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 1. 第1章 今年的宛京市出奇得冷。 过了三九天,气温仍然持续在零下的低谷不见回升。太阳落山后,更是寒风刺骨。 江莱盯着雨刮器间模糊的前路飞雪,一边将暖气开到最大,一边用车载蓝牙打电话。 席夏的雪山头像在画面正中央。 和今天天气格外契合。 没有人接。 接连几天,席夏没有任何回音。 社交平台的IP还在宛京市,整个人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江莱一筹莫展地踩下刹车,停在路边。 掌心朝着玻璃窗上的冷雾蒙蒙一抹,朦胧中透出目的地。 宛北山庄的独栋别墅区。 即使道路上的树木枝叶疏落得只剩枝桠,放眼望去,精心打理的庭院,依旧青翠盎然。 这是席夏婚后的住所,江莱也是第一次来。 这种高档得让人手足无措的小区,光是看着,就有种难以喘息的格格不入感。 她深吸一口气,打方向盘往里开。 车轮还没有转过九十度,就被门口挺拔的保安拦了下来。 “你好,访客请出示住户授权的二维码。” “……” 江莱抬头望着夜色,呼吸的白色冷气往上窜,太阳穴突突跳得疼。 人都联系不上,她上哪儿找二维码? - 宛北7号,顶层。 静谧得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席夏仰躺在沙发上,双腿搭着皮质靠背,漆黑的发丝顺畅自然地垂落在地下。 她眯着眼,像午后瞌睡的猫咪。 不知道是暖气将室内温度抬得足够高,还是倒立仰躺使大脑充血,即使穿着吊带短裤,脸颊也烧得红扑扑的。 颠倒的视线里,是电脑屏幕深色的工程界面。 目光一移,垃圾桶里满是废纸。 沉默片刻,席夏翻身起来,光着脚走过去,蹲在垃圾桶前,将那些废稿,一点一点撕碎。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始终是黑色的。 直到肚子饿了,她才打开门,走到楼下厨房,随便煮了一碗泡面。 手机开机,拍照。 几乎是下意识打开微信,找到另一个和自己有着九分相似的雪山头像,点进去。 “叮——叮叮叮——” 未接来电提醒,各种垃圾短信,还有,来自江莱的上百条未读消息。 铺天盖地的提示音如潮水般涌来。 席夏停下动作,不厌其烦地挨个消去其他未读的小红点,直到提示音消失,所有信息接收完毕,她才重新回到聊天界面。 睫毛颤了颤,垂下。 唯独,没有贺霆云的消息。 最近的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 席夏:[路上小心,少喝点酒] 贺霆云:[嗯。] 出差三天,没有一通电话。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 就连他航班已经落地,她还是从于特助的朋友圈定位知道的。 九张图,应酬活动丰富的行业大会。 她在别人朋友圈照片里才能看见举着话筒、觥筹交错的自家老公。 席夏捏紧手机,指尖用力点在屏幕上。 刚刚拍好的照片,一一删掉。 - “大哥,您行个方便,通融一下。” 江莱下车,避着摄像头,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条烟。 保安推辞,摇头婉拒:“抱歉,我们也有规定,为了住户隐私,不能随便放人进去,希望您理解。” “我朋友已经整整三天联系不上了,如果家里也没有人,那就得报警了!” “业主是一个人住吗?” 保安看她为难的眼神,问道:“如果人失踪了,联系家里人快一点吧?” 江莱白眼快要翻上天。 她要是有贺霆云的联系方式,还至于在这里给他递烟? 说话间,一辆宝石黑宾利从邻近道路缓缓驶近。 保安立刻跑去服务,把江莱撂在原地。 江莱侧目,越看越觉得眼熟。 手机铃声在静默中突兀地响起。 江莱低头,看到来电人的刹那,眼睛一酸,秒接。 “夏夏!” “莱莱姐?” 江莱听见声音,瞬间放下心来。 “你看看时间,看看消息,多久没回复我了!” “在写歌,手机关机了。什么事?” “你……天呐!” 那些数落的话哽在喉中,江莱凝重的表情化为欣喜,“三年了,宝贝你终于——啊嚏!” 还没来得及开心,冷风迎头吹得脸疼。 江莱戴上帽子往车里跑:“冻死我了,你等会儿,我上车和你说。” “好。” 席夏安静地等待,低头吃着她煮的面。直到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才放下筷子:“在外面?” “嗯,今天特别冷。”江莱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群,“你怎么样?状态恢复了?” 她松了一口气,没再计较她不回复消息。 当然,也不急着进小区见她。 艺术创作的人各有各的怪癖。 席夏需要极端安静的环境才能进入状态。任何影响她沉浸思路的人,都要接受她不分敌我的痛骂。 “算是……在尝试,莱莱姐找我有什么急事?” “当然!之前不是有剧组买了你的那首《洞庭醉》嘛,你这两天没看手机应该都不知道……” 江莱瞬间进入工作状态,言简意赅地和席夏说明情况,顺便截了几张图发给她。 剧组拿到改编授权后制作了主题曲让女一号唱,没想到改编后的单曲一发出来,被骂得很惨。 席夏坐在餐桌上,抱着膝盖翻看着那些截图。 ——笑死,连人家原曲灵魂都改没了。 ——改成这样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网络歌手啊?“临江仙”当年廉价设备录制都比这好听一百倍! ——演戏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唱功真的不敢恭维,还没我们仙姐哼的demo好听。 ——给弟弟妹妹们科普一下,你们发短视频那些经典纯音乐伴奏,都是当年临江仙姐姐的即兴创作!成品歌曲哪首不是传唱度爆表? “你啊,手机一关什么都不管,有心人专门把脏水往你身上泼,说这些都是你买的水军,想借机复出。” 席夏无奈小声说:“我也没隐退。” 她只是,没再用“临江仙”的账号发过歌了。 “可别人不知道啊。”江莱叹气,“剧组前几天联系我,希望你能亲自操刀重新编曲,指导录音。” 席夏顿时沉默了下来。 “毕竟没有人比你更懂这首歌的创作。剧组要挽回失误,咱们要口碑,成功了就是双赢。 “夏夏,这个年代酒香也怕巷子深,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越来越好。徐导团队和人脉都很强,你在幕后有这些合作经历,会如虎添翼……” “莱莱姐。”席夏轻声打断,“别人就算了,你还不清楚吗?” “什么?” “临江仙的歌,不仅仅是我的歌。”她纠正道。“如果要动哥哥的作品,只能是我改,我唱。”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席夏温和的声音里满是坚定不移。 江莱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席夏的执著她能理解,但现在剧组资方有自己要捧的歌手,显然两边都有互相无法妥协的地方。 “还有……” 席夏顿了顿:“我现在还是,写不出来。”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特有的磁性中夹杂着几缕别样的烟哑。 就像是刚从沙漠中打捞出来的旅人。 ——还有存着几分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恍惚。 江莱听得有些心疼。 “夏夏,别逼自己太紧了,慢慢来……” “慢下来,会来不及啊。” 席夏放下眼前热腾腾的面,走到窗边,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和被风吹得摇摆的树枝。 “明天,是我结婚纪念三周年。” 三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风雪交加。 她的手被一双大掌包裹住,一切风雪被温暖的怀抱挡在外面。 她以为,他会是她的救赎。 她以为,自己会从溺毙的深海中逃离。 “我本来想用我的方式做出纪念礼物。” 可是这半年里,一组和弦删了改,改了删,到最后,一个音符,一句歌词都写不出来。闭关的三天更是绝望到灵魂将死。 缠绕她的梦魇似乎从未消失,它们又开始在耳畔发出尖锐的嗡鸣。 她的判断力……好像在彻底丧失。 门外响动声传来,打断了席夏的思绪。 “先不说了。” 她轻咳一声,顿时敛了情绪,仿佛刚刚的委屈是江莱的错觉,“改编的事晚点聊。” 通话猝不及防地挂断。 江莱看向独栋山庄,风雪似乎又大了些。 - 贺霆云是从地下车库里上来的。 电梯门开的瞬间,席夏只来得及挂断电话,人还抱膝坐在餐厅,面前放着没有吃两口的泡面碗。 她听见声音,微微抬头。 吊顶灯带亮起,男人绝伦的剪影投射在墙壁上。 “回来了?” 话音刚落,席夏蹙起眉。 目光投向他,开口和他讲话,早已经成为她自己的下意识,而等他主动发消息,却不知不觉成了奢望。 贺霆云站在玄关停了片刻,单手松着领带走到餐桌前。 停下,抬手。 拇指带着室外的凉意,从她拧起的眉心轻轻划过。 “不想我回来?” 一阵酥麻从额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席夏屏息,定定地看他,没吭声。 笔挺服帖的灰色西装勾勒着男人流畅的身材线条,衣服没有凌乱的褶皱,像他本人一样一丝不苟,根本看不出白日的辗转差旅行程。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机上。 “刚才在打电话?和谁?” “没有谁。”席夏反扣手机。 贺霆云眉梢微动。 她别开脸,无视了男人审视的目光,迅速跳下座椅,把碗筷放进厨房,胡乱收拾着台面。 贺霆云敏锐得可怕,只要开口回应,他便能剥茧抽丝,没有任何细节能逃脱他的洞察,直到事态情况尽在掌控。 她不想让他知道,两人结婚纪念日的歌,她根本写不出来。 她选择逃避他的提问。 “是吗?”男人发冷的声音由远及近。 席夏回眸。 贺霆云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修长的指尖勾起她耳侧的碎发,俯下身:“你给阿姨放假,就为了偷吃垃圾碳水?” 贺霆云的视线落在满地外卖盒和速食包装袋上。 席夏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鄙夷。 “……” 她这次进入状态极其困难,哪怕听到阿姨在打扫卫生的声音都会变得格外敏感烦躁,险些对着温柔的阿姨发起火来。 贺霆云轻描淡写的反问,仿佛又将她拉回到这三天的痛苦中去。 没有他一句问候的三天。 席夏烦躁地拍下洗碗机开关,转过身没好气地说:“你又不在家,我爱吃什么垃圾碳水就吃什么。”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男人,话音刚落,席夏整个人被贺霆云腾空抱起。 心脏倏地一紧。 “贺霆云!” 她尖叫着抓紧男人的肩,下意识倾身寻找支点。 他套装严整,而她吊带短裤格外清凉。 冰凉的西装面料和她温热的手臂肌肤贴在一起,席夏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 他托着她转身,放在中岛台上。 低头,鼻尖相抵:“我不管你,就等你不按时吃饭,再哭着折腾进医院?” 席夏怔了怔。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她隐约有些生气。 出差的时候没空给她发消息,这时候就有空说这些话? “你吃山珍海味的时候,怎么不管我吃什么?……唔!” 她转身想推开他,孰料惩罚性的吻却汹涌地落了下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像窗外的风雪席卷了唇舌。 凛冽,入骨。 纠缠不清的情绪在蔓延。 男人狭长的眼眸中映着她长发披散的倒影。 席夏眼角泛起一点点红。 他总是这样,连吵架都不愿意和她吵。 永远冷眼旁观着她的歇斯底里; 永远居高临下地烧起她的燎原烈火,然后沉静自持地带她沉沦。 偏偏,他该死的会吻。 吻到两人一起坠落在浮沉的海里,仿佛那样,就能忘记那些琐碎的纠纷。 短暂喘息间,有一缕香气钻进她快要溺死的鼻腔,向上飘到快要无法思考的大脑。 席夏睫羽颤了一下,失神地看向贺霆云的衣领。 是女香。 她从来没有用过的味道。 于特助发的朋友圈是什么时候来着?从机场到家,好像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很晚了,睡觉吧。” 低沉慵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席夏目光上移,看向贺霆云漆黑的眼瞳。 她避开男人的低头啄吻,幽幽移开目光。 “放我下来,我自己上楼。” 窗外,是宛北山庄里银装素裹的湖面。 真离谱,她都快要溺死在严冬的山湖中了,竟然还能想起那天来。 ——她真心以为,他能救她的那天。 2. 第2章 贺霆云没有如她所愿。 他沉默了片刻,俯身,托起她的腰臀把她抱上楼。 席夏勾着他的脖子,那股香气更加浓烈,她忍住反胃的感觉,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别惹我。”贺霆云步伐顿住,手上似乎也有一丝不稳,“今晚不行。” “……”席夏没料到他会理解成这样。 她顺势从他卸力的怀抱里逃了出来:“给你美的,放心,我也不想做。” 她走进卧室,把贺霆云推在门外:“你去洗干净了再进来。” 他目光看向主卧的卫生间,挑眉。 “我今晚不高兴让你用。”席夏关上门,没有说任何理由。 她一向情绪起伏很剧烈,心意变化也很大,贺霆云似乎习惯了,没有说什么,换了备用的浴袍睡衣,洗漱完才回来。 席夏躺在床上,闭着眼,如同一只小猫蜷缩在一侧,仿佛困极了。 贺霆云看了一眼表,躺在她身侧,从背后抱住她:“明天有空吗?” “怎么?”席夏眼睫抖动,没有睁开。 亏他还记得明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明天姜炎订了高尔夫球场,一起去?” 席夏失落地睁眼。 所以,这是他的安排,不是给他们两人的安排。 “平时我们去的那几家,应该都冬季封场了吧?”她没有直接回应他。 “嗯,室内的。”贺霆云搂上她的腰,“你每次都要跟着我去,去了也不打,这次体验一下室内?” 席夏嘴唇动了动。 她对运动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高尔夫球场空旷的白噪音能让她进入写歌时那种同款放空的状态,她才去的。 “……行。” 她慵懒地应了一声,便没再理他。 贺霆云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便进入梦乡。 半晌,席夏闭上眼,无声叹气。 看了他是真的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 三年前,1月15日。 贺霆云带她来宛京市那天,也是这般风雪交加。 从飞机冲破云层和雪花一同降落,到打在车窗上的小冰雹,席夏的眼睛就没有移开过。 “没见过?”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席夏诧异地回头。 云州飞宛京这一路,贺霆云还是头一回开口和她搭话。 他并没有看她,低垂眼眸,神色慵懒散漫,手上却还在处理工作。 “对。” 微哑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刺耳突兀,她下意识摸上嗓子,收了音量:“吴镇从来不下雪。” “在宛京上学也没见过?” 席夏盯了他两秒。 她对贺霆云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去参加哥哥毕业典礼的时候,他是哥哥的大学室友。在短暂的接触中,他们没有说过什么话,更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她不知道他有私人飞机,也不知道他能在云州住最好的酒店。 而他居然知道她在宛京上大学? 不过,这样的人,想知道什么应该不难查到。 “也没有。”她收回目光,没再纠结他是如何知晓,“听说这两年雪下得晚,每次都在放寒假后,我就赶不上。” 这样磅礴的雪景,她以往只在哥哥在雪场拍的照片里见过。 今天还是第一回见。 “想去滑雪吗?” 贺霆云的提问让席夏一惊,仿佛自己内心的声音被他读了出来。 她正发愣,便听他补充道:“林江那么喜欢滑雪,他要是在,肯定会带你去的。” 听见哥哥的名字,席夏眼睫轻颤。 “不想,我对剧烈危险的运动不感兴趣。”她重新看向窗外,“在云州你说哥哥拜托你照顾我,只要我和你回宛京,就能答应我一个愿望,算数吗?” 贺霆云回信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想好了?” 席夏伸出指尖,在玻璃雾气上画了个音符,“我想去找林江哥哥,想和他一起回家。” 贺霆云缓缓抬眼,见她像猫一样缩在车窗边,长臂一伸,揪着她的领子往后拽了拽。 “脸别贴玻璃,凉。” 席夏重心没稳,向后倒在贺霆云坚硬的肩上。 她怔怔地眨眼。 目之所及,是一张不近人情的冷淡脸庞。 薄唇抿起凛冽的弧线很近,是近到他稍稍侧脸就能挨到她鼻尖的距离。 “换一个。” 贺霆云没有推开她,只是看向窗外:“我不和阎王爷做生意。” 席夏听见自己心脏重重砸了几下。 “连你也觉得他……是吗?”她恍惚地开口,喉咙发涩。 贺霆云不语。 “那我没有愿望了。”席夏抬手捂住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平稳行驶的车恰在此时停了下来。 窗外是天河集团的高耸大楼。 “没有就慢慢想。” 贺霆云收起手机,掌根轻推着她坐正:“别想着退学,也别再离家出走。他就算还活着,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 席夏低眉,肩头的温热似乎只是短暂地停留,而她又重新被寒意包裹。 离家,出走? 她轻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脑海里闪过那个女人狰狞疯狂地要拽着她同归于尽的表情。 “放心吧,不会了。” 她低着头,胡乱揉了揉眼睛,轻轻扶上高领毛衣,被领口遮挡住的伤痕还隐隐作痛。 她以为的家人,差点毁掉她的声带。 席夏咬着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忍住哽咽的声音:“我没有家,没地方可以出走了。” 贺霆云顿了顿,瞥了一眼即将驶入地下停车场的街道,很快降下挡板,对司机道:“不用开进去了,送她去宛北山庄。” 说完,他看向她。 “那边是全宛京每年最早能看到雪的地方,以后那里就是你家。” 席夏一愣。 眼睫上没擦掉的一滴眼泪就这样落在脸颊。 这样的话,她很多年前听过一回。 她一个人在吴镇长大,直到有一天,林江和他母亲将她接到家里,对她说: ——以后这就是你家,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后来,家人失联了。 家,也不在了。 恍神时,贺霆云已经下了车,信步往天河大厦走去。男人的步伐里是刻在骨子里的淡漠和高贵。 路过她那边的车门,他停下,随意地抬起手挥了挥,又转身步入风雪。 那随性的姿势和林江如出一辙。 就好像……看见了哥哥在和她挥别。 席夏眼眶一酸,推开车门,不管不顾地朝贺霆云跑了过去,险些被出停车场的车蹭到,不管不顾地抓上男人的大衣衣角。 “怎么了?” 贺霆云往人行道里退了两步,任由她抓着,声音却严肃起来:“多大人了,走路要看车。” 席夏抬眸,声音颤抖:“以后,是多久?” 男人蹙起眉,像是没懂她的问题。 “以后,那里就是你家。” 她仰着头,脖子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却无暇顾及,只是重复着他的话,手上攥得更紧:“以后,到什么时候?” 生她的人,想要她死。 养她的人们,都没有陪她走到“以后”的尽头。 她不敢再相信那样的承诺。 即使有林江的嘱托,贺霆云的住所也不会成为她的家。他也许有会自己的伴侣,那里不会一直是她的家。 而她,也不会再次拥有一个能够共享“以后”的家人。 贺霆云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他抬起手,放在她头顶,用手背替她挡去飞雪:“到你愿意离开的时候。” 席夏哽咽了一下:“如果你的另一半赶我走呢?” “那种人目前不存在。” 贺霆云微愣,回答得干脆冷淡。 说话间,他始终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目光沉了沉,似乎明白了她的不安。 那只挡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你安心住着,我答应不会有任何伤害到你的言论出现。至于另一半,我会等你找到心仪对象,去组建自己家庭后,再计划这件事。 很难说当时是不是被冷风吹傻了脑子,席夏想了想,竟然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 “那,你能和我成为一家人吗?” 贺霆云平静而冷淡的表情在那一刻似乎有些裂开,眼瞳里是她看不明白的深邃无言。 “……你才大二,小小年纪,别想这些。” “够的,合法婚龄。”她小声说,“我上学晚,你自己看。” “我不看,等你毕业再说。” “你现在就考虑,答应我或者拒绝我。”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别这么草率。”贺霆云想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没成功。 “这就是我的愿望,你说过要帮我实现的。” 她满是哭腔地攥着他,好像攥着林江即将远去的灵魂:“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家人……林江哥哥说话不算数,你也是吗?” 贺霆云沉默了。 许久,他擦掉她的眼泪,拉着她回车上,给司机放了假。 开车前,他手搭在方向盘上:“你是成年人,能独立做决定,别让自己后悔。” “我不后悔。”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 不后悔。 席夏倏地从回忆中睁开眼,眼前是熟睡的贺霆云。 连日出差为他冷隽的脸庞上添了些许疲惫,眼袋处尽是浓浓的黑。他睡得很沉,手臂随性地搭在她的腰上。 指针已经指向数字十二。 1月15日,零点。 她一个人清醒地迎来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在这个风雪大作的夜晚。 三年前的她太脆弱,太单薄,无法接受林江亡故的消息,被无数次丢弃的恐惧缠绕,被失去兄长的孤独和不安笼罩,对“家”的意象生出了入魔的执念。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贺霆云,说了那样没头没脑的话。 万事尽在掌控的贺霆云,正儿八经地回应着她儿戏般的胡话,甚至踩着油门当天就陪她去了民政局。 没有爱,没有利益关系。 他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家后,冷淡又无奈地把自己那本证递给她:“现在你有家了,能安心了吗?” 贺霆云是那个寒冬里唯一的暖。 他把她从云州的濒死绝境中带到宛京,把她从被困住的时间里带出来,因为他,她才得以向前看。 所以她不后悔。 之前没有后悔过那样步步紧逼地“威胁”他,后来也没有后悔会爱上他。 他分明可以冷声打碎她最后的屏障,可以看着她恐惧痛苦,可以义正严辞地干脆拒绝她。 可是他都没有。 为了实现她“想要一个家”的无理愿望,那样冷淡的他一步步退让,好言好语敷衍应付着发疯的她,甚至一眨眼就把自己也搭上了。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爱上? 她只是没想到,暖阳也是会坠入极寒的。 席夏安静地看着他的领口,那里的气息已经洗去,被沐浴露的香气所取代,但气味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开始计划着自己的另一半了吗?不然怎么会既不和她发消息,也毫不遮掩身上的香气? 也许他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出于怜悯给她想要的“家”,哄着她敏感的情绪而已。 是她自己的欲望一点点增加。 是她无理取闹地“拥有”了他,又得寸进尺地想要让他爱她。 她掌心向下,指尖顺着贺霆云的下颌线往下,熟睡的男人喉咙微微一颤。 席夏在他喉结上轻轻画了一个叉。 是不是该……到此为止了?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移开他的长臂,钻出被窝,拿起床头的抓夹把长发盘起,光脚往顶楼走去,边走边拨通了江莱的电话。 “夏夏!”江莱是夜猫子,但她很少见到这个点席夏给她打电话,“你怎么这个点还没睡?” 席夏苦笑了一下。 早睡早起是贺霆云的可怕作息,他就算再忙,忙到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也会在十二点之前准时入睡。 这三年她痛苦地配合着他的习惯,却总是在他入睡后还清醒地躺着,失眠到大半夜,还要大清早在困倦中被他吻醒。 她心里嘲笑自己傻,嘴上打趣江莱道:“这不是趁老公睡觉和你偷情吗?刺激吗?” “……你知道我曾经差点成为你嫂子吧?有时候真的很想替林江揍你。” 江莱嘴上这么说,心却软了几分。 自从席夏和贺霆云领证后,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席夏能这样自然地和她开玩笑了。 江莱:“说真的,贺霆云是不是不想让你工作啊?为什么每次你和我打电话都偷偷摸摸的?” “那倒没有,我做什么他都不管。” 席夏说着走到顶楼的房间,关上门,打开电脑:“改编的事情我真的做不了,哥哥的编曲个人色彩很强,就算是我来改也未必效果好。你帮我问问剧组,可以接受我重写一首吗?” “真的吗?” 江莱颇为意外,她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夏夏,虽然我之前说这次机会很重要,但无论如何,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 失去林江,她自己都花了很久才走出来。何况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席夏? 席夏写不出歌,多半是心中仍有压力。 只是江莱有些不确定,这三年困住席夏的,究竟是林江的离开,还是贺霆云的存在。 “亲爱的,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自己太紧。你还很年轻,路长着呢。” “我知道,我只是感觉这次可以了。” 席夏戴上耳机,垂下眼睛,手上无意识地动着:“莱莱姐,之前你说有推荐的咨询医生,明天帮我约见一下吧。” “啊?行啊,我帮你看看啊。” 江莱喜出望外,她感觉席夏这次似乎是真的在努力走出来了,“许医生明天没有排班,我们约在外面见一下吧,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当面聊。” “嗯好。”席夏和江莱确定完时间地点,长舒了一口气,结束通话。 她扫了一眼屏幕,不由愣住,而后揉了揉眼睛,瞪大,看着自己刚刚行云流水般写就的一行乐句。 没有痛苦,没有修改。 是一句她灵感使然的浑然天成。 当她不想再为得不到的爱而辗转反侧,从贺霆云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寒凉,竟奔涌着汇入了她枯涸的灵感之泉。 “哈。”她抓了抓头发,靠在椅背上,失语轻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竟显得有些难过。 可能,是因为她再次被“家人”放逐。 也可能是因为……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资格拥有任何一个,承诺期限是永远的“以后”。 3. 第3章 席夏在一阵心慌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来,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攥着被子,大口喘着气,眼睛被晨光晃得微微眯起。 半梦半醒间,她不经意对上一双冷眼。 困意瞬间驱散。 贺霆云就衣冠齐整地站在落地窗边。 窗帘和窗纱大开着,身后是青白交织的雪松山景,自然朦胧的天光在他宽肩窄腰的轮廓上点缀。 心跳没出息地陡然加快。席夏侧目看了一眼时间——早晨八点。 头隐隐疼了一下。 身体里没休息多久的神经正在疯狂叫嚣。 这是贺霆云的标准作息。这个时间他恐怕已经结束了晨跑,并开完了至少两场时差会议。 但只要他拉开窗帘,她就别想再多睡一分钟。 “就按这个方案去谈。” 对上视线后,贺霆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抬手摘掉耳机,走到她近前,视线淡淡地往她身侧扫了一眼。 应该是刚晨跑洗漱完,发梢处残留了些水滴。 男人的视线分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与遥远挺拔的青松冷杉融为了一体,矜贵优雅,不可靠近。 席夏压下心悸,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床头柜上的纸笔。 眉头微抖,一些记忆瞬间回笼。 昨晚,她边哭边笑地写完了一首歌。 没有深思结构,没有精心加乐器编曲,只是一段段从脑海里渐次浮现的旋律,但却是最近一年里,难得产出的创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思如泉涌了,好像在痛苦中重新拾回了当初那种热爱和享受的感觉。 稿纸上是潦草的胡写乱画,是一些学生时代遗留下来的习惯,手上要写点什么,思路才能顺畅。 完成后随手一撕,攥在手里,就困得趴桌上睡过去了。 ……是他把她带回卧室的? 她偷偷瞄了贺霆云一眼,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隐隐的不悦和危险。 她顿时意识到,惊醒时分的心慌感从何而来。 三年来,她就算再失眠,也会早早陪他躺下。 昨天还是第一次趁他睡着后,偷摸爬起来去做自己的事情,结果还被发现了。 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就像她和哥哥半夜在被窝里偷偷看漫画书被白阿姨抓包时一样。 ——所有恨铁不成钢的话语都如出一辙地浓缩在冷静严肃的双眸里。 沉默是一种属于长辈或上位者的权力。 无论是过去的白姨,还是现在的贺霆云,他们都在等她先开口。 她的解释也好,道歉也罢,都无所谓。 他们的无声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她现在长大了,不再想被震慑,被屈服。 席夏重新躺下,翻身背对他,颇有种熬夜被抓包后的自暴自弃和悲壮,闭上眼:“我再睡会儿。” 贺霆云:“昨晚说好的事情忘了吗?” “什么事情?”席夏睁眼,迟钝地想了想。 总不能是结婚纪念日吧,他昨晚根本没提过。 “高尔夫吗?”眼睛困意沉沉,她捂嘴掩住了哈欠,“没忘呀,不是下午吗?这才八点,你急什么?” 被子忽然被掀开,贺霆云攥着她的手臂将她拽起来。 “起来先吃早饭,吃完再睡。” 困顿的脑浆似乎被他这一拽摇匀了。席夏整个人后背贴在他深色衬衣上,悠长的哈欠也生生憋了回去,眼角挂着一滴生理眼泪。 仰头,就看见他紧抿成一道线的嘴唇。 贺霆云的掌控欲,她一直都很清楚。 在集团,他本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回到家,他亦在忙碌中安排着她的作息时间。 “我就睡了三个小时!” 她晕乎乎按着太阳穴,胸口窜上一股邪火,“你知道我熬夜了还故意拉开窗帘吗?” 贺霆云闻言,手上顿住。 席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索性甩开他的手,下床往外走。 昨晚困意上头,她都不记得有没有好好保存文件。哥哥说ctrl+S和ctrl+Z是她的命根,恨不得把键盘上这三个按键缝在身上。如果心血没有保存,她会窒息的。 走到门口,她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贺霆云:“你到哪儿去?” 席夏没有理他。 贺霆云缓步走近,按住她的肩膀:“先去洗漱吃饭。” 她强打精神,转头:“我去看一眼电脑有没有关机,很快。” 他没有答应:“吃完再去,或者我帮你看。” 席夏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只是上个楼他也要管,耽误几分钟饭也不会凉透, “如果我不呢?”她扬起头。 贺霆云的掌心按住她的腰,语气似乎更加危险:“要我抱你下去?” 男人说到做到的本事堪称恐怖。 她别过脸,准备推开他上楼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用力举起,她抱着快步往楼下走。 “贺霆云!你想干什么?” 她推着他的肩膀,对上他的目光,语气烦躁:“我连自己做事的优先级都不能有吗?电脑里面的东西很重要,我不记得有没有保存。” 说实话,她并不想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和他争执什么,但贺霆云强硬的态度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贺霆云步伐停顿,手臂纹丝不动。 他放下她,皱眉:“你以前不会这样。” 席夏目光在贺霆云胸口游移,眼睛酸痛。 内心只觉一片混乱。 他似乎永远情绪稳定,无论她有多么情绪起伏波动,他都永远冷静得可怕。 在他面前的每次歇斯底里,都让她感到极度狼狈。 “以前……是以前。” 起初她无所谓,他实现了她合法家庭的愿望,她认为迁就他的作息是自己应当支付的代价。 后来她爱屋及乌了他的执拗习惯,一切就变成了下意识地包容。 她想,也许是渴求爱情时必要的牺牲。 可昨晚那莫名其妙的香气,却把她的喜欢彻底变成笑料。 幻境被戳穿,曾经简单微薄的心愿变得支离破碎。既然一切开始于他对她梦魇的荒谬迁就,他对她本就没有任何承诺和誓言。 她不仅没有得到感情,到头来就连向他寻求婚内忠诚的底气都没有。 “你那么喜欢以前,就自己回到过去吧。” 席夏烦躁甩开贺霆云,头疼地跑上楼。她快步拾级而上,在最上面一层停下来。 “忘了说,我午饭约了人,你把球场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贺霆云的眼眸沉了下来。 - 席夏选的餐厅有些难找,江莱跟着导航绕了很多圈才找到正确的路,她匆匆进来,穿过大堂散台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卡座的少女。 “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还想你会多睡一会儿呢。”江莱走到她旁边,把她往里推了推,“许医生在路上,让他坐对面。” 席夏把发丝勾到耳后,两手托腮闭上眼:“我倒是想睡,有人不让我睡。” “要是十八禁话题我可就不听了。” “八岁都嫌多了,他恨不得我吃饭睡觉精确到分秒。”席夏翻了个白眼。 江莱招服务员来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她:“你哥要是知道他的小西瓜这么委屈,得揍他。” 当初确定她来负责临江仙歌曲版权和其他一切事项代理后,江莱收到了林江的手写信。 信里写满了关于席夏的生活习惯,言辞恳切,希望她能在日后工作中包容关心席夏。 席夏喝水,眼神失焦:“他们当初室友四年都没被贺霆云早晨的闹钟逼疯吗?我小时候没家长,不太懂,当爸妈的应该都没这么恐怖吧?” “因人而异吧。”江莱耸肩,“我家是我爸爱睡懒觉,他不想起床送我上幼儿园,甚至给老师打电话帮我请假。” 席夏眨眨眼,乐道:“我想当你家女儿。” “我不是说过你婚礼要是需要父母长辈,他们可乐意效劳吗?”江莱觑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真的疲惫,抬手揉了揉她,“连婚礼都不肯办的男人,你喜欢他什么呀?” “……”席夏动了动嘴唇,“是我不想办。” 领证是她强迫的。 而婚礼这样有仪式感的事情,她原本想等他亲口说喜欢她之后,再举行的。 现在看来,她可能等不到了。 “你……唉。”江莱看着席夏阴霾的脸庞,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放弃了这个话题,“先说我的正事。” “你说。”席夏打了个哈欠,“改编的话我昨晚有了一些灵感,如果他们同意,我今晚就能开始。” “那个刚刚回复了,没问题,就是需要重新签合同。晚点剧组把能提供的材料和想法发我,你看看。” 江莱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工作室的法律顾问准备出国定居,需要重新找律师。” “那就找吧。”席夏揉了揉眼睛,“她什么时候走,我请吃饭。感谢哥哥让她和你为我们保驾护航,才没有被黑心公司骗走吃版权的亏。” “前段时间感觉你状态特别不好,我都不敢说,她已经走了。” 江莱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把眼角的眼泪擦掉,“我想推荐一位前辈,她在华海市……哎,许医生,这边!” 席夏顺着看过去,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清瘦男人步伐匆匆地走过来。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江莱。 “怎么回事,他——” “侧脸有点像林江对吧?我一开始也很震惊。”江莱拿过手边的茶壶,添了一杯新的,在席夏耳边压低声音,“你哥失联后,我也是找他咨询了很多次才走出来的,但绝不会错把他当成林江。” 席夏怔怔地看向许医生。 的确,他走近后,疏淡笑意的温柔正脸却是完全不会弄混的截然不同。 如果说贺霆云是冷淡的冬,许医生就是和煦的春,但他们都没有哥哥那般,如夏风炽热的明眸。 “相信我,许医生很专业。”江莱起身,把许医生迎着坐下,“今天就是简单聊聊,如果她需要治疗或者定期咨询,我们再安排时间。” “许遥风。” 许医生伸出手,席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呃……席夏。” 她抬手摸了一下喉咙。 “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 “理解。”许遥风收回手落座,细细打量她,“还有其他会让你感到不舒适的事情吗?” 席夏抿嘴:“我这是生病了吗?” “这不是诊断。”许遥风说,“无论是患者还是朋友,了解彼此的习惯和边界,求同存异才能更好相处。” 席夏沉默了一瞬。 她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和贺霆云之间没有求同存异,她的边界为了他逐渐消失。 所以她早晨才会那么不舒服。 “当然,如果你愿意倾诉其他方面的事情,也是可以的。”许遥风笑了一下,“江莱就是这样,不管我想听什么,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江莱喝了一口水,抬手抚摸席夏的后背。 席夏想了想,略显紧张地看向他:“我是做音乐的,但一进录音棚或者开始写歌,就会幻听耳鸣,偶尔还喘不过气,算吗?” “多久了?” “大概……一年多了。” 许遥风微微蹙眉看向江莱,似乎在说,你怎么现在才带她来? 江莱瞪大眼睛:“你老公知道吗?” 她以为她只是状态不好才写不出来,哪里知道她是这么不好! 席夏摇头。 许遥风再次蹙起眉,扫了一眼她像瓷娃娃般光泽年轻的脸颊,避开那双如宝石般眼眸的视线,拿出手机给江莱发消息。 江莱看见手机亮了一下,垂眸。 嘴角抽了抽。 [许医生:你先告诉我她年纪多大?你确定是要找心理医生而不是报警?!] 4. 第4章 桌上氛围有一瞬的凝滞。 许遥风慎重地盯着江莱,江莱无言地看着手机,还是服务员的热情上菜打断了他俩人的面面相觑。 席夏咀嚼着凉菜,在安静中抬眸:“许医生你有问题直接问我吧,别难为莱莱姐了,关于我的事情,无论是婚姻家庭都一言难尽,她知道,但不多。” 江莱把席夏喜欢的河鲜端到她面前,见她不介意谈论这个话题,揉着太阳穴,慢慢和许遥风解释道:“她确实不大,才二十三,刚过法定年龄还在上大学呢,就去和人家领证了。” 许遥风惊讶地看向席夏。 江莱耸肩道:“他呀,爱操心,担心自己的患者被男人骗钱骗色。” “骗钱骗色?”席夏浅浅地笑了一下,眼角弯弯的。“真要扣这个帽子,那也应该是我,不是他。” 说着,她歪头看向江莱,目光幽远:“他母亲第一次见我,就这么质问,觉得我图谋不轨。” 那位端庄的夫人趁贺霆云不在,目光变得警惕,对她恶言相向。彼时她仍未走出失去兄长的阴霾,失神无措地看着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任由那些刻薄的话砸在她身上。 “图谋不轨”这四个字就像山峰压下。 她在茫然中被盖上了一个她自己也承认的罪名。 只是她没有贺家夫人想得那么诡计多端,没有手段,只是在大街上无理取闹,就逼得贺霆云让步妥协。 “你怎么不跟我说呀!”江莱皱眉,撸起袖子,“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林江不能给你撑腰,我还不行吗?他既然娶了你就应该保护好你!” 许遥风视线落在席夏身上,只见她拿着筷子,低头拨着碗里的米饭,回避了江莱的话:“我才不需要他保护。” “先吃饭吧。”许遥风按住江莱,微微摇头。 接触的患者多了,他多少已经看出了些端倪。 席夏长相精致,眼睛里偶尔泛着浅淡的光,看着乖巧得像被保护得很好的洋娃娃,实际上却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很少会依赖别人解决问题。 她其实是更擅长独处的那类人。 但似乎……为了某种内心的自洽,走进了一段难以言喻的亲密关系。 - 如果姜炎早知道自己今天要被贺霆云从睡梦里吓到清醒,他一定会后悔当初得知这个男人结婚后,拉他宿醉并大肆宣传自家门锁密码。 人影立在他床前。 睡眼朦胧中的随意一瞥,黑衬衣的搭配像索命的黑无常,无声凝视的神态又像自家父亲的严肃冷艳。 “爸我错了!我真改了!” 一眼看错人的姜炎惊得鲤鱼打挺,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的腿有没有被打瘸。 “……” 贺霆云轻嗤,嘲讽中打量着姜炎。 他对这人花心浪荡的行径没什么兴趣,只是这幅惊恐模样让他不禁联想到今早同样惊醒的席夏。 如果没有心虚,她又怎么会被他吓到? “你有病吧?!” 姜炎定神,顺手把旁边的手机砸在贺霆云身上:“不是说下午球场见吗!还不让人睡个好觉?” 当初说好的,这里是未婚男士的阵地,如今不仅被已婚男轻松突破,还把他当成自家老头。 聒噪。 贺霆云轻松避开,不由想到席夏。 她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被他唤醒生气,但今天她和姜炎这样张牙舞爪的模样相比有过之无不及,甚至……直接推开了他。 她在排斥他。 “贺霆云你个狗——啊!” 姜炎的破口大骂还没招呼上来,就被贺霆云一把按住下颌,剩下的声音都变成了“啊吧”的几个音节,疼得眼冒金星。 “清醒了?”贺霆云松手,“醒了就借我辆车。” “……” 姜炎呸了一声,揉着下颌边抱怨边起床:“真是稀奇,你的车不比我少,什么时候轮到要开我的了?” 贺霆云淡淡道:“她不想坐我的。” 在姜炎看不见的地方,掌心缓缓攥起。 早晨她推开他的动作已经令他烦躁。 下一秒说自己早有其他安排时,贺霆云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安放自己难得腾起的怒意。 他就看着她上楼,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决绝得好像陌生人。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边,花了很长时间让情绪重归稳定,说服自己取消了中午的餐厅预约,提出送她赴约,却被一句“谁知道你车上坐过什么人”怼了回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姜炎拉抽屉的手停住。 他缓缓转头:“你出轨了?” 贺霆云冷而不屑:“你以为我是你?” “我也没出过轨好吧!”姜炎反驳道。 贺霆云:“嗯,你只是没有确定关系但同时约会很多女生。” “……别说我,说你。”姜炎看惯了贺霆云对他嫌弃的模样,耸肩:“女人都可敏感了,你没一点问题她至于这样和你闹脾气?” 贺霆云按着眉心:“她闹脾气根本不需要这种程度的理由。” 刚接到她时,他就知道,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物理意义上的时间在流淌,席夏的心性却始终不定,天马行空又难以捉摸。说不上是天真还是愚蠢,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稍微一碰,就容易破碎崩溃。 最初就连窗外除草机的声音都能引得她给他打电话,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在国外出差没办法,只好把顶楼那间房子给她自己折腾,用降噪和隔音的材料重新装修了一番。 谁想到她现在宁愿整宿待在顶楼那个小房间,也不肯和他一起休息。 原以为这两年她成熟多了,昨晚到今天却给他一种……一切归零的感觉。 “我不懂你是怎么悄无声息把林江的宝贝姑娘娶到手的,但奉劝你别做出格的事。” 说话间,姜炎抱着个盒子席地坐在地毯上。 盒子里面是数不清的车钥匙。 他从中挑了一把扔给贺霆云:“我最近在追席夏的好朋友,算哥们求你,别给我添乱。” “只有你给别人添乱的份。” 贺霆云冷声回敬,把车钥匙扔回盒子:“谁要你招摇过市的红色超跑,换一个。” 姜炎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生气。 偏偏又打不过贺霆云。 “你老婆喜欢啊,不要算了。”他翻了翻,找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这辆应该刚保养完,开去吧。” 贺霆云没接。 他沉下眼眸,语气危险:“你怎么知道她喜欢?” 姜炎嘶地一声,两手高举:“你可别乱想啊,明明是她和怀薇去我们赛车俱乐部的时候说的。她不说,我哪知道!” 贺霆云动作停顿:“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 姜炎脱口而出,看见贺霆云阴沉的表情,瞬间噤声。 - 午后雪停,阳光正好。 酒足饭饱的三人在餐馆门口分道扬镳。江莱因为工作电话走得匆忙,许遥风去停车场开车,剩席夏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仰头晒着太阳,打了个满足的哈欠。后来他们都没再问她的私事。这让她放松了不少,吃饭吃得心情也好了起来,昨晚的痛苦似乎都有所缓解。 许医生把车开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她打哈欠,停在路边,摇下车窗:“还没打到车?” “不是,有人来接我。” 席夏看了一眼手机,语气疲倦。 贺霆云刚才难得主动发消息,说等下会过来,接她去那个室内高尔夫球场,她却提不起一点精神。 她心中分明有芥蒂却不敢开口质问。 想置气也只敢置一半。 毕竟若是赌气不理他,等下被他的朋友抓住两人不和,成为别人背后谈资,又是另一种麻烦。 许遥风看她明媚阳光的脸庞瞬间又变得低落,察觉到什么。他停在路边,下车,拿出名片递给她。 “既然你肯让江莱约我,说明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想迈出第一步。”许遥风说,“但改变的第一步是身体健康。我的建议是先好好休息,有空做个全身体检,我这边不急,可以直接电话预约。” 席夏低眸,没有接他的名片:“不用啦,莱莱姐给我推过您的联系方式,我只是没来得及加好友。” “我知道。” 许遥风拇指捏着薄薄的纸片,往前推到她手边:“这个,是以防你家先生需要。” “嗯?什么意思?”冷风冻得耳朵疼,席夏一把抓过羽绒服的帽子戴上。 “一般有小朋友来我们诊室看病咨询时,我们会给让家长也发一份量表。如果具有压力来源的环境没办法改变,心理的问题很难根除。” 比起白纸一张的孩子,往往家长更难意识到他们自身在沟通相处中存在的问题。 许遥风意有所指,认真说道:“江莱说你的家庭婚姻都不好长话短说,但如果有问题,最好一起解决。” 席夏张了张嘴,晃神了一下。 她试图想象贺霆云坐在心理咨询室的画面,想象不出来。 他在任何谈话中都是牵制别人,主导话题的存在,更不可能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被反复询问,只为了解决她的问题。 她苦笑道:“那可不一定,也许根源在我。” “过度将错误和责任归咎于自己也是需要纠正的想法,这种惯性思维也会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许遥风摇头,言辞一本正经。 他顿了顿,又到:“想简单点,有时候单纯确认一下伴侣有没有病,也很有必要。” 席夏看了看他,若有所思。 “谢谢你,许医生。”她接过名片放进口袋,“我再想想。” 她是病得不轻。 那贺霆云呢?他就没一点病? - 不远处的低调黑色越野车上,姜炎震惊地看着手机镜头里放大了15倍的画面。 席夏和一个清隽端方的男人站在车前说话,神情柔,脸颊吹得微红,倒添了几分腼腆娇羞。 “卧槽这新手机像素真牛……咳!” 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 死皮赖脸跟着贺霆云出门,就能蹭到瓜吃。 姜炎余光打量了身边面无表情的贺霆云:“该不会,这位帅哥就是小西瓜不让你送他的理由?” “别那样叫她。”贺霆云声音冷飕飕。 “哟,你还醋上了?就许你和林江这么叫?”姜炎揶揄的话没说完,看见后视镜里他要杀人的目光,连忙躺回去装哑巴。 “少废话,拍完发我。”贺霆云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指尖随意点了两下,看不清神色。 “发了发了。”