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浓婚》 1. 放下 四周漆黑如墨,天地间万籁俱寂,祁明乐知道,她快要死了。 死的可怜又可笑。 三日前,祁明乐在佛寺上香时突发地动。大殿剧烈摇晃时,祁明乐下意识想去护她的心上人卫恕。可她转过头时,却见卫恕护着旁侧的女香客,头也不回的疾行朝外掠去。 祁明乐是将军府嫡女,原本以她的身手,在大殿坍塌前,她是能逃出去的。 可回头看见那一幕时,她怔愣了两个弹指间,因而错过了逃出去的机会。 等祁明乐再醒来时,周围又黑又静,她被什么东西护住了,人虽没受伤,但却无法动弹。 祁明乐心仪卫恕,因卫恕喜欢娴雅的姑娘,她便收了刀,学起了琴棋书画,调香烹茶等雅事。慢慢的,卫恕对她亲近了不少,甚至还答应陪她来佛寺上香。 这一日,祁明乐穿了最漂亮的衣裙,请人替她上了妆,满心欢喜来见卫恕。 可发生地动时,她却被抛下了。 祁明乐虽难过,但却并未丧失求生的信念。在废墟中醒来之后,她便一直在努力自救。可这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她身体被禁锢住动弹不得,大声呼救也无人应答。 寒冷和死寂将她层层挟裹。 如今她饥寒交迫,身上忽冷忽热,呼吸也愈发艰难了。 祁明乐知道,她快要死了。 意识彻底消散前,祁明乐看见了栎棠关。 栎棠关山脉连绵,一碧千里,是祁明乐长大的地方。那里一到春日,漫山野花杂树疯涨。她红衣烈烈,打马在山道上自由畅快驰骋,风里全是栎棠花的香气。 而山道的尽头,站着她的父亲兄长。 “铮——” 劲风拂过,廊下铁马铮铮作响,祁明乐在一片潮热里醒来。 “小姐,您醒啦!今日您觉得好些了么?”侍女银穗放下药碗,将委地的纱幔拢起来挂在金钩上时,露出了祁明乐那张病容未消的脸。 上京发生地动后,祁昌弘不眠不休,亲自带人找了整整三日,才从废墟里救出祁明乐。 那时的祁明乐高热不退,请了许多大夫也无济于事。最后还是太医院的叶院判亲自前来,为祁明乐扎针放血之后,祁明乐的高热才退。 先前灵动明艳的人,病了这一场之后,精气神都没了大半。 “嗯,好多了。”祁明乐拢住青丝,起身道,“我要沐浴。” 如今正是流火七月,可祁明乐风寒未愈,屋子里不让用冰,每日祁明乐都要沐浴好几回,厨房便一直备着热水。 沐浴过后,换了身干爽的衣裙,祁明乐才觉得好些。她披着微湿的头发,将膝头的长匣子打开。 匣子里装着一把双刃刀,宽三尺有余,刀锋凛凛生寒光。 银穗进来时,看见祁明乐在擦刀,还愣了愣。 从前在栎棠关时,这把刀祁明乐从不离身。可回上京后,因卫恕喜欢娴雅的姑娘,祁明乐便将它收起来了。今日怎么突然又拿出来了? 银穗压下心底的疑惑,进来道:“小姐,卫公子来了。” 自从祁明乐被救回府之后,卫恕来了将军府数次,但祁明乐一直没见他。而今日,祁明乐想做个了断。 那场地动过后,上京连下了数日的暴雨,到今日才彻底放晴。 祁家前院里,祁明照与卫恕相对而立,但气氛并不好。祁明照与卫恕本是至交好友,可今日,祁明照看卫恕的眼里全是冷意:“地动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自祁明乐受伤回府后,卫恕每次来探望祁明乐,祁明照都要问一遍这个问题。 “祁兄,你在怀疑什么?”卫恕不答反问。 “明乐的身手在你之上,为何地动那日,你安然无恙,而她却被压在了废墟之下?” 这是祁明照一直想不通的地方。他也曾问过祁明乐,祁明乐却避而不答。但那场地动过后,祁明乐对卫恕态度的转变,祁明照却看的一清二楚。 从前追着见卫恕的人,地动过后卫恕数次登门,却一直避而不见。而卫恕对这件事,亦是存而不论。 “当时情况混乱,我也不知为何,明乐没有逃出来。”卫恕神色歉疚解释。 祁明照一听这话,火气瞬间就上来了:“我妹妹是与你一道去佛寺的,你现在却告诉我,当时情况混乱,你也不知为何,她没有逃出来?” “我……”卫恕正欲开口,外面传来侍女向祁明乐请安的声音。 卫恕闻声回头,就见祁明乐从长廊那头而来。 此时天光正盛,祁明乐墨发飞扬,眼覆轻纱,红衣烈烈而来。长廊上熙攘盛开的凌霄花,在她出现的那一刻,瞬间黯然失色了。 这样的祁明乐,对卫恕来说是陌生的。但对祁明照来说,这才是他那个璀璨恣意的妹妹。前段时间,祁明乐又是学琴弹曲,又是学人调香烹茶的模样,他怎么看怎么觉得别扭。 看见祁明乐眼覆轻纱,卫恕顿时神色骤变:“明乐,你的眼睛……” “在暗色里待久了,暂时还不能适应强光,无碍的。” 听祁明乐这么说,卫恕这才安心些许,旋即他又向祁明乐道歉:“明乐,抱歉,那天我没能保护好你。” 隔着覆眼的轻纱,祁明乐看见了卫恕脸上的愧疚自责。 但她脑海里随之浮现的,却是那天大殿坍塌前,卫恕护住那位女香客,头也不回冲出去的场景。 祁明乐垂下眼睫,偏头问祁明照:“我能跟卫恕单独说几句话么?” 这便是不想让他听的意思了!祁明照冷着脸走了。 侍女小厮们也下去了,庭院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时,祁明乐才开口问:“那就是你倾慕的人么?” 卫恕霍然抬眸,惊诧望着祁明乐:她怎么会知道? 一见卫恕这个表情,祁明乐便知道,自己猜对了。她半是苦涩,半是释然道:“人下意识的反应是藏不住的。” 祁昌弘与卫父同朝为官,祁明照又与卫恕是好友,他们亦是相识。这三种关系叠加在一起,遇见危险时,卫恕率先顾的也该是她才对。 可那日,卫恕却一心扑在那位女香客身上,从头到尾都未曾分给过她一个眼神。 祁明乐心仪卫恕,关于卫恕的种种,她都了如指掌。其中也包括,卫恕曾有个白月光,但天意弄人,他的白月光已嫁为人妇这件事。 “明乐,这件事,你能替我保密么?”卫恕望着祁明乐,低声请求。他的心上人已经成亲了,他怕这件事传出去,于她名节有损。 卫恕出身官宦之家,温文尔雅对谁都很温柔。可直到今日,祁明乐才发现,他对心上人的温柔是不一样的。从前她怎么就没看出来呢? “明乐?” “嗯,好。”祁明乐答应了。 “明乐,谢谢你。”卫恕如释重负松了一口气,又将目光落在祁明乐身上,“你的身体好些了么?我前几日来见你时,祁兄总说你在卧床休养。” “已经没有大碍了。” “那就好。幸亏你没事,否则我都不知道,该有何颜面来见祁将军与祁兄了。”说到这里时,卫恕又觉得奇怪,“不过明乐,你的身手那样好,为何那日没能逃出来?” 这也是卫恕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 祁明乐垂眸,遮住了眼底的思绪:“我当时在拜佛,起身时慢了一步。” 卫恕顿时又心生歉意。若当时,他能分心去看祁明乐一眼,或许祁明乐就不会被困在废墟下了,“明乐对不起,我……” 祁明乐打断卫恕的话,望着密密匝匝怒放的凌霄花,释然一笑:“都过去了,我已经放下了。” 今天的祁明乐,跟往日里不一样了。但要让卫恕具体说,怎么个不一样法,卫恕却又说不出来。 一直以来,都是祁明乐追着他。 他对这个大胆热烈的姑娘所知甚少,只知道她性子活泼,明媚爱笑,每次看见自己时,眼里皆是坦荡而炙热的倾慕。 上京爱慕卫恕的姑娘不少,但祁明乐却是唯一一个,将这份倾慕坦坦荡荡,剖给他看的人。 不知怎么的,卫恕突然想对她好一点。 “过几日我要去青州,你想要什么,我帮你带。”算是给她的赔礼。 这是卫恕第一次,主动提出问祁明乐要什么,但祁明乐却拒绝了:“不用了,我什么都不缺。” 卫恕也没再强求,既然祁明乐不肯说,那到时候他为她挑便是了,权当给她一个惊喜。 祁明乐想求证的事,已经得到了答案,之后她便以身体不适为由,先回她的院子了。却不想,她刚回去没一会儿,祁明照便来了。 “想清楚了?”一身黑色劲装的祁明照进来,第一句话问的便是这个。 他们是一母同胞的兄妹,对于祁明乐,祁明照不说了解十分,但最起码能了解六分。今日祁明乐过来时,祁明照就发现,祁明乐变了。 “嗯,想清楚了。”祁明乐坐在靠窗的榻上,神色平静释然,“从前我总觉得,感情这种事,就像学武一样。只要我肯努力,我总能心想事成的。” “可经此一事后,我发现并不是。喜欢就是喜欢,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管我多努力都没用。”而且她的努力,在卫恕的心上人面前,完全就不堪一击。 哪怕对方早已嫁为人妇,所以祁明乐便释然了。 她语气轻缓而坚定:“而且我喜欢他,我可以为他做很多事,但我不会因为喜欢他,舍弃我的性命。” 在卫恕护着他的心上人,头也不回的冲出大殿之后,祁明乐便看清楚,她在卫恕心里的位置了。 所以她释然了,她对卫恕的喜欢,也就到此为止了。 “你想清楚了就好。”虽然祁明照与卫恕是至交好友,但祁明乐是他的亲妹妹,祁明照自然是站在自己亲妹妹这边的,“这上京男人多得是,何必在他这一棵树上吊着。改日,我与父亲为你再寻更好的。” 他们兄妹俩平常没少斗嘴,如今听祁明照这么说,祁明乐还是十分感动的。所以她又用同样的话,来关心祁明照:“哥,这上京的女子也多得是,你要不也换棵树吊?” 姜曦歌那人太冷了,祁明乐觉得,她哥这个愣头青,未必能暖的热。还不如趁早放手,免得越陷越深。 祁明照却不领情,他蹭的一下站起来,冷着脸丢下一句,“管好你自己”,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哼!不知好歹!你就等着以后哭吧你!”祁明乐趴在敞开的窗边,气鼓鼓冲着祁明照的背影挥拳。 祁明照权当没听见,直接大步离开了。 感情的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她言尽于此,接下来,就是祁明照的事了。 廊下花香习习,檐角铜铃阵阵,倚窗而坐的祁明乐顿觉一身轻松。 从前她追着卫恕,喜他所喜恶他所恶。从今以后,她祁明乐要做她自己,怎么快活怎么活! 2. 催婚 银穗是最先发现不对劲儿的。 自那日见过卫恕之后,祁明乐便将房中的琴棋书画,外加诗词歌赋的书,全都让人搬走了,而且又换上了张扬热烈的红衣。 看着祁明乐又飒又美的模样,银穗瞬间便知道,他们从前那个潇洒恣意的小姐又回来了。 “傻站着干什么?走!我们出门逛去。” 病了大半个月,整日待在府里喝药,祁明乐都快被闷坏了,她迫不及待想出门去透透气。她们两人刚到府门口时,就见一个头上戴花的中年妇人,甩着帕子,正在同门房说话。 祁明乐看了那妇人一眼,也没放在心上,径自带着银穗出门了。 栎棠关与戎狄接壤,一年四季战乱不断。那里除了守军之外,百姓能迁的都迁走了,所以那里囊橐萧然,连上京的十分之一都不及。 但站在上京的繁华里,祁明乐还是无比怀念那里。 “来人啊!抓贼啊!”一道娇弱的惊呼,蓦的传进了祁明乐耳中。 祁明乐猛地转头,就见不远处的巷子口,一个面容温婉的妇人,正在追一个刀疤脸的男子。 有人听见动静欲上前去帮忙,却在对方凶狠瞪过来时,瞬间又退了回去。 “那是我的玉佩!你还给我!”那妇人瞧着柔弱,但身上却有股坚韧的劲儿,她踉踉跄跄追着刀疤脸。 那刀疤脸惯常在这一带行窃,他轻车熟路便要往一个巷子里钻时,肩膀蓦的被人摁住了。 刀疤脸下意识回头,就见身后站着个五官明艳的红衣姑娘,此刻正皱眉看着他:“把东西还给人家。” 见祁明乐孤身一人,那刀疤脸顿时阴恻恻威胁:“小姑娘,别多管闲事!” “如果我偏要管呢?”祁明乐抓着刀疤脸的肩膀不松手。 “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那刀疤脸便要去抽腰间的匕首。 “我的玉佩!你把我的玉佩还给我!”那妇人跌跌撞撞跑过来。 祁明乐也懒得再同刀疤脸掰扯,她直接一脚踹在刀疤脸的膝盖上:“废话真多,拿来吧你!” 刀疤脸哐当一下摔到地上。祁明乐将拿回来的玉佩递给那妇人:“你看看,是这块么?” “是这块,是这块。”苏沁兰将玉佩放在心口,不住向祁明乐道谢,“多谢姑娘,多谢姑娘。” 祁明乐摆摆手,正要说话时,有两人齐齐跑过来。 “夫人!” “小姐!” 银穗与一个中年仆妇先后过来。那仆妇忙搀着苏沁兰:“夫人,不是说好您站在树荫下等奴婢的么?” “我原本是站在那里等你的,但是有人抢了我的玉佩,多亏这位姑娘……”话说到一半,苏沁兰面容骤变,“姑娘,小……” 心字还没说出口,一柄匕首已裹着劲风,朝祁明乐的脖颈刺去。 苏沁兰顿时瞪大双目,生怕下一刻,祁明乐就血溅当场。可那匕首在即将挨到祁明乐脖颈上时,却被祁明乐侧身握住了。 苏沁兰见状,这才松了一口气。 祁明乐撩起眼皮,看了面目狰狞的刀疤脸一眼:“背后偷袭,卑鄙!” 下一瞬,喀嚓一声脆响。 祁明乐手一松,刀疤脸的左手,瞬间便软哒哒垂了下去。紧接着,便传来刀疤脸杀猪般的哀嚎声。 目睹全程的苏沁兰瞬间白了脸,身子控制不住的开始发抖。 祁明乐蹲下来,捡起地上的匕首,一把插在刀疤脸的右手边,苏沁兰和刀疤脸齐齐抖了抖。 “姑娘,我错了我错了!您大人有大量,饶了我这一回。”那刀疤脸砰砰磕头求饶。 祁明乐居高临下扫了他一眼:“若再有下次,你这只手也别想要了。” “是是是。”那刀疤脸点头如捣蒜。 见有衙役往这边来,银穗忙提醒:“小姐,巡城司的人来了。” 上京不比栎棠关,祁明乐顶着将军府嫡女的身份,就不能随心所欲行事。若是跟巡城司的人撞上,只怕转头她爹就知道了。 初回上京时,祁老爹便同祁明乐说过,在上京遇事,要她三思而后行。 再加上祁老夫人时常耳提面命念叨,“姑娘家就该有个姑娘家的样子,做事要得体,言行要柔和……”等等,若此事传回祁家,只怕又得连累祁老爹跟着被念叨了。 祁明乐立刻起身,与银穗离开了。 原本苏沁兰想问祁明乐姓名,改日亲自登门道谢的。可她目睹祁明乐单手折了刀疤脸胳膊这一幕,她直接被吓懵了。等她再反应过来时,祁明乐和银穗已经不见了,遂只好作罢。 日行一善过后,祁明乐的心情才慢慢好起来。她带着银穗在街上又逛了一会儿才回府。 她们回到府里时,正好遇见了管家康叔。康叔就好心给祁明乐提了个醒:“小姐,今日又有媒婆上门来问三小姐了。” 康叔口中的三小姐,是祁家二房的女儿祁明娇,只比祁明乐小两个月。 “哪家来问的?二婶应了么?” 康叔:“?!” 这是重点吗?! 但见祁明乐一脸好奇的模样,康叔便知道,这就是祁明乐的重点。 “老奴不知道,只是给小姐提个醒罢了。” “给我提醒做什么?人家问的是明娇,又不是我?”祁明乐一头雾水,但康叔已经去忙别的了,她也不好追着问,便将这事抛至脑后去了。 却不想,到夜里阖府众人一同用饭时,祁老夫人突然又提起了此事。 “老二媳妇儿,我听说,今日王家遣人来问三丫头了?” 祁二夫人站在一旁,正在为祁老夫人布菜,闻言当即便应了声是。 原本在各自用饭的众人,听到这话瞬间放下酒盏筷子。祁老夫人继续问:“这个月,王家是第三家上门来问三丫头的吧?” 祁二夫人称是。祁老夫人又问:“你是怎么回人家的?” “这事儿媳不敢擅专,便回说要请婆母和老爷拿主意。”祁二夫人站在祁老夫人身侧,一副低眉顺眼的贤惠模样。 自祁明乐去岁回上京后,每次阖府一起用饭时,都见祁二夫人站着为祁老夫人布菜。最开始时,祁明乐还曾让她坐下来一起吃饭,祁二夫人却说,“你不必管我,这是规矩。” 说这话时,祁二夫人脸上挂着贤惠的笑,但许多次,众人用饭时祁明乐偷偷回头,就见祁二夫人立在祁老夫人的影子里,脸上写满了落寞疲惫。 “这么回没错,”祁老夫人赞赏点点头,又话里有话道,“姐姐尚未出阁,哪有妹妹先嫁人的道理。” “这有什么打紧的,让明娇先嫁便是。” 祁明乐不觉得有什么,而且她现在不想嫁人。 “姻缘有早有晚,如今明娇的姻缘既到了,那让她先嫁便是。”说着,祁昌弘看向坐在对面的弟弟祁昌盛,“届时明娇成婚,我这个做大伯的,定然给她备一份厚嫁妆。” 见祁昌弘父女俩一唱一和的,祁老夫人脸色顿时就不好了,她搁下筷子吩咐:“你们都下去。” 在旁侍奉的侍女婆子全退下了,祁老夫人这才继续道:“眼下这里就剩咱们一家人了,我这个做长辈的,说几句讨人嫌的话。” 一听这话,祁昌弘与祁昌盛兄弟俩立刻站起来告罪。祁明乐一众小辈见状,也只好跟着站起来。 一时,整个偏厅里,除了祁老夫人之外,其他所有人全都站着。 祁老夫人坐在主座上,目光落在祁昌弘身上:“你媳妇儿去的早,我原本要为你娶续弦,你死活不愿意,最后我拗不过你,只得作罢。后来陛下派你去栎棠关驻守,我本想着那里条件艰苦,让明乐养在我身边,你怜她幼年丧母,不愿再与她生离,非要一意孤行带她去边关。” 祁明乐听到这些话,下意识想反驳,却被祁昌弘一把攥住手腕。 “如今上京像她这个年纪的姑娘,要么已嫁为人妇,要么便已定了亲。我与老二媳妇,你皆不放心……” “母亲,孩儿绝无此意,孩儿……” 祁昌弘欲解释,却被祁老夫人抬手打断:“我同你说这些,也没其他意思。只是想教你知道,你媳妇儿既不在了,那明乐的婚事,你这个做父亲的便该多上心些。毕竟她如今已经十六了,也不小了。” 祁老夫人说完,也不给祁昌弘父女开口的机会,径自让祁二夫人扶她走了。 祁昌盛见状,也不好再多留,便携着妻女告辞了。临走到门口时,祁明娇回头去看祁明乐。 祁明乐一身红衣,立在灯火阑珊处。她五官生的灵动明艳,身量又高挑纤瘦,笑起来时有种璀璨恣意的美,像颗熠熠生光的红宝石。 可今夜,这颗红宝石却黯淡无光了。 待祁昌盛一家离开后,祁明乐轻轻叫了声:“爹。” 祁昌弘回过神来,抬手摸了摸祁明乐的脑袋,声音虽沙哑但却很坚毅:“爹没事,你祖母刚才那些话,你也别放在心上。别怕,万事有爹爹在。” 祁明乐虽自幼丧母,但祁老爹却给足了她安全感。 之后谁都没再提这事了,祁明乐的日子又恢复了平静。这日她刚从练武场回来,康叔突然来寻她:“小姐,老爷在前院书房等您。” 祁明乐过去时,祁老爹正负手而立,盯着面前边关的地图出神。 “爹,是出什么事了么?”祁明乐走进去问。 “没有。”祁昌弘收回目光,在太师椅上落座后,闲聊一般问,“明乐可想嫁给卫恕?” 祁明乐手一抖,茶汤顿时全泼在她的手背上了。 她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祁昌弘又道:“若你想嫁给他,爹去求陛下为你们二人赐婚。”他戍守边关多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若他去请奏,宣帝多半会应允。 却不想,祁明乐竟斩钉截铁拒绝了:“不想。” “为何?你从前不是很喜欢他么?” 谢沉霜在蜀地未归,这段时间,祁昌弘被宣帝派去跟进赈灾事宜了,他忙的脚不沾地,是以并不知道这事。 祁明乐将缘由告诉了祁昌弘。 祁昌弘听完,顿时气愤不已:“岂有此理!这种男人绝对不能要!” 祁昌弘膝下只有一子一女,对祁明照,祁昌弘是严厉有加。可对祁明乐,祁昌弘却是满心愧疚。 祁昌弘将祁明乐带去栎棠关,本是想亲自照顾她的。可栎棠关战乱不断,他时常要领兵作战,对祁明乐的陪伴便少之又少。如今一眨眼,祁明乐便到要嫁人的年纪了,祁昌弘自是想找个待她如珠似宝的夫婿。 可偏偏祁明乐喜欢卫恕。 卫家是官宦之家,卫恕本人温文尔雅,又与祁明照是至交好友。若他能待祁明乐好,祁昌弘愿意将女儿嫁给他。 可卫恕心有所属不说,在危难关头,竟然撇下祁明乐,祁昌弘是决计不能原谅的。 但祁昌弘还是不放心:“明乐,你……” “没赌气,是真的不喜欢了。”祁明乐知道祁昌弘要问什么,“从他护着心上人,头也不回冲出大殿时,我对他的喜欢,便到此为止了。” 见祁明乐说的笃定,祁昌弘便知,她是真的不喜欢。 祁昌弘高兴的一巴掌拍在扶手上:“这就对了嘛,上京好男儿多得是,比卫恕强百倍千倍的多了去了,爹改明给你找个更好的。” 祁明乐:“……” “明乐你对夫婿有什么要求?”祁昌弘开始旁敲侧击打听。 祁明乐瞬间明白,祁昌弘今日为何这么反常了,她盯着祁昌弘:“爹,你前几天可不是这个态度!”之前他明明说,让她不要将祖母的话放在心上的。 “嗐,这不是情况有变嘛。” 祁昌弘叹了口气,同祁明乐解释:“原本爹爹想着,这事不急,慢慢来。可今日栎棠关那边传来军报,说戎狄现任可汗病重,一旦新可汗继位,边关或许会起战事,届时爹爹便要回栎棠关坐镇。” “我跟爹你一起回去。”祁明乐立刻道,她不想待在上京。 “不行!” “爹!” “爹爹是将军,保家卫国是爹爹的职责。爹爹这辈子,注定是要待在栎棠关的。但明乐,你不能一直待在那里。” 栎棠关条件艰苦,从前祁明乐年纪小,他不忍与她生离,便将她带在身边。但如今她已经十六了,若再将她带去栎棠关,只会蹉跎她的大好年华。 旁人祁昌弘不放心,所以在去栎棠关之前,他要亲自为祁明乐选夫婿。 3. 挑选 决定为祁明乐择婿之后,祁昌弘当即便传令下去,让人罗列上京适龄的青年才俊。祁明照得知此事后,还向祁昌弘举荐了两个人选。 “这两人为父略有耳闻,回头让人先详细打探一番再说。” 祁昌弘是去岁才调回上京的,对上京各大家族了解的并不深。此番仔细打听之后,才知道上京许多显贵之家,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内里却是污秽不堪。 祁昌弘不愿让祁明乐嫁到那种人家,所以关于女婿的人选,他是慎之又慎。 见祁昌弘父子俩讨论的十分火热,坐在一旁的祁明乐不满道:“爹,你们既是在为我择夫婿,为什么都不问问我的意见?” “在我麾下将士中择婿那事,你想都不要想。”祁昌弘直接断了祁明乐的念头。 祁明乐立刻侧过身子,为自己争取:“为什么不能?爹,你麾下的人多知根知底啊!”而且若是能从那里面挑一个,她就能跟着他们一起待在栎棠关了。 “因为他们无人愿意娶你。”祁明照凉凉道。 祁明乐立刻站起来,又气又怒瞪着祁明照:“你又不是他们,你怎么知道,他们不愿意娶我?” “你在栎棠关待了那么多年,有人向爹求娶过你吗?”祁明照凉凉反问。 “没有。”祁昌弘立刻接话。 他们两人父子俩一唱一和,成功将祁明乐气走了。 银穗掀帘进来,就见祁明乐坐在妆奁镜前生闷气。银穗走过去问:“小姐,怎么了?” “我长得也不丑,为什么没有人想娶我?”祁明乐气鼓鼓看着银穗。祁明照先前说的那话虽然很欠扁,但话糙理不糙,她在栎棠关待了那么多年,好像确实没人求娶她。 “因为他们的眼睛被糊住了。” “!!!”祁明乐瞪了银穗一眼,“你好好说。” 银穗也听说了,祁明乐想在祁昌弘麾下将士中择婿的事情。此刻见祁明乐脸色好了一些,她才同祁明乐说实话:“小姐,您时时能看见月亮,但您想过将月亮摘下来据为己有吗?” “没想过。”答完之后,祁明乐又反驳,“月亮就该挂在天上,我为什么要想着将它摘下来据为己有呢?” “对啊,军中将士也跟您是一样的想法。” 祁明乐觉得,银穗好像说了什么,但好像又什么都没说。而因银穗这番话,夜里祁明乐看见月亮时,脸都皱成了一团。 “这么晚了,怎么还没睡?”祁昌弘的声音从身后响起。 祁明乐抬眸,就见祁昌弘立在廊下,身侧站在管家康叔。看见她之后,祁昌弘示意康叔退下,他自己则冲祁明乐招招手。 祁明乐慢吞吞挪过去。 “还在生爹的气?”祁昌弘问。 祁明乐点点头,然后又摇摇头。 祁昌弘被她逗笑了:“你这又是点头,又是摇头的,究竟是在生气,还是不生气了?” “先前是生气的,但后来想明白,您让银穗同我说的那番话之后,就不生气了。” “何以见得是我让银穗同你说的?”祁昌弘笑着问。 “银穗大大咧咧的性子,是绝对想不到那番听似简单,实则复杂的话。” 祁昌弘赞赏点点头。他们父女俩静默站了须臾之后,祁昌弘突然问:“知道为什么我与你阿娘,为你取名为明乐吗?” 关于她名字的起源,祁昌弘从未同她说。 “是盼你朝朝暮暮平安喜乐之意。”说到这里时,祁昌弘眼底滑过一抹哀色,“可惜,你阿娘去的早。” 祁明乐的母亲即将临盆之际,听闻祁昌弘身受重伤的消息,因担忧而动了胎气,最终难产而亡。 祁明乐低低叫了声:“爹。” 祁昌弘飞快抹了一把脸,迅速调整好情绪,这才转过头,同祁明乐继续道:“爹膝下就你这一个女儿,爹私心也想将你嫁的离爹近一些。但爹麾下的人,爹心里有数,没有与你合适相配的。而女子嫁人是一生中最重要的事情之一,爹不能为了让你离爹近一些,就让你所嫁非人。” “我明白的。我其实也就是心血来潮那么一说,并非一定要在爹您麾下的将士中挑选。”说话间,祁明乐抱住祁昌弘的胳膊,不经意间流露出女儿的娇态,“我只是不想跟爹您分开。” 自祁明乐有记忆起,除了最开始那两年,之后她一直待在栎棠关,待在祁昌弘身边。虽然祁昌弘平日很忙,鲜少有时间陪她,但祁明乐仍觉得很心安。 若她嫁在上京,他们就要隔很远了。 “傻丫头,就算你成婚嫁人了,你依旧是爹爹的女儿。”祁昌弘慈爱拍了拍祁明乐的胳膊,然后试探问,“爹爹最近这些时日,打听了不少上京的青年才俊。爹爹瞧着,今科探花郎张元修才貌双全,性子温润沉稳,可堪为良配,你要不要见一见?” 月亮高挂在苍穹上,清辉撒边人间。 月色与灯晕交融里,祁明乐看见了祁昌弘眼里小心翼翼的试探。 从前在栎棠关时,祁昌弘终年不卸甲。可自从回了上京之后,除了进宫当值之外,祁昌弘在府里穿的都是常服。 今夜祁昌弘穿了件墨色的纱袍,褪去了在外人面前的肃冷严厉,神色温和慈爱。他并未同一般的长辈那样,直接替她做主,而是在认真询问她的想法。 祁明乐甫一抬眸,就看见了祁昌弘鬓边那抹不知何时染上的霜色。这一刻,祁明乐突然意识到:她记忆中,那个永远身形挺拔,威风凛凛的将军爹,正在悄然变老了。 她是他最疼爱的女儿,但她不能一直都让他操心。 “好。”祁明乐答应了。 祁昌弘顿时抚掌大笑:“好好好,爹爹尽快寻个机会,将他带回府里,让你见一见。” 