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人说梦[火葬场]》 1. 第1章 今年的宛京市出奇得冷。 过了三九天,气温仍然持续在零下的低谷不见回升。太阳落山后,更是寒风刺骨。 江莱盯着雨刮器间模糊的前路飞雪,一边将暖气开到最大,一边用车载蓝牙打电话。 席夏的雪山头像在画面正中央。 和今天天气格外契合。 没有人接。 接连几天,席夏没有任何回音。 社交平台的IP还在宛京市,整个人却像从人间蒸发了一样。 “小祖宗,你可千万别出什么事啊。” 江莱一筹莫展地踩下刹车,停在路边。 掌心朝着玻璃窗上的冷雾蒙蒙一抹,朦胧中透出目的地。 宛北山庄的独栋别墅区。 即使道路上的树木枝叶疏落得只剩枝桠,放眼望去,精心打理的庭院,依旧青翠盎然。 这是席夏婚后的住所,江莱也是第一次来。 这种高档得让人手足无措的小区,光是看着,就有种难以喘息的格格不入感。 她深吸一口气,打方向盘往里开。 车轮还没有转过九十度,就被门口挺拔的保安拦了下来。 “你好,访客请出示住户授权的二维码。” “……” 江莱抬头望着夜色,呼吸的白色冷气往上窜,太阳穴突突跳得疼。 人都联系不上,她上哪儿找二维码? - 宛北7号,顶层。 静谧得只有一个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席夏仰躺在沙发上,双腿搭着皮质靠背,漆黑的发丝顺畅自然地垂落在地下。 她眯着眼,像午后瞌睡的猫咪。 不知道是暖气将室内温度抬得足够高,还是倒立仰躺使大脑充血,即使穿着吊带短裤,脸颊也烧得红扑扑的。 颠倒的视线里,是电脑屏幕深色的工程界面。 目光一移,垃圾桶里满是废纸。 沉默片刻,席夏翻身起来,光着脚走过去,蹲在垃圾桶前,将那些废稿,一点一点撕碎。 桌面上的手机屏幕始终是黑色的。 直到肚子饿了,她才打开门,走到楼下厨房,随便煮了一碗泡面。 手机开机,拍照。 几乎是下意识打开微信,找到另一个和自己有着九分相似的雪山头像,点进去。 “叮——叮叮叮——” 未接来电提醒,各种垃圾短信,还有,来自江莱的上百条未读消息。 铺天盖地的提示音如潮水般涌来。 席夏停下动作,不厌其烦地挨个消去其他未读的小红点,直到提示音消失,所有信息接收完毕,她才重新回到聊天界面。 睫毛颤了颤,垂下。 唯独,没有贺霆云的消息。 最近的对话,还停留在三天前。 席夏:[路上小心,少喝点酒] 贺霆云:[嗯。] 出差三天,没有一通电话。 没有一句多余的问候。 就连他航班已经落地,她还是从于特助的朋友圈定位知道的。 九张图,应酬活动丰富的行业大会。 她在别人朋友圈照片里才能看见举着话筒、觥筹交错的自家老公。 席夏捏紧手机,指尖用力点在屏幕上。 刚刚拍好的照片,一一删掉。 - “大哥,您行个方便,通融一下。” 江莱下车,避着摄像头,熟练地从包里拿出一条烟。 保安推辞,摇头婉拒:“抱歉,我们也有规定,为了住户隐私,不能随便放人进去,希望您理解。” “我朋友已经整整三天联系不上了,如果家里也没有人,那就得报警了!” “业主是一个人住吗?” 保安看她为难的眼神,问道:“如果人失踪了,联系家里人快一点吧?” 江莱白眼快要翻上天。 她要是有贺霆云的联系方式,还至于在这里给他递烟? 说话间,一辆宝石黑宾利从邻近道路缓缓驶近。 保安立刻跑去服务,把江莱撂在原地。 江莱侧目,越看越觉得眼熟。 手机铃声在静默中突兀地响起。 江莱低头,看到来电人的刹那,眼睛一酸,秒接。 “夏夏!” “莱莱姐?” 江莱听见声音,瞬间放下心来。 “你看看时间,看看消息,多久没回复我了!” “在写歌,手机关机了。什么事?” “你……天呐!” 那些数落的话哽在喉中,江莱凝重的表情化为欣喜,“三年了,宝贝你终于——啊嚏!” 还没来得及开心,冷风迎头吹得脸疼。 江莱戴上帽子往车里跑:“冻死我了,你等会儿,我上车和你说。” “好。” 席夏安静地等待,低头吃着她煮的面。直到听见车门关闭的声音,才放下筷子:“在外面?” “嗯,今天特别冷。”江莱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群,“你怎么样?状态恢复了?” 她松了一口气,没再计较她不回复消息。 当然,也不急着进小区见她。 艺术创作的人各有各的怪癖。 席夏需要极端安静的环境才能进入状态。任何影响她沉浸思路的人,都要接受她不分敌我的痛骂。 “算是……在尝试,莱莱姐找我有什么急事?” “当然!之前不是有剧组买了你的那首《洞庭醉》嘛,你这两天没看手机应该都不知道……” 江莱瞬间进入工作状态,言简意赅地和席夏说明情况,顺便截了几张图发给她。 剧组拿到改编授权后制作了主题曲让女一号唱,没想到改编后的单曲一发出来,被骂得很惨。 席夏坐在餐桌上,抱着膝盖翻看着那些截图。 ——笑死,连人家原曲灵魂都改没了。 ——改成这样是不是瞧不起我们网络歌手啊?“临江仙”当年廉价设备录制都比这好听一百倍! ——演戏怎么样还不知道呢,唱功真的不敢恭维,还没我们仙姐哼的demo好听。 ——给弟弟妹妹们科普一下,你们发短视频那些经典纯音乐伴奏,都是当年临江仙姐姐的即兴创作!成品歌曲哪首不是传唱度爆表? “你啊,手机一关什么都不管,有心人专门把脏水往你身上泼,说这些都是你买的水军,想借机复出。” 席夏无奈小声说:“我也没隐退。” 她只是,没再用“临江仙”的账号发过歌了。 “可别人不知道啊。”江莱叹气,“剧组前几天联系我,希望你能亲自操刀重新编曲,指导录音。” 席夏顿时沉默了下来。 “毕竟没有人比你更懂这首歌的创作。剧组要挽回失误,咱们要口碑,成功了就是双赢。 “夏夏,这个年代酒香也怕巷子深,作为经纪人,我希望你越来越好。徐导团队和人脉都很强,你在幕后有这些合作经历,会如虎添翼……” “莱莱姐。”席夏轻声打断,“别人就算了,你还不清楚吗?” “什么?” “临江仙的歌,不仅仅是我的歌。”她纠正道。“如果要动哥哥的作品,只能是我改,我唱。” 其他任何人都不行。 席夏温和的声音里满是坚定不移。 江莱张了张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席夏的执著她能理解,但现在剧组资方有自己要捧的歌手,显然两边都有互相无法妥协的地方。 “还有……” 席夏顿了顿:“我现在还是,写不出来。” 她的声音没有什么情绪起伏,特有的磁性中夹杂着几缕别样的烟哑。 就像是刚从沙漠中打捞出来的旅人。 ——还有存着几分挣扎在死亡线上的恍惚。 江莱听得有些心疼。 “夏夏,别逼自己太紧了,慢慢来……” “慢下来,会来不及啊。” 席夏放下眼前热腾腾的面,走到窗边,看着漫天纷飞的大雪,和被风吹得摇摆的树枝。 “明天,是我结婚纪念三周年。” 三年前的那天,也是这样的风雪交加。 她的手被一双大掌包裹住,一切风雪被温暖的怀抱挡在外面。 她以为,他会是她的救赎。 她以为,自己会从溺毙的深海中逃离。 “我本来想用我的方式做出纪念礼物。” 可是这半年里,一组和弦删了改,改了删,到最后,一个音符,一句歌词都写不出来。闭关的三天更是绝望到灵魂将死。 缠绕她的梦魇似乎从未消失,它们又开始在耳畔发出尖锐的嗡鸣。 她的判断力……好像在彻底丧失。 门外响动声传来,打断了席夏的思绪。 “先不说了。” 她轻咳一声,顿时敛了情绪,仿佛刚刚的委屈是江莱的错觉,“改编的事晚点聊。” 通话猝不及防地挂断。 江莱看向独栋山庄,风雪似乎又大了些。 - 贺霆云是从地下车库里上来的。 电梯门开的瞬间,席夏只来得及挂断电话,人还抱膝坐在餐厅,面前放着没有吃两口的泡面碗。 她听见声音,微微抬头。 吊顶灯带亮起,男人绝伦的剪影投射在墙壁上。 “回来了?” 话音刚落,席夏蹙起眉。 目光投向他,开口和他讲话,早已经成为她自己的下意识,而等他主动发消息,却不知不觉成了奢望。 贺霆云站在玄关停了片刻,单手松着领带走到餐桌前。 停下,抬手。 拇指带着室外的凉意,从她拧起的眉心轻轻划过。 “不想我回来?” 一阵酥麻从额头蔓延至四肢百骸。 席夏屏息,定定地看他,没吭声。 笔挺服帖的灰色西装勾勒着男人流畅的身材线条,衣服没有凌乱的褶皱,像他本人一样一丝不苟,根本看不出白日的辗转差旅行程。 男人的视线落在她的手机上。 “刚才在打电话?和谁?” “没有谁。”席夏反扣手机。 贺霆云眉梢微动。 她别开脸,无视了男人审视的目光,迅速跳下座椅,把碗筷放进厨房,胡乱收拾着台面。 贺霆云敏锐得可怕,只要开口回应,他便能剥茧抽丝,没有任何细节能逃脱他的洞察,直到事态情况尽在掌控。 她不想让他知道,两人结婚纪念日的歌,她根本写不出来。 她选择逃避他的提问。 “是吗?”男人发冷的声音由远及近。 席夏回眸。 贺霆云已经走到她身后。 他修长的指尖勾起她耳侧的碎发,俯下身:“你给阿姨放假,就为了偷吃垃圾碳水?” 贺霆云的视线落在满地外卖盒和速食包装袋上。 席夏从他眼中看出了几分鄙夷。 “……” 她这次进入状态极其困难,哪怕听到阿姨在打扫卫生的声音都会变得格外敏感烦躁,险些对着温柔的阿姨发起火来。 贺霆云轻描淡写的反问,仿佛又将她拉回到这三天的痛苦中去。 没有他一句问候的三天。 席夏烦躁地拍下洗碗机开关,转过身没好气地说:“你又不在家,我爱吃什么垃圾碳水就吃什么。” 不知道哪句话戳到了男人,话音刚落,席夏整个人被贺霆云腾空抱起。 心脏倏地一紧。 “贺霆云!” 她尖叫着抓紧男人的肩,下意识倾身寻找支点。 他套装严整,而她吊带短裤格外清凉。 冰凉的西装面料和她温热的手臂肌肤贴在一起,席夏结结实实地哆嗦了一下。 他托着她转身,放在中岛台上。 低头,鼻尖相抵:“我不管你,就等你不按时吃饭,再哭着折腾进医院?” 席夏怔了怔。 突如其来的关怀让她隐约有些生气。 出差的时候没空给她发消息,这时候就有空说这些话? “你吃山珍海味的时候,怎么不管我吃什么?……唔!” 她转身想推开他,孰料惩罚性的吻却汹涌地落了下来,堵住了她所有的话。 像窗外的风雪席卷了唇舌。 凛冽,入骨。 纠缠不清的情绪在蔓延。 男人狭长的眼眸中映着她长发披散的倒影。 席夏眼角泛起一点点红。 他总是这样,连吵架都不愿意和她吵。 永远冷眼旁观着她的歇斯底里; 永远居高临下地烧起她的燎原烈火,然后沉静自持地带她沉沦。 偏偏,他该死的会吻。 吻到两人一起坠落在浮沉的海里,仿佛那样,就能忘记那些琐碎的纠纷。 短暂喘息间,有一缕香气钻进她快要溺死的鼻腔,向上飘到快要无法思考的大脑。 席夏睫羽颤了一下,失神地看向贺霆云的衣领。 是女香。 她从来没有用过的味道。 于特助发的朋友圈是什么时候来着?从机场到家,好像用不了那么长时间吧? “很晚了,睡觉吧。” 低沉慵懒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席夏目光上移,看向贺霆云漆黑的眼瞳。 她避开男人的低头啄吻,幽幽移开目光。 “放我下来,我自己上楼。” 窗外,是宛北山庄里银装素裹的湖面。 真离谱,她都快要溺死在严冬的山湖中了,竟然还能想起那天来。 ——她真心以为,他能救她的那天。 2. 第2章 贺霆云没有如她所愿。 他沉默了片刻,俯身,托起她的腰臀把她抱上楼。 席夏勾着他的脖子,那股香气更加浓烈,她忍住反胃的感觉,在他肩头狠狠咬了一口。 “别惹我。”贺霆云步伐顿住,手上似乎也有一丝不稳,“今晚不行。” “……”席夏没料到他会理解成这样。 她顺势从他卸力的怀抱里逃了出来:“给你美的,放心,我也不想做。” 她走进卧室,把贺霆云推在门外:“你去洗干净了再进来。” 他目光看向主卧的卫生间,挑眉。 “我今晚不高兴让你用。”席夏关上门,没有说任何理由。 她一向情绪起伏很剧烈,心意变化也很大,贺霆云似乎习惯了,没有说什么,换了备用的浴袍睡衣,洗漱完才回来。 席夏躺在床上,闭着眼,如同一只小猫蜷缩在一侧,仿佛困极了。 贺霆云看了一眼表,躺在她身侧,从背后抱住她:“明天有空吗?” “怎么?”席夏眼睫抖动,没有睁开。 亏他还记得明天是他们的结婚纪念日? “明天姜炎订了高尔夫球场,一起去?” 席夏失落地睁眼。 所以,这是他的安排,不是给他们两人的安排。 “平时我们去的那几家,应该都冬季封场了吧?”她没有直接回应他。 “嗯,室内的。”贺霆云搂上她的腰,“你每次都要跟着我去,去了也不打,这次体验一下室内?” 席夏嘴唇动了动。 她对运动没什么兴趣,只是因为高尔夫球场空旷的白噪音能让她进入写歌时那种同款放空的状态,她才去的。 “……行。” 她慵懒地应了一声,便没再理他。 贺霆云也只是拍了拍她的肩头,便进入梦乡。 半晌,席夏闭上眼,无声叹气。 看了他是真的不记得,明天是什么日子。 - 三年前,1月15日。 贺霆云带她来宛京市那天,也是这般风雪交加。 