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美人和他的小狼崽》 1. 第 1 章 1 盛夏第一次见姜以森,在他只身一人回老家的夏天。 夏季的炎热才刚刚爬上这座南方老城的背脊,破旧火车站里人来人往,穿哪个季节衣服的人都有。 盛夏将脱下来的外套挂在手臂上,站在人潮喧嚷里,给计划要来接他的人发消息。 本来他都十七岁人了,现在手机导航也方便,按理说不需要人接,但对方在电话里坚持说:“南城的旧巷子比较多,我担心你看导航找不到路,还是让我来接你吧。” 那是个格外温润文雅的声音,言辞也相当有礼,奈何盛夏当时正处在离家出走的边缘,只答了简单的一个“嗯”。 盛夏手指在屏幕上点了点,将此刻的定位发出去。 【潮汐:我到了】 【潮汐:[位置-南城站]】 对面的消息很快来,显然手机就放在手边。 【森:这么早到站了?】 【潮汐:嗯】 火车不如高铁准点,他这是提前了快一个小时到,也怪不得对方还没来。 对方于是“正在输入中”了许久,然后发过来一条比较长的消息。 【森:抱歉,我没想到你会到这么早。我这边有些事情耽搁了,如果可以的话,请麻烦你打车到这里来吧,是从火车站回出租屋的必经之路[位置]】 紧随其后的是一个红包,写着“打车费”。 盛夏抿抿唇,没收这钱,单回复一个“好”,拖着行李箱出火车站,不过三分钟就钻上了一辆出租车。 行车的十分钟里,他透过布满灰尘和雨渍的车窗,看着这个在他记忆中几乎不存在的“老家”——街道狭窄,一幢幢建筑大都是灰色,电线杂乱得像塞在包里的耳机线。 老城的一切如同永远停留在了三十年前,盛夏放在膝盖上的拳逐渐攥紧,心里多少有一丝丝后悔。 车子最终停在一家同样破旧的中医诊所前,盛夏刚下车,就闻见了令人皱眉的消毒水味儿,混杂着酸苦的药材气息,婴儿的嚎啕大哭声让他几乎没勇气迈步进去。 【潮汐:我到门口了[位置-邹勇中医诊所]】 【森:进来吧,我看到你了】 盛夏带着几分意外回头,小诊所的空间那么小,以至于他只一眼,就看见了朝他招手的男人。 那是一个与周围的一切、与这座城市截然不同的人。 盛夏停顿了有两秒,喉结颇不自然地滚了滚,好半晌,才知道拖着行李箱缓步过去。 坐在长排木椅上的男人目光温和注视着他走近,皮肤几乎能称得上苍白,年龄大约有二十六七岁,烫过的气垫微分发是淡淡的白金色,卷曲发尾落到耳垂,露出纤瘦标致的下颌线。 昨晚的南城刚下过雨,天气不算晴朗,苍白的男人正好坐在窗外投射进的一束光里,肩上搭着深蓝色羊绒外套,膝盖上放着本摊开的书,显然在用这种方式打发掉挂水时的无聊。 盛夏下意识看了眼顶上,这已经是第二瓶了。 “实在不好意思,本来我只是来开点药,没想到要挂水。”男人声音比电话里更温润好听,在说话的间隙,还轻微干咳了几声,被白衬衫包裹的胸腔随之起伏,“可能需要你再等我一会儿。” “没事。”盛夏抿了抿唇,感到莫名的不自在。 “坐会儿吧。”对方用没有插着针的那只手,轻轻拍了拍座位旁边。 盛夏于是挨着他坐下,两个人没有再进行更多的交流,旁边的男人继续看书,而他只能拿出手机刷公众号推送,因为过分安静,遇到小视频连声音都不敢开。 期间有个小护士过来看药水,男人轻声问她“大概还有多久”,显然不想让人久等。 小护士面颊飞红,手忙脚乱地告诉他:“应该还有半小时就好了...刚才真的很对不起你,我第一次实习,太紧张了。” 盛夏才看见男人手背上有两处青紫,显然是扎针扎错了地儿。 “没关系。”男人安慰道,“多试试,下次会更好。” 小护士连忙点头,话讲完了没有即刻离开,而是动作缓慢地调整着输液速度,有一搭没一搭地聊闲天儿。男人被打断了看书也不恼,每句话都会回,间或温和笑笑。 盛夏心想,这真是一个受欢迎的男人。 温柔得像南方古镇里的潺潺溪水,仿佛和自己不在一个次元里。 小护士似乎意识到自己聊太多了,将目光转向盛夏:“你…脸上的伤不要紧吧?” 经她提醒,盛夏感觉到面颊上的伤正隐隐作痛着,但他并不想理会。 这时有人喊拿药,旁边的男人正要起身,他便抢先一步站了起来,沉声道:“我去吧。” …… 刚才因为打针而嚎啕大哭的婴儿已经睡着,小诊所里总算安静了不少。转眼又来了看病的老人,小护士为了帮忙照顾,便匆忙走开了。 姜以森得以多看了会儿书,但很快失去兴趣,从书页间抬起眼眸,看向百步远处正在窗口取药的男生。 老实说,一开始知道对方比自己小将近十岁,他还以为会是个小娃娃。 没想到现在高中生发育得这么好。 男生头发理得很短,身穿宽松深色开襟衬衫,配同样宽松的卡其色长裤,脖子上挂着耳机,肩宽腿长。 可能是天生骨相优越,脸看上去甚至有几分逼人的英气,长大以后估计相当不得了。 姜以森手机拍下他背影,打字。 【森:我接到人了[图片]】 【森:你侄儿是个小帅哥】 对方很快回复。 【刘舒:高个儿的是他?我都认不出来了】 【刘舒:有好些年没见面了,印象中还是个小不点呢】 【刘舒:姜,辛苦你照顾他了,希望他不要给你添什么麻烦】 姜以森到现在还有不真实感,盛夏是他朋友刘舒请他帮忙照看的“小孩儿”,因为差几个月才成年,在南城又几乎没有亲戚,姜以森便受托成了代理监护人。 夏天似乎是要来了,不远处的男生将衣服袖子挽起,不经意露出了手腕上的淤青——这些大大小小的伤,遍布他暴露在外的肌肤上。 姜以森微微皱眉,犹豫了会儿,没跟刘舒说这件事。 刘舒双腿不能行走,住得也很远,告诉了她,也只能是徒增她的担忧。 盛夏拿着大袋的药回来时,姜以森刚拔了针,起身的时候感觉到有几分眩晕。 估计是吊水坐了大半个上午,犯低血糖,他对这种情况早就习以为常。 “抱歉,让你等太久了。”姜以森还是下意识用对孩子说话的方式开口,并注视着对方双眼:“你肚子饿不饿?要不在这附近吃点儿什么?” 盛夏其实不太饿,就是眼看着姜以森面色苍白,白到了嘴唇。 真怕他会在半路晕倒。 虽然就是真晕了,自己应该也能把他背回来。 就是很麻烦。 “就那儿吧。”盛夏比了落地窗外、隔了几步路的面馆。 那是家有十多年历史的老店,姜以森过去没少光顾——在每回去过诊所以后。 店内十分陈旧,墙上画满小孩儿的涂鸦,但桌子凳子还算擦得干净,味道也很不错。 “哇,我们大名鼎鼎的姜画家来了。”店老板自然认得姜以森,笑得红光满面,“好久没光临了,旁边这位小帅哥是谁?以前怎么没见过…” “这是我...”姜以森顿了顿,笑,“朋友的侄儿。” “哇,长这么大了啊,还在读书不?”店老板很是自来熟。 一般这种情况,普通孩子都会简单回答几句,但盛夏显然不近人情,只留了句“要碗大的馄饨”,就径直走向饮料柜。 “我要碗蔬菜瘦肉粥吧,病还没好。”姜以森说。 “哎,你们俩这不拆我招牌嘛,进面馆不点面。”店老板笑,“大馄饨12,粥9块...啊他加瓶芬达是2块。” 姜以森还没算好是多少钱,就看着盛夏从饮料柜里拿出汽水,利落地扫了墙上的二维码。 “一起的。”盛夏bang一声起开瓶盖。 姜以森无奈一笑,与他面对面落座:“待会转你。” “不用,我有钱。”盛夏说。 “是你自己的小金库?”姜以森听刘舒提起过,这孩子小小年纪自己存了不少钱。 盛夏不回答,沉默啜饮着冰镇的汽水,跟这个年龄的所有孩子一样,继续低头看手机。 就在这时,一顶十分显眼的鸡窝头窜进了面馆,店老板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不愉快。 “老板!来个中的牛肉面!”鸡窝头已经穿上了背心,身上酒气冲天,步子迈得吊儿郎当,嘴里还叼着烟。 “哎,11。”店老板只能报价,并看了眼角落的姜以森。 这真是造孽啊。 满城都知道这鸡窝头要找姜画家麻烦的事,因为他女朋友把他给甩了,说更喜欢姜画家这类型的男人,这事让他骂骂咧咧好多天了,奈何一直没见着姜画家的影子。 店老板也毫无办法,他最怕的就是这种鬼混混,打起架来要拆他的店,只希望今天别闹出什么麻烦。 姜以森倒是面色从容,取来一次性筷子,掰开了递给盛夏,仿佛根本没发现鸡窝头来了。 直到鸡窝头把烟头一吐,将他戴满廉价戒指的鸡爪子拍在了他们桌上,油汪汪的脸伸过来:“哟,这是谁?姜——” 他没姜下去,因为他记不得姜以森全名是什么。 但这不妨碍他骂骂咧咧:“勾引人家女朋友,现在又找上个小帅哥了,知不知道,我这几天可是满城找你啊,啊?” 姜以森闻见他一嘴烟酒臭味儿,恶心得蹙眉,头晕更厉害了,但尽可能平静道:“我不认得你女朋友。” “放屁!” 鸡窝头一脚踹倒旁边一把椅子,发出声重响。 盛夏微微皱起眉。 似乎是不想被卷入他人的“感情纠葛”,姜以森眼见着他埋头,吸溜一声吃进去一个烫嘴的大馄饨,并鼓着腮帮子,状似闷闷不乐地咀嚼着。 这一口张得还挺大。 而鸡窝头还在鬼话连篇个不停。 姜以森拿手撑住了昏沉的头,终于看向鸡窝头,开口:“能等你酒醒了,再跟我说话吗?” 他的声音十分低沉,带着深深的无奈,与鸡窝头那长期被烟酒灌溉的破锣嗓子截然不同。 鸡窝头冷不防对上姜以森那双灰茶色的桃花眼,这双眼睛倒是从来不病恹恹,可能因为颜色奇特,总像是嵌着层薄薄的雾水。 他这么一愣神,更确信自己女朋友是被勾走的。 “你他妈是老几啊,指挥我?”鸡窝头向来不讲道理,直接一手抄起旁边的板凳,“你今天必须给个交代——” “哎!鸡哥!”店老板赶紧举起双手大叫。 只听“哐”地一声响,鸡窝头手里板凳才刚拿起,凳脚先撞上什么,稀里哗啦噼里啪啦撒了一地。 姜以森被巨响惊得心蹦个不停,顺势垂下眼眸,看见地面被糟蹋的汽水和馄饨,还有玻璃和瓷碗的碎片。 真惨烈。 老板收拾起来不知道有多麻烦。 与此同时,一直老实坐着的盛夏手撑桌子边缘,噌地站了起来。 他长手一伸,拖过了还不知死之将至的鸡窝头。 2. 第 2 章 2 鸡窝头酒是彻底醒了,脑袋被有力大手摁在餐桌上,如同一只待斩的鸡。 “道歉,赔钱。”盛夏冷声道,因为足够用力,他手臂上肌肉突起,让其中的一道狭长的刮伤越发明显。 姜以森愣怔,刚才这一切如同发生在瞬息之间。 眼前的男生无论是力量上还是气场上,都死死压制住了平时气焰嚣张的鸡窝头。 然而那鸡窝头还是不老实,梗着脖子叫嚣:“关你他妈什么事!你是他男朋友啊?哪来的野狗——” 话音刚落,盛夏便将他猛拎起,像扔垃圾一样扔地上,鸡窝头刚给摔了个屁股生疼,就看见对方如法炮制,也抄起了板凳。 姜以森这才反应过来,一把抓住了盛夏的手臂。 盛夏用力时肌肉绷紧,冷不防被冰凉的手扣住,没能将板凳砸下去。 姜以森顺势伸出另一只手,将他手里的板凳拿走,规规矩矩摆回了原来的位置。 店老板刚给吓得不知如何是好,这才急急忙忙冲上来劝:“别打了别打了,咱们有话好好说!和气生财!” 哪知道鸡窝头刚解除危机,就蛮横地瞪了他们一眼,并比出对中指。 这回姜以森想拦也没拦住,盛夏直接一脚将刚摆好的板凳踹了,凳子猛撞在鸡窝头膝盖上,给他撞得扑通跪下去,手狼狈地撑在那一地打翻的馄饨汤水里。 “道歉。”盛夏长手揪住他后衣领,往上拎了拎。 动作很娴熟,显然不是头一回做这种事儿了。 姜以森这会儿因为低血糖头昏得不行,混乱中心想,这孩子...将来该不会连监护人也揍吧。 看样子是个麻烦,是个帅气的大麻烦。 “我错了行吧!钱赔你!他娘的我就出来吃个面...”鸡窝头不得已举起一只手,像被捕了似的。 “你...”盛夏开口,顿了顿。 鸡窝头一动不敢动,如果不认怂,他今天就只能被这来路不明的野狗崽子逮着揍,这事要传出去了,他脸在道上就挂不住。 然后盛夏说了句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话。 “去买点糖。” “啊?买什么糖?你一爷们你吃糖——”鸡窝头嘴不停。 盛夏烦得直接将他拎得直起身来,往外一丢:“赶紧的。” 姜以森一开始没太反应过来,直到鸡窝头领命从隔壁小卖部买回好几种糖。 薄荷糖水果糖牛奶糖□□糖,软的硬的摆了一桌。 “这算两清啊,从今以后江湖不见。”鸡窝头扔下就跑路,像生怕盛夏下回再找他麻烦。 而盛夏压根没理他,径直伸手从糖堆里揪出最甜的,放在姜以森面前:“吃点儿吧...你脸色不太好。” 姜以森这才反应过来,内心颇有些意外。 怎么他成为监护人的第一天,反而好像被反过来关照了。 他摸过糖,抬起头,第一次像这样与盛夏对上了视线,并露出笑来:“谢谢你。” 对方那双眼睛漆黑沉静,像是某种难辩善恶的动物,隐约带着几分不被轻易驯服的野性。 姜以森心想,接下来的日子,大概会变得有意思多了。 隔了许久,盛夏才张了张嘴,并移开了视线。 “不客气。” …… 夏季在五月上旬毫无悬念地造访了南城,初夏这天,盛夏正式搬进了姜以森对门,姜以森将要在接下来的一年里,照顾这个17岁的小弟弟。 一直到他顺利参加高考,考上大学,到另一个城市去生活。 “那小家伙还知道给你送东西?看样子是真长大了。”刘舒在电话里笑道。 姜以森刚从外边回来,今天南城下了场绵绵雨,空气闷热潮湿,等雨下过之后,气温只会进一步攀升。 “他好像不太愿意白拿我给他的东西。”姜以森略微蹙眉。 盛夏搬过来已经两天,他们两人交谈很少,姜以森作为监护人,总是主动敲门送洗好的水果和牛奶。 每每这个时候,盛夏会从自己的屋里搜刮出来点儿什么,当做给他的回礼。 短短两天,姜以森家里就多了三包膨化食品、两瓶运动饮料,甚至还有一个巴掌大的拍拍小夜灯... 姜以森总觉得,再这样下去,对方就要把家底给掏空了。 “应该是害羞吧...”刘舒琢磨着,“哎你不用费心思管他,都是大孩子了,想吃让他自己买去。” “好。”姜以森应了一声,到居民楼下时,想起家里桶装水没了,就顺路买。 店门口有个小货车,卖水果的老婆婆总是风雨无阻地把车开出来,花白头发上落了许多小雨点。 电话没有挂断,姜以森听见刘舒在滴滴答答的雨声里说:“姜,我都不知道怎么谢你好,得亏有你,不然真让他一个人住,我肯定放心不下。” “没事,这里离他学校也近。”姜以森挑选着小货车里满载的新鲜奶油草莓,还是禁不住好奇:“你知道,他为什么一个人回老家吗?” 他虽然成了盛夏的监护人,却几乎可以说对盛夏一无所知。出于负责任的心态,他觉得有必要多了解一些情况。 “他就说老家的卷子简单,分什么I卷II卷的,我也不懂现在的高考。”刘舒叹气,“他爸妈倒是一点儿不操心,南城这小地方混混这么多,不怕被欺负也不怕学坏。” 姜以森沉默,想到了盛夏将鸡窝头控死在手里的模样。 也许,可能,已经学坏了。 而且,是能够欺负别人的那方。 “没关系,我会帮忙看着的,你放心交给我吧。”姜以森说。 刘舒又是忙不迭地感谢。 姜以森挑了许久草莓,才挂了电话。 卖水果的老婆婆从袋子里给他摘出几颗不好的,换成几颗又大又甜的。 “谢谢婆婆。”姜以森从口袋里拿出手帕,“婆婆,你头发上淋到雨了,当心感冒。” “哎呀,一点点小雨,怕什么。”老婆婆笑得露出金色假牙,接过手帕擦擦,问:“小姜有对象了没有呀?” 整个南城的老人长辈都热衷于给姜以森说媒。 小地方的人结婚都早,姜以森今年27刚满,用他们的虚岁算就是28,是时候考虑人生大事了。 虽然画家的头衔听着多少有点不务正业,但哪家不稀罕南城男人里最有礼貌有教养的姜以森,还长得比他的画都好看。 只是大家没听说,搞艺术的往往十有九弯。 “暂时还没有遇到合适的。”姜以森笑,并十分认真又带几分含蓄地说:“等遇到了就会谈了。” 老婆婆信以为真,笑得灿烂,不知道城里谁会有这个福气。 姜以森将整袋草莓挂手腕上,一鼓作气搬起买来的18L桶装水。 他住六楼,老居民楼没有电梯,他带着这么大一桶水爬楼,实在很受罪。 鉴于姜以森一年里有半年都处在“大病初愈”状态,他没爬两层就累得厉害,感觉四肢都使不上力气。 到两层半的平台时,他不得不停下来,听见楼下大门开关的响声,有脚步正在上来。 姜以森将桶装水放在地上,平时他总是伏案画画,唯一的锻炼就是散步,要想身体健康实在太难了。 盛夏此时隔着半层楼梯停顿脚步,脑袋上挂着耳机,手揣在兜里,远远看着姜以森背过手去,捏了捏自己的腰。 像个上了年纪的老家伙。 盛夏在昏暗的光线中微微眯眼。 今天是工作日,这会儿又不是下班放学的点,楼道里十分安静,这致使他能清楚听见姜以森搬起水时的呼吸声。 倒是没有一般人累死累活时不自觉脱口而出的脏话和喊天喊娘,只有累得加重发颤的喘息。 姜以森坚持往上再爬了半层,还没反应过来,水就被身后一只手接过了。 他转头见是盛夏,对方是淋了雨回来的,蓝色宽松卫衣湿了大半,颜色变得很深。 “没事,我能自己搬。”姜以森伸手想接回来。 盛夏瞥了眼姜以森被那袋草莓勒出红痕的手腕,留了句短短的“交给我”,直接抱着水往上走。 姜以森只能跟在他背后,心想年轻确实是好,盛夏甚至一只手就能轻松扛动,根本不见得累。 “谢谢你。”姜以森想了想问:“你今天是去上学了吗?” 隔了会儿,盛夏到五楼平台换了只手扛,说:“还没。” 他说“没”字时,姜以森才能听到些微喘气声,心想四十斤的水果然太沉了。 等终于走到时,盛夏沉沉将水放下,累得微微喘息,额角脖颈都冒出薄薄的汗来,回头看见姜以森正在上来,便站在原地等。 这幢楼是一梯两户,姜以森住601,盛夏住602。 “谢谢你帮忙。”姜以森刚打开家门,想了想转头问:“我冰箱里有冷饮,你要进来坐会儿吗?我还有switch。” 姜以森在这里已经租住了七年,将自己六十多平的小房子装饰得很漂亮,只可惜盛夏还没来参观过。 他的鞋柜上摆着艺术装饰品和毛绒玩偶,甚至还有块咖啡厅似的手写板,上边用漂亮的字体写着“外出中”。 透过半敞开的门缝,盛夏能看见姜以森房子的一角。 色调很温馨,像是森林小木屋里会有的陈设,和姜以森给人的印象如出一辙。 但盛夏还是收回视线,想了想拒绝道:“不用了。” 姜以森并不在意,说:“你衣服湿透了,记得要快点换,小心着凉。” 说着他打开鞋柜,找出多余的雨伞递给盛夏:“最近应该会经常下雨,出门还是带把伞比较好。” 盛夏接过,果不其然将手伸进卫衣兜里,掏了掏,只掏到一根吃剩的脆脆鲨。 姜以森禁不住笑了:“非要这样以物换物吗?” “你其实可以不用特意关照我。”盛夏顿了顿说,“我在这里只住一年,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 姜以森注视着他那双漆黑的眼睛,有几秒钟时间没有说话。 盛夏则被不自在感笼罩着,喉结轻微滑动,不能很好地与姜以森对上视线。 良久,姜以森才说:“你没有给我添麻烦。” 他说着看了眼对门贴过福字后留下的痕迹,“我对面已经很久没住人了,你过来我很开心。” 盛夏不知道为什么,瞬间耳朵就热红了起来。 这明明很可能只是成年人口里的客套话。 姜以森亲眼看着他害羞,笑笑,打开手里的袋子:“我买了一些奶油草莓,应该很甜,给我的新邻居分一点儿?” 盛夏垂眼看着个大饱满的新鲜草莓,姜以森则忽然注意到他睫毛浓密纤长,这么看着倒是不显得冷淡了。 在这间隙,盛夏伸出手,从袋子里拿走了一颗草莓。 “一颗就够了吗?”姜以森问。 盛夏顿了顿,伸手再拿了一颗,并随口说:“我对吃草莓,比较一般。” 姜以森习惯于接话:“那你...” “我会种。”盛夏说。 3. 第 3 章 3 盛夏租的新房子空荡荡的。 除了最基本的家具,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家徒四壁。 他将其中一颗草莓洗干净,另一颗留在餐桌上,拿竹篮倒扣着保存。 然后拉开椅子坐下,桌上平摊着日记本,手机里好兄弟廖骐打来的电话还没挂断。 “吃啥呢?”廖骐耳朵挺尖。 “草莓。”盛夏重新拿起笔,在日记本上记今天的开销,想了想说:“邻居给的。” 成熟得刚刚好的草莓十分鲜甜可口,带一点点恰到好处的酸。 “哇,你还有邻居,男的女的?”廖骐脑袋里一天到晚只装废料,“是美女吗?” 盛夏笔下唰唰地写,鼻子里发出一声轻笑:“你猜。” “肯定是美女,你自己听听,你都笑了。”廖骐说话音调都拔高了。 “没有。”盛夏否认。 廖骐还是禁不住浮想联翩起来,开始说个没完,然后又扯回最初的话题:“哎兄弟,你真打算在那小破地方高考啊?” “老家卷子简单。”盛夏还是这个回答。 “见鬼吧你,你考哪个卷子不一样。”廖骐噬之以鼻,学他用鼻子发出轻笑。 盛夏眉都不挑,懒得给更多回应,只说:“困了,挂了。” “才八点,兄弟!游戏不打了?”廖骐刚喊完,盛夏来了句“明天上学”,就真给他挂了。 日记本上的账刚记完,盛夏顺便开始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他向来形象人设高冷,记日记也一样,每件事都用简单的一句话概括—— [在南城转了转。] [治安不好。] [网吧多,有球场。] [跟导航走,迷路三小时。] [晚饭泡面,难吃。] [刷题错了九道,完蛋。] [总结:] 他的笔尖在这儿顿了顿,脑中飞快回溯过去一天,然后暂停,姜以森的模样渐渐浮现。 在他决定离家出走、来南城之前,姜以森给他打过几通电话。 电话里的声音温和得过分,问他“喜欢吃什么”、“要不要过来一起住”,更多的盛夏没仔细听。 他只知道,出于一时冲动,他就这么跨越一千多公里,来到了这里。 这事儿要是说给廖骐听,对方估计只会笑他中了蛊。 盛夏皱了皱眉,手指摩挲着自己的鼻尖,然后提笔,在总结后面补上两个大字: [凑合。] …… 姜以森向来浅眠,总是听见点儿虫鸣鸟叫就醒了。 他打开手机一看,时间是七点过五分,微信里有许多条未读新消息,基本上都是朋友发来的。 问他病几时才好,几时出去玩,需不需要找新的模特等等。 好脾气的姜以森一一回复了,然后意外看见盛夏给他发了消息。 时间是将近凌晨三点,发的图片没有文字,点进去看是一株养在盆栽里的草莓苗。 草莓开出的花是白色的,叶片巨大,硕大的果实已经长出来,颜色介乎奶白与红色之间。 【森:很可爱的草莓】 【森:不过,晚上还是早点休息比较好】 他发出第二句,意识到这真的很像一个家长会说的话,无奈中熄灭了手机屏。 洗漱过后姜以森开门取订的牛奶,正好碰见盛夏出来。 对方换上了南城一中的蓝白校服,脖子上照旧挂着耳机,干瘪得像咸菜一样的书包搭肩上,嘴里衔着一片吐司,两只手主要用在打游戏。 这孩子...看样子读书不大行。 而且似乎转学第一天就准备要迟到了。 盛夏抬起头时,刚输了一盘游戏,看见身穿家居服的姜以森,愣了一愣。 “早上好。”姜以森说。 “早。”盛夏叼着吐司含糊道。 “你稍微等我一下。”姜以森看着他,忽然想起什么,转身回屋。 拿出来一个长条的方盒,递给盛夏:“学业进步。” 盛夏手指摸着植绒的盒子,猜到里面大概是一支钢笔,心情有些莫名,就好像今天是他人生里第一天上学。 “...谢谢。”盛夏低声说。 这个年龄段的孩子,似乎在说谢谢、对不起时,耳朵都会变红,仿佛是让他说了“我爱你”。 姜以森见他校服穿得乱糟糟,强迫心起,顺势伸手过去,给他整理了领子。 要扣纽扣时,盛夏颇不自在地抢先,手背却因而碰触到了姜以森冰凉的指尖。 “我自己来。”盛夏垂着眼,匆忙地给自己扣纽扣,一直规规矩矩扣到最上一粒。 “去吧,希望你在新学校一切顺利。”姜以森说。 因为他不是人家真正的家长,就不寄予什么学业上的期望,只希望他在新学校...遇到的新同学能不被欺负。 