4. 相看 祁明乐前脚刚答应,后脚祁昌弘便去安排此事了。 没过几日,祁明乐正在房中擦刀时,银穗就一脸激动跑进来:“小姐,将军带客人回来了,让您去前厅瞧瞧。” 一听这话,祁明乐便知,是张元修来了。 祁明乐从来都不是扭捏的性子,她既接受了自己要嫁人这件事,便大大方方去前厅相看张元修了。 可过去之后,陪同的刘妈妈却将她带至了屏风后。祁明乐懵了:“不是让我来相看么?” “上京相看一贯如此,待会儿将军会将对方带来这里,二小姐您隔着屏风瞧一眼便好,切记不可发生声音。这样若是不成,也无损两家体面。” 这位刘妈妈是祁老夫人身边的人,得知祁昌弘今日为祁明乐安排相看,祁老夫人便特意派她来陪祁明乐。 名义上说是陪,但祁明乐心知肚明,祁老夫人应是让刘妈妈来盯着她的。 毕竟在祁老夫人眼中,她性子跳脱特立独行,与上京这些循规蹈矩的闺女们格外不同。这种场合,祁老夫人是决计不肯让她单独在的。 “二小姐,坐着等吧。”刘妈妈垂手立在一旁,面色严肃。 祁明乐坐在圈椅上,等了好一会儿,仍没见人来,她便松懈下来了,身子往后一靠单手撑着下颌,指尖百无聊赖转着团扇,姿势慵懒而惬意。 这模样,不像是待字闺中的少女,倒像是个洒脱不羁的少年郎。 刘妈妈轻咳一声提醒:“二小姐。” “好妈妈,现在没人,你就让我松快一下嘛,等他们进来了,我立马坐好。”撒娇求饶的话,祁明乐张嘴就来。 刘妈妈知祁明乐自由惯了,听她这般说,只得随她去了。 雕花窗大开,外面碧空万里花木葳蕤。祁明乐歪在圈椅上,一下又一下转着团扇,打发着无聊的时间。没一会儿,困意便慢慢涌了上来。 刘妈妈一转头,就见祁明乐歪在圈椅上睡着了。 少女歪在椅子上,单手撑着额角,如墨乌发轻垂,眉间花钿殷红。骨肉匀称的手搭在腰腹上,掌心的团扇摇摇欲坠。 刘妈妈叹了口气,正欲叫醒祁明乐时,吧嗒一声轻响。 团扇掉在了地上,祁明乐随之被惊醒。 她坐起来,弯腰正要去拾团扇时,突然听见了祁昌弘的声音,祁明乐下意识抬眸。 就见祁昌弘带着一个男子走进来。 那男子身长八尺有余,隔着屏风和覆眼的轻纱,祁明乐看不真切他的面容,只觉那人萧萧肃肃一身清润,仿若皎月下的青竹。 堂中的张元修察觉到了祁明乐的目光,微微将头偏了些许,但旋即又克制的收了回去。 “张翰林,坐。”祁昌弘一面招呼张元修,一面唤人来奉茶。 祁明乐将团扇拾起来握在掌心。 这个屏风的位置很巧妙,她坐在这里能看见张元修,但张元修看不见她。 可直觉告诉祁明乐,张元修看见她了。 厅堂里,祁昌弘正在同张元修说话。 张元修落座的位置,是祁昌弘刻意安排的。从祁明乐的方向,能看见张元修的一举一动。祁昌弘先是同张元修聊了京郊赈灾事宜,后又闲聊一般问起了张元修家里的事。 张元修一一答了。 而祁明乐则坐在屏风后,有一搭没一搭摇着手中的团扇,听着他们说话。 同祁昌弘武将粗狂的声音不同,张元修声音温和朗润,如敲冰戛玉一般。且他虽然今年刚入仕,但在祁昌弘面前却是不卑不亢,言行举止亦是从容温雅。 祁昌弘看张元修是越看越满意,但婚姻这种事,他还是要看祁明乐的意思。 聊了一会儿闲话之后,张元修便起身告辞了。祁昌弘向外面道:“康成,送张翰林。” 待张元修离开之后,祁明乐才从屏风后走出来。祁昌弘立刻问:“闺女,你觉得这张元修怎么样?” “观他言行举止,倒像是个正人君子。” “不是像,这人就是个正人君子。今科他们这批进士里,陛下最看好的,就是他和周允了。而且爹跟你说,张元修这人虽是文人出身,但身上却没有文人那些酸臭迂腐,只会纸上谈兵的臭毛病。前段时间,陛下派为父和他一同在京郊赈灾时,爹就曾暗中观察过了,张元修这人虽年轻,但做事踏实沉稳。且他又是个有才的,假以时日,此人必成大器。” “合着爹您早就看中他了?”祁明乐歪头看祁昌弘。 祁昌弘承认了:“家有幺女,爹自然得早早就物色女婿人选。” 只是之前,祁明乐一颗心全扑在卫恕身上。祁昌弘虽欣赏张元修,但也于事无补。如今祁明乐既然不喜欢卫恕了,那祁昌弘自然是要大力推荐张元修了。 “而且爹早就派人打听清楚了,张家虽是商贾出身,但门风清正。张元修的父亲早亡,他如今与寡母幼妹同住,家中人口简单,后院也没通房妾室,你若嫁过去,也不会有什么糟心事。而且张元修刚才你也见过了,你怎么想?” 祁昌弘对张元修十分满意,但这是祁明乐的婚事,他这个做父亲的满意与否不重要,重要的是祁明乐的态度。 祁明乐撑着下颌,总结了一下祁昌弘对张元修的形容:家中人口简单,才华横溢洁身自好,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嗯,听起来确实是个极佳的夫婿人选。”祁明乐用扇子敲着鼻尖。 祁昌弘一听这话,顿时大喜过望,正要接话时,就听祁明乐又道:“只是爹爹,这么极佳的夫婿人选,为何会轮到咱们?” 本朝虽没有榜下捉婿的习俗,但每年放榜之后,京中权贵与新科士子结亲的也不少。像张元修这样有才有貌的,按说早该被人抢走了才是,何以至今还未成婚? “听说之前有不少人相中他,但都被他婉拒了。”祁昌弘并未将这一点放在心上,他大手一挥,豪迈道,“这些不重要,重要的是,闺女你觉得他做你夫婿行不行?你要觉得行,爹去找张元修说。” 刚才隔着屏风见了一面,祁明乐对张元修的印象不差。而且祁昌弘对张元修的满意程度,让祁明乐想忽略都难,祁明乐信他的眼光,便点头道:“行吧。” “好好好,爹这就去找张元修。”祁昌弘喜出望外,当即便起身要去,却被祁明乐叫住。 祁明乐满脸无奈:“爹,祖母常常耳提面命同我说,让我矜持沉得住气,怎么到您这里,您就这般着急。人家前脚刚走,后脚您就追去问这事,您觉得合适么?” “好像确实不大合适。”被祁明乐这么一说,祁昌弘才反应过来,他高兴道,“那爹明日去问。” 其实祁明乐对张元修的答复没报太大的期望。 毕竟张元修之前就婉拒了许多达官显贵,而他们将军府并不比别家特殊。果不其然,第二日傍晚时分,祁昌弘满面喜色回府,同祁明乐道:“我今日将意欲结亲的事同张元修说了,他说待他回去禀明母亲,明日再给我答复。我瞧着,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说完之后,祁昌弘便打算去找管家,要给祁明乐开始准备嫁妆了。 “爹,您冷静!冷静!!!”祁明乐急忙拦住祁昌弘,“这八字还没一撇呢!等明日张元修答复了再说也不迟。” 祁昌弘一脸笃定:“我瞧张元修那模样,这桩婚事绝对能成,你信爹。” 祁明乐劝不住祁昌弘,只得木着脸,在一旁看祁昌弘和管家商量她的嫁妆。看了一会儿之后,祁明乐去了祁明照的院子。 见到祁明照之后,祁明乐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哥,明日爹去见张元修的时候,你一定要寸步不离跟着爹。”祁明乐怕她爹和张元修都承受不住,张元修答复的后果。 祁明照:“……” 第二日,祁昌弘父子俩进宫前,祁明乐又叮嘱了祁明照好几遍。 祁昌弘翻身上马,一身铠甲威风凛凛,他拉着缰绳,朗声笑道:“闺女,你就在府里等着爹的好消息。” “爹,张元修若是不愿意就算了。上京的好男儿多得是,我也不是非他不可。”祁明乐生怕祁昌弘到时冲动犯下大错,所以提前便同祁昌弘表明自己的态度。 祁昌弘弯腰摸了摸她的脑袋:“爹就你这一个宝贝女儿,自然是要挑最好的男子给你做夫君。好了,回去吧,等爹的好消息。” 说完,祁昌弘打马走了。 祁明乐站在府门口,望着父兄远走的身影,心里一时五味杂全。 这一整天,祁明乐过的都是提心吊胆的。到了午后,祁明乐正坐在廊下正昏昏欲睡时,突然听到院外响起脚步声。 是她父兄回来了。 祁明乐立刻站起来,疾步下台阶迎了过去。 祁昌弘大步流星进来,一看见她,便开怀大笑:“闺女,张元修同意了。” “什么?”有那么一瞬间,祁明乐怀疑自己听岔了。 “张元修今日给了爹爹答复,他说他母亲同意这门婚事了。你看,爹同你说的没错吧,这事十有八/九能成。” 之前上京那么多权贵欲将女儿嫁给他,张元修都婉拒了,他为什么会突然答应要娶她?! “爹,你该不会是把刀架在张元修脖子上,逼他同意的吧?”祁明乐这话是冲祁昌弘说的,但目光却看向了祁明照。 “爹是那种人?”祁昌弘看着祁明乐。 祁明乐立刻摇头,但目光还落在祁明照身上。 “我跟爹一起去的,爹什么都没做,是张元修主动应允的。”祁明照丢下这么一句后,便转身回他的院子去了。 祁昌弘也去向祁老夫人报喜了,祁明乐一个人站在廊庑下,皱眉想了好一会儿,也没想明白,张元修为什么就答应娶她了呢!祁明乐又问银穗。 银穗:“……” 这她也不知道呀。 银穗绞尽脑汁的想:“小姐,会不会是你们相看那天,他对你一见钟情了?” “他虽坐在我正前方,但我们之间隔着屏风,而且他一直侧头在与我爹说话,如何对我一见钟情?” 好像也是。但旋即,银穗又道:“那或许是小姐您哪次出门的时候,被他看见了,那时候他就对您一见倾心想娶您为妻了,奈何他只是个小进士,而您是将军府的嫡女……” “停!你没事少看点那些无良的话本子!”祁明乐打断银穗的话,无语扶额。 好叭,银穗闭嘴了。 见祁明乐还兀自在想,银穗忍了又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小姐,要我说,如今你们一个愿嫁,一个愿娶,那就该商量成婚的事了,您何必一直纠结,他为什么要娶您这件事呢?男大当婚女大当嫁,这不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么?” “好像也是。”她嫁张元修,不也是因为她要成婚择婿么? 左右这人是她爹亲自挑的,她相信她爹的眼光,祁明乐便不再多想了。 5. 中秋 没过几日,张家便遣人来将军府提亲了。 这桩婚事两家私下早就互通了心意,所以流程走的格外快。不过半月,便走到纳吉这一步了。 这一日,祁家上下十分热闹,祁明乐坐在院子里,都能听到前厅的喧闹声。 “二姐姐。”身后突然响起女声。 祁明乐回头,就见祁明娇从垂花门外进来。她行走间裙裾不动,袅袅婷婷的模样,正是祁老夫人常常夸赞的女子仪态。 “你还好么?”祁明娇行至花架下,看向坐在秋千上的祁明乐。 祁明乐先是一愣,旋即扯唇笑开:“我为何不好?” 似是没想到祁明乐会这么说,这下轮到祁明娇怔愣了一下。 祁明乐与祁明娇虽是堂姊妹,但她们一个在栎棠关无拘无束长大,一个在上京按照贵女标准长大。两人如今虽隔三差五就能碰见,但关系并不亲厚。 可今日祁明乐看得分明,祁明娇问这话时,眼底还隐隐带着真切的关心。 祁明乐遂又改口:“为何这么问?” “没什么。”祁明娇摇摇头,却是不肯再说了。 祁明乐隐隐觉得,祁明娇有些奇怪,但她既不肯再说,她便也没再问了,只道:“今日张家来纳吉,府中上下都很高兴。” 虽然祁昌弘从未表露出来过,但很早之前祁明乐就知道,她爹私下在忧心她的婚事。 上京女子及笄后,便会有人家上门求娶。而去岁祁明乐回上京时已十五了,但来将军府求娶她的人却是寥寥无几。 究其原因,无非是因她没有母亲教养,又是在栎棠关那种地方长大的,所以无人想娶她。 如今她的亲事定下了,夫婿又是她爹十分满意的人选,自张家上门求娶之后,她爹脸上的笑就没落下去过。 “那二姐姐,你高兴么?” 祁明娇似是执着想要一个答案。 她高兴么?祁明娇是第一个,问祁明乐这个问题的人。 祁明乐坐在秋千上,认真想了想,然后才道:“高兴的。” 虽然只远远见了张元修一面,但祁明乐对张元修的印象不差。而且祁老爹说了,他会让世上最好的男子给她做夫君,她相信祁老爹。 祁明娇垂下眼睫,声音近乎呢喃:“我以为,二姐姐,你会跟我们不一样。” 从祁明乐回京时,祁明娇就发现,她这位堂姐,跟她们这些循规蹈矩的人不一样。她特立独行,行事说话全都有自己的主见。 一看祁明娇这神色,祁明乐顿时便明白,她这话是什么意思了。 “我很多时候,确实跟你们不一样。但这并不意味着,我所有的选择都跟你们不同。”说话间,祁明乐朝旁边挪了挪,拍了拍旁侧,示意祁明娇坐上来。 祁明娇自幼便被教导,要坐立有形,时刻注意仪态。所以幼年时,她都没玩过秋千。 可今日,她犹豫须臾后,便挨着祁明乐坐下了,然后问出了心底的疑惑:“二姐姐,嫁给一个只见过一面的人,你不怕么?” 祁明乐张扬热烈,祁明娇一度以为,祁明乐定然是先喜欢一个人,然后才会与之谈婚论嫁。而不是像她们这样,被家中长辈安排相看,然后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过去。 “不怕。”说完,祁明乐突然又道,“抓稳了。” 祁明娇立刻抓紧秋千绳,下一刻,秋千便荡了起来。双脚忽然离地的失重感,瞬间让祁明娇心跳如擂。紧接着,祁明娇就听祁明乐道:“若他真心待我好,那我便还他真心。若他待我不好,那我便与他和离。” 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歪头冲她一笑,神色慵懒轻松:“所以,我有什么好怕的呢?” 祁明娇被祁明乐这番言论震惊到了。 她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听见人说,若他待我不好,那我便与他和离。 “可女子和离会遭人非议的。” “人生短短数十载,我自己开心快活还来不及呢,哪里有空去听别人议论我什么。”说到这里时,祁明乐将秋千慢下来,然后拐弯抹角提醒祁明娇,“日子是你自己要过的,别人说什么,其实也不是那么重要。” 祁明娇什么都好,就是太听话了。明明她还比祁明乐小两个月,但她身上不但没有小姑娘的活泼开朗劲儿,反倒一言一行就像是拿尺子量过的一般,祁明乐看着都觉得累。 但每个人想的都不同,所以祁明乐也只是迂回曲折提了一下。 而祁明娇则盯着她看了许久,久到祁明乐觉得,自己可能是多管闲事了,正打算向她道歉时,祁明娇突然叫了声:“二姐姐。” 祁明乐等着她的下文,但祁明娇却道:“你再带我荡一回秋千吧。” “嗳,好,你抓紧。”祁明乐说完,用力一荡,托着她们两人的秋千,一下子便荡到了半空中。 这一次,祁明娇看见的不再是深深的庭院,她看见了外面的世界。 风吹的祁明娇衣袂飘飘,她在心里补完了后半句:二姐姐,我很羡慕你。羡慕你的洒脱,羡慕你的底气。 而她一样都没有。 在张家纳吉的第二日,便传来谢沉霜回京的消息。 祁明乐原本打算,让祁明照帮她给叶蓁递信,让叶蓁出宫来玩儿。却得知,叶蓁被太后罚禁足思过了。 不消说,肯定是因为叶蓁私自偷溜出宫,跟着谢沉霜去蜀地赈灾一事。 “唉,这下我的救星也没了。”祁明乐趴在窗边,一脸恹恹的表情。 自从张家上门来提亲之后,祁老夫人便不许祁明乐再出门了,要她在府里安安心心待嫁。祁明乐本想着,让叶蓁出宫来救她于水火之中,却不想,叶蓁也被罚禁足了。 祁昌弘过来瞧祁明乐时,正好听到了这话。 其实祁昌弘也不想拘着祁明乐。可祁明乐与张元修议亲时,祁老夫人便私下同他说过,“明乐是你亲自带大的,她是什么性子,你这个当爹的比旁人都清楚。我这个做祖母的只说一句,如今她在府里,你纵着她一些也无妨。可她成亲嫁人后,人家长辈能像你一样纵着她?” 祁昌弘正站着出神时,祁明乐看见他了。 “爹,您来了怎么不进来?”祁明乐从屋里出来。 祁昌弘敛了思绪,指了指她院中的桂花树:“爹在看那棵桂花树,真快,转眼咱们回上京都一年了。”去岁他们回上京时,正是丹桂飘香的时节。 提到桂花,祁明乐又想起,从前在栎棠关时,一到桂花盛开的时节,那里的人就会做桂花紫薯糕。前几日她让厨房按照方子做了,但却怎么都吃不出栎棠关的那种味道。 “中秋陛下会在宫中设宴,到时候爹带你去见公主。” “好。”祁明乐应了。中秋是合家团聚的日子,且这又是叶蓁回宫后的第一个中秋,太后不可能不解她的禁令。 祁明乐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中秋这天。 宫宴设在夜里,但祁明乐却早早就出发了。她在府里被拘了大半个月,早就迫不及待想出府了。 马车一路走走停停,祁明乐逛够了之后,才往皇宫的方向行去。 今日宣帝在宫中设宴,来赴宴的官眷不少。祁明乐被引去临风台时,许多人都已经到了,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说话。 “啧啧啧,这不是咱们祁大小姐么?听说你最近这段时间,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在府里绣嫁衣,绣的怎么样啦?”祁明乐正在找叶蓁时,身后突然传来一道欠扁的声音。 再一回头,就见一身紫色纱袍的贺潇,摇着折扇晃过来。 祁明乐在上京的朋友不多,贺潇算一个。 许是在府里待久了,祁明乐的脾气都变好了,听到贺潇的揶揄,她只扔给他一个眼刀,便径自在桌案后落座了。 贺潇追过来,神色这才正经起来:“你真要嫁给那张什么修来着吗?” “张元修。”祁明乐纠正。 “你之前不是喜欢卫恕吗?怎么突然就要嫁给张元修了?” 祁明乐神色淡淡的:“你也说了是之前,现在不喜欢了。” “不是,上个月地动前,你不还跟卫恕一起去佛寺上香么?怎么突然就……”说到这里,贺潇神色猛地一顿,旋即他意识到了不对劲儿,“难不成,是地动那日,你们……” “正说着,见叶蓁提裙往这边过来,贺潇的目光,顿时又落在了叶蓁身上。 叶蓁过来,同贺潇打过招呼之后,便熟稔挽住祁明乐的胳膊。 一别月余,祁明乐整个人瘦了一圈,神色也不复先前的明媚活泼了。叶蓁挨着祁明乐坐下,不禁问:“明乐,是出什么事了么?”她怎么瘦了这么多。 “没有。我向来苦夏,再加上前段时间病了,就清减了些。不过上京的女子不都讲究,什么弱柳扶风之姿么?我如今勉强才能够个边儿。” 祁明乐话音刚落,贺潇就在一旁拆台:“你可拉倒吧,你这明明是为情所伤!” “你给我闭嘴!”祁明乐抄起一个石榴,就朝贺潇砸过去。 宴席上很热闹,丝乐坊的宫人正在表演歌舞助兴,一时没人注意到这边的动静。贺潇手忙脚乱接过石榴,还想再说话,见祁明乐冲他扬了扬拳头,他立刻惜命抱着石榴,悻悻坐回了自己的座位上。 “你别听贺潇胡说,跟卫恕没关系,我已经不喜欢他了。”祁明乐将她与卫恕之间的事,简短同叶蓁说了。 叶蓁听完之后,顿时对祁明乐心疼不已。她只离京月余,祁明乐身上怎么就发生了这么多事。 “哦,对了,差点忘了跟你说,我定亲了。” 叶蓁顿时双目撑圆:“明乐,你认真的?!” “认真的呀,他今日应该也在,我指给你。” 那日隔着屏风和覆眼的轻纱,祁明乐虽没看清张元修的面容,但却记得张元修的身形,和他身上清雅的气质。所以虽然他们之间的距离很远,但祁明乐还是轻而易举,在宣帝身侧随侍的众多人中,指出了张元修。 宣帝身边站着好几个翰林学士,他们都穿一样的绿色官袍,但独独只有张元修一人,穿出了清秀雅致的感觉,瞧着倒与祁明乐极为般配。 之后叶蓁听说,这人是祁昌弘为祁明乐选的之后,顿时便放心了,旋即又问起婚期。 “还没定,等定了之后,我第一个就通知公主。” 说完她的事之后,祁明乐又往叶蓁身侧凑了凑,举着酒盅笑道,“今日是中秋,我敬公主一杯,也算是祝公主终于得偿所愿了。” 叶蓁眸底闪过一抹慌乱局促:“你怎么……”怎么知道? “公主,人的嘴会骗人,但眼睛不会哦。” 叶蓁与谢沉霜之间的种种,她都是看在眼里的,如今他们终于互通心意了,祁明乐打心底为叶蓁高兴。 今夜月明星稀,又值中秋佳节,临风台上歌舞霏霏,君臣同乐推杯换盏的好不热闹。 女眷们喝的是果子酒,这酒喝着甘甜,但极易上头,上次祁明乐生辰时,叶蓁曾喝醉过一次,所以这次叶蓁都是小口抿,而她身侧的祁明乐却嫌果子酒不够味,让宫人给她换了清竹酿。 她们两人素来交好,如今月余未见,自是有说不完的话,两人坐在一起把酒言欢好不开心。 宣帝身侧的谢沉霜不放心叶蓁,还曾频频往这边看了好几眼。 中秋是阖家团圆的日子,念着群臣府中还有亲眷,宣帝与太后只略坐了两刻钟之后,便相继提前离席走了。 宣帝一走,便意味着群臣们可以去留随意了。祁明乐朝身侧的叶蓁哼笑一声道:“公主,你不用管我了,快去找你的心上人去吧。”她要再不放人,谢沉霜都要把叶蓁看融化了。 “可是明乐你行么?”祁明乐今夜喝了不少酒,叶蓁有些不放心她。 “有什么不行的,这酒淡的跟水一样,我没喝醉。”说完,祁明乐似是想印证这一点,便站起来想走给叶蓁看。结果刚走了一步,身子就朝前栽去。 “小心!”一道男声猛地插/进/来。旋即一只修长的手探过来,作势要扶祁明乐。 祁明乐却又倏忽站稳了,那手便又缩了回去。 叶蓁扭头,就见祁明乐的未婚夫过来了。 “都围在这儿干什么!我没醉!赶紧散了!”祁明乐摆摆手,冲叶蓁道,“公主,你去吧,他们俩会送我回府的。” 被祁明乐点到的贺潇立刻跳脚:“他是你未婚夫,他送你回去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为什么要送你!我们又不顺路!” “没事,我可以打到你顺路。”话落,众人眼睁睁看着,醉眼朦胧的祁明乐歪头一笑,然后一巴掌拍在她未婚夫张元修的肩膀上。 天地间,顿时一片死寂。 刚换防过来,正欲接祁明乐回家的祁昌弘看见这一幕,心肝脾肺肾齐齐抖了抖。 6. 出嫁 祁明乐醒来时,珠帘璁珑作响,外面隐隐传来说话声。 听声音,像是祁老爹。 平常这个时间,祁老爹不都在宫里当值么?今日怎么还在府里?而且还来她这儿了?! 祁明乐走到门口时,就见祁老爹负手立在廊下,眉宇间压出一道深深的褶皱。祁明照立在祁昌弘身侧,依旧板着他那张冰块脸。 “怎么了?出什么事了?”祁明乐走出来问。 听见她的声音,祁昌弘立刻转头看过来,神色变得急切了几分:“明乐,你昨晚……” “将军!将军!”一道由远而近的疾呼声,打断了祁昌弘的话。一个小厮匆匆跑进来,“张家来人了。” 祁昌弘一听这话,深深看了祁明乐一眼,将未完的话咽了下去,大步往前院去了。 “爹这是怎么了?”祁明乐一头雾水看向祁明照,她怎么觉得,她爹临走前看她的眼神怪怪的。 祁明照扫了她一眼,却是答非所问:“你说,张家今日若是来退婚的话,爹会不会让你把祠堂跪塌?” “出什么事了?张元修为什么突然要退婚?”祁明乐一脸茫然。 “你想想你昨晚都干了什么。” “我昨晚干什么了?”祁明乐皱眉想,“我跟公主在一起喝酒,宫宴结束后,好像有两个人说要送我回府来着。” “然后呢?” “然后……”祁明乐绞尽脑汁的想,但仍一无所获,“之后的事,我就想不起来了。” “那你这想不起来的真是时候。” 祁明乐昨晚喝多了,现在脑袋还有些混沌,听到祁明照这话,她当即没好气道:“大清早的,你搁这儿阴阳怪气什么呢?你知道什么就说。”她是真的想不起来了。 具体的,祁明照也不知道。 昨夜他在当值,今晨回府后,从祁昌弘的只言片语中,祁明照隐约猜到,似乎是祁明乐昨晚做了什么,祁昌弘担心张元修会来退婚。 如今祁明乐反过来问他,祁明照只丢下一句,“你自己想”,便转身走了。 祁明乐气的拳头都硬了。她要是能想起来,还问他干嘛?见祁明照走远了,祁明乐又叫来银穗:“昨晚到底发生了什么?” “没发生什么呀?”银穗一脸茫然,昨晚她只将祁明乐送到宫门口。 祁明乐觉得头更疼了。 “哦,对了,昨晚是张翰林送小姐您回来的。”银穗以为祁明乐问的是这个,当即眉开眼笑,“小姐,我昨晚看见张翰林了,他长得可好看啦,是银穗来上京后,见的最好看的男子了。” 为了印证这话的真实性,银穗想了想,又追加了一句:“比卫公子还好看呢!” 祁明乐:“……” 在祁明乐议亲前夕,卫恕便离京办事去了,至今尚未归来。 祁明乐对卫恕已经释然了,听到银穗这话,祁明乐正色道:“以后不要说这种话了,卫恕是卫恕,张元修是张元修,他们之间没有什么好比的。” “是,银穗以后再也不比了。”见祁明乐面上仍带着困倦,银穗便劝道,“小姐,您要不再去躺一会儿?” “不了。”祁明乐坐在榻上,抬手揉了揉眉心,往前院的方向看去。 祁老爹刚才离开时,神色不大好,她得等他过来。 “那我给小姐端醒酒汤去。”银穗哒哒的跑出去了。 祁明乐坐在靠窗的榻上,还在想祁明照说的话。综合所有人说的,难不成是因为昨晚,她喝多了让张元修送她回府,张元修觉得她这个行为太过孟浪,所以今天一早就来退婚了? 虽然他们只见过两面,但祁明乐觉得,张元修不像是这种小肚鸡肠的人。 等了约莫小半个时辰,祁昌弘便过来了。他一扫先前的不安,步履生风进来笑道:“闺女,定下了!定下了!” “什么定了?”祁明乐摸不着头脑。 “你的婚期定在了冬月十五。” “?!”祁明乐一脸懵,“不是说,张元修是来退婚的么?”现在怎么婚期都定了。 “你别听人胡说!张家今日是来请期的。”祁昌弘坚决不承认,自己先前也是那么认为的,他只高兴叮嘱祁明乐,“这下婚期定了,你就好好待在府里待嫁,到时候爹风风光光送你出嫁。” 婚期定下之后,在祁家上下筹备祁明乐出嫁时,大月国的使者到了。 祁明乐虽每日被拘在府里,但也听说了大月国使者,提出求娶公主一事。如今姜国适龄的公主,只有叶蓁和姜曦歌。有谢沉霜在,去和亲的绝对不可能是叶蓁,那就只剩下姜曦歌了。 而她那个锯嘴葫芦的哥哥,早已暗中倾慕姜曦歌多时。 祁明乐不放心,遂去祁明照的院里找他,小厮却说祁明照早早就出去了。祁明乐问:“他去哪里了?” “这小的就不知道了。” 平日祁明照也时常出门,但不知怎么的,今日听到祁明照出门的消息之后,祁明乐右眼眼皮就跳个不停。 果不其然,祁昌弘傍晚回府后,便对祁明照动了家法。 祁明乐过去时,祁明照正跪在地上,后背上鞭痕交错。