从飞机冲破云层和雪花一同降落,到打在车窗上的小冰雹,席夏的眼睛就没有移开过。 “没见过?”身后传来男人低沉的声音。 席夏诧异地回头。 云州飞宛京这一路,贺霆云还是头一回开口和她搭话。 他并没有看她,低垂眼眸,神色慵懒散漫,手上却还在处理工作。 “对。” 微哑的声音在静谧的空间里显得有些刺耳突兀,她下意识摸上嗓子,收了音量:“吴镇从来不下雪。” “在宛京上学也没见过?” 席夏盯了他两秒。 她对贺霆云的印象,还停留在几年前去参加哥哥毕业典礼的时候,他是哥哥的大学室友。在短暂的接触中,他们没有说过什么话,更没有交换过联系方式。 她不知道他有私人飞机,也不知道他能在云州住最好的酒店。 而他居然知道她在宛京上大学? 不过,这样的人,想知道什么应该不难查到。 “也没有。”她收回目光,没再纠结他是如何知晓,“听说这两年雪下得晚,每次都在放寒假后,我就赶不上。” 这样磅礴的雪景,她以往只在哥哥在雪场拍的照片里见过。 今天还是第一回见。 “想去滑雪吗?” 贺霆云的提问让席夏一惊,仿佛自己内心的声音被他读了出来。 她正发愣,便听他补充道:“林江那么喜欢滑雪,他要是在,肯定会带你去的。” 听见哥哥的名字,席夏眼睫轻颤。 “不想,我对剧烈危险的运动不感兴趣。”她重新看向窗外,“在云州你说哥哥拜托你照顾我,只要我和你回宛京,就能答应我一个愿望,算数吗?” 贺霆云回信息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想好了?” 席夏伸出指尖,在玻璃雾气上画了个音符,“我想去找林江哥哥,想和他一起回家。” 贺霆云缓缓抬眼,见她像猫一样缩在车窗边,长臂一伸,揪着她的领子往后拽了拽。 “脸别贴玻璃,凉。” 席夏重心没稳,向后倒在贺霆云坚硬的肩上。 她怔怔地眨眼。 目之所及,是一张不近人情的冷淡脸庞。 薄唇抿起凛冽的弧线很近,是近到他稍稍侧脸就能挨到她鼻尖的距离。 “换一个。” 贺霆云没有推开她,只是看向窗外:“我不和阎王爷做生意。” 席夏听见自己心脏重重砸了几下。 “连你也觉得他……是吗?”她恍惚地开口,喉咙发涩。 贺霆云不语。 “那我没有愿望了。”席夏抬手捂住眼睛,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眼泪。 平稳行驶的车恰在此时停了下来。 窗外是天河集团的高耸大楼。 “没有就慢慢想。” 贺霆云收起手机,掌根轻推着她坐正:“别想着退学,也别再离家出走。他就算还活着,肯定也不想看到你这样自暴自弃。” 席夏低眉,肩头的温热似乎只是短暂地停留,而她又重新被寒意包裹。 离家,出走? 她轻声咀嚼着这四个字,脑海里闪过那个女人狰狞疯狂地要拽着她同归于尽的表情。 “放心吧,不会了。” 她低着头,胡乱揉了揉眼睛,轻轻扶上高领毛衣,被领口遮挡住的伤痕还隐隐作痛。 她以为的家人,差点毁掉她的声带。 席夏咬着后槽牙,深吸一口气,忍住哽咽的声音:“我没有家,没地方可以出走了。” 贺霆云顿了顿,瞥了一眼即将驶入地下停车场的街道,很快降下挡板,对司机道:“不用开进去了,送她去宛北山庄。” 说完,他看向她。 “那边是全宛京每年最早能看到雪的地方,以后那里就是你家。” 席夏一愣。 眼睫上没擦掉的一滴眼泪就这样落在脸颊。 这样的话,她很多年前听过一回。 她一个人在吴镇长大,直到有一天,林江和他母亲将她接到家里,对她说: ——以后这就是你家,我们就是你的家人。 后来,家人失联了。 家,也不在了。 恍神时,贺霆云已经下了车,信步往天河大厦走去。男人的步伐里是刻在骨子里的淡漠和高贵。 路过她那边的车门,他停下,随意地抬起手挥了挥,又转身步入风雪。 那随性的姿势和林江如出一辙。 就好像……看见了哥哥在和她挥别。 席夏眼眶一酸,推开车门,不管不顾地朝贺霆云跑了过去,险些被出停车场的车蹭到,不管不顾地抓上男人的大衣衣角。 “怎么了?” 贺霆云往人行道里退了两步,任由她抓着,声音却严肃起来:“多大人了,走路要看车。” 席夏抬眸,声音颤抖:“以后,是多久?” 男人蹙起眉,像是没懂她的问题。 “以后,那里就是你家。” 她仰着头,脖子上的伤痕隐隐作痛,却无暇顾及,只是重复着他的话,手上攥得更紧:“以后,到什么时候?” 生她的人,想要她死。 养她的人们,都没有陪她走到“以后”的尽头。 她不敢再相信那样的承诺。 即使有林江的嘱托,贺霆云的住所也不会成为她的家。他也许有会自己的伴侣,那里不会一直是她的家。 而她,也不会再次拥有一个能够共享“以后”的家人。 贺霆云定定地看着她。 半晌,他抬起手,放在她头顶,用手背替她挡去飞雪:“到你愿意离开的时候。” 席夏哽咽了一下:“如果你的另一半赶我走呢?” “那种人目前不存在。” 贺霆云微愣,回答得干脆冷淡。 说话间,他始终目不转睛地观察着她的表情,目光沉了沉,似乎明白了她的不安。 那只挡雪的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 “你安心住着,我答应不会有任何伤害到你的言论出现。至于另一半,我会等你找到心仪对象,去组建自己家庭后,再计划这件事。 很难说当时是不是被冷风吹傻了脑子,席夏想了想,竟然书包里拿出自己的证件。 “那,你能和我成为一家人吗?” 贺霆云平静而冷淡的表情在那一刻似乎有些裂开,眼瞳里是她看不明白的深邃无言。 “……你才大二,小小年纪,别想这些。” “够的,合法婚龄。”她小声说,“我上学晚,你自己看。” “我不看,等你毕业再说。” “你现在就考虑,答应我或者拒绝我。” “这是你的终身大事,别这么草率。”贺霆云想把袖子从她手中抽出来,没成功。 “这就是我的愿望,你说过要帮我实现的。” 她满是哭腔地攥着他,好像攥着林江即将远去的灵魂:“我只想要一个属于我的家人……林江哥哥说话不算数,你也是吗?” 贺霆云沉默了。 许久,他擦掉她的眼泪,拉着她回车上,给司机放了假。 开车前,他手搭在方向盘上:“你是成年人,能独立做决定,别让自己后悔。” “我不后悔。” 少女明亮的眼睛里闪着泪光。 …… 不后悔。 席夏倏地从回忆中睁开眼,眼前是熟睡的贺霆云。 连日出差为他冷隽的脸庞上添了些许疲惫,眼袋处尽是浓浓的黑。他睡得很沉,手臂随性地搭在她的腰上。 指针已经指向数字十二。 1月15日,零点。 她一个人清醒地迎来了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在这个风雪大作的夜晚。 三年前的她太脆弱,太单薄,无法接受林江亡故的消息,被无数次丢弃的恐惧缠绕,被失去兄长的孤独和不安笼罩,对“家”的意象生出了入魔的执念。 她像抓住救命稻草一般,抓住了贺霆云,说了那样没头没脑的话。 万事尽在掌控的贺霆云,正儿八经地回应着她儿戏般的胡话,甚至踩着油门当天就陪她去了民政局。 没有爱,没有利益关系。 他亲自开车把她送回家后,冷淡又无奈地把自己那本证递给她:“现在你有家了,能安心了吗?” 贺霆云是那个寒冬里唯一的暖。 他把她从云州的濒死绝境中带到宛京,把她从被困住的时间里带出来,因为他,她才得以向前看。 所以她不后悔。 之前没有后悔过那样步步紧逼地“威胁”他,后来也没有后悔会爱上他。 他分明可以冷声打碎她最后的屏障,可以看着她恐惧痛苦,可以义正严辞地干脆拒绝她。 可是他都没有。 为了实现她“想要一个家”的无理愿望,那样冷淡的他一步步退让,好言好语敷衍应付着发疯的她,甚至一眨眼就把自己也搭上了。 这样的男人,怎么可能不爱上? 她只是没想到,暖阳也是会坠入极寒的。 席夏安静地看着他的领口,那里的气息已经洗去,被沐浴露的香气所取代,但气味的记忆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 他开始计划着自己的另一半了吗?不然怎么会既不和她发消息,也毫不遮掩身上的香气? 也许他从来没有变过,只是出于怜悯给她想要的“家”,哄着她敏感的情绪而已。 是她自己的欲望一点点增加。 是她无理取闹地“拥有”了他,又得寸进尺地想要让他爱她。 她掌心向下,指尖顺着贺霆云的下颌线往下,熟睡的男人喉咙微微一颤。 席夏在他喉结上轻轻画了一个叉。 是不是该……到此为止了? 定定地看了一会儿,她轻手轻脚地移开他的长臂,钻出被窝,拿起床头的抓夹把长发盘起,光脚往顶楼走去,边走边拨通了江莱的电话。 “夏夏!”江莱是夜猫子,但她很少见到这个点席夏给她打电话,“你怎么这个点还没睡?” 席夏苦笑了一下。 早睡早起是贺霆云的可怕作息,他就算再忙,忙到只能睡两三个小时,也会在十二点之前准时入睡。 这三年她痛苦地配合着他的习惯,却总是在他入睡后还清醒地躺着,失眠到大半夜,还要大清早在困倦中被他吻醒。 她心里嘲笑自己傻,嘴上打趣江莱道:“这不是趁老公睡觉和你偷情吗?刺激吗?” “……你知道我曾经差点成为你嫂子吧?有时候真的很想替林江揍你。” 江莱嘴上这么说,心却软了几分。 自从席夏和贺霆云领证后,她已经很久没听到席夏能这样自然地和她开玩笑了。 江莱:“说真的,贺霆云是不是不想让你工作啊?为什么每次你和我打电话都偷偷摸摸的?” “那倒没有,我做什么他都不管。” 席夏说着走到顶楼的房间,关上门,打开电脑:“改编的事情我真的做不了,哥哥的编曲个人色彩很强,就算是我来改也未必效果好。你帮我问问剧组,可以接受我重写一首吗?” “真的吗?” 江莱颇为意外,她想了想,语重心长道:“夏夏,虽然我之前说这次机会很重要,但无论如何,都没有你的健康重要。” 失去林江,她自己都花了很久才走出来。何况是和他一起长大的席夏? 席夏写不出歌,多半是心中仍有压力。 只是江莱有些不确定,这三年困住席夏的,究竟是林江的离开,还是贺霆云的存在。 “亲爱的,不要勉强自己,不要逼自己太紧。你还很年轻,路长着呢。” “我知道,我只是感觉这次可以了。” 席夏戴上耳机,垂下眼睛,手上无意识地动着:“莱莱姐,之前你说有推荐的咨询医生,明天帮我约见一下吧。” “啊?行啊,我帮你看看啊。” 江莱喜出望外,她感觉席夏这次似乎是真的在努力走出来了,“许医生明天没有排班,我们约在外面见一下吧,正好我也有件事想和你当面聊。” “嗯好。”席夏和江莱确定完时间地点,长舒了一口气,结束通话。 她扫了一眼屏幕,不由愣住,而后揉了揉眼睛,瞪大,看着自己刚刚行云流水般写就的一行乐句。 没有痛苦,没有修改。 是一句她灵感使然的浑然天成。 当她不想再为得不到的爱而辗转反侧,从贺霆云身上感受到的那股寒凉,竟奔涌着汇入了她枯涸的灵感之泉。 “哈。”她抓了抓头发,靠在椅背上,失语轻笑。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笑容竟显得有些难过。 可能,是因为她再次被“家人”放逐。 也可能是因为……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从来就没有资格拥有任何一个,承诺期限是永远的“以后”。 3. 第3章 席夏在一阵心慌中惊醒。 她猛地坐起来,一手按着心口,一手攥着被子,大口喘着气,眼睛被晨光晃得微微眯起。 半梦半醒间,她不经意对上一双冷眼。 困意瞬间驱散。 贺霆云就衣冠齐整地站在落地窗边。 窗帘和窗纱大开着,身后是青白交织的雪松山景,自然朦胧的天光在他宽肩窄腰的轮廓上点缀。 心跳没出息地陡然加快。席夏侧目看了一眼时间——早晨八点。 头隐隐疼了一下。 身体里没休息多久的神经正在疯狂叫嚣。 这是贺霆云的标准作息。这个时间他恐怕已经结束了晨跑,并开完了至少两场时差会议。 但只要他拉开窗帘,她就别想再多睡一分钟。 “就按这个方案去谈。” 对上视线后,贺霆云低沉的嗓音缓缓响起,抬手摘掉耳机,走到她近前,视线淡淡地往她身侧扫了一眼。 应该是刚晨跑洗漱完,发梢处残留了些水滴。 男人的视线分明近在咫尺,却好像与遥远挺拔的青松冷杉融为了一体,矜贵优雅,不可靠近。 席夏压下心悸,顺着他的视线看见床头柜上的纸笔。 眉头微抖,一些记忆瞬间回笼。 昨晚,她边哭边笑地写完了一首歌。 没有深思结构,没有精心加乐器编曲,只是一段段从脑海里渐次浮现的旋律,但却是最近一年里,难得产出的创作。 她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那么思如泉涌了,好像在痛苦中重新拾回了当初那种热爱和享受的感觉。 稿纸上是潦草的胡写乱画,是一些学生时代遗留下来的习惯,手上要写点什么,思路才能顺畅。 完成后随手一撕,攥在手里,就困得趴桌上睡过去了。 ……是他把她带回卧室的? 她偷偷瞄了贺霆云一眼,从他的眼眸中读出了隐隐的不悦和危险。 她顿时意识到,惊醒时分的心慌感从何而来。 三年来,她就算再失眠,也会早早陪他躺下。 