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空特工今天含泪做1了吗》 1. 身陷囹圄 1.身陷囹圄 《富二代为自证清白拿出那种视频》 *********************************************** 新年第一天，万事新气象；δ殖民星带一位新出道的男性艺人衣衫不整，于跨年夜惨死在一艘豪华游轮上。同日，星际大财阀「提门矿业」的小公子提英资，因涉嫌该起谋杀案被捕。 「财阀巨贾」、「朱门阔少」、「豪华游轮」、「喋血名伶」——几个关键词无论怎样排列组合，都很难从公共新闻上褪下热度。 死者与嫌疑人都身份特殊，涉案细节也符合大众脑中「恶少强霸欢场名伶」一类桃色八卦的刻板印象，导致本案震动星际，星区警务厅如临大敌。 不过谁也没有想到，这位「恶少」提英资，最后却因为某段（疑似）向一位办案警官告白的视频，摆脱了杀人嫌疑。 薛定谔听了都觉得离奇。 一桩来势汹汹的刑事重案，冷不丁横插进一则令办案警官悄悄抽动唇角的花边绯闻，情况突然开始变得奇奇怪怪的转捩点，始于一段颇具耻度的对话： “我没有杀人。” 漂亮的落难公子手戴电子镣铐，拧起眉毛：“噢，尸体在我房间里被发现，所以就说是我杀的人？” ——照一般人的思维，可不就是会这样想吗。 代理律师坐在身陷囹圄的小公子对面，面无表情，咽下了这种冒犯之词。 “如果是我杀的人，我为什么要第一时间报警？”提英资问。 “报案人被列为凶案嫌疑人的几率，在各个星系都极高。”律师解释。“这点倒不是光针对你。” “好。那死者和我无冤无仇，我为什么要杀他？”提英资扬着脖子，就是不服。 警方羁押所位于越北星地下20层，室内空气颇为浑浊。提英资自出生以来，第一次在地下20层待这么长时间。此时的贵公子，单薄身板在镣铐桎梏下依然硬生生地挺着，表情高傲倔强；虽形容憔悴，却仍担得起「眉目如画」四个字。 “这个嘛，动机推测就多了。”律师垂眉，严肃翻阅着手边的资料，“死者是刚出道的演艺新秀；二十二岁，容貌出挑，风华正茂。他死时身上仅披一层浴袍，衣衫不整……嗯。” 律师顿了顿，谨慎瞥自己的委托人一眼。 提英资岿然不动。 “——所以警方和舆论都推测你们之间有肉……嗯，就是那个……感情纠葛。” 律师最后选了个中性词汇。 呵。提英资嗤之以鼻。 “我跟他没有任何感情纠葛。”落难公子斩钉截铁，“我不知道他会为什么会穿成那样出现在我房间里。” “我知道，我也早跟警方说了，你的性取向又不是男人。”律师点头。 ……我也不是那个意思。提英资心里小声冒出一句，不自觉动了动嘴角。 “不过，尸体和凶器都出现在你套间，现场有不少毛发证据；你的房间地毯上，也留有他的血迹。相比之下，你的性取向实际如何，实在算不上什么有力的脱罪理由。” 律师叹气，显是觉得案情棘手：“再说，游轮上还有目击证人指证，你在案发当日的早些时候，曾跟死者在头等舱酒廊里有过交集。” ——死者雅南是以唱跳见长的越北星演艺新人，时尚可爱，青春靓丽。而提英资本人，则是十年前就以「豪门冷峻美少年」这种土味标签刷屏星际的古早网红。提英资如今二十六岁，身上少年气息与稳健刚毅融和得恰如其分，正是玉树临风的好年纪。两位佳人那一日在黄昏的甲板上临海并立，举着酒杯谈笑风生，不但令证人印象深刻，甚至还被人当场偷拍下了纪念照片。 “喏，你看。”律师把两人在头等舱相谈甚欢的照片推送到光学屏上，“这张照片，当天下午就被分享上网，并在一些私人聊天室里小范围传阅——说起来，还真是铁证如山呢。” “……证人说，你们当时有说有笑，难说是不是在相互调情。” 调个屁的情。提英资气得鼻子差点歪掉：“大好的新年前夜，我在游轮上遇到一个认识的公众人物，上去讲两句话，又不犯法。” “是，是不犯法。”律师安抚着。他挠挠头，继续划动了一下面前的光学屏，眼神忽闪几下：“可是，从你半夜回房休息，一直到凌晨醒来发现尸体的这几个小时之间，你真的一点记忆都没有了？” “……没有。”提英资一哽，抿了抿薄唇，“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确实记不太清了。” 律师皱一皱眉：“警方在房间里发现了你当天吃剩的半盒巧克力，是最近市面上流行的一种新型神经递质调节剂，又叫快乐素——这种调节剂和酒精同时被摄入人体时，会引起使用者激烈的情绪波动，也可能会造成意识混乱和记忆缺失等副作用。” “——雅南的尸检报告也显示，死者生前也曾大量摄入酒精和多种神经递质调节剂。按照警方的推测，整起事件就是你们在跨年派对上搞得太疯，拉拉扯扯间促成的激情杀人。” “我没有服用什么神经递质调节剂。” 提英资激动地躬身倾向前，沉沉的电子镣铐在金属桌面上敲出声音。“你提到的那盒巧克力，我倒是记得——我当晚进入房间的时候，那盒巧克力就摆在床头最显眼的位置，外包装上还插着客房部的欢迎卡片。我根本不知道里面是什么调节剂——我以为那是游轮在跨年夜特别赠送的小点心，所以才放心打开吃掉的。” “这一点，警方当场就跟游轮运营方确认过了。”律师摇头，“案发现场陈放的酒水食物中，果盘和红酒都是游轮为头等舱客人免费提供的；巧克力则被运营方断定为客人的自带食物。” 提英资心里一紧：“警方讯问的时候我已经讲过，当晚入住的时候，我床头放了一个非常显眼的礼品袋。酒店毛巾卷上还插着一张贺卡，写明礼物送给A12号套房的客人，并且祝我「新年快乐，前程似锦」。我打开礼品袋，里面就放着那盒巧克力。” “我知道。”律师谨慎地点头，“但警方仔细翻找了整个房间，没能找到你说的那张卡片。那盒巧克力也没有任何外包礼品袋；现场剥开的糖纸上，只留有你的指纹。” 提英资感到背后一阵寒意。 “有人故意设局陷害我。”提英资脱口而出，镣铐哐地一声砸在桌面上。 ——谁会陷害我？他紧紧皱眉。 顺着这个思路挖下去，提英资又渐渐想起了更多线索：“我想起来了——那天晚上，我怎么都找不到房卡。我半夜回房时，还是请夜班经理帮忙开的门——如果是真凶偷走了房卡……” “警察后来在玄关的矮凳下找到了那张卡。”律师抬手阻止他往下分析，“很难说是不是之前被你不小心弄丢在那里的。” “如果真凶有办法将尸体转移到我房间，当然也可以把房卡一并放回我房间。”提英资气得大叫，“小孩子都能明白这个道理。” “你可以这样跟我讲，但我无法用这句话去对抗警方和检方。”律师摘下眼镜，挤了挤眉心，视线又回落到提英资身上。“现在的所有证据都对你相当不利。我认为唯一的突破口，就是你能拿出像样一点的不在场证据。” 提英资喉结上下动了动。 “雅南的死亡时间，被判定在午夜零点左右。”律师看了看自己的工作笔记，“我知道你已经记忆模糊，但你必须尽量回忆，31号晚上你回房间后都发生了什么。” “尤其是午夜时分。”律师严肃相告，“跨年夜的零点，你到底在哪里，做着什么。” “我……”提英资张了张嘴，但不知为何又闭了起来。他移开视线，声调不自在地低了下去。“回房以后，我吃了点巧克力……然后大概就是一个人在房间继续喝酒吧？……没，没有什么特别的事情。” “对外通讯呢？”律师直觉上觉出有异，不停追问，“这期间你和谁联系过没有？有什么可以证明的网络通讯痕迹？” …… …… 提英资抿一抿唇，半晌回答：“……没有。” 律师对那一串“……”本能地表示怀疑。 提英资梗着脖子，一改刚刚高傲的气势，突兀地沉默起来。 “反正我没有杀人。”贵公子破罐子破摔。 律师久经沙场，此时心思复杂地看提英资一眼，洞若观火。他关上手边的光学屏，也沉默一阵，慢悠悠开了口： “英资。”律师改了称呼，拿出长辈的气势躬身向前，“你知道，提家向来是不缺钱的。” 提英资警醒地抬眼。 “但从案发到现在，为什么你一直被关在这里？你觉得是因为提家要破产了，连你的保释金都付不起吗？” 提英资一愣，感觉律师说得有理。 ——是不是家里有人从中作梗，故意不保释我出去？提英资心头忽而腾出这样狗血的想法。 提家这一辈的几个子女中，排行第二的提威龙野心勃勃，自视甚高，一向把提英资这个弟弟看作自己继承财阀的重大威胁；提英资想。自己这一次提英资大祸临头，最开心的人搞不好是…… 提英资思路逐渐往豪门内斗的方向发散开去。 “啧，又是我二哥在中间作梗对不对？”提英资不屑地哼出声。 “血浓于水，阿龙关起门来跟你再不对付，也不至于在这种节骨眼上落井下石。”律师不以为意地摆手，“再说，就算他想，夫人跟董事长两个人，也不会由着你二哥一个人胡闹。” ……行吧，也有道理。提英资想。凶案现在的性质是「恶少强霸欢场名伶」，这几天公司股价应该已经跌得没边了，阿龙蠢是蠢，应该也不会蠢到拿这件事在继承争夺战上做文章。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呢？提英资皱眉。 律师默不作声，忽而神秘地指了指上面。 提英资抬头，从地下20层的羁押所向上看了看——上面，是什么呢？ 从地下20层往上，越过钢铁迷宫般的巨大地下城，便是阳光普照的地表之上；掠过地表那些纸醉金迷的繁华都市、郁郁葱葱的人造景观，再往上，就是巨碗一样倒扣在越北星表面的人工穹顶。 提英资头皮一麻。 “你的保释申请一度获批，临放人前，又被星区警务厅勒令撤回了。”律师压低声音，“英资，这起凶案背后牵扯的力量，比你想象中还要多。” 邢律师老谋深算的两道目光盯着他，沉默许久。 “英资，你知道，翻过元旦，今年可就是殖民地的选举年了。”律师小声提醒，故意停顿了一下。 “选举年对提家来说意味着什么——英资，你说呢？” 提英资心里一沉，下意识朝会面室门口沉默伫立的两位执勤人员看了一眼，喉结动动，不答话了。 “——所以英资，你面临的局面十分凶险。”邢律师也不展开，只轻轻下了结论。 “眼下性命攸关，没有什么比你摆脱杀人嫌疑更重要。至少在我面前，你不要顾虑一些不必要的东西。”律师十指交握，表情严肃，“我最后一次问你——告诉我，跨年夜的零点，你在游轮套间里做了什么？” 提英资吸一口气，额上冒出汗来。 律师双肘撑着桌面，极有耐心地与之对峙。他是多年的办案老手，怎会看不出眼前的贵公子对自己有所隐瞒。 我入行也有快二十年，什么大场面没有见过——邢律师胜券在握地想——提公子那天晚上，想必是在那个头等舱豪华套房里，开了什么羞于告人的下/流派…… “我，我一个人在房间拍了几段……视频。”提英资突然结结巴巴地说。 律师有几分意外。 “……我，我之前也想过要讲。”提英资态度不知为什么，变得扭捏起来，“但，但是我觉得……这件事似乎起不到……起不到不在场证明的作用。” 律师眨眨眼睛：“你把视频交出来，我来判断起不起得到不在场证明的作用。” “……可是，我，我在房间……在手机上是录了很多段视频，但是……”提英资垂下长长眼睫，语气沮丧，“然后……然后又马上删掉了。” 律师摸一摸下巴。 “我……因为不想有人看到那些视频，所以删前清除掉了视频时间戳，并且还……彻底格式化了文件。”提英资看向别处，有些自暴自弃地坦白出实情，“所以首先，那些视频的修复难度极大；其次，即使修复回来……也没有证据证明它们是在跨年夜零点录制的。” “知道了，我这就去物证科，让技术人员恢复你手机里的文件。”代理律师蓦地站起来，迅速收拾案上的文件。 “可是，可是……”一向八风不动的提公子忽而急出冷汗，“我刚刚说了，没有办法证明我是在跨年夜的零点录制了那些视频。” “就算没有时间戳，也可能从视频内容本身里得到大量场外信息。我们不能放过每一丝希望。”邢律师表情严肃，“你乖乖在这里等我消息。” 提英资头皮一紧，痛苦把脸埋进掌心里。 邢律师看委托人这副德行，忍不住挑眉：“不会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哔——】小视频吧？” “怎么可能！！！我录那种没用的东西干什么！！”提公子恼怒大叫，怀疑律师脑子里装的都是些什么下//流玩意。 “那到底是什么内容，你让我提前有个心理准备。”律师正经抬腕看一看时间，估算着今天的工作量。 “是……” 提公子犹犹豫豫。 “是什么？” “是……”他欲言又止。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提英资双手抱头，脑中天人交战。 邢律师翻个白眼，吊着一口气，耐心等候提公子吐露真情。 “是，我酒喝多了以后，向……星区警务厅，特别行动局，紧急行动小组……的洛尚警官……”良久，提公子自暴自弃地开口。 “……录制的表白视频。” ——哦？律师挑眉。 “都是因为那盒巧克力！”提英资恼怒抠着头皮，耳朵红得要滴出血来，“巧克力里有那种干扰心智的神经递质调节剂！搞得人心神不宁！！我就说那天晚上我怎么会突然……突然……”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提英资气得趴在桌面上大叫，镣铐砸得乒乓乱响。 门外的办案警官文森特闻声紧张冲进来：“怎么回事？律师和嫌疑人，请注意你们的谈话方式。” “啊没事，我们的会面已经结束。”邢律师有条不紊地回答，“委托人脱罪有望，所以情绪有点激动。” 哦。文森特警官瞥屋内的嫌疑人一眼——可是提英资怎么看也不像是充满了脱罪喜悦的样子。 “你们很快就会知道了。”邢律师胜券在握，意味深长地拍拍对方肩膀。 提英资很想死。 ——手机目前在物证科手里。他想。 自己那一段段声情并茂的内心剖白，就在洛警官那些警局同事手上。 我以后，还有什么脸去见他。 还有什么脸去见他。 啊啊啊啊啊啊啊。 名震星际的贵公子提英资，在内心将自己摁在地上枪毙了一百遍。 ********************************************* 下集预告：《神秘男子空降凶案现场》 2. 天外来客 2.天外来客 《神秘男子空降凶案现场》 ********************************************* 公元3434年新年之夜，δ殖民星带警务厅特别行动局的洛尚警官，全身湿透地被人从盘若江里了捞上来。 他一睁眼就知道完俅了。 更为不妙的遭遇是，自打被人从午夜的江水里捞起来，在接下来至少七八个小时的时间里，他一直找不到独处的机会。 身边的人走马灯似地变换—— 要么是地区治安官，要么是SA局同僚，要么是医疗救助小队；要么……同时是治安官、同僚和医疗救助小队。 他简直像陷入了什么阿鼻地狱一般，插翅难逃。 他还没来得及多吸几口这个星球的地表新鲜空气，在压根就无法、也来不及辩解的时候，便已经被作为「与歹徒水下搏斗光荣负伤」的英雄，转送运往京畿地区最好的警官医院，接受伤口处理和进一步治疗。 “……是咱们SA局的精英警官——「忠勇正义、至死不渝」的那个SA局，医生你肯定知道的吧？” 站在边上说话的年轻男人，是随医疗小队护送洛尚就医的特别行动局——即大名鼎鼎的SA局——同僚。男人摔破了鼻子，半边脸肿着，显然也刚从同一场激烈的战斗中脱身。那人摘下安全头盔夹在腋下，露出头顶一只略显滑稽的小揪揪。 “对了，我是二级警官文森特，是这位病人的同事兼搭档——我也来自SA局紧急行动小组，刚刚从追捕现场赶过来。” 嗯。医生随意应了一声，手上动作不停，显然并不想和闲杂人等过多交流。 这里是京畿警官医院，医生各路警界精英见得多了，并不拿「忠勇正义、至死不渝的那个SA局」当一回事。 “这位洛尚警官啊……他非常英勇！他是在任务中受的伤——特别联合追捕呢！”梳着小揪揪的警界精英站在边上搓手，“我们洛警官为了追击犯罪分子，驾驶的那艘警务舱撞上山体，几乎坠毁！他和警务舱一起掉进盘若江，九死一生才逃出来……” “病人的受伤情况我已经知道了，非家属人员可以在外面走廊上等候噢。”医生看他一眼，皱眉，“文森特警官，你的鼻子又是怎么回事？去找急诊室的医生处理一下吧。” “好的，好的，我这就去。不过，那个……”文森特瞥了一眼医生胸前的工牌，忽而行迹鬼祟地耳语，“我同事这么英勇，伤势这么重，这算是A级战斗英雄了吧？可不可以安排住进地表病房啊？” 啊，原来打的是这个算盘。医生露出见惯不怪的表情，公事公办地回复：“本院的地表病房只有五间，都是给A类国民护照病人准备的。” “这里又没有A类护照国民！”文森特小声叫起来，“警务厅里持A类护照的警官，数来数去就那么几个总警监——他们都去穹顶下的私立医院，哪里会来地下城的医院？” 这话稍微有点激怒医生，两人对视一眼，剑拔弩张。就在这时，文森特身上的警用频道“叮”地响了一声。他飞快拿起来看一眼，脸上露出欣喜的表情，将屏幕递到医生面前： “看吧，我就说他是精英警官，饱受器重——我们警督刚刚帮他申请了A类护照特别医疗许可。” 医生垂眉扫视文森特的通讯屏一眼，面无表情，嗯了一声。 “按照A类国民护照医疗标志，将病人安排到地表病房。”医生起身交代一句，淡淡朝病榻上的伤员点一点头，摘下手套，转身离去。 “我答应帮白警督写一个月的报告，才帮你申请到了特别医疗许可——怎么样，我够仗义吧？”目送医生离开后，文森特低头，咧嘴朝自己的搭档得意一笑，“洛尚，你至少欠我一顿饭噢。” 伤员正痛得抽气，在病榻上含含混混嗯了一下。 “唉，你看你摔成这个鬼样子，眼神都呆滞了——算了，我还是少在这里吵你。”文森特皱眉，轻轻拍他一下，“我先归队了，你在医院好好养伤噢。”文森特说完伸了个懒腰，大大咧咧地离开了。 “哇，地表病房耶！我可真厉害！”对方走远后，床上的伤员还能听到搭档的兴奋感叹。 看起来，住进推窗就能吹到自然风的地表病房，在这个星球上，实在是一件不得了的大事。他忍不住想。 因缺乏天然大气层保护，这个矿产丰饶的殖民星球，不得不在行星表面上建起气势恢宏的半圆形人工穹顶，避免空气逃逸，维持星球宜居性。昂贵巨大的人工穹顶之下，数千万居民被迫挤入地下城生活，以保证地表最大程度被人造植被地貌覆盖，维系星球生态平衡。能在地表上层自由生活的，只有这颗殖民星球的A类护照公民。 他的境遇还不算太糟——洛尚是星区公务员，持有殖民地的B类国民护照，所以有幸能让他在因公受伤时，被送往位于地下浅表层的警官医院进行治疗。而通过搭档和上司的努力，洛尚在入院期间短暂取得了A类护照特别医疗许可，使他得以进驻位于医院顶层的特需房间，沾到源自天然的一缕清风。 这是洛尚警官兢兢业业为宗主星效忠而换取来的特权。 他觉得自己似乎应该好好感谢感谢洛警官。 所以，即便被人用枪顶着太阳穴，他也不敢贸然讲出那一句：“我不是你们的洛尚警官。” ——我不是你们的洛尚警官啊！！！！他在灵魂深处用力呐喊，抓住毛毯一角的手指又紧了紧。 当然，即使讲出来，也不会有人相信他的鬼话： 甫一入院，值班医生就迅速调出了警官健康档案——该收治对象与洛尚身高、外貌、血型甚至DNA信息完全匹配，没有人怀疑急诊室里披着毛毯呆坐的这位年轻警官，实际上是另一个人。 不是什么脑波接管控制、也不是什么意识上载转移，是实实在在、明明白白、个体意义上地区别于那位洛尚警官，完完全全的另一个局外人。 ……我为什么会把事情搞砸到这个地步。黑发黑眸的年轻男人愁眉紧锁，长吁短叹。 “不用太担心。洛警官年纪轻轻，底子又好，一定恢复得很快的。”地表病区的和蔼护士长以为他在担心伤势，于是出言宽慰。 “这次坠机事故看上去凶险，但你居然只受了一些皮肉伤，至多有点轻微脑震荡，不能不说是奇迹——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洛警官应该高兴一点才是呀。” 坠机的人又不是我，我当然不会有事，他想——所以真正的洛尚此刻在哪里呢？ ……不会还沉在水底吧？ …… …… 妈的，我不会已经害死洛尚了吧？ 他神经紧绷地想着，呼吸更困难了。 “啊，已经凌晨三点了。”护士长低头看了看时间，“伤员更应该好好休息噢。洛警官，你应该马上闭起眼睛睡一觉，不要再东想西想了。” 他抿一抿唇，眼神忽闪一下：“护士长，我的手机和个人通讯端都在坠机的时候损毁了，可我还需要向我的家人朋友们报个平安。” 噢，那是应该的。护士长点点头，觉得合情合理。“我一会儿帮你申请一部临时手机，费用从你的住院账单上扣除——在警官医院获得A类特别医疗许可的病人，所有账单都由警务厅报销哦。”她眨眨眼。 新手机不用洛警官自己掏钱，他也觉得合理。 十分钟后，一部全新的生物识别手机从护士长手里递给了他。他拆开包装，将手掌放在手机的生物识别窗口上，凝神等候。 我的所有生物信息都和洛尚是相同的，他想。我有权下载所有洛尚存在云端的联系人资料。 新手机不负重托，完整还原了洛尚坠机前留下的所有联络信息。 【账号持有人：洛尚。本次断线时间：四小时。未见信息丢失痕迹。】 他飞快将洛尚的联系人扫了一遍。 【尊敬的客户，断线期间您有一则来自联系人「MR.BOSS」的通话请求，按△键查看。】 洛尚的警务舱在凌晨坠机，中途断线四小时，大半夜会有谁跟他联系呢？他思考着，试图找到指令中提到的那个△键。 ——所以，哪个是△键呢？ 首次接触35世纪通讯硬件的男人感到一阵头痛。 通话请求在洛尚坠机后的大半夜发生，联系人条目是「MR.BOSS」……可能是SA局的某个高级官员吧？他摸着下巴推理，觉得「MR.BOSS」应该是洛尚顶头上司之类的人物。 可能是刚刚帮他申请到A类医疗特别许可的白警督！他灵光一闪，觉得这个结论很有道理。 手机右下角有个似是而非的δ形状，不知道是不是△键。 他大胆地按了下去。 【正在回拨最近通话请求，联系人「MR.BOSS」……】 ……喂，喂，怎么直接拨出去了啊？！他瞳仁一震，手忙脚乱。 不要在大半夜随便打电话给上司啊！！他倒吸一口凉气，趁着还没有铸成大错，强行摁下了手机的关机键。 仿佛做了什么天大的亏心事（实际上也确实做了很大的亏心事），他胸口一阵狂跳，神色凝重地盯着案头的手机看了一会儿。 不过，如果白警督追问起来，事情看上去也只是洛警官在医院拿到新手机后，不小心又回拨了过去——问题似乎不大。 整顿好思路以后，他放下心来，吸一口气，重新打开了手机。 手机没什么反应。 确实，自己似乎不需要这么胆战心惊。他耸一耸肩，手指继续在屏幕上划动着，试图寻找更多有用信息。 他在洛尚的通讯账户中不知不觉浏览了十多分钟，正要进入第三个收件箱分类时，手机突然又响了起来。 【实时通话请求：联系人「MR.BOSS」】 【实时通话请求：联系人「MR.BOSS」】 啊啊啊，是白警督。他又心慌起来——想必是刚刚的回拨惊扰了上峰。 这时候拒接显然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他把心一横，飞快接通了来电。 “你好……” “洛尚。”电话那头的男子声音出奇年轻，甚至还带有一丝少年感，令他有些意外地皱了皱眉头。 “洛尚，你刚刚是不是给我打了个电话？”对方小心翼翼地问。 这可不是「MR.BOSS」该有的气场，他想。 “嗯啊……我刚刚是恢复通讯记录时不小心摁错了。对不起，大半夜打扰到你休息。我这就挂掉……” “你别挂！”对方紧张起来，语气中透出一股惊慌，“洛尚，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我……我也不知道该先跟谁联系……” 嗯？他心里一沉。 “洛尚，我……我半夜一个人醒过来，事情就开始不对劲。”手机另一端的年轻男人掌心出汗，紧紧握住手机，呼吸急促，“我刚刚被你的电话吵醒，觉得有点口渴，所以就下床去倒水……” 对面的声音几乎抖了起来，使人感到疑惑。 “我就走出房间……到了外面的套间客厅……然后，”对面深呼吸一口，慢慢讲出所有真相，“我……我发现一个男人倒在地上……已经死了。” 什么？他头皮一紧，喉头一阵强烈的压迫感从天而降，使他呼吸困难。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会死在我房间，也跟他没什么交往……”对面几乎快带上哭腔，“洛尚，我没有杀人。” 窒息感愈发强烈。他看了一眼病区的万年历——现在已经是公元3434年的1月1日凌晨。 他咽一咽口水，几乎无法呼吸。 这就是被命运扼住喉咙的感觉吗？他想。 ——原来是今天吗，竟然是今天。 “你在哪里？” “游轮……爱神号，游轮上。”电话那边的人要哭了，“爱神号游轮头等舱，A12号套房。” 案发地点给了他最后的关键词，冷冰冰的信息如惊涛骇浪，一下又一下地拍打在他的脑神经上。一层层鸡皮疙瘩沿着颈项，一寸寸爬上这个年轻男人的脸颊。 我早该知道啊，他想，这是我早就在卷宗里看过的事情。 一切本来就应该发生在今天： 公元3434年元旦，越北星刚刚跨入自己六年一度的殖民地大选之年。