祁昌弘站在一旁,一张国字脸上全是愤怒:“我祁家的祖训是什么?” “忠君爱国,保卫山河。” “你既知道,为何会犯这种愚蠢的错误!”如今两国结盟在即,他竟然想拐带公主私逃。若非曦歌公主识大局,祁家上下都会因他的愚蠢而陪葬。 祁昌弘越想越气,提鞭便想再抽祁明照,被赶来的祁明乐拦住了:“爹,您打也打了,骂也骂了,陛下那边已经不计较了,您喝盏菊花茶消消气吧。” 祁明乐劝祁昌弘坐下,趁他接茶的时候,迅速将鞭子收走了。 祁明照跪在地上,背上的鞭痕正在往外渗血。祁明乐正欲再替他求情时,今晚从始至终,一直默然承受祁昌弘怒火的祁明照,突然重重朝祁昌弘磕了个头,沙哑道:“孩儿想护送公主出嫁,求父亲应允。” “不可能!”祁昌弘刚下去的火气,蹭的一下又冒上来了。 “父亲,孩儿本想今日带公主远走高飞的,但公主拒绝了孩儿。公主说,她有她的使命。如今她为两国结盟去大月和亲,这一去,我们此生或许就再无重逢之日了。求父亲,允准孩儿护送公主去边境。” 祁明照跪在祁昌弘面前,面色苍白眼睛猩红,一字一句里全是哀求。 祁明照是长子,从长幼齿序来说,要成婚也该是祁明照先成婚才是。可他倾慕姜曦歌,还是那种,明知他们之间不可能,仍飞蛾扑火般的倾慕。 同对祁明乐的宠爱不同,祁明照日后是要接替他戍边的,所以祁昌弘对他十分严厉。久而久之,也导致祁明照性子十分要强。 而这个要强的儿子,长这么大,只求了祁昌弘两件事。 第一件是求祁昌弘,等姜曦歌嫁人了他再娶妻。姜曦歌一日未嫁人,祁明照便想守她一日。 第二件便是今夜,求祁昌弘允准,他护送姜国公主姜曦歌,亦是他心上人的姜曦歌去和亲。 看着这样的祁明照,祁昌弘说不出拒绝的话来。 第二日,姜曦歌自请去大月和亲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上京,街头巷尾的百姓纷纷称赞姜曦歌大义。 祁明乐看着坐下廊下,沉默擦着佩剑的祁明照,心里钝钝的疼。 “明乐,过来。”祁明照突然叫她。 祁明乐挪过去,兄妹两人并排坐在一起,祁明照道:“伸手。” 祁明乐依言照做,掌心就多了一把熟悉的匕首。 这把匕首小巧精致,但却是削铁如泥。这是祁明照十三岁那年,第一次上战场,从戎狄手中得到的战利品。祁明乐很喜欢,问祁明照要了好几次,祁明照都没舍得给她。 而今日,祁明照却突然主动送给她了。 “我去边境以后,你好好照顾父亲,知道么?” 他们兄妹俩每次在一起时,总是吵吵闹闹的,鲜少有像今天这般安静。祁明乐点点头,旋即又问:“我出嫁的时候,你能赶回来么?” “我尽量。”说这话时,祁明照移开了视线。 姜曦歌自请和亲后,大月国与姜国之间,就共同抗击胡人一事结成了同盟。签完盟书之后,姜曦歌便要随大月国的使者去大月了。 姜曦歌离开那日,上京细雨霏霏。 太子姜毓率文武百官将其送至城门口,祁明乐在护送的队伍里看见了祁明照。他一身黑甲,侧脸苍白坚毅,站在离姜曦歌马车最近的地方,用他的方式守护着他的心上人。 姜曦歌远嫁和亲后,宣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十月下旬,便传来文王要来上京侍疾的消息。 祁明乐听到这个消息时,便知上京又要掀起一场腥风暴雨了。 果不其然,冬月初一黄昏时分,文王借为宣帝侍疾之名,率兵进宫欲夺权篡位,皇后母族徐家亦参与其中,但却被早有准备的宣帝反杀。 文王伏诛后,徐相一党跟着被清算,一时上京到处都是风声鹤唳,唯独将军府不受丝毫影响,府中上下正在热火朝天筹备祁明乐出嫁事宜。 到了冬月十五这日,祁明乐早早便被叫起来上妆了。 前面连续下了好几日的雨,但到了祁明乐出嫁这日,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祁明乐坐在铜镜前,听着周围的嬉闹声,眸底滑过一抹黯然。 今日她出嫁,祁明照却没回来。 其实早在那日,祁明照割爱将匕首送给她时,祁明乐便已经猜到了,可真到这一日,她还是难掩失落。 陪在一旁的叶蓁正欲安慰劝时,前面突然传来噼里啪啦的鞭炮声。紧接着,有人欢喜跑进进院高喊:“姑爷来迎亲啦!” 祁明乐还没反应过来时,盖头便兜头落了下来。 7. 心思 热闹嘈杂声由远而近,最终蔓延进了院中。 祁明乐坐在喜床上,双手交叠放在腹部,她的视线虽被喜帕遮住了,但却听到了一道稳健有力的脚步声,一路行至她面前停下。 是张元修。 喜娘说了一堆福话,祁明乐还没反应过来,掌心便被塞过来一截红绸,然后就被簇拥着往前厅去。 今日祁昌弘也穿了一袭喜庆的暗红锦袍,正坐在堂中翘首以盼。 听见外面传来喧闹声,祁昌弘正襟危坐的同时,还飞快用手抚平了袖口的褶皱。很快,一对新人便进来了。 看着一袭嫁衣的祁明乐,在战场上面不改色的祁昌弘,却顿时红了眼眶。 在喜娘的指示下,一对新人向祁昌弘行了礼。祁昌弘受了之后,强压住心头的酸涩,同张元修交代:“我把女儿交给你了,日后你要好好待她。” “小婿会的,请岳父大人放心。” 祁昌弘还想再与祁明乐交代几句,可他喉间哽咽的厉害,便只能转过头,颤声道:“去吧,莫要误了吉时。” 喜娘扶着祁明乐起身,可走了两步,祁明乐却又蓦的停下来,转过头朝祁昌弘的方向‘看’过来。 张元修见状,便与她一并停下来。 祁明乐这一回头,祁昌弘更绷不住了。他不想人前失态,便起身背对着祁明乐,冲她摆手:“去吧。” “新娘子,走吧。”喜娘劝着,半扶半推将祁明乐带走。 待他们出了前厅,祁昌弘才转过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窗边,双目通红望着祁明乐离开的方向。 迎亲队伍停在将军府门口,祁明乐甫一上轿,他们便吹吹打打,抬着花轿往张家而去。 如今距张元修高中不过半载,但张元修十分有才华,兼之又在文王谋逆中了立大功,如今备受宣帝看重。今日他大婚,朝中不少同僚都亲自来贺喜了。 到了张家,鞭炮噼里啪啦响过之后,祁明乐便被喜娘搀扶着进了府。 “一拜高堂!” “二拜天地!” “夫妻对拜!” 祁明乐跟着傧相的指示行礼。三拜过后,傧相拖着长长的声音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张元修便带着祁明乐往喜房的方向行去,张家管事则在招呼客人们入席落座,唯独张母仍坐在高堂椅上,正拿着帕子悄然拭泪。 “夫人,今儿是公子大喜的日子,可不能掉眼泪的。”张母的侍女忙劝道。 “我知道,我就是太高兴了。”张母吸了吸鼻子,一双盈盈双目还带着红晕,“今儿修儿成亲,郎君若在天有灵,想必也会十分高兴。” 苏母这人性子绵软温柔,平日里最是多愁伤感不过了。但她并非是那种拎不清的妇人,所以很快便整理好情绪,起身去厅里招呼女眷了。 拜完堂之后,天已经擦黑了。 张元修将祁明乐送进喜房之后,便又回前厅敬酒去了。喜房内除了陪嫁的银穗之外,张家的侍女也在。 “奴婢采荷,见过少夫人。”那侍女上前同祁明乐行了礼,又道,“厨房已为少夫人备好了吃食,少夫人您是现在用,还是等会儿再用?” 一般趁着新郎去敬酒的空挡,体恤的夫家都会给新娘备有吃食。 “现在。”祁明乐一把撩起盖头。虽是黄昏才拜堂,但她一早就被叫起来了,如今早已饿的前胸贴后背了。要不是出门前,喜娘再三叮嘱,手中握着的苹果不能吃,祁明乐早就悄悄拿它充饥了。 很快,采荷就拎着食盒进来了。 “如今天色晚了,厨房便做了些好克化的吃食。”采荷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碗鸡丝汤面,并四碟清爽的小菜。 祁明乐立刻坐到桌边,眼睛亮晶晶催促:“筷子呢!” 采荷忙将筷子递过去。 这是祁明乐今天吃到的第一顿热乎饭,吃完之后,祁明乐这才觉得,自己终于活过来了。她双手托起头上又沉又重的凤冠,看向采荷:“你刚才说,你叫采荷?” “是。奴婢本是夫人院里的,夫人见奴婢手脚还算伶俐,又想着公子院里没有侍女,怕少夫人您过门后人手不够使,便将奴婢拨过来,照顾少夫人您。” 采荷长了一张方圆脸,说话言语清晰,颊边带笑。不等祁明乐问,她便将自己交代了个干干净净,瞧着确实是个聪慧的,祁明乐便留下她了。 采荷让人拿了水来,服侍祁明乐漱口净手之后,又将盖头给祁明乐盖上。 祁明乐坐在喜床上等的十分无聊,吃饱之后,困意也慢慢涌了上来。待张元修进来时,就见他的新娘坐在喜床上,顶着喜帕的脑袋,不停在往下磕,整个人身子前倾,瞧着下一刻就要栽下去了。 “小姐!”银穗正欲提醒祁明乐时,却见祁明乐一个重心不稳,身子直直朝前栽去。 银穗当即便要冲过去,可有人却比她动作更快。 祁明乐虽然睡迷糊了,但习武之人的本能还在,几乎身子刚失去平衡,她便被惊醒了,然后条件反射性去找支撑点时,冷不丁握住了一双骨节分明的手。 祁明乐:“……” 下一刻,盖头突然滑落坠地。 祁明乐抬头,便被强烈的亮光刺的闭眼躲避。 下一瞬,柔软的衣料拂过她的面颊,带来清雅的竹香。紧接着,张元修清润的声音响起:“将灯笼熄一些。” 银穗这才想起来,祁明乐的眼睛不能见强光,忙与采荷两人,将屋内的灯笼都熄了,只留高台上那两盏婴儿手臂粗的龙凤喜烛。 祁明乐再睁开眼时,看见的便是耀眼的红,和一截劲瘦的腰。 她目光上移,便看见了一张清隽的侧脸。 正偏头看侍女熄灯的张元修,袖子蓦的一沉,他转头垂首看过来。 这是他们第三次见面,但却是祁明乐第一次看清张元修。 今夜张元修一身宽袖吉服,立在融融灯火里,宽肩窄腰鬓若堆鸦,眉眼温润疏朗,一派丰神俊秀之姿。此时他一只手扶着她的胳膊,另外一只手微微举起,正在用袖子为她挡光。 四目相对,谁都没说话。 直到哔啵爆开的灯花,打断了一室的沉寂。 “起来吧。”张元修放下举袖的手。 “哦,好。”祁明乐站起来时,顺手将地上的盖头也捡了起来。 采荷见状,忙与银穗一道过来,给他们呈了合卺酒。 两人共饮之后,采荷与银穗正欲退下时,却被祁明乐叫住:“这个我不会拆,你们帮我拆了再走。” 张元修原本有话要同祁明乐说,听祁明乐这么说,便打算等她们替祁明乐卸了凤冠再说。而祁明乐从铜镜里见他还立在原地,便偏头问:“你不去沐浴么?” 张元修:“……” 最终在祁明乐的注视下,张元修进了里间的净室。 今夜是祁明乐和张元修的洞房花烛夜,银穗和采荷不敢多待,匆匆替祁明乐卸了凤冠妆容后,又服侍祁明乐净面换了寝衣后便退下了。 几乎是她们刚掩门离开,张元修便从净室出来了。 “我……” “你习惯睡里面还是外面?” 两人同时开口,却是祁明乐先说完。 听到祁明乐这话时,张元修怔愣了一下。祁明乐用手背掩着唇角打了个哈欠,复又抬起困倦的眼看向张元修,等着他的答案。 “外面。”张元修说。 祁明乐点点头,便自顾自往床边走。但走到一半时,蓦的又想起张元修似乎也有话要跟她说,遂强忍困意回头问:“你刚才想说什么来着?” “没什么。” “没什么那就早点睡吧。”说着祁明乐又打了个哈欠。她今天很早就被叫起来了,一整天都没消停,现在困的眼睛都睁不开了。 祁明乐爬上床,直接在里面躺下了。没一会儿,张元修也在她身侧躺下了。 出嫁前夜,祁二夫人专程来见祁明乐,同她说了会儿关于新婚之夜的‘体己话’,那会儿祁明乐还怪不自在的。 可到了现在,祁明乐只想早完事早睡觉,她真的好困。 但身边的张元修却半天没反应。而昨晚祁二夫人再三叮嘱,无论今夜张元修做什么,她都不能催促和反驳,只用受着就好。 所以祁明乐只好躺着等,结果等了没一会儿,她就等睡着了。 听到身侧传来均匀的呼吸声,一直平躺着的张元修,这才微微侧头,看向他今日刚娶进门的夫人。 在今天之前,他们曾见过两次。 一次是在祁家厅堂里,隔着素纱屏风,他察觉到了屏风后有人。 另外一次是中秋夜宴。 那晚祁明乐喝醉了,他们一行人走到宫门口时,祁昌弘突然又被宣帝急召回去,最后是他送祁明乐回的祁家。 在去祁家的路上,张元修无意从醉酒的祁明乐口中得知,祁明乐不想嫁他,可为了让祁昌弘放心,她不得不嫁。 正好,他娶祁明乐亦是另有他因。 他需要一个夫人,而祁明乐需要一个夫君。今夜原本张元修打算同祁明乐说,他去书房睡的,但却被祁明乐抢了先。 然后两个人就这么躺在了一张床上,祁明乐睡的十分香甜,而张元修却毫无睡意。 外面寒风呼啸,帘外的龙凤喜烛也被扯的轻晃。 看着熟睡的祁明乐,张元修在心里叹了口气:罢了,先这么过吧。 8. 婆母 今日是张元修携新妇敬茶的日子,张母早早便起来了。 “云佩,你来帮我瞧瞧,我今日穿什么。”张母站在木椸前,秀眉微蹙,正在纠结要穿哪一套衣裙。 在旁服侍的云佩顿时哭笑不得。 “夫人,今日是少夫人向您敬婆母茶,又不是您向老夫人敬婆母茶,您这么紧张做什么?”说话间,云佩扶着张母在绣凳上坐下。 云佩是张母的陪嫁侍女,这些年风风雨雨她都陪着张母,所以张母十分信赖她。 “话是这么说,但这是我们婆媳第一次见面,我总要郑重些才好。” 张母性子温柔绵软,张父在时对她呵护备至。张父不在之后,张元修便一力撑起他们这个小家,竭尽所能护着张母与弟弟妹妹们。以致张母如今虽做了婆母,身上仍有几分少女的纯真。 人家都是担心婆母会欺压儿媳,可到了张母这里,云佩还曾担心,张母会被儿媳欺压。 不过好在,成婚之前他们便打听过了,这新妇是个知书达礼的姑娘,且又是他们大公子亲自相中的,想来人品是无忧的。 最后,云佩替张母选了一套青莲色的袄裙。 她们这厢刚收拾好,便有仆妇进来禀:“夫人,大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张母忙携云佩出去,刚在厅堂里落座,便听帘外传来仆妇的问安声。紧接着,猩红挡风毡帘被掀开,两个人从外头进来。 张母先看见了张元修。 平日张元修的衣袍基本都是素色,今日却难得件曲红色的宽袖锦袍。瞧着身上没了平日的清冷,反倒添了几分艳色。 张母目光平移,就看见了祁明乐。 祁明乐一身胭脂红连理枝袄裙,身段高挑秀美,与张元修站在一起十分般配。 只是在看见祁明乐的面容时,张母骤然惊呼一声:“是你!” 祁明乐正在为张母行礼,闻言下意识抬眸,看见坐在高堂椅上,面容温婉的夫人时,也愣了愣。 这不是小半年前,在巷口被抢了玉佩的那个夫人么?她竟然是张元修的母亲?! 张元修疑惑看着她们二人。云佩出声解释:“小半年前,奴婢与夫人上街时,有贼人抢了夫人的玉佩,多亏少夫人出手相助才拿回玉佩。那时夫人本想亲自登门道谢的,奈何还没来得及问少夫人姓名,少夫人便已经离开了。” 苏沁兰也没想到,这上京竟然这么小。 当初帮她抢回玉佩的姑娘,现在竟然成了她的儿媳妇。可在成婚前,她看过‘祁明乐’的画像,她明明不长这样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夫人,少夫人在向您敬茶。”云佩轻咳一声提醒。 苏沁兰这才回过神来,颤抖着接过茶盏轻抿了一口后,偏头看了云佩一眼。云佩立刻将一套红宝石头面呈给祁明乐。 “这是我出嫁时,我爹给我的嫁妆,送给你戴吧。” “谢母亲。”祁明乐道过谢,跟在她身后的银穗,从云佩手中接过了那套头面。 敬过茶之后便是认亲了。张家祖籍在临川,但此番张元修是在上京成的婚,张家本家的亲眷,只有张元修的大伯父来了。 “原本你们大婚,你祖母也是要来的,但临出发前,她的腿疾又复发了,大夫叮嘱让卧床休养,故才来不了。不过无妨,待过年你们回临川了,再见也是一样的。”张元修的大伯父五官温和,看着极为好相处。说完之后,他给了祁明乐一对翡翠鸳鸯做见面礼。 之后便是张元昱与张云葶了。 在嫁过来之前,祁明乐便听说,张元修为家中序首,底下还有一个弟弟和一个妹妹,并且这两个弟弟妹妹还是双生子。 祁明乐在军中时,曾见过双生子,双生兄妹还是头一回见,不免对他们多了几分好奇。 张元昱面容与张元修有五分像,只是脸上稚气未脱,身上还有股少年独有的朝气。而张云葶长相则随了苏沁兰,带着江南水乡的温软秀气,只是她看祁明乐的眼神,却带着明晃晃的敌意。 祁明乐是长嫂,按说该这兄妹俩主动向她见礼。但这两人却坐着没动,也完全没有向她见礼的意思。 祁明乐茫然看向张元修:这是什么意思?!难不成他们临川的习俗跟上京不同?! 张元修没说话,只淡淡扫了一眼坐着的两个人。 如坐针毡的张元昱立刻站起来,麻溜冲祁明乐见礼:“元昱见过大嫂,祝大嫂和大哥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张云葶一听这话,顿时在心里直骂张元昱没出息,竟然这么快就叛变了。 祁明乐不知他们兄妹俩的小九九,她将提前准备好的荷包递给张元昱,张元昱收下后连连道谢。 张元昱叛变后,张云葶只得慢吞吞站起来,极不情愿叫了声:“大嫂。” 祁明乐便也给了张云葶一个荷包。 敬茶认亲过后,众人便一同用早饭。祁明乐坐下刚拿起筷子,突然又想起,祁二夫人说,为儿婆母布菜是儿媳的本分。 祁明乐只得又站起来,走到苏沁兰身侧:“母亲,我替您布菜。” “吧嗒——” 苏沁兰刚夹起的山药片,瞬间掉回碟子里了。 之前祁明乐当着苏沁兰的面,单手将那个小贼的胳膊折了的场景,苏沁兰至今还记忆犹新。如今听说祁明乐要为她布菜,她顿时就紧张起来了。 “不、不用。”苏沁兰声音有些发颤,“我们府里没这个规矩,你、你坐下用饭吧。” “哎,好。”祁明乐欢喜坐了回去。对面的张云葶见状,对祁明乐的不满更深了。 张家人讲究食不言,饭桌上众人各自用饭,除了偶尔发出碗勺碰撞的清响之外,再无声音。 用完饭后,下人又捧了茶来。苏沁兰想起之前,自己少叮嘱了一件事,这会儿遂道:“夫妻过日子,免不了有磕磕绊绊的。以后遇事了,你们要有商有量的来,千万千万不能动手,知道么?” 当着祁明乐的面,苏沁兰不敢把话说的太直接,遂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捧着茶盏的手一顿,然后祁明乐也看了过来,而且她眼里里还带着浓浓的惊诧。 张元修:“……” 被两双眼睛齐齐盯着,张元修只得颔首:“知道了。” 苏沁兰手心冒汗看向祁明乐。 “儿媳也知道了。”动手的话,他也打不过我。 9. 共处 用过饭后众人散去,苏沁兰单独留下了张元修。 待只剩下他们母子二人时,苏沁兰便急急问:“修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娘之前看过祁家小姐的小像,她明明长得不是这样的。” 说着,苏沁兰将画像递给张元修。 张元修展开一看,竟是祁明娇。 “这不是祁家送来的那副?”在张家去祁家问名时,祁家曾给过他们一副祁明乐的小像。张元修记得,那上面还有祁明乐的生辰八字,但显然不是这副。 云佩忙接话:“都怪奴婢,之前少夫人的小像送来时,小丫头失手打翻茶盏弄污了画,这是奴婢去外面找人作的。” 祁老夫人尚在,祁家大房与二房便一直没分家。祁昌弘远在边关这些年,祁家二房便住在将军府向祁老夫人尽孝。外面不知情的人,便误将祁明娇当成了将军府嫡女。 “原来是这样啊。”苏沁兰喃喃说着,似乎还在消化这件事。 苏沁兰性子一贯柔弱,在认出祁明乐之后,面对祁明乐时的紧张不安,张元修都看在眼里。张元修心知,若不解开她的心结,只怕很长一段时间,她都会寝食难安。 张元修声色沉稳开解:“如今她嫁了我,只要是我妻子一日,您便是她婆母一日,所以您无需惧她。” 丈夫没了之后,张元修便成了苏沁兰的主心骨。如今听张元修这么说,苏沁兰这才安心。 安抚好苏沁兰,张元修便要起身离开。但在临走前,想了想,他又停下提醒:“在这之前,你们只见过一次,且她出手是为了帮您拿回玉佩。您不必以偏概全,就这么对她下定论。” 说完之后,张元修便离开了。 “是啊夫人,奴婢也觉得,大公子说的在理。”云佩也跟着劝道,“那日是事出有因,而且奴婢今日瞧着,少夫人倒像是个知书达礼的,先前用饭时,少夫人不还主动要给您布菜么?” “我哪敢让她给我布菜。”苏沁兰仍心有余悸。 “您推拒了是您的事,但少夫人此举,却足以说明,她是敬着您的。” “好像也是。”在张元修和云佩的开导下,苏沁兰的心结慢慢解开了。毕竟现在祁明乐已是她儿媳妇,老揪着过往也不是事,苏沁兰道,“来日方长,且慢慢看吧。” 而祁明乐并不知道此事,她刚回院子没一会儿,银穗便拿着一叠纸过来:“小姐,您瞧瞧,这是您的嫁妆单子。” 祁老爹的家底,祁明乐是知道的。虽然这些年,陛下陆续赏了许多东西,但经过层层剥削,到祁老爹手里本就不多了,他再分给底下将士一些,直接就所剩无几了。 是以看到嫁妆单子时,祁明乐顿时倒吸了一口凉气:“我爹什么时候这么有钱了?” “我听说,这些原是夫人的嫁妆。夫人没了之后,将军便一直将它们留着,打算给小姐您做嫁妆呢!” 祁母去的早,祁明乐对她并无多少印象,只依稀记得,她外祖家似乎是经商的。 “我的嫁妆现在在哪里?”祁明乐问。 银穗看向采荷。采荷道:“少夫人昨日刚过门,眼下您的嫁妆,应该还在库房里。” “走,我们去库房看看。” 昨天夜里下了雪,到现在雪都还没停,放眼望去,到处都是白茫茫一片。 采荷将祁明乐领去库房,看管的小厮听说祁明乐要看她的嫁妆,忙将库房门打开,指着最外面那间,堆了大半个屋子的东西,道:“少夫人,您的嫁妆全在这儿了。” 祁明乐走进去。除了先前看到的铺子田庄地契外,这里从梳妆女红生育祭祀,到床榻桌椅箱笼全都包含了。 这些本是她娘亲的嫁妆,如今却以血脉延续的方式到了她这里。 听说祁明乐冒雪来了这里,府里的管事以为她是过来挪嫁妆的,当即匆匆带了几个小厮过来请示:“少夫人,您想将嫁妆挪到哪里存放?” 姜国律法明文规定,女子嫁妆归女子所有,夫家无权干涉。 “不挪,先放着。”她就是单纯想来看看,她的嫁妆长什么样子。 管事:“……” 看完之后,祁明乐带着银穗采荷往回走时,脚步都透着轻快,她转头问她们:“你们说,我现在是不是也算有钱人了?” “绝对算。”银穗立刻道。在今天之前,她还没见过这么多银子呢! 祁明乐的嫁妆,跟张元修的家业比,完全是牛九一毛,但祁明乐是他们的少夫人,所以采荷还是十分给面子的回了个是。 “既然是有钱人了,那咱们下午就吃顿好的。” “吃什么?”银穗满脸激动。 祁明乐一脸豪迈:“锅子。” 采荷:“……” 他们刚回院子时,苏沁兰就派人来说,下雪天冷路滑的,让祁明乐就待在院中用饭,不用来回跑受冻。而张元修中午时,就被陛下急召入宫了,至今还未归来,祁明乐便在院里舒服吃了顿锅子。 吃饱之后,见外面的雪停了,祁明乐又带着侍女们在院中堆雪人做冰雕,玩的不亦乐乎。 傍晚张元修回来时,就见院中多了两个大雪人。一看那狂野不羁的五官,便知这雪人是出自何人之手了。 张元修掀帘进去,屋内却没有祁明乐的身影。 “少夫人沐浴去了。”采荷上前道。 张元修颔首,他并不打算在此久待,便道:“等会儿她出来,你替我同她说一声……”话音未落,祁明乐已披着微湿的头发,从里面走了出来。 “同我说什么?”祁明乐问。 沐浴过后,祁明乐只穿了件寝衣,微湿的墨发垂下来,很快就将几处衣料打湿了。张元修立刻移开视线:“明日我陪你回门。” “明日?不是三朝才回门么?” “栎棠关传来急报,戎狄那边蠢蠢欲动,陛下已下旨让岳父大人前去坐镇,明日点兵后日出发。”明日回门,他们父女俩还能多待一会儿。 当初祁昌弘为她择婿时,就说过此事。祁明乐虽然早有心理准备,可突然听到这个消息时,神色还是肉眼可见就失落下来了。 “好,我知道了。”祁明乐耷拉着眉眼,默默上了床,躺在了最里面。 原本打算说完就离开的张元修:“……” “公子,水备好了。”采荷过来提醒。 待张元修沐浴更衣出来时,屋内的灯笼熄了大半,采荷与银穗已经退下了,床幔里也静悄悄的。 张元修沉默须臾,正欲去熄那盏灯笼时,祁明乐的声音突然传出来:“别熄。”张元修手一顿,旋即将灯笼罩又放了回去。 床幔落下,两人又躺在了同一张床上。 祁明乐面朝里,张元修平躺着,睡姿端正。床幔里灯晕朦胧,他们谁都没睡着,但谁都没说话,只有外面时不时传来风声。 过了好一会儿,张元修率先出声:“早些睡,明日我陪你回去。” “嗯,好。”祁明乐应了。 外面风的还在刮,时不时还夹杂积雪坠地的声音。张元修睡不着,便在想今日议论的政事。正想的出神时,腿上蓦的一沉。 他转过头,就见祁明乐不知什么已经睡着了,此时她面朝他这边,一条腿还搭在他身上。 张元修:“……” 10. 同情 外面风声簌簌,屋内一灯摇曳。 静默须臾后,张元修隔着被子,将搭在身上的那条腿推了下去。祁明乐似是觉得不舒服,又皱眉调整了下睡姿。 张元修见状,悄然往外挪了挪,轻呼出一口浊气,然后闭眸打算睡了。 可刚有睡意时,身上蓦的又是一沉。 张元修下意识睁开眼,祁明乐突然就贴了过来。这回她一只腿搭在张元修身上不算完,还伸手搂住张元修的脖颈,并将半个身子都趴在张元修身上。 张元修呼吸骤然一滞。 而趴在他身上的人不仅浑然不觉,反倒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舒服的地方,她用脸在张元修的脖颈上蹭了蹭,就又沉沉睡了过去。 张元修直挺挺躺着,像是被人施了定身术,僵在了那里。 “啪——” 外面骤然响起积雪坠地的声音。 张元修这才回过神来,他隔着被子,将祁明乐的手脚放下去,自己则轻巧下了床。刚转身走了一步,祁明乐的声音骤然响起:“你做什么去?” 张元修倏忽回头,就见祁明乐趴在床上,正睡眼惺忪看着他。 “突然想起来,有一件十分紧急的公事没处理。你先睡,不必等我。”张元修站在床幔外,尽量让自己语气说的正常些。 祁明乐不疑有他,只迷迷糊糊应了一声,便又倒头继续睡了。 打开房门出来被风一吹,张元修才发现,数九寒天里,他身上竟起了一层薄汗。在寒风里站了好一会儿,张元修才平复好心情片刻后,才转身去了书房。 