昨天还是第一次趁他睡着后,偷摸爬起来去做自己的事情,结果还被发现了。 那种风雨欲来的压迫感,就像她和哥哥半夜在被窝里偷偷看漫画书被白阿姨抓包时一样。 ——所有恨铁不成钢的话语都如出一辙地浓缩在冷静严肃的双眸里。 沉默是一种属于长辈或上位者的权力。 无论是过去的白姨,还是现在的贺霆云,他们都在等她先开口。 她的解释也好,道歉也罢,都无所谓。 他们的无声本身就是一种威慑。 她现在长大了,不再想被震慑,被屈服。 席夏重新躺下,翻身背对他,颇有种熬夜被抓包后的自暴自弃和悲壮,闭上眼:“我再睡会儿。” 贺霆云:“昨晚说好的事情忘了吗?” “什么事情?”席夏睁眼,迟钝地想了想。 总不能是结婚纪念日吧,他昨晚根本没提过。 “高尔夫吗?”眼睛困意沉沉,她捂嘴掩住了哈欠,“没忘呀,不是下午吗?这才八点,你急什么?” 被子忽然被掀开,贺霆云攥着她的手臂将她拽起来。 “起来先吃早饭,吃完再睡。” 困顿的脑浆似乎被他这一拽摇匀了。席夏整个人后背贴在他深色衬衣上,悠长的哈欠也生生憋了回去,眼角挂着一滴生理眼泪。 仰头,就看见他紧抿成一道线的嘴唇。 贺霆云的掌控欲,她一直都很清楚。 在集团,他本就是说一不二的存在,回到家,他亦在忙碌中安排着她的作息时间。 “我就睡了三个小时!” 她晕乎乎按着太阳穴,胸口窜上一股邪火,“你知道我熬夜了还故意拉开窗帘吗?” 贺霆云闻言,手上顿住。 席夏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索性甩开他的手,下床往外走。 昨晚困意上头,她都不记得有没有好好保存文件。哥哥说ctrl+S和ctrl+Z是她的命根,恨不得把键盘上这三个按键缝在身上。如果心血没有保存,她会窒息的。 走到门口,她忽然听见他的声音。 贺霆云:“你到哪儿去?” 席夏没有理他。 贺霆云缓步走近,按住她的肩膀:“先去洗漱吃饭。” 她强打精神,转头:“我去看一眼电脑有没有关机,很快。” 他没有答应:“吃完再去,或者我帮你看。” 席夏深吸了一口气。 她不理解为什么她只是上个楼他也要管,耽误几分钟饭也不会凉透, “如果我不呢?”她扬起头。 贺霆云的掌心按住她的腰,语气似乎更加危险:“要我抱你下去?” 男人说到做到的本事堪称恐怖。 她别过脸,准备推开他上楼的下一秒,整个人就被用力举起,她抱着快步往楼下走。 “贺霆云!你想干什么?” 她推着他的肩膀,对上他的目光,语气烦躁:“我连自己做事的优先级都不能有吗?电脑里面的东西很重要,我不记得有没有保存。” 说实话,她并不想在结婚纪念日这一天和他争执什么,但贺霆云强硬的态度让她感觉很不舒服。 贺霆云步伐停顿,手臂纹丝不动。 他放下她,皱眉:“你以前不会这样。” 席夏目光在贺霆云胸口游移,眼睛酸痛。 内心只觉一片混乱。 他似乎永远情绪稳定,无论她有多么情绪起伏波动,他都永远冷静得可怕。 在他面前的每一次歇斯底里,都让她感到极度狼狈。 “以前……是以前。” 起初她无所谓,他实现了她合法家庭的愿望,她认为迁就他的作息是自己应当支付的代价。 后来她爱屋及乌了他的执拗习惯,一切就变成了下意识地包容。 她想,也许是渴求爱情时必要的牺牲。 可昨晚那莫名其妙的香气,却把她的喜欢彻底变成笑料。 幻境被戳穿,曾经简单微薄的心愿变得支离破碎。既然一切开始于他对她梦魇的荒谬迁就,他对她本就没有任何承诺和誓言。 她不仅没有得到感情,到头来就连向他寻求婚内忠诚的底气都没有。 “你那么想喜欢以前,就自己回到过去吧。” 席夏烦躁甩开贺霆云,头疼地跑上楼。她快步拾级而上,在最上面一层停下来。 “忘了说,我午饭约了人,你把球场地址发我,我自己过去。” 贺霆云的眼眸沉了下来。 - 席夏选的餐厅有些难找,江莱跟着导航绕了很多圈才找到正确的路,她匆匆进来,穿过大堂散台一眼就看见坐在窗边卡座的少女。 “你怎么这么早就到了?我还想你会多睡一会儿呢。”江莱走到她旁边,把她往里推了推,“许医生在路上,让他坐对面。” 席夏把发丝勾到耳后,两手托腮闭上眼:“我倒是想睡,有人不让我睡。” “要是十八禁话题我可就不听了。” “八岁都嫌多了,他恨不得我吃饭睡觉精确到分秒。”席夏翻了个白眼。 江莱招服务员来倒了两杯茶水,递给她:“你哥要是知道他的小西瓜这么委屈,得揍他。” 当初确定她来负责临江仙歌曲版权和其他一切事项代理后,江莱收到了林江的手写信。 信里写满了关于席夏的生活习惯,言辞恳切,希望她能在日后工作中包容关心席夏。 江莱从来没有见过那么体贴的兄长。 席夏喝水,眼神失焦:“他们当初室友四年都没被贺霆云早晨的闹钟逼疯吗?我小时候没家长,不太懂,当爸妈的应该都没这么恐怖吧?” “因人而异吧。”江莱耸肩,“我家是我爸爱睡懒觉,他不想起床送我上幼儿园,甚至给老师打电话帮我请假。” 席夏眨眨眼,乐道:“我想当你家女儿。” “我不是说过你婚礼要是需要父母长辈,他们可乐意效劳吗?”江莱觑了她一眼,发现她是真的疲惫,抬手揉了揉她,“连婚礼都不肯办的男人,你喜欢他什么呀?” “……”席夏动了动嘴唇,“是我不想办。” 领证是她强迫的。 而婚礼这样有仪式感的事情,她原本想等他亲口说喜欢她之后,再举行的。 现在看来,她可能等不到了。 “你……唉。”江莱看着席夏阴霾的脸庞,不知道说什么好,索性放弃了这个话题,“先说我的正事。” “你说。”席夏打了个哈欠,“改编的话我昨晚有了一些灵感,如果他们同意,我今晚就能开始。” “那个刚刚回复了,没问题,就是需要重新签合同。晚点剧组把能提供的材料和想法发我,你看看。” 江莱要说的是另一件事:“工作室的法律顾问准备出国定居,需要重新找律师。” “那就找吧。”席夏揉了揉眼睛,“她什么时候走,我请吃饭。感谢哥哥让她和你为我们保驾护航,才没有被黑心公司骗走吃版权的亏。” “前段时间感觉你状态特别不好,我都不敢说,她已经走了。” 江莱递给她一张纸,让她把眼角的眼泪擦掉,“我想推荐一位前辈,她在华海市……哎,许医生,这边!” 席夏顺着看过去,一个穿着白色羽绒服的清瘦男人步伐匆匆地走过来。 她愣了一下,转头看向江莱。 “怎么回事,他——” “侧脸有点像林江对吧?我一开始也很震惊。”江莱拿过手边的茶壶,添了一杯新的,在席夏耳边压低声音,“你哥失联后,我也是找他咨询了很多次才走出来的,但绝不会错把他当成林江。” 席夏怔怔地看向许医生。 的确,他走近后,疏淡笑意的温柔正脸却是完全不会弄混的截然不同。 如果说贺霆云是冷淡的冬,许医生就是和煦的春,但他们都没有哥哥那般,如夏风炽热的明眸。 “相信我,许医生很专业。”江莱起身,把许医生迎着坐下,“今天就是简单聊聊,如果她需要治疗或者定期咨询,我们再安排时间。” “许遥风。” 许医生伸出手,席夏下意识地往后缩了一下:“呃……席夏。” 她抬手摸了一下喉咙。 “我不太习惯和陌生人肢体接触。” “理解。”许遥风收回手落座,细细打量她,“还有其他会让你感到不舒适的事情吗?” 席夏抿嘴:“我这是生病了吗?” “这不是诊断。”许遥风说,“无论是患者还是朋友,了解彼此的习惯和边界,求同存异才能更好相处。” 席夏沉默了一瞬。 她之前从来没有意识到,她和贺霆云之间没有求同存异,她的边界为了他逐渐消失。 所以她早晨才会那么不舒服。 “当然,如果你愿意倾诉其他方面的事情,也是可以的。”许遥风笑了一下,“江莱就是这样,不管我想听什么,她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江莱喝了一口水,抬手抚摸席夏的后背。 席夏想了想,略显紧张地看向他:“我是做音乐的,但一进录音棚或者开始写歌,就会幻听耳鸣,偶尔还喘不过气,算吗?” “多久了?” “大概……一年多了。” 许遥风微微蹙眉看向江莱,似乎在说,你怎么现在才带她来? 江莱瞪大眼睛:“你老公知道吗?” 她以为她只是状态不好才写不出来,哪里知道她是这么不好! 席夏摇头。 许遥风再次蹙起眉,扫了一眼她像瓷娃娃般光泽年轻的脸颊,避开那双如宝石般眼眸的视线,拿出手机给江莱发消息。 江莱看见手机亮了一下,垂眸。 嘴角抽了抽。 许医生:[你先告诉我她年纪多大?你确定是要找心理医生而不是报警?!] 4. 第4章 桌上氛围有一瞬的凝滞。 许遥风慎重地盯着江莱,江莱无言地看着手机,还是服务员的热情上菜打断了他俩人的面面相觑。 席夏咀嚼着凉菜,在安静中抬眸:“许医生你有问题直接问我吧,别难为莱莱姐了,关于我的事情,无论是婚姻家庭都一言难尽,她知道,但不多。” 江莱把席夏喜欢的河鲜端到她面前,见她不介意谈论这个话题,揉着太阳穴,慢慢和许遥风解释道:“她确实不大,才二十三,刚过法定年龄还在上大学呢,就去和人家领证了。” 许遥风惊讶地看向席夏。 江莱耸肩道:“他呀,爱操心,担心自己的患者被男人骗钱骗色。” “骗钱骗色?”席夏浅浅地笑了一下,眼角弯弯的。“真要扣这个帽子,那也应该是我,不是他。” 说着,她歪头看向江莱,目光幽远:“他母亲第一次见我,就这么质问,觉得我图谋不轨。” 那位端庄的夫人趁贺霆云不在,目光变得警惕,对她恶言相向。彼时她仍未走出失去兄长的阴霾,失神无措地看着她,手脚都不知道往哪儿放,任由那些刻薄的话砸在她身上。 “图谋不轨”这四个字就像山峰压下。 她在茫然中被盖上了一个她自己也承认的罪名。 只是她没有贺家夫人想得那么诡计多端,没有手段,只是在大街上无理取闹,就逼得贺霆云让步妥协。 “你怎么不跟我说呀!”江莱皱眉,撸起袖子,“你把他联系方式给我,林江不能给你撑腰,我还不行吗?他既然娶了你就应该保护好你!” 许遥风视线落在席夏身上,只见她拿着筷子,低头拨着碗里的米饭,回避了江莱的话:“我才不需要他保护。” “先吃饭吧。”许遥风按住江莱,微微摇头。 接触的患者多了,他多少已经看出了些端倪。 席夏长相精致,眼睛里偶尔泛着浅淡的光,看着乖巧得像被保护得很好的洋娃娃,实际上却有很强的自我意识,很少会依赖别人解决问题。 她其实是更擅长独处的那类人。 但似乎……为了某种内心的自洽,走进了一段难以言喻的亲密关系。 - 如果姜炎早知道自己今天要被贺霆云从睡梦里吓到清醒,他一定会后悔当初得知这个男人结婚后,拉他宿醉并大肆宣传自家门锁密码。 人影立在他床前。 睡眼朦胧中的随意一瞥,黑衬衣的搭配像索命的黑无常,无声凝视的神态又像自家父亲的严肃冷艳。 “爸我错了!我真改了!” 一眼看错人的姜炎惊得鲤鱼打挺,掀开被子,看看自己的腿有没有被打瘸。 “……” 贺霆云轻嗤,嘲讽中打量着姜炎。 他对这人花心浪荡的行径没什么兴趣,只是这幅惊恐模样让他不禁联想到今早同样惊醒的席夏。 如果没有心虚,她又怎么会被他吓到? “你有病吧?!” 姜炎定神,顺手把旁边的手机砸在贺霆云身上:“不是说下午球场见吗!还不让人睡个好觉?” 当初说好的,这里是未婚男士的阵地,如今不仅被已婚男轻松突破,还把他当成自家老头。 聒噪。 贺霆云轻松避开,不由想到席夏。 她以前从来不会因为被他唤醒生气,但今天她和姜炎这样张牙舞爪的模样相比有过之无不及,甚至……直接推开了他。 她在排斥他。 “贺霆云你个狗——啊!” 姜炎的破口大骂还没招呼上来,就被贺霆云一把按住下颌,剩下的声音都变成了“啊吧”的几个音节,疼得眼冒金星。 “清醒了?”贺霆云松手,“醒了就借我辆车。” “……” 姜炎呸了一声,揉着下颌边抱怨边起床:“真是稀奇,你的车不比我少,什么时候轮到要开我的了?” 贺霆云淡淡道:“她不想坐我的。” 在姜炎看不见的地方,掌心缓缓攥起。 早晨她推开他的动作已经令他烦躁。 下一秒说自己早有其他安排时,贺霆云几乎不知道要怎么安放自己难得腾起的怒意。 他就看着她上楼,没再给他一个眼神。 决绝得好像陌生人。 他一个人坐在餐桌边,花了很长时间让情绪重归稳定,说服自己取消了中午的餐厅预约,提出送她赴约,却被一句“谁知道你车上坐过什么人”怼了回去,头也不回地离开家。 姜炎拉抽屉的手停住。 他缓缓转头:“你出轨了?” 贺霆云冷而不屑:“你以为我是你?” “我也没出过轨好吧!”姜炎反驳道。 贺霆云:“嗯,你只是没有确定关系但同时约会很多女生。” “……别说我,说你。”姜炎看惯了贺霆云对他嫌弃的模样,耸肩:“女人都可敏感了,你没一点问题她至于这样和你闹脾气?” 贺霆云按着眉心:“她闹脾气根本不需要这种程度的理由。” 刚接到她时,他就知道,她是个长不大的孩子。 物理意义上的时间在流淌,席夏的心性却始终不定,天马行空又难以捉摸。说不上是天真还是愚蠢,她沉溺在自己的世界里,好像稍微一碰,就容易破碎崩溃。 最初就连窗外除草机的声音都能引得她给他打电话,哭得撕心裂肺,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在国外出差没办法,只好把顶楼那间房子给她自己折腾,用降噪和隔音的材料重新装修了一番。 