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剑问心》 第1章 雨天遇袭 大衍建德五年,南诏百越交界。 一匹快马冲破雨雾,急促地试图甩开身后的兵刃相交和人的惨叫声,奈何雨帘坠地的声音虽大,却无法掩盖追杀者浓厚的杀意和求生者的踪迹。卫茗徵捂着小腹的伤口,焦急地催促着身下的马匹。瓢泼大雨携带着水珠钻进了她的眼睛里,让她不得不眯起双眼努力辨别方向。然而就在晃神的刹那间,有人一刀砍下了白马的头颅,卫茗徵也因为惯性,直直地从马上摔了下来。 精致的宫装瞬间被泥水玷污,碎石摩擦之下,她洁白的藕臂也淌出了鲜血,随后便被雨水冲入了泥地里,人也晕了过去。与此同时,追杀她的人也马上到达眼前,不过却没有手起刀落,而是慢慢地踱步到她跟前,发出了一声怪笑。 “长公主殿下。”一身黑衣的男人傲慢地在她跟前站定,用手中明晃晃的弯刀挑起卫茗徵的裙摆,“您跑得可真快啊。” “少主,任务要紧。”中年男人甩掉斩马刀上的血迹,飘然落到黑衣男人的身旁,出声提醒道。 “不急,吴叔,反正她马上都要死了。”黑衣男人拽起卫茗徵的头发,往一旁的小树林里走。中年男人见状摇摇头,但并未出声阻拦,左右这里是百越地界,百越蛮族才不会管什么大衍长公主的声誉或是死活。况且少主堂堂雪虎境武者,自己又是苍龙境二段高手,还能让一个被下了药无法施展武功的女子跑了不成? “哼,卫茗徵,让你胆敢在大楚宫宴上看不起我。”黑衣男人狠狠地往卫茗徵小腹的伤口上踹了一脚,看着女人痛苦地呻吟后才觉得内心舒爽了三分。他刚要解开腰带,不曾想原本虚弱倒地的女人竟突然暴起,从怀中掏出匕首刺向他的小腹。黑衣男子慌忙用刀一挡,匕首的刀锋被弹开三寸,正刺在他的手背上。 “妈的,臭娘们!”他倒退两步,看到手背上的鲜血后气急败坏地举刀就砍,卫茗徵两眼一闭,可恨自己好歹是个雪虎境初段的武者,没想到一副软筋散,她现在连苍鹰境的武功都使不出来。但预想中死亡的疼痛却并未降临到她身上,金铁交鸣之声被雨声压下,在这处树林中却格外清晰。卫茗徵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勉强睁开双眼,看到的却是蓑衣和斗笠的背影,随后她便昏死过去。 “你可是玄影门少主唐瑾玄?”斗笠之下的声音雌雄莫辨,正待发作的唐瑾玄被道破身份后面色就是一变,随后脚尖点地试图拉开距离,不想那蓑衣人比他更快一步,左手竹杖往他膝盖轻轻一点,他便仰面摔倒,疼得大声呼救。 “嗯,玄影越步,是玄影门的身法。”那斗笠人点了点头,随后右手一挥,原本试图动用内力呼喊的男人瞬间人首分离,黑红色的液体溅出了三尺。那颗死不瞑目的脑袋,生前看到的最后画面,却是斗笠下的面孔。 那是一个脸颊黝黑、眼睛裹着黑布的女人。 “哼哼,赚了赚了,接下来有钱接着游历了。”沈飞阳乐滋滋地拿走尸体怀里的门派凭证,顺便把对方身上值钱的玩意都摸进了自己的口袋。 “让我算算,血煞会悬赏唐瑾玄二百两银子,外面那个吴天擎三百二十两银子,再加上这五十两碎银子,七吊大衍通宝,哈哈哈……发了发了,省着点花周游东洲都完全够了。”她颠了颠钱袋子,脸上心里都乐开了花,忍不住发出一些不太健康的反派笑声。 这是她魂穿到这个世界的第十八年,也是沈飞阳原身年龄的第十八周岁。 做为胎穿过来的穿越者,沈飞阳有点倒霉,但也没那么倒霉。她倒霉就倒霉在她魂穿的这个女孩,实际上一出生就濒临死亡——一个女娃娃,天生三阳绝脉,身体阴阳气息不合,注定早早地因为绝脉爆体而亡。没那么倒霉的地方则是,原身的娘亲在江湖上还颇有些人脉,将她托付给一名僧人后才撒手人寰,那僧人便从小就教给沈飞阳内功心法,教她调和身体气息,不至于年纪轻轻早早夭折。 沈飞阳抖落周身雨水,将长刀收入竹鞘,蹲下身摸了摸地上女人的鼻息。她其实不盲,只是那位即是养育者又是师父的老和尚,叫她蒙眼行走江湖十五年,叮嘱等这场问心之旅结束,她才可摘下蒙眼黑布。如今才过了三年,沈飞阳早已习惯依靠其他感官辨别人类。她摇摇头,虽然此行只是为了赏金,不过那老秃驴从她小时候就天天念叨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况且她上辈子可是新时代好青年,这黄花大闺女丢在荒郊野外,怎么能见死不救呢! 反正现在也不缺钱! 卫茗徵睁开双眼,只觉得浑身酸痛得的要命,身上比她大风天在父皇与宁贵妃寝殿门外跪了一整夜还要难受。她看着茅草屋顶,听着外面的雨声,抬起手才发现身上的衣服被换了一身。等翻身才发觉这草屋根本就是座竹屋,墙上挂着的斗笠和蓑衣已经干了一半,地上还积着一滩雨水。 这环境实在是称不上好,更何况小屋的竹门还是大开着,门外的瓢泼大雨也是看得一清二楚。大滴水珠从茅草房檐垂落,廊檐下蹲着一个腰挂酒囊竹笛、灰衣短发的年轻人,那人正给忙着给药炉子扇风。看背影身量修长,似乎是个男人,因为他的头发不长,只能在脑后梳个小辫,那辫子短得,好像束发的麻绳再松一点就会散开。卫茗徵脸上一红,这里好像没别人,那她身上的衣裳…… “你醒了。”沈飞阳端着药碗,手拄竹杖走进屋里,修长的身量挡住了门外的光源,小竹屋瞬间暗了下来。卫茗徵看见她眼上的黑布,听着有些雌雄模辩的少年音色,愣了愣。 “多谢少侠出手相救。”她心里松了口气,既然是个盲人,她也不必胡思乱想,但一想到是个盲人冒雨将自己救下,内心不免又多了三分感激。 “不客气,你伤得不轻,不过都是皮外伤,养三个月就好了。趁热喝吧。”沈飞阳将手中药碗递给对方,非常随意地扯过竹凳坐在一旁,拿起腰上的酒囊喝了一口。卫茗徵皱眉,热碗到手才发现是姜汤,于是她喝了个干净。 “等雨停了我们就去叶榆城,我来前在那租了个正经院子,比这采菌人住的临时竹屋强些。”沈飞阳呼出一口酒气,才淡淡地说道。若非是怕暴雨淋得这姑娘失温失血而死,她早就施展轻功带人跑回去了。 “……”卫茗徵迟疑了一下,她不能确定派杀手前来杀她的究竟是她的好二弟还是大哥,况且叶榆城是个四国交界的中立之地,估计离此处颇远,她有些担心,自己会连累这个盲人青年。