祁明乐一觉睡到天明,起来收拾好之后,便与张元修一同去见了苏沁兰。 苏沁兰一见祁明乐,不由自主就有些紧张。但想到昨日他们劝她的那些话,外加今日张元修也在,苏沁兰便试着让自己放松下来,甚至还主动跟祁明乐说话:“我听说,昨个儿你用雪给丫头们捏了样式稀奇的小玩意儿?” “稀奇谈不上,就是普通的小动物。”去叫那对双生子用饭的下人还没来,祁明乐估计还得等一会儿,便起身道,“娘,我出去一下。” 苏沁兰点头应了,目送着祁明乐出去之后,又偏头去看张元修。 张元修坐在原地,捧着一盏热茶,不置可否。 没一会儿,去叫那对双生子用饭的下人便回来道:“二少爷还没起,三小姐说天冷她不想动,就不过来用饭了。” 他们正说着,见祁明乐也进来了,苏沁兰便吩咐:“既然他们不过来,那就摆饭吧。” 下人们忙碌去了,祁明乐走到苏沁兰面前,将一物递过来:“娘,给您。” 是一只憨态可掬的雪兔子。 苏沁兰顿时受宠若惊。她没想到,自己随口一说,祁明乐竟然就给她做了一只雪兔子。苏沁兰接过雪兔子,见祁明乐手冻得通红,忙将自己的手炉塞给她:“快捂捂手。” “谢谢娘。”祁明乐接了。 侍女们正在摆饭,苏沁兰拿着雪兔子爱不释手。乍一看,这雪兔子憨态可掬。可若细看就发现,它的脑袋只比身子小了一点点,瞧着又有点像猪。 苏沁兰有点想笑:她这个儿媳妇,好像怪憨直的。 用过早饭之后,祁明乐与张元修便要去将军府了。回门礼与马车早早就备好了,他们俩甫一上去,车夫便赶着马车往将军府走。 这还是他们成婚后,两人第一次,白天单独在一起。 马车辚辚驶过街上,外面的热闹声飘了进来,但马车内却是落针可闻。干坐着有些无聊,祁明乐便看向对面的张元修:“你昨晚是宿在书房了么?” “嗯,太晚了,怕回去吵到你,就在那边歇息了。” “奥。”祁明乐不疑有他,反倒还感叹道,“成婚第一天,你还得挑灯处理公务,看来你这个差事很辛苦啊!” 张元修的表情差点没崩住。 要不是祁明乐说这话,乌黑透亮的眼里全是真诚的同情,张元修都要怀疑,祁明乐这是在嘲讽他了。 对上祁明乐真诚的目光,张元修长睫微敛,淡声道:“为皇上分忧,谈不上辛苦。” 祁明乐:“……” 直到现在,她终于明白,为什么祁老爹说,假以时日,张元修必成大器了—— 有才华又勤奋还会说话,这样的人不成大器,谁能成大器!!!谁配成大器!!! 祁明乐内心激情澎湃完,再抬眼时,就看见了‘大器’眼下的青黛,遂好心建议:“回将军府还得一会儿,要不你先眯一会儿,快到了我叫你?” 张元修已经连着两宿没睡好了,听到祁明乐这话便也没推辞,只抬手指了指祁明乐身侧的柜子:“那里面有书,你若无聊了,可以拿出来看看。” “好,你睡吧。” 张元修嗯了声,倚在车壁上,闭眸而眠。 祁明乐一个人待着无聊,便打开张元修说的柜子。但只看了一眼,她就默默的将柜子关上了。 11. 捉弄 他们到将军府时,祁昌弘却不在府里,是祁二爷夫妇招待他们的。 “大哥知道你们会今日过来,想着多跟你们待一会儿,便早早先去点兵了。瞧这时辰应该快回来了,你们且略坐坐。” 祁二爷将他们带进厅堂里落座,侍女们捧着茶点鱼贯而入。 今日是祁明乐回门的日子,祁昌弘不在,暂时便由祁二爷夫妇作陪。祁二爷如今在工部任职,与张元修也算是同僚了,他们两人聊着朝中的事,祁二夫人则同祁明乐说话。 祁二夫人问:“这几日在夫家过的可还习惯?” “习惯的。”也就两天而已。 虽然同住一个屋檐,但平日里,祁二夫人与祁明乐的交际并不多,如今两人坐在一起说话,说的也基本都是场面话。 说了没一会儿,外面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夹杂着甲胄撞击声。 祁明乐立刻提裙朝外跑。 祁昌弘甫一回府,就听说祁明乐他们回来了,他连盔甲都没换,直接就过来了。刚跨进院子,就见祁明乐从屋里出来了。 自回上京之后,祁昌弘就再未穿过这一身战甲了。 祁明乐甫一出来,看见身穿战甲,迎光朝她走过来的祁昌弘时,还愣了愣。下一刻,祁昌弘宽厚干燥的大掌,已落在了她头顶上揉了揉:“怎么?才出嫁两天,就不认识爹了?” “好久没见到爹你穿这身战甲了。” “一年零五个月又六天。”祁昌弘报出了确切的时间。 他们父女正说着话,张元修与祁家二爷夫妇也出来了。 “岳父大人。” “大哥。” 同他们打过招呼后,祁昌弘便先去卸甲了。见祁明乐还站在廊下等祁昌弘,张元修也没进去,索性陪她一起等。 很快,换过衣袍的祁昌弘就过来了。 见他们夫妻俩仍站在廊下,当即大步上前催促:“这天寒地冻的,都站在这儿做什么?走走走,赶紧进去。” 今日祁明乐携夫回门,最高兴的当属祁昌弘了。他对张元修这个女婿,是怎么看怎么满意,与张元修说话的时间,甚至比祁明乐都多。 祁明乐心里有些酸,但见祁昌弘高兴,也就随他去了。 在将军府用过午饭,直到天边泛起暮色,祁昌弘才不舍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跟着元修回去吧。” “我就不能在这里住一晚么?”祁明乐不想走。 明日祁老爹就要去栎棠关了,他这一去,他们父女俩还不知道何时才能再见,她想跟他多待一会儿。 祁昌弘也舍不得祁明乐,但如今祁明乐已经成婚了,不比尚在闺中的时候。 祁昌弘正要狠心拒绝,他身侧的张元修已先一步接话:“那我明日再过来,与你一同为岳父大人送行。” “嗳,好。”祁明乐立刻欢喜应了。 张元修既然同意了,祁昌弘自然也不会拒绝。辞别过后,张元修便独自离开了。 祁明乐去帮祁昌弘收拾行囊,又问起了栎棠关的事。祁昌弘擦着他的宝刀,胸有成竹道:“放心吧,爹和戎狄打了十几年的交道,心里有数的。” 说完这个,祁昌弘又问起张家人可好相处。 “好相处的。”祁明乐说了她在议亲前,曾在街上帮张母夺回玉佩一事,“昨天敬茶时,我婆母看见我,可是又惊又喜呢!而且今天我们的回门礼,也是她亲自准备的呢!” 女子嫁人成婚,除了丈夫,婆媳关系也极为重要。听到祁明乐这么说,祁昌弘这才放心。 第二日,祁昌弘便要领兵出征了。 张元修早早来了将军府,与祁明乐一道送祁昌弘出城。自姜曦歌和亲之后,宣帝便下旨让太子姜毓监国。 今日大军出发,姜毓亲自来城门口送行。 姜毓如今虽然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但举手投足间,已有了储君的气度,他冲祁昌弘道:“孤在上京,等将军凯旋而归。” “臣定不辱使命。”祁昌弘向姜毓郑重行了一礼,而后翻身上马,下令道,“出发。” 一时旌旗飘飘遮天蔽日,战士们金戈铁马往城外行去。 祁明乐站在人群里,望着祁昌弘渐行渐远的背影,眼眶克制不住的泛起了红晕。 祁明照留在了边境,如今祁老爹也去了栎棠关,从今以后,就剩她一个人,孤零零的留在上京了。 回张家的路上,祁明乐一直没说话,只怔怔望着窗外出神。 张元修抬眸看了她好几眼,祁明乐也毫无察觉。直到他们行到一半时,祁明乐突然转过头来,毫无征兆问:“我能不能逛逛再回府?” 张元修怔愣了下,他什么都没问,只颔首道:“可以。” “那你忙你的去,我逛够了自己回去。”说完,祁明乐便起身下了马车,带着银穗离开了。 张元修见状,将原本涌至唇畔的话又咽了回去,他淡声吩咐:“调头,去官署。” 跟张元修分开之后,祁明乐去马行租了两匹马,她与银穗一人一匹,打马便往城外而去。 从前在栎棠关,祁明乐心情不好时,就会骑马去兜风散心。 今日天虽然放晴了,但积雪尚未消融,寒风仍凛冽似刀,可祁明乐非但不觉得冷,反倒有种久违的畅快。 自从回上京之后,她就再也没有痛快的跑过马了,这是第一次。跑够了之后,祁明乐摸了摸马的脖颈,抬眸看着眼前霜白的山林,心中的低落这才逐渐散去。 之后祁明乐去马行还了马,才带银穗回了张家。 祁明乐昨晚是宿在将军府的,论理回来之后她得先去见苏沁兰,但她先前跑马出了汗,祁明乐打算回院子换身衣裙再去。却不想,她们经过花园时,一条体型彪悍的大狗,突然毫无预兆蹿出来,龇牙咧嘴朝她们扑过来。 “狗!!!”银穗尖叫一声,当即便蹿到了树上,抱着树干瑟瑟发抖。 转瞬间,那狗已蹿到了祁明乐面前,张开了它的血盆大口。银穗惊叫一声,摸出飞镖便要朝那狗扎去,祁明乐却先一步,将那狗撂翻在地。 “小花!!!”一道焦急愤怒的女声,骤然响起。 银穗转头,就见张云葶带着侍女,急匆匆从廊后跑出来:“你干什么?!你快放开我的小花!” 听到这个名字,再看看这只体型彪悍的大狗,祁明乐顿时沉默了。 “小花你怎么样?”张云葶提裙跑过来,便要去查看那狗,祁明乐却闪身挡在那狗面前,“这是你的狗?” “不是我的狗,难不成是你的!你让开!”张云葶又气又怒瞪着祁明乐。 从敬茶那天起,祁明乐就察觉到,这个小姑子似乎不喜欢她。今天闹这一出之后,祁明乐更确定了。 祁明乐不让,她稳稳站着:“既然是你的,那我回头再赔你一只好了。” “我不要!我只要小花!是你杀了我的小花!!!” 祁明乐提醒:“是它咬我在先。” “小花它不咬人的!呜呜呜呜,你赔我的小花!你赔我的小花!” 见张云葶情绪变得激动起来,祁明乐这才挪开,张云葶一下跑过去,将狗搂在怀中,呜呜哭着,“小花,对不起,我不该让你来吓她的,是我害了你,对不起。”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小姑娘,瞬间哭成了个泪人。祁明乐在一旁瞧着,觉得既无奈又好笑。 等张云葶哭的差不多了,祁明乐才慵懒打了个响指,喊了声:“起!” 原本一命呜呼的狗,突然从张云葶怀中站起来,甩了甩它乌黑发亮的毛,然后还讨好的向祁明乐摇尾巴。 张云葶毫无防备,直接被带的朝后跌了一跤,她后背撞在了树干上,上面的积雪唰啦一下全落了下来,瞬间将她浇成了一个雪人。 这原本是张云葶给祁明乐准备的,现在却被她自己‘享用’了。 “小姑娘,做人不要有坏心思,不然会被反噬的。”祁明乐用实际行动给张云葶上了一课后,便笑眯眯离开了,张云葶瞬间哭的更大声了。 祁明乐回去换过衣裙,正打算去苏沁兰那里时,张元修也回来了。 见张元修仍穿着早上那身衣袍,祁明乐怔了下,不禁问:“你也才回来?” “嗯,去了趟官署。” 祁明乐点点头,又问张元修:“我要去母亲那里,你要一起么?” “一起吧。”原本要往里走的张元修又折返了回来。 他们两人刚进苏沁兰的院子,就听到里面传来张云葶的哭声:“呜呜呜,娘,她欺负我,她刚过门就欺负你,你要替我做主啊!” 张元修脚下一顿,侧眸看向祁明乐。 12. 处理 屋内,一身狼狈的张云葶,正窝在苏沁兰怀中呜呜哭着。 苏沁兰膝下两子一女,张云葶又是最小的,平日苏沁兰疼她就多一些。此刻见张云葶鬓发尽湿一身狼狈,又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苏沁兰顿时心疼极了:“好好好,娘给你做主。来人,去请少夫人过来一趟。” 苏沁兰话音刚落,便有仆妇进来道:“大公子和少夫人来了。” 听到张元修也来了时,张云葶顿时瑟缩了一下。平日她大哥不都很晚才回来么?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猩红的挡风帘被人掀开,祁明乐与张元修一同走进来。 除了张云葶之外,张元昱也在。如今祁明乐与张元修一来,张家的人顿时就齐了。最后进来的银穗,看见这阵仗,顿时如临大敌紧紧跟着祁明乐。 祁明乐却神色如常:“娘,您找我?” 刚才苏沁兰让人去祁明乐时,声音里的怒气,祁明乐在外面都听见了。可如今祁明乐来了,苏沁兰的气势却瞬间没了,只紧紧搂住张云葶,嗫喏道:“云葶说你欺负她。” 祁明乐的目光下移,落到了张云葶身上。 张云葶鬓发潮湿,一身狼狈窝在苏沁兰怀中。见祁明乐在看她,便有恃无恐瞪了回去。祁明乐也不着急辩解,而是就近落座后,好整以暇反问:“既然你说我欺负你,那当着大家的面,你不妨说一说,我是如何欺负你的?” “你害我跌在地上,还让雪浇了我一身。” “你展开具体说说。” 张云葶:“……” 这个女人能不能搞搞清楚,这是她家,这里坐的全是她的血亲!!! 张云葶扭头就扑回苏沁兰怀中:“呜呜呜,娘,你看看她,当着你们的面,她非但没有半分悔改,反倒还这般咄咄逼人。娘,你要为我做主啊!” “好好好,你别哭……” 银穗听不下去了,她怒声质问:“你怎么能颠倒黑白呢!明明是你纵狗伤人在先,设计我们小姐在后,自食恶果了又跑夫人这里来胡说八道,你这个小姑娘,心肠怎么这么坏!” “银穗!”祁明乐呵斥一声。 银穗这才住嘴。祁明乐也没再兜圈子,直接将先前发生的事了。 屋内沉寂了一瞬,张元昱抢先开口打圆场:“云葶,开玩笑也要注意分寸,下次不准再这样了,赶快给大嫂道歉。” 张元昱有心帮张云葶,但张云葶却不领情。 是她先捉弄祁明乐不假,可现在祁明乐什么事都没有,反倒她被弄的一身狼狈,凭什么她还得向她道歉,她不要! 张云葶将脑袋埋进苏沁兰怀中,只给他们留一个后脑勺。 苏沁兰心疼女儿,便揽着张云葶,同祁明乐道:“云葶年纪小不懂事,明乐你……” “年纪小不懂事,是她为所欲为的借口?” 自进来之后,张元修全程没开口,这是他说的第一句话。 对张元修这个儿子,苏沁兰有依仗,也有惧怕。此刻见张元修眉眼清冷,苏沁兰顿时不敢再说了。 张元修将目光落在张云葶身上:“云葶,站起来。” 张父早亡,张云葶对他完全没有印象。从小到大,张元修便既是兄长又是父亲。如今听到张元修让她站起来,纵然张云葶心里不愿,可仍乖乖站了起来,泪眼婆娑叫了声:“大哥。” “把眼泪擦干,向你大嫂道歉。” 张云葶杏眸撑圆,不可置信看着张元修:“大哥,我是你亲妹妹!”他怎么能为了一个外人,而来指责她呢! “你是我亲妹妹,做错事便不用道歉了么?”张元修眉眼里再无往日的温润,只剩严厉。 张云葶的眼泪瞬间又下来了。她长这么大,这是张云修第一次这般说她。 看见小女儿这样,苏沁兰也跟着红了眼眶,而张云昱则看向祁明乐,无声央求着。张元修在这个家里,既是兄长也是一家之主,这个时候,张元昱和他娘都不敢劝,只能将希望寄托在祁明乐身上了。 祁明乐这人,向来有仇当场就报了。若不是张云葶过来告状,她也不打算再提这事。 眼下祁明乐也不想将局面弄的更僵,便同张元修道:“不是什么大事,不用道歉了。” 却不想,她真心诚意的话,一下子戳到了张云葶了。 “不用你假好心!”张云葶愤愤瞪了她一眼,便提裙哭着跑出去了。 “云葶!”苏沁兰当即站起来,可张云葶却是头也不回的跑远了,苏沁兰催促云佩,“你快跟着瞧瞧去。” “不准去!”张元修制止了。 正欲往外走的云佩,只得停下来。苏沁兰又气又怒:“元修,她是你妹妹!” “母亲,惯子如杀子。”张元修嗓音微冷,似檐上未化的积雪。 苏沁兰浑身一颤,顿时掩面啜泣。 祁明乐从苏沁兰院子出来时,心情十分沉重。她看了一眼身侧的张元修,时值午后,稀薄的日光落在张元修青色的衣襟上,和他线条流畅的侧脸上,愈发衬得他清隽如竹。 蓦的,张元修毫无预兆转头,两人的目光就撞在了一起。 两人俱是一怔。旋即,祁明乐道:“抱歉,我也没想到,事情会闹成这样。”从花园离开时,她便已经将这事翻篇了,却不想,竟然又掀起了风浪来。 “此事非你之过,不必自责。”张元修立在光影里,眉眼平和淡然。 祁明乐向来是个心口合一的人,如今听张元修这么说,她便也没再多想,只问:“那云葶那边?” 那毕竟是张元修的妹妹,瞧她刚才哭的梨花带雨的模样,祁明乐还是有些不放心。 “让她先冷静冷静。”张云葶是家里唯一的姑娘,又是最小的,这些年苏沁兰将她宠的太过了,才让她这般娇纵,张元修有心借此事磨一磨她的性子。 出了苏沁兰的院子之后,他们夫妻两人便分开了,祁明乐回院子,张元修则去了书房。 待张元修走远之后,银穗立刻凑过来,小声道:“小姐,将军看人的眼光真准,咱们姑爷确实是个明事理的。” 今天进去之后,张元修说的几句话,全都是向着他们家小姐说的,银穗这才欣慰不少。 祁明乐不置可否,只叮嘱道:“以后这种时候,你不要随便插话。” 祁明乐知道,银穗是为她好,但今日若非她插了那么一嘴,事情也不会闹到眼下这种局面的。而且张云葶是她名义上的小姑子,银穗作为她的陪嫁侍女,不该也不能这般指责张云葶,而且还是当着张家众人的面。 银穗也知道自己先前莽撞了:“是,银穗错了。” “错了就得受罚,罚你两个月的月钱,外加每天扎一个时辰马步,连续扎五天。” 祁明乐本以为,张云葶得闹好几天的脾气,却不想,第二天早上,张云葶就绷着小脸,怒气冲冲来了她的院子。 彼时银穗正负重在院中蹲马步,看见张云葶这架势,当即便要上来保护祁明乐,却被祁明乐一个眼神制止了。 祁明乐本以为,张云葶又是来找麻烦的。文斗和武斗的准备她都做好了,却不想张云葶凶巴巴开口,说的竟然是—— “对不起!” 祁明乐:“!!!” 13. 低估 张云葶说了那声对不起之后,祁明乐的院子顿时落针可闻。 原本在洒扫的侍女们,一时连手上的活儿都忘了干,齐齐朝这边看过来。 他们这位三小姐,可是位娇纵的小祖宗。平日里只有别人向她低头的份上,这还是他们第一次看见,这位小祖宗向人道歉呢!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来向祁明乐道歉,张云葶本就憋着一肚子火气,此时见众人看她,当即娇喝道:“看什么看!再偷懒我让孙叔扣你们月钱!” 众人再不敢观望,忙各司其职。 银穗忍不住提醒:“三小姐,你既是来向我们少夫人道歉的,那你这态度……” “我态度怎么啦?难不成我还得三跪九叩向她道歉!哼!她想都别想!”张云葶瞪了祁明乐一眼,傲娇将头扭到一边,要不是因为她大哥,她绝对不会向这个女人屈服。 十三岁的小姑娘,生的明眸皓齿的,此时气鼓鼓的模样,十分像刚被捕捞上岸的河豚。 祁明乐笑了一下,故意逗她:“三跪九叩就不必了,我只问一句,你错在哪里?”问完之后,祁明乐已经做好张云葶会炸毛的准备了。 却不想,傲娇的小奶猫,这次却没发火,竟然还气呼呼向她解释了。 “我不该让小花去吓你,也不该捉弄你。但是小花不咬人的,不信你问她们,你们说,小花咬不咬人?” 被张云葶点到的几个人相继回话:“少夫人,小花确实不咬人。” 见小姑娘明明满脸不情愿,但还是向她道歉了,祁明乐也反思了一下自己昨日的行为:“既然你向我道歉了,那我也向你说句对不起。作为你的大嫂,昨日我不该那么对你。” 似是没想到,祁明乐也会向她道歉,张云葶还愣了一下。 但听到祁明乐以她大嫂自居,张云葶瞬间又炸毛了 :“我做错事了我向你道歉,但我绝不承认,你是我大嫂!” “昂,我那我收回我刚才说的话。” “你怎么能这样呢?”张云葶圆圆的杏眼里,全是不可置信。 张云葶虽是个姑娘,但张元修并未让她学女诫,而是张元昱学什么,让她也跟着学什么。所以张云葶性子虽然娇纵些,但也算是被诗书熏陶长大的,言行举止都不会太出格。 她还是第一次遇见祁明乐这样的人。 祁明乐在张云葶震惊的目光里微微一笑:“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呢?” “因为夫子和大哥说,做人应该要说话算话,不能出尔反尔的。”张云葶板着小脸,一脸正气答。 祁明乐眨了眨眼睛:“但他们没跟我说。” “那你等着,我这就去跟大哥说。”张云葶像是揪住了祁明乐的小辫子,小脸闪过一抹得意,当即兴高采烈的走了。 祁明乐:“……” 她低估了小孩子的认真程度。 张云葶刚走没一会儿,苏沁兰也来了。 祁明乐将人请进屋中落座后,就听苏沁兰道:“府里的梅花开了,我让人折了些给你拿过来。” 一把梅花而已,随便打发个人送来便是,但苏沁兰却亲自过来了,显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难怪今晨起来,我时不时就闻到了梅花香。”祁明乐笑了笑,接过梅花交给采荷,叮嘱道,“你去找个好看的瓶子插起来,然后放在里间的桌案上。” “是。”采荷接过梅花去了。 坐在主座上的苏沁兰犹豫须臾,又问起祁明乐:“这几日在府里可习惯?” “谢娘关心,习惯的。” 苏沁兰怕祁明乐,而祁明乐面对苏沁兰时,看似落落大方,但实则也带着一丝谨慎。她们骤然从素不相识的陌生人,突然成了住在一个屋檐下的婆媳,如今都在彼此适应。 两人干巴巴聊了几句之后,苏沁兰才捏着帕子,细声细气说到了正事上:“昨日那事,是云葶做的不对,我和元修已经说过她了,你不要生她的气。” 从敬茶那日,苏沁兰认出她之后,祁明乐就发现,苏沁兰有些怕她。今日苏沁兰主动来她这里,祁明乐已经十分惊讶了。如今苏沁兰这般说,更是出乎祁明乐的意料之外。 “我没生气,而且刚才云葶已经过来向我道过歉了。” “啊,她来向你道歉了!”以苏沁兰对张云葶得了解,她肯定会闹几天脾气的。却没想到,她竟然这么快就向祁明乐道歉了。 在旁侍奉的云佩笑着插话:“这下夫人您今晚能睡个安稳觉了。” 祁明乐看过来。 云佩道:“昨天少夫人您刚送祁将军出征,回府就出了这事,夫人昨夜自责的一宿都没睡好。” 经云佩这么一说,祁明乐才注意到,苏沁兰眼底的青黛。 “云佩,你同明乐说这些做什么。”苏沁兰嗔怒瞪了云佩一眼。但眼下话既已说到这里了,苏沁兰索性就撂开面子,主动握住祁明乐的手,神色歉疚道,“明乐,昨天是娘对不住你。” 祁明乐自幼丧母,昨日刚送父亲出征,回府又遇到了这事,那时候她该有多难过。 苏沁兰眼里的愧疚心疼,让人一览无余。也是这一刻,祁明乐才知道,儿媳熬成婆母之后,不是都会成为她祖母那样的人,也有像苏沁兰这样的—— 即便做了婆母,但仍能推己及人。 *** 宣帝病重,太子姜毓监国,朝中各部的差事都格外多。张元修一直忙到掌灯时分,才从官署里出来。 同僚们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有人看见张元修,便挥手招呼道:“元修兄,听说春风渡上了新酒,我们打算去尝尝,你也同我们一起去吧。” “王兄的好意我心领了,只是我家中还有些琐事要处理,我就不去了。”张元修一身绿色官袍,温润婉拒了。 “哎,元修兄。你……” 那人原本还欲再劝,却被身边的人拦住了:“王兄,你这人也忒不开眼了,人家元修兄眼下正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下值了自然是想着回府陪夫人了,哪里有空跟你喝劳什子酒。” “哎呦,瞧我这记性,都忘了你刚成亲这事。”那人一拍脑袋,也打趣了张元修几句。 张元修并未反驳,同僚们打趣几句便作罢了。待出了官署,拱手告别后,他们便各寻各的马车去了。 奉墨眼尖看见张元修,当即便拎着灯笼过来。 上了马车之后,张元修抬手揉了揉眉心,神色倦怠问:“府里如何了?” “先前孙叔派人传话说,三小姐和夫人相继去见了少夫人。三小姐是去向少夫人道歉的,而夫人和少夫人是单独说话的,具体说了什么,底下人的人不知道,但夫人从少夫人院中出来时,神色却是轻松了不少。”回话的是洗砚。他与奉墨也是一对双生子,自幼便跟在张元修身边侍奉。 原本张元修有意借此事磨一磨张云葶的性子,奈何苏沁兰心思细腻哭个不停,他只得将此事尽快解决。 今日她们既相继去见了祁明乐,那想必昨日之事已经解决了。 奉墨从暖水釜里倒了热茶递给张元修,不禁感叹道:“公子对少夫人真好,不但昨日帮少夫人说话,还能说服三小姐,让她这么快就去向少夫人道歉。” 张元修闻言,抬眸看了他一眼。 洗砚立刻踹了他弟弟一脚:“就你话多!赶紧将糕点拿出来。” 奉墨闭了嘴,转身去拿糕点了。 张元修倚在车壁,眼睫低垂,袅袅的热气,模糊了他温润的眉眼。 奉墨以为,他做这些事,是为了祁明乐。 其实不然,他只想图个清静罢了。而且纵然祁明乐是因祁昌弘而嫁给他的,但如今她既是他妻子,那该有的体面敬重,他都会给她。 天冷街上人少,马车很快就驶回了张家。张元修刚进府门,张云葶就急匆匆跑了过来:“大哥,你怎么才回来呀!你用饭了没有?渴不渴?我……” “说吧。”张元修打断了张云葶的话。这么冷的天,张云葶在这里等他,显然是有事。 “是这样的,我今天不是向那谁道歉吗?她……” 张元修打断张云葶的话:“那谁?” 张云葶不想叫祁明乐大嫂,可昨晚张元修明确告诉她,祁明乐是他明媒正娶的夫人,她愿不愿意,都得叫祁明乐大嫂。 张云葶咬了咬嘴唇,极不情愿道:“今天我向大嫂道完歉,大嫂说她有学问要请教你。” 她大哥可是才高八斗的探花郎,而祁明乐连做人应该要说话算话,不能出尔反尔都不知道,她要让她大哥狠狠奚落她! 14. 喷嚏 张元修扫了张云葶一眼,淡淡嗯了声,便往府里去了。 夜里寒气逼人,府里静悄悄的,只有灯笼在夜色里打着飘儿。奉墨与洗砚兄弟俩跟在张元修身后,三人穿过庭院后,张元修却径自往书房的方向走。 “公子,您不回内院么?”奉墨出声提醒。 张元修却头也不回道:“你过去说一声,我今夜要在书房处理公务,让少夫人不必等我。” “可三小姐刚才不是说……”奉墨话没说完,张元修已经径自走远了,他只得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张元修知道奉墨想说什么,张云葶先前说,祁明乐有学问要向他请教,此事他一听便知是假的。 其一,祁明乐不是一个爱看书学习的人。 其二,他太了解张云葶了,她不可能这么快就对祁明乐放下偏见。而且刚才说话时,张云葶转了转眼珠,那是她打小算盘时无意识的动作。 奉墨去内院见祁明乐,转述了张元修的话。 今日张云葶和苏沁兰过来时,都没提到张元修,但祁明乐却知道,这背后应该少不了张元修的周旋。原本祁明乐打算等张元修回来向他道谢来着。 