盛夏估计是真不怕迟到,不紧不慢走了,姜以森抱着手臂靠在门边目送,心里有种奇妙的新鲜感。 年轻真好,高中生真好。 如果自己有个弟弟,大概会是这样的感觉吧。 姜以森听着脚步声远去了,将门带上,开始今天一天的工作。 他在南城生活了七年,在这七年里,一直是个再普通不过的画师,靠给一些杂志和书刊画插画维持生计,在南城这样房租物价都低的小地方,其实过得还算不错。 上午十点,姜以森的门铃被按响。 他搁下画笔,打开门看到眼前胖乎乎的中年女人,险些没认出人来。 “雁姐。”姜以森笑了。 “小鸟老师,哇,你长帅了好多!”陈鱼雁露出颇惊讶的表情,“一晃都这么多年没见了,你的小房子真漂亮...” 陈鱼雁是姜以森的老责编,姜以森读大学那会儿,其实有短暂地作为漫画家活跃过,也出过几本单行本。 他是个天生的起名废,养的猫叫小黑,画漫画时的笔名叫姜鸟鸟。 好记是好记,就是时隔多年,当再听老责编亲切地喊自己“小鸟老师”,姜以森难免感到头皮阵阵发麻,像是读书时代的日记被翻出来朗读了。 “你是不是忘记我今天要来了?”陈鱼雁换上拖鞋,她是到隔壁市出差,顺路看看多年未见的姜以森,“我还带来了《小铜镜》的样书,恭喜老师再版。” 姜以森接过雁姐递来的精装单行本,腰封上写着“十周年”的字样,很是不好意思:“十年了,这故事还没完结。” “对啊,你挖的好几个坑都还没填呢。”陈鱼雁说,“大家都在等后续,隔了这么多年还能出纪念版,正说明大家喜欢、还记得你和你的故事。” 小黑这时从角落窜出来,灵敏地跃上姜以森的膝盖,好奇地嗅闻着姜以森手里的书。 “抱歉,雁姐。”姜以森手轻抚着黑猫的背脊,“我已经很久没有画过漫画了,可能...快有四五年了。” 他说着反倒是露出笑来:“思路总是中断,当初画漫画的那个人好像不是我,而是另外一个人。” 江鱼雁那胖乎乎的脸上浮现出遗憾而惋惜的表情。 “没事,这种事情总不能勉强,老师按自己的步调来就好。” “谢谢雁姐。”姜以森真诚地说,“这么多年,多谢你还时常挂念我。” “哪里的话!”江鱼雁笑得很开心,面上的肉都堆在一起,看着十分可爱。 在十年前,网络通讯还不如现在发达,纸质书刊还是大家生活中不可或缺的娱乐,姜以森是她带出的第一个出版单行本的新人,自然难以忘怀。 姜以森画笔下的故事温馨可爱,塑造出的角色都非常有灵气,本来会是行业内的潜力股。 只可惜不知从哪天开始,姜以森就交不出稿子了,连载越来越短,直到断更从杂志上撤下来。 再然后,他几乎从漫画界销声匿迹,越来越多涌现出的新画师取代了他的位置。 “不过,看到老师还在坚持画画,我是很高兴的。”江鱼雁说。 姜以森端出刚刚烤好的戚风蛋糕,顺着雁姐的目光,看向屋里自己画了一半的画。 很多时候,他喜欢用画纸和水彩颜料,多过使用软件。 姜以森画纸上是个穿着斗篷站在雨里的小孩,双手并拢捧着一尾在雨水中游动的小锦鲤,他垂下双眼,睫毛浓密而纤长,上边零星落着雨点。 江鱼雁越看,越觉察出那种鲜活的灵气与故事感,它们依然留存在姜以森的画里,随时准备冲破纸张,呼之欲出。 “小鸟老师,如果哪天你有灵感了,可一定要跟我说啊。”江鱼雁说着,尝了口戚风蛋糕,忍不住赞道:“这蛋糕真好吃,原来你还有当个烘焙师的天赋。” 姜以森笑笑,也尝了一口,说:“我的天赋是,每回端给朋友吃的蛋糕都烤得刚刚好。” 两人正谈论往事,姜以森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这是个陌生的本地号码,姜以森犹豫了一会儿,还是接通了。 “喂,你好。” 电话那头倒是愣了一愣,像是对这个温润好听的声音感到意外。 然后说:“您好,请问是盛夏同学的家长吗?我是他班主任。” 姜以森听见“班主任”三个字,内心顿时咯噔一跳,叉子戳进松软的蛋糕里,承认道:“...我是。” “是这样的,盛夏爸爸,您的孩子在学校里...和同学发生了一些矛盾。” 果不其然。 这小孩未免也太皮了,这才只是转校的第一天。 “他...们没事吧?”姜以森保险起见问。 “没大事,能麻烦您到学校来一趟吗?”班主任说。 姜以森答应了,电话很快挂断,他放下蛋糕,说:“抱歉,雁姐,我必须得出门了。” 江鱼雁一直在他旁边,将电话内容听了个□□不离,看姜以森的眼神既意外又震惊—— “小鸟老师,原来你已经有孩子啦?”她欣喜地问。 4. 第 4 章 4 “你看看他把我儿子打的!”中年男人破口大骂,“我儿子是要参加艺考的!这个伤好不了该他完蛋!” “肯定是他先动手的,我孩子从来不主动打人!”另一个女人争辩道。 “你看看他这是什么眼神,一点儿自己做错事情的自觉都没有!” “你们学校怎么回事,尽招些寻衅惹事的混混进来,再这样下去我要把孩子转去读贵价书了!” “大家都冷静一点儿,我们先听听孩子怎么说。”一位年轻老师努力插话。 于是被揍得鼻青脸肿的学生就开口嚎:“妈,他打我。” 场面顿时变得越发混乱不堪,盛夏坐在一张学生椅上,如同身处漩涡中央,却自始至终一言不发。 另外三个学生的父母都来了,如同几条混战中的恶犬,梗着脖子狂吠一通,见面就互相指责谩骂,骂着骂着才知道盛夏这小狗崽子的父母没来。 “我说难怪呢,这不就是没教养吗。”女家长顿时指着盛夏尖声道。 盛夏瞪了她一眼,马上有男家长拿方言骂了句难听的话,盛夏没听懂,但眼看着另外三个学生笑。 他们用洋洋得意、恶心丑陋的口型,朝他说着最脏的话——几乎没有年轻气盛的人能抵御这种招惹。 盛夏迅速从椅子上窜起,抓过离他最近的那个傻逼,马上要一拳抽在他嘴上—— “盛夏!”他的班主任老师大叫。 整个办公室瞬间乱成一锅粥,一时间学生和家长都在骂,但是没有任何一个字能钻进盛夏的耳朵。 直到不知何时,教师办公室的门被一只干净修长的手给敲响了。 对方先是很有礼貌地敲了一下,然后为了盖过办公室里惊人的音量,不得不用力多敲了几下。 闹人的骂架因而中断,众人转过头,发现门口站着个气质优雅的年轻男人。 不同于这一屋穿得老土而随便的中年家长,他穿着干净得纤尘不染的白衬衫,白裤白鞋,外披一件长款的雾蓝色针织衫,没有任何攻击性,却让整个办公室空前的寂静。 几乎瞬间,盛夏松开了手里抓着的人,反应如同干坏事被抓包。 “不好意思,你找哪位?”年轻老师没反应过来。 姜以森开口,声音温润清晰:“我是盛夏的...” 他说着眼神飘过来,那眼神平稳而没有太多情绪,却让盛夏清楚意识到自己闯祸了。 就在昨天,他才信誓旦旦许诺过,自己不会给人添任何麻烦。 结果麻烦这就来了。 盛夏几乎没办法和姜以森对视。 一种难以言说的羞愧感击溃了他。 公共办公室有前后两个门,趁着所有人还愣着,他从另一个门钻了出去。 姜以森只回头看了一眼,没去追,转而平静看向办公室里的所有人:“不好意思,我来晚了,让我们从头开始谈吧。” …… 南城一中顾名思义,能说得上是整个南城里最好的中学。 但其实也就那样,整个学校里几百号学生,不学无术的过了大半。每年高考,一个毕业班里能出一两个重本,就可以说是谢天谢地。 今早,当盛夏踏入高二(5)班的教室时,正值上午第一节课课前。 春季学期已经过半,所有人都没想到还能来个转校生。 十七岁的男生个子超过180,校服穿得规矩整齐,面上却带着一道显眼的伤痕,眉眼英俊得像电影里亦正亦邪的角色。 他摸过粉笔,将自己的名字一笔一划写在黑板上。 “我叫盛夏。”自我介绍只有这短短四个字。 整个班却因而沸腾了,就连隔壁班都有人跑过来看热闹。 然后第一节课下课,南城一中的校花就专门跨越教学楼,跑来问他有没有女朋友。 再然后是大课间,盛夏被同班同学喊去打球,出人意外地从场边单手扔了个三分,惊得校篮球队的人都傻了眼。 在这么一种情况下,找茬的人很快就出现了。 “大概...就是这么个情况。”班主任邱老师颠三倒四解释了一通,“盛夏和他们动手了。” 在其他家长都离开后,她才补充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她是真的很佩服眼前的这个男人,从他进入办公室的那一刻起,就再也没有人发起争吵了。 他的态度十分谦逊有礼,给每人分了一小块带来的杯子蛋糕,其实也没说什么,但很快有家长缓和了态度。 毕竟南城就这么点儿小,他们几乎都对彼此的存在有所耳闻。 “原来是姜画家的弟弟啊,真不好意思。” “小孩子嘛,年轻气盛,总是打打闹闹的,我读书的时候也冲动。” 但也有压着火发不出来的,恶狠狠啃了口杯子蛋糕道:“告诉你家狗崽子,这种事情没有下次。” 姜以森不温不火笑了笑,对方于是只能狂啃蛋糕,说不出别的话来。 校园是个鱼龙混杂的群体环境,过于显眼的孩子时常会招来排斥。 尤其在南城一中这样的学校里,往往有金字塔那样固定的阶层,突然出现的盛夏显然打破了这种秩序,动摇了某些小孩儿心中的地位。 “情况我都了解了,我会和他好好聊聊。”姜以森说着起身,“辛苦你了,邱老师,盛夏刚刚转来,麻烦你多关照。” “哎呀,这都是我应该做的。”邱老师顿时不好意思起来,她第一次见这样特别的“家长”,竟然都有些手心出汗。 教师办公室跟教室在同一条走廊上,姜以森走出去,看见遍地跑的高中生,倒是觉得怀念。 他先是到盛夏的教室门口看了看,甫一探头,就看见黑板上显眼的“盛夏”两个字。 经过了一上午的课程,他的名字竟然还没被擦去,两个粉笔字写得铿锵有力,能看出明显的笔锋,倒是很让姜以森意外。 班里的小男生小女生看见来了个白皙文雅的男人,都有几分紧张错愕。 姜以森朝他们温和笑笑,问:“请问盛夏在吗?” 学生们面面相觑,其中一个女生给他指了路:“我刚才见他在楼下花坛里。” “谢谢你。”姜以森将剩的杯子蛋糕分给他们,下了楼。 教学楼背后有个挺漂亮的花坛,五颜六色的小花铺了遍地,姜以森踏过鹅卵石小路,走向独自坐在凉亭里的男生。 出人意外,对方先开了口。 “对不起。”盛夏闷声说。 姜以森面对着他坐下,将手里的最后一个小蛋糕盒放在石桌上。 “为什么道歉?”他心平气和地解开盒子上的缎带。 里边是一块很可爱的草莓蛋糕。 “下次,你直接不来就好了。”盛夏隔了很久才说。 “那你还会被他们欺负噢。”姜以森手托着一边脸,将蛋糕推到盛夏面前,“这里不少人说话做事都粗俗,我来太晚了,让他们骂了你。” 盛夏微微皱眉,看来他都听见了。 “那个讲方言的叔叔,骂的什么?”他的关注重点倒是很怪。 “你没听懂?”姜以森意外,“这里不是你老家吗?” “我几乎没在这儿待过。”盛夏无意识地摸过塑料叉子。 “他骂你...”姜以森斟酌了一下措辞,“小狗狗。” “骗谁呢。”盛夏一叉子扎进草莓蛋糕里。 “嗯...其实不是可爱的狗,是那种凶起来会咬人的...狼狗?”姜以森接着编。 盛夏大概猜到了是类似“疯狗”的意思。 隔了会儿他抬眼看向姜以森,像是有什么话想说。 “怎么了?”姜以森见他脸边上又添了块新伤,不禁在心里叹了口气,“有哪里觉得疼吗?” 盛夏没回答,隔了会儿忽地道:“今天是...对方先动手的。” 姜以森一开始还以为自己听错了。 明明刚才在办公室,这家伙连半句都没为自己争辩过,光顾着动手了。 “我知道。”姜以森说,“能有耐心种草莓的小孩儿,我想应该不太坏吧。” 盛夏愣了愣,耳垂被染红了几分,埋头舀起一块蛋糕,“那你想错了。” 他刚要将蛋糕送到嘴边,就忽然顺着凉亭的檐角,看见了自己教室的窗户——班上好几个同学正趴在上边,热切地看热闹。 姜以森也发现了,很是热络地笑着隔空挥了挥手。 才十六七岁的小孩儿们当即乱作一团,收起偷拍的手机,你拍拍我我推推你的。 还有不少人拿起姜以森给的杯子蛋糕,挺开心地扬了扬。 盛夏手里叉子则拐了个弯,往姜以森面前一推。 “我不太喜欢草莓蛋糕。”盛夏说。 “那你草莓种给谁吃?”姜以森问。 “小孩儿的事,大人别管。”盛夏固执地将叉子往他唇边抵了抵。 继而忽地注意到,今天姜以森的气色看着很不错,至少唇色不再苍白了,甚至有几分淡淡的光泽感,跟草莓蛋糕几乎是绝配。 盛夏微微眯眼,喉结不自在地滚了滚,莫名的有些口干舌燥。 夏天大概是真的来了,淡黄色的蝴蝶在花坛间雀跃的飞舞,间或有微风轻缓地吹动姜以森卷曲的发梢。 “快吃。”再这样下去,奶油都要融化了。 “太大了。”姜以森说,“你自己吃吧。” “那就把嘴张大。”盛夏说。 姜以森无可奈何,尽力把嘴张大了,一大口吃掉叉子上的草莓蛋糕,有种被胁迫了的错觉。 他心想,这孩子挺别扭,相处起来确实不容易。 但今天总归还算不错,能简单聊上几句天了。 姜以森吃东西时姿态十分优雅,即便含了一大口,也能做到细嚼慢咽,只有嘴角溢出了一点儿浅粉的奶油渍。 等整块咽下去,姜以森才说:“你的同学比你可爱多了。” 盛夏:“……” “不过,我下次还会来的。”姜以森说。 就是来一趟要走挺远的路,希望盛夏能不要太经常打架。 盛夏怔了怔,觉得耳朵发烫,匆匆道:“我回去上课了。” 说着就径直起了身,离开凉亭的荫庇,走进正午灿烂得刺眼的阳光里。 他动作粗鲁,把扣至最上一粒的纽扣解了,只觉得这身新校服热得烦人。 5. 第 5 章 5 姜以森回家以后有些疲惫,换上眼镜靠在沙发里看画稿,手机里消息不时地响。 “无业游民”微信群里热闹得很,因为过两天南城会办草地音乐节。 [大画家病好了没有?这都多久没露面了@森] [姜姜快出来!你那是寒咳,吃烧烤病好得更快@森] [姜:想害我你就直说] [音乐节上妹子肯定不少,这多好的机会啊!] [有的人经常一边画画一边说想恋爱,结果从来不出动] [因为姜姜喜欢的是帅哥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们群明明也有帅哥啊] [你是认真的吗(狗头)] 姜以森被信息轰炸一番,实在是因为太久没在社交圈里出现过了——大概从一个月前得重感冒开始。 【森:知道了,这次我会去的】 [好耶!姜会带吃的来吗(星星眼)] [上次那个鸡翅鲜虾煲太好吃了,让我到现在都回味无穷] [每日一问:姜为什么不是女人,我为什么不是gay] 姜以森无奈笑笑,门铃在这会儿响了起来。 他放下平板,走去开了门,然而门外并没有人。 只有鞋柜上多了一大袋东西,姜以森拨开袋口,看见里边全是超市零食和饮料,种类非常丰富。 他拿起旁边反扣着的手写板,上边多了两个笔锋刚劲的大字:谢礼。 因为白天才刚见过这种字迹,姜以森一眼就认出来了。 这小孩儿。 姜以森看了眼对面紧闭的屋门,没忍住还是笑了。 就不能当面过来跟他说“谢谢”吗。 不过,这么满满一袋...姜以森拿起来掂了掂重量。 他一个人肯定是吃不完的。 …… 草地音乐节当天夜里天气晴朗,月朗星稀,烟花不时在夜空中炸响。 “哇!这么多零食,原来姜姜也会买这种不健康的食品啊。” 当姜以森拿出大袋零食分享时,朋友们都很震惊,同时也隐隐失落——可惜不是姜以森亲手做的美食。 南城的草地音乐节设在和风广场,这是片废弃的养牛场,现在成了年轻人举办大中型聚会的场地。 说是音乐节,其实来的几乎都是本地人,大家在大片草地上铺开野餐布,烧烤闲聊做游戏,美其名曰“迎接夏天的到来”。 “这都是我小邻居送我的。”姜以森罕见地解释了零食的来历。 “哇,你对面终于搬进来新住户啦?”朋友们都记得姜以森对面空了很久。 草地中央有不知名的乐队开始演奏,大家大大方方伸手从他袋里取零食,有人顺势问:“新邻居怎样?是帅哥吗?” 他们平时总说,像姜以森这种不爱出门又不主动的,就适合发展邻里情。 “嗯...”姜以森思考着,显见心情不错,说:“是个还在读高中的小孩儿,挺有个性的。” “噢。”群主龙炎拍拍他背,“看样子又没机会了,谁让你喜欢年上。” “年龄别卡太死,姜姜看看我。”群里最小的弟弟柯达半开玩笑说。 姜以森笑说:“你换男朋友频率太高了,我怕没两天你就把我换了。” “如果是你,我这辈子都不换。”柯达马上说。 龙炎啧啧摇头,一巴掌把柯达蠢蠢欲动的脑袋给摁下来:“少做美梦,去,买个西瓜回来。” 柯达一巴掌拍回给龙炎,不情不愿地趿拉着鞋去了。 “哎,这什么啊?”有人忽然从零食袋里摸出个小玩意,“吓死了,摸到毛还以为是老鼠。” 群里的几个小姑娘一看都惊叫:“哇!好可爱!” 离得远的马上好奇得从野餐布上爬起来:“什么什么东西?” 姜以森也离得远,还没反应过来,他们就捧着那个小玩意给他看:“姜,这你的?” 那是一只网球大小的刺猬玩偶,毛绒绒的非常可爱,脖子上还系着蝴蝶结,背上驮着小红果。 但这并不是姜以森的东西,而且他也是第一次见。 “啊我知道了,”发现玩偶的人开始破案,大声说:“这肯定也是你小邻居送你的!” 什么? 姜以森又开始反应不过来了。 “哇————”其他人马上开始起哄。 明明在座的都是二三十岁人了,还是跟读书时一个样,最喜欢八卦朋友的新情况。 即便他们很大可能是想错了。 姜以森伸手接过那个毛绒刺猬,说:“不一定是给我的,这可能是人家落下的。” 本来像姜以森这样受欢迎的人物,平时没少收到各种礼物,但这么可爱的...大家还是第一次见。 “偷偷藏在零食堆里,好心机啊男高。”他们假装低语。 姜以森是听得一清二楚,没脾气地笑:“行了,真不是...” “姜以森。”一个有几分耳熟的声音喊了他。 姜以森回头,有些意外又不算太意外地看见了盛夏本人。 不意外在于,南城就这么点小,人就像走进了边界固定的方格内,要相遇实在很容易。 意外在于,盛夏直接喊了他的名字。 对方换了身衣服,黑T恤配浅色阔腿及膝裤,白袜球鞋,腕上手表,在同龄男生里,他的衣品是难得一见的好。 姜以森的朋友们脸全转过来,默不作声地看着这个没见过的小帅哥。 除了太年轻,这几乎可以说是帅得无可挑剔,无论是脸还是身材。 姜以森头一回没忍住,瞥了眼盛夏露在外面的小腿。 属于少年人的肌肉感刚刚好,他很快将视线移走了。 “你怎么在这里?”姜以森问,“和朋友一起出来玩吗?” 他转过头,才发现在十几步远处,有一群小高中生聚在一起,他们也正热切地朝这边看着。 挺好的,这么快就交到新朋友了。 “他们让我过来,”盛夏装没看见姜以森手里的刺猬玩偶,喉结轻微滑动,“问能不能跟你们一块儿玩。” 还不待姜以森回答,爱热闹的龙炎就先发话:“没问题!我们请客吃西瓜!” 于是,一群高中生就兴冲冲挤了过来,刚刚还宽敞的野餐布一下子变得拥挤,气温都仿佛升高了几个度。 这群孩子竟然还带来了酒水,“无业游民”群里的这群大人看了都很茫然,因为他们今晚喝的是茶和鲜榨果汁。 成年人,主打的就是一个健康。 “姜,给我们介绍一下呗。”朋友们的关注重点还在小帅哥上。 “他是我...”姜以森看着坐对面的盛夏,斟酌着。 如果让他们知道这就是送刺猬玩偶的人。 “邻居。”结果盛夏先开了口。 瞬间,姜以森的朋友们全伸手过来,又是摇又是拍,仿佛他瞒着他们结了婚。 而高中生们则都一脸惊喜地看向盛夏,仿佛他抽卡一发入魂了。 姜以森无可奈何,只能隔空对盛夏露出一个笑来。 盛夏还是老样子,一点儿表情都没有,默默衔住了果汁吸管。 两群人聚在一起,娱乐难免落入俗套,玩的是真心话大冒险。 几轮过后,好不容易抽中姜以森。 “大冒险吧。”他说,“反正我那点儿事你们都知道了。” 高中生们一脸痛苦,可是我们不知道啊。 结果姜以森手气不好,抽大冒险抽出了“挠痒痒忍住不笑”。 “那我完蛋了。”姜以森说,“我能选个温柔点的人挠我吗?” 显然不能,跟他交情深厚的都决定不放过他,因为姜以森生平最怕痒。 “挠他。”龙炎发号施令,“这么久不出门,都把我们给忘了。” 盛夏咬了口西瓜,眼看着姜以森头发被弄乱不少,边笑边抬手说“绝对没有”,平时苍白的面色倒是因而变得有血气。 原来一个看着温和成熟的大人,跟朋友在一起也会疯玩。 而且真奇怪,这人被蹂.躏着也是漂亮的。 姜以森窜起来逃跑,中途停下咳嗽,朋友们才知道他病没全好,赶紧收了手。 “不好意思,闹过头了。”龙炎给他倒了茶,“你还好吧?” “没事。”姜以森摆手。 虽然闹了一通有些疲乏,但他心里是开心的,如果不是经常生病,他其实喜欢人群也喜欢热闹。 姜以森可能是开了整蛊游戏的先河,后面抽中大冒险的人都很惨。 有背着人绕场跑一圈的,学青蛙又跳又叫的,跳肚皮舞的,而且游戏里渐渐融入了罚酒元素,年轻人们喝了点儿酒,只会玩闹得更加尽兴。 游戏小转盘再次飞速旋转,然后摇摇晃晃停下来。 这回停在了盛夏面前。 他一晚上沉默寡言,但胜在长得够帅,大家对他都有不少兴趣。 “真心话吧。”盛夏说。 因为他偷瞄过大冒险的签筒,剩的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不是背就是公主抱,甚至还有亲的。 “好小子,一个不行啊,要三个问题,不然太轻易躲过了。”龙炎说。 “龙哥威武!”大家赶紧鼓掌。 “行。”盛夏答应,什么都比大冒险好。 “嗯...”大家一齐陷入了沉思,显然在想问他什么问题比较好。 姜以森救他,先贡献了第一个问题:“你平时最喜欢听谁的歌?” “姜!姜!”他们怨他浪费一次拷问的机会。 结果盛夏皱了皱眉,耳垂发红,但诚实交待道:“周杰伦。” 姜以森这才想起来,这小孩儿很不习惯承认自己喜欢什么。 现在承认了,那估计就是真的很喜欢了。 “你喜欢男孩子吗?”一个粉发女生一脸真诚地发问。 她这么一问出口,全场几乎马上沸腾。 “不喜欢。”然而盛夏说。 空气瞬间静默了几秒,朋友们都用一种“怎么会这样呢”的表情看向姜以森。 姜以森倒是没什么反应,因为他gay达向来很准,从一开始就知道盛夏不是。 现在还剩最后一个问题了,但有一半的人已经失去了部分兴趣。 “我们今天这里,这么多小姐姐小妹妹,”龙炎照旧主持场面,并问盛夏:“你觉得谁最漂亮?” 场面迅速重新热烈起来,大家都很好奇地看着盛夏。 野餐布上满满当当坐了二十几个人,有一半是女生,各有各的好看。 姜以森在心里开始猜盛夏会喜欢的类型,感觉自己能猜个□□不离。 盛夏静默的时间逐渐拉长,直到所有人都一齐陷入了默契的安静。 隔着五月夜晚微微潮热的空气,姜以森没有任何防备,猝不及防地触上了盛夏的视线。 两个人因而在半空中对视,姜以森缓慢地眨了下眼。 紧接着,所有人都顺着盛夏那道视线,默默转头看向了姜以森。 6. 第 6 章 6 盛夏那双眼睛漆黑,隐约映着音乐节里星星点点的灯火。 姜以森极其缓慢地又眨了一下眼,在这个间隙,盛夏很匆忙地将视线移走了。 ——但已经来不及,他们两边的同学朋友都像被忽然点燃的礼花筒,炸得他们耳朵嗡鸣作响。 “我们不妨把条件放宽点儿,你说说谁最漂亮,不限男女啊!”姜以森的朋友开怀大笑,并自来熟地拍着盛夏的背脊。 盛夏终究没能给出个确切的答案。 “罚酒罚酒!答不上来就得罚酒!”他们于是赶紧闹着把杯子和啤酒拿来了。 一口气倒上一整杯,气泡满得几乎快要溢出来。 赶在他们递给盛夏之前,姜以森伸出手去,把酒拿了过来:“我替他喝吧。” 这孩子还没成年呢,烟酒这种东西,能不碰还是不要碰。 盛夏赶紧抓姜以森手腕,但姜以森动作利落,已经一口气喝完了整杯啤酒。 “哇!牛批!!!” 这番举动简直就像是在护犊子,姜以森那群老朋友惊得说不出话来,只能笑闹着鼓掌。 啤酒度数并不高,但一杯下肚后,姜以森胸腔还是迅速暖热起来,面色也被染红了几分。 他将空纸杯倒过来,示意一滴不剩。 