在这个改朝换代的命运前夜，即将被后人盛誉为“殖民地主脑”“越北星国父”的提英资，这一年才刚刚二十六岁。 未来的越北星国父，即将触到他人生第一个霉头——在殖民时代一次纸醉金迷的跨年狂欢中，因涉嫌故意杀人被捕。 所以，根本不存在什么「偶然误拨」，他想。刚刚那是一通命中注定的电话。 提英资必须在凌晨三点被电话吵醒，觉得有些口渴，于是下床倒水，然后发现房中的尸体。 “洛尚，我该怎么办？”未来国父拖着哭腔。 “英资，你先报警，讲清自己的现状，不要慌张。”他放软声调，冷静予以回应，“不是你杀的人，你最终不会有事的。” “我……好。”国父稍微镇定了些，“我知道了，洛尚，你不用为我担心。” “不要耽搁，越快报警越好。”他一边讲，一边在脑海中将游轮案卷宗尽量复盘了一遍。 ——妈的，早知道就把整个卷宗都背下来了，他想。 “不要去碰尸体，不要再碰现场的任何东西，报警以后你就乖乖坐在床上，耐心等警方来找你。”他切切嘱咐。 “嗯。”国父听上去很乖。 “放心，你不会有事。”他坚定地说，“去吧。” “好。”提英资静下心来，结束了通话。 希望越北星国父戴着电子镣铐被警方带走的时候，不要怪我吧。他放下手机，盯着暗下去的「MR.BOSS」头像，心虚地想。 ——倒是话说，洛尚为什么给提英资备注「MR.BOSS」啊？他泛起一丝疑惑。 不过，如果他今晚没有被当成洛尚从水里捞起来，送往警官医院，他就不会用生物权限拿到洛尚的通讯账户。如果提英资的联系人备注不是「MR.BOSS」，他也不会如此草率地在洛尚手机上胡乱操作，导致那通“误拨”。 没有那通“误拨”，就没有完整的游轮凶杀案现场。 我是命中注定要替代洛尚出现在这里的。他脑中升起这个霹雳般的念头。 那……太好了，说明至少我还没有把事情搞砸。他略感欣慰地舒一口气，飞快地思考着自己的下一步行动。 那么，按照当前时间线的既定发展路径……他想。 啊。 ……啊。 嗯……等一下。他突然十分敏感地意识到一件事情。 说起来倒也不是什么生死攸关的大事…… 不过…… 如果，他真的必须以洛尚警官的身份出现在这个世界里…… 那此时此刻，距离「洛尚警官」和未来的越北星国父，首次发生一些要命的……【依审查标准不便展示的互动】，则还有三十天时间。 …… …… ……等一等。 等等等等等等。 ********************************************* 下集预告：《富二代带资进组惨遇翻车》 3. 星河盛景 3.星河盛景 《富二代带资进组惨遇翻车》 ********************************************* 注定成为越北星国父的提英资，眼下作为一名豪门阔少，为什么会和洛警官产生那种耐人寻味的交集，全拜一起飞行器事故所赐。 硬要说的话，算是一个英雄救美的老套故事。 从殖民地换届大选往前倒推两年，是宗主星塔尔梅朵联邦意义非凡的建国300周年纪念日。δ行星带作为联邦麾下最大的一块星际殖民地，理应跟随宗主星共襄盛举。彼时，星区地下城中挂满了金银两色的联邦旗帜，越北星诸多官方或民间组织，也自觉到了展示忠诚的重要时刻，于是争先搞出许多五花八门的庆祝活动。 提门矿业作为备受宗主星照拂的殖民地能源寡头，自然也不甘人后。 提家上面两个哥哥使出浑身解数，在国庆日请来星区政商名仕和流行明星，举办了一次激情四溢的「星河盛景杯」星际越野邀请赛。 赛时长达两天，几十位与会选手将驾驶飞行器从起点出发，在环境复杂的行星带航道上，快速穿梭过指定标记的诸多小型天体，完成一段星际越野。蜿蜒曲折的太空赛道路线亦构成一个似是而非的数字「3」形状，旨在为宗主星300周年盛事献礼。 ——传说二哥提威龙曾打算将太空赛道设计为完美的「300」字样，最终因航道延伸到了警务厅的治安整治范围，规划难度过大，不得不扼腕放弃。 不过提家在观礼星舰上针对赛况开设了慈善□□，称所得收入将全部捐向联邦，用于支援宗主星本土上的妇女儿童基金会活动。而该基金会的荣誉主席，是宗主星时任第一夫人。 总而言之，殖民地大亨讨好宗主星的意味十分明显。传闻联邦总统龙颜大悦，收到赛事邀请函后特意致电星区长，又专为提门亲批了两处行星带矿场的特许开发权。 提家在赛事举办上不吝资金，动用了七星级豪华私人星舰往返联邦本土和殖民地之间，接送八方来客。参赛选手指定使用的竞速舰，亦是提门飞行器制造部门的最新产品「猎鹞A7」，备受各界瞩目。 开赛当日，联邦副总统拨冗亲临比赛现场，和殖民地星区长一道为邀请赛致辞。提家有钱有势，彼时在殖民地的风头，可谓一时无两。 提家几位子女在星舰观礼区花蝴蝶般盛装打扮，与八方宾客谈笑风生。提英资作为提家老五，体能亦在最佳竞技状态，被父母大手一挥，指派了亲自出赛的任务。 “联邦星空发展部部长的侄女也是选手之一，舷号是17，你不要赢了她。” 临近出发，排行第三的哥哥提礼凤手里端着互动屏，一边查看选手名单，一边对提英资耳提面命。 提礼凤长袖善舞，左右逢源，是花蝴蝶中的花蝴蝶，一位八面玲珑的人精。 “5号是社会资源分配署署长家的大公子，最好也不要超过。”提礼凤看了看，又补充。 17号，5号。提英资在心里重复了一遍，垂眉戴着半指手套。 “哦还有29号和38号，是联邦空间规划总局……” “我到底还能超过谁啊？”提英资忍不住打断。 提礼凤面对参赛名单思索半天，觉得谁都得罪不起；于是手掌放在弟弟肩头，谆谆善诱：“算了，重在参与。我们就在后面垫底好了。” 提英资翻了个白眼，戴好通讯腕带，转身登上了一号竞速舰。 “不要生气嘛，慢一点也是为你的安全考虑。”提礼凤在后面伸着脖子喊，“新开发的舰船，磨合少，赛道上又到处都是障碍物——万一撞上什么岩石啊小行星的，多危险，是不是？” 提英资没有理他。 谁知道阿凤这个乌鸦嘴会一语成谶。 与整装待发的竞速舰遥遥相对，观礼星舰豪华的天幕会场中央，一位七岁的瘦小女孩被华丽丝绸小礼服包裹，坐在悬浮轮椅上。她五官有些不自然的扭曲，多少带了几分骇人，像是有什么先天畸变。 女孩在诸多政商名流目光注视下，被高大的礼宾人员推到一架施坦威古董三角钢琴前，即将承载宣布越野赛开始的重要任务。 女孩勾着背蜷缩在巨大的古董钢琴旁边，显得益发矮小。这华美宽敞的舞台仿佛不应该属于她。 “首届「星河盛景杯」星际越野邀请赛的全部□□与募捐收益，都将捐赠给联邦妇女儿童基金会，用于对困难人群的资助。” 钢琴另一侧，裙摆似水银般款款流动的主持人端庄站立，柔声为宾客讲解。“所以，今天基金会派来了一位特殊的小嘉宾，为各位选手弹奏开赛指令，以传达谢意。” 女孩紧张又费力地朝台下笑笑，眉眼里流出几分讨好的神色。 “女孩的名字叫浔亚，是基金会最杰出的受助人之一。她双亲不幸死亡于8号星区的一起矿难事件，女孩本人也有先天性脊柱病变，命运坎坷，令人惋惜。可人生的种种磨难，却掩盖不住小浔亚惊人的音乐才华……” “——不是这样的吧？我听说8号星区那边，是因为人工穹顶的辐射防护有问题，所以那一批矿工的后代畸胎率极高？”提英资坐在一号竞速舰内，皱眉看了看手边的显像井，对事情有自己的看法。 “联邦星空发展部划拨给矿区穹顶的预算，说是原本有几百亿，最后被宗主星外派官员瓜分……” 显像井的背景显示阿凤已经回到了观礼星舰上，彼时正手持香槟，风度昂扬。三公子瞥一眼通讯终端另一头的弟弟，小声低喝：“不要乱讲！8号星区的事，专家组早就已经出过实地报告——哪有什么超量辐射证据。” “数据标准都是宗主星自己定的，专家组又都从联邦领薪水，当然没有证据。”提英资嗤之以鼻，“就连主持人说的那场矿难，算不算意外都还是悬案。你也知道，宗主星的人从来是怎么对待殖民地——联邦军当年在越北星，一天杀掉几十万人，眼睛都不会眨……” “闭嘴，专心比赛。”提礼凤警惕地扫了扫四周，显然不想让弟弟这些疯言疯语给自己惹上麻烦，飞快摁熄了显像井。 几秒之后，显像井又自动亮起来，提礼凤精明的面孔在里面探头探脑：“……也不要太专心，记得在赛道垫底噢。” 提英资面无表情，关掉了哥哥的通讯频道。 “——各位，请欣赏小浔亚带来的开赛致曲，《欢乐颂》。”美丽的主持人抬起玉臂。 浔亚佝偻的身躯坐落在宏伟华丽的古董斯坦威前，甚至显得有些可怜。她吸一口气，闭上因畸变而天生大小不一的双眼，伸出长长十指，轻轻搭在琴键上；琴锤击打琴弦的那一刻，佳音流泻，似点亮了她身上的光芒。 「欢乐女神圣洁美丽」的主调一响起，几十只竞速舰应声出动，富有野心地滑入赛道。唯有一号竞速舰磨磨唧唧，引擎指示灯忽明忽灭，像是发错了什么驾驶指令，待主调快进入尾声时，才慢吞吞开始了赛程。 观礼宾客的目光已经没什么兴趣地移向了头部选手们。 “谁叫你搞得这么明显，太掉面子，怎么说也要装一装。”提礼凤的声音又小心急促地在竞速舰内响了起来，“赶紧给我追上去，到后半段才开始放水。” 提英资靠在驾驶座上，轻推操纵杆：“哦。” “等一下等一下，都说了不要太逼近17号！”提礼凤一惊一乍。 ……讲究真多。提英资便不耐烦——到底要我怎么样？ 为防止哥哥时时刻刻骚扰他比赛，提英资撇嘴挥手，将竞速舰设定了通讯拦截模式。 δ行星带遍布三千多万颗小型天体，航行环境凶险，从来都是银河系最负盛名的星际越野路径之一。提英资从小在行星带长大，对躲避小型天体驾轻就熟；只要不追求竞技速度，以提公子的驾驶水平，「星河盛景杯」指定的赛道，亦算不是什么高难度挑战。 反正已经领了垫底的营业任务，小公子毫无竞技激情，在竞速舰内左顾右盼，一边喝咖啡，一边随手翻阅着赛事宣传手册。 杯赛设计精良的宣传小册上印了「首届」字样，原意是想借着宗主星建国300周年的东风，将「星河盛景杯」这烧钱的马屁一年接着一年拍下去；只是二哥提威龙错误地决定启用提门自主研发的载人飞行器作为比赛指定用舰，导致盛大的邀请赛只办了唯一的一年便偃旗息鼓。 一系列悲剧□□故的开端，源自「猎鹞A7」浆糊一般的太空异物探测预警系统。 障碍物探测雷达突兀地响起三秒钟之后，舰桥安全系统显示雷达误报，警报解除；提英资没有在意。而一分钟后，提英资却窒息地在舰桥主观察器上，用肉眼发现前方有一块直径五十米以上的太空岩石。 FUXK.提英资瞳仁一缩。 提公子的一号竞速舰紧急转向，依然用右舷擦到了巨大的岩体。 「——星际接驳舱猎鹞A7，注定是一项跨世代的工业产品。」 驾驶舱内警铃大作的一刻，提英资突然回忆起二哥阿龙对自主研发舰船大言不惭的论断。 「它是提门矿业机械制造部门迈出能源采集领域、首次向载人飞行器市场作出的勇敢尝试。所以我在主持设计猎鹞A7的时候，将船舰的安全性能摆在所有功能之前。」 放屁。提英资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此时竞速舰右舷受损，他神经紧绷，大力拉着操纵杆。 “阿凤……阿凤？”提英资腾出一只手去摁通讯终端，想起一号竞速舰被他设定了通讯拦截模式，需要再次输入权限码恢复设置。 妈的。提英资一边死死拉住操纵杆，一边费劲地单手操作通讯终端。 “w……oe……fh……啊啊啊妈的快一点！！”提英资满头大汗。 ——主引擎并没有损坏，距离最近的一颗可迫降天体还有不到十公里，我可以临时迫降。提英资飞快地在心里计算，手心出汗。 “猎鹞A7，驾驶人逃生计划启动！”操控台却突然发出大声警报，“独立逃生舱准备弹出！独立逃生舱准备弹出！” 「猎鹞A7，将以绝佳的安全性能著称。灵敏度极高的逃生舱弹出系统，和星际一流的双重供氧保险装置，为乘客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提英资隐约记得阿龙曾经这样自夸。 他瞳仁一震：FUXK，这逃生系统也太过灵敏了。 “In coming……3——2——1……” “不要弹出！不要弹出！不要弹出！！”提英资急得大叫，双手在控制台上一顿敲打。 然而独立逃生舱的钢化保护罩已经自动竖起，不听话地将他整个人包裹在了极限求生胶囊中。 不要弹出！提英资头上冒汗：我还可以！！我还可以啊！！！！ 提公子的绝叫被压制在狭小的空间里，灿烂星河中显得不值一提。 啵地一下，如菌菇喷出孢子，轻柔又优雅，提英资的驾驶座被包裹成临时逃生舱，被一号竞速舰丢弃在茫茫宇宙中，飞速偏离着既定的星际越野赛道。 如前所述，竞速舰「猎鹞A7」的自主研发，在集团内部由二哥提威龙一手主持操办。这是阿龙挂在嘴边天花乱坠吹了两年多的业绩；也是他对财阀接班人之位发起进攻的重要筹码。 「我们将船舰的安全性能摆在所有功能之前。」 ——控制台一侧摆放的宣传手册上，提威龙笑容闪耀的企业形象照还在原地兀自竖着拇指。 傻逼阿龙。提英资在心里大骂。 ********************************************* 下集预告：《男子救人后为何炫耀胸肌》 4. 获救 4.获救 《男子救人后为何炫耀胸肌》 ********************************************* 消息传到观礼星舰上的时候，「猎鹞A7」自主研发项目的第一责任人提威龙正手持香槟，顾盼自雄地立在天幕会场中央。 现场衣香鬓影，来往宾客见到提威龙，多少都会上前谈笑恭维两句。提威龙在同辈手足中虽只排行第二，但他上面唯一的姐姐，早在二十几年前就已意外亡故；他的父亲，提门矿业现任董事长已年逾七十，这日也因身体抱恙未能出席开赛仪式。 ——如此说来，提威龙几乎可以算作这个豪门的长兄长子，是最名正言顺的那个继承人。此刻他眼带醉意，怡然的目光来回注视满场宾客，如巡视自己即将接手的江山，信心膨胀，充满威仪。 提威龙身后有一方一人多高的巨大显像井，连绵十几米，在星舰的天幕下熠熠生辉。显像井内全息投射着此次星际越野赛的赛事实况，包括巨龙一般横卧的3字形赛道、赛道内每一颗直径五十米以上的小型天体、及宾客们最关心的——几十艘参赛竞速舰的当前位置。 如果不是代表着提英资的那枚小小光标连续一小时没有动弹的话，提威龙的春秋大梦还会一直做下去。 ……直到「未来继承人」自己也隐约觉得，赛道最末尾的那个小光点，似乎已经原地停留了太长时间。 半醉半醒间，三弟提礼凤劈开人群找到他。提礼凤只略略耳语了几句，提威龙脑袋里嗡地一下响起来，握住酒杯的手指差点滑了一下。 “弹出前，他开启了通讯拦截模式。一号竞速舰长时间没有主动向星舰裁判组反馈位置，我才发现他失联，暂时定位不到他飘哪儿去了。”提礼凤冷静把杯子塞回二哥手里，看他。 “——他失联的地方离盖梁星的α号航道不远，那边这几天可不太平。” 邀请赛的豪华赛道之所以没有形成一个完美的「300」形状，就是因为星区警务在宗主星建国300周年大庆之际，针对行星带内一批反殖民武装分子进行了专项围剿。警务厅雷霆行动的星际坐标，就在规划赛道的两个「00」附近。 “说是那边经常有流匪出没。”提礼凤紧张瞥一眼赛道坐标，“英资要是飘到那块星区……” 提威龙皱眉思考。提礼凤不等他表态，转身欲走：“我这就去通知下面清空赛道。” 提礼凤话未说完，被二哥一把攥住了手腕：“等一下，不要声张。” “干什么？”提礼凤回头皱眉，看了眼二哥身后巨大的全息显像井，“英资现在可是在太空里乱飘着呢。” “我知道。”提威龙压低声音，“可是提门刚刚官宣出去，猎鹞A7下半年就要推向星际市场，现在首次公开亮相就出了事——提门第一次搞载人飞行器诶，股价还要不要了？” “……宗主星副总统、能源部长、星空发展部长、星区长都在。”提威龙此刻酒全醒了，凝神扫视全场一圈，若无其事地倾身附在弟弟耳畔，小声补充，“你叫别人怎么看我们？” 提礼凤把手从二哥那儿收回来，瞪他一眼：“……什么怎么看我们，猎鹞A7又不是我主持研发的。你自己的屁/股自己擦。” “大家都是姓提的人，不要说这种气话。” “哦，英资这会儿飘在外面，他不算姓提？” 提威龙正色：“我又不是那个意思。” 但是他……你也知道。 提威龙没把话挑明了讲出来，但剩下半截是什么意思，兄弟俩都清楚。 “今天是宗主星的大日子，这么多大人物在场，别扫了宾客的兴。”提威龙把酒杯放下，摆出兄长的架子，小声交代，“我没说不管英资——逃生舱你派人偷偷去搜救，我把英资的猎鹞A7调整到远程驾驶模式，让人把他的竞速舰遥控到终点线。” 提礼凤看二哥一眼：“你要假装英资还在比赛？” “事不宜迟——再拖下去，大家都会发现他的竞速舰还在原地不动。” 提威龙抬眼，瞥了瞥全息赛事图上那枚代表着提英资的静止光标。 “——只是右舷擦伤了一点点，主引擎没坏，可以继续航行。”他继续讲，“反正你打算让他垫底，等竞速舰开到终点的时候，媒体早就撤了，不会拍到驾驶座上没人的场面。” 而提礼凤皱眉盯向天幕下的全息赛道，眼中映出大大小小的光点，及现场宾客鬼魅般的身影，迟迟没有说话。 “逃生舱动力有限，不会漂太远的。”提威龙见弟弟一直沉默，便放软了话锋，在他耳边宽慰，“我派几艘补给舰过去悄悄搜寻，也不惊动媒体和宾客，一会儿就给捞回来了。” “你设计的逃生舱供氧系统，最大供给时间是多久？”提礼凤质问。 “五十……六……呃，不，九十分钟，是九十分钟。” “他已经失联将近一个小时了，到底多少分钟！”提礼凤的声音就快压不住。 “就是九十分钟。”提威龙一口咬定。 提礼凤怀疑地看哥哥一眼。 “别担心，他提英资又不是傻子。”提威龙啧一声，觉得不足为惧，“逃生舱上有临时通讯端，他惊吓过后平静下来，自己也知道联系我们。” “放屁，过了一个小时了，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提礼凤生气地调出个人终端，再次尝试联系提英资，“搞不好，他现在已经被那附近流窜的反贼抓去了。” “反贼哪有那么闲……他也可能是在太空里被冻僵了。” “那也没有很好！” 兄弟俩小声争执间，提礼凤拨打了第无数次的通讯请求，却突然接通了。 “英资！”提礼凤大叫。 “嘘，嘘，小声一点。”提威龙飞快架着弟弟，七拐八拐来到僻静处。 “……英资！”提礼凤还在深情呼唤。 而本应该出现提英资的通讯账号另一头，却突然出现一个举着警徽的陌生男人。 “嗯……您好，这里是星区警务厅SA局的洛尚警官。” 这位警官长相颇为周正，却古怪地赤/裸着上半身，露出坚实有力的肩膀与胸膛。鉴于对方手中熠熠的SA字样警徽，提威龙和提礼凤同时决定忽略掉警官先生的古怪打扮。 在殖民地颇不靠谱的都市传说中，SA局高级警官们都有杀人执照——也有人说没有。不过总而言之，在当前情况下，对方都是兄弟二人不想得罪的对象。 “事情是这样——我在巡航途中，通过盖梁α号航道附近时，意外打捞到一个没有舷号的载人逃生舱。我暂时无法确认获救者的身份，不过经过简单检查，我判断里面的人，应该是没有生命危险。” 洛尚警官转动图像捕捉仪，让两位哥哥看了一眼靠在旁边目光呆滞无神的提英资。 “——他应该是在逃生舱弹出时，不知因为操作不规范还是什么别的原因撞到了脑袋。舱内又低温缺氧，所以他到现在还没有完全恢复意识。他被发现时，体温实在是过低，所以我把我的衣服都借给他保暖用了。”洛警官光着膀子的谜团解开了——衣服和外套都裹在哆哆嗦嗦的提英资身上。 “……啊。”提威龙奇奇怪怪地叫了一声。 若不清楚前因后果，对面的画面十分像是什么古怪的事后场面。 提公子只在太空中漂流了不到一个小时，就被撞击+冰冻成这副德行，看上去，猎鹞A7的逃生舱设计理念也十分堪忧。眼下人赃俱获，一旦对面的警官上报事故，「猎鹞A7」的研发丑闻便不可能瞒得住了。 想到这里，「未来继承人」提威龙太阳穴一阵狂跳。 ——就算动用家族关系把火苗摁熄在警务厅这一层，也免不了落个把柄在外人手里。何况事情闹大了被父亲知道，提威龙这个长兄长子还要落一顿痛斥…… 总而言之，提威龙神经越来越紧绷了。 “这个人获救时，因为处在低温和缺氧状态，暂时无法与我交谈。”洛警官继续说道，“不过还好，现在看起来，你们应该认识获救人的样子。” “——所以，可以告知我这个人的身份和联系地址码？”英俊的警官发出天问，“星区警务厅有义务将他护送到安全的地方。” “他是，是……”提礼凤瞥一眼观礼星舰天幕下的全息赛道，咽了咽口水，犹犹豫豫。 与此同时，画面另一头的提英资却悠悠醒转，瞳仁逐渐开始聚焦，半梦半醒的眼神疑惑飘向画面这头。 十万火急，事不宜迟。 “认识，他是提门矿业59号重金属矿场的矿区安全经理。”提威龙突然支棱起来，坚定盯向屏幕，决心死瞒到底。 “洛尚警官您好，我先自我介绍一下——我是提门矿业集团重型机械制造公司的首席技术官提威龙，亦是δ行星带B5星区59号重金属矿场的分管董事，也是您身边那位获救男子……「央资」的直接上司。” 提威龙瞬间为自己和提英资捏造了眼花缭乱的一串头衔。 ……「央资」是什么一戳即破的唬烂化名啊。屏幕另一端，裹着洛警官外套的提英资忍不住白了哥哥一眼。 提英资醒了——意识到这一点之后，提威龙一张三寸不烂之舌翻得更快了。 “今天上午十点，本公司59号矿场在进行一次安全演习时，由这位安全经理负责的逃生舱因操作不慎，意外滑出采矿舰主体，一小时前与矿区失联——我和我的同事们都揪心万分，原本正准备从工会组织舰船，对英先生进行太空搜救。” 提威龙余光注视着屏幕那头的弟弟，高谈阔论。 “……没想到洛警官正好执勤路过，见义勇为！拔刀相助！大公无私！奋勇救助了我司员工，使之脱离险境。洛警官真正侠士风流，无愧警务厅SA局……SA局……” 提威龙停顿片刻，紧急瞄了一眼提礼凤临时为他从公共网络搜索出的SA局格言：“……无愧特别行动局「忠勇正义，至死不渝」的至高信条。” ——在迎合星区执法者这件事上，兄弟俩配合得行云流水。 洛警官光着膀子挠头，露出憨厚笑容：“嘿嘿，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59号矿场距离盖梁α号航道不远，方便的话，可不可以请洛警官将我们的安全经理送回到矿场办公室？”提威龙彬彬有礼，“我将在矿场安排专人接洽此事，央资先生的同事也将在那里等他，确保他平安回到家人身边。” 提威龙将最后一句话一字一顿地重重发音，确保通讯端对面的提英资能听懂自己的弦外之音。 在首届「星河盛景杯」星际越野邀请赛圆满收官之前，提威龙是万万不可能让提英资弹出竞速舰这种丑闻，传回观礼星舰上的。 傻逼阿龙。提英资僵硬抓着洛警官的厚外套，在心中一顿狂骂。 ********************************************* 下集预告：《法外狂徒走私途中又起色心》 5. 护航 5.护航 《法外狂徒走私途中又起色心》 ********************************************* 公元3432年5月1日，δ行星带越北特别行政星区警务厅的洛尚警官在巡航途中，遭遇一段天赐良缘。 按照一早收到的航线规划，盖梁θ号航道因「飞跃盛世杯」邀请赛遭遇航道管制，洛警官回程途中刻意避开了θ号航道，低调从α号航道边缘进入盖梁星一处近地补给点。 装着提公子的逃生舱就在这个时候，自由散漫地飘到了他警务舱旁边。 「砰——」地一声，洛尚感觉警务舱被什么东西撞击了一下，使人神经紧绷。 “怎么回事？”通讯终端另一头的人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异响，不安起来，“你撞到太空岩石了？” 洛尚皱眉：“没有，星图显示我距离航道内最近的小型天体，至少还有……” 洛警官话音未落，就感到警务舱立刻被擦挂了第二下；他紧急提拉了一下操纵杆后，一只带着簇新喷涂的逃生舱赫然出现在警务舱主观察器上。 “是一只失去动力的漂流逃生舱。”洛警官脸色一变，“巡航中的警官，必须对遇到的漂流逃生舱实施救援和身份确认——等一下，我需要暂时停掉和你们的联络。” 对面的人忧心忡忡：“你捕获逃生舱后，是不是必须上报星区警务厅？” 洛尚喉结上下动了动：“理论上是。” 对面的人抿一抿唇。 “可能只是小任务，并不碍事。”洛尚飞快瞥一眼外面的逃生舱，“最好的情况是，我确认好舱内乘客健康状况后，把人送到最近的地面医疗点就行了。” “……最坏的情况呢？”对面问。 洛尚沉默两秒。他抬眼看了看主观察器捕捉到的画面——从逃生舱上方的观察窗口中，隐隐约约透出来半个人形。 “救人要紧。”洛尚说。 “那，你注意安全。”对面的人沉眉，没有再为难他，“只是……不要让救回来的人看到你的后舱。” “好。”洛尚点头，关掉通讯端，小心抹掉了刚刚的通话记录。 洛尚从显像井里调出另一个球形控制器，调试几下，警务舱外部储物仓阀门随之缓缓打开，一樽半人高的微型机甲安静滑出，进入执勤状态。 “哇，你要启动「关羽」开展营救吗，洛警官？”