事关男人尊严,姜炎声音不再张扬,“等等,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像……失踪人口回来了?!” 贺霆云点开图片,眼眸沉下去。 “不可能。” 他语气笃定,拿起电话拨打出去:“刚发的照片和车牌号,去查。” 姜炎在一旁不住咋舌:“至于吗?你都领证了,还怕林江会来揍你?你不会真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了吧?!” 贺霆云沉默不语。 他抬头,目光刚从照片收回,就看见席夏握着那人的手,笑得灿烂。 他闭上眼,一些刻意忽略的事情浮现在脑海。 其实昨晚,她悄悄爬起来上楼后,他醒了。 他走到楼梯口,只来得及听到两句话。 ——这不是趁老公睡觉和你偷情吗?刺激吗? ——我做什么他都不管。 冰冷的脸庞浮起浅浅的愠色,贺霆云握着方向的手爆起青筋。 除了他不知道的男人,不知道她自己去过赛车俱乐部,她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她?到底是谁做了对不起谁的事情? “把球场导航给我。” 他睁眼,打转方向盘,从另一侧驶离。 “啊?”姜炎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席夏,怔愣住:“你不接去她了?” 贺霆云一脸冷静地踩下油门,在红灯亮起前冲了过去。 “看上去有人送她,还用我多此一举?” 第5章 明媚的阳光没有带来多久暖意。 席夏等在料峭的冷风里,目光游离在往来车辆中,没过多久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从张嘴到牙齿闭合的瞬间,好似有风从缝隙里漏过。 马路对面有家卖乐器的琴行商铺,她想进去取取暖,刚转身,步伐停顿了一下。 想起贺霆云不大喜欢等久。 若是走太远,他等到不耐烦,又会沉着一张脸。 婚后他第一次去学校接她时就是这样。 连生气都充满着冷冽蛊惑力的闷沉脸庞,席夏至今仍历历在目。 她修改小组作业时拖了半小时多,出来已经是傍晚饭点,教学楼栋之间学生鱼贯而出,熙熙攘攘,她站在台阶上,从高处看见贺霆云停在角落的车,和同学分手告别。 席夏在人群里挤着,花了快十分钟才挤到车前。 一站定,就对上贺霆云那张蕴着浅怒的脸,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情绪稳定的人有那样的不悦。 “上车。” 男人落下车窗,就撂下两个字。 她跳上车,意识到他的脾气不太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看表。”贺霆云闭上眼,声音微冷。 “你的时间观念呢?” 当时席夏稍微有点懵。 “四点半……”她垂眸看着时刻,被贺霆云的冷淡冲击到,眼神有一瞬失神。 席夏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贺霆云是想说,他等的时间太久。 她的确有拖延的毛病,本着完美主义的想法,无论自由创作还是作业任务,总要把它打磨到当前最好才停手。 以往,林江和白姨会迁就她,如果太沉浸而错过了饭点,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只会把饭再热热。 而贺霆云是第一个冷声指责她的。 “对不起。” 他日理万机,开会、出差,回到家都是停不下的工作,接她等她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好像生气也是应该的。 所以她抿了抿嘴,轻声向他保证—— “以后不会了。” 冷风陡然强烈起来,席夏鼻尖发痒,又重重打了一声喷嚏,才从回忆中抽身。 脑海里尽是自己当时怯生生的保证。 从那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再让他等过。 沉浸做事前,如果和他有约,哪怕定十七八个闹钟也要让自己别迟到,别耽误他时间。 她害怕他生气。 也害怕她求来的避风港会因为她的过失而摧毁。 可现在呢? 席夏站在人行横道的红绿灯前,垂下眼眸。 现在他自己先摧毁了她的港湾,对她的厌弃都已经直白到明目张胆、毫不遮掩,她为什么还要担心让他久等他会不会不开心? 席夏给贺霆云发去一条:[你到哪里了?] 发完,抬步穿过人行横道,走进对面的琴行。 这间琴行不够专精,经营得品类多且杂,一边是琵琶筝类的传统乐器,一边是提琴单簧管之类的管弦打击乐器。 里面还做了小隔间,有一两个老师在上小课。 席夏进去,老板就热情洋溢地跟了进来。 她不好意思接受这种做不成生意的热情,轻声说出自己避风取暖的请求。 没想到老板爽快应允,还说:“随便看,有喜欢的可以试琴。乐器嘛,也挑主人,讲究的是缘分。” 席夏顿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按住了自己的侧颈,察觉到指尖被这番话掀起淡淡的燥热。 三年前那人没能毁掉她的声带,却把她的乐器都砸了个干净。被贺霆云带回宛京市后,她只在学校、合作录音棚和固定琴行练琴,贺霆云说要给她买乐器回家也被她拒绝。 和她有缘分的乐器,都是要受苦的。 “谢谢您。”席夏颔首。 她顺手挑了一把吉他,随手拉过旁边的塑料凳,一根弦一根弦拨过去,耳朵无意识判断着音准,终于鼓起勇气回忆这些年的未曾得到及时校正的扭曲和病态。 许医生说,看到她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如果她注定要失去家人,那么现在的她想要迈得更多,走得更远,只有这样她才敢走向独自一人长大老去的未来。 她随手弹拨的是林江的《洞庭醉》。 脑海里是他自己的那一版编曲。 这首歌是林江大学期间,和同学一起旅游时写的。他大半夜给她打电话,混着民宿外断续的虫声,浅浅给她哼着旋律,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了,声音里带了点醉意。 “哥,我明天期末考试。” 席夏心里羡慕大学生的假期,放下在课本上涂重点的荧光笔,拿出一张草稿纸,眼皮边打架边把林江的旋律记下来。 林江没理她,只道:“小西瓜,你背一下李白的诗。” 这就是喝醉了的意思。 席夏:“……明天不考语文,谢谢。” 林江跟没听到似的:“他那句‘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可惜我与古人看的已不是同一个洞庭。” 席夏无情拆台:“哥,你是夏天去的,不是秋天。” 林江听了忽然笑起来:“等小西瓜长大了,能喝酒了,我们秋天一起去。” 彼时她满心都是考试复习,敷衍地跟他聊天。 可是等她长大了,没有酒,也没有一起去旅行的秋天。 席夏闭着眼睛弹主旋律,一根根弦的震颤好像拨在她心尖。 哥哥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刻意学习什么技法套路,他的曲子就像他人一样,赤忱热烈,既有江湖的快意恩仇,也有冯虚御风的自由。 把demo给自己的那天,他说—— “你录这首歌的时候,记得要自由,要从心所欲。” “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期待。” 这首歌改编后,为了迎合古装剧的基调,就破坏了他自由的内核。翻唱歌手的声音也紧绷,更加拘束,反倒衬得她年少时的那般格外自在动人。 年少的她没那么多想法,认为放假就是自由,不写作业做自己的事就是自由,哪怕用着最坏的设备都有唱出最牛逼的歌的自信。 再弹起这首旋律,她好像听见林江在问。 ——现在的你,像我期待得那样自由自在吗? 席夏缓缓停下了按和弦的动作,眼睛发酸。 琴行老板在音断的瞬间立刻看了过来。 “给你换一把?”老板觑了一眼她手里那把档次不那么好的琴,“……没想到你不是入门。” 这位顾客刚进来时看着像个乖宝宝,闭上眼弹琴时敛了嘴角的笑意,却是另一种让人不禁想要屏息的成熟。 “嗯,会一点。”席夏谦虚地勾起笑容。 她没告诉老板,那“一点”是基本所有乐器她都能捣鼓出名堂的“一点”。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消息。 上扬的嘴角僵在原处。 姜炎:[嫂子,贺狗临时有点事情没法去接你了,地址我发你,别生气哈。] 姜炎:[定位] 席夏按掉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疯狂跳动。 她打开自己和贺霆云的对话框。 席夏:[你到哪里了?] 这条孤零零地在对话框的尽头,后面没有跟任何新的消息,她发过去到现在,没有被他回复。 有事,有事为什么不能自己和她说? 临时能有什么急事,连回她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让姜炎传话算什么?他是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如果,如果她还像以前一样,怕他久等,傻傻吹着风在路口等他,那现在应该已经是脸上的眼泪被冻成冰柱的人了吧! 刚刚站在那里犹豫的那几秒,她在期待什么呢? “哎小姑娘……怎么了这是?”老板怔怔地抽了两涨纸巾跑过来,“别哭别哭,哎哟,这脸都哭花了。是不是家里不给出钱啊?看上哪把琴了,老板申请折扣卖给你……” 席夏猛地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哭腔溢出来。 连陌生人都知道在她难过的时候哄她,而贺霆云却只会在她委屈的时候,沉默冰冷又无言地看着她。 就连出尔反尔都不需要任何言语解释。 “谢谢老板。” 半晌,席夏擦了擦眼角,鼻音浓重,边拨号边说:“今天不买了,下回有空再来看看。” 骆怀薇接到席夏消息,赶到琴行时,席夏手里抱着老板新塞给她的另一把琴,眼神黯淡,没有焦距地调着音准。 她很诧异。 同窗几年,席夏是她见过最有灵性的创作人,她从没看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贺霆云怎么没让人来接你?你们吵架了?” 骆怀薇把她扶上车,熟络地把化妆包从副驾储物抽屉里拿出来,放她腿上。席夏拿遮瑕点在泛红的眼角,带着淡淡抽噎,说了贺霆云出尔反尔的事情。 没提半句昨晚的不愉快。 她没有证据,不能随意指控他。 “姜炎和他从小长大,肯定向着他。”席夏轻声说,“要不是你家和他家现在有合作,他也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特意来和我说。所以要谢谢你。” 骆怀薇翻了个白眼:“谁要他看我面子,烦得很。” 说着,她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她:“车送你,以后自己开车想去哪儿去哪儿,咱才不求他接送。” 席夏若有所思了数秒。 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她好像……真的被贺霆云的掌控欲管到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你说得对。不过,送就算啦,我要买自己喜欢的颜色。” “……” 骆怀薇见她脸上阴霾终于淡了些,松了口气,开始打趣她:“还颜色呢,你先考驾照吧宝宝。” 席夏小声道:“我有的,高考后就考了。” 骆怀薇愣了一下,“那上次陪我去赛车俱乐部,你怎么没说?” “嗯,不敢上路,没好意思说。” 林江失联后,她先是精神状态差,又是幻听耳鸣严重,就一直不敢碰车。等她真的一步又一步迈出来,大概就能自己驾车去到想去的地方了吧。 哭过后,席夏犯了困。 她头靠着窗睡了一会儿,睁开眼,骆怀薇已经停好了车。 两人并肩上楼。 “你打过室内高尔夫吗?”席夏看骆怀薇步伐熟练,问道。 “没意思。” 骆怀薇路过一间空房,下颌抬了抬,“投影,传感器,全是模拟正式击球的数据分析,只有球杆和球是真的,也就是图一乐,你就当姜炎给自己的会所加了个新玩法,还是个聚会的局。” 席夏的兴趣淡了几分。 她喜欢跟贺霆云去室外球场,就是因为宽阔空旷,听着悠远的击球声,就有灵感,有思路。 如果是纯线下的聚会,还是贺霆云的朋友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得住。 正想着,骆怀薇突然停下脚步。 “夏夏,我接个调音师电话。”她拿着手机转身,“他们在608房间,我等下去再过去。” “……” 席夏闭上眼,百般不情愿地往前踱步。 为什么不情愿还要来呢? 她扪心自问,零点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话,难道下午就能指望他记起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席夏纠结万分,手放在把手上。 还没往里推,门就已经开了一条缝。 透过缝隙,她看见贺霆云慵懒随意地靠着。 眼眸是往下垂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嘴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状态松弛又格外有距离感。 桌上有几瓶空了的酒。 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晦暗的眼神,看不出他有没有喝。 他忙,他有事。 他接不了她。 但是,他能提前过来和人喝酒聊天。 席夏忽然冷笑了一下。 如果他只是不想委屈自己来接她,直说就好了,一定要故意给她一丝期待,再不搭理她吗? “咦?这位是?” 拉开门的是一位明艳高挑的女士,她微微侧身,把席夏的身影露向里面。 她看见贺霆云抬眸。 四目相对,她还没有读懂贺霆云眼中的情绪,却忽然捕捉到一缕熟悉的香气。 席夏眼皮跳了跳,转头看向身边开门的女士。 她靠在墙上,抱臂歪头,语气熟络地看向里面的人:“怎么回事?没人给我介绍这位妹妹?贺霆云,你组的局,你不说话?” 手指尖霎时冰冷。 昨晚他分明说,是姜炎定的场。 他骗她来,想要说什么呢? 是要给她摊开面前这张香气逼人的牌,让她自己自觉收拾好滚蛋吗? 第6章 席夏唇瓣翕动,眼中划过一丝黯淡。 鼻尖缭绕着她无法忽略的气息。 那股香气有着悠长动人的尾调,如果不是以这种扎心的方式出现,她一定会很喜欢。 她静静看着眼前和她品味相似的女人,对方修长高挑,她努力挺直背脊,也只能略微仰头才对上视线。 即使如此,她还是挺得笔直。 小时候住在吴镇,席夏没少听过谁家出轨的事情。 巴掌大点的地方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没见过,八卦奇闻分分钟就能穿街过巷,船头有人窥见异常,船尾就能编出个完整的故事来。 她平等地讨厌他们所有人。 讨厌嚼舌根看热闹的闲人,更讨厌他们口中那些个为了男人拈酸吃醋,闹给全世界看的废物丢人模样。 她面前香气满溢的女人好似一面魔镜,等她崩溃,等她面目狰狞,等她泄露出内心的胆怯和自卑,也等她变成自己最讨厌的狰狞凄苦模样。 想得美。 席夏想着刚补过的妆,拇指用力掐在虎口处,才极力憋住了涌上鼻尖的委屈和酸涩。 她不会沦为别人谈资中的歇斯底里。 更不会让任何人再凌迟她的心。 “你就坐这?” 姜炎看着门口气氛尴尬而沉默的两位佳人,抬肘怼向身边的男人。 贺霆云淡淡看了他一眼。 眼中的冷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炎头皮发麻,都怪自己非要跟着他吃了一口大瓜,只得硬着头皮亲自走过来打圆场。 “予凝,你在国外太久,恐怕还不知道吧。”姜炎抖着衣摆,两三步跨过来,“这位就是贺霆云传说中的夫人,席夏。” 说完,他看席夏介绍:“这是我们发小,初高中同学——祝予凝,之前在国外呆着,现在回国混娱乐圈玩呢。” “谈不上玩,天天挨骂呢。”祝予凝摆摆手,好奇地看着她:“幸会幸会,之前就听说他结婚,原来是栽在这位妹妹手里了。” “你好。” 席夏颔首,对她牵了一下嘴角。心中腹诽着贺霆云算哪门子栽? 是她的任性把两人都绊住了。 笑意没有到眼底,席夏没有在祝予凝身上多停留,就移开了目光。 这间房很大,人却不多。基本上都是贺霆云从小玩到大的圈子。祝予凝身上的松弛和舒适,和他们很相似,气场间是说不出来的融洽。 席夏只在领证之初见过他们一两回,后来,贺霆云就再没有主动带她来这种场合。 她没问过原因。 没有鹣鲽情深,没有门当户对,她都没有为自己的强求付出代价,怎么还想奢求走进他的朋友圈? 也许不问是对的。 再次站在他的朋友中间,席夏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对了。” 一片陌生中,她看向相对熟悉一点的姜炎:“怀薇在打电话,说等下过来和你聊聊天。” 姜炎的眼睛亮了一下:“你把她也叫上了!” 因为感激他那条消息,没让她傻傻等着,席夏好心给他透了底:“她在准备巡演,我看她副驾抽屉里还有赠票,你可以努努力。” “好嘞好嘞!”姜炎欣喜地点头,想到什么,猛然一顿,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你们一起……她送你过来的?” “当然。”席夏淡淡道,“不然指望我家大忙人?” 姜炎听出席夏话里隐约的讥讽之意,对上她清澈坦荡的目光,心里滑过些许异样。 他和贺霆云看到的,难道是个误会? 姜炎下意识往贺霆云的方向看。 还没回头,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贺霆云已经离他只有半步:“别挡在门口说话,有人要出去呢。” 姜炎挑眉,嘴角牵扯。 他小声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摇头:“这就舍不得了。” 姜炎声音极小,却被听力敏锐的席夏捕捉到了。心头重重砸了一下,余光落在祝予凝身上。 心有所怀疑,看什么都藏着隐晦。 祝予凝恍若不觉,左看看右看看,浅笑:“那我先去洗手间了,你们快带妹妹进去坐着。” 等那股香气消失在自己面前,席夏才缓缓抬步往里走。 没走两步,贺霆云像一堵墙立在她面前。 她微微蹙眉,盯着贺霆云的双眸。 方才她在门外,他也只是坐着没起身。她无非是同和姜炎说了两句话,都没有刻意冷落祝予凝,他就亲自走过来赶他们。 ……听姜炎那意思,他是为了给祝予凝解围是吗? 这样看不下去,为什么还要叫她来? 猜忌和不安是会疯狂生长的藤蔓,无限蔓延、收紧,将她困在原地,勒得窒息。 ——结束吧。 ——尽快结束你三年前的错误。 ——你要站在这里自取其辱吗? 一道道声音接二连三在脑海里回响,同时也有些思绪飘飘荡荡地充当着底色。 ——熬过今天,别让一切结束在纪念日。 ——至少三年前的今天,他朝你伸出了手。 ——至少……那束光是真实的,他不爱你,却照亮过你。 席夏启唇,将语未出。 贺霆云立刻弯了腰,低头在她耳边:“怎么了?” 冷冽的气息笼罩着她。 席夏的话在喉中哽了一瞬。 她声带没有好彻底时,不敢大声说话,贺霆云就养成了凑近听她讲话的习惯。如今,习惯像一把插在身上的钝刀,刺得尚未愈合的伤口雪上加霜。 “你觉得现在这样有意思吗?”席夏明眸微蹙,声音却有些哽咽,“你组的局,为什么不能直说?你到底想……” 话音未落,不知道是谁一杆进洞。 整个房间里响起系统自带的欢呼声,沙发上慵懒靠做的两三个人都配合地欢呼鼓掌,一下盖过了席夏的话。 “怎么?”贺霆云没听清,又弯了些腰。 席夏看见他靠近的衣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劲。 明明没有任何味道,却觉得整个人都浸泡在那种独特的香气里。一对上贺霆云的视线,就有无形的刺痛和恐惧扎在她心里,让她感到窒息。 “我说……我也去趟洗手间。” 席夏五指张开,轻推贺霆云胸口,边说边往外走。 转身时,贺霆云似乎下意识牵了她的手,滚烫的指尖和她的冰凉犹如两个天差地别的季节。 她心中一悸。 铺天盖地的酸涩难过席卷了上来。 席夏连忙抽出指尖,匆匆离开。 她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洗手间,看见正在镜前喷香水的祝予凝,倏地收回了目光,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刚下到一楼,席夏就对上刚打完电话的骆怀薇,她诧异地迎了上来,贴心地握着她冰冷的手。 “怎么了?” 席夏反手抓住骆怀薇的手臂,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飞华海市?我这两天想去你家写歌。” 骆怀薇愣住,仔细打量着席夏。 她知道,大二那年席夏怕是出了一场变故。席夏不说,没人了解内情。 等她再次回来上课,不说和以前变化有多大,但总觉得性子中自带锋芒和灵动丢了不少。 她不知道那些自我究竟是被藏匿,还是被彻底打磨。 然而自从得知她和贺霆云领证后,骆怀薇就觉得,贺霆云应该对此负责。 不过她自己也忙,一轮国际巡演下来,除却和各个乐团磨合、彩排和演出,还有时差,和席夏交流的时间极少,对别人的家务事也无法了解更多。 现在,虽然不知道贺霆云做了些什么,但好像……席夏藏起来的那些本性,被打破了。 眼前的席夏,努力支撑着即将支离破碎的自己,而她许久没有看到的那股尘封着的认真骄傲劲儿,竟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从破碎的深处挣脱出来。 骆怀薇是毫不犹豫站在席夏身边的:“晚上飞。不过家里什么都有,密码发你,随时来。想什么时候过来,我让阿姨准备一下?” 席夏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 “现在。” 再和那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多待一秒,她就会成为不安与恐惧的傀儡,成为镜中她厌恶的恶魔。 - 房间内,来得人都打量着贺霆云。 今天他组的局,现在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霆云靠在墙上,看着自己收拢的掌心,微微蹙眉。 应该还没有到生理期,她的手怎么那么冷? “这上的是哪出呀?”姜炎不嫌事大地勾上贺霆云的肩膀,压低声音,神色轻狂。 “你借口找得也太拙劣了吧。刚还在车上生着闷气呢,怎么现在就不事实不求证,上赶着凑过来?小西瓜一句‘我家大忙人’,这么容易就能把你哄好?” 姜炎就是颗墙头草,席夏带了甜头给他,他就不管兄弟心情,尽情调侃,只向着席夏说话。 贺霆云没有任何情绪。 他内心承认姜炎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流畅又毫无芥蒂地将他纳入“我家”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忘记中午看到她和其他男人站在一起的刺眼场面。 他只在姜炎用那个昵称的时候计较地抬了眼,狭长的眼眸宛如一柄长刀。 姜炎怕他顺手抽出推杆就打自己,连忙把他旁边散落的球杆呼啦一下都收走,放在远一点的地方。 刚收好,进来了一条消息。 骆怀薇:[今天不上去了,夏夏不舒服,要去我那住两天,劳烦你和贺总说一声,让他别来打扰。] 姜炎眼皮跳了跳。 这一幕,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贺霆云放了席夏鸽子不去接她,让自己传话,现在席夏露了个面就撤,还让他给贺霆云转达?! 今天黄历怕不是诸事不宜。 姜炎起身,正犹豫着要怎么跟贺霆云说,祝予凝进来了。 贺霆云倏地起身,朝她走过去,脚下带风:“她还没有出来?” 祝予凝没反应过来:“谁?” “席夏,我夫人。”贺霆云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她可能身体不太舒服,你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在里面有什么需要帮助……” “她没有进卫生间啊?”祝予凝想了想,摇头。 贺霆云眯了一下眼。 “对了,你上次在群里问的那款香水是不是准备送她的?我昨天从品牌方那边拿了改良款的礼盒,听他们说最初的调香师只做了两瓶都被国内买方收了,其中一个是你吧?” 贺霆云微一颔首。 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他现在没空去理会祝予凝说的话,只觉得席夏有什么他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转身出门往外走。 “贺霆云!” 姜炎匆匆追了出来,他不敢多说一句话,直接把手机递到贺霆云面前,把骆怀薇的信息给他看。 “……” 贺霆云一眼扫尽,陷入沉默。 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但是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从昨天晚开始,她就在逃避他,排斥他,远离他。 “骆怀薇住哪儿?”他冷冷地看向姜炎。 姜炎扯着嘴角:“……和你家老爷子住的地方一样,她爸妈调任,这两年刚搬过去。” 他记得贺老爷子那年对着贺霆云发飙时就发过话,大院不许放他进来。这下好了,他现在就是想去打扰席夏,也进不去。 贺霆云拿出手机,打开席夏的对话框。 视线流连过他之前刻意冷落的那条消息,微微一顿,下一秒就被电话打断了思绪。 “喂贺总,你订的花已经送到后门了,来个人签收一下吧。” 贺霆云挂断,淡淡瞥了姜炎一眼。 姜炎认命地抬步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里面你撺过来的那群人,还有隔壁房间准备的礼物,怎么弄?你这结婚纪念日……” 悄无声息准备了,特意改了出差行程,还定了他这儿的场地,最后是纪念,还是不纪念了? 就算姜炎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收场。 “就说她身体不舒服,其他人想玩就留下,账算我头上就行。” 贺霆云波澜不惊,和他一同往楼下走,步伐却比姜炎要快许多,他下地库前,又喊住姜炎。 “今天的事,让他们都别多嘴,你也别跟骆怀薇讲。” 以她的性格,知道他的筹备落空后会自责委屈到掉眼泪。 就算是她真的忘记了,也无妨。 或者那样更好。 如果总要有一个人难过,与其是她,还不如是他自己。 第7章 “妈,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她住大院这边……我朋友夏夏,你见过啊,大一新生舞会给我做钢伴的那个。就三四天,别的您甭管哈。” 骆怀薇和家里报备完,放下手机。 她歪头,对上席夏糯软的脸颊,一改和家里人气场十足的腔调,下意识变得柔和。 “现在对外说辞就是你住在这儿,我上去拿个经纪人临时要的材料,再送你去我的公寓那边。” 她拍了拍席夏的脑袋,“贺霆云知道你在这儿,既放心你的安全,也不会轻易找过来。” 骆怀薇和姜炎来往这段时间,对宛北贺家这位大少爷的传言也有所耳闻。前些年贺霆云和贺老爷子闹崩后,就再也没来过这边。 她看向席夏,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对别人的家事多嘴。 席夏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骆怀薇。 她没有问原因,对方似乎也默认她知道这么做的理由,什么都没有解释。 但其实席夏不知道。 她对贺霆云的了解,可能还没有骆怀薇和姜炎多。 如果是以前,她会刨根问底。 现在,她敢再触碰贺霆云的话题,越发问接近,越了解他,就让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这让她本能想要逃离——逃离贺霆云的好奇,也逃离他的掌控欲,用以牙还牙的沉默回击她对他的不满。 最后,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好。”席夏拿出手机,“这个也放你家吧。” 如果她带走手机,他看定位就知道她不在这里。 关机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聊天框。 贺霆云依旧没有回复,似乎是用无声的漠视回应着她的幼稚行径。 ……那就一辈子不要理我吧。 “行,我有个淘汰的备用机先给你用。”骆怀薇接过手机,跳下车,“还有上次买的酒还剩两瓶,正好都给你带上。要一起上去吗?” “不用,你时间紧。” 席夏摇头:“我想在楼下吹吹风。” 她想冷静一下。 大院里的开放式小花园,大冬天也有人聚在一起下象棋,每个人都很专注,没有人注意到踩在路沿石上边走边出神的席夏。 席夏走着走着,看见里面还有人组织了老年小合唱团,几个人站了两排,嘹亮地唱着怀旧的歌。声音过于铿锵,气势震天,不由自主地驱散了她的纷乱思绪。 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心头意动汹涌。 手下意识伸进了包里。 合唱声中,忽然有一道轻快的口琴声伴着主声部的旋律加入了进来。 老人们诧异地循声望去,一个乖巧的女孩站在台阶下面,低垂着眼眸,认真应和着他们的歌声。 惊讶后,是更动听的副歌旋律。 所有人的热情在双音响起的瞬间被顶上了新的高峰,唱得也更加卖力。 席夏的内心在合唱声响起时也一齐激荡。 这里的每一个人已是花甲古稀,没有多深的唱功技法,但每个字句都发自内心,每一个音符被他们唱出来,都无比自由。 风是冷的,但伴着高亢的歌声,有一股暖流在席夏指尖流淌,她闭上眼睛,努力憋回了眼眶中的晶莹。 她好像从歌声中听见了林江的期待。 音符像是藏着魔力着钥匙,开了一扇门,又闭上一扇门,有时能使生机凋敝,也能使死灰复燃。 曲谱是死物。 但唱歌的人永远鲜活,永远充满生命力。 一曲结束,两个奶奶围了上来,热情地看她。 “小丫头是哪家的呀?” “嚯,谁家闺女藏得这么好呢!” 对不熟悉的陌生人,席夏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很快,她意识到老人们也没有恶意,只好浅浅笑了笑,眼含歉意地说道:“我来做客,在等人,有点手痒。” 口琴还是她以前买着玩的,没拿出来。 “还会吹别的吗?” “再来一首?” “来闺女,看看这个谱子你会不会!” 大家热情似火,倒是让席夏有点招架不住。她和他们又和了三首歌,两手合在胸前,鞠了一躬:“抱歉打扰大爷爷奶奶们唱歌啦,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 说完,一溜烟往骆怀薇的车上跑。 “这小姑娘,烟嗓又有点咱宛北姑娘的味道,听语调又像南方的。” “笑得这么甜,一看就不是在这儿训大的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好,自家孙子连我唱歌大鼓都要翻白眼。” “老秦,你人脉最广,不认识?” “嗐,第一次见。” “我就说嘛,咱这儿要是出了这么标致的小美女,还能有人不认识?老秦肯定第一个嚷着跟人家孙子相亲。” “还说呢,那边老贺连象棋都不下了。” “……” 那边席夏跑得脸颊发红,骆怀薇靠在车上,把一塑料袋酒扔给她:“慢点,不知道得还以为你被人追杀了。” 席夏顺手拿出一罐,贴在脸颊上。 她喘着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骆怀薇:“恰恰相反。” 她是活过来了。 只有确确实实地做些什么,才不会陷入毫无意义的纠结和彷徨,才能由死向生。 “我现在手头上只有一个主题曲创作,其他时间都很闲。你先前说华海那边的音乐总监的机会,我想试试。” - 一周,阿姨结束了席夏给的休假,回到宛北山庄,看见满屋玫瑰,震惊得揉了揉眼睛。 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一束束巨大的碎冰蓝玫瑰放在地板上。仿佛……一脚踏进了鲜花铺陈的星辰大海。 不过不能细看。 有的沾染了淡淡的水珠,有的已经萎靡。 贺霆云端着一杯咖啡出现,长身立在走廊尽头,看到她后淡漠地垂眼:“辛苦,麻烦收拾一下。” 阿姨愣住:“好的,请问是……哪种收拾?” 处理掉?还是收在家里的花瓶里? 贺霆云没有回她,径直转身上楼。 这是让她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阿姨左看看右看看,想了很久,最后挨个拆开,萎靡凋零的扔掉,还鲜艳盛放的那些就插在家里的花瓶里。 花瓶里放不下的,就都串起来。 挂在储物间做自然干燥,干花可以做些墙壁装饰,也可以制成香袋,也算是没有辜负这些花的香甜。 宛北山庄的原屋装修是浓烈的贺霆云风格,冷淡的黑白灰调,如今多了的鲜明和生活气,几乎都是席夏住进来以后添上的。 这里添个装饰画,那里放个懒人沙发,最后连冰冷的布局都变了许多。每一层各个角落都加了不少装饰的花瓶和盆栽,顶楼的小窗前还放了一排排可爱的多肉植物。 阿姨处理花的窸窸窣窣声飘到了二楼小客厅。 贺霆云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笔电,机械地处理着工作邮件和审批。 以前,他只要离开家半小时,她的消息就会发过来。有时他顾不上回,有时他不知道怎么会,但她还是锲而不舍地和他分享一切。 现在呢? 整整三天,她的手机都是关机的。 人就在骆怀薇家哪里都没去,却再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他偶尔停下来,瞥向一旁浅翠浓绿的枝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也许少了……一些吵闹。 “贺霆云,你压着我的龟背竹了!” 目光扫过搭在肩上的叶尖,再淡淡看向故意来找茬的姑娘,是他坐在这里办公的惯例。 她会光脚跨过他的小腿,把他往旁边推。 自己挤到他和沙发边的龟背竹中间,将下巴放在他肩上。 “别闹。”他抬手,她就像小泥鳅一样缠上来,盯着他微敞的领口,理直气壮道:“正经人都在书房工作,你在这里工作就是不正经,不正经就是在诱惑我。” 也许,少了……一些沉默。 “别理我,我可能废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都没什么精神。 整个人陷在沙发对面的懒人沙发上写写画画,不自觉地皱眉,脚尖搭在他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节奏,听不进他的话,反倒不觉得自己是在诱惑谁。 她放空的目光看他,还以为她在画他。 走近一看,纸面上上下下打了一堆意义不明的“×”。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有时候他们是最亲密的夫妻,有时候他们是最疏远的陌生人。 脚边是席夏买的懒人沙发,上面乱糟糟的凹陷是她前几天躺出来的,还一直是那个样子。 贺霆云抱着电脑走过去,坐在她留下的凹陷里。 刚坐下,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祝予凝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贺霆云,你老婆身体好点没有?] 贺霆云皱眉。 他的问号还没发出去,就又收到一条消息。 祝予凝:[……我疯了,我憋不住了,贺霆云我可以骂你吗?你老婆就是临江仙啊!你为什么从来没和大家说过!] 秦雅聆:[???] 秦雅聆:[我们大学特别上头的那个网络歌手临江仙???] 秦雅聆:[就是你前段时间翻唱她主题曲被骂歌迷的特惨的那个临江仙?] 贺霆云:[有必要?] 姜炎:[什么情况?我浅浅放个耳朵。] 祝予凝:[图片] 祝予凝:[兄弟们,姐妹们,我为什么回国,为什么带资进组?就是因为打听到他们想和临江仙有合作,想浅浅追个星……现在我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人是贺霆云他老婆?!啊,这合理吗?] 贺霆云陷在沙发里,点开祝予凝发的照片。 是从录音棚的门外拍的。 席夏坐在里面,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还是像猫一样慵懒的坐姿。 她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木簪还是筷子随便挽着,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的偏过脸,无意识扫向镜头的眼眸里没有他熟悉的清甜。 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淡漠和睥睨。 第8章 还没有开工的录音棚内很是热闹。 有不少是席夏来宛北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老熟人。 就在二十分钟前,席夏佩戴着剧组负责人寄来的工作牌推门进来,消息和照片就立即传遍了录音棚的大群。 他们纷纷停下了工作。一个个摘掉耳机,放下乐器,推开隔壁的门,接二连三地探头:“不是吧,真的是夏夏!” 他们认识的这个宛北最高音乐学府的小姑娘,从大一就开始在他们这里租设备和场地了。 她人很低调,奈何做的音乐极勾人。 有时候隐隐约约飘出来几个音符,就能让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多听几段。 问她是接的哪里的活? 她答:期末作业。 他们从没见过有谁期末作业能做四五版的,可席夏就是把它们做出了花,还在驻足的人里吸引了一两个甲方,陆陆续续接了几个活。 看上去青涩甜美的小姑娘,说话和和气气。 可是一进棚就像变了个人。 她认真严肃地沉浸在音乐里的时候,就好像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能入她的眼。 他们都以为她会成长到去更大的舞台放光芒,可是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社交平台上也没有动态。 就好像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只是偶尔听认识的人提起过她负责的毕业作品好像拿了什么奖,之后就再无音信。 没想到再见面,竟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不是说合作的人是临江仙吗?这是夏夏啊!她……是我想的那样吗?” “问问不久知道了!” 席夏在听歌,微微闭着眼,没听见响动。 直到有人进来大胆地拍了拍她,她才睁眼,瞧见是熟人,摘了一边的耳机,勾唇:“好久不见。” “堵这儿干嘛?等会儿人家监制老师还敢不敢进来了?”录音老师看着一群人围在自己门口,挨个踹开,推门走进,看见沙发上的席夏,揉了揉眼睛,“夏夏?!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席夏微抬下颌,看向外面那一颗颗脑袋,抿唇:“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热闹本身?” 录音老师一时语塞。 目光在她和她胸前的工作牌之间来回逡巡:“你……你……” “嗯。”席夏起身,煞有其事地握住录音老师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么给你们证明,但我就是临江仙。” “天呐!我居然这么早就和临江仙老师合作过。”另一位录音老师钻进来,第三只手搭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紧接着是其他人的手。 席夏垂眸,看他们挤进来围着她,团宠一样望着她,让她冰冷的胸腔充盈着一股暖流。 原来,在她封闭自己,和全世界的隔离的日子里……还有这么多人记得她。 “按照以往夏夏迟到拖延的习惯,到预约时间结束之后还能再战两个小时,宝贝你加油。”有人离开前沉重地拍拍和她合作的录音老师。 “对哦。”她也才想起来这件事,看向席夏,“你今天甚至早到了二十分钟,告诉我,不会是因为今天会拖更久吧!” “没有。”席夏投降得举手,“我今非昔比。” 托贺霆云的福,她已经不是迟到拖延小达人了。 想到那个男人,席夏嘴角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她重新窝在椅子上,一边想着等下的录音,一边。听录音老师在讲最近工作中的逸闻趣事。 无意转头想伸个懒腰,恰好对上门外祝予凝的脸。 席夏:“……” 过去的几天里,她花了整整三天在怀薇家闭关,终于将主题曲写好,自己录了一遍发给剧组相关的音乐负责人后,才想着打开了宣传片。 看到祝予凝饰演的女主角登场时,她整个人愣了一下,手上的梅酒都不香了。 “唱主题曲的女一号是祝予凝?”她打电话给江莱求证。 江莱:“你授权出去的歌,你没听过?” 紧接着,她就被江莱数落了一番最近的工作状态。 她没有话说。 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在对贺霆云爱而不得的纠结,在他冷情淡漠的态度里失魂落寞。 席夏灌了自己两罐酒,才说服自己接受她即将和祝予凝合作的事实,放下私人感情,用专业的工作态度对待。 原以为会很难。 所以她提前了二十分钟来,就是想早点进入状态。 可是对上视线,席夏才发现,她只有相顾无言,心里竟如死水一般。 好像连同她对贺霆云的执念,都变得有些淡。 “我们开始吧。” 和每一位今天来现场的剧组相关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席夏坐在她熟悉的椅子上,看向对面戴上耳机的祝予凝。 之前在这个录音室,有几个玩摇滚的少年找她合作,她把带着刀疤的寸头鼓手说哭了。虽然席夏从来不认为自己凶,听她录歌时的林江才是天下第一凶。 可毕竟,祝予凝和贺霆云关系不一般。 万一她也哭了……会和他告状吗? “我准备好了,临江仙老师。” 祝予凝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席夏的思绪,她轻哼了一句:“先从这句开始,舒服自在一点。” 管他呢。 告状就告状吧,质量面前,就算是贺霆云也不能阻止她,她不能砸了哥哥的口碑。 身边录音老师看着席夏沉静下来的眼眸,手指撑起了太阳穴。席夏一认真,就意味着可能要加班了。 “重来。” “请再来一遍。” “这里请不要转假声,我去听过你在社交平台发的所有歌,这个音高是可以用真声上去的,不许糊弄我。” “刚刚那句,情绪不够饱满。” “唔,这句可以再来一遍吗?我不想让我的歌上年度最难听榜单……” “喝点水,宝宝。”录音老师听见席夏给祝予凝指导完唱法,下意识揉了揉嗓子,声音听着微哑,递给她一杯水。 席夏抬眸。 她看见祝予凝在歌词纸上认真标注,歪头想了想,咬唇道:“祝姐姐也休息一下吧,十分钟后继续。” 说完,席夏起身离开了房间。 祝予凝长舒一口气,她摘下耳机,想去找身份特殊的偶像聊聊天,刚转过拐角,就看见隔壁房间有两个其他棚里的制作人先她一步走到了席夏身边。 有人熟稔地打了招呼,有人轻拍她脑袋,有人在自动贩卖机里帮她买了一瓶饮料,几个人一起往外走。 祝予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靠着墙,打开了贺霆云的私聊对话框。 上一条还停留在几周前,他来咨询香水的时候。 祝予凝:[你和夏夏是不是吵架了?] 贺霆云发来一个冰冷的“?”。 祝予凝:[她在工作的地方,和同事相处的状态,都比那天在姜炎会所见面的时候看上去要自在得多。脸色红润,看着也没有病气。] 女人的第六感很强,祝予凝犀利地指了出来她发现的问题。 只是几分钟过去,贺霆云始终没有回她。 祝予凝耸肩,看见围着席夏的人陆续离开,收了手机朝她身边走去。 席夏靠在休息区的懒人沙发上放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饮料瓶盖,脑海里想的是后期要制作怎么让祝予凝的歌喉和整个歌曲相契合。 想来想去,还是希望她能多录几遍。 一回神就看见祝予凝蹲在她旁边。 “你的导唱真好听!”祝予凝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对席夏表白,“我都想和剧组说,为什么不能直接用你录的导唱了!” 本来她带资进组提了一堆要求就是为了能见临江仙一面。 谁想到临江仙是认识的人! 明明席夏唱自己的改编这么好听,刚才录歌时一遍又一遍听,听得祝予凝自惭形秽,想模仿她的唱腔,还要被席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出来,让她用自己的唱法自由地唱。 席夏抿唇,说:“因为我认为如果直接换我来录,只会是我一个人出尽风头,剧组要被骂审美不在线,你也会被拿来和我作对比,做孤独的赢家,不好,我不喜欢。” 她不知道祝予凝就是香水的主人前,就让江莱这样和剧组做了沟通,现在,她把自己说服剧组的理由,认真地解释给祝予凝听。 “我重新编曲参考了你唱的那一版,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为你的声音特色和音域量身定制的。 “我和配乐老师也交流过,现在的两版在配乐乐器的选择上也有一脉相承之处。第一版你的歌喉虽然有些紧绷,但在剧情上更适合前期的情节,我的改编则更适合和后期剧情做衔接。” 祝予凝听她说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现在的两版都是主题曲,不存在好坏。”席夏轻声说,“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并不是因为你唱的不好换了后来的编曲,而是本来就有两版,随着剧情发展而拥有变奏。” 说完,席夏看了一眼表。 “十分钟了,我先进去等你。” 祝予凝张了张嘴,看着她的背影,给剧组的某位负责人打了电话确认这件事。 “所以,她沟通的时候连宣发营销的点都帮你们想好了?” 对面笑得仿佛捡到了宝:“对呀。” 和气生财,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合作方。 她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作为临江仙时从来不曾露面。如今却为了这件事亲力亲为。 在她的努力下,没有输家,一旦舆论扭转,任性带资进组的她、剧组和席夏,他们都是共同的赢家。 祝予凝不禁对席夏刮目相看起来。 在会所里匆匆一面,她只道这样不显山不漏水的小姑娘居然拿下了他们圈子里的高岭之花,竟不知道席夏是这样有趣的姑娘! 她想了想,给没有回复的贺霆云又多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祝予凝:[装看不见是吧贺霆云?老赵媳妇儿怎么丢的,你不记得啦?老娘的第六感真的很准,你信不信,你再不哄着点老婆,迟早被人抢走!] 祝予凝:[你都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制作人抢着给她买水买吃的逗她开心呢。] 两秒后。 贺霆云回道:[位置发我。] 第9章 休息后的祝予凝好像突然间开了窍。 原本席夏还担心自己一遍遍说重来会不会惹恼她,没想到下半程一开始,祝予凝自己就主动提出来要重来。 “不好意思,这句我也想再来一遍。” 席夏回听了一遍,微微颔首,她的声音状态的确比之前更好一点了。 能唱得更好,当然要重来。 为了高质量,何乐而不为呢? 她只是同情地看了一眼录音老师,把打开却没喝的饮料递给她:“委屈你又要陪我加班了。” 录音老师一饮而尽:“陪你做歌,值得。” 几个小时后,所有人都好像脱了一层皮。 收工下班时,大家互相张望,发现好像只有席夏精神抖擞,还让录音老师从头放了一遍纯录音版本,无意识地在手边写写画画。 录音老师了解席夏的习惯。 后期需要修饰到什么程度,哪里的特点要做什么样的保留,一般这个时候,她就在心里有了大致的思路。 祝予凝疲惫地走出来,从包里拿出手机,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自己的歌声传了出来,她停下动作,满目震惊。 “辛苦了。” 席夏余光看见人影,微微偏了一下头,恰好瞧见祝予凝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是不满意,想重来?” “没有没有!”祝予凝忙不迭摇头。 她是没想到自己能被被席夏一句一句打磨到这种程度,好听得超乎她的想象! 这让根本不敢想,在临江仙手下的成品该是什么样的。 “偶像!”祝予凝激动到哽咽,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本手抄歌词集,凑到席夏面前,“签个名好不好,临江仙的名!” “嗯?” 席夏茫然地停笔,目光一移。 祝予凝手中捧着有些泛旧的笔记本,上面的笔迹很好看,抄的全是她和哥哥一起写的歌,临江仙的歌。 她是……他们的歌迷? 席夏打量着祝予凝,心情有些复杂。 “临江仙”的第一首歌,是林江高中毕业的暑假写成的。那一年,他考去了宛北的大学,白姨身体不适,准备南下求医,只有席夏一个人留在吴镇继续读书。 为了安抚席夏的不安,林江写了一首歌给席夏。 他说:“以后无论我们兄妹二人身在何处,都有音乐连接,你唱起歌,就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你的家人。” 他们谁也没想到,几首自娱自乐的原创歌曲,后来能获得那么多推荐的歌迷。 即使他们不知道这个账号背后是哥哥和她两个人,但那段相互陪伴、以歌会友的日子,是她一个人的生活里,最期待的、也是拥有最多纯粹快乐的时光。 所以,她对临江仙时期的所有关注者,都怀揣着不一样的感情。 这种特殊感情,和她对祝予凝的异样情绪叠加在一起,就更加难以评说。 “挺幼稚的是不是?哪有大学生搞这个?” 祝予凝打量着席夏脸上复杂的表情,以为她对这歌词本感到尴尬,摸摸鼻尖。 “我和闺蜜当时真的很上头。” 她俯身在席夏耳边,悄声说她怎么策划带资进组还被选为主题曲演唱者的来龙去脉。 “坦白地说,之前我闺蜜拜托动家里的关系去查过你,但没能查得下去。我想着以后如果能见面,就用这样的方式展现诚意,顺便为我们之前的无力行为赔礼道歉。” 秦雅聆当年比她疯狂多了,放在现在也是个讨人厌的私生粉,祝予凝连带着受到警告,知道闺蜜干了什么。 直到刚刚知晓席夏是临江仙,回想起她和贺霆云的关系,再回看以前的事情,才觉得有所蹊跷。 难道当初是因为贺霆云插手,才没能查下去的? 听姜炎说,席夏是大学来的宛京,三年前才和贺霆云在一起的。可是临江仙火遍网络的时间要更早,当年……贺霆云甚至还没有接手天河集团。 难道那时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祝予凝思绪飞快转动,席夏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听完祝予凝的表白,目光飘忽地落在她的领口。 “签名……可以。”她指尖按在歌词本上,对上一双欣喜的眼瞳,“但是有些事想先和你聊聊,你愿意等我结束吗?” 祝予凝愣了一下:“聊聊?咱俩?” 席夏颔首,静静地看她:“对。” 