谁想到她现在宁愿整宿待在顶楼那个小房间,也不肯和他一起休息。 原以为这两年她成熟多了,昨晚到今天却给他一种……一切归零的感觉。 “我不懂你是怎么悄无声息把林江的宝贝姑娘娶到手的,但奉劝你别做出格的事。” 说话间,姜炎抱着个盒子席地坐在地毯上。 盒子里面是数不清的车钥匙。 他从中挑了一把扔给贺霆云:“我最近在追席夏的好朋友,算哥们求你,别给我添乱。” “只有你给别人添乱的份。” 贺霆云冷声回敬,把车钥匙扔回盒子:“谁要你招摇过市的红色超跑,换一个。” 姜炎感觉自己每一个毛孔都在生气。 偏偏又打不过贺霆云。 “你老婆喜欢啊,不要算了。”他翻了翻,找了一辆低调的黑色越野,“这辆应该刚保养完,开去吧。” 贺霆云没接。 他沉下眼眸,语气危险:“你怎么知道她喜欢?” 姜炎嘶地一声,两手高举:“你可别乱想啊,明明是她和怀薇去我们赛车俱乐部的时候说的。她不说,我哪知道!” 贺霆云动作停顿:“什么时候?” “你不知道?” 姜炎脱口而出,看见贺霆云阴沉的表情,瞬间噤声。 - 午后雪停,阳光正好。 酒足饭饱的三人在餐馆门口分道扬镳。江莱因为工作电话走得匆忙,许遥风去停车场开车,剩席夏一个人站在原地。 她仰头晒着太阳,打了个满足的哈欠。后来他们都没再问她的私事。这让她放松了不少,吃饭吃得心情也好了起来,昨晚的痛苦似乎都有所缓解。 许医生把车开出来的时候,正巧看见她打哈欠,停在路边,摇下车窗:“还没打到车?” “不是,有人来接我。” 席夏看手机,语气疲倦,提不起一点精神。 刚刚她收到一条消息。 贺霆云:[现在来接你,别乱跑。] 若是在此之前,席夏会为他难得主动发消息而生出一瞬的喜悦,会为他亲自来接她而感动。 而现在,她只感觉憋闷。 出门前她分明说过,他只要把地址告诉她,她自己会过去。可是贺霆云不仅没有发,还要过来接她,语气不容拒绝。 这个世界上只有贺霆云安排别人的份,没有别人安排他的道理,她连一点选择权都没有。 她不知道怎么回贺霆云的消息。 心中分明有芥蒂却不敢开口质问,想置气也只敢置一半。毕竟若是赌气不理他,等下被他的朋友抓住两人不和,成为别人背后谈资,又是另一种麻烦。 最后只回:[好。] 她没有告诉他吃饭的地点,他也没有过问。 因为根本不需要。 她的新手机是他换的,开启设备定位共享,他随时都能知道她在哪里。 以前她认为这是浪漫。 而从昨晚开始,她连打开历史定位的勇气都没有。 她害怕在她闭关的这三天,她会从那些位置中发现什么蛛丝马迹,她害怕亲手打碎自己编织了三年的“家庭”幻梦。 许遥风看她明媚阳光的脸庞瞬间又变得低落,察觉到什么。他停在路边,下车,拿出名片递给她。 “既然你肯让江莱约我,说明已经意识到问题的存在,想迈出第一步。”许遥风说,“但改变的第一步是身体健康。我的建议是先好好休息,有空做个全身体检,我这边不急,可以直接电话预约。” 席夏低眸,没有接他的名片:“不用啦,莱莱姐给我推过您的联系方式,我只是没来得及加好友。” “我知道。” 许遥风拇指捏着薄薄的纸片,往前推到她手边:“这个,是以防你家先生需要。” “嗯?”冷风冻得耳朵疼,席夏一把抓过羽绒服的帽子戴上,“您是什么意思?” “一般有小朋友来我们诊室看病咨询时,我们会给让家长也发一份量表。如果具有压力来源的环境没办法改变,心理的问题很难根除。” 比起白纸一张的孩子,往往家长更难意识到他们自身在沟通相处中存在的问题。 许遥风意有所指,认真说道:“江莱说你的家庭婚姻都不好长话短说,但如果有问题,最好一起解决。” 席夏张了张嘴,晃神了一下。 她试图想象贺霆云坐在心理咨询室的画面,想象不出来。 他在任何谈话中都是牵制别人,主导话题的存在,更不可能屈尊降贵来这种地方,被反复询问,只为了解决她的问题。 她苦笑道:“那可不一定,也许根源在我。” “过度将错误和责任归咎于自己也是需要纠正的想法,这种惯性思维也会成为困住你的牢笼。” 许遥风摇头,言辞一本正经。 他顿了顿,又到:“想简单点,有时候单纯确认一下伴侣有没有病,也很有必要。” 席夏看了看他,若有所思。 “谢谢你,许医生。”她接过名片放进口袋,“我再想想。” 她是病得不轻。 那贺霆云呢?他就没一点病? - 不远处的低调黑色越野车上,姜炎震惊地看着手机镜头里放大了15倍的画面。 席夏和一个清隽端方的男人站在车前说话,神情柔,脸颊吹得微红,倒添了几分腼腆娇羞。 “卧槽这新手机像素真牛……咳!” 果然他的直觉是对的。 死皮赖脸跟着贺霆云出门,就能蹭到瓜吃。 姜炎余光打量了身边面无表情的贺霆云:“该不会,这位帅哥就是小西瓜不让你送他的理由?” “别那样叫她。”贺霆云声音冷飕飕。 “哟,你还醋上了?就许你和林江这么叫?”姜炎揶揄的话没说完,看见后视镜里他要杀人的目光,连忙躺回去装哑巴。 “少废话,拍完发我。” 贺霆云单手搭在方向盘上。 指尖随意点了两下,看不清神色。 “发了发了。”事关男人尊严,姜炎声音不再张扬,“等等,你有没有觉得他有点像……失踪人口回来了?!” 贺霆云点开图片,眼眸沉下去。 “不可能。” 他语气笃定,拿起电话拨打出去:“刚发的照片和车牌号,去查。” 姜炎在一旁不住咋舌:“至于吗?你都领证了,还怕林江会来揍你?你不会真做什么对不起她的事情了吧?!” 贺霆云沉默不语。 他抬头,目光刚从照片收回,就看见席夏握着那人的手,笑得灿烂。 他闭上眼,一些刻意忽略的事情浮现在脑海。 其实昨晚,她悄悄爬起来上楼后,他醒了。 他走到楼梯口,只来得及听到两句话。 ——这不是趁老公睡觉和你偷情吗?刺激吗? ——我做什么他都不管。 冰冷的脸庞浮起浅浅的愠色,贺霆云握着方向的手爆起青筋。 除了他不知道的男人,不知道她自己去过赛车俱乐部,她还有多少事情在瞒着她?到底是谁做了对不起谁的事情? “把球场导航给我。” 他睁眼,打转方向盘,从另一侧驶离。 “啊?”姜炎看着后视镜里越来越远的席夏,怔愣住:“你不接去她了?” 贺霆云一脸冷静地踩下油门,在红灯亮起前冲了过去。 “看上去有人送她,还用我多此一举?” 5. 第5章 明媚的阳光没有带来多久暖意。 席夏等在料峭的冷风里,目光游离在往来车辆中,没过多久就接连打了两个喷嚏。 从张嘴到牙齿闭合的瞬间,好似有风从缝隙里漏过。 马路对面有家卖乐器的琴行商铺,她想进去取取暖,刚转身,步伐停顿了一下。 想起贺霆云不大喜欢等久。 若是走太远,他等到不耐烦,又会沉着一张脸。 婚后他第一次去学校接她时就是这样。 连生气都充满着冷冽蛊惑力的闷沉脸庞,席夏至今仍历历在目。 她修改小组作业时拖了半小时多,出来已经是傍晚饭点,教学楼栋之间学生鱼贯而出,熙熙攘攘,她站在台阶上,从高处看见贺霆云停在角落的车,和同学分手告别。 席夏在人群里挤着,花了快十分钟才挤到车前。 一站定,就对上贺霆云那张蕴着浅怒的脸,她从来没有见过一个情绪稳定的人有那样的不悦。 “上车。” 男人落下车窗,就撂下两个字。 她跳上车,意识到他的脾气不太对,小心翼翼问:“怎么了?谁惹你生气了吗?” “看表。”贺霆云闭上眼,声音微冷。 “你的时间观念呢?” 当时席夏稍微有点懵。 “四点半……”她垂眸看着时刻,被贺霆云的冷淡冲击到,眼神有一瞬失神。 席夏花了几秒钟才意识到,贺霆云是想说,他等的时间太久。 她的确有拖延的毛病,本着完美主义的想法,无论自由创作还是作业任务,总要把它打磨到当前最好才停手。 以往,林江和白姨会迁就她,如果太沉浸而错过了饭点,他们也不会说什么,只会把饭再热热。 而贺霆云是第一个冷声指责她的。 “对不起。” 他日理万机,开会、出差,回到家都是停不下的工作,接她等她耽误了他宝贵的时间,好像生气也是应该的。 所以她抿了抿嘴,轻声向他保证—— “以后不会了。” 冷风陡然强烈起来,席夏鼻尖发痒,又重重打了一声喷嚏,才从回忆中抽身。 脑海里尽是自己当时怯生生的保证。 从那之后,她就真的没有再让他等过。 沉浸做事前,如果和他有约,哪怕定十七八个闹钟也要让自己别迟到,别耽误他时间。 她害怕他生气。 也害怕她求来的避风港会因为她的过失而摧毁。 可现在呢? 席夏站在人行横道的红绿灯前,垂下眼眸。 现在他自己先摧毁了她的港湾,对她的厌弃都已经直白到明目张胆、毫不遮掩,她为什么还要担心让他久等他会不会不开心? 席夏给贺霆云发去一条:[你到哪里了?] 发完,抬步穿过人行横道,走进对面的琴行。 这间琴行不够专精,经营得品类多且杂,一边是琵琶筝类的传统乐器,一边是提琴单簧管之类的管弦打击乐器。 里面还做了小隔间,有一两个老师在上小课。 席夏进去,老板就热情洋溢地跟了进来。 她不好意思接受这种做不成生意的热情,轻声说出自己避风取暖的请求。 没想到老板爽快应允,还说:“随便看,有喜欢的可以试琴。乐器嘛,也挑主人,讲究的是缘分。” 席夏顿了一下。 她不自觉地按住了自己的侧颈,察觉到指尖被这番话掀起淡淡的燥热。 三年前那人没能毁掉她的声带,却把她的乐器都砸了个干净。被贺霆云带回宛京市后,她只在学校、合作录音棚和固定琴行练琴,贺霆云说要给她买乐器回家也被她拒绝。 和她有缘分的乐器,都是要受苦的。 “谢谢您。”席夏颔首。 她顺手挑了一把吉他,随手拉过旁边的塑料凳,一根弦一根弦拨过去,耳朵无意识判断着音准,终于鼓起勇气回忆这些年的未曾得到及时校正的扭曲和病态。 许医生说,看到她已经迈出第一步了。 如果她注定要失去家人,那么现在的她想要迈得更多,走得更远,只有这样她才敢走向独自一人长大老去的未来。 她随手弹拨的是林江的《洞庭醉》。 脑海里是他自己的那一版编曲。 这首歌是林江大学期间,和同学一起旅游时写的。他大半夜给她打电话,混着民宿外断续的虫声,浅浅给她哼着旋律,不知道是不是喝酒了,声音里带了点醉意。 “哥,我明天期末考试。” 席夏心里羡慕大学生的假期,放下在课本上涂重点的荧光笔,拿出一张草稿纸,眼皮边打架边把林江的旋律记下来。 林江没理她,只道:“小西瓜,你背一下李白的诗。” 这就是喝醉了的意思。 席夏:“……明天不考语文,谢谢。” 林江跟没听到似的:“他那句‘巴陵无限酒,醉杀洞庭秋’,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可惜我与古人看的已不是同一个洞庭。” 席夏无情拆台:“哥,你是夏天去的,不是秋天。” 林江听了忽然笑起来:“等小西瓜长大了,能喝酒了,我们秋天一起去。” 彼时她满心都是考试复习,敷衍地跟他聊天。 可是等她长大了,没有酒,也没有一起去旅行的秋天。 席夏闭着眼睛弹主旋律,一根根弦的震颤好像拨在她心尖。 哥哥不是科班出身,没有刻意学习什么技法套路,他的曲子就像他人一样,赤忱热烈,既有江湖的快意恩仇,也有冯虚御风的自由。 把demo给自己的那天,他说—— “你录这首歌的时候,记得要自由,要从心所欲。” “这是我对你最大的期待。” 这首歌改编后,为了迎合古装剧的基调,就破坏了他自由的内核。翻唱歌手的声音也紧绷,更加拘束,反倒衬得她年少时的那般格外自在动人。 年少的她没那么多想法,认为放假就是自由,不写作业做自己的事就是自由,哪怕用着最坏的设备都有唱出最牛逼的歌的自信。 再弹起这首旋律,她好像听见林江在问。 ——现在的你,像我期待得那样自由自在吗? 席夏缓缓停下了按和弦的动作,眼睛发酸。 琴行老板在音断的瞬间立刻看了过来。 “给你换一把?”老板觑了一眼她手里那把档次不那么好的琴,“……没想到你不是入门。” 这位顾客刚进来时看着像个乖宝宝,闭上眼弹琴时敛了嘴角的笑意,却是另一种让人不禁想要屏息的成熟。 “嗯,会一点。”席夏谦虚地勾起笑容。 她没告诉老板,那“一点”是基本所有乐器她都能捣鼓出名堂的“一点”。 手机震动了一下,她低头看消息。 上扬的嘴角僵在原处。 姜炎:[嫂子,贺狗临时有点事情没法去接你了,地址我发你,别生气哈。] 姜炎:[定位] 席夏按掉手机,深深吸了一口气,太阳穴疯狂跳动。 她打开自己和贺霆云的对话框。 席夏:[你到哪里了?] 这条孤零零地在对话框的尽头,后面没有跟任何新的消息,她发过去到现在,没有被他回复。 有事,有事为什么不能自己和她说? 临时能有什么急事,连回她消息的时间都没有? 让姜炎传话算什么?他是根本就不想搭理她? 如果,如果她还像以前一样,怕他久等,傻傻吹着风在路口等他,那现在应该已经是脸上的眼泪被冻成冰柱的人了吧! 刚刚站在那里犹豫的那几秒,她在期待什么呢? “哎小姑娘……怎么了这是?”老板怔怔地抽了两涨纸巾跑过来,“别哭别哭,哎哟,这脸都哭花了。是不是家里不给出钱啊?看上哪把琴了,老板申请折扣卖给你……” 席夏猛地捂住了嘴,不让自己的哭腔溢出来。 连陌生人都知道在她难过的时候哄她,而贺霆云却只会在她委屈的时候,沉默冰冷又无言地看着她。 就连出尔反尔都不需要任何言语解释。 “谢谢老板。” 半晌,席夏擦了擦眼角,鼻音浓重,边拨号边说:“今天不买了,下回有空再来看看。” 