阴影里传来一个细声细气的童音。 “是的。”洛尚难掩唇角的得色。 舱外微型机甲并不是每艘警务舱的执勤标配，警官带着这类辅助机器行走，大概率是出于个人偏好。那微型机甲型号也十分罕见——橄榄形状，蜘蛛似地布满机械肢体，充满许多外行看不懂、但又会莫名觉得很厉害的设计细节。 ——「关羽」。 洛尚给那微型机甲起了个典出上古名将的名字。那是他亲手设计、组装了大半年的作品。如今首次在巡航中试水，就要用在捕获提公子的任务上。 本来洛警官也可以待在原地，上报坐标等待专业医疗队员前来救助。可是那样一来，就会有更多挂着警徽的飞行器停留在他周围。出于某种原因，他并不想引来这样的关注。 “我可以看你是怎么操纵微型机甲的吗？”那小孩子小声央求，“我听参谋长说，你可厉害了。” “这次不行，万一你被逃生舱里那个人看到就不好了。”和小孩子讲话，洛尚声音里便忍不住带上了几分不自知的宠溺，“快点躲进去吧，不要发出声音噢。” 小女孩抿一抿唇，懂事地不再说什么，轻手轻脚地缩回阴影里去了。 再三确认程序设定无误后，洛尚把手放在球形控制器上，又回头看了一眼后舱。 “——他刚打过一针镇静剂，一时半会儿不会醒的。” 仿佛读懂了洛警官心事，刚刚的小女孩抢着回答。 “就算醒了也不碍事——他从来都不怕疼，我只要告诉他警务舱里有外人，他一定会忍住不发出声音的。” 警用接驳舱标准配置的医疗单元里，此刻正躺着一个负了重伤的独臂男人，脸色苍白，双眼紧闭。男人衣服因需要处理伤势而被紧急剪开，破烂又沾满血迹。那人身上裹满医疗凝胶，身边的地上也堆满了用过的止血棉球，使狭小的后舱内血腥气颇重。但好在医疗单元的检测系统显示，他目前已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 和洛尚讲话的，是蹲坐在医疗单元旁边的一个瘦小少女，因得了白化病，白眉白发，乍一看像一个小老头。 小女孩年纪十二三岁，神色却机警老成。她身边还有一个看起来略小她一点的男孩，脊柱古怪地弯着，手指也离奇地萎缩变形，没有发育完善，整个人看上去像一只虾米。小虾米本来正好奇摆弄着伤者身上拆下来的一半机械手臂，看到洛尚后，便警惕蜷缩在姐姐身后。 两个孩子身边，本应用于日常巡航任务的警务接驳舱内，此时却载满了成箱的重型脉冲武器、反物质能量补给条、微型粒子炮和地面作战防护头盔。 本就逼仄的空间，被各种违禁品塞得满满当当。 私运违禁武器、收容可疑伤员——单独拎出其中任何一件，都足以让洛警官丢掉警务厅工作，并冠上背叛宗主星的重罪被打入大狱。 “——我这个弟弟生来就哑，不会说话，更不会给你惹事的。”女孩搂了一下沉默的小虾米，抬头向洛尚补充，“放心好了，洛尚警官。” 洛尚眼中光彩明灭，简单“嗯”了一声。 洛尚哗啦一下关上了后舱与驾驶舱之间的隔板，转身启动了「关羽」的手动控制程序。 凝神细望，对面那晦涩不明的逃生舱观察窗口里，透出一个白净的侧脸。洛尚眼底忽闪几下，又仔细看了看。 果然是他。 洛尚唇际不明所以地动了动。对面的贵公子脸部轮廓漂亮精致，让洛尚想起十年前那张蹿红星际的葬礼照片。 那一年，老一代的提门话事人寿终正寝；满堂儿孙齐来送葬，大大小小的金枝玉叶们身着丧服排成两列致意。有媒体拍到了送葬队伍里的一位小公子——黑压压的服丧人群中，十六岁的提英资不经意转头盯向媒体的图像捕捉仪，淡淡扬起了眉毛。 这场隆重的家族葬礼上，除了英年早逝的大姐提元桐，提家这一辈的所有儿女，首次齐齐整整地同时出现在公共视野里。越北星民众终于知道提家还有这样一个谪仙般的小儿子。提英资在送葬肃杀气氛里的惊鸿一瞥被记者捕捉下来，顷刻间便在公共网络上疯转，引发公众的热烈讨论。 《谪仙回眸！起底财阀葬礼上的神秘美少年！！！》——那时的星际公共网络，还流行这种一惊一乍的感叹号标题。 洛警官那一阵还在念书，身边至少有五位狂热的“谪仙贵公子野生粉丝”。有那么几周的时间，提英资在葬礼上的那张回眸照片，简直令少年洛尚眼睛看到起茧。 这人还真是一点都没有变呢。洛尚这样想着，轻轻抿一抿唇，指挥「关羽」朝逃生舱从容滑去。 那个熟悉的翩翩佳公子隔着逃生舱观察窗口，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快被低温低氧环境折磨到断气，就靠在距离他不到十米远的地方。 ********************************************* 下集预告：《贵公子所遇非人耽误终身》 6. 初见 6.初见 《贵公子所遇非人耽误终身》 ********************************************* 逃生舱里捞出来的那位「矿区安全经理」央资，长得有点过分漂亮。 这是洛尚警官面对脸色冻得苍白的提英资，依然忍不住从心底发出的评价。 古早网红，果然是我·见·犹·怜——注视着提英资紧闭的长长睫毛，端正的鼻梁，精致的人中，弧度恰到好处的唇线，洛尚脑袋里凭空冒出这四个字。 尽管洛尚知道，不管是作为一名殖民星区警官，还是一个在后舱装满违禁武器的可疑分子，面对一位刚被救上警务舱的陌生人，发出这种感叹都是十分不合时宜的。 拜猎鹞A7逃生舱纸糊一般的维持生存系统所赐，在洛尚强行打开逃生舱门时，仅仅穿了一层帽衫的提英资气若游魂，嘴唇更是发青，并处于危险的缺氧边缘。洛尚头皮一紧，下意识用手捂住对方双手和脸颊，只过了两秒便感到无济于事。他转身找了个水壶，灌上热水塞进提英资怀里，又把警务舱内部温度调制最高，提英资眼皮子动了动，像是还了魂。 还不够。洛尚注视对方不停抖动的肩膀和手指想。 洛尚四处看了看，没有寻到合适的毛毯之类；短暂思考几秒钟后，他一层层脱掉自己的制服与外套，结结实实包裹在提英资身上。 所以提公子意识悠悠恢复后，看到洛尚警官的第一眼，就是对方那扎实紧致的宽阔后背。 警官对面摆着从逃生舱里拎出来的临时通讯端。通讯屏幕上，阿龙那个不靠谱的哥哥正对着星区警官一顿胡扯。提英资零零碎碎听了个大概，知道两位哥哥是打算保全提家在星际竞速赛上的狗屁颜面，刻意向警官隐瞒了这次飞行器事故。 提英资显然是想大发雷霆，又提不起精神发作。 ……傻逼阿龙。他动动略微恢复知觉的手指，有气无力，只得在心里再骂一遍。 他脸颊与肩膀上紧紧包裹着的是警官先生的衣服，一股陌生气息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极有侵入感地钻进他鼻腔。初次见面，提英资谈不上喜欢还是不喜欢这种体验，只是强烈感觉到这是另外一个男人的味道。 要不是这个人救了我，我这会儿大概已经死在逃生舱里了吧。提英资恹恹靠着洛警官的衣服想。 ——傻逼阿龙，我迟早扒了他的皮。 前方的警官正认真与提威龙确认着59号矿场的位置信息，提英资双手捂在暖融融的热水壶上，安静注视对方的背影。 碍于角度，提英资并看不清洛警官的五官，只觉得对方声音还算温沉好听。警官先生的背肌线条起伏，锤炼得宜；而左边肋骨下端一直延伸到腰部，突兀地伏着一条长长的手术瘢痕。那伤疤增生隆起，扭曲狰狞，不似一般的医疗手术刀疤那样平滑整齐。洛警官肋骨下的落刀处留有弹孔，是枪伤后的痕迹——这说明警官先生身上的手术疤痕，是中枪以后紧急抢救形成的。 是在战斗中出生入死过的男人。提英资想。不知道他长什么样子？ 提公子很快就找到了答案。 警务舱指挥台上，插着驾驶警官的个人物理密钥。密钥一头按照主人的喜好挂了钥匙扣。嵌了照片的塑料钥匙扣磨损严重，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钥匙扣自带的原配金属扣已经损坏，依然挡不住主人对它的偏爱。嵌着照片的塑料小相框被人用细绳穿过打了个结，顽固地延续着它作为一只钥匙扣的寿命。 绳结的打法十分花哨，提英资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看来钥匙扣的主人很喜欢那张照片。 闲着也是闲着，提英资好奇心起，就细看了镶在钥匙扣里的照片。 ——画面中两位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女，穿着δ行星带二十年前最流行的蝶形情侣帽衫靠在一起，笑得多少有些傻气。两人怀里分别抱着两个三岁大小的男童，两个小孩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和笑容，是一对镜像般的同卵双生子。 一家四口，在不过几寸见方的钥匙扣上显得热热闹闹，齐齐整整；想来是警官先生本人的家庭合影。 提英资不算喜欢小孩，但也不得不承认钥匙扣上的两位男孩虎头虎脑，端正可爱。 这位洛警官，小时候长得很是惹人爱啊。提英资想。 “——那是我爸妈和我弟弟。”此时的洛警官刚刚结束和提威龙的通话，转过头来发现了提英资的视线，于是主动向他介绍。 提英资被对方冷不丁的发言吓了一跳，视线骤然回到二十年后的洛警官身上。 警官先生眸子与发色都极黑，神秘深邃。他眉骨与鼻梁都高挑端正，骨相本应透着严肃，偏一双眼睛明亮柔和，显出几分天真。 二十多年过去，岁月的力量鬼斧神工，提英资几乎已经很难在男人脸上寻到照片上那种童稚的痕迹。 ——不过洛警官成年后，长得也还可以。提公子不着调地想。 “双胞胎吗？” “双胞胎。” “长得好像啊。” “双胞胎当然像了。” “哪一个是你？”提英资目光又回到照片上。 “这个。”洛尚抬手一指。而提英资果然分不清楚。 “……哪个？” “这个。” ——他刚刚指的好像是旁边那个？提英资在心里嘀咕一下，又马上觉得这种细节并不重要。 “挺好，你现在状态好多了，还能聊天。本来我刚刚都叫不醒你。”洛警官点评，“嗯，身体也暖和起来了。” 洛尚态度自然地握了握他手心。提英资正想把手抽回来，那只大手又尽职尽责地摸了摸他脸颊，额头，耳朵，脖子；他小腿肚子被捏了捏，最后还被摸到了脚踝上。 总之，提公子毫无预兆地被半/裸的洛警官认真摸了个遍。提英资屏息面对警官先生突然靠近的两块胸肌，僵硬又听话地停在原地。 “体温恢复了。”洛警官收回手，转身把舱内温度下调了一些，“等你觉得完全舒服了的时候，就可以把我的衣服拿下来了。” 提英资低头看了看搭在自己身上的外套和衣服。 “……你刚从逃生舱出来的时候体温过低，我手边也没有可用的毯子，只能给你裹上我的衣服。”洛警官挠头，光着膀子终究是没有那么自在，“嗯……你要是没有那么冷了的话，可以先把里面那件长袖给我。” ——那件长袖，是星区警务厅为执行太空任务的警官配发的特殊材料制服。提英资用手轻轻摸了摸边角，觉得轻软又暖烘烘的，盖在身上很舒服。 洛尚注意到他手上的小动作：“要是舍不得，也可以暂时不还。” “……” “……” ……我哪有舍不得。提公子恋恋不舍地放下手。 制服虽好，但提英资觉得自己还不至于舍不得陌生警官的贴身衣物。于是嘴硬：“没事，你先穿回去吧，一直让你没衣服穿也很不好意思。” “我没事。” “……你还是穿上吧。”提英资把目光从洛警官起伏分明的前锯肌上移开。 他拿掉盖在身上的衣服，准备递给洛尚。一拿一递之间，提英资目光触到洛尚身后随手放在指挥台上的警徽，突然在徽章的皮套一角，发现了一块新鲜血痕。 突然出现的危险信号让提英资头皮一紧。他瞥了眼洛尚的手指，发现对方两只手的指缝里渗出暗红色——沾血的双手显然已经清洗过，但指甲缝里的血污并没有被完全擦净。 十根手指都会被浸透的血泊，想来是十分壮观的。 而对面的洛警官身上并没有新鲜伤口。 ********************************************* 下集预告：《守法市民机智识破歹徒真相》 7. 反贼 7.反贼 《守法市民机智识破歹徒真相》 ********************************************* 提英资很快就发现了更多不对劲的地方。 把衣服递给洛尚以后，提英资低头。假装不经意地审视了一遍洛警官全身。仔细查看之下，提英资发现他裤脚一处不太起眼的地方，同样沾有可疑的液体。但因裤子本身颜色太深，他无法判断那是不是血迹。 但若有心细嗅，这艘警务舱的内部空气中，还隐隐约约带着一股可疑的血腥气。 情况越来越奇怪。 “距离一会儿要去的59号矿场，还有大概两三个小时的航行时间。”洛尚没有注意到提英资的反应，眼睛只顾盯着航线星图，随口介绍，“你刚从低温低氧的状态恢复过来，可以趁这个空档小睡一会儿，补充一下体力。” “反正路上就我们两个人，清静。”洛尚说着，擅自从指挥台上关掉了从逃生舱里拎出来的临时通讯端。 广阔无垠的星际航道中，大型舰桥指挥台或临时通讯端是乘客唯一可以产生对外联系的基站。通讯端被关闭后，提公子在意地看了一眼指挥台。 “——等我把你头上撞出来的擦伤处理一下，就可以休息了。”洛尚又说。 提英资抿一抿唇，趁着洛尚起身找消毒工具的空档，警醒地环顾四周——很快，在驾驶室后方，乘客区通往后舱的地方，他又在隔板抓手上发现了不起眼的第三块血迹。 确切地说，是一小块带血的指印。 细细小小的，尺寸像是小孩子的手印。 一艘普通的警用舰上，怎么会有小孩子的血手印？ 星区警务厅的每一艘巡航用舰，都一定会在后备舱配置标准医疗单元，用于对警务人员或搜救任务对象的临时医疗急救——譬如提公子这种刚刚从逃生舱中获救，因低温缺氧而暂时失去知觉的紧急情况。 而洛警官宁愿把衣服扒下来盖在提英资身上保温，也没有将他抬进标准配备的医疗单元。 提英资瞥了一眼后舱隔板上的血指印。 血迹尚未被氧化，很新鲜，像是刚留上去的。 “——路上就我们两个人。” 提英资回味了一遍洛尚的话，仔细盯着后舱隔板看了几分钟。 那神秘的隔板下隐隐透着一丝光线，不规律地忽明忽灭。 ——后舱里有人。甚至可能不止一个人，还包括一个身负重伤的小孩。 意识到这一点后，提英资突然坐立不安。 “我这里没有医用凝胶，你额头上这种小伤，用敷料贴凑合一下。”洛尚说着，顺手打开一罐消毒碘伏，用镊子夹住棉球，替提英资擦拭额头。 一艘星区警务厅标准配备的巡航用舱，为什么会没有医疗凝胶？提英资绷紧了神经——后舱那个藏起来的标准医疗单元里，分明就应该配有应对一般紧急状况的药品。 除非藏起来的那个人伤势严重，已经耗完了所有的药剂。 ——血泊足够浸满十根手指的那种伤势。提英资心头一紧。 不知是否出于心理作用，洛警官手指靠近时，一股淡淡的血腥味也随之传来。刚刚还带给提英资安全感的一双大手，此刻轻轻触到提英资脸颊，突然让他战栗了一下。 “还冷？”警官的声音轻轻从头顶传来。 “……不冷。”提英资咬了咬后牙床。 洛警官把衣服盖回他身上：“你要是还冷，就把兜帽戴起来，护住头皮和耳朵。” 说着，警官先生顺手拉起了提英资帽衫上的兜帽，两边绳子一拉，轻轻地系起来，把提公子裹得像襁褓中的婴儿。 “好多了。”洛警官打了个绳结，面对巨婴发出盛赞。他注视眼前的贵公子，唇角不自觉地上扬，眼底亦有掩不住的光彩流动。 提英资总觉得警官先生看他的眼神有点过于炽热。到底是怎么回事。 不过，提公子十六岁起便以惊人的外貌名扬星际，时常毫无防备收到来自他人的赞美甚至告白，并非不熟悉这种目光。 这位洛警官，该不会是…… 「那个」？ ……算了。提英资移开视线，不准备在此类问题上纠结。 提英资手指轻触着警官先生在他帽衫上打的结，又瞥了眼指挥台上插着的物理密钥，思考之下，忽而愣住几秒。 ——帽衫和旧钥匙扣上的两个绳结打法不一样。 提英资背上的汗毛忽而一根一根竖了起来。 越是寻常的无意识动作，越能反映出一个人的习惯——两个绳结根本不是同一个人打的。 只有属于巡航警官本人的物理密钥，才能启动这艘警用接驳舱。如果说，插在指挥站上的密钥钥匙是警务厅巡航警官的，那么眼前这个自称是「洛尚警官」的男人，也许根本就不是洛尚警官。 说起来，这个男人在捕获逃生舱后，并没有按照标准流程，向警务厅上报获救人员；这艘飞行器的后舱里，也显然窝藏着别的东西。 「隔壁那一片星区不算太平，经常有反殖民武装联盟的流匪出没。」 ——提英资想起阿凤被迫放弃「300」形赛道规划时的饮恨叹息。 「联邦300周年大庆在即，星区是要派警力进行专项围剿的。」 所以，这是一艘被反贼劫持的警用接驳舱吗？提英资耳朵动动，产生一个最有可能的猜测。 ——后舱里藏着的人，会是真正的洛尚警官吗？ 而那个小孩血手印呢？是被流匪滥杀的无辜孩童吗？ 提英资再次看向眼前的男人，心中已经带上几分骇然。 “你运气好，正巧遇到我经过。”洛警官似乎没有察觉他内心翻江倒海的变化，只兀自讲，“本来我只需要向医疗救助队报告逃生舱坐标就好了，但我从观察窗口看到你脸色不对劲，怕耽误了时间，这才把你捞出来。” 从观察窗口看到我……提英资默默在心中重复。 “不然等医疗救助队赶到，你这只鼻子，大概早冻掉了。”洛尚笑起来，长臂一舒，指腹轻快地在他鼻尖上掠过，十分亲昵。 提英资心头又紧了紧。 洛警官单手托腮，歪着脑袋看他，目光灼灼，眼神里有种他讲不清楚的情绪。提英资心室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拨动了一下。 …… …… 不对——提英资想——初次见面的警官，不应该拿这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目光看他。 一个男人在什么情况下，才会用这种目光看另外一个男人呢？提英资如临大敌地想。 这位「洛尚警官」，之所以要救他……之所以要救他…… 该不会是……因为…… 因为…… 「我从观察窗口看到你」。提英资喉结上下动了动，万分不安起来。 虽然这么想多少有点自恋……但是，早已习惯被不同异性或同性热烈告白的提公子脑中，一时涌出来许多不应该产生的肮脏联想。 提英资忍不住抖了一抖。 “洛警官，你刚刚说，这里面哪一个是你？”提英资强压住不安，假装不经意看向指挥台上的物理密钥钥匙扣，抬眼问眼前的警官。 洛尚警官迟疑了两秒。 “这一个。”洛尚指向左边的小孩。 提英资头皮一紧：他觉得「洛尚警官」十分钟之前指给他看的，似乎是右边的小孩。 提英资皱眉。现在他高度怀疑，眼前的男人根本就不是洛尚警官，而是冒认了洛警官的身份。 这个举止奇怪的男人，是劫持了警用接驳舱的行星带反殖民武装分子。提英资想。 真正的警官先生，早在提英资登舰之前就被此人扔到了后舱。男人只因为不小心接通了「59号矿场」的通讯请求，不想再节外生枝，才会假意答应将人送到指定地点。 而这人一开始为，什么会大发慈悲救回自己？提英资手指扣住绳结，不安地想——一方面，因为反贼阵营物资和装备缺乏，遇到航道旁边漂流的逃生舱，一般都会回收利用。 另一方面…… ——「我从观察窗口看到你」。 提英资在心里打了个冷战，横竖觉得男人看他的眼光不对劲。 脑子里一旦有了画面，刚刚还觉得「长得也还可以」的男人，这下便怎么都不顺眼了。 提英资将严阵以待的目光再次投向那个可疑的后舱隔板。忽明忽灭的地面缝隙间，益发透出可疑；而若仔细聆听，后舱里还有十分微弱的痛苦呻//吟声。 后舱里真正的洛警官或已奄奄一息。提英资想。再拖一会儿，那人只怕命不久矣。 若不赶紧自救，在这通讯隔绝的环境里，下一步自己和后舱那位警官身上会发生什么事情，提英资不敢想象。 提英资环顾一下前舱——除了男人身上的警用脉冲枪，一时找不到称手的武器。他沉吟片刻，默不作声将男人刚刚拿出的消毒碘伏顺了过来，悄悄藏进自己袖口。想了想，又把夹棉球的尖嘴小镊子顺过来，藏进另一只掌心。提英资用拇指在尖嘴镊一头暗暗用力刺了刺——有点痛，杀伤力聊胜于无。 对方身材高大，又荷有重武器，在这斗室之内如果发生正面冲突，自己一定没有胜算。提英资想。 但若趁其不备偷袭，将碘伏溶液泼向对方面部；一旦液体大量进入眼睛，碘伏接触到结膜角膜后，就可能造成对方角膜灼伤甚至失明。 大量刺激性液体突然入眼，人的本能反应是马上双手捂眼，无暇顾及其他——男人的脉冲枪荷在腰后，这将是一个千载难逢的夺枪机会。 提公子安静抿了抿唇。 老子今天就要替天行道。 ********************************************* 下集预告：《两男子飞行途中拉拉扯扯不堪入目》 8. 擒拿 8.擒拿 《两男子飞行途中拉拉扯扯不堪入目》 ********************************************* 「洛警官对外面的哥哥好温柔啊。」 星际财阀贵公子提英资在前舱攥着碘伏溶液天人交战之际，警用接驳舱的后舱里，脊柱弯曲成一只虾米形状的小男孩无声地笑着，用手语比划给姐姐看。 受过量辐射影响，男孩天生脊柱弯曲，被人叫做小虾米；就像姐姐因为白化病，生来就被周遭小孩吆三喝四地叫做白毛一样，早就忘记了自己本来的名字。 小虾米不会说话，与人沟通只能靠手语。这在大多数人看来，都是一件极可怜的事，但小虾米本人并不愿意这样想——有时候手语更方便，他乐观地想；比方说，像现在这种不能发出声音的场合。 洛警官冒着掉脑袋的危险，用警务舱掩护他们三人到反殖民武装联盟的域外基地接受救济治疗。紧急登舰时，姐姐对他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听洛警官的话，千万不能给对方带来一丝一毫的危险。 「洛警官持殖民地B类护照，有星区合法公职，又隶属SA局，武装联盟损失不起他这种盟友。」白毛这样对他比划。 小虾米点头，又看了看医疗单元里躺着的重伤男人。 「他是联盟舰队参谋长。要是被宗主星的人抓到，是要送去枪毙的。我们要乖乖听洛警官的话，一路保持安静哦，不要连累两位大人。」白毛又用手语讲。大约是为了鼓励弟弟，她又笑着加了一句，「如果一切顺利，下周你就能在联盟总部接受脊柱手术了，开心吗？」 「嗯……开心。」小虾米轻轻点头，期待又不好意思地笑了起来。 此刻，后舱内基础照明全灭，只剩医疗单元里仅有的生命体征监控屏幽暗照耀着斗室。姐弟两相互依偎着缩在昏睡的参谋长身边，无声地热烈闲聊。两个孩子并没有意识到，手语聊天安静归安静，却会在隔板缝隙里留下不规律的光影晃动，引人怀疑。 「——洛警官对我们也很温柔呀。」白毛不识风情地回答小虾米——登舰时，洛警官还从警务厅职工配餐里，分给了姐弟俩新鲜的大樱桃吃。 8号星区饱受辐射的贫瘠土地可是长不出樱桃来的。日常靠地下城黑市铁皮罐头和营养膏剂果腹的白毛和小虾米，今天都是第一次吃上真正的樱桃。白毛觉得，洛警官已经是对他们很好很好的大人。 「不是，洛警官对外面那个哥哥更温柔一些。和对我们不一样，真的。」 「……瞎说。」 「我猜，可能因为外面那个哥哥长得特别好看。」小虾米一本正经地比划，用上了新学的词汇，「这叫做，英雄……难过……美人……关……」 白毛紧紧抿住下唇，防止自己笑出声。 姐弟两用手语八卦间，医疗单元里躺着的男人唇瓣动了动，发出一声轻微呻//吟。 白毛脸色一变，紧张起来。她瞥一眼后舱隔板，手指轻轻按压在独臂男人胸口，小声轻唤：“参谋长叔叔？” 参谋长眼皮子稍微抬了抬，不知有没有看清白毛。 白毛害怕地屏住呼吸，又往前舱的方向看了一眼，附在男人耳边，以最小音量在他身畔耳语：“参谋长叔叔，现在洛警官的前舱有外人，您先忍一忍。” 独臂男人重重呼一口气，眼睛费力地张开，看白毛一眼，用剩下的一只手轻轻拍了拍她手指。 大约是动作牵扯到伤口，男人瞳仁猛地一缩。他身体颤了一下，却竭力没有发出声响，只是紧咬住的唇角边略略泛出一点血来。 白毛用手指替参谋长拭去血痕，眼眶不由红了。 「大孩子了，不要动不动就哭。」男人用口型告诉白毛。他此时虽然虚弱，也尽量对小孩露出笑意。 白毛凄凄切切，正要点头，突然听到前舱传来洛尚警官的一声惨叫。后舱的三人心头同时一紧，皱眉盯向前方隔板。 提公子在前舱发难。 “流匪！”前舱有不祥的怒喝传来。 ——洛警官身份暴露了？白毛脸色一变，下意识搂住弟弟，内心惶惶。 姐弟俩是辐射区不被官方承认的黑户，一旦在这里被发现，不知道又要被分别遣送到哪个鸟不拉屎的边缘星区，流离受苦。更不用说医疗单元里躺着的参谋长——他是立志要推翻宗主星殖民统治的大反贼，暴露之后，只有被枪毙的命运。 重伤的参谋长脸色发白，他显然也听到了“流匪”的咒骂声，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沁出来，沉默攥住病榻边上的一挺脉冲重机。小虾米看到参谋长手指扶在扳机上，喉咙里害怕地发出一声呜咽。 「姐姐在，不要怕。」白毛用力抱住他脸，将他搂得更紧。 参谋长费力地挥挥手，叫姐弟两躲在自己的重机火力保护范围之内。 