她逃离了这几天,但到底不能逃避这件事。 如果是贺霆云改变了心意,不再有心力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那么,她会离开的。 - 贺霆云抬眼扫过祝予凝发来的录音棚地址,眼眸垂下,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他在赛车俱乐部的老板办公室里坐着。 在他对面的,正是祝予凝口中丢了媳妇的老赵。 赵慎舟把玩着他的手串,估摸着时间,把热茶浇在金蟾茶宠上,余光在这位贺家如今的掌权人身上逡巡。 贺霆云简直和小时候判若两人。 以前跟在他屁股后面纯粹可爱地喊赵哥哥,如今愈发冷情寡淡,看不透性情,也摸不清城府。 “说吧,怎么突然想着来看你赵哥了?”赵慎舟翘起二郎腿,看着贺霆云顺手拿起新的茶盏,翻了翻眼皮,“难得大驾光临,好歹去买杯饮料照顾一下生意啊,来蹭茶喝,要不要脸?” 贺霆云抬眸:“我夫人不是来照顾过你生意吗?” “谁?”赵慎舟瞪大了眼睛,“你老婆?她来这儿我怎么不知道?” 说到这个赵慎舟就来气。贺霆云把他那老婆保护得密不透风,就没几个人见过照片。 据说前两年还带着去了他们的亲友局,可那时候他在国外追媳妇儿,错过了机会就再没有见过。前几天又说,那女人在姜炎的会所里露了一面,他到得晚,也没见着。 贺霆云和他老婆都没见着。 “和骆家千金一起来的。”贺霆云淡淡地提醒他,“没印象?” 这么一说,赵慎舟就想起来了。 “哦,那个姜炎的心动嘉宾吧?她就来过一回,好像是圣诞节前后的样子,说是想了解注册赛车手培训,姜炎就介绍到我这儿了,那天车队也在,很热闹。” 赵慎舟想了想:“你老婆就是她旁边那个小姑娘?戴着耳机没怎么讲话,两人在展台那边看了会儿车,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圣诞节,还没过一个月。” 贺霆云身体微微前倾,拿起赵慎舟手边的杯子,顺手浇到他的茶宠上:“监控应该还在,给我看一下。” 赵慎舟在俱乐部装的监控确实能保存近两个月的内容,但他万万没想到,贺霆云难得过来,竟然是为了看监控。 这对夫妻,在闹什么? “行吧。再叫声赵哥哥就给你看。” 贺霆云眯起眼,指尖捏在金蟾茶宠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砸了。 “别别别——” 赵慎舟连忙按住他的手:“这你鱼姐送的,咱不敢啊,我让人拷过来就是了!” 贺霆云一声不吭地松了手,靠回去闭目养神。 赵慎舟打了个电话,等人上来的时间,咂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贺霆云,颇有些玩味之意。 监控视频很快调了过来,赵慎舟把电脑前的位置让给贺霆云,站在他后面陪他一帧一帧地看过去。 那天席夏戴着口罩帽子,看不出来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即使穿了一身黑色中长款羽绒服,裹得严实,也依然显得身材格外苗条。 她跟在骆怀薇身后亦步亦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后来在展台那边看了会儿车,有人走过去,站在她身边说了一两句话。 “这是谁?你们接待人员?”贺霆云按下暂停键,指着那个男人,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赵慎舟满脸茫然:“这我们车队的小孩啊,那天姜炎叫他们来一起招呼两位小姑娘的。” 贺霆云:“人在俱乐部吗?” 赵慎舟点头。 贺霆云:“把人叫来。” 车队的年轻人被老板喊到办公室,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赵慎舟摆摆手:“贺总问两句话,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他两手背在身后,看着老板旁边的冷峻男人,心脏下意识地跳快了几分。 “和她说什么了?”贺霆云把屏幕转过去,淡淡地问。 年轻人看到画面,辨认出来,几乎没有回忆,脱口而出:“哦!她啊,小姜总想给自己的车改色贴膜,让我们去问问两位小姐姐喜欢什么颜色。” 他指了指画面中的席夏:“她说喜欢红色。” 贺霆云沉默了片刻。 不对,她不喜欢红色。 在云州捡到她的时候,她看到红色就会下意识地移开眼睛,开始发抖,所以他才带她去了宛北山庄,那里的家具设计全是冷色系的。 “后来呢?你们对话至少进行了两三回合。”贺霆云收回思绪。 “呃……她问我们会不会在外面飙车。”年轻人挠了挠头,这是他对席夏印象深刻的原因,“我说当然不行啦,飙夜车要被警察锁定的,我们是正经的比赛人,在赛道飙车才行。” 贺霆云沉了一下眼眸,脸色不是很好。 无缘无故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呢?” “没了吧?”年轻人想了想,“哦对,她问了一下,如果想给别人买跑车送礼物的话,要怎么操作……我想着说不定能转化成客户,就想说去叫经理,结果她没等我们,就先走了。” 赵慎舟倏地看了一下贺霆云。 他在心里盘算,该不会小姑娘想准备惊喜,被贺霆云自己粗暴地捅出真相了吧? 把车队小孩送走,赵慎舟才大胆地开口问道:“贺霆云,你这什么情况啊?你也和老婆闹矛盾了?” 贺霆云眼中冷淡:“以为我是你?” “那你怎么没戴戒指?”赵慎舟自认为发现了盲点,语气得意。 贺霆云随意搭在扶手上。 腕骨上空空荡荡,不戴表,不戴串,不戴戒指。 不用任何昂贵之物修饰,骨节分明的手指,根根都透着冷傲的贵气。 “人家给你准备礼物,你不戴戒指,这不是等着她吵吗?”赵慎舟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婚姻感情的事情,你赵哥我走的弯路多,要不要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没有必要。” 贺霆云霆云起身,抓上外套往外走。 婚礼和钻戒在贺霆云心中具有同样的仪式价值。 但席夏明确说过,她不想办婚礼。 她连婚礼这样做给别人看的仪式感都不需要,又怎么需要戒指来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仪式感。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段怎样的婚姻。 ——儿戏,又荒唐的开始。 谁又知道会不会有荒唐收尾的一天。 第10章 收工后,席夏带祝予凝去了咖啡店。 店址就坐落在录音棚隔壁,不少音乐人都是这里的常客,她也不例外。 用积分和折扣卡结了两人的账,卡里还有余额,算下来竟然没花一分钱。 两人在临街窗边的位置坐下。 落座时,席夏感觉脑后一坠,盘发有些松,她取下木簪重新盘起来。 祝予凝看着她,眼神里充满新鲜劲:“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被人请客,结果两人都没花钱的经历呢。积分不清零,还能和折扣卡叠加,不赔本吗?” 席夏盘发的动作一顿。 贺霆云第一次来这里接她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结婚证绑定的陌生人。 贺霆云就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林江的嘱托照顾她。无论她去哪儿,都会安排人来接她回家,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淡。 她也不了解贺霆云的喜好,本着礼貌的态度,离开前进店,按自己的喜好口味多点了两杯,感谢他亲自来接她。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空气里飘着的分子点缀着贺霆云,一笔勾勒出他金灿灿的轮廓。 他好像一个无喜无悲的神明。 唯一露出如凡人般无措的情绪,是她攥着他衣袖哭着央求他要一个家的时候。 席夏看得移不开眼。 她手忙脚乱地钻进车里,一边递给他咖啡,脸上下意识扬起笑意。 见贺霆云伸出手,席夏连遗失许久的分享欲都死灰复燃了起来,甚至没头没脑地感谢他给自己多攒了一杯的积分。 “客气。”贺霆云接过咖啡。 修长的指尖擦过席夏的手背,酥酥麻麻。 她晃神,心里一悸。 屏住了呼吸。 满眼都是两人肢体接触的微热,耳畔是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对这不够合理的营销策略的随口评价。 她听不太懂商业分析。 只记得最后的结论是,这样的模式会使品牌变得廉价,经营并不能长久。 “不知道,也许会亏吧。”席夏收回视线,淡淡回答祝予凝的问题。 咖啡店能不能做长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至少它运营的年限,已经比她和贺霆云的婚姻要久多了。 “这条街上有很多人,一心扑在做歌上。不知道有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但为了那么一天,宁愿倒贴钱做歌。我们只关心积分能折多少钱,会不会赔本,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 席夏看向窗外,对着自己的倒影弯了一下嘴角。 眼神黯淡,笑意微讽:“可能因为我们不是大小姐大少爷,只会被薅羊毛的简单快乐吸引。” 就算赔本了,关店了,也还是会有下一家开起来。 大家都为了生存奔波而已。 祝予凝听见她说“大少爷”三个字的时候,眸光闪烁了一下。 她和席夏才认识几天,如果有什么值得她刻意留下自己聊天,怕不是只有那位贺大少爷。他不回她的消息,没想到他的小妻子倒是给出了回答。 想到那天戛然而止的聚会,祝予凝的第六感爆棚,她隐隐约约有点思路,不禁按了按太阳穴。 “贺霆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 席夏睫羽轻颤,逃离了许多天,还是没逃过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没开口,心中就升气一股莫名愤懑。 她又没有处理过丈夫情人的经验!谁能告诉她这个时候该怎么回复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 祝予凝敏锐地拧起眉,继续追问:“和我有关?” 席夏慢慢吞吞地斟酌措辞:“14号晚上,你们见过面吗?” “那不是聚会前一天?没有。” 祝予凝把自己的行程表递给她看。 “那天上午在南市的新剧宣传采访,下午是我的私人行程,一家香水品牌的VIP品鉴沙龙,15号中午飞机回来,我就直接去姜炎的会所了。” “香水……品牌?” 席夏喃喃道,脑子里有些乱。 贺霆云出差的行业大会和南市相隔几个省市,可如果他们的行程都不重合,那他身上的香气,是哪来的? 祝予凝听见她的喃语,福至心灵:“按理说,这事不应该我来告诉你,但没办法,你都问到我这儿了,有什么误会尽快解开。” 她拿过手机,找到不久之前的聊天记录。 “大概去年年底吧,他找我咨询过香水,我推荐了这个品牌。他家特聘调香师一款香只做两瓶,沙龙上我收到的礼盒都是其他调香师按配方做的改良款。味道相近,但还是不一样。” 说着,祝予凝又打开朋友圈,找到那天品鉴沙龙上和调香师的合影。她的证据非常确凿,连品牌的官方号都有那天沙龙的照片。 “他送你的香水,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作了参谋而已,如果因为什么伤害到你,很抱歉。” 席夏不解地看着祝予凝。 这样的谈话走向是她没有想过的。不是想象中的绿茶主权宣示,更像是对她的爱护……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让人怜爱的妹妹,而贺霆云充其量算熟悉的朋友。”祝予凝看懂了她的表情,解释道,“你是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偶像,比起他,我更想看到你开心。” 最后怕她还是不信任,祝予凝干脆直接手机解了锁,放在席夏面前。 “聊天记录你随便翻,我们一年说两次话都算多了。上次见面还是几年前,要不是听他说结婚了来认识一下,我这次回来根本没想见他。” “抱歉。” 席夏低下头,眼眸再次黯淡了几分。 不是祝予凝,那就是其他人了。 “我没有让他帮我买过香水,也没有收到过他送的香水。所以……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怀疑了你,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你是我的小偶像,你怀疑是我的荣幸。” 祝予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她歪头,想不通贺霆云这种禁欲死板的人能和谁搞在一起,只好开解席夏:“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想悄悄给你挑个礼物做惊喜?” 席夏沉默了下来。 不可能的。 这个男人冷得毫无情-趣,他只会直截了当地安排她,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惊喜。 去年生日前她就暗示过贺霆云,想要惊喜礼物。可每一回都被他拆穿,按着她的手腕,边吻她边无奈地说:“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别让我猜。” 再说,挑的礼物,不在盒子里,染在衣领上吗? 席夏无意识地扫了一眼祝予凝放在面前的聊天记录,目光微顿。 祝予凝:[你和夏夏是不是吵架了?] 贺霆云:[?] 祝予凝:[她在工作的地方,和同事相处的状态,都比那天在姜炎会所见面的时候看上去要自在得多。脸色红润,看着也没有病气。] 祝予凝:[装看不见是吧贺霆云?!] …… 祝予凝:[你都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制作人抢着给她买水买吃的逗她开心呢。] 贺霆云:[位置发我。] 原来他和所有人回消息都是这样的淡漠。 别人的数句,只能得到他一句或一个标点的回应。 她以为“家人”的身份至少应该不一样,但是她错了。冷情冷性的神明只是给她了几分不一般垂青,她却妄图得到更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从始至终,她和旁人就没有任何区别。 他要位置做什么?要过来吗? 还是说,他又准备像那天一样,说着要来接她,燃起她的希望,再把她丢进天寒地冻里,独自呜咽? - “抱歉打扰,您的订单上齐了。” 服务生打断了两人的聊天,把两人点的饮品端过来。 祝予凝的咖啡,席夏的果茶。 还有两个色泽漂亮,外皮酥脆的可颂面包。 席夏看着餐盘愣了一下,叫住人:“等等,我没有点这两份甜品。” 服务生浅笑,解释道:“巧克力可颂是老板送的,因为您好久没来了,回馈我们四年前的积分卡客户。草莓可颂是那边乐队送的,他们说您是熟人。” 席夏顺着看过去,里面有个沙发卡座上,挤满了人。 “那……行,帮我们打包一下吧。” 她从祝予凝这里已经得到了足够清楚的信息,也不会再闲聊很久。再寒暄两句,他们就要离开了。 “真的是熟人?”等服务生走了之后,祝予凝伸长脖子,看着里面的那群人,好奇地问道。 “嗯,做摇滚的乐队。” 她抿了一口果茶,对上祝予凝揶揄的目光,无奈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祝予凝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她已经把“是哪个在追你”的疑问写在脸上了? “以前我们合作过一首歌,他们鼓手被我折磨哭了,差点一头撞进军鼓里。他们说很痛苦,还说以后再合作要提前买保险,怕被我说吐血,我说送我面包吃说不定加班的时候情绪会好一点。” 不过他们也就只合作过那一首而已。 她收下可颂,无非是不想切断这些音乐圈的人脉。江莱和骆怀薇都牵挂她的事业,她自己也得上心才是。 “创作本来就是痛苦的,多我一份痛苦也不多。” 祝予凝险些一口喷出咖啡。 “你真的好有趣!” 合作后见面还给送小面包,对那群男孩来说,这哪里是痛苦的合作?也就席夏能懵懂地看不穿。 她就说,怎么可能没有人折服于席夏的魅力? 就那位贺大少爷感觉良好得不行。 “我今天来之前还想,临江仙是不是闷葫芦的工作狂,快过年了还接活开工,真是没想到……” 祝予凝勾起嘴角,“后天就除夕了,你和贺霆云要是在贺伯伯家过年,提前告诉我。没有你,我去拜年走动也没什么意思。” 席夏喝果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慢慢点头,没有多说。 祝予凝看出她的勉强,抿了抿嘴,补了一句:“不过倒也不用为了过年给别人做面子,强迫自己不生他的气。” 席夏说:“不会。” 她和贺霆云之间如何另说,其实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带她回父母家过新年。 当然,她也不想见那个说她“图谋不轨”的贺夫人。 话题没再进行下去,祝予凝晚上还有一场网络连麦直播,不能久留。正好服务生也打包好了两份可颂,席夏把老板赠送的那份给她,在回去的路上垫垫肚子。 送祝予凝上车后,席夏一转头,就看见马路对面贺霆云的车,微诧。 下一秒,电话响起来。 “喂?”席夏喉咙发紧。 “看到了还不过来?” 霆云的声音慵懒,低沉得缭绕在她耳畔。可是席夏却感觉到太阳穴刺痛,眩晕,与此同时幻听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来,她下意识地蹲在了地上,痛苦地把脸埋进双膝间。 不能再拖了。 明天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她得去看许医生。 “夏夏,怎么了,没事吧?需要去医院吗?” 有人走进她身边,扶上她的臂弯。 席夏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那个被她骂过的鼓手一脸担心地半蹲在她身边,她蹙起眉,却因为浑身冒着虚汗,没有力气抽开胳膊。 “没事,我缓缓就好了……” 话音未落,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道重重的力。 好像是有人在扯开鼓手,揽着席夏的腰,把她抱起来。 骤然蹲起,席夏眼底发晕。 她还没有看清来人,彻底闭上了眼睛。 “你谁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男人原本只是担心席夏,关心则乱,没想到忽然被另一个人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英雄救美。 他抬手抓住对方,一步拦到人家面前,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对方冷着一张高级脸。 西装大衣的修饰下优雅贵气,好像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在黄昏的街道上,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 “松手。” 贺霆云眼中一片阴翳,居高临下地面前寸头的潮流男,无意识收紧了抱着席夏的双臂。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0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1章 贺霆云出声的刹那,席夏恍惚地抬起手臂。 口中不知道呢喃了什么。 对峙的两个男人声音戛然而止。 贺霆云屏息。 线条优美的下颌微微扬起。 下一秒,她竟环住他的脖颈,怕被丢下似的,双臂搂紧。 席夏滚烫的额头贴住贺霆云冰冷的下颌,小心又亲昵地蹭了蹭,熟练得好像无数次做过相同的动作,肢体不自觉地随潜意识移动。 ——比起只有过一次合作的鼓手,她显然更信任抱着她的人。 那个鼓手呆呆地站在原地。 他被席夏的严肃语气凶到哭过,也见过她上一秒笑得甜甜的,下一秒抱着乐器眼神变得犀利沉浸,却从来没见过这样自然而然对人撒娇的少女状态。 好像窥探到了隐秘一般。 男生的脸颊不禁发红,忍不住多看了两眼,却只能看到抱着她侧过身的男人。 男人浅浅淡淡递来一个眼神。 两厢对视,鼓手冷不丁颤抖了一下。 对方那一眼,就像从地狱里爬出来的恶鬼一般,阴冷而恐怖。 他甚至不屑在“松手”之外多说两个字,快步抱着席夏穿过马路。 衣摆在风中翻飞。 “呆瓜,愣着干什么!” “光天化日当街把夏夏截走?!有没有王法?!” “拦不住,绿灯了,车速太快。” “报警吧报警吧,车牌号来得及看吗?” 乐队队友们边穿外套边匆匆跑来,眼睁睁看着队友拦不住的男人上了一辆他们这辈子只有吹牛逼的时候才能拥有的豪车。 再转头一看—— 拍下的车牌是不多见的纯数字连号。 恐怖如斯。 - 恐怖如斯的豪车疾驰在路上,车速稳定在合法范围内,但行进中屡次朝着超速边缘试探。 贺霆云指骨抵着方向盘。 脸庞藏在光影里,也藏起了他的视线。 后视镜中,席夏像猫儿一样侧躺蜷缩,修长白皙的指尖并拢捂着耳朵,额头上豆大的汗往下流。 他是一个人开车来的。 有关席夏的事情,他从不找助理和司机。 从赛车俱乐部开到这里,恰逢城市下班的高峰期,距离祝予凝发消息的时间过去了很久,贺霆云本没有抱什么希望能接到她。 车辆拥堵,停停走走。他在脑海里缜密地预演着见面时的提问,设想着她的回答,又逐一推翻。 他的耐心没有流失在停滞不前的车流中,却因她看见他后迟迟不过来而心生焦躁,最终,在其他男人触碰到她的刹那,流失殆尽。 深夜语气暧昧的电话。 和谁言笑晏晏的午饭。 还有不顾她的意愿强行拉她的扮相轻浮的男孩。 一路沉默着行驶到医院,铃声突兀地响起。 贺霆云眼皮微跳,快速接起,本能地看向后视镜,确认席夏没有被惊醒,挂上耳机,低声应下。 “对……好,我等下过去。” 贺霆云言简意赅,结束通话后,看了一眼设备共享定位——席夏的手机显示还在骆怀薇家里。 ……人却在外面。 显而易见,她拔了卡,换了新的手机。 她这样大费周章,或许只是想躲他而已。 “你开始后悔了,对吗?” 贺霆云下车,俯身垂眸。 他摊开攥紧的掌心,将蜷缩的她从车里抱出来,喟叹的冷气化成一缕向上的白烟。 指骨在腰窝留恋地停留了一会儿。 直起身走进黑暗。 - 意识涣散时,耳畔传来贺霆云的声音。 悠远,又模糊。 眩晕感支配着大脑,时空恍惚难辨,席夏还以为仍是两年前,下意识地埋进那气息清冽的怀抱,搭在脖颈上的手收紧了些。 当初,住进宛北山庄的第一年,她和贺霆云连肢体接触都没有。没有哪对新婚夫妻像他俩这样清清白白,各睡各的,好像朝夕难见的合住室友。 唯一不同的是,合住室友不会管你什么时候起床,什么时候吃饭,什么时候睡觉。 但贺霆云会。 那时她心中爬满荆棘,勾缠着阴暗的藤蔓,被厚重的痛苦困囿着创作,早就放逐了自己的灵魂,把贺霆云当成了整个世界的倚靠,并不排斥他的事事安排。 相反,他是她闭锁自我时,唯一愿意交谈的人。 “二楼走廊的铜雕装饰可以换吗?” “理由?” “没醒的时候出去看到,很吓人。” “行。” 他从来就不多话。 但能在百忙之中倾听她,哪怕是轻声又敷衍的附和,就已经让情绪波动忽冷忽热的她感到无比平静。 平静中生出熟络。 她无师自通了和贺霆云聊天时得寸进尺的程度。 “这些肉好多呀,吃不完。” “补充营养,慢慢吃。” “可是哥哥以前都会帮我分掉的,你能帮我分一点嘛?” “……拿来,只能分一半。” 席夏不知道哥哥嘱托贺霆云时到底说了什么,但她很快就意识到,林江好像是她用来要挟贺霆云非常好用的手段。 她只要露出一丝委屈可怜。 一提到哥哥,贺霆云就会无奈地妥协。 在认识白姨和林江之前,七岁之前,席夏几乎是独自一个人长大的。孩童时代缺失的“上房揭瓦”“恃宠而骄”的经历,在贺霆云一声声无奈应和中,渐渐被补全。 哥哥从七岁疼她到十八岁。 贺霆云从她二十一岁年,竟意外弥补了她七岁之前缺失的宠爱。 日复一日的平静相处中,她终是沦陷在这一丝似有若无的特别纵容中。 心中生出了新的荆棘丛林,生出难以满足的渴求—— 渴望那双冷澈的眼更久的注视。 渴望那宽阔的肩臂能为她舒展。 渴望那锋利的薄唇能多对她开合。 第二年,他们的关系有了质的突破。 从一次睡迷糊了的早晨开始,她困倦地攥住了他的手,肢体接触的次数越来越多。 他开始习惯她有意无意地牵手。 开始在她赖着不起的时候,主动抱她进衣帽间,等她换好衣服一起去晨跑。 再后来,她生日那天,她大胆地抱住了递给她礼物的贺霆云,他下意识地皱眉。 她双臂锁在他的颈侧,不让他往后退,低头埋进他的怀里,听着他逐渐加快的心跳声,隔着衬衫吻在心口。 “贺霆云,你不是我的家人吗?” “我想要别的礼物。” 林江常夸她,小西瓜真乖。 他不知道,她对自己喜欢的人,也可以很坏,坏到连她自己都不清楚,哪里来得勇气能够逼得一个克己复礼的人节节退让。 那天,他再次被她逼到妥协了。 有力的臂弯小心托起她的膝窝,任由她环住他的脖子造作。 席夏眼中冒着火星,她欣喜地看着神明坠入她用心魔织成的罗网。 看他无波的眼中起狂澜。 看他不惹尘埃的冷白脸庞沾染俗世欲-念。 第一次拥抱,第一次抵足而眠,第一次灵魂的震颤……一切都是真实的。 欣喜和亲昵也是真实的。 可是,她到底没有办法一辈子用自己的双臂禁锢住一个不爱自己的人,不是吗? 三年,从陌生到亲密,再从亲密到疏远,好像只是一念之间。 熟悉的香味从不知名处升起,幻化成黑色的藤蔓,将她深深缠绕,吞噬在地底。 席夏松开了发冷的双手,放任自己坠落—— 天地倒转,太阳穴生疼。 溃散的意识渐渐回拢。 她艰难地爬起,眯起畏光的眼睛,透过一条缝隙打量着陌生的布景和墙壁,看到侧上方的吊瓶点滴,才意识到自己在哪里。 回想起昏倒之前,他在车里给她打了电话,后来……应该是贺霆云把她送来医院了。 他人呢? 她深吸一口气,闻到了医院特有的消毒水……还有那个小众品牌的香气。 席夏微愣。 这个味道竟然不是在梦里? 循香气转头,对上了一张保养极好、鱼尾纹细细淡淡的美丽脸庞。 贺霆云的母亲妆扮雍容地站在病床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您怎么来了?” 席夏极不情愿地太阳穴,坐正。 “不来怎么见得到你?” 贺夫人从桌上拿过她的检查报告,轻嗤:“平时不来家里走动就算了,还拦着不让我们见你。知道你们是夫妻,不知道的还以为他金屋藏娇呢。” 席夏习惯性地闭上了眼睛。 她看上去很好说话,却从来不是任由别人磋磨揉捏的性子。 以前是爱屋及乌,才会容忍着他的长辈。 她为了他把自己的尖刺拔去,却没有想到有一天也会被他刺向自己的软处。 “如果走动指的是专程跑去听您阴阳怪气——” 席夏停顿,小幅晃动自己扎着针的手:“我还不知道要折多少寿呢。” 除了小时候照顾她的保姆和白姨,她很少对所谓“长辈”打从心底里尊敬守礼。 谁叫她总是会遇见长辈身份欺负人的人? 贺夫人算一个。 想要毁掉她嗓子的血亲也算一个。 “终于不装了?” 贺夫人看着她,俯下身:“我早和你说过,别以为女人能够凭借着对男人的喜欢,就能包容一切。自欺欺人的状态,你能撑多久呢?” 近在咫尺的距离,香气愈发靠近。 席夏想起祝予凝的话,她忽然意识到贺霆云身上的香味,其实更接近贺夫人身上的香。 “14号晚上,他去你那里了?”席夏怔了怔,前言不搭后语地开口。 贺夫人像是知道她在问什么,轻声笑了一下:“那天啊,一下飞机就回家了,还带着礼物,多巧呀,那天秦家的小女儿来家里做客,给我们各送了一瓶香水呢。” 席夏眼睫颤了颤。 两瓶,和祝予凝说的也对得上。 提前大半月准备的礼物,要怎么送出去,才能把香味沾染到自己领口上呢? 席夏想着,心一点一点冷下去。 贺夫人觑着席夏的表情,勾勒出淡淡的笑容:“以防你还不知道,这位姑娘原本是霆云他爸准备介绍给他相亲认识的。” “——‘世家了解,门当户对,比某个来路不明的女人要强太多了’,对吧?” 席夏径直打断,顺口接上她的话。 “怎么会不知道呢?您没说烦,我都听烦了。” 说完,她抬手按下床头的呼叫器。 “您好,我需要拔针,顺便办出院。” 医护人员匆匆进来,堵住了贺夫人的嘴。对方也不屑在外人面前表现出多么和谐的婆媳关系,安静地坐在一旁看手机,耳畔终于消停了点。 等人走后,贺夫人才接上之前的话:“听烦了没事,让你生出自知之明比较重要。” 席夏恍若不闻。 她起身,一边穿外套一边拿起桌上被拆下的木簪,盘着发往外走。 “小丫头哪里来得傲气?”贺夫人的语气中生出了愤怒,温柔的声音变得刻薄起来,“生个简简单单的病,让贺家的人为你进警察局,你怎么这么不要脸呢?” 席夏步伐顿了一下:“警察局?” 贺夫人抬起下颌,示意她看手机:“有人报了绑架案,说你是受害者,他刚把你送到就被出警了,他走之前没给你留言吗?” 席夏怔了怔。 打开手机,摇滚乐队的成员在当初的小群里一条接着一条消息@她。 [@夏夏,别怕我们已经报警了!] [警察答应3-5分钟出警,现在已经在定位车辆了!] …… [@夏夏,对不起!真对不起……] [我们真不知道那是你家老公!] [结婚了怎么没请大家吃过喜糖啊!] [我我我怎么给夏夏谢罪啊?!] [贺总来派出所里和我们交涉了,你放心这件事我们一个字都不会透露出去的!] [给夏姐磕头.JPG] 席夏:“……” 天啊。 疯了吧。 她不敢想象,究竟有没有蹲守派出所的媒体人认出他,但如今的网络媒体这么发达,万一这件事的舆情被人发散,上升到不受控制的地步,天河集团的股价也要受到影响。 席夏心里有一丝慌乱。 点进和贺霆云的对话框,却只有一条未读消息。 [今天在医院好好休息,明天接你回家。] 关于报警的事,只字未提。 所以,这些事情他只打算一个人去解决,连只言片语和前因后果都不肯告诉她。 她就是永远被他藏起,不可告人的存在,对吗? “天河集团执行总裁成了警方绑架案的嫌疑人,绑架对象是他的合法妻子。可不可笑?这就是他要娶的人,没有价值,只能添乱。” 席夏安静地转过身,看向贺夫人。 她知道她为什么来了。 贺霆云处理这些事情无暇分身,消息灵通的她才能肆无忌惮地站在这里,做她一直想做而没有成功的事情。 果然,她亲眼看着贺夫人从包里拿出了一沓纸。 纸上写着五个大字:离婚协议书。 “我不知道你的脸皮是不是厚到能一直赖着他,反正,我丢不起这个人。”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1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2章 凌晨四点,残月当空。 作为辖区内拥有全宛京娱乐场所最齐全的街道,派出所此时依旧人声鼎沸。 “贺——” 赵慎舟匆忙推开其中一间黑着灯的房门。 沙发上的男人闭目,双手交叠落在黑色西裤上,好像融入了夜色。 “都说了没事,你怎么还亲自跑一趟?” 赵惊月刚结束一场酒吧斗殴协调,叉腰跟在后面,打了个哈欠,嫌弃道:“你是他哥还是我哥啊?” 贺霆云这事根本不值得耗费警力。报案人意识到闹了乌龙想撤案,负责的民警核实清楚情况后,不予立案通知书很快就能出来。 贺家底蕴积威都在,不仅有专业律师跟进,舆情监控更是丝毫不会出问题。 唯一负面的影响就是,这可能会成为他们兄弟群里数十年内可以嘲笑贺霆云的事情。 赵慎舟往他后脑勺薅了一把:“人是从我俱乐部走的,你俩都不回消息,我不来怎么知道出什么事了?” 赵惊月说:“体谅体谅啊,我都忙成陀螺了,还是在楼下瞥见他家律师才知道这件事的,哪有空回你和姜炎的信息轰炸?” “谁让你自己非要考到基层来,自己找的苦自己吃……哎,干什么!” 赵惊月掰开他哥的手,从肩膀下钻进来,径直走到里面,用力推了推贺霆云。 “贺总醒醒,该回家了,顺便把我哥也带走啊。” “别推了。” 贺霆云抬眸,泛着血丝的眼瞳里染了寒凉:“没睡,在开会。” 赵家兄弟二人果断噤声,赵惊月吐了吐舌头,从角落的箱子里拿了泡面往外走。 会议收尾,贺霆云直起身,按住一侧耳机,低沉的英语回应着对面。 很快,结束退出。 “我好像听到了仁方生物。”赵慎舟耳朵很尖,“怎么,你和小鱼姐她们公司有竞争了?” 贺霆云气定神闲地摘了耳机。 “嫂子去仁方了?” “对,去年被挖过去给席董当董秘,做股权事务。”赵慎舟摸了摸下巴,不再提工作,“说起来,我记得你老婆也姓席哦。” 贺霆云:“姓氏一样而已,她们又没有关系。” “我知道啊,席董那是咱们宛京出了名的独身主义者。一个女人坚持到四五十岁未婚未孕,能把家业做大做强,除了佩服没有话说,” 赵慎舟拍拍他:“我的意思是,要不是咱和席家那边不熟,其实你完全可以考虑让席董认下你老婆当干女儿呀。你爸妈在意的不就是这个吗?” 贺霆云摇头:“不考虑。” 他之前不是没提过类似的想法。 ——被拒绝得彻底。 清澈见底的眼眸瞬间冰冻三尺,隐约冒着几缕愤怒之火,几乎立刻从他的怀里跳出来,炸毛地看他。 “我从来就没有选择家人的权利,除了你。可是为什么有了你,我还仍然逃不开被迫拥有其他家人的命运?” 她整个人像刺猬,看他时竟有几分畏惧,漂亮的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如果你和你家里人一样看不起我,嫌弃就直说,大不了——” 他吻住她,不让她说后半句话。 他不想听“大不了”后面的内容,也不会再尝试去打破“家人”在她心中特殊的地位。 “我的家事我心里有数。” 贺霆云抬手示意赵慎舟不必再说下去,拎起外套,往外走。 赵惊月端着泡好的泡面推门进来。 辛辣的味道瞬间充盈了满屋,贺霆云蹙起眉。 “知道你不喜欢垃圾食品。”赵惊月把面放在桌上,“看看时间,距离你上顿饭过去多久了?别让生病的小嫂子担心你,成吗?” 贺霆云想到什么,停下看手机。 席夏的雪山头像没有任何动静,连他那条都没有回复。只有助理转发了医院传来的诊断报告。 ——低血糖,外加肠胃小毛病。 她总是这样,一个人就不会好好吃饭。 不回,估计还没醒。 就让她休息吧 贺霆云垂眼转身,目光无意间扫过赵惊月的脚上万年不变的黑红配色球鞋上,步伐一顿。 “这双鞋,林江是不是也买过同款?” 赵惊月低头在抽屉里翻找一次性筷子,愣了愣,抬起头:“呃,好像是。红色系列他最喜欢这款……怎么突然提他?” “没事,就是忽然想到,他的忌日是不是快到了。”贺霆云接过筷子,泡面推到赵慎舟面前,抬步往外走。 是了。 她不喜欢红色,但是有人喜欢。 门被轻轻掩上。 办公室内一片寂静。 半晌,开始犯饿的赵慎舟端起泡面,不明所以道:“你俩说谁呢?” 怎么感觉追着媳妇在外面跑了几年,自己和这群年龄差不大的孩子有了更深的代沟呢? “谁?林江吗?是他原来的室友,毕业后也进了我们系统,新人的时候一起出过任务,后来调去哪里不太记得了。” 赵惊月囫囵吞咽着泡面:我是聚餐才知道他和贺哥姜炎认识,不过前些年就牺牲了。” “这么巧呀?”赵慎舟不解,“不过他不是大学就被扔进公司了吗?能住几天宿舍啊?还这么关心?” “因为他媳妇儿就是那个室友的妹妹。” “嚯!那确实得关心。不过他语气怎么怪怪的?” 赵惊月狼吞虎咽地吃了大半碗,才放下筷子,拽了拽他哥的袖子,压低声音:“说是妹妹,但林江的家庭成员里根本没这个人,收养关系也没有。” “什么情况?” “哥哥妹妹的,谁知道呢?林江人都不在了,谁也说不清楚。我猜贺哥不怎么带家属和大家聚,也是怕人家姑娘被问东问西吧。” “难不成他俩还是……情敌?” 赵慎舟感觉被塞了一口瓜,不开心地盯着弟弟的发旋,朝他后脑勺又用力薅了一下。 “我就几年没在,这么多事你是一件都不说啊。” “你满脑子小鱼姐,说了听得进去吗?哦对了!” 赵惊月嘟囔着,忽然拍了一下脑袋。 “他那天还给我发了一张特别像林江的人的照片,让我辨认呢……他怕不是有危机感了?” - 大年二十九。 旧年的最后一个工作日,每个打工人眼里都怀揣着即将迎接假期的喜悦。 清晨的走廊格外明亮,新浇水的绿植反着日光。 许遥风迈着轻快的步伐,推开更衣室的门,就听见同事惊讶的声音。 “许医生,您今天不是要提前回家吗?” 他摇头,笑容和煦:“患者只有今天有空,我除夕早晨的航班。” 席夏的预约是昨晚发的。 他沉默了一下,和她确认时间后,把订好的机票改签,知会原本换班的同事,收到了对方接连发来的欣喜表情包。 回家固然重要,但也得对得起江莱这段时间单独请他吃过的几次饭。 许遥风没有等太久,席夏如约而至。 今天的她没有上次一样精心打扮,唇色偏淡,带着显而易见的恹恹神态,宝石般透亮的琥珀色眼睛里蒙着浅浅淡淡的雾气。 “早上好。”他起身拉开座椅,把遥控器递给她,“可以调整你觉得舒适的角度和坐垫软硬度。” “谢谢。” 席夏接过,余光打量着许遥风的诊室。 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 每个人工作的地方都像是人格的外在表现。她把顶楼装修得密不透风,录音棚里到处是散落的纸片,贺霆云的书房则是单调清冷的色块线条。 而许医生这里,桌椅装饰都是暖色调居多。 一进来,好像踏入春风草地。 “那天没有说,其实我不喜欢看病。”她微微往后靠,“希望你不是我排斥的那种医生类型。” “是……病耻感?还是单纯对医生有畏惧心理?” “不是畏惧,是讨厌。” 许遥风没有追问,他看出席夏眼神微微向上,在回忆,就说明她有想要说下去的欲望。 “小学的时候,我们学校成立了一个心理咨询室,不知道是不是响应什么预防校园欺凌事件,告诉学生有什么问题,都可以找老师倾诉。” 许遥风点头:“出发点是好的,但老师可能并不是最专业的选择。” “何止是不专业?”席夏脆生生地发出淡淡的冷笑,“一个六七岁的小孩子,掏心掏肺地把自己心里的困惑和不解诉说出来,结果后来她发现,全校老师都知道了。” 他们在课堂上点她起来回答问题,总要加上去句“听某老师说你……”这样的话。 那是席夏第一次意识到“隐私”的存在。 交付了错误的信任,收获了强烈的背叛,私密的谈话被人抖漏,无措与失望交织,像极力遮掩的丑陋伤口被人撕开在光天化日之下。 虽然现在的她早就忘了,当时自己小不点一个,能有什么芝麻大点的心事,但她并没有从这样的童年中痊愈。 完全说出心里话,变得很困难。 因为不知道听话的人是否值得信任,是否会就此背刺,她变得很难轻易相信别人,也很难完完整整地吐露自己的心事。 从白姨和林江搬来镇上,和她成为邻居,到建立胜似一家人的感情,也花了很长的时间。 “所以许医生,我可能真的是走投无路后才鼓起勇气来见你。”席夏说,“但因为个人情况,我可能也会有所隐瞒,保留我的信任。” “第一次来就先聊聊天,你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许遥风倒了一杯水放在她面前。 “放心,没有什么走投无路。就医就是你选择的一条路,不是吗?” “也是。”席夏笑了一下。 贺霆云何尝不是她三年前走投无路时选择的路? 只是走着走着,这条路也变成了绝路。 “您知道吗,昨天晚上我收了他母亲给我的离婚协议书,那时候我心底竟不觉得羞辱和难堪,只觉得她提出了一个我心知肚明的方法。” ——离开贺霆云,才能远离眼下的煎熬和痛苦。 只是,她不想被贺夫人左右。 她也会用她的方式告诉贺霆云离婚这件事,而不是遂她的心意,轻易签下一份协议。 “可是晚上回到家,心却开始难受了。” 踏进屋,入目是满室装点的碎冰蓝玫瑰,插花和干花装饰,好像编织出了清凉又浪漫的星辰幻境。 阿姨说是贺霆云带回来的。 他明明对这种网红花卉嗤之以鼻的。 “他宁愿送我念叨了很久的花来哄我,也不愿意告诉我他在做什么,在经历什么困难,让我根本不知道我能为他做点什么。” 她就好像那些干花。 漂漂亮亮挂在那里,却只能成为装饰。 她不想成为可有可无的点缀。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2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3章 “平时会和朋友抱怨吗?或者同家人倾诉这些委屈吗?” 像是第一次和旁人倾诉,许遥风从席夏断续的言辞表达中听出了几分生涩和沙哑。 他把杯子推到席夏面前:“喝点水再说。” “没有。” 温热的水滚入喉,冲散了胸中的郁结。席夏捏着杯子,整个人忽然停住。 她和贺霆云,并无差别。 和贺霆云之间细枝末节,来龙去脉,她从不和江莱和怀薇说,怕她们的担心和追问——就像他很少带她走进他的生活和朋友圈一样。 她一边对不满贺霆云对她的“隐藏”和“保护”,一边在自己的朋友面前佯装无事发生。 她和他有什么区别呢? 对这场并非始于爱情、利益或相亲的婚姻,他们两人是一样的讳莫如深。 “怎么了?”许遥风看她戛然而止的声音,抬起眼眸,“想到什么了?” “没什么。”席夏将杯中剩下的水一饮而尽,“就是说着说着,忽然意识到自己这三年好像把时间浪费在了无意义的事情上。” “话不能这么说。”许遥风淡淡地摇头。 “家庭和婚姻,永远是藏在鸡毛蒜皮中的宏大又复杂的命题,没有找到命题的正解,不代表没有意义。” 普世的人性冲突,性别之下的逻辑差异,夫妻与两家长辈的代际隔阂……无数变量在两个独立个体间制造出的争端,最终酝酿成千万种不同的表现。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精神分析和心理咨询就像”抽丝剥茧,为这本“经”做注释。 席夏沉默了一下。 “我知道,生活是需要沟通交流才能走下去的,但如果自始至终讲话的只有我,那就会变成独自的吵闹和喧嚣。” 其实很多事情她心知肚明,却不愿意去面对。 她对曾经浅尝辄止的依赖生出妄念,抱着有一天能捂热那颗冷淡疏远的心的想法,才愿意继续坚持这段已经不太能称之为“亲密”的亲密关系。 有些肢体的条件反射是亲密的。 灵魂却从不曾彼此靠近过。 “是我单方面想要获得被爱的感觉,才让一切变成了我自己痛苦和折磨的来源。这算什么意义呢?” 她攥着拳,深吸一口气,讲起了三年前那个非同寻常的领证的日子,原本生涩的言语意外地流畅起来。 “……所以你现在知道了,从一开始,他就不该是我的命题。” 许遥风的笔尖狠狠顿了一下。 纸上划过一道不长不短的痕迹,声音清脆。 没有先入为主的做任何预设,并且已经做好与来访者第一次交谈会进行不顺利的准备,但听到这里还是感到了一丝震撼。 “抱歉。”他收起脸上的错愕,“没有别的意思,只是对你渐入佳境的坦诚感到惊讶。” 当然,和她乖巧脸庞截然相反的出个作风,也有一点点震撼到他。 “可能因为你有点像我哥哥,我的坦诚是条件反射。”席夏耸肩,“我从小到大能说心里话的人只有他,对您没有我想象那么强烈的排斥。” 她甚至觉得如果林江知道这件事,恐怕也是差不多的惊讶反应。 许遥风点点头,在林江的名字上画了一个圈。 时间……似乎有些不对。 “江莱找我的时候,是五年前。”许遥风说,“但你是……三年前开始状态不对的,没错吗?” 席夏愣了一下,握紧手中的空杯子。 “对。” 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在脑海里不断闪回。 “他走的那年,我高考。”席夏咬着嘴唇,“知道这件事的人都瞒着我,两年……整整两年。如果不是我向江莱问起,恐怕还要一直被瞒在鼓里。” 她还记得真相暴露的那天。 那是十二月初的某一天,她进入期末季,连夜待在录音棚里。 因为有一首临江仙的旧歌急着需要在音乐综艺上授权改编,江莱在深夜给她打电话。听闻她忙着没吃晚饭,抓着她去了二十四小时营业的火锅店。 那家店正在周年店庆,上菜时附赠了几碟小菜,都是她爱吃的。 席夏托腮,伸着筷子拨了拨,问江莱:“你说,要不我发短信问哥哥,他对策划十周年的歌有没有什么兴趣?” 毕业后进入工作岗位,林江就正式把临江仙的一切和自己切割,投身到危险又忙碌的岗位上。 她对此没有意见,也支持他做想做的事情。但毕竟十年这个数字是很特别的,总要留下一些回忆才好。 没想到江莱声音竟有些发抖,脸色微变。 “夏夏,你说什么呢?” 但席夏却没发觉,兀自说了下去。 “我知道,哥哥虽然退出了,也忙得没时间想这些,不过十周年还早嘛,他可以慢慢想。”席夏端起装满生菜的碗,“对他来说,三年磨一首歌还不容易?” 江莱瞳孔紧缩,死死盯着她:“你不会还不知道林江他……” 这两年,她除了作品上的事会找席夏,几乎不和她有生活上的沟通。 一方面她自己还没有很好地走出来,一方面也害怕触碰到席夏的伤痛,从不不主动提及林江。 她没有想到,席夏竟然是一无所知! 席夏听得恍惚。手一抖,连碗带菜,都被摔在了桌下面,眼中一片彷徨。 “不会啊……他前两天还说,入冬了记得多穿点。” 江莱听说她这两年偶尔也能收到林江的短信,愣了一下,赶紧拿过她的手机,径直朝那个电话拨了过去。 第一次,没有人接。 再拨,响了很长时间,终于接通了。 接电话的是一位老奶奶。 她心平气和地听完了江莱的质问。 然后说:“这个号码是我家孩子给我办的。我心疼这个给我发消息的孩子,不忍心打破她的向往,才忍不住回了几条……抱歉呀丫头。” “没事的,打扰您了。” 席夏不记得自己怎么挂断的电话,她只记得自己似乎听到了一声嗡响,整个人险些晕了过去。 整个世界在那天被打破了。 她醒来后哭着给白姨打电话求证,直到对面的哽咽声响起,她才知道,林江真的不是因为忙才不接电话,他的所有遗产遗物都已经处理妥当。 两年来回短信的,是心疼她得不到回音的陌生人。 而自己却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个知道林江已经永远离开的人。 想来那个奶奶也心怀愧疚,后来她再也没有收到那个号码发来的任何消息。电话回拨过去,也始终是关机。 “那之后,我的状态就不太对了。” 席夏双手捏紧杯子,对许遥风说,“然后又发生了一些事情。我申请了期末延期,十二月买机票飞去了云州。” 许遥风笔尖顿了一下。 他听出了席夏对“一些事情”的一语带过,不过没有追问,因为那是她下意识想要回避的事情。 “怎么想着去云州?”他只问,“你之前说,是你的先生把你从云州带回来的,你知道他在那里?” “怎么可能?如果不是他给看了我哥的手写信,我根本都不知道他。”席夏摇头,“因为哥哥是云州人,我才去的。” 以前总说,等自己长大了,上大学后,就可以和林江四处游玩,去他出生的地方。 ……结果哪里都没有去成。 她终是一个人来到了哥哥和白姨的故乡。 “不是吴镇?”许遥风下意识地询问,很快意识到这是场外信息,“抱歉,我听江莱说你是吴镇人,和我老家同省,所以记得清楚一点。” 席夏眉眼黯淡了几分。 她踯躅了片刻,缓缓启唇。 “我是吴镇人,因为我生理上的母亲不要我,所以我从出生起,户口就在吴镇的收养人家里。” 收养人她从没有见过。 只有一位住家的保姆阿姨,充当了半个“监护人”的角色,在照顾她的衣食起居。 “七岁那年,阿姨离开了。白姨因为工作关系来了吴镇,我和他们成为了邻居。他们比任何人都要关心我,接纳我,我以为我拥有了‘不是亲人胜似亲人’的家。” 席夏闭上眼睛。 “后来我才知道,哥哥和我是同父异母的兄妹。” 她和林江身上流淌着一半同样的血缘。 但在法律和书面文件里,却是没有任何关系的陌生人。 许遥风微怔。 被生理父母抛弃的童年,几乎不曾拥有的原生家庭,已经失去的血缘亲属,还有让她付出情感却没有得到回应的亲密关系……席夏心中藏着的事情比他想象得还要多。 也许这三年只是将这些埋藏交织的诸多复杂情绪,层层叠叠挤压在了一起,持续发酵,持续外化,最终在某个节点落在了实处,成为了她偶尔的耳鸣和幻听。 还没开口,电话铃声打断了他。 “对不起,我忘记静音了。”席夏从回忆中抽离,摸出手机,掌心冒了一层薄薄的汗。 “您好……什么派出所?” 许遥风听见那三个字,太阳穴跳了跳。 他感觉自己接待了一个非常有挑战的来访人。 席夏安静地听对方表明来意,要就昨晚的“报案”找她核实情况。由于前往医院的同事扑了个空,希望她能到场确认一下,尤其是她的生命安全。 毕竟乐队那几个人只是报案人,她和贺霆云才是实实在在的当事人。 “我没事的。”席夏看了一眼时间,她和许医生预约的时间也基本上已经到了,“我现在过去,麻烦你们了。” 说完,她看了一眼许医生。 许遥风知道,今天恐怕就到这里了。 他起身:“没事,下次再说。” 许遥风送她到电梯间,等她进了电梯才离开。 电梯下行。 席夏点开了她迟迟没有回复的对话框。 她一个字一个字输入:[警察给我打电话了。] 又删掉。 他都没有想过要告诉她。 她开口询问,无非是那几个回答——没事,别担心,我会处理好的,已经处理好了。 席夏把手机放回口袋,电梯门打开。 电梯门外站着一位身着驼色长款大衣的女人,她单手拎包,身形高贵雍容,利落的短发齐肩,耳朵上缀着极其漂亮的蓝宝石耳环。 她知道那对耳环。 就在前段时间拍卖会上,被仁方集团的董事长高价拍下来的。 席夏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地摸着喉咙。 她迅速低下头,快步走出电梯厢,和这位席董事长参加擦肩而过。 “站住。”一道低沉的女声响起。 在人流往来的电梯间,没有任何人能听见。 席夏还没来得及走远,就被人一把箍住,攥到身边。她抬眸,女人似笑非笑地望着她:“三年没见,见了就躲,多没礼貌呀。” “席总,我这是遗传。” 席夏肩膀微动,挣脱着席芷方的束缚,额头冒出了薄薄一层汗。 她冷眼睨她,咬牙切齿道:“瞧你这不也挺没礼貌的吗?” 席芷方眉头皱了起来。 她将席夏拉到自己身边,吐气耳语:“怎么,得到贺霆云的庇佑就有底气和我顶嘴了?怎么这么天真?” 席夏怔了怔:“你知道?” “我怎么不知道?我连贺家想和秦家姑娘联姻都知道。”席芷方淡笑,“仁方就要和天河集团有业务合作了,我们以后见面的日子恐怕多着呢,你总躲着我可不行。” 席夏停止了挣扎。 从指尖开始,四肢变得冰冷,心脏一紧,呼吸变得急促而困难。 三年前的对峙仿佛就在眼前。 脖颈被遏住的窒息感受,再次翻涌上来。 三年前她当贺霆云是光,救她于痛苦深渊。 而现在,她的光要和那个她逼得远走云州的女人合作了,她一无所知。 “你当时——为什么不杀了我呢?” 席夏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甩开了席芷方的手,看她趔趄地退了两步,目光变得冷淡而凄凉。 “我要是死在那天了,现在就不用这么痛苦,就不用费尽心思地躲你了。” 也不用被三年的真实和虚幻蒙蔽了眼睛。 席夏没有看对方的反应,快步跑到了街上,随手揽了一辆车,到了派出所。 负责民警根据流程和她确认完,一切都没有问题,席夏才松了一口气,准备打车回家。 刚走出来,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警察和她打了声招呼:“嫂子,你怎么来了?” 席夏看他眼熟,却有些记不清名字:“赵……” “赵惊月,之前在贺哥生日见过。” 虽然只见过一面,但赵惊月对她这张精致灵动的脸庞印象颇深。 赵惊月扫了一眼看到席夏的打车界面:“司机没来吗?贺哥今天凌晨才走,估计在补觉,我刚好轮休,要不顺路送你回家?” “没事。”席夏婉言谢绝了他的好意,“宛北山庄那么远,可不兴顺路呀。” “嘿嘿,那我看你上车,不然到时候贺哥问起来不好交代。” 席夏垂下眼眸。 有什么不好交代的,他会问起来吗?恐怕不会。 不过赵惊月没有脱下的制服加上他这般认真的模样,倒是让接单的司机瞬间正襟危坐。 对方和她确认过目的地,还顺势检查了一下自己有没有系好安全带。一路上的攀谈都少了两句。 赵惊月倒是不知道他还有几分威慑力。他只是给回去补觉的贺霆云报备了一声。 赵惊月:[贺哥,你老婆刚从我们所回家哈。] …… 贺霆云拿起手机,看了一眼。 回复:[知道了] 他并没有在补觉。 离开派出所后,他在车上小憩了几个小时,就赶去了病房,才得知她昨天晚上就回家了。 他放下手机,目光落在VIP病房里还没有被人收拾的桌子上,抽屉似合未合,露出了一条缝。 抬手,指骨微动。 抽屉应声拉开。 两份离婚协议安静地躺在里面。 好像为她一整晚不曾回复他的消息这件事,画上了一个合理的句号。