可眼下她也无处可去,更何况同她出使南诏的大臣侍卫几乎全部被杀,也没人给她通风报信,想到此处,卫茗徵咬咬牙,才开口道。 “既然如此,傅音就先谢过恩人。”傅是她母后的姓氏,而她小名就叫阿音,卫茗徵不知眼前人的底细,断不敢直接暴露出大衍长公主的身份。 “傅姑娘客气了,在下莫问心,是个普通的刀客。”沈飞阳微微拱手,心道对方既然不愿透露真实身份,她也就不报上自己真正的姓名了。玄影门围杀卫茗徵时,她其实一早就在树林里等着,将对方身份听了个七七八八,但也不打算戳穿对方。况且沈飞阳也不算骗人,她在师门里代号就是问心,莫是初代掌门的姓氏,凡是进了佚名门的,都极少外露自己的本名,因此进了佚名门的师兄弟,都有个自己的门内代号。 卫茗徵瞬息间在脑海里搜索了大衍的武林门派世家,不记得有莫家这个姓氏,不过也没在意,只觉得应该是隐世门派。她点点头,随即想起对方是个盲人,轻轻嗯了一声,才开口:“只是莫少侠,想必追杀我之人不会善罢甘休,我这样贸然进城,是否会给少侠带来麻烦?” “无妨,傅姑娘只管养伤便是,叶榆城内不准斗殴杀人,只要进了城就万事好说。”沈飞阳顿了顿,又继续说:“若是担心路上有人劫杀,我倒是有应对之法,只是可能要得罪姑娘一二了。” “敢问是何种方法?傅音负伤如此,若能给少侠减轻一些负担,也是好的。” “在下于轻功一道颇有建树,自忖江湖上鲜少有人能在速度上拼得过我,因此雨停后我打算带着姑娘,直接跑回叶榆城,这样即快也安全一些。”沈飞阳坦然说道,左右不知道对方是大衍的那位长公主还是大楚的那位,最好还是先打个预防针,不要得罪了。 “全凭少侠安排。”卫茗徵有些怀疑,这莫问心一个盲人,真的认得去叶榆城的路吗?不过仔细听对方口音,大约是个东州人氏,即是东州人又敢只身到这南方边界,想必也是有些本事在身上的江湖客。于是卫茗徵不再多言,老老实实地躺在床上,思索着该怎么把自己遇袭的消息递回长安大内。 第2章 叶榆城(1) “呦,瞎子,你回来啦。”守城门的侠客同沈飞阳打了声招呼,看见她怀里抱着个寨民打扮、穿麻布黑衣的女人,一时惊讶,“这是谁啊,你从百越寨子里讨来的媳妇儿?” 卫茗徵把脸埋进沈飞阳的怀里,藏住了脸上的绯红,不由得有些羞恼。好在沈飞阳将她藏在蓑衣下,旁人都看不出她的面容。 “别瞎说,这是采菌子的老汉家闺女,叫赤蝎子蛰了,我赶时间去找毒婆婆。” “哎呦,那你快去,救人要紧。” 于是沈飞阳顺理成章地跑进了叶榆城,这一路上她就是这样抱着卫茗徵,施展轻功从山上跑下来的,就这样也足足跑了半个时辰。中途倒没遇上什么阻碍,也许有人有心深究,但论起身法轻功,也追不上沈飞阳。 不过她进城后倒是先去了趟毒婆婆的住处,象征性地买了些解毒药和金疮药,就身形一闪带卫茗徵回了自己家。 她去寻玄影门的目标前,在叶榆城租的房子,是个一进小院,地方不大,但是主建筑是个二层小楼。一楼有厨房,二楼拿来当卧室,再养了两只肥猫,如果忽略是在叶榆城,其实还挺温馨。但叶榆城由东洲武林最大杀手盟血煞会执掌,来这待着的,不是背着好几十条人命的亡命徒,就是无家可归的江湖客,可以说是不受任何政权控制的法外之地。因此这风景秀丽的小城物价颇高,但介于血煞会凶名在外,居住环境又意外地和谐。 大家有什么仇什么怨,大多都在叶榆城外解决,毕竟据说这坐镇着血煞会的四位泉龙镜巅峰的太上长老,谁又敢在叶榆城,给想养老的老东西们找不痛快?因此沈飞阳一点也不担心这位“傅姑娘”在叶榆城的人身安全,就算是离这里最近的大楚开兵过来,也得看看城墙上三十门红衣大炮,想想自己郢都城的家人,掂量掂量老家皇城藏着多少血煞会的人。 “傅姑娘,你在这安心休息,不要随意出门,我出去买些吃食回来。”沈飞阳安顿好卫茗徵后,简短地叮嘱一下便出了门。卫茗徵盯着院子里的桃树,再走出小楼看看房顶上睡懒觉的猫儿,心情莫名放松许多。 沈飞阳先去血煞会的大厅领了赏金,转头就买了些菜和两只烧鸡,又买了两坛子酒,才打算打道回府。离开酒坊时,正巧遇见从血煞会后院出来的毒婆婆,见她来了便递给她一包药。 “小瞎子,你杀了唐老怪的孙子,这是老婆子我另给你算的报酬,拿去吧。”这毒婆婆也是久居叶榆城的老人,不知道是不是年轻的时候和玄影门有过节,血煞会杀手大厅上,凡是有关玄影门唐家人的悬赏,有一半都是这位老婆婆挂上去的。 “谢谢婆婆。”沈飞阳倒也不客气,伸手接过药包。这是她师父给她配的方子,从小就叫她用这些药泡酒喝,以便压制三阳绝脉时不时带来的焚心痛楚。纵然她自幼修习佛家至阳的《涅槃轮转决》,来疏散或是运用三阳绝脉的过剩阳气,也架不住这霸道的纯阳体,因此沈飞阳不得不时时备着药酒,一有内息异动便通过喝酒缓解。 其实也有其他的法子缓解这麻烦的体质,那就是寻一个纯阴体的男人或是内功深厚的女子,同她一起修炼阴阳轮转法门。但沈飞阳活了两世都于情爱没什么兴趣,更何况纯阴体的男子极难寻找,阴脉男子不是一出生就是天阉,要不然就是早早夭折,活不过成婚的年纪。至于内力深厚的女子,不说这古代大多数人的世俗观念,同她这个现代人就不太一样,也没有风花雪月过后好聚好散这一说。更何况这两女修炼的法子,同普通夫妻洞房也没什么差别了,沈飞阳可不觉得有哪个内功深厚的女侠,愿意为她不顾自己的清誉。33qxs.m 因此就拖着呗,能活一天是一天。沈飞阳拎着烧鸡和酒,慢悠悠地往家里赶。路过杂货店时,闻见了火腿的霉味儿,于是顺路买了一整根火腿带回家里。叶榆城的火腿,无论是炒菜炖汤,还是片下来下酒,都别有一番滋味。 卫茗徵看着正在厨房忙活的青年,有些手足无措。她在宫里的确是十指不沾阳春水,但住在人家里白吃白喝还白用上好的金疮药,主人家又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饶是贵为一国长公主,卫茗徵也难以心安理得地干坐着等吃。兴许是她走来走去的步伐听着焦急,沈飞阳从锅里盛出来一盘子菜,转头随意说道:“傅姑娘,碗筷在左数第二个柜子里,麻烦你拿一下。”