骆怀薇接到席夏消息,赶到琴行时,席夏手里抱着老板新塞给她的另一把琴,眼神黯淡,没有焦距地调着音准。 她很诧异。 同窗几年,席夏是她见过最有灵性的创作人,她从没看过她这么狼狈的样子。 “贺霆云怎么没让人来接你?你们吵架了?” 骆怀薇把她扶上车,熟络地把化妆包从副驾储物抽屉里拿出来,放她腿上。席夏拿遮瑕点在泛红的眼角,带着淡淡抽噎,说了贺霆云出尔反尔的事情。 没提半句昨晚的不愉快。 她没有证据,不能随意指控他。 “姜炎和他从小长大,肯定向着他。”席夏轻声说,“要不是你家和他家现在有合作,他也不会看在你的面子上特意来和我说。所以要谢谢你。” 骆怀薇翻了个白眼:“谁要他看我面子,烦得很。” 说着,她把自己的车钥匙扔给她:“车送你,以后自己开车想去哪儿去哪儿,咱才不求他接送。” 席夏若有所思了数秒。 怎么早没有想到呢?她好像……真的被贺霆云的掌控欲管到失去独立生活的能力了。 她深吸一口气,重重点头:“你说得对。不过,送就算啦,我要买自己喜欢的颜色。” “……” 骆怀薇见她脸上阴霾终于淡了些,松了口气,开始打趣她:“还颜色呢,你先考驾照吧宝宝。” 席夏小声道:“我有的,高考后就考了。” 骆怀薇愣了一下,“那上次陪我去赛车俱乐部,你怎么没说?” “嗯,不敢上路,没好意思说。” 林江失联后,她先是精神状态差,又是幻听耳鸣严重,就一直不敢碰车。等她真的一步又一步迈出来,大概就能自己驾车去到想去的地方了吧。 哭过后,席夏犯了困。 她头靠着窗睡了一会儿,睁开眼,骆怀薇已经停好了车。 两人并肩上楼。 “你打过室内高尔夫吗?”席夏看骆怀薇步伐熟练,问道。 “没意思。” 骆怀薇路过一间空房,下颌抬了抬,“投影,传感器,全是模拟正式击球的数据分析,只有球杆和球是真的,也就是图一乐,你就当姜炎给自己的会所加了个新玩法,还是个聚会的局。” 席夏的兴趣淡了几分。 她喜欢跟贺霆云去室外球场,就是因为宽阔空旷,听着悠远的击球声,就有灵感,有思路。 如果是纯线下的聚会,还是贺霆云的朋友圈……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坐得住。 正想着,骆怀薇突然停下脚步。 “夏夏,我接个调音师电话。”她拿着手机转身,“他们在608房间,我等下去再过去。” “……” 席夏闭上眼,百般不情愿地往前踱步。 为什么不情愿还要来呢? 她扪心自问,零点她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话,难道下午就能指望他记起他们的结婚纪念日吗? 席夏纠结万分,手放在把手上。 还没往里推,门就已经开了一条缝。 透过缝隙,她看见贺霆云慵懒随意地靠着。 眼眸是往下垂的,睫羽在眼下投下一片阴翳,嘴角噙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状态松弛又格外有距离感。 桌上有几瓶空了的酒。 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晦暗的眼神,看不出他有没有喝。 他忙,他有事。 他接不了她。 但是,他能提前过来和人喝酒聊天。 席夏忽然冷笑了一下。 如果他只是不想委屈自己来接她,直说就好了,一定要故意给她一丝期待,再不搭理她吗? “咦?这位是?” 拉开门的是一位明艳高挑的女士,她微微侧身,把席夏的身影露向里面。 她看见贺霆云抬眸。 四目相对,她还没有读懂贺霆云眼中的情绪,却忽然捕捉到一缕熟悉的香气。 席夏眼皮跳了跳,转头看向身边开门的女士。 她靠在墙上,抱臂歪头,语气熟络地看向里面的人:“怎么回事?没人给我介绍这位妹妹?贺霆云,你组的局,你不说话?” 手指尖霎时冰冷。 昨晚他分明说,是姜炎定的场。 他骗她来,想要说什么呢? 是要给她摊开面前这张香气逼人的牌,让她自己自觉收拾好滚蛋吗? 第6章 席夏唇瓣翕动,眼中划过一丝黯淡。 鼻尖缭绕着她无法忽略的气息。 那股香气有着悠长动人的尾调,如果不是以这种扎心的方式出现,她一定会很喜欢。 她静静看着眼前和她品味相似的女人,对方修长高挑,她努力挺直背脊,也只能略微仰头才对上视线。 即使如此,她还是挺得笔直。 小时候住在吴镇,席夏没少听过谁家出轨的事情。 巴掌大点的地方什么样的爱恨情仇没见过,八卦奇闻分分钟就能穿街过巷,船头有人窥见异常,船尾就能编出个完整的故事来。 她平等地讨厌他们所有人。 讨厌嚼舌根看热闹的闲人,更讨厌他们口中那些个为了男人拈酸吃醋,闹给全世界看的废物丢人模样。 她面前香气满溢的女人好似一面魔镜,等她崩溃,等她面目狰狞,等她泄露出内心的胆怯和自卑,也等她变成自己最讨厌的狰狞凄苦模样。 想得美。 席夏想着刚补过的妆,拇指用力掐在虎口处,才极力憋住了涌上鼻尖的委屈和酸涩。 她不会沦为别人谈资中的歇斯底里。 更不会让任何人再凌迟她的心。 “你就坐这?” 姜炎看着门口气氛尴尬而沉默的两位佳人,抬肘怼向身边的男人。 贺霆云淡淡看了他一眼。 眼中的冷让人不禁打了个寒颤。 姜炎头皮发麻,都怪自己非要跟着他吃了一口大瓜,只得硬着头皮亲自走过来打圆场。 “予凝,你在国外太久,恐怕还不知道吧。”姜炎抖着衣摆,两三步跨过来,“这位就是贺霆云传说中的夫人,席夏。” 说完,他看席夏介绍:“这是我们发小,初高中同学——祝予凝,之前在国外呆着,现在回国混娱乐圈玩呢。” “谈不上玩,天天挨骂呢。”祝予凝摆摆手,好奇地看着她:“幸会幸会,之前就听说他结婚,原来是栽在这位妹妹手里了。” “你好。” 席夏颔首,对她牵了一下嘴角。心中腹诽着贺霆云算哪门子栽? 是她的任性把两人都绊住了。 笑意没有到眼底,席夏没有在祝予凝身上多停留,就移开了目光。 这间房很大,人却不多。基本上都是贺霆云从小玩到大的圈子。祝予凝身上的松弛和舒适,和他们很相似,气场间是说不出来的融洽。 席夏只在领证之初见过他们一两回,后来,贺霆云就再没有主动带她来这种场合。 她没问过原因。 没有鹣鲽情深,没有门当户对,她都没有为自己的强求付出代价,怎么还想奢求走进他的朋友圈? 也许不问是对的。 再次站在他的朋友中间,席夏只觉得自己像个局外人。 “对了。” 一片陌生中,她看向相对熟悉一点的姜炎:“怀薇在打电话,说等下过来和你聊聊天。” 姜炎的眼睛亮了一下:“你把她也叫上了!” 因为感激他那条消息,没让她傻傻等着,席夏好心给他透了底:“她在准备巡演,我看她副驾抽屉里还有赠票,你可以努努力。” “好嘞好嘞!”姜炎欣喜地点头,想到什么,猛然一顿,语气变得有些奇怪,“你们一起……她送你过来的?” “当然。”席夏淡淡道,“不然指望我家大忙人?” 姜炎听出席夏话里隐约的讥讽之意,对上她清澈坦荡的目光,心里滑过些许异样。 他和贺霆云看到的,难道是个误会? 姜炎下意识往贺霆云的方向看。 还没回头,就听一道低沉的声音由远及近,贺霆云已经离他只有半步:“别挡在门口说话,有人要出去呢。” 姜炎挑眉,嘴角牵扯。 他小声啧了一声,意味深长地摇头:“这就舍不得了。” 姜炎声音极小,却被听力敏锐的席夏捕捉到了。心头重重砸了一下,余光落在祝予凝身上。 心有所怀疑,看什么都藏着隐晦。 祝予凝恍若不觉,左看看右看看,浅笑:“那我先去洗手间了,你们快带妹妹进去坐着。” 等那股香气消失在自己面前,席夏才缓缓抬步往里走。 没走两步,贺霆云像一堵墙立在她面前。 她微微蹙眉,盯着贺霆云的双眸。 方才她在门外,他也只是坐着没起身。她无非是同和姜炎说了两句话,都没有刻意冷落祝予凝,他就亲自走过来赶他们。 ……听姜炎那意思,他是为了给祝予凝解围是吗? 这样看不下去,为什么还要叫她来? 猜忌和不安是会疯狂生长的藤蔓,无限蔓延、收紧,将她困在原地,勒得窒息。 ——结束吧。 ——尽快结束你三年前的错误。 ——你要站在这里自取其辱吗? 一道道声音接二连三在脑海里回响,同时也有些思绪飘飘荡荡地充当着底色。 ——熬过今天,别让一切结束在纪念日。 ——至少三年前的今天,他朝你伸出了手。 ——至少……那束光是真实的,他不爱你,却照亮过你。 席夏启唇,将语未出。 贺霆云立刻弯了腰,低头在她耳边:“怎么了?” 冷冽的气息笼罩着她。 席夏的话在喉中哽了一瞬。 她声带没有好彻底时,不敢大声说话,贺霆云就养成了凑近听她讲话的习惯。如今,习惯像一把插在身上的钝刀,刺得尚未愈合的伤口雪上加霜。 “你觉得现在这样有意思吗?”席夏明眸微蹙,声音却有些哽咽,“你组的局,为什么不能直说?你到底想……” 话音未落,不知道是谁一杆进洞。 整个房间里响起系统自带的欢呼声,沙发上慵懒靠做的两三个人都配合地欢呼鼓掌,一下盖过了席夏的话。 “怎么?”贺霆云没听清,又弯了些腰。 席夏看见他靠近的衣领,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她好像真的有些不对劲。 明明没有任何味道,却觉得整个人都浸泡在那种独特的香气里。一对上贺霆云的视线,就有无形的刺痛和恐惧扎在她心里,让她感到窒息。 “我说……我也去趟洗手间。” 席夏五指张开,轻推贺霆云胸口,边说边往外走。 转身时,贺霆云似乎下意识牵了她的手,滚烫的指尖和她的冰凉犹如两个天差地别的季节。 她心中一悸。 铺天盖地的酸涩难过席卷了上来。 席夏连忙抽出指尖,匆匆离开。 她在走廊里漫无目的地往前走,路过洗手间,看见正在镜前喷香水的祝予凝,倏地收回了目光,加快了步伐往前走。 刚下到一楼,席夏就对上刚打完电话的骆怀薇,她诧异地迎了上来,贴心地握着她冰冷的手。 “怎么了?” 席夏反手抓住骆怀薇的手臂,闭上眼睛,深吸一口气:“你什么时候飞华海市?我这两天想去你家写歌。” 骆怀薇愣住,仔细打量着席夏。 她知道,大二那年席夏怕是出了一场变故。席夏不说,没人了解内情。 等她再次回来上课,不说和以前变化有多大,但总觉得性子中自带锋芒和灵动丢了不少。 她不知道那些自我究竟是被藏匿,还是被彻底打磨。 然而自从得知她和贺霆云领证后,骆怀薇就觉得,贺霆云应该对此负责。 不过她自己也忙,一轮国际巡演下来,除却和各个乐团磨合、彩排和演出,还有时差,和席夏交流的时间极少,对别人的家务事也无法了解更多。 现在,虽然不知道贺霆云做了些什么,但好像……席夏藏起来的那些本性,被打破了。 眼前的席夏,努力支撑着即将支离破碎的自己,而她许久没有看到的那股尘封着的认真骄傲劲儿,竟在这个时候隐隐约约从破碎的深处挣脱出来。 骆怀薇是毫不犹豫站在席夏身边的:“晚上飞。不过家里什么都有,密码发你,随时来。想什么时候过来,我让阿姨准备一下?” 席夏闭上眼睛,沉默了许久。 “现在。” 再和那两人在同一屋檐下多待一秒,她就会成为不安与恐惧的傀儡,成为镜中她厌恶的恶魔。 - 房间内,来得人都打量着贺霆云。 今天他组的局,现在倒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贺霆云靠在墙上,看着自己收拢的掌心,微微蹙眉。 应该还没有到生理期,她的手怎么那么冷? “这上的是哪出呀?”姜炎不嫌事大地勾上贺霆云的肩膀,压低声音,神色轻狂。 “你借口找得也太拙劣了吧。刚还在车上生着闷气呢,怎么现在就不事实不求证,上赶着凑过来?小西瓜一句‘我家大忙人’,这么容易就能把你哄好?” 姜炎就是颗墙头草,席夏带了甜头给他,他就不管兄弟心情,尽情调侃,只向着席夏说话。 贺霆云没有任何情绪。 他内心承认姜炎所说的每一个字。 她流畅又毫无芥蒂地将他纳入“我家”的一句话,就可以让他忘记中午看到她和其他男人站在一起的刺眼场面。 他只在姜炎用那个昵称的时候计较地抬了眼,狭长的眼眸宛如一柄长刀。 姜炎怕他顺手抽出推杆就打自己,连忙把他旁边散落的球杆呼啦一下都收走,放在远一点的地方。 刚收好,进来了一条消息。 骆怀薇:[今天不上去了,夏夏不舒服,要去我那住两天,劳烦你和贺总说一声,让他别来打扰。] 姜炎眼皮跳了跳。 这一幕,怎么感觉似曾相识? 贺霆云放了席夏鸽子不去接她,让自己传话,现在席夏露了个面就撤,还让他给贺霆云转达?! 今天黄历怕不是诸事不宜。 姜炎起身,正犹豫着要怎么跟贺霆云说,祝予凝进来了。 贺霆云倏地起身,朝她走过去,脚下带风:“她还没有出来?” 祝予凝没反应过来:“谁?” “席夏,我夫人。”贺霆云顿了一下,斟酌着措辞,“她可能身体不太舒服,你帮我看看她是不是在里面有什么需要帮助……” “她没有进卫生间啊?”祝予凝想了想,摇头。 贺霆云眯了一下眼。 “对了,你上次在群里问的那款香水是不是准备送她的?我昨天从品牌方那边拿了改良款的礼盒,听他们说最初的调香师只做了两瓶都被国内买方收了,其中一个是你吧?” 贺霆云微一颔首。 