盛夏这才松手,姜以森白皙的手腕上因而留下淡淡的指痕。 “你...”盛夏眉皱着,瞪着他。 “没事,我能喝一点酒。”姜以森对他说,并露出个挺满足的笑来,细软的睫毛都放松地耷拉下来。 龙炎见状,顿时哈哈大笑,拍了拍盛夏的肩,说:“别看他那样,这家伙没生病的时候,可是个完完全全的酒鬼。” “嘘。”姜以森赶紧让他闭嘴。 盛夏多看了他一眼,这回什么也没说。 姜以森确实喜欢酒,准确来说,他是很喜欢喝过酒后那种飘飘然的感觉。 就总觉得很开心。 然而今晚盛夏在场,他作为监护人,当着“孩子”的面多少有几分克制,朋友递来的酒大都推拒掉—— “不喝了,饮酒有害健康。” “请让我以茶代酒吧。” “给我果汁就好,比酒味道更好。” 直到盛夏被叫去放烟花,姜以森双手捧着热茶,看着几个高中生们吵吵闹闹地走远。 一直到看不见影儿了。 他快速摸过酒杯,朝朋友们晃了晃:“要一起喝点儿吗?” “你病好全了吗?”朋友们果然蠢蠢欲动。 “好全了。” 事实上,刚才第一杯啤酒下肚,姜以森已经变得快乐起来了。 因为生病,他恐怕已经有三个月没有饮酒,浑身每个细胞都充斥着对酒精的渴望。 一群大人们于是欢欢喜喜喝起来,二三十岁的人比十几岁的少年人更放得开,喝酒的速度也更快。 远处的高地里,各色的烟花一朵朵窜上天空,啾地炸响声中,年轻的恋人热红着脸接吻,不知道谁牵来的卷毛白狗跑进视野,在草地里随处滚。 姜以森拿着酒杯,被翻起来的野草呛得咳嗽起来,但心情空前的愉悦:“烟花真漂亮。” “姜啊,再喝就多了。”龙炎提醒道。 姜以森笑,点了个头没说话,和他碰了碰杯。 “我待会开车把你送回去吧。”柯达快乐地说,“我新车到手都多久了,就差你没坐过了。” “不行,”结果姜以森摇头,“我不坐车。” “有这么怕坐车吗?我车技很好的。”柯达说,并很认真地看着姜以森:“姜姜,你是拒绝坐所有人的车,还是拒绝坐我的车?” 朋友们都安静了些许,大家都知道柯达对姜以森有意思。 实际上在他们群里,但凡性取向对得上,很难有谁能打包票说自己从没对姜以森心动过。 这人笑起来太蛊了,尤其是喝过酒以后。 “抱歉。”姜以森很礼貌地回答他,“我没有办法坐车,但你可以开飞机带我。” 朋友们顿时沉默一瞬,完了,姜以森开始喝高了。 柯达听完直接笑得想死:“姜姜,你快做我男朋友吧,我给你买飞机。” 他用半开玩笑的语气说这句话,一时间所有人都有些心跳加快,不知道姜以森会给出怎样的回答。 姜以森隔空看着对方,脑子有些理不出完整而语法正确的句子。 当他听见脚步踩在草地上的窸窣声,因为朋友们都转过头去看,他也跟着回转头去,模糊看见盛夏回来了。 少年身影颀长,手里提着一袋东西,用到隔壁班喊人的语气说:“姜以森,来一下。” 姜以森心想这小孩儿挺臭屁,但人下意识就起了身。 盛夏将一大袋东西放下,从里面抽出一瓶水,估计看姜以森有些走不稳,另只手竟然直接拉过了姜以森的手腕。 姜以森愣了愣,但对方那只手格外温暖,并不能让他在激灵之下清醒过来。 只能够被带着走,穿过了杂七杂八的人群,总算到了一处人少的僻静地儿。 “放烟花好玩吗?”姜以森笑着问,很快转换回那种长辈式的语气,“不过明天还要上学,我们待会十点就回家吧。” 他问这话时,才隐约闻到对方身上也有酒味儿,估计是和他的小同学放烟花的时候喝的。 “两个事。”盛夏松开他手,依然用那双野生动物般的漆黑双眼看着他。 姜以森不明所以。 “为什么把零食拿给别人吃了?”盛夏看上去不太高兴。 姜以森愣了愣,才回过神:“抱歉,因为我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 “那是我买给你的,不是给别人的。”盛夏说。 其实挺有意思,他开口说的这话,就好像一个幼稚园的小朋友。 “对不起。”姜以森觉察到他生气,很耐心地道歉,“我保证不会再那样了,那个小刺猬,也是你送给我的吗?” 盛夏却忽然不说话了。 幸好姜以森没有把一整袋零食转手送人,不然就连刺猬都归别人了。 “超市满五十送的。”盛夏说。 如果超市真能送这个,那南城的小姑娘们可要坐不住了。 “谢谢你。”姜以森笑,没拆穿他的谎话,“我很喜欢它,准备放在床头柜上。” 盛夏抿抿唇,看不出对这个回答是否满意。 隔了会儿,他慢悠悠从兜里掏出张折得方正的纸,“还有就是,帮我签个名,明早要交。” 姜以森接过,展开,果不其然见最顶头写着“检讨书”三个大字。 他极其粗略地扫了扫,“保证以后不随意ou打同学”这句抢先落入眼里。 这家伙...甚至懒得掏出手机查“殴”字怎么写。 不过换个角度看,至少说明这个检讨书是他自己写的。 “下次尽可能不要再打架了。”姜以森接过他递来的笔,在检讨书末尾处匆匆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盛夏接过,看了眼问:“你怎么跟老师说,我们...” 他不确定班主任是否知道姜以森和他的关系。 姜以森沉思片刻,笑起来,面颊因微醺而呈现出好看的浅红色,心情颇好地看着对方:“你觉得...哪个比较好呢?爸爸、叔叔、舅舅,还有哥哥。” 盛夏略微皱眉,这根本就没得选。 姜以森虽说比他年长十岁,但也肉眼可见的年轻。 单是皮肤就好得仿佛自带柔焦效果。 “哥、”盛夏像个刚学说话的孩子,磕磕绊绊开了口,“...哥哥。” “诶。”姜以森占了便宜,心满意足地应承下来。 此时一阵风刮来,脚下草地翻动,姜以森又感到飘飘然了。 酒精上头驱使,他难以遏制内心的快意,禁不住向眼前的盛夏走近了一步。 姜以森本来就生得漂亮,他一笑起来,比任何时候都更漂亮,虽然在盛夏既有的概念里,用漂亮形容一个男人也许是违和的,但他不得不承认,姜以森正在打破他的认知。 姜以森进的这一步,让他几乎有了想要转身逃离的感觉。盛夏也头一回明确地知道,比起姜以森,他确实算个尚且生涩的幼崽。 尤其是当姜以森伸手,捏住了他柔软的耳垂,并口直心快开了口。 “弟弟,你耳朵红得快滴血了。”姜以森甚至用指腹揉搓了一下那长了细腻绒毛的嫩.肉,一脸认真称赞道:“真可爱。” 7. 第 7 章 7 姜以森向来酒品还算不错,只是他有个毛病,那就是他时常记不清喝酒后发生的事,即便只是微醺。 留在大脑皮层的只有那种飘飘然的愉悦感,等人的意识完全清醒,他发现自己正侧躺在沙发上,头有些轻微疼痛。 一条轻薄的毛巾被搭在他腹部,姜以森慢慢坐起来,看见小黑睁着金黄色的大眼,静静地看着他,脑袋轻微歪向右边。 被子是小黑为他叼来的,因为在小黑的概念里,姜以森睡觉一定需要被子,不然就可能会卧床好几天。 “谢谢你。”姜以森伸手揉了揉猫的脑袋,但还是低头打了个喷嚏。 猫抬起头蹭他手心,即刻发出愉悦的呼噜声,然后追随着姜以森不太稳当的脚步,到饭盆边等待用餐。 姜以森给他取出准备好的猫饭,是质地慕斯状的三文鱼牛肉大餐,小黑的呼噜声顿时像烧开水一样大,埋头就开始风卷残云。 “吃慢点,不要着急。”姜以森靠在柜边,温柔地垂眼注视干饭猫,然后顺带走去洗漱。 路过画室时他停顿脚步,意外看见画室的门敞开着。 他想走过去关上,却忽地瞥见一抹耀眼的橘红色。 颜料的痕迹还很新,显然是他昨天夜晚才画的,姜以森远远盯着看了许久,随后慢慢将门带上了。 今天他照旧醒得很早,虽然头还有些昏沉,但已经没办法再睡,就索性做了鸡蛋火腿三明治,准备分一份给盛夏,免得他又吃吐司,既干巴巴又没营养。 盛夏今天罕见的比平时更早出门。 只是他看上去不太有精神,一脸疲态,浑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气息。 “早上好。”姜以森向他打招呼。 盛夏愣了愣,对方面颊仍然染着一层薄红,像是酒精的余韵还没退去。 他下意识伸手护住自己的右边耳朵,像一条谨慎的野犬:“...早。” 姜以森微笑,拿出三明治和牛奶:“你吃过早饭了吗?这是给你的。” 盛夏看了眼,说:“不用了,我不饿。” “没胃口吗,有没有觉得哪里难受?”姜以森眉心微蹙,感觉有些担心,他知道盛夏昨晚喝酒了。 老实说,是他没看好,这是他作为监护人的失职。 盛夏只摇了个头,脸色冷冷的。 姜以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教育了他几句,关于未成年人饮酒的危害。 “你正在长身体,还是尽可能不要喝酒,酒精会刺激你的肠胃和大脑。”姜以森取出牛奶瓶,单手递出去:“那喝点牛奶吧,能让身体舒服些。” 盛夏没接。 只看着姜以森说:“成年人喝酒,就不伤身体吗?” 在姜以森反应过来之前,这小孩单肩挂着书包,头也不回地下了楼。 姜以森呼出的叹气是个喘息,他拿牛奶瓶的手渐渐垂下,将本就有些疲惫发软的身体靠在门边上。 怎么办,这孩子好像正叛逆。 “喵...”小黑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亲昵地蹭了蹭姜以森的脚踝,然后仰起头,十分担心地看着自己的男主人。 姜以森太阳穴的两边一阵又一阵的疼,根据他过去的经验,大概是着凉以后,有些低烧了。 …… 盛夏的疲惫是真实的,因为他几乎一整宿没睡,像被扔进火里烤了好几遍,在床上翻来覆去到天亮。 但正值青春期的人最需要睡眠,于是他只能在课堂上补,他个子高,位置坐最后一排,完全就是插科打诨的好地方。 南城这边教材和盛夏以前学校略有不同,盛夏领到新教材以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它们竖着码课桌上,这样一趴下,老师就几乎看不见他了,还能跟前方满满一教室的脑袋隔开。 鉴于盛夏转学当天就“一战成名”,高二(5)班过半男生都认他做哥,天天夏哥夏哥的喊。 “哎夏哥,我们什么时候收拾3班那几个小子?看他们不顺眼好久了。” “就是,球技又他妈烂,还占人球场,夏哥...” 盛夏终于忍无可忍,眼神凶狠地抬了头:“闭嘴。” 烦死了,谁他妈是他们的“哥”? 他再也不想听见“哥”字了。 只是没想到这几人都没眼力见,竟然直勾勾往枪.口上撞。 “夏哥,我们能八卦个事儿吗?”坐盛夏前面的袁振兴直接把身子转了过来,扒拉开盛夏那堆书,露出半张脸,略微压低声音问:“你是不是也喜欢姜画家?” 盛夏差点儿踹了课桌一脚,瞌睡都被吓醒了:“啊?” 这个“啊”字一下没收住音量,直接惊动了正在画三角形的数学老师。 “干嘛呢!后排聊什么闲天,不想学就出去站着!” 盛夏心里烦得很,直接两手一伸,把袁振兴扒拉开的书缝合上了。 然而数学老师估计忍他们很久,直接点名字,他们几个不得不就近推开后门出去,并肩站在走廊上。 也就只有盛夏冷着脸,其他几个都乐得跟小学生秋游似的,还在继续聊闲天。 “嗐,其实没什么,我们都不歧视同的。”体委何东强说。 “我说呢,难怪校花跟你告白你不接受啊。”袁振兴表示理解地点点头。 盛夏已经冷静不少,光沉默地看了他们一眼。 “不过我们真没看出来啊,你可半点儿不像gay。”他们又接着道,有个稍懂些的说:“夏哥这样的,该是1号吧?” 盛夏喉结轻微动了动,不知为何,这个“1号”莫名其妙取悦了他。 隔了会儿,他忽然开口问:“很多人喜欢姜以森?” “姜以...”袁振兴懵了懵,“啊,你说姜画家啊。” “瞧,他还特地记住了人家的全名。”何东强说。 盛夏心想,这名字又不是有十七八个字那么长,记住了有什么了不起的吗。 “喜欢他的多了去了,我们还读初中的时候,班上就有人追他,追得可猛了。”袁振兴说,“这人确实有点子魅力在身,他们管他叫南城蛊王。” 好土的称谓。 盛夏挑了挑眉,明显不以为意。 “他只是个不靠谱的酒鬼大人。”盛夏手揣裤兜里,背靠在石砖墙上,轻松道:“我可不喜欢他。” “啊?”这回换袁振兴啊。 总之,他已经基本确信,只是酒精烧坏了他的耳朵和神智。 “而且,我对男人,”盛夏实话实说,“半点感觉都没有。” …… 南城一中的周一很是特别,下午只有一节课。除了学业紧张的高三级,高一高二都可以提前放学,借机加强户外体育锻炼。 盛夏今天不想参加活动,铃一响就直接走没影了。 他最近在找兼职,但屡屡碰壁。 “我看你也没成年。”奶茶店的老板拿着他身份证看,把话说得很直接:“而且你还是学生吧,我们从不招高中生,就你那么点儿零碎时间,能打几小时工?到时候功课落下了,考不上好大学,你父母还得找我麻烦。” “我父母不会管我。”盛夏说,“我十七岁半了。” “哎行了行了回去吧。”老板直接给他打了杯奶茶,塞他手里,“好好学习天天向上。” 盛夏走出店门一看,奶茶还是全糖的。 他只能慢慢往出租屋走,期间好几次打开微信,想硬着头皮给他爸或者小姑姑发条要钱的消息,但始终发不出去。 倒是先收到了姜以森的消息。 【森:你说的没错,成年人喝酒也会伤身体】 【森:那我们互相监督吧,以后喝酒的人要受到惩罚,你觉得怎么样?】 盛夏钥匙插进锁孔里,回了个简单的“好”字。 他的小房子里还是老样子,空荡荡的,盛夏感觉到饿了,拉开冰箱,里边就剩两个鸡蛋、一条黄瓜、半截火腿。 忽然他就想起了姜以森今早做的鸡蛋火腿三明治。 他屋里还有吐司包,完全可以做个类似的。 盛夏于是热锅煎荷包蛋,他这儿煤气灶的火候不太行,开很大了也就是中火,在等锅热的过程里,他又点开了父母的微信。 在完整的句子发出去之前,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来电显示是“妈妈”。 盛夏怔了怔,犹豫了会儿接通,听见女人快乐的声音传出来:“你这孩子,母亲节都不知道来个电话。” 对方听上去特别开心,几乎可以称得上是心花怒放。 “我忘记了。”盛夏接着电话,下意识地转身朝外边走。 “我就知道,毕竟你是对父母没感情的冷血动物。”女人笑着说,“陶陶才三岁,也知道今天要给妈妈送花呢。” 盛夏垂下眼,绕着空荡荡的房子走了一圈,他妈妈快乐的声音一直跟着他。 “你打给我做什么?”盛夏问。 “你一个人到南城去一星期,消息都没半个,我关心一下你都不行吗。”女人说话的时候,电话那头不断传来陶陶玩闹的声音。 那个孩子奶声奶气地吵着要妈妈抱。 “好,妈妈抱,抱抱我的乖宝宝。”女人的声音离话筒远了一些。 “我不要哥哥!哥哥滚蛋!”那个孩子同时尖声叫道。 盛夏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逐渐走出了家门,并一步步顺着楼道台阶往上爬,听着听筒里如同梦魇般的说话声。 “你最近,有和你爸爸联系吗?”对方果然问到了关键处。 盛夏独自站在不知几层的楼道窗口,傍晚的红霞刺得他眼睛酸涩。 “没有。”盛夏颇为冷静地回答,“既然都离婚这么久了,就不要再想他的了。” “说什么鬼话,我哪里...” 电话就这么被挂断了。 盛夏努力喘了口气,像是将多余的气全部挤压出胸膛,微信这时马上挤入一通新来电。 他只当又是他妈妈,正准备直接挂断,却忽然闻到了一种东西烧糊的气味,正从楼下飘来。 与此同时,他总算看仔细了手机上显示的来电联系人。 是姜以森。 8. 第 8 章 8 姜以森是被一股糊味给弄醒的。 常年独居的人对这种味道十分敏感,他几乎是马上起身,确认过不是自己家,便推门出去,发现味道是从盛夏的屋子里传来的。 他急忙拍门,喊人:“盛夏!你在家吗!” 这孩子该不会锅里还烧着东西就跑出去了吧。 他急忙给盛夏拨电话,还没等到接通,就先看着盛夏急急忙忙从楼上跑下来。 “我钥匙...”他掏兜掏了个空,顿时慌得话都说不利索:“姜以森,怎、怎么办?” 刚才打着电话出门的时候,他竟然忘记揣上钥匙出门了。 “没事,去二楼找房东拿备用的。”姜以森拍了拍他的背。 盛夏赶紧去了,几乎是像小火箭一样窜下去的。 姜以森生怕他踩空栽一跟头,连忙喊:“别着急,看着路。” 等盛夏身影消失,他快步折返回家里,取出灭火器,出来的时候吃惊地发现盛夏已经回来了。 这小孩儿跑得可真快。 盛夏慌里慌张将备用钥匙往孔里插,屋内的烟火味重得吓人,这致使他终于表现出了同龄人面对紧急状况时的不淡定。 手抖得厉害,估计生怕把一幢楼都给烧了。 这时姜以森冰凉的手伸过去,扶住了他的手,钥匙很顺利地被插.入,门即刻打开。 焦糊味与烟火气瞬间扑面而来,两人迅速跻身进去。 正对着的两套房子布局完全一致,厨房的油锅果然烧起来了,火苗窜得极高。 有姜以森在旁边,盛夏瞬间也不怕了,冲过去抢先把煤气灶给关掉。 然而火还没有灭,姜以森熟练地拿过锅盖,沿着锅缘稳稳盖上,刚才还嚣张的火舌一下子被压制在了锅里。 火光消逝,狭小的厨房里顷刻间只剩浓烟,呛得姜以森控制不住咳嗽起来。 “哎哟,这么大的烟!”上下邻居都闻着味儿赶来围观,一手捂着口鼻另一手狂扇,“做饭不看火,真不小心啊!” “没事吧?火灭了没有啊?”老房东拄着拐杖慢慢走进来。 “已经灭了,”姜以森赶忙回答道,“幸好您在家。” 盛夏整个人还惊魂未定,带着种刻在学生DNA里闯了大祸的内疚,下意识看向姜以森。 这一看,才知道他们两人都被呛得狼狈,眼泪直冒。 这种情形下,一般的长辈肯定马上要开始破口大骂了。 然而姜以森没有,他只是边咳嗽边笑,含着眼泪说:“你成了一只花脸猫。” 盛夏抬手背擦了一下脸,估计只是越擦越脏,于是也噙着泡泪说:“你明明也是。” …… 盛夏的晚餐算是泡汤了,姜以森便把他喊到自己家来吃晚饭,这回盛夏没有拒绝。 “不好意思,现在家里会有点乱。”姜以森给盛夏一双画着棕色小狗头的白色拖鞋,是崭新的,“你随便坐就好,像看电影玩游戏都可以。” 姜以森在这个小屋子里一住就是七年,与住在二楼的房东老头关系很好,老头默许他随意装修改造这屋子,还时常上来参观。 盛夏进门,就能闻到淡淡的香薰味儿,是清新好闻的花果香。 姜以森的屋子就像宫崎骏动画里温馨舒适的小木屋,每个角落都放着精致又小巧的玩意儿,沙发上放着一条毛巾被,从被子的褶皱能看出有人刚刚在这里睡过。 姜以森走过去,将毛巾被抱进怀里,转头问他:“你晚上想吃什么?” 盛夏目光正落在绘了年轮图案的时钟,这会儿刚好报时六点,有一只布谷鸟雀跃地弹出来,吓了他一愣。 “随便,”盛夏慢慢收回视线,“我都可以。” 随便啊,这可就难搞了。 姜以森温和一笑,说:“在我家里,不用紧张。” 盛夏愣了愣,才知道自己有些坐立难安,“我没紧张。” 然而姜以森已经走开了,一只通体漆黑的猫从角落窜出来,雀跃地迎接,盛夏眼看着姜以森温柔地弯腰,将猫小心地抱到肩膀上。 而小黑看见忽然闯入的陌生人,眼神却有几分警惕。 姜以森得亏下午睡了会儿,现在感觉身体舒服轻松了不少,在厨房里一阵忙活,做了小孩子都会喜欢的瓦锅翅根煲,炒了莴苣,还用小炖盅熬了两碗藕汤。 期间盛夏有过来帮忙打下手,姜以森一眼就看出他不太会做饭,让他削了莴苣皮,就拜托他去找部电影,待会吃饭的时候看。 晚餐端上铺着印花餐布的圆餐桌,姜以森习惯性地将蜡烛点上,画面氛围顿时美得像外边的高档餐厅。 喜欢做饭的人都多少有些餐具收集癖,姜以森今天心情还不错,挑的是一套有手绘兔子图案的餐具。 盛夏拿在手里,情不自禁心想,自己就是读幼儿园的时候,也没有用过这么可爱的碗碟。 “要喝点什么吗?有饮料。”姜以森说着打开酒水饮料柜。 只打开了一秒,他就很迅速地关上了。 然而盛夏还是看见了,那里边满满当当装的都是酒,红酒为主,还包含了醒酒器开瓶器以及各种各样的酒杯。 姜以森竟然看见盛夏笑了一下。 虽然很短暂,但确实是笑了。 对于这个不太爱笑的小孩儿来说,确实是挺难得的。 “我不会偷偷喝的。”姜以森保证说,“这些都是收藏。” 而盛夏却忽然说:“等我十八岁了,我陪你喝。” 姜以森听完愣了愣,旋即笑了,说“好”。 这顿饭他们吃得很不错,盛夏没找到下饭电影,投屏里播的《猫和老鼠》,小黑站在沙发扶手上,瞪着眼看得一脸严肃。 过了会儿她跑过来,估计是闻到了鸡肉的香味,冲着姜以森用夹子音叫唤。 “这个你不能吃。”姜以森说,“明天给你做水煮鸡胸肉。” 盛夏看了猫好一会儿,显见是很喜欢小动物,忍不住问:“它...能摸吗?” 姜以森看着猫眼里含笑,给他多舀了一大块浸饱汤汁的鸡翅根,“你试试。” 盛夏于是慢慢伸出手去,刚要碰触到猫毛绒绒的脑袋,小黑就猛地抬起头,朝他狠狠哈气。 盛夏连忙缩回手,听见姜以森笑。 然后略微满足地说:“我的猫,只喜欢我一个人。” “你不早说。”盛夏一脸尴尬地扒拉了一大口饭。 姜以森这回目光落到他脸上,笑得更开心了。 他已经好久没有像这样在家里,和另一个人同桌吃饭了。 饭后盛夏主动请缨把碗刷了,姜以森怕他把自己的绝版餐具碎了,一直靠在碗池旁边看。 五月中旬南城的气温起起伏伏,像是反复在春夏交界处试探。 其实入了夜还算有凉意,然而盛夏却边洗边说:“好热。” “要把空调打开吗?”姜以森问。 “不用。”盛夏说着把碗冲干净,忽然看向他:“下楼吗,请你吃冰棍儿。” 姜以森缓慢地眨了一下眼,没有马上回答。 隔了好半晌,他才问:“是什么口味的?” “什么口味的都有。”盛夏说,声音似乎罕见地上扬了些许,“待会下楼去看就知道了。” …… 姜以森头一回在气温27℃的夜晚,拿到一条被冻得凉飕飕硬邦邦的冰棍。 坐旁边的盛夏早就拆开了,直接啃了一大口,说:“夏天就是要吃冰的。” “你小心吃太快,会冻着肚子。”姜以森说完,才慢慢撕包装袋。 刚刚站在冰柜前,他犹豫了很久选哪种,盛夏等不及,就直接告诉他哪个好吃,往他手里塞了根巧克力脆皮。 结账的时候姜以森才知道贵,在南城也能卖9块钱。 “要不我把钱转你吧?”姜以森再次问。 “不用。”盛夏又咬了一口冰棍,催促:“快吃,待会化了。” 姜以森心里知道,这又是帮忙灭火的“回礼”,便准备坦然接受:“谢谢你请我。” 刚拿出来的巧克力脆皮还冒着冷气,姜以森有些新鲜地转了转雪糕,那些冷气也跟着在夜空中旋转。 他张口,咬下去,巧克力脆皮冰冰凉凉的,当舌尖接触到内里的牛奶味雪糕芯,姜以森整个人都愣了愣。 原来是这种感觉啊,有好些日子没吃了。 “你吃东西,真斯文。”盛夏手里那条已经解决掉。 姜以森听了,试着像他那样咬一大口,冰冷的雪糕躺在口腔里,两腮都有种麻痹感,姜以森就这么等它慢慢融化。 “以后做饭还是要小心。”姜以森还是开始口头教育,“锅里在煮东西的时候尽量不要走远,硬要走开也记得调个闹钟。” “好。”盛夏老实答应。 姜以森还重复讲了许多厨房安全知识,盛夏边听边点头,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 “总之,”姜以森说,“不管你有什么困难,都可以找我帮忙。” 盛夏再点了下头,眼睑低垂,下意识捏住了自己的其中一只耳朵。 姜以森的声音温润而好听,伴随着微热的夜风传进耳朵里。 “只要是我能办到的,我都会帮你。” …… 等盛夏回到家里,烧糊的味道已经闻不见了。 他边和廖骐聊语音,边仔细地用钢丝球刷那个糊了的锅,幸好锅的质量还算不错,没有被烧坏。 “你走了以后,璐璐果然取代了你的位置。”廖骐说,“不过人家并不开心,大概是后悔甩了你吧。” 盛夏没答,埋头用力刷着锅,脸上一点表情都没有。 “讲真,兄弟,你走是因为璐璐吗?”廖骐小心地问。 “不是。”