卫茗徵这才心里好受了些,过去拿了餐具。沈飞阳暗自摇了摇头,这不知道哪国的长公主倒是没什么公主脾气,看来在宫里的日子也没那么好过嘛。 坐上饭桌时,卫茗徵有点傻眼,她面前除了一大盆米饭,还摆着一整只烧鸡,那边的灰衣盲人正抱着另一只烧鸡大快朵颐,刨除这些,桌上摆着一大盘炒时蔬、一大盘炒菌子、以及一大砂锅的火腿野菌汤。她嘴角抽了抽,饶是在长公主府,虽然每餐的菜式多,加起来也没有这么大量啊。 “傅姑娘,可是饭食不合胃口?”听见对面没动静,沈飞阳放下手里刚扯下来的鸡腿,疑惑地说道。她饭应该做得没那么难吃吧?在佚名门,她十二岁后就被老秃驴打发去管伙房了,门派里的师兄师侄都说挺好吃的啊? “莫少侠,这一只烧鸡……是不是有点太多了?”卫茗徵妍丽的脸上露出难色,江湖侠士家中可不比公主府,倘若因为剩菜这种小事,拂了主人家的心意,可怎生是好? “呃,可我平常一顿就吃一只啊……”沈飞阳这才反应过来,人家公主出身,还能和自己这个从小练武的一样是个大肚皮吗?“傅姑娘不必担心剩菜,挑些喜欢吃的部位就好。”她讪讪地说道,自己这边这只已经被她自己抱着啃过了,肯定是不能分给人家了。 除了这小小的插曲,接下来的日子倒是平静多了。据卫茗徵观察,这位“莫问心”少侠每天早早起床,先在院子里走一遍拳桩,再拿竹杖练一通刀法和棍法,或是拎起院里的石磨、石墩炼体,随后就出门去买菜和喂猫了,下午则是跑到外面闲逛。若是赶上下雨,这盲人少年便坐在廊檐下,拿起腰上的竹笛,吹奏些她从没听过的曲子。笛声清澈潇洒,带着些不属于少年人的通透和锋利。倘若无事,卫茗徵倒是会和沈飞阳下下棋打发时光,或是逗弄两只猫儿。卫茗徵虽说是皇室贵族出身,倒是也没她那些皇兄皇妹们娇气,也会帮沈飞阳的忙,做些诸如刷碗、洗衣或是扫地之类的零散家务,二人也就这般相安无事地住在一起数月有余,直到卫茗徵的伤大好,不需要再上药。 “我明晚有事不回来,你且安心在家等我,饭我会提前做好。”这一日,沈飞阳在晚间吃饭时随口叮嘱道,卫茗徵小口小口地喝着小米粥,轻声回应了个“嗯”字。虽说同住一个屋檐下,可既在叶榆城讨生活,她又焉能猜不到对方要去做些什么?只是二人关系没到不留秘密的地步,于是卫茗徵也识趣地没再多问,心里则是盘算着她前些日子往长安递出的消息,何时才能收到回复。 沈飞阳可不管她心里在想什么,她还惦记着明天去昆弥川杀水怪的事情,这活儿还是叶榆城城主府邀她去的,说最近昆弥川里有大水怪吃人,过往商人农户已有十余人丧命,特别悬赏侠士前去猎杀。沈飞阳琢磨着,大约是水里有什么史前巨兽,她没穿越前看过一些典籍,有学者还推测过,一些古代文献里说的江河湖海里的“龙”有可能是大鳄鱼,或是已然濒临灭绝的生物,正好借此机会她也见见世面。 于是二人各怀心事,草草地结束了这一餐。卫茗徵回楼上沐浴,等到洗完澡下楼,才发现灰衣青年躺在楼下的藤床上,早就睡了过去。在她眼中沈飞阳倒也算个实在人,她刚来时身上有伤,沈飞阳二话不说将楼上的卧室软榻腾给她住,自己在一楼的楼梯旁随意支了张藤床,卫茗徵对此也是心存感激的。 等第二天她醒来,沈飞阳早已不见了踪影,锅里还热着馒头和肉粥,桌上搁着十两碎银,银子下压着张纸,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随意吃点”。卫茗徵失笑,也不知道对方一个盲人,怎么写得出这么秀气又潦草的字。她简单地对付了点早饭,戴上沈飞阳留给她的帷帽,揣了那十辆碎银,距负伤一个月来,头一次踏出了这方小院。 第3章 叶榆城(2) “嘭!”俗话说一石激起千层浪,更何况一只搅动大湖的庞然大物。沈飞阳施展轻功莲台七十二步,迅速从船上退回到岸边,即便如此也被怪物激起的大浪当头拍下,好在她自幼就学了些铁布衫的本事,因此这浪花拍下来也和被人当头淋了桶水一样不痛不痒。沈飞阳冷哼一声,身形一抖,运起内功涅槃轮转诀,将身体里的至阳内力激发出来,原本湿漉漉贴身的衣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蒸干,她的肩头也冒出来白色的蒸汽,借着月光看仿佛她整个人都在冒烟一样。 “我去,瞎子,你这是什么本事。”从怪物周围逃回来的侠士见了十分惊奇,沈飞阳没吭声,拿起腰上的酒囊喝了一口酒。 “这就是碧水金睛兽?真是好生厉害。”分明是头大河马吧,不过这么大个的河马她还真没见过,沈飞阳心里估计,这玩意可能比非洲象还大点。她把竹杖往身后一背,心道自己的破横刀肯定劈不开这家伙的皮,好在今天来之前她买了把劈柴刀,不然这横刀坏了她还真有点心疼。 “要不然城主府也不会喊我们这么多人过来围杀了。”那侠士抹了把脸,不顾浑身湿透的样子,“皮糙肉厚的,还真不好对付。” “我去把它舌头割了。”听着湖面上的怒嚎,沈飞阳解下腰间的柴刀,“老刘,你招呼他们戳它的腚。”那名刘姓侠士眼前一黑,但还是没拒绝,这怪物已经吃了不少人了,其中就有往他家酒楼供货的渔民,不杀了不行。 月色漫漫,湖光粼粼,一道道黑影踏水而去,随后湖面上一声震天怒吼,受伤的巨兽气急败坏地想要转身攻击这群苍蝇一样的两脚兽,却未能防备住黑夜中的一道烈风。沈飞阳使出十分的内力,挥起手中的柴刀直接将大河马的脸颊一劈到底,顿时血就喷了她一身。那凶兽吃痛后气急败坏,张开大嘴,对着沈飞阳的胳膊就要咬下,沈飞阳连忙使出轻功后撤,瞬息间对着腥气最浓的地方掷出手中的柴刀,正中巨兽的嗓子眼里。那巨兽疼痛难忍,侧身倒入水里,有擅水性的侠士趁机又在它肚皮上划了几个道子,肠子和一些内脏便流了出来。许多人在巨兽挣扎时便跑回岸上,或占了远处的船只,看着水面下逐渐扩张的黑色和搅动的水花,直到湖面彻底平静下来。 “殿下。”尖细的公鸭嗓在院中响起,卫茗徵此时正抱着怀里的猫儿,躺在沈飞阳常躺的藤椅上,她眯了眯眼睛,淡淡地开口说道:“何公公请起。” 一个两鬓斑白、下颌无须的男人站了起来,恭敬地微微弯着腰。 “何公公在这叶榆城过得可好?”