前舱又是乒乓一阵乱响，间或传出分不清出自谁口的低喝声，闹出的动静不小。整艘警务舱亦开始原因不明地晃动，三人搞不清楚谁占上风，只紧张盯着前后舱隔板的那道门缝。 参谋长将手中的武器又紧了紧。“白毛。”他小声叫着身边的小孩，“你去手动阀门那里，把隔板拉开。” 白毛紧张地看他一眼。 参谋长用枪口指了指隔板后方的几个高大铁皮箱子：“拉开以后，只管躲在那后面……无论如何，都不要探出脑袋。” 参谋长强打精神，讲话因身上的剧痛而时断时续。他手指扶在枪上，又看身边的小虾米一眼：“小虾米，你躲到我后面去，也不要随便张望。” 白毛用力咬咬嘴唇，眼中光彩明灭。 “去吧，不要怕。晚了就不好了。”参谋长冷静推她，“躲好了别出声，我和洛警官，都会保护你们的。” “洛警官……是SA局千锤百炼出来的精英警官。”参谋长怕两个孩子害怕，又补充，“忠勇正义，骁悍无双……” “——叔叔少说点话。”白毛领命，打断了参谋长略显婆妈的鼓劲，转身走向手动阀门。 前舱的混乱打斗叫骂声还在继续。白毛手搭在隔板上，举起左臂，向病榻上的参谋长打起倒计时手势： 三——二——一—— 隔板被白毛猛地拉起。白毛侧身一滚，飞速躲到了安全处。参谋长面色铁青，扶着脉冲重机就要增援，却突然被眼前的景象搞得一愣。 只见洛警官赤//裸上半身，双目紧闭，正大力将提公子压在身下。 提英资偷袭不成，此时双手被反剪，拉扯中露出半边肩膀，骂骂咧咧被固定在洛尚警官的臂弯之间。 想来也合情合理——惯来养尊处优、格斗经验仅限于健身运动的提公子，即便动用了烂招偷袭，以命相搏起来，也不会是SA局警界精英的对手。 只是因为洛警官眼睛一时看不见，擒拿提公子的姿势难看了点。 隔板掀起来的一刻，被缚的提公子走投无路，张口在洛尚肩膀上死咬了一下，洛尚再次发出一声大叫。 所以，面对两人在甲板上滚作一团的扭曲肢体动作、凌乱的衣衫和洛警官双目紧闭的奇怪表情，参谋长也不得不迟疑了一下：“啊你们是在……那个吗？” 洛尚和提英资同时大叫：“不是！！！！” ********************************************* 小虾米从后舱抱了三四瓶水，箭步赶到睁不开眼的洛警官身畔，用变形萎缩的手指费力拧开瓶盖，奋力为他冲洗双眼。 白毛警醒伶俐，在参谋长的提点下，从后舱的大批违禁品中取出来一副电子镣铐，咔嚓一下铐住了名震星际的贵公子。 面对后舱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两个小孩，提英资一时反应不过来自己的处境。 “老实点。”后舱里神秘的男人躺在病榻上，森森的枪口还指着他。男人身负重伤，讲话吃力，但手指一直没有离开扳机。“你敢再伤洛警官一根毫毛，我他妈，一枪崩了你。” 提英资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 “不要那么凶，他不会的。”洛警官在清凉的流水中缓缓回神，不知哪里来的自信，靠在座位上为提英资辩解。 “给我解开。”提英资抬起电子镣铐，语气不善地对着洛尚大叫。 “那你得保证不再乱动。”洛尚抬手。 “他个忘恩负义的小杂种，不要听他的。”参谋长扶着枪，恶声恶气，“早知道不救他。我一会儿给他丢回舱外去，等他自己冻成血豆腐。 提英资龇牙咧嘴地和参谋长对视。 “我给你把镣铐解开，但你保证不要乱动，不然病床上那位拿枪的先生可能会有点激动，知道了吗？”洛尚盯着他，眼眶仍被碘伏溶液灼得有些发红，“我现在要拿掉它了，我相信你不会乱动。三，二，一……” 出于某种奇怪的本能，提英资注视洛尚双眼，不情不愿地保持了温顺。 “很好。”洛尚拍拍他脑袋。 提英资沉着脸：“你到底是谁？” 洛尚温和回答：“我是星区警务厅特别行动局的洛尚警官。” 提英资没有相信他的意思。 “不信你去看我警徽。”洛尚下巴一抬。 提英资抿着唇拿过放在指挥台上的警徽。警徽皮套上依然沾着血，提英资默默打开夹子，洛尚本人英俊端正的证件照映入眼帘，目光灼灼盯着他。 提英资感觉双耳一烫，气血上涌。 “你真的是洛警官？”提英资气得要死，“那你为什么分辨不出自己和双胞胎弟弟小时候的照片？” “我弟弟三四岁时被歹人拐走，至今下落不明，我再没见过他的模样，我是真的分不清小时候的我和他。”洛尚轻声解释，“再说初次见面，我也不会随便跟陌生人提起弟弟被绑架的事。” 合情合理，提英资撇嘴。 “那绳结呢？”提英资又发难，“钥匙扣上的绳结，和你在我帽衫上系的绳结不是一种打法。” “钥匙扣被我同事不小心弄坏过。对方知道我看重这个纪念物，主动帮我修好了。”洛尚眨巴着眼睛，“钥匙扣上的绳结是那个人打的。” ……也合理。提英资被堵得没有话说。 提公子愤愤转头，不悦地看向后舱，停顿几秒，突然脸色一变。 “你后舱里，为什么载有那么多违禁武器？”提英资皱眉，转头，“而且一开始，你也骗我说警务舱里只有我们两个人。” 洛尚和提英资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沉默了一下。 “洛尚警官，你是反殖民武装联盟的人吗？” ********************************************* 下集预告：《法外狂徒为他无名指套上戒指》 9. 回航 9.回航 《法外狂徒为他无名指套上戒指》 ***************************************************************** “警官叔叔不是坏人。”白毛不安地开腔，为洛尚辩护。 提英资视线被吸引了去，看到瘦骨嶙峋的白化病小姑娘，还有蜷缩在她身边的小虾米。小虾米天生畸变的脊柱和手指，让提英资想起那个在「星河盛景杯」开赛仪式上弹钢琴的第8星区小女孩。 “我们来自第8星区，辐射最严重的那个区。”白毛奋力解释，“我弟弟的内脏衰竭得厉害，骨头也需要手术，但在第8星区却什么都做不了。洛警官要带我们去别处治病，他是好心。” 提英资抿一抿唇。 「别处」——他知道女孩指的是反殖民武装联盟位于边缘星区的老巢。他早有耳闻，反贼阵营为壮大队伍，也为收买人心，经常会收容一些来自殖民地的流民。 “——能窝藏些什么好人？还不都是些正经行当里混不下去的盗贼、土匪、通缉犯，还有一帮泼皮混混。”提威龙曾这样在他面前讲过，“一帮盲流盘踞在边缘星区，有船有炮，放着好好的日子不过，一天天盘算着怎么造宗主星的反，怪吓人的。横竖是个不安定因素，还是都交给星区警务厅，早点一网打尽的好。” 提英资忍不住瞥洛尚的警徽一眼。 吃里扒外，好啊他。 “联邦星空发展部当年划拨的穹顶建设资金被挪用，导致第8星区受到的太空辐射最重。”洛尚垂眉摸摸小虾米的脑袋，小声解释，“8区外派官员为了掩盖资金缺口，拒绝给许多受到辐射影响出生的畸变儿童颁发国民护照，以方便在统计数据上降低畸胎出生率。” “——白毛和小虾米这种孩子，都是黑户，无法在当地接受正规治疗。”洛尚转头，看提英资一眼。事情虽然和提公子没有直接关系，但提英资微微蹙眉，一时有点不敢直视洛尚的眼睛。 第8星区的重度辐射，划拨资金的神秘缺口，陡增的畸胎黑户，都是提英资略有耳闻的事件。只是当时听来，都全当是小道谈资，边缘奇闻；种种乱象，最后总会被提威龙等人义正词严的官方解释打断，变成不足取信的奇谈野史。 对于提公子来说，就算听过，那也是都是发生在另外一个世界的事情。一个生于殖民地财阀的孩子，理所当然应该生活在地表。提英资享受穹顶下清新安全的自然景色，享受人工的水、阳光、空气；间或也可持至高无上的A类护照通关前往宗主星，接受天然大气层的健康洗礼。 贵公子含着金钥匙傲立云端，没有必要去关心这些落在人间的疾苦。 “家里也没钱给治。”白毛嗫嚅，“爸爸一早失踪了，妈妈……妈妈上个月被不认识的客人带走了。” 提英资不响。他猜想白毛的妈妈应该是地下城里流于烟花柳巷的暗娼，但碍于某种他尚不可知的情感，他没有问出口。 “我不要紧，我只是白化。我有手有脚，还会说话，过几年就能打工赚钱养活自己啦。”白毛抬头看他，“可是小虾米不行，他再不手术会死掉的。” 提英资皱了皱眉头。 “白毛，你跟他说这些干什么？”参谋长在后舱医疗单元里发声，仅剩的一只手始终扶在抢上，“洛警官的事，他要是敢，说出去一个字，我马上，把他，丢到，舱外去……冻成……血豆腐。” 参谋长伤势严重，强力撑到现在，讲话越来越吃力，只剩眼神可以杀人。 “老雷你只管专心躺好，好好养伤，不要动不动就吓人家。”洛尚抬手打断他，“他的事我来处理。” 提英资看洛尚一眼，用下巴指了指后舱：“他又是谁？你要送他去哪儿？后舱那么多违禁武器，都是他带的吗？” “这些事情你还是不知道的好。”洛尚拍拍他肩膀。 ——他怎么能这么冷静啊？提公子想。 “所以，你真的是反贼？” “哎，不要这么说嘛。”洛警官和风细雨。 “你明里领着警务厅的薪水，暗地里给反殖民武装联盟走私禁运武器。” “不是，我在执行警务厅的武器押送任务。” “武器押送的任务至少需要两名警官。而且，那批武器上面没有警务厅的喷涂标志。” ——他怎么这样慧眼如炬！洛尚在心头扼腕，没有话讲。 “你承认你是反贼了？”提英资扬眉。而洛警官立在提公子面前严肃思考良久，一只手在另一只手肘上拖延时间地挠来挠去，半天给不出答案。 洛警官此刻仍是半//裸状态，且一场贴身肉搏下来，上半身多了几道来自提英资玉手的抓痕，以及一个森然见血的牙印。那牙印落在警官先生肩膀上，若硬要说那是什么激烈的房/事痕迹，也不是不可以。洛尚沉默越久，配合着那一副略显扭捏的表情，身上的痕迹愈发引人深思。 提公子脸上白一阵。 提英资想起洛尚的衣服还在自己座位上，于是拎起来扔在对方身上，恶声恶气：“先穿件衣服吧你。” “噢。”洛警官配合穿上衣服和外套，两人斗室里大眼瞪小眼一阵，略过了什么反贼不反贼的尖锐话题。 人靠衣装。穿上制服后的洛尚警官，好像又凭空英俊了几分。 提英资赶紧移开视线。 “你饿不饿？”穿好衣服后，洛警官忽而抬头，关心地问，“航程还有好久呢。我后舱有杯面，泡好了大家一起吃啊。” 提英资被这个神奇的转折震了一下。 “我饿！”白毛便叫道。小孩子体力差，也是真的饿。洛尚大手一挥，交代了两个小孩去后舱泡杯面。白毛和小虾米领命，屁颠颠干活去了。 泡面都要指挥童工，懒得要命。提公子在心里嫌弃。 仿佛知道他的腹诽，洛尚装模作样地趴在指挥台上开始检查星图，好像很忙的样子。 片刻之后，白毛从后面端来热腾腾的杯面和几个空碗。洛尚接过来，随手先给提英资挑了一筷子：“你吃。” 提英资捧着几乎从未吃过的庶民食物，犹犹豫豫地考虑着要不要说谢谢。 而洛尚心思却没在提公子身上，他盯着白毛身后哭丧着一张脸的小虾米：“白毛，你弟弟怎么了？” 「樱桃核丢了。」小虾米着急用手比划，洛尚看不懂。 “是洛警官你刚刚分给我们吃的樱桃。”白毛说，“小虾米吃完把桃核留下了，这会儿不知道掉到哪里了，他找不到着急。” 提英资不明白小男孩为什么要为一枚樱桃核这样哭哭啼啼。 「我是想留着种的。8区种不出樱桃，别的星区可以。」小虾米委屈巴巴解释，「本来等我出去就能种了。」 白毛给他翻译了一遍。提英资安静听完，眉尾动了动。 洛尚躬身蹲下来，视线温柔地与小虾米齐平，安慰他：“刚刚我给的那几颗樱桃太小，作种子不好。要不然以后我遇到更大的樱桃，给你留着送过去？” 小虾米却摇头：「太危险了，你别来。」 洛尚抿了抿唇。 白毛也拉着弟弟：“算了，我去后舱再帮他找找。刚刚黑灯瞎火的，可能不知道滚去哪个角落了。”她低头哄着弟弟，又补充道，“没事的，就算找不到，等我能打工挣钱了，一定给你买很多樱桃。” 提英资感觉自己听不下去。他张张嘴，本来想说点什么，可是又闭上了。 “来，先吃面。”白毛推小虾米一下，声音故意轻快起来，给弟弟分了半杯面。 小虾米点头，吸溜吸溜开始吃面。小孩子忘性大，不一会儿填饱了肚子，抱着碗喝汤的时候，又笑起来了。 提英资默默在自己衣服口袋里东摸西摸，终于摸到几块薄荷硬糖，是他在观礼星舰宴会签到台上随手揣来的。 糖纸上有卡通图案，想来是孩子们会喜欢的。提英资这样想着，把糖塞给了白毛和小虾米。 “啊，是尼古拉斯号的联名款！”一边的洛尚警官突然叫起来。 什么东西？提英资嫌弃看他一眼。 “尼古拉斯号，使命出击！突突！”白毛心有灵犀，突然也喊起了黑话，还摆出莫名其妙的幼稚手势，大笑起来。小虾米讲不出话，但明显能和其他两人对上频率，跟着欢乐地摇起手臂。 一大两小其乐融融，剩提公子在原地格格不入。 “是《宇宙英雄尼古拉斯号》里面的主角舰船！”白毛举着糖纸，兴高采烈，“是连续三年在行星带排名第一的冒险动画片哦！哥哥你看过没有？” 成年人谁会看那么幼稚的动画片啊。 “看过看过。”洛尚却激动点头，“我最喜欢里面的凯乐。” “我喜欢嘟嘟。” 「我喜欢赛亚。」 提公子插不进去这个对话。 “赛亚也很棒。”洛警官两眼放光，突然拉起裤腿，露出自己那花里胡哨的袜筒，“你看，我的袜子上就是凯乐和赛亚。” 好可怕的衣品。提英资瞳仁一震：他从哪里买到这么幼稚的成年男袜。 意识到这一点后，提公子举目四望，这才发现这艘警务舱里到处都是可怕的宅男细节——不时出现在各类仪表盘边缘的宇宙飞船贴纸、印着不知名二次元人物的马克杯、固定在指挥台上的微型航模小摆件…… 警官先生想必没有女朋友吧。提公子想。 “哇~~~~~~”两个孩子却十分买账，露出羡慕崇拜的目光。 “跟你们说噢，我还买到过万代公司出的糖豆盲盒呢！超难买的！！”洛警官幼稚地兴奋起来，转身去储物柜东找西找，翻出一盒全新拆封的零食三联包，大气地递到乘客们跟前，一人分了一小盒，“今天请你们吃了！” “哇！！！！”两个小孩开心得手舞足蹈。 这是什么——一盒三小包，提英资也沾光分到一包，他盯着花里胡哨的包装，汗颜地想。 “万代公司——《宇宙英雄尼古拉斯号》制作母公司推出的零食盲盒！每包糖豆里都有随机的周边！”白毛兴奋到尖叫，“哥哥你快打开看你抽到了什么！！” 小虾米迫不及待地用牙咬开，从巧克力豆间摸出一个银色飞行船。他发不出声音，但突然涨红了脸，和姐姐执手相望，近乎喜极而泣。 白毛抽到一个红色塑料小人，等级似乎也不错。一大两小拿着小人摇头晃脑品评了一番。 提英资这包糖豆里藏的是一个图章戒指，上面刻着似是而非的外星文字。 这又是什么。他想。 “我没见过这个诶。”白毛抬头，转向洛警官，“是不是万代公司旗下的其他IP啊？” 洛尚看了一眼，如数家珍：“唔，是十年前一个古早番里的英雄变身戒指。” “难怪我没看过。”白毛释然，扭头还宽慰提英资，“不用伤心，你下次就会抽到《宇宙英雄尼古拉斯号》周边的。” 提英资没有伤心，但不好反驳她。 “对，抽到变身戒指也不错，不用感到难过。”洛尚大气点头，“来我给你戴上。” 警官把图章戒指套在提英资无名指上：“以爱与自由之名，伟大的英雄，变身——” 神经病。提英资感到头大。 “正好。”洛尚笑嘻嘻，“你看，就跟专门为你定做的一样。” 提英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从剑拔弩张到其乐融融，舱内的气氛正在起变化。 航程接近目的地59号矿场。近地航道上，突然出现了另外一艘警用接驳舱的身影，是附近执行巡航任务的另一组警力。对方显然也注意到了偏离常规巡航路线的洛尚，舱体头部的信号灯按照某种规律闪烁几下，像是对这边打了声招呼。 洛尚突然脸色一变：“白毛，你和小虾米躲到后舱去。” 提英资转头，见警务舱指挥台的全息显像井里，已经浮起了一则警用频道的通讯请求。 洛尚飞快拉下隔板，回到提英资身边，手指悬停在接通按钮上。 “不要乱说话。”洛警官转头看他，眼神变得前所未有的严肃。 提英资挑眉：“乱说什么？” “提小少爷这么聪明，知道不该说什么。”洛尚视线回落到显像井上，冷静按下通讯键。 提……小少爷？提英资头皮一紧：他叫我提小少爷？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我真实身份的！！！ ********************************************* 下集预告：《男子为何自甘堕落向法外狂徒伸出援手》 10. 拜别 10.拜别 《男子为何自甘堕落向法外狂徒伸出援手》 ***************************************************************** 在59号矿场穹顶附近巡航的警官和洛尚互不认识，只是基于执勤职责和警界礼仪，在洛尚进入矿场近地航线时发起通话请求，确认相关事宜。 地方治安部门和特别行动局，说起来算是警务厅内平级的兄弟机构。但星际治安巡警们，当然不会自找没趣地把自己和SA局的各位警界精英相提并论。大多数时候，只要一看到如雷贯耳的SA舷号，普通治安官都会拿出相对友好的态度予以接洽。 全息显像井里浮出来的是一位富态慵懒的胖警官，进行工作对话时一手划拉着工作日志，一手拿着半个甜甜圈，漫不经心地啃——看上去，也并不是十分拿这次信息核实当回事的样子。 “特务警务厅特别行动局警官洛尚，警用接驳舱舷号SA1919。”洛尚对显像井作着阐述，“我在盖梁α号航道打捞到了一只逃生舱，并从中救出一位低体温幸存者。获救者目前状态良好，已无生命危险。” 胖警官抬起眼皮懒洋洋看洛尚身边的提英资一眼，手指在工作日志上又划拉两下，端起指挥台上的马克杯喝一口，继续啃甜甜圈。 “经确认，获救者系提门矿业集团59号矿场安全经理央资。”洛尚一本正经，“央资先生在今天上午进行一次安全演习时，负责的一艘逃生舱因操作不慎，意外滑出采矿舰主体，与矿区失联……” “啊是的是的，上午矿区给我打了电话，说了这个事。”胖警官挠头，“他们说有警务舱要送他们的一个什么经理回来，跟我报备了一下。我刚刚看到有不认识的警务舱开过来，就在想是不是这事情。” 提礼凤的善后工作还是那样滴水不漏。提英资想。 “舱里就他一个人？还有别人吗？”胖警官问。 “没有。”洛尚冷静回答，下意识飞快瞥提英资一眼。 提英资和他对视一眼，抿一抿唇，缓缓对着胖警官开口：“……没有。” 洛尚唇角不明显地勾动一下，从提英资身上收回了视线。 ……笑什么笑。提公子在心中腹诽。 胖警官例行盘问了一下，大约觉得横竖也不算什么大事，确认过洛尚的舷号和权限后，结束通话，予以放行。洛尚手指在通话键上敲了一下，松了口气。 一切安定后，洛尚意味深长的目光看向提英资。 “你是怎么知道我的？”提英资恼怒。 “你很有名啊。”洛尚轻飘飘回答，移开视线后，还故意背诵起了古早时代的新闻标题，“《谪仙回眸！起底财阀葬礼上的神秘美少年！！！》……” 提公子耳朵一热：胡扯，一般人谁会记得十几年前的自媒体小报标题？他料定对方一定是觉察到不对后，即刻去公共网络上搜索出来的。 “宇宙矿区是行星带里环境最艰苦的地方——临时穹顶造价便宜，防护能力有限；挖采地点根据进度随时调整，穹顶外作业几乎是家常便饭。我接触过不少矿工和矿区经理，全被工作环境磨得皮糙肉厚，穿着打扮也朴素。哪有像你这样……” 洛尚上下打量提英资一眼，突然顿一下，有点不好意思评价。 洛尚移开目光，便换了个说法：“哪有像你这种养尊处优的面貌。” 提英资撇嘴。 “再说，「星河盛世杯」比赛的广告，提前三个月就在行星带到处宣传。今天赛道上又在航线管制，我怎么可能不注意到逃生舱飘来的方向有问题。”洛尚换了个论述方向。 “而且提家的二公子和三公子，为什么突然这么关心一个矿区安全经理？在最后接通前，他们发出过不下十个通话请求。”洛尚把提公子的假面一层层掀开，“还有你的化名——央资——也太假了吧。” ……都怪傻逼阿龙。提英资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提家在广告里大肆宣扬过，这次「星河盛世杯」所有比赛用舰，都是提门矿业自主研发的第一代飞行器猎鹞A7。现在首航就出了这么大的事故，你哥哥们肯定不会想让外人知道。所以才会向我谎报你的身份。” 提英资抿一抿唇，感觉被人踩住了尾巴。 可恶，我为什么要为提威龙那个蠢家伙背这个黑锅啊。提英资在心里把二哥骂了一千遍。 “你认出我来还不说破，是忌惮我把你是反贼的事情说出去吗？”提英资转头看向洛尚，目光灼灼，“而你之所以笃定我不会揭发你是反贼的事，也是觉得，我不想因此暴露猎鹞A7的首航事故。” “哎，什么反贼不反贼，不要这么说嘛。”洛尚便梗着脖子嘴硬。他骚眉耷眼沉默一阵，偷瞄提英资一眼，嘟囔一句： “不过……反正刚刚你遇到巡警时，也什么都没说。” 提英资脸上一热，张一张嘴，却讲不出来他刚刚没有告发洛尚的理由——总之，肯定不会是因为要保全提威龙的脸面这种屁事。 提英资讲不出来为什么，内心却隐约知道不告发对方，才是最正确的做法。 换作一天之前，这位饱受宗主星荫庇的殖民地贵公子，大约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自己会主动去包庇一个反贼。提英资把指节恶狠狠抵在太阳穴上，用力沉默。 我不会……已经铸成什么大错了吧？提公子太阳穴一阵跳动。 “早知道就一早摊牌表明态度了。”洛尚抬手挠了挠尚未完全恢复的眼眶，小声抱怨，“白白被你泼了一瓶碘伏。” 提英资扫他一眼：“谁叫你行迹一直鬼鬼祟祟。” “我哪有鬼鬼祟祟。” “你警务舱里到处都是血迹，看我的眼神奇奇怪怪，讲话也漏洞百出。” “我要是心怀鬼胎，一开始救你回来干什么？”洛尚不忿，“我直接开走不就好了？” “——我甚至启动了「关羽」去救你诶。”洛尚越想越气：提英资知道自己亲手组装的「关羽」有多精贵吗？ 刚刚救人的时候，「关羽」被擦坏了一个传感器，草草估算下来，洛警官下个月又要少吃两顿排骨。 “你……”提英资突然住嘴，想起自己一开始的奇怪怀疑。 如今回想起来，提英资当初本是怀疑这个反贼见色起意，把自己拖进警务舱后，要和自己发生一些不可描述的互动行为。 提英资突然面红耳赤起来。 “我什么？”洛尚直起脖子。 “……没有什么。” 洛尚皱起眉头，灼灼盯着提英资，却把后者两只耳朵越看越烫。 提英资想起方才的混乱打斗中，洛尚因为眼睛被灼伤，施展不出别的招数，只能拧住他，用身躯强行将他压在甲板上。 这人……这人力气可真大。提公子不着边际地想。他看洛尚一眼，见对方从衣领下方露出的一小段锁骨上，还留有自己的抓痕。 “你是……诶，你耳朵是怎么回……”考虑到两小时前提英资还在危险的低温缺氧状态，洛尚看到他耳朵发红，出于关心伸出了手。 提英资一把抓住洛警官手腕，强力把对方的手摁了下来。 好凶。洛尚在心头暗叹。 “怎么了？”警官先生一头雾水。 “你先穿好衣服吧你。”提英资恶狠狠揪住洛尚衣襟，替他盖上了胸前的抓痕。 **************************************************** 提礼凤马不停蹄，从观礼星舰第一时间赶到59号矿场，屈尊端立矿区的临时穹顶之下，亲自接弟弟的驾。 矿区是提家自己的地盘，上上下下都套好了口供。矿区负责人站在停机坪翘首以待，一副急切盼望安全经理央资平安归来的模样。 载着提公子的警务舱终于降落，舷梯缓缓地放下来，一个身材高大的警官率先出现在提礼凤视线里。 提礼凤认出那是之前联系过的洛尚警官——唔，脱离了逼仄的小屏幕，警官先生本人看上去，似乎更周正挺拔了。 提英资顶着一头乱发第二个出来，小模小样地缀在洛警官后面。 提礼凤本能地觉得这两个人之间的气场有点不太对劲。但他一时又判断不出来是为什么。 “洛警官辛苦了！”提礼凤灵活如泥鳅，健步冲上去握住洛警官的手，大力称赞，“安全经理央资是我们矿场不可多得的人才，感谢洛警官英勇相助……” “好了别演了，他知道我是谁。”提英资讪讪看三哥一眼，“也知道我是从猎鹞A7里弹出来的。” “什么？”提礼凤以为自己听错了。 洛尚的手还跟提礼凤握着，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沉默。 “他知道我是提英资，还是把我送到这里来了。”提公子打掉哥哥的手，“他不会说出去的，放心好了。” 提礼凤看一眼洛尚。 “……我不会说出去的。”洛警官给出多少有些苍白的保证。 “啊，这……”提礼凤被打了个措手不及，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于是下意识去摸支票簿。 有钱能使鬼推磨，已经是提礼凤刻在DNA里的殖民地生存之道。 提英资嫌三哥丢人，抬手挡了一下：“不用。” 提礼凤瞥他一眼，却看到弟弟无名指上多出来的那枚古怪戒指，“咦”了一下。 “是我送给他的。”洛尚邀功，却给提礼凤造成了一些奇怪的误会。 提礼凤大骇。 洛尚对自己话里的歧义浑然不觉，抽回手，礼貌道别：“人我已经送到了，我要走了。”他看提英资一眼，唇角动动，“提小少爷，有缘再会。” 提英资眼中一记明灭，注视洛尚转身。擦身而过的一瞬间，提公子忽而抽了风似地，抬手拉住他：“等一下，洛警官。” “嗯？”洛尚回头。 “阿凤，你派人去买五斤樱桃送过来，4J级的。”提英资对兄长颐指气使，“不，还是买十斤吧。”他想了想又修正。 ——白毛与小虾米，一人分到五斤，应该超开心的吧。 “啊……这是？”提礼凤不解。 “洛警官喜欢吃樱桃。”提英资面无表情地解释，推哥哥一下，“你赶紧去。”。 提礼凤犹豫一下，充满疑虑地看洛尚一眼，并不敢多问什么，赶紧转身去落实。 这两人不会是……啊？兄长心头，难免浮起这种疑问。 “谢谢。”提礼凤走远后，洛尚小声道谢。 “你谢什么，又不是给你吃的。”提英资目不斜视。 “我知道。”洛尚身子斜了一下，靠到他耳边，“还是谢谢。” 提英资耳朵突然又红了。 可恶。 ********************************************* 下集预告：《资本家发动钞能力妄图为所欲为》 11. 收买 11.收买 《资本家发动钞能力妄图为所欲为》 ***************************************************************** 本来星河盛景杯邀请赛结束之后，提公子与洛警官之间，并不应该有什么交集。 提英资觉得自己的生活应当不会再与那位给自己无名指套上戒指的反贼有什么纠葛，却偏偏挡不住阿凤这个人精的心思活络。 “猎鹞A7出了这么大的事情，提家有这么大的把柄在他手上，他怎么会着样轻易放过我们？”邀请赛诸多事务尘埃落定后，提礼凤找弟弟出来吃早茶，劈头就问。 提礼凤刻意避开其他兄弟姐妹惯去的场所，进餐厅前，还叫助理塞钱清了场。提礼凤最后一刻才戴着墨镜步入，一言难尽地神神秘秘。 提家这一辈几个子女，都有什么大毛病？提英资视线越过菜单，盯着鬼鬼祟祟的提礼凤想。 “英资，你到底给了那警官什么好处？”提礼凤摘下墨镜，严阵以待。 “哪有什么好处。”提英资正色看哥哥一眼，故意装傻，“十斤樱桃？” “我跟你说正经的。” “就是十斤樱桃，没有了。” 提礼凤当然不会相信。他端起手边的骨瓷茶杯，垂眉酝酿半晌，抬眼，对弟弟丢出重磅炸弹： “英资，你跟三哥讲，你藏了这么大一个雷在手上，是不是想伺机扳倒阿龙，成为老爹的头号继承人？” 提英资被手里的咖啡呛了一下。 他总算理解提礼凤为什么不在通讯器里讲，偏要挑这么个神秘低调的餐厅约他。 提英资抬起眼皮，欣赏三哥的脑回路。 “洛警官包庇你这件事，我没告诉阿龙。他以为我们靠矿场经理的那一套说辞糊弄过去了。”提礼凤放下茶杯，指腹在茶匙柄上摩挲着。 “——邀请赛顺利闭幕，逃生舱事故也没惊动老爹和集团总部，皆大欢喜。阿龙在闭幕式上宣布猎鹞A7试航圆满成功，但因为成本控制问题，计划增加一年研发时间。一年后，他会用新款A8取代A7上市，粉饰掉目前的设计缺陷。” 提礼凤把善后事宜细细交待了，一如既往地滴水不漏。提英资佩服又讽刺地看三哥一眼。 提礼凤也不恼，轻轻看向弟弟：“可是你知道，载人飞行器的研发项目，在集团内部由你二哥一手主导——他要是知道矿场那天的实情，一定会觉得你是故意留个小把柄在SA局那里，不像留在集团内部那么好抹消。这颗定时炸弹埋下来，专为你日后对付他。” “阿凤，你可真抬举提威龙。”提英资忍不住翻白眼，“以阿龙那个裱糊匠能力，用得着让我花这么大心思搞他吗？谁不知道，他当年一进公司就捅出一堆烂账，项目上搞什么砸什么，集团给他收拾烂摊子，收拾了得有小十年吧——老爹把这么大家业交给他，也不怕他把咱家的家底败光了？” “你也知道，那是阿龙刚入行时候的事情了——谁年轻时候没犯过几个错误？”提礼凤摆手。 “他也就是欺负你和阿凰没什么野心。但凡你们之中有一个人站出来挑明了说想继承家业……” “你看你，净说这些惹人误会的胡话。” “我可没说胡话。” “兄弟姐妹之间，和和气气地不好吗。”提礼凤喝一口茶，教育他，“都是一家人，搞什么内斗呢。” 提英资呵了一声。提礼凤放下茶杯，意识到话出口后气氛有异，沉默了一瞬。 “他又不当我是一家人。”提英资果然说。 “……别这样说。” “大姐去世得早，他排行第二。长期以来一直在外面到处放话，说自己才是提家长兄嫡子的人可是他。”提英资幽幽提醒哥哥，“我算什么呢，我就是个外室私生子。他当我是一家人吗？” “你听他胡扯什么，老妈自己都说你是她亲生的。” “拉倒吧，你算一算我们兄弟姐妹间相差多少岁——我出生那年，老妈都快五十了。” “快五十就不能生孩子了？她生阿凰的时候也四十多了呢。” “生阿凰的时候才四十一。” “差不多嘛。” “但是，老妈在我出生前一个月还去盖梁星潜水呢——这是高龄孕妇干的事？” “……谁说高龄孕妇就不能潜水了？”提礼凤黔驴技穷，只剩嘴硬。 “还有人说，当年老爹身边有个高级秘书，二十来岁，非常漂亮。我出生没多久，她就辞职消失了——这你怎么说？” …… …… “捕风捉影，无稽之谈。”阿凤沉默半晌冒出来一句，可是，也想不到别的话来反驳了。 提英资到底是从哪里冒出来的，这是提家的一个禁忌话题。 提家最小的这个儿子出生时，阿龙、阿凤都在宗主星上寄宿学校，半年回家一次，并未觉察出母亲的肚皮起伏有什么异样。阿凰当年还小，搞不清怀孕生产是怎么回事，一问三不知。当家里突然多出来个婴儿时，董事长夫妇便口径一致，咬死说提英资是两口子亲生的。 阿龙在当时的几个孩子里年纪最大，最先觉察出异样，于是对提英资的身世质疑最强烈。 “硬要说的话，我和你们几个……也长得有点不一样。”提英资酸酸地说。 “噢，仗着自己长得好看一点，还拽上了。”提礼凤戳他鼻尖，“你看看你这鼻子，哪里跟我们长得不一样了？” 呿。提英资知道阿凤故意转移话题，垂一垂眉，背往座椅上靠，也不深究了：“不过，咱们老爹现在身强体壮的，这么早说什么继承不继承，晦气了点吧。” 提礼凤低头想了想：“所以这次这个事，真不是你用来给阿龙埋雷的？” “真不是。我费那个劲干什么。” “那好，英资，你跟我说实话。”提礼凤躬身上前，双肘撑在餐桌上，严肃问他，“如果不是你有意安排，那位SA局警官，到底是为什么要帮提家掩盖这枚定时炸弹？” 话题回到洛尚身上，提英资眼神里闪烁了几下。 “你可别告诉我，他只是出于好心。” 提英资面无表情，端起杯子喝了一口：“……确实只是因为好心。” ——忽略他疑似是个反贼的不明身份不计，护送两位辐射区的孩子去边缘星区接受治疗，大约可以算作是好心吧。 “可是……嗯，英资。”提礼凤皱眉，想了许久，酝酿着说法。 排除一切不可能之后，提礼凤把最荒谬的那个选项当成了最终结果。 “——所以，那天那位洛尚警官，该不会是看上你了吧？” 提英资今天第二次被呛了一下。 “无缘无故，什么人会第一次见面就往别人无名指上套戒指？”提礼凤皱眉，“我看他是别有用心。” 提英资不好反驳。“玩具戒指。”他强调。 “不管什么戒指——说实话，我那天在矿场，就感觉他看你的眼神不大单纯，有所企图的样子。” 提英资皱眉。 “你也知道，英资，你长得是很吃香的。”奇怪的话题一旦开了头，提礼凤接下去的语调便流畅多了，“你十六岁那年突然爆红一阵，领教过多少狂蜂浪蝶？哥哥我，还帮你挡过几个心术不正的跟踪狂呢！” 提英资瞳仁震动一下，只听提礼凤滔滔不绝继续下去：“你三哥我呢，也算是个情场老手，眼光毒辣，洞察力惊人，没有什么蛛丝马迹可以逃过……” 提英资瞪他一眼，让他闭嘴。 三公子识趣地话音一转：“然后，我让人仔细调查了那警察的背景——他人际关系简单，也没有在交往的对象。老实说我觉得……” “你没事去调查他干什么？”提英资坐不住，“他一个SA局的精英警官，能觉察不到有人在调查他吗？你这样上赶着去打草惊蛇，图什么。” 洛尚的人际关系才不简单。提英资心想。提礼凤不知道找到了什么三脚猫背调公司，连对方的皮毛都没摸透。 洛尚一个刀口舔血的反贼，SA局精英，有一万种方法摆脱提礼凤的调查。 “噫，这么紧张他。”不明就里的提礼凤，只顾露出八卦神情。“我就说，那天你跟在他后面下警务舱，表情也扭扭捏捏，奇奇怪怪。” 提英资想伸手打三哥两下。 “所以那天在警务舱上……他有没有对你，就是……” “当然没有！！”不管对方在暗示什么，都让提英资暴躁起来。 “哦，问一下嘛，没有就好。”提礼凤摆手，毫不在意，“不管是什么原因，他手里捏着我们隐瞒A7设计缺陷的把柄，要是日后爆出来影响提门市值，可是关系到我的养老钱。” ——那你去盯着提威龙整改技术啊，缠着我做什么。提英资腹诽。 “那，你要是跟他没有什么。”提礼凤正正神色，宣布了消息，“我以集团名义赞助了一支地下城微型机甲竞技战队，这周末会有个金主挂牌仪式，你去出席一下。” 提英资感觉莫名其妙。 “根据我收到的背景调查，洛尚警官是微型机甲竞技领域的深度爱好者。在SA局的职务之外，他以个人名义参加了一支微型机甲竞技战队——就是我赞助的那只战队。”提礼凤大手一挥，“业余小战队，可怜巴巴的，窝在地下城捣鼓零件，连个专业一点的训练场地都没有。还好有我这个金主，一并给解决了。我在地表为他们租借了一块水陆双栖试飞场地，又送了很多高级微型机甲装备和零件，他们队长高兴得很。” 提英资头皮发麻。他想起洛尚提到那个「关羽」机甲时的沉迷表情。 有了地表试飞场地，那人不得高兴得疯掉。提英资想。 “我在队内设置了优秀队员奖金。洛警官是战队主力，根据他的过往战绩，能一口气领到一百二十万星币。”提礼凤轻描淡写，敲敲手指，“周末你去发这个钱。” 专业人精是不一样，送钱还是阿凤会送钱。提英资不得不佩服。在撒钱收买人心这一点上，提礼凤大约可以永远傲立殖民地前三位置。 “不过，他才不会被你收买。”提公子下意识为洛警官辩解。 “啧，这就护上了，还说你们没关系。” “滚。” ********************************************* 下集预告：《法外狂徒发表勾引男人重要讲话》 12. 微风 12.微风 《法外狂徒发表勾引男人重要讲话》 ***************************************************************** 穹顶之下，自然资源宝贵；任何居民的地表活动都需要取得星区政府批准，并缴纳不同等级的人工污染管理费。提礼凤为机甲战队租借的水陆双栖训练场地，位于野外植被区一处半山腰上，光看坐标就知道租金不菲。 这里原本没有天然大气层保护，是一处暴露在太空里被陨石撞来撞去形成的环形山。第一批星际移民抵达δ行星带以后，巨大的人工穹顶在行星带最大的星球表面隆起，聚拢了供人类呼吸的空气。一批又一批运冰船，拖着从冰质彗星上掘来的上亿吨固态水，以改天换日的决心停靠这个第二家园。 水分在穹顶下被保存下来，免于被临近的恒星蒸发至太空。环形山的凹陷部分便逐渐蓄满了水，成为漂亮的半山悬湖。先代移民们在穹顶下播种开垦，一点点建立起完备的生态系统。如今的环形山景色怡人，郁郁葱葱，是人类科技的奇迹。 天降横财，地下城微型机甲竞技战队队长激动得语无伦次。尤其在参观了水陆双栖的户外机甲试飞场地后，开心得差点昏厥过去。提英资奉兄长之名出席挂牌仪式，违心地作出许多对微型机甲竞技事业的期许，听得全体队员热血沸腾，发誓要在未来的（业余）机甲赛事中发光发热，称霸星区。 洛尚作为战队接受奖金最多的成员，挂牌仪式结束后，被队长指派了陪同大金主参观试飞场地的任务。接到任务的洛尚与提英资对视一眼，金主赞助战队的真正目的，在两人之间正式暴露，场面略显尴尬。 两人不好点破，慢吞吞往湖边走上一段后，才开始说话。 “……你怎么找到机甲战队这里来了？”洛尚端着试飞控制球，瓮声瓮气问提英资。 提英资没有理他，只指着缓慢跟在两人身边蓄势待飞的「关羽」发问：“上次把我从逃生舱里救出来的就是它？” “就是它，水陆空三栖抓捕任务型机甲，可厉害了。”洛尚注意力成功被转移一瞬，“从设计到组装，我花了整整一年时间在它身上。它内置全金属反物质引擎，动力在微型机甲竞技领域首屈一指……” 提英资耐心听着，克制地压住嘴角上扬弧度。 洛尚长篇大论几分钟，一回头看到提公子隐忍笑意的唇角，忽觉自己上当。 “你转移话题。”洛警官控诉。 “是你自己要讲那么久的。” 洛尚吃下哑巴亏，低头准备试飞演示，没有再讲话。他控制好自己的机甲位置，大致估计了一下双栖试飞路径。大约是因为关羽第一次要在试飞中驶入天然水域，洛尚有点紧张。 “你是不是怕我把猎鹞A7的事情捅出去，这才跑来赞助战队？”洛尚为转移紧张情绪，趁调试的空隙问提英资。 “我知道你是反贼，我怕你瞎说什么。” 洛尚头皮一紧：“什么反贼不反贼，你不要瞎说哈。” 关羽就位，洛尚轻手轻脚站起来，如注视爱子，拨动控制球，将机甲升至半空。轻巧盘旋一阵后，关羽悬停空中，伸出细长的机械手臂，精准拾起湖边一枚石子。 星际越野那天，提英资被舱外作业的关羽救出时，已经昏了过去，没能见识到它的厉害。今天终于窥见洛尚的实力。 好稳。提英资也是见过世面的贵公子，知道眼前这副场景的含金量。 正当提英资觉得关羽作为一艘发烧友自行设计的微型机甲，已经足够厉害时，洛尚掌心在控制球上魔术似地划了一下，那蜘蛛似的机械肢轻盈一甩，石子脱手而去，蹦跳划过悬湖水面，惹起一排涟漪。 洛尚操纵着关羽，用机械肢在湖面打了个水漂。 饶是提公子见多识广，也忍不住瞪大了眼睛。 “成功了！！”洛尚大叫，孩子似地邀功，“你看到没？看到没？我早就想这么试试了！”因为地下城没有这样宽广的天然水域，洛警官的这项伟大抱负一直没能有机会施展。 洛尚两眼放光的兴奋样子，让提英资觉得他好像某种大型犬。 “我厉害吧？”洛尚被成功的喜悦冲昏头脑，不知天高地厚地侧首，得意扬起眉毛。 尽管确实厉害，提英资也好笑地白他一眼。洛尚知趣闭嘴。 “所以白毛和小虾米他们两个，现在怎么样了？”提英资继续刚才的反贼话题。 洛尚抱着控制球，目不斜视：“回去路上一口气吃了七八斤樱桃，差点拉肚子。” “我又不是问你这个。”提英资被对方逗笑，看他一眼，声音不自觉变得柔和，“姐弟两找到住的地方了吗？小虾米的手术怎么样了？” “他俩暂时住在边缘星区一处空间站里，还算安定。白毛开始准备联合考试了，挺争气的。小虾米的手术复杂，还在排期，但也应该快了。”洛尚注视着半空中的关羽，语气轻柔，“你赞助的一百二十万奖金，我准备分一部分给白毛当学费，还有给小虾米做手术费。” “噢。”提英资点头，不知为何放了心。他之前虽然在提礼凤面前言之凿凿，断定洛警官不会收这笔钱，但如今知道对方收下了，却也喜欢洛尚这样的资金安排。 “雷参谋长的伤也好多了。”虽然提英资没问，洛尚还是顺便补充了一句，交代完当初接驳舱内众人的去向。 提英资沉默一瞬，忽而看洛尚一眼，故意激他：“你还说你不是反贼。” 洛尚耳朵动动，不讲话了。 提英资讲这句话只是因为好玩，见洛尚不答应，便也不再追问了。他自然知道自己内心的天平早就失衡，也知道自己这股包庇反贼的倾向十分危险；但危险背后，提英资又隐约觉得自己在做正确的事情。 风从悬湖水面上阵阵吹来，清新的气息沁人心脾。提英资双手插兜临风站着，举目远望，担得起玉树临风四个字。 “山上有些冷。”提英资讲，鼻头被水边的风吹红了。“风有点大，要回室内吗？”他转头看洛尚。 “我又不讨厌吹风。”洛尚却回答。 “不怕冷吗？” “还好。”洛尚让关羽在水边一圈圈盘旋，对潜入水底跃跃欲试。他望着远处，目光沉静。 “可能偶尔会觉得冷，但一想到脚下还有两千万人吹不到这样的风，就觉得……能吹到地表的风，也不是那么不幸的事情。” 两千万——提英资沉默了一下，不得不承认对这个数字略感吃惊。 越北星是δ行星带最大的中央行政星球，总人口约有两千四百万。而就在这片穹顶之下，吹不到自然风的人，竟有两千万那么多。 “持A类护照和B类护照的居民加起来有四百万，剩下的两千万人，主要活动区域都在地下城里。而其中又有一千多万人，大概一辈子都没有机会来到地表。”洛尚将手放在控制球上，为金主大人展示微型机甲操控技术，语气平静。 “越北星是殖民地的中央行政星，人工穹顶的质量和地表生态维系最好，居住在地表的特权阶层也最多。如果将行星带里其他的已开垦星球算进去，整个殖民地里，大概有几亿人都过着那种不见天日的生活。” 湖面冰冷的风吹起提英资额发，使他打了一个寒战。 “提门矿业每年都会向慈善基金捐赠大量现金，用于贫困星区穹顶的修缮扩建。”提公子底气不足地发声。 “殖民地各个慈善基金的关键职位，都由宗主星的人把持，真正用到实处的钱并不多。要不然，也不会出现8号星区那种大规模辐射事件了。”洛尚看他一眼，“你们企业捐赠的主要目的，也不是真正想要修缮穹顶，而是为了讨好宗主星官员安插在各大基金会中的裙带关系，不是吗？” 提英资抿一抿唇，对这种潜规则无法反驳。 “再说，企业捐赠的钱对改善现状来说，只是杯水车薪——穹顶和生态系统太贵了。”洛尚轻叹。 “正是因为造价太高，穹顶的地表覆盖面积才极其有限。是资源的稀缺性才决定了，无论如何也只能有极少部分人生活在地表上，不是吗？”提英资忍不住问。 “不是的，δ行星带可是非常富庶的。不然，当初也不会引来宗主星出动联邦军对这里攻城略地，大开杀戒。”洛尚摇头，“这个行星带有三千多万颗小型天体，矿产和能源丰富到令人发指。这些财富原本足够我们在定居行星上搭建足够巨大的人工穹顶，容纳更多居民搬到地表。但这些钱最后都流向了宗主星。” “——这一点你应该清楚。”洛尚转头看他，目光灼灼，“提门矿业每年通过特许采矿权在行星带取得的收益，有多少直接落入你们自己口袋，又有多少是汇入了空手套白狼的宗主星？” 提英资吸一口气，答案卡在喉咙里不敢回答。 “那些本来就是我们的资源，我们的土地。他们几十年前把军队派到这里，杀光不服的人民。他们将星际采矿权限制起来，又高价兜售出去；他们什么都不干，却把大头的收益抽去——你觉得公平吗？”洛尚眼神深邃，像是要把提英资看穿。 提英资和对面的人四目相对，停顿了几秒；他陷在对方的目光里，心里咯噔一下，胸膛一阵狂跳。 他突然觉得这个对话的走向有点危险。 ——洛尚警官果然是个大反贼！！ 而洛尚声音低沉魅惑，躬身靠近他：“提……” 提英资心口的冲撞越来越急，手足无措起来。这一刻他竟觉得洛尚像是对他布下了什么天罗地网，让他想逃又逃不出去。 提英资下意识退后一步，要躲开洛尚，不料却脚底一滑，一个不稳就要栽进悬湖里。 “喂！”洛尚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拉住。提英资踉跄一下扑到洛尚怀里。 两人以一种奇怪的姿势在悬湖边上紧紧抱住。 提英资益发慌乱：“你你你你松……” 啊啊啊啊啊啊——洛尚却猛一转头，惨痛大叫起来。 提英资皱眉看过去，只看到一群惊鸟骤然四散。 “关羽！我的关羽！！”洛尚警官抱头大喊，宛若痛失了什么兄弟手足。 ——在抱住提英资的同时，他大意失去了对关羽的控制。 洛尚的亲兄弟亲儿子关羽，哐一下撞到了树上。 ********************************************* 下集预告：《两男子眉来眼去交换联系方式》 13. MR.BOSS 13.MR.BOSS 《两男子眉来眼去交换联系方式》 ******************************************************* 关羽挂在树上，被撞歪一支来不及收回的机械臂，传感器时好时坏，需要大修。洛尚痛失几千星币，提英资身为微型机甲战队新任金主，不吭声地替他付了。 “到底有我一部分责任。”掏钱时，提公子装腔作势地承认。大约是良心过意不去，他又在资金上追加了一大笔，为关羽的配件从里到外升了级。 而提公子当时是为什么会在悬湖边上乱了阵脚，他便不愿意再提了。 洛警官也是，提英资想——那人明明曾经操控关羽完成过逃生舱捕捞这种高难度任务，成功躲避过防不胜防的太空碎片，还居然会在低空试飞中犯这种低级错误。 对关羽失去控制的那一瞬，洛警官在想什么呢？提公子闷不吭声地琢磨。 ——好像是将自己紧紧地揽进了怀里。 提英资瞳仁一震，强行掐断了思绪。 但到底是替关羽的升级换代买了单，提英资觉得自己仿佛天然拥有了关羽的一部分所有权，隔三差五会去关心一下关羽2.0的维修进度。 “修好了吗？能飞了吗？” “飞是能飞，但我反思了一下，觉得推进器的稳定度还不够。” “那就换稳定一点的推进器。” “稳定一点的推进器贵。” “有多贵？” “三万星币。” “不贵，买吧。”提公子慷慨解囊。 “Ⅲ型推进器，一般只批量卖给有飞行器研发资质的大企业，业余玩家很难买到。” “阿龙的公司就有飞行器研发资质。” 于是，事情演变成提英资拿着提门的飞行器研发资质，和洛尚一起去采购Ⅲ型推进器。 换了推进器的关羽如虎添翼，状态拔群。洛尚仿佛得了新玩具，根本控制不住炫耀的心态，强拉提英资过来参观改装成果。提英资看不出门道，反应颇为冷淡。洛警官感觉明珠蒙尘，急得抓耳挠腮，又强行为提公子科普了许多「众所周知」的基础知识。 提英资先是嫌他话多，但听得多了，竟也开始觉得微型机甲竞技颇有意思。 洛尚一开始只是汇报性地把他叫来训练场地，验收机甲改造成果；到后面也不用刻意通知，提英资自己会挑时间过来巡查，对战队里的改装机甲品头论足，偶尔还会亲自上手，用队里的训练机试飞。 反正洛尚几乎每个周末都在。两人经常各抱一台操控球站在悬湖边上，看各自的微型机甲绕着定位标比翼飞行。 洛尚的技术比他好太多，一齐经过训练路径时，却并没有碾压他的意思。提英资飞慢了，他的机甲便停一停，等对方完成指定动作后再加速，前往下一处定位。倘若路径上障碍物增加，洛尚一般也会挡在提英资边缘护航，以免他的机甲像之前的关羽一样坠毁。提英资做不出来的动作，洛尚会用0.5倍速在空中慢慢为他示范一遍——洛尚自有一套方式去引导提英资的三脚猫技术。 但提英资毕竟是驾驶载人飞行器真刀真枪参加过星际越野赛的选手，一来二去，微型机甲操纵技术在洛尚的伴飞下提升许多。渐渐地，他竟能在空中跟上洛尚的速度。 洛尚这时候便不等他了，两人火力全开，在训练场上厮杀起来。 大多数时候，两人并不交谈，但某种超越语言的东西却在沉默中滋生。 是风吧。提英资吸一吸被风吹红的鼻头——大概是风。 “提老板的操控技术越来越稳。”战队的队长走过来盛赞，“我觉得提老板还蛮有竞技天赋的，要不要直接加入战队啊？正式队员有出战资格哦。” “倒是不用啦。” “啊，那很可惜噢。难得你每周都来参加我们的训练。” “我不是来参加训练……” “下个月在梅丽区有和其他战队的友谊赛，洛警官会出赛，提老板要来看吗？” “我不太确定到时候有没有时间，再说吧。” “洛警官会出赛噢。”队长又强调了一遍。 洛尚此时站在两人前方，正操纵着关羽完成一段两栖作业训练；他身姿板正，肩胛随着手部动作轻微移动，并没有回头的意思。提英资停顿一下，视线从洛尚那里收回来，回答：“好吧，你把比赛地点推送给我。” “好嘞。”队长轻快答应，一通操作之后，转身忙别的事情去了。 洛尚仍未回头，但提英资余光瞥到对方耳朵轻轻动了动。提英资抿一抿唇，心底泛起一阵奇怪的情绪波动。 提公子讲不清这种波动是什么，但是，颇为受用。 “队长一心想拍金主马屁，不管不顾地拉你出场。”半晌，洛尚的背影幽幽发出这种评论。“他没告诉你梅丽那边有一个老牌航天工业园区，那里员工组成的业余机甲战队，实力都很劲强。” ……其实他在偷听嘛。提英资动动唇角。 “你现在的操作水平，可能欠一把火候。”洛尚放下操控球，转身看向提英资。“贸然出战，会拉低我们战队水平。” 这种话刚刚你怎么不说。提英资恼怒地想。 “你下个月就要参赛的话，至少还需要十次特训。” 提英资眨眨眼睛。 “出赛前每周三次，你帮你做特训。”洛尚伸出手掌，“手机号给我，时间地点听我通知。” 提英资头皮一紧——提门贵公子日理万机，什么时候被人这样呼来喝去过。 “我身上常有任务，空闲时间不固定，有空了联系你。”洛尚态度嚣张。 提英资别别扭扭地把手机递过去：“你怎么会没有我的私人号码啊？” “你又没给过我。” “你也没找我要过啊。” “我这不是正在找你要。” 提英资绷着脸，抿一抿唇。他见洛尚用他的手机给自己发了个通讯请求；拿到了提英资的私人号码后，洛尚在通讯录里备注了「MR.BOSS」的名称。 “我没有名字吗？你干嘛备注「MR.BOSS」？” “你不是我们战队的老板吗？”