但张元修既要在书房忙公务,此事只得暂且作罢,祁明乐点点头:“好,我知道了。” 奉墨又回书房向张元修复命,答完之后,还不忘道:“少夫人听说您今晚不回内院之后,神色瞬间就变得失落起来了。” 张元修正在伏案疾笔写公文,听到奉墨这话时,手腕一抖,笔尖便在纸上落了一道划痕。原本马上写好的公文,瞬间成了一张废纸。 张元修抬眸,凉凉瞥了奉墨一眼。 奉墨则回了张元修一个茫然的眼神:他就是照实说的呀!公子为什么要这么看他?! “茶凉了,你快去给公子换壶热的来。”洗砚见奉墨一脸傻样,忙将他打发出去了。 张元修抬手揉了揉眉心,将废掉的公文扔掉,重新铺了一张新的,提笔正要落字时,想到奉墨刚才说的话,他神色顿时微哂。 他不回去,只怕祁明乐一个人睡更自在了,祁明乐高兴还来不及,怎么可能会失落。 张元修摇摇头,将脑中的杂念清除出去,将所有精力全放在了公事上。 而此时正准备睡觉的祁明乐,突然连打了两个喷嚏。 正在铺床的采荷便笑着说:“看来是有人在想少夫人呢!” 祁明乐不解看过去。 采荷笑着解释:“在奴婢的家乡有一个说法,打一个喷嚏,是有人在骂你,打两个喷嚏,是有人在想你。” “那估计是我爹在想我。”祁明乐叹了口气,小声嘟囔道,“按照行军速度来说,我爹如今应该走文县了。这个时节多雨雪,也不知道他们路上顺不顺?” 采荷回头,就见祁明乐披散着墨发坐在桌边,向来欢喜明媚的眉眼,此时却耷拉下来了。 “祁将军此番是去抗击戎狄的,我听说好多百姓都去寺里上香,为祁将军祈福的同时,也保佑祁将军此行一路畅通无阻,少夫人您不必忧心。” 采荷说完,银穗也跟着劝:“是啊少夫人,咱们将军身经百战,对这事有经验呢!” 她们两人你一句我一句,最终劝的祁明乐展了颜。 不过采荷倒是提醒她了,既然百姓们都去寺里为祁老爹上香祈福了,她这个做女儿的不去,着实有些说不过去。 而且上次地动,若非佛祖的金身庇佑,她不可能活下来。于情于理,她都该去佛寺一趟。 可第二日,祁明乐还没来得及出门,银穗便火急火燎跑进来:“少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陛下突然下诏,废黜了叶蓁公主的公主之位。” 祁明乐原本在内间,闻言立刻快步出来,急声问:“好端端的,陛下为何突然下诏废叶蓁公主的公主之位?” 陛下不是最疼叶蓁了么? 祁明乐下意识想到了谢沉霜。 “具体的,我也不清楚。”银穗是上街听到这事,当即就回来告诉祁明乐。 祁明乐心急如焚:“快出去打听清楚,到底是怎么回事。” 银穗又出去打听了一番之后,才回来给了祁明乐准话:“听说今晨陛下突然下旨,说经过彻查,当初被李代桃僵抛下的小公主,其实早已夭折。而当初调换的宫娥说了假话,以致于寻小公主的宫人,误将叶蓁公主带回了宫里。如今既真相大白,便废黜了叶蓁公主的公主之位,责令她立刻出宫不得耽误。” “皇家血脉岂是这么容易就混淆的!”祁明乐皱眉。 姜曦歌混淆了一次,叶蓁还能混淆第二次?祁明乐不信这个说辞。她立刻想到,中秋夜宴时,叶蓁与谢沉霜心意相通一事。 “银穗,快去备马车。”祁明乐急急朝外走,她得去见叶蓁一面。 祁明乐原本是打算直接去宫门口的,但转念一想,叶蓁如今既被废黜公主身份出宫,那她十有八/九会先被叶院判接回叶家,所以祁明乐直接去了叶家。 祁明乐去时,谢沉霜正在向叶院判求娶叶蓁,而她去见叶蓁时,见叶蓁一脸娇羞状,祁明乐便知道,不是宣帝废黜,而是叶蓁主动舍弃了公主的公主。 祁明乐拉住她的手,心情复杂:“蓁蓁,你怎么这么傻。”公主的身份,是多少人渴求而不可得的存在,她这么轻易就放弃了。 “你知道的,比起公主,我更想做叶蓁。”叶蓁一身素裙,笑的恬淡开心。 祁明乐是去岁回的上京,而叶蓁是今年年初来的,她们两个与上京的贵女们格格不入,又因志趣相投便成为了好友。 在祁明乐想念栎棠关的自由时,叶蓁也在想念乡野间的无拘无束。所以叶蓁这个决定虽然大胆的让人惊愕,但祁明乐懂叶蓁,也支持她。 祁明乐在叶家待到傍晚才回府,她去陪苏沁兰用了饭之后,回到院子刚梳洗完,采荷便进来,小声道:“少夫人,大公子派奉墨来说,他今夜要忙公务,让您不用等他了。” “他又不回来睡?!”正在擦头发的祁明乐,皱眉看过来。 过来。 15. 佛寺 他们成婚不过五天,三天都是分房睡的,这搁哪个刚过门的夫人,都会觉得心里不好受。 采荷将头埋下去,不敢去看祁明乐的脸色,只小心翼翼道:“奉墨说,最近官署事很多,公子经常在书房里伏案至深夜。” 听采荷这么说,祁明乐便也没多想。 “行,我知道。”祁明乐转过身,继续去擦头发了。但想了想,旋即她又转过头,交代了一句,“你跟奉墨说一声,公务虽忙,但让郎君也多注意身体。” 张元修一个文人,可不比军中日日锻炼的男儿,若这般废寝忘食的伏案处理公务,他的身体怕是吃不消。 见祁明乐非但没生气,反倒还这般叮嘱,采荷这才松了一口气:“是,奴婢这就去。” 祁明乐还惦记着去佛寺一事,第二天她去苏沁兰那里用饭时,顺嘴便同苏沁兰提了此事。苏沁兰问:“元修陪你一起去?” “他最近这段时间公务繁忙,我一个人去。” 苏沁兰本是信佛之人,听到祁明乐这话,她沉思了一下,便道:“那我们与你一道去。” “我们?”正在喝粥的张云葶抬眸。 苏沁兰点了他们两个:“你和元昱跟我们一起去。” “我不去!” “为什么?” 张云昱和张云葶异口同声道。 “你一到冬天就畏寒,大夫说了,让你平日多走走,不要总待在房里。” 张云昱正要应和苏沁兰说张云葶的话时,就听苏沁兰又对他道:“你也不要成日读书,娘听说好多人读书读到最后,都读成嘘嘘眼了。” “那我大哥读了那么多的书,不也没成嘘嘘眼么?”张元昱反驳。 苏沁兰语气轻柔道:“你跟你大哥不一样。” 张元昱:“……” 两刻钟后,祁明乐出门了。她身边是面容温婉的苏沁兰,苏沁兰身后则跟着满脸不情愿的双生子兄妹。 她们母女三人坐马车,张元昱单独骑马。甫一上马车,张云葶抱着手炉,不满道:“城中便有佛寺,为什么非要去城外?”这大冷天的,她一点都不想出门。 “城里佛寺拜的人那么多,佛祖哪里能看顾的过来。咱们去城外,求的人少会更灵验的。”苏沁兰一脸过来人的模样,张云葶也不好再多说什么,她便将目光落在祁明乐身上。 祁明乐今日穿了件胭脂色的袄裙,此时正单手撩着帘子,兴致勃勃的看着窗外的风景。张云葶撇撇嘴:不是山就是树,有什么好看的! 今日起的早,张云葶有些犯困,便熟稔的往苏沁兰身上一靠,糯糯道:“娘,我困。” “困就睡,娘在这里。”苏沁兰往旁边挪了挪,让张云葶枕在她腿上。 祁明乐闻言,便将帘子放下来,阻了外面的寒气,见苏沁兰温柔轻抚张云葶后背的模样,祁明乐眼底不由滑过一抹艳羡。 听祁老爹说,她娘也是个温柔的人,若她还在,定然也会如苏沁兰这般疼自己吧。 马车行了小半个时辰,便到了城外的佛寺。 祁明乐到时就见寺外已停了几辆马车,显然也是来上香的香客。苏沁兰下了马车,整理好钗饰衣环后,同他们道:“走,我们进去。” 这座佛寺据传已有上百年的历史了,昔年身怀有孕的太后来此上香,在这里遇袭诞下小公主,寺里的不少僧人受了牵连,这里的香火便慢慢凋敝了。 直到两年前,一位丹青画师路过这里时,用山寺的景色作了一副山寺寒梅图。流传进京中之后,这里的香火才慢慢起来。但年中那场地动,又令这座佛寺遭了重创,如今虽已修葺好了,但却少了几分从前的古朴。 在大殿上过香之后,祁明乐问一旁的禅师:“师傅,我听说贵寺里有一株祈福的神树,不知在何处?” “慧能,你带这位女施主去。”禅师点了一位小沙弥。 小沙弥过来引路时,祁明乐又看向苏沁兰:“娘,您要一起去么?” “我就不过去了。元昱、云葶,你们两个陪你大嫂去。” 张元昱闻不惯这里的檀香,巴不得出去,便点头应了。而张云葶与祁明乐素来不对盘,听到这话,她立刻噘嘴:“外面那么冷,我不想去。” “你出去走一走就暖和了,快去。” 最终拗不过苏沁兰,张云葶只得满脸不情愿去了。他们前脚刚离开,后脚苏沁兰便问:“大师,贵寺的送子观音供在哪里?” *** 小沙弥带着祁明乐他们三人去了后院,指着一株枝干虬劲,挂满红绸的古树道:“三位施主,就是这里了。几位施主若要祈福,可去那里的红绸上写下所求之事,将其掷于树上便好了。” “多谢小师傅。”祁明乐向小沙弥道过谢之后,带着双生子兄妹俩去了祈福桌前。 原本张云葶是不打算写的,但如今来都来了,她便也拿了一张红绸。在写之前,她先是瞄了一眼祁明乐的。 祁明乐毫不避讳,提笔在红绸上写了八个大字——驱除戎狄,我爹必胜。 张云葶的目光落在祁明乐的字上,她都被惊呆了:“我第一次知道,人的字能写的丑到这种地步?” “丑怎么了,能认出来就行。”祁明乐不在乎,拿起祁福红绸便要转身,却被张云葶叫住,“你不替我大哥祈福?” 经张云葶这么一说,祁明乐才想起张元修,她便提笔在红绸后面又补了一行朴实无华的小字—— 保佑郎君长命百岁。 刚好看见的张云葶:“……” 燕尔新婚的妇人,哪个不是盼着,与夫君举案齐眉琴瑟和鸣的。祁明乐是怎么想的,竟然求的是她大哥长命百岁! “看我干什么?要让我替你写啊!”祁明乐问。 张云葶一把夺过祁明乐的笔:“我才看不上你的丑字呢。” “嫌弃我字丑,让我瞧瞧你的字写的有多漂亮。”祁明乐凑过去,在看见张云葶的字时,瞬间被惊到了,“你小小年纪,字写的这么好啊!” “那是。”张云葶一扬下巴,小脸上满是骄傲。 刚写完的张元昱敲了张云葶脑袋一下:“大嫂夸你两句你就飘了,你的字连大哥一半的好都没有。” “我没有你就有嘛?”张云葶捂着脑袋,愤愤瞪着张元昱,“还有,不准敲我脑袋,会变傻的。” “你有聪明过么?”张元昱凉凉道。 眼看两人要掐起来了,祁明乐劝道:“好了,不要扰了佛祖的清静,咱们先……”话没说完,便被一道油腻的男声打断。 “哟,祁小姐,真没看出来,你这嫁了人,竟然还变得贤良淑德起来了呢!” 祁明乐转头,就见一个身材圆润,穿的花里胡哨的男子走进来。大冬天的,他手中竟然还握着一把折扇。 来人姓卫,名慜,是卫恕的堂弟。 16. 问他 双生子兄妹听出了来者不善,立刻停止掐架,齐齐站在祁明乐身侧。 祁明乐敛了笑,目光刮了卫慜一眼,凉凉道:“你还敢在我面前出现,怎么?身上的伤好齐全了?” 一听这话,卫慜五官都扭曲了一下。 卫慜也是上京出了名的纨绔。不过他这个纨绔,跟贺潇那种纨绔不同。贺潇虽然是纨绔,但却是个有底线的纨绔,而卫慜不然,卫慜欺男霸女无恶不作。 今年年初的时候,卫慜在街上强抢民女,被祁明乐撞见了,祁明乐当街将他胖揍了一顿,卫慜养了小半年才好。 卫慜咽不下这口恶气,他一直想找机会报复回来,今天终于让他逮到了。 “上次是小爷大意了,今日小爷让你双倍偿还!”卫慜狞笑一声,挥扇道,“上!” 卫家的仆从立刻朝他们扑过来。 祁明乐正要出手时,张云昱已挡在了最前面,他虽年纪小,但却并不露怯:“大嫂,你带云葶先走,这里我来应付。”话落,张元昱抬脚就踹翻了一个卫家家仆。 祁明乐:“……”行吧,给你一个表现的机会。 “你还愣着干什么?咱们快去找救兵呀!”张云葶满面急色,当即想去找人,却被祁明乐拦住,“不用,先看会儿戏再说。” “现在是看戏的时候吗?!”张云葶都要急死了,她拽着祁明乐的袖子,压低声音催促,“我们赶紧去找人,我二哥撑不了多久的。”别人不知道,张云葶这个亲妹妹心里却是门儿清,她二哥打架就是个花架子。 祁明乐闻言一挑眉,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就见一个卫家家仆,正从后面向张元昱偷袭,而张元昱却毫无察觉。 祁明乐啧了声,一把揪下张云葶发钗上的珠子。 “嗳,你——” “回去赔你。”话落,祁明乐两指一弹,那珠子便飞砸到了偷袭那人的身上,他被打的哎呦一声,抱膝倒在了地上。 张云昱倏忽回头,就见祁明乐气定神闲拍了拍手:“回来,我教你。” 若非祁明乐出手,刚才这人便已偷袭得手了。张元昱没再逞能,他折返回来乖乖站到祁明乐身后。 祁明乐的武功,卫慜的随从是见过的,此刻见她要出手,他们个个如临大敌,一时都不敢轻举妄动了。 张云葶杏眸撑圆,不可置信看着祁明乐:她竟然会武功! 祁明乐慢条斯理戴好攀膊,又折了一截树枝,放在手中试了试手感之后,才偏头同张云昱道:“打架就打架,搞那么多花架子做什么?看好了。”话落,祁明乐似一只轻盈的蝶,纵身朝前掠去。 平日的祁明乐总是言笑晏晏的模样,可打起架来,却像变了个人似的。一招一式都透着凌厉,明明是最脆弱的树枝,可到了她手里,却成了可柔可钢的鞭子,打的那些人吱哇乱叫。 张元昱看的目不暇接,拼命吸收着祁明乐的招式。张云葶看不懂这些,她只知道,现在祁明乐正将那人打的落花流水,便站在一旁娇俏的拍手叫好。 “嘭——” “嘭嘭——” “嘭嘭嘭——” 卫慜的随从,像下饺子一般,陆续被祁明乐抽到了卫慜面前的地上。不消片刻,他们便齐齐摔在地上,捂着身上龇牙咧嘴的哀嚎着。 “废物!全都是废物!!!”卫慜气愤不已指着他们痛骂,见祁明乐提着树枝往他这边来,卫慜当即吓的面如金纸,连连朝后退,“你!你要干什么?我祖母可是永平郡主,你要是敢动我,她绝对不会放过你的。” 祁明乐嗤笑一声: “这话上次你不也说过么?”她不还是照打不误。 见搬出他祖母不管用,卫慜又大声吼道:“还有我二哥!你要是敢打我!这辈子你都别想进我卫家的大门!!!” 卫慜吓的都开始胡言乱语了。 她如今都已经成亲了,卫慜还敢在这儿狂吠,看她不将他抽成个陀螺。祁明乐抬起树枝正要动手时,突然传来一道由远及近的疾呼声:“住手!快住手!!!” 祁明乐抬眸,就见不远处的长廊上,卫家二夫人与苏沁兰先后过来。 知道苏沁兰胆子小,祁明乐怕吓到她便收了手。卫慜一见他娘来了,立刻狂奔过去,向他娘告状:“娘,祁明乐又打我,您要为我做主啊!” “你们怎么样?”苏沁兰也快步过来,焦急看着祁明乐并双生子兄妹。 三人齐齐摇头,苏沁兰见他们无碍,这才松了一口气。那厢,卫二夫人正心肝儿一般的拉着卫慜,哄道:“好好好,娘给你做主,娘给你做主,我儿不怕啊!” 卫慜今年已经十八了,可卫二夫人膝下只有这一根独苗,遂对他宠溺无度,硬生生将他又宠回了八岁。 卫二夫人将卫慜安抚好之后,又回头看向祁明乐,满面怒容道:“祁明乐,哪有女子像你这般蛮横,一言不合就动手打人的!” 祁明乐正要说话时,有人已站在她面前,先她一步开口。 “卫二夫人,你不要信口雌黄,明明是他领着这一帮仆从,欺负我儿媳一个弱女子的。” 祁明乐一愣,平日性子柔弱的苏沁兰,这一刻却站在了她面前。 卫二夫人都惊呆了,她指着满地呻/吟的随从,怒问道:“张夫人,你睁开眼睛好好看看,什么样的弱女子,能打倒这么多人!” “他们弱。”苏沁兰脱口而出。 卫二夫人被气的活像得了羊角风,身子抖个不停。她见苏沁兰面相温婉,以为是个性子柔顺的,却不想,竟然也是个混不吝的。 “难怪别人常说,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我今天总算见识到了。”卫二夫人话里嘲讽满满。 张云葶也不惯着她,直接脆生生怼回去:“这话确实挺符合夫人你们母子的。” 打又打不过,说又说不过,到最后,卫二夫人只得气冲冲带着卫慜走了。 苏沁兰这才松了一口气,结果一回头,就见祁明乐在盯着她看。她磕绊问:“怎、怎么了?” “没。”祁明乐展颜笑开,“就是想同娘您说一声,刚才谢谢您护着我。” 祁明乐自幼丧母,但刚才一向柔弱的苏沁兰,挡在她面前那一刻时,祁明乐感受到了从没感受到的母爱。 “娘是长辈,这种时候,自然是该护着你们的。”苏沁兰冲着祁明乐温婉笑了笑。 她们正说着,张云葶兄妹俩挂好祈福带过来了,张云葶道:“娘,我饿了,咱们在寺里吃过斋饭再走吧?” “好。”苏沁兰应了。张云葶蹦蹦跳跳便往前走,但走了几步,却发现苏沁兰没动,她不禁问,“娘,您怎么不走?” 苏沁兰有些不自在抿了抿唇:“你们扶我一下,我腿软。” 祁明乐:“……” 他们四人在寺中用过斋饭后,才一同往回走。路上时,张云葶突然想起一件事来,她立刻扭头问:“为什么刚才那个花胖子说,你要是敢打他,你这辈子都别想进他卫家的大门?” 正在喝茶的祁明乐顿时被呛到了,她没想到,卫慜随口一提的话,张云葶竟然记住了。 最要命的是,刚才他们吃斋饭时,祁明乐只同他们说了,她与卫恕之间的过往恩怨,并没说到这事。眼下张云葶突然问她,她要怎么回她?! 发现祁明乐是她儿媳妇之后,苏沁兰曾让人偷偷去打听过祁明乐,也隐约听说了祁明乐和卫恕之间的事。 所以还没等祁明乐想出说辞来,苏沁兰便已替她答道:“谁嫁人成亲前,还没点过去了。我嫁给你们爹爹之前,还跟人定过亲呢!” 张云葶:“……” 娘!这是能随便说的吗?! 祁明乐:“!!!” 这是她能听的吗?! *** 下午张元修回府后,便听说了她们在佛寺的事。张元修还没来得及细问,奉墨便跑进来道:“公子,少夫人来了。” 自成婚后,这是祁明乐第一次来前院书房找张元修。 甫一进来,祁明乐就发现,这书房处处透着雅致。张元修坐在桌案后,穿着一件松绿色的圆领宽袖袍,袖子半挽,似在忙公务。 看见祁明乐进来,他便搁下笔,抬眸看过来。 祁明乐站定道:“我想跟你说件事。” 永平郡主与卫二夫人都是极为护短的,如今她父兄都不在上京,祁明乐怕卫家的人因今日之事,在官场上为难张元修。 祁明乐正在思索怎么说时,就听张元修冷不丁问:“受伤了吗?” “啊!”祁明乐茫然抬眸,旋即又摇头,“没有。” 张元修又问:“打赢了吗?” 祁明乐又点头:“赢了。” 张元修嗯了声,说了句,“我知道了”,然后便垂首继续去忙公务了。 祁明乐呆站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张元修问的是佛寺的事。她不可置信问:“这就完啦?!” “不然呢?”张元修反问。 他这个反应,太出乎祁明乐的意料之外了。祁明乐给他细数:“我听人说,上京各家对新妇的要求很多的。什么端庄娴雅,什么掌管中馈操持家务,什么恭敬柔和……” 祁明乐噼里啪啦说了一堆,张元修实在没忍住,打断了她的话:“我们府里没这么多的规矩。” 而且婚后他们虽然相处不多,但以他对祁明乐为数不多的了解来看,祁明乐说的这些,她应该一个都做不到。 “哦,好的。”祁明乐答完之后,见张元修手中还握着笔,便道,“那你忙吧,我走了。” 张元修嗯了声,垂首继续写公文时,祁明乐的声音猛地又响起来:“对了,差点忘了,上次云葶捉弄我那事,多谢你在娘和她之间周旋。” 祁明乐原本一直想向张元修道谢来着,但他很忙,才一直拖到现在。 “你我之间不必说这个。”她是他的妻子,纵然他们之间并无感情,但如今既成了婚,那他便会担起丈夫的职责,给她应有的体面和尊重。 祁明乐点点头,掀帘出去了,张元修再度伏案忙碌。 “那个……”祁明乐的声音冷不丁又传了过来。 张元修再次抬首,就见祁明乐从门外探头进来:“最后一个问题,你今晚回来睡么?” 17. 紧张 祁明乐这个问题,问的张元修愣了下。过了须臾,他才模棱两可答:“看公务什么时候能处理完。” “行。”祁明乐放下帘子,转身离开了。 张元修再度提笔,正要落笔时,突然又莫名抬眸,朝门口的方向看了一眼。墨蓝的挡风毡帘被风吹的轻晃,隐约能瞧见,夕阳的余晖落在外面的地砖上。 张元修这才收回视线,将所有的注意力全都放在了公文上。 冬日天黑的早,刚过酉时,府里各处便已陆续掌灯了。奉墨进来为张元修换茶时,就见张元修正在看游记,显然公事已经处理完了。 奉墨将热茶放在了张元修的左侧,偷偷瞄了张元修好几眼,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说。”张元修的目光并未从书上移开。 奉墨犹豫了一下,提醒道:“公子,少夫人那边想必还在等您。” 张元修这才抬眸,淡淡瞥了奉墨一眼。 在旁拨弄炭火的洗砚见状,当即斥骂道:“混账东西!公子的事,也是你能插嘴的。赶紧下去,别在公子面前碍眼。” “哦。”奉墨被骂的低了脑袋,小声嘟囔,“我就是觉得,少夫人怪可怜的。” “你还说!”洗砚怒目瞪着奉墨,他简直恨不得拿针把他这个傻弟弟的嘴缝上。主子之间的事,是他们该议论的吗?! 奉墨转身要退下时,又听张元修突兀道:“说下去。” 洗砚怔了怔,张了张嘴想说话,但见张元修面色平和,没有半分动怒的前兆,他这才闭嘴,看了奉墨一眼。 “公子,您与少夫人如今本该是新婚燕尔的时候,但自从祁将军出征之后,您就日日宿在书房,这若被别人知道了,指不定会传成什么样子呢! 而且前几日,我去内院传话时,少夫人听到您宿在书房时,神色都十分失落。今天少夫人抛下女子的矜持,主动开口询问您,您若今晚再不回去,是不是就有些说不过去了啊!” 这些话,奉墨憋在心里许久了,今日张元修既然让他说,他便一股脑全说了。 可他说完之后,屋内却是落针可闻。 张元修面沉如水坐在桌案上,一张清隽的脸沐浴在暖融的烛火里,神色却辨不出喜怒。 奉墨又怯怯去看他兄长。洗砚的脑子比奉墨灵光多了,见张元修神色难辨喜怒,他便想着,不管张元修眼下是怎么想的,先请罪总没错。 洗砚给奉墨偷偷递了一个眼神,奉墨看见了之后,正要开口请罪时,张元修却放下书站了起来。 “公子,我……”奉墨刚开口,却见张元修绕过他,径自朝外走去。 奉墨愣了愣,还是洗砚看不下去他这副呆头鹅的模样,上前推搡了他一把,压低声音道:“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去为公子掌灯。” 奉墨这才如梦初醒,忙跟了上去。 此时内院灯火通明,侍女们将饭食摆好,坐在桌旁的祁明乐刚举起筷子,就听外面传来侍女惊喜的声音:“公子回来啦。” 祁明乐闻声,只得将筷子放下。 很快,帘子就被人从外面掀开,一身夜霜的张元修走进来。看见桌上的佳肴时,表情顿了顿。祁明乐走过来,神色里带着几分毫不掩饰的惊诧:“你今晚公务这么快就处理完了?” 刚脱下染了夜霜外衫的张元修:“……” “前几日,奉墨每次过来时,都说公子您在书房伏案至深夜,少夫人一直十分担心您的身体。今夜看见您此时过来,少夫人是太过高兴了。”采荷忙上前替祁明乐描补。 祁明乐也反应过来,自己刚才那话有歧义,当即便接着采荷的话道:“我就是这个意思。” 眼下张元修来都来了,也不能因为一句话就走,他轻轻颔首:“嗯,今日没前几日那么忙。” 自成婚后,祁明乐与张元修共处的时间很少,如今这个点过来了,侍女们便知,张元修今夜多半是要宿在这里了,当即便欢喜的忙碌开来了。 张元修净过手再过来时,便见桌上多了一副碗筷,祁明乐坐着等他,目光却落在菜肴上。 “我过午不食,你用吧。”张元修理了理袖子,在一旁落座。 张元修回来这一通耽搁,祁明乐早就饿的前胸贴后背了,眼下听张元修这么说,她也没同张元修客气,便持筷大快朵颐起来了。 而张元修与祁明乐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他不知从哪里摸出了一本书,坐在桌边看了起来。吃饭的间隙,祁明乐抬眸看见张元修时,脑子里莫名蹦出一句不合时宜,但又十分适合此时的话来—— 灯下看美人,越看越美。 祁明乐不小心砸吧了下嘴,就见张元修看过来。 “那什么,你真不吃啊!”祁明乐举了举手中的猪蹄,热情邀请张元修。 张元修拒绝了:“不了,你吃吧。” “少吃一点?这猪蹄真的很好吃。” 张元修坚定的拒绝了,他吃东西口味骗淡,向来不食这些重油重荤之物。 “好吧。”祁明乐只得自己独享整桌的佳肴了。而张元修原本是在看书的,但他的书却半天都没翻页—— 因为祁明乐吃完肘子吃鸡脚,吃完鸡脚又开始吃糟鹅掌。 张元修:“!!!” 犹豫须臾,张元修还是温声提醒:“夜里吃这些容易积食。” “不会,我脾胃很好的。”上京女子以瘦为美,在吃食上格外严苛。但祁明乐不在乎那些,她向来是怎么潇洒怎么来。 张元修听她这么说,便没再说什么了。屋内灯火哔啵,他们两个一个看书一个用饭,两人互不打扰,但却莫名有种诡异的和谐。 在祁明乐第四次去摸酒壶时,酒壶却先被一只骨节修长的大掌摁住了。 “嗯?”祁明乐茫然看向张元修。 张元修将酒壶往他这边挪了挪:“喝酒尽兴便好,过犹不及。”张元修见过祁明乐喝醉的模样,所以他得防微杜渐。 行吧,祁明乐也没再强求。 用过饭之后,趁着张元修沐浴的间隙,祁明乐出去溜达了一圈消消食。回来之后,她便被采荷推着进了净室。 今日沐浴格外繁琐,采荷不知往水里加了什么,沐浴时祁明乐闻到了似有若无的香气。沐浴过后,采荷又给她身上抹了香膏。 祁明乐举起袖子,放在鼻尖嗅了嗅,蹙眉道:“采荷,我这是要睡觉,不是让蜜蜂采蜜啊!你这弄的也太香了吧。” “不香的,而且再等一会儿,这香气就会慢慢变淡的。” “真的么?”祁明乐有些怀疑。 “真的,您相信奴婢。”说完,采荷又用指腹蘸了点香膏,在祁明乐的耳后与锁骨处皆抹了些。 祁明乐和银穗两个都是心大的,张元修说他在忙公务,她们便没怀疑什么,而采荷却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儿。可主子们的事,非她一个做下人能议论的。苏沁兰既然将她派来伺候祁明乐,她能做的就是竭尽所能撮合两位主子。 待收拾妥当之后,采荷等侍女簇拥着祁明乐出去。 张云修还坐在烛火下看书,采荷行了一礼道:“时辰不早了,若公子与少夫人没有其他吩咐,奴婢们便先退下了。” “嗯,去吧。”张元修应了声,听到采荷等人离去的掩门声后,他又同祁明乐道,“你先睡,我熄灯。” 祁明乐应了声,径自上床躺到了最里面。 屋内的灯火慢慢昏暗下来,最后只留了靠外间的那一盏。在朦胧的绯红里,祁明乐看见张元修朝这边走过来了。 