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3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4章 开往宛北山庄的路蜿蜒而漫长,席夏靠着车窗,迷迷糊糊做了一个短暂的梦。 梦到她第一次见到席芷方的夏天。 那年她九岁,和白姨做了两年邻居和家人。 彼时吴镇还没有开发旅游业,轻巧玲珑的乌篷船还不是游客们打卡的项目。她乘船从建在书院旧址上的小图书馆回来,伸手接着船桨略起的水珠,不小心玩上头,袖口领口都沾湿了。 席夏很清楚,回家如果被白姨看到她这沾了满袖的水,一定会念叨。 为了不让她有任何寄人篱下的委屈感,白姨和林江几乎不强制她在哪边住,只有做饭,会到她空无一人的家里,一起做,一起吃。 现在正是晚饭的时间,白姨应该过去做饭了。 她不想听白姨唠叨,直到船行驶到白姨家的临水青石板台阶,才蹑手蹑脚地下来。 她准备翻出一件自己放在白姨家的衣服,换好再回去。 还没推开吱呀作响的后门,房间里便传来白姨和另一个人的声音,席夏立刻蹲了下去。 “……席芷方,你没有心!” 白姨在吴镇的小学当音乐老师,她的声线一贯温柔甜美,即便是生她和林江的气,也软软的。 那天还是席夏第一次听见她话中咬牙切齿的愠怒。 席芷方是谁?听上去和她一个姓。 席夏屏息后退了两步,找到一个不会不小心碰开后门的偷听位置,带着湿漉漉的衣袖窝起来。 “你真的是为了她好吗?当然不,是因为我。”白姨冷笑了一声,“九年了,你见都没见过夏夏,现在发现是我在照顾她,就要将她接走。” 对面的人语气平和:“我只想养她。” “别说笑了,我根本不用想就知道,你接走她,只会再把她一个人丢在另一个地方。只要养她的人不是我,你心里才舒服,不是吗?” 白姨深吸一口气,“你对男人没有心就算了,对女儿也没有心。” “怎么会呢?”女人温声反问。 “怎么不会?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席家最有竞争力的继承人,就连你那个大哥都快被你架空了,你会把孩子接到身边养着?” “……” 席夏蹲在石板台阶上,浑身僵硬。 台阶上的青苔在她眼里变成了一个又一个斑块,好像在拼凑出了一个词。 ——“女儿”。 她在学校的阅读理解永远是满分。这段不难理解的对话,足以让她推测出红裙女人的身份。 那是她素未谋面的生母。 席夏微弯着腰,从门缝里只能看见白姨的背影,和被她挡住的一条张扬的红色长裙。 “我有没有心不重要,但你说的对,重要的是你不能养她。”红裙女人声音冷静而淡然,“说吧,你要多少钱?” “我不要钱,我要看着她健健康康地长大。” 白姨摇头,语气变得更加强硬:“如果你再来,或者瞒着我去见夏夏,带走她,很难说你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会不会知道你未婚生子的事情。” “你威胁我?”席芷方声音微颤。 “是,威胁你是为了保护我自己。十二年前我保护不了远康和儿子,只能选择离婚。十二年后我也只能保护我自己,不被你随随便便从这个世界上抹杀。” “你闭嘴——” 席芷方情绪忽然激动起来,“不许提他!” 白姨无视了她,走上前拉开门:“回去吧,回到你的世界,做你骄纵蛮横的席家大小姐。” 席夏从门缝中看清了席芷方的脸。 冷艳高傲,身姿挺拔。 可能她遗传了她们口中那个叫“远康”的父亲,她发现自己和席芷方长得一点也不像。反而令她知道了,为什么自己和林江哥哥眉眼有几分相似之处。 他们有着同一个父亲。 “夏夏是个有天赋的好孩子,你不愿意尽到做母亲的责任,可我却不忍心看远康的女儿没有爹也没有妈!” 席芷方像是被这句话说动了,裙摆摇曳,离开前,下意识朝席夏躲藏的方向看了一眼,被白姨推了出去。 那晚席芷方离开得悄无声息。 只有撑船的爷爷记得他给一个找错地方的红裙女人指了路。 白姨也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她做了一桌席夏和林江都喜欢的云州菜,她甚至没有发现席夏在她卧室里换了一套衣服。 这段对话就好像夏天的一声蝉鸣,转瞬即逝。 没有人知道,席夏在九岁的夏天,确定了自己生母不要自己、也不爱自己的事实。 - “女士,已经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席夏从混沌的睡意中唤醒。 “我好像开不进去。” “没事,停这里就可以。” 她付了钱,还没下车,门口保安就已经跑过来开门:“您怎么不让他开进去?” 保安是之前江莱硬闯时试图“贿赂”的那一位。他后来在值班室接到了物业的电话,说业主夫人要求把那天的车牌号加进放行的识别列表里。 “我想散散步。”席夏顿了一下,又说,“我朋友那天给您工作添麻烦了。” 保安连连摆手说不会,脸上一团喜气:“对了,明天除夕,观景台旁边的休息室里的金桔树上挂了小红包和挂饰,也能自己写新春祝福挂上去,路过了记得开盲盒。” 席夏点头,沿着步行栈道往里走。 果然,古朴的路灯上都挂上了红灯笼,原本肃杀冷寂的山庄景色都变得充满年味,好像在天寒地冻中迎接新一年的勃勃生机。 席夏偶尔停在观景露台,随手拍两张。 山庄别墅的私密性很好,每一幢间都相隔很远。一路上都遇不到什么人,遇到管家开着电瓶车从上面下来,询问需不需要送她上去,被她谢绝。 “那这个暖宝宝给您,天冷。” 高端住宅的贴心管家,就是这样热情周到。席夏没搭车,意外收获了一个散发着滚滚热气的暖贴。 其实今天的冷风并不刺骨,反而那种淡淡的凉意吹得她更加清醒。 她一步一个脚印踏在在木栈道上,清醒得在心里剖析起她不曾对许医生提到过的“一些事情”。 她之所以能忍受贺霆云密不透风地隐瞒保护她的存在,与席芷方有很大的关系。 偌大的宛京,只要她们不相见,就可以当缩头乌龟。 只是她没有料想到他们会合作,也没想过自己在这种密不透风的保护下,虽然获得了面对席芷方的底气,却渐渐失去了对贺霆云的安全感。 这三年的逃避,她什么都没有得到。 反而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心中的泥潭越陷越深。 席芷方既然已经知道她的踪迹,她总是躲不了的。宛京,她是一秒也待不下去了。或许今天是最后一次,她能将宛北山庄的一花一木,雪松青针尽收眼底了。 她想走完这一段回家的路。 走完这段路,这里就不再是她痴心奢求的家了。 风吹散了她的头发,席夏走走停停,找到了保安说的休息室。她进去重新盘起头发,插着那根简单的木簪,走到金桔树前。 她没有摘取上面挂着的红包,只是拿起纸笔,写下一句祝语,放进旁边准备好的红色锦囊,挂回树上。 推开门。走出休息室。 席夏迎面瞧见贺霆云的车从下面驶来。 价格不菲、线条流畅的车缓缓停在她面前,驾驶座的人降下车窗。 “上车。” 男人的脸,无论看多少次就觉得惊艳。尤其是车窗一点点落下,好像神迹一样缓缓呈现。 席夏压着心跳,微微退了半步。 昨晚在电话里听到他的声音,她就有一瞬的耳鸣,今天和许医生聊完,好像轻松了些,但身体的条件反射还是暴露了她的不安。 “没有多远了,我想走回去。”她摊开掌心,露出暖宝宝,防止他说其他的话,“看,管家给的,我不冷。” 贺霆云定定地看了她两秒,往前开去。 席夏看着车往远开去,消失在前方那一幢的车库前,口中吐出淡淡的白色雾气。 瞧,他是这样集掌控和放纵于一体的矛盾之人。 他心里不在意的事情,她想怎样他都不管,美其名曰:“尊重”。而他需要控制和安排的事情,无论如何她都拗不过他。 出去逛街,她若是嘴硬说“我还能走”,贺霆云就会相信她还有余力,不再管她,哪怕她的脚已经磨破了皮,流了血,他也不会注意到。 以前她不想靠喊委屈和撒娇来博得他的关注和同情。现在,她也不想要这种永远得不到的关注了。 他在乎的是他心中的基准和规则。 不是她。 席夏慢吞吞走回去,花了大约十五分钟,期间从不同角度拍了几张远处雪山的照片,在进门时又为被制成干花的碎冰蓝玫瑰驻足了片刻。 踏进玄关,贺霆云直身垂手站在中央。 真吓人。 席夏的兔子拖鞋没完全踩进去,被自己绊了个趔趄。 男人长臂伸得很快,一步就穿到她的腰后。 席夏下意识伸手搭在贺霆云的肩上稳重心,猝不及防跌进了他清冽的怀里,他收手时的惯性托起她,席夏心脏一跳,发现自己脚尖已离地。 他就这样把她抱了起来。 两人腰腹之间的距离显得亲密无间。 “放我下来。”席夏皱着眉头别开脸,不让自己鼻尖对着他严整的衣领,“我有话想对你说。” “我想——” 话没有说完,下颌便被人拧正。 炽热的唇如风暴般落下,急促的、不容抗拒的吻堵住了她未尽的话。 席夏被吻得眼神迷离,落了几颗生理性的眼泪。 余光瞥见玄关旁的花瓶里的有一些枯萎迹象的插花,下一秒,她看着他低头吻住她的眼角。 泪水被吃下去。 她也在被拆吃入腹的边缘。 发簪被抽掉了,青丝如瀑散落而下。 席夏闭上了眼,将那些不痛快的情绪悉数压抑了下去。 算了,反正是最后一天了。 不如就让最后一次欢愉也留在今天吧。 …… 席夏怀疑仍在贪恋的,是自己的色胆色心。精神上的痛苦是真的,可无比契合的欢愉时刻也是真的。 在最高点的刹那,她拥住贺霆云,狠狠咬在他肩头,声音断续:“明天……我去怀薇家过年。” 贺霆云僵了一下。 “这些年你都没有回家,回去看看吧,不用管我。” 今年贺霆云的农历生日正好是正月十五。 等过完生日,就离婚。 这十五六天,她要给自己适应一段没有他的生活。 贺霆云不说话。 他的不说话,就是拒绝。 她捧起他的脸,仰头轻啄那下沉的嘴角:“希望你和家里人和睦,就是我今年的愿望,别拒绝我。” 她难得这样温声细语地说服他。 只需要她一个人放弃,就能让他、贺夫人甚至预期联姻的秦家都开心。 贺霆云低头埋进她的锁骨里,没有正面回答,只说:“还有别的愿望吗?” 席夏摇了摇头,指尖慵懒地拂过他细密而蛊惑的发丝。 当然有。 她许的新年愿望,挂在休息室那颗精致的金桔树上。 ——希望你日后的爱人,不用吃苦。 不用品尝像我这般,求而不得的苦。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4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5章 床上床下,贺霆云是一样的沉默。 因他没由来的吻而开启的午间饕餮并没有在欲望的驱使下进行第二次。在得到她“没有愿望”的回答后,他只是双臂圈着她,闭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 席夏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没话找话。 或许是已经决心要止损了,沉积的委屈、不甘和耿耿于怀,在相拥中变得浅淡。 她双眼放空,安静思考着之后要做的事情。 行李可以先收拾好送去怀薇那边;顶楼房间里的乐器要还给熟悉的琴行老板;要最后一次给他过生日;等离婚离开宛京后,可以再抽时间去探望一下白姨…… 对,还有离婚协议。 她需要在他生日前找律师重新拟定。 贺夫人送来的那份模板已经让她撕掉了,谁知道里面会有什么坑?也许最终还要被他的律师据理力争。 她心里想着,手上把玩着贺霆云发丝不停。 一撩,一挑。 半松不松地晃两下,缠在小指上打圈。 质地微硬的发丝从学乐器学出的旧茧上摩擦而过,仿佛掠过一圈细微荡漾的涟漪。 贺霆云似乎习惯了她的各种小动作,也任由她这样对待。拇指落在她的腰窝,和她手腕转动的节奏同步,一下一下按着方才被他折磨的地方。 放空中的席夏对此毫无察觉。 不久,她盘算完心事,回神目光落在掌心的发丝。 眼尾沉了一下,蹙眉。 “怎么了?” 贺霆云感受着她的小动作,察觉到突然的停滞,蓦地睁眼看她。 男人幽深的眼底映着她怅然的眉眼。 席夏一怔。 垂下眼睫,不再对视。 “没有,就是羡慕你的发质。” 每一个她被汗水浸透的事后,贺霆云都是不染尘埃的干净和清爽。 发丝蓬松干燥,皮肤微凉而不黏腻。 飙升的温度好像只是她缠绵时的错觉,在抽身后,一切灼热都会在转瞬间归于冷净的常态。 她口中轻描淡写,实则很不喜欢。 每次皆是如此。 哪怕是抛却一切在最坦诚相见的时刻,他的生理表现依旧平稳如常。 这让她的狼狈和自卑无限升腾—— 比起以不稳定情绪面对平静的他,还要令她无地自容。 好像动情沉沦的只有她自己。 许医生说,沟通是解决问题的重要方式。 可是,这些话她怎么也说不出口。 从非正常方式确定夫妻关系的开始,吐露真心就变成了一种祈求垂爱的方式,她注定没有办法坦诚开口。 她选择靠离开来解决。 “叮——” 闹钟声突兀响起。 惊得席夏手上捏着的一段发尾从掌心落下。 贺霆云脑袋微顿,鼻尖轻擦过她的锁骨,直起身,捏了捏她半悬空的指节,拉过被子盖她身上,伸手捞过一旁的睡衣。 沟壑分明的腹肌径直从眼前飘过。 席夏眼皮跳了跳。 窸窸窣窣的声音中,v型人鱼线尖端没入布料之下,露在外面的倾斜线条多了几分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意味。 ——低腰是让人心率加速的诱蛊。 她心惊胆战地把被子蒙过头顶,试图忘却刚刚的画面。 小西瓜啊小西瓜,你糊涂啊,怎么能都下定决心离婚了,还馋即将变成前夫的男人的身子呢? “整理一下,十分钟后下来吃午饭。” “……” 蛊惑之意荡然无存。 席夏懒洋洋地应了一声,内心重归平静,摊开掌心望着天花板。 她长长吐了一口气。 再契合的欢愉都抵挡不住贺霆云的时间习惯。 三年了,她都还没有习惯贺霆云这种堪称变态的自控力。吃饭睡觉必须在固定的时间范围内……哪怕是意犹未尽的夜晚,他也会控制次数,在最晚休息的时间点前结束。 起初,她沉迷于他的严谨冷淡,不会沉溺于私欲。 后来,她又觉得是因为—— 他不爱她。 不爱,所以妥协和迁就,所以可以迅速冷却,不轻易去诠释诉说爱意。 不爱,也就从不会失控。 她很难想象贺霆云的情难自禁,也许他这辈子都不会为了任何人打破自己的规则。 当然,也许只是对她不行。 她是七情六欲俱深的污秽邪魔,觊觎着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而这缕被她拉入泥沼的无情圣光,也从未同她一起坠落。 席夏翻了个身,光脚钻进浴室。 - 浴室里也插了一个小瓶的滋养得不错的玫瑰,在蒸起中散发着更浓烈的馥郁。 席夏定定地看了两秒,掐掉其中一朵。 五指拢进掌心,花瓣一片片碾进浴缸中。 席夏在浴缸里疲倦地躺了五分钟,洗干净才起身,把潮湿的头发随意绾在脑后,换上睡裙下了楼。 走到餐桌前,正好十分钟。 她不想最后一次同桌吃饭,还要被他嫌弃没有时间观念。 桌上已经摆好了饭菜,两荤两素。 看菜色,不是阿姨做的。 贺霆云也不喜欢家里有人。阿姨不在的时候,他就会提前让这里的管家准备好饭菜固定时间送过来。 山庄里的厨师有几位都是做酒店宴席的,哪怕是家常菜,摆盘也能料理得格外精致。 目光从盛有牛排的盘子里掠过。 席夏看见用来摆盘的几条迷迭香,微微一顿。 她捏起香草根,扔到一边,下意识朝厨房的背影瞥了一眼。 贺霆云正站在她那一箱方便面和自热饭面前,挽起袖子,移到垃圾桶旁边。这个男人对“垃圾速食”格外厌恶,估计早就想处理掉了。 她若无其事地移开目光。 坐下,给骆怀薇发消息。 席夏:[还在华海市?春节在哪里过?] 骆怀薇:[在呢,我今年在这边和外公舅舅一起过年,暂时不回去] 席夏:[那明天我去你公寓住。] 骆怀薇:[你除夕不和他一起?] 席夏:[嗯,准备离婚,我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不出所料,骆怀薇发来一串感叹号。 骆怀薇:[夏夏,我知道你不擅长敞开心扉和别人说自己的事,没关系,你做什么选择我都支持。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尽管和我说。] 骆怀薇:[我现在合作的这个乐团指挥老师认识很厉害的离婚律师。] 席夏:[如果需要的话我找你,先别和姜炎说,我想等他生日过完再提。] 骆怀薇:[放心吧,我和姜炎又不是无话不说的关系。] 骆怀薇:[对了,一个小道消息。上次说华海那个话剧音乐总监的活儿,我给剧组听了你以前给学校剧社写的demo,他们已经决定去和江莱接洽了,我估计年后能定下来。] 骆怀薇:[要是过来了提前联系我。] 席夏:[好。] 贺霆云端着鸡汤走出来,看到她乖巧地坐在餐桌前,睨了一眼手表。 “怎么没多赖一会儿?” 席夏从他手里接过鸡汤,抿了一口。以前她和林江都是不爱喝汤派的,这三年跟着贺霆云的饮食作息,逐渐也能接受饭前先喝一碗汤了。 喝完,她才反问:“然后等你上来把我扛下去吗?显得我很像不长记性的熊孩子。” 语气有些刺,像是在讽刺他之前的举动,毫不遮掩自己的不满。 贺霆云眉梢微微动了一下。 是乖觉守时了,但好像也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检查报告看了吗?”贺霆云在她对面坐下,“你的低血糖和肠胃问题不严重,只要作息健康,规律饮食,按时睡觉,就能调整过来。” “嗯。”席夏专心喝着汤,喉咙里发出轻浅的声音。 不痛不痒的关心,她也会说。 可是现在她的情况,不是简单随他严苛作息就能改变的。 许医生今天和她讲,心理上的问题也会影响肠胃和其他器官,表现为躯体化的症状。身心互为因果,同步影响着她整个人的状态。 她下次去就诊要做量表检查,也许会根据严重程度判断是否需要吃药。 席夏忽然想到,如果需要换个环境离开宛京,她未必能找到许医生这般能放下防备去沟通的人,毕竟不是所有医生不靠整容,就能变成哥哥的样子。 需要她待在宛京,至少到接受完第一个月的治疗和咨询。 可这又有新的问题—— 她并不想在提出离婚后,还继续待在这个城市。 “吃饭专心一点,别走神。” 贺霆云看她端起牛排到面前,眼神游离,握着刀叉的手似乎也没有攥紧用力,出言打断她,把盘子端到自己面前,帮她一块块切好。 他的动作慢条斯理,语气平稳,好像他们不曾有任何矛盾和问题。 如果贺夫人没有来见她,他会什么时候提离婚?等他下定决心和秦家联姻的时候吗? “贺霆云。”席夏托腮,看着他切牛排时赏心悦目的动作,手臂上骨骼青筋分布得完美,“你就有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 贺霆云一刀下去,露出焦脆表面下嫩红柔软的肉,“你想听什么?” “……”席夏一噎。 他总这样。 ——你想要什么,告诉我。 ——你想听什么,直说。 她的事情他全然不愿意去揣测,要她坦诚自己。而她呢?这招架不住他滴水不露的世故一一应答,却只能孤注无望地猜测他的所思所想。 关于香水,关于秦家,关于席芷方的合作……哪怕是这一屋不知从何而来的玫瑰,他只要随便说点什么,她都可以接受。 现在,她什么都不想听了。 席夏垂眸,“你生日那天,有什么安排吗?” 贺霆云持刀的手停顿了一下。 “那天元宵节,估计只有中午有空去姜炎那儿小聚一下,晚上家里各自有安排。” “你下午有没有安排?” “目前没有。” “我准备那天从怀薇家回来,可以预约你下午的时间吗?” “当然,晚上也是你的。” “……闭嘴。” 两人很久没有这样近乎和谐融洽的对话了,席夏瞪了一眼贺霆云,微微晃神。 贺霆云笑了笑,没有追问她要做什么。 她还愿意准备给他过生日,他就可以当作没有看见离婚协议。 切牛排的动作变得略微轻快了起来。 “你把香料挑出来了?” 直到切完牛排,贺霆云把盘子递给她,才察觉两人摆盘的不同。 上面的迷迭香都被挑得一干二净。 “不喜欢。”席夏接过盘子,恹恹地说,“闻着恶心。” 她的联想能力很强。 在那款不知道他送给谁残留的香水里,就有迷迭香和薰衣草的前调。 以至于她看到迷迭香的烹饪用料,就会想到那个令人失望的纪念日。 “以前也没见你……” 贺霆云蓦地抬头,若有所思地看她,“我让他们下次不放这种香料,最近还有没有其他忌口?” “没有,谢谢。” 席夏低头咬了一口,细腻地咀嚼着牛肉——她已经不记得山庄的食材是从哪里空运特供,只知道她即将要失去这种有着独特口感的午餐。 贺先生,不会有下次啦。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5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6章 午饭后,困意不自觉翻涌。 席夏仰靠在椅子上,揉了揉肚子。 早晨和中午有按时吃医生开的胃药,午饭除了管家必做的牛排,都是养生养胃的菜,整个人舒适了不少。 她才被贺霆云盯着喝完了最后一碗汤,接连丛生的哈欠里都带着香浓的鸡汤味。 席夏慵懒地打了个哈欠。 安宁中夹杂着碗筷相碰撞发出的清脆声响。 家里没别人,只有贺霆云。 阿姨不在家时,他就会主动承担起诸如收拾碗筷这样琐碎的家务。 亲力亲为得不像含着金汤匙出身的尊贵少爷。 倒不是说豪门总裁就应该四体不勤五谷不分,不食人间烟火,也不知人间疾苦,但和他的发小比起来,贺霆云就显得格外与众不同。 ——据骆怀薇吐槽,初次到她家拜访登门的姜炎,连洗碗机都不会用,手忙脚乱得想表现。 也许贺霆云是掌握了自律变态必备的生活技能。 她以前好奇地问过他。 他只说,从小到大住校,习惯了去照顾别人。 这三年她没能深入走进他的过往,无法证伪。只有残存记忆里,林江只言片语的提及,隐约能印证贺霆云话里的真实性。 席夏闭上眼。 伴着贺霆云在厨房里走动的声音,那些琐碎的记忆片段纷至沓来。 林江到宛京读大学那年,也是移动互联网高速发展的一年。 没人想到这一年是整个行业不平凡的里程碑。 智能手机普及时手机网民的年增长率逼近20%,手机应用数量爆发式增长,如今不稀奇的各类APP走进人们的视野。 移动支付、二维码、网络社交…… 未来时代的基础,在那时看上去格外新鲜。 林江拿着新一代智能手机踏入宛京这座大都市时,席夏还是刚刚步入初一,仍被白姨严格管控用台式机上网时间的小豆丁年纪。 她没有智能机,没有办法下载应用,没法和林江发那种时髦的语音消息。 只能抱着吉他坐床上,开着免提打电话。 “哥,白姨让我问你,需不需要寄点冬衣呀?北方下雪会很冷吧。” 那天放学,席夏奉旨给林江打电话。 她第一次靠自己的记忆背下了林江的号码。 林江知道家里挂念,到学校报道后第一件事就是办了个本地的号码。 为了督促她背下来,尾号特意选了她的生日0809。奈何前面其他数字不符合记忆规律,她打了三次才记住。 林江说:“听说冬天有暖气,衣服我自己买,我室友是宛京人,晚上他会带我们到附近熟悉熟悉。” 席夏哇了一声:“本地人耶,他家有四合院吗?是不是咬字特别含糊,特别吊儿郎当呀?” 话音刚落,她好像听见一道短促的闷笑。 不过没听清,只有林江无奈对别人道歉:“抱歉抱歉,我还以为宿舍就我一个人呢,就开了免提。妹妹不懂事,你别往心里去。” 在她面前语气轻柔的哥哥,在室友面前格外谦逊有礼,充满热烈的朝气。 “啊呀!”席夏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压低声音,“快关掉啊!” “关了,我刚出门。”林江叹气,“……小西瓜,虽然我接电话免费,但家里的话费也是钱,你多说点有营养的东西好不好?” 林江的学生优惠套餐——1G流量和500分钟套餐,只要三十多块钱还有返点。 那时候是3G的天下,工信部都还没有给运营商下发4G牌照。林江大部分的电话时长,都消耗在了和没有手机的席夏通讯之中。 “好好好!我昨晚写了一段,你听听!” 席夏知道林江想捂着“临江仙”的马甲,聊词曲的时候都不会待在宿舍,听见他说出了门,连忙坐正,拨动吉他弦。 刚刚室友那声低低的笑意被她忘在脑后。 入学第二周,课表正式确定,林江就固定在周末和她讨论音乐,周中她打电话只聊家常,顺便哼哼自己的新灵感给他听。 一周五天,林江的晚课排得都很满,他们通话的次数并不算频繁。 每次席夏写完作业拨去电话,他都在下课的路上。 久而久之,她练就了能从背景声音里分辨出他每段路都在往哪儿走的能力。 去图书馆还书时会有刷卡的“滴”声; 去小卖部顺路买夜宵能听见冰糖葫芦的吆喝声; 等里面传来此起彼伏的突然爆发的激昂吼声,她就知道,林江回到了男生宿舍。 相比走廊,林江的宿舍相对安静一点。 背景里,一直有个声音很厚实的男生总在别人讲题,很像她的班主任,说话很容易犯困,但没有起伏的声音四平八稳,又不能归于噪音行列。 她知道那是林江的学霸室友,勤工俭学当家教。 “你们不是四人寝室吗?怎么只住了三个人呀?”席夏好奇地问,“我都没听过你宛京室友的声音。” 除了上次那声淡淡的嘲笑。 “是四个,另外两人都是金融系的。”林江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另外两位是“如同另一个世界的”宛京阔少,林江不怎么提及他们,而席夏错以为是林江和室友关系不好,担心地多问了两句。 林江说,他们院系按四人分配宿舍到最后,只剩下他和学霸室友,他俩和其他院系的人住一栋楼。 “有一个不常住,另一个……话少。” 不常住的是姜炎,话少的是贺霆云。 现在想来,那不是话少。 那就是锯嘴葫芦。 那时她还不知道,自己有一天会逼着哥哥的话少室友领证结婚,会在他的寡言冷淡中渴求被爱,会因为这个锯嘴葫芦折磨到需要去看医生。 而拜林江收音效果很尴尬的手机所赐,那两人在她脑海里也只留下了一点点声音的印象。 姜炎的声音就很纨绔,语气轻浮。 偶尔撞见林江轻声细语和她讲电话,他会吹个悠长婉转的口哨,拖长音调调侃着:“和小女友打电话呢?” 林江一般不怎么回答他的话。 男生之间的打趣一旦回应,有可能会走向比较有颜色的话题,尤其是姜炎这种女朋友换得飞快的类型。 他不想让听力极好的初中生妹妹听见这种乱七八糟的话。 反倒是席夏,在这边听到了还会好奇地问上一句:“哥,你上次说的法学院学姐,追到了吗?” 林江:“你还是关心明天上课默写的公式吧。” 席夏:“……” 林江:“别再让杨老师给我发消息吐槽你的作业了。” 吴镇学校就几所,无论小学、初中还是高中,几乎都是熟悉的人。 数学杨老师,之前也是林江的班主任。 席夏在不算陌生的初中新环境里,一边为青春期的身体变化而焦虑,一边蠢蠢欲动地在手绘五线谱上写歌,在正课划水划到老师要给自己昔日的模范学生诉苦。 ——你妹妹怎么学习不开窍呢? 吴镇的人不知道他们的亲缘关系,对外只说是席夏养父母拜托白姨和林江家照顾她。 这样的好处就是,她不会像同桌一样被老师追问:你姐人家都考到某某名牌大学了,你怎么就没遗传到一点聪明劲儿? 一提学习,席夏就摆烂。 “别问,问就是我亲妈遗传的智商。” 林江听到她这样赌气的话,就会不自觉地放下劝学话题,温声哄她:“不说这个了,在学校有没有好好吃饭?你现在正是长身体……” 林江与贺霆云同窗的那四年,她所有清晰记忆只有“临江仙”,和她全凭感觉和热血创造出的音乐,贺霆云只是模糊一片的存在。 通话的内容也渐渐遗忘了,但有些叮嘱的话,现在回想起来,即使不完整,也能感受到琐碎而唠叨的感觉。 席夏忍不住打了个气息悠长的哈欠。 “……别吃完就睡觉,对消化不好。” 声音从头顶传来,席夏蓦地睁开眼。 本该在厨房的贺霆云在她身侧一动不动地站着,居高临下的目光垂落,她睁眼的瞬间,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 这个角度连她喉咙里的小舌头都看得一清二楚。 席夏脸颊一热,条件反射地闭上嘴。 哈欠憋成了眼泪从眼角溢出来。 一张纸递到她面前。 贺霆云冷静地提醒她:“口水。” 席夏似乎听见了他胸腔震动,藏起了一声浅笑,隐隐约约有旧日的声音痕迹。 她恍惚地坐直接过,懊恼地擦着嘴角。 小时候口无遮拦地丢过人,长大后尽出洋相。难得喜欢一个人,自尊心却总是要遭到折磨。 对骄傲的她而言,挫败感拉满。 “我有时候真的不懂你。” 席夏起身,站在贺霆云面前,问出了她一直以来很好奇的问题。 “为什么你只在我面前关心我,照顾我,但是在外面出差应酬的时候,就好像一个陌生人,从来不主动联系我,不说这些话?这让我感觉……很割裂。” 贺霆云喉咙轻滚,却没有说话。 脸色微微一沉。 “……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席夏有些失望地垂眼,“算了,当我没问。” 哪怕追问到答案,她也不想继续住在这里了。 席夏转身上楼。 台阶走了一半,席夏顿住脚步:“今年哥哥的忌日,你还是没时间来吗?” 贺霆云抬眸。 顿了片刻,声音有些冷:“不去。” “知道了。”席夏微微颔首,说道,“你不在也好。今年我会和他说很多你的坏话。” 这样暗示和铺垫她的离婚意愿,他到时候应该会明白吧。 说罢,继续拾级而上。 发丝遮挡,席夏没有看见男人在身侧一点点攥起来的双手,好像在隐隐遏制着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6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7章 江莱没想到自己终于能进入宛北山庄,居然是在除夕这个千家万户团员的日子。 一大早,天还没亮,著名懒觉星人席夏就致电请她前来。要不是今天早晨被爸妈赶起来收拾房间,准备年夜饭材料,江莱还不一定能清醒得接到她的电话。 “小祖宗,我出发了。”江莱在拉上安全带前了个哈欠,“说说,你大早晨不睡觉整哪出?” “等你来了再说。” 席夏含含糊糊地打了个哈欠:“我刚跟……晨练完,现在饿得眼冒金星,吃完还要补觉,你慢慢来啊。” “你被迫早起,所以就要祸害你亲爱的经纪人吗?” “莱莱姐,你不想和我同甘共苦了吗……” 完了,真的是饿晕了。 都开始嘤嘤撒娇了。 江莱招架不住她这种柔软委屈的声线,赶紧系上安全带,踩下油门。这个小祖宗性格确实拧巴,她不想在电话里说的话,无论如何也问不出来,不如等见了面再说。 她家和宛北山庄位于整个城市的斜对角,开车过去,要花的时间挺长,足够席夏睡个回笼觉了。 “对了,开车来,别坐地铁别打车!”挂断前席夏又叮嘱道。 “开车的话,保安不放我进来啊!” “可以进,你直接往里开。” “……好。” 江莱隐约觉得席夏的声音不太对,却又说不清哪里不对。她把这点异样抛到脑后,找到上次的导航,开上高架。 如席夏所说,这回保安没拦她。 横杆径直抬起,将她放进了这个由金钱构筑起壁垒的桃花源。 前一天夜里飘了瑞雪,转天万里晴空。接近中午,阳光更盛,在车道两侧树枝上的积雪上镀了一层浅浅的金。 山间雪景里有连片的大红灯笼点缀着人间年味。 江莱放慢了车速,一面留意着弯道,一面欣赏着车外的自然风光。刚驶入七号区域,一辆晶石黑卡宴迎面出来。 车身浮金流光,低调优雅,贵气十足。 江莱脚点着刹车,犹豫着要不要放下车窗和这位同样优雅的男主人打一声招呼,车上的人就已经下来,迈着长腿走过来。 “贺总。”江莱想了想,还是降下车窗,指了指前面的别墅,“我来接夏夏。” 她和贺霆云没在正式场合见过面。 对于领证,席夏只是提过一句,两人没有婚礼,更没有把丈夫介绍给朋友亲人的流程,彼此大概清楚对方的身份,实际上面对面起来,比陌生人还要尴尬。 “我知道。”贺霆云没有什么架子,他颔首,递来一张备用门禁卡,“她在楼上,大概率听不见门铃,你直接进。车停在后面的开放停车位就可以。” 男人声音清冽,像一缕冷风拂来。 江莱接过门禁卡时,忍不住想打哆嗦。 “好的。”她看了一眼后视镜,挂档准备把车倒过去。 贺霆云没有离开,仍然长身立在她车前。 “您……” 她斟酌着措辞,还没来得及开口,边听贺霆云说:“请问有名片方便给我吗?或者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啊?”江莱一愣。 贺霆云朝独栋的窗户看了一眼,收回目光:“她最近不爱回我消息,如果这几天她有什么情况或者身体不舒服,还要麻烦您告诉我。” 江莱握着方向盘的手松了松,从包里翻了一张名片,狐疑地看向贺霆云。 堂堂天河集团的总裁,提及席夏居然这么温声细语?这分明和席夏那天吃饭时表现出的失望和寒心,相去甚远。 难道他是那种在外面高调秀恩爱,在家对老婆又是另一幅面孔的禽兽吗? 江莱递去名片,眉眼不善。 她心直口快,实在不忍心席夏这么痛苦,沉默了一下,还是忍不住开口。 “贺总,您也知道,夏夏没让我们正式见过,有些话我可能没有立场说。但这个世界上除了我和怀薇,几乎没有人能为她打抱不平了。” 贺霆云:“江女士有话不妨直说。” “我们都知道,健康的婆媳关系很难得,我也不奢求夏夏这个性格能和谁建立良性的关系——她看着很乖很听话,实际上被宠爱得自由任性,不是什么人都能受得了她的吹毛求疵和完美主义。” 江莱深吸一口气:“但凡你想她健健康康活得长久,就麻烦多给她一点支持,那样自我的姑娘竟愿意在令尊面前忍气吞声,除了你,我想不通是为什么。” “她和……我母亲见过?” 江莱摊手,表示她也没有了解更多的情况:“这你应该问当事人,不是我。” “多谢你告诉我。” “别……别谢我,我也只是心直口快。她几乎从不和我说你们的私事,是得多委屈才会在吃饭的时候吐露两句?” 江莱越说越心疼,目光也从谨慎变得同仇敌忾。 贺霆云没再多说,收起名片就转身离开。江莱对着那道颀长锋利的背影摇了摇头,继续倒车停车。 不吐不快。 多亏贺霆云,她被席夏早上那通电话折磨起来的不满也随着集火对象的转移,而烟消云散。 不过…… 后视镜里,泛着光的黑色卡宴消失在视野。他听了这些话,第一反应不是回去在夏夏面前表个态,而是继续离开。 江莱神色复杂地摘下安全带,靠在椅背上,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也许这就是总裁先生的疏淡性格。可席夏是天生就需要充沛情绪反馈的姑娘。 这怎么算得上是良配呢? - “我进来了,你慢慢来,别急。” 江莱刚换好拖鞋,席夏的电话就打了过来。 睡醒时分,她的声音颇具颗粒感,在原本的烟嗓上更添几分余韵。 江莱百听不厌,愈发觉得真是便宜了贺霆云。 她放下电话,屏息凝神走进玄关,目光被入户墙壁上的一幅油画所吸引。像是后现代的风格,乍一眼几乎认不出画的主体是什么,又觉得什么都可以是。 颜色深浓瑰丽,在整个房间的简单配色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意外与对面博古架上的插花遥相辉映。 “莱莱姐。” 声音由远及近。 “哎,我在这儿呢。”江莱回头,顺口问,“哎,这画的风格和我们法学院图书馆里挂着的有点像,是大师作品吗?” 席夏风风火火地下楼,搀住江莱的胳膊,刚要带她上楼去,听到这个问题,步伐顿了一下。 “……嗯,去年线上拍卖来的。” 那是她精神状态最差的时候,头疼自己一段音乐都写不出来,每天都在崩溃发疯的边缘。贺霆云只当她又在没理由地闹情绪,将一直流眼泪的她圈在怀里,把呈现着喊价界面的平板递给她。 她不记得那天都有什么,也不记得自己加价了多少次。只记得没多久,这幅画就挂在了家里。 看他挂好画,席夏问:“能退吗?” 格外突兀的色调,和家里的装潢毫不相衬。 挂在这里不仅不合适,简直就是提醒她花了贺霆云的冤枉钱——不过到底花了多少,他一句没提。 贺霆云端详着拒绝道:“不用,我觉得很配。” 席夏默然,权当他审美和别人不同。只在闲来无事时打点装饰着玄关周围的摆饰,试图让这一隅看着不那么突兀。 别人一进门就能看到她的精心布置。 他倒是从来都没夸过。 江莱不知道她的随口一问,又把席夏带入了内耗的情绪,只知道自己的脆弱的内心却被突如其来的炫富伤害到了。 同样是宛京人士,她除了户口和高考压力能让羡慕,其他时候——在周围这些真正拥有财富的人面前,从来没有任何优越感。 她长叹一声,“要是林江还在,一定会说——” “……你没有灵感,绝对是被奢靡的物质生活腐蚀了!” 席夏自然地接上了她的话。 两人对视了一眼,扬起嘴角,掩饰了眼中水光。 他们的歌最初展现出能变现的商业价值时,林江也有过一段怎么写怎么不满意的时期。 他大半夜不知道喝了几瓶酒,忘记了时间,一个电话把席夏惊醒,车轱辘一样说着类似的话。 ——我的精神世界要被金钱腐蚀掉了! ——本来只让我们俩快乐满意就好,现在总是忍不住要考虑别人的看法! ——小西瓜,哥哥好痛苦! 咚的一声,是脑袋砸在了桌上。 他昏昏沉沉地还想继续说。 没说完,电话被人截下来。 那边传来低沉稳重的男声:“他睡过去了,我们等下带他宿舍,别担心。” 席夏作业写完得完,困意极深。 她睡眼朦胧地窝在沙发上,听着林江的念叨,听筒早就垂到了肩上。 座机线扯得很长,声音悠远不清。她以为还是林江在说话,软软糯糯地说: “好嘛,你也好好休息,晚安。” 对面没有再回应,突兀地挂断了电话。 原来有的人,十年前十年后是一样的冷漠。 “在想什么?”江莱擦去眼底的晶莹,看席夏神情有些恍惚,摇了摇她的胳膊,“小祖宗,你还没说,大早晨让我过来做什么呢?” 席夏回神,快步拉着江莱上楼走进卧室。 “这是?” 江莱揉着被她抓出红印的胳膊,看着地上展开的行李箱,慢吞吞地放下包。 “搬家。”席夏坐在柔软的床垫上,“之前没有空联系你,只有今天早晨……” 贺霆云不知道发什么疯,从昨天中午到今天一直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边,午睡时双臂箍着她,醒来后也不让她拿手机,厮磨得她近乎要脱水。 就连半夜醒来,他都还没有睡,在黑暗中盯着她,她想要拿手机,就被他长臂一伸,扣住十指。 她早起才有机会拿到手机,怕江莱看消息不及时,于是打了电话。 但是席夏不敢多说。 ——那样的贺霆云,让她不敢轻易提分道扬镳。 “贺总说要搬去哪里?” “莱莱姐,是我要走。回吴镇,去云州,和怀薇去华海……去哪里都好,我只是不想再住在这里了。” 她没有说那个词,但江莱从她眼睛里看出了明晃晃的“离婚”二字,她不由怔了怔:“先斩后奏?” “对,先斩后奏。”席夏点头,“我就一个箱子,都收拾好了,他只会当我是去你或怀薇家住几天。” 只有除夕这天让江莱接她,不会让他怀疑她在谋划离开这件事。 江莱看了一眼箱子,难以置信地动了动嘴唇:“收拾好了?就这些?” 28寸的大箱子,明显剩了很大的空间。 不像搬家,像逃亡。 “对,就这些。”席夏蹲下,轻松地拉上拉链。 贺夫人以为她是个物质又狡猾的人,用尽手段图贺家钱财,她维护体面拟出的离婚协议,也象征性给了她一部分钱。 可她不知道,席夏就没打算分割婚后财产。 白姨南下治病前给了她一张卡,据说是席芷方因亏欠而留下的,一家公司每年的分红会进这张卡,但因为是席芷方的钱,她从来没用过。 林江的小金库也全都留给了她。 还有临江仙,从一开始就规避了各种平台漏洞和法律风险,直到现在还有源源不断的版权收入。 席夏根本不缺钱,她只是不爱花钱,所有钱都花在买乐器,换设备上面。 她不在意日常的吃穿用度,都是贺霆云在置办,认真履行着他对林江“照顾她”的承诺。他在物质生活上从来没有亏待过她,衣服、包、香水、首饰……但那不属于她。 席夏不准备拿走,留着给未来女主人添堵,也算是她的睚眦必报。 三年前她带了什么来。 三年后她就带什么走。 “莱莱姐,别用这种眼神看我。我只是……暗恋失败,又不是被赶出家门的灰姑娘。” 席夏把箱子立起来,推到她面前。 “贺夫人说,如果我不接受她开的离婚条件,要打官司,她会让宛京没有律师愿意接我的案子。你要真心疼我,就帮我介绍个靠谱的律师吧。”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7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8章 年节时的宛京,是一年之中最不拥堵的时候。除了高铁站和机场附近,平日高峰期通行艰难的路段终于迎来车流量的低谷。 市内道路清扫极快,早已没有新雪堆积。 贺霆云油门直接踩到了最高限速。从山庄到内环,时间比往常缩短了一大半。红绿灯的间隙中,目光落在空无一人的副驾上,眼底好似凝结了一层冰。 通往所谓贺家的路,走一回,就令人作呕一回。 这几年来,他能不去就不去。 如果不是江莱那番话,不至于如此赶路。 原本他只打算出去兜两圈就回家,心想与其让骆家的司机来接席夏,还不如他开车送她过去。没想到,她已经排斥他到了宁愿让江莱来接她的地步。 如果他不识趣地放她走,恐怕又要让她不开心。 “叮——” 手机提示音响了。 贺霆云抬手一点,AI通过车载蓝牙朗读内容。 “您好贺先生,访客系统里没有查到梅筠女士在宛北7号的登记与拜访记录,搜索结果已截图发送。如您有其他疑问或需求,我们将……” 贺霆云按掉了语音。 因为太清楚那位“贺夫人”会以什么口吻,什么姿态去面对席夏,所以他从来就没有让她和他们见面的打算。 没想到居然还是找上门来了。 梅筠没有亲自来过山庄,就只能是趁席夏不在他身边的时候联系上的。 他总有鞭长莫及的时候。 可是…… 连一点噪音都忍受不了的,期末作业写到痛苦之际就趴在他怀里哼哼唧唧的小姑娘,竟然提都没提过她在梅筠那里受过的委屈。 车驶入了闹中取静的小区。 真皮座椅这一路被日光熏出阵阵暖意,在地库栏杆抬起时,车内却荡起冰凉的阴风。 贺霆云合眼,等压下那股生理性的不适,下车。 正要往电梯走去,余光忽地瞥向车窗角落。 那里有一片不知从哪儿飘来的枯叶。 形状如蝶翼。 半只翅膀夹在雨刮器间,随着地库隐约细碎的风,孤独地上下翻飞。 就像,那年云州冬夜偶遇的席夏。 ——戴着卫衣兜帽,躲在闹市区巷尾凌乱而肮脏的夹缝里,任由鬓边一缕刘海在阴冷的风中乱飞,也遮不住那漂亮至极又失去高光的双眼。 贺霆云本能停了脚步,定神看了片刻,伸手将那片枯叶攥起。 “瞧瞧,谁回来了?” 他在玄关厅站定,便有刺耳的声音传来。话音刚落,梅筠一袭深紫色梅花刺绣旗袍,缓步而来。 她上下打量着贺霆云,又往他身后睨了一眼,嘴角扬起笑意。 “延周,别鼓捣你的石头了。五六年了,你这好大儿终于知道阖家团圆的日子该做什么事了。” “团圆?” 贺霆云指尖捻转枯叶叶柄,恍若不见地从她面前走过,声音极轻,“这个词你也好意思说。” 她在贺家一天,他就永无团圆。 “你这孩子……” 梅筠蹙眉,埋怨中夹杂着娇嗔,言语间仿佛天河集团掌舵人真的是不懂事不通人情世故的孩童。 “霆云!”贺延周姗姗来迟,背手走到玄关厅前,眉眼间有浅淡的愠怒,“阿筠昨天才去给你母亲扫过墓,你怎么能这么和她讲话?” “好了好了,儿子难得回来。”梅筠打着圆场,作势要将父子两人一齐拉进屋,“大过年的,别生气。” 贺霆云不动声色地错身,远离这两人的惺惺作态。 梅筠眼风一扫,默默握住指尖悬空的尴尬,不经意地问:“那丫头怎么没一起过来?哪有结了婚还对婆家这么不尊重的孩子,是吧延周?” 贺延周覆上臂弯里妻子的手,点头。 “大过年的,我也不和你说重话。你想养女人,给她花钱买房买包就是了。一声不吭就和一个小镇姑娘领证结婚,我还是从老姜那里听到的,这像什么话?” “不让我们见她就算了,为了她,你三年都不回家。一月中旬那次,要不是阿筠打电话说你秦伯伯身体不舒服,你会下飞机就回来吗?” 贺霆云安静地立着,眼底冷意更甚。 他们居然还好意思说这件事。 打着别人身体不适当幌子,骗他回家,实际上是要和他聊什么联姻之事,无端消耗他内心仅有的仁慈。 如果不是怕糟蹋第二天结婚纪念日的好心情,他必然不会只是拂袖离开,连一无所知的秦雅聆他都要一并警告。 最后结婚纪念日也没过成。 席夏对他越来越不理睬,越来越不像以前那样热络黏糊,怕是也有这两位从中作梗的功劳。 “你也别怪我们想给你介绍秦家的姑娘,你见过的莺莺燕燕不少,她们图什么,你还不清楚吗?” 贺延周顿了顿,打量着自家儿子。 尚未过三十,城府却越来越深,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除了冷漠,根本看不出情绪。也不似从前,恨不得每句话都要反驳他,夹枪带棒地讥讽。 因此,贺延周心里莫名多了几分底气。 他继续道:“秦家底蕴深,雅聆也是我们看着长大的,知根知底,这不比养父母都病逝的孤儿要好?” “是呀,结婚可不是小事。”梅筠也一脸关切,“你是集团总裁,这么草率结婚,股东们怎么看?影响了那些股价,你父亲在董事会得多尴尬?” 贺霆云抬眸,好笑地看着这两个自称父母的人。 他本就是为了席夏之事,才肯来一趟,他们却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偏偏还要先发制人。 “养女人我当然不如你有经验。”他冷声说,“谁像你,母亲手术等你签字,你在别人床上撒种。” “你——咳咳咳!” 贺延周被刺得一口气没喘上来,猛烈咳嗽,只觉刚才的判断有误。 贺霆云没有理会他,目光移到面色铁青的梅筠身上:“集团怎么看?股东怎么看?当年的你怎么没这么会考虑?” “如果我没有顶着老爷子的压力也要架空他在公司的权力,你还准备往集团塞多少梅家的废物进来?” 贺老爷子戎马半生,一腔赤胆,不曾想最后只有小女儿继承了他的军营梦。 小儿子情有可原,身体不好,自幼在姑苏外祖家养病,接受书香门第的熏陶,决心潜心学术。 大儿子则是不愿吃苦。 为逃避父亲鞭打,开放初期的贺延周义无反顾地选择了和妻子共同经商。 贺老爷子拗不过他,对于经商也一窍不通,只有自己的人脉提供给儿子。 靠这些唾手可得的资源,天河集团产业体系逐步扩张,投资遍布各行各业,前些年却险些因贺延周的固执己见,任人唯亲,以及集团内愈演愈烈的勾心斗角而葬送前途。 他大可以冷眼旁观这个男人步入中年,逐渐昏聩,自取灭亡。 但天河集团到底占了母亲陆幼天的名字。 公司有她一半的心血,亦有追随她工作十几年的人。 他不忍心母亲的心血被放弃。 于是宁愿被贺老爷子赶出大院,再也不受爷爷待见,也要联合他们口中所谓的“外人”,将贺延周从决策位彻底架空,重新整顿,调转船头再出发。 “我得承认您见过的莺莺燕燕比我多,那你身边这只莺燕呢?她图什么,你清楚吗?” 他学不会梅筠的假意逢迎,从来都是当面挑拨离间。 “贺霆云!” 多年没有往来,贺延周对儿子的讥讽失去了免疫,如今气得胸腔猛烈起伏,除了怒吼他的名字,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爸,我现在还乐意叫你一声爸,是因为你是天河创始人,给你留一份体面,由你们继续潇洒,才是为了稳住老股东,为了我还没来得及处理掉的人和事。” “我不出轨,没有私生子,我草率的婚姻对股价的影响力,不及你这位董事万分之一。” 贺霆云看着面目狰狞的两个人,攥紧了拳。 干而脆的枯叶碎成许多小片。 棱角扎着他的的掌心。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不想让席夏与他们见面。 来了也不会愉快,尽是刺耳又恶毒的话,除了满满恶意和表面上的虚伪作态,她能得到什么呢? 席夏对家的全部幻想,是按照林江和他那位真正温柔优雅的母亲而构建的。 他不知道,她从中汲取到多么浓厚的爱意,才在失去的那一刻,整个人顿如枯萎之叶。 所以他不想让她看到,他就生活在这样自私的家庭里,在被金银镀上的泥泞污秽里。 ——怕污染她清澈的眼底。 不想让她知道,贺霆云这个人用无言与冷淡试图藏匿起的,是满腹怨憎,是刻薄尖锐,是二十多年来想与某些人同归于尽的残忍一面。 ——也怕她对他失望。 怕她……不喜欢这样的自己,无法营造出她心中那个家的自己。 他不愿承认,林江能给她的,他永远给不了。 如今他已经不需要再求证什么。席夏是小镇姑娘,是被人领养的孤儿,这些事连姜炎都不知晓,只可能是他们已经私下调查过。 调查过,就有的是时间和席夏联系上。 所有他怕的事,恐怕都已经发生了。 贺霆云缓步走到梅筠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 “我不管你私下里找过我妻子几次,左右你们悄悄养在云州的儿子,只有一条命。想让他长命百岁,就别把手伸这么长。” 梅筠的表情霎时惊恐。 “你怎么知——” 她连忙收声,转头,用力捏住了贺延周的手臂。 贺延周也恍惚地看向他。刚刚他提到私生子的时候,他就隐约有不好的预感……他什么时候知道的? “重要吗?重要的是,没有下次了。” 说完,贺霆云和他们擦肩,往门外走去。 “霆云。”贺延周的声音低弱了几分,“晚上你小叔家和姑姑都要回来,去爷爷那里一起过年的。你还是别……” 贺霆云没有停顿,将一切劝说关在门的另一边。 摊开手,看向满是碎叶的掌心。 没有人能选择血脉相连的父辈,哪怕像枯叶这般粉身碎骨,碎片上都还连着一丝一缕不断的茎脉。 他真的在乎他在哪里过年吗? 还是在乎“贺家的体面”? 贺霆云走向地库,像是没入黑暗与深邃中。 坐上车,不知觉地拨通了席夏的电话。 “嘟嘟,嘟嘟。” 两声后,她的声音在那边响起, 慵懒中透着几分听着心虚的惬意:“嗯?什么事?” 她以前接他的电话,他还没开口,她就有十句八句等着,总是有说不完的话。 ——我在浇花呢,龟背竹上长虫了! ——今天我在隔壁学校跟排练,要晚点才能结束,你下班会路过接我吗? 现在,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贺霆云拧眉,抬手松了松令他感到沉闷的领口,声音低缓:“出发了吗?什么时候回来?” “嗯,已经在车上了。不是说了嘛,元宵节,你生日那天回……哇,这个柚子好吃,莱莱姐你在哪儿买的?” 她说着,注意力就跑远了,和江莱不知道小声嘀咕了什么,边吃边说。 声音透过车内扬声器,放大了无数倍,仿佛能听见着柚子汁滚进喉咙里,一些旧日里绵长色气的接吻画面莫名浮现在脑海。 贺霆云呼吸微滞。 他闭着眼睛听她慢条斯理地咀嚼,下咽。 席夏也没有理会他的异常安静,慢悠悠吃完,很久才想起他来,开口:“咦,你还没挂呀?还有什么事情吗?” 对,他打电话一般都是有事找她。 如今没有别的要问,他却舍不得结束通话。 问梅筠找她说过什么,会不会影响她过年的好心情? “没有。”他说。 “记得按时吃药,按时吃饭。” “嗯嗯知道,怀薇要和我视频了,哈哈哈拜拜。” 贺霆云皱眉。 不习惯,非常不习惯,她变少的话语,她的漫不经心,她一开口就说再见的敷衍。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8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9章 席夏还不知道她的态度被贺霆云评价为“敷衍”。 如果知道,她定然要对他翻个大白眼。 以前每一回通话,从看到来电提示的那一刻,她的眼眸就倏地亮起。放下自己手上的事情,欢欣雀跃地接起。 百般用心找话题,想要多听听他蛊人的声音。 最后回应她的只有清清冷冷的三言两语。 “吃完饭早点睡,今晚得晚回,乖。” “我知道,回去说。” 主动打电话的人是他。 被动承受痛苦的人却是她。 所有的热情和期待,都被他刻在骨子里的克制和冷静劈头盖脸地浇灭。 实际上,她也并没有什么“回去说”的机会。 有的时候,表达欲只在特定时间如昙花一现。 通话一旦结束,她就会枯萎。 还有的时候,难过于从他的言语中的不到回应,她不愿再多说话,只想和他撕咬和接吻。 想靠最原始的动物欲望,试探他冰冷的心底是否有爱意。 哪怕只是一点点的特殊。 她一日复一日地期待,能走进他心底的一天。 最终还是清醒地停下了步伐。 有些紧闭的门,是没办法靠一个人叩开的。 分明是心意在绵长中被无声消磨殆尽,是一次次在期望中迎来失望,怎么就成了敷衍? 如今“敷衍”的席夏正安逸地靠在江莱的副驾上,右手圆珠笔一圈圈打转,左手捏着叉子,边吃柚子,边研读着华海那家话剧剧团发来的资料。 无非是和曾经的他一样——把自己的事情放前,把别人的心意放在后。 仅此而已。 “我还以为得年后才有新工作呢。”席夏长叹一声,翻过下一页,“别人都是老板PUA员工,你是反向PUA我啊。” 没错,江莱就是她的超能经纪人。 骆怀薇才帮她和话剧团牵了线,江莱就立刻展开了高效的沟通。不仅在放假前夜就确认了对方的合作意向,还一并要来了相关剧目的资料。 早晨接到她那通莫名其妙的电话,她居然还考虑到她喜欢纸笔写画,抽空打印纸质版资料带了过来。 “瞧,这纸都还发烫呢。” 这个女人的行动力,恐怖如斯。 “我这不是怕你路上无聊嘛,提前熟悉,对整体风格有个大致把握,等签完合同,进剧组跟两次排练再写也来得及。” 江莱余光瞥见她转笔的速度变慢了,打开车载音乐,播放她专门挑过的能放松心神的纯音乐歌单:“看不下去就先不看了,过年了,放松点。还是说,你那位老公又说什么惹你不开心的了?” “没有呀?”席夏停笔,“他就问我哪天回。” 说完,她愣了一下。 半个月前的纪念日,她还会因为接连三日没收到他的消息而痛苦,如今他主动打来电话也不再令她心神慌乱。 她的心境是真的在一点点改变。 “你最好是。”江莱轻哼道,“以前有些话我不敢说,现在你看上去想开点了,我必须要说两句。” 