盛夏刷锅的速度更快,就连讲话声都几乎要被掩埋,“我走是因为,我迟早要走的。” 廖骐那边沉默了好久,不知道听见了这个回答没有,就算听见了,也不知道理解没有。 他只是说:“唉,兄弟,如果你缺点儿什么,记得直接说,兄弟帮你,不远万里...唉,真押韵。” 盛夏倒是笑了,说:“我什么也不缺。” 这通电话挂了以后,他又独自蹲在那里,刷了很久很久的锅。 久到腿麻了,他才把洗好的锅挂起来,走到桌前去翻日记本,一直翻到记账的余额只剩两位数。 盛夏看着手机里的时间,现在是夜晚十点,他几乎是即刻起了身,摸过钥匙要出门。 都到门口了,他又倒回来,仔细拿洗手液再洗了一遍手,直到闻不到丝毫铁锅的味道。 盛夏带上家门以后,实际上犹豫了几乎有十分钟。 怕再犹豫下去姜以森该睡了,他只能走到人家门口,心里颠来倒去地想待会该怎么说。 他先是按了门铃。 然而没有人回应,盛夏多站了好一会儿,正要作罢,忽然想起姜以森苍白的模样,脑子里情不自禁开始放“80岁老人独居在家晕倒无人发现”的新闻。 他于是停下脚步,顺势抬手敲门。 这一敲,他才发现门竟然没关牢,直接就被敲开了。 一股混合着柑橘和树叶香气的洗浴用品味儿飘进了他的鼻子里,盛夏随之能听见浴室方向传来水声,显然有人正在洗澡。 这是给别人留的门,还是不小心忘关牢了? 盛夏正犹豫是把门掩上还是关牢,浴室里的水声忽然停了,因为夜间足够安静,他能听见人从浴缸里踏出来的声音。 有一瞬间,他脑海里产生了姜以森带人回家的猜想,这个猜想让他脑袋有些发懵,一时间没来及迅速行动。 直到隔着磨砂的浴室门,他先是看见了一副高大纤长、被热水洗得粉红的成年男性身体。 而鬼使神差的,对方竟然也感知到了门开的那点动静。 “盛夏?”姜以森的声音隔着浴室门,好像随时会推门出来查看。 盛夏原本没发现自己心跳加快,但现在他发现了,因为心跳快得他有些喘不过气。 耳朵连带着面颊,都好像发烧一样烫了起来。 他就好像小学时误入小网站那样,急急忙忙关上了姜以森的家门。 9. 第 9 章 9 姜以森只听见了家门被“bang”一声带上的巨响。 可能因为动作匆忙,力道还不小,甚至震得他浴室门都在瑟瑟发抖。 姜以森从磨砂门后露出半张脸,看见家门果然紧闭着。 他略微歪了歪头,只感觉到有些疑惑:“?” 他倒是知道门为什么没关好,最近小黑刚学会跳起来够把手,经常吃饱了自己跑出去野,这家伙虽然是个小母猫,却几乎打遍南城无敌手。 姜以森还教过她关门,特地在门把手上拴了条绳子,让小黑叼着绳子把门带上。 小黑这猫格外灵犀,平日都做得挺好的,可能偏偏今晚忘记了。 姜以森摸过手机,给盛夏发消息。 【森:刚刚是你在门外吗?】 因为他们这幢楼的人都注重休养生息,现在这个点还在出没的,也就只有盛夏了。 对方正在输入了一会儿,回复: 【盛夏:我看你门没关好】 果然如此。 【森:谢谢你帮忙关门,不过,你这么晚出门吗?】 【盛夏:夜跑】 姜以森赤身裸.体站在洗手台边,回消息的时候,头发还在往下渗水。 有滴水顺着他线条漂亮的脖颈,蜿蜒落入锁骨背后的浅窝,这致使他打了个激灵,赶紧取过一条白色滚绒的浴袍裹上。 他天生怕冷得很,总是洗水很热的澡,但皮肤太薄,就经常洗完以后红得像个水煮的虾子。 姜以森觉得不好看,洗完澡后几乎从来不见人。 【森:这边治安不太好,你夜晚出去要注意安全,有什么事情随时打我电话】 对方的回答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就两个字。 【盛夏:知道】 但过了会儿,他又发过来一句长的。 【盛夏:你平时还是注意把门关好吧,要是有心怀不轨的人闯进来就不好了】 姜以森看了禁不住笑,心想其实他们这幢楼还算安全。 主要是大家都比较穷,没什么可偷的。 估计嫌他回复慢了,盛夏又追了一句。 【盛夏:总之,你多注意】 姜以森回复完好,就开始吹头。 手机在他吹完头的时候再次震动,竟然是他的老责编陈鱼雁的消息。 【雁姐:小鸟老师,晚上打扰了,不知道你睡了没有,等下有个单主妹子加你,你方便的话可以通过一下,和她聊聊】 上回陈鱼雁来的时候就说过,她会介绍一些合适的单主给他,能多赚一点也是好的。 【雁姐:她还不知道你马甲,但我给她看过你的画风,她很感兴趣】 【雁姐:而且,应该会出大价钱噢!(星星眼.gif)】 姜以森心中感谢,连忙回复: 【森:谢谢雁姐(开心小猫.gif)】 没过五分钟,姜以森的工作号上就多了个好友申请,是个头像粉粉嫩嫩的女生,昵称叫“阿年”。 [好友申请:太太好!我想找您约稿!] 姜以森先给她通过了,并主动发了个表情包打招呼。 没想到对方一上来,就直接给他转账了500。 【阿年:太太,这是诚意金,你快收下!】 姜以森懵了懵,心想雁姐确实给他介绍了个大金主。 但他自然没有收这个钱,点了退还。 【森森:谢谢你,但我这边只收定金和尾款,你可以先把要求发我看看】 【阿年:太太不要客气,我真的超级无敌喜欢你的画风!】 【阿年:今晚要是没有约到稿糕,我一定夜不能寐(流泪.jpg)】 姜以森靠坐在床头,略微不好意思。 他很久没有对过这种私人单主了,轻微的彩虹屁都会让他感到脸红。 因为说白了,他其实并没有觉得自己画得很好,技术、人体结构什么的都不过关。 【森森:谢谢你的喜欢,如果可以,请先发发要求吧】 这句话一出,对面即刻打字速度飞快—— 【阿年:太太双人互动可以吗!请画我cp!!!(图片)(图片)】 【阿年:他们是个古早冷门游戏里的角色qaq全网嗑不到粮的感觉好痛苦啊55555太太一定要救我!】 姜以森看她发的两个动画角色,确实是他没见过的。 【森森:我会尽力试试,是怎样的互动呢?场景是什么呢?】 【阿年:场景是室内!大概想要这种感觉!(兴奋狂喜.gif)】 对方迅速把动作参考图发了过来。 姜以森点开大图,先是一脸懵地眨了眨眼。 他面上原本带着的温和笑意都有了几分僵硬。 好家伙。 这可是——脐橙大戏。 而且还是特别激烈的那种。 众所周知,姜以森混圈多年,几乎从来不产肉。 他咬咬牙,退回到私人号,忍不住丢给陈鱼雁两个字—— 【森:雁!姐!】 …… 天边不知不觉露出鱼肚白。 姜以森还待在电脑面前,肩膀上裹着一张薄被,人有些昏昏沉沉的,但眼睛还盯着屏幕。 昨晚单主一直恳求他接下这个稿子,他受不了软磨硬泡,而且这又是雁姐给他介绍的第一个单主,于是他最终决心试试。 为了把那两个角色画好,他特地下了那个古早游戏玩。 这个游戏甚至找不到攻略,他一晚上be好几次,不是被柴刀砍死,就是被变态挖肠掏心。 等成功打出he的时候,姜以森桌面的草稿纸上,已经多了许多人物速写。 把角色画好应该是没问题了,就是那个互动... 姜以森顿时感觉头疼得厉害,在连着打了几个喷嚏以后,认命将电脑给关了。 甫一从工作状态里抽身出来,他才知道自己着了凉,头晕而手脚冰冷,钻进被窝里的时候还发抖。 一时也分不清是因为吃了雪糕,还是洗头没及时吹,还是昨晚熬夜没穿暖。 也许是综合影响。 姜以森混混沌沌眯了会儿,直到听见门铃响。 他不得不起身,脚步缓慢地摸到门口,开门看见穿着校服的盛夏。 盛夏看着他,喉结轻微动了动,还是头一回见姜以森这副有点不修边幅的样子——头发有些凌乱,睡袍上遍布褶皱,面颊还微微有些红。 “怎么了?”姜以森问他,幸好喉咙没哑,声音还是正常的。 “房东爷爷让我把这个拿给你。”他说着,递上一小袋枇杷。 房东老头把姜以森当半个孩子看待,有什么新鲜水果总是会留给他。 “谢谢。”姜以森接过,“你吃早餐了吗?” “现在都中午了。”盛夏略微皱眉。 姜以森有几分反应迟钝,今天天气不算晴朗,所以他也没看出原来已经中午了。 “那午饭吃了吗?”他又问。 盛夏犹豫了会儿说:“还没。” 姜以森于是招呼他进来,准备做点简单的面食。 姜以森的厨房是开放式的,盛夏颇不自在地坐在沙发上等,估计心里又在想要怎么回礼。 “你吃醋吗?”姜以森问。 “吃。”盛夏回答。 姜以森就给他放了醋,看着锅里的汤水沸腾,感觉有些眼花,就移开了视线去橱柜找盘子。 他刚取出一个绘着绿叶和小精灵的盘子,就忽然头脑昏沉,没拿稳盘子直接摔在了地上,盘子在一声巨响中碎成了好多片。 这是他很喜欢的盘子。 姜以森直接傻眼了,心疼得不行,慢慢蹲下去想捡。 幸好盛夏快步过来,不然他就该割伤手了,“你家扫帚在哪儿?” 姜以森顿了会儿才答:“阳台。” 盛夏皱皱眉,走去拿扫帚前还特地说了句:“别捡啊。” 最后这些碎片被扫好,包裹在旧报纸里,姜以森还细心给上面贴上了“内有碎片,小心扎手”的标签。 盛夏看着他做这些,只感觉今天姜以森状态像不太对,反应比平时慢些,脸又红红的,几乎一直红到了脖子。 一个猜想跃入了他的脑袋。 “姜以森。”盛夏忽然说。 姜以森与他对上视线,那双雾灰色的眼睛依然十分温和。 “你偷偷喝酒了吗?”盛夏看着他的双眼漆黑,带了几分严肃。 姜以森又是一个反应慢半拍,说:“没有。” 这个停顿已经足够让盛夏怀疑了,而他最不喜欢人不守信用,他径直走近一步,用了最直接的方式确认。 盛夏的身高和姜以森几乎一致,姜以森一动不动,在猝不及防中被凑近,然后被闻了颈侧泛着淡红的皮肤。 姜以森很清楚地听见了那声吸气。 在本就头昏的状况中,他瞬间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在涌上头。 这小家伙突然搞什么。 盛夏原本只想确认一下,结果没有闻到任何酒味,倒是闻到了昨晚那种混杂着柑橘与树叶清香的沐浴露味儿。 昨晚看见的那一幕仿佛在眼前重现了。 他亲眼看着姜以森洁白的喉结动了动,脖颈流畅的线条有了一瞬的拉紧,几乎能看见底下搏动的血液。 盛夏耳朵滚烫,很快速地退开了,隔了会儿沉声道:“没有...就好。” 姜以森仍然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双耳朵也渐渐地有些染红,也是隔了许久,他才颇不自在地转过了身去。 “嗯...没有。”他嗓音略微低哑道。 10. 第 10 章 10 盛夏不到一点半就要去上学了,临出门前,姜以森特地问他:“今晚还要一起吃吗?” “不用了。”盛夏拒绝说。 因为他已经再也没有什么能拿出来回报了,而他并不喜欢白白拿姜以森好处。 姜以森则笑说:“那明天早上,我给你做早餐吧,你正在长身体,不多吃点好的怎么行。” 盛夏犹豫了一会儿,点头答应了,然后背着包去上学。 姜以森照旧目送,等门关上才放任自己露出疲态,走过去趴倒在沙发上,先给自己量了量体温。 “三十七...三十七度七吧。”姜以森很爱这么给自己猜体温。 这也算是他从小生病的一种苦中作乐,发烧的次数多了以后,他渐渐能知道怎样的感觉对应怎样的体温。 对姜以森个人来说,低烧通常比高烧难受,人会感到昏沉眩晕,也没有吃东西的胃口,有时候他甚至希望体温能快点烧上去,好吃个退烧药。 电子体温计很快发出滴滴声,屏幕边缘显示出红色,温度是37.7℃。 姜以森枕在柔软的靠枕上,带着一丝猜中的满足阖上有些滚烫的眼皮。 他其实该找个被子盖上的,但眼睛闭上的同时身体下沉,他就这么不知不觉进入了睡梦。 在梦里姜以森变回了个小娃娃,比现在更爱生病,那时他六岁,学业不紧张,每到周末,同小区里家家户户都会把孩子送去上兴趣班。 男孩子们都是学篮球、羽毛球、游泳,只有姜以森拿到了一个画板。 他站在楼道里,抱着比人还大的画板,几乎是嚎啕大哭。 一直哭得整张脸都湿漉漉的,画板上也全是晕开的眼泪,剧烈的抽泣使他额头和胸口都疼得厉害。 “好了好了。”他妈妈终于走过来,拉他的手,“等我们一鸣长大一点,身体好些了,我们报个乒乓球班好不好?” “不好。”姜以森眼泪流得稀里哗啦的,直接气急得原地蹦:“我要篮球我要篮球!” “怎么还在闹脾气?”他爸爸跟着走出来,“整幢楼的人都能听见你在闹了,男子汉大丈夫,哭成个花脸猫,到时候你那些小伙伴都得笑话你。” 这句话对姜以森稍微有一点点管用,他努力忍了忍,但抽气停不下来,他妈妈就一脸无奈地给他拍拍背。 “这么不喜欢画画吗?”爸爸接过他湿漉漉的画板,很随意坐在了楼梯台阶上,拿铅笔在上面乱画,“你来猜猜我画的什么?你肯定猜不出来。” 姜以森凑过去看,他那毫无艺术天赋的父亲在纸上画了个长着角的狗,并说这是牛魔王。 “不像。”姜以森嘀咕说。 他爸爸就马上用橡皮修改,但用的是姜以森最宝贝的小白猫橡皮,他一擦,小白猫的脸就黑了。 姜以森看了几乎又差点一记爆哭。 这类梦姜以森常常做,每回梦里都会听见他妈妈无奈地说:“他这么爱哭,身体又不好,以后该怎么办呢。” 他爸爸则会说:“等长大就好了,总不可能我们照顾他一辈子。” 姜以森就在这时脱离梦境,在一片漆黑中逐渐醒来,身体不那么难受了,而是转变成了一种像泡在温水里的混沌感,显然是体温又上升了不少。 他慢慢走去洗了个脸,看着镜子,心里多少有些无奈。 他小时候绝对是个难搞的哭包,他父母要是看见现在的他,肯定会吃惊到不行。 姜以森打开灯,查看手机消息,“无业游民”群里的人又在招呼他出去玩,这回是进山骑行。 【森:抱歉,你们去吧,我最近手头有个稿子急着交】 【森:祝大家玩得开心(旋转花花.jpg)】 群里瞬间一片惋惜,没过多久,柯达特地私聊他。 【柯达:姜姜,你的新稿子这次需要模特吗?】 姜以森以往时常会请朋友们来家里当模特,有时是做练习,有时是辅助他画好人物身体结构、动作等,作为回报,姜以森一般会请大家吃饭,有时也会付一些报酬。 这事说来挺惭愧,因为姜以森自己不是绘画专业出身,也几乎没受过系统培训,于是对比较写实的人物常常掌控不好,当年漫画能受到好评,也得益于他当时的画风正好掩盖了这一缺陷。 然而想起新单主那“脐橙大戏”参考图,姜以森抿抿唇笑了,这可不兴找模特啊。 【森:暂时不需要了,谢谢你】 【柯达:该不会,你已经找到模特了吧?】 【柯达:是那个小男生吗,我看他身材很好(托腮.jpg)】 姜以森愣了愣,打字回复。 【森:你可千万不能打他主意】 盛夏要是来南城住一趟,还被掰弯了,刘舒非得找他麻烦。 柯达沉默了许久,最后扔过来单独的一个字:哦。 姜以森正烧着,没太多心力揣摩朋友的想法,便直接没有回复,转身坐到了画板前。 现在是38.3℃,等烧过38.5℃,他就吃退烧药。 …… 翌日清早,盛夏推门出来,手里拎着个白色的小礼品袋。 “早上好,”住楼上的张婆婆刚好下楼,热情地和他打招呼:“小夏这么早去上学了呀。” “嗯,早上好。”盛夏挺礼貌地点了个头。 张婆婆笑着走了,他看了眼腕上手表,时间还不到七点,今天他比平时起得要早多了。 一种深深的饥饿感正笼罩着他,因为昨晚上他只吃了一小杯泡面,不仅不够,还和中午姜以森下的面对比鲜明,一个地一个天。 为了不显得自己一副大清早蹲点等饭吃的模样,盛夏特地没关家门,打算假装自己是刚出来的。 他没多少耐心地等,肚子咕咕地叫唤,闻着整幢楼里每家每户各不相同的早点味儿。 盛夏鼻子灵,闻出来生煎包、蒸糯玉米、荷包蛋、炸酱面等多种味道,这些味道混杂在一起,让整幢旧楼特别有人间烟火气。 这和他以前住过的小区截然不同。 好饿。 怎么会这么饿。 盛夏已经情不自禁地在姜以森门前踱步,但不敢敲门。 在确信姜以森不会开门出来以后,他甚至靠在姜以森鞋柜上,拿他的手写板一笔一划地写“饿”字。 当然他写完就擦掉了。 姜以森...该不会是忘记了吧。 盛夏再看了眼表,时间不知不觉走到了七点半,他上学已经迟到了。 甚至就连张婆婆都散步回来了,看见他时一脸惊讶:“小夏,你怎么还在呀?” 盛夏快饿扁了,话也答不上来。 姜以森这个...不靠谱的大人,不讲信用。 带着一种出奇的愤怒与怨怼,他直接将礼品袋挂姜以森门把手上,头也不回地走了。 …… 姜以森确实是睡过头了,以至于根本不知道醒过来。 如果不是小黑不停地用毛脑袋拱他滚烫的手心,他可能还陷在乱七八糟的梦里。 “喵。” 他睁眼,见小黑一脸乖巧地蹲在他枕边,金色的圆眼睛有些关切地注视着他。 从一小时前起,她就听出姜以森的呼吸有些过分沉重,她拿爪子扒拉了好半天,都没叫醒,这让年仅五岁的小黑感到非常不安。 “没事。”姜以森沉沉安慰她,“睡会就好。” “喵。”小黑又叫了一声,然后咚地跳下了床。 姜以森在混沌中心想,这猫该减肥了,落地的声音也太大了。 没过一会,小黑就回来了,叼来毛巾被拖到姜以森身上,还不等姜以森说“谢谢”,她又咚一声跑了。 小黑来来回回许多次,姜以森浑身使不上力气,动弹不得,很快就发现自己和床被各种东西填满了。 纸巾、薄被子、乱七八糟的药、家门钥匙、盛夏送的小刺猬... 姜以森一摸,甚至还摸到了这猫私藏的猫条,她估计是很认真地相信,姜以森吃了猫条这么好的东西,肯定能精神起来。 “小黑,”姜以森一时间有些哭笑不得,伸手摸猫的脑袋:“乖。” 小黑见姜以森没有起床,尾巴不自觉耷拉下来,开始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一直到夜幕降临,她越来越感觉不对。 姜以森睡得昏昏沉沉,身体滚烫,小黑在他身上着急地踩来踩去,十四斤的猫一脚下去,只能听见姜以森传出声痛苦的呼吸。 小黑知道不能再等,她迅速而匆忙地从姜以森床上一跃而下,冲向客厅,在距离大门几步远时,她敏捷地起跳。 门把手被她身体的重量压下,门顺势而开,她急得像个漆黑的煤气罐罐,窜出去就来到邻居门口。 小黑直接站起来,疯了似的用前爪使劲扒门,开口不是惯常那种夹子音,而是粗犷而嘹亮的叫门声。 盛夏今天晚归,但回的正是时候,当他看见眼熟的猫试图撬开自己的门,人都不禁有些发蒙。 而那只黑猫更是一见他,就如同见了大救星,赶紧掉头朝盛夏扑了过来—— 第 11 章 11 盛夏有一瞬间以为这猫想要他的命。 但黑猫只是着急地扒拉了一下他的腿,就顾自朝着姜以森的屋子跑。 盛夏这才注意到姜以森的门开着,里边黑着灯,而那个白色礼品袋还孤零零地挂在门把手上。 他即刻意识到了不对劲。 顾不及多想,他跟在猫后边,踏入了姜以森的家门。 屋里一片漆黑,就仿佛根本没有人在家,唯一的光线是从窗外渗透进来的。 “姜以森?”盛夏喊了声。 刚摸索着打开客厅的灯,他就听见猫叫,小黑正心急如焚地站在最靠里的卧室门口。 盛夏感到一阵不安,带着些微冒犯的心,快步进了那个房间。 房里同样没有亮灯,唯一的光源来自姜以森床头——那是盛夏曾经塞给他的一只拍拍小夜灯。 显然是主人经常使用,小夜灯电量已经不足,光线十分微弱,照着凌乱床铺上那张虚弱的侧脸。 姜以森正陷在高烧的梦魇中,眉心深拧,整副身体蜷在薄被里,呼吸声异乎寻常的沉重。 黑猫跃上床铺,在姜以森枕边蹲下。 “姜以森?”盛夏吓了一大跳,在床边俯下身:“哎,你没事吧?姜以森!” 他抓住他肩膀想将他叫醒,指尖碰触到姜以森侧颈,被灼手的热度惊得心脏狂跳。 好不容易将姜以森摇得恢复些许意识,他也只能听见姜以森格外含糊地喊了声“好冷”。 盛夏都没反应过来,姜以森就伸出手臂,这具烧得意识模糊的身体,竟然下意识地在向他索要一个拥抱,好让自己觉得暖和些儿。 “姜以森,你这...他妈烧太高了,你没吃药吗?”盛夏手很不自然地托住对方后背,声音直打哆嗦,仿佛他才是觉得冷的那个人。 他紧张地环顾房间,问:“你的退烧药放哪儿了?” 姜以森沉沉阖着的眼睫轻微颤了颤,竟然又陷入了昏睡。 盛夏几乎当机立断,调整姜以森的姿势,将他背到自己身上。 猫见状叫了一声,急急忙忙跟着站起来。 “我背他去附近的医院,你帮忙看个家!”盛夏说完,背着姜以森就快步走出去。 猫惊慌又凄惨地追在他们后面哀叫,显然不能完全放心,生怕姜以森因为太过虚弱,要被这个人当成打来的猎物偷去吃掉。 盛夏管不上猫,背着人下了楼,两只手都用来托住姜以森的腿,腾不出手看导航,幸好那个“邹勇中医诊所”就在附近,他走得极快,不用七八分钟就能到。 然而当他远远看见诊所招牌,他发现卷闸门被拉得严严实实。 门上贴张纸,邹大夫说今天丈母娘生日,六点就不接诊了。 “操。”盛夏没忍住骂了脏,并踹飞了地上的一块石头。 这个动静反而让背上的人轻微动了动,嘴里这回含糊说出的话变了变。 “盛夏...” 盛夏几乎为之一震。 姜以森的声音柔软而无力,可即便这种时候,依然带着种难以言说的温柔。 但是这种温柔透露着格外破碎脆弱的味道,让盛夏心里生出了浓浓的不安。 他不敢耽搁,赶紧背着姜以森往回走,姜以森虽然骨架不沉,人也长得偏瘦,但全副身体压下来的重量依旧不可小觑,盛夏越走越吃力,却根本不敢放慢脚步。 因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感觉姜以森比刚才更滚烫了,又热又沉的气息落在他逐渐汗湿的颈侧,并越来越急促,仿佛在后边追着他的步伐。 他背上这个人,像是随时会融化在南城五月末的高温里,然后消失不见。 “姜以森。”盛夏紧咬着牙,话说的上气不接下气,“你这种爱生病的身体,怎么敢...住这种药店都、看不到的...破地方?” 姜以森没办法回答,但他能听见这小孩喊他名字。 很奇怪,他在这个小城市里住了七年,几乎没有人会喊他的名字。 有许多嘴上说对他一见钟情的人,甚至总记不住他的全名,见面只有“姜姜老婆亲亲”。 姜以森会对这类人温和地笑笑,然后一句话也不说。 此时此刻,每听见“姜以森”三个字一次,他的身体就进一步往下沉,其实是因为觉得放心,但他似乎把盛夏吓得厉害。 “哎,姜以森,你...”盛夏的声音有些远,像是隔着一块布满热腾腾水雾的玻璃传来。 “...你可不能烧死啊。” 南城的旧巷子错综复杂,过了十一点路上几乎见不到人,就连路灯都是每隔一段长路,才有那么一盏。 “你今早、忘给我做早饭了...我饿了一上午。”盛夏心里更慌了,胡乱找话说,“姜以森,你快说句话...别吓人。” 姜以森一动不动趴在他背上,等盛夏三步并作两步爬上楼梯,他才低声咕哝了一句:“不怕。” 应该是死不了的。 顶多是烧傻。 盛夏把姜以森背回了家,非常懊恼跑刚才那一趟,一量体温还40度。 顾不上浑身是汗,他匆忙寻找物理降温的办法。 姜以森的冰箱里没有冰格,他只好先放几块一次性洗脸巾进去冰一冰,然后想起还有酒精可以降温,就急忙去掏姜以森那个宝贝酒水柜。 里边的酒比盛夏想象中更多,但全都是红酒。 他一下子病急乱投医,抽出其中一瓶开过的,倒了部分在洗脸巾里,整块布瞬间被染得紫红。 姜以森躺在床上,浑身每一寸皮肤都呈现出一种淡淡的橘红色,盛夏跪在他床边,用浸满酒的洗脸巾依次擦拭过颈部、手臂肘部与手心。 “姜以森,你稍微起来一下。”盛夏说着,实际上完全是靠自己把姜以森拉了起来。 他让他半靠在自己身上,再添了新的酒,动作只顿了一顿,便将洗脸巾探.进了姜以森宽松的睡衣里。 红酒香气越来越馥郁,盛夏在这个过程里一直视线望着别处,不知为何,他将这几步做得十分小心翼翼,几乎尽可能不触碰到姜以森的皮肤——但他此时一门心思想着尽快退烧,并没有细想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直到洗脸巾逐渐往下,姜以森被触碰到最怕痒的地方,很忽然地挣扎,喉咙里也发出轻微声响。 “嗯...不要弄...” 