素手轻轻挠着猫儿的下巴,那猫舒服地眯起眼睛,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 “托长公主殿下的福,老奴一切都好。”大衍前代内侍首领何常安拱了拱手,皇后娘娘和四皇子死后,何常安便以奴殉主之名假死,被长公主殿下秘密安排进血煞会,作为外部眼线和长公主安插于江湖的棋子。 第4章 叶榆城(3) 佚名门师传五代,初代掌门人莫知义之下,到沈飞阳这辈已经是第四代问字辈了。沈飞阳师门排行老九,也是老幺,更是现代掌门莫辩理的关门小弟子。 这门派其实拢共也没几个弟子,因为佚名门收徒不讲年龄、不讲性别、不讲出身,只讲一个缘字。任你是正道天骄还是外道魔头,只要缘分到了,两厢情愿,佚名门无有不收。只是进了山门也不讲门外声名字号,只承袭开山祖师爷的每代传字,且门内兄弟姐妹都随祖师爷姓莫,因此沈飞阳行走江湖,若非遇上可托付性命之人,一直对外自称“莫问心”。 虽说这佚名门弟子不多,在江湖上却也算颇有名气,原因无他,这帮姓莫的是出了名的护短。常常是打了小的便招来老的,欺负了一个便叫来了八个,个个又是没脸没皮的滚刀肉性格,打不过跑得又飞快。再加上现任掌门那个老秃驴,是排行武林大会第二、玉龙境三段的老家伙,鲜少有人打得过他,真真应了名字“莫辩理”,没地方讲理去,所以一般世家门派子弟,都躲着佚名门的弟子走。 “大衍新邑的那位圣手医师莫问行、清风仙子莫问清、血手飞镰莫问礼、赤发剑魔莫问机、还有覆海蛟龙莫问敖、千机清荷莫问溪,应都是这莫问心的师兄弟。但恕老奴无能,佚名门虽然行事张扬逍遥,但对内门之事却素来神秘,这门内子弟到底出身何处、姓甚名谁、去往何方,恐怕也只有掌门莫辩理大师知晓了。”何常安能够打听到的,除了弟子的江湖诨号,也只有佚名门地处东辽大山内、门内弟子武功高强、却皆不以真名示人的情报了。 卫茗徵点点头,心中姑且安定了不少。料想这莫问心如今也没在江湖上闯出多大的名堂,不过能从玄影门的眼皮子底下救下自己,应该还是有几分真本事的。她倒也不是要算计些什么,只是常年身处深宫朝堂,万事皆需小心。33qxs.m 大衍开国一百七十年,中间换了十一位皇帝,其中自有四位女帝登基,因此每逢立储,皇子皇女间竞争极为激烈。沈飞阳坐在茶馆里,听着周边人口若悬河地聊着近期各大王朝的朝堂动向。什么大衍长公主出使南诏,归途中遇袭生死未卜;什么大楚当今小皇帝的亲姑姑,吴国公主离霜兮终于老树开花,要摆设擂台比武招亲,明年二月正式举办,还请了清风仙子与鹤衣老人压擂;什么大衍贤相魏龄榜下捉婿,招了新科状元沈飞昭当自己嫡女的郎君;还有什么南诏隐世巫医出使楚国,似乎想要求娶小皇帝的嫡亲姐姐七公主离秋月,为此原本和七公主订了亲的忠勇侯沈家,在郢都城天星街和南诏人大打出手。 沈飞阳喝着茶吃着花生,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好像这几件事都和她没什么关系一样。上位者狗脑子打出来也不关她姓沈的事,因此她才懒得戳穿家里的那位傅姑娘,比起荣华富贵,现在这种逍遥自在的日子,更适合她沈飞阳。于是她往桌子上扔了几个铜板,拍拍手离开了茶馆。上个月杀碧水金睛兽的钱刚刚发下来,沈飞阳拿着这八十两纹银,转头就去买了不少吃食,又沽了一大坛子酒,这才回了家。 “问心,这是……?”看着拎了一大堆熟食的沈飞阳跨进院里,卫茗徵掩下心中的惊讶。何常安早就先一步消失在,而沈飞阳抽了抽鼻子,识趣地没问对方任何问题。 “今天高兴,想在饭桌上喝点酒,音姑娘不介意吧?” “傅音自然是客随主便的。”卫茗徵虽不喜喝酒,不过见沈飞阳高兴,便也不会说什么。 是夜,月挂九霄。晚饭过后,小院里独自饮酒的人却没有回屋安歇的意思。卫茗徵披了件衣服,缓步走到沈飞阳身旁,也为自己倒了杯酒。 “音姑娘。”沈飞阳从躺椅上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的下摆,“你可听说过大楚的吴国公主?” “有所耳闻。”卫茗徵略加思索,不过并没将心中的疑虑说出口。 “嗯,那位公主明年二月要开比武招亲的擂台,听说就算没被公主相看中也能得些赏银,我打算过去凑凑热闹。”沈飞阳拿起酒坛,为自己倒了碗酒,仰头一饮而尽,“从叶榆城走到郢都,旱路大概五个月,水路三个月,不过马上就要冬天了,未必找得到船家。音姑娘可有兴趣,与在下一同前往?” “这……”卫茗徵愣了一下,还未开口回答,沈飞阳便继续说道:“若是音姑娘不想去,我便再去找城主府管事,提前再缴一年的租子,这样你也能安心地继续住在这里。” “问心少侠,你可知这皇室比武招亲摆擂,多半也是做收拢人才的噱头。况且事关皇室女子姻亲,想必大多参擂者,都是虎境以上高手,才能登台比试,虎境高手一旦出手,又大多皆是生死搏杀,更何况这虎境年轻才子,一般又都是世家子出身……” “音姑娘是怕我得罪了南楚武林世家?”沈飞阳心中好笑,真不好意思,她这次去打擂,就是为了得罪某些世家而去的。 “正是。”卫茗徵心说,我更担心你以后真的成了吴国公主的驸马,我到时候登了基想办法对付楚国时不好下手。她倒是不怀疑沈飞阳的本事,那玄影门的少主和砍死她马匹的中年人,至少也都是虎境巅峰高手;而何常安调查幕后主使时,也正好目睹了玄影门大办丧事,能斩杀两名虎境高手、并从擅于刺杀追踪的玄影门眼皮子底下带着她跑到叶榆城,这至少也得是个苍龙境高手才有的本事。要知道,何常安年逾六十,如今也才不过泉龙境三段,就算是大衍皇宫里,泉龙境的供奉武者,也不过七人而已。 这位莫少侠虽说黑了点,但看着也就二十出头,这么年轻就到了苍龙境,想必未来踏入泉龙境,最多也就十几年的事,这要是被南楚用公主的婚姻挖走,那卫茗徵觉得自己才是真的亏大了。 “哈哈,多谢音姑娘挂念。不过你放心,我只是为了钱去的,对那群世家子争夺驸马造不成什么威胁。”沈飞阳淡然一笑,“我过去纯粹只是为了挣几个钱而已,毕竟音姑娘你也晓得,这叶榆城的多是亡命徒,穷得很。