洛尚抬眼，一脸天真，“那我该备注什么？” 提英资一哽，想不出答案，嘟哝着拿回了手机。 提英资把手揣在兜里，指尖轻轻摩挲着手机边缘。虽然大概率是出于错觉，但提英资疑神疑鬼地觉得，存入了洛尚私人号码的这台机器，好像变得炽热了一些。 一晃便到越北星的冬天；恒星直射点偏移到穹顶之外，人类活动区温度下降起来。有战队队员在户外训练时，从小树林里捡回一只半大不小的黑色小狗。 小狗黑色的眼睛水汪汪，憨憨笑着，流露一股天真。 “好可爱啊！跟妈妈走散了吧？呜呜呜小可怜。”战队队长母爱泛滥薅着小狗。 “太惹人疼了，带回去养吧。”有队员提议，“要过冬了，小奶狗落单了在山上乱晃，怪危险的。” “它成年后体型不小，我家里哪有那么大空间。你们谁家宽敞一点？” “我们公寓不允许养宠物。” “地下城很少有允许养宠物的公寓吧——洛警官你那边呢？” “我的公寓也不行。”洛尚说着看提英资一眼，“……你家里应该够大？” 队员们的目光忽而集中到提公子身上。找到方向之后，一切变得有理有据： “是哦，提老板住在地表。” “提老板家里是豪宅，出门就能在户外遛狗呢。” “狗粮都比我们买的高级。” “提老板就养了它吧——你看它多好看，大冬天找不找妈妈，可怜见的。” “养大了还能跟着机甲巡山呢，多带劲。” 七嘴八舌之间，提英资硬被推上了收养小狗的任务。洛尚拍拍小黑狗脑袋，提溜起来，塞进提公子怀里。 “英资，给它取个名字吧。”洛尚笑着说。 小狗将毛茸茸的爪子搭在提英资胸口，黑曜石般的圆眼睛湿漉漉望着他。注定长成一只大型猎犬的小奶狗，此刻一脸天真烂漫，让他想起某个人。 提英资心里一热。 “想好名字了吗？”洛尚问他。 他想好了。 ********************************************* 下集预告：《二次道别男子成功预告大变活人》 14. 再别 14.再别 《二次道别男子成功预告大变活人》 ********************************************* “尚尚，尚尚，不要这样甩水！” ——仅过了几个月时间，尚尚便从只会蜷缩在提英资怀里嘤嘤撒娇的小肉球，长成了威猛健壮的大狗狗。它一身玄色，高大英俊，眉清目秀；被主人取名为尚尚，养在身边日夜相伴，并没有特意要影射谁的意思。 彼时尚尚在悬湖边上欢脱踏浪归来，顽皮甩开一脊背的水珠，溅了提英资一身。提公子狼狈呵斥爱犬，洛尚则在一旁大笑，顺手替他擦干了飞到眼角的水花。 手指温热的触感稍纵即逝，令人留恋。 “干嘛给狗取这个名字。”洛尚拍拍尚尚脑袋，“每次你叫它，我还以为是在叫我。” “怎么，难道有人叫你尚尚？”提英资略带酸气地质问，“是你女朋友吗？” “没有，哪有那种人。”洛尚目不斜视。 提英资闻言抿唇，装模作样移开视线。 “我听队长说，接下来几个月的地区赛，你都没有报名出赛的打算。”半晌他开口，“是怎么回事呢？” 噢，那件事。洛尚挠头：“本来想晚点再告诉你。” 提英资皱眉，有种不好的预感。 “是工作上的事。”洛尚视线低垂，“SA局有一项机密任务需要我去执行，可能会消失一段时间。” 提英资半开玩笑：“怎么，你要去当卧底了吗？” 洛尚失笑：“就算真的去当卧底，也不会告诉你啊。” “也是噢。”提英资跟着笑起来。笑过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即将有一段时间看不到洛尚，心中泛起一阵失落。 “任务危险吗？”提英资轻声问。 “不算特别危险，别担心。”洛尚安慰他，“我敢接下这个任务，自然有能接下的底气。” 提英资敏锐地瞥他一眼：“所以是去边缘星区卧底吗？” 洛尚感到头大：“你不要自己瞎猜。” 提英资却不理他：“你本来就是反贼，去边缘星区如鱼得水，当然不会有危险。” “喂，都说了不要瞎猜。”洛尚头皮一紧，“你可不要逼我泄露政府机密啊。”洛尚拖长尾音，半抗议半无奈地叫道。不知是否是贵公子自作多情，他觉得洛尚警官那时的声音里带上了几分宠溺。 ——就是宠溺。提公子在心中固执地认定。 “要去多久？”提英资问。 “嗯……三个多月吧？也可能提前一点。” 三个月，好长啊。提英资想。洛尚回来的时候，已经到明年新年了吧。 “三个月时间，以尚尚现在的食量，体格大概又要翻一倍。”提英资低头挠着尚尚，“下次见面，尚尚就是另一只狗狗了。” 尚尚憨憨地吐舌头，大概是表示同意。 “搞不好我也变成另外一个人了。”洛尚一本正经，“到时候不要认不出我了哈。” 提英资只当他是乱开玩笑。 怎么会有一个人突然变成另外一个人这种事情发生呢。提英资想。 “不过反正尚尚肯定会认得我的。”洛尚轻松地耸肩，“狗子的鼻子可灵了——SA局的警犬出马寻找失踪人口，掘地三尺都能把尸体挖出来。” “不要说得好像你马上要被活埋了一样。” “嗯？你担心我？” “谁担心你！”提英资嘴硬，顿了一下，别别扭扭，“……那行吧，你也注意安全。” 洛尚点头：“好。我会活着回来的。” “……倒不用搞得那么悲壮。”提英资冷面无情。 “到时候，再一起溜尚尚吧。”洛尚轻轻蹲下，没有再看他，只重重挠了挠尚尚的脖子。尚尚发出舒服的呜呜声。 “好。”提英资点头，突然有点羡慕尚尚。 此际山风劲拂，将提英资脸颊吹得发红。风声在湖畔的林间沙沙作响，仿佛给了他什么勇气。提英资张一张嘴，忽而有了冲动讲出口—— “洛尚，我……” 尚尚在这个节骨眼上却突然欢腾起来，它不知看中了洛尚身上的什么物件，甩着尾巴就去扑扑。 “喂尚尚，这个不是你的玩具！”洛尚狼狈转头，和狗子据理力争，笑闹间打消了提公子的勇气。提英资定睛一看，原来是一个小玩意从洛尚的口袋里掉出来，尚尚以为是扔给他玩的磨牙玩具，就要下嘴去叼。 “噫，尚尚，你看你的口水。”洛尚嫌弃地大叫。 提英资仔细看去，见尚尚叼着的，原来是洛尚那枚坑坑洼洼的塑料相框钥匙扣——他记得那枚钥匙扣，上面有洛尚年轻的爸爸妈妈，还有三岁时就失散的双胞胎弟弟。 “尚尚，快把东西还给洛警官。”提英资知道钥匙扣在洛尚心中的特殊意义，轻轻敲狗子脑袋。 呜呜呜。尚尚顽皮地甩尾巴，故意不还。 洛尚点头：“行吧你留着——哪天我被人活埋了，你就循着这个气味来找我。” “瞎说什么。”提英资白他一眼，从尚尚口中夺劈手过钥匙扣，生怕对方真的会被人活埋似地，飞快把东西塞给洛尚。 “噫，我弟弟的脸都被你咬花了。”洛尚用衣袖擦干尚尚留在钥匙扣上的口水，皱眉抱怨。 提英资凑过去：“你不是说，你分不清哪个是你弟弟？” “嗯，长得太像了，身上也没个胎记什么的区分一下。”洛尚手指在钥匙扣上摩挲了一下，失笑，“我听我妈说，就因为我俩太像，小时候经常把一个晾到一边，给另一个洗两遍澡。” 提英资跟着笑出声，想了想揶揄：“不过，现在你身上多了个弹孔。” “对。”洛尚点头，“现在我身上有个弹孔，我弟弟要是……”他说着便凝神，动了动嘴唇，又闭起来。 一旦提起自幼失散的弟弟，洛尚便会陷入这样闭口不谈的沉默。提英资隐约知道，钥匙扣上的那位双胞胎弟弟，在年纪很小的时候就被歹徒拐走，导致洛尚家庭涣散，痛苦不堪。更具体的细节，洛尚则从来不愿多谈。提英资知道这是对方的一块心结，于是跟着移开视线，安静下来。 大概是不想把气氛弄得过于凝重，顿了一会儿后，年轻的警官突然抬头：“——英资，你刚刚想说什么？” 洛尚一对眸子如黑曜石一般，目光灼灼地打在提英资身上。 提英资一慌：“我忘记了。” “噢。”洛尚了然，也不追问，只将目光移向悬湖水面，“那，等你想起来……下次见到我的时候，再说吧。” 提英资嘴硬：“我可不保证能想起来。” “三个月时间，怎么都能想起来吧？” “三个月，我早把你忘了。” “怎么可能，我可是全星区唯一一个，能用微型机甲作出大阿尔法360°空中急速翻转的男人。” “普通人谁会在意大阿尔法360°空中急速翻转。”提英资白他一眼，差点笑出声，“你还不如讲，因为你是全星际唯一一个，执勤时还会穿儿童动画片联名棉袜的高级警官。” 洛尚心虚收一收自己正穿着动画片联名棉袜的脚踝，痛斥白眼狼：“无情，当初可算是白救你了。” 提英资绷住笑，斜着睨他一眼，正巧遇到洛尚也在看他。两人在对视的时间里目光胶着，不知相互注视了多久——好像很短很短，又好像很长很长。 沙沙沙。林海里又是一阵喧嚣。 忽然间，好像同时从风声中收到什么信号似地，两人视线从对方的眼神中陡然拔出，同时心慌地移开目光。 空气中，那种无声的东西又开始疯长。 一定是风吧。提英资想。 ********************************************* 下集预告：《时空特工拾金不昧却卷入惊天巨案》 ——各位久等了！！下一章，我们英勇帅气的林本格少校（出场时还是林中尉）霹雳登场。 15. 时空特工 15.时空特工 《时空特工拾金不昧却卷入惊天巨案》 ********************************************* 五维空间，霍冬星军机总部。 事出紧急，多维宇宙的王者、盘踞星际绝对上帝视角的帝王星球，也难得有这样如临大敌的时刻。 大殿内灯火通明。来自低维时空局的一名特工被秘书长领着，风尘仆仆地赶来，正在向帝国的国王和三军统帅述职。 低维时空局，顾名思义，主要由霍冬星这个高维时空主导设立，处理一些事关银河时间线的低维事务。眼下这名特工正在负责的低维干涉任务，原本是从银河系人类文明纪元的35世纪，带回一些有科技价值的重型机甲设计资料。 任务执行人是林本格中尉。这是当初任务内容甫一确定，长官们就毫不犹豫决定的第一分配方案——整个时空局都清楚，林中尉每月薪水的70%，都会被挥霍在微型机甲改装这种偏门爱好上。 没有人跟他抢这种无聊的任务。 “我是两天前接到这项干涉任务的。”林本格中尉胸前斜拢着黑色皮带，腰身扎得紧紧实实，两只沉沉的长靴脚跟一并，手持互动屏，竭力严肃地汇报。 林中尉有黑曜石一般的发色和瞳仁，眼底透出一股孩童般的天真，仿佛某类忠心耿耿的大型犬。他剑眉星目，本应称得上是英俊，但又实在让人夸不出英俊二字——大概是他互动屏背面过于醒目的宇宙飞船贴纸，抵消了其英挺身姿和端正五官给人带来的冲击。 一个上殿觐见君王和三军统帅时，都随身携带着国民少儿节目《Dr.Chen的宇宙冒险》系列周边的不靠谱宅男，大约是不配被形容为英俊的。 若陛下喝令他当场脱了鞋子，中尉一本正经的马靴之下，其实也印着五颜六色的少儿节目吉祥物图案。 ——林本格大概应该是时空局唯一一个，会在面圣时穿上少儿节目周边棉袜的特工。 靠得住吗？君王盯着对面屏幕上花里胡哨的幼稚贴纸想。 “他是最年轻的帝国英雄勋章获得者之一，很有才能。”仿佛看穿国王的心事，同时也是替自己的下属挽回些许尊严，三军统帅压低声音覆在君王耳边解释。 最年轻的帝国英雄勋章获得者，怎么到现在还是中尉？国王在心里嘀咕。 赶鸭子上架的林本格中尉支棱着头发，硬着头皮继续报告： “时空局受帝国重型机械制造部门的委托，即将前往银河时间线，从35世纪δ行星带一位政治家书房里，提取一些可为霍冬星所用的先进星舰设计图纸——陛下，元帅，这是我原本的项目计划书和批准权限。” 国王和元帅两颗脑袋凑过去。 光学屏上，一个眼神锐利的男子出现在任务目标档案栏。对方五官深刻，下颚高扬，沉默注视着镜头。 “这位政治家，看上去就不太好惹的样子。”国王评价。元帅点头，表示同意。 “提英资，δ行星带殖民地最后一任星区长，也被独立后的新共和国称为「殖民地主脑」「越北星国父」；在人类文明纪元35世纪中叶的星际舞台上，可以说是权势滔天。”林中尉尽责地介绍。 “在时空局批准的介入时间点上，我进入提家祖宅进行信息提取时，提英资时年三十八岁，刚刚以殖民地最后一任星区长的身份，推翻塔尔梅朵联邦在δ行星带的殖民统治，协助建立了δ行星带的新共和国，正是一生中权力最盛的时候。” ——显然，从后世流传的生平履历来看，提公子二十六岁那年元旦作为凶案头号嫌疑人被星区警务厅逮捕的污点，在其光辉灿烂的个人成就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在后世星际公共网络上广为流传的各种生平介绍性文章中，我们得知，他一直到老年都保持着单身状态，在政治生涯之外的私人生活，颇为低调神秘。”林中尉轻描淡写地提了一嘴。 ——此时国父年轻时候的被捕风波，已经连终身未婚的私生活八卦都比不上了。 “可惜。”元帅用手指敲了敲档案照片上那副精致的五官，深表遗憾地发出感叹。 国王亦表示认同。 林中尉倒觉得无所谓。 “这是我今天执行任务时，在他祖宅书房中意外发现的戒指。”林本格双手向三军统帅递上一枚图章戒指。 元帅垂眉看着今日的话题中心——那枚来历可疑的戒指，倒吸一口凉气。 这枚在低维宇宙被发现的戒指磨损严重，戒面呈古铜色；本应该来自银河文明的图章面上，却用霍冬星语镌刻着三行小字： 「林本格中尉，请将本戒指立即带回霍冬星，交予帝国三军统帅。」 「武离曼元帅，戒指打开方式是你的生物权限。」 「事关霍冬星生死存亡，请不要犹豫。」 ********************************************* 下集预告：《时空特工首度开启上帝之眼》 【注】 戒指首次出场情节，参见第9章《回航》。 16. 高维 16.高维 《时空特工首度开启上帝之眼》 ********************************************* 霍冬星高出银河宇宙文明一个维度存在。 多出来的那个维度，按照各大高等文明的共识，应当叫做时间。即是说，霍冬星人可以随意切入银河系文明的任意时刻：昨天，今天，明天——过去，现在，未来。 但站在高维角度来说，「昨天」「今天」「明天」这种模糊的说法，对描述两个维度之间的相对时空关系，其实毫无帮助。若按照这种单一线性时间思维，则很难解释高维人为什么可以先现身银河系的「明天」，再神奇地出现在「昨天」——这在日常叙事中，完全违反直觉。 所以时空局有自己的严谨叫法：「前序时刻」「目标干预时刻」「后序时刻」。 银河时间线上的普通人，根本无从不知道霍冬星这个高维宇宙的存在。霍冬星官方语言对于这些低维宇宙里的公民来说，也几乎与天书无异。星际巨头提英资虽然不知为何拥有了那枚图章戒指，但却没有任何理由能理解图章上所传递的信息。 何况，到底是谁刻下了这些文字，那人竟有如此的把握，知道铭文被看懂的这一刻，恰好是由一位名为林本格的时空特工，在对银河时间线进行跨维度干涉呢？ 可以想象，这位正好名为「林本格」的时空特工，陡然在任务目标房中发现这枚耐人寻味的戒指时，脸上表情是何等惊疑不定。 虽然从银河时间线擅自带回行动目标的私人物品，严重违反了时空局定下的「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但戒指铭文中透露出的信息，却实在让林中尉难以忽略。 林本格原地停顿几十秒，心中天人交战。犹豫再三后，他还是选择将戒指带回了母星。 “林本格中尉，”听取汇报的三军统帅重重摩挲着戒指，脸上阴晴不定，“你知不知道你已经打破了「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 “去他的「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一旁的国王皱眉打断元帅，“你还看不明白吗？这枚戒指是我们的人留在那里的，林中尉只是注定要把它带回来。” 帝国的三军统帅武离曼眼睫低垂，用手指将图章戒指翻转过来，戒圈背面靠近图章的地方便显示出一个针尖大的小孔，如一只寂静之眼，默默注视着帝国的掌权者。 “霍冬星皇室成员佩戴的图章戒指背面，也有类似的保密装置——图章的设计是一个中空的微型抗磁空间，从这个小孔里打开，可以在里面放一只储存芯片，放一些个人觉得重要的资料，我们叫它「黑匣子」。”帝国的君王坐在元帅身侧，耐心解释。 “——如果图章铭文所言正确，当元帅将自己的毛发放入这个小孔中，就可以用自己的生物权限打开这枚戒指，读取里面的内容。” 三军统帅单手摩挲着戒指，犹豫再三。 “这是提英资的收藏品？”贸然打开戒指之前，元帅抬眼，转向林中尉发问。 “准确的说……也无法界定为收藏品。”林本格挠头，“这枚戒指和一些硬币、回形针等小玩意混在一起，随手扔在任务目标书案上的小碟子里。我无法确定它在那里被放置了多久，也无法确定是谁放在那里的。” “霍冬星的宇宙维度在银河时间线之上，你有没有再次切入银河时间线，查出提英资是在何时得到的这枚戒指？”元帅问道。 “没有。”林本格摇头，“一方面，时空局尚未开通我对目标人物前序时刻的查看权限；另一方面，我也有我基于时空逻辑的个人考量。” 嗯？元帅轻瞥林本格一眼。她想知道这个顶着鸟窝头的年轻人会有什么高见。 “元帅，看到这枚戒指，您的第一反应是什么？”林本格问她。 元帅一愣。 “——「这肯定不是来自银河文明的东西」。对吧？”林本格自答道，“无论是仿造霍冬星皇室成员佩戴的图章戒指样式，还是直接镌刻其上的铭文语种，都直接表示了这是由我们高维宇宙遗留在那里的东西。” 可它是什么时候被放进银河时间线的呢？ “霍冬星比银河文明宇宙高出一个维度，即时间维度。这意味着我们可以在任何时候，自由切入银河宇宙文明史的任意时刻。” 林中尉认真起来，凭空英俊了三分。 “元帅，我们已经知道，银河系的时间是沿单一线性方向往前流动的，位于前序时刻上的事件，一定早于后续时刻发生。” “但如果有高维力量介入，这个规律就会被打破——对银河系原住民来说，一旦有高维干涉，「未来」的事情，就可能早于「过去」发生。”林本格盯着元帅。 “戒指的铭文上明确记载了我这个经手人的名字。这说明放置戒指的人，已经准确知道了时空局会派我在今天切入银河时间线35世纪，成功接触到这枚戒指——这只能是在今天之后、属于霍冬星「未来」那个时间范畴内才会摄取到的信息。” 林本格低头注视元帅手中的戒指。“也就是说，在我们的未来某一个时刻，霍冬星会出于某种理由，将我和元帅的名字刻进铭文，再切入提英资先生三十八岁之前的人生某一时刻，让这枚戒指以某种形式安置到他手中，最后被我发现。” ——从银河系视角来说，提英资先生「得到戒指」这件事，发生在「戒指被时空特工拿走」这件事的前序时刻；但从多维宇宙的整体事实逻辑上来讲，提先生「得到戒指」这件事，却晚于「戒指被时空特工拿走」这件事发生。 这个年轻人的思维好敏捷——元帅忍不住想——逻辑严格，与其乱七八糟的散漫外表形成强烈反差。 最年轻的帝国英雄勋章获得者，果真不是泛泛之辈。 “银河系的时间逻辑是沿单一方向线性推进的。”林本格严肃地说，“任何既成事实发生后，只要有超越其时间维度的力量在事件发生前对银河时间线进行修改，都可能影响这件事的最终结果——这一时空假设已经在各个维度的文明中得到广泛认可，地球文明更是为其冠上了一个通俗易懂的专有名词，即时间的「蝴蝶效应」。” 蝴蝶效应——元帅当然熟悉这个专有名词。霍冬星针对银河时间线的「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守则，也是建立在这个理论的基础之上。 他们可不希望自己贸然修改了银河系上某个小型历史事件以后，发现该修改直接导致整个地球中心文明大毁灭这种惨剧。 “——所以，如果提英资「得到戒指」这件事晚于「戒指被取走」这件事发生，我们任何切入前序时刻调查相关事项的行为，都可能导致我们放置戒指的原始行为在银河时间线上被改变，甚至直接被抹去。”林中尉抬头，“戒面铭文已经告诉我，此事关系到霍冬星的生死存亡，在搞清戒指要试图传达什么信息之前，我不敢轻易冒这个险。” “我认为，这是「未来的」霍冬星站在一个奇妙的高维角度，试图以银河时间线为媒介，向「过去的」我们发出的一则预言式警告。这中间包含了严格的时序因果链，我不能轻易打破这个因果链。” 来自时空局的林中尉身姿笔挺，表情认真，严肃向帝国的三军统帅强调着事件的严肃性。 帝国两大巨头沉默片刻，无不觉得中尉所言极是。 不过，事与愿违。 信誓旦旦声称自己不能轻易打破因果链的林中尉，马上就要被卷进这一场高低维大型时空联动；他不但要彻底破坏既有的因果律，还要把自己的整个人生搅得天翻地覆。 这是英明睿智的帝国君王与三军统帅，在目睹那个穿着卡通棉袜的年轻人冒冒失失上殿述职之初，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事情。 ********************************************* 霍冬星和高维宇宙的设定照搬了旧文《关于我的超时空狙击战》，有兴趣的读者可以前往专栏阅读；没看过也不影响理解本文设定。 下集预告：《特工连升两级只为窥视大佬生平》 17. 孤星计划 17.孤星计划 《特工连升两级只为窥视大佬生平》 ********************************************* 从进入银河时间线执行任务，到在三十八岁的提英资书房中发现那枚图章戒指，到违反规定将戒指带回霍冬星，再到踏上接驳舱一路风驰电掣赶到君王和三军统帅面前述职；这中间前后经过了四五个小时的时间，林中尉都滴水未进。 即便龙精虎猛如林本格中尉，在高强度的工作中也被饿惨了。 国王和元帅关进书房内咬耳朵讨论图章戒指相关事宜时，中尉小步跑到后勤茶水间，用时空局的员工卡在自动贩卖机上斥巨资刷了一包巧克力饼干和一杯能量饮料，疯狂为身体补充着热量。 ——啊，爽。林中尉解开风纪扣，四仰八叉瘫在茶水间沙发上。 武离曼元帅亲自找到林中尉通知那项改变他人生轨迹的任务时，林本格嘴里仓鼠一样塞满了食物，冷不丁瞥见三军统帅背着手出现在自己面前，咳嗽一声，饼干屑不小心喷到元帅鞋上。 “啊对，对不起元帅……”林本格拿捏不准自己要不要立刻谄媚地蹲下去，帮三军统帅清理鞋面。 ——靠得住吗他？霍冬星元帅忍不住在内心翻了个白眼。 元帅默默踢掉鞋上的碎屑，严肃叫对方的名字：“低维时空局操作处二级特工，林本格中尉。” “是。”林本格放下手中的水和食物，飞速将嘴里的饼干咽下，立正行礼。 元帅回礼，伸手，默不作声替他摘下了肩头的中尉肩章。 干什么？林本格一怔：军队这是要开除我了？ 元帅视线低垂，继而递给他一对少校肩章。 ……嗯？ “林本格中尉，我以三军统帅的身份正式通知你，即日起你的军衔连升两级，破格成为林本格少校。”元帅回正视线，“你在时空局的职位暂时不变，但在军队内部的级别和可调动资源跟随军衔，有了大幅度攀升——当然，薪酬水平也会根据军衔作适当调整。” 新晋少校林本格瞳仁一震。 今天是什么好日子。 “即日起，你被确定为霍冬星「孤星计划」重要创始成员。但这一计划在军队内部属于特级机密，你在其中的任务和工作内容受国家安全法限制，不得对计划外成员透露。”元帅严肃地说。 「孤星计划」是……什么计划？林本格一头雾水地想。 “关于这个孤星计划的相关细节和项目说明，我们会在确定好整个计划全体成员名单后，择日召开项目启动会议，向你和其他成员公布。”元帅抬腕，调出自己的随身光学屏，上下划动着自己与国王刚刚商定的草案，语速飞快。 “——在孤星计划正式启动之前，我要求你暂时放下手中一切其他工作，致力于研究一件事情。” 元帅抬头，眼神坚毅。 林本格喉结紧张地上下动了动。 “我以元帅身份，授予你对银河时间线的全时空切入和查看权限。”元帅吸一口气，“你可以不受职级限制，不受审批程序约束，在遵守「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的前提下，无限次自主切入和查看银河系宇宙文明史。” 这是时空局成立以来，任何时空特工都没有得到过的巨大权限；不知自己为何会突然得到这项权限的林特工紧张之余，感到一阵不安。 “你的目标只有一个——将那位35世纪的「越北星国父」、δ行星带最后一任殖民地星区长提英资先生的生平，尽可能详细地调研清楚，且确保他的人生轨迹不因高维干涉而发生任何改变。” 元帅将身前的光学屏显像固定在提英资一张著名的新闻照片上，轻轻地推送到林本格面前。 照片中的星际巨头，正在出席δ行星带殖民时代终结后的新政权开国大典。那一年的提英资三十八岁，位高权重；一名高大的贴身保镖面目模糊，恭敬在身后为他举着伞，更映衬出他的威严。而提英资一手扶着权杖，严肃注视镜头，表情若有所思。 沉默、英俊，又自带几分神秘感的大政治家，凭借出色的洞察力和雷霆铁腕，推动了δ行星带的殖民终结，在银河系文明宇宙35世纪中叶里，称得上是呼风唤雨的大人物——这是林本格在前序任务中，对此人的全部印象。 “由于银河系时空逻辑的单向一维型，任何在前序时刻上的修改，都可能导致目标人物人生轨迹的偏差。所以我个人建议你，在调研他的生平时，尽量选择他自然死亡后的各种人物传记、回忆录或新闻报道等资料入手。不到万不得已时，尽量避免切入他的生活年代——你是时空局的资深职员了，这一点时空逻辑应该比我清楚。”元帅耸肩，“不过，所幸提英资在35世纪中叶是个赫赫有名的人物，在银河系公共领域留下的后续痕迹繁多，所以你的调研任务应该不算太艰巨。” “「孤星计划」项目启动会大概在两周后举行，我希望届时你能带着一份尽可能完整详实的「提英资生平报告」与会。”元帅关上光学屏，寄予厚望地看着新晋少校。 林本格条件反射式地立正。 ——听上去不算是太艰巨，林本格想。调查指定人物的生平，对时空局的时空特工们来说，虽称不上是家常便饭，但也是一项游刃有余的任务。 更别说还有无限次切入查看和不受审批程序约束这种前提。 用这么简单的一项任务，换取军衔破格连升两级，新晋少校林本格觉得自己简直是撞了大运。 “关于此次任务的目的，我们会在之后的项目启动会上，对你和参与该计划的同僚进行全面说明。”三军统帅和蔼拍一拍林少校的肩膀，“你现在只需要认识到，你的目标人物很重要，其人生轨迹甚至可能与霍冬星的未来紧密勾连。” “——所以，谨慎，谨慎，再谨慎。”元帅倾身，手掌在年轻的特工肩头暗自用力，“确保提英资先生安然无恙地在银河时间线上过完他的一生。” “是，元帅。” 林少校马上就会知道，破格连升两级军衔，可不是闹着玩的。 ********************************************* 低维时空局秘书长林基，在林本格接受升职的同一时刻收到了消息。 于公于私，秘书长都跑得飞快。他第一时间从行政走廊冲进那个改变林本格命运的茶水间，大声嚷嚷：“本格！连升两级诶！！！少校诶！！！！！” 此时林少校手里的那盒巧克力饼干尚未吃完。 “你小子撞大运了！”秘书长长臂一展，大力勾住新晋少校的脖子，疯狂揉着对方的鸟窝头，哈哈大笑。 按理说，堂堂时空局的秘书长，是不应该对下属员工如此放肆的，不过秘书长有秘书长的理由。 “放手啦大伯！”林少校大叫，竭力维护着自己手中食物的平衡。 “所以你也是那个什么孤星计划的成员？”秘书长从侄子手中不客气地取过一块饼干，兀自吃着，愉快聊天，“我刚刚接到局长通知了，要求我随时待命，并配合你手上的工作，等通知参加两周后的项目启动会。” 嗯。林本格点头，看秘书长一眼：“所以孤星计划到底是什么？你清楚吗？” “不清楚。”林基摇头，“但我知道局长现在已经动身前往军部，和重型机械制造部、还有航天作战部的部长将军们碰头了——我猜这个孤星计划，大概是和一些太空战略军事部署有关。事出突然，而且事态扩大到这个地步，上面没有在第一时间向我们作出全面解释也是正常的。” “还是等两周后的项目启动会吧。”林基拍拍侄子肩膀，“我现在只知道，事情一定和你从提英资书房带回来的那个戒指有关系。而且，从你连升两级的结果来看，元帅和国王显然认为你将戒指带回来的决定是正确的。” 这是显然。林本格沉默地思考着。 “……所以很多时候，所谓的「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也不是那么铁板一块。”林基低语，“如果你教条地照搬了那个铁律，也许后果不堪设想。” 林本格无心地瞥秘书长一眼。 “字、字面意思。”秘书长竟有点慌乱，“并不是说我鼓励员工打破「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 秘书长奇怪地冒起汗来。 林本格皱眉。 “所，所以，”林基一抹脑袋，假装去看窗外，继续关心侄子/下属的工作，“所以在孤星计划正式启动前，元帅交给你的预备任务是什么？” “倒也没有什么难的。”林本格耸肩，“你记得那个戒指是在谁的书房里被发现的吧？元帅让我在项目全面启动会议开始之前，提交一份那个人在银河时间线的生平轨迹报告。” 嗯，那确实不算难。秘书长微微点头——逻辑上，也算是合理。 “我在执行前序项目时，已经对这个人有了比较粗浅的了解，所以大概知道接下来的调研方向。”林少校从自己的光学腕带上翻出前序任务的存档资料，认真回答，“基本上，就是详尽查清公元3410年~3493年间，以δ行星带殖民地为中心的一些事务。” “——考虑到戒指被发现的日期是3446年，所以我暂时判断，调研重点应尽量集中在提英资的少年至中年时期，并以其主要活动的δ行星带越北星、盖梁星及周边一些附属星区为重中之重。” 对面的秘书长不知为何哽了一下。 不会吧？这么巧？林秘书长手抖起来。 位高权重的时空局长官欲言又止。 “干什么？”林本格略一扬眉。 “……没有什么。”秘书长摸摸鼻子，甚感心虚。他想了半天，终于还是狗胆包天地压下了话。 此事与那件事，一定没有什么关系——时空局林秘书长盲目自信地想。 “那你回局里好好吃个饭，交接一下手头的工作，就开始专心调研提英资吧。”林基恢复了翩翩风度，正色道。 “加油哦，林少校。” ********************************************* 下集预告：《时空特工二级操作证书考点详解》 18. 政客履历 18.政客履历 《时空特工二级操作证书考点详解》 ********************************************* 从后世流传在公共网络上的各种资料来看，殖民地主脑/越北星国父/大政治家提英资先生的前半段人生，宛如什么古早味宅斗文学。 银河系的δ行星带有多达三千多万颗小型天体，富含大量铁、铂、钯、铀和其他稀有贵重金属；最大的越北星也存在大量具有开采价值的能源矿井。这些得天独厚的资源，既为行星带招来了沦为星际强国殖民地的不幸命运，也迅速催生了不少富可敌国的能源财阀。 提英资便出生于35世纪殖民星区最大的能源开发寡头家族，身份显赫。 后世流传甚广的一种观点认为，提英资并不是由父亲的原配夫人所生，而是父亲婚内出轨的产物。只是提家为了遮掩这一段丑闻，对外依旧声称，提英资与家里其他兄弟姐妹一样，都是一母同胞的关系。 盖因这段不大登得上台面的往事，导致提英资的整个童年期，在δ行星带的公共视野里都颇为模糊。提英资一直到十六岁时，才首次公开出现在其祖父的葬礼中，引发了殖民星区一场公共网络热议。 《惊鸿一瞥！财阀葬礼上的神秘少年！！！》 《豪门私生子疑云：起底红爆全网的黑衣美少年》 《你究竟有几个好弟弟？从上遍热搜的星区提氏家族照片说起》 ——林本格手指飞速在一众感情过于充沛的自媒体新闻标题上掠过，最后停留在那张著名的抓拍照片上：画面中的美少年一袭黛色丧服，身姿单薄纤细，握住长柄黑伞的手指苍白又骨节分明。 祖父下葬那日，越北星地表被穹顶之下的烟雨笼罩；如云的黑伞与服丧人群在冗长仪式中缓慢移动，气氛萧索。只有那十六岁的少年轻巧转动了手中的伞柄，仿若置身事外似地不经意转身，望向了远处的媒体等候区。 提英资眼神疏离冷清，睫毛上都好似挂着水气；他精致五官在一片氤氲和肃杀中勾勒出一股别样的摄人魅力，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林本格忍不住将提英资在新政权开国大典上的资料照片，和这张殖民时代著名的葬礼抓拍照并排在一起，来回移动视线，感叹造物主在每一个人生阶段对这位宠儿的慷慨照拂。 几分钟后，林本格马上意识到自己的行为过于八卦，脸上默默地一热，将资料照片夹到了文档深处。 不过总而言之，尽管当年的舆论众说纷纭，但直到提英资成年后许多年，这个俊美小公子对外公开宣称的母亲，都是提父长期以来唯一公开的那位合法配偶夫人。 提英资唯一一次公开谈论自己身世时，鬓边已经开始泛白。那时，曾经的塔尔梅朵联邦越北特别行政星区，已经易帜为越北星区共和国；提家上一代的父亲母亲也早已过世；放眼整个δ行星带，再也无人可以对他的身世评头论足。这位低调的政客在一次慈善活动访谈中，简单回应了这则流言—— “旧时代的高门大户，多少都有些不愿意向外人提及的秘辛。我当年即便是身在其中，也从小被大人们告知了统一说辞，并不比外面的小报记者多知道多少详情。老实说，我年轻时，也曾经被这一问题所困扰。但母亲对我，甚至比对别的哥哥姐姐更偏爱几分。这种发自内心的疼爱，又让年幼的我对身世的怀疑产生自责。”提英资停顿一下，思考着措辞，“我知道外界的种种猜测。不过，如今老一辈当事人均已作古，兄弟姐妹们也都已成家立业。时代已经翻篇，我认为再刨根究底，已经没有意义。” “不过我始终认为，利丹夫人一定是与我血脉相连的。”提英资狡黠微笑，抬手点点自己的鼻子，“你看，我不是和她长着一模一样的鼻梁吗？” 采访者笑了：大政治家的应变能力果然极强。 “——不过，那看来提先生的童年，也并没有少被外界盛传的私生子疑云影响呢。”访谈者进而叹息，“那么提先生，在那个社会风气保守、身份位阶森严的殖民时代，您身上天然背负的这么多纷纷扰扰，有给你带来过什么来自家族内部的排挤吗？” 访谈者略显好事地眨眨眼睛：“比如我们大家都很感兴趣的——旧时代豪门继承之战什么的。” 哈哈哈。提英资笑起来，无奈地用手指挠挠额角，矢口否认：“提家手足之间向来亲善友爱，才没有你说的那种事。” 国父笑得云淡风轻，宽宏大器，仿佛在公元3432年5月1日的星河盛景杯邀请赛上，自己并没有被提威龙纸糊般的猎鹞A7丢出赛道似地。 采访视频下的留言齐刷刷一片： “我不信。” “我不信。” “我不信。” “我才不信呢！！！” “说是提家兄弟间吵架，经常吵到互泼咖啡。” “是吧？我听说阿龙和阿凤年轻时候，曾经不顾弟弟死活，把提英资扔在太空里漂流了几个小时呢！” 林少校也不怎么相信。 从身份可疑的“外室遗孤”，到成为雄踞一方的星际巨头，提英资花了三十八年时间。而其中最为耀眼的身份转折，则发生在他二十六岁那年——提英资在殖民地六年一度的星区长大选中脱颖而出，从一个看起来不谙世事的财阀小公子，一跃成为殖民地史上最年轻的最高行政长官。 六年一任的星区长，提英资连续担任了两届。从二十六岁到三十八岁的黄金岁月，提英资一直活跃在越北星政坛上；他相貌堂堂，机敏和善，又深得宗主星信任喜爱，是一颗当之无愧的政治新星。 不过，银河系地球中心文明史的时间线推至35世纪中叶，乃至百年之后的36、37世纪，后人提及这位富家出身的政客时，最为津津乐道的一点，无疑是他身为一名位高权重的星区长，一个手持A类国民护照的特权阶级，却背叛了一手扶植自己的殖民者，对宗主星塔尔梅朵联邦发起了背刺。 在攀上殖民地星区长高位后，提英资开始利用职权和家族营收，暗中资助活跃于δ行星带边缘的反殖民武装联盟。他利用和宗主星、星区殖民政府的密切关系，通过自己背后的家族企业，向反殖民势力输送了大量不利于殖民者统治稳定的一手情报，并协助建立了著名的反殖民间谍组织「影卫」。 边境反殖民武装叛乱，和查不出源头的情报泄露，在殖民时代后期，让宗主星内外交困，疲惫不堪。 宗主星塔尔梅朵联邦国力持续滑落。压死殖民者的最后一根稻草，也是提英资生平事迹中最浓墨重彩的一笔，则是一次在后续几个世纪里都响彻星际的惊人谈判—— 「人造小行星撞击危机」。 ——啊，是时空特工二级操作证书考点。林少校看到这里，突然太阳穴一跳。 面对低维宇宙动辄亿万年的历史知识点，连人形字典林本格都会头痛。 在进入时空局任职之初，调研处的银河史学家在对新特工进行通识教育培训时，也曾一笔带过地提到过这个星际反殖民经典案例。而当时林本格一门心思沉浸于研究时间旅行的祖父悖论，压根没有专心听银河史学家的长篇大论。 林本格依稀记得银河史学家评价过，提英资制造的这次小行星危机「充满道德攻击靶点」「历史上备受争议」，然而从结果上来看，仍然是银河文明史上「唯一一次没有发生大规模流血事件的星际反殖民事件」。 林本格瞥了眼提英资在新政权开国大典上的照片，开始仔细阅读这位星际巨头的光辉事迹： 35世纪中叶，提英资刚刚当上殖民地星区长那年，提门矿业名下一个叫做提携重工的科技公司，在老板的授意下秘密成立了专项实验室，实验室花费十余年时间，研发了小型天体的运行轨道精准控制技术。 十二年后，殖民时代结束前的最后一年，长期在宗主星面前低眉顺眼的提英资忽而一反常态，公然亮出反贼身份，声称提携重工已经改变了行星带内十多颗直径一到三公里不等的小型天体运行轨道。 无论用哪一种数据模型计算，这批被提携重工控制的小型自然天体，都即将在一年之内，按照物理法则撞向宗主星。 一颗小行星撞向宗主星的后果，是导致塔尔梅朵联邦一半以上人口死亡；十多颗直径一到三公里不等的小型天体一齐瞄准宗主星，则意味着殖民者故乡的彻底灰飞烟灭。 星际震动。许多媒体发表长篇大论，公开斥责提英资是「比阿道夫·希特勒还可怕的暴徒刽子手」。也有不少声音尖锐指责，说宗主星当年出兵侵占δ行星带的时候，在殖民地杀人如麻，犯下滔天罪恶；提英资现在的举动实属血债血偿，天经地义。 提英资则发表声明，称提携重工修改小型天体运行轨道的同时，长期活跃于δ行星带星区边缘的反殖民武装联盟，此时也做好了对抗宗主星的迎战准备。若宗主星解散殖民地政府，将行星带主权交还原住民，则提携重工保证会二次更改这批小型天体的运行轨道，让宗主星免于遭受撞击。 “留给塔尔梅朵联邦政府的考虑时间只有一个月。”提英资在声明讲话里装模作样地看了看腕带手表。“一个月之内不对小行星运行轨道进行人为干预的话，整个银河系最先进的太空拦截技术，都无法阻止这批小型天体撞向宗主星。” 彼时的越北星国父，被一群来自反殖民武装联盟的精英战士簇拥着，居高临下，浑身释出令人窒息的压迫气息。 “——请殖民者们好自为之。” 语毕，提英资在一片闪光灯轰炸和宗主星媒体的辱骂声中，结束了这则既前无古人、亦后无来者的造反宣言。 毫无意外地，提英资在接下来的三十天里，都霸占了银河系几乎所有公私媒体的新闻头条。公共舆论亦围绕本次危机可能出现的骇人结果，四分五裂地口水大战了整整一月。 提英资造反宣言发表后的第二十天，宗主星塔尔梅朵联邦不得不拿出妥协姿态，同意和反殖民武装联盟讨论殖民地政府权力分配的若干事宜。 第二十五天，越北特别行政星区脱离宗主星政权控制的独立文件签署，星际霸主塔尔梅朵联邦在δ行星带长达半个世纪的殖民统治宣告结束。 距离最后期限还有四天的时候，提携重工科学团队，向瞄准塔尔梅朵联邦的十几颗小型天体分批发射了航天精准推进器，在头号机密技术的加持下，成功改变了天体群撞向殖民者星球的原有方向。 至此，轰轰烈烈的「人造小行星撞击危机」，最终以人员零伤亡的结局落下帷幕。 δ行星带的殖民统治结束后，前一周还被宗主星媒体频频痛斥为「政治恶棍」、「大野心家」的提英资，却出人意料地并没有在新政权里担任政要职务。 受邀出席了δ行星带星区联合共和国开国大典的八个月后，提英资在其权势声望最盛之际，选择急流勇退。他受家族基金资助，周游世界，提前过起低调的退休生活。有人说他上山种樱桃去了，也有人说他每天出海钓鱼；他自己则对外界的一切好奇目光不予回应，仅偶尔露面出席一些慈善活动，直至生命终结。 林本格视线从眼前的历史资料上移开，沉默良久。 ——这人还真是乱来啊。少校想。 ********************************************* 下集预告：《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 19. 国父日记 19.国父日记 《不能忘记你~把你写在日记里~~》 ********************************************* 霍冬星军方目前保密程度排名第一的头号项目——「孤星计划」筹备启动后，时空局局长第一时间就联系了帝国重型机械制造部和军队航天作战部召开密会。 联想到本项目在低维宇宙的重要涉案人提英资先生，和那场由他制造的著名「人造小行星撞击危机」，林本格少校很难不对帝国目前的星球安全产生担忧。 ——这个孤星计划，大概率是和霍冬星即将面临的什么太空威胁有关吧。林少校皱着眉头这样想。 这一判断，也让林本格的调研工作无形中变得更审慎起来。他更不愿冒着风险切入提英资生活的年代了——他知道，任何细小现实的修订，都有可能在某个不起眼的地方，影响到提携重工的科技成果，影响最重要的「小型天体的运行轨道精准控制技术」在低维宇宙诞生，从而影响霍冬星即将展开的那个「孤星计划」。 林本格花了几天时间，认真将提英资参政议政大事年表、提携重工历年产品目录等相关资料梳理了出来——由于δ行星带的反殖民案例太过有名，对于具备了上帝视角的高维星球来说，这些信息在后续时间线上并不难找。 在连续整理了几天国父生平之后，林少校多少感到有些震惊——在震动星际的「人造小行星撞击危机」发生前十二年，提英资年仅二十六岁的时候，就已经暗中动用其家族企业资源，收购新兴科技团队，着手进行小型天体运行轨道精准控制技术的开发。提英资当上殖民地星区长以后，他在宗主星眼皮下进行的每一项法规变动、每一次机构调整、每一笔预算流向，精准打击在即将背叛的宗主星软肋上。提英资长袖善舞，用各种表面合法的形式，一点点蚕食着宗主星的殖民政权，使其摇摇欲坠。他用一张精心编织的巨网，一盘长达十二年的棋局，将殖民者砸了个粉碎。 此人心机之深，一定深不可测。林少校想。提英资的一生，竟像是一颗精密制造出来、专为摧毁宗主星而诞生的命运齿轮。 “将全部政治生涯都奉献给反殖民事业的国父提英资，传说中会每日清晨六点起床，跑步一小时，早餐之后开启一天的工作……”林本格阅读着五十年后，一位新生代作家为这位大政治家撰写的个传，“每天工作十小时，十余年来，日日如此，完全没有时间留给私人生活……” 这么会有这么自律的人啊。林少校嘟嘟囔囔。 “提英资一生清心寡欲，私生活清淡到了令人生疑的地步……以至于坊间关于他【依审查标准不便展示的互动】功能障碍的传说一直连绵不绝……” 喂喂，这些三流传记作家是怎么回事。林少校手指大力在光学屏上划过。 如此，一本注了八升水的个传读完，提英资私下的个体面目依旧模糊。 何况，让林少校更感兴趣的问题是，在赶走殖民者之前，年轻的提英资，到底是如何得到那枚来自霍冬星的图章戒指的？ 流传在银河时间线后世网络和传记的资料中，全然找不到关于这枚戒指的描述；一枚书房中的戒指凭空消失，也似乎没有对这位退隐政客的人生产生任何影响——林本格甚至连3446-3457年的越北星失窃案件受理记录都翻查过了，所有信息中，都没有与那枚戒指产生关联的任何蛛丝马迹。 ——或许这个戒指对提英资来说，根本无足轻重，只是一个不知从哪里捡到的小玩意，一时不见了也没什么要紧的？林本格抿着唇想。 针对提英资先生的生平调研，眼下进行到了第二周。国父辉煌的人生成就，早已被林本格理了个七七八八。少校觉得应付即将到来的项目启动会大约是没有问题了，但他还是总觉得缺了点什么。 吃过早饭，林本格打开时间力场，以提英资的自然死亡年份为起点，习惯性地再次浏览着和提英资有关的银河系公共网络资讯。 一个非常漂亮的女主播吸引了他的目光。 但林少校被吸引，并不是因为对方漂亮，而是她正在直播间进行一次机甲模型开箱测评。 ——好想要那个机甲模型！！林少校挪不开眼睛。 平时一大半薪水都花在微型机改装上的林本格少校，足足看了五分钟测评，才想起自己搜索这位主播的目的——她是提英资的甥孙女。 因为有血缘上的联系，女主播眉宇间气质神似提英资，非常耐看。 甥孙女是小有名气的星际网络主播，凭借对外直播昂贵的机甲模型测评，及利用豪门资源登舰介绍高级飞行器而具有超高人气。此刻，主播将刚开完箱的星舰模型放到一边，大大咧咧盘坐在电竞椅上，笑眯眯地同观众闲聊。 这一段的闲聊的主题是truth or dare，主播和观众轮流玩真心话大冒险游戏。观众们一开始的提问都比较温和，大约是「主播为什么会从小对机甲感兴趣」这种程度。 “都是因为受妈妈影响啦！她从小就超级爱看机甲动画片——《宇宙英雄尼古拉斯号》，凯乐力量，出击！！”主播做了个超级英雄的手势，随即觉得丢脸，“啊算了，我猜现在已经没人知道这部过气动画了，哈哈哈哈哈——下一题。” 下一题，甥孙女抽签抽到观众递上来的一个truth。 “你亲手埋葬过最大的秘密是——？”她长长睫毛低垂，盯着互动屏上弹出来的一行小字。 哎哟，问题开始加码了，哈哈哈哈哈哈哈。主播捂脸。“哎呀，这个不能说啦，真的不能说。” 观众们纷纷开始投币和砸雷，要求女主播就范。 “什么东西，我才不是那种为了金钱出卖灵魂的人咧。”甥孙女大笑，正正脖子，咳嗽一声，“可以跟你们讲个大概啦，但是细节真的不可以讲哦。” 下面的评论开始催促。 “是我们家的那位长辈噢——你们都认识的，那位「殖民地主脑」，「越北星国父」。”主播捧着脸，“我和舅公关系亲密，就像他的亲孙女一样。” 林本格忽而竖起耳朵。 “他过世前，曾经拜托我处理他的一部分私人物品，并把烧毁日记这个任务交给了我。”女主播表情严肃，“我严格按照他的吩咐，在他下葬后的第二天，亲自从提家祖宅书房的保险柜里取出了他的个人日记，并且拿到阳台上全部烧掉了——这，就是我亲手埋葬过的最大秘密。” 林本格沉思了几秒。 “我就说到这里哦！我是舅公在世时最疼爱的甥孙女，剩下的部分，我可不会出卖他老人家。”女主播竖起一根手指，对着全息捕捉仪摇头。 可爱的女主播严格保守秘密，一直到直播结束，都没有讲出提英资的个人日记上到底出现过什么内容。 但是，提英资有过一本在死后被销毁的个人日记。这个事实让林本格陡然兴奋了起来。 提英资的日记在其下葬第二天后，才被受他疼爱的甥孙女烧毁。这也意味着，提英资下葬那一天，提家祖宅的书房里空无一人，且就在他祖宅的保险柜中，保存着那份关键的日记。 林本格已经在前序任务中，知道了提英资的保险柜密码是SA34320124GU——此时的林少校，暂时不知道这串数字是什么意思。 他呼吸不可遏制地急促起来。 一个大胆的想法在他脑中形成。 因为早已得到三军统帅“不受职级限制，不受审批程序约束，在遵守「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的前提下，无限次自主切入和查看银河系宇宙文明史”的首肯，林本格少校几乎没有片刻犹豫，立刻起身前往时空壶陈列厅，打开了从高维宇宙通往银河时间线公元3506年6月17日的时空虫洞。 ——他要赶在女主播销毁长辈遗物之前，翻阅越北星国父的私人日记。 ********************************************* 下集预告：《越北星国父不雅照惊现江湖》 为您提供大神 曲水老师 的《时空特工今天含泪做1了吗》最快更新 19. 国父日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0. 春光乍泄 20.春光乍泄 《越北星国父不雅照惊现江湖》 ********************************************* 时空局秘书长林基正在办公室和局长咬耳朵。时空局局长一脸严肃，手指在身前的互动屏上来回划动，似乎是在和秘书长交代一些重要公务。 新晋少校林本格没大没小地出现在林基办公室门口，双手抱臂，隐有怒意。 秘书长头抬起来，忍不住埋怨自己的侄子/下属：“没有规矩，进长官办公室汇报干嘛不敲门？” ——秘书长这个侄子，从来自由不羁，难以管教。明明他军校全优毕业，专业素质过硬，早早就获得了帝国英雄勋章；只要在仕途上稍加钻营，按理说怎样都是飞黄腾达。 偏偏此人一天到晚沉迷于微型机甲改装和莫名其妙的少儿宇宙探险节目，难得有时间休假，也不和别的年轻军官一样陪长官打高尔夫或户外狩猎，只知道去参加冷门的机甲竞技比赛。 而且，居然一把年纪了还在工作互动屏背面粘卡通飞船贴纸——秘书长暗暗翻了个白眼——难怪林本格这些年的职级攀升，跟蜗牛散步一样缓慢。 所以说这次他捡到戒指连升两级，绝对是撞上大运了。 局长也忍不住笑起来：“本格这是升官了，脾气也跟着长。” “我在时空局职位可没变，哪有升官。”林本格嘟囔着走进来，挠一挠那狂放不羁的鸟窝头，再次抬腕确认了一下时间，“这会儿刚到午休时间，我找秘书长是私事。” 局长低头看了看表——确实刚过十二点——于是收起案上的资料夹，顺手一拍秘书长肩膀：“行吧，你们叔侄两聊，我先去吃饭。” 嗯。林本格点一下头，与局座擦身而过时瞥到对方手里的绝密档案封皮，忍不住问：“这是孤星计划的资料吗？” 局长看一看手里的文件夹，点点头。 “所以孤星计划到底是什么？”