盛夏给吓了一大跳,忙着控住这个难搞的大人,不知觉中攥了一下手里的洗脸巾。 紫红色的酒水瞬间渗了出来,顺着姜以森的皮肤、盛夏的手肘同时往下淌。 盛夏没忍住垂眸看了眼。 因为伸手进去擦拭,姜以森睡衣被掀起了一些,露出小部分白皙皮肤,腹肌自然没有,却能看见隐隐约约的马甲线——许多瘦的人即便不去练,也会自带这个。 而就在姜以森的右侧腹上,盛夏看见了一尾橘红的游鱼。 看痕迹并不是新纹上去的,而是起码有好几年光阴了。 游鱼周围纹着青绿色植物,叶片的边缘微微发红,枝叶纤长摇曳,一路顺着腹部延伸向下—— 睡裤的裤腰恰到好处地挡住了那部分。 盛夏差点儿从地上蹦起来,他原本就热出了一身汗,为了照顾姜以森,风扇空调什么的统统没开,现在只觉得血液在飞速上涌,心跳跟打雷一样着急。 “姜以森。”盛夏强作镇定,默默换洗脸巾,“你读书的时候,该不会是个混混吧。” 他妈的。 他脑子里多了些不该想的。 盛夏心里反复念诵着“姜以森是病人、姜以森是男人”,准备为姜以森擦拭腹股沟部。 幸好姜以森没有醒过来,睡得一副任由摆布的模样,盛夏看了眼他的脸,发现姜以森的呼吸似乎不那么沉重了,眉心也没有拧着,这给了他不少的鼓励与宽慰。 “姜以森,”盛夏一边低声喊了他的名字,一边慢慢带着洗脸巾伸进去,“你该庆幸,今天是我发现了你。” 他要是在性取向上稍微弯那么5°10°,姜以森今晚都该出问题。 因为凭借他作为男性对普罗大众男性的认知,但凡性向对得上,估计没人能扛得住。 就算有良知不做大事,也可能趁机摸一摸。 盛夏跪在那里极其小心地擦拭,姜以森睡裤不如睡衣宽松,往返和起伏都十分显眼。 他忍不住调整蹲跪的姿势,很努力不去注意自己的任何躯体变化。 “喵。” 盛夏猛地抬头,心脏几乎蹦到嗓子眼,才发现姜以森的猫不知何时来了。 它蹲在床的另一边,目光炯炯地盯着盛夏看,神情依然很严肃。 “别误会。”盛夏还记得被这只猫狠狠哈气的体验,“我是在帮他。” 猫不再叫唤,只胡须抖了抖。 盛夏说罢起身,热红着脸和一双耳朵,步伐奇怪地走出去查看冰箱里冷冻的洗脸巾。 冰箱门拉开的瞬间,他感觉鼻子下面像是湿湿的,伸手摸了一下。 “操。”他骂。 与此同时,房间里。 姜以森极其缓慢地翻了个身,近乎如释重负地深深喘了口气。 本来就病得半死不活,还得对付不可避免的正常反应。 这招到底谁教他的?用的还是他最舍不得喝完的那瓶酒。 第 12 章 12 结合“酒精”擦拭、洗脸巾冰敷等方式,姜以森的体温总算降下来不少。 但他在退烧的过程中,也出了一身汗,意识清醒过来以后感觉非常不舒服。 盛夏就只是去烧个热水的功夫,回来就看见姜以森竟然起来了。 但是路都走不好,他高烧后皮肤那层薄薄的红也还未褪去,略微有些神情恍惚,眼神里终于有了点儿盛夏没见过的疲弱。 “你去哪儿?”盛夏问。 姜以森张了张口,声音有些喑哑:“我去洗个澡。” 好不容易刚退烧就想洗澡? 盛夏眉一下就皱起来了,内心藏着的不解终于尽数爆发。 “你真的二十七岁了吗,姜以森?”盛夏拿那双黑漆漆的眼睛瞪着他:“少说独居也七年了,结果根本不会照顾自己,家里连退烧药都没有备着,病得厉害也不知道打电话给你那些朋友,如果我没有发现你,你今晚会怎样?口口声声说我有需要你就会帮我,结果你自己遇到困难,都不知道向人求救,明明在这个小地方,任何一个人都愿意帮你。” 姜以森还是头一回听盛夏对自己说这么长的话。 而且是带着点儿类似愤怒的情绪说的。 至少,语气比较重。 然而姜以森的大脑还不能进行比较理性的思考。 尤其是人在生病时,心理状态多少会回归幼年。 盛夏眼睁睁看着姜以森的眼眶红了。 因为姜以森皮肤白而薄,眼角又没有任何的暗沉,这种变化就非常明显。 他雾灰色的双眼本就湿润,现在渐渐氤氲出一层薄薄的水汽,只是幸好并没有眼泪落下来。 “抱歉。”盛夏瞬间慌了,变得手忙脚乱起来,“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我不该那样说的,是我错了,你、你还有哪里很不舒服吗?” 姜以森眼看着他语无伦次,倒是觉得有些好笑了,于是维持着眼眶红红的模样,温和地摇了摇头。 他说:“我想擦擦身子,换身衣服,就不去洗澡了。” 盛夏略微松了口气,正好拿刚烧的热水打湿了毛巾给他,只说:“你快一点,免得又凉了。” “谢谢你。”姜以森说完,盛夏就退出房间,把门带上。 姜以森将汗湿的睡衣裤脱下,扔在地上,他低垂着双眼,用暖热的毛巾慢慢擦拭身体。 其实他心里还回想着盛夏刚刚说过的那些话,盛夏确实说中了不少。 事实上,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待在出租屋里病得不能动弹,他和龙炎他们、还有街坊邻居的关系都非常好,如果他们生病或者需要帮助,他一定会无条件伸出援手,因为换做是他,他们也会做一样的事。 但姜以森不太清楚确切的原因,他总是没办法向他们求助。 他们相处了好几年,却永远只会和快乐的、开怀畅饮的、温暖健康的姜以森见面。 前者大概是会感到心寒。 叩叩、房门被敲了敲。 “好了吗?”盛夏的声音在门背后。 “等一等。”姜以森马上回过神,尽可能快地换上新衣裤。 他还有些低烧,盛夏重新推门进来时,看见他正一脸疲乏地坐在床边,温柔地逗弄着腿上的黑猫。 小黑注意到姜以森精神状态好些了,感到非常开心,尾巴高高地翘着,亲昵地蹭他指尖。 “把这个吃了,再睡会吧。”盛夏把温水给他,连带着从姜以森药箱里搜刮出的最后一片感冒药。 他仔细查看过了,症状对得上,可以吃,日期也没问题。 啧,这人怎么会这么不靠谱。 姜以森拿着药,他很不喜欢胶囊。 但因为不想再被说什么,他老老实实吃了。 “谢谢你照顾我。”姜以森抬眸说,“时间不早了,你明天还要上学,快回去吧。” 时间早就已经过了午夜了。 整座南城可以说是万籁俱寂。 盛夏犹豫了会儿,说:“我就待在这里吧,你半夜还可能会烧起来。” “没事,”姜以森抚摸着猫的背脊,猫很快呼噜呼噜起来,“你回去吧。” 盛夏这是第一次从姜以森身上,体会到了一种拒人千里的冷漠。 他知道那里大概有一扇不能轻易被打开的门。 至少那绝不是以他们目前这种临时监护关系就能逾越的。 “嗯。”盛夏于是留了句“你留意体温”,就转身走了。 姜以森仍然坐在床边,垂眸揉弄着小黑,听着盛夏的脚步声远去,家门也被带上。 他抚摸的动作才停下了,小黑疑惑地抬起头,看着他。 姜以森抿唇笑笑,此时已经累得不行,就躺下,拉过被子盖上。 盛夏刚才替他简单收拾了一下,至少小黑胡乱叼来的那堆东西不再簇拥着他了。 倒是盛夏送的那个小刺猬还在床头。 姜以森突然想起,不知道这个小玩偶花了盛夏多少钱。 害怕是那种一只几百的海外品牌,他摸出手机来,对小刺猬进行识图。 搜出来各种各样的刺猬玩偶,什么价格的都有。 但就是没有姜以森面前的这一只。 换了几个软件也没有找到。 姜以森手里摸着柔软的小刺猬,缓慢地眨了眨眼。 过了一会儿,他直接带着这只小刺猬,在床上滚了一圈。 ——就是停下来的时候不免头晕眼花,心也砰砰地跳。 门铃在这时响了。 姜以森疑惑了一瞬,喊小黑:“能帮我去开门吗?” 小黑领命去了,没过多久,昂首挺胸地领回了盛夏,仿佛盛夏是她打来的猎物。 姜以森侧躺在床上,身体卷在被子里,看模样确实精神了不少:“怎么又回来了?” 还不待盛夏回答,他又笑着说:“觉得不放心我?” 盛夏没承认也没否认,走过来往他床边地板一坐:“我明天不想上学了,正好,就说我爷爷生病。” 姜以森趴着,凑过来床边一些:“爷爷?我最多只能算是哥哥。” “哪有身体这么差的哥哥。”盛夏说。 “你也不怕被传染。”姜以森说。 “传染了好,一周都不用上学了。”盛夏靠在床边,低头摆弄着手机。 姜以森看见他在跟什么人聊天,心想这么晚了,这些小孩儿怎么都不睡觉。 门铃很快就再响了。 盛夏窜起来跑去开门,然后完全出乎姜以森意料,他竟然带回了一盆热气腾腾的粥。 “吃。”盛夏直接给他放床头柜上。 “这个点也有外卖?”姜以森不明白。 看见粥他才知道饿,这两天他都病恹恹的,今天更是几乎一天没吃过东西。 盛夏露出个有几分狡黠的笑,这种笑带着稚气与得意。 “你肯定想不到。”盛夏说,“这是之前跟我打架那家伙送的。” 姜以森一脸懵地眨了眨眼:“……” 怎么,你还把人家也给收服了吗。 另外,这粥不会趁机下毒吧。 姜以森坐在床头边,徐徐搅拌着粥,忍住了没喂给盛夏先尝一口。 盛夏在旁边看着他格外斯文地喝粥,随后目光落在了床上被掀开的被子上。 里边放着他送出去的那只小刺猬,姜以森显然把它带进了被窝。 真是,明明是个大人,还带玩偶睡觉。 盛夏沉默地抿了抿唇。 姜以森粥只喝了小半碗,拍拍身边柔软的床,就像盛夏第一天见到他那样。 “今晚一起睡吗?” “啊?”盛夏反应大得几乎又要蹦起来。 姜以森笑,“总不可能让你睡沙发吧。” 他家就只有这么一间房,另外一间是他的画室。 他没有多余的床,也是不太希望有什么人在他这里留宿。 但他觉得,盛夏还是可以的,除非... “你觉得,不能和我睡在一起吗?”姜以森注视着他。 姜以森正一脸温和地审视这孩子有没有弯的迹象,如果有,他得事后给刘舒点儿交待。 盛夏喉结轻微动了动,有意移开视线:“我不喜欢和人睡。” “嗯...”姜以森依然看着他,模样似乎有几分可惜。 难得他还想久违地和人躺在床上夜聊一下呢。 “谢谢你,盛夏。”姜以森再说了一遍,在喝了粥以后,他的面颊总算浮现出温暖的血色,“幸好你发现了我。” 嘴唇有含笑的弧度,目光和煦得像春水。 盛夏耳朵有一些变红。 “你让我不要死,一遍遍喊我名字,我都听见了。”姜以森接着说,他病好转以后总是会神采奕奕,“没关系,不会死的,我没有什么大病,就是小病比较多...” “好了,知道了!”盛夏这回真蹦起来了,而且整张脸都被涂红了,“你吃完就快休息吧祖宗!” 他急忙收了粥水就跑路了,剩姜以森笑得靠倒在床头,略带满足地眯了眯眼。 这孩子看着毛毛躁躁一惊一乍的,还真有意思。 感觉他们的关系又近了一些,接下来应该能像朋友那样相处吧。 …… 姜以森不知道是不是这回被“照顾”了一下子,病好的比以往要快,发烧只持续了两三天。 最开始还流鼻涕打喷嚏,盛夏直接给他端来了一碗中药。 并面无表情道:“二十七岁了,已经是大人了,应该不怕苦吧。” 姜以森温和笑笑,硬着头皮接过给整碗灌下去了。 那碗中药,该死的比他凌晨三点赶稿还苦。 盛夏是从邹勇中医诊所弄来的,那个老中医对姜以森非常熟悉,细数了他这儿那儿的毛病,盛夏听完了,都不知道姜以森的身体是怎么平稳运作到现在的。 总之吃过几次药,盛夏目测姜以森的病是好得差不多了。 周五晚上,薛浩然打电话喊他出去——薛浩然就是开学和他打过架,“痛改前非”后又连夜送粥的高三混混。 马上都高考了,还在满地乱窜。 盛夏和他约在一个小网吧下边,薛浩然穿得一身黑,脖子上还挂个链子,正叼着烟抽,脑袋随着隔壁ktv传下来的音乐一点一点。 “来啦。”薛浩然把烟给他。 盛夏手挡了挡示意不抽,问:“你说的地方在哪儿?” “这不就准备去嘛。”薛浩然拍拍自己的改装摩托,扔给盛夏一个头盔,“上车,兄弟。” 盛夏跟着他上去,摩托车开得飞快,还一路发出轰鸣,这给了他一种浓浓的丢人感,因为他过去最讨厌这种装逼又吵闹的改装车。 车子穿破南城闷热的夜,开到了一处盛夏之前从未探索过的、灯红酒绿的娱乐区。 形形色色的人汇集在这里,年轻的居多,大都穿得大胆前卫,仿佛不是从南城这种小地方里走出来的。 薛浩然把车停在“爱琴海KTV”楼下:“到地儿了。” 盛夏长腿跨下改装摩托,刚摘掉头盔,就有不认识的人朝他吹了声口哨。 “哇啊,这么帅的弟弟。” 盛夏俊眉微皱,对这个陌生环境保持了一定的警惕。 除此之外,还有不少过路的人看他,眼神都是十分直接的扫视,让他略微感到不适应。 但他需要钱供自己生活,并且暂时打消了向姜以森借钱的念头。 他觉得那样显得落魄,更重要的是,姜以森必定还会转头与他小姑姑沟通。 “潮哥,就是他。”薛浩然向那个陌生人介绍道,“他想在这里找份夜晚的兼职,钱多点儿的,最好能给他配个自行车,过来有点远了...啊他是我兄弟,麻烦你给点面子多关照。” 被叫做潮哥的人面上打着眉钉,饶有兴致地看向盛夏,像是陷入了短暂的沉思。 随后他笑起来,并侧身让开KTV的入口:“这弟弟真的很帅,我们进来谈谈薪酬吧。” 第 13 章 13 夏季的炎热在六月上旬正式造访了南城,每到夜晚,家家户户都传来空调滴水声,与楼下此起彼伏的蛙叫交相呼应。 在这样的天气里,姜以森和朋友们只会在夜间出没,做一些有益身心健康的活动,比如到公园骑车散步、野餐写生。 但今天的温度实在高得吓人。 这致使所有人光是走几步,就汗流浃背,好不容易找个地方坐一坐,迎面吹来的风还是暖烘烘的。 “救命,不行了。”女生们喊,“我感觉好像待在蒸笼里。” “姜姜到底是怎么办到的?怎么一滴汗都没有啊。” 他们每个人都热得像狗,只有姜以森面色如常,好看得仍然像仙子下凡。 他面朝湖面展开了画板,好整以暇地随性涂画着,藏了大半年的胳膊总算露出来,瘦长,并且白得像雪。 “姜姜的手和脸竟然几乎没什么色差。” “他不出汗诶,感觉闻着肯定是香香的…” “你们好变态啊!” “姜姜多高?180有吗?” 朋友们七嘴八舌地闲聊着,姜以森这时画笔停顿,轻笑着回了句:“182噢。” “瞧给他得意的。”龙炎说,“一米八了不起啊。” “在南城还真就了不起。” “哼。”柯达还差了两公分,“姜姜快分我点儿。” “不行。”姜以森拒绝。 “啊!受不了了!快要热死了!”朋友们最终还是难以忍受,“我们换个有冷气的地方吧!” 大家一致赞成,姜以森只得跟着挪地儿。 龙炎主动伸手,帮他搬比较重的画板。 姜以森原以为大家会就近找个喝东西的地方,没想到七弯八拐,去了南城娱乐活动最集中的商业街,并且选了新开业的爱琴海KTV。 “听说这里服务生有好几个都特别帅,服务态度还很好。”女生们说。 “什么服务?”其他男生稀奇问。 “据说是陪唱歌、陪喝酒、陪聊天,三陪小哥哥。” 姜以森听了笑,他也是头一次听说,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今天周五,夜场可不便宜,而且因为中房已经订满,他们订的还是个豪华大房。 “酒来!”龙炎一喊,所有人都欢呼,一时间骰盅与桌游都被请上来了。 酒倒到姜以森面前,他手挡住杯口,不甚好意思道:“我最近,暂时戒酒了。” “真的假的?”大家一听都惊讶。 姜以森可是即便病入膏肓,都在想喝酒的家伙。 “嗯。”姜以森笑笑,“毕竟成年人喝酒,也一样会伤身体。” 所有人愣了愣,然后开始狂笑:“姜姜,这可是你说的啊。” 不出一分钟,所有人杯里都倒满了酒,这群人心眼坏得很,有意无意地试图勾起姜以森的酒瘾。 他们开怀畅饮、推杯换盏,在一饮而尽后发出声舒爽的长叹。 “快看看,滋滋滋往外冒泡呢,听听声音,这是快乐的声音!” “闻着可香了,这酒改良后真是绝了!” “酒!真好喝啊!美酒配美人——” 姜美人独自坐在一旁,手里拿着个倒了热茶的酒杯,垂着眼睫一脸落寞。 好想喝酒。 但是和盛夏约好了,他不能这么快就言而无信。 虽然最近他很少在夜晚见到盛夏,盛夏总是会出门去夜跑,所以如果他偷偷喝一点,盛夏是不会发现的… 姜以森转过雾灰色的眸子,难以抗拒地看向桌面的酒瓶。 朋友们即刻露出“快来一起堕落”的欣喜表情,朝他高举起冒泡的酒杯。 可惜姜以森匆匆移走了目光,继续去角落垂着眼睫落寞。 大家不肯落下他,于是开始点歌唱,并且玩一些KTV经典游戏。 不知道谁掏出来一条黑布:“来摸瞎,赢的人任选一瓶酒。” 摸瞎是他们常玩的游戏,规则很简单,就是蒙上眼睛猜摸到的物品。 大家都心照不宣,这其实是专门为姜以森准备的游戏,因为姜以森很擅长玩这个。 如果能拿到一瓶喜欢的好酒,这家伙应该会开心不少。 “该你了,姜。”几轮过后,龙炎将黑布递到姜以森手里。 姜以森系上之前,特意叮嘱了句:“可不能给我奇怪的东西噢。” 这些人间或会整蛊他。 姜以森蒙上双眼,并没有注意到大家短暂沉默了数秒,才递给他第一个物品。 “酒杯。” “纸巾盒。” “…鞋带?” “炎哥的打火机,这些太简单了。” “钥匙扣,小秋的。” “岳哥的婚戒。” 姜以森的过人之处在于,他甚至还能知道这东西是属于谁的。 直到他忽然摸到一只手。 姜以森修长指节轻微弯曲,极轻地捏了捏,即刻知道是谁在整蛊他。 他漂亮的薄唇微微上扬:“柯达,的手。” “靠。”柯达即刻叫起来,脸激动得发红,“姜姜你神了,这都能知道。” 其实很巧,因为柯达最近刚学吉他,指尖长了厚厚的茧,他特地发过朋友圈,今晚也提过好几次。 与此同时,包间的门被一只手推开了。 高大英俊的男生无声走进来,另只手拿着半打新啤酒。 这个包间与他刚去过的包间一个样,充斥着烟酒味儿,背景音乐震天响,氛围灯四下扫射,只不过人都出奇的安静,也没有人唱歌。 他一眼看见位于正中央的姜以森,男人双眼被黑布蒙上,正捏着另一个男生的脸皮,轻轻拖拽了一下。 对方一副爽得不行的样子,姜以森松手,准确无误报了他的名字。 年轻帅气的服务生停驻脚步,眉心微拧,有其他人这时发现了他。 他们见他一身制服笔挺,震惊得瞪大眼,但没发出声响。 反而是一边比噤声手势,一边把他薅了过来。 ——直接送到了姜以森面前。 这些人一副看戏的模样,还不断朝他打手势,让他“靠近点儿、再靠近点儿”。 姜以森仍被黑布蒙着双眼,鼻梁白皙而纤细挺拔,在忽明忽暗的光线下,他的唇峰与人中沟形成的阴影非常好看,近乎可以称得上性感。 这让第一眼看清他的人情不自禁地想:他们到底在玩什么奇怪的play,这群年长的人们好怪。 年轻的男服务生站到灯光底下,一身纯白空军制服,衣服量体裁衣,非常合身,黑领带黑手套,眉眼冷峻。 他漆黑双眼直勾勾盯着姜以森的唇,正犹豫是出声喊他,还是趁机离开。 女生们看着他们俩面对面站着,需要很努力才能忍住不滋哇乱叫。 包间里本就人不少,这点儿脚步移动声并没有引起姜以森的注意,但他能感觉到有个比较特别的人站在了自己面前。 “你们…没整蛊我吧?”他有所警觉。 但还是伸出手,掌心柔软,勉强是健康的粉色,只可惜站他对面的人并没有伸手。 有个就站旁边的女生没忍住,发出了一声短促的笑。 姜以森以为是这个叫桃桃的粉头发女孩子,便将手放到桃桃脑袋的高度——正好在自己胸口附近。 他打算只轻轻触碰一下,就说出答案。 结果他摸到了有一点点硬、又有点嫩、带着体温的东西。 从他伸手到触摸,整个过程不过三秒,双方都同时僵了僵,像被电了一下。 姜以森在意识到这是什么的瞬间,就急忙缩手了。 身材好好。 姜以森不禁心想,一时没反应过来这是哪个朋友,毕竟平时他总不会盯着朋友的胸脯看。 为了确定,他的手逐渐向上,准备确认发型—— 不想,一只温热的手迅速扣住了他的手腕。 阻止了他进一步的行动。 这只手的温度,他是曾经感受过的。 第 14 章 14 如果姜以森手停留的时间够长,他恐怕能摸出对方胸脯之下倏然加快的心跳。 姜以森下意识就想摘下黑布。 结果变成了两只手都被控住的局面。 桃桃仍然站在旁边,发出一声小小的惊叫。 “猜猜。”对方开口,并有意压低了嗓音。 但姜以森不可能认不出来,大脑宕机了许多秒。 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外加被钳制双手的状态,让他稍微有点不安稳,完全没有了之前玩游戏时那种轻轻松松、游刃有余的感觉。 对方等了许久没等到回答,在姜以森嘴唇微启之前,只手摘下了蒙住他双眼的那块黑布。 眼前的视线只有片刻模糊,随后,他十分清楚地看见了面前盛夏的脸。 那张脸比印象中要帅气不少,俊眉紧拧,双眼漆黑深邃,里边含着隐约可见的不高兴。 就在刚才,姜以森差点儿又摸到了他的耳垂。 “Surprise!!!”姜以森的朋友们终于怪叫起来,又是鼓掌又是吹口哨,完全是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只有姜以森仍然一脸愣怔,眨眼的频率比平时更高——这是他感到尴尬与不好意思的反应。 真是,怎么会在这里遇到盛夏呢。 虽然他没玩什么出格的游戏,但他不得不承认,此刻自己有种被抓包的感觉。 见鬼,盛夏该不会以为他们玩的是夜总会喝得醉醺醺蒙眼追人的烂游戏吧。 “盛夏。”姜以森还是很快露出那种温和的笑,“你在这里做…什么?” 他目光很快落在盛夏别在右胸前的徽章,上边写着“爱琴海KTV”。 “我在我朋友这里,做点兼职。”盛夏心知瞒不住,便直接招了。 很奇怪,原本他该在发现姜以森的那刻,就放下酒赶紧离开的。 但分不清出于好奇,还是出于一种奇妙的怪情绪,他留了下来,甚至还自愿加入了他们的游戏。 这可能是因为在平日里,姜以森只把他当未成年弟弟看,温柔有礼又讲道理。 背地里却像这样和狐朋狗友们“疯疯癫癫”。 还有就是,他今天穿得很帅,还很成熟。 “小夏今天好帅,差点儿没认出来,这是你们工作制服吗?”姐姐们问话,并大大方方扒拉他几下,喊他坐过去自拍。 “姜姜快来!一起拍嘛!” 姜以森正默默喝茶,闻言身体后退了一些,勉强出现在画面的一角。 他很老套,比了个剪刀手。 笑得倒是一脸开心。 盛夏在镜头最前面,勉强营业,拍好的照片经过一番p图,被发在群里。 “对噢,要把小夏拉进群里来吗?”龙炎说。 姜以森在后面赶紧摇头。 这群人平时在群里什么都聊,动不动就成人向,姜以森生怕他们教坏小孩儿。 “好啊,”结果盛夏一口答应,“有机会一起玩。” 姜以森无可奈何,赶在他扫码入群前,飞快在群里发了句—— 【森:以后麻烦大家尽量少点r18,发黄图不要艾特我】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姜姜!”看见新消息的即刻笑得打鸣。 盛夏一脸懵,进群以后收获一堆“欢迎”的表情包。 他往上翻,没翻到那张自拍,瘪瘪嘴。 姜以森善解人意,将那张照片私下转发给他。 “你们这工作真的三陪吗?”柯达忽然问盛夏。 盛夏皱皱眉:“怎么可能。” 柯达上下打量着他:“你还在读高中吧,高二?” 盛夏略微感到一丝不友好的气息,说:“还有不到两个月,我就成年了。” “我看你长挺高的,有没有一米八?”柯达喝下一大口酒,眯起眼看着他。 “刚过,”盛夏回答冷冷的,“我还在长。” 姜以森听了禁不住笑,心想年轻的孩子真好,还能继续长身体。 盛夏莫名奇妙看他一眼,眼里的冷意倒是消散了几分。 “行啦柯达,你是在查人家户口吗?下回人家都不敢跟我们一块儿玩了。”龙炎说。 柯达这才作罢。 “要喝点儿酒吗?”有人试图往盛夏杯里倒酒,并教唆道:“哎你干脆就在我们这儿摸会鱼吧,工作不用太努力的。” 姜以森听得微微皱眉,盛夏则在这时起身:“我工作不喝酒,先走了。” “啊?再玩会儿嘛。”大家感到可惜。 但盛夏还是离开了,高大背影很快消失在包间门背后。 姜以森这才露出稍显凝重的表情,这家伙怎么跑KTV兼职来了,也没有跟他提过。 “姜姜,你小邻居平时也这么高冷吗?”桃桃问。 那倒不是。 