席夏侧目:“你说。” “我觉得贺霆云这个人啊……” 江莱看她,手握紧方向盘。在踩下油门的那刻,将心中多年的不满震声表达了出来。 “——他太影响你的事业了!” 天河集团一年多少亿的营收流水,江莱都不在意。无论结婚还是离婚,财产预计怎么分配,那都是贺霆云自己的事业,与席夏无关。 只有临江仙和她的音乐工作室,才是她的事业。 是她一生安身立命的存在。 “确实,我同意。” 席夏轻笑,脑袋随着音乐节奏上下摇晃。 回忆起产出极其底下的这三年,笑意里藏着一缕似有若无的苦涩。 心里话终于说出来了,江莱松快了些:“当然,你也知道这话有我的立场和私心。毕竟给我发工资分红的人是你,而不是他贺霆云。” “莱莱姐,别这么说。” 席夏摇头,“你和怀薇从来没有因为这三年我糟糕的状态而疏远我,难道不是希望,我能早点想通,快快乐乐做自己喜欢的事情吗?” 江莱鼻尖一酸。 她扭头恰对上席夏漂亮温柔的眼眸,倾诉欲瞬间爆棚。 “说真的,一开始我对他没这么大意见,有人能把你从失去林江的沉痛里解救出来,我很感激他。” “但我不知道为什么你好像从一个困境走进了另一个困境,被困在一座光鲜亮丽的豪宅里,变成了只有男人能给你上发条的失去灵魂的木偶。” 席夏转头看她,嘴唇翕动:“难为你了……忍了三年才肯说这种狠话。” “怎么?嫌我毒舌啊?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江莱目光扫过后视镜,眉梢扬起,“只要牵扯到他,你就心不在焉。后来你连歌都写不出来,他心疼过吗?夏夏你呀,不止有老公,还有那么多歌迷在爱你等你呢。” “我哪敢嫌弃你哦。” 席夏叉起一块柚子塞到她嘴边,堵住机关枪一般疯狂输出的语言子-弹:“我是觉得你的形容辛辣又精妙,得记下来,有机会写进歌里。” “行,好好写,我就不收灵感费了……妈耶,我爸买的这个柚子确实好吃,再喂我一块。” “没了。”席夏吃掉最后一块,举起空盒示意,“说起来,他们这剧本真的很好!刚刚就想说,被你突然提贺霆云打断了。” 江莱笑道:“怎么?我的小摇钱树终于回魂了?” “嗯哼。”席夏扬起下颌,脸颊上多了几分小骄傲,“虽然给的只是节选片段,还不是最终定稿版本,但质量很高,读下来特别有想要给他们做音乐的冲动。这么好的本子,怎么会找不到音乐总监呢?” 席夏翻到剧团介绍的那部分资料,又仔细看了两眼。 “而且他们主创团队都是宛京这几所知名的表演院系毕业的,虽然是新成立的小剧团,但这边的资源和人脉,偏偏要跑去华海驻演?难不成,是得罪人了?” 后视镜里,江莱朝她投来一个欣赏的表情。 “主创和出品方在理念上有分歧,闹翻了。出品方在宛京人脉广,手腕也厉害,原本的灯光舞美和音乐全都端走了,逼得他们没办法在宛京这个圈子里找到合作的人,只好出走。”江莱说。 席夏眨眨眼:“什么分歧?” “出品方为了卖座,想让主创加点吸睛的、现代的、潮流的内容。” 江莱说得委婉,但席夏听懂了。 还不认识江莱的时候,临江仙的官方账号常常能收到有人出高价请她写歌的私信。十条里有五条,提出的要求都让人两眼一黑。 大概就是,每个领域的甲方都有自己的“五彩斑斓的黑”。 对于具有理想主义的创作人而言,除非自主自愿进行商业化创作,没有比为了真金白银而被迫接受外行指导、修改自己作品更侮辱人的事情了。 “这可是个历史剧本啊,加了才不伦不类呢,难怪会闹翻。”席夏咋舌,“不过我就喜欢这种气节,他们现在还缺投资吗?” “当然,华海有怀薇的外公和舅舅呢,不缺投资人。不然你以为,她那样一个成天埋头练琴巡演的人,怎么知道一个小小剧院驻演剧团缺人的消息?” “那就好,我还说他们如果缺钱的话,我可以——” “放心,用不上你的小金库。”江莱睨她。 “难怪林江总要我多看看你,当初没看出来,原来你菩萨身边的散财童子。这两年我应该没有让你接不喜欢的工作吧?万一不小心折了你的气节,你哥忌日的时候我无处辩驳啊。” 席夏笑意柔和:“你放心吧,我能屈能伸,如果没钱了,你告诉我,口水歌一天三十首我都肯写。” “快别说了,你嘴甜起来我可招架不住。” 两人一路俏皮话,笑笑闹闹,畅通无阻地回了家。 江莱家在沿街,刚进小区,就看见她父母站在阳台上,等她俩从车上下来,两人欣喜地来回挥舞着手臂。 席夏也挥挥手,从后备箱拎出箱子,走到江莱身旁。 江莱抬手揽住她,走进单元门:“夏夏,走上去五分钟,趁我爸妈把咱俩抓去包饺子前,我再和你聊两句正事。你准备什么时候离婚?搬出来之后,住哪儿想好了吗?” 席夏脸上的笑意慢慢淡了下来,沉默了片刻。 “我准备等他过完生日再提。” 她在准备礼物的时候,还是充满爱意的。 那份心意也是她人生经历的一部分,她没有办法狠心地丢舍。 “协议离婚还是打官司?” “我连他的钱都不要,他应该不至于要走诉讼离婚吧?如果能达成协议,最快2月上旬去办理交材料,交完就去华海,边写歌边跟着剧组排练,也可以和怀薇一起住。等驻场表演期过了,我想先去见见白姨,再回云州看看。” 白姨前段时间说是又搬回了吴镇。 席芷方虽然没有心,但她从小住到大的那套房,确实是写在她名下的。 她和林江那位共同的父亲其实也留下了几套房子,林江死后,钥匙都留给了白姨。 事实上,她可以去的地方还很多。 她并不是离不开宛京,离不开贺霆云,也不会凄凄惨惨,沦落到居无定所的漂泊境地。 只不过三年前她贪恋的是深冬里的一抹暖意,惧怕的是天地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才义无反顾地一头扎进了贺霆云怀里。 有趣的是,这三年间,没有爱上她的人倒是教会了她如何独自长大,帮她淬炼出一颗不再指望依赖别人的日渐强大的内心。 江莱颔首:“你想去哪都行,但是别忘了登记完还有一个月冷静期。” 离婚冷静期的期限是三十天。期满后,夫妻二人还需要在三十天内亲自到登记机关领取离婚证,有一方没有到场,都会被视为撤回登记申请。 “我知道。”席夏说,“等时间到了,再去一趟就可以。” “你就不怕他反悔?”江莱压低声音问。 席夏顿了一下,摇头:“不怕。” 她一直都很清楚,自己从来都不是贺霆云生命里最优秀的选择——门当户对的,能助他事业更上一层楼的,愿意忍受他那种冰冷性子的,实在太多太多。 “我其实……只怕我自己会反悔。” “夏夏!” 听到两人说话声就打开门的江母一步上前,张开双臂,给了席夏温暖的怀抱,“好久不见了呀!” “叔叔阿姨,新年好。” 席夏连忙收敛起表情,乖巧打招呼。 “好好好。”江父站在后面,打量着亭亭玉立的两位姑娘,“上次还是在……莱莱的毕业典礼呢。听说你这几年在宛京,怎么也不来看看我们?” 江莱和林江曾经是恋爱多年的关系,也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江莱父母很早就知道席夏的存在。 林江和江莱毕业那年,他们还一起吃过饭。 席夏抿嘴,认真解释:“我这两年身体不太好,害怕你们担心。” 此话一出,江父江母齐刷刷看向江莱。 目光里全是谴责:你怎么照顾妹妹的? “我也怕你们担心才没说的,所以——”江莱举手投降,“别看我,快点做饭吧,饿着夏夏了怎么办?我带她去换套家居服。” 说着,她拉着席夏往自己卧室走。 席夏对江父江母浅浅鞠躬赔笑,跟上江莱,刚一走进她的卧室,步伐生生停住。 在江莱床头的小桌上,挂着她和林江两个人穿着学士服的照片。 一人握一束捧花。 年轻,而灿烂。 “……夏夏?”江莱看她表情不太对,小心翼翼地挡在她身前,“要不你先出去,我收拾一下。” 江莱是向前看也不会忘记身后的人。 而林江构成了她的过往,她的大学时代,是她热烈的青春记忆。 她也只有在彻底走出来后,才敢在房间里摆上照片,让曾经喜欢的人,陪伴着见证着自己未来的每一天。 但席夏显然和她不同。 江莱害怕这张照片会对本就在心情低谷的席夏造成二次伤害,顿时有些紧张。 “没事。” 席夏绕过她,走到照片前,拿起相框,给江莱指了指这张照片的角落:“我只是看到了我自己。” 快门按下的瞬间,她正背对着镜头。穿着玫瑰纹的法式白色连衣裙的她,仰头看着面前另一个身穿学士服,高挑挺拔的男人。 相机里没有拍到脸。 但她知道,那是二十二岁的贺霆云。 “是他?”江莱倒吸一口气。 那天她和林江匆匆拍完这张照片,就要赶回院系拍合照,根本没注意席夏就在后面。 席夏点头:“那天他为了不让我打扰哥哥拍照,给了我一颗糖,让我不要乱跑。” 他可能早就不记得了。 但席夏忘不了。 他伸到她面前的修长手指,和曾经在电话另一侧忽然飘过的撩人低音。 她的十七岁,夏日明媚的宛京,才是初见。 而不是二十一岁,相隔四年后再见的云州寒冬。 “你知道为什么我说,担心会反悔的是自己吗?” 指腹从斑驳模糊的色块中轻轻抚过,落在画幅尽头,席夏的声音变得格外轻。 “因为从小到大,我都是一颗糖就能哄好的人。”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19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0章 人无法对抗遗忘的法则,总无意识地将某段或长或短的曾经,打上特定的标签用以回忆和交谈。 比如,“小时候和姥姥在老家生活的那几年”,“前半生最快乐的日子”,“大学和某任男友交往期间”,“考研上岸前”,“被老板裁员后”…… 或是重要节点,或是深刻感情。 经由关键词提炼大包,模糊了细节,朦胧了色彩,大而化之地储藏在有限的记忆里。 而其中,总有一些被原原本本保留着的,没有任何细节失真的碎片,连风吹过的温度都无法忘记。 ——那便是潜意识认定的弥足珍贵。 高一那个暑假,对席夏来说便是如此。 白姨用来遮眼医院消毒水的浓香,哥哥背上的汗渍,溽热的风,从林荫间细碎投下的晨光,舌尖上淡淡的甜意……闭上眼睛,所有画面好像都在眼前。 那年,白姨查出了血管瘤。为了不影响她和哥哥的学业,她没有把这件事告诉他们。 自己悄悄求医问药,终于在暑假前夕,预约上了沿海某三甲医院专家的门诊号,于是以外派进修的借口,去外省看病手术。 “明天就出发?”席夏在她出发前夜才得知此事,惊讶道,“那哥哥的毕业典礼,你是不是不能和我一起去了?” “唉,我让你哥帮我退票了。” 白姨面露忧愁。专家号难求,如果这回不去,下次就又不知道得拖到什么时候。 席夏却不知她为何叹气,只当她不想因为进修耽误儿子的重要时刻,抬手抱住她:“没事,哥哥换了像素高的新手机,我到时候录像给您看,保证你不会错过。” “我哪里是担心错过你哥毕业?”白姨没好气地在她脑门上敲了一下,“我是不放心你这个小家伙啊。” 和林江不同,席夏不是热衷旅行的人,最远也只是和白盈在省内踏青,从来没有坐过飞机。 母子俩对第一次独自远行的小姑娘都不放心。 从吴镇到最近的市区机场有四五十分钟的车程,白盈不放心她一个未成年人独自坐长途车,于是拜托了学校的同事,开车送她去机场。 林江则在她起飞前一天,专门花了半小时叮嘱她,要求她在过完安检、候机、登机还有落地的时候,都要主动发消息报平安。 席夏嘴上说着知道了,然而当天在落地时偶得一段旋律,提上行李忘我地记谱,没有及时报备。 直到在出口兄妹对视,林江才知道她早下来了。 “写什么谱还能耽误你一分钟开机发消息?你知不知道,你哥我差点都要去找机场工作人员了!” 林江念叨了一路,还是忍不住抓过她手里的线圈笔记本,看看她如痴如醉到底醉出了什么结果。 然而里面龙飞凤舞的音符和字迹一眼根本认不出来,往前翻,甚至翻到了草稿和作文大纲。 “……小西瓜,我妈说你期末语文差点没及格,别告诉我你也是在考试写作文的时候跑神去写你的歌了?” “不听不听!”席夏捂住耳朵,拒绝和他讲话,“我千里迢迢来见证你的人生,不是来听你唠叨的嘛!” 林江觑她,知道她这会儿什么都听不进去,也忍下怨气闭了嘴。 直到走进酒店,席夏看着林江鞍前马后地帮她办好入住手续,背上的那块短袖布料被汗浸湿了一大片,她才抿着嘴,勉为其难地认了错。 “你啊……” 林江看她可怜巴巴的眼神,嘴角无奈抽动,“但愿以后有人能受得了你,我就不多余操心了。” “我也没要你操心,是你们太小瞧我了!我明年夏天就成年了,一个人绝对也能照顾好自己。” 席夏扬起下巴,提着自己的箱子走进电梯。 林江看她,没接话。 他和母亲从来都没有小瞧过她的能力,瘦瘦小小的身体里藏了巨大的能量,看着乖觉,但站在船上和别人阴阳怪气地吵架这种事也不是没干过。 他们担心的只是置身于大环境的她。 天真无邪的少女尚未步入社会,对自己那张漂亮灵动的脸,和这个性别未来将会面临的一切困扰和困境一无所知。 ——没有人能明确恶的极限究竟在哪里,鲜艳的花朵天生容易被危险信号所标记。 “那你明天照顾好自己,我早晨有事要去院系盖章,直接去会场。” 林江陪她进了房间,检查了一圈,试完水温又调好空调设置,临走前从包里拿出自己打印好的校园导览图递给她。 “酒店就在学校校区里,你吃完早饭过来,九点半我在小礼堂门口的雕塑前等你,这条路能路过图书馆,时间来得及可以进去参观。” “知道了,你放心吧!”席夏把导览图夹进笔记本里,推他出去。 “行,你把门给我锁好了。” 他们兄妹间分开的时候能电话聊很久,见了面又嫌弃得不行,没法久待,林江说完头都没有回就走。 门关上之前,她看见林江在走廊尽头的转角停下,和一个穿着西装,远看上去又高又帅的哥哥在聊天。 她掩上门,掏出手机八卦道:[哥,你在和谁说话?] 林江:[我室友。] 林江:[关门,睡觉,我数三秒。] 席夏长到十七岁,已经是好面子的人了。她不想被当小孩,也怕林江当着室友的面返回来管教她,丢不起这人,立即关门。 与此同时飞快打字,回道:[不许过来检查!我关好了!晚安!] 林江听见关门声,勾起嘴角。 余光收回,看向站在自己对面贺霆云,神色认真道:“这次真的要麻烦你帮我订酒店了,太感谢了。” 暑假是宛京的旅游旺季,酒店也很难订,校外有空房的酒店质量和隔音都一言难尽,林江也不想让席夏一个人住外面。 他不抱希望地问了一下贺霆云。 没想到他真帮忙了,甚至在校内这个时常用来招待外宾或承办学术会议的五星级酒店里,给席夏订到了一间大床房。 “不用,正好这段时间有项目客户安排住在这里,顺手而已。”贺霆云也从远处的房间收回目光,“晚上还有个应酬,一起走吗?” 林江点点头,两人走进电梯间。 他知道室友家境优渥,能力卓然,被家里作为未来接班人培养,大二就从父亲那里接手了一个刚完成收购的小型医药公司,要他来负责经营。 一周在校的时间不多,但每学期成绩却始终名列前茅。不像姜炎,总要痛苦挣扎两下再摆烂。 “听姜炎说你好像谈恋爱了,她来看你们院的毕业典礼?有时间我们宿舍请吃饭?” 不知道哪来的大学传统,室友恋爱后要请女生或她宿舍全体吃饭。 贺霆云和姜炎都不常在学校住,另一位学霸室友也只是看了林江备注者“女朋友”的来电显示,和姜炎提过一嘴。 确切地说,他们谁都不知道林江的女友是谁,只知道,林江有个经常和他通话的妹妹。 “呃……夏夏不是,她只是邻居家的妹妹。”林江意识到贺霆云搞错人了,一时半会也解释不清楚他和席夏在父母辈恩怨纠葛下的血缘关系,只是摇摇头,“女友,估计也要分手了。” 贺霆云侧目。 “录用我的那家公司,我没签合同。”林江轻声说,“我临时决定报考警察岗,没和她说过,未来也不一定留在宛京,她肯定不乐意,可能不一定以后还在一起,没必要吃饭。” 贺霆云动了动嘴,没说什么。 两人在大堂分道扬镳。 翌日,席夏在林江的第十通电话下,终于爬了起来。她换上自己漂亮的法式连衣裙,匆匆卷好头发,去酒店吃自助早餐。 来得有点晚,有款小蛋糕只剩最后一块了。 席夏匆匆夹起来,还没放进盘子,忽然被身后走过的两位教授不小心撞了一下,小蛋糕啪嗒掉在地上。 奶油和水果落在脚边,一滩糊状像凄惨的案发现场。 “……呜。” 她叹气,看向其他的蛋糕顿觉索然无味。 吃不到最想吃的,不如不吃,不再看任何蛋糕,胡乱吃了些鸡蛋牛奶面包什么的,提起裙子往外走。 这转转,那看看,进图书馆参观了一圈,再一看表,还有十分钟就到九点半了。 她匆匆离开图书馆,发现自己忘记带林江给的校园导览图,凭着记忆往前走,走到岔路口,犯了难。 林江不知道在干什么,电话没人接。 她放下手机,决定随机抓一个路过的学生问路。 一抬眼,看见不远处有个穿着学士服的男生缓缓朝这边走来,他正在和人通话,走到席夏附近时,刚好收起手机。 席夏迎上去,眼睛亮晶晶地问:“您好,请问小礼堂怎么走吗?” 贺霆云停下步伐。 大一的时候,林江偶尔一个人在宿舍打电话会开扬声器,有几次贺霆云回去,林江来不及关掉,他就能听见对面甜甜的声音。 几次之后,林江就很少在宿舍里打电话。 人多的时候会出去接,人少的时候就戴上耳机。 她的声音极其有辨识度。 甜而不腻,清而不冷,有一种难以言说的飘逸仙气,如清风消濡暑。 他把林江发来订酒店的名字和身份证号,和眼前的女孩对应了起来。 “席夏?”他蹙眉,“林江怎么没有接你过去?” 席夏瞪大眼睛:“你认识我?”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0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1章 贺霆云自觉失言,沉默了一瞬。 他们此前从未见过,更没有因为林江的交集而相识,也许只是知道对方的存在,不应该开口就省略了所有礼仪,问得那样熟络。 他们唯一的交集,是有一次林江喝醉的那次,他与她有过短短几秒的交流。 那天,他架起林江醉后沉重的肩膀,从他手里接过电话。对面的小姑娘困倦又敷衍地含糊地哼着小曲。 他忍不住打断道:“他睡过去了,我们等下带他回宿舍,别担心。” 她似乎没听出来换了人,还以为是林江。 软绵绵打了哈欠,娇嗔道:“好嘛,你也好好休息,晚安。” 贺霆云猝不及防,心间一震。 慵懒的语气是毫不设防的信任,甜美的声音昭示着密不可分的爱意。 一切在短促的忙音中戛然而止。 那份亲近不是对他的,但他好像窥伺着介入了友人的暧昧关系,陡然沉下眼眸,匆忙把手机塞回林江的包里。 她应该早就不记得了。 没想到自己的潜意识却是记下了这份熟络,默认她会像自己听出她的声音一样,认出他的身份。 这份默认的自信,现在想来是有些离谱。 “抱歉。” 贺霆云从学士服下拿出学生卡,递到一脸警觉的席夏面前,“我和林江是室友,我知道你。” 席夏恍然:“哥哥说酒店是室友帮忙订的,或许……” 贺霆云颔首,他其实没打算提这件事。 举手之劳而已。 席夏又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证,年级和专业好像都对得上,没想那么多,点头道:“那你告诉我小礼堂怎么走吧,他说要在那里等我,拜托啦。” “我可以带你过去……”正好顺路。 “不用不用!” 贺霆云没说完,席夏就婉言拒绝,“你告诉我怎么走就行,不能耽误你的时间。” 即使对方自证身份,她仍抱有警惕心,即使是在大学校园里,也不会随随便便跟其他人走。 何况订酒店本就承了对方的情,她实在不想让人觉得林江和他的家人总给别人添麻烦。 “好。” 贺霆云不在意,言简意赅地告诉她怎么走。在席夏因为分不清东西南北而为难时,他停顿,重新按照地标和左右方向给她指路。 “谢谢,谢谢!”席夏在备忘录里记完,微微弯腰,而后转身,蹦蹦跳跳地走了。 贺霆云指的这条路里一段学生才熟悉的近路,原本很适合她赶时间。然而这条林荫小径在夏日阳光下景色极好,适合出片,不少毕业生都在这里拍照。 生怕影响到别人,她提起裙子躲着镜头往前跑。 偶尔瞥见两三对情侣拥抱亲吻,脸颊微红,竟跑出了落荒而逃的狼狈意味。 飞快穿过小径,走到路尽头,小礼堂和雕像的轮廓出现在视野里,她四下张望,蓦地发现林江竟也是拍照情侣大队中的一员。 席夏:“……” 明明就拿着手机自拍呢,居然不接她电话!有了嫂子就忘了妹妹! 她也喜欢莱莱姐,拍照居然都不叫她。 林江小心眼! “哼!”她紧赶慢赶在九点半到了,这人居然悠闲地拍照,早知道她还能再多睡一会儿! 席夏虽然生气,但她有分寸,就算再不满,也不会打扰人家小情侣。顾及相机的视野,她转身往路边角落走,鞋尖对着空气里踢了一下。 抬眼,贺霆云站在她身后,目光恰好对上。 “咦,你怎么……” “我顺路。” 贺霆云远远看见林江和他身边女生的背影,垂眸,目光落在眼前的小姑娘气鼓鼓的脸颊上,没有褪去的婴儿肥显得更饱满。 掌心摊开在她面前:“要吗?” 昨晚应酬后,从餐厅前台顺手拿了几颗清口糖。 席夏看着草莓味糖果,眨了眨眼,他学士服下是某个动漫里神奇猫科生物的口袋吗,怎么什么都能掏出来? “谢谢。” 想到早晨打翻的蛋糕上面的草莓,她犹豫了一下,伸手接过。 果糖入口,满腹怨气也渐渐淡了下去。 她站在贺霆云身边,望着林江和江莱的背影,小声问:“你们穿的袍子分男女吗?为什么你和哥哥是黑的,她是蓝色的?” “硕士穿蓝色,本科生都穿黑色。”贺霆云淡淡解释,他也是今天才知道,林江的女友居然比他大。 “喔,这样。”席夏点头,定定地看着两个人般配的背影,轻轻叹气。 多半就是这两天了。 这对璧人要决定异地还是分手。 她大概是最早知道哥哥准备考云州警察岗的人,也知道他一直拖着没告诉女朋友。 她既希望林江能做他想做的事,却也不想他因此失去所爱。临江仙这两年为数不多的几首动人的爱情之作,都是哥哥倾心写就的。 可她只是旁观者,无法替他们的人生做抉择。 “夏夏!” 江莱离开后,林江转头看到她,席夏收敛了脸上的忧虑,朝他挥了挥手,提着裙子跑过去。 “我的手机在包里充电,没听见,刚刚用的是她的手机……是哥哥错了,晚上带你去吃好吃的!你一个人过来的?没迷路?” “不是,我——咦?” 她转头,没看见贺霆云的身影:“你室友给我指了路,他应该还有事走了吧。” 林江一愣,先在宿舍群里发了一条感谢。 她把他抛在脑后,只有嘴里的草莓清香留下淡淡的痕迹,直勾勾地看着林江手里新换的智能手机,眼馋地伸出手。 “给我妈录像是假,想上网才是真的吧?” 林江知道她很爱刷评论,临江仙的歌在平台上传后,下面所有的评论她都会定期去看。 他敲她脑壳,庆幸自己给妹妹用的是淘汰下来只能打电话发短信的老人机,“走,典礼要开始了,晚上再看。” 阳光正好,礼堂前金灿灿的一片。 兄妹二人并肩往小礼堂走去,步履出奇得一致。 ……像是走进了璀璨的未来。 “贺哥,醒醒。老贺,贺霆云!” 接二连三的声音从耳畔传来,贺霆云皱眉睁眼,看见姜炎站在他办公桌前,一副急不可耐的模样。 “你这个寿星组局,怎么还要我来叫你?你看我像不像大内总管?”姜炎见人醒了,松了一口气,“睡觉不回家睡,周末还往公司跑,你们员工知道了得多有心理压力?” 贺霆云没说话。 起身,披上外套,从抽屉里拿上车钥匙往外走。 来公司,只是因为不想回家。 与贺延周他们过年令他作呕;席夏不在宛北山庄,他一个人回去安静地待上半小时就觉得烦躁,心中有股莫名的不安笼罩。 从除夕到正月十五,满打满算十六天,她一次都没有主动联系他。 他打去电话,她总是三言两语打发他。 新年他给她挑了一款手链做礼物,寄到了骆怀薇家。以前无论首饰还是衣服,她都会穿戴好,拍照给他看,这次杳无音讯,也不知道她有没有收到。 如此数日,贺霆云罕见得失眠起来。在公司靠椅上小憩片刻,竟也能梦到了那个很久远的夏天。 “做噩梦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姜炎问。 “没有。” 对席夏来说,那时才不是噩梦。 她说起“哥哥”时眼睛就会发亮,喜爱和亲昵根本藏不住,即使知道喜欢的人在大学有了更成熟的恋爱对象,失落后依然能扬起笑容,甜甜地走到他身边。 他只见过同床异梦的联姻夫妻,见过以爱之名汲汲营营进了贺家的梅筠。 他始终认为,爱是根本不存在的虚无。 唯独在席夏的眼里见过,一种或许可以称为永恒纯粹的“爱意”。 只可惜,不是对他,而是对林江。 两人到了会所,狐朋狗友们已经陆续到齐,他们自觉得没管贺霆云,上了的菜已经消灭了一大半。 这是他们的共识,贺家大少爷日理万机,如果等他来了再动筷子,不知道菜得多凉了。 “大寿星,随便吃吃吧。”祝予凝放下筷子,朝他身后看了一眼,“妹妹怎么没来?” “她下午才回来。”贺霆云知道她和席夏已经是共享朋友圈的关系了,破天荒多说了两句,“下午和晚上的时间都留给她了。” “……”祝予凝被他的话哽住,转头问秦雅聆,“他什么时候这么肉麻了?” 秦雅聆摇头,神色复杂地看了贺霆云一眼。 她前一阵跟父亲去贺家做客,回家才知道,父亲和贺叔叔是想撮合她和贺霆云,促成联姻。 好像对象是贺家,是贺霆云,就算是他如今已婚,未来可能是二婚丈夫,都无所谓。 她心里有些乱,还没想好怎么回复父亲,没想到春节期间贺霆云来秦家拜年,当着她和自家哥哥的面提起这件事。 “我绝无可能联姻,你自觉管理好秦伯伯的预期。” 云淡风轻,却又嘲讽至极。 秦雅聆这次跟祝予凝来,也是想见见那个姑娘——她曾经动用家里的关系去查,却没能查到的“临江仙”,究竟是个怎样的姑娘。 “咦?”祝予凝和秦雅聆挨很近,鼻尖动了动,“雅聆,V家的限量香,另一瓶是你买的?” 她看向闺蜜,又想到席夏之前问她的问题,蓦地看向贺霆云。 “不是呀,是——” 贺霆云眼眸沉了一下,打断道:“秦雅聆。” 声音极冷。 “借一步说话。” - 席夏春节过得很充实。 除夕和初一在江莱家享受了久违的“家人的温暖”,初二逛了整整一天的街。 初三,工作狂许医生回来坐班,她约了几次咨询,又去门诊调整了用药,贫血和肠胃问题都在慢慢调理好,免疫力渐渐提高,整个人精神状态比之前好了不少。 法定假日结束,她和话剧剧团的合同也正式签好,收到了定稿的剧本开始初步构思。 边养病边工作,很快到了贺霆云的生日。 她知道他中午在姜炎的会所小聚,在附近吃了午饭,散着步走过来,前台的人知道她的身份,告诉她房间号。 席夏没让人带路,听着会所走廊里的爵士音乐,慢悠悠地往上走。 走到一间半掩着房的门口,她蓦地停下了脚步。 灯光幽暗的房间里,贺霆云站在她从来没见过的女人面前,声音低冷而不屑。 “……嫁进贺家,就像她一样吗?太太的身份都不够她折腾。” “也许她只是出于爱你呢?”女人皱眉,“你这是……偏见。” “秦家居然还有你这么天真的人。”席夏听见贺霆云轻嗤一声,“她爱我,难道我就得回报给她爱?梦不是这样做的。” 席夏心间一凉。 原来他一直都是这么想的。 秦家。 她想到贺夫人、席芷方都知道的,联姻的秦家姑娘,步伐一顿。 席夏转身下楼。 一把摘掉了他春节期间寄到怀薇家的那串手链。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1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2章 ——折腾。 原来她所有的辗转反侧,因他而起的跌宕与波澜,竟然只是他眼中不耐烦的“折腾”。 她想得到的有所回应的爱,对他来说,竟然是在做异想天开的梦。 耳畔嗡鸣再次无端响起,席夏下意识捂着耳朵, 呼吸也有些急促。 他乐得配合她的“折腾”,却坚决不会给出一份爱。那么时常令她恍惚迷茫的关切又算是什么呢?逗她开心的迁就吗? 手链形状不规则的棱角刺着掌心,她边忍痛边调整呼吸,快步离开。 爵士乐的掩盖着她凌乱的步伐。 即兴萨克斯越轻快婉转,越衬得她步履沉重。 走到楼下,前台看见她去而复返,微微一愣。 “席小姐。” 这家店名义上的老板是姜炎,但贺霆云同样也是投资人之一。员工们早听姜老板说过,让他们不能怠慢了贺先生的小妻子。 开业这段时间,先后两次见到她,脸色似乎都不是很好的样子。 不知道是不是对他们的服务有意见,接待人看她额角隐约有汗,小心翼翼道:“上面暖气是太热了吗?给您拿瓶冷饮?” “谢谢,不用。“ 席夏垂手,深吸一口气,礼貌地笑道。 嘴角勾起的弧度成熟又得体,其中是只有自己才懂的嘲讽意味。 春节这半个月,她约了许医生几次,在回忆倾诉的过程中,逐渐变成了一个旁观者,把自己从过往三年浅尝辄止的甜意中抽离。 她以为自己已经想开了,能彻底整理好心情和贺霆云好聚好散,所以依旧用心地准备了生日礼物,妄图给自己狼狈的感情经历画上一个圆满的句号。 没想到情绪还是失控了。 “对了。” 她很快原谅了自己的失态,抬手擦去虚汗,腰背挺得笔直,“等下有礼物送到门口,麻烦你们去叫贺霆云下来签收。” 失控就失控吧,席夏默默想。 毕竟没人能在听到别人亲口践踏自己感情的时候,还依然镇定自若吧? 也许,只有他那样冷淡的人可以。 左右他什么都不在乎。 - 秦雅聆被贺霆云叫走时,还不怎么忐忑,直到跟他走到隔壁,准备关门时,对上一片死寂的冷沉眼神,所有杂念都化为惧怕与紧张。 “没让你关门。” 贺霆云抬手,一步抵在门框和门之间,隔开她的动作优雅而矜贵。她进去后,他又谨慎地看了一眼走廊监控。 秦雅聆悻悻地背起手,就听他问:“香水是梅筠送你的吧。什么时候?” 情绪虽克制,但语气里有一缕嫌恶流露。 她想了想,如实道:“就是上月,我和我爸去你家做客之后……” 说起那天,秦雅聆也很尴尬。 她以为只是寻常走动,没想到长辈们竟然存了别的心思。 两位父亲喝了点小酒,聊上头了,自顾自地要把贺霆云喊来,说要让他考虑和秦家的婚姻大事,哪怕她提示说贺霆云已经结婚了,他们也丝毫没有放在心上。 ——根本不在意那位正经儿媳的感受。 她一时难以接受父亲的强制和专断,和这样傲慢漠视的态度,找借口离开,并未和贺霆云打照面。 后来梅阿姨登门,带着一瓶限定香水。 “梅阿姨说你把两瓶限量香都送给她了,她觉得很适合我,打算自己留一份,给我用一份,说是要为那天他们擅作主张赔礼道歉。” 贺霆云眼中划过一丝讥讽。 梅筠是惯会做戏的人,分崩离析的关系能被她营造出母慈子孝,一团和气的氛围。原来在外人眼里,他居然是会送她礼物的人? “所以你就收下了?” “是啊。”秦雅聆顶着贺霆云犀利的目光,“你也知道,从小到大,每次我去你家,阿姨或多或少都会送我东西,我没有多想就收下了。” 现在她不得不多想了。 贺霆云可从来没有因为他母亲送的任何一件礼物,如此兴师动众。 “是不是……有什么问题?” “我只卖了一瓶,要送的人也不是她。” 秦雅聆不傻,贺霆云会送谁香水这样的礼物,不言而喻。 “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妻子过来,从你这里得知仅有两瓶的限量香水,我同时送给了两个女人,她会怎么想?” 幸好他没送出去。 换成了她心心念念的碎冰蓝玫瑰。 秦雅聆脸色一白:“梅阿姨为什么……” “我也想问你为什么,当时没有直接拒绝他们。”贺霆云居高临下地看她,“作为秦家的女儿,你分明有很多选择。” “我爸最近有些焦虑,我也是想为他分忧。” “你想成为下一个梅筠吗?”贺霆云反问,“嫁进贺家,就像她一样吗?太太的身份都不够她折腾。” “我不知道你们的关系这么差。”秦雅聆皱着眉头,小声说,“也许她只是出于爱你呢?你这是……偏见。” 她、祝予凝和贺霆云是初高中同学。那时候梅阿姨是所有人公认最温柔体贴的母亲,每次大考完,她还会邀请他们一起去贺家吃饭。 她一直以为,贺霆云的冷淡,只是对“后妈”这个身份的抵触。 “秦家居然还有你这么天真的人。”贺霆云轻嗤,“就算她爱我,难道我就得回报给她爱?梦不是这样做的。” 贺家夫人,财产,表面上的和谐,在他年少无法提出任何异议反驳的时候,梅筠都想要的都得到了。 她还想用虚假的母爱博得他这个继子同等的爱? 没有人相信的。 “你父亲焦虑,是因为你家大堂哥越来越出色,他担心会影响股份和遗产。可不论怎么争,现在还都是秦家的。如果和贺家联姻,梅筠的野心就是不可控因素。” 贺霆云看在秦家大哥的面子上,好心提醒道,“下次长点心眼。如果分不清别人的虚情假意,就少去。” 秦贺两家走得虽近,但那两位秉持着“家丑不可外扬”的原则,在世家至交面前依旧装模做样地粉饰太平。贺老爷子也同样有傲气,所以宁愿对贺霆云发火,也不肯让外人知道大儿子家里的诸多龃龉。 只有贺霆云不在意。 一旦触及到他的底线,即使是丑陋的伤疤,他也会用力掀给别人看。 “抱歉,我不知道。”秦雅聆感觉世界观被颠覆了,温柔端庄的梅阿姨怎么会做出这种挑拨离间的事情来? “要不香水我还给你吧?”她有些恍惚道。 “你喜欢就接着用吧。”贺霆云转身,“但是别和我们扯上关系,之前给谁说过,自己去澄清。” 秦雅聆落后一步,去卫生间整理了一下头发和妆容,回到包厢,只见祝予凝靠在门口,一脸凝重地拉住她:“香水是怎么回事?” “有点误会,一言难尽,晚上你来我家再说。”秦雅聆按了按眉心,往包厢看了一眼,“怎么空了,他们人呢?” “前台说,夏夏送他的礼物到了。”祝予凝下颌一抬,“这不,都跟着贺霆云下去看礼物了。走吧,一起去看看,多难得啊,这辈子能起贺霆云的哄,看他的热闹。” 秦雅聆挽着祝予凝,轻声问,“你上次说,临江仙是个软软的甜妹?” “长相的话,是的。性格也挺好的,就是那种团宠,现场的工作人员都很喜欢她。”祝予凝说,“怎么了?” “没什么,就是有点担心。”秦雅聆担忧地皱起眉,按着祝予凝的手,“我现在担心,咱们的软妹小偶像万一被婆婆欺负了怎么办?” “用不着咱俩操心,难道贺霆云是吃素的呀?” 祝予凝打趣完,看见朋友们都聚在门口,哄闹声此起彼伏,随便喊了一个人:“什么礼物呀?这么兴奋?” “顶配的红色限量超跑,国内据说就两台,一台在赵哥手上,一台在这里,后备箱里面塞满了黑色玫瑰。” 另一边响起轻佻的口哨声:“又是送车又是送花,不知道还以为咱们哪个哥们哄妹妹的手段呢。” “没想到这种待遇轮到我们贺总头上了。” “……!!!” 祝予凝透过这群男人的肩背,看到一辆流光绚烂的跑车停在外面,贺霆云成熟的衣领。 她和秦雅聆对视了一眼,忽然想到高中时代的贺霆云。 比起现在的沉稳内敛,更多的是张扬与狷狂,学校里人人都知道红色是他的钟爱,亮红色球鞋,深红色的球衣,山地车也是漂亮的红。 不知道从哪天起,他提前走入成年人的世界。 整个人也被染上了黑白灰的色彩。 如今他一身暗色站在红色超跑前,身形竟隐约有些颓然,仿佛那个甜甜的女孩,跨越了漫长的时间,给曾经的少年送上了一份迟到的礼物。 贺霆云没有周围看热闹的人那样兴高采烈。 他想起那天在赵慎舟的俱乐部,从监控里看见她蹲在跑车前,一个人发呆,想到车队小孩复述的对话,想起她违心地对对方说自己喜欢红色。 他知道她不喜欢红色,也知道林江喜欢红色。 但是他忘记了他自己。 贺霆云从黑色玫瑰花丛里拿起贺卡。上面是她的字,难得把鬼画符写得人能认出来的正经。 ——“谢谢你的碎冰蓝,还你不枯萎的。” 他蹙起眉,电话却适时响起,他在众人的哄闹声中接起,冷着脸坐进车里,关上门,将那些嬉皮笑脸的纨绔关在外面。 她的声音淡淡响起:“收到礼物了吗?” “嗯。”贺霆云应道,“花了多少钱?” “你给我买的衣服包包加起来,应该差不多吧?”席夏说,“这不重要,收到就好。” 贺霆云指尖微微蜷起。她的态度好像……在还清欠他的所有东西似的。 “你现在在哪儿?”他问,“下午你怎么安排的,我去找你。” “我预约了遥山球场,包场。” 遥山球场,是他第一次带她去的高尔夫球场,这些年她为数不多能写出满意旋律的地方。 巧合的是,它是全宛京冬季封场期最短的一家俱乐部,正好在他生日这天开场。 席夏看了一眼预约短信,苦笑。 好像她满怀期待着所有提前做的准备,都是为了离开做准备。 “我想我们有足够安静的空间,来讨论一下离婚这件事。”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2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3章 开场日,既是凛冬封场期的结束,也是新一年经营的开启。 仿佛经过了球场主理人的认真挑选,气温和日照是这段时间来最完美的一天。冷空气手下留情了许多,周边的绿植都在阳光的照耀下,暗搓搓抽了一两颗芽。 午后阳光缱绻。 偶有飞鸟从空中略过,鸣声清脆,席夏一下车,顿觉心旷神怡。 沐浴着阳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他收到礼物是什么反应”的想法在脑中打了个转,很快被点缀着新绿的枝杈吸引去。 随手一拍,手机弹出了两条消息。 祝予凝发来一张抓拍照片。 ——贺霆云垂手立在红色超跑前,而他身后,后备箱大敞,花海锦簇。 眸光深沉,唇峰鲜明。 黑玫瑰竟衬得他一丝勾人的冷艳。 席夏关掉大图,看向她的另一条消息,步伐顿了顿,朝中心会馆走去。 她和贺霆云来这边的次数很多,或许是他对谁都话不多,工作人员单独接待她时,也不会过分热情。不需她开口多说,便有人自觉引她去会员室,而后掩门悄无声息地离开。 会员室里一切早已准备妥当。 绕过外面摆放着沙发的会客庭,休息区果盘点心和饮品都已经备好,架子上是他们保管在会馆里的两套器材。 再往里是更衣室和化妆台。 叠好的白色带领的上衣,黑色长裤在桌上,特质的白色胶钉球鞋整整齐齐放在地下。 席夏叹气,把外套搭在沙发上,走进更衣室。 她虽然不怎么会打,但因为喜欢跟他坐在高尔夫球车上,穿梭在安安静静的球场放空自己,所以不得不遵守这项运动整洁着装的古老文化,以及俱乐部保护草坪的要求,换上全套装备。 这一身,就是她第一次来时,贺霆云准备的。 春秋冬夏,他按时节准备了薄厚不同的四套。 这份贴心恰是她曾为之心动的琐碎之一。 这段婚姻除了内心煎熬痛苦,在吃穿用度上他从不亏待。 当然,他只需要随口吩咐下去,做事的人便会极尽周到地准备好一切。即使不是她,而是别人,想必也能得到相同的物质性关怀。 席夏不情不愿地换上他挑选的衣服,站在全身镜前,还是不得不赞叹这个男人的审美。 色彩简单,但舒适度极佳。 尺寸格外贴合,绝妙的版型将她瘦小的骨架身形包裹重塑,使得肩背挺拔,双腿修长。 一米六出头也能穿出一米七的视觉效果。 她对镜左右照着,忽然看见自己隐约发红的眼尾。眸中像是蒙了一层阴郁的薄雾。 大约是之前情绪失控时涌上来的酸涩,在脸上留下了脆弱的痕迹。 “这样显委屈,或许气势上就输了。” 她如此想着,估算了一下他从姜炎会所到这里的时间,挂上耳机,坐在镜前开始补妆。 包里装着打印好的协议,没带多少化妆品,只有一款备用的五色眼影。 是她不常用的红色系。 她没办法,只好将就着简单晕染,指尖在脸颊轻点,将泪眼藏在补好的妆容里。 一切收拾妥当后,拉开门。 席夏停在原地。 贺霆云正靠坐在沙发上,双腿优雅地交叠,黑色长袖的领口松了两颗扣子,露出似有若无的锁骨。不知道它什么时候来的,一点动静都没有。 听见声音,他缓缓抬眼,放下休息室里的财经杂志起身。 “等很久了?”席夏摘下耳机,嗓子干涩。 “不久。”贺霆云情绪依旧稳定,她问什么就答什么,全然没有得知她要同他离婚的诧异和不解。 “礼物很好,托引擎性能的福,这一路很顺畅。” “……你开它过来的啊?” 她脚下停住,一想到自己要面对面和他提离婚的事情,心里就有些紧张,心脏砰砰直跳。 结婚是她求的,离婚也是她要的,看上去像极了无理取闹,反复多变,也让她总觉得在他面前矮了一头。 “你看一眼。”她拿出文件夹,递到他面前。 “想好了?” 贺霆云目光从“离婚协议”四个字掠过,落在她脸上。 她眉眼深邃明亮,睫毛卷翘,额头和脸颊饱满,本就是凹凸有致的浓颜长相。这三年时常素面朝天,可从来掩盖不住她天生的精致光彩。 今天,却刻意添了妆容。 红色很衬她的气质。 落在眼尾上挑,掩盖住原本泫然欲泣的轮廓走向;染在唇上,透出些许漫不经心,又张扬动人。 这份妆容一扫此前的病气,看上比任何时候都生动活泼,却好像悄然间拉开和他的距离。 “嗯,想好了。”席夏两手攥紧,深呼吸,“你前来赴约,我可以理解为你同意离婚吗?” 她不想走到要打官司的地步。 他能如此平静地过来,想必也存了同样的心思。 “我尊重你的想法。”贺霆云说,“三年前我说过,别做让自己后悔的决定,别让自己后悔。但结婚领证是两个人的事情,既然作下这个决定时有我的纵容,我也有责任将你的生活复原到最初的正轨上。” 席夏闭上眼,她对他的回答毫不意外。 尊重,他尊重她所有想法——即便他认为那是“折腾”,看似体贴迁就,实际上从来不让她接近他的想法。 他怎么想?心情好还是坏?离婚这件事会不会影响到他的生活? 他不说,她永远不知道。 “那你看看协议里有什么要改的内容。” 贺霆云没有接过文件夹,反而从她身侧走过,拿起装着球杆的运动包。单臂一曲一勾,两人的包一起挂肩上。 “难得来了,去外面说吧,今天空气好。” “好。” 席夏将文件夹和内页握在手上往外走。 忽然肩上一沉。 回眸,贺霆云压着步速走到她身侧,把她随手扔在沙发上的厚外套披在她肩上。 “前九洞迎着北风,别冻着。” 说完,他从球童手里接过钥匙,一步踏上越野型的场内球车。 “……” 席夏看他挑的四座车型,又顺手把两人的背包挂在后面一排的座位上,只留出紧挨驾驶座旁的那个位置,一时无言。 算了,人生有多少机会让他给自己当司机呢? 她穿好外套,在他旁边坐下。 “先说你的想法,我听着。” 贺霆云沿着场内车道往发球台开,偶尔有余光从她脸颊扫过。 他心里认为,其实没有什么好聊的。 他们又没有子女抚养的议题,至于财产住房债务债权这些金钱相关的,他都随她。 他愿意给比之前看到的那份协议,对她更有利的分割和归属。 “你的钱和房子我都不会要,婚后我写歌的收入不多,在你面前根本不够看,但这部分我想自己留着。” 车速陡然快了起来。 席夏感到一阵猛烈的推背感,转头,迎上男人的目光,紧张地握了一下拳,“你看路呀,别看我,这不是跑车!” 贺霆云放慢速度,反问:”全都不要?” “对,包括家里的衣服首饰,还有那些包……你看着处理吧,予凝姐要是看不上,二奢市场总有人收的。” “那都是赠予,包括礼物。” 席夏点头:“今天那辆车也是赠予,虽然我挑的时候,还没有想过离婚这件事,但价值折算下来,也基本上持平了。” 贺霆云皱眉:“什么都不给你,林江怎么想?” “关他什么事,你怕给少了他半夜怨魂索命?”席夏嘟囔了一句, 男人归于沉默。 席夏看向他高挺的鼻梁和沟壑分明的侧脸,依旧是平静如死水,不见微澜,忍不住问:“你是不是对我提离婚这件事一点都不意外?” “嗯。”贺霆云目视前方,低声应道,“我在你病房的抽屉里看到了离婚协议书。” 席夏微微怔住。 他说的似乎是除夕前,早晨看完病和席芷方狭路相逢,从派出所回到宛北山庄,在金桔树上写下愿望的那天。 她最后一次睡他的日子。 贺霆云将她错愕的表情收进眼底:“你那天就有话对我说,对吗?” “……对。”席夏心情复杂地看了他一眼。 她那时是想问他和席芷方商业合作的事情来着。所以,他认为她要说的是什么?离婚? 她恍然大悟——难怪那天他在床.上的攻击性莫名强烈! 比起亲吮更像啃咬,唇瓣和耳垂都发红。 比三年间任何一次都要强硬。 原来,是因为“得知她想离婚”后的情绪宣泄。 她不觉得那天的激烈是出于爱或挽留。倘若真的无法接受,他可以质问,可以发怒,可以好声好气地问她哪里出了问题。 而不是像这样近三周只字不提,只等她开口。 “不愧是你,真能沉得住气啊。”席夏气笑了,转头看他,“那你这段时间究竟是抱着什么心情来关心我呢?” 春节期间,她有意冷淡疏远他,他的消息和电话反而比之前要多一些。 她险些又要因为这点小小的甜意而动摇。 现在他却告诉她,他其实早就有心理准备,早就做好了她会提出离婚的预设! “你不说,意味着没有想好,我就当我们还是夫妻,为什么不能关心?” 他没打算追究她那天原本打算要说什么。她一向有自己的主意,在今天电话打通的那一刻,就说明她已经做好了这一次的决定。 “我答应过要给你一个家,关系存续期间,家人和丈夫该是什么样,我就是什么样。” 席夏哽了一下:“我不该许下那个愿望。” 他做的一切,就像只是在完成当时的承诺而已,她却卸下心防,被一丝一缕的甜意蛊惑,开始了无谓的奢求。 贺霆云若有所思地看她:“所以你挑今天告诉我,是为了控诉我当初给你许愿的机会?” “什么?”席夏难以置信地听着他真诚的语气,“你觉得我是专门挑你生日这天提离婚,故意恶心你吗?” 明明是他和别的女人在背后诋毁她,才让她在一腔愤懑中,把原计划的时间提前了! “不,不是我挑了今天。”她转头,冷冷地回应他,“是你自己。” “还有,我在病房里收到的离婚协议是你母亲给的,原件模板我已经撕掉了,你怎么会看得到?” 电车忽然偏了方向,又陡然打正。 贺霆云眼眸渐沉,握紧方向盘,沉默了半晌。 “她一贯喜欢自作主张。” 那份协议不是她的意愿,或许是梅筠逼她的? 发球台到了,席夏跳下车,从包里拿出球杆。 “我当然清楚,你那位母亲的梦想就是让我们离婚,并为此煞费苦心。她神通广大,既然能找得到我的病房,想必也能在你来之前放一份新的过去。” 贺霆云心里一疼。 她知世故但不世故,聪明但不卖弄,只一句话点到为止,她就知道梅筠的手段和目的。 分明是被他家人伤害的人,却还能用如此轻快的语气讲起这些事情。 “所以,我们之间有误会。”他停下车,走过来,认真看她。 “当然,有很多。” 刚刚在停车场收到祝予凝发的消息她告诉席夏第二瓶限量香的主人是梅筠——贺家夫人。 她看到后就意识到,即使不知道秦家在其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至少结婚纪念日前夜突兀的香水气息,和贺夫人脱不了关系。 “但对我来说,已经不重要了。” 席夏把球杆递给他,看见他手臂上暴起的青筋,眼眸闪动,“就算一切误会都解开,又怎样呢?” 她想要得到的爱,会因为误会解开变多吗?他的沉默,他自作主张的控制欲,会因为没有贺夫人的插手而改变吗? 未必。 如果他们都不曾改变相处方式,那么一切都不会变。 贺霆云根本不会为她改变。 而她,也已经不想再为任何人,变得失魂落寞,心情病态了。 贺霆云低头看着她抽出的一号木,说:“要打个赌吗?” “赌什么?” “如果我开球能一杆上果岭,婚后那一半财产你都得拿下。” 席夏抿唇,听姜炎说他技术精湛。但她多少在这里和球童教练耳濡目染,也明白一味追求标准杆上果岭,无视自身能力和球道情况,是不合适的。 他就这么有信心? 还赌这么大! “可以赌。”席夏沉吟着点头,“但如果打到了障碍区,你你今天就签了我这份协议。” 果岭是草坪最细嫩金贵的区域。 而高尔夫球场的生态湖泊,人工沙坑,以及长草区都是增加难度的障碍区。 她不想被他牵着走,总要赌另一面才好。 贺霆云睨她一眼,走上前开球。 微风轻拂着他的裤腿。 几个呼吸间,腰身一转,球从杆头飞出漂亮高远的抛物线,飞跃球道,朝远方落下。 “嗖——” 两人遥看着球落地,相视后上车,一路无言地来到落点附近,并肩往前走。 不远处的深色沙坑里,躺着一颗白色的球。 显眼极了。 “……”席夏凝神静气,把文件夹递到他面前,从外套口袋里掏出笔。 看来精湛技术到底没有战胜今日宜离婚的运气。 贺霆云腕骨轻转,在她的注视下签下了自己的名字。眼眸平静,落笔果断。 安静的球场,他听见她的轻叹。 笔尖抬起前的最后一笔,几不可察地发了颤。 贺霆云垂眸,拇指和食指用力抵着圆珠笔。仿佛想要将笔上她留下的浅浅温度,吸收进寸寸皮肤。 可风一吹过,一切都降至冰点。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3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4章 席夏没指望过他会挽留,也不希望他用甜言蜜语来动摇她。 只是他毫不犹豫写下“云”字最后的顿笔,笔锋摩擦之间的声音宛如刀片划过心脏,快刀斩乱麻般结束了历时三年的荒诞,为她人生第一次无疾而终又一厢情愿的爱画上了句号。 在那一瞬,她仍是感到了钝痛。 他们之间的事不需要只言片语,也不值得他分走的心神,根本看不出他们相处的点滴在他心里留过痕迹。 或许,也从不曾留下痕迹。 所幸,隐痛在他把纸页交还给她时消散,席夏只觉如释重负,那些每每因他而时刻高悬在心头的石头,落到了踏实的角落。 “谢谢。” 接过圆珠笔时,她的拇指轻擦过自己的手掌心,贺霆云心尖轻颤,发现她毫无察觉,只是转过身,小心翼翼地将纸笔和文件夹放回包里。 他微微晃神,目光落在她捏在拉链上圆润的指甲。 干涩的喉咙无意识挤出一句:“谢我什么?” “嗯?” 席夏回眸,对上一双深幽的涌动暗流的眼眸。 她很少见他这样的神情,被藏匿的情绪像是破开了一道裂缝,从眼瞳中逸散出来,严肃得像是不说出他满意的答案,就能将她生吞活剥了似的。 她想了想,真诚地说:“谢谢你在我最脆弱的时候没有摧毁我唯一的心愿,也谢谢你始终不变的态度,体面地结束这一切。” 感谢他最后一刻毫不留情的保持姿态。 既归还了她全部的自我,也归还了她的一腔爱意。 他不会因为她委曲求全的爱而改变。 永远冷静自持,永远不动摇。 真正摧毁她的是逐渐迷失自我,一遍遍在他身上寻找期待的她自己。 “……” 不知道这个回答有没有让贺霆云满意,他只是微微颔首,收回目光,换了杆,信步去补救高难度位置的沙坑球。 侧身,一击。 先触球后触沙,重重的一声,小白球从沙坑里迅速起飞,旋转着直奔果岭。扬起的沙只浅浅一层,足以见得击球人精湛的技术。 男人看了一眼球路和落点,转身准备追上。 “等等,你还要接着打?” 席夏看他没有想要结束离开的意思,不禁诧异。离婚协议都签了,他居然还能稳如泰山地和她一起打球。 贺霆云停下看她:“你包场是另开了会员卡?” 席夏点头。 贺霆云有终身会员卡,能带人进场,之前她来都是蹭他的卡。但是订场会有通知,她准备给他庆生时,为了惊喜和神秘感,自己斥巨资开了一张会员卡。 “那是要打完。”他说,“你一个人用,不管办了多久年卡都会浪费。” 席夏:“……” 她不太运动的形象就刻进他脑海了是吧? 可是他是对的,大概率她也就来这一次了。 席夏到底不是纵情挥霍的小公主,花钱为他准备礼物筹备生日的时候,心里存到底还存着爱恋,钱花出去也就花出去了,但走到分道扬镳这一步,还是隐约为自己的铺张浪费而心疼。 等明天去完民政局,她要好好工作挣钱! 就在席夏跟在贺霆云身后,满心思考要不要做出改变,试试以前不愿意参加的邀约,打开知名度,想要多接点工作的时候,贺霆云已经把来到下一洞的发球台,又一杆打出去了。 一块行走的巨型冰山,沉默着一杆一杆往前推进,似乎想要在最短的时间内把十八洞都打完才罢休。 不知道是否在赶时间,击球力度比之前凌厉了许多。 “没有人赶你走。”席夏忍不住撇撇嘴,“他们家有夜场,你打到太阳下山都行。” 贺霆云看她,低声道:“我怕你等不及。” 遥山球场是标准的18洞球场。 在比赛里,18个洞便提供了无数可能性和充分发挥的挑战空间。 然而,在关系分崩离析的眼下,很难说她什么时候就想离开。 席夏微愣,眼眸明显黯淡下去,自嘲地笑道:“我这三年等你的时间可不少。就算等不及,不还是一直等着吗?” 贺霆云微微蹙眉。 她的嘴角总是挂着熟悉的甜甜笑意,就算撒娇耍赖或是折腾胡闹,眼睛里始终亮晶晶的,就连前段时间总朝他生气,还是能从那片清澈中窥见他的倒映。 而现在,她虽然是笑的,但笑意未及眼底。 眼底不再容纳他,眼中透着从不曾见过的冷意,投来的眸光仿佛在面前横亘了一条难以跨越的长河。 “你就慢慢打吧,反正都是最后一次了。”席夏说着转身,没看到他握杆的手微微晃动,顺手拿了一瓶运动饮料,又回身递给他。 贺霆云接过,掌心的温度轻轻覆盖住她。 席夏回神,眉梢下压,她不习惯这种确定分手后身体依然熟稔的记忆,抽出手,勇敢地拍了拍他的肩。 “好聚好散。” 像对自己说,也像对他说。 席夏的耐心的确不足,但好在贺霆云的身段足够漂亮,动作足够优雅,观赏性极高,不失为一道可供眼睛消遣的风景线。在他一杆又一杆中渐渐放松了心情,目光随小白球的飞起落下,脑海里又钻出不少灵感。 打到第十洞,球穴的位置正好回到俱乐部入口附近。 等他停稳,她跳下车往会馆走。 “要走了?”贺霆云换推杆的手一顿,随手放下,跟上她,“我送你回去。” 席夏转头:“我只是去洗手间。” 贺霆云没看她,继续往前走:“一起。” 她在他这里没有信誉,结婚纪念日那天她打着去洗手间的借口,一声不吭就离开的案底还在,他不信她这次会不会趁机溜走。 席夏:“……” 和即将成为前妻的人一起上厕所,他不觉得哪里有些奇怪吗? 她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看着手上的协议,耸肩跟上。 算了,左右他都已经签了字,随他去吧。 说是一起,他也只是安静坐在沙发上。席夏洗完手出来,慢条斯理地擦拭水珠,漫不经心地整理着脑海里的灵感,抬眼就看见贺霆云在盯着她,手里拿着他刚刚签好字的离婚协议。 这种淡然却片刻不移的眼神,放在曾经鱼水之欢的夜里,是他蓄势待发的前奏。但如今这个情形下,席夏倒看不懂他的意思了。 谁能想到,半个月前还是交颈深吻、抵死缠绵的夫妻,半个月后,相对而坐,相顾无言。等她擦干手,贺霆云起身,重新将她带回球场。 这十八洞好像他们最后相处的漫长时间。 不需法律见证,不用离婚证确认,是只属于他们的告别仪式。 最后一杆是席夏的。 他留给了她一段舒适的距离,路线和落点都是他曾经教过她的。 推杆进洞,两人下意识地看向对方。 目光交错,又默默移开。 好像有很多话没有说,又在疲惫的挥杆旅途中消磨殆尽。 “再见。” 两人走到停车场,席夏看到她买的那辆超跑格外扎眼地停在中央,和他沉静如水的黑衣黑裤形成了极大的反差,移开目光。 