似是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脸上浮现出一丝不耐烦。 他现在没空去理会祝予凝说的话,只觉得席夏有什么他说不上来的奇怪之处,转身出门往外走。 “贺霆云!” 姜炎匆匆追了出来,他不敢多说一句话,直接把手机递到贺霆云面前,把骆怀薇的信息给他看。 “……” 贺霆云一眼扫尽,陷入沉默。 每一个字他都能看懂,但是他又好像什么都没有看进去。从昨天晚开始,她就在逃避他,排斥他,远离他。 “骆怀薇住哪儿?”他冷冷地看向姜炎。 姜炎扯着嘴角:“……和你家老爷子住的地方一样,她爸妈调任,这两年刚搬过去。” 他记得贺老爷子那年对着贺霆云发飙时就发过话,大院不许放他进来。这下好了,他现在就是想去打扰席夏,也进不去。 贺霆云拿出手机,打开席夏的对话框。 视线流连过他之前刻意冷落的那条消息,微微一顿,下一秒就被电话打断了思绪。 “喂贺总,你订的花已经送到后门了,来个人签收一下吧。” 贺霆云挂断,淡淡瞥了姜炎一眼。 姜炎认命地抬步转身,走了两步,又折返回来:“里面你撺过来的那群人,还有隔壁房间准备的礼物,怎么弄?你这结婚纪念日……” 悄无声息准备了,特意改了出差行程,还定了他这儿的场地,最后是纪念,还是不纪念了? 就算姜炎见多识广,也不知道这种情况该怎么收场。 “就说她身体不舒服,其他人想玩就留下,账算我头上就行。” 贺霆云波澜不惊,和他一同往楼下走,步伐却比姜炎要快许多,他下地库前,又喊住姜炎。 “今天的事,让他们都别多嘴,你也别跟骆怀薇讲。” 以她的性格,知道他的筹备落空后会自责委屈到掉眼泪。 就算是她真的忘记了,也无妨。 或者那样更好。 如果总要有一个人难过,与其是她,还不如是他自己。 第7章 “妈,如果有人问起你,你就说她住大院这边……我朋友夏夏,你见过啊,大一新生舞会给我做钢伴的那个。就三四天,别的您甭管哈。” 骆怀薇和家里报备完,放下手机。 她歪头,对上席夏糯软的脸颊,一改和家里人气场十足的腔调,下意识变得柔和。 “现在对外说辞就是你住在这儿,我上去拿个经纪人临时要的材料,再送你去我的公寓那边。” 她拍了拍席夏的脑袋,“贺霆云知道你在这儿,既放心你的安全,也不会轻易找过来。” 骆怀薇和姜炎来往这段时间,对宛北贺家这位大少爷的传言也有所耳闻。前些年贺霆云和贺老爷子闹崩后,就再也没来过这边。 她看向席夏,又觉得自己没必要对别人的家事多嘴。 席夏也若有所思地看着骆怀薇。 她没有问原因,对方似乎也默认她知道这么做的理由,什么都没有解释。 但其实席夏不知道。 她对贺霆云的了解,可能还没有骆怀薇和姜炎多。 如果是以前,她会刨根问底。 现在,她敢再触碰贺霆云的话题,越发问接近,越了解他,就让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 这让她本能想要逃离——逃离贺霆云的好奇,也逃离他的掌控欲,用以牙还牙的沉默回击她对他的不满。 最后,她只是默默点了点头。 “好。”席夏拿出手机,“这个也放你家吧。” 如果她带走手机,他看定位就知道她不在这里。 关机前,她最后看了一眼聊天框。 贺霆云依旧没有回复,似乎是用无声的漠视回应着她的幼稚行径。 ……那就一辈子不要理我吧。 “行,我有个淘汰的备用机先给你用。”骆怀薇接过手机,跳下车,“还有上次买的酒还剩两瓶,正好都给你带上。要一起上去吗?” “不用,你时间紧。” 席夏摇头:“我想在楼下吹吹风。” 她想冷静一下。 大院里的开放式小花园,大冬天也有人聚在一起下象棋,每个人都很专注,没有人注意到踩在路沿石上边走边出神的席夏。 席夏走着走着,看见里面还有人组织了老年小合唱团,几个人站了两排,嘹亮地唱着怀旧的歌。声音过于铿锵,气势震天,不由自主地驱散了她的纷乱思绪。 她驻足听了一会儿,心头意动汹涌。 手下意识伸进了包里。 合唱声中,忽然有一道轻快的口琴声伴着主声部的旋律加入了进来。 老人们诧异地循声望去,一个乖巧的女孩站在台阶下面,低垂着眼眸,认真应和着他们的歌声。 惊讶后,是更动听的副歌旋律。 所有人的热情在双音响起的瞬间被顶上了新的高峰,唱得也更加卖力。 席夏的内心在合唱声响起时也一齐激荡。 这里的每一个人已是花甲古稀,没有多深的唱功技法,但每个字句都发自内心,每一个音符被他们唱出来,都无比自由。 风是冷的,但伴着高亢的歌声,有一股暖流在席夏指尖流淌,她闭上眼睛,努力憋回了眼眶中的晶莹。 她好像从歌声中听见了林江的期待。 音符像是藏着魔力着钥匙,开了一扇门,又闭上一扇门,有时能使生机凋敝,也能使死灰复燃。 曲谱是死物。 但唱歌的人永远鲜活,永远充满生命力。 一曲结束,两个奶奶围了上来,热情地看她。 “小丫头是哪家的呀?” “嚯,谁家闺女藏得这么好呢!” 对不熟悉的陌生人,席夏还是下意识往后退了一下。 很快,她意识到老人们也没有恶意,只好浅浅笑了笑,眼含歉意地说道:“我来做客,在等人,有点手痒。” 口琴还是她以前买着玩的,没拿出来。 “还会吹别的吗?” “再来一首?” “来闺女,看看这个谱子你会不会!” 大家热情似火,倒是让席夏有点招架不住。她和他们又和了三首歌,两手合在胸前,鞠了一躬:“抱歉打扰大爷爷奶奶们唱歌啦,我还有事,先走了拜拜!” 说完,一溜烟往骆怀薇的车上跑。 “这小姑娘,烟嗓又有点咱宛北姑娘的味道,听语调又像南方的。” “笑得这么甜,一看就不是在这儿训大的孩子……还是别人家的孩子好,自家孙子连我唱歌大鼓都要翻白眼。” “老秦,你人脉最广,不认识?” “嗐,第一次见。” “我就说嘛,咱这儿要是出了这么标致的小美女,还能有人不认识?老秦肯定第一个嚷着跟人家孙子相亲。” “还说呢,那边老贺连象棋都不下了。” “……” 那边席夏跑得脸颊发红,骆怀薇靠在车上,把一塑料袋酒扔给她:“慢点,不知道得还以为你被人追杀了。” 席夏顺手拿出一罐,贴在脸颊上。 她喘着气,眼睛亮晶晶地看着骆怀薇:“恰恰相反。” 她是活过来了。 只有确确实实地做些什么,才不会陷入毫无意义的纠结和彷徨,才能由死向生。 “我现在手头上只有一个主题曲创作,其他时间都很闲。你先前说华海那边的音乐总监的机会,我想试试。” - 一周,阿姨结束了席夏给的休假,回到宛北山庄,看见满屋玫瑰,震惊得揉了揉眼睛。 半天没有缓过神来。 一束束巨大的碎冰蓝玫瑰放在地板上。仿佛……一脚踏进了鲜花铺陈的星辰大海。 不过不能细看。 有的沾染了淡淡的水珠,有的已经萎靡。 贺霆云端着一杯咖啡出现,长身立在走廊尽头,看到她后淡漠地垂眼:“辛苦,麻烦收拾一下。” 阿姨愣住:“好的,请问是……哪种收拾?” 处理掉?还是收在家里的花瓶里? 贺霆云没有回她,径直转身上楼。 这是让她自己看着办的意思。 阿姨左看看右看看,想了很久,最后挨个拆开,萎靡凋零的扔掉,还鲜艳盛放的那些就插在家里的花瓶里。 花瓶里放不下的,就都串起来。 挂在储物间做自然干燥,干花可以做些墙壁装饰,也可以制成香袋,也算是没有辜负这些花的香甜。 宛北山庄的原屋装修是浓烈的贺霆云风格,冷淡的黑白灰调,如今多了的鲜明和生活气,几乎都是席夏住进来以后添上的。 这里添个装饰画,那里放个懒人沙发,最后连冰冷的布局都变了许多。每一层各个角落都加了不少装饰的花瓶和盆栽,顶楼的小窗前还放了一排排可爱的多肉植物。 阿姨处理花的窸窸窣窣声飘到了二楼小客厅。 贺霆云坐在沙发上,膝上放着笔电,机械地处理着工作邮件和审批。 以前,他只要离开家半小时,她的消息就会发过来。有时他顾不上回,有时他不知道怎么会,但她还是锲而不舍地和他分享一切。 现在呢? 整整三天,她的手机都是关机的。 人就在骆怀薇家哪里都没去,却再没有给他发过一条消息。 他偶尔停下来,瞥向一旁浅翠浓绿的枝叶,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也许少了……一些吵闹。 “贺霆云,你压着我的龟背竹了!” 目光扫过搭在肩上的叶尖,再淡淡看向故意来找茬的姑娘,是他坐在这里办公的惯例。 她会光脚跨过他的小腿,把他往旁边推。 自己挤到他和沙发边的龟背竹中间,将下巴放在他肩上。 “别闹。”他抬手,她就像小泥鳅一样缠上来,盯着他微敞的领口,理直气壮道:“正经人都在书房工作,你在这里工作就是不正经,不正经就是在诱惑我。” 也许,少了……一些沉默。 “别理我,我可能废了。” 说这话的时候,她几乎都没什么精神。 整个人陷在沙发对面的懒人沙发上写写画画,不自觉地皱眉,脚尖搭在他腿上,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节奏,听不进他的话,反倒不觉得自己是在诱惑谁。 她放空的目光看他,还以为她在画他。 走近一看,纸面上上下下打了一堆意义不明的“×”。 至高至明日月,至亲至疏夫妻。 有时候他们是最亲密的夫妻,有时候他们是最疏远的陌生人。 脚边是席夏买的懒人沙发,上面乱糟糟的凹陷是她前几天躺出来的,还一直是那个样子。 贺霆云抱着电脑走过去,坐在她留下的凹陷里。 刚坐下,手机屏幕亮了一下。 祝予凝在群里发了一条消息:[@贺霆云,你老婆身体好点没有?] 贺霆云皱眉。 他的问号还没发出去,就又收到一条消息。 祝予凝:[……我疯了,我憋不住了,贺霆云我可以骂你吗?你老婆就是临江仙啊!你为什么从来没和大家说过!] 秦雅聆:[???] 秦雅聆:[我们大学特别上头的那个网络歌手临江仙???] 秦雅聆:[就是你前段时间翻唱她主题曲被骂歌迷的特惨的那个临江仙?] 贺霆云:[有必要?] 姜炎:[什么情况?我浅浅放个耳朵。] 祝予凝:[图片] 祝予凝:[兄弟们,姐妹们,我为什么回国,为什么带资进组?就是因为打听到他们想和临江仙有合作,想浅浅追个星……现在我才知道我心心念念的人是贺霆云他老婆?!啊,这合理吗?] 贺霆云陷在沙发里,点开祝予凝发的照片。 是从录音棚的门外拍的。 席夏坐在里面,闲适地靠在椅背上,还是像猫一样慵懒的坐姿。 她的长发在脑后用一根木簪还是筷子随便挽着,没有化妆,素面朝天的偏过脸,无意识扫向镜头的眼眸里没有他熟悉的清甜。 是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淡漠和睥睨。 第8章 还没有开工的录音棚内很是热闹。 有不少是席夏来宛北读大学的时候认识的老熟人。 就在二十分钟前,席夏佩戴着剧组负责人寄来的工作牌推门进来,消息和照片就立即传遍了录音棚的大群。 他们纷纷停下了工作。一个个摘掉耳机,放下乐器,推开隔壁的门,接二连三地探头:“不是吧,真的是夏夏!” 他们认识的这个宛北最高音乐学府的小姑娘,从大一就开始在他们这里租设备和场地了。 她人很低调,奈何做的音乐极勾人。 有时候隐隐约约飘出来几个音符,就能让路过的人忍不住停下脚步,侧耳多听几段。 问她是接的哪里的活? 她答:期末作业。 他们从没见过有谁期末作业能做四五版的,可席夏就是把它们做出了花,还在驻足的人里吸引了一两个甲方,陆陆续续接了几个活。 看上去青涩甜美的小姑娘,说话和和气气。 可是一进棚就像变了个人。 她认真严肃地沉浸在音乐里的时候,就好像这个世界再没有什么能入她的眼。 他们都以为她会成长到去更大的舞台放光芒,可是不知道从哪天起,她就再没有来过这里。 社交平台上也没有动态。 就好像从所有人的视线里消失,只是偶尔听认识的人提起过她负责的毕业作品好像拿了什么奖,之后就再无音信。 没想到再见面,竟让所有人大跌眼镜。 “不是说合作的人是临江仙吗?这是夏夏啊!她……是我想的那样吗?” “问问不久知道了!” 席夏在听歌,微微闭着眼,没听见响动。 直到有人进来大胆地拍了拍她,她才睁眼,瞧见是熟人,摘了一边的耳机,勾唇:“好久不见。” “堵这儿干嘛?等会儿人家监制老师还敢不敢进来了?”录音老师看着一群人围在自己门口,挨个踹开,推门走进,看见沙发上的席夏,揉了揉眼睛,“夏夏?!你怎么也来凑热闹了?” 席夏微抬下颌,看向外面那一颗颗脑袋,抿唇:“有没有一种可能,我就是热闹本身?” 录音老师一时语塞。 目光在她和她胸前的工作牌之间来回逡巡:“你……你……” “嗯。”席夏起身,煞有其事地握住录音老师的手,朝她眨了眨眼睛,“不知道怎么给你们证明,但我就是临江仙。” “天呐!我居然这么早就和临江仙老师合作过。”另一位录音老师钻进来,第三只手搭在他们交叠的手上, 紧接着是其他人的手。 席夏垂眸,看他们挤进来围着她,团宠一样望着她,让她冰冷的胸腔充盈着一股暖流。 原来,在她封闭自己,和全世界的隔离的日子里……还有这么多人记得她。 “按照以往夏夏迟到拖延的习惯,到预约时间结束之后还能再战两个小时,宝贝你加油。”有人离开前沉重地拍拍和她合作的录音老师。 “对哦。”她也才想起来这件事,看向席夏,“你今天甚至早到了二十分钟,告诉我,不会是因为今天会拖更久吧!” “没有。”