姜以森眉舒展开,笑笑:“可能是还不熟吧。” — 豪华大房从七点开到凌晨,大家秉持着不浪费这笔钱的心,在房里待到了近十一点。 有几个男生是开车来的,负责送女生们回家,剩下的要么打车、要么骑车。 “时间挺晚了,姜你要不…”龙炎指了指姜以森,欲言又止。 姜以森向来不愿意坐车,他自然没法送。 “我骑车载他吧。”柯达主动说。 “能行吗?我看你今晚喝不少了,当心骑沟里去。”龙炎说。 “没事,我这酒量,你又不是不知道。”柯达说,“大不了,我和姜姜一起慢慢走回去…姜姜觉得呢?” “可以啊。”姜以森说,并向龙炎投去一个放心的眼神。 他今晚没喝酒,能把柯达安全送回家。 龙炎略微皱皱眉,但还是答应了:“你们注意安全,有什么打我电话。” “行了,能有什么事啊。”柯达摆手。 于是人都陆陆续续各回各家,柯达说想先上趟厕所,姜以森便独自坐在包间里等他。 但柯达这个厕所实在上太久了,久到姜以森有些担心,就走去敲门。 “柯达,你有哪里不舒服吗?” 里边人隔了会儿才说:“…我有些想吐。” “你先开门,我去前台给你要点儿解酒药。”姜以森说,“我看你今晚都喝了快半打,你…又和人分手了?” 别看柯达才22,情史丰富得能写一本百万长篇。 咔嗒、厕所门开得很突然。 姜以森半点儿心理防备都没有,被强行拽进去。 他后背撞在纷乱的石砖墙上,意识到柯达将要吻他,酒气扑面而来,半点儿不好闻。 姜以森双眼瞪大,在荒唐中抗拒:“柯达!” 柯达像发了疯,双眼猩红,学某人那样扣住姜以森双手:“你很喜欢这种吧?” 他以前是体育生,姜以森力气自然敌不过他。 “柯达!你不要发酒疯!”姜以森感到生气,试图将他踹开。 如果不是他身驱猛然下移,胳膊不慎狠狠擦上墙上一块不平整的石头。 手臂内侧皮肤被划开,鲜血顺着裂口涌了出来。 苍白与鲜红对比鲜明,柯达见状神志清醒不少,猛然松开了姜以森的手。 姜以森心脏狂跳,胸腔剧烈起伏,血顺着手臂不断往下淌,火辣辣的疼。 他一句话没说,推开卫生间厚重的门,就往外走。 柯达赶在他出包间之前追上他,急忙抓住他没受伤的那只手:“姜姜,对不起,我…” 姜以森带着深深的恐惧感,回头看他,身影有些发抖。 血滴落在包间地板上。 因为还没到规定的退房时间,并没有服务生发现异样。 “你的手要赶紧处理一下。”柯达眼神闪烁,“对不起,姜姜,我…我太喜欢你了。” 姜以森急促的呼吸还未平定,雾灰色双眼看着他,但不像往常那样温和。 隔了好半晌,他才说:“柯达,我很不喜欢这样的方式。” 柯达的眼泪几乎是瞬间就涌出来了。 姜以森沉默,抽过几张纸,胡乱地摁住流血的口子,最后再抽了张纸递给他。 柯达没接,而是无奈道:“姜姜,你对人太好了。” “因为你是我朋友,而且…”姜以森已经渐渐恢复了平静,心里面只剩下难过,“我只是希望,别人也能温柔地对我。” 柯达懊悔得无以复加。 其实他早该想到姜以森不会接受,只是姜以森一直单着,让他像其他人那样抱有幻想。 “如果前面的不算,我换种温柔的方式追求你呢?”柯达带着希冀问。 但姜以森还是摇了摇头。 他将染了血的纸团扔进垃圾篓,这回总算推门独自走了。 …… “辛苦了!路上注意安全,回到了在群里报个平安。”KTV的员工们互相道别。 只有盛夏还待在潮哥的工作间里,制服换下来了,穿着自己的T恤短裤,一下子学生味儿就回来了。 “我不懂你犟什么,客人让你喝口酒,你意思一点是会死?”潮哥叼着烟道。 “会。”盛夏道。 打从一开始,他就明确说过自己不喝酒,潮哥可是答应得好好的,现在却改了说辞。 “死脑筋!”潮哥骂,指指外边:“滚出去,我这儿请不起你这种矜贵的人,碰你一下跟要你命似的。” 那他妈叫性骚扰。 盛夏直接把怀里制服扔过去,说走就走。 他这份兼职做了才一星期,就这么没了,但他确实也不想再做下去。 盛夏去便利店买了根冰棍,没要KTV提供的自行车,打算自力更生走回去,远点儿就远点儿。 时间已经是凌晨两点半,商业街变得冷清不少,店基本不是已经打烊,就是正在打烊。 盛夏走得极慢,他是怎么都没有想到,就在他快要走出商业街时,他看见了姜以森。 姜以森在做一件非常有艺术感的事。 他一个人坐在路边上画画。 商业街尾仅剩的几盏灯照着他轮廓好看的侧脸,他神情淡淡,垂下的双眼专注,眼睫与眉毛在灯光与薄雾下,看上去细绒绒的。 姜以森白皙修长的手拿着铅笔,笔尖斜着落在画纸上,手腕内侧的纤瘦筋骨时隐时现。 盛夏就那么站在距离姜以森几步远处的一盏灯下,远远地看。 看到手里冰棍都快化完了,姜以森才放下画笔,忽然注意到了他。 男生的身影在灯下有些模糊,显得格外颀长,还带了几分属于少年人的单薄。 “下班了?”姜以森问。 盛夏慢慢朝他走过去,这才看清姜以森画纸上的内容。 他在画两幢旧楼之间狭窄的巷子,麻雀停在电线杆上,灯只有旧旧的一盏,画面远处的下一个路口,有野猫匆忙路过。 盛夏不懂画,但姜以森的画面表现力很强,一切仿佛都是以动态形式存在。 离得近了,盛夏还闻到姜以森身上有淡淡的酒味,但他来不及问,先是看见姜以森左手手臂内侧有一道长达十厘米的新伤。 除此之外,他手腕处也有被紧紧抓过的痕迹——留下了指甲印和红痕。 “谁欺负你了?”盛夏格外严肃地问。 姜以森看向他,说:“没事,只是小问题,已经解决好了。” 盛夏看了看附近,商业街里自然没有药店,他皱起眉:“疼吗?” 伤口的血虽然止住了,但边缘仍然十分狰狞。 出乎意料,姜以森小幅度点了头。 然后微垂着眼,低声说:“挺疼的。” 换他小时候,这种程度的疼痛可以让他哭很久。 盛夏还是第一次,从姜以森身上看到了明显的低落,不知道为什么,他自己的心也跟着沉了下去。 他下意识掏口袋,可里边什么都没有。 如果要抱抱这么一个成年许久的男人,可能会是有点怪的。 当姜以森感觉到盛夏将手轻轻放在自己头顶,他着实微微愣了愣。 盛夏动作停顿了一会儿,然后试探性地轻轻摸了摸姜以森细软的金色卷发。 真的很轻很轻的,像怕吵醒一个在深夜熟睡的孩子。 “有好些吗,姜以…森。”盛夏低头,然后停顿了动作。 姜以森坐在椅子上,眼睛里逐渐积蓄起亮晶晶的液体,它们在眼眶里打了个转,还是不小心掉了一颗下来。 就落在姜以森白皙的手背上。 那一刻姜以森心想,完了,他作为大人的成熟稳重平和都不见了。 这个小孩儿把柯达亏欠他的那份温柔,直接轻而易举地补偿给了他。 甚至还是加倍的。 盛夏伸手过来,慢慢给他擦湿润的眼角和面颊。 语气里并没有任何嘲笑的意味:“真这么疼吗?你是不是又喝醉了。” 姜以森心里咯噔一下,他其实只是心里太过郁闷,忍不住到酒吧去点了一小杯。 真就一小杯,度数也不算特别高,结果还是被这小孩儿的鼻子给闻出来了。 姜以森抬眸,眼睛里还是微微湿润的,他决定当个信守承诺的好大人。 “抱歉,我喝了。”姜以森抿抿唇,老实承认错误道:“不过,你要现在就惩罚我吗?” 他的意思是,他现在很累了,极大可能禁不起俯卧撑仰卧起坐蛙跳操场这种身体上的折磨。 然而盛夏低头看着他,眨了眨眼,一双耳朵竟然很迅速地红了。 他整个人都结巴了,手颤巍巍指了指画板:“要不、罚你免、免费给我画画画张像…怎样?” 第 15 章 15 姜以森略显意外:“这样就可以了吗?” 这对他而言可算不上什么惩罚,倒不如说,简直太过于简单轻松了。 然而盛夏还是点了点头,并说:“我能...出现在你那张画里吗?” 他指的是姜以森刚刚在画的那副小巷素描,那个场景非常有故事感,简直就像漫画的一格分镜。 姜以森笑了:“当然可以。” 凌晨两点半,商业街尾只有他们两个人,灯光并不明亮,但足以照亮画纸。 姜以森让盛夏站到画板后面去,在打草稿之前,他先凝神观察了一下盛夏的模样。 相比初次见面时,盛夏的头发稍微长长了一点儿,面上打架的伤痕已经痊愈,整个人看着帅气又干净。 他给姜以森印象最深刻的是那双眼睛,也许是因为姜以森自己天生瞳色浅,就容易被盛夏这种纯黑的眼睛吸引。 “我才发现...你有一些狗狗眼呢。”姜以森稀奇地观察着,面上表情非常柔和。 盛夏被这么认真地看着,其实颇有些不自在,视线总忍不住往别的地方跑。 “要看这么久吗。”他低声嘀咕。 所幸姜以森刚好完成了观察,开始落笔打草稿,但他还是边画边和盛夏聊天:“你在新学校适应得怎样?有同学追你吗?” 这大概就是年轻的“家长”,不关心学业和集体活动,反而八卦起感情状况。 盛夏皱皱眉,其实有是有,毕竟他从小到大都算是校草级别。 “没有。”结果盛夏说。 “嗯?”姜以森画笔顿了顿,一副这不太科学的模样,“那一定是你太冷淡了。” 盛夏不回答。 “你放心,如果你谈女朋友了,我一定帮你保密。”姜以森说。 “我不会谈的。”盛夏不知道为什么,不太高兴,“倒是你...追求者不少吧?” 根据他过去一个月的观察,姜以森虽然很受欢迎,但目前并没有交往中的对象。 姜以森眨了眨眼,然后毫不在意地边画边说:“我啊,已经过了想谈恋爱的年纪了,小朋友,就像一根在南城室外放了太久的柴,潮湿得厉害,会点不着火。” 盛夏注意到了,只要姜以森稍微喝了点酒,就会比平时更放得开,更接近真实的姜以森。 “说得像四五十岁的中年人似的。”盛夏说。 姜以森笑起来,心情显而易见变好了不少。 隔了会儿,他才将话题转向真正想说的:“盛夏,你现在需要用钱吗?” 盛夏闻言沉默了数秒,然后说:“还好。” 姜以森正慢慢对人物进行细化,说:“其实你也一样,很少向人求助。” 刘舒有跟他聊过,说盛夏从来不收她发的生活费红包,问就是“我自己有钱”,而盛夏的父母似乎也不太管他,一开始姜以森以为他父母至少会给他提供经济上的支持,但现在看来大概率是没有。 不过想来也是,如果真的爱护孩子,也不会随便把孩子托付给他这个陌生人照看。 “如果你需要用钱,我随时都可以借给你,你可以等长大以后再还我。”姜以森说。 然而盛夏摇头:“我回报不了你什么。在还钱之前,我会一直亏欠你,那对我来说...算一种负担。” 隔了会儿,他又说:“而且,我不太想和你变成那样。” 原来是这样。 姜以森心想,在盛夏的世界观里,大概他每得到一样东西,就必须要用另一件东西来交换,这也是为什么他坚定地给他“回礼”。 拿不出钱买,就自己亲手做刺猬玩偶,只有那样盛夏才能心安。 姜以森看着纸上已经画好的人物,忽然心念电转,抬眸看向盛夏:“要不这样,你来当我的模特吧。” 盛夏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姜以森微微笑起来的时候,那双眼睛形如桃花,他一颗心就开始扑通扑通跳个不停。 “模特?”盛夏慢半拍问。 “对。”姜以森说,“相应的,我会为你提供一日三餐,在模特工作比较困难的时候,我也会支付相应的报酬,你觉得这样怎样?” 为了让他安心,姜以森还补充道:“平时,我一般会额外花许多钱找模特,你过来的话,我还能省下不少钱呢。” 盛夏心仍在不安分地跳动,但表面上他只抿了抿唇,点头答应:“好。” 姜以森只觉得心满意足,将画纸取下来,一脸开心地拿给他看:“画好了。” 盛夏定睛一看,姜以森画的是他的侧影,穿着类似今晚KTV那身剪裁合宜的制服,身材高大,眼神凌厉,手里扣着一把蓄势待发的手.枪。 “不好意思,稍微ooc了一点,就当是若干年后的你吧。”姜以森说。 盛夏眉皱着,可以是可以,就是... “为什么会有动物的耳朵和尾巴啊!” 整个酷炫的画面瞬间就卡通起来了。 “这是帅气的狼狗警官,正走在抓捕歹徒的路上。”姜以森一本正经解释道,见盛夏一脸不高兴,便说:“要不我给你重新画一张?” “不用了。”盛夏继续不高兴地伸手,“就把这张送给我吧。” - 这晚他们是步行回去的,路途其实特别远,要花上一个小时四十分钟。 中途姜以森有些走不动路,盛夏主动接过了他的画板,见他每走半小时就需要歇会儿,开始对这个速度不耐烦了。 再这样下去,天就该亮了,他明天还要上学的。 “来,背你。”盛夏后背面向他。 “不行。”姜以森拒绝,并扛不住打了个哈欠,“我现在没生病,腿又没出问题。” 说起来,上周他发高烧让盛夏背了一来一回,其实怪不好意思的。 毕竟他已经完完全全是个大人了,也不知道路上有没被人看见。 上次被人这么背着,都已经是大学谈恋爱时的事儿了。 “快。”盛夏催促,脾气暴起来了,“你们南城什么破地方,过了凌晨就打不到车,连个共享单车都没有。” 他似乎已经忘记了这里是他自己的老家。 “不行。”姜以森还是拒绝被人背,很有自己的底线和原则。 结果继续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又累得不得不停下来休息,坐在路边摊的组合桌椅旁。 这种桌椅都是固定在地面的,不会被偷走,所以收摊了也不用收起来,倒是为他们临时歇脚提供了方便。 时间是将近凌晨四点,万籁俱寂,在这种休养生息的老城里,放眼望去,几乎找不到有哪户人家是还点着灯的。 “要不你先走?”姜以森问盛夏,“我在这儿趴一会儿。” “你是还在说酒话吗姜以森。”盛夏狠狠皱眉,越发感到姜以森是个不靠谱的大人。 姜以森以往喝了酒,该不会真的试过就这样露天过夜吧。 他要是在这里睡着了,不是蚊子把他抬走,就是来路不明的人套麻袋把他拖走。 “等我一会儿。”盛夏看斜对面有个自动售卖机,便走去买点儿水,喝了应该能稍微变清醒,因为他自己也已经困得不行。 在买水的过程里,他总时不时回头去看,确认姜以森还好好地待在那里。 等他走回去的时候,他发现姜以森已经阖上眼睡了。 盛夏无可奈何,只能在他对面坐下,咕咚咕咚灌了小半瓶可乐。 隔了许久,他突发奇想伸手,偷偷捏了捏姜以森一绺卷曲的发尾。 发质非常柔软,他甚至还大着胆子,轻轻戳了戳姜以森的鼻尖。 姜以森细软的睫毛轻微颤了颤。 单只是这么一个小小的瞬间,盛夏就感觉自己的心跳又在加快。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他小的时候,第一次得到一台崭新的精灵宝可梦游戏机,而当时他整个年级的孩子都没有。 他将手收回来,微微热着脸,咕咚咕咚默默灌下剩的半瓶可乐。 那满满一瓶可乐被装进他身体里,源源不断向上冒着泡。 姜以森还是被背了,身体趴上少年背脊时忽然惊醒。 “睡吧,别犟了。”盛夏说,他胸前还背着姜以森的画板。 正值青春期的男生非常有力气,背着他也能走得很轻松。 走了好一段路,盛夏听见姜以森低声问他:“这也是回礼吗?” 盛夏没有马上回答,许久之后,才说了“不是”。 “看吧。”姜以森的声音带着浓浓的睡意,像风一样轻:“你只是在纯粹地对我好,谢谢你。” 盛夏喉结轻微滑动,慢慢垂下眼眸,望着脚下一点点后退的地面。 姜以森的意思是,他也是在纯粹地对他好,并不是为了从他那里得到回礼。 “姜以森,”盛夏慢慢地说,“谢谢你当我的监护人。” “嗯,不客气。”姜以森笑着闭上眼,这回很安心地趴在他肩上睡了。 …… 从那晚以后,姜以森就能明显感觉到,盛夏对着他的时候,不再像一开始那么别扭了。 有话会好好地说,饭也大口大口地吃,就是还没完全改掉喜欢筹备“回礼”的习惯,在这期间又送了他一只扭扭棒做的毛绒小狗。 姜以森将那只小狗和小刺猬并排放在一起,每晚睡前都捏一捏,手感挺好的。 就是他非常好奇,看盛夏那个样子,并不像喜欢毛绒玩偶的类型,不知道是从哪里学会了这么个技能。 如果说种草莓,那好歹还是因为他喜欢吃草莓。 该不会...是以前追女朋友的时候特地学的吧。 这么一想还挺可爱的,年轻真好。 盛夏原本以为,自己很快会开始“模特”的工作,结果姜以森迟迟没要他去,理由是“学期末快到了,是时候该搞搞学习了”。 就在昨天傍晚,姜以森还收到了一条南城一中发来的短信: [尊敬的家长:您好!您的孩子本学期在校生活已接近尾声,我校高一、高二级将于6月29日-7月1日组织期末考试,请督促您的孩子认真复习、认真对待考试,如若缺考,将计入学生档案...] 姜以森还是头回见有高中给家长发期末考试通知的。 而且看短信上的说法,估计在南城一中,会有许多不学无术的孩子直接翘掉考试。 他本来不在意的,但他仔细回想了一下,发现从他见盛夏的第一天起,就从没见盛夏搞过学习。 盛夏总是睡到濒临迟到,才慢悠悠地出门,吃饭的时候不是在打瞌睡,就是在玩手机,书包永远干瘪得像咸菜一样。 都说差生文具多,但盛夏极有可能连涂答题卡的2B铅笔和橡皮都没有。 “有的。”盛夏在被问起以后,特地去翻出来给他看了—— 一个透明文具袋里,装着必备的考试用品,但里面还塞着他中考时的准考证。 姜以森:“……” 他总感觉,担忧像是进一步加深了。 虽然他不需要盼望盛夏考个好大学,但还是希望盛夏尽可能有书读,因为这年头读专科也需要达到一定的分数线,如果盛夏是那种崇尚“在答题卡上踩它个两脚!比我自己做的还高分诶嘿!”的学渣,那就有点儿难搞了。 姜以森决定在饭桌上试探一下。 盛夏到南城来了,不说学业进步,至少保持以往的水准就不错。 “你下周期末考试?”姜以森问。 “嗯。”盛夏叼着虾应了声。 “你们现在的高考,一共要考几科呀,满分是多少?”姜以森继续问。 “3+1+2,满分...我算算。”他说着掏出手机计算器在那里算。 姜以森又开始害怕了,在他算完以后问:“你们班上,有没有那种考试只写名字,然后睡觉的?” “多着呢,鼾声把我都吵醒了。”盛夏说,然后皱眉:“怎么老聊考试?” “抱歉,”姜以森给他多夹了一只虾,“你很讨厌考试吗?” “很少有学生喜欢吧。”盛夏嚼着虾,转移了话题:“这个虾的调料好香,你下次能教我做吗?” “很简单的,一点点大蒜切细,用花生油稍微爆一爆,淋上酱油就好。”姜以森说。 “下回让我试试。”盛夏说着,放在桌面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 他拿起一看,是一条来自陌生人的短信。 [未知:儿子,爸爸来南城了,今晚想在你这儿住住,你什么时候回家?] 在看清楚消息的瞬间,一种深深的恐惧感忽然就镬住了他。 “盛夏?”姜以森看出他有些奇怪。 盛夏背脊森寒,来不及细想对方话语里的违和感,赶紧要将这个号码拉黑,可在这之前,这个号码又给他发了两条新消息—— [未知:你的房东挺不错的,今天我和他聊了很久,但他不信我是你爸爸,不肯把钥匙给我,害我在外面转了一天] [未知:真是见鬼,你长得明明就和我一模一样] 第 16 章 16 盛夏连饭都没吃完,就匆匆忙忙起了身。 “我...我忽然想起,今晚约了朋友打游戏。”他说完,拿上书包就要走。 姜以森略微蹙眉:“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夏这孩子不太会隐瞒情绪,姜以森一眼就看出了他有些反常。 但盛夏只回了句“没事”,就快速推开了姜以森的门——幸好,那个让他胆寒的人没有站在门外。 他不敢贸然下楼去,只能以最轻最快的方式钻进了自己的出租屋。 那一整晚,他都没敢把灯打开,藏在被窝里给刘舒发消息。 【潮汐:姑,是你告诉我爸我住哪儿了吗】 【刘舒:嗯嗯,你们见着面啦?】 刘舒的回答让盛夏狠狠揪紧被子,锤了一下弹簧床。 其实不能完全怪她,刘舒对他们家的情况不算了解,只知道盛夏父母离了婚,而盛夏和爸妈都有矛盾,所以才气冲冲离家出走了。 【刘舒:他说来南城办点事,想来看看你,但你把他拉黑了(哭笑不得)】 【刘舒:小夏,我们家的人都一个样,脾气是急躁了点,但心肠都是善良的。他这次当面给你赔礼道歉,你要不就原谅他吧?】 刘舒耐心劝了他许多,盛夏一句话没回复,那个未知号码又给他发了两条短信。 [未知:儿子啊,爸爸站得腿都酸了,你怎么还不回家?] [未知:你住的这个地方治安不好,你不喜欢跟妈妈,就到爸爸这里来好不好,我们爷俩一起住大别墅] 盛夏几乎能想象到,那个男人十有八九正站在楼下等,间或仰着脖子看他屋里的灯是否亮起。 这种猜想让他不寒而栗,压根不敢走到窗边往下查看。 盛夏第二天没上姜以森家里吃早饭,借口说要值日,天还蒙蒙亮就出门去学校了。 但他到底躲不过,当天傍晚放学的时候,他还是在校门口见到了盛力全。 对方就和他记忆中的模样相去无多,只是穿得体面了不少,看上去就像个模样谦逊温和的老实人。 但盛夏还是会害怕他,那种恐惧是发自内心深处的。 “儿子!”盛力全高声喊他,面上露出喜悦的表情,“可算让我逮着你了!” 盛夏没有理会他,背着包径直往外走,校门口人来人往,其他同学都抛来有几分好奇的目光,因为盛力全一路跟着他,模样就仿佛是盛夏的小弟。 “为什么不理我?你这样太让爸爸伤心了。”盛力全埋怨道,“当初让你跟我,你不愿意,我说什么来着,那女的根本不懂得照顾你,你看看,你都瘦了。” 他说着伸手过来,想拉盛夏的手臂,皮肤刚刚接触的那刻,盛夏就猛地将他甩开—— “别碰我!” 他几乎是勃然大怒。 “怎么了啊,你不会还在记恨爸爸吧?”盛力全说,“儿子,你仔细看看我,我把烟酒都戒了,也赚了不少钱,你将来想深造想出国,爸爸都可以...” “盛力全,我现在长大了,跟当年不一样。”盛夏狠狠打断他,并停下脚步瞪视着他:“你要再跟着我,别怪我不留情面。” 盛力全面上的表情有一瞬的茫然,就像是忽然转换了人格,他的眼神变得冰冷犀利。 “好啊,你大了。”他点了点头,然后低声说了句什么。 盛夏还是听出来了,那句话是... “盛夏。” 一个温润好听的声音远远喊了他。 盛夏循声望去,在他大脑一片空白,四肢无法动弹的这个瞬间,盛力全故作亲昵地将手臂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而街对面的姜以森正好买菜回来,手里提着两大袋东西,与他隔街对视。 “这是谁?”盛力全在他耳朵边问,并用一种饶有兴致的表情打量着姜以森,显然他第一次见这种长相精致漂亮的男人。 盛夏喉结艰难地动了动,恐惧在这一刻几乎达到了顶峰。 “只是邻居,我们不熟。”他主动拽过了盛力全的手臂,并带着他离开了姜以森的视线。 盛力全被拉着快步走,中途回头看了眼。 隔着很长一段路,那个白皙的男人仍然站在那里。 - 盛夏吃了那一个月来最难受的一顿饭,因为是和盛力全吃的。 对方带着他去了南城最豪华的酒店——位置几乎是在郊区,背后依傍着大山,据说冬天还会有温泉。 “多吃点儿,你吃饭太斯文了,平时一个人住都吃的什么?”盛力全不断给他夹菜,将一整只大龙虾剥好放进他碗里。 盛夏微信里来了新消息,是姜以森发来的。 【森:你今晚回来吃饭吗?马上要下大雨了】 【潮汐:我爸来找我了,我今晚应该在他那里住】 【森:嗯,你小姑姑跟我说了】 盛夏一颗心深深地往下沉,他不知道接下来要怎样。 最好的办法可能是,他可以在今天晚上,等盛力全睡了以后赶紧离开,重新去一个他找不到的地方。 再过不久他就会成年,一切将变得好办许多,他可以找一份提供食宿的工作,即便是工厂也没有问题,不过是人生骤然切换了轨道... 只是如果是那样,那他不得不和姜以森告别。 “怎么了?”盛力全看着他,“谈女朋友了?” 盛夏这才回神,不知不觉他越想越远,已经想到了若干年后等他变成包工头或者大货车司机,回来看姜以森还会不会住在原来的地方。 “没有。”他否认道。 “我看你一直盯着手机,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盛力全笑得十分开朗,却让盛夏心里一阵阵发怵。 