在床幔落下的那一瞬,祁明乐莫名开始紧张了。 18. 怀疑 暗夜寂寂,外面时不时传来风声。 床幔甫一落下,便又构建出了一方隐秘的小天地。屋内一灯如萤,光晕扑进这方小天地里,照的到处都透着朦朦胧胧的绯色。 祁明乐和张元修并肩躺着,他们谁都没说话,但却都清楚对方没睡着。 沉寂在他们二人之间弥漫开来。 祁明乐与张元修已经成婚已经十日了,但两人却一直没圆房。 之前要么有事,要么张元修在忙公务,便一直拖到了现在。眼下两人时隔八日后,再度重新躺在了一张床上。此情此景下,祁明乐莫名有些紧张。她指尖无意识抠着被子,时刻听着张元修那边的动静。 而张元修自躺下之后,就一直保持着同一个姿势。 之前两日,躺下很快就能睡着的祁明乐,今夜似乎睡不着了。而且刚才躺下时,张元修便嗅到,今夜床幔间多了一抹似有若无的淡香。 而现在,这抹淡香比他刚躺下时浓郁了几分—— 祁明乐在紧张。而紧张的原因,显而易见是因为他。 这一刻,张元修突然有些后悔。 先前奉墨说,他久不回内院歇息,别人会胡乱揣测。张元修向来不在乎那些,可是他不能不给祁明乐这个妻子体面,所以他过来了。 可眼下在察觉到祁明乐的紧张之后,张元修便觉得,他或许不该过来—— 祁明乐心有所属,他夜里不回来时,她会更自在。 突然想起有未处理的公事这个借口,上一次他已经用过了。不能再用第二次。而且今夜若他再次半夜离开,只怕明日苏沁兰都要来问了。 走又不能走,睡又睡不着,张元修在思索,怎么解决眼下这种局面。 而身侧的祁明乐等了半晌,张元修也没有动作。祁明乐不禁纳闷,难不成张元修睡着啦?祁明乐有些好奇,遂偷偷翻了个身,可还没来得及偷看,就冷不丁听到张元修问:“睡不着?” “你、你没睡着啊!”祁明乐被吓了一跳,顿时有种做坏事被抓包的感觉。 张元修轻轻嗯了声。祁明乐偷偷平躺回去之后,干巴巴问:“你怎么也没睡着?” “我平日习惯了晚睡。”实则是他睡觉不习惯有光。 “哦。”祁明乐应了一声,沉默再度在纱帐里蔓延开来。 不过很快,张元修就再度打破这些,他偏头同祁明乐闲聊:“你和兄长从小就跟着岳父在栎棠关?” 祁明乐没想到,在这个时候,张元修会突然提到栎棠关,她愣了下,才答:“是的。” “我虽未曾去过,但听说那里冬天又干又冷,且经常会有飞沙走石,可是真的?” “冬天又干又冷是真的,但飞沙走石是假的……”栎棠关是祁明乐长大的地方,张元修提到这个,祁明乐顿时就来了兴致,她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张元修说起了栎棠关的种种。 在世人眼中,栎棠关是边关,一提到那里,先想到的是战乱,后想到的是贫瘠。可在祁明乐眼里,那里却是百姓团结,民风淳朴。 床幔里的紧张,在祁明乐的如数家珍中,早已悄然消散了。 “人人都说上京好,可我觉得,栎棠关比上京好。”说到这里时,祁明乐掩着唇角,没忍住打了哈欠,但却不忘许诺,“日后若得了空,我带你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好。”张元修温声应了,又道,“时辰不早了,早些睡吧。” “好。”祁明乐确实困了,她嘟囔了一声,便抱着被子翻身面朝里躺了。没一会儿,床幔里就响起了祁明乐均匀的呼吸声。 张元修这才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身体,继而闭眸酝酿睡意。即将快睡着时,身上又蓦的一沉。 原本面朝里的祁明乐,不知何时,又翻身面朝他这边了,还将腿又搭在了他身上。 经过之前的两晚,如今的张元修已经能做到波澜不惊了。 他轻轻抬手,隔着被子,将祁明乐的腿轻推了回去。可没一会儿,祁明乐又故态萌发,再度将腿搭到了他身上。 张元修:“……”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像祁明乐这样,醒的时候和睡着之后,简直判若两人的人。 外面的夜风不知何时也停了,天地间万籁俱静。 张元修低头看向依偎在自己身侧,并将腿搭在他身上的人。绯色的灯晕扑进来,落在祁明乐的脸上。 她的面容和她整个人变化很大。 张元修依稀记得,十年前,他见到祁明乐时,她瘦的像个小猫似的,躲在祁昌弘的身后,一双乌黑的大眼睛里全是怯懦。 而如今的她,开朗明艳熠熠生光。 “啪——” 祁明乐又将腿搭了上来,陡然的重量,唤回了张元修的思绪。 张元修将祁明乐的腿轻推下去,但没一会儿,祁明乐又再度搭了上来。如此反复几次之后,张元修也累了,索性便由着祁明乐去了。 第二日,等祁明乐醒来时,张元修已经上朝去了。 祁明乐在床上躺了一会儿,突然咂摸出了不对劲儿:昨晚张元修过来,不是来和她圆房的吗?但他们昨晚干了什么?她给他讲了许多栎棠关的事?! 祁明乐以手扶额,觉得有点窒息。 谁家新婚燕尔的夫妇俩,晚上躺在一起讲边关?!但很快,祁明乐又发现了问题所在—— 昨晚是张元修先问起栎棠关的。 所以昨晚张元修来内院歇息,目的是为了向她打听栎棠关?!可这个念头,转瞬就被祁明乐打消了。张元修当时之所以说起栎棠关,其实是为了缓解他们之间的沉默尴尬。 成婚前一夜,祁二夫人便专程来同她说过,夫妻敦伦,是阴阳调和之事,让她不要脸皮太薄。 所以对于圆房这件事,祁明乐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可她怎么都没想到,张元修这里却卡住了。 电光石火间,祁明乐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自祁老爹离京之后,张元修说他公务很忙,夜里一直宿在书房。 从前祁明乐不觉得有什么,可现在她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劲儿。 张元修再忙,能有谢沉霜忙吗?人家谢沉霜也没天天睡书房啊! 这样一想,祁明乐突然发现了问题所在:难不成张元修忙公务是假,夜里不想回来睡才是真的?! 他们是正儿八经拜过堂的夫妻,张元修夜里不想回来睡,拖着不圆房是几个意思?他是不想娶她?还是不行! 祁明乐一把撩开床幔,下床更衣穿鞋。 采荷听到动静进来,还没来得及说话,就听祁明乐语气不善问:“张元修人呢?” 19. 坍塌 自祁明乐嫁过来之后,一直都是言笑晏晏,这还是采荷第一次见她正颜厉色的模样,心里不由有些惴惴不安。 “回少夫人,大公子上朝去了,眼下还没回来。” 原本正气势汹汹,打算去找张元修问个清楚的祁明乐,听到采荷这话只得停下来,兀自皱着好看的眉。 今日祁明乐情绪明显不对,采荷领着侍女在屋内走动时,脚步都比平日放轻了不少。 眼下张元修不在,祁明乐只得将此事先压在心里。梳洗过后,她按照惯例去了苏沁兰的院子,却不想,那对双生子兄妹今日竟然也在。 祁明乐甫一进去,张元昱便立刻凑过来,笑嘻嘻递给祁明乐一个橘子:“大嫂好,大嫂你尝尝,这橘子可甜了。” “好,多谢。”祁明乐笑着接过橘子。 张元昱顺势就在祁明乐身侧落座,听到祁明乐这话时,他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要说谢的话,该是我谢大嫂才是,昨日要不是大嫂你及时出手,我这条胳膊怕是保不住了。” “都是一家人,何必说这么见外的话。”祁明乐摆摆手,“再说了,昨日卫慜是来找我麻烦的,你和云葶也是受我牵连,我自是不能让你们受伤。” 他们正说着,苏沁兰从里间出来,看见双生子兄妹也在时,苏沁兰还愣了愣。今儿太阳打西边出来了,这兄妹俩竟然也过来了。 惊讶归惊讶,但苏沁兰心里还是很高兴的,当即命侍女们摆饭。 张元昱则粘着祁明乐问:“大嫂,你最擅长的是鞭子么?我昨日瞧你用那树枝当鞭子使,用的极其顺手。” “不是,我最擅长的是双刃刀。” “双刃刀?”张元昱挠了挠脑袋,“可我记得祁将军的兵器是红缨枪。” 祁明乐解释:“嗯,我爹的兵器确实是红缨枪。但那时候,我爹忙着打仗,没空教我功夫,我的功夫是他底下一个擅使刀的教头教的。” “哦,这样啊!”张元昱还想再问,却被苏沁兰打断了,“饭摆好了,先用饭吧。” 他们四人挪到了桌边,原本张家人是食不言的。可架不住张元昱好奇祁明乐一个姑娘家学武的经历,便在饭桌上叭叭问个不停。 苏沁兰喜欢这份家常的热闹,便也没出言阻止,而是和张云葶两人聚精会神听着,时不时也跟着说几句。以至于一顿早膳,他们吃了大半个时辰才吃好。 用过早饭后,祁明乐便要回她的院子了,想到先前在席间时,张元昱一直好奇她的双刃刀,祁明乐便道:“你得空的时候,可以去我院里瞧瞧。” “我这会儿就有空。”张元昱迫不急想看,却没忘问祁明乐,“大嫂你这会儿有事么?” 从昨天到今天,祁明乐就发现了,张元昱对武学很感兴趣,见他这般急切,祁明乐便应了:“我没事,那你现在随我过去吧。” “好,谢谢大嫂。”张元昱顿时喜不胜收,当即便要跟祁明乐走。可刚走一步,袖子就被人拽住了,他一转头,就见张云葶拽住他的袖角,一脸不满的看着他。 他们俩是双生子,张元昱还能不知道,张云葶这个小祖宗心里在想什么,便抬手掐了一把她的脸:“我要去大嫂那里看双刃刀,你去不去?”说完,赶在张云葶发脾气前,张云昱立刻拔腿就跑。 “张元昱,你给我站住!”张云葶顿时气的小脸绯红,当即便去追张元昱。 祁明乐摇头笑了笑,慢悠悠跟了上去。 他们兄妹俩笑闹着穿过花园时,正好遇见下值回来的张元修。一看见张元修,原本还在笑闹的双生子俩立马就安静下来了,异口同声叫了声:“大哥。” 张元修嗯了声,目光落在后面的祁明乐身上。 如今已是腊月了,天气一日冷过一日。上京女眷出行莫不裹狐裘抱手炉,祁明乐却像不怕冷一样,她只穿了件红色袄裙,手上拿了一枝腊梅,慢悠悠从月拱门后绕过来。 冷不丁看见张元修在花园的小径上时,祁明乐还愣了下愣,他今天怎么回来的这么早?! 原本打算去看双刃刀的双生子兄妹,此刻见张元修回来了,顿时便打消了这个念头。张元昱正要脚底抹油溜走时,却被眼疾手快的张云葶一把掐住脸:“让你掐我脸!你跑啊!你再跑啊!” “哎呦,祖宗,你轻点轻点!”张元昱忙歪着身子,忙不迭告饶。 张云葶顿时来了气势,她掐着张元昱的脸不松手:“轻点!刚才你掐我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轻点?!” 双生子兄妹俩吵吵嚷嚷的走远了,祁明乐走到张元修面前:“你今天怎么回来这么早?” “今日官署无甚要事,便回来的早。”实则是张元修昨晚被冻到了,今晨起来时便觉有些发沉,勉强去官署处理了些公务,发现脑袋愈发混沌了,这才回府来歇息,却不想竟在这里遇见了祁明乐。 祁明乐又问:“今日卫家人可曾找你麻烦了?” 卫家如今虽说是一辈不如一辈,但卫老太君是永平郡主,就算宣帝见了,也得称她一声堂姑姑,那永平郡主又是个出了名护短的。她父兄如今皆在边关镇守,永平郡主知道动不了她,祁明乐担心她让人在官场给张元修使绊子。如今听张元修这么说,祁明乐这才放心。 这件事掀过之后,祁明乐深吸一口气,继而抬眸,严肃而认真看向张元修:“最后一个问题,你当初娶我是自愿的吗?” 张元修愣了愣,他没想到,祁明乐会突然问这个问题。 但旋即,张元修想到,祁明乐与张云葶是先后过来的,来的方向又是苏沁兰的院子。张元修只当张云葶又在祁明乐面前胡说了什么,所以祁明乐才会有此一问。 短暂的失神之后,张元修不闪不避望着祁明乐的眼睛,温润而坚定答:“是。” “轰——” 祁明乐心里有什么东西,在这一瞬间突然就坍塌了。 祁明乐觉得,她得找个地方冷静冷静,便回了句,“好,我知道了”,然后转身步履凌乱的走了。 听见自己说是,祁明乐为什么这个反应?! 张元修觉得有些奇怪,但他此刻头疼的厉害,也没有精力再细究,便转身往书房的方向行去。 祁明乐越走越快,越走越走。 张元修这么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人,竟然不行!!!他竟然不行!!! …… 犹豫 从苏沁兰那里回来之后,祁明乐就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样。看的采荷和银穗也跟着不安起来。 采荷偷偷问银穗:“少夫人这是怎么了?” 银穗摇摇头,她也不知道。采荷小声道:“要不你去问问?”银穗是祁明乐的陪嫁侍女,祁明乐与她的情分,远比与她深,想来银穗去问,祁明乐应该是愿意告诉她的。 “好,我去问问。”银穗应了,然后掀帘进去。 屋内祁明乐觉得头大如斗。如今她父兄皆在边关,她遇事了连个商量的人都没有。正在祁明乐焦灼不安时,银穗进来问:“小姐,是出什么事了么?” 不是出什么事了!是出大事了!!! 祁明乐一下子站起来,可对上银穗关切的眼神,她却张不开嘴了。张元修不行这事,她不能弄的人尽皆知。 而且这只是她的猜测,万一张元修拖着不圆房,还有第三种可能呢! 祁明乐想了想,将心头的杂乱压下去,然后同银穗道:“你去找贺潇,就说我想见他一面,越快越好。” 男人的事,得找男人来问,祁明乐想先去贺潇那里探一探,万一贺潇还能给她不同的答案呢! 银穗见祁明乐说的紧急,当即便去了。 而银穗走了没一会儿,张云昱也来了。祁明乐将自己的刀匣子抱出来交给张云昱,说了句,“你自己看吧”,然后就心不在焉坐在一旁。 张元昱激动的打开盒子,就见里面躺着一把双刃刀。宽三尺有余,刀锋凌厉生寒。 张元昱眼睛瞬间亮了,他下意识想将刀拿出来细看,但手伸到一半时,又顿时缩回来扭头去问祁明乐:“大嫂,我能拿出来看看么?” “可以。”祁明乐应了。 张元昱小心翼翼将刀拿出来,握在手心试了试手感,又做了扫劈拔削几个动作,双刃刀发出嗡鸣的响声,一看便是好刀。 “这刀竟然是段家庄造的?”张元昱在刀柄上看到了段家庄的印记。 祁明乐这才回过神来,眼底滑过一抹惊诧:“你竟然知道段家庄?” 段家庄的制刀术乃是一绝,可因段家庄的人行事低调,兼之那边靠近栎棠关,所以整个姜国,知道段家庄的人很少,祁明乐没想到,张元昱竟然能认出段家庄的印记。 “我平常闲来无事,就喜欢翻些杂书游记看,”张元昱不好意思挠了挠脑袋,“曾在游记里看过段家庄的印记。” 祁明乐点了点头,旋即又问:“你的武功是谁教的?” “在临江时,有位师傅教了我一年,但后来那位师傅有事回乡了,临走前,师傅留给了他一本剑谱,之后我就按照那上面练的。” 原来如此!祁明乐终于明白,为何昨日张元昱出招时,她一直觉得,张元修的有些身法有点奇怪了,合着竟是他照着剑谱自己练的。不过学武一年,就自己照着剑谱能练到如今这样,张元昱于学武一道上,也算是颇有天分了。 只是祁明乐不理解:“那你为何不再请个师傅?” “我想跟我大哥一样走仕途。”张元昱如是说,但目光却粘在祁明乐的双刃刀上,看的出来,他对这把刀爱不释手。 祁明乐想了想,道:“若你喜欢段家庄的兵器,你回去将你喜欢的样式画成图,回头我交给我爹,让他请段庄主为你也造一把称手的兵器。” “可以吗?!”张元昱顿时受宠若惊。据他所知,这些年段家庄已经很少为人制刀剑兵器了。 “可以的,我爹与段家庄的庄主有几分交情,由他出面,问题应该不大。” “谢谢大嫂,谢谢大嫂。”张元昱虽喜欢武学,但这些年,他都是偷偷搜罗着武功绝学练,既没有师傅教,也没有称手的武器,如今祁明乐说要请段庄主为他打造兵器,对张元昱来说,简直是天大的惊喜。 祁明乐见张元昱高兴,索性好人做到底:“日后你若有什么不明白,或者不会的,也可以来问我。” 张元昱在武学上颇有几分天分,祁明乐也不愿他多走弯路,便有心想帮他。 祁明乐肯教他,张元昱自是求之不得,当即便一个劲儿向祁明乐道谢。他们这厢正说着话,银穗就急匆匆掀帘进来:“少夫人……” 刚开口见张元昱也在,银穗瞬间便又顿住了。 张元昱知道她们有话要说,将双刃刀重新放回匣子里,交给祁明乐之后,便起身满脸开心的走了。 “怎么样?贺潇那边怎么说?”张元昱前脚刚走,后脚祁明乐便急急问。 “贺小侯爷说,明日他要去叶院判府上,就约少夫人您在那里见面好了。” 约在叶院判府里也好,若张元修当真不行,她也可以再问问叶蓁他们,看能不能有医治的法子。 当天夜里,张元修又遣了奉墨过来传话:“公子说,他染了风寒,未免将病气过给少夫人您,他今夜就在书房歇了。” 张元修是真的染了风寒,可这事落在祁明乐耳中,却是张元修掩饰自己不行的借口。 祁明乐也没拆穿,只交代道:“既然如此,那便让郎君好好喝药,可莫要讳病忌医。”最后一句话,祁明乐说的格外重。 所以回去之后,奉墨便将祁明乐的话,一字不落转述给了张元修,尤其是最后那一句。说完之后,奉墨还不忘夸赞:“咱们少夫人真是个知冷知热的贴心人呢!” 张元修凉凉扫了奉墨一眼。 好一句知冷知热的贴心人!昨夜要不是她卷了他的被子,他今日何至于染了风寒。 洗砚见张元修神色不对,忙将多嘴的弟弟轰了出去。 第二日,用过早饭之后,祁明乐就带着银穗去了叶院判府里。 叶蓁被叶院判接回叶家那日,谢沉霜便去叶家提亲了,听说他们两人的婚期定在来年的正月十八,如今已是腊月了,叶家上下正在紧锣密鼓的筹备叶蓁出嫁事宜。 祁明乐到叶蓁的院子时,叶蓁正绑着攀膊,在院中晾晒药材。祁明乐一面朝她走过去,一面打趣:“现在整个叶家上下,都在为你出嫁筹备,你倒好竟然在院中躲清闲。” “我想帮也帮不上呀。”祁明乐将一个筛筐往架子上放,祁明乐快步过去,抬手帮了她一把。 将晒筐放好之后,叶蓁才擦了擦额头上的汗,问祁明乐:“你今日怎么有空来我这儿了?” “我在府里闷得慌,就想着过你这儿来瞧瞧,看有什么能帮得上忙的,但我看叶夫人将一切都安排妥当了。” 她们正说着话,折枝从外面进来:“小姐,贺小侯爷来了。” 贺潇?!他怎么会突然来找她?!叶蓁愣了愣,就听祁明乐小声道:“是我让他来的,我有事要问他。” 如今她已经成婚了,若与贺潇单独约在外面见面,恐会落人话柄。叶蓁点点头,让折枝快请。 没一会儿,头戴紫冠,披着鹤氅的贺潇,就从外面进来了。 “咳咳咳——” 祁明乐瞬间被茶水呛到了,她没好气瞪了贺潇一眼:“贺潇,你这是打了一头熊吗?”真是的,一个大男人,穿的竟然比她们两个女子都厚。 “小爷我就没这个点出门过,真是冻死小爷我了!”说话间,贺潇进了亭子,在一旁落座,又笑嘻嘻同叶蓁道,“叶大夫,可否给我盏热茶喝。” 叶蓁知道他们两人有话就说,便亲自去为贺潇沏茶去了。 见叶蓁都走远了,贺潇还在看她离去的方向,便没忍住道:“别看了,再看人家也不是你的。” 贺潇这人虽然平日里浪荡总没个正形,但他这人做事知道分寸。从前他心悦叶蓁时,便没脸没皮粘着叶蓁。如今叶蓁与谢沉霜定亲了,他虽然还是没个正形,但在叶蓁面前,却未再有半分孟浪之举,只会笑嘻嘻叫她叶大夫。 “用你提醒我吗?!”贺潇转过头,恶狠狠瞪了祁明乐一眼,“有事就说,小爷我还等着回府睡回笼觉呢!” “又睡!贺潇你身体是不是虚啊!要不让蓁蓁给你把脉瞧瞧!” 祁明乐这话一出,贺潇当即便要起身走人,祁明乐一把揪住他的袖子:“好好好,我不说了,我不说了,我真是有正事找你。” 贺潇横了祁明乐一眼,这才哼哼着重新又坐下了。 知道她们俩英嘎是有事要说,祁明乐将院中的侍女也带走了,只有兰栎和银穗远远站在廊下,祁明乐目测了一下距离,确定她们那边听不到之后,这才压低声音开口。 “你说,一个男人,会出于什么原因,而迟迟不与他妻子圆房?!” “啪——” 贺潇手中的橘子掉在了地上。 他一脸不可置信看着祁明乐:“不是吧?你和张元修到现在还没圆房?”算起来,他们成婚也大半个月了。 “!!!”祁明乐又气又怒,抄起一个梨就朝贺潇砸过去,“你在胡吠什么?!不是我和张元修!!!” “那是谁?!”贺潇双手抱住梨,一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 “这不是重点!你先回答我的问题。” “还还有什么好问的。”贺潇不以为意,叭叭就道,“有三种可能。第一,他不喜欢他妻子。第二,他喜欢男子。第三,他不行!” 祁明乐逐条分析贺潇说的这三种可能。 他们虽然是父母之命成的婚,婚前也并无感情,但她昨天问过张元修,张元修亲口说,他是心甘情愿娶她的。他既心甘情愿娶她的,那么第一种可能就排除了。 至于第二种,张元修喜欢男子就更不可能了。 按照祁老爹的脾气,只怕他们成婚前,他早就私下调查过张元修了,若张元修喜欢男子,这事断然瞒不住他。 那就只剩下第三种可能了——张元修不行。因为不行,所以他的后院很干净。 而祁老爹之所以选中张元修做女婿,除了他才貌双全,性情温润之外,便是因为张元修后院没有莺莺燕燕。 若祁老爹知道这件事,要他如何能接受?!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眼下当务之急还有一个问题。祁明乐问:“如果你娶的夫人不能生,你会休了她么?前提是她温柔贤惠,脾气也好,除了不能生之外,对你各方面也很好。你会因为她不能生孩子,而休掉她吗?” “不会,”咬着橘子,口齿不清道,“我可以纳妾,让小妾生。” 祁明乐忍住将装橘子的盘子扣到贺潇脸上的冲动,问:“那如果不能纳妾呢?” “不能纳妾那就休吧,你知道,我是我们家三代单传,而且我家有爵位要继承的。” 祁明乐又忍了忍:“那要是没有爵位继承呢?” “要是没有爵位,那就再说呗。”贺潇不想回到祁明乐假设性的问题,他凑过去,小声问,“所以,你要休了张元修么?” “我……”祁明乐刚起了个话头,顿时又反应过来,这是个陷阱,她当即将桌上的橘子连带盘子一块儿扣到贺潇脸上,没好气丢下一句,“吃你的橘子吧!”便转身大步离开了。 亭子里顿时传来贺潇暴怒的声音:“祁明乐!你这个过河拆桥的女人!你等着,我等会儿就出去跟人说,你家张元修……” 不行两个字还没说出口,贺潇就觉得脖子一凉。 他低头,就见脖子上抵了一把森寒的匕首。比匕首更森寒的是祁明乐的声音:“我都说了!不是张元修!!!你是听不懂人话吗?” “好好好,不是不是。”这种情况下,贺潇不敢惹祁明乐,忙顺从她的意思答。 祁明乐一脚踩在石凳子上,俯身用刀拍了拍贺潇的脸,眯着眼睛道:“要是让我听到外面有乌烟瘴气的传言,不管是不是你,我都会算在你头上。到时候,你就等着你们贺家绝后吧。” “是是是。”贺潇捂紧他的命根子,点头如捣蒜,祁明乐这才收刀离开了。 大冬天的,贺潇硬生生热出了一脑门子的汗, 同贺潇说完之后,祁明乐觉得,她需要再安静想一想,她和张元修的以后,便辞别了叶蓁又回了张家。 但她想了许久,也没能想出个所以然,最后祁明乐直接道:“银穗,研磨。” 她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便决定写信将此事告诉祁老爹,看祁老爹怎么回复吧。 生病 很快,一封家书就写好了。祁明乐吹干笔墨,塞进信封里封好,转身正要交给银穗时,突然又顿住了。 银穗不明所以看着她。 “算了,过几日再一道寄吧。”昨日她答应了张元昱,要让祁老爹请段庄主为他造一件称手的兵器,等他那边的图纸出来了,她再一道寄吧。 银穗退下之后,祁明乐便将信放进了屉子里。 这天夜里,张元修还是没回来睡,理由仍旧是他风寒未愈,怕将病气染给了祁明乐。祁明乐只当这是张元修为他不行找的借口,她心里十分同情张元修,但嘴上却同奉墨道:“好,我知道了,那你们好好照顾郎君。” 结果第二日,她去苏沁兰院中用饭时,苏沁兰就说到了张元修染了风寒一事,并交给了祁明乐一个任务—— “修儿那孩子自小就怕喝药,如今他人虽然已经及冠了,但这一点却始终没变。明乐啊,他喝药的时候,就劳烦你多看着些了。” 苏沁兰既开了口,祁明乐也不好拒绝,只得答应了。结果她前脚刚答应,后脚就见双生子兄妹不约而同向她露出了个同情的表情。 祁明乐:“……” 用过早饭后,出了苏沁兰的院子,张元昱当即凑过来,同祁明乐道:“大嫂,你做好心理准备,我大哥真的非常不喜欢喝药。” 在听到祁明乐答应监督张元修喝药的时候,张元昱就在心里为她捏了一把汗。 张元修喝药艰难这事,张家上下皆知,他们母子三人都不敢劝。先前听到苏沁兰让祁明乐去监督张元修喝药时,张元昱本有心帮祁明乐推脱,却没想到,他还没来得及开口,祁明乐就已经应了。 祁明乐并未觉得有什么,她不以为意道:“不过是喝个药而已,哪有那么夸张。” “等你试过,你就知道有没有了。”张云葶同情看了祁明乐一眼,然后转身往自己的院子去了。 张元昱则也回了祁明乐一个“大嫂,你且珍重”的眼神。 祁明乐都被他们整无语了,就喝个药而已至于嘛。 而被他们议论的张元修,此时刚从官署出来。 张元修的症状比昨日重了许多,今日他只在桌案后坐了一会儿,便觉头晕目眩的厉害,身上也时冷时热的。他勉强想集中精力处理公事,奈何看公文上的字都是花的。 同僚见他脸色苍白的厉害,一面来扶他,一面遣人去叫他的随从。 没一会儿,洗砚便急匆匆进来。那帮同僚还在围着张元修,好心劝道:“元修兄,身体要紧啊!你且先去看大夫,这些事我替你做便是。” “就是就是,公事虽然重要,但身体更重要啊!” 同僚们纷纷劝着,张元修也知眼下这样,他是处理不了公务的,便谢了他们的好意,由洗砚搀着出了官署。 奉墨等在外面,见张元修步履虚浮,面如金纸的模样,当即被吓了一大跳,忙与奉墨一道将张元修扶上了马车。 张元修靠在软垫上,正要交代,不回府先去医馆时,突然眼前一黑,他整个人就不省人事了。 奉墨和洗砚顿时慌了神,忙一路疾行将马车赶回了张家。 苏沁兰正在房中亲自裁衣,听到张元修晕过去的消息时,她一时急火攻心,竟然也跟着晕了过去。 