况且我这人惫懒自在惯了,可不想当什么劳什子的驸马爷,天天被皇室的条条框框管着。”沈飞阳倒是没考虑过自己女子身份这回事,她家六师姐莫问溪就有个相好的女子,貌似是百花谷的小大夫,俩人定居在广陵城,日子过得可美了,因此沈飞阳压根就没觉得女子去参加公主的比武招亲有什么不对劲。 “也罢,既然问心少侠心中自有计较,傅音便也不多说些什么了。”卫茗徵仰头喝下杯中的酒水,轻叹一声,“只是经此一别,不知何时才能再与少侠相见了。” “万水千山总是情,聚散也有天注定嘛。”沈飞阳笑道,也没把卫茗徵伤别离的话往心里去,“况且听音姑娘这意思,大约是日后也有自己的路要走,不知音姑娘何时启程?” “我家人说下个月便能赶到叶榆城。”卫茗徵也不再隐瞒,左右这一走估计是天涯海角,再难相见了。虽说她心中的确有些不舍,毕竟人心都是肉长的,对方一开始如何将她从险地救出、这些日子沈飞阳又是如何无怨无悔地照料她,她岂能不承对方的恩情?卫茗徵自小在宫中,早已见过许多人情冷暖,焉能不珍惜这对她无所欲求的人?纵然终究是过路客,她也不会忘记这段悠闲的时光。 “既然如此,我便晚些再启程吧。”沈飞阳略加思忖,才说道,“叶榆城外到底不如城内安全,待音姑娘的家人带你离去,我再动身去郢都。” 第5章 分别 “问心,这是傅家的信物,若是有事,你就拿着这个到长安傅家。”临别前,卫茗徵将一枚玉佩塞到了沈飞阳手中。今日阳光正好,沈飞阳少见地没有戴着斗笠出门,叶榆城的阳光晒得她脸上泛着古铜色的光泽,卫茗徵头一次仔细端详了她的脸,才发现对方面容骨像其实还算清秀,只可惜目盲看不见眼睛。 要是白一些大约更有书卷气,她心中暗想。沈飞阳用手感受着玉佩上的“傅”字,沉吟片刻才说道:“这玉佩想必也是音姑娘挚爱之物,况且如此贵重,恕问心不能收下。”她心说这绝对是大衍镇国公傅将军家的东西,她是真的有点不想和朝廷里的人扯上关系。哦,虽说她一个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血亲哥哥,好像马上就要在大衍当官了,但是她哥是她哥,她是她。 “问心此言差矣,若是没有你,现在安有傅音的命在?若是你不肯收,我岂不是成了忘恩负义之人?到时候我家祖父,恐怕也是要责怪我的。”卫茗徵拉过沈飞阳的手,将玉佩塞进她的手心,合上后攥住了对方。“还是说,问心不想与我再见了?” 沈飞阳嘴角一抽,这话说得多让人误会,“音姑娘的意思我明白,只是我也不是挟恩图报之人,音姑娘要是真想谢我,回家后就备些美酒,我办完事后自会登门去讨酒喝。”她顿了顿,“只是这玉佩我万万收不得,家师要是知道我救人后收了对方财物,也是要抽我鞭子的。音姑娘若当我是朋友,就换个信物吧。” “既然如此,那问心就拿这张帕子吧。”卫茗徵想了想,抽出自己随身用的手帕,交给了沈飞阳,这上面绣着卫茗徵长公主府的徽记,国公府见了也应当认得。沈飞阳也不再推辞,寻思左右不过是女儿家常用的东西,就当对方拿自己当手帕交了。 经此一别,沈飞阳又踏上了一个人的旅程。 从叶榆城步行走到郢都,约莫要四个月的路程,沈飞阳决定还是走水路快一些。如果今年冬天太冷,冷到冰面封江了,再做别的打算。此次去郢都绝非单纯的临时起意,而是沈飞阳有一笔帐要算:她娘亲原是大楚名臣封义的后代,封义在尚武的东洲,是罕见的以寒门文臣之名打响名号的人,但子嗣单薄,到了她娘这代,就她娘亲封秀一个独女了,按理说嫁到忠勇侯沈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亲事。 只是沈飞阳不明白,她娘亲当年也是忠勇侯世子的正妻,在这个还讲些封建礼法的时代,作为嫡子正妻,是怎么挺着个大肚子跑到东辽生她的?沈家人这么多年来对她不闻不问,只有她亲哥沈飞昭巧遇她二师兄时,托她二师兄莫问敖给她带了信件,不然沈飞阳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一大帮子“家人”,甚至不知道自己还有个血亲哥哥沈飞昭。况且沈飞昭堂堂忠勇侯世子的嫡亲儿子,最后跑到大衍科举考了状元,这叫怎么一回事?沈家到底要干嘛? 沈飞阳心里隐隐有了沈家吃她亲娘绝户、逼走大哥的猜测,不过猜测终究是猜测,还是要亲眼见证了为好。虽说沈飞阳本身也不是在意那些事儿的人,对自己这个亲哥哥和娘亲也没多大感情,更多的只是想要寻找真相而已。沈飞阳觉得要是不还她老妈一个公道,顺便照顾一下她那个跑到大衍考科举的亲哥,都对不起人家拼了命地把自己生下来。 更重要的是,她大师姐清风仙子莫问清,也应邀去了郢都,给吴国公主压擂撑门面,正好沈飞阳也打算见见她。下山游历三年,也没遇上同门的师兄师姐,自己也没写过一封信寄回去,再不露露脸,平白也让师父师姐担心。 莫问清真名李清风,比沈飞阳也就大九岁,但因为是莫辩理收的第一个徒弟,所以排行老大,就算年纪已经四十几的二师兄莫问敖,见了面也得乖乖地叫她一声大师姐。沈飞阳算是李清风一手带大的孩子,在她九岁的时候就开始给刚出生的沈飞阳换尿布了,因此在沈飞阳眼里,“长姐如母”这话可是纯纯地现实映照。 比亲娘还亲的大师姐在郢都压擂,沈飞阳作为最受大师姐宠爱的老幺,怎么能不去给大师姐助威呢?万一大师姐这么心善和蔼、世间顶顶好的女子,拉不下面皮,叫江湖上那帮油嘴滑舌的老登徒子欺负了可怎么办?沈飞阳全然忘了,自己如今是雪龙境三段,比她大师姐泉龙境初段可差得远了。大衍武道共分十段,由低至高排列是苍鹰境、雪鹰境、泉鹰境、苍虎境、雪虎境、泉虎境、苍龙境、雪龙境、泉龙境、玉龙境,每境又分九段层级,主要按照内力深浅、穴位开拓程度来划分等级。因此哪怕只隔了一级也是犹如天堑,这是因为内力破境是几何倍数式增加的,一般来说,就算武艺精湛高强,差了一个境界,境界高的那方光靠消耗内力就能把人耗死。 但沈飞阳可不管那些,她心里只怕来郢都的有不少眼高于顶的世家子,大师姐长得漂亮,性子又温吞,要是叫世家子冒犯了,为了她好友吴国公主的脸面,估计也不会发作,沈飞阳可看不得大师姐受气,打定主意要去郢都给师姐撑腰。