果然如姜以森所说,一场倾盆大雨从天而降。 雨水爬满酒店的落地玻璃窗,盛力全看了眼坐在窗前看雨的盛夏,放心地进了浴室洗澡。 窗外不时划过闪电,盛夏心里怕这场雨会下一整夜,还怕自己离开以后,盛力全会到警局去报案。 就在他准备问廖骐他们借点钱时,他的手机忽然震动起来,有人给他打电话。 又一道亮白的闪电划过天边,盛夏在看见“姜以森”三个字时,猛地从位置上起身。 他明明很害怕把姜以森扯进来,因为他清楚地知道盛力全绝非善类,但就在姜以森来电的那刻,他几乎就像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体。 等回过神来时,他已经快速离开了酒店房间,并接通了电话。 “喂,盛夏?”轰隆隆的雷声从酒店外传来,却显得姜以森的声音格外的沉静,让人感到安心:“我还是有些担心你。” 盛夏走向电梯间,胡乱往别的楼层去,心咚咚咚咚地跳个不停。 “盛夏?”姜以森的声音再次传来,“你有在听吗?...你有遇到什么不好的事吗?” 不知道隔了多久,等电梯门合上,盛夏才低声说:“姜以森,我害怕。” 他脱口而出以后,才知道身体连带声音都发着抖。 “你现在在哪里?我过去接你。”姜以森的声线依然镇静。 “我...不能回去,他会伤害你。”盛夏踏入其中一个楼层,脚步踩在走廊柔软的地毯上,踏过一连串的房门。 “他不会。”姜以森却用很肯定的语气对他说,“盛夏,今晚到我家来吧,我家是安全的。” 雷声滚滚,震得走廊另一侧的落地窗都在抖,盛夏有些惊魂未定地看向窗户,亮白的闪电照亮了他的脸。 “告诉我你在哪儿。”姜以森的声音再次传来,并向他许诺道:“我会保护你。” - 盛力全很快就发现盛夏不见了,打手机是关机,外头下着瓢泼大雨,他自认为盛夏藏在酒店里,发动前台去帮忙找。 但他们白费了一番功夫,等调出监控,盛力全才知道,这小子竟然在风雨最大的时候逃出了酒店。 一小时后,一辆深蓝色小轿车在荒郊野岭般的乡下公交车站旁停下,车门打开,车上只有坐在驾驶座上的一个人,是龙炎。 “哇,你淋得浑身湿透啊。”他等人一坐稳,就一脚油门快速离开,调转车头向市区的方向驶去。 龙炎把车内冷气关掉,扔给他一条擦玻璃的毛巾:“将就一下,擦擦吧。” 可能看出他想问姜以森,龙炎便说:“姜姜不能坐车,只能由我来接你了...干嘛,你很失望?” 盛夏说不上话,拿毛巾胡乱地擦着头发,当发现只是于事无补以后,就停了下来。 没过一会儿,龙炎才想起给姜以森打电话报平安,电话拨过去:“放心,接到人啦,你要跟他说话吗?淋得像条落水狗!” 至于姜以森回答了什么,盛夏没有听见。 龙炎车上一路放着动感音乐,行车速度飞快,就连转弯都敢踩油门。 不出四十分钟,车子便稳稳当当停在了老旧居民楼附近——小巷子太窄了,车是开不进去的。 “正好,他也到了。”龙炎说,“去吧,洗个热水澡,今晚睡个好觉。” 车窗落下,外边雨仍然下个没完,盛夏一眼就看见巷子里,有人正撑着伞朝这边走来。 他很难形容这一刻的心情,其实只是大半天没见姜以森,他却有种久别重逢的感觉。 姜以森微微有些惊讶,眼看着盛夏还不等他走近,就推门下车,几乎是向自己跑来的—— 他反射性将伞往前递了递,盛夏转眼已经钻进了他的伞下,裹挟着湿漉漉的雨水气息,手张了一下子,却及时顿住。 姜以森轻笑,主动伸出另一条手臂,轻轻虚抱住了他:“我们都要着凉了。” 盛夏垂下眼眸,连长睫毛上都落满了雨水,说:“不好意思,给你添麻烦了。” 龙炎这会儿倒是没急着把车开走,敞着个车窗在那儿看戏:“姜,说好的,下回请我吃饭啊!” “行,谢谢了!”姜以森答应。 车子开走,姜以森和盛夏挤在一把伞下,踩着满地雨水往出租屋走。 到六楼的时候,盛夏犹豫了片刻,姜以森主动拉过了他的手腕,将他带进自己明亮舒适的屋子,并给了他一条特别大的毛巾、以及拖鞋。 因为下大雨,今天小黑也待在家,从角落窜出来打量着盛夏。 “你快去洗澡。”姜以森催促他。 “你先洗吧。”盛夏裹在大毛巾里,“刚才,你也被我弄湿了。” 刚刚这么简单一抱,姜以森胸前的白衬衫就湿了大半,这会儿紧贴着皮肤,隐约透出肉色。 盛夏很是匆忙地移开了视线,淋了雨不觉得冷,反而是觉得有些热。 “没事,我换身衣服就好。”姜以森将他往浴室方向推,“倒是你,再不洗就真的要着凉了。” 盛夏被他推进浴室去,姜以森指着一大堆瓶瓶罐罐告诉他用什么,再抽出某几瓶说“这些是小黑的,你别搞错了”。 小黑已经跟到了浴室门口,仰着头很谨慎地注视着他。 浴室门关上,姜以森换了身衣服,将盛夏兜里掏出来的杂物放在桌子上晾干——这小孩儿兜里总是装不少东西,吃的用的都有,难怪他之前时常能掏出东西给他。 这些杂物里竟然还有个巴掌大小的单词本,姜以森感到意外,抖水时不小心翻开了第一页,看见一连串好看的手写英文字,只可惜都被雨水晕得看不清了。 没有中文意思对照,唯一的中文字被写在角落,笔锋刚劲有力,难得没有被雨水模糊。 姜以森眨了眨眼,那竟然是自己的名字。 与此同时,盛夏摆在一边的手机忽然亮了起来,姜以森被转移了注意力,看过去,估摸着应该是盛夏设置了这个点的自动开机——正好是下晚自习的时间。 仿佛就等着机主开机,一通陌生电话打了进来。 看地区来自盛夏以前所在的城市。 姜以森目光微凛,在来电孜孜不倦响了很久以后,接通了电话。 “你终于知道接电话了。”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传出,“儿子,下这么大的雨,你跑到哪里去了?知不知道我满世界找你多...” “你好。”姜以森温声开口。 对方听见陌生的声音,愣了一愣:“你是哪位?” 姜以森无声地笑了笑,自我介绍道:“我叫姜以森,是盛夏的监护人。” 第 17 章 17 电话那边又是片刻的愣怔。 随后回过神:“啊对,没错,我听我小表妹提起过你,谢谢你帮忙照看我儿子。” “不客气。”姜以森说,“盛夏明年就要参加高考了,学业比较紧张,还请你不要过多打扰他。” “哈哈哈哈我打扰他。”电话里的男人开怀地笑了起来,随后忽然转换了说话的语气,“我可是他的爹。” “据我所知,法院将盛夏判给了你的前妻,而这似乎基于某种考虑。”姜以森站在落地窗前,声线波澜不惊。 但电话里的男人却被戳中了痛脚,又是一阵沉默后,他继续笑道:“可是如你所见,他妈妈可不想要他!” 正好这时,盛夏从浴室门后探出个头:“姜以森,我今晚穿什么?” 他一眼就看见姜以森拿着他的手机在讲电话,反应迅速,套上湿短裤就跑了出来:“你别和他聊!” 说着他就从姜以森手里夺过手机,狠狠挂断了那通电话。 因为情绪激动,盛夏一张脸涨红着,胸口剧烈起伏:“你不要管他,他...不太正常。” “抱歉,擅自接了你的电话。”姜以森说,“你还好吗?” 盛夏被愠怒与低落的情绪裹挟着,他更在意的不是姜以森擅自接了电话,而是让姜以森接触了他那个不正常的爸爸。 “我没事。”盛夏很快缓过来,“能给我找套睡衣吗,还有...内裤。” 姜以森略微松了口气,禁不住伸手揉了一下盛夏湿漉漉的脑袋,转身去衣橱里找了。 盛夏最终换上的是一套榛果色系的睡衣,衣服有种淡淡的香味,闻着十分让人安心。 姜以森洗澡花的时间很长,出来以后见盛夏坐在沙发上,微微垂着头,像是正在打瞌睡。 “困了吧。”姜以森笑,“困了就先进去睡嘛。” “进去?”盛夏愣了一愣。 “不然,你又想一个人睡沙发吗?”姜以森招呼他:“快来吧。” 这次主动邀请盛夏,是因为姜以森觉得他们之间的关系更亲近了,而且夜晚身边有人陪着,盛夏应该会觉得安全很多。 盛夏犹豫了会儿,还是跟着姜以森进了房间。 姜以森给他找好合适的被子和枕头,问他喜欢睡里面还是外面、要不要抱着睡的小玩偶、要不要身体乳和面膜、要不要喝杯热牛奶。 “不用。”盛夏低声说,“你别把我当小孩儿似的。” “好。”姜以森嘴上答应,心里则是在想,你如果不是小孩儿,那我大概率是不会让你上床的。 两人并排躺下以后,姜以森这张一米八宽的床就变得拥挤了不少。 这种感觉还是挺奇妙的,姜以森裹在被子里翻了个身,侧躺着面向盛夏,头枕在手臂上:“我很久没像这样和人睡在一起了。” “...我也是。”盛夏平躺着,只用薄薄的毛巾被搭着肚子。 他的心又一次跳得很快,仿佛接下来面临的不是睡觉,而是游乐园里最刺激的过山车项目。 而姜以森看出了他的紧张不安,却会错意,伸手摸摸他的头发:“没事的,我这里很安全。” “我知道。”盛夏垂下眼睫,感到非常不自在,“你的手...为什么总是凉凉的。” “可能是贫血吧。”姜以森毫不在意,“你知道的,我小毛病不少。” 盛夏转过脸来,目光触上姜以森温和双眼:“今天,谢谢你接我回来。” 姜以森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盛夏,能告诉我为什么害怕他吗?” 虽然他不想勾起盛夏不好的回忆,但他必须确认这里边没有涉及违法犯罪的事。 “他...状态经常不稳定。”盛夏抿了抿唇,眉渐渐皱起来,第一次向他说起自己的事:“在我很小的时候,他喜欢喝酒,喝过酒以后,就好像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姜以森眼里的光颤了颤,其实他大概猜想到了,但听盛夏亲口说出来,还是会让他觉得很不好受。 “那个时候,他只消一只手,就能把我拎起来。”盛夏说,“我像个沙包,扔出去,逃几步,被抓回来,再打,再扔出去。” “你妈妈呢?”姜以森没办法想象那是什么一种感觉,他只知道一个年幼的孩子遇到这种事,肯定绝望到了谷底。 “他从来不打她,我妈也不怎么拦他,就在旁边哭。”盛夏继续说,“她觉得这是家丑,禁止我告诉任何人,而且,我爸很会哄人... “他总是涕泪横流地道歉,给我买游戏机买光碟买手办,舍得花三个月工资带我去旅行。”盛夏眼里闪过一抹戏谑,“可笑的是,我妈还会在这种时候变得讨厌我。 “她不会在我被揍的时候说‘差不多得了’,但会在我爸赔礼的时候说很多次。” 然而她没仔细想过,盛夏从小到大拿到的每样好东西,都极有可能是一顿打换来的。 这就是为什么收下东西他必须回礼,不然会产生强大的不安,即便那样的不安没有丝毫根据。 “差不多就是这样,这么说起来,也不是什么大事。”盛夏说,“后来我长大了,开始和他互殴,他也凶多吉少。” 于是,在同龄人里,盛夏几乎是打遍天下无敌手,这都是从小练出来的。 即便他仍然发自内心地恐惧盛力全,这是一种本能的身体反应,见到盛力全,他就能回想起那种被完全控制、无法反抗无法逃脱的感觉。 “这是很大的事。”姜以森在这时终于开口,“如果可能,他要为他做过的所有事负法律责任。” “那很难了,因为...”盛夏这才转过脸看姜以森,当看见姜以森眼里氤氲着薄薄一层水雾,他忽然也感觉到了鼻酸,迅速说:“没事,都是小时候的事了,你就当听个法制故事,而且...” 盛夏慢慢坐起来,忽然露出个笑来,漆黑的双眼因而变得明亮:“我马上要长大了,将来,我会完全脱离他们,还会到很远的地方去读书、生活。” 这一刻的盛夏是坚定的,姜以森注视着他,目光渐渐变得柔和,也刻意忽略掉了心里一闪而过的落寞。 “嗯。”姜以森说,“你肯定会变成个特别强大的人。” “你呢?”盛夏随即问,并且莫名愉快了起来,仿佛把故事说出来以后深深松了口气,毕竟那是他妈一直禁止他说的,“等我毕业了,先打一个月暑期工,然后请你去海边旅行怎样?” 南城虽然位于南方,但离海还是有三五个小时的车程,不算常常能见到大海。 盛夏说完以后,很快就觉得不好意思,因为看海这种太低级了,姜以森作为个自由职业者,肯定常常有机会和朋友们去。 姜以森果然在沉默了很久以后,笑着说:“你辛苦打工赚的钱,还是第一个留给奖励自己吧。” 盛夏瘪瘪嘴,心想行吧,那攒攒钱整个大的。 干脆这个暑假就打点兼职。 两人没有聊很晚,很快重新躺下熄灯。 姜以森忽然想起什么,在黑暗中说:“不好意思,我很爱喝酒,还打破了承诺,大概让你感到不快了,以后我会多注意。” “没关系,”盛夏顿了顿,说:“你是不一样的。” 他确实在发现姜以森是酒鬼以后,心里有过几分生气,但姜以森和盛力全是截然不同的人。 姜以森在喝酒以后确实也会变,但他是变得... 怎么说,变得有些可爱,不那么像个大人。 姜以森笑了笑,说:“早点睡吧,晚安。” “晚安。”盛夏说。 然后他们之间就安静了,只是盛夏没有马上闭眼。 他的双眼渐渐适应了房间的黑暗,于是能看清楚就睡在眼前的姜以森。 姜以森侧躺着,毫无顾忌地面向他入睡。 盛夏愣了愣,快速闭上眼睛,却怎么也睡不着。 于是只能再睁开,让面前睡着的人再次进入视野里。 窗外洒进来的月光正好映照在对方白皙的面容上,他的皮肤像瓷玉一样干净光滑。身上穿的睡衣是宽松的深蓝色,领口有些松垮了,侧躺的状态下能看见半明半暗的锁骨与堪称完美的肩颈线条。 明明用的是一样的沐浴露和洗发水,但盛夏还是闻出对方身上香香的。 在感觉自己有点儿像个变态以后,他的脸很迅速地热了起来。 真是见鬼,他之前只是单纯地觉得姜以森长得好看,这是不足为奇的,相信每个有正常审美的人,都会这么认为。 但不正常的地方在于,他最近看着姜以森,总会心跳得很快,到了呼吸有些困难的程度。 这不应该啊。 盛夏将薄被拉起来,慢慢挡住了下半张脸。 他有些后悔选择了平躺,总是下意识地想翻身背过身去睡,又害怕吵醒睡得很熟的姜以森。 姜以森桌上放的时钟嗒、嗒、嗒地走了一夜。 盛夏的心走得比时钟更快。 但可能由于昨晚没怎么睡好,他还是迷迷糊糊睡过去了,只是睡睡醒醒,老是做梦。 姜以森频繁地出现在他的梦境里。 他梦到他们在倾盆大雨的夜里,姜以森伸手虚抱了他一下;梦到姜以森蒙着眼罩,伸手过来触摸他的喉结、嘴唇与耳垂;梦到姜以森流眼泪,他怎么劝都止不住,最后他附身把眼泪一滴滴吻走了。 还梦到姜以森躺在床上,露出腹部纹身的一角,他在意识混沌中没能忍住,在月光笼罩的房间里,义无反顾地靠近。 姜以森被扣死住手腕,反射性地稍作挣扎,然后没办法动弹,只喉咙里发出一声绵长的叹息。 盛夏这一晚上就这么乱七八糟地过,等再次醒过来的时候,天已经蒙蒙亮。 旁边姜以森已经不在了,桌上的小闹钟显示时间是六点半。 姜以森此时正系着围裙,背过身在厨房忙碌。 忽然听见盛夏起床的动静,还听见对方一溜烟地跑去浴室冲澡。 姜以森摸摸脖子,盛夏昨天的衣服还没干,他只能去准备了一套新的,敲了敲浴室门。 “干净的衣裤我放在门口。” 里边的男生没有回应,只有稀里哗啦的冲澡声。 二十分钟后,盛夏有些蔫巴地坐在餐桌前,喝着姜以森熬的粥,全程跟姜以森没有任何眼神交流。 而今天姜以森也出奇的沉默。 直到盛夏终于绷不住了,低声问:“我昨晚睡觉...没有翻来覆去吵着你吧?” “没有。”姜以森说,“我看你睡觉挺老实的。” 盛夏这才如释重负,看来全部都是梦,那他就放心了。 他飞快喝完了剩下的粥水,书包也湿透了,就直接不背了。 “要我送你去上学吗?”姜以森问,他担心盛夏的爸爸会再到学校去找他。 “没事,”盛夏说,“放心,我不会再跟他走了。” 说完他就出门去了。 家门关上,屋子里就剩下姜以森一个人,他默默收拾了桌上的餐具。 在洗碗之前,他先停下来,慢慢走向了浴室,打开镜子前的灯。 姜以森努力侧过脸,逐渐凑近镜子,果不其然在耳朵往下、下颌连接脖颈的地方,看见了一抹深粉色的痕迹。 痕迹还很新鲜,是数小时前刚种上去的。 姜以森伸手摸了一下,又酸又麻。 第 18 章 18 一场暴雨过后,气温总是能凉快些许。 今天是周三,早读读英语。 这可难为了高二(5)班这群不学无术的学生——他们当中有将近一半人,就连英文26个字母都背不全,发音更是乱七八糟。 “I、fin可、嗒、一丝、顾的! ”袁振兴站在讲台上,高声朗读着自己标注的汉字音译。 最近英语老师为了调动他们的学习积极性,想了这么个轮流带读的主意。 最为荒唐之处在于,大家都跟着袁振兴读得有板有眼。 好消息是,南城这边英语高考不考听力。 坏消息是,考口语。 盛夏照旧待在最后一排,手里竖拿着崭新的英语课本,趴在书后面假装睡觉。 教室里充斥着不同早餐的味道,八台小风扇在头顶吱吱呀呀转着,这让盛夏感觉整个教室又闷又热。 老实说,他以前是不怎么做那种气氛暧昧又黏糊糊的梦的。 包括刚进入青春期的时候,他也不过是自然而然地蓄满了,再懵懵懂懂地于睡眠中流淌出来,仿佛是为了证明他生理上的正常。 盛夏以往没有怀疑过自己的取向,跟他一起玩的几个都是直男,说话和想问题都从“喜欢异性”的方向出发,盛夏虽然很少参与这类话题,但大致是默认自己也一样的。 区别在于他不向往婚姻,这可能是家庭因素导致的。 他趴着想了很久,决定跟“情场大师”廖骐聊聊,这家伙谈过不少恋爱,而且人脉广,应该能算见多识广。 【潮汐:问你个事】 他们以前的高中跟南城一中差不多,校风比较松散放养,除了上课,其他时间不会严抓手机,所以廖骐在这个点回复得很快—— 【廖骐:怎么了兄弟(龇牙)】 盛夏一上来就问了他个措手不及: 【潮汐:你和男生谈过吗】 【廖骐:???、、、???、?????】 【廖骐:当然没有啊兄弟】 【廖骐:我要是有你能不知道吗,我谈三天的恋爱都会告诉你】 【廖骐:你干嘛?】 【廖骐:为何突然沉默】 【廖骐:我靠兄弟你别吓我】 【廖骐:你不会觊觎我吧(龇牙)(龇牙)(龇牙)】 盛夏沉默,心想分明是你消息发太快了,半分钟不到就刷屏。 看这惊人的打字速度,真不愧是情场高手。 【潮汐:不是你】 【廖骐:我靠】 【廖骐:你他妈在那里认识谁了我靠!!!】 盛夏抿抿唇,莫名地有些愉悦。 【潮汐:我还不确定】 【潮汐:但我总觉得,不算很意外】 如果换个对象,比如说换成廖骐,那他大概会震惊且不愿接受事实很久,甚至选择愤而疏远。 盛夏在心里默默地对好兄弟道歉。 【廖骐:他是你们学校的?人怎样?】 廖骐不禁开始好奇了。 【潮汐:不是,比我大】 【潮汐:是个温柔的人,但不算成熟】 【廖骐:挺好啊兄弟,我之前说什么来着,你不是不来电,只是没遇到合适的人】 【廖骐:那你接下来怎么搞?他弯不弯?你告白没有?】 【廖骐:兄弟,我打心眼里为你高兴,你终于要恋爱了!】 盛夏挺庆幸自己找的人是廖骐,因为廖骐很快接受了这件事,并且还表现得支持又期待。 【潮汐:八字没一撇呢】 【潮汐:我感觉,是单恋】 …… 姜以森果然没太把脖子上的痕迹放心里去。 他感觉应该只是那孩子睡糊涂了,可能把他当成梦里的角色了,毕竟他正处青春期,而姜以森也经历过那么一个阶段。 在他读高二的时候,他曾经试过在睡梦中抱着他的玩偶熊乱来,正好差不多是盛夏这个年龄。 多梦躁动的话,可能也和天气炎热有关...熬点降火消暑的汤或者糖水怎样呢。 姜以森上网看着食谱,很快开始熬海带绿豆沙,他估摸着盛夏会喜欢冰的,做好了特意分装了一大碗,放进冰箱里冷藏,等他放学回来了正好可以喝。 刚忙活完这一切,姜以森的门铃响了。 他解下围裙去开门,看见门外站着的,是那个让盛夏为之胆寒的男人。 “你好。”然而姜以森却十分平静。 “你好,我是盛夏的爸爸,那天我们在街上见过的。”对方露出笑来,牙齿有些黢黑。 姜以森观察力很强,能明显看出他常年沉迷烟酒的痕迹——他的面色发红发黑,眼球有些突出,眼白泛黄,布满了肉眼可见的红血丝。 除此之外,指缝看上有些肮脏,手指发抖,讲话的时候会有一些刻板行为,比如每隔半分钟,他的脑袋就会一点一点。 别说盛夏,普通人见了这么个男人,也很有可能会选择绕行。 “找我有什么事吗?”姜以森问。 “我想你对我,应该是有一些误会。”盛力全说,“我能进来坐坐吗?” - 盛夏八点半下晚自习,打开手机,收到了姜以森发来的微信消息。 【森:我今晚出去和朋友吃饭,我冰箱里有绿豆沙,你回来可以喝点,钥匙在老地方】 姜以森对他已经放心到允许他随便进出屋子了,盛夏心里是高兴的,就是他情不自禁感到低落。 不知道姜以森几点会回家,也不知道那个“朋友”是什么朋友。 姜以森说的“老地方”是鞋柜左下角,盛夏拿到钥匙开了门,家里灯是黑着的,这说明姜以森天黑以前就出门了。 冰箱里果然留着一大碗绿豆沙,他正好走路回来觉得热,端起就想来一大口—— 叮咚、手机响了一声。 姜以森仿佛能够实时监控他,给他发了这么一条消息: 【森:绿豆沙拿出来不要马上喝,太冰了容易肚子疼】 “嘁。”盛夏皱着眉,默默放下碗。 他原本绷着脸,但嘴角不受控制地往两边拉扯,扯得他脸都有些酸。 不想与此同时,他手机里又冒出一条新短信。 ——来自那个他最不想打照面的人。 [未知:儿子,爸爸今晚和你的好朋友一起喝酒] 盛夏脸上还有残留的笑意,但浑身的血液在这瞬间忽然就凝固了。 盛力全在南城只知道姜以森。 盛夏在这一刻,产生了要将一切都砸坏的冲动,而这种状态像极了盛力全本人。 他直接拨了电话过去,不等对方开口,他先问:“你们在哪里?” 声音冷冰冰,但是发抖。 盛力全报了一个偏僻到吓人的地址,电话就挂断了。 “你看看,他急着要马上过来呢。”盛力全拿着手机,欣喜地看着对面白皙的男人,“不会喝酒,就别喝这么多嘛,小年轻。” 姜以森趴伏在桌上,脸大半都埋在臂弯里,只有露出的少部分显示出酡红。 他像是睡过去了,却实际上没有。 不知道过了多久,姜以森从臂弯里露出一只眼睛,继续之前的话题:“所以,你们住的那个大院里,家家户户都打孩子?” “孩子不听话,总得教育。”盛力全有些大舌头了。 “那盛夏呢?”姜以森笑了笑,眼睛里却不那么温和,“他...该打吗?” 不等盛力全回答,姜以森就说:“你打不服他,他会走的。” 而盛力全就像疯了,他藏得很深的自负、自卑一下子被点着了。 “你懂什么?他是我的儿子!” 他怒吼着揪起姜以森的衣襟,一副忍他很久的模样,因为这一个晚上,姜以森都在有意无意地刺激他。 而他的拳头没有落下,而是被一只年轻的手狠狠擒住,往旁边用力一拽—— 姜以森被盛夏死死护着,双眼略微睁大了些。 赶在盛夏要给盛力全回敬一拳之际,姜以森伸出手,轻而易举扣住了盛夏的手腕。 他的手依旧冰凉,但抓得稳稳的,半点儿不像个喝醉酒的人。 “不要。”姜以森说。 盛夏吃了一惊,看向姜以森温和的雾灰色双眼,他果然神智十分清醒。 说时迟那时快,一个将近两米的彪形大汉从角落冒了出来,擒住了完全没反应过来的盛力全。 忽然出现的这人皮肤黝黑,健壮得像一堵可怖的墙,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将盛力全反剪了双手,制服在地。 “你是哪来的神经病!敢打我!”盛力全大叫,脸被狠狠压进脏兮兮的地里。 彪形大汉摁着他碾压了一道,那种力量完全就是压倒性的、无可反抗的。 “我警察。”彪形大汉说,“你的行为扰乱社会治安,请跟我走一趟!” 他说着就将盛力全提起来,轻松得就好像提一个沙包。 “没事吧,姜画家。”彪形大汉看过来,用眼神向姜以森示意。 “没事,谢谢你。”姜以森笑着回答,“今晚的录音我待会移交给你。” 盛夏还有些反应不过来,吃惊得瞪大双眼。 盛力全既愤怒又动弹不得,面如死灰地被这个忽然冒出来的便衣擒在手里。 