张家一下子晕过去两个人,双生子兄妹顿时变得六神无主了。 关键时刻,还是祁明乐站出来主持大局:“都不准慌!孙伯,你遣人再去请一个大夫来。其余人在我与孙伯没有吩咐之前,都先做好自己手上的事。” 见祁明乐面色沉稳站在廊下,有条不紊吩咐着,原本有些慌乱的下人们,顿时像吃了一颗定心丸,齐齐应了声是,便各司其职干活去了。 “大嫂,那我……” 祁明乐打断张元昱的话:“你大哥这边有我,你过去陪云葶守着娘。若有什么事,随时让人过来找我。” “好,我这就去。”张元昱急急忙忙的走了。 请的大夫很快就来了。为张元修诊过脉之后,大夫同祁明乐道:“这位公子染了风寒未曾重视,再加上案牍劳形,才会这般严重,待老朽开几副药,先让公子好生调理调理。” “公子他……”站在后面的奉墨正想说,他家公子不喜欢喝药,但祁明乐已经应下来了,并且扭头吩咐,“采荷,你带大夫下去写方子拿药。” 采荷应了声,带着大夫下去了。 奉墨只得将未说完的话咽了回去,也跟着侍女们一道退下了。原本人影纷乱的里间,顿时就安静下来,只剩下张元修和祁明乐两个人了。 祁明乐的目光落在张元修苍白的脸上,盯着看了好一会儿,然后重重叹了口气,小声碎碎念道:“你这身子骨也忒差了吧。我原本以为,你只是单纯的不行,没想到,你的身子骨也不大行。我爹这选女婿的眼光有点差啊!” 刚苏醒正欲睁眼的张元修:“……” 较量 虽说他们成婚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成的婚,但婚后,张元修觉得,他也尽到了做丈夫的责任,给足了祁明乐应有的尊重与体面。 可现在,祁明乐却说,祁老爹选女婿的眼光有点差?她这是在嫌弃他不成?! 沉默须臾后,张元修并未立刻睁眼,他想听听,祁明乐接下来会说什么。却不想,祁明乐却再未开口说话了。 屋内隐隐响起水声,很快,张元修就觉得额头一凉。 祁明乐将一个湿帕子,敷在张元修的额头上。然后转身又拧了一个。先前大夫临走前交代,说张元修这会儿有些发热,可以让人用温水给他擦擦胸腹后背。 原本祁明乐是想让奉墨来的,可她转过头时,奉墨已经不在了,她只得自己动手了。 将帕子拧好之后,祁明乐同床上“昏迷不醒”的张元修道:“不是我想趁你晕过去占你便宜啊,是你的小厮不在这里,只能我自己上了。” 最开始张元修没反应过来,祁明乐这话是什么意思,直到祁明乐开始解他衣带时,他才明白这话的意思。 祁明乐刚解开一个,正要解第二个时,手腕蓦的被人一把攥住。 祁明乐下意识抬眸,就对上了张元修虚弱发红的眼睛。祁明乐顿时高兴起来:“你醒了啊!身上还有哪儿不舒服么?” 张元修现在浑身都难受的紧,他虚弱摇摇头,这才松开祁明乐的手腕。 祁明乐见他脸上烧的起了绯色,唇色也有些发干,快步走到桌边倒了盅温水,然后折返回来,递给张元修:“先喝口水润润吧。” 张元修复又睁开眼睛,他现在发热未退,手脚都有些绵软,正艰难挣扎着往起坐时,蓦的被人从背后揽了一把。 张元修还没反应过来时,祁明乐已经将半揽扶着坐好了。 手脚绵软的张元修:“……” “来,喝水。”祁明乐将茶盅凑到张元修唇畔。 张元修不习惯别人这般照顾自己,他微微偏头,沙哑道:“我自己来。” “行。”祁明乐便将茶盅塞到他掌心里。 张元修喝了两盅温水之后,才觉身上的热意散了些许。祁明乐接过茶盅问他:“还要不要再喝点?” 张元修轻轻摇头,正要开口说话时,外间突然传来脚步声。 很快,采荷便捧着一碗药进来。见张元修此刻正醒过来,半靠在纱帐里时,忙上前见礼:“大公子您醒啦,正好药也熬好了。”说话间,采荷还将放药碗的红木托盘往前递了递。 一股难闻的药味飘过来,张元修顿时皱了皱眉,将头偏至一旁,沙哑道:“先放着。” 采荷知道张元修喝药艰难,便偷偷去看祁明乐。 “放着做什么,这大冬天的,端过来也差不多能喝了。”祁明乐随手接过药碗,用手背试了试碗上的温度,将药碗递给张元修,“不烫的,现在喝正好。” 药碗凑近,那药味便愈发浓郁了,张元修的眼底的抗拒便更明显了。 祁明乐看见了,便一脸狐疑盯着张元修:“郎君,我听人说,你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喝药,这事该不会是真的吧?” 张元修一抬眸,便看见了药碗后,祁明乐那双乌黑透亮,但满是狐疑的眼睛。 “不……”张元修刚开口,就被祁明乐抢了先,“我就说嘛,像郎君这样才华横溢的人,怎么可能会害怕喝药呢?” 张元修:“……” 他不是害怕,而是讨厌。 但祁明乐并没给他解释的机会,她将药碗往张元修面前递了递,然后笑眯眯问:“还是说,郎君想让我喂?” 说完,祁明乐还用汤匙搅了搅乌黑的药汁。张元修眼皮猛地一跳,他的大掌扣住药碗,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一种—— “我自己喝。” 采荷站在原地,瞬间被惊呆了。 虽说张元修生病的次数屈指可数,但据她所知,张元修这般干脆的喝药,还是头一回。 除了采荷之外,甫一醒来便迫不及待赶过来看张元修的苏沁兰,急匆匆进来时,正好看见了张元修痛快喝药的模样,登时也惊的呆住了。 跟在苏沁兰身后的双生子兄妹俩,更是齐齐双目撑圆,嘴巴张的都能塞个鸡蛋了。这还是他们那个喝药愁的大哥吗?! 正盯着张元修喝药的祁明乐,听见动静,看见苏沁兰也过来了,忙起身叫了声:“娘!” 苏沁兰这才回过神来,忙疾步上前来看张元修:“修儿,你怎么样?现在还有哪里不舒服?” 张元修现在觉得浑身上下都不舒服,尤其那股子药味萦绕不散,他漱了几回口才觉得好些。 苏沁兰见张元修神色倦怠,母子俩说了会儿话之后,他便让张元修歇息,带着祁明乐去了外间,详细问了大夫怎么说的之后,才眼眶通红握住祁明乐的手,再三道:“明乐,这段时间就辛苦你了,多看顾元修一些。” “娘,你放心吧,我会的。”祁明乐应了。 张元修这突然一病倒,原本各住各的两个人,只得被迫又住在了一起。 平常夜里都是张元修睡外面,祁明乐睡里面,可今夜祁明乐却道:“你睡里面,我睡外面。”而外面放有一个月牙桌,桌上放了茶水帕子等物,皆是给张元修准备的。 张元修沉默须臾,默默挪到了平日祁明乐睡的地方,然后裹着被子躺下了。 没一会儿,祁明乐也上床躺下了。临睡前,她不忘转头同张元修道:“你夜里若有什么不舒服,或是想喝水就叫醒我。” “嗯,好。”张元修沙哑应了声,祁明乐这才放心闭上眼睛。 白天折腾了一天,祁明乐早就累了,是以躺下没一会儿,她就睡着了。而张元修白天睡多了,这会儿便有些睡不着了。 最开始还好,但随着夜露深重,张元修便觉喉间痒的厉害。他的目光越过熟睡的祁明乐,落在床幔外的月牙桌上。 张元修头重脚轻刚坐起来,还没来得及进行下一步时,熟睡的祁明乐突然也跟着坐了起来,她睡眼惺忪问:“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还是想喝水?” 张元修只得沙哑道:“喝水。” 祁明乐撩开床幔,倒了温水来给张元修。 等到喝完水,两人重新再躺下时,祁明乐才转过身盯着张元修,一面打着哈欠,一面念叨:“之前不是跟你说过了么?你夜里若是不舒服,或者想喝水就叫我么?你怎么不叫我?” 外面的灯晕,影影绰绰落在祁明乐脸上。 困意再度席卷而来,祁明乐又打了悠长的哈欠,强撑着看向张元修,又交代了一遍:“夜里有事,记得叫我,知道么?” 见祁明乐困的眼里都浸出泪花了,但却仍固执的望着他,张元修只得应了声好。然后下一刻,祁明乐脑袋一偏,直接就睡了过去。 可见是困到极致了。 之后张元修也曾被渴醒过一次,但一睁眼,看见躺在外侧,睡的正香的祁明乐时,张元修重新又闭上了眼睛。 但有的感觉可以克制,但有的却不可以。 后半夜的时候,张元修睡的迷迷糊糊的,觉得身上热,便将被子掀开了。可没一会儿,被子就又回到他身上了。 张元修觉得热,便再度将被子掀开,但很快,被子就再度回到了他身上。 如此循环往复几次,意识朦胧的张元修几乎是带着怒气将被子掀开的。而这一次,被子重新回到他身上时,还多了一个人的重量。 张元修一时不防,被压的呼吸一滞,他睁开眼时,整个人瞬间就呆住了。 此刻,被子重新盖回了他身上,而祁明乐压在被子上,正睡眼朦胧瞪着他,凶巴巴道:“张元修,你再动一下,我就让你提前过端午,你信不信?” 张元修:“!!!” 祁明乐的长相偏大气明艳,平日笑起来的时候,眉眼都是亮晶晶的。如今睡眼朦胧凶人的时候,非但没有震慑力,反倒添了几分娇憨。 张元修喉结滚了滚,沙哑道:“祁明乐,下去!” “我不!”祁明乐现在出于半梦半醒的状态,她的理智早就在先前数次为张元修盖被子时,被消磨殆尽了,现在她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她要睡觉! “我困了,睡觉。”说完,祁明乐脑袋一歪,直接枕在了张元修的胸膛上。 虽然两人之间还隔着一床被子,但张元修仍觉得浑身不自在,他正欲抬手,想将祁明乐推下去时,却被祁明乐攥住了手腕。 女子的掌心都很纤细柔软,但祁明乐的掌心却带着薄茧。她握住张元修的手腕时,掌心不自觉带了几分力道。 张元修挣扎,她便收紧力道。张元修的腕骨摩擦到了她掌心的薄茧,张元修原本挣扎的动作倏忽一顿,而后便再未挣扎了。 祁明乐掌心的力道也慢慢放松,她身子往下滑了滑,寻了个舒服的姿势,便继续睡了。 等到绵长均匀的呼吸传来时,张元修这才轻舒了一口气。 此刻祁明乐睡着了,对张元修来说,推开她是轻而易举的事,但张元修沉默须臾,只是抬手拉过旁边的被子,替祁明乐盖了个严严实实。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较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赴宴 平日都是祁明乐去苏沁兰院中请安用饭,如今张元修病了,苏沁兰便携了双生子兄妹,直接来了祁明乐他们这里用饭。 张元修的气色,比昨日好了不少。而祁明乐的眉眼里,却隐约带着几分疲倦。 苏沁兰早上听侍女们说了,昨夜祁明乐屋里没留人,是她亲自照顾张元修的。此刻看见祁明乐眼下的青黛,苏沁兰十分心疼:“明乐,昨晚你照顾元修辛苦了。来,多吃点。”说着,还亲自给祁明乐夹了菜。 “谢谢娘。” 他们一家五口其乐融融用过饭后,张元昱才问:“大哥,你胳膊怎么了?”刚才用饭时,张元昱便发现,张元修的右手今日有些僵。 一时所有人的目光,齐齐落在了张元修身上。 原本正不着痕迹揉着胳膊的张元修,闻言立刻松开手,面色淡然道:“没事,昨天发热,今日使不上力罢了。” 苏沁兰听到这话,忙转头冲云佩道:“我记得,我那里还有一株老参。你等会儿拿去厨房,让他们熬了参汤,给元修和明乐补补身子。” 云佩应了。苏沁兰又絮絮叨叨说了会儿关心的话,才带着双生子兄妹离开。 原本张元昱是不想走的,他想请祁明乐指点她武功来着。但如今张元修尚在病中,他也知祁明乐分身乏术,便只得跟着苏沁兰离开了。 祁明乐向来是个在屋里待不住的,可如今张元修病着,外面又在下雨,她百无聊赖只得窝在靠窗的榻上看书。 张元修从里间出来时,见祁明乐在看书时,眼底还滑过一抹惊诧。 上次他们回门那日,他曾同祁明乐说,让她无聊了可以取他柜子里的书看。可当时祁明乐打开柜子看了一眼,便又将将柜子关上了。今日她竟然主动看起书来了,难不成天上下红雨了?! 祁明乐察觉到了有人在看她,她下意识抬眸,就对上了张元修惊诧的目光。 祁明乐被噎了一下,有些不满道:“我虽然是在栎棠关长大的,但并非是目不识丁,你至于这么惊讶么?” “我不是这个意思。”张元修掩唇低咳数声,又看了一眼祁明乐手中的书,解释,“只是我第一次见女子看《吴子兵法》而已。” “哦。”对于这一点祁明乐表示理解,据她所知,上京的贵女小姐们,看的都是《闺训》之类的,祁明乐扬了扬手中的书,“我们栎棠关只有这个。” 说到这儿,祁明乐神色顿时失落几分:“也不知道,我爹现在怎么样了?” 前段时间,祁明乐收到了祁老爹的家书。祁老爹在信中说,他已率军抵达了栎棠关,还说栎棠关一切皆好,但祁明乐又怕,祁老爹对她报喜不报忧。 张元修见状,出声宽慰:“我听兵部的同僚说,自岳父大人率军去了栎棠关之后,戎狄那边便再无异动了。” 听张元修也这么说,祁明乐这才安心。之后,他们夫妻二人,一个窝在榻上,一个坐在桌案后,两人各看各的书谁都没说话,一室静谧唯独熏香袅袅。 过了许久,外面的雨声便小了,张元修也许久没听到书页翻动的声音,他下意识抬眸,就见祁明乐正趴在窗边,好半天都维持着同一个姿势。 张元修放下书走过去,便见祁明乐趴在窗边睡着了。原本静谧的窗,不知何时,已被祁明乐推开了一条细缝,从这里能看见庭院外面。 看得出来,祁明乐是真的很不喜欢待在屋子里。 张元修站在祁明乐身侧,垂眸看了她好一会儿,才抬手将窗关上了。正欲转身回到桌案后时,想了想,又将披着外衫褪下来搭在祁明乐身上。 做完这一切之后,张元修这才回到桌案后,重新心无旁骛看起了书。 外面雨声细密,屋内却是温暖如春。祁明乐在雨声中,安然睡了小半个时辰后,醒来后,顿觉神清气爽,先前的疲倦一扫而空。 坐在桌案后的张元修,看见祁明乐醒来,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祁明乐问:“是不是到你喝药的时辰了?” 张元修:“……” 要不你再睡一会儿!!! 张元修不喜药味,可架不住他有位,他若不喝,就作势要喂他的夫人。迫于祁明乐是个说到做到的人,张元修只得每天三顿,一顿都不落的将药全喝了。 自此之后,张家上下看见祁明乐时都带着崇拜。祁明乐十分不理解,同苏沁兰道:“郎君喝药明明很爽快啊!” “那是因为你呀。”苏沁兰温婉笑了笑,对祁明乐这个儿媳妇是越看越满意了。 祁明乐还是不明白:“可我什么也没做啊。” 苏沁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今日的祁明乐,然后转头冲云佩道:“你去把我妆奁台上的那支流苏金簪拿过来。” 很快,云佩便将东西拿过来了。苏沁兰接过之后,径自插进了祁明乐的发间,又端贤了一眼,满意道:“这样就好很多了。” “娘,我不要,这些天,您已经给我不少东西。”祁明乐当即便要推辞。这几日,张元修病了,苏沁兰除了每次让人送补品之外,还单独给了祁明乐不少的东西。 苏沁兰抬手制止住了祁明乐取簪子的动作:“拿着,这簪子很适合你。” “可是娘……”祁明乐还想推辞,却被张云葶打断,“娘给你,你就拿着。你再推辞下去,人家的赏雪宴就该散了。” 昨日又下了雪,便又官眷办了赏雪斗茶宴,也给祁明乐与张云葶递了帖子。今日张元修也大好去官署办公了,祁明乐在府里也闷坏了,正想出门走走便当即应了。 苏沁兰道:“好了,时辰不早了,你们快出门吧。” 祁明乐推辞不过只得收下,辞别苏沁兰之后,她便带着张云葶赴宴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赴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斗茶 永乐伯夫人在上京,是出了名的人缘好,此番她开赏雪斗茶宴,上京泰半的官眷都来了。一时别院门口衣香鬓影好不热闹。 祁明乐带着张云葶刚进别院,便见一个圆脸的小姑娘,在冲她们这边挥帕子。 祁明乐不认识这个小姑娘,便偏头去看张云葶。 “这是周御史家的小女儿周妙妙。”张云葶刚说完,周妙妙便走过来了,张云葶又同她介绍,“妙妙,这是我大嫂。” “大嫂好。”周妙妙冲着祁明乐甜甜一笑。 祁明乐也笑着应了。见张云葶与周妙妙相熟,祁明乐便问她们:“听说这里有很多罕见的梅花,我想去看一看,你们两个是要同我一起去看梅花,还是先去暖阁?” “我们去暖阁。”张云葶向来怕冷,她毫不犹豫选择了第二种。 祁明乐便点头应了,让银穗跟着张云葶,她自己带着采荷走了。 待祁明乐走远之后,周妙妙才凑过来,小声道:“云葶,你从前不是不喜欢这个大嫂么?怎么我瞧着,你们两个现在关系挺好的呀!” 周妙妙和张云葶年纪相仿,两人见过几面之后,觉得能玩到一起,便成了好朋友。 “她是我大哥的妻子,我喜不喜欢都得叫她大嫂。好了,不说这些了,好冷啊,我们去暖阁吧。” “哦,好。”周妙妙和张云葶一同往暖阁的方向走。 今日说是赏梅斗茶宴,但因天冷女眷们畏寒,便都待在暖阁里。偌大的梅园里,来赏梅的人反倒寥寥无几。 祁明乐来此不为赏花,只为四处走走。 前几日因张元修病着,她日日待在房中,骨头都快被熏软了。今日既出门了,祁明乐便想四处走走,吹吹风顺带醒醒神。 放眼望去,整个梅园里皆是银装素裹。被下人清理过积雪的梅树上,露出了各色的花蕊,空气里浮动着淡淡的梅香。 看着此情此景,祁明乐却突然叹了口气。 跟在身后的采荷忙问:“少夫人,怎么了?” “这个天气,很适合骑马打猎。”从前在栎棠关的时候,每次雪停了,祁明乐和祁明照就会偷溜出去,骑马去打猎加餐。 采荷却误以为祁明乐是想吃烤肉了,便道:“那回府后,奴婢让厨房准备炙羊肉?” 肉不肉的祁明乐不在乎,她主要是想去跑马。但采荷这般说了,她便也没再多做解释。两人在梅园里溜达了一圈之后,祁明乐想去跑马的心思,非但没有消散,反倒愈发浓烈了。 “不行!我还是想去跑马。”祁明乐停下来,转身看向采荷。 采荷:“……” 祁明乐是想做就要做的人,她顿时也不逛梅园了,直接便往暖阁去找张云葶。却不想,她刚进去,就被人叫住了。 “这不是祁小姐么?哦,不,现在该改口叫张夫人了。” 祁明乐循声转头,就见一个头梳高髻的夫人,捏着帕子站在屏风前。这人不是旁人,正是卫慜的亲姐姐卫柔。 前几日卫柔回娘家,听说了卫慜在佛寺,差点又被祁明乐打一顿的事了。 卫柔心里虽恼恨弟弟不成器,但作为长姐,弟弟被人欺负了,她这个做姐姐的,自是不会袖手旁观。今日既在这里遇见祁明乐,她便有心想为弟弟出气。 “今日既是赏梅斗茶宴,梅花咱们已经赏了,这茶还没斗呢?张夫人,不如咱们俩比一局,请各位夫人小姐们瞧个热闹可好?” 原本在三三两两说话的人,听见有热闹,纷纷扭头看了过来。 周妙妙瞧着气氛不对,便问张云葶:“云葶,我怎么瞧着,李夫人在刻意为难你大嫂呢?” 原本低头在擦手的张云葶,听到这话立刻转头看过去。 祁明乐现在只想去跑马,压根不愿接招,便干脆果断拒绝了:“不比,没空,我还有事,借过。” 说完,祁明乐便想过来找张云葶,却被卫柔拦住。 “今日既是来玩儿的,又怎么会没空呢?”说到这里时,卫柔顿了顿,半真半假笑着问,“还是说,你怕输?” 一看卫柔这绵里藏针的模样,祁明乐便知,她是来为卫慜找场子的。 别人要武斗,祁明乐都奉陪,但像这种比斗茶,祁明乐却是一窍不通的。她想着要真比起来,自己也是个输,何必浪费那个时间。 “我……”祁明乐刚开口,就被人截了去。 “比就比,谁怕谁!”张云葶从人群里走到祁明乐身侧,声音里充满了自信笃定。 祁明乐简直是欲哭无泪。她偷偷给张云葶使眼色:小祖宗,你让我跟人斗酒,我绝无二话,但斗茶我不会啊!!! 张云葶则淡定回了祁明乐一个:我就没指望你会的眼神。 祁明乐:“?!” 张云葶没再看祁明乐,而是同卫柔道:“不过跟你比,用不着我大嫂亲自出手,我代她跟你比。” 祁明乐惊疑不定看向张云葶,她行么她? 张云葶傲娇的冷哼一声,整个人自信满满。 卫柔则轻轻蹙眉,她此举是想为弟弟出气,可现在却横空杀出了个张云葶来。 “怎么?瞧你这犹犹豫豫的样子,怕输呀!”张云葶将卫柔刚才说祁明乐的话,又还给了卫柔。 围观的人群里顿时响起一阵低笑声。 有人还打趣道:“小姑娘,你年纪轻轻,口气倒是不小呢!” “不是呀,是这位姐姐先说的呀。”张云葶抬手指向卫柔,满脸无辜,“我以为斗茶之前,大家都会这么说,难道不是么?”说完之后,张云葶疑惑看向众人。 一时众人的目光,顿时全落在了卫柔的身上。有不赞同,有嘲讽,有看好戏的,皆莫衷一是。卫柔顿觉脸颊发烫,不自在攥了攥掌心的帕子。 张云葶只是个十三岁的小姑娘,今日这场斗茶,她就算赢了,只怕也会被人在后面议论。所以卫柔犹豫片刻,正要说不比了时,张云葶已在茶桌前坐下了,还冲着她招手:“这位姐姐,你别站着呀,不是说要比斗茶么?赶紧开始吧。” 张云葶迫不及待的娇憨模样,成功又将众人逗笑了。 眼下不比也收不了场了,卫柔只得在张云葶面前落座。原本围观的众人齐齐凑过来。 像卫柔她们这种出身的贵女,点茶插花这种事雅趣,皆是她们自幼便开始学的。祁明乐一开始就没抱希望。 但张云葶想比,祁明乐便让她比了,输了后果由她这个大嫂来承担便是。 可最后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张云葶竟然赢了。她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竟然赢了双十年华的卫柔。 卫柔整个人也是脸色煞白,她怎么都没想到,自己竟然会输给张云葶。 围观的众人看了张云葶的点茶之后,也是惊叹不已,有人忍不住问:“小姑娘,你的点茶是谁教的?” “我师傅教的呀。”张云葶也没藏着掖着。 “你师傅是谁?” 张云葶轻飘飘道:“三泉先生。” 这话一出,人群中顿时传来倒吸凉气的声音,只有祁明乐不解问:“三泉先生很出名?” “三泉先生是姜国有名的点茶高手,当年他因病回故里时,机缘巧合下与三小姐有几分缘分,三泉先生便破例教了三小姐点茶。”采荷低声解释了张云葶与三泉先生的渊源。 张云葶站起来,没理会众人的惊愕,只脆生生冲卫柔道:“这位姐姐,山外有山,天外有天,下次说话可不要说的这么满哦。好了,大嫂,我们走吧。” “嗯,走。”出了暖阁之后,张云葶立刻缩着脖子,催促道,“阿卉,快把我的狐裘拿过来。” 侍女忙将狐裘给张云葶披上。 被冷风一吹,祁明乐这才彻底清醒过来。她看着面色粉白的张云葶,十分不解问:“你不是不喜欢我么?今天怎么又突然愿意帮我了?” “我不喜欢你,跟我愿意帮你有冲突吗?” “你不喜欢我,难道不该作壁上观么?” “我再不喜欢你,你也是我大哥明媒正娶的妻子,在别人欺负你的时候,我在一旁作壁上观,我脑子不好使吗?!”张云葶白了祁明乐一样,像只傲娇的小孔雀一眼,转身往廊下走了。 祁明乐听到这话,怔了须臾,追上去在张云葶头顶上揉了一把,笑眼弯弯道:“看不出来,你还挺讲义气的嘛。” 张云葶最讨厌别人揉她脑袋了,她瞬间就炸开了—— “不准揉我的脑袋!会长不高的!!!” 张云葶如今虽然十三岁,但她的身形,却比同龄的姑娘要矮一些。再加上张元昱时不时拿这个打击他,是以张云葶对身高就格外有执念。 “好好好,不揉了不揉了。”祁明乐见好就收。 张云葶愤愤瞪了她一眼,当即转身便要提着裙子上马车,却冷不丁听祁明乐又道:“我带你玩儿,去不去?” “去哪里?”张云葶立刻转身。 祁明乐神秘一笑:“去了你就知道了。” 两刻钟之后,京郊的官道上,多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马背上有一红一白两道身影。周遭白雪皑皑,便愈发衬得马背上那道红影显眼。 银穗与采荷站在树下等,看着骏马驰骋的模样,采荷一面搓着手,一面有些担忧。 张云葶长这么大,从来没骑过马。而且她这人一向又十分怕冷,祁明乐将她诓过来骑马,采荷生怕等会儿张云葶下来发脾气,却殊不知,此刻坐在马背上的张云葶,正眼睛发亮,晃着祁明乐的胳膊:“大嫂,咱们再跑一圈嘛。” “这都第几个最后一圈了?”祁明乐满脸无奈。 祁明乐本想着,今日张云葶帮了她,她投桃报李的带她出来骑马兜个风。却不想,平日里文文弱弱的小姑娘,看见马眼睛瞬间亮了。 张云葶觉得骑马很飒,她一直想学。可苏沁兰说姑娘家骑马太不文雅了,而且也很危险,一直不肯让张云葶学。 如今祁明乐圆了张云葶骑马的梦,张云葶瞬间将对她的成见抛到了九霄云外,她晃着祁明乐的胳膊,娇俏撒娇:“我发誓,这真的是最后一圈了,大嫂,好大嫂。” 祁明乐拿张云葶没办法,只得带着她又在溜了一圈才作罢。等在一旁的采荷见马停了,忙小跑着过去,就见张云葶在缠着祁明乐,让祁明乐教她骑马。 采荷:“……” 这还是他们那个傲娇的三小姐么?! 祁明乐无奈扶额:“这事我做不了主,你得回去问娘。娘要是同意了,我就教你。” “好,我回去跟你娘说,到时候你可不准变卦啊!” 祁明乐点头应了。因为这场骑马,祁明乐和张云葶的关系,一下子突发猛进起来了。回程的路上,她一个劲儿缠着祁明乐,让祁明乐跟她讲,她在栎棠关的事。 左右路上也无事,祁明乐便拣了些有趣的事,同张云葶说了。 等他们回到张家时,张云葶看祁明乐的眼神里,已经满满的全是崇拜了。她左一句大嫂,右一句大嫂,嘴甜的更像是抹了蜜一样。 回府之后,张云葶还要跟着祁明乐去他们院子。祁明乐一时有些招架不住,便将她先劝回去了。 “采荷,我今天第一次知道,说话也这么累人。”甫一回去,祁明乐喝了三盏热茶之后,才觉得整个人好了些。 采荷笑着道:“三小姐是喜欢少夫人您,才会这么粘着您的。” 她们正说话间,有侍女进来道:“少夫人,二少爷来了。” 自那日祁明乐说,要让祁老爹托段庄主为他打造兵器之后,张元昱便一直在自己院中涂涂画画。斟酌修改了好几日,终于将他心仪兵器的样式图画好了。是以一听说祁明乐回府了,他当即便拿着图纸来找祁明乐。 祁明乐接过之后,看了一眼,发现张元昱画的是一把剑。 见祁明乐在看,张元昱便解释道:“从前教我的那个师傅,用的便是剑。”所以斟酌了许久之后,张元昱发现,还是剑称手。 祁明乐点点头:“我回头把它和家书一起寄给我爹,等有消息了我告诉你。” “哎,好,多谢大嫂。”