席夏投降得举手,“我今非昔比。” 托贺霆云的福,她已经不是迟到拖延小达人了。 想到那个男人,席夏嘴角的笑意又淡了下来。 她重新窝在椅子上,一边想着等下的录音,一边。听录音老师在讲最近工作中的逸闻趣事。 无意转头想伸个懒腰,恰好对上门外祝予凝的脸。 席夏:“……” 过去的几天里,她花了整整三天在怀薇家闭关,终于将主题曲写好,自己录了一遍发给剧组相关的音乐负责人后,才想着打开了宣传片。 看到祝予凝饰演的女主角登场时,她整个人愣了一下,手上的梅酒都不香了。 “唱主题曲的女一号是祝予凝?”她打电话给江莱求证。 江莱:“你授权出去的歌,你没听过?” 紧接着,她就被江莱数落了一番最近的工作状态。 她没有话说。 这之前很长一段时间,她都陷在对贺霆云爱而不得的纠结,在他冷情淡漠的态度里失魂落寞。 席夏灌了自己两罐酒,才说服自己接受她即将和祝予凝合作的事实,放下私人感情,用专业的工作态度对待。 原以为会很难。 所以她提前了二十分钟来,就是想早点进入状态。 可是对上视线,席夏才发现,她只有相顾无言,心里竟如死水一般。 好像连同她对贺霆云的执念,都变得有些淡。 “我们开始吧。” 和每一位今天来现场的剧组相关工作人员打过招呼,席夏坐在她熟悉的椅子上,看向对面戴上耳机的祝予凝。 之前在这个录音室,有几个玩摇滚的少年找她合作,她把带着刀疤的寸头鼓手说哭了。虽然席夏从来不认为自己凶,听她录歌时的林江才是天下第一凶。 可毕竟,祝予凝和贺霆云关系不一般。 万一她也哭了……会和他告状吗? “我准备好了,临江仙老师。” 祝予凝清了清嗓子,打断了席夏的思绪,她轻哼了一句:“先从这句开始,舒服自在一点。” 管他呢。 告状就告状吧,质量面前,就算是贺霆云也不能阻止她,她不能砸了哥哥的口碑。 身边录音老师看着席夏沉静下来的眼眸,手指撑起了太阳穴。席夏一认真,就意味着可能要加班了。 “重来。” “请再来一遍。” “这里请不要转假声,我去听过你在社交平台发的所有歌,这个音高是可以用真声上去的,不许糊弄我。” “刚刚那句,情绪不够饱满。” “唔,这句可以再来一遍吗?我不想让我的歌上年度最难听榜单……” “喝点水,宝宝。”录音老师听见席夏给祝予凝指导完唱法,下意识揉了揉嗓子,声音听着微哑,递给她一杯水。 席夏抬眸。 她看见祝予凝在歌词纸上认真标注,歪头想了想,咬唇道:“祝姐姐也休息一下吧,十分钟后继续。” 说完,席夏起身离开了房间。 祝予凝长舒一口气,她摘下耳机,想去找身份特殊的偶像聊聊天,刚转过拐角,就看见隔壁房间有两个其他棚里的制作人先她一步走到了席夏身边。 有人熟稔地打了招呼,有人轻拍她脑袋,有人在自动贩卖机里帮她买了一瓶饮料,几个人一起往外走。 祝予凝若有所思地看了一会儿,拿出手机,靠着墙,打开了贺霆云的私聊对话框。 上一条还停留在几周前,他来咨询香水的时候。 祝予凝:[你和夏夏是不是吵架了?] 贺霆云发来一个冰冷的“?”。 祝予凝:[她在工作的地方,和同事相处的状态,都比那天在姜炎会所见面的时候看上去要自在得多。脸色红润,看着也没有病气。] 女人的第六感很强,祝予凝犀利地指了出来她发现的问题。 只是几分钟过去,贺霆云始终没有回她。 祝予凝耸肩,看见围着席夏的人陆续离开,收了手机朝她身边走去。 席夏靠在休息区的懒人沙发上放空,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着饮料瓶盖,脑海里想的是后期要制作怎么让祝予凝的歌喉和整个歌曲相契合。 想来想去,还是希望她能多录几遍。 一回神就看见祝予凝蹲在她旁边。 “你的导唱真好听!”祝予凝深吸一口气,一鼓作气地对席夏表白,“我都想和剧组说,为什么不能直接用你录的导唱了!” 本来她带资进组提了一堆要求就是为了能见临江仙一面。 谁想到临江仙是认识的人! 明明席夏唱自己的改编这么好听,刚才录歌时一遍又一遍听,听得祝予凝自惭形秽,想模仿她的唱腔,还要被席夏当着那么多人的面指出来,让她用自己的唱法自由地唱。 席夏抿唇,说:“因为我认为如果直接换我来录,只会是我一个人出尽风头,剧组要被骂审美不在线,你也会被拿来和我作对比,做孤独的赢家,不好,我不喜欢。” 她不知道祝予凝就是香水的主人前,就让江莱这样和剧组做了沟通,现在,她把自己说服剧组的理由,认真地解释给祝予凝听。 “我重新编曲参考了你唱的那一版,从某种程度上说,是为你的声音特色和音域量身定制的。 “我和配乐老师也交流过,现在的两版在配乐乐器的选择上也有一脉相承之处。第一版你的歌喉虽然有些紧绷,但在剧情上更适合前期的情节,我的改编则更适合和后期剧情做衔接。” 祝予凝听她说着,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也就是说,现在的两版都是主题曲,不存在好坏。”席夏轻声说,“你们可以光明正大地说,并不是因为你唱的不好换了后来的编曲,而是本来就有两版,随着剧情发展而拥有变奏。” 说完,席夏看了一眼表。 “十分钟了,我先进去等你。” 祝予凝张了张嘴,看着她的背影,给剧组的某位负责人打了电话确认这件事。 “所以,她沟通的时候连宣发营销的点都帮你们想好了?” 对面笑得仿佛捡到了宝:“对呀。” 和气生财,没人不喜欢这样的合作方。 她那么低调的一个人,作为临江仙时从来不曾露面。如今却为了这件事亲力亲为。 在她的努力下,没有输家,一旦舆论扭转,任性带资进组的她、剧组和席夏,他们都是共同的赢家。 祝予凝不禁对席夏刮目相看起来。 在会所里匆匆一面,她只道这样不显山不漏水的小姑娘居然拿下了他们圈子里的高岭之花,竟不知道席夏是这样有趣的姑娘! 她想了想,给没有回复的贺霆云又多发了两条消息过去。 祝予凝:[装看不见是吧贺霆云?老赵媳妇儿怎么丢的,你不记得啦?老娘的第六感真的很准,你信不信,你再不哄着点老婆,迟早被人抢走!] 祝予凝:[你都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制作人抢着给她买水买吃的逗她开心呢。] 两秒后。 贺霆云回道:[位置发我。] 第9章 休息后的祝予凝好像突然间开了窍。 原本席夏还担心自己一遍遍说重来会不会惹恼她,没想到下半程一开始,祝予凝自己就主动提出来要重来。 “不好意思,这句我也想再来一遍。” 席夏回听了一遍,微微颔首,她的声音状态的确比之前更好一点了。 能唱得更好,当然要重来。 为了高质量,何乐而不为呢? 她只是同情地看了一眼录音老师,把打开却没喝的饮料递给她:“委屈你又要陪我加班了。” 录音老师一饮而尽:“陪你做歌,值得。” 几个小时后,所有人都好像脱了一层皮。 收工下班时,大家互相张望,发现好像只有席夏精神抖擞,还让录音老师从头放了一遍纯录音版本,无意识地在手边写写画画。 录音老师了解席夏的习惯。 后期需要修饰到什么程度,哪里的特点要做什么样的保留,一般这个时候,她就在心里有了大致的思路。 祝予凝疲惫地走出来,从包里拿出手机,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自己的歌声传了出来,她停下动作,满目震惊。 “辛苦了。” 席夏余光看见人影,微微偏了一下头,恰好瞧见祝予凝欲言又止的表情:“还是不满意,想重来?” “没有没有!”祝予凝忙不迭摇头。 她是没想到自己能被被席夏一句一句打磨到这种程度,好听得超乎她的想象! 这让根本不敢想,在临江仙手下的成品该是什么样的。 “偶像!”祝予凝激动到哽咽,不知道从哪儿拿出了一本手抄歌词集,凑到席夏面前,“签个名好不好,临江仙的名!” “嗯?” 席夏茫然地停笔,目光一移。 祝予凝手中捧着有些泛旧的笔记本,上面的笔迹很好看,抄的全是她和哥哥一起写的歌,临江仙的歌。 她是……他们的歌迷? 席夏打量着祝予凝,心情有些复杂。 “临江仙”的第一首歌,是林江高中毕业的暑假写成的。那一年,他考去了宛北的大学,白姨身体不适,准备南下求医,只有席夏一个人留在吴镇继续读书。 为了安抚席夏的不安,林江写了一首歌给席夏。 他说:“以后无论我们兄妹二人身在何处,都有音乐连接,你唱起歌,就知道千里之外还有你的家人。” 他们谁也没想到,几首自娱自乐的原创歌曲,后来能获得那么多推荐的歌迷。 即使他们不知道这个账号背后是哥哥和她两个人,但那段相互陪伴、以歌会友的日子,是她一个人的生活里,最期待的、也是拥有最多纯粹快乐的时光。 所以,她对临江仙时期的所有关注者,都怀揣着不一样的感情。 这种特殊感情,和她对祝予凝的异样情绪叠加在一起,就更加难以评说。 “挺幼稚的是不是?哪有大学生搞这个?” 祝予凝打量着席夏脸上复杂的表情,以为她对这歌词本感到尴尬,摸摸鼻尖。 “我和闺蜜当时真的很上头。” 她俯身在席夏耳边,悄声说她怎么策划带资进组还被选为主题曲演唱者的来龙去脉。 “坦白地说,之前我闺蜜拜托动家里的关系去查过你,但没能查得下去。我想着以后如果能见面,就用这样的方式展现诚意,顺便为我们之前的无力行为赔礼道歉。” 秦雅聆当年比她疯狂多了,放在现在也是个讨人厌的私生粉,祝予凝连带着受到警告,知道闺蜜干了什么。 直到刚刚知晓席夏是临江仙,回想起她和贺霆云的关系,再回看以前的事情,才觉得有所蹊跷。 难道当初是因为贺霆云插手,才没能查下去的? 听姜炎说,席夏是大学来的宛京,三年前才和贺霆云在一起的。可是临江仙火遍网络的时间要更早,当年……贺霆云甚至还没有接手天河集团。 难道那时他们就已经认识了? 祝予凝思绪飞快转动,席夏不知道她在想些什么,听完祝予凝的表白,目光飘忽地落在她的领口。 “签名……可以。”她指尖按在歌词本上,对上一双欣喜的眼瞳,“但是有些事想先和你聊聊,你愿意等我结束吗?” 祝予凝愣了一下:“聊聊?咱俩?” 席夏颔首,静静地看她:“对。” 她逃离了这几天,但到底不能逃避这件事。 如果是贺霆云改变了心意,不再有心力陪她玩过家家的游戏,那么,她会离开的。 - 贺霆云抬眼扫过祝予凝发来的录音棚地址,眼眸垂下,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他在赛车俱乐部的老板办公室里坐着。 在他对面的,正是祝予凝口中丢了媳妇的老赵。 赵慎舟把玩着他的手串,估摸着时间,把热茶浇在金蟾茶宠上,余光在这位贺家如今的掌权人身上逡巡。 贺霆云简直和小时候判若两人。 以前跟在他屁股后面纯粹可爱地喊赵哥哥,如今愈发冷情寡淡,看不透性情,也摸不清城府。 “说吧,怎么突然想着来看你赵哥了?”赵慎舟翘起二郎腿,看着贺霆云顺手拿起新的茶盏,翻了翻眼皮,“难得大驾光临,好歹去买杯饮料照顾一下生意啊,来蹭茶喝,要不要脸?” 贺霆云抬眸:“我夫人不是来照顾过你生意吗?” “谁?”赵慎舟瞪大了眼睛,“你老婆?她来这儿我怎么不知道?” 说到这个赵慎舟就来气。贺霆云把他那老婆保护得密不透风,就没几个人见过照片。 据说前两年还带着去了他们的亲友局,可那时候他在国外追媳妇儿,错过了机会就再没有见过。前几天又说,那女人在姜炎的会所里露了一面,他到得晚,也没见着。 贺霆云和他老婆都没见着。 “和骆家千金一起来的。”贺霆云淡淡地提醒他,“没印象?” 这么一说,赵慎舟就想起来了。 “哦,那个姜炎的心动嘉宾吧?她就来过一回,好像是圣诞节前后的样子,说是想了解注册赛车手培训,姜炎就介绍到我这儿了,那天车队也在,很热闹。” 赵慎舟想了想:“你老婆就是她旁边那个小姑娘?戴着耳机没怎么讲话,两人在展台那边看了会儿车,然后就没什么印象了。” “圣诞节,还没过一个月。” 贺霆云身体微微前倾,拿起赵慎舟手边的杯子,顺手浇到他的茶宠上:“监控应该还在,给我看一下。” 赵慎舟在俱乐部装的监控确实能保存近两个月的内容,但他万万没想到,贺霆云难得过来,竟然是为了看监控。 这对夫妻,在闹什么? “行吧。再叫声赵哥哥就给你看。” 贺霆云眯起眼,指尖捏在金蟾茶宠上,好像下一秒就要给他砸了。 “别别别——” 赵慎舟连忙按住他的手:“这你鱼姐送的,咱不敢啊,我让人拷过来就是了!” 贺霆云一声不吭地松了手,靠回去闭目养神。 赵慎舟打了个电话,等人上来的时间,咂摸着下巴上下打量着贺霆云,颇有些玩味之意。 监控视频很快调了过来,赵慎舟把电脑前的位置让给贺霆云,站在他后面陪他一帧一帧地看过去。 那天席夏戴着口罩帽子,看不出来到底长什么样,只知道即使穿了一身黑色中长款羽绒服,裹得严实,也依然显得身材格外苗条。 她跟在骆怀薇身后亦步亦趋,好奇地打量着周围,后来在展台那边看了会儿车,有人走过去,站在她身边说了一两句话。 “这是谁?你们接待人员?”贺霆云按下暂停键,指着那个男人,语气不自觉地沉了下来。 这是什么情况……赵慎舟满脸茫然:“这我们车队的小孩啊,那天姜炎叫他们来一起招呼两位小姑娘的。” 