这个白皙漂亮的男人看着温温柔柔,一副完全无害的模样,他情不自禁就把他当做女性看待,于是不由地大意了。 没想到他竟然可以装醉,套他的话录音。 姜以森看着他,朝他露出个温和又让人迷糊的笑。 在过去的这半个夜晚,他一直被迫听这男人谈论自己的“战绩”。 盛力全是个很容易掌控的家伙,稍微言语暗示,透露出吹捧、表达出质疑,配合着酒精上头,他很快就开始滔滔不绝。 讲他如何折磨盛夏、盛夏如何不愿意哭、如何反抗、如何崩溃绝望,然后他从中得到心理上的胜利与满足。 姜以森醉是没醉,但感觉几乎快吐了。 转头看盛夏,他才看见这小孩儿还保持着一脸吃惊的表情,情不自禁觉得好笑。 真可爱真单纯啊,这孩子。 姜以森伸手,十分自然地rua了rua盛夏的脑袋,笑着说:“吓坏我们家盛夏了吧,已经没事了噢。” 盛夏还是头一回见姜以森露出这种笑,有一点点欠,有一点点得意。 但是好看得人心魂荡漾,双耳发烫。 他在这一刻明确地知道了,自己不受控制地迷上了这个男人。 第 19 章 19 等回到家以后,绿豆沙都已经不冰了。 盛夏狠狠灌进去一大口,第无数次重复道:“太乱来了!你太乱来了!那个人本身就是疯子,你好歹提前跟我说一声——” 接到电话的时候、看到姜以森趴伏在桌子上的时候,他都快被吓死了。 “抱歉抱歉,”姜以森倒是面露愉悦,“谢谢你特地赶过来救我。” 他正只手撑着脸坐在盛夏对面,双颊还染着微醺时特有的薄红。 盛夏即刻再说不出半句指责的话,埋头将剩的绿豆沙咕咚咕咚灌进肚里。 姜以森的绿豆全都熬开了花,甜度刚刚好,口感绵密细滑,是盛夏喝过最好喝的绿豆沙。 他一口气喝了两大碗。 姜以森仍然看着他,唇边露出满足的笑来。 这孩子刚过来他家吃饭的时候,还喜欢收着嘴,现在已经完全能够敞开了吃。 这大概是一种比较信任放松的表现。 “这回,还要惩罚我吗?”姜以森问。 盛夏原本想说“算了”。 但他忽然有了个想法,放下碗慢慢走到客厅去,姜以森有些疑惑的视线追着他。 “过来。”盛夏说。 他在有所预谋的时候,心脏直跳,幸好姜以森感觉不到。 姜以森毫无防备地朝他走去,还没来及反应,就被盛夏抓过肩膀,半推半按在了柔软的沙发上。 他的身体深陷下去,这个意料之外的状况无疑也牵动了他的心跳,姜以森正微微吃惊,就见盛夏露出个狡黠的笑来。 “我要挠你。”盛夏宣布。 姜以森笑了,这回是真惩罚啊。 虽然他相信盛夏不会像他的狐朋狗友们一样狠,但保险起见,他还是抬起一只手。 “那轻点行吗,我受不了这个。” 话音刚落,盛夏就对他动手了。 姜以森腹部肌肉绷紧,猛然蜷缩起来,大叫:“盛夏!” 这小孩儿完全不手下留情,一上来就挠他感觉最强烈的部位,逼得他恨不得像猫那样躲进沙发缝里。 盛夏其实在草地音乐节那天,就想过要干这种事。 但没想到会这么上头,他甚至直接欺身上来,将左边膝盖顶在了姜以森身侧的沙发上,换着花样挠这个半点儿不像大人的大人。 姜以森一张脸涨得通红,笑得几乎喘不过气,废了很大劲才抓住盛夏的手:“不行了、盛夏...放过我,好累...” 盛夏动作因而停顿,注视着姜以森略微湿润的双眼,他此刻头发凌乱、衣料布满褶皱,有些困难地喘息着靠躺在沙发上。 但显而易见他没有不高兴,相反,他脸上的笑甚至带着点儿餍足般的滋味。 盛夏喉结动了动,他想到了一些不太妙画面。 再想起这个游戏是姜以森和朋友们常玩的,盛夏就感觉心里有些酸涩。 “姜以森,你...” 他刚开了口,家门外这时传来小黑的叫声与拍门声。 姜以森如释重负,起身走向屋门:“来啦,你今天回的真早。” 门一开,姜以森就眼见小黑嘴里叼着一只肥耗子。 他原本还沉浸在刚才的惩罚里,这会儿瞬间傻眼了。 只见小黑高高翘着尾巴,将肥耗子叼到了他面前,放下。 然后一脸得意地仰起脑袋:“喵。” 她的意思大概是:这是我猎回来的好东西,给你补补身子。 而且,我知道你捕猎能力不大行,所以已经提前帮你咬死了。 盛夏能明显看出姜以森身躯僵硬,他仔细看了眼,同样面露难色,去阳台拿了扫帚:“我来吧。” 谁知他一靠近,小黑就猛地炸了毛,跳起来就朝盛夏举起了爪子。 在她看来,盛夏是想夺取她的胜利果实。 “小黑!小黑!”姜以森连忙阻止猫,“他是我朋友!不是坏人!” 同时,为了表示出对肥耗子的欣然接受,他特地去拿了个自己最不喜欢的碗,痛苦地将它倒进了碗里。 这碗绝对不能要了。 “喵。”小黑一秒恢复了温顺而目光期待的样子。 “谢谢小黑。”姜以森无奈地摸了摸她的脑袋,“我待会吃噢。” 小黑很是满意,姜以森估计永远想不到,此刻猫的小脑袋瓜里正计划着:下回可以猎一只半死不活的回来,这样就能顺势教会姜以森捕猎的技巧。 幸亏在猫的世界里,遇到好吃的东西是要躲起来享用的,姜以森带着肥耗子进房间,神不知鬼不觉处理掉,还洗了好几遍手。 出来的时候,他看见盛夏正蹲在小黑面前,试探性地朝猫伸了手。 小黑歪了歪脑袋,这回没有哈气,而是慢慢凑过去,闻了闻那只手。 …… 距离盛夏的期末考试,转眼还有不到一周了。 姜以森决心要帮助盛夏临时抱佛脚,每天把他喊到家里来学习,并对他说“正好能省下空调的电费”。 于是每个夜晚,盛夏都会待在姜以森餐桌旁“用功读书”。 而姜以森毕业少说也十年了,以前的知识早忘得七七八八,就从来不去查看,只偶尔搞点水果给盛夏。 其他时间,他就自己坐在客厅沙发上画稿子。 叮咚、放在旁边的手机响了声。 是陈鱼雁给他私人号发了新消息。 【雁姐:小鸟老师,关于《小铜镜》再版见面会的事,你真的不打算去吗?】 姜以森抿抿唇,很快打字回复: 【森:抱歉,雁姐,请为我推脱掉吧】 【雁姐:那真是太可惜了(难过)如果你改变主意,请务必随时告诉我】 【森:谢谢雁姐(笑脸)】 【雁姐:对了,还有个事我想问问你】 【雁姐:老师真的没考虑过来大城市工作吗?我有个老朋友的游戏公司在招画师,每个月薪资很不错呢】 【雁姐:其实我向她提过你,她说如果你愿意来,一定会给你开更高的薪水】 【雁姐:小鸟老师,可能我这么说让你觉得很冒昧,但你还很年轻,即便不再画漫画,也一定还有无限的可能】 姜以森读着屏幕里这几段长文字,内心是能感觉到温暖的,然而… 【森:雁姐,我真的很感谢你对我的关照】 【森:但是很抱歉,我已经决定留在南城了,我很喜欢这里】 陈鱼雁又是无比的惋惜。 隔了会儿她似乎是放弃了,问姜以森能不能改成线上的见面会,直播或者录几段视频也是可以的。 姜以森自然答应,于是他们便久违地开始对接起工作。 【雁姐:编辑部会把相关的文件都发到你的邮箱,有些要你电子签名的,你留意查收噢】 姜以森愣了愣,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陈鱼雁说的是他读大学时在用的企鹅邮箱。 他不甚好意思地回复: 【森:雁姐,我不小心把那邮箱弄丢了,能发到我的新邮箱吗?】 【雁姐:我就知道,难怪之前给你发东西你都没反应】 【雁姐:幸好我给你记了账号和密码,你快登上去,把之前的邮件也看看吧】 对方很快将一个word文档发过来,文档标题是“姜鸟鸟信息备忘”。 姜以森接收了,打开来查看,发现除了邮箱号手机号这种信息,老责编还很细心地记了很多关于他的事。 比如“催稿的方法是坐在对面监督他画”、“喜欢的食物是奥利奥奶油蛋糕”、“最想要收到的礼物是某动漫限量手办”、“紧急联系人是某某某,电话多少”、“擅长的题材是清新治愈向”、“在线时间一般是中午以后”...... 这些全都是姜以森大学时代的信息了,姜以森现在看着,颇有几分淡淡的怀念。 仅仅是过了七年,他感觉自己确实改变了不少。 喜欢的东西、擅长的题材变了,和紧急联系人分手许多年了、再也很难一觉睡到中午以后了。 总之,他还是登录了文档里记录的邮箱号。 果然不出他所料,数年间他没收到的邮件消息,全部一股脑冒了出来,连看都看不完。 一小部分是工作相关的,另外的则来自他以前认识的亲戚、同学、朋友、老师,甚至还包含了前任。 大家发邮件都几乎只有一个主题,就是问:“姜一鸣,你去哪儿了,还会回来吗”。 姜以森面色平静,快速划过这一堆邮件,它们的发信时间都很接近,多数只停留在他刚离开的那两三年。 只有他发小余冬每年都给他发,孜孜不倦坚持不懈,对他骂骂咧咧了整整七年。 上一条还是在今年三月末,那是姜以森过27岁生日的时候—— [余冬:生日快乐,一鸣,我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老朋友,但我实在很挂念你。 我记得很小的时候,我们就互相约定过,长大以后要做对方婚礼的伴郎,你没办法登记结婚,但我愿意为你办最好的酒席,请最多的人。 我知道你父母去世的事给了你很大的打击,但我也相信,时间是治愈一切的良药。如果你还在困苦难过,请联系我,让我帮助你。 七年过去了,我马上就要结婚了,太太是你一早就押中的那个人,你真的不肯赏脸参加我的婚礼吗] 第 20 章 20 南城一中挺特别,在临近期末考的这个节骨眼儿上,高二级特地筹办了一场主题为“家长进校园”的观察日活动。 ——当然,这是事先没有告知学生的,目的在于突击检查,让家长们都看看自家孩子在学校里的德性,好激发家长们的危机意识,从而督促孩子以积极认真的态度对待高三。 姜以森平时就起得早,以为自己会是到得最早的那批家长。 没想到教室外的长走廊上已经围了不少人,一个个抻着脑袋往课室里看,并七嘴八舌地低声讨论着。 “这个臭小子!又在睡觉!” “夜里不睡白天睡,看看,要他同桌拍才知道醒!” “你姑娘真勤快,上课还知道记笔记。” “狗屁,她那是发现了我在看她。” 家长们就如同在菜市场上争抢新鲜猪肉,姜以森在外围等了许久,才总算找到一个缝隙,挤到了窗边。 他一眼就看到了坐最后一排的盛夏。 后排似乎是不学无术男生们的专座,家长们都来好半天了,这些人还浑然不知地睡着。 盛夏这孩子倒是没有睡大觉,反而是有点儿眼巴巴地在朝外张望。 那种眼神,就好像是等待主人来接的小狗。 直到他看见站在窗前的姜以森。 姜以森笑起来,很大方地朝他招了招手。 换作刚认识那会儿,盛夏很可能会别扭地把脸转回去。 但现在,姜以森亲眼看着他的双眼亮了起来,并且一瞬不瞬地注视着自己。 他莫名就有种养成带来的成就感,双眼弯了弯,拿起手上的蛋糕盒示意盛夏看。 盛夏则低下头去,在姜以森给的草稿本上涂写一阵,然后举起来—— 姜以森不近视,看见上面画着一颗巨大的草莓,用红笔涂满了,并在旁边打了个加粗的问号。 不是。 姜以森无声地摇头,今天带的是芒果千层。 盛夏于是又低头,再翻了一页,涂鸦得非常迅速。 这回画的是一个亭子,被池塘围绕着。 好,待会去这里吃。 姜以森点头,心想这孩子将来没准可以继承自己的衣钵。 “咳咳。”课室里,数学老师忍不住拍了拍讲桌,“某些同学不要太注意窗外了,把心思多专注在黑板上!” 盛夏看了老师一眼,殷切等着他来一句“不想听就给我到走廊上站着”。 结果可能是当着家长的面,他并没有说这句。 盛夏只能再埋头涂鸦,这回他大胆包天,在纸上画了一堆ZZZ,想看看姜以森会不会严厉地制止他、让他好好听课之类的... 然而当他再次举起草稿本,窗外已经没有了姜以森的身影。 盛夏目光黯淡了些许,默默放下草稿本。 他犹豫了一会儿,在睡觉和做题之间,选择了后者。 只不过他并没有看黑板的题目,而是抽出了一本红红的练习册。 这还是姜以森特地给他买的。 …… 姜以森秉着不打扰孩子学习的心,上午最后两节课里愣是没出现。 直到午饭时间,他才到教学楼背后的湖心亭等盛夏,才发现盛夏已经等在那里了。 “你翘课了吗?”姜以森走向他。 “最后一节是体育课。”盛夏皱皱眉,“你去哪儿了?” “我到你们学校阅览室转了转。”姜以森说着,先打开午餐盒,随后见盛夏有些闷闷不乐,“怎么了?” “我以为是课间吃蛋糕。”盛夏说。 姜以森眨了眨眼,这孩子该不会课间特地跑下来这里等吧。 “这么喜欢蛋糕吗。”姜以森于是把蛋糕盒也打开了,“不过今天是芒果噢,现在正是芒果新鲜的时候。” 为了不让蛋糕融化,他特地在盒子里面放了冰袋。 “也没有很喜欢。”盛夏接过叉子。 “你可以给我发消息,我会过来的。”姜以森只觉得他可爱,喜欢还不承认。 “你说期末不要玩手机的。” 姜以森不觉笑了:“怎么回事,你怎么突然变这么听话了?” 该不会是怕期末考得不好,所以提前在平时表现上补点分数吧。 “盛夏,期末考得不好没关系,只要努力过了就行。”姜以森温和地说,“我们还有一年时间呢。” 盛夏没回答,吃着姜以森煮的蔬菜沙拉。 他沉默咀嚼了半天,然后终于忍不住,抬起漆黑的双眼看着姜以森。 “我刚才体育课,还扔了两个三分。” 嗯? “哇,好厉害。”姜以森感叹完,努力理解了一下盛夏这话的意思,然后很认真地问:“你将来想考体育院校吗?” 盛夏:“……” 他说不出话来,并深深地低下头去,感到了挫败。 姜以森脑袋上冒出一个小小的问号,因为天气太热,他自己胃口不是很好,就静静看着盛夏吃。 隔了会儿,他伸手过去:“...嘴巴沾到沙拉酱了。” 这孩子今天吃东西的模样真暴躁,像是一不留神就会把餐盒也给吃掉。 姜以森冰凉的指腹缓缓擦过盛夏红润的嘴唇,他们在这个瞬间对上了视线,是姜以森先露出坦然的笑。 “姜以森,你谈过恋爱吗?”盛夏忽地问。 姜以森愣了愣,随后有几分不满:“你为什么总是对我直呼其名。” 一开始他还挺喜欢的,因为很少有人喊他这个名字,但时间长了,他就觉得有哪里怪怪的。 “你喊我声哥哥,我就告诉你。”姜以森开出条件。 “不要。”这孩子马上倔强起来了。 “那就算了,不告诉你。”姜以森说。 盛夏于是没再说话,闷闷不乐地把剩的饭菜都吃了。 两人慢慢走回教学楼下,姜以森催促他上去:“中午还是休息会儿吧,趴趴桌子也行,这样下午才有精神。” “我不睡。”盛夏显然还不太开心,但是问:“你要走了吗?” “我先去附近买点东西。”姜以森说,“但我暂时不回去,下午还有个家长会呢,在你们报告厅开。” “嗯。”盛夏应了一声,说:“你等我会儿。” 他说完就咚咚咚上楼了,没过一分钟又咚咚咚下来,给他一件校服外套。 “你下午会用上的。”他说。 “谢谢。”姜以森接过,看他还有些臭着脸,便将语气放缓:“这样好吗,我开完会以后,等你放学一起走吧,然后今晚...煮鸡翅根怎么样?” 果不其然,盛夏双眼亮了些许,说:“那我在校门口等你。” 两人就这么约好,盛夏转身上楼的时候,脚步都显得特别轻快,姜以森在底下看得目露笑意。 这家伙,就这么喜欢鸡翅根吗。 - 下午的会就是高考动员大会,年级级长颠来倒去讲高考的重要性,反复拿南城一中若干年前出的“优秀毕业生”举例子,那孩子以前成绩一直不好,连考本科都困难,最后通过一年奋斗,考上了什么985、211,所以家长们都不用灰心!我们的孩子一定拥有无限的可能! 姜以森抱着手臂坐在位置上,报告厅空调有点冷,盛夏的校服外套果然派上了用场,因为有了御寒的衣服,他就情不自禁开始钓鱼,头一点一点的。 这人啊,一旦上了年纪,不睡会儿午觉怎么行。 期间余冬给他发了消息,让他给个具体的地址,说已经在路上了。 姜以森是收邮件那晚重新联系了这发小,对方激动得直接把他骂了个狗血喷头,一聊才知道,余冬原来因为工作调动,就住在同省,开车也就是两百多公里。 于是余冬马上嚷嚷着要过来看他,今天正好周五,余冬便请了半天假开车过来。 姜以森记错了日子,以为他是明天来,眼下算了算时间,就让他导航开到南城一中,免得找不着路,毕竟南城乱七八糟的小巷子太多了,车不仅开不进,导航还出错。 报告厅的会议五点钟散,盛夏是五点半放学,时间相差不多。 姜以森慢慢走到校门口,发现有不少家长和他一样,都是等孩子放学一起走的,他在里边要数最年轻。 五点半的放学铃一响,教学楼方向顿时骚动声四起,数不清的高中生从教室里涌出,几乎没有半个是愿意留下来学习的。 这些学生都穿着一模一样的校服,让他看得有些眼花缭乱,但他还是一眼看见了盛夏。 放在人堆里,这小男生的外形就非常出众,长得比多数同龄人要高不说,手里还抱了一只特别巨大的米粉色毛绒熊。 其实挺违和的,因为他的气质有些冷淡,那只熊被他拦腰搂着,颇像是他挟持而来的人质。 姜以森看着他从楼道里出来,正要挥手示意,就被人从后面拍了一下肩膀。 他吓了一跳,回头去看—— 经过了整整七年,余冬的模样变得让他险些没认出来,这小子竟然发福了,变成了个胖子。 “一鸣!”但他的声音还是老样子,“我的老天啊,可算再见到你了!” 他说着就直接一步过来,给了姜以森一个大大的熊抱。 而此时此刻,盛夏搂着毛绒熊,在离他们十几步远的地方,停下了脚步。 他眉深深拧着,只原地停顿了一秒,便向着姜以森大步走了过来。 第 21 章 21 姜以森眼睁睁看着盛夏靠近,并只手拎开了胖乎乎的余冬。 余冬一回头,看见这么个高大又面露冷意的高中生,差点儿以为自己要挨一顿揍。 “一鸣,这是你...”余冬犹疑不定,“男朋友”三个字在他心里颠来倒去。 “这是我朋友家的小孩儿,我在照顾他。”姜以森解释说。 不料盛夏的脸色变得更冷了,手紧紧扣着那只毛绒熊。 “这是我发小,也是我多年的老朋友,余冬。”姜以森又介绍道。 他不确定盛夏为什么会突然把人拎开,可能是余冬的体型相比他要壮实不少,被误以为是危险人物。 “你好呀,弟弟。”余冬并没有在意,很热切地向盛夏伸出了手。 盛夏看了他一眼,并没有握手,而是向前一步,抓过了姜以森的手腕:“回家,我鸡翅根呢。” “在冰箱里。”姜以森无奈道,随后看向余冬:“抱歉,要不今晚就在我的屋子里吃吧。” 余冬很开心地答应了,他也很想看看发小住的地方。 因为南城一中离姜以森出租屋很近,余冬就直接把车扔在原地,跟他们一起步行过去。 他到底是长胖了,在南城六月末的天气里走上十五分钟,就出了一身的汗。 到家的时候盛夏刚熟练地把客厅空调打开,就听见姜以森和余冬说:“换身衣服吧,要不直接洗个澡?你这样吹空调很快会感冒的。” “唉没事,你看看你瘦的,衣柜里哪有我能穿的衣服。”余冬说。 “还真有。”姜以森笑,并推着余冬去房间,“我有段时间就很喜欢oversize的衣服,还买了星球大战联名...不过你怎么胖了这么多,我今天差点没认出你。” “男友T恤,是吧。”余冬一副“我懂你”的模样。 他们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房门口,但隐约还能听见谈笑声。 盛夏挨着毛绒熊坐在沙发上,手里捏着电视机遥控,眉紧紧拧着。 他还是头一回听姜以森说这么多话,有种滔滔不绝的感觉。 而姜以森本人确实很开心,他原本以为七年没见、自己和余冬又都变了不少,再次见面很可能会生疏。 结果两个人待在一起,仍然是那种无话不谈的状态。 他相信时间是能验证情谊的,这种历经岁月轮转而不被改变的东西,能给活在世上的人无尽的安心与慰藉。 晚饭时间,余冬坐在餐桌旁,嘴巴仍然张得巨大,仿佛看了什么天下奇观。 “哇,你现在竟然会下厨了。”他第无数遍惊叹。 “一个人住,总不可能每顿都叫外卖吧。”姜以森将还在瓦锅里滋滋作响的鸡翅根搬上桌,转头喊:“盛夏,过来帮忙盛个饭。” 盛夏慢吞吞从沙发上过来。 他今天罕见的没有过来打下手,全程坐在沙发上看恐怖电影,音箱里不时传来可怖的鬼叫,每次都能把正在做饭的姜以森吓一抖。 换作平时,知道有最爱吃的鸡翅根,盛夏都会在厨房旁边转悠,隔个五分钟就探头、或者往姜以森旁边凑凑,问“好了吗”。 姜以森见他反常,有些担心他,特意给他夹了大块的鸡肉进碗里:“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 “没有。”盛夏说,“好得很。” 姜以森仍然摸不着头脑,只能说:“那就好,多吃点,锅里还有很多饭。” 这种感觉就好像自家孩子青春叛逆期闹别扭,还当着余冬这个“客人”的面,姜以森颇有些无可奈何,只能一边和余冬聊天,一边给盛夏夹菜。 幸好余冬并不在意,嘿嘿嘿地笑着傻乐,大赞姜以森厨艺好:“哎一鸣,你搞得我都不想回去了,我上哪儿去吃这么好的饭啊。” “那就多待两天吧,正好是周末。”姜以森主动道:“你今晚还可以住在我这里。” 盛夏和余冬同时抬起了头。 余冬说:“哪能打扰你,我这么大一块头,还是出去住酒店得了。” “这附近没什么好的酒店,房间都破破旧旧,发霉又长虫的。”姜以森说,“你难得来一趟,还是少受罪吧。” 盛夏埋下头去,默默扒着饭。 没过一会儿他就搁下碗:“我吃饱了。” “这么快?”余冬问,“读高中还在长身体吧,怎么不多吃点儿,免得长大了瘦得跟一鸣似的。” “我哪儿瘦了。”姜以森说,“吃太多了也不行,像你一样胖。” 他俩就一同笑起来,然后开始聊以前的一些人和事,将一顿饭的阵线拉得特别长。 “我们要来点儿酒吗。”余冬提议说。 姜以森也很想,因为这种过去的话题就很适合边喝边聊,但他悄悄看了眼还在沙发上看鬼片的盛夏,笑着摇了摇头:“我现在,很少喝酒了。” 他还一本正经重复教育道:“成年人喝酒也会伤身体的,所以你平时也少喝点吧。” “有孩子了就是不一样啊。”余冬低声嘀咕道,刚好能被电影声盖过。 “他可不是我的孩子。”姜以森也是低声说,虽然是这么说,脸上却露出了有些满足的表情,“但是,我在南城七年,他是唯一和我建立了亲密联系的人。” “真好。”余冬说,“看你过得很好,我就感觉放心多了。” “别看他现在冷着脸,”姜以森用手挡住嘴,说悄悄话:“其实可爱死了,又会害羞又爱吃肉的。” 余冬脸上浮现出一瞬的意外,随后也笑了起来。 桌上碗筷还搁着,平时都是盛夏负责收拾,今天余冬主动揽下了这份活儿,边哼小曲边刷碗。 鬼片播完电视机关了,姜以森正拨弄着黑胶唱片机,盛夏忽然喊他。 “姜以森,你过来一下。” 姜以森感觉他果然有心事,便走过去,结果跟着他一起走到了房间。 “怎么了?”姜以森很耐心地问,“今天在学校发生什么事了吗?” 盛夏略微蹙着眉,在短暂的沉默过后,忽然低声说:“我...有些害怕。” 姜以森偏了偏头,不知道他是指怕什么。 “刚才的电影,很吓人。”盛夏将手伸进裤兜里揣着,视线不自在地看向别处。 然后他听见姜以森从鼻息间发出一声笑。 这种笑声很苏,也透露着无奈和温柔。 “我看你刚才看得明明就很起劲,眼都不带眨的。”姜以森说,并觉得有意思极了,这小孩儿竟然还会害怕看鬼片。 盛夏不承认也不否认。 半晌,他的喉结轻微动了动,然后说:“你今晚...能陪我睡吗,去我的房间里。” 姜以森愣了愣,看着盛夏,笑的时候微微皱眉:“你有这么胆小吗。” 主要是,他还记得这孩子上回睡糊涂了,不小心对他做的事。 虽然知道孩子没问题,但对他一个性取向为弯的人来说,委实对心脏不好。 盛夏知道这是被拒绝的信号,浓密眼睫慢慢垂下,心也在沉沉地跳着。 姜以森并不知道,对方现在满脑子都是余冬和自己睡在一张床上的画面,并感到了超乎寻常的不悦。 盛夏揣在兜里的手攥紧成拳,到底不愿意放弃,朝姜以森抬起了那双漆黑的眼睛—— “我实在不想做噩梦...哥哥。” 他将那两个字念得很轻,却十分清晰。 咚咚、姜以森的心脏在这瞬间,蓦地扑腾了一下。 就好像一尾鱼“啾”地跃出了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