贺霆云拉开车门:“你回哪里?骆家还是江莱那里,我送你。” “不了,我叫的车也到了。”席夏摇头,“礼物是我没想离婚的时候准备的,现在坐进去,我会被自己曾经的快乐幻想打击到。” 她收拾房间时无意看过他中学时代的照片。 张扬锋利,和红色无限适配。 她幻想着成年内敛的他在少年配色的车里释放,幻想她能走到任何一个年纪的他心中,和他毫无芥蒂全然信任的拥吻。 但那些,现在都不重要了。 “再见了,贺霆云。明天周一,去民政局不要迟到。” 她转身离开。 贺霆云看着她渐远的背影,心里忽然一阵刺痛。 他以前以为她不喜欢红色,也不喜欢跑车,所以从来没有像自己朋友带女伴兜风一样载过她。他甚至连她准备礼物时幻想过什么,都猜不到。 “对了。”席夏转过身,把协议递给他,“你真不用拿去给律师看一下内容?” 赌注无非是开球前的随口一说,但这毕竟是具有法律意义的文件,就算愿赌服输,也需要他认真对待和过目。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提醒他。 “我刚刚看过。”贺霆云看她一眼,没有接。 其实不用让律师看。 宛京律师圈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精英院校毕业的更是抬头不见低头见。尤其江莱自己就是法学院毕业的,她为席夏找到的董律师,都是他们同校学姐。 贺霆云恰好与董律认识。 春节期间,贺霆云收到董律拜年电话。 她说了一句玩笑话:“改天如果你们圈子有局,希望能邀请我一下,这种不差钱的案源再多来点。” 这句话玩笑话本有渊源。 董律是赵慎舟丢媳妇儿路上的一大功臣,替女方在庭上狠狠刺痛了赵慎舟,才促成了他的浪子回头。 只是赵慎舟离婚已久,如今即将看到复婚曙光,许久没有联系过的董律在这个时候致电,意义难明。 贺霆云敏锐地从“再”字里察觉出端倪。 他径直问:“席夏找到你了?” 除却董律自身,她所在的律所也是宛京处理婚姻家事案件最知名的地方,胜诉率颇高。 董律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贺夫人找到我们律所合伙人,不许我们接她的案子。我听得怪可怜,小姑娘才多大呀,就要受这种欺负……当初赵先生好歹还肯主动把我介绍给她前妻呢,是不是?” “董姐,无论天河集团还是贺家,做主的人都不是她。”贺霆云默了片刻,道,“我不会和席夏上法院,根本走不到诉讼那步,你只需要替她把关好协议内容。” 董律一向是会为自己的当事人争取到最大程度的利益,这一点贺霆云不担心席夏吃亏。 “那钱呢?”董律有些意外,“天河集团那部分资产就算了,就算不结婚你肯定也早规划好了,至于其他的婚后收入……” “她要多少我都能给,但您先别告诉她我的态度。” 他本来以为,梅筠是提前得知席夏决心离婚,怕她抢夺贺家财产,才如此不体面的刁难。今日才知道,他看见的那份协议才是梅筠的主张。 席夏有她自己的骄傲和尊严。 她非但没有在协议里多分割财产,反而连他一分一毫都不肯要。 贺霆云坐上车按着眉心,等她上了网约车,缓缓启动,缀在后面。他不敢提速,也不敢跟紧,只远远地让那辆车在自己的视野范围里。 市中心的车流如长龙。 下了环线进入岔路,一个红灯将他们远远隔开。 修长的指骨紧紧攥着方向盘,手臂青筋虬露,好像有什么淡淡的声音从远处飘来。 ——“以后那里就是你的家。” ——“以后……到什么时候?” ——“到你愿意离开的时候。” 所谓一语成谶。 说那句话时他没有深想过,到她愿意离开时,他真的愿意吗? 她今天甚至没有对他说一句,生日快乐。 是因为知道,没有人会快乐吗? 抬起头,夜幕中挂着一轮元宵夜的圆月,静静照着不圆满的人间。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4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5章 江莱第一次遇见卧室无处落脚的情况。 地上和床上散落着各种各样的衣服,她的小祖宗拿着一条裙子比在胸前,穿衣镜里的脸颊透着几分凝重。 江莱弯下腰,一件件边走边收,抱在一起扔到床上,把工作合同递给席夏,掀开床边随意交叠的牛仔裤,径直坐下。 “我听说最近离婚跟拍业务特别火,你不会也约了吧?” 席夏放下衣服,睨她一眼,接过合同:“人家找摄影师跟拍,是因为无论结婚还是离婚,都同样是人生值得纪念的重要时刻,对我来说却不是。” 这是她逐渐迷失自我的三年。 比起“纪念”“重要”“遗憾地走到尽头”,更像是一场狼狈的失败的暗恋。 “那你挑衣服跳得这么认真?” “因为第一次去民政局,很草率,灰头土脸的。” 席夏快速浏览着江莱圈出来需要注意的地方,做完最后的确认,签好自己的名字:“这一次总要有点尊严和体面吧,不然我总觉得在他面前抬不起头。” “真不用我陪?我来给你跟拍,以后说出去也是你人生第一套站姐图呢。” 席夏被她一本正经地态度逗乐了,把合同轻轻砸在她怀里,忍俊不禁道:“你就开我玩笑吧,别人是开工收工接机拍照,我是离婚路拍照是吧。” “嗯,你不是跟我说,准备考虑接点以前容易推掉的活吗?那不就是线下活动或者需要出镜的节目?” 江莱收起合同文件,格外认真地说,“以你的才华,不可能没有人爱上你的,除非他们瞎。” “少来,那都是后话了。” 席夏选定了一条半身羊毛裙,搭配白色衬衫和波点状丝巾,颇有一种轻熟风的感觉:“无论跟不跟拍,你都别跟我凑热闹了,贺霆云肯定不会同意,千万别为了替我撑腰,去惹他不高兴。” 贺霆云从不轻易公开的照片,无论行业大会,还是财经专访,都找不到他的身影。席夏只在于特助的朋友圈里偶尔能看见他的高清近照。 也许是助理受过专业训练,也许是好友圈的人素质都很高,她从来没见那些照片流传出去。 “你说说你,都要离婚了,还替你前夫说话,心怎么这么软?” 江莱见她低头整理丝巾,顺手帮她把桌上的项链戴上,贺霆云送她的那些首饰她一个都没有戴,拿出来的还是她刚上大学时江莱送她的。 “我才没有心软……” 席夏的小声嘟囔被电话铃打断。 来电提示显示的是于特助。 她立刻接起,很快又挂断,眉心蹙起。 江莱抱着双臂,一副好整以暇的模样看她:“难道我猜错了,是你前夫心软,不想离婚了?” “不是。”席夏放下手机,眸色变得冷静沉稳,“我忘记了今天是周一,他公司有重要会议调不开,助理让我稍微等一等。” 他在最后一天依然令她失望。 短信、电话、留言……告诉她需要晚一点赴约,不过是一句话的事情,他却不肯亲自联系她。 于助理似乎也根本不知道他们要去做什么,只说贺总让他跟她说一声,会议结束后就来接她,在他眼里,上司和他神秘的妻子还是如以前一样其乐融融。 “等多久?” “预计两小时,他说因为不是平常的例会,所以没有确切的参考时间。” “万一你等到民政局下班他都没结束怎么办?” “……” 席夏敛起神色,拿起包,把桌上的剧本卷起来:“我去他公司楼下等。” 远离红尘人世的贺总肯定不知道,现如今离婚人数激增,有些民政局离婚申请数量过多,都需要提前预约取号,排队递交材料呢! - 走出地铁站,席夏站在马路对面,仰起头。 天河集团的大厦高耸气派,直入云霄。 面前是商圈林立的办公楼群,宛如钢筋水泥的巨兽安静地卧在此处,吸食着现代社会的压迫和紧张。 身后是小公园,里面传来爷爷奶奶朗声的笑容。 偶尔有零星的遛狗人和晨跑者,与地铁出来步履匆匆的打工人擦肩而过。 席夏微微晃神。 三年前,她在前方这条路上失神拽住贺霆云的画面历历在目。 她和贺霆云就像这马路的两侧,不属于同一个世界。本该一瞬间交错的两个世界,被她抬手一拽,强行绑定在一起。 她是孤独自由的灵魂,受感性驱动,描绘着浪漫。 而他永远坚固的理性,无论是集团的经营,还是千百员工的生计,哪一样都比她的情绪和感受更加重要。 现在的她重新站在此处,纠正错误,重新开始。 穿过人行道,心境渐渐平和。她在天河集团楼下的咖啡店坐下,点单前给贺霆云发了一条消息:[我在公司楼下等你。] 许医生不建议她在本就睡眠不好的情况下多喝茶和咖啡。 席夏犹豫了一下,点了一块抹茶蛋糕。 从小到大,她一直很羡慕哥哥聪敏机灵的脑子,看上去草草翻了一遍书,实际上所有东西都记在了脑海里。而她,除了在音乐上有这种游刃有余的天赋,其他时候都需要认认真真在心里默念每一个字,才能真正记在心里。 像这样用脑的时候就容易饿,就忍不住吃甜食补充能量。 果然,剧本还没通读完,蛋糕已经被她吃光了。贺霆云始终没有回她的消息,席夏起身想再点一块,一回眸,对上一双漂亮又锋利的眼眸。 席芷方站在她的沙发后面,和身边的人在低语。 有人端了两杯咖啡,小跑过去,毕恭毕敬地递给他们。 看到她后,席芷方不知道说了什么,身边的人先行离开。而她敛去了眼中的锋芒,换上温柔的笑意走了过来。 席夏看见她的动作,拿起包,戒备地看着她。 “瞧你这眼神,我是能吃人吗?”她走近,云淡风轻地说,“正好刚散会,有空聊聊?” 席夏眼眸沉了一下。 看样子,贺霆云抽不开身的会议就是和席芷方谈的。她代表仁方亲临天河集团总部,贺霆云必然不会只让副总来参加。 “我们有什么好聊的。”她冷声说,“我还有事。” 席芷方微微倾身,手臂拦住她离开的方向:“如果我给你林江战友的联系方式,你会考虑和我聊聊吗?” 席夏步伐顿住。 林江牺牲后,无论是直系亲属的白姨,还是关系亲密的江莱,都没有收到他就职单位关于他牺牲前因后果的陈述。不知道是不方便透露,还是保密任务,总之,除了林江的尸骨,没有任何多余的话。 这些年她和江莱不止祭奠林江,也在想方设法找到一些了解旧事的人。 哪怕是给句“不能说”的准话也好。 她双手攥着拳,犹豫了片刻,为了难得的信息,跟席芷方走到公司外的长椅前。 “这是你们圈子习以为常的操作吗?” 贺夫人第一时间就知道她住院,席芷方知道她们私下在找人。普通人在泼天富贵和权力面前,毫无隐私可言。 席芷方点了一根烟,手腕转动:“你是我的,我做什么都是为了你着想。” 席夏冷笑:“有话请直说,我不想听这些。” 不闻不问二十年,差点置她于死地,连一句“你是我的女儿”都不敢在公共场合说完整,倒让“为了你”这三个字显得格外可笑。 “那我直说了。” 席芷方吐出烟圈,红艳的唇瓣开合:“尽快离婚。” “那孩子在商场上是个令人敬佩又不得不警惕的对手,但必然不是婚姻的良配。梅筠不是省油的灯,我可不想我的人平白无故被她欺负。”席芷方说,“你今天是来找他的对吧?哪有正牌总裁夫人在楼下咖啡店等着?他楼上的休息室是摆设吗?” “不劳您操心。” “说真的,宛京优质的男生很多,一点不比他差,你想要,我可以给你介绍百八十个对象,都比他会体贴人。” 席夏:“……” 席芷方的红唇在烟嘴处印上漂亮的痕迹,听不出惺惺作态。 像是真的在替她鸣不平。 “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数。”席夏不卑不亢地看她,“倒是你,自己逍遥单身了这么多年,突然也想体会当月老牵红线的感觉了?” 她不相信席芷方,却一时分不清她打什么算盘。 是仁方和天河之前的合作出现了裂痕,在交易中反目成仇,她不希望流有自己血液的女儿和贺家关系匪浅?还是说她想把自己认回来,作为和其他人联姻的工具? “你——” 席芷方眼中含嗔,欲言又止。忽然瞥见公司门口贺霆云匆匆而来的身影,立刻收了声,瞪了席夏一眼,“联系方式我发你,今晚之前把我从拉黑名单里放出来。” 席夏眼瞳闪动。 怎么能有一个抛弃孩子的母亲这样理直气壮? 她根本不在意她的感情、她的想法,自顾自地说完,又如一团移动的火焰,踩着高跟鞋转身离开。 席夏背对着公司大楼,只是看着席芷方离开的背影,不知道贺霆云已至。 直到一双手搭在她肩上,熟悉的气息从背后包裹着她。 “松手。” 席夏满心都是被席芷方挑起的怒火,冷声道。 贺霆云指尖剧烈地蜷缩了一下。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5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6章 周一晨会后的公司楼下,往往是最热闹的时候。 没来得及吃早饭的、开会前已经点好奶茶外卖的、还有被安排工作内容下楼卖杯咖啡就准备出去跑市场的人,都在此时不约而同地下了楼。 周而复始的重复里,有人发现,今天格外不同。 ——集团老大匆匆穿过咖啡店门口的人群,走向外面长椅上前的女人。 那位女性背脊挺拔,衬衣搭半身裙,外面披了一件长款毛呢大衣,复古的宽檐帽挡住上半张脸,只能看见樱唇玉齿的开合。 两人身高差明显,距离亲近,不知说了些什么。 直到司机把车开上来,换贺总上了驾驶座,带她一起离开! “那不会就是……老板娘吧?” 有人砰一声用力把吸管扎进奶茶杯,惊醒周围看热闹的人。 “不是没有可能啊!” “之前就没在老板身边见过女的,这下我终于信他结婚了。” 贺霆云是天河集团诸多上市子公司的重要股东,婚姻状况影响对股权分配有着重要影响,因此三年前他领证后公司就发布了相关公告。 然而女方的信息始终被保护得很好,大约除了总裁办的助理,没有人见过老板娘的真容。 “没看清,只看背影感觉好般配哦。” “贺总居然让司机下了车,亲自给老婆开车诶……” “什么?我刚下来,错过了什么?” “有没有照片发我看看?” 席夏根本不知道她的亲临引起了什么波澜。 她坐在副驾上,神色凝重地盯着席芷方的联系方式,犹豫要不要把她的电话和账号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当年加她好友时,自己才高中毕业。 那个暑假,白姨的血管瘤再次复发,当年哥哥上大学时她的悄然隐瞒终于藏不住,席夏不忍看她被病魔折磨还要照顾自己,二话不说让她安心去治疗休养,自己独自去大学报道。 飞机落地,席芷方红裙墨镜站在她面前,接她到高档酒店,还互相交换了联系方式。 那天恰好是她十九岁的生日。 怪她足够天真愚蠢,即使暗中偷看了白姨和她的争吵,却还是对自己的生母抱有一丝微弱的期待,期待着她心中尚有一些母女情谊。 那时她没有想过,自己有朝一日会被这个女人双手掐住脖子,深深往下按,掐到窒息,以至于声带造成了不可逆的损伤,如今只能与所谓磨砂般的烟嗓为伴。 席芷方根本不知道,刚才她花费了多少力气,才能保持冷静,保持挺拔姿态,若无其事地和她交流。 她扶着喉咙,指尖在屏幕上流连,迟迟按不下去。 贺霆云从后视镜里看她,将她纠结的小表情收入眼底,看不懂她在想什么。 “饿了吗?要不要先吃午饭?” “我们的预约号码是上午的。”席夏放下手机,“下午去就要等到三点才开始受理,你确定下午行程不会耽误?” 确切的说,是她自己不想一拖再拖。 “所以你才来公司等我……” “嗯。”努力揣测他想法的生活多少培养了些默契,席夏猜到他的未尽之语,“我怕你忙到忘记,怕这件事拖久,所以来堵你。” 贺霆云眼眸微沉。 她难得主动来公司——三年来的头一回,看到消息的那一刻,他心中竟生出几分期待,期待她回心转意,主动示好。 谁知道她竟然是如此等不及想要和他彻底分开,唯一来过的这天,是她拥有他妻子身份的最后一天。 “刚才看你和席董在聊天。”贺霆云敛起情绪,神色如常地和她聊着普通的天,“她就是之前我提过的,仁方集团的董事长。她认出你来了?” 席夏侧目。 以前他可从来不会在开车的时候没话找话。 “应该是对上了她眼缘,想和我聊两句。”她想了想含糊道,而后旁敲侧击地问,“说起来,她怎么在这里,你们有项目合作?” “嗯,今天走个仪式,正式签订合作协议。” 席夏闻言,指尖紧紧抠进手机壳,长长松了一口气。 幸好她坚持在今天离婚,万一等席芷方和贺霆云在项目上深度绑定之后,她就真的很难逃出那个女人令人窒息的罗网了。 贺霆云打量着她逐渐轻松的眉心,问:“她和你聊什么了?” 席夏睨了他一眼,淡笑。 “没聊什么,她说想给我介绍宛京优质男生来着。” “……” - 民政局的人一如既往多。 走进去时,贺霆云下意识地回想起三年前。 那天的席夏被棉衣裹成了一个圆球,被不安全感笼罩着,双臂紧紧圈起他的胳膊,把身上所有证件捏在手里,炯炯有神,警觉地看着他,像是怕他逃了似的。 直到流程走完,她还恍恍惚惚:这样就好了? 微哑的声音幽幽的,语气仿佛刚刚梦醒。 他说:“对。现在可以和我回家了吗?” 话音刚落,她冰凉的手贴住了他的手背。 贺霆云微微低头,对上一双小鹿般透彻又可怜的眼,凉意传递到心里,顺势牵住了她的手。 回过神,贺霆云看向席夏。 那双眼睛已经没有受过剧烈伤痛后的彷徨和脆弱,坚定而有神。 她快速看完流程指引,利落地穿过人来人往的大厅,径直走到机器前领了号码。回来后站定,又抱臂轻叹:“人真多啊。” 她的目光自始至终平视着前方,再没有执拗地落在他身上。 贺霆云狭长的眼眸微微眯了一下,一动不动地盯着她发间露出的脖颈。曾经他送的项链也已经摘掉,换成了她大学时一直戴的那条。 “一直都很多。”他说。 和上一次来并无区别,还是一样的人满为患。 席夏睨了他一眼,没想到他连她一句感慨都要纠正,闷闷地抿起嘴。 她当然知道,不用他提醒。 过去的回忆同样也在她的脑海里闪过,一帧一帧清晰鲜明的画面,她从来没有淡忘。 只是她努力提醒着自己,不要再做无谓的缅怀,逼着自己将目光远远落在形形色色的人群。 单凭脸上的喜气,完全分不清是结婚还是离婚。真正明确的离婚群体,是那些脸上只挂满了怨愤,氛围死气沉沉,临近提交材料还在为谁没有提前准备好证件而吵架的人。 面无表情的他们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 两人并肩站在角落里等待叫号,期间贺霆云一直在回复工作信息,期间还出去接了两通工作电话,再回来,已经轮到他们了。 “身份证,户口本,结婚证。” 工作人员是短发微卷的中年女性,余光瞥见有人走过来,快速机械地开口。 再一抬眸,看见这对颜值格外高的夫妻,晃了一下神,提醒道:“结婚登记不在这边,出门右转。” “……” 席夏把两人的材料递过去,“是离婚没错。” 对方把证件递给同事去复印,上下打量着他俩,在系统里做信息核对:“有孩子吗?” “没有。” “有没有房产?” “我们财产和房产都不涉及分配,协商过没有问题。这是离婚协议书。”贺霆云接道,拿出文件。 对方查房产信息的手停顿了一下。 男方名下这么多套房产,居然一套都不肯分出去?于是看向席夏的目光里多了几分同情:丫头,离得好!这种抠门的人不适合过日子! 贺霆云刚拿出协议书,就被退回。 “今天不用交,登记离婚的第31-60天内来的时候带上,而且——千万不要提前签字!等我们工作人员审核完,没问题后,现场签字才行。” 对方朗声提醒,说着对方指了指他们身后的吵着往外走的夫妻。 “喏,协议书不规范还要现场重新修改,不确定的话,下次来的时候手机上存上电子版。” “好……” 即使已经咨询过律师,但还有些事情没问到,真正走流程时的席夏还是冒了一丝汗。 生怕哪个环节没有做到位,她抿着嘴点头记下来。 等流程走完,工作人员递还两人的证件,同时拿出两张回执单:“看一下这上面的日期,接下来三十天就是离婚冷静期,签字,按手印,下次来带上。” 两人低头签字。 动作的同步率极高,颇为赏心悦目。 工作人员在心里感慨了一番,抬手指了指桌上贴的离婚登记流程。 “下次来还要带证件原件,2寸证照,协议书一式三份,落款和姓名都不填,需要可以拍下来。” “明白,谢谢您。”席夏接过证件和回执单,心里更轻松了不少。 她没有拍照,起身往外走。为了离婚,她即使不拍照,也根本不会忘记需要准备什么材料。 她的步伐飞快,引得贺霆云心惊。 他立刻收起东西快步跟上她,仿佛落后一秒,就再也看不见她的人影了。 “席夏!” 贺霆云匆匆追上,还未拦住席夏,她便已经转过身,见他走近,立刻往后退了一步拉开距离。 只是一步的距离,令贺霆云一阵烦闷。 他捏着领带左右松了松,目光落在她手机屏幕上的工作日程表。 “抱歉,走得有点急。”她疏远的笑容无可挑剔,“确认一下下次来的时间吧,三月第二三周我都有空,你这边什么时间方便?” 贺霆云拧眉:“周一周三例会,其他时间都可以。” 说完,他忽然怔在原地。 自从她大学毕业,席夏已经很久没有因为怕两人时间冲突,而询问过他的工作安排了。 无论他忙与闲,她的时间像是永远为他存在,为他等待。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也把这当成理所当然。 “那就3月9号,周四。”席夏在备忘录里记下。 “好。”贺霆云看着她跃动的指尖,想要留她吃饭的话在唇边打转,还未说出口,却见她当着自己的面拨通了特助的电话。 “喂,于助理吗?3月9日周四你们贺总和我有重要的安排,请您务必提醒他,并且不要在这天给他安排任何行程会议,谢谢。” 贺霆云:“……” 她是懂怎样做好多手准备的。 席夏交代完,抬眸,眼瞳里透着淡淡的光。 “于助理让我跟你说,午饭已经定好桌了。我就知道你忙,如果没有去堵你,中午的饭局可能又要拖到下午。幸好……不耽误你忙了,单身快乐,下个月见。” 说完,她叫的车到了,席夏头也不回地往马路边一辆停下来的网约车走。 干脆利落。 贺霆云的话停在唇畔。 午饭……是为她定的。 可是她根本没有思考,下意识就认为他预留时间的对象,不是她。 ——下个月见。 也就是说这一个月,她都不打算与他再见面了,对吗? 灵魂像是被她微哑的声音一略略抽出,拖曳着黏连着她的发尾,直到她整个人和车消失在马路尽头。 半分钟后,有钝痛从心脏开始蔓延。 单身快乐吗? 为什么他一点都不快乐。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6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7章 云海翻滚,机翼从海面略过。 窗外,华灯初上,点点璀璨勾勒出华海市的街道,地平线远端晚夏如焰。 一如此前所计划的那样,席夏从民政局离开后,当即定了晚上的航班,拿上她全部身家的行李箱,没有片刻停歇。 四个小时后,辗转反侧的心,终于落在了实处。 不用再焦虑等待他何时归家,不用再纠结他要和谁家姑娘联姻,也不用再为他给谁送了什么样的礼物而忧虑。虚无缥缈的思绪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踏实与舒畅。 飞机降落的失重感将她空荡的心脏重重一捏,仿佛降下一粒火种,重燃起她对忙碌未来的期待。 下了飞机,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一条俯瞰夜景的照片。 配文:开工,开工! 发完想了想,在评论区又补了一条—— [终于轮到我揭不开锅了(流泪猫猫头.JPG),最近档期空闲,各位老师朋友有业务欢迎介绍,看看我!] 列表好友那些搞音乐的似乎都是一群夜行动物,她刚一发出去,手机消息立刻被轰炸,都是她曾经熟悉的伙伴。 “天呐失踪人口回归?!这几年看你一点动静都没有,冲浪小号都好久没更新动态了,最近两条还是元旦点赞转发了什么财经新闻,该不会是炒股赔了钱,才终于肯出来接活了吧?” “是谁上回说自己揭不开锅,实际上是眼睛眨也不眨就换了一套新的监听设备?快删掉,这对我这个被老板拖欠工资的人很不好!!!” “我懂你,最近不景气,真的不景气啊……” “我这儿有个音乐剧的活,甲方老板过于挑剔,已经连着跑路了三个作曲老师,你考虑一下吗?” 这些人并不知道她“临江仙”的身份,有不少同情地给她发来了安慰的表情包。 而另一群知道的人——因为她给祝予凝录片头曲而在录音棚里小范围暴露了身份,碍于保密协议,不敢在她朋友圈下公开发言,只能私聊。 “宝,听姐姐的,拿临江仙的账号发条合作邀约,有的是工作找上门来!” “但凡你公开一下自己的马甲,以临江仙在听众里的知名度,这报价就可以往上抬抬咯。” 插科打诨的都一律用表情包回复,提供工作机会的,就挨个认真看过去。 等一个个都回复完,她才去物品零星分散的履带上拿自己的行李,往外走时,聊天框里忽然多了一个新的小红点。 席夏扫了一眼,愣住。 居然是贺霆云。 [揭不开锅是什么意思?] 他的文字没有情绪,和他那个雪山头像一样冷。 “……” 鉴于他们还要再去一次民政局,她没删掉他。 不过席夏现在一点也不想回复他,点掉了消息提示的小红点,退出来,把他丢进了“不让他(她)看我的朋友圈”列表。 骆怀薇的消息也在这时弹了出来:[别玩手机了,往右看!] 转头,只见好友口罩帽子遮得严严实实,张开长长的手臂朝她挥舞。 席夏莞尔一笑,迎上去。 刚走近,有一双手接过了她的箱子。 “这我表哥,沈司。”骆怀薇挽上她手臂,“让他提。” “哦……您好。” “客气,走吧。” 男人也戴着口罩,看不清眉眼。他穿得休闲,信步往前走时,衣摆飘得潇洒,很快与小姐妹二人拉开了距离,始终不远不近。 “我还以为你是自己来,早知道我打车回,就不麻烦你家人了。”席夏收回目光,转头从好友略有些消瘦的脸颊上看出一丝揶揄,顿觉有些不妙,“怎么?带你哥来有别的意思?” “这不是离了吗?多认识点新男人。” 自从知道席夏悄无声息地和人领证,骆怀薇就一直摇头,觉得她葬送了自己的青春。 不过她和江莱一样,知道席夏有不曾坦露的心结,便只有尊重她的想法。 她始终不知道席夏一个人闷闷瞒下了多少事情。 席夏嘴角轻扯:“我可不是你,换对象毫无压力。”她连拿定主意离婚后,都花了半个多月时间让自己不再摇摆。 “没事,多谈几次,你也就没有压力了。” 骆怀薇不在意道。 席夏:“……” 骆怀薇也是极具反差的人。她的长相和气质是那种古典美的温柔大气,内在性格却更加奔放。 她心里最爱的似乎只有小提琴,其他男人都是消遣。在交往中不断刷新对男人下限的体验之后,更加心无顾虑地交往、分手、再交往。 遇上姜炎,就像是渣女对上渣男。 即使被那位真正的纨绔浪子放下身段追求,她也进退有度,从不把谁真正放在心上。 “只是认识一下的话,我当然没问题。” 许医生也说,她得重新找到自己的锚点,努力扩大自己的社交圈,让自己走出不断钻往尽头的牛角尖。 因此她并不排斥骆怀薇的“牵线搭桥”。 “但你表哥……” 席夏远远看着沈司把放行李在车上,转身靠在车门上等着,一手插兜一手看手机,眉眼带着浅浅的笑意,顾盼间是浑然天成的风流。 她沉默了一下,道:“他真不是我的菜。” 贺霆云虽说总是令她痛苦,但纯看那张脸,几乎无可挑剔。 清贵冷绝,风度翩翩,温情不足却深沉稳重,令人莫名想要义无反顾地交付信任,对于她而言具有第一流的迷惑性。 “确实,你是很需要安全感的人。” 骆怀薇点头附和:“我哥一看就很招桃花。” “说我什么坏话呢?快上车。”沈司两手插兜,扬声道。 两人对视一眼,轻笑着快步上了后座。 挡板升起,姐妹间久违地腻在一起说起悄悄话。 骆怀薇发觉,席夏眉眼间的愁郁之色比之前消散了不少,不再沉默着躲避话题,更敞开心扉,有问必答,于是抓紧时间多问了些问题。 对席夏这些年的处境了解更多,看向她时就更加心疼。 听到最后,她嗤之以鼻:“结婚不让人先冷静冷静再考虑,离婚倒让人冷静这么久,真行。你这一个月可得住我这儿,不准回去。” 席夏忙说:“我在剧院旁边短租了一居室,方便,就不天天打扰我们尊贵的骆大艺术家了。再说,你巡演马上开始,华海站结束就要到处飞了,让我在你屋里独守空闺呀?” 骆怀薇噘起嘴,用力捏了捏她的脸颊:“给贺霆云那家伙守个空空的大房子你就,给高兴我守就不乐意了?” “那是以前,现在的我就想一个人安安静静地走上正轨。” “不管,那你也记得每天发实时定位!万一他顶着那张脸,给你认个错,道个歉,想让你回宛京,撤销申请不离婚了怎么办?你一心软,到时候不冷静的就是你了!” “我……他应该不会。” 就凭贺霆云那天签字的爽快,这种情况的可能性应该不大。 “他会不会后悔我不知道,但我还不知道你吗?” 骆怀薇轻哼道:“我记得有一回,你逛街的时候给我发消息,吐槽他完全没有注意到你的鞋有问题,脚都快走破流血了,你不说他都没发现问题,一个人在那儿生闷气。 “结果后来呢,人家转过弯,给你在机器上抓了个娃娃,你就忘记疼了!” 骆怀薇之所以耿耿于怀,是因为她清楚记得,自己在对话框里打了一长串痛骂贺霆云的话,还没来得及发出去,就收到席夏抓着娃娃的自拍。 她险些当了大冤种闺蜜。 当时席夏的照片里,眼角仍有委屈的红。但她见那笑意是发自内心的甜美喜悦,便没有把扫兴的话发出去。 “你居然还记得啊。”席夏睫羽轻颤。 “当然……宝贝你怎么了?”骆怀薇看她情绪不对,伸手从她的背上揽过,“发生什么事情了吗?” 席夏闭上眼,默默地摇头:“连你都记得他给我抓过娃娃,他一点都不记得。” 她自欺欺人着与贺霆云生活了两年多,他也许并不知道她从何时开始有了茫然和退缩之意。 ——去年六月,她的毕业典礼。 她满怀期待以为能像在林江的毕业典礼那天一样看见来为她祝福的贺霆云。可是他没有来。 他心里第一位的永远是工作,而不是正在经历人生重要纪念时刻的“妻子”。 典礼结束,席夏兴致并不高得和同学在校园里拍了许多照片,直到高跟鞋磨脚跟,她拖着疲惫的步伐准备换身衣服,贺霆云才姗姗来迟。 他要带她去订好的旋转餐厅吃西餐。只有明明白白被写进他日程安排的事情,才值得他抽出时间。 席夏看着精致的转盘和全景窗外的夜景,无声和他置气,下往商场地库时,她看见抓娃娃的机器,想到先前那一次,于是问他:“给我抓个娃娃吧。” 贺霆云脚步只停顿了一下,而后干脆地拒绝她。 ——“不了。” 明明一颗糖,一个娃娃就能哄好她,但是逐渐的,连这样微薄的愿望都变得不再容易被他满足。日日累积,所有的坚持都会变得毫无意义。 席夏清了清嗓子:“都过去了……” 话没说完,铃声震动。定睛一看竟是贺霆云的。 席夏眼神蓦地黯淡了几分。 骆怀薇也看到备注,手指点了点自己眼睛,又指了指她,唇语道:我倒要看看你过没过去。 “什么事?”席夏接上,无奈开口。 “你身上是不是已经没有钱了?” 她话音刚落,贺霆云便立刻开口。声音低沉,透着几分严肃:“就算离婚也不要委屈自己,下次去才交协议,财产分配随时可以修改。” 席夏愣了一下,旋即哭笑不得。 她大概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说,他们对彼此的资产构成并不完全了解。 虽然大概知道他在哪些公司有股份,有名下的风投机构,却不知道他具体身家几何。 他对她的,就更不清楚了。 当然也许只是单纯的不在乎。 “有的,放心。”她轻飘飘地回他。 “夏夏。”贺霆云声音抬高,似是对她的回答有所不满。 这些年贺霆云只在年节生日以及她生气撒娇的时候会额外给她转几笔零花钱,而其他时候,一张他能收到通知的黑卡就能满足她并不高的物欲。 生日礼物的那辆车,他没有受到任何刷卡通知。 看到她朋友圈说“揭不开锅”后,他心里一惊,不确定她是不是为了那份礼物,掏空了自己的全部身家。 他怕以她的气性,不分他的财产只是为了自己的骄傲。 “我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了,认真说,遇到困难也别逞强。” 席夏一时语塞,茫然地眨了眨眼睛。 贺霆云的关心和爱护总是出现得猝不及防又不合时宜。哪怕他们关系即将从“夫妻”走向陌路,他居然还能够心无旁骛地来询问她,是否陷入自己无法处理的困境。 以前的她会为此心动。 现在的她却感到一些沉重的负担。 她感觉他的语气不像余情未了,而是出于责任的本能。她甚至想,或许只是因为哥哥嘱托他照顾她,贺霆云才机械地为旧友承担起了关心和爱护的职责。 而这责任之下,从来就没有片刻令她迷茫的“爱”存在。 席夏哽了一下,拒绝他:“谢谢,真不用。莫非你要看我卡里的余额吗?” 贺霆云听她的语气生硬而敷衍,心里一闷,正要继续说,蓦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道温柔体贴的男声。 “暖风温度够吗?还需要调高一些吗?” 前后座间的挡板被放下来,席夏看见沈司停在红灯前,单手搭着方向盘,转向她们,亲切地询问。 席夏看向骆怀薇:“我觉得刚刚好,你呢?” 骆怀薇还没开口,就被沈司这个亲哥打断:“你感觉好就行了。饿不饿,要不要去吃点宵夜?” 席夏正要礼貌地拒绝,忽然听见耳机里传来一阵清脆的碎响。 她愣了一下,意识到通话还没有结束。 “抱歉。”席夏扶了一下耳机,侧脸看向窗外,对贺霆云说:“没别的事就不说了。” 贺霆云没有说话。 席夏主动挂断后,对沈司说:“夜宵怀薇肯定准备好了,她肯定要喝酒。” “有道理,她这小酒鬼,等开始巡演就该戒了。”沈司扬眉,“今晚少喝点,改天还有机会一起正餐呢。” “嗯?”席夏看了看兄妹二人,“什么时候? “你工作室要换法律顾问的事情,江女士没和你说吗?”沈司微微诧异,“她找到了我们律所,以后我或者另一位老师会负责你工作室的业务。所以我才跟着怀薇过来接你,提前认识一下。” 席夏瞪大眼睛,看向骆怀薇。 那张自信的脸上难得浮起了一丝尴尬的笑容:“对,我哥是他们律所最年轻的合伙人。” 席夏:“……” 什么认识新男人,原来只是和江莱一起瞒着她! - 宛京市,天河大厦。 “贺哥,还没下班?我还以为你回家了,差点开车去山庄找你呢。” 姜炎叩开贺霆云办公室的门。 一进来就看见满地的玻璃碎片,瞪大眼睛往后退了两步。 “我去!你公章被人偷了吗?还是保险箱被人撬了?这是在干什么?” “……” 贺霆云抬眼,心烦地把手机扔在一边:“有事说事。” 姜炎抿了抿嘴,点开手机照片扔到他面前。 “小西瓜怎么回事啊?她溜去华海市找怀薇就算了,为什么要给她组单身帅哥的局?我都把列表里的所有女人联系方式删空了,连上桌的机会都不能给我一个吗?” “都说了别这么叫她。”贺霆云皱起眉头,走过来。 照片里,骆怀薇举着酒杯,倾斜着手机将身后热闹的清吧收进镜头里,淡淡地笑着。 她身后,席夏和一位姿态休闲恣意的男士面对面坐着,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骆怀薇的酒杯恰好挡着男人的侧脸。 只露出席夏笑意盈盈的脸颊,似乎十分轻松。 “照片哪里看到的?”他沉声问。 “朋友圈呀。”姜炎狐疑地看他,“小……席夏也发了,不过她只发了一杯酒,你是不是还没看?” 贺霆云睨了姜炎一眼,他还没有把离婚的事情告诉他们任何人。 他拿出手机,点进朋友圈。 什么都没有看到。 再从席夏头像单独点进去,除了一根空荡荡的横线,依旧什么都没有。 ……她屏蔽他了。 姜炎还在继续说:“骆怀薇这个女人,比我还会钓人……她居然写了——‘单身男人,可挑花眼咯。’太过分了,不会是专门发给我看的吧?” 贺霆云沉下眼,攥紧了手。 从话筒里传来温柔唤她的声音再次在脑海里响起,她其实……永远不缺人关心和照顾。 恍恍惚惚中,指尖按住之前被玻璃杯划破的伤口,血腥味再次翻涌起来。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7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二十八章 贺霆云的异样没有逃过姜炎的眼睛。 古怪的沉默,愈发阴沉的脸色。 认识这么长时间以来,他从来没有见过贺霆云这副藏不住情绪,极限到几乎要爆发的程度。 “难道是席……你们闹矛盾了?”姜炎坐正,嘴角僵硬地拉扯。 如今他在骆怀薇面前的受信赖程度,完全仰仗于席夏。倘若席夏和贺霆云之间出现问题,他也会受到波及。 贺霆云眼中闪过一丝茫然。 她想离婚,他同意她的抉择,意见一致是否算矛盾?他不想亏待她,她却分文不要,这样的分歧是否算矛盾? “没有。” 他掩去手上的伤口,拿起外套,边穿边对姜炎说:“人家正常分享自己的日常和快乐,谁专门发出来为了气你,别把自己太当回事。” 姜炎狐疑地看他:“我承认你说的有理,但你今天火气是不是有点大?” “你自己要来找我,那就忍着。”贺霆云拉开门,声音冷极了,“我要回了,你还准备在我沙发上躺多久?” 姜炎顶着贺霆云锋利的目光,硬着头皮爬起来。 “说起来,我刚在地库看到你的车了,你不是嫌我那红色超跑招摇过市吗?席夏买的你就不觉得招摇了?秀恩爱是吧,这么喜欢就贴她耳边天天说,有什么矛盾争执也持续不了多久。 生日被老婆送限量超跑这件事已经在圈子里被传疯了。 虽然大家都不缺钱也不缺车,但堂堂总裁被人这么张扬高调彰显宠爱还是头一回,平时大家总要费尽心机送礼物讨女友欢心。 席夏如此一遭,倒让他们一时有了些莫名其妙的攀比之心。 贺霆云关门的手顿了一下。 “还是招摇。”他面无表情地否定,“但不一样。 他对这份礼物并没有姜炎说得那么爱不释手。 围观的人也许不懂,那辆车与满后备箱的黑玫瑰,时至今日已不能算作恩爱的证明,而是衡量着他们彼此从此两清的价值。 她在他生日这天送出了礼物,也送来了离婚通知。 明明白白地告诉他,她什么都不想欠他。 今天走出民政局的那一刻,他才意识到,他并不喜欢与她彻底决断的感觉。不喜欢她划清界限,即使她不爱他,即使她心里一直有其他的人,他依旧不喜欢她和他形同陌路。 坚持开这辆车,无非是因为这是她留下的所剩不多的物品。 没错,她什么都没有留下。 昨天从球场分道扬镳,贺霆云一个人开车回到山庄别墅,环顾卧室后才发现,原来她除夕那天走的时候,就已经在考虑离婚与离开,几乎带走了所有东西。 这段时间她不在家,他不想一个人住在空荡荡的房子里,于是就去市区离公司最近的公寓住了一段时间,对此全然不知。 卫生间台面上,她的瓶瓶罐罐都消失了。 家里各处的精油和香氛也不见了。 衣帽间也只剩下他自己的东西,仿佛她带着自己的所有物品从人间蒸发。只有随处乱扔的抱枕、毛毯,搬不走的花卉、龟背竹,还有顶楼那间被她改造的录音房,还有她曾经住过的痕迹。 贺霆云用力关上门,伤口震得发疼。 他拒绝了姜炎晚上去喝两杯的邀请,驱车回到山庄别墅。 “我回来了。” 玄关的灯亮起,回应他的是一片寂静。 没有小姑娘扬声回应他,伸着懒腰走出来,像小猫一样柔软轻盈地挂在他的手臂上。 贺霆云下意识地走到厨房,环顾一圈。 垃圾桶里没有藏起来的包装袋,没有外卖零食袋,连她原来剩下的那些都被扔收拾得干干净净。 他垂手在原地站了很久,转身上楼。 一路打开了房间里所有的灯。 她的情绪起伏波动很大,有时候把自己闷在顶楼光线阴暗的房间里太久,脾气就会变得很糟糕。因此他一回家就会把所有的灯打开,让她在明明亮亮的房间里净化一下心情。 直到睡前温存,才会将所有灯都关掉。 以为她还会回来的时候,他不想一个人住在这边,可是知道她再也不会回来,他反而想要重新回到那个环境。 他在假装她还没有离开。 仿佛保持着所有的习惯,就能回到原先的轨迹上,让一切照旧。 贺霆云解开领带,闭上眼睛走进衣帽间。 宽敞的衣帽间里,席夏只用过一个柜子,她不是对衣着打扮有着极高要求的类型,这三年她也不爱出门社交,属于她的衣服很少,一个箱子都能装得下。 但她腾空的这个小空间后,却显得很突兀,很不和谐。 贺霆云看一眼都觉得心烦意乱,出来,立刻关上灯,躺在他们曾经无数次相拥而眠的床上。 半小时后,他换上运动装备,去小区会所里的二十四小时健身房跑步。 负责人把更衣柜钥匙递给他问道。“贺先生,您怎么今天是晚上过来,大概需要多长时间,马上就是晚间消杀时间,我看看需不需要安排调整。” “二十分钟。”他接过钥匙,“很快,不耽误。” 昨晚满脑子都是要和她去民政局的事情,破天荒地耽误了他严苛的晨跑时间,只能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弥补回来。 跑速和坡度开到最大难度。 二十分钟的剧烈消耗并没有让他的心绪平静下来,反而,骆怀薇朋友圈那张灯红酒绿的画面在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她会和谁推杯换盏,言笑晏晏? 她的肠胃有没有好彻底,万一喝了酒难受起来,骆怀薇能不能照顾好她? 贺霆云思绪纷乱,关了跑步机离开。 夜风吹乱了他的发梢,他边走边给席夏发消息。 [去喝酒了?] [少喝点,照顾好自己,你的肠胃药还在吃吗?] [别回家太晚,早些睡觉。] 不知道是不是还在和单身青年聊得兴起,席夏并没有回他,贺霆云退出聊天框,找姜炎要骆怀薇的联系方式。 “贺先生。”管家开着电瓶车从他身边路过,“您回来了?” 贺霆云侧目。 他和席夏都不在这里住的这段时间,管家安排了人一直在打扫他们院子里的落叶灰尘。 管家道:“明天早晨年度检修,停水停电,您和夫人也说一声,我看她没有回我消息,害怕她没有看到,大概到十点会来电,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直接和物业联系。” 管家还以为他们是一起回来的。 “……好。”贺霆云喉咙发紧。 他目光移开,看见电瓶车后面的金桔树,忽然怔了怔,伸手去拿其中一个红色锦囊:“这是?” “新年在观景台休息室里的搞的小活动。”管家说,“元宵过了,可以收了。” “这应该是我夫人的,我可以把它拿走吗?” “这都认得出来?没问题,拿去吧!” 贺霆云拿着锦囊走到家,上到顶楼,走到她没带走的一架吉他面前。 不知道是为了省钱,还是懒得换新的,就一把二手旧琴弦断了几次,都是她自己将就着换了弦。 她给锦囊打结的方式,和琴弦打结的方式简直一模一样。 一比对,果然如此。 打开了锦囊,拿出里面的纸条。 的确是她的字迹。 贺霆云蹙眉看着里面的内容,拿出手机打开和她的对话框。他连着发的几条消息,她始终都没有回复。 即使没有被拉黑的红色感叹号,但仿佛一条都没有收到的样子。 贺霆云看向纸条上的文字,拇指从笔画上依次划去。 ——希望你日后的爱人,不用吃苦。 不知道为什么,短短的一句话,竟让他感觉格外沉重,就好像……她一个人默默承受了许多许多他不曾察觉的苦。 贺霆云:[我们可以聊聊吗?] 她还是没回他。 但是就在他发出去的这一秒,她换掉了那个几乎和他完全相配的雪山头像。贺霆云呼吸一滞。 她在看手机,她能看到他的消息。 她只是……不想回他。 “哗啦——砰——” 破碎声在空荡的排练室响起,一声清脆,一声闷沉。 中央练习走位的演员们被声音吓得肩膀微抖,而后一段旋律由低而高渐起,深吸一口气继续对戏,余光不自觉地瞥向角落。 旋律结束,席夏按下暂停键。 她调小音量,对旁边的导演曲跃说:“这是之前说想在第二幕和第三幕情节加的音效,我做了两版,因为公主摔碎琉璃器和节度使长枪砸地的声音各不相同。” “之后接入这段旋律,是一样的?” “对,两段变奏,因为是烘托独白和氛围,所以用的大小调和乐器不一样。公主那段用筝做主旋律,节度使那段用笛。”席夏看见编剧也抱着电脑走了过来,“初步效果就是这样,两位有什么想法我再修改调整。” 编剧老师笑道:“看曲导的意思吧,我都特别满意,尤其是公主与帝后决裂的那段背景音乐。” 席夏在来华海前就已经写了一段demo发给剧组听。 这段旋律格外惊艳,全组听了好像瞬间就和剧情角色融为一体,放在第一幕结束,余韵悠长,衔接第二幕的开场也万分丝滑。 “谢谢。”席夏眉眼弯了一下,“这段我确实代入进去了。” 说罢,睫羽轻轻垂下。 这三年她总是在逼着自己将转瞬即逝的灵感记录,可就像是抓不住的流萤,最终仍是写得不成曲也不成调,被双重的痛苦纠缠。 纪念日对贺霆云心灰意冷后,像是释放了她身上的其中一道枷锁,情绪变得饱满充沛,有感而发的情况也越来越多。 公主因赐婚一事与帝后决裂。 她拒绝的不只是一段不由自己做主的婚姻,也拒绝了从未将她真正当成骨肉相连的傲慢天家与浩荡权威。 她仿佛看到了自己。 帝后面前的公主,就像她面对着席芷方那样,绝望又无力,却又要赌上自己的性命孤注一掷,试图逃离她生而便无法拒绝的血脉牢笼。 “不管怎么写,有感而发的灵感使然,还是规则程式的按部就班,能出作品就是已经很好了。”曲导拍拍她,“我看音乐人平台上你的账号这几年没有发过自己的作品,我们音效和剧末曲的如果要上传歌单……” “这个您不用担心。” 席夏已经准备重启临江仙的账号了,届时她不会再藏在她和哥哥的这个ID之下,所有的产出都会成为“临江仙”新的人生旅途。 “那就好。”曲导放下心来,“昨天我和小苒一晚上彩排下莱,又拽着你提了那么多想法,是不是耽误你休息了。” “没耽误,我本来就下午开始工作,上午一直都在睡。” 没有贺霆云一大早叫醒她,她不需要再头疼欲裂地陪他运动完,再强迫自己睡个回笼觉,紧绷的神经都轻松了不少。 “我还以为你心里不舒服呢,排练结束后在群里发的红包你都没领?” “不会的,我只是工作起来就不怎么看聊天消息。” 席夏点进剧组群,当着曲导的面把红包领了,又给她看满是未读消息的聊天列表:“您看,我真不是故意的。” 说完,一条消息弹了出来。 贺霆云:[晚饭按时吃,别吃垃圾食品。] “……” 席夏沉默地扶了一下额头,面无表情地点掉了他52条未读消息。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二十八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29章 贺霆云从来没有这般轰炸式地给她发过信息。 她来华海那晚,他接连发了几条消息就已经让席夏颇为惊讶了,没想到她的不回复并没有让他停止,而是从“想和她聊聊”变成了定时定点的嘘寒问暖。 她的手很快,在场的人都没看清她点掉了什么。 曲导只是扫了一眼,打趣她:“你可真厉害。我就不行,我有强迫症,看到这么多消息早就想都点掉了,哪里会允许它们堆这么多。” 席夏笑着说:“以前我也不行,现在就是习惯了。” 有的人是天生就不喜欢乱七八糟未读消息的界面,非要点掉才舒服; 有的人是根本懒得在意,所有应用软件都亮着唯独消息数量都不会困扰。 但席夏不一样,她是被自己折磨出来的。 理智上让自己理解他的忙碌无暇,情感上却无法接受屡屡得不到回应,逐渐变得应激。 于是便克制自己不去阅读其他人或者其他群里的内容,在密密麻麻的唯独界面里,假装某一次的无意打开,如寻宝一般找到他吝啬的消息。 许医生说,她用这样的方式给自己营造安全感。 席夏记不住他解释分析时的专业理论和术语,她只知道即使自己从当初病态的行为逻辑中慢慢走出来,那些时光也依旧留下了烙印。 “怎么就习惯了?”曲导眼眸亮着看她,问道。 席夏指尖在键盘上敲了一下,玻璃破碎的声音重新播放:“通过一些激烈残酷的往事里习惯的。” “懂了,我不问。”曲导转头,“你要的神秘故事感。” 编剧小苒老师抿嘴,笑而不语。她的动态视力其实很好,即使席夏快速给他们扫了一眼,她也看见了席夏给最上面那人的备注——“他”。 要么是无从称呼,要么是付出很大的情感。 席夏抱膝看他们去抠下一段戏,依次去回复其他人的消息。每一次目光从他的聊天框滑过,席夏心中荡起阵阵难过与讽刺。 难过的是,她给他发过比这还要多无数倍的消息,等过比他更久的时间,从不求他能秒回,但也希望他能不忽视她的任何一句话,可是最后收到的,多是一句轻描淡写的回复,甚至不回复。 如此重复着,从心热到心冷。 讽刺的是,她期盼的回应,竟然在离婚申请提交之后才迟迟到来。 他们之间分明有很多机会可以聊。哪怕是去民政局前的那天,他一杆一杆打完十八个洞的时间,都足够他说很多事情。只是他没有说,宁愿沉默着打完全程,也不愿意开口问一句,“你为什么想离婚?”。 看似尊重她的选择,实际却让她感到另一种心寒。 ——他从不关心她的动机和理由。 她坚持了三年,而贺霆云的消息轰炸又能坚持多久呢? 或许一个月都有些高估他。 他最会权衡利弊了,什么是浪费时间,什么是必要付出的精力,他很清楚。而她也明白,自己对贺霆云而言,并不属于后者。 第一天晚上,她看到他的消息,还有一缕想要回复、开口反问的念头,也想过解释清楚后他是不是就能不再发。 但转念一想,现在的她无论说什么回什么,听上去都会像对他的控诉,即使认真回应大抵也不会让他意识到这三年里她的精神境遇有多糟糕,只会让他认为他们之间还有回环的余地。 所以,席夏换掉了自己特意找到和他头像相似的雪山风光,以此提醒自己不要因为他这一日的勤劳而心软。 她的确是长情念旧的人,却也不是柔软没脾气的人。 她始终觉得,他身上收获过的救赎与关爱,和同样从他身上收获的刺痛和伤害,一码归一码,两者无法随意抵消。 她没能让他爱上她,也无权要求他为她的痛苦负责,那么就只有离得越远越好。至少现在的她,已经不再需要用他的回应来填满内心了。 当然,席夏也的的确确没有心情、没有时间再应付他,一切杂念都随着她在华海的日渐忙碌而彻底消失。 和话剧剧组的合作让她的生活变得格外充实。 作曲的工作不用坐班,导演编剧都很尊重她的作息,知道她喜欢早晨睡到自然醒,就一般只在午饭后开始沟通。 她喜欢在午后阳关照进窗台的时候一边听着自己写的旋律,一边给花瓶换水摆弄插花,然后拉上窗帘开始修改和创作,如此沉浸。晚饭后,散步消食走到排练室,看会儿现场排练,听着演员颇有戏感的台词找找感觉,调整一下和声和乐器的选择。 偶尔曲导还会拉着她一起去附近健身房跑上两圈,热情高涨,很难不怀疑她在这家店做了销售兼职,天天怂恿她办年卡。 今天下午排练时间结束,曲导就走过来:“夏夏还没点外卖吧?没有就去健身房泡上一个小时,练完我请你和小苒一起吃。” “……健身餐吗?” “哦不,当然不,我今天被气死了,不想吃那些索然无味的。你想吃什么,给个范围,我们练完就去吃。” 比起贺霆云那种强行拉她起来去晨跑的严苛作风,她更喜欢曲导这样的怀柔方式。 没人陪她一起健身,她连导演架子都能放下,泪眼汪汪地喊她宝贝,用甜言蜜语怂恿她去举铁。 “我虽然并不想拒绝你。”席夏合上电脑,收起来,“但今晚约了要见人,只能让小苒老师陪你了。” 曲导遗憾地摊开手,转过身,声音又微妙的变了一下:“约会?” “啊?” “人都来门口接你了,我还能说什么。”曲导往远处看了一眼,拍了拍席夏,“去吧,今晚也不用过来了。” 席夏茫然地抬头,看见沈司站在排练室门口,朝她微微点头。 工作室新的法律顾问,最终定下了沈司他们律所的丞律。 江莱在宛京有其他工作要忙,出于礼仪,让席夏自己出面,请对方吃上一顿饭。而沈司之前也提过类似的话,因此就变成了三人饭局。 她看了一眼手边的礼盒袋子,松了一口气,幸好中午提前去买好了见面礼。不然现在还真来不及准备。 “不是约会……算了。” 席夏知道她三言两语根本解释不清楚,看了看曲导浮想联翩的脸,遂放弃,背上包,提上礼盒快步走过去,将沈司带离这群人八卦的打量。 “这是什么?”沈司绅士地接过她手上的礼盒。 “给丞律选的礼物,听说她儿子都很大了,我没接触过这个年纪的姐姐,就选了敏感肌也能用的护肤套装,应该不会出错。” 来到华海市,她亲自进组和曲导对接工作,和各种人社交,才意识到江莱对她和“临江仙”保护得有多好。她只需要安安静静地在家里创作,人情世故、关系维护都可以不用操心。 走出独立的这一步,世界变得更大了些。 拜贺霆云所赐,她并非对这些一窍不懂,不至于迷茫。 相反,短短一周多,她越来越觉得自己与人相处的作风里,多了几分和他相似的镇定和自若。 “我看她办公室桌上好像确实有这个牌子的化妆品。”沈司打消着她的疑虑,“放心吧。” “你怎么特意过来了?”席夏叹气,坐上沈司的车,“丞律把餐厅的定位已经发我了,我自己其实能找得到。” “还不是我妹不放心。” 沈司一边吐槽骆怀薇,一边开出车库:“她说你这些年一直没碰车,最近自己租了车在路上开,扣了一次分,倒车还擦了电线杆一次,希望我来看看你有没有骗她,有没有缺胳膊少腿。” 席夏:“……” 骆怀薇以前还嫌她和林江兄妹感情好,她不是也什么都和自家哥哥说吗? “之前去哪里都仰仗别人的脸色,也不敢自己开车。”席夏说,“所以想说,以后还是靠自己。” 她始终对纪念日那天,贺霆云说要来接她,却迟迟没有来的那次耿耿于怀。 “什么时候拿的驾照?” “五年前,高中毕业。” “那是有点久了,车上得坐个人才行,万一出事故了也很危险,可以找会开车的人坐在副驾上帮你看着点。等熟悉之后再一个人上路会好一些。” 席夏转头:“你该不会要自荐吧?” 沈司透过后视镜看到她忽然警觉的表情,心思全都写在脸上,顿时失笑。 “当然不会,我忙得要死,又没怀薇期待的那个心思,没时间做这些闲事。不过如果有男人主动提出说要陪你,可千万要小心,他们没点别的心思就有鬼了。 席夏表情有些诧异:“你知道怀薇她……?” “当然,我还能看不出她想撮合谁?”沈司不住地摇头,“你放心吧,我近五年都没有找对象的打算。拼命挣钱的时候根本没有心思哄人,这样子去谈恋爱反而对别人是一种伤害。” 席夏怔怔地看他,又怅然地看向窗外。 如果贺霆云也能像这样,明确告诉她,他很忙,没有时间,不能陪她做某些事情,不能按时回她消息,她或许会放下那些毫无必要的执着。 这样简单的道理,沈司一句话就能点清,贺霆云不懂吗? - “等等,大哥,我没有懂你的意思。” 祝予凝从床上惊起,揭开面膜,拿起电话对那头的贺霆云说:“你忘了我们那次工作合作,我还怀疑你们是不是闹矛盾。” “席夏确实问过我限量香的事情,我也如实回答过她,你咨询过我这件事……不是,这都一个多月过去了,你连她为什么会在意那瓶香水都不知道?” 