贺霆云:“人在俱乐部吗?” 赵慎舟点头。 贺霆云:“把人叫来。” 车队的年轻人被老板喊到办公室,二张和尚摸不着头脑。赵慎舟摆摆手:“贺总问两句话,知道什么就说什么。” 他两手背在身后,看着老板旁边的冷峻男人,心脏下意识地跳快了几分。 “和她说什么了?”贺霆云把屏幕转过去,淡淡地问。 年轻人看到画面,辨认出来,几乎没有回忆,脱口而出:“哦!她啊,小姜总想给自己的车改色贴膜,让我们去问问两位小姐姐喜欢什么颜色。” 他指了指画面中的席夏:“她说喜欢红色。” 贺霆云沉默了片刻。 不对,她不喜欢红色。 在云州捡到她的时候,她看到红色就会下意识地移开眼睛,开始发抖,所以他才带她去了宛北山庄,那里的家具设计全是冷色系的。 “后来呢?你们对话至少进行了两三回合。”贺霆云收回思绪。 “呃……她问我们会不会在外面飙车。”年轻人挠了挠头,这是他对席夏印象深刻的原因,“我说当然不行啦,飙夜车要被警察锁定的,我们是正经的比赛人,在赛道飙车才行。” 贺霆云沉了一下眼眸,脸色不是很好。 无缘无故的,她到底想做什么? “还有呢?” “没了吧?”年轻人想了想,“哦对,她问了一下,如果想给别人买跑车送礼物的话,要怎么操作……我想着说不定能转化成客户,就想说去叫经理,结果她没等我们,就先走了。” 赵慎舟倏地看了一下贺霆云。 他在心里盘算,该不会小姑娘想准备惊喜,被贺霆云自己粗暴地捅出真相了吧? 把车队小孩送走,赵慎舟才大胆地开口问道:“贺霆云,你这什么情况啊?你也和老婆闹矛盾了?” 贺霆云眼中冷淡:“以为我是你?” “那你怎么没戴戒指?”赵慎舟自认为发现了盲点,语气得意。 贺霆云随意搭在扶手上。 腕骨上空空荡荡,不戴表,不戴串,不戴戒指。 不用任何昂贵之物修饰,骨节分明的手指,根根都透着冷傲的贵气。 “人家给你准备礼物,你不戴戒指,这不是等着她吵吗?”赵慎舟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婚姻感情的事情,你赵哥我走的弯路多,要不要跟我说说,我帮你参谋参谋?” “没有必要。” 贺霆云霆云起身,抓上外套往外走。 婚礼和钻戒在贺霆云心中具有同样的仪式价值。 但席夏明确说过,她不想办婚礼。 她连婚礼这样做给别人看的仪式感都不需要,又怎么需要戒指来成为他们两人之间的仪式感。 他们都知道,这是一段怎样的婚姻。 ——儿戏,又荒唐的开始。 谁又知道会不会有荒唐收尾的一天。 第10章 收工后,席夏带祝予凝去了咖啡店。 店址就坐落在录音棚隔壁,不少音乐人都是这里的常客,她也不例外。 用积分和折扣卡结了两人的账,卡里还有余额,算下来竟然没花一分钱。 两人在临街窗边的位置坐下。 落座时,席夏感觉脑后一坠,盘发有些松,她取下木簪重新盘起来。 祝予凝看着她,眼神里充满新鲜劲:“我还是第一次体验被人请客,结果两人都没花钱的经历呢。积分不清零,还能和折扣卡叠加,不赔本吗?” 席夏盘发的动作一顿。 贺霆云第一次来这里接她的时候,也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候他们还只是结婚证绑定的陌生人。 贺霆云就像他说的那样,是为了林江的嘱托照顾她。无论她去哪儿,都会安排人来接她回家,对她的态度始终不冷不淡。 她也不了解贺霆云的喜好,本着礼貌的态度,离开前进店,按自己的喜好口味多点了两杯,感谢他亲自来接她。 那天天气很好,阳光透过车窗,空气里飘着的分子点缀着贺霆云,一笔勾勒出他金灿灿的轮廓。 他好像一个无喜无悲的神明。 唯一露出如凡人般无措的情绪,是她攥着他衣袖哭着央求他要一个家的时候。 席夏看得移不开眼。 她手忙脚乱地钻进车里,一边递给他咖啡,脸上下意识扬起笑意。 见贺霆云伸出手,席夏连遗失许久的分享欲都死灰复燃了起来,甚至没头没脑地感谢他给自己多攒了一杯的积分。 “客气。”贺霆云接过咖啡。 修长的指尖擦过席夏的手背,酥酥麻麻。 她晃神,心里一悸。 屏住了呼吸。 满眼都是两人肢体接触的微热,耳畔是他低沉磁性的嗓音,却完全没有听进去他对这不够合理的营销策略的随口评价。 她听不太懂商业分析。 只记得最后的结论是,这样的模式会使品牌变得廉价,经营并不能长久。 “不知道,也许会亏吧。”席夏收回视线,淡淡回答祝予凝的问题。 咖啡店能不能做长久,她不知道。 她只知道,至少它运营的年限,已经比她和贺霆云的婚姻要久多了。 “这条街上有很多人,一心扑在做歌上。不知道有没有出人头地的一天,但为了那么一天,宁愿倒贴钱做歌。我们只关心积分能折多少钱,会不会赔本,不是我们考虑的事情。” 席夏看向窗外,对着自己的倒影弯了一下嘴角。 眼神黯淡,笑意微讽:“可能因为我们不是大小姐大少爷,只会被薅羊毛的简单快乐吸引。” 就算赔本了,关店了,也还是会有下一家开起来。 大家都为了生存奔波而已。 祝予凝听见她说“大少爷”三个字的时候,眸光闪烁了一下。 她和席夏才认识几天,如果有什么值得她刻意留下自己聊天,怕不是只有那位贺大少爷。他不回她的消息,没想到他的小妻子倒是给出了回答。 想到那天戛然而止的聚会,祝予凝的第六感爆棚,她隐隐约约有点思路,不禁按了按太阳穴。 “贺霆云做了什么让你生气的事情?” 席夏睫羽轻颤,逃离了许多天,还是没逃过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还没开口,心中就升气一股莫名愤懑。 她又没有处理过丈夫情人的经验!谁能告诉她这个时候该怎么回复才能显得自己不那么狼狈? 祝予凝敏锐地拧起眉,继续追问:“和我有关?” 席夏慢慢吞吞地斟酌措辞:“14号晚上,你们见过面吗?” “那不是聚会前一天?没有。” 祝予凝把自己的行程表递给她看。 “那天上午在南市的新剧宣传采访,下午是我的私人行程,一家香水品牌的VIP品鉴沙龙,15号中午飞机回来,我就直接去姜炎的会所了。” “香水……品牌?” 席夏喃喃道,脑子里有些乱。 贺霆云出差的行业大会和南市相隔几个省市,可如果他们的行程都不重合,那他身上的香气,是哪来的? 祝予凝听见她的喃语,福至心灵:“按理说,这事不应该我来告诉你,但没办法,你都问到我这儿了,有什么误会尽快解开。” 她拿过手机,找到不久之前的聊天记录。 “大概去年年底吧,他找我咨询过香水,我推荐了这个品牌。他家特聘调香师一款香只做两瓶,沙龙上我收到的礼盒都是其他调香师按配方做的改良款。味道相近,但还是不一样。” 说着,祝予凝又打开朋友圈,找到那天品鉴沙龙上和调香师的合影。她的证据非常确凿,连品牌的官方号都有那天沙龙的照片。 “他送你的香水,和我没关系,我只是随口作了参谋而已,如果因为什么伤害到你,很抱歉。” 席夏不解地看着祝予凝。 这样的谈话走向是她没有想过的。不是想象中的绿茶主权宣示,更像是对她的爱护……可是,为什么? “因为你是让人怜爱的妹妹,而贺霆云充其量算熟悉的朋友。”祝予凝看懂了她的表情,解释道,“你是我喜欢了这么多年的偶像,比起他,我更想看到你开心。” 最后怕她还是不信任,祝予凝干脆直接手机解了锁,放在席夏面前。 “聊天记录你随便翻,我们一年说两次话都算多了。上次见面还是几年前,要不是听他说结婚了来认识一下,我这次回来根本没想见他。” “抱歉。” 席夏低下头,眼眸再次黯淡了几分。 不是祝予凝,那就是其他人了。 “我没有让他帮我买过香水,也没有收到过他送的香水。所以……见到你的第一面,就怀疑了你,不好意思。” “没事没事,你是我的小偶像,你怀疑是我的荣幸。” 祝予凝满不在乎地摆摆手。 她歪头,想不通贺霆云这种禁欲死板的人能和谁搞在一起,只好开解席夏:“有没有可能,他就是想悄悄给你挑个礼物做惊喜?” 席夏沉默了下来。 不可能的。 这个男人冷得毫无情-趣,他只会直截了当地安排她,从来没有给过她任何惊喜。 去年生日前她就暗示过贺霆云,想要惊喜礼物。可每一回都被他拆穿,按着她的手腕,边吻她边无奈地说:“你想要什么,直接说,别让我猜。” 再说,挑的礼物,不在盒子里,染在衣领上吗? 席夏无意识地扫了一眼祝予凝放在面前的聊天记录,目光微顿。 祝予凝:[你和夏夏是不是吵架了?] 贺霆云:[?] 祝予凝:[她在工作的地方,和同事相处的状态,都比那天在姜炎会所见面的时候看上去要自在得多。脸色红润,看着也没有病气。] 祝予凝:[装看不见是吧贺霆云?!] …… 祝予凝:[你都不知道,这里有多少制作人抢着给她买水买吃的逗她开心呢。] 贺霆云:[位置发我。] 原来他和所有人回消息都是这样的淡漠。 别人的数句,只能得到他一句或一个标点的回应。 她以为“家人”的身份至少应该不一样,但是她错了。冷情冷性的神明只是给她了几分不一般垂青,她却妄图得到更多不属于她的东西。 从始至终,她和旁人就没有任何区别。 他要位置做什么?要过来吗? 还是说,他又准备像那天一样,说着要来接她,燃起她的希望,再把她丢进天寒地冻里,独自呜咽? - “抱歉打扰,您的订单上齐了。” 服务生打断了两人的聊天,把两人点的饮品端过来。 祝予凝的咖啡,席夏的果茶。 还有两个色泽漂亮,外皮酥脆的可颂面包。 席夏看着餐盘愣了一下,叫住人:“等等,我没有点这两份甜品。” 服务生浅笑,解释道:“巧克力可颂是老板送的,因为您好久没来了,回馈我们四年前的积分卡客户。草莓可颂是那边乐队送的,他们说您是熟人。” 席夏顺着看过去,里面有个沙发卡座上,挤满了人。 “那……行,帮我们打包一下吧。” 她从祝予凝这里已经得到了足够清楚的信息,也不会再闲聊很久。再寒暄两句,他们就要离开了。 “真的是熟人?”等服务生走了之后,祝予凝伸长脖子,看着里面的那群人,好奇地问道。 “嗯,做摇滚的乐队。” 她抿了一口果茶,对上祝予凝揶揄的目光,无奈地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 祝予凝摸了摸自己的脸。 难道她已经把“是哪个在追你”的疑问写在脸上了? “以前我们合作过一首歌,他们鼓手被我折磨哭了,差点一头撞进军鼓里。他们说很痛苦,还说以后再合作要提前买保险,怕被我说吐血,我说送我面包吃说不定加班的时候情绪会好一点。” 不过他们也就只合作过那一首而已。 她收下可颂,无非是不想切断这些音乐圈的人脉。江莱和骆怀薇都牵挂她的事业,她自己也得上心才是。 “创作本来就是痛苦的,多我一份痛苦也不多。” 祝予凝险些一口喷出咖啡。 “你真的好有趣!” 合作后见面还给送小面包,对那群男孩来说,这哪里是痛苦的合作?也就席夏能懵懂地看不穿。 她就说,怎么可能没有人折服于席夏的魅力? 就那位贺大少爷感觉良好得不行。 “我今天来之前还想,临江仙是不是闷葫芦的工作狂,快过年了还接活开工,真是没想到……” 祝予凝勾起嘴角,“后天就除夕了,你和贺霆云要是在贺伯伯家过年,提前告诉我。没有你,我去拜年走动也没什么意思。” 席夏喝果茶的动作停顿了一下。 她慢慢点头,没有多说。 祝予凝看出她的勉强,抿了抿嘴,补了一句:“不过倒也不用为了过年给别人做面子,强迫自己不生他的气。” 席夏说:“不会。” 她和贺霆云之间如何另说,其实这些年,他从来没有带她回父母家过新年。 当然,她也不想见那个说她“图谋不轨”的贺夫人。 话题没再进行下去,祝予凝晚上还有一场网络连麦直播,不能久留。正好服务生也打包好了两份可颂,席夏把老板赠送的那份给她,在回去的路上垫垫肚子。 送祝予凝上车后,席夏一转头,就看见马路对面贺霆云的车,微诧。 下一秒,电话响起来。 “喂?”席夏喉咙发紧。 “看到了还不过来?” 霆云的声音慵懒,低沉得缭绕在她耳畔。可是席夏却感觉到太阳穴刺痛,眩晕,与此同时幻听的嗡鸣声再次响起来,她下意识地蹲在了地上,痛苦地把脸埋进双膝间。 不能再拖了。 明天是年前最后一天上班,她得去看许医生。 “夏夏,怎么了,没事吧?需要去医院吗?” 有人走进她身边,扶上她的臂弯。 席夏眼睛睁开一条缝,看见那个被她骂过的鼓手一脸担心地半蹲在她身边,她蹙起眉,却因为浑身冒着虚汗,没有力气抽开胳膊。 “没事,我缓缓就好了……” 话音未落,忽然手臂上传来一道重重的力。 好像是有人在扯开鼓手,揽着席夏的腰,把她抱起来。 骤然蹲起,席夏眼底发晕。 她还没有看清来人,彻底闭上了眼睛。 “你谁啊你!从哪儿冒出来的?” 男人原本只是担心席夏,关心则乱,没想到忽然被另一个人强势地打断了他的英雄救美。 他抬手抓住对方,一步拦到人家面前,这才看清来人的模样。 对方冷着一张高级脸。 西装大衣的修饰下优雅贵气,好像和他完全是两个世界的人。在黄昏的街道上,似乎整个人都在发光。 “松手。” 贺霆云眼中一片阴翳,居高临下地面前寸头的潮流男,无意识收紧了抱着席夏的双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