于是一路上也不悠闲漫步了,而是买了匹快马,沿着官道往大江的渡口走。从叶榆城到大江最大的渡口,骑马也要一月有余,再坐船到达郢都的渡口,也得将近两个月。沈飞阳生怕赶不上比武招亲的时间,一路晓行夜宿快马加鞭,才将将在腊月二十抵达渡口,登上了去往郢都的最后一趟渡船。 说是渡船,实际上是大楚官家小姐包了的船只,沈飞阳递了五两银子给护送的官差,再加上恰好碰见了那官家小姐,见沈飞阳是个盲人,便觉得可怜,于是才获得了登船的许可。 虽说沈飞阳都打算要是对方不让她上船,她就用轻功踩水偷偷登上去,不过也乐得船主人心善给自己省事,于是老老实实地继续维持自己瞎子的人设,随便找了个杂物间对付着住,没事也不去打扰官家人。偶尔夜深人静,才会跑到甲板上吹吹江风,一路倒也相安无事。 第6章 初入郢都 大楚郢都,地宁大街人来人往,茶楼酒楼林立,小摊小贩的叫卖声不绝于耳。若是此时有人路过茶楼时抬起头,便会看见三楼靠窗的两名绝色女子。其中一人身穿鹅黄色衣裙,腰系白色绸带,头戴珠钗,面容精致艳丽,略施粉黛,唇含薄脂,眼角微微挑起,尽管正笑着说话,却自带三分威严气场,端的是可远观不可亵渎的风流;坐在她对面的女子,则是一袭白衣,头上挽了个简单的发髻,只戴了一根木簪,一双桃花眼似是含情脉脉,虽也是嘴角含笑,却带着天生的疏离感,清冷的气质与顾盼生姿的眉眼叫人挪不开视线。33qxs.m 只是二女美则美矣,就算是前来上茶的小二也不敢直视这般美人,原因无他,鹅黄色衣裙的美人正是茶楼的贵客,大楚的吴国公主离霜兮,而那位白衣女子,腰缠一柄黑色长鞭,光看气息就知道是位深不可测的练家子,正是佚名门的大师姐莫问清。 “问清,真羡慕你,要是我也行走江湖,是不是就不会被全天下人盯着结婚了。”待店小二走后,离霜兮一改冷面的姿态,毫无形象地在托起了下巴,一脸愁容地抱怨道。二人虽说是至交好友,在外面离霜兮也有意为李清风隐瞒身份,因此一般还是叫她问清。 “阿霜,其实我也在被师父催着相看亲事了。”李清风摇头苦笑,也难怪师父着急,再过三年自己就三十岁了。都说江湖儿女不拘小节,但旁人三十几岁也有做了祖父祖母的。虽说师父性情跳脱,但也明里暗里问过自己的心思,生怕因为佚名门的门派的事务,耽误了她找一门好亲事,要不然怎会默许她来郢都给皇室压擂呢。 “哎,正好这次比武招亲,你也看看有没有什么青年才俊,要是有看中的告诉我啊,我叫染儿给你圣旨赐婚。”离霜兮口中的染儿,正是大楚现在的小皇帝离秋染,吴国公主因着不监国,和小皇帝的姑侄关系是相当不错,这次比武招亲也有小皇帝给姑姑撑腰,才能大操大办,光邀天下豪杰,顺便给皇室相看武道人才。 李清风听她如此,也只是笑笑,并不作答,顺便拿起茶杯轻抿一口。离霜兮蛾眉轻挑,恍然大悟:“问清,你该不会是有心上人了吧?” “嗯?你猜?” “是谁呀,快告诉我,不会是某个世家子吧?”八卦乃任知本溪,就算是贵为一国公主的离霜兮也不例外,更何况李清风是她的至交好友,二人可是打小的交情,万一所托非良人,她这个青梅竹马也是要给好友掌眼撑腰的。 李清风只是微笑,并不作答,她眼角余光瞥了一眼地宁大街,发现了一抹熟悉的背影,于是赶忙探出窗外。 一名头戴斗笠、手柱竹杖、身着蓝色褙子的武夫正慢悠悠地走到小摊前,那小贩见对方掏出银两,便眉开眼笑地说着什么,随后斗笠武夫便身形一闪,消失在十字路的街角。李清风眨了眨眼,看到了那人腰上别的紫竹长笛和熟悉的穗子,又看了看那人消失的街角方向,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就连这雅间的气温似乎都骤降了三分。 “问清,怎么了?”见好友罕见地动了怒,离霜兮也好奇地探头出去,然而什么也没看见。 “阿霜,那个方向…是不是教坊司。”李清风面色阴沉,指着蓝衣武夫离去的方向,看得离霜兮都吓了一跳。 “好像是,是教坊司。问清,你这是……” 瞬息间,李清风脸上又恢复了那一贯的温婉清冷,笑着说:“阿霜,我送你回公主府。” 沈飞阳刚到郢都城的大门口,还没出示文牒,就闻见了一股熟悉的味道,她抽了抽鼻子,拦住了正要离开郢都的马车。 “这位大哥。”沈飞阳站好,对着马车的方向抱拳拱手,闻着这股子汗味和听呼吸的频率,这赶车的马夫应当是个男人。“敢问大哥,你刚刚是不是拉乘了一位青衣公子?那公子腰挂玉佩香囊,手拿白玉骨扇,身高约莫七尺三,身上总有有股香味儿,出手颇为大方。” 那马夫见对方眼带黑布,手执竹杖,估计是个盲人,也不疑有他,听对方描述的七七八八,心下惊讶:“小哥怎生知晓?” 沈飞阳嘴角一抽,算了,自己从小被老秃驴逼着练火龙吼,嗓音早就练得雌雄莫辨了,对方一个普通人,没看出来自己只是个穿了武人褙子的女人也正常。 “不才,大哥接的那位公子,正是在下的堂兄,我此次前来郢都也是要投奔于他,恰好闻见大哥的车架上有我堂兄常用的苏合香,于是有此一问。”沈飞阳信口胡说,她五师兄莫问礼天天打扮的和个公孔雀一样,除了不涂脂抹粉熏香是日日都在做的,想不闻见都难啊。 “敢问大哥,我堂兄可是出门了?若是方便的话,还请大哥告知我堂兄去了哪里,也好叫我别登门扑空。” “莫公子好像去了地宁大街,小哥可自行去寻。”料想这盲人应该也不会对主顾做些什么,于是车夫也就给了沈飞阳一个模糊的方位,沈飞阳听闻后便拱手致谢,顺便塞了车夫十几文铜板,便一路打听着到了地宁大街,循着气息才问到,原来她五师兄跑去了教坊司。 沈飞阳一时无语,她五师兄在江湖上虽有血手飞镰的恶名,爱当书生贵公子逛青楼这毛病可还真是改不了。不过算了,料想大师姐也不知道五师兄也来了郢都,肯定也不知道师兄跑青楼去了,自己正好过去敲…啊不是,蹭一顿饭。她从小就听师兄念叨过青楼楚馆里有不少美食佳肴,正好借此机会也长长见识。她穿越前看过不少古人去青楼的桥段,闯荡江湖三年了,也没想着去看看。沈飞阳作为女性,自然是同情这些沦落风尘的女子的,只是同情又能改变得了什么?