在灯光明亮的山庄别墅,贺霆云安静地看着面前的卡片。 手机免提亮着。 他的指尖顺着她的字迹一下下抚摸。 她不会无缘无故提及“日后的爱人”,这句话写的仿佛笃定他一定有其他女人似的。 贺霆云一点点往前追溯。 梅筠在他用私生子的威胁下坦白,她递去离婚协议时提及了秦贺两家的联姻,但据她形容,席夏对此毫不在意,没有露出任何意外和脆弱的表情。 提及联姻,他无法不想到纪念日前的那天。 她对他格外排斥的那个晚上。 秦雅聆,梅筠……还有席夏。 贺霆云将工作琐事抛在脑后,冷静回忆,很快在这三个人中间找到了一个关键词——那两瓶限量香水。 “所以礼物你到底送出去了没?”祝予凝抓了抓头发,无奈地问。 “没有。”贺霆云回答干脆,“还在我公司里。” 他的确买了其中一瓶限量,还在瓶身印刻了祝福语,准备在结婚纪念日那天送她。 直到被一通电话骗回贺家,愠怒盘桓在心头,又无意间在衣帽间发现梅筠买下了同款的另一瓶限量。 他恨梅筠,也不想让席夏和梅筠用同样的香。 所以将礼物放在了车上,空手回了家。 “但是她那天的样子,明显是闻过的。” 祝予凝蓦地意识到为什么席夏去了华海,她回忆着席夏紧张的模样,语气有些沉重,“你是不是衣服上沾过味道,被她闻到了?” 后面的话,祝予凝没说,她知道是个人都能意会其中的意思,遑论聪明绝顶的贺霆云。 贺霆云指尖一顿,恰好落在“爱人”那两个字上。 “我不知道。” “什么叫你不知道?她如果从来没有闻到过,怎么可能在录音棚感觉到我喷的同牌,就要和我细聊?你说这话你自己信吗?” 虽然祝予凝不相信贺霆云会出轨,但她还是第一时间站在了席夏那边。 “贺霆云,不是说我,你有功夫在这儿跟我追根溯源,还不如立刻马上去华海给她跪下认错。” 祝予凝本身是个火辣的脾气,喜欢席夏那么多年,更是格外得维护她。 贺霆云从来不是会主动解释误会的类型。中学时代,曾经有传言说他害得贺夫人流产,大家在背后怎么说他的都有。 而他从来没有开口为自己辩解。 冷着一张脸,谁都不放在心上,仿佛任何流言蜚语都不会伤害到他。 “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上,我才跟你说这话,不然我真的想说,请你高抬贵手放过她了……诶——喂?喂?他居然挂我电话?!就这态度早晚得离婚!!!” 祝予凝捏着面膜诅咒贺霆云的时候,当事人捏紧了卡片的一角。 他看着连着许多天没有回复的聊天框,仿佛有什么细细密密啃食着心脏。贺霆云没再发消息,而是径直拨打了电话过去。 闭上眼,做好她不接的准备。 “您好。” 破天荒地在第一声响的时候接了上来。 席夏有些无奈。 她与沈司、丞律吃饭时没有静音,当着他们的面,显眼的备注并不好说是未知骚扰电话,也无法甩着脸色挂掉。她歉意地弓身,拿着手机走到包厢外。 “贺霆云,除了按时吃饭、少喝酒、少熬夜,你这通电话还有别的想要说的吗?” 贺霆云手心攥紧。 他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听见,她带着鲜活的情绪,嗔怒地喊他的名字了。 “香水。”他开口,“我只买了一瓶,是准备纪念日送你的。” 席夏没有想到他会说这个,步伐一顿。 原来他没有忘。 “那天我身上是不是沾上了气味?如果是的话,那应该是梅筠为了挑拨离间我们喷上去的。限量一共两瓶,另一瓶她买走了。” “所以呢?”席夏靠在走廊墙壁上,“你想说你亲爱的母亲陷害你,还是想说你即使知道她要陷害你,还依然穿着那身衣服回家,故意让我心灰意冷?” 香水、将她扔在寒冷街头的言而无信、因乌龙进了警局却根本不告诉她、贺夫人的离婚协议、包厢里他和秦家女儿的私密聊天……每一株猜疑的稻草依次压在她身上,将脆弱的她渐渐压垮。 等她彻底从沉重的环境中抽离,她才意识到,真正令自己痛苦难过的并不是某一件具体的事情,而是他的态度。 从他那里,她感受不到想要的爱。 席夏不想和他说太多,离婚已成定局,追究那些因果已经没有意义。 她心里找着借口,打着腹稿,随意抬眼,蓦地发现有个年轻的大学生朝她走过来,她眯眼看了一下,总觉得眼熟。 充满精神的眉眼几乎和丞律一模一样。 “夏夏。”对面的贺霆云似是有所顾虑,也仿佛斟酌着措辞,“其实我……” 正要开口,忽然听见对面传来一道元气满满的少年音。 “姐姐!” 贺霆云一愣,下意识地切断了通话。 这道声音很近,他听着,脑海里竟浮现出一个高大热情、有活力的年轻少年,俯下身,歪着脑袋,像一只大型犬一样闪着亮亮的眼眸看着她的场景。 贺霆云所有的话噎在喉中,包括他从未和任何人提起过的,他曾经外伤失嗅的事实。 她身边有那样健康自在、阳光年轻的人。 他们光是存在着,在她身边立着,就足以骄傲自由地践踏着沉默阴暗的他。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29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0章 席夏错愕地看着面前的男生。 白皙的牙齿露出令人舒适的颗数,笑得阳光灿烂,一声“姐姐”叫得甜而不腻。她看着有些眼熟,一时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把和贺霆云的通话放在一边,礼貌地问:“你是?” 他挺直腰,笑道:“前天的4S店,我们见过。” 席夏想起来了。 她周六把前两幕的配乐和音效搞定后,为了放松大脑换思路,去了最近的一家店看车,准备等开熟练后给自己也买一辆。 那天她的确和一位汽车销售互换了联系方式。 但他在店里那身浅灰色西装,配上特地修饰过每一缕的精致发型,实在无法让席夏把眼前这个清爽阳光、透着浓浓少年感的人,和口若悬河的伶俐销售画上等号。 她低头翻手机列表:“萨摩椰果冻?” 好友添加成功的消息淹没在无数未读消息里。 席夏忘记备注,现在也不记得他叫什么。 网名被当众读出来,有种公开处刑的尴尬,男生脸上浮上一抹不自然的红,“……我叫丞璨。” “丞——咦?” 席夏眨了眨眼,回头看向包厢紧闭的门,张了张嘴:“你是丞律的……?” “啊,你就是我妈妈的客户呀?”丞璨也愣了一下,表情似乎有些遗憾,“我刚刚在楼梯口看到姐姐,猜你可能也是在这儿吃饭,还以为是偶遇,所以特意过来给你打个招呼。” 他说得自然,不似作伪,目光格外清澈。 席夏说:“都下班时间了,还想着客户维护?” 丞璨听她开玩笑,也扬起嘴角,笑得开怀:“当然,我这份兼职马上就要结束了,能把姐姐这单签下,就能扬眉吐气地提离职了。” 席夏这时才想到,丞律刚刚吃饭闲聊的时候说她儿子今年大学二年级,原来他叫姐姐并不完全是和女性顾客拉近距离,而是真的很年轻呀。 三年前贺霆云看她,大抵也是同样的感觉。 “那我就不打扰你们谈事情了。”丞璨很快敛起笑容,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份文件资料。 “我妈在我爸车上落了一份资料,我爸下午出差前才发现,让我来送给她。既然你们还要聊,我就不打扰了。你帮我带进去就好。” 席夏微微拧眉,这段话说得流畅,但听得话里的回避之意。 他似乎有些惧怕丞律。 观察贺霆云的微表情时间久了,她对每个人转瞬即逝的眉眼嘴角都很敏锐,连带着说话都比以前要慎重多了,一定要多思忖几分才好开口。 “工作文件的话,我一个外人不好经手,万一出了什么岔子,咱们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席夏摇头,没有接,“你直接进去给她吧,我们的事情已经差不多聊完了,算不上打扰。” “哦……好。”丞璨深吸一口气,像是充分做着心理建设之后,闭着眼睛推门进去。 “你怎么来了?”丞律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席夏耳朵动了动,停在原地。 “你要的资料,我爸让我给你送过来,他说你在这里吃饭呢。” “哎。”丞律叹气,“你吃饭了没?我猜没有,想吃什么给你点一些,在这儿吃或者带回学校吃都行。” 丞璨不知道接着又说了些什么,只不过母子俩没有她想象的那种火药气息。 席夏多看了两眼他们的背影,收回目光,沉默着走到室外。 她有时候会痛恨自己对声音的敏锐感知。音高、音色、响亮程度……一切能够被量化成数值的元素,都包含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潜意识信息。 做音乐也是如此。 从每个音符和弦的组合,抓住他人潜意识里的喜爱与感动。 第一眼见丞律,她讲话时沉稳的语调和不疾不徐的节奏,与她整个人事业有成的精英女性气质格外相配。 然而丞璨的出现让她的声线变得不太一样了。 她不自觉提高了声调,语速也加快了几分。席夏能从中听得出来,游刃有余的职业女性外壳悄然裂了一道缝,多了母性的关切柔和。 她在两种身份之间切换,声音状态也随之改变。 席夏低头,在黑名单里面滑到了席芷方的名字。 她生理意义上的母亲,却不是如此。 任何时候席芷方在她面前都是精英女总裁的气定神闲,哪怕她们之间交谈有多么不愉快,她的表情有多深的怒意,声音状态都没有任何变化——高高在上,自以为能够掌控她的冷淡和骄傲。 除了三年前那天,她宛如变了一个人似的的失控和歇斯底里。 席夏犹豫着把她从黑名单里放出来。 席夏:[请履行您的承诺,把林江战友的联系方式发我。] 席芷方回得飞快。 席芷方:[我记得那天我限定了时间——“今晚”,这已经过去一周了,宝贝~] ……她怎么有资格说“宝贝”这两个字? 席夏:[别跟我玩文字游戏。] 席芷方:[我想起来了,因为明天是林江的忌日,对吧?] 她移开眼,太阳穴突突跳得疼,胸口一阵恶心。实实在在的伤害落在身上,当事人却全然不觉,甚至拿捏着她的弱点和需求,逼她一步步让步。 ——我辛辛苦苦把你生下来了,可是你怎么能和你早死的爸一模一样? ——我不应该要你的。 ——你怎么不去死呢?你站在我面前,让我觉得我欠他…… 她靠着墙,缓缓蹲到地下,额头抵在手背上。 她怎么有资格做母亲?或许她想要逼死自己的想法从来没有变过。只不过事到如今,她已经不再想亲自动手了。 席夏低头调整着呼吸,耳畔传来紧张的声音。 “姐姐?你没事吧?”从包厢里出来的丞璨看到她痛苦地蜷缩在地上,紧张地蹲在地下,“妈——” 席夏抬手抓住他的袖子,松手,摇头。 “我没事,不用麻烦丞律他们,让我缓缓就好。” 丞璨看了看她,转身拦下一个路过的侍应生,请对方端一杯热水来,然后手足无措地在她对面蹲下。 席夏按着太阳穴,从口袋里掏出自己的蓝牙耳机塞上。 她深知自己又进入了一种应激状态。 来到华海后,她和许医生在线上聊过,视频沟通时许医生曾提过一次,他觉得席夏的状态并非只有贺霆云一个诱因,那时她沉默着回避了一下。 她惊讶于许遥风的敏锐。 是的,贺霆云只带她走出了得知林江去世的那个梦魇。 而席芷方是另一个。 她找到自己这两天给话剧写的配乐demo,播放。 音量开得很大,帮她驱散着那夜缠绕着她的话语。 她之所以答应和曲导合作,也是因为看到了公主与帝后决裂的初稿。 渴求被爱的公主义无反顾地切断了血脉逼迫的所谓“亲人之爱”,在囹圄中悄无声息地丰满自己的羽翼,将自己变成了让父母亲忌惮三分的利益集团。 有了胆识,有了力量,她的所求才会成为彼此交易的机会。 而不是任人拿捏摆弄的花瓶物件。 以前有很多人说临江仙的歌给了他们无限的力量,如今她在困顿中也同样从文字中得到了力量。 力量。 不妥协的力量。 她需要力量。 席夏在音乐中渐渐平息了情绪,揉了揉眉心,准备重新把这个不要脸的“母亲”送进黑名单,再彻底删除。 很快,她的另一条又跟了上来,是一张名片。 席芷方:[真没意思,你拿去吧,对了贺霆云最近找我打听事情。] 席夏动作一顿。 席芷方:[他好像在查你和梅筠之间的事情,还问我那天在天河楼下和你说了什么。你说,要不我跟他说你厌倦他了,想换其他男人,怎么样?] 席夏擦了擦脸上的汗水,面无表情点开语音:“请随意。” 贺霆云签字离婚都不眨眼。 听这种话能有反应,算她输好吧。说她已经换了十个了,她都无所谓。 - 贺霆云驱车回到公司,从抽屉里拿出那瓶限量香水,拧开,朝自己的鼻尖轻轻扇了扇。 调香师所说前调清甜,尾调悠长,他一概闻不到。 具体什么时候彻底失去的嗅觉,他已经记不清了。大约就是高考前一个月,他去找梅筠询问学校传疯的那个“他害贺夫人流产”的谣言,不曾想她情绪骤然变得激烈,要与他发生肢体冲突。 他一米八六的身高,力量在她面前也是绝对强势,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闹得鸡飞狗跳。 所以贺霆云隐忍了下来,不还手,转身就要走。 没想到走到楼梯前,有坚硬的物体重重砸在他的左肩,贺霆云迈出的一步没有站稳,整个人失去重心摔在了楼梯上。 昏迷前的最后一眼,是梅筠凌乱的头发,身上曳地的毛毯,和颤抖的双手。 还有满地四散的花瓶碎片。 “轻微脑震荡,CT未见出血,只是有肿胀。”医生看着他的检查结果,向他确认,“颅脑外伤确实有造成嗅觉失灵的可能,尤其是伤处在前颅,靠近嗅球和神经这里……但不排除是心理作用,我们再观察一段时间。” 这一观察就是一个暑假。 无数刺激、针灸治疗都安排了,按部就班的嗅觉训练,就连嗅笔检查也在不同医院做了许多次。结果都没有任何好转。 好在高考体检在受伤前就已经完成,对他没有任何影响。收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在宛京唯一一家拥有嗅觉诱导电位仪器的医院做检查。 也是那天,他的嗅通路核磁结果出来了。 ——确定嗅神经破坏。 “霆云。”贺延周将他从诊室里拽出来,苍老的脸上难得有些慌张,“你梅阿姨……她也不是故意的。” 贺霆云看着这个姑且可以称作自己父亲的男人。儿子意外受伤,当爸的第一时间让他不要追究始作俑者的责任。 他第一次知道心如死水的含义。 多么神奇,在母亲离世后他的心就已经如水一般平静,过了这么久,这潭活水才终于死掉了。 “医生说了,你还年轻,还有恢复的可能。” 贺霆云纠正他:“是有恢复部分功能的可能。” 那只是解答完一切问题,最后开导他的一句。 其实已经定性为不可逆的损伤,他并没有抱任何能够恢复的希望。 贺延周讪讪道:“这件事……这件事爷爷和爸爸都会帮忙瞒下来,医生也是你爷爷的战友家里人,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你失嗅的事情的。咱们回家吧,回家好好养伤。” 贺霆云眼眸发冷。 瞒下来,他们当然会想瞒下来,家丑不能外扬,在家里起冲突致伤,会影响贺家的风评,风评下滑,连带着股价也会受到影响。 而急着将他拉出来,让他回家,无非是不想让他进行下一步——定伤定残。 仅仅是为了维护那没有任何意义的体面和自尊心。 “回家可以,但我有一个要求。” 贺霆云垂眸看着贺延周额头的汗:“让我进公司。” “好,好,爸答应你。” 姜炎他们都以为,贺延周是看好他,才让他刚上大学就进总公司的核心部门核心岗位历练。殊不知这样好的待遇,是他用血肉伤痛换来的。 随着恨意一并萌发的,是架空父亲、接管集团的野心。 只不过贺延周任人唯亲的不善经营,提前加速了他的计划。” 尽管嗅觉消失,但味觉并没有消失,他并没有特别食之无味的感觉,也不会影响正常的生活,但无论如何,生活就有那么一块缺失,像是少了一种刺激性的反射,像完整的拼图中间缺了一块,心里变得空荡荡的。 室友半夜吃螺蛳粉和泡面,他完全察觉不到。 盐和糖靠气味分辨不出来,出去和客户谈生意,有时候实在将就,只能在外面那种小餐馆随意吃碗面,他就不会再斤斤计较着自己那点口味,靠尝来区别。 连出差的酒店,都要提前确认有没有可靠的烟雾警报。 所有人都带着滤镜,赞许地看着他身上“贺家”“总裁”的光环,暗地里嫌他有各种苛刻的要求。 他却更加寡言,更加沉默。 ——因为言语会暴露他的缺陷。 朋友们也对此全然不知。姜炎觉得他不挑,什么酒都能喝得下去,只是因为他没心思品嗅;赵惊月至今以为,他把对垃圾食品的厌恶挂在了脸上,可实际上他最初只是在表演“一个正常人闻到了泡面气味”,用力过猛了点而已。 他也害怕席夏知道,怕朝夕相处中,她会察觉到他的不敏感。 她第一次网购了许多花瓶回家,准备插花的时候,贺霆云没有控制好自己的脸色,沉默了很久。 家里从来没有这样的装饰物,因为花瓶会让他回到受伤的那一天,但她抱着他的手臂撒娇的时候,陈伤好像就不再痛了。 她是他那块遗落的拼图。 他默许了她用五颜六色的花瓶装点山庄别墅,却也要头疼地敷衍,思考怎么面对这个女孩频繁的“你喜欢哪种花”“这次买的鲜花味道是不是好闻些”的诸如此类的问题。 她的花,她的香水,他只敢用“嗯,都好”“都很适合你”“你喜欢就是最好的”来回应。贺霆云知道她对这些回答都不够满意,但她也只是撅撅嘴瞪他两眼,就会把自己的不满抛在脑后。 她的善解人意,让他逐渐忘记了自己的阴暗缺陷。 直到……他在她热烈而好奇的探索下、与她建立更加亲密关系后的某一天。 他食髓知味,臣服在她面前。 如一匹脱缰的烈马,从平坦的辽原一路驰骋到丛林密境,立在林间于潺潺溪涧前酣饮。 鼻尖深吸,贪恋地蹭了蹭。 后来她把头蒙在被子里,用力捶打他,羞恼道:“贺霆云!你属狗的吗?什么都吃什么都闻吗!好闻吗!” 那个动词将他彻底僵在原地。 他不配。 他感知不到,甚至无法在不暴露的情况下,向她形容他的感受。 所以他开始克制着自己,不再那样不知节制,不分昼夜地回应她的亲吻和挑-逗,更加严格的控制着自己的作息,晚上结束后便沉沉睡去,他就可以不用担心她会让他品评形容那些滋味。 而禁欲让本就寡淡沉默的他变得更加阴沉。 原本以为这样就可以躲过她的追问,可后来她不知道为什么又开始一个人在家吃那些味道很重的速食,甚至于有一次趁他不注意,她吃了过期的异味食物没有察觉,上吐下泻地被他带去了医院。 如果他有嗅觉,如果他能像正常人一样…… 他就不用这般神经不正常地提心吊胆。 贺霆云凝神看着香水瓶身上刻的那一行为她定制的法语。 ——我相信不可磨灭的爱。 很可笑,即使持香再久,气味也会挥发消散。而他却选择在终会消失得无影无踪的物品上,镌刻下“不可磨灭”。 梅筠利用他从未示于人的弱点挑拨离间,成功了。纪念日那晚她是对他有多么失望,才会在半夜偷偷爬起来,和电话那头不知名的人说一句:“这不是趁老公睡觉和你偷情吗?刺激吗?” 她知道他醒着,他听得见,所以故意说给他听吗? 他始终假装不知道她心里有其他人,装到最后,却依然没有得到不可磨灭的永恒。 电话响了。 这几天他没有去公司,这是和于助理确认统一例行汇报的时间。 贺霆云放下香水,打开免提,闭眼倾听。 工作上的一切困难和意外,他都不觉得难处理,耳濡目染的经营之道,在畸形的家庭里获得的人情世故,以及不断积累的过往经验,都能让意外和困难在他的预期内按部就班推行下去。 唯独席夏的事情不行。 或者说,格外棘手。 他已经说出“尊重她的一切选择”这种话,却在短短一周后无法控制地想要收回他说过的话,想要不择手段地挽回她。 出尔反尔,这就是违背他自己的原则。 “贺总。”于特助汇报完,迟迟没有听见对方的回应,开口提醒。 贺霆云睁眼:“还有其他事情吗?” “工作上的没有了。”于特助想了想,说,“明天就是情人节了,今年您是自己准备礼物给夫人吗?” 他从上个月就在等,一直没等到贺霆云的吩咐。这段时间老板居家办公,不来公司,也不和他联系,于特助没有机会开口问。 贺霆云蓦地睁眼,手扶在桌上的瞬间打碎了香水瓶。 “啪——” 他没有去管,径直打开手机,查找飞往华海市最近的机票。订完又在群里问谁那儿现在有已经申请下来的飞往华海的私人航线。他现在去申请,时间就赶不及了。 [我这儿有。] 姜炎立即回复他,[我以为你早就安排好要去了,合着你还没走啊?] 贺霆云拿上外套,边给助理安排这周的工作,边给姜炎发消息让他等一下自己。 那一道刺耳的“姐姐”再次如幻觉贯穿他的耳膜。 出尔反尔也无所谓。 她心里有其他人也无所谓。 如果她真的看向那些璀璨如朝阳的人,恐怕就再也不会看向他了。 他没有办法接受那一块拼图,不再属于他。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0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1章 席夏收到席芷方发来的名片的那一刻,紧绷的脸立刻松弛了下来。她将那点糟心和不适抛在脑后,立刻联系林江的昔日战友。 令她意外的是,对方也很快通过了她的好友申请。 丞璨端着热水走到她身边,小声说:“姐姐,喝点水。” 席夏急于和对方说明来意,飞快地在聊天框里打字,无暇分心,只随意侧了一下脸,匆匆说:“谢谢,我一会儿喝。” “好。”丞璨往后退了一步。 由于对方打字比较慢,只能发语音,还是满60秒的那种长度。席夏只好听一条,再回一条。 这“一会儿”就等了有十来分钟。 这十分钟时间里,丞璨站在看不见席夏屏幕的安全距离,敛着眸光看着她。 那天他在4S店里端茶送水,她一来,坐着说闲话的几个销售都恨不得立刻冲上去,将她围起来。 ——只因她挎了一款没近百万配货根本拿不下来的包。 她婉言拒绝了那些谄媚的笑脸,只说给她一点时间自己看。被打回来的销售们在小群里吐槽,说她肯定是依靠某位肯为她花钱的年长男性才买得起车,如今干爹没来,她也拿不了主意,做不了主。 丞璨却不这么认为。 她的松弛感很强——是那种不缺钱的松弛。 不像那些刻意把钱穿戴在身上的人,她的手链和项链都很普通,或者说陈旧且廉价,还没有他母亲最便宜的看上去质量好。裙子也看不出品牌,布带飘飘,参差有致,很小众,又很有艺术感。 现在才知道,她竟然是母亲的客户。 母亲丞骄是律所合伙人之一,光是她的咨询业务,小时单价都已是天价。 中途她朝他招手,站在他们家最酷炫的那辆越野展车面前,犀利又精准地问了许多问题。 那一刻,丞璨竟觉得,她是看准了他脸上仍有几分没有脱离社会的、大学生专属的清澈的愚蠢,才让他回答那些老油条口中轻易套不出真实情况的问题。不过好在她没有选那些用有色眼镜看她的销售,丞璨内心小小地庆幸了一下。 她临走前,他好奇地感叹:“您看上去真不是一般得懂车呀。” 她步伐停顿了一下,眼中流光微闪,而后变得清冷沉静:“还好,给别人送礼物的时候特意了解过,不算懂。” 丞璨怔在原地。 不是因为她话里的意思是给别人送了一辆车当礼物。而是因为她眼中一抹夹杂着嘲弄的哀凉神态转瞬即逝。 那是一种哀而不伤的绝美。 忽然出现,又忽然消失。 整个人就仿佛被什么重重击中,一些难以言喻的、探究的、心疼的情绪纷至沓来,哪怕只是站在原地,只是看她离开的背影,都像有人在用力揪拽他的心脏。 他第一次没有为了业绩贸然打扰客户。原本想等自己冷静下来之后,再给她发发店里的优惠活动。 没想到他在这里再次见到了她。 她有种很厉害的能力,一切外泄的情绪都收得极快。 上一秒看上去还很痛苦,下一秒就能冷静地听别人的消息,沉着一张脸认真地回复。直到她和对面开启了语音电话沟通,他才从她的声音中听出几分迫切。 但丞璨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丞律和沈司都清楚,重要的电话一般不会很快结束,他们也没有去催席夏,只互相聊了聊事务所的事情。直到丞律中途出来去洗手间,一打开门就看见自家儿子双手捧着水杯,眼巴巴地站在席夏跟前,嘴角不住地抽了抽。 等她从洗手间出来,站姿还是和之前一个样。 她看了一眼正在通话的席夏,伸手将儿子拉进包厢,切换了华海本地方言,细声骂他。 自己养大的儿子什么心思,丞骄一眼就看得出来。虽说她不关心儿子的个人感情状况,但他竟然——看上了自己的客户?! 这对一个母亲来说的炸裂程度,堪比她们平时在律所看到的那些奇葩案子。 “丞姐别生气,小璨都是成年人了,给他留点面子。”沈司笑着打圆场,抬眸看向丞璨,“你们就在门口打了个照面,你这是……一见钟情?” 丞璨余光瞥了一眼紧闭的门,飞快地说:“实习的时候见过。” 他没有否认沈大哥和母亲的话,喜欢就是喜欢。 “你真是我冤家。”丞律按着太阳穴,没想到一个生气的话题还会引来另一个生气的话题,“你姑姑的公司里那么多实习岗位你不去申请,非要去一家4S店当销售。” “去姑姑那儿也是生产设计汽车,再怎么创新销量还是比不过人家天河的车。”丞璨仰头,满不乐意地说,“我去深入了解市场需求有什么问题吗——” 门被推开了。 丞璨立刻闭嘴,转头笑道:“姐姐。” 丞律扶上了额头,装作没有看见自家善变的孩子,也看向她:“席夏老师,你吃饱了吗?我给这孩子点了几道菜当晚饭,不够的话让他们多做两份。” “不用不用,我已经吃饱了。丞姐也别这么客气,叫我小夏就好。”席夏连忙摆手,表情有些为难,“我这边临时有些事情,还有一个重要的局,可能得先走一步。” 在刚刚的对话会和中,席夏意外得知,对方目前也已经离开原先工作岗位,恰好来华海市发展,连忙询问能否找机会见一面。对方感受到她字里行间的迫切,立刻打来了语音电话。 毕竟明天就是林江的忌日。 他们互相熟悉了一番,很快约了见面的时间地点。 “不碍事,今天该聊得都聊清楚了,以后工作室有什么事情随时找丞姐就行。”沈司问,“地方定在哪儿了,要不要我送你?” 丞璨凝神,目光警惕,立刻举手:“我也可以送!” “你送什么送。”丞律抓着丞璨的卫衣帽子,“坐这儿等你的晚饭!” 席夏不明所以地看着这对母子的亲昵互动,眼中微微浮现了些许羡慕之意,拿出手机对沈司说:“不用,我看离这里不远,走路过去也没多久。” 沈司看了一眼她的屏幕,微愣。 是一家最近网红的酒吧,客流量很大,听说那附近辖区的警察半夜巡逻绕过去的次数都变多了。 他拿起外套起身:“……我还是送送你吧。” “你怎么……浑身都是味儿? 姜炎等到贺霆云登机,在他身边坐下,很快被气味冲到别开脸,接连打了好几个喷嚏。他拿着纸巾捂着鼻子,好奇地问:“老婆不在家,你不会靠喷她的香水度日吧?你这样太香了,你不嫌熏吗?” “什么时候起飞?”贺霆云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 他只是睁开眼,脱下外套,随意放在一旁。 “快了,等塔台通知。说起来你和席夏和好了没?明天情人节,也是怀薇的首演,我有点好奇今年席夏是选择和你过节,还是去给怀薇捧场。” “今年?” 捕捉到姜炎话里的重音关键词,贺霆云眉头微皱:“什么意思?” “好像是去年情人节那段时间?你不是有一段时间出差比较久嘛,她为了不错过和你一起过节,早早买好了票和你一起出发,她们院系有一个她很喜欢的老教授的退休送别宴也在那几天,参加报名后又自己取消了。” 覆在扶手上的指骨微蜷。 贺霆云拧眉:“你怎么知道的?” “怀薇说的呀。那个老教授好像退休没多久就病逝了,她说席夏好像因为当初没去成教授的送别宴,没有见上最后一面,伤心了很久……不是,你这话说得你好像不知道一样?” 姜炎看着贺霆云愈发严肃而认真的表情,心里暗叫不好。 他清了清嗓子,好奇地倾身:“不会吧……你今天第一次知道?” “她没有和我说过。” 贺霆云话音刚落,机务人员便提示起飞,行云流水的起飞将人带至夜幕,华灯流转的地面彻底拉开了距离。 眼眸的焦点落在很远的地方,景色一路向后。 他不知道的事情有很多。 他曾经以为她在山庄里开启了新的生活篇章,逐渐从失去林江的阴影里走了出来,变得颇为依赖他,碎碎的念叨可以从他回家第一刻说到睡觉前,他以为她什么话都和他说。 他的异样不是错觉,原来她确实从很久之前开始,就和他有了隔阂。 她连自己的伤心事都悄无声息地藏着,只是因为当时她和他度过情人节而错失了见老师的最后一面,还是因为不想让他认为她会因为这件事情归咎于他,自己承担了所有的委屈? 她的眼泪其实很多。即使声音里有着磨砂质感的沙哑,也依然能哭得惹人心疼。 可是她却从来没有因为这件事情,在他面前哭过。 或许他们的交流真的很少,或许他不知道的太多太多,但是贺霆云却知道,她为什么会因为这件事情而难过。 上一个没有见过最后一面的人,给她带来了十倍的痛苦。 飞机起飞。 机翼冲破云层。 心脏像是骤然往下坠落,愧疚感席卷了全身。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1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2章 江风拂面,灯火流溢。 花间——华海市这家新炒起来的网红酒吧,就坐落在江边寸土寸金的位置。 与它的店名相契合,店外颇具欧洲古典风格的墙面上缀满了花卉,一位身形魁梧、仿佛美剧里的高级保镖一般的黑西装男人在花前背手而立。 他看到席夏后目光停顿了一下,快步朝她走来。 男人右腿似乎有疾。 他的肩膀一边高一边低,走起路来重心也几乎是压在左侧。 “席小姐,你好,我就是邢钊。”对方站定,腰板挺直,主动自我介绍,“也是你哥在云州的同事兼室友,叫我钊哥就行,他们都这么叫。” “你好,钊哥。”席夏没想到他竟然一眼就认出了自己,颇为惊讶,“我哥给你看过我的照片吗?” “当然没有。”邢钊爽朗地笑道,“可不要小瞧一个前警察的眼力。你和林江神态上倒是有几分相似。要不是他说你们是邻居,我还以为你俩是一家人呢。” 席夏微怔,神色有些许黯淡。 对外,她和林江从来都只是关系甚为亲密的“邻家兄妹”,同父异母的关系只有彼此和白姨,以及后来的江莱知晓。 这是席芷方用钱和白姨达成的协议,就是她第一次撞见席芷方来吴镇那回。 许是提防隔墙有耳,许是她留了要认回自己这个女儿的后手,不希望任何人追查席夏生父的情况,于是要求他们不许向任何人承认她妹妹身份。 她不怪白姨。 彼时她要独自养育两个孩子,从根本不履行母亲义务的席芷方那里拿些抚养费用天经地义。 她只恨席芷方,恨她用金钱剥夺了她光明正大拥有家人的权力。 邢钊以为提到林江会席夏难过,见她忽然沉默,连忙转移话题,看向她身后始终隐藏着自己的男人:“这位是……席小姐的男朋友?” 席夏回神:“不是,他是——” “普通朋友。” 沈司接上话题,一边纠正一边解释:“我顺路送她过来。” “好的,那要一起进来吗?” 邢钊不在意她带其他人来,既然不是男朋友,他也没必要替已故的队友把关他妹妹的恋爱对象,只是拉开了酒吧的外门,迎两人进去。 “外面风大,站在这里蛮冷的。” 沈司目光从邢钊身上扫过,这个姿态优秀、吐字清晰洪亮的退役警察长了一张国泰民安的脸,讲话的语调安全感拉满,心里的戒备稍稍放下了几分。 但出于对小辈的负责,他还是跟着进去了。 花间这家店很特别,清吧嗨吧二合一。 从入门通道进去,左转灯光华丽绚烂,激奋喧闹,舞池和DJ台一应俱全。 而右转的旋转楼梯上去,就是优雅温馨的清吧。 清吧里散桌的距离很开,给人私密安静的交流空间,与楼下的隔音也做得很好,舒缓的音乐掩盖了隔不到的淡淡余波。 落地玻璃窗外还有一片休闲的露台。 露台上随意摆放的圆桌和圈椅和清静的氛围格外相配。只不过二月仍有些寒凉,鲜少有人在外面逗留。 邢钊订的位置在安静角落的卡座。 为了给两人私人交流的空间,沈司兀自点了一杯西柚汁,在不远处没有视线盲区的散□□自坐下,给自家表妹报备。 他想着万一席夏喝酒了,到时候还是让骆怀薇陪她回去为好。 然而席夏没打算喝酒。 她刚用过晚饭,也不想点什么主食,邢钊只好把菜单往吧台里一放打发走侍应生,在对面坐下。 “本来还想招待你的,之后你来也好带朋友也好,提前和我说,你来都是半价。” 席夏听这话,诧异道:“这里是……你的店?” “是的。” 邢钊有些不太好意思地抓了抓头发:“我有一次出任务伤了腿,彻底好不了,没办法,只能转行干点别的。” 席夏张了张嘴,目光从他的腿上飞快地移开。 原以为邢钊来华海发展是转了行,没想到他居然在这里开了一家店! 来的路上,她听沈司说起这附近的房价租金。一时间不禁对邢钊的资产情况刮目相看。要知道,除了做歌收益和父亲的遗产,林江那几年的本职工作就没存下来多少钱。 她念着正事,很快回到主题:“所以我哥在云州到底经历了什么?这些年,我一直在找到他以前的朋友同事,想知道他为什么会这么年轻就离开。我知道你们的岗位很危险,或许也有保密保密要求,但如果您知道一些……一些可以透露给我的,请一定告诉我!” 邢钊看着她诚恳湿润的眼眸,心软地移开眼。 他沉默了一下问:“你知道你哥大学是什么专业吗?” 席夏微愣:“是化学系……具体的我不清楚。” 林江是纯理科生,理科那些文字数字专有名词从来没有进过席夏的脑子里。 “没事,不重要。”邢钊轻叹一声,“他原本应该是考的宛京那边的岗,但是后来千方百计调来了云州,和我当了一段时间队友,后来才去了云州禁毒支队的实验室,做技术和科研。” 席夏倒吸了一口气,这些事她都是第一次知道:“他是……执行任务的时候牺牲了吗?” 她知道,缉毒警察一般都要隐姓埋名,死后也不会有墓碑。白姨带着哥哥的骨灰进行了海葬,没有立墓,她还以为那是林江的遗愿。 现在看来,或许并非如此。 “恐怕……不能算。” 邢钊摇头,迎着席夏错愕的目光,继续说。 彼时云州市面上开始出现一类大约是从境外偷偷流通进入的未知药物,偶然查获部分样品后,林江所在的部门开始对其成分和危害性进行研判和分析。 研究进展得很顺利。 林江和同事们初步确认,该样品和已受国家管制的某类精神性活性物质分子结构相似,准备作为新型违禁物质进行上报。 而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那年的情人节,林江加班到晚上才离开,他步行到附近云州最热闹的夜市街区去吃夜宵。 抄近路路过一家酒吧后巷,监控死角处似乎有鬼鬼祟祟的人影,于是林江便停下了前行的步伐,隐蔽了起来。 “他撞见了交易。”邢钊言简意赅道,“当他嗅到一股熟悉的气味,和他工作接触到的很像时,他就报警了。” “那他怎么……” “警方出警很快,抓捕也很迅速,但唯独漏掉了一个姗姗来迟的同伙,他察觉到了异常,准备逃跑的时候被林江发现了。”邢钊无奈地摇摇头,“嫌疑人见状挟持了一位恰好走到酒吧附近的驻唱歌手。” 抓捕之余额外又多了一项艰难的救援任务,若是等警力增援,很有可能放走这条漏网之鱼。 “你肯定知道你哥的性格,他就上了。” 虽然林江不是当天负责出警的人,平时都在实验室,离实战抓捕很远,但他选择了那份职业,戴上了警徽,就已经将生命置之度外了。 邢钊看席夏有些发白的脸色,便略去了描述性的细节,只说:“你哥是为了救人牺牲的。” ——他从嫌疑人手里救下了那位驻唱,自己却不慎和对方在扭打中坠入云州车流最紧密的街道。 “按理说,你哥属于技术人员,危险程度不如缉毒警那样需要严格保密,但后续调查发现,被他在车祸中保下一条命的嫌疑人和境外那条线有关系,为了打入内部,连同整个车祸事故都在保密阶段,所以也就没有办法对你们这些亲人如实交代。” 席夏听着邢钊的话,神情怔怔。 眼角挂着一滴溢出的、近乎干涸的泪。 ……车祸发生的前一秒,林江甚至还下意识地保护了那位嫌疑人。 而她对他的死,一无所知了近两年。 “我,我去拿瓶冰水。”她清了清沙哑的嗓子,不知所措地拿起手机。 人在失神的场合下,往往会做出一些不合常理的事情。 比如老板就坐在对面,比如吧台的调酒师也能立刻端来一杯冰镇饮品,她却还是顶着侍应生异样的目光,在吧台扫码拿了一瓶冰柜里的一瓶矿泉水。 她盯着二维码和支付的整齐界面,仿佛在失衡中试图找到一种秩序感。 回到座位上,席夏将冰凉的瓶身抵在额头上。 邢钊看出她的六神无主,出言安慰道:“林江肯定不希望你这么难过的。都过去了,他虽然年轻,但这短暂的一生,他做什么事情都不曾后悔过。” “我知道,我只是……” 只是怨她自己什么都不知道。 席夏闷闷地说:“当初他想去考警察岗还问过我,我说只要是你想做的我都支持。早知道他会遇到这样的危险,我还不如不要支持他。如果我反对了,他或许就……” “没有早知道。”邢钊摇头,“他选这一行也好,来云州也好,这件事不是你能决定的。” “为什么?”席夏抬眸。 “具体我也不算特别清楚。”邢钊说,“我只听他提过一次,好像说他已故的父亲有关。” 席夏愣住了,漂亮的眼睛里闪过一丝茫然。 林江的父亲,也就是她的生父…… 她只知道他是云州人,英年早逝,白姨口中的“远康”,其他的从不了解。 “这件事情方女士应该知道。”邢钊看出了她的困惑,“她联系到我,也是因为和林江的生父是旧识,想知道林江生前有没有留下什么有用的信息。” “方女士?” “我的名片就是方女士给你的呀,我这边能看到来源的。” 方女士?席芷方? 席夏拧起眉,越来越感到不可思议。似乎有什么事情,他们都知道,只有她一个人被蒙在鼓里。 “方女士人很好,我腿伤辞职后,还是她主动借了我开这个酒吧的启动资金。” 席夏沉默。 难怪这家店很快做成了沈司口中的网红店,席芷方不会做赔本生意,这背后一定有她的推波助澜。 这个女人可能从认识邢钊的那一天起,就盘算到了用她和邢钊的这条人脉来拿捏她。 席夏闭了闭眼,决心不去想席芷方,也不去想那位亲生父亲的事。她只要知道林江是如何与世长辞的,就够了。 “你知不知道我哥有一份类似于遗书的手写信,好像进入工作岗位后写的?那个是你们单位的统一要求吗?” 那封信里,林江委托贺霆云照顾她。 也正是因为那个信件,席夏才无比信任地和贺霆云从云州回到了宛京。 没想到邢钊笃定地否认:“没有啊,他们部门好像没这个传统。而且清点遗物按地址寄回的时候,我也在场,没有看到什么手写信啊。” 席夏愣了一下:“可是……” 那贺霆云手里那封信,是什么? 邢钊没有什么要交代的了,林江申请调去实验室后他们的联系就比以前少了些,左右不过一些琐事,两人很快就再无话可聊。 时间不早,席夏也泛起困意,她告别了邢钊,和沈司离开了花间这家店。 “耽误你时间了。”席夏为难地看了一眼沈司,“我打车回去就好。” “没耽误,难得有时间放松一下。”沈司撩了一下眼皮,“你租的那个楼盘里我也有一套公寓,正好。” 席夏看了一眼沈司,没再拒绝。 上了车,出发前听见沈司还在语音回工作消息,顿觉自己废物。 人家在律所马上就干到合伙人了,在华海也有几套房,资产足够躺平还依旧拼命地挣钱搞事业,根本不准备谈恋爱。 她呢,这三年就像被恋爱脑下了蛊。 夜间的路很畅通,很快就到了小区地库,两人走到电梯间才发现,原来是同楼同单元。 “我就知道怀薇给我推荐房子的时候没安好心,明天等她首演结束,我要和她好好聊一下。” 席夏走进电梯,按下两人的楼层。 她在7楼。沈司在18楼。 “这个楼盘还是有点老,虽然是一梯一户,开了电梯到进门中间都是自己的,但不像现在那些刷了门禁卡才能到特定楼层的设计,有一些安全隐患。” 沈司垂眸看着电梯按键,叮嘱道:“你要是点外卖或者收快递,最好别写楼层,一个人注意安全。” 席夏点头:“嗯,我知道……” 话音未落,电梯门打开。 所有的话都噎在喉咙里。 席夏怔怔地看着电梯外的场景,脸色变得有些难看。 贺霆云背靠着墙,双膝屈起,身下垫着外套,坐在门口,似睡非睡地垂着头。 听见门开,他蓦地睁开眼睛,投来目光。 “果然是……安全隐患。” 席夏嘴角扯了一下:“你是什么乌鸦嘴?” 沈司打量着眼前颇为戏剧性地场景,好笑道:“要我帮忙吗?” “不用,今天一直在麻烦你。” 席夏按下电梯的关门键,抬步出去:“你回吧。” 孰料贺霆云倏地站起来,快步上前,在电梯门合上之前,径直伸手拦下,骨肉和金属在刹那间相撞,发出巨大的声响。 “你干什么呀?!” 席夏愣住,看向贺霆云。 这个男人还是冷着一张脸。他好像不知道疼痛,只有额角一滴淡淡的汗泄露了他的紧张。 深邃的眼眸泛着点点血丝,他警觉地看了一眼沈司,一手抓住席夏的肩,眼中微微闪过难以言喻的痛苦。 他压低声音,一字一句地说:“我们还没有正式分开,你不能……他是谁?” “和你有关系吗?”席夏抓过他挡门的手,给沈司示意让他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你再这样突然闯到我家里,他有可能就是我们之间民事纠纷的辩护律师。” “他是你这里认识的邻居吗?” 贺霆云对电梯里男人的身份将信将疑,见电梯没有下去,反而在楼上停下,脸色又沉了下来。 只是匆匆一瞥,他就记住了那张出众的皮囊,尤其是眼波流转的桃花眼。 多日未见,原先柔软似水的席夏好像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她什么时候开始和他说话这般生硬,这般疏远,这般……充满敌意? 是因为这个人吗? 她又喜欢那样的人了吗? “我说了,别人和你没关系。”席夏不悦道。 下一秒,贺霆云捏着她的肩膀,用力将她带进怀里,低头死死地看着她。 席夏皱起眉。 她没有见过这样的贺霆云。 额角是汗水,眼下是阴翳,泛着血丝的眼球死死盯着她,仿佛一只困兽被套进了人类绅士的皮囊,喉咙上下急躁地滚动,压抑着骨子里的狩猎欲和撕咬欲。 最近跟着曲导做上肢力量训练的效果不错,她几乎在鼻尖和贺霆云靠近的一瞬间,挣脱开了他手臂的力量。 席夏用力拍掉他的手,拉开距离,双手抱臂,紧张地看他:“你大半夜来发什么疯?” 贺霆云没有回话。 他只是失神地看着自己被打掉的手,低垂的眼眸里顿时翻涌出浓烈的受伤意味。 一时间所有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满脑子只有姜炎说的,她一个人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伤心难过了很久。 他让她失望了,让她难过了。 以至于她连和他肢体触碰都会露出嫌恶和警惕,会下意识和他拉开距离。 “不离婚,好不好?” 半晌,他开口道,声音中是他自己未曾察觉的一丝颤抖。 他屏息看她,等待她的回答。 “不好。”席夏转身,把铺在地下的外套捡起来,随手扔在男人身上,冷冷地看着他。 “我知道,对于你来说,理由不重要。比起冗长的解释,听不出诚意的忏悔和亏欠,你总是习惯了第一时间选择提出你想要的方式和结果。” “但我不是。我不是全知全能,我不够聪明,无法像你一样观一隅而知全貌,因果对我来说很重要。” 千里迢迢跑来华海找她,为什么? 他不说。 不想离婚,为什么? 他也不说。 “我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我也厌倦了猜测你的想法和喜好,我真的累了。” 还有那封根本不存在的手写信。 是他的的刻意而为?是另有目的?她都不得而知。 “贺霆云,三年前的我的确可以不问缘由地信任你,依赖你。但现在的我,永远不会了。”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2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3章 有关亲密关系中的男女相处,贺霆云没有任何可以参考经验。 带席夏回宛京之前,他从来没有和别人建立恋爱关系、或组建家庭的想法。贺延周和梅筠的苟且在他心里蒙上了旷日持久的阴影,让他天生对恋人间的忠诚度抱有怀疑,对所谓家人关系冷漠和排斥。 他没约过会,没谈过恋爱。 就连哄女孩子这件事,还是被席夏脆弱的眼泪冲刷过,拿着结婚证走出民政局之后才后知后觉学会的。 席夏是他人生中唯一的婚恋经验对象。 这三年间,他自以为已经逐渐了解她的脾气,熟悉她的娇嗔,读懂她被哄后餍足的表情,可是那些笃定和自信,却在此刻被悉数推翻——不再有烦躁的歇斯底里的疯狂,也不再有头疼的无理取闹的要求。 过往的经验全部失效。 她已不再是他所熟悉的旧题库。 两人分明站在不算宽敞的楼梯间里,四目相对,却觉得格外遥远,仿佛隔着深深的天堑。 席夏的情绪格外冷静,她逻辑清晰陈述着自己的不满和厌倦,振振有词,竟让他在陌生中感觉到了一丝恐惧。好像一直以来深信不疑的假象,在此刻轰然崩塌,消散成抓不住的泡沫幻影。 然而,一直以来在丛林法则的世界锻炼的本能始终支配着他。 贺霆云下意识藏起心中的恐惧,收敛起方才脸上没有绷住的情绪,竭力压下眼中和心口的骇浪惊涛,强迫自己重归于无波无澜的平静。 席夏看着他慢慢放松的肩膀,冷下的脸,冰凉得好像懒得继续和她沟通,心里莫名松了一口气。 对嘛,这才是她熟悉的贺霆云。 就是这样的熟悉感——无情无欲,融不开的冰冻,而不是刚刚那种需要她随时警惕、无法预判他下一步行动的局面,才能让此时此刻的她多上几分安全感。 “没别的事,就回吧。” 席夏下完逐客令,又小声阴阳怪气道:“我知道你的时间很宝贵,既然以前不会浪费在我身上,现在一以贯之就好,下个月我会按时回宛京,到时候民政局见。” 说罢,她转身准备开门进屋。 贺霆云站在原地,脑海里回荡着她刚才说的那些话。 ——她不要猜测,她收回了信任和依赖。 ——她要解释,要诚意,要他的亏欠。 席夏转身的刹那,贺霆云一步上前,一把将她拉到自己身前。 覆在她冰冷的手腕上,贺霆云能感受到她高速的脉搏,和尚未干透的冷汗,他怔了怔,连忙松手,把自己的外套放在她手上。 席夏皱眉,还没开口,忽然从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只见贺霆云从外套口袋里拿出一个透明袋。 袋子里是几块容器瓶子的碎片,虽然袋口被密封着,但席夏还是闻到了浓郁的香水的味道。破碎的瓶身上,熟悉的那家品牌logo被劈成两版,每个碎片上都散落着几个字母文字。 她看向贺霆云:“你这是什么意思?” 贺霆云双手托着密封袋底端,递给她,沉声道:“这是我给你准备的结婚纪念日礼物,但那天我去梅筠那里看到她有限量的另外一瓶,就决定换掉。你值得独一无二的礼物,不需要和她用同款。” 席夏微怔。 她理解着贺霆云的话,目光落在密封袋里的破碎香水瓶上。 一时间,她竟不知道该为他其实没有忘记结婚纪念日这件事情而诧异,还是该为他言辞间对他母亲的厌恶而惊讶。 也许她该为那句“你值得独一无二的礼物”而感动。 这个冷情的男人难得说句近乎直白的情话,却是在她对他的一腔爱意已经逐渐冷却消散的时候,又晚,又没有必要。 “所以呢?” “所以,我从来没有别的女人。” 席夏看着他狭长的眼眸,眸中坦然而笃定,充满底气地说出了这番话,心里猜到他来之前可能找江莱、骆怀薇或是祝予凝等人,了解过她的心路历程。 “嗯,我知道。”席夏轻声说,“予凝姐告诉我,第二瓶限量香是你母亲买回去的。她能做出背着你递给我离婚协议的事情,或许也能利用这瓶香水来挑拨我们的关系。” 她说着垂下了眼眸,唯独没有提那位所谓的联姻对象。 也许他背着她对那位秦家女儿说的才是真话——他不会因为爱她就回报同等的她,他说,梦不是这样做的。所以她完全不相信他的挽回中有多少真感情。 他这样做是为了她,还是为了他自己? 席夏不知道。 她只知道,贺霆云从来不会做没有理由、没有意义的事情,而她也不会为了自己最后那点可怜的自尊掉在地上,而质问他有没有爱过自己。 对以前的她来说,或许他爱不爱是个很重要的问题。 但现在似乎不重要了。 “你不想送我礼物,身上却带着香水味,回家和我过纪念日?”她又看向他,声音淡淡,“难道在你眼里,我就是那种特别心大,完全不会因为枕边人身上有陌生的味道而伤心难过的开朗傻子吗?” “当然……不是。” 他知道她有多敏感,敏感到听见噪音都睡不好。贺霆云眼中闪过片刻迟疑,迟疑着该不该把他的残缺告诉她。 席夏看到贺霆云难得露出欲言又止的表情,颇有些意外地挑起眉。 事实上,在这短短数分钟之间,他们的交流已经远比以往要深入和认真。 从最开始单纯照顾她起居、互为室友的疏远,到后来越过那道线后走向负距离的亲密接触,即使在抵死缠绵、攀越巅峰的瞬间,好像都没有像现在这样,正经地、推心置腹地交流过,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和感受传递给对方。 因为谁都不确定,这场起始于荒唐的婚姻能存续多久。 不知道是否因为即将看到终点,才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坦诚。 “我闻不到味道。” 半晌,贺霆云突然开口。 她没有想到,这份“坦诚”竟有如此强的冲击力:“什么?” “我颅脑受过伤,嗅觉失灵后一直没有治好。”贺霆云的血液也渐渐冷了下去,说出口后,一切便好像没有他想象中的艰难,“我父亲不希望别人知道,没有让人留下病历档案,如果你要验证真实性,我可以随时和你去医院做相关鉴定。” “……倒也不用。” 席夏嘴唇动了动,脑子艰难地转着,努力消化这个令人震撼的信息:“你是贺霆云,不至于为了不离婚,就编出这样的事情来骗我。” 她在脑海里回忆着他们相处的点滴,他太正常了,正常地让她没有察觉一点端倪。 “那我买的那些花、香水,还有吃泡面的时候,你……” 贺霆云看她,语气恍若轻风:“我从18岁到现在一直在学习如何应对与气味有关的场合,扮演一个没有伤残的正常人。当然,我确实不希望能你吃那些速食,无论从营养学角度,还是你的肠胃功能看,都不适合你。” “我吃什么不用你管。” 席夏下意识地反驳,而后睨着他,慢吞吞地说,“所以呢,你大晚上的来找我,只是为了告诉我,你有病,你没有出轨,纪念日前一天发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场误会?” “不是。”贺霆云摇头,“告诉你这些,是因为你要解释,你要诚意。我来的目的是,说服你——不离婚。” 席夏眨了眨眼睛。她真的很佩服,即使在这个时候,他还能冷静地纠正她的误解,认真地将话题带回到他的正轨上。 他说每一个字时,都死死盯着她的眼睛。 即使不再爱了,她也招架不住那双深邃幽深的双瞳。 一不留神就容易溺死在其中。 她别开目光,游离地看向透明袋里的玻璃瓶碎片:“是这样的,贺霆云,不曾了解过你不为人知的伤痛,我感到很抱歉,也很难过。如果是去年前年的我,或许会感同身受地想要抱着你哭。” 因为有爱在,才会想要与他一起承担。 “但现在,我同情你的遭遇,也心疼你的伤病,却不会因此产生愧疚,也不可能因为迟来的真相,因为解开的误会,就否定我一个深思熟虑后做出的决定。” 下定决心离婚,并非单独某件事所能决定的。 “就算你没有真实的出轨和背叛,但在我一无所知的那一刻,那个当下,我所有的怀疑、猜忌和痛苦,都是真实的。我说了,我累了。离婚就是因为我不想再消耗自己,如果不离婚,我无法保证是否会有新一轮的痛苦,你也不行。” 贺霆云心脏用力坠了坠。 以前她总是肆无忌惮地在他面前抒发自己,或语无伦次,或捶打玩闹,如今她逻辑清晰,有理有据,拉开距离描述着一切,才让他意识到,她并不是他想象中那样天真、简单、情绪化的孩子。 就像在林江面前那样,她的肆无忌惮源于信任和依赖。 而现在她如她所说,收回了全部的信任。 “如果我可以做到呢?”男人沉声问。 “做到什么,不让我痛苦?” 席夏默了默:“你不可能的。” “为什么?” 她抬眸,还是对上了那双容易让人沦陷的漂亮眼睛。 “因为你本身就是痛苦的来源。” 她很意外,这一次在其中看到了未曾见过的光景,一种不属于自信的天之骄子的迷茫在其中蔓延。 “你逼着我早睡早起,却知道我最近这一年里,每天晚上都睡不着觉吗? “我闭着眼睛从你合眼躺到你入睡,听着你的呼吸声数到两万三千也睡不着,只能去阁楼坐着发呆,在外面林鸟开始晨鸣了才有一点困意,迷迷糊糊不知道睡了多久,又要被你拉去锻炼。” “我赖床,我陪你锻炼时不专心,不是因为想要偷懒,而是因为睡不好,心脏不舒服,偏头痛。等你去上班了,我还要继续强迫自己再睡一会儿,千万别死掉。我也想白天工作,可是每天精神都这样浑浑噩噩。 “我说我不舒服,你只会说多坚持一段时间就会好起来,觉得我在撒娇耍赖无理取闹,我还能说什么呢?” 席夏一字一句地说着,在那迷茫的眼中浮出歉疚的那一刻,转过身。 她不想看到愧疚,她也不会因为他的愧疚而心软。 “你说你能做到,可是我们同床共枕这么长时间,你都没有察觉到我长久的痛苦,我该怎么相信你的话?” 说完,席夏把香水瓶连同袋子扔在门口的小垃圾桶里:“回去吧,你严格的睡眠时间马上就过了,我可耽误不起。” 砰的一声。 门重重关上。 防盗门锁的机械声音滋啦滋啦响了几声,楼道里重归平静。 贺霆云掌心攥紧,缓缓蹲在地下。 手伸进垃圾桶。 他小心翼翼捡出密封袋,直起身,电梯门忽然打开。 回眸,只见楼上那个男人出现在电梯里。 贺霆云脸色一沉,挡在门前,一副严阵以待的模样:“她已经休息了,不许打扰她。” “我不打扰她,我只来打扰你。”沈司浅浅笑了一下,手按在开门键上,温和地说,“我看电梯楼层没变,就猜到你还没走,怕席小姐出什么意外才过来看一眼,给你五秒钟,自己进来还是我出来请您?。” 贺霆云将香水瓶藏在外套下面,走进电梯。 沈司按了一楼,余光瞥向他藏起来的那只鬼鬼祟祟的手,说:“感觉我再来晚一点,你连她家密码都要试出来了。” 贺霆云冷冷瞥了沈司一眼,没有接话。 他用力攥着手里的袋子,碎片扎入手掌心也浑然不觉,好像疼痛才能让他清醒,让他从她冷静却寒凉的控诉中感受到一丝生机。 他知道她会设什么样的密码。 在她回来之前,他就已经下意识输入密码打开了那扇门,看了一眼里面单调的布置,关上门,坐在门外等她。 