张云昱连连向祁明乐道谢。 之后张元昱又问了些武学上的疑惑,祁明乐一一为他解答之后,张元昱便兴高采烈的离开了。 张元昱离开之后,祁明乐沐浴换衣后,才走到桌边,从屉子里拿出一封信—— 是之前就写好的那封家书。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斗茶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得知 原本祁明乐打算,将张元修不行这事告诉祁老爹,看祁老爹那边怎么说再说。可现在真要寄这封信时,祁明乐却突然有些犹豫了。 她握着书信坐在桌案后问自己:当真要将这封信寄出去么? 按照祁老爹的脾气,他若知道张元修不行,肯定会让他们和离的。但她真的要因为张元修不行,就与他和离么?! 祁明乐扪心自问,张元修才貌双全,性子温润柔和,为人又十分上进。自她嫁进张家之后,他除了不行之外,其他处处都待她很好。 而且不行也不是他的错,她当真要为此跟他和离么? 祁明乐十分纠结。 而且除了张元修之外,张家其他人对她也很好。 苏沁兰待她如亲女,从不在她面前摆婆婆的款儿,更别说磋磨她了。小叔子张元昱敬重她,小姑子张云葶从前不喜欢她,但在别人为难她时,却会挺身而出保护她。而且经过今天那场跑马之后,张云葶已经彻底放下对她的敌意,开始甜甜叫她大嫂了。 虽然嫁进来只有月余,但在张家,祁明乐却感觉到了家的温暖。 一旦将这封信送出去,那她就会亲手毁掉这份温暖。而且祁老爹一直觉得,只有她嫁人了他才会安心。 那么若她与张元修和离了,祁老爹定然还会让她再嫁。 若是再嫁,她的新丈夫,能比张元修更才貌双全么?性子能比张元修更温润柔和么?他能比张元修待她还好吗? 除了他之外,他的父母兄妹,能像苏沁兰与双生子兄妹这般明事理,这般好相处么?! 祁明乐正纠结时,采荷进来道:“少夫人,孙叔来了。” 祁明乐回过神来,忙将家书重新放回屉子里,这才让采荷请孙叔进来。 孙叔进来之后,同祁明乐行了个礼之后,从怀中掏出一个册子,递给祁明乐:“少夫人,明日是您堂妹出阁的日子,夫人让老奴将礼单送过来给您过目。” 在祁明乐与张元修的婚事定下不久,祁明娇的婚事也定下了,许的是国子监祭酒家的二公子,婚期定在明日。 祁明乐接过礼单看了一遍,苏沁兰选的贺礼,既贵重又得体,算是给足了她面子。 见祁明乐没有异议之后,孙叔又道:“还有一事,大公子今日临出门前交代过了,说少夫人您嫁过来也有月余了,如今府中上下想必已经都熟悉了,便让奴才将管家之权交给您。” 孙叔说完,命人将一摞账簿呈上来:“这是府中下半年的开支收入,请少夫人您过目。” 采荷上前接过了账簿。 祁明乐整个人有些恍惚,这也太突然了吧? “好端端的,郎君怎么突然想起让我掌管家了?”祁明乐十分不解。 孙叔和蔼笑了笑:“不突然的,原本少夫人您过门,这些便该由老奴交给您的。但大公子担心您刚嫁过来,对府中上下不熟,便让老奴先代管一阵子,待您熟悉了之后再交给您。” 孙叔说完之后,留下一堆账簿之后便退下了。 祁明乐虽然是在军中长大的,但她和父兄在栎棠关小家的开支收入,皆是从她手里过的。所以祁明乐对看账簿并没有什么压力。 她拿过一本账簿,随手翻看了几页之后,顿时被惊呆了。 “郎君家这么有钱的吗?!”祁明乐抬首,不可置信看向采荷。 张家是临江人,从前并不在上京。还是张元修来上京参加会试时,他们才举家搬迁至此。所以关于张家的家产这一块儿,旁人知道的并不详细。 甚至在他们成婚前夕,祁昌弘还私下同祁明乐道:“闺女,张元修虽父亲早亡,家中也不甚富裕,但张元修有才华有能力,假以时日必成大器的。” 可现在看着账簿上进账的数目时,祁明乐只想同祁昌弘说一句:爹,你是不是对不甚富裕这四个字有误解啊?! “少夫人您不知道么?”祁明乐这话问的采荷也是一愣,“当初老爷在世时,咱们张家可是临江首富呢!” 祁明乐:“!!!” “不过后来老爷过世后,府里的产业受了一回重创之后,就不是首富了。但在临江排至前五,定然是没问题的。” 祁明乐:“……” 是她有眼不识泰山了。 采荷退下之后,祁明乐又坐到了桌案后。她将那封家书重新取出来,放在了孙叔给的那堆账簿旁边。 厚厚的一堆账簿,和那封薄薄的家书,行成了鲜明的对比。 现在张元修除了才貌双全,性子温润柔和,十分上进之外,还多加了一条优点:有钱!十分有钱!!! 祁明乐托着腮,郑重的想:综上所述,张元修不行这件事,好像也不是不能将就啊! 毕竟张元修除了不行之外,其他的都很行。而这世上的男子,许多都是除了行之外,其他的都不行。 更别说,还有苏沁兰这样的好婆母,以及双生子那样的弟弟妹妹。 至于她喜欢孩子这事,大不了到时候他们去济善堂领养一个便是了。祁明乐一把摁在家书上,顿时做了决定:她不将这件事告诉祁老爹了。 做了决定之后,祁明乐便直接将先前写好的家书扔进了炭盆里,然后挽袖研磨,重新又写了一封。 在信里,祁明乐说了自己在张家的琐事,还说张家上下待她都极好,让祁老爹不必记挂她。末了又说了请祁老爹帮忙,寻段庄主早兵器一事。 写完之后,祁明乐吹干笔墨,将张元昱画好的图纸一并塞进去封好,然后便唤了银穗进来。 “你让人将这封信尽快寄给我爹。” “是。”银穗接过信之后,便出去了。 困扰祁明乐许久的问题终于解决了,祁明乐从桌案后站起来,举起双臂舒展了一下筋骨之后,便迈着轻快的步子,去看她的炙羊肉了。 但祁明乐不知道的是,而此时的张元修,刚从贺潇口中,得知了她说他不行这事。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得知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6章 求解(一更) 《浓婚》最章节 第26章 求解(更) 夏洛特烦恼(26) 喝完庆功酒罗城被叫栗连长办公室,栗连长:哎呀,罗啊,连留士官打算给放几,但招兵访训练兵。兵入伍兵连排长。罗城想:访哪跟老班长练装甲车舒服啊,老班长己带考试教,再训练么长。想罗城给栗连长:连长啊,打算装甲车呢。栗连长连连摆手训练完长呢,装甲车班长给教。别推辞,走武器室给**。罗城只跟连长武器室,连长**看?罗城转圈,看见五****放武器架,罗城**吧。栗连长眼光错,,既吧。领完枪又100弹,罗城又靶场练**。 练完枪,栗连长:罗城,走**证。罗城答栗连长办C级**证,走完手续栗连长**证候才,估计没给补偿吧。休息招兵名单访。估计星期吧,武装访。 休息罗城,兴采烈刘干打算报名入伍访。刘干:哎,罗排长没做任务吧,今环境,估计今土路。哎,范参谋长带,但范参谋长偏偏休假遭殃,走吧。罗城刘干吉普车访交叉路口,刘干:罗排长稍微远。罗城:张干,没。张干看罗城,俩。 罗城看望无际土路打算拉练,却看辆拖拉。拖拉太标准普通话问罗城:访**吧,车。罗城爬拖拉拖拉慢慢悠 头走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第26章 求解(一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7章 别扭(二更) 《浓婚》最章节 第27章 别扭(更) 龙英雄协灾害级。 虽英雄协非常草包,但灾害,却几件狼级始,灾害级每提升级,威胁倍增长鬼级便毁灭座城镇灾害,龙级更毁灭座城镇。 即便拳世界市级单位,城镇型城市,龙级领域,仍旧轻松毁灭掉看,共只六座超型城市拳世界,。 毕竟够举手投足毁灭座城市伙,已领域,死敌世界琦玉魔王超位守护者呢~ ,远超龙级破坏。 只未展被称“神”,惨遭消灭,明明“神”领域却又被承认强者怀揣悲哀解释话,明,目已知位龙。 王菠萝,王蛇,牛角饿狼,,并龙级怪几倍素质么简单。 更! 王菠萝被锤肉泥仍快速恢复变态被称【流星爆破】战斗状态。 牛角饿狼,则濒死恢复,状态升级,每次素质,攻防,技术,飞跃式长,句打,绝非虚言。 ,便ǹ**。 战斗王菠萝牛角饿狼。 但,王蛇绝位龙,最难。 先解释吧,庄步凡【无双升级版,拥选取范围。 蛇身准许范围,肆意更改值。 超敏捷 啊! 光英雄协情报,证明位狠,王准备妙。 …… King倒退变身模式庄步凡已底牌问题伙怎么退变身,带己快跑路啊! 底牌,难道死么?! 防止庄步凡脑犯抽,真秒杀王蛇,拯救苍英雄。 King觉再提醒。 “庄步凡先。。吧?” King想,但嘴边却又收。 倒想明示庄步凡快跑路。 己破功被王蛇看什么候先拿什么。 “嗯,King先今仅凭击败叫王。 既吧!King!!” King搭话让王安,想再状态ǹKing交战,庄步凡回答更疑虑。 比王蛇更慌张King先,庄步凡番话功唤醒King身帝王引擎。 直被界视King认真候,才丧钟帝王引擎,更病。 总庄步凡怀互害怕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第27章 别扭(二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8章 沐浴 《浓婚》最章节 第28章 沐浴 刘震,句话仿佛让绝望抹曙光。 扫颓废色,胸腔仿佛团火燃烧:“林董长,追回!” “希望办,明,公司门口。”林奇看眼。 “,洗澡睡觉,明见!”刘狗立刻站泪,悲愤转身离。 林奇找江若晴,想,干脆明公司,,明早少找江若晴解清楚。 第,太阳初升,林奇公司。 候约莫六钟,林奇买早饭,直接江若晴办公室。 果,江若晴比公司更早,只见她身穿OL职装,将整曼妙身姿衬托淋漓尽致,完美容颜光亮屏幕,冰山女神般气质丝毫减,只气色稍显憔悴。 她手边杯咖啡才刚刚泡热气,非常入神,连林奇没察觉。 林奇阵叹够拼命几次,江若晴始忙碌甩手掌柜,却没怎么管念及此,林奇愧疚。 “若晴,早别喝咖啡,喝豆浆蛋卷。”林奇想将早饭放她办公桌她办公桌摆满文件,林奇只客桌。 “嗯?林奇,……” 林奇走身边,江若晴察觉,脸色微微欣喜。 只,她却顾吃早饭,瞥眼林奇,仍脑屏幕:“稍微边忙完再。” “什么别忙,早饭先吃!”林奇看江若晴气色明显比命令口气道。 江若晴皱皱鼻,却道:“客户很手竞争,回复。” 只她刚完,突感觉身轻,竟被林奇整。 “干什么?快放没忙完呢……”江若晴顿娇躯紧,虽被林奇公抱,让她羞满脸通红。 “早饭先吃完再 吃早饭。”林奇,将江若晴放办公室客沙。 “占领周边县市务,夺秒。”江若晴倔犟。 只林奇却拽住,严肃道:“吃早饭,PP!” 江若晴愣,弱弱挣扎道:“别闹边真很忙,再,很被别抢占先……” 只她话刚刚完,只听啪声,林奇结结巴掌打PP火辣辣感觉,让她整。 她堂堂公司老总,金海市医院院长,竟! “林奇,无耻,怎么……”江若晴只感觉羞辱感觉涌头,更,她竟感觉林奇打,竟莫名刺激,让她又羞又愤,恨缝钻。 “怎么折磨打!”林奇板脸道。 江若晴晚睡,息极规律,且早直接空腹咖啡,完伤害。 林奇知道她强,没太情,给沈坏习惯长久,最积累果,堪设想,特别江若晴气色已,明显毒素淤积,若低血糖么简单。 只江若晴却嗔怒道:“林奇,道歉,怎么做,情!” 她伸傲雪白脖颈,拿冰冷。 至位置敢跟她话,更没手,特别刚才,太让羞辱,让她气。 “道歉?么折磨己,觉吧?”林奇轻喝道,江若晴什么九头牛,她拖垮,林奇阵恼火。 “凶什么凶……”江若晴被吓,她没见林奇火。 “习惯改!”林奇见她死悔改,直接抡巴掌又挥。 只听**连续几声,羞辱感顿袭便江若晴身,,急忙挣扎。 只她哪又斗 林奇,被林奇直接按跟教训野丫头,啪啪顿抽。 江若晴嘴唇道:“林奇,!” “,今吃早饭?”林奇凶巴巴道。 “吃!”江若晴瞪林奇。 啪啪! “……” “吃吃?” “!” 江若晴又肯此服输,跟林奇耗。 只林奇双粗糙手掌,打她身莫名刺激,又涌头,且越越强烈,像压抑住似…… 江若晴阵羞愤已,暗道,怎么回啊?什么被伙欺负,怪异又害羞感觉?她张白纸手足无措感觉。 “呜,林奇……”突,江若晴身阵轻颤,紧接脸色片潮红。 林奇愣住又敢真打江若晴。 手火龙真气,,拍她几处穴位她悄疏通身气血,处无穷,只情况。 “嗯,怎么?”林奇诧异,难道刚才手失误? “没什么,,放吃,吗?”江若晴眸,仿佛波被吹散,微微荡漾,让林奇看呆。 最快更阅读,请访问 请收藏站阅读最!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第28章 沐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9章 生气 《浓婚》最章节 第29章 气 寒 改变横城格局,叶凡凌安秀驶入凌氏父母别墅。 虽叶凡告知凌氏父母安无,但凌安秀眼。 车飞速路无话,安**。 叶凡强横身手,医术,翻手云覆手,凌安秀句疑问像昔嗜赌叶帆具。 叶凡张嘴解释什么。 才少女,活再怎么压迫,屈服斗志,智慧。 此刻凌安秀摊牌没。 只切无声胜,凌安秀精气神却。 凌道歉断指,让她苦闷,苦楚散掉。 身边叶凡改变陪伴,让她眉眼,几近枯萎复苏。 她保持安静,却紧紧握叶凡手,嘴角阳光…… “呜——” 车很快驶别墅门口。 叶凡没停,凌安秀先打车门钻。 “爸,妈!” 她看久违又熟悉别墅,稍微迟疑,脸股急切。 虽父母弟弟庇护她,没落责怪。 但怎么,凌安秀幽怨。 “哪王八蛋闯啊?” 几乎凌安秀刚冲厅门口,装扮髦鼻青脸肿。 她看神采奕奕容颜逼凌安秀愣愣。 随她惊讶喊叫:“秀秀?” 髦妇凌秀秀凌母。 她很惊讶看凌秀秀。 避免被凌安秀继续拖累,怨恨,凌母凌安秀死。 偶尔凌清思拿凌安秀照片刺激。 照片凌安秀虽残留昔,但却憔悴苦楚,完。 凌母知道凌安秀凌安秀避及。 非被**凌安秀帮忙,凌母跟女儿话。 光芒女儿站,凌母。 “妈,没错,秀秀,。” 看,虽,但凌安秀微微激: “吧?” 她想跟母拥抱,但拘谨又停。 “没,没,**,被爷爷带走。” 凌母忙张嘴回:“背者凌七甲爷爷**。” “凌氏管告诉麻烦。” “爷爷股份。” “……” 虽叶凡老宅杀戒,但凌江却封住叶凡切消息,知晓护住凌老宅被闯入余,知道叶凡存意,免耽误凌脏治疗。 凌母只知道凌七甲父女造被老爷杀。 。 听话,凌安秀很欣喜:“妈,。” 凌母原凌安秀破口骂,斥责她何招惹非连累凌安秀光彩迷凌父冒头,她算计。 凌母热情拉凌安秀笑道:“没,走,。” “爹,弟弟弟妹戚。” 她满脸笑容:“今晚吃饭。” “谢谢妈。” 感受久违,凌安秀阵欣慰。 她父母抛弃己,已。 想,她。 接,她叶凡:“妈,老公,叶帆。” 介绍语气带羞涩,但更雀跃。 “老公?叶帆?烂赌鬼废?” 凌母脸色变,盯叶凡喝道:“女婿。” “已嫁给。” “且听女儿,借钱给赌债。” “暴,太东西。” “秀秀, ,妈绝再让受苦。” 她扭头叶凡吼声:“滚蛋!” “妈,。” 凌安秀瞄叶凡眼:“。” 叶凡凌母淡淡笑:“没错,再欺负安秀。” “走,屋!” 凌母拉凌安秀叶凡喝声:“滚。” “妈,叶帆老公,。” 凌安秀忙拉住叶凡,扯入别墅。 “秀秀爹,秀秀回!” 凌母瞥叶凡什么,先快半拍冲入别墅厅喊叫。 叶凡凌安秀走谈阔论。 看,众目光齐齐望很快锁凌安秀,脸股震惊。 凌安秀活压吗,怎么需装扮此光彩照? 难道凌清思刺激照片? 几尚女丝挫败感。 字脸男坐直身思议盯凌安秀声:“秀秀?” 凌安秀看,马喜极泣:“爹,!” 叶凡名字,凌安秀,凌六金。 “没错,秀秀!” 凌母佐证句,声:“更漂亮?” 随她跑凌六金身边嘀咕几句。 凌六金边听,头:“错,错!” 凌安秀头,露抹意味深长笑容。 凌安秀微微皱眉:“爸妈,什么呢?” “秀秀,牵连被**情,。” 凌母抬头望女儿声:“但婚姻此结束。” “明离婚。” “受苦,爸妈再看受苦受罪,良允许坐视。” “姿色身材,完嫁给,哪怕无老板。” “横城富豪丧偶或离婚,包装,嫁亿八亿没问题。” 凌母叶凡哼声 :“再鬼佬拿绿卡,比什么废。” “没错,离婚。” 凌六金捏支香烟很威严:“系,给。” “爸妈,找什么富豪,让姐姐明客户。” ,楼扶梯又噔噔噔走头青米八,流流气。 此刻脸胳膊淤青。 凌安秀弟弟,凌辉。 妖艳女楼,边看凌安秀玩味声: “医药凌七甲伙,被拿清除爷爷让代替职务。” “客户圣豪少,凌谈胃药代权,听最喜欢玩身份。” “姐姐横城第才女,又少妇,想圣豪喜欢。” “只圣豪少看,吃嘴软拿手短,胃药代没问题。” “拿胃药代让爷爷眼。” “爷爷兴,接触赌场务,。” “凌安秀,明赶紧跟废离婚,打扮漂亮见圣豪少。” “珍惜噢。”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第29章 生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0章 妥协 《浓婚》最章节 第30章 妥协 信仰 唐楚楚觉己跟江辰感情太。 她始挑逗江辰。 她知道,她句话杀伤恐怖。 叱咤战场江辰,被她句话给征服。 江辰吞吞口,“,太。” 唐楚楚红脸,道:“快抱。” 江辰,迅速唐楚楚,走洗澡她放唐楚楚则瞬被单,遮挡住娇躯,红脸,江辰微微笑:“,睡吧。” “哦。” 江辰哦声,床睡觉。 唐楚楚则撇管江辰。 她江辰火,却熄灭。 江辰浑身滋味,么强强求。 夜,悄无声息。 第,江辰很早唐楚楚,则睡、 江辰总统套房客厅,拿,给霍东打,让安排聂云候送军区**烟酒往何。 打完无聊,唐楚楚。 她已穿衣服。 但她头乱糟糟没睡醒,模萌萌,很迷。 “老公……” 她揉太阳穴,。 江辰道:“老婆,早,再回笼觉吧。” 唐楚楚摇摇头,她拿,打短信消息,看账信息。 江辰撇,看余额,装惊讶,惊呼:“哇,老婆,真亿啊,回江买别墅?” 唐楚楚看江辰眼,翻白眼,“想美,钱,,扩建永泰,亿,永泰迅速。” “老公……” “嗯?” “难道想知道,何许钱吗?” 江辰笑道:“肯神秘江公啊,神秘江公知道许奥让喝酒,让许荣道歉。” “知道,气?” 江辰笑道:“什么,连喜欢老婆,老婆很优秀,福气,及呢,怎么气。” “哼~”唐楚楚翘嘴,道:“找神秘江公。” “老婆,别啊,啊,没告诉什么……”江辰拿身份铭牌,道:“看,代集团班呢,。” 唐楚楚翻白眼。 什么门道她班,。 “跨代集团集团,干。” “,老婆教训,老婆,别踹?” 唐楚楚翘嘴,“咯,。” 她朝梳洗江辰则靠,拿支烟燃。 舒坦。 很快唐楚楚完妆退房,朝何。 回候,已9。 今何老太,虽寿,但何族,凡。 昨。 今。 何迥女儿。 姑,五爷。 何院,热闹非凡。 江辰唐楚楚回,顿瞩目,众讨论,什么何艳梅终,扬眉吐气话。 何艳梅走,顿骂,斥喝道:“江辰,干什么,拉女儿彻夜归。” 唐楚楚顿解释道:“妈,江辰,昨酒,房睡。” “梅姨,昨请楚楚姐吃饭。”何晨站,笑道:“楚楚姐胜酒几杯,别责怪她。” 何艳梅脸色才缓少。 此刻,辆警车,停门口。 “何灿。” 众纷纷站身,迎接。 “爸,妈,爷爷,……” 五六岁,穿车,跟诸打招呼。 唐楚楚站江辰身边,道:“何灿,特警支队队长,手骄傲。” “嗯。” 江辰轻轻头。 纪轻轻特警支队队长,。 唐楚楚再次道:“公曾老**,门听妈公门,已市局局长级别县长,镇长级别少。” “嗯,很错嘛。”江辰随意敷衍。 何灿拥戴。 何迥何老太身边。 此孙骄傲。 “灿儿,最近顺利吗?” “爷爷,很顺利,且,告诉消息。” “哦?”何迥兴趣,问道:“什么消息啊?” 目光停留何灿身。 何灿道:“爷爷,知道吗,逍遥王马组建支超级特战队,军区,特警队,千万军挑选特训,最考核,特战队员,次特战队总教官……爷爷,谁?” 何灿卖。 何迥问道:“谁啊,莫非逍遥王训练?” 何老太闻言,笑,“灿儿,给何长脸啊,逍遥王。” 何灿摇头,道:“爷爷,逍遥王,黑龙,南荒总帅黑龙,才封帅黑龙。” 黑龙,何灿身住颤抖,激。 “神,信仰,,黑龙长什么,却没知道,逍遥话,只入选特战队,黑龙。” 何迥老**、 何老太搞**。 虽退休怎么知道黑龙。 军迷,黑龙知道。 “灿哥,黑龙帅吗?” “守护战神啊,没黑龙,南荒早沦陷。” “做梦想看见黑龙。” 何辈脸羡慕。 何灿,则激道:“啊,黑龙,接训练,争取入特战队,见神黑龙,传言黑龙冠绝,医术盖世无双。” 众黑龙。 只何芯默默江辰眼。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第30章 妥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1章 上元(一更) 《浓婚》最章节 第31章 元(更) 凌霄花边闻,原萤感觉奇怪。 没光滤镜,她算看透凌霄。欲极强又很霸道,宁愿摧毁愿保留美记忆,想必卓瑾怡腻味块遮羞布掩饰。 “更劲爆,卓瑾怡绿。” 原萤:“…” “卓瑾怡跟被凌霄场抓。”徐婉笑,“报。想象凌霄张脸绿呀...哈哈哈哈哈,只场。” 徐婉声,原萤真怕她。 原萤:“咱吗?” “啊,”徐婉搞笑:“凌霄欢乐源泉。” 原萤:“…” !孕妇情最没想打酱油功夫居ǹ凌霄碰鲜超市,凌霄推车,身旁跟靓丽女靓丽女徐婉认识,但原萤靓女赵芊芊。 真狭路逢。 给徐婉啊,今,黄道吉啊,她遗憾错凌霄绿极致精彩情,门给她羞辱。 “霄啊,听最近摊,怎么难受吗?” 徐婉怀凌霄场黑脸。 “男,头必须带绿,”徐婉忽略凌霄黑脸,嘴巴巴停:“绿色环保,。” 原萤手拿酱油瓶,手拉徐婉。 凌霄目视背影,情复杂。赵芊芊原萤,见凌霄目光痴恋,吃味道:“呢?” 凌霄瞥她眼,推车继续扫货。 见,赵芊芊耍脾气,继续冷嘲热讽:“放追呀,没准她呢。” 凌霄边看货架红酒,边漫警告她安守己。 赵芊芊虽闭嘴,但怒火越烧越旺。让她安守己,初明明故意勾引她,她甚至怀疑卓瑾怡捉奸故意透露住处却碰碰她,算什么,**她感情拿她挡箭牌 承受卓怒火? 走,徐婉嘴角直没落,想凌霄吃瘪,她怀笑。 原萤无奈摇摇头。 “看见没,快气死!” “嗯。” “旁边姑娘眼熟啊。” “卓瑾怡闺蜜。” 徐婉口矿泉,“啥??该…” “被捉奸。” 徐婉句窝草,暗想凌霄啊,敢跟纠缠清,怕凌老爷赐教。 将酱油递给凌景,徐婉又将刚才遭遇绘声绘色凌景复述遍,凌景先愣,转笑笑,让她俩再钟,儿菜。 原萤盯视屏幕,脑凌霄怎么超市,别墅离街区,。 凌景想问题,饭桌向原萤征询带她回长? 啃骨头徐婉噎住,连喝几才顺。她老爷双锐利老眼毛骨悚寒。凌景带原萤回长,摊牌ǹ原萤谈谈已,问题凌老爷原萤吗? 徐婉:“万爷爷怎么办?” “。” 信? 徐婉持怀疑态,凌老爷初见直紧皱眉头,眼嫌弃毫掩饰。原萤世背景姑娘,凌老爷何羞辱,没准豪门老套路,签张百万支票扔原萤脸,让她离远远。 凌景望原萤,眼期盼色恳切,“愿意跟长吗?” 原萤问:“愿意跟长吗?” 凌景展露笑意,“愿意。” 原萤笑:“愿意。” 深情款款灯泡徐婉“呵呵”声,她将啃完骨头放咖啡狗盆狗粮绝吃,咖啡必须陪。 原萤很简单,管凌意或意她ǹ凌景交往,必须见见,逃避解决。 虽情忐忑,总露怯。 徐婉描述般,凌老爷目光确像 X光,将头看脚,意味深长神色,神色限将至。 “刚刚她叫什么名字?” 凌景恭敬回答:“原萤。” “哦,几岁?” “虚岁七。” “。”凌老爷茶杯喝口茶,目光原萤身,“丫头,吗?” 坐座喝茶原萤拘谨回答:“,怕东西挺。” “吗?” “倒怕您,紧张。” 凌老爷声,茶盖轻放声响,像无声宣誓气势。 原萤:“…” 老爷什么毛病,么喜欢别? “爷爷,她胆,您别吓唬她。” 凌景帮腔引凌老爷爽,“嗬儿,半月次,抬杠,气死才?” “爷爷,意思,您别无取闹。” 随侍文管头,笑,整么顶撞老爷凌景,换旁,估计条腿给打断。 原萤凌景“无取闹”妥,摆明给长辈没脸儿。 凌老爷咳嗽声,板脸道:“凌景,认准她?” “想娶她。”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第31章 上元(一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2章 擦肩(二更) 《浓婚》最章节 第32章 擦肩(更) 址s 王霞李永贵,倒己父母,李永贵夫妻己女儿差李潇潇母直接。 李潇潇母,带情愿志强眼“再,潇潇跟头绪做姐姐,半静没急啊。潇洒快活,头绪,慌,越慌越急,越难挑。女孩啊,该抽情办啊,再费劲,『妇』风险。” 志强听目瞪口呆见识『妇』女催婚领,李潇潇妈候,哪亚美集团老总夫,完顾忌旁边李永贵。 除震惊,别扭,别扭,志强知道王霞怎么思,知道什么,毕竟情真真切切失忆。 李潇潇已脸,推,她“怎么,爸妈亚美情,赶紧想想” 李永贵听,赶紧伸手拍拍李潇潇妈“呢,话注意寸。”随即又认真霞啊,舅妈真没错,太拼没让,真再拖。潇潇跟先解决吧” “爸,”李潇潇赶紧打断她吃最尴尬顿饭。 王霞住笑,看志强跟李潇潇脸憋通红,她笑么,听李永贵么直接,她笑顿止住,端圈,慢悠悠道“舅舅,舅妈,呢,再稳再跟舅舅舅妈先透底,呢,头绪最近忙,先森美,再认真考虑跟展。” 王霞 。赶紧什么头六臂獠牙,居” “嘿,怎么啊,叫玉树临风英俊潇洒。,难道喜欢”王霞笑嘻嘻李潇潇脸,“最近没顾。” 李潇潇撇嘴“忙没耽误谈恋,快,赶紧交待。” 李永贵边笑霞,吧,铁树几快回,喜欢什么。” 为您提供大神 耳东霁 的《浓婚》最快更新 第32章 擦肩(二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33章 知晓 《浓婚》最章节 第33章 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