帆一把抓住她细细的手腕,往下拉了一下,轻轻放在桌上:“我下午预约了。” “?” “四分之一烤鸡,四分之一烤兔,老板还送配菜。”说完,他一脸臭屁打了个响指,高高举起手臂,声音高昂,“老板,我这边还要多久?” 老板看了眼何东帆,认出他:“十分钟。” 何东帆看向宁欣,抿着恣意的笑对她挑了挑眉梢,闪烁的星星灯在他漆黑的眼眸里忽明忽暗。 怎么说呢? 宁欣感觉这地儿不像下山路的幽静与凉爽,连心也有些滚烫。 大概是…隔壁桌的烤鸡看上去真的很诱人。 哦。 他们还有烤兔。 心房有多大呢? 宁欣不知道。 但她知道自己的心房被填得满满的。 明明她觉得自己会心空空的难受很长一段时间,但是并没有。这段时间,一直被何东帆填的满满的。 他的关怀内敛又直白,她都懂。 思绪到了这儿,她倒上两杯茶水,一杯递给何东帆,一双桃花眼满是温情:“你知道的,我不能喝酒,所以以茶代酒敬你。” 何东帆上一秒还在嘚瑟,这一秒就被宁欣盯得手脚不知道怎么放。 他慢半拍接过茶水:“什么?” 宁欣微微垂眸,举着茶杯轻轻和他碰了一下。 何东帆便愣愣的把茶水抵到唇边喝,一双眼睛盯着她。 宁欣双手握着茶杯,嘴角微微的上翘:“我明白你的心意。” ??? !!! “噗——”何东帆猛地被呛到,剧烈地咳嗽,“咳咳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