在这个时代,想要祛除这种现象是相当难的事,别说古代了,就算是在她生活过的那个思想先进、科技进步的年代,也有不少自诩文明的地区,还在明目张胆地开红灯区呢,更遑论封建时代了。 她没有兼济天下的志气,也没有那个位置和本事,自然有作为红尘过客的觉悟。况且青楼可是个打听消息的好地方,正好也能探听一下沈家的消息,于是沈飞阳打定主意,顺着小贩指的方向往教坊司去了。 第7章 抓了个正着 大楚教坊司分东曲、西曲、中曲,其中以东曲的姑娘们身价最高、才艺最出众,当然,也是最受文人雅士、名臣将相、官家子弟欢迎的地方。像五师兄这种顶级风流客,必然是要去最贵的地方消费了。只不过这大白天的一般花楼的姑娘都歇息着,大街上也没什么人,这倒是方便了沈飞阳找她师兄。 五师兄莫问礼,原名韩峰,字重峦,大楚至化十三年的举人,似乎是后来牵扯进灭门命案,才被师父莫辩理捡到收做了弟子,这是沈飞阳除了她这个不着调的师兄爱逛青楼外,对其为数不多的印象之一。五师兄对师门上下都是一团和气的,挨比他小了六岁的大师姐骂也是老老实实的,除了这些时候平常还颇为臭屁。沈飞阳十一岁的时候,问过莫问礼为何江湖称他血手飞镰,实则是好奇这飞镰究竟是什么样子的武器,结果她五师兄摇头晃脑地展开象牙玉的折扇,说这是江湖人夸赞他手比女子还要白皙,美得像雪一样,所以送了个雅称,叫他“雪手飞镰”,听得当时十一岁的沈飞阳面部肌肉抽搐,最后去跳了一遍梅花桩才好。 不过不着调归不着调,莫问礼其他方面还是不错的,在佚名门时,时常教给目前还不能人言的七师弟莫问语写大字,给年纪不大的八师妹莫问英、九师妹莫问心带好吃的好玩的。老七莫问语不爱言语,沈飞阳一度怀疑她这个七师兄八成是有自闭症,因此一直待在山上。至于八师姐莫问英,在沈飞阳十五岁下山时,八师姐已经十九了,但还没踏入龙境,于是便没像沈飞阳一样下山历练。 佚名门弟子只有踏入了苍龙境才可独自闯荡江湖,不然掌门师父实在不放心,怕这帮徒弟万一得罪了什么泉龙境高手,跑都跑不过人家,于是若无苍龙境内力,佚名门弟子极少独自下山。沈飞阳十五岁踏入苍龙境,已经算得上东洲的天之骄子了,再加上莫辩理虽不知小徒弟是穿越来的,但也知道这徒弟早慧,才放心地放她下山游历。只是这一走三年没个音讯,莫辩理也有些不放心,便派了老五下山去看看小师妹过得咋样。 莫问礼一合计,他小师妹全师门最在乎的就是大师姐了,正好大师姐莫问清要去郢都给公主压擂,他猜九师妹听说了这消息必定会赶来助阵,于是莫问礼偷偷跑进郢都,打算来个守株待兔。虽说沈飞阳确实如他预料的那般来了郢都,只是莫问礼没想到她会来的这般早,于是这几日,日日夜夜流连风花雪月之地,同教坊司的姑娘们吟诗弹琴,日子过得好不快活。 “咳咳,小九,你看着精壮了不少啊。”韩峰摸了摸鼻子,他刚才差点习惯性脱手,把袖子里的血滴子掷出去,好在看清了是沈飞阳才堪堪收回攻势。不过他倒是也不担心沈飞阳的脑袋被他收走,他小师妹可是全佚名门轻功最快的。 沈飞阳夹藕盒的手就是一顿,不阴不阳地说了句:“师兄,你可真会说话。”夸一个女孩子精壮,呵呵……她倒是开始好奇,她师兄怎么没被这青楼里的姑娘轰出去了。 “你这一路上都去哪了,怎么看着比下山时还黑了。”韩峰自觉说错了话,赶忙转移话题,不过这话题转的还不如不转。33qxs.m “跟着牦牛帮去了趟吐谷浑,顺便揍了几个贼秃,前些时日才回来。”沈飞阳想起这回事就来气,那几个老贼非说自己是贱民,要扒了她的皮,拿她脑壳当法器,气的沈飞阳当天晚上就把那邪魔外道的老家给一把火烧了。 “我听说那雪域常年烈阳当头,怪不得你如今晒得这般黑,都快赶上二师兄了。”韩峰直咂嘴,想想小时候那个粉粉糯糯又乖巧可人的小师妹,终究是回不去了。不过这点都怪师父,要不是两岁就把小师妹丢梅花桩里,跳不完不准吃饭,小师妹也不至于晒这么黑啊。 “不至于吧,真有那么黑吗?”沈飞阳这回觉得碗里的辣炒小刁鱼都不香了,摸了摸自己面皮疑惑地问道。想想自己二师兄,那黑得和偷袈裟的熊精一样,沈飞阳头一次产生了极大的不自信。 “你进来时龟奴小厮和这立春楼的妈妈都没拦你,你说呢。”韩峰展开折扇,颇为风雅地给自己扇了扇风。他心说小师妹这鼻子怎么和狗一样,愣是循着味儿找到的他,甚至没惊动小厮,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出口,他可怕小师妹给大师姐告状去。 也就在这九师妹眼里,大师姐温柔如水,如天上皎月般清冷美好,大师姐在别人眼里可不是个好相与的。光是想想师姐李清风手中的那柄足足五尺长的黑鞭子,韩峰都觉得后脖子发凉。大师姐之所以被称作清风仙子,正是因为她手中的那杆鞭子,挥舞起来并非虎虎生威罡风阵阵,只会令人觉得如沐清风,毫无威胁性,可是真抽到身上,能把练过金钟罩铁布衫的八尺大汉抽得原地转三圈。韩峰可不敢没事惹沈飞阳这小祖宗,万一她告到大祖宗跟前,那自己就完蛋了。 “小九不必担心,为兄在这认识的人颇多,到时候给你问问有没有美白的方子。”思到此处,韩峰顿觉哄好小师妹极有必要。于是赶忙给师妹布菜,顺便招呼姑娘叫几个擅弹琴的过来,他家小九自小就颇通音律,喜好吹笛,正好也叫她欣赏欣赏这楼里姑娘高超的琴艺。 “师兄,美白这事儿先放放,你见到大师姐了吗?”沈飞阳一边往嘴里塞食物,一边含混不清地问道。真不愧是靠着大江的郢都,这藕做得就是好吃啊。 “自然是没见到了,不然你二人为何会在此呢?”一道带着冷意的声线钻入二人的耳朵,韩峰心里咯噔一下,这运气真是……不要在这种时候想什么来什么啊! 沈飞阳则是惊喜地放下筷子,随后又想起自己现在在哪,不由得脖子一缩,底气也弱了三分:“大师姐……” 第8章 郢都首聚 “大师姐,我对天发誓,绝对不是我带小九来青楼的,真是她自己过来找我的!”韩峰欲哭无泪,边跟在大师姐身后边解释道。要知道大师姐也是师父从童子功练起,一手带大的,六岁就能放倒当时十二岁而且有举人功名的他了,从小自诩神童的韩峰,人生的第一次滑铁卢,就是从大师姐这里吃到的,他焉能不怕。 “五师弟,我自知晓,你不必再说了。”李清风当然知道沈飞阳是自己跑去青楼找他的,她在地宁大街瞧了个真真切切。不过她也松了口气,料想小九是循着气息去找老五,才找上的烟花之地,并非是小九学坏了跑去不干正事,因此气也消了大半。 李清风目前住在公主府的客房,但韩峰一介男子,她自然是不好带去公主府的,于是三人直接去了韩峰租住的院子。郢都城地价虽说也不便宜,不过一年租金也才二十两纹银,总比叶榆城便宜多了。沈飞阳打算直接和师兄凑合凑合住一块,反正这独门小院还有两座厢房呢。 进了院子,韩峰赶紧逃离战场,狗腿地去张罗饭菜了,李清风则打量了沈飞阳许久,才开口说道:“小九,你好像又长高些了。” 纵然沈飞阳现在看不见,也能想象得出大师姐那慈爱的目光,她有点不好意思,不过转念一想,她小时候尿布都是师姐给换的,心理负担又瞬间没了。 “师姐,好久不见啊,我之前跟着牦牛帮去吐谷浑了,那地方荒凉得很,常年积雪,路也不好走,那边城市间都没个驿使,因此也没给你和师父写信。”沈飞阳竹杖捅到了院子里的石墩石桌,赶紧用袖子擦了擦,“师姐你坐啊。” “原来是去了那边,怪不得看你也清减了许多。”听听,听听,师姐这说得才是人话,她师兄见了面就说她精壮,这不摁着他揍一顿都算沈飞阳脾气好。李清风倒了些水,放到沈飞阳手边,“最近功法修炼得怎样了?可曾破了第九层?”www.33qxs.m 真不愧是大师姐,一见面就问学习,不过沈飞阳也不见怪,师姐问她心法修炼也是为她好,毕竟沈飞阳一个女娃娃,身上有却三阳绝脉,不勤着点修心法容易要了老命。 “没有,还在第八层中期。”沈飞阳老老实实地承认了,“这一路游历,总是在赶路和打架,没有什么安静修行的时间。”她下山时内功就是第七层圆满了,现在才练到八层中期,的确称不上快。 “嗯,小九还是要抓紧练习,争取早日摘下这黑布。”李清风轻轻叹息道。沈飞阳是师门九人中,唯一承袭了师父莫辩理内功心法之人,这涅槃轮回决自是从佛经中演化而来的至阳武学,其中修至三层便会获得“无垢”体,阴虫不侵,游魂避之;修至七层则会获得“金刚怒目”,佛眼一睁,龙境之下,宵小之徒肝胆俱裂。沈飞阳年纪轻轻,又对佛学涉及极浅,能修炼至七层,靠得是生而知之的早慧,自然是不懂得如何隐藏这怒目法门的,唯有心法修炼至九层,这金刚怒目才能受她自然控制。 因此沈飞阳十四时才必须蒙眼,否则师门内未到龙境的师弟师妹,直视她的眼睛也要被震慑心神。索性沈飞阳五感天生敏锐,在师父嘱咐下,暂时失了视力也不影响行动,这般行走江湖也让人放心些。 “师姐,你来郢都这么久了,可听说过忠勇侯沈家?”沈飞阳不知从哪摸出来把花生,分了一半给李清风,自顾自地剥了起来。 “沈家?略有耳闻,阿霜说她侄女原本和忠勇侯的嫡子定了亲事,结果五年前嫡子沈飞昭秘密出走,沈家隐瞒不报,为此皇上前些时日还在御书房,用砚台掷了现任忠勇侯沈钰。”李清风微微挑眉,她自然是知道,九师妹的身世,似乎正是沈家的孩子。 沈飞阳冷哼一声,把花生米扔进嘴里,“活该。那姓沈的打得一手好算盘,寻思着嫡子走了,姨娘抬上来的继妻生的儿子,便是嫡子,照样能娶公主,真是做梦。”沈飞阳自己并非大婆教拥护者,她娘死了,她血亲的爹再娶或是抬个姨娘做主母也没啥问题,问题就是沈家不仅有吃了她娘绝户之嫌,还逼走了她血亲兄弟沈飞昭。看来沈飞昭荣登大衍新科状元之事,也传到了南楚皇室的耳朵里,不然小皇帝咋可能找沈钰这老东西的麻烦。 “小九,你我江湖儿女,本不该卷入朝堂之事,但师姐知你是为了娘亲和兄长讨说法,你若是找上侯府,还需小心行事。”李清风自然也明白其中关节,想了想,便又劝道:“若是不好解决,你去公主府寻我,我也好与阿霜商量一番。” “师姐放心,我有分寸,只是这几日还要多方打听,确认一下。再过半月便是比武招亲了,师姐和公主可有什么打算?” 二人聊了许久,从比武招亲的章程,这三年来佚名门里的大小事情,到沈飞阳在吐谷浑和叶榆城的经历。沈飞阳并未对师姐说出对卫茗徵身份的猜测,只是模糊地讲了自己救了个被玄影门截杀的大小姐,顺便一不小心,故意噶了玄影门的少主的事。本来沈飞阳就觉得,自己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和这位“傅音”姑娘再见了,因此也没多提。李清风听了也只是略加思忖,决定日后多少关注一下玄影门的动态,省得九师妹被找麻烦。 这一聊就聊到了日落西山,韩峰也从酒楼张罗了一桌好酒好菜回来,三人便坐下来边吃边聊。韩峰虽行事有些不着调,却也是爱护同门的兄弟姐妹的,听说小师妹招惹了玄影门,当即拍着胸脯说就算唐老怪来了他也不惧,正好试试是他的飞镰血滴子厉害,还是玄影门的刀法暗器厉害。沈飞阳边喝酒边听师兄吹水,但嘴角的笑意却是收不住的。 第9章 大闹侯府(1) 二更天,沈家祠堂。 幽暗的烛光摇曳,影绰绰地拉长了牌位的黑影,随着烛火不停晃动。跪在地上抄写佛经的绿衣少女揉了揉酸痛的手腕,想想娘亲曾经说过,沈家原先有个冤死的主母,不由得心中发怵。但受尽磋磨的她并未失态,只是低头思考着什么。 一阵微风拂过,绿衣少女忍不住打了个哆嗦,心想列祖列宗若是在天真的有灵,就不该这般吓她。她抬起头,恍惚间看到一人正坐在祠堂供桌上,伸手拿起一个果子,随便在衣角上蹭了蹭就开始啃了起来。绿衣少女揉了揉眼睛,仔细一看,那人眼缠黑布,身着蓝衣,看骨像感觉供桌上坐的似是年轻版的大伯,顿觉是不是列祖列宗显灵了,刚要大声呼叫,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你最好别乱动,我刚点了你的哑穴。”沈飞阳翘着二郎腿,啃着手里的果子,似乎毫不在意她身后是她的列祖列宗,孝死,谁管他们。 “我问,你答。”沈飞阳手心一翻,一颗小花生打中了绿衣女子的穴道。“这祠堂里,可有封氏的牌位?” “没、没有。”绿衣少女紧张地咽了咽口水,既然问了封氏,这人莫非就是传说中大伯家的“孽种”?可看着是个武艺高强的,和自己那几个纨