林本格小声询问——不知是不是出于错觉，时空局局座总觉得对方语气里带着莫名其妙的心虚——“局长，我和秘书长都是该计划成员，这个你是可以提前告诉我们的吧？” 林本格少校眨着黑曜石般的狗狗眼，假装自己只是无辜的好奇宝宝。 “我知道你好奇心切。”局长便和蔼笑起来，“不过在项目启动会之前，我也介绍不了太详细。” 局长说着抽出文件夹中的其中一页递到林本格面前，指着上面的一块彗星照片：“你现在只需要知道，这颗彗星的名字，就叫做孤星。” 局长的手指下方，名为孤星的彗星背后被人标上了一条长长的虚线轨迹；而轨迹的另一端，一颗带着熟悉轮廓的星球出现在林本格视野里。 职业素养制霸整个时空局的林本格少校，用脚指头都能嗅出那就是霍冬星。 林本格头皮一紧，蓦地抬头：“所以孤星计划，是要拦截这颗彗星……撞向我们吗？” 没错。局长点头。“而拦截它所需要的一系列技术，当前的霍冬星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科技水平作为支持。孤星在两年之内就会对我们造成威胁，所以我们只能借助银河时间线上稍微「未来」一点的时刻作为我们的研发后盾，将他们耗费十多年才达到的技术成功直接借鉴过来。” ——35世纪的「人造小行星撞击危机」。林少校忽而了然。 “这是两年后的霍冬星，利用低维宇宙的特殊维度差向我们发来的预警。”局长不露声色地看着眼前的少校，“而你——林本格少校，就是那个命中注定将信息从两年后带给我们的天选之子。” 林本格呼吸几乎暂停一瞬，更觉得肩头沉重。 而看过了35世纪δ行星带风起云涌的反殖民。运。动史后，少校也彻底明白了上级让他调研提英资生平年表的重要战略意义。 ——这位越北星国父的一生，就是创造出小型天体运行轨道精准控制技术的一生，是注定会拯救霍冬星的一生。 提英资的一生容不得任何闪失。 “——大致就是这样。” 局长把死亡之石的照片放回文件夹，叹一口气：“更多细节，我们和军部会在之后的项目启动会上，对孤星计划的全体成员做进一步介绍。” 局长抬头，看出林本格如临大敌，便温言宽慰下属：“也不用太过担心，霍冬星历史上曾经面临过比这更糟糕的情况，我们也游刃有余地处理过来了。” 尽管局长所言不虚，但林本格作为比局长晚了整整一代出生的后辈，自然感觉不到局座年轻时曾面临过多大的时空危机；鉴于他刚刚在提英资个人日记里看到的内容，此刻的林少校根本就放松不下来。 局长离开后，林本格把秘书长办公室的门一关，对着林基吸一口气。 “干什么？”时空局秘书长莫名其妙。 “你解释一下这个钥匙扣。”林本格面无表情调开自己的腕带光学屏，将一张旧钥匙扣的照片，推动到秘书长个人终端上。 秘书长瞳孔一缩。 图像上，一枚嵌了照片的塑料钥匙扣磨损严重，看上去已经很有些年头。钥匙扣自带的原配金属扣已经损坏，依然挡不住主人对它的偏爱。嵌着照片的塑料小相框被人用细绳穿过打了个结，顽固地延续着它作为一只钥匙扣的寿命。 钥匙扣内嵌的照片上，有两位风华正茂的年轻男女。两人穿着δ行星带二十年前最流行的蝶形情侣帽衫靠在一起，笑得多少有些傻气。他们怀里分别抱着两个三岁大小的男童，两个小孩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和笑容，是一对镜像般的同卵双生子。 林基一哽，感觉仿佛被命运扼住了喉咙。 “这是谁？你告诉我这是谁？”林本格见对方不响，益发动怒。 林少校生气是有理由的——钥匙扣上那位傻气的丈夫，正是眼前的林基秘书长。 “——你在哪里看到的这个钥匙扣？”林基方寸大乱，急急忙忙站起来，走到百叶窗前东看西看，生怕有人窥视到这间办公室里的对话。 “提英资的个人保险柜里。”林本格下巴高扬。 尽管无人在意，秘书长还是刷地一下关闭了办公室的百叶窗。 “不是说了不要干扰他的生平轨迹，你怎么还去翻他的保险柜？”林基做贼心虚，于是先发制人。 “我在他葬礼当天切入银河时间线。那时他的死亡已经是既成事实，我的潜入行动不会对他的生平产生任何影响。而且按照他的遗愿，第二天他的甥孙女就会从他书房把这些个人物品全部销毁，这些私人资料也不会在银河时间线传播。”林本格摇头，严肃盯着秘书长，“所以我审慎判断，我的这次跨维度干涉没有任何负面波动。” 秘书长把时空局员工操作手册条例在脑中过了一遍，被侄子堵得没有话说。 “……你还在他保险柜里发现了什么？”林基讪讪地问。 提到这个，林本格不舒服地动动脖子。 林基大着胆子试探：“钥匙扣里这张照片在银河时间线上的拍摄时间，应该是在提英资出生前——他之所以保存这枚钥匙扣，应该跟我本人没有关系，对吧？所以，如果这张个东西出现在他的保险柜里，说明他真正在意的，其实是……” ……好啦。林本格破罐破摔，暴躁地推送出第二张照片。 林基瞳仁再次一震。 “你，你什么时候和提英资……”这下连秘书长都难以消化眼前的事实。 “这不是我！！”林本格大叫，“我又没有拍过这种照片！！” 「这种照片」。 ——指的是一个和林本格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倚在床头，随意浏览着手边的互动屏新闻；年轻的越北星国父则坦开胸怀，近乎半//裸地靠在对方怀里，懒洋洋举着手机随手自拍这种场景。 「林本格」并不看向镜头，一只手臂松松揽提英资在怀，表情闲适而舒展，仿佛只是经历了生命中再平常不过的一个瞬间。若留心细看，两人衣衫不整的颈项与胸膛上，还有一些隐隐约约的红色斑点。 任何一位心智正常的成年人都可以合理怀疑，在拍照的前一夜，两位当事人在照片背景那张大床上，有过什么样的亲密互动。 ——所以看上去，什么“提先生一生清心寡欲，禁欲到了令人怀疑的地步”“坊间关于他【依审查标准不便展示的互动】功能障碍的传说一直连绵不绝”这种三流传记评论，可以休矣。 照片被夹在了提英资视作珍宝的那本秘密日记中。和林基一样，林本格在看到照片的第一时刻，本能地喉头一紧。 不不不，我才没有拍过这种香/艳/照片。林本格呼吸停滞，心慌到手抖。 然后他退回去，认真看了看日记的扉页题记—— 《与洛尚警官二三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 下集预告：《主角栏不明男子身份首次揭晓》 为您提供大神 曲水老师 的《时空特工今天含泪做1了吗》最快更新 20. 春光乍泄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1. 世另我 21.世另我 《主角栏不明男子身份首次揭晓》 ************************************************* 第五维度，霍冬星时空局，秘书长办公室。 林基与林本格这对叔侄/上下级/或者还有其他什么复杂关系的两个人聚精会神，专心对着35世纪中叶著名星际重工财阀寡头提英资先生临终前特意嘱咐晚辈销毁的私密日志，仔细研读。 《与洛尚警官二三事》——林本格少校每次读到这一行标题时，都难以控制地感到一阵气紧。 “《与洛尚警官二三事》，其中包含数篇时间跨度长达几十年的日记式文本，是提英资为了追思昔日恋人，在晚年秘密整理出的回忆录。” 林本格少校尽量克制了声线中的情绪波动。 “在提英资的遗嘱中，特意嘱托备受自己疼爱的甥孙女，令其在自己身故后，将所有手书文件全部销毁。” “——这位洛尚警官，与年轻的提英资有过一段秘密交往。他是提英资一直念念不忘的恋人，也是这位寡头终身未婚的原因。” 哦。秘书长疑惑注视着提英资与恋人的亲密合影，犹犹豫豫地瞥林少校一眼。 一模一样。 “我都说了不是我。”林本格举起手打断秘书长的胡思乱想。 ……知道不是你。秘书长在心里小声说。 可是，为什么星际寡头心中念念不忘的白月光偏偏是这个人呢？暂时窥不清时间线全貌的时空局秘书长林基，一时感到进退无措。 “——这枚钥匙扣，是那位洛尚警官留给提英资的纪念品，里面是洛警官年幼时的家庭合影。”林本格面瘫似地绷着脸，将光学屏划动到青年林基与另一位女子的留影，“对提英资来说意义重大，所以在与洛尚分开后，他一直小心珍藏着。” 林秘书长简直不敢正视光学屏上的照片。 “这位洛尚警官的父母幸福恩爱，却一直没有登记结婚——考虑到35世纪的社会风气，这种现象算是普遍，也并不能称作奇怪。洛尚警官的母亲洛研，亦曾是一名SA局精英。她以单亲妈妈的身份生下了一对双胞胎男婴，和孩子的父亲一同抚养——所以，提英资回忆录里透露出来的一个重要信息，就是洛尚警官曾有一个同卵双胞胎弟弟。” 林本格说到这里抬起头来，眼露凶光。 林基心虚地移开目光。 “为什么我说「曾经」呢？”林本格吸一口气，“因为洛尚警官的母亲洛研，在双胞胎儿子三岁的时候，曾遭遇了一起嫌疑人针对办案警察的恶性报复事件。” “一伙曾经被SA局抓捕过的犯罪分子，因为对洛研警官怀恨在心，计划绑架她的两个儿子并撕票。绑匪的行踪被SA局发现，走到穷途末路时，引爆了自制炸//弹。最后时刻，双胞胎中的弟弟没能从绑匪身边及时逃脱，和歹徒一起被困火海，炸得粉身碎骨。” 那位和洛尚长得一模一样的男孩，本应该、也确实在低维宇宙里迎来了死亡。 讲到这里时，林本格眼底光芒闪烁。 那个小孩，他在父母的爱与祝福中来到人世，蹒跚学步，牙牙而语，然后人生被永远定格在三岁，成为家人眼中再也无法长大的小孩。 浩瀚的低维宇宙，无尽的时间与空间中，几乎每一秒钟都有这样的悲剧默默发生。 按照「低维宇宙最小干涉」，时空局不允许对这些既已发生的悲剧作出干预。 三岁的孩子必须在火海中死去。 时空局的秘书长皱了皱眉，不忍回忆。 “这一恶性案件，直接导致了洛尚母亲从警界辞职，步入隐居生活；也对洛尚本人的职业选择产生了重大影响，使他成年后依然立志成为警察——这些讯息，作为影响恋人童年和职业生涯的背景资料，在提英资的回忆录里都有详细记载。” 事情隐隐约约指向一个奇怪，但唯一的发展方向。 “——我和他长得一模一样。”林本格斩钉截铁，指着洛尚警官的照片。 不要再强调一模一样了。林秘书长在心里抱头尖叫。 “我对自己小时候的记忆模糊不清，但我在这里度过的童年，四岁以后才有具体记忆；我没有一张婴儿时期在霍冬星上留下的照片。我从来被教育为爸爸妈妈的孩子。而你，你是我父亲的哥哥，从来只是带着玩具多管闲事地出现在家里，对我大呼小叫，过分关注。” ……哪有大呼小叫，从来都是捧在手心上疼爱好不好。林秘书长愤愤不平地想。 “而在提英资回忆录断断续续的透露出的线索中，这位洛尚警官的父亲——也就是这个跟你长得一模一样的家伙——一直生活在银河时间线，和洛尚警官的母亲一同隐居，直到老年自然死亡。”林本格继续说道。 林秘书长一声不吭，头上忍不住冒出汗来。 “所以，你和照片中的这对男女是什么关系？”林本格合上光学屏，直视林基双眼，“据我所知，林秘书长可没有什么同卵双胞胎兄弟。” 林基喉结上下一动。 “然后，我又是谁？”林本格声线微抖。 “——林秘书长，你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我到底是谁？” ********************************************* 一个点，在物理空间上可以被视作一维。 两点成线，三点成面，就有了空间意义上的二维。 以此类推，立体交叉的三条线形成三维；而三维之上，引入「时间」这个抽象概念，便有了第四维。 银河系文明诞生在第四维度。这意味着，银河系人可以在物理空间里左右腾挪，上天入地，能在自己的时间线上老去，感受年华易逝；但却无法超越自己的维度，穿越时间，改变历史。 而若物理维度再升高一级，按照超弦理论，比银河系高出一级的第五维度，就可以在银河系文明里随意左右时间这个神秘变量。 霍冬星地处宇宙的第五维度。银河系文明这种可以被他们随意修改的时间线，在上帝视角星球这里，统称为来自低维的「低维宇宙」。 以上，是每一位从帝国军队甄选进入时空局工作的军官，成为时空特工后所要学习的第一课。 听上去，霍冬星似乎是盘踞了不得了的宇宙维度，可以掌握低维世界生杀予夺的大权。然而实际上帝国的掌权者们马上就发现，因为自己所在维度可以洞穿低维文明的所有历史，所以在这个低维宇宙不断向前发展的很长一段历史里，其科技水平都是远远超过自己这个所谓上帝视角星球的。 霍冬星能从自己的低维宇宙中找到许多来自「未来」的先进技术，运用到当前的社会生活改善中——世界上简直没有比异次元更方便隐秘的外挂系统了，因为低维宇宙的存在，霍冬星在本维度星际竞争中傲视群雄，迅速成为了第五维度的绝对王者。 而任何对低维时空的恣意修改，都有可能导致那些原本可以被自己借鉴和学习的科技消失或走偏。 甚至最可怕的结果——最不起眼的微小修改引发蝴蝶效应般的黑天鹅事件，造成整个低维宇宙的毁灭。 “所以，时空局的最高铁律是什么？”负责培训的教官总会这样对新人发问。 “「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新人们齐声回答。 “「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教官点头，“霍冬星人设立时空局，定下「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以维护低维世界健康发展，持续创造出更多可为自己借鉴学习的科技资源。” “像是一种高端的跨时空环保项目”——现任时空局局长许时徽如此评价自己的工作。 “员工所有工作行为，皆以第一铁律为最高指导，不得僭越。”——这一行小字被军方烫金烙印在操作手册扉页上，可谓时空局最高指示。 林本格少校作为时空局资深家属，早在学龄前就将第一铁律背得滚瓜烂熟了。 “——所以，请问秘书长要怎么解释发生在银河时间线上的这一系列现象呢？” 林本格抬起眼皮，轻声质问这位上峰、叔父，甚至有可能…… 是父亲。 林少校想到这里，喉结上下一动。 他盯着时空局的秘书长，看对方要怎么解释长期以来，一直有两个“林基”同时生活在银河系和霍冬星上这种荒谬的事情。 林基如坐针毡，额上偷偷冒出汗来。他意识到自己年轻时欠下的那笔风流债，终于到了要还的时候。 然而秘书长又觉得颇为委屈——明明坐拥佳人在怀，成为普通银河系人享尽了几十年天伦之乐的那个人不是自己，最后的一摊子麻烦，居然全部要自己来承担。 该死，好嫉妒银河时间线里那个家伙。秘书长气愤地握了握拳。 嫉妒死了。 ********************************************* 下集预告：《国父日记不雅内容首次披露（删减版本）》 为您提供大神 曲水老师 的《时空特工今天含泪做1了吗》最快更新 21. 世另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2. 死小孩 22.死小孩 《国父日记不雅内容首次披露（删减版本）》 ********************************************* “那是……我刚刚被甄选进入时空局工作时发生的事情了。”时空局的秘书长林基，沉默半晌后开口。 林本格倚坐在对方的办公桌上，视线低垂，沉默不语，听完了一个谈不上有创意的跨时空爱情故事。 ——年轻的秘书长领命进入银河时间线35世纪完成一项任务，意外邂逅了刚从警校毕业的年轻女警洛研，旋即坠入爱河。两位任性的年轻人私许终身，打破了那个烫金烙印在时空局操作手册上的第一铁律。 男欢女爱的命运交织，果然都十分老套。林少校忍不住想。 自火花从这对爱侣眼中碰撞出的第一秒起，结局就仿佛已经注定。 “你知道，按照时空局的员工手册规定，如果你要进行的两次跨维度干涉相邻时间较近，那么后面的那次干涉，必须从前一次在银河系时间上离开的时刻继续往前走。”林基视线低垂，十指交握。 “——不然的话，同一时刻的银河时间线上，就会同时存在两个你。” 林少校点头：“你说的是第一百二十五条，「时间干涉套叠」。” “对，「时间干涉套叠」。”林基看他一眼——果然没有人形字典林少校不知道的条例。 “我当然知道，出于逻辑和认知上的考虑，时空局是严格禁止「时间干涉套叠」的——这样会引发「遇见另一个我」这样的逻辑认知混乱。没有人喜欢在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突然看到来自另一个时空的自己。” 林本格表示同意。他抿了抿唇，忽而意识到秘书长想说什么。 “但这是「毫无心理准备」的情况下。”林基抬头看向窗外，“也有一些时候，当事人会主动追求这种事情发生。” “比方说想制造出自己另外一个分//身的时候。”林本格接过话头，神色凝重。人形字典般的他，已经猜出秘书长为年轻时心爱的女人做出了什么狗胆包天的事情。 “如果你在银河时间线上已经停留了一段时间，等你回到霍冬星后，又再次切入你之前未离开的时刻——这样一来，就相当于最快速度制造出了一个你自己的复制体。”林本格说道，“等通往霍冬星的时空虫洞再次打开时，其中一个人回到霍冬星，另一个人就可以继续留在银河时间线上，和你心爱的女人共度余生。” “而与此同时，回到霍冬星上的那个你也可以佯装无事发生，继续在时空局履职。”林本格吸一口气，看向林基，“你就是以这种方法，将自己一分为二，同时存在在两条时间线上的，对吧？” ——背地里捅出过这样惊天动地的大篓子，这个人怎么还有底气，在时空局整天把「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挂在嘴边啊？林少校颇为光火地想。 “……可是，谁不想和心爱的人共度余生呢。”林秘书长不甘心地小声嘟囔。 时间干涉套叠发生时，林基和另一个自己抽签决定了谁要留下来。虽然在进行这一系列冒天下之大不韪的违规操作前，他早已接受了50%的失败机率，但真正抽到「留守霍冬星」那支签时，他还是好羡慕那个可以留下来陪伴爱人的家伙。 啊啊啊，真的羡慕死了。 “如你所见，我就是抽到留守霍冬星那支签的倒霉鬼。”林基叹气，“所以，没有办法，我只能回到这里，继续当我的时空局秘书长了。” “工资卡上每个月到账比我高出几倍的津贴时，可没见你发出这样的抱怨啊。”林少校无情地指出。 林秘书长叹一口气：“本格，你还年轻，没有爱过。” ——你不懂。 林本格是不懂，且他害怕对方会经此开启某个针对少校本人的私密话题，于是选择闭嘴。 不过还好，林秘书长今天并没有开启那个话题的打算。 “所以银河时间线上就有了另一个林基。他在δ行星带留下来与洛研同居生子，组建家庭，很快就有了一对双胞胎男孩——这就是你已经知道的，洛尚和洛夏。” 林本格眼底光彩明灭。 “早在抽签结束时，我和另一个自己就已经做好约定——第一，接受命运，不对对方的生活加以任何窥探和干涉；第二，如无必要，再也不会相互联系。” 林秘书长语调沉静：“可是，那对双胞胎长到三岁的时候，我破天荒收到了另一个自己从银河时间线上发来的主动联系。” “那一年洛夏死了。”林本格淡淡说。 “确切地说，是……「你」在银河时间线上死去了。”林基目光轻扫过来，挑明了主题。 林本格瞳仁一震，飞快移开视线，下意识用手紧紧撑住秘书长的办公桌沿。 他身为时空局的人形字典，帝国最年轻的英雄勋章获得者，早在看完提英资的秘密日记开始，就该隐约推理到这个真相。 这是几乎大写拍在他脑门上的、用逻辑可以引导出的唯一结论。 然而当林基真正将这个身份抛在他面前时，还是引发了这位时空特工的恐慌。 况且他知道，他平安在霍冬星长大成人的这段既成事实，使他再也没有立场去指责秘书长的各种时空禁忌操作了。 “你在三岁那年，已经死过一次了。”林基小声说道，“你知道一对年轻夫妇突然失去孩子后，会有什么反应吗？你觉得伤心之后，明知道有一个途径可以救回孩子的他们，会作出什么样的选择？” 林本格沉默，只紧紧抓住桌角。 “我当然知道「低维宇宙最小干涉」原则。我是时空局的秘书长，我比谁都知道不应该随意去干涉低维宇宙的既成事实。” “所以我说……”林基停顿一下。 “所以我告诉他们说……非常抱歉，我已经任性过一次，我不可以再任性地修改这个孩子在绑架案中死亡的既成事实。” 林本格鼻尖不受控制地一酸，继而严肃在心头喝令自己，不要在秘书长面前出现任何丢人的情绪波动。 “但是，我的确还有另外一种方法让他的人生继续。”林基转头，看向自己生物学意义上的孩子，“所以我发动了第二次时间干涉。” “——我切入了爆炸前的0.1秒，在三岁的洛夏死亡前，紧急将他从银河时间线里抱了出来，带到霍冬星上，交给我的哥哥嫂嫂抚养。” “这是只有我——时空局历史上最优秀的一位秘书长——才能做到的、最高难度的跨时空干涉。”林基语气平静，“这也是银河时间线上，永远都找不到洛夏尸骨的原因。” “所以霍冬星上才有了你，本格。” “——你是洛夏生命的延续。” **************************************************** “洛尚与提英资，早年是因为一次意外事故而相识。” “——一次飞行器竞速项目中，提英资的竞速舰出现故障，意外被独立逃生舱弹出竞速轨道，漂流一段时间后，被巡航路过的洛尚警官所救。那之后，提英资便三不五时与洛尚私下见面，来往越来越频繁。” 时空局秘书长林基翻阅着面前的《与洛尚警官二三事》，尽管已竭力一本正经，但还是很难掩盖语调中的八卦气息。 林少校假装没有听出来。 “总而言之，时间到了公元3433年12月31日跨年夜。时年二十六岁的提英资意外卷入一起游轮凶杀案，一度被星区警务厅列为头号嫌疑人。在排除了作案嫌疑之后，提英资又被警方列入「涉案人安全项目」；在案件终结前，由星区警务厅特别行动局的洛尚警官对其进行24小时贴身保护。” ——这里是重点。林少校抿唇。 “两人感情在一个多月的亲密相处中迅速升温，终于在2月1日提家的一场家族订婚典礼当晚，水到渠成地发生了……” 发生了…… 秘书长顿了一顿，情不自禁看林本格一眼。 “——看我干什么，又不是和我。”林少校难免觉得秘书长的停顿莫名其妙，生气训斥。 “……发生了【依审查标准不便展示的互动】，改变了彼此间的关系性质。”林秘书长用词文雅考究，“之后不久，原本在星区警务厅效忠殖民政府的洛尚，叛逃投奔了当时还势力较弱的反殖民武装势力。洛尚身为手持B类国民护照的公职人员，叛逃后毫无悬念受到星区政府的立刻通缉，所以被迫和提英资中断了联系。” “可毫无疑问，从回忆录看来，洛尚就是提英资心中最看重的人。他终身未婚的决定，基本可以确定是为洛尚而做出的。而提英资之所以往后十二年都暗中投身反殖民事业，很大一部分原因，也是希望有一天，能与洛尚在阳光下相见。”秘书长研究完寡头日记后，得出结论。 “——而两个人关系的最关键转捩点，就在提家四小姐的那一场订婚宴上。” 林本格沉默不语，扫了一眼《与洛尚警官二三事》： 「礼成之后的自由派对吵吵闹闹，有歌者和舞女喝酒助兴，莺歌燕舞，气氛高涨。尤其是署长那边一众叔伯亲友，已经喝得五迷三道，快要走不了直线。一群宾客酒劲上头，起着哄，拱着我和洛尚喝交杯酒。」 「我和他又不是要喝交杯酒的关系——说起来，今天到底是谁订婚？我被人按头喝酒，忍不住翻起白眼大叫。」 「没关系，你们俩的婚可以马上订嘛！宾客们大笑。派对春意无边，胡天胡地；舞女们趁乱开始往我们俩身上抛撒金粉和彩条，高唱结婚进行曲，疯得没有边际。」 「彩色碎片簌簌落下，洋洋洒洒，旋着圈轻轻扑到我和他头上，像婚礼上漫天的花雨一般。我们身着两袭华贵的正装礼服，一黑一白，并肩而立，正衬这如梦似幻的一幕。」 「我当然知道大家都在胡闹。可是顺水推舟，又有什么不好呢？」 「洛尚，你跟我到楼上客房。我小声提议。」 「英资，我……」 「我知道，可是我愿意的。我点头，附在他耳边轻轻讲话，故意将气息吹到他脸上。他眼底的光彩明灭。」 「我们避开人群，进到上层客房。」 …… 「他外套已经褪下，热吻粗重落在我唇上，带着他独特的气息送到我口舌之间，让人心生战栗。」 「这一晚，我无疑是彻底属于他的。」 …… 「我们玩得很尽兴。」 …… …… 林少校耳根一动，选择性失明似地把那一页飞速划拉过去。 ********************************************* 下集预告：《猛男无视生理极限水底存活二十五分钟》 为您提供大神 曲水老师 的《时空特工今天含泪做1了吗》最快更新 22. 死小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