那是他出于规则和边界意识的选择。 而现在,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踏进她的家。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3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4章 席夏进屋后,靠门站了许久。 她没有开灯,房间里只有窗外大厦外墙上通明的轮廓灯光,透过窗帘缝隙,在地板上投射下一道浅淡的若有若无的亮线。 在一片漆黑中,她对声音的感知更加突出。 她听见电梯门滑动开,听见贺霆云和沈司的短暂的交流,听见电梯门闭合时的碰撞,最后听见楼道灯灭一瞬的细微声响。 最后,世界彻底安静。 她闭了闭眼,再睁开,视线落在玄关处按照颜色深浅摆放整齐的鞋架上,微微一愣。 她出门前,换了几双鞋,都在地板上歪歪斜斜摆着,这个鞋架绝没有这么有秩序! ……有人进来过。 首先排除是贼。 ——毕竟没有哪个贼进来偷窃,还贴心地给她收拾屋子。 其次排除骆怀薇,她俩在收纳整理这件事情上是一样的随性。 别人眼中的混沌杂乱里,有她们自己才知道的摆放原则,她一个人住在骆怀薇的小公寓,即使从来没有收拾过她堆满物品的房间,也能准确地拿到自己需要的物品。 江莱……倒是会精心收纳的类型。 但她根本不会闲到飞来华海给她当田螺姑娘。 那么,就只剩下一个结论。 席夏回头看了一眼电子锁。 其实贺霆云一直都知道她大多数的密码——包括手机、行李箱,她都习惯性设置成哥哥的生日。 他能进得来,也不奇怪。 奇怪的是,他进来特意整理了鞋柜,难道是看她鞋架太乱,忍不住帮她收拾一下? ——以前他真没少做这种她无法理解的整理。 贺霆云的规则感和秩序感是全方位的,从时间上严苛的日程安排,到空间上的整齐摆放序列,一切都需要在他极致的掌控之下。 而意识到这一点,是在她感情变质的时候。 她对贺霆云如兄长般的信赖感激中,萌生了一些女人对男人的渴望和迷恋,荷尔蒙极速分泌,驱使着她靠近。 于是,席夏第一次品尝到音乐人词曲中亘古不衰的情与爱的酸涩,第一次将“暗恋”的二十三道笔画在心尖反复镌刻,第一次怀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宽敞的衣帽间,把自己的衣服挂进他的衣柜里。 她抛下所谓羞耻心,看着自己裙上蓬松垂落的荷叶边领,严丝合缝地靠在他深色西装的中缝处。 对初次心动的少女而言,这无疑是隐晦又大胆的暗示。 然而这样的暗示,对贺霆云来说似乎没有意义。 他只在乎他心中的秩序感,仿佛不能容忍一点脱轨和失控的迹象。他什么都没有说,没有问,但一天过后,她放过去的所有衣服又原封不动回到了专属于她的那个柜子里。 席夏转身拉开自己的柜门,脸色瞬间五彩斑斓。 从短到长,从薄到后,从浅色到深色,柜子的衣服呈现出和此前截然不同的排列方式,整齐又有序。 落在席夏眼里,这无疑是拒绝了她的心思,又被无声地嫌弃了一番。 她闷闷不乐,去找贺霆云质问,却见他站在酒柜墙前,为了一瓶新拿出来的红酒,调整酒柜上的排列。 不知道他怎么排的,酒的品类、年限、品牌,亦或是瓶身设计的颜色,总之他有自己的规则,一声不响地调整了一个小时。 ……她如此随性的性格,竟然喜欢上了一个整理癖? “怎么了?” 中途,贺霆云抬头,看见她欲言又止。 “没事。”彼时席夏咬了咬后槽牙,羡慕地看了一眼那瓶能被他的手掌包裹许久的红酒,赌气地转身上楼。 从此她再没想过和他共用一个衣柜这件事。 往事抛在脑后,她匆匆光脚进屋,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屋内其他陈设都没有任何变化,她的箱子堆在客厅角落,换下来的衣服随意地搭在沙发上,之前抱着吉他在这里打盹,吉他还压在打印的剧本初稿上面。 他的确进来过,但还好,只在门口出没。 因为只有玄关的鞋柜是整齐的。 可问题是,他整理了鞋柜又出去了,还坐在门口打盹等她回来,这算什么?演给她看的苦肉计吗? 席夏快步走回玄关,蹲下清点鞋柜上他的摆放. 来华海后新买的运动鞋、皮鞋、羊毛小靴子……一双都没有少。 只不过在最底层角落里,多了一双男士拖鞋。 这双拖鞋被整理的人藏得很深,恨不得塞进夹缝里让她够也够不着。 席夏:“……” 这双男士拖鞋是她为了自己独居安全,证明家里有男性存在,特意买来放在门外电梯间装样子的。他拿进来又藏起来算怎么回事? 脑海蓦然浮现出开门时贺霆云脸上令人害怕的表情。 目眦欲裂,血丝充盈,对沈司充满警觉的态度,还有他那句没有说完的“我们还没有分开,你不能……”,难道他是把沈司当成自己的同居对象了吗? “这个人什么毛病?男人迟到的占有欲?” 席夏小声嘟囔着,想着她的鞋可能被贺霆云碰过,心情复杂地从上面拿下一双棉拖鞋,踩着进了屋。 她接了一小盆水,给养在窗台上的植物浇水,拉开客厅的窗帘,看见窗外的地标建筑上流转的灯光,脚步顿了一下。 难怪他知道她在哪儿住。 她入住后,怀薇的朋友圈里有来这里小酌的自拍,即使屏蔽了他,姜炎也能看得到。 算了,她看开了。 打理完植物和自己,席夏倒头陷进被子里。 她不能因为和贺霆云之间走到结束的关系,就去限制骆怀薇的拍照和交友自由。 左右那些曾经困扰她的误会已经解开,想抱怨的话也一股脑对他倒了出去,等拿到离婚证,她就会彻底消失在他所熟悉的朋友圈里,离开去过一段安静的只有自己的生活。 俗话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席夏这一觉就梦到自己彻底脱离了贺霆云和席芷方,在世外桃源般地方潇洒自由地生活。 梦醒时分,她还有点依依不舍,不想睁眼。 江莱的电话让她清醒了过来。 “我的小祖宗,你没忘了今天是什么日子吧?”江莱语气无奈,席夏灵敏地捕捉到她那边声音里悠长的梵音,猛地掀开被子坐起来。 2月14日,别人都是晚上买花约会过情人节。 她和江莱则是给林江请香祈福——起初是陪白姨一起去,后来就变成了两人的固定行程。逝者未必需要那些繁文缛节的仪式感,但对于生者来说很重,比起信仰,更像是一种支撑着活下去的慰藉。 这次相隔两地,她们也约好了各自去一家寺庙。 席夏匆忙起床洗漱,随手拿了半袋全麦面包准备路上当早餐。 下了楼,她一手咬着面包往小区外走,一手在软件里查去那家寺庙的路线,走出小区的门,席夏忽然察觉到有一道视线似乎在暗中盯着自己。 她猛地抬头,环顾四周,没有行人。 倒是一辆熟悉的车慢慢悠悠从地库里开出小区,停在她面前。 降下的车窗后露出一弯桃花眼。 “早上好,沈律。”席夏礼貌一笑。 “这么疏远?”沈司手肘搭在车窗上,意有所指地问,“昨晚睡得好吗?” “托你的福,挺好。” 她不想提关于贺霆云的事情,垂眸看着导航软件里早高峰拥堵的路段,和预估车费,皱起眉问道:“我去南边的寺庙,可以搭个顺风车吗?” 沈司收敛了笑意:“不顺路。我今天不去律所,要和当事人去一趟看守所。” 席夏叹气:“行,看来还是地铁方便。” “不过,我可以送你去最近的地铁站,顺便在我车上把早饭吃了。”沈司睨了她手上的面包,解开车门锁,“最近流感高峰,车上有怀薇的备用口罩,你拿上一个,也别在地铁上吃东西了。” “谢谢。” 席夏上了车。 她落座后系好安全带,若有所思地嚼着面包。 同样是被关怀,贺霆云让她有过感激,有过悸动,也有过强烈的负担感和抵触,心底总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不安。 而面对沈司却完全没有。 他关心和关照在恰到好处的边界,不会逾越也不会疏远,像是一种身为年长者与生俱来的本能,有点像面对林江时的状态,令她心平气和,毫无负担。 忽然一通电话打断了她的思绪,是没有备注的本地号码。 “喂?”席夏犹疑了一下接上。 “席女士吗?您的外卖已经送到了,我放在外面取餐柜还是给您送上去?” “外卖?”她疑惑道,“我没有点外卖啊。” “是早餐,我应该没拿错订单。”对面小哥奇怪地核对着订单消息,“这样吧,我先给您放楼下了,这边还有其他单子要送,如果有问题,您和平台联系。” 说着挂断了电话。 席夏皱着眉,进自己的外卖软件看了一眼,她也没有在醒来迷迷糊糊的时候下单呀? 她转头看沈司:“你没有给我点早餐吧?” 沈司挑眉:“我从来不做这种事情。是不是怀薇?她没如愿在情人节给你找到对象,想给你点一份早餐赔罪?” “应该不是。”江莱和骆怀薇都知道她习惯睡得久一点起来,一般从来不在早晨来打扰她,“不管了,我先走了,今天谢谢你。” 席夏想了想,没再纠结,关上车门。 沈司颔首,打转向灯汇入车流。 走进地铁站前,羡慕地看了一眼沈司的车,低头给丞璨发消息:[早上好,那天我看的越野车,有现车吗?我想这两天就去提车。] - 数百米外的小区取餐柜前,贺霆云孤身站立。 他看着柜子里安静摆放的营养早餐,眼下的阴翳像是见证着他的彻夜未眠。 取餐码发到她的号码上,他无从拿出。 分明是念着她昨晚说的话,他备注的送达时间写得晚了些,想让她多睡一会儿。可就是送迟的这几分钟,她已经咬着面包上了那个男人的车。 她脸上一点怨言都没有。 一个让她草草解决早餐的男人有什么好的? 等等……当真没有怨吗? 她在他身边被迫早起锻炼的时候,他也从来没有见她有特别强烈的不满和怨念,可是昨天他才从她嘴里听见,她到底有多痛苦。她将自己的情绪深深藏起来,迎合着他的一切要求。 她是否还有更多的委屈,在她不曾言说、他亦不曾察觉的地方? 胃里一阵刺痛翻涌。 这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打破了他规律的生活习惯的一天,没有晨练,没有吃早餐,只是像个窥伺者在她家附近徘徊,在阴暗处看着她的身影。 忽然,手机消息提示音响起。 贺霆云强忍着,微微弓起身,拿出手机,眼瞳一缩。 席夏:[取件码0214,我不要,你拿走。] 他的指尖蜷起,结痂的掌心仍然持续着刺痛。 她知道是他点的。 但她不要。 是不要他的早餐,还是……不要他?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4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5章 出了地铁站,空气里就能嗅到浸润着的浓郁香火味。 幽幽古刹就在目之所及的地方。 席夏关了导航往前走,一路上礼貌地婉拒了无数在寺外兜售香烛的叔叔阿姨,听着无线耳机另一端的江莱从麦中传来的浅浅呼吸。 她刚把贺霆云昨晚出现的事情告诉江莱。 “要搬家吗?我帮你看看房。”江莱问她。 “不用了,等这个话剧项目结束,我准备搬去云州住一段时间。”席夏说,“等下次去完民政局,我想把手机连同号码一起换了,但是怕影响到工作。” 现在用的是她大学到宛京后办的号码和套餐,通讯录里的联系人非常丰富,是她这些年时光和人际交往的缩影。 而这三年,这个号码在各类快递、支付和应用软件上都和贺霆云绑定得过分紧密了。 之前临时换了骆怀薇的备用机,但却不是长久之计。 “换吧,旧号我给你保管。” 江莱知道她和许遥风咨询和治疗的方向,也知道她在努力和那些痛苦的痕迹做割舍,直至彻底脱离敏感的阴影的那一天。 她鼓励着席夏走出困境的每一步成长,同时毫不犹豫地吐槽贺霆云:“不是我说,你到底给他留下了多么好哄的印象?神不知鬼不觉蹲在别人家门口,放在社会新闻里那都是恐怖故事了好嘛?” 席夏沉默了一下。 她轻咬下唇,她忽然想到结婚纪念日那天,贺霆云说:你以前不会这样。 也许,以前的她似乎确实留下了如此印象。 可是,这不是她的本性。 她并非生来乖驯,对任何人都言听计从,而是她以为迁就和包容是一种爱的方式。 事与愿违,贺霆云没有感受到这份爱。 他只是将那个为得到爱而放低姿态的她,视作了理所当然。 “心疼了?”江莱见她陷入沉默,忽然问,“他是不是再多蹲守两天,多给你送几顿饭,你就不想离婚了?” 不怪江莱紧张,作为亲友,她对席夏低谷时最糟糕痛苦的状态感到心疼;作为事业上的搭档,她很怕席夏为了飞蛾扑火的爱情再次丢下她的前程。 “不会的。” 席夏开口,舌尖抚平她险些咬出印子的唇瓣。 的确,在贺霆云自揭伤疤的那一瞬,她有片刻心疼。 为了解释清楚他们之间的误会,不知道他做了怎样的心理建设,才将自己尘封着的秘密缺陷向她剖开。所以她决定替他保守着这个秘密,失嗅这件事,她没有和江莱说一个字。 然而心疼过后,是绵延的失落和冷静。 曾经以为只要努力,就能用爱意撬开顽石的一道缝隙,殊不知那块石头在门的里面,而她在紧闭的门外。她没自己以为的那么了解他,他也不给她任何机会走进他的过去。 不到离婚这一步,他永远不会轻易和她分享秘密与苦难。 席夏闭了闭眼,认真地说:“要离。” 她不要永远绑定在不被伴侣信任理解的婚姻里,她不要永远陷入因为不了解而徒生猜疑的困境。 “咣——” 古刹幽寂,恰逢整点,钟声悠远。 席夏回了神,进去领了寺内的免费香,走到殿前中央空地上的香炉前。 她侧目看着一旁持着香柄鞠躬的一拜的老妇人,等她的仪式走完,才引燃自己的香,背脊挺直得走到对方空出的位置上,顺手将那三根香插在了炉内最边缘的位置。 这并非她的信仰,她也并非要寻求神佛保佑。 她只希望在通天接地之地,袅袅向上的烟能将她的思念带给故人。 那位老妇人没有很快离开,余光看了她一眼,目光定住,眉头微微蹙起,温声提醒道:“小姑娘,要虔诚一点。” 是觉得她举止太敷衍了吗? 席夏抬眸,视线穿过香炉台阶,落在中央大殿。 巨大的佛像庄严肃穆地坐在那一屋红木榫卯与雕梁画栋中,匾额上的字气势磅礴,藏着古老的锋芒。 她轻声反问:“那里坐着的,难道是只看形式动作,不问心迹的神吗?若是三叩九拜、恭敬虔诚地求谎言成真,求欺瞒不被拆穿,它们也会听吗?” “我不觉得是这样。” 老妇人又看了看她,没说什么。 她在沉默中缓步离开。 席夏闭上眼,双手交叉扣在胸前,格外虔诚地在心里说:哥哥,靠天靠地靠神仙还不如靠你呢,你在那边要加油,保佑你妹妹挣大钱! “……林江,你好好保佑我们夏夏,未来一路坦途。” 与此同时,耳机那边传来江莱的喃喃声。 席夏微愣。 两人竟是不约而同地对英年早逝的男人进行了意念上的PUA。 佛门净地前,她只能克制着上扬的嘴角。 从香炉前离开,顺着台阶走到大殿侧面,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下后,笑意已经消散:“谢谢你,莱莱姐。” “和我还客气?”江莱说,“说说吧,昨天林江的前同事和你都说了什么?” 席夏深吸一口气,仰头。 古木青松的枝杈上挂着的祈福红丝带随风飘舞,她轻浅的声音也一句一句消散在风里,将林江未曾和她们分享过的、人生最后的一段路,说与江莱听。 说到最后,两人俱是安静地轻叹。 熬过了最难过与最悲痛,如今自己好像已经能退后一步,从那种深重的情绪里抽离,更加冷静客观地看待。 对她们来说的猝不及防,似乎只是林江命运齿轮上既定的终点。 从他选择职业,选择不愧自己一腔正直和热血的那天起,就注定了那个情人节之夜,他会以这样的方式走到生命尽头。 “林江没有提过他的父亲,你有什么思绪吗?”江莱思索着邢钊的话,沉吟道,“除了知道他是云州人,其他的一无所知。他的户籍虽然一直都在云州,但也一直是在白盈阿姨名下。” 那个所谓父亲,俨然一个消失的男人。 或许只有与他有过感情纠葛、处理过他身后事的白盈和席芷方,才知道他的旧事和底细。 席夏摇头:“没有。” 那年偷听到席芷方和白盈的对话,她对亲生父母几乎放下了执念。 他们要不要她,爱不爱她,都不重要了,只要白姨和哥哥在就够了。所以她没关心过,也不曾问过。 “那你是怎么想的?”江莱又问。 “哥哥和他的父母一起长大,他对那个男人有感情,愿意为了他选择自己的人生道路,这很正常。”席夏想了想,说,“等我去云州,闲下来的时候回他们以前住的地方看一看,应该就够了。” 亲生父亲或许有隐情的蹊跷死因与她无关,林江未尽的心愿也不会因此成为她执著的目标。 她要过的是她自己的人生。 于是两人的闲谈又转至工作。 飞机落地华海那天的朋友圈倒真为她带来了几个工作机会,有一个音乐剧的作曲,有某影视IP的后期配乐,江莱这边还有歌手专辑曲目的邀约。 她挑选了几个感兴趣,等江莱去谈一谈,最后一起做评估,敲定后续日程。 她认真起来,一切仿佛都被屏蔽。 直到交流告一段落,长舒一口气,周遭的声音才重新回拢。 红色祈福带和树梢摩挲的声响,进香敬拜的人群脚步声此起彼伏,僧人的轻声颂念也从遥远的后殿传入耳畔。 席夏侧耳听着,一时有些失神。 她很久没有这么全神贯注投入到工作规划里了,眼眶微微泛起水光。 “对了,《朝天阙》定档在情人节播出,今晚八点。” “哪个剧?”她回神,有些茫然。 “你呀这个小脑瓜子!”江莱叹气,提醒她,“就是祝予凝出演的,你重新改编了林江那首《洞庭醉》的剧,如果这段时间剧的反响不错,正好可以借此让临江仙重新回归大众视野。” “哦!想起来了。不过今晚怀薇首演,我看不了剧,等什么时候播到有我改编的那首了,你再提醒我。” “行,你是祖宗你说什么都好。”江莱看一眼表,“不说了,我吃饭去了,你也记得吃午饭,别饿得记性都差了。” “嗯嗯,放心吧,我看网上攻略说这里的斋饭很好吃,准备去尝尝。” 席夏往餐厅走,认真思考着她要吃什么。 她看着素斋菜单,没有注意到自己和刚刚在香炉前打过照面的老妇人擦肩,对方刚刚吃完,在一位中年男人的搀扶下,走出了餐厅。 老妇人停下了脚步,转头盯着席夏的背影若有所思地看了看。 “姑姑,电话。” 中年男人听见隐约响动,连忙从她手包里拿出来。 “是小贺总的电话。” “霆云?”老妇人侧目,接过电话,“喂?阿云啊,怎么有空给奶奶打电话了?” “有事出差,回去正好顺路,想去姑苏看您。” 贺霆云在公司架空自己父亲的那一年,贺老爷子一怒之下不让他回家,作为他的妻子,程嘉宁心疼自己的孙子,也赌气离开了宛京,回姑苏老家了。 临走前放下狠话,什么时候让贺霆云回家,她才什么时候回去。 老夫妻一个比一个脾气犟,到了晚年竟过上了分居生活。 “哎呦,不巧呀,我不在姑苏,你表叔陪我来华海了。”程奶奶叹了一口气,“韩奶奶记得吧?奶奶的闺中好友——她老伴儿刚办完追悼会,我得在这儿陪她几天,你要是忙啊,就别特地过来看我了,自己的工作和家庭要紧。” “没事,我这次就是来华海。” “那行啊,晚上让你表叔找个地方,一起吃顿饭。”程奶奶转头看向身边的中年男性,“你快找找看,阿云不太能吃辣。” “奶奶,今晚——” 贺霆云看着日期,顿了一下:“恐怕不行。” 如果席夏坚持离婚,今天有可能是他和她作为夫妻的……最后一个情人节。 “好吧,我们不耽误你的安排。你定好时间和表叔联系,奶奶最近眼睛不太好,医生说得少看屏幕。” 贺霆云应了下来,程奶奶却忽然在断线前叫住他。 “阿云啊,正好你打来了,奶奶也有件事情要问你。” “什么事?” “三年前,你让我帮你接的那通电话圆谎,骗那个姑娘说手机号是我给我孩子办的,说你假扮人家哥哥的那些消息也是我回的……” 贺霆云一愣:“您怎么突然问起这件事?” “你和那个姑娘,现在怎么样了?” 程嘉宁回头看了一眼,端着一碗斋面的少女穿过她的视线,坐在窗下的角落,垂着眼眸,认真地举起筷子,红红的鼻尖嗅着面条上的清香。 她的声音很有特点,时隔多年再听见,很快就能辨识出来。 她眼中凝结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拒人千里的冰霜。 在殿前,小姑娘持香对她说的那句话,让程嘉宁隐约有一些不安。 贺霆云不答。 程奶奶叹气:“奶奶那时候说的话你还记得吗?” “……记得。” ——不该隐瞒的事情,别隐瞒。 ——不愿欺骗的人,莫要欺骗。 “记得就好,你要当心。神佛不渡欺瞒之辈,她有权利知道真相。” 贺霆云听着那头嘈杂中隐约的经诵音,闭了闭眼。 神佛不是他的信仰。 他的罪恶,如今只求她来渡。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5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6章 “对了,你说邢钊告诉你林江没有写过亲笔信,那是什么意思?亲笔信只有你见过,难道是堂堂贺总伪造出来骗你的?” 笔记本摊开在掌心,江莱在纸面上打了一个问号。 她等席夏吃饭的同时,复盘着她刚才转述的内容,随时整理汇集信息,这是多年学习工作养成的本能。 “唔……我也不知道。” 席夏顿了一下,小声说:“莱莱姐,你等我吃完再提他好不好?这饭还挺好吃的,聊他影响胃口。” 她蛮喜欢吃肉的,这还是第一次吃斋饭。 抱着忐忑的心情,对着“福缘”二字的点了一碗素面,没想到意外得好吃,淋在面上的浇头散发着诱人的味道,一丝肉沫没有,却仿佛吃出了一种肉的口感。 “有这么好吃?”江莱有些诧异,不过还是妥协道,“行行行,不提他,你快吃吧。” 江莱本就是为了监督席夏有没有认真吃饭,才一直连着麦没有挂断,没想到,难得听见了这个小祖宗吃饭最认真的一次。 ——这顿斋饭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 不知道是不是白盈的家教严格,席夏和林江吃饭时都细嚼慢咽,哪怕中途说话聊天,也不会发出很大的咀嚼声。 哪怕吃面食时难免会发出吸溜的声响,席夏也会把声音控制得格外轻,像小猫喝水似的。 “天呐,白姨要是知道我有一天能连汤带菜吃得这么干净,她肯定会吓死的。”席夏端着碗喝完了面汤,看着已经被吃得一干二净的空碗,被自己吓到。 “难怪攻略上都在推荐,我还以为是网红营销。” 面像是手工抻出来的,咀嚼起来格外筋道,汤底不知道用了什么材料,配着蘑菇和青菜,鲜美极了。 “多难得,我建议你去问住持要一下大厨的菜谱和秘方,以后如果再有情绪不好的时候,我来给你做!” 胃一向被是视为情绪器官,情绪糟糕时,肠胃问题也会凸显。 再好吃的饭菜在生病的人口中,似乎都索然无味。席夏问题最严重的时候,胃口始终很差,肠胃炎等问题也时不时发作一下。 尽管被贺霆云耳提面命地按时吃三餐,实际上整个消化系统却始终处在不稳定、不健康的状态之下。 她不愿意出门,也不愿意见人,江莱只能在视频通话里看着她消瘦的脸颊瞎担心。 那时她的情绪敏感极了,江莱只是多叮嘱一句,落在她耳朵里的都变成了令她厌烦的说教,猛地挂断电话,将自己封闭个三五天才理她。 后来江莱只好顺着她的意思,哄着她,甚至寄希望于贺霆云,期待他能把席夏从泥泞中拽出来。 然而她没有想到,这个没用的男人把席夏往深渊又重重推了一把。 江莱看席夏拍了空碗的照片发给自己,百感交集道:“养女儿就是这种感觉吗?看到她胃口好了,连我的心情都变好了。” 还好,还好。 如今千帆过尽,苦尽甘来。 “可不敢乱了辈分,等你什么时候彻底放下我哥了,你想当我妈妈和奶奶都可以。” 她支持江莱不谈情说爱、专心工作的选择,可矛盾的是,她又不希望哥哥的去世会切断江莱未来一切感情际遇。 用所谓“至死不渝”,来证明爱的程度,在现实里像是一个听上去美丽如童话般的愚蠢笑话。 死去的哥哥无法回应过分深沉的爱,正如活着的男人看不见她飞蛾扑火的爱。 席夏拿纸擦了擦嘴角,往素斋馆的窗外看了一眼,轻声说:“亲笔信的事,如果哥哥确实没有写,我怀疑真是他伪造的。” 江莱问:“为什么?” “我昨晚睡前在想,当初在云州见到他,他好像知道哥哥是怎么牺牲的……” “好像?” “那时候我的状态很差,记性也不是特别好,细节模模糊糊的,不确定我的记忆准不准确。” 席夏两手撑着额头,两侧的头发顺势垂下,贴在手背上,回忆起她在云州遇见贺霆云的那一天。 彼时的她,接连遭受了人生中最重大的打击。 先是得知工作忙碌杳无音信的哥哥实际上早已去世,又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掐着喉咙声带损伤,在二十出头的年纪,仿佛失去了人生所有的凭依和锚点。 远走云州,既是下意识逃避伤害之源,也仿佛一场赎罪之旅。 回到哥哥出生的地方,住在医院旁边环境恶劣的招待所里,在隔壁嘈杂的声音和烟酒味里睡去,清晨眼神迷离地爬起,去挂专家号检查治疗声带,如苦行僧一般忍受着忍受着没有暖气的湿冷冬日。 晚上她裹着被子坐在破旧的暖风空调下,捏着打包盒饭里赠的白色塑料勺,手捂着泡面盒外壁取暖。 空调外机的巨响盖着她的呜咽。 ——因为声带轻微受损,要保护嗓子,她还不敢放声大哭,只能张着嘴,一抽一抽地往下掉眼泪。 她想,如果林江还在,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的宝贝妹妹委屈又可怜地住在这种地方看病。 情绪压抑久了,就需要发泄。 席夏原本想去附近的琴房租琴弹个尽兴,结果还没付钱,就听见老板的乐队朋友在抱怨,一起去驻唱的鼓手今晚生病,找不到能顶替的人,很苦恼。 她缓缓转头,掀下卫衣的帽子:“我可以。” 对方看她那张乖巧的脸,不信,却被她不好惹的眼神和阴翳的黑眼圈怔住,当场给了个试奏的机会,最后被她近乎疯狂的完美节奏感折服。 怕她被酒吧老板质疑未成年,特意买了个黑色口罩给她戴上才进去。 席夏慵懒地坐在角落时,鼓槌就在手里转,用尽全力敲时,好像要把浑身的怨愤都深深砸下。 脚下踏着的仿佛不是低音大鼓,而是她那天无法反抗的、席芷方的手,耳畔响起的仿佛不是节奏镲,而是哥哥的低吟。 她眼前好像都是幻象,一片迷离。 中途休息,她大汗淋漓地走出去,帽捂住头上的帽子,靠墙蹲下,大口呼吸新鲜空气。 一双锃亮的皮鞋停在她面前。 抬眼,是那张她曾经在林江毕业典礼那天见过的,让人不由自主就屏息凝神的清冷脸庞。 她定定地看他,眨了眨眼,在被混乱浪涛淹没的大脑里检索着哥哥室友的名字,还没想起来,却听他说:“不记得我了?我是林江以前的室友,贺霆云。” 她迟疑地摇头,对方似乎却不太相信她这幅迟钝的模样是还有记忆的,径直往下说:“你是来云州找林江的吗?他……” 席夏捂着耳朵,下意识地往后一缩,声带沙哑发紧,甚至有些尖锐:“不用你说,我知道他已经死了!” 贺霆云微微皱起眉,他斟酌着措辞,缓缓开口:“其实,林江……拜托我照顾你,我想他并不希望自己的牺牲,换来的是你这样自暴自弃的生活,在这种地方度日。” 浑浑噩噩的脑子没有细究那些漏洞,她下意识地反问:“真的吗?” 贺霆云沉默了一瞬,从口袋里拿出卷边发黄的纸页递给她。 那份亲笔信乍一看就是哥哥的笔迹,席夏没有仔细看,只是攥着纸页静静地望着贺霆云,像是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眼眶里蓄满了泪水:“他不在了……他已经不在了。” “但你还在,你要替他的那份一起活下去。”贺霆云冷静地朝她伸出手,“云州太冷了,我带你回宛京。” 席夏抽噎着,没有听见他的话。 “别哭了。” “回宛京好好上学,我答应你一个愿望,可以吗?” 贺霆云低垂着眼眸,他似乎从来没有学过如何哄人,即使是安慰,声音也没有起伏。 但他伸出的那双手,格外温暖。 席夏下意识地握住,拇指擦过他虎口薄薄的茧,仿佛抓住了一束照进黑暗、却有些刺痛的光。 …… “按照钊哥所说,连同车祸在内的整个事件当时都在保密中,连白姨这个直系家属到现在都不知晓内情,可是那时他就知道哥哥是牺牲,还在我质疑的当时,就拿出了那份手写信……” “就像是提前做好了准备。”江莱声音沉下来,仿佛他们在聊得是法学院课堂上的案例,“你既然怀疑了,昨晚见到他,怎么没有问?” 席夏叹气,把吃完的碗筷归位,又在窗口打包了一些小吃点心,准备晚上演出结束后带到后台让骆怀薇尝尝。 “可是就算问到了又能怎么样呢?” 江莱顿了一下,不知道如何接话。 “他总归有他的目的,他的理由,在他的情有可原面前,我的反问和在意会显得很可笑。无论怎么样,那都是他这三年来都不能与我诉说坦白的事情,是我不配得到的信任。” 席夏走出千年古刹,望着碧空如洗的晴天:“莱莱姐,他是如何想的,我已经不在乎了。” 她现在除了工作,唯一在乎的,就是买一辆自己的车。 离开古寺,席夏去找丞璨提现车。 手续走了一半,剩下的流程之后还要慢慢走。离开4S店时,离骆怀薇个人独奏音乐会首演也没剩多长时间了,丞璨自告奋勇地送她来音乐厅, “今天真是麻烦你了。”在停车场停好车,席夏翻出包里骆怀薇的赠票,“我这儿有多的票,位置还不错,晚上没事的话可以进去听听。” 丞璨眼睛一亮,又遗憾地拒绝:“晚上还得回去赶大作业,我送你入场就好。” “好吧。”席夏边说边下车,“我买车这个决定很仓促,你还特地抽空来帮我弄,我还真有点过意不去。要不……这里的素斋点心你拿回去,当夜宵?” 她刚走到车前,就迎面看见贺霆云从斜对面的车上下来,眼皮微微跳了一下。 丞璨落后一步走到她身边,抬眼对上一个气质卓绝的男人,一些雄性的竞争本能让他警觉地往席夏身侧靠近了两步。 贺霆云神色平静地看向她身边的年轻人。 成年男人——到他这个年龄,大都会隐藏自己的情绪。比如住在她楼上,送她回家的那个男人,一双含情的桃花眼里,除了平静和玩味,什么都看不出来。 但眼前的少年却不一样。 年轻人根本藏不住,那渴求的亲近,浓烈的好奇,那种男人看女人的神情。 情人节,她和这样意味明显的人并肩站在一起。 贺霆云抬步走过去。 还未站定,便听见年轻人说:“这种小事姐姐就别放在心上,你可是给了我人生第一桶金呢,让我第一单就做这么大……算了,我还是去陪你看演出吧!” 贺霆云身形略微一晃,眼眸顿时沉了下来。 这个少年,是那天他在电话里听到的声音。 她还特意花了钱,找了个干净新鲜的吗?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6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7章 “姐姐?” 贺霆云咀嚼着少年的话,视线从他身上冷冷扫过,不做停留,径直落在席夏的脸上,平静无澜的一汪静池之下,不满在发酵。 席夏迎上目光,平静看他。 三年间的察言观色,让她下意识从他不露分毫情绪的眼中读出了一丝异样。 像是……受伤?痛心? 怎么还有点恨铁不成钢的意味? 她不太懂,抿唇问:“怎么?你也想体验一下当弟弟的快乐?” 贺霆云:“……” 语言凝滞在喉咙,如潮湿雨季的瞳孔愈发清晰地映着她的倒影,舌根弥漫起一股酸涩。 她似乎已经太久没有在自己面前,这般毫无分寸的肆意表达了。 之前——至少是去年情人节再往前,贺霆云不止一次领教过她的妙语连珠和奇怪脑回路。 季风的雨天,她会窝在沙发里看一整天电影,只在她身旁坐上一小会儿,就能听见她持续不断的、细碎犀利的评价,一句接着一句,说个不停。 她是行走的弹幕,是误入人间的精怪。 只是,五岁的年龄差,近两个代沟,加上生长环境不同,他总是需要一些时间慢慢消化她辛辣的、角度清奇的言辞。 以至于总是无法立刻给予她反应。 即便给了,也未必是她满意的反应,她就会叹一口气,默默敛起笑容转过头,继续看剧。 他不喜欢她露出失望的眼神,不喜欢她尴尬又刻意地结束自己兴致勃勃开启的话题。 所以后来,当她逐渐不再说那些俏皮话时,他实实在在松了一口气。 而现在,夜幕垂落的晚冬,贺霆云才终于察觉。 原来很久之前,自己就已经开始失去她了。 语塞之余,是暌违已久。 更是后知后觉。 如今,递交的离婚材料又横亘在两人之间,他无论如何都无法用活泼和亲昵回应她的戏谑。 最后,贺霆云还是做了最死板的回答。 “不想。” 不想体验什么做弟弟的快乐,也不想和她回到官方又疏远的距离。 “你该不会是认真在想要不要体验一下吧?”席夏见他盯着自己开启了漫长的停顿,心里莫名紧张,可听到这个一本正经的回答,顿时松了一口气。 保持不变,保持冰冷,才是她所熟知的他。 贺霆云看她:“你是认真问我的?” 席夏被他问得走了一下神。 她竟然忍不住想象了他叫自己姐姐的场景,被脑海中毛骨悚然的场面惊醒。 “……当然不是。”席夏回神,“你要是真敢说你想,那我才为难。” “咳咳!”丞璨忍不住勾了一下嘴角,克制地压下自己不合时宜的笑,目不转睛地看着席夏。 不愧是他一见钟情的姐姐。 这个男人气质卓绝,步态和神态都具备上位者独有的压迫感,隐约泛起微光的袖扣不经意间散发贵气,一眼便知身份不凡,家世不菲。 纠缠不休的前男友?追求者? 丞璨看不出来他们的关系,只能看出他们悬殊的体型差距。 男人身姿颀长,宽肩窄腰,仿佛单臂就能将天生骨架小的席夏拢得严严实实,而面对面对峙时,席夏没有一丝怯意。 她的背脊宛如松柏,不惧地向上舒展。 她这句话一说完,男人的平静面具像是裂开了一道缝隙,脸色显而易见地难看。 丞璨嘴角只是弯起一点弧度,男人眼珠立即转过来,如吃人般可怕。他摸了摸嘴角,下意识往席夏身后缩了缩。 “小朋友不懂事,你别和他计较。” 席夏下意识地往前走了一步,挡住了贺霆云看丞璨的目光。 筹备离婚这段时间,她愈发认识到贺霆云和那位贺夫人间的矛盾,联想到财经八卦里他架空自己父亲的事,席夏自觉窥见了这个男人的记仇与手段。 她不希望他们之间的私事,变成无妄之火,殃及丞璨这条误入的池鱼。 “……” 贺霆云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弟弟,小朋友。 还有昨天电梯间里,那个她一使眼色就自觉关门上楼的男人。 他们还没有正式离婚,她就在他面前回护着别的男人。 酸涩妒意在胸口掠起一把沸火。眼底就快要藏不出喷薄的扭曲恨意,想将她从别人的身边用力拽开。 表情坦荡得没有一丝变化,但席夏还是近乎本能地捕捉到了平静湖面下隐秘的危险。 她眼皮跳了一下,抬手,虚虚按住他。 “贺霆云。”她声音压得极低,是彼此才能听得清的音量,“你想干什么?” 周围沉下去的低气压,在她靠近的一瞬收敛。 贺霆云视线低垂,窥见她略显焦虑的神情,像是一道甘露淋落在心火之上,像是凶兽颈上被温柔套上锁链,胸口的躁动不安顿时停止。 他突然百般庆幸。 庆幸有外人在场,她没有像昨晚那样句句扎心地排斥他,没有不留情面地转身就走。 庆幸在支离破碎的夫妻身份之外,她还愿意冷静地维护着属于成年人的体面,让他得以自我麻痹,仿佛自己与她的亲疏距离,和其他人仍是不同。 “紧张什么?”贺霆云一动不动地看她,平静地开口,“有闲心和不相干的人计较——你就是这么想我的?” 说着他将手背不动声色地往上抬起,悄然与她的手心相贴。 只轻轻一触,心脏都在发颤。 浑身细胞都眷恋着这份触感,想逃离这段时间无法触碰到她的难熬深夜。 “说不好。”席夏下意识退后,手掌抽离,暗讽道,“反正怎么看我都不了解你。” 贺霆云低头,目光从空荡荡的手背看向她另一手提着的素斋点心,微微蹙眉:“没吃晚饭?” 话音刚落,身后响起一道喇叭声。 席夏回眸一看,姜炎坐在拉风的跑车里,百无聊赖地撑着脸颊。 “吃过了。”席夏收回目光,“不好意思啊,没别的事我们就先进去,不挡路了。” 她不想与他过多交流,拉着丞璨往音乐厅走。 丞璨低头看她手指圈在自己手腕,忍不住屏息凝神,把身后男人的杀人目光抛到一边,屏息凝神,全神贯注地望她,发亮的眼睛里写满雀跃。 席夏瞥了一眼丞璨咧开的嘴角,不理解他怎么笑得这么开心,差点想说他以后最好注意点场合,别招惹到贺霆云这样的人,可转念一想,这样的高高在上的说教,多像贺霆云? 她不想变成自己讨厌的类型。 于是咽下了想说的话,转了话锋:“如果你确定不做大作业,这张票就拿去,中间位置,不过和我不在同一排。” 看到贺霆云的那一刻,她总算知道为什么骆怀薇特意给了她两张不相邻且不同排的赠票。 位置最好的亲友票,多半都预留在了同一排。想来也是猜到姜炎会把票给贺霆云,骆怀薇怕席夏不想和他们坐在一起,才如此贴心地让她自己选择。 席夏把同排的那张票给了丞璨。 “不和姐姐坐一起也没关系哦,我就是想和你多点共同话题。”丞璨表情依旧开朗,言语直白。 席夏看了看丞璨。 想到他平时介绍车型、游说她购买时,嘴也是如此甜,于是没有往其他方面想多想,只提醒了一句:“你最好说的是真的,别让丞律认为你因为兼职的人情维护耽误学习。” “不会不会。”丞璨他拿出手机,打开群看了一眼,“嗯,五人小组已经有三个人有事请假了,回去也是白回。” 说完,他悄悄往学习小组群里发了一个大红包。 她以为是人情维护,那就当是吧。 检票入场,两人分道扬镳。 丞璨落座后给席夏发了条消息,问她回去需不需要他送。 刚放下手机,就看见停车场狭路相逢的男人站在他旁边的座位前,垂在身侧的手捏着入场时发的曲目单,另一条手臂上妥帖地挂着他的外套。 四目相对,撞出噼里啪啦的火光。 “她人呢?” 贺霆云垂眸,看向少年身侧,一位白发苍苍的优雅妇人倾耳和身边另一位同伴在交流。 他不想搭理她身边身份不明的男人,可是没有看到她,又让他心里感到不敢。 “前面呢。”丞璨下颌微抬,好整以暇地看着身边的男人,“白费心思搞到这张票了吧,怎么说?现在走还来得及,空下来的位置还能让姐姐坐过来。” “来了来了,差点就迟到了。贺哥你站这儿干嘛,坐呀!”姜炎走过来,按着贺霆云的肩膀一屁股坐下,挡住了他离开的路。 贺霆云扭头瞪了姜炎一眼,压着怒火落座。 丞璨见他没有回应,颇感无趣,撇了撇嘴,给席夏告状:[那个男的就坐我旁边,感觉他要吃了我。] 席夏:[晚上我和朋友一起走,散场你自己先回,不用等我。] 席夏:[……] 席夏:[别理他。] “姐姐让我别理你。”丞璨转头对贺霆云说。 声音不大,挑衅意味十足。说完,他真诚而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脸,“原来你这种条件在她面前都竞争力不足吗?嘶,那我该往哪个方向努力啊?” 仿佛有一根尖刺戳进他的心,贺霆云后槽牙紧咬,怕姜炎察觉异样,没有接话。 他的目光紧紧落在前面两排。 今天席夏没有用发簪,蓬松的长发披散,指尖勾起发丝放在耳后,露出修长的侧颈和精致的耳朵轮廓。一会儿低头看曲目单,一会儿看手机,在还有一两分钟开场的时候调整了靠往椅背的姿态,目不转睛地看着舞台。 就是没有回过一次头。 丞璨见他不理自己,也不自讨没趣,默默地闭了嘴。 令他震惊的是,身旁的男人居然全程都没有看舞台,目光落在斜前方,自始至终都在盯着席夏的侧脸。这人到底有没有认真在听演奏啊? 最后一个曲目,炫技的华彩段落结束,观众席掌声四起,席夏皱着眉匆匆拎包离开,男人甚至下意识要站起来跟上去。 “……喂喂,你多少有点变态了吧。”丞璨伸手拉住贺霆云,声音极低,“人家要是去洗手间你也跟着?” 乐章结束,首演圆满收官。 观众散场,席夏没有回来。 姜炎满怀期待地去工作人员的停车区,准备偶遇骆怀薇,只剩两个男人并肩坐在原位。 “她什么时候回来?”贺霆云看着连续多条没有任何回复的聊天框,转头看向打哈欠的少年。 “姐姐说让我自己走,别等她。” “为什么?你们——” 他闭了闭眼。 他不敢细想,情人节的晚上,她带他看完音乐会,还要去做什么。 丞璨笑着打量他:“姐姐先回了,难道不是因为你在这里吗?我都看得出来她不想理你,你看不出来吗?” 贺霆云忍无可忍地睁开眼,转头:“她给了你多少?” “什么?” “你的……第一单。”贺霆云回忆着他停车场的那段话,艰难地开口,“她花了多少钱?” “啊?”丞璨没懂为什么话题突然跳到他的工作上去了,“至少二百五十多万吧,你懂的,今年最新款的G级车。” 贺霆云心脏一沉,瞬间停止跳动。 他们认识了多久,她就给他买车? 她表达喜爱的方式,就是给别人送车吗? 虽然他那辆限量跑车的档次远比G级越野要高,可是…… 可是。 他已不再是她的唯一待遇。 他也不再是宛京大少爷们攀比不能的独一无二。 “车退了,你把她的钱还给她。”贺霆云抬眸,眼眸极冷,“你要多少钱,我给你。” 这一刻,他好像对纪念日前夜,嗅到香水味的她感同身受了。 在“夫妻”这个利益共同体里,在这段排他的关系里,无论爱与不爱,爱多少恨多少,谁都无法接受第三人的出现,即便是某虚假的、未被证实与定性的存在。 他接受不了她在他生日没过几天后就如法炮制给别人也送车,一如她接受不了他身上从未出现过的香水气味。 “在我一无所知的那一刻,那个当下,我所有的怀疑、猜忌和痛苦,都是真实的。” ——她说得是对的。 此时此刻的绞痛和苦涩,格外真实,格外难忍。 为她用这样的方式让他感受这份真实而心脏作痛,也为他的迟钝而懊悔。 是他没能早点感受到她的不安。 没能早点察觉她的痛苦。 “啊?她自己要买车,你凭什么说退就退啊?”丞璨的表情忽然蒙上了一层惊恐,挑衅情敌怎么还能影响到他自己的工作啊? “凭这份钱,现在,还算是我们的共同财产。” 说出口的时间限定词让贺霆云喉咙发痛,好像有密密麻麻的小刀片在割着他的嗓子,提醒他这段存续了三年的关系即将到头。 并且覆水难收。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7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 第38章 “共同财产?” 作为律师的孩子,丞璨对这样的表述毫不陌生。不需要眼前的男人再多解释一句,他已经完全知晓了两人的关系,瞳孔猛地一缩。 姐姐……结婚了。 她和这个气度不凡的男人是一对受法律保护的夫妻。 而他目前所做的不算出格的一切,以为是情敌间的挑衅和较量,事实上却是徘徊在道德洼地边缘。 等一下。 他说的是——现在?还算? 丞璨从未觉得自己的语文水平像现在这般高,结合席夏对他爱搭不理的态度,以及她最近是母亲律所的客户,一个大胆的猜测在脑海中浮现。 这段婚姻,恐怕不长久了! 他抓住这意义不明的虚词不放,犀利地问:“你们是不是准备离婚了?” 贺霆云不答。 丞璨眯起眼看他:“即使是婚后购车,她也可以主张是车子是个人财产,用无须做离婚分割的个人资产购买并登记在自己名下,而非夫妻共同财产。” 上述这段话的法律真实性待定。丞璨完全是靠母亲的耳濡目染,为了气势上的装逼才下意识脱口而出的,管它算个人财产还是共同财产呢,能唬住一个算一个。 可惜贺霆云不是一般人,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唬住的法盲,天河集团整个法务部的心眼子加起来,就没有找不到漏洞的诉讼角度。 他不和少年人计较,只是对席夏的眼光产生了担忧。 即便曾经在内心冠冕堂皇地说服自己,尊重她离婚的选择,理解她会爱上别人,和其他人相知相遇,重新组建家庭,当确凿的可能性就在自己面前冒头,他发现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理智下来。 她自己都不羁散漫,比她更小更跳脱的人怎么能照顾得好她? 她知道那样没有边界感的一声姐姐,那些令人心旷神怡的甜言蜜语,是为了她这个人,还是为了得到她的钱? 贺霆云承认,他就是用最坏的恶意揣测着她身边的男人。 他早就听说过,华海这边攀高枝儿的男人比例开始比钓金龟婿的女人要多了。骆怀薇来华海后“笙歌夜夜”的朋友圈让姜炎这个海王都感到不安,生怕令他魂牵梦萦的姑娘养了别的小白脸。 不少年纪轻轻的男生费尽心机讨有钱的女性开心。上至没有名气的小演员,下至理发店的造型师,哪个不是要容貌有容貌,要嘴甜有嘴甜。 哄开心了,赠送车房不必说,主动出钱一起做点小投资,哪怕日后不在一起了,也能凭借女人的资源实现财富自由或阶级跃迁,能入赘豪门的更是不可小觑。 真是百闻不如一见。 贺霆云拂袖起身往外走。 “诶,别走呀。”丞璨见他离开,披上外套跟上,“姐夫,你们什么时候离婚?我可以等。” “……” 贺霆云难以言喻地看了年轻人一眼。 最近有关“00后整顿职场”的话题在迅速流行,一种新生代年轻人独特的行事作风在互联网的讨论中为人们津津乐道。 作为新锐总裁,贺霆云紧跟时代,去年还与人事部门会议讨论内部是否有过分不合时宜、老旧古板的做派,避免因为年轻雇员在网络上传播迅速的个人分享而影响到企业评价。 集团内他尚未见到“整顿职场”的年轻人,如今却在吃富婆软饭的男色行业里见到了。 大胆,张扬,脸皮挺厚。 道德底线极低,没有一点做情人的自觉,仗着席夏对他的回护和偏宠,在他面前格外嚣张。 就像当初母亲病逝后出现在贺延周身边的梅筠,装腔作势。他无法想象当年母亲病中都忍受了些什么,但一定不比他现在对这个少年人的嫌恶少。 “等什么?”贺霆云停住脚步,“等到我们诉讼离婚,以她的出轨对象自己站在证人席上?” 微哑的喉音泄露了一丝愠怒,他没有理会丞璨的回复,快步离开。 他想找到席夏,认真道歉,请求她给自己一个把所有话说开的机会。 请她,重新考虑和他离婚事宜。 - 席夏已经被骆怀薇的助理接到了演出后台的化妆间。她让助理把带的点心拿去分给其他工作人员,自己低垂眉眼,给正在和鲜花自拍的骆怀薇拆着脑后的发饰。 “怎么看着有点不开心?”骆怀薇放下手机,伸到后面捏她的脸,“姜炎果然带那个男人来招惹你了吗?” “没有,你后来不是又给我了一张前排票嘛,我没和他坐一起。” 不知道是因为昨晚朝他撒了怨气,还是因为今天去了一趟千年古刹,提及贺霆云,她发现自己愈发不再应激,面对他时不会战战兢兢,不会诚惶诚恐。 卑怯随着爱意彻底消散在北风里。 “我演出结束的时候瞥到你刚好起身出去,发生什么了吗?” 席夏取下发饰,放在她手上:“白姨的电话,没别的事,就是聊点家常。” 当初白盈和席芷方难得站在统一战线,共同对她隐瞒了哥哥的死讯,得知真相后,席夏单方面对她宣泄了一番,说了狠话,与白姨的联系不再频繁。 白盈似乎也心中有怨,鲜少会主动致电。席夏和贺霆云共同生活的这三年,她们对彼此的近况都知之甚少。 但今天是哥哥的忌日。 在这一天,她们的通话年年固定。 “她还好吗?”骆怀薇没见过席夏的家人,只是稍微有点印象。 记忆里这位母亲得过血管瘤,还复发过一次,席夏得知骆母是军医后,还问过她业内有没有比较好的专家大夫推荐。 “精气神不太好,声音听着都没有以前大,远离话筒小声咳嗽还以为我听不出来。”席夏说,“她回吴镇住了,但吴镇那个房子很老了,冬天又湿又冷,我有点担心。等忙过这段时间,我先回吴镇去看看她。” 当初没有办法接受林江的死,她恨她们对自己隐瞒事实,精神敏感到连带着对白姨也有所迁怒。 只是她忘了,那是白姨亲生的儿子,死的是她身上掉下来的生命,是她的骄傲。 她们感受到的痛苦,应当是一样的。 “安心吧,如果真的身体遭到一定程度,以大人们报喜不报忧的程度,估计这通电话都不敢给你打。”骆怀薇打量着镜子里席夏的表情,“给你说点开心的事情吧。” “什么?” “我的夏夏宝贝。”骆怀薇扶着椅子转身,把手中的一束鲜花递到席夏手里,凑到她耳边小声说,“你火了。” 席夏微愣:“啊?” “你呀,满心都是哥哥和阿姨,今天是不是还没都没来得及刷社交平台?” 骆怀薇把手机转向她,让她自己看。 席夏低头,睫羽微翘。 不是她火了,而是定档在今天网剧《朝天阙》带着主题曲——临江仙《洞庭醉》,在首播日这一天,爆了。 下午五点,比原计划提前1小时开播。 首播第一日就放出了八集。 前七集依旧沿用了当初被骂很惨的编曲,弹幕里都是对祝予凝唱功和编曲的吐槽。 而第七集结束之际,剧情内容急转直下,进入下段故事的转折时,背景音乐里骤然插入了席夏新编曲的片段,让人回味无穷。 最后的画面戛然而止时,有人忍不住发送实时弹幕问:主题曲用这种编曲风格不行吗? 可接下来,黑屏便跳转进第八集。 改编主题曲破天荒放在了片头。 与此前截然不同的、悠远而磅礴的前几音符砸下,让人心头为之一震,顾不上跳过片头,甚至让人有一种拉回去重听一遍的冲动。 演唱人,还是本剧的主演祝予凝。 可谁知只是编曲风格一改,似乎连演唱的感觉也孑然不同了! 分明是同一首歌,可改编后仿佛两首歌! 主题曲的变化仿佛与剧情完全吻合,从压抑的、笨拙拘谨的、不被看好的模样,涅槃成为自如洒脱的、彻底释放的、谁与争锋的气势辉煌。 广大不出门过节的单身群体作为追剧主力军,二倍速高强度速刷到第八集,因转换自然的新编曲而震撼,被祝予凝焕然一新的唱腔折服,随第八集的最新剧情而泪流满面。 自发的夸赞和推荐进入流量池,在粉色旖旎的夜晚,引燃了社交媒体。 演职员表被细扒了一番,剧宣方安排了爆料,“新编曲正是由原作临江仙操刀”登上了热搜,近几年都没有等到本尊发歌的歌迷友人也在同时刻沸腾。 把祝予凝和第一版编曲骂得狗血淋头的歌迷,看了剧宣方的制作手记,一夜之间都戴上了滤镜—— “我那消失好久的歌手终于有动静了?!” “临姐太牛了!” “能够超越临江仙的只有临江仙!” 第一版编曲的缺点,在第八集连新曲带剧情播出后,似乎都变成了合理的、刻意而巧妙的设计! 席夏看到这些,忍不住勾起嘴角,最后没有笑出来,只是如释重负地松了一口气。 “我就知道你可以的。”骆怀薇看着她眼睛里没有掉出来的晶莹,起身抱住她。 “我从小到大见过很多音乐天赋高到足以被称为天才的人,不是所有人都顺风顺水走到最后,一个挫折和打击没挺过去,音乐之路就此……最后泯然众人。” 席夏把她塞在怀里的花放在椅子上,拥着自己的姐妹闭上眼睛。 她知道骆怀薇在说什么。 大一新生舞会的节目确定前夕,骆怀薇找到她来做钢琴伴奏。演出结束那天,她抱着小提琴,席夏抱着她,听她哭着说陪伴她十年的钢琴演奏同伴,说好一起并肩成为世界顶尖演奏大师的好友,在大学入学前夕,从楼上跳下去了。 如果说江莱是怕她的事业受到影响,骆怀薇就是怕她人生夭折。 这也是她状态最差的时候,根本不敢和骆怀薇说细节的原因:席夏害怕,也许自己的糟糕状态会勾起她不好的回忆。 “怀薇,你放心,我……会挺过去的,就要挺过去了。” 挺过去后,会有人跋山涉水,会有万人空巷。 过去所有的不甘和苦难都将成为灵感的养料,成为她柔软心窍外的坚韧盔甲。 “你会的。”骆怀薇声音带上了哭腔。“你会有更盛大的舞台,会更耀眼,会有更多人愿意为你的音乐而来的。” 倘若他不爱你。 此夜月色会爱你,广袤星辰也会爱你。 贺霆云没能如愿见到到席夏。 姜炎没能获得进入休息室的优待,骆怀薇载着席夏回了她安保严格的家,因此贺霆云没法再在那栋公寓里蹲到她。 翌日表叔带奶奶来和他吃饭。他们关心他藏起憔悴的脸色,关心他和家里的关系,然而贺霆云一概无法回答。 祖父与他决裂,父母无时无刻不在让他作呕,给他添堵。 他的妻子原本是他唯一的,关系最紧密的家人。 然而现在,她不要与他做一家人。 贺霆云没等姜炎,买了票回宛京。婚姻和家庭已然脱轨,被他的失误弄得一团糟,公司的事情还得按部就班,不能乱了方寸。 他在航班上一觉未睡,处理了这些天推后的工作,直到于特助接到他,才合上电脑,上车准备闭目小憩。 车内放着歌,演唱人的烟嗓万分熟悉。 贺霆云猛地抬眼看向助理。 “抱歉,我连蓝牙听歌忘记关了,您稍等。”于悯以为老板嫌吵,替他关上门,诚惶诚恐地绕车进了驾驶位,关小了车载音箱的声量,准备把前后座挡板升起来。 “……在听什么?”贺霆云扯了一下领带,装作若无其事地问。 “啊,这首吗?”于悯停下挡板,小心翼翼地转头,“是我喜欢了很多年的网络歌手临江仙。” “新歌?” “不是,是以前的歌,最近给电视剧做主题曲新做了编曲,火了好几天,她今天参加剧组的连麦宣传,现场翻唱了自己的新编曲,遗憾的是只有副歌片段。” 于悯见老板难得对这种话题感兴趣,更加卖力地安利。 “她真的很有才华,是创作型的网络歌手,但写的从来不是那种洗脑的口水歌!” 贺霆云一边听于悯说,一边侧耳听被他关到很小声的席夏的歌声。 他知道她和林江都会写歌,但他们从来没有透露过自己的创作身份。偶尔贺霆云也会好奇她唱歌的模样,但似乎一提到这个话题,她就会露出排斥痛苦的表情。 他也尊重她的选择,不好奇,不过问。 于悯见贺霆云的眼神很柔和,一边发动车,一边大胆地多说几句:“说起来,我等了三年都没有等到她发新歌,还以为她退圈了,没想到是退居幕后了。” “也许,是有生活上的顾虑呢?” “比如……结婚生子吗?” 于悯是临江仙最忠诚的第一批粉丝,他根本不愿意去想像一个颇具音乐灵性的天才步入柴米油盐的生活。 “那样的话未免太可惜了,哪个男的这么过分啊?” 他全心全意地吐槽,完全没料到身后坐着的老板,正是当事人之一:“我一直期待她能像当时那几个特别火网络歌手一样,转型成正式歌手,走进大众主流视野呢!” 贺霆云蓦地抬眼,眼眸颤了颤。 骆怀薇的演奏会上,她仰着头专注望向舞台,仅仅露给他的半张侧脸上,眼角、嘴角挂满了艳羡之意。 那是他第一次窥见,从来没见过的她。 不似敏感又慵懒的猫儿模样,而是真切虔诚的,对舞台充满了希冀的她。 整整三年。 这三年,他只当自己在实现她“家”的愿望,却从来没有问过她还有没有其他的愿望。 于悯从后视镜里看到老板憔悴疲惫的眼神,连忙收住自己兴致勃勃的话头,总结道:“您真的可以听听她的歌,很治愈!我觉得没人值得她放弃她拥有的一切!” 红灯车停,座椅的推背感宛如一双无形的手,遏住贺霆云的背脊,将他固定在虚无的十字架上。 酸涩如一把刺痛的刀。 从鼻腔到喉咙,再到心口,向下贯穿。 别人翘首待她于人生舞台闪耀的这三年,他又为她都做些了什么呢? 什么也没有。 为您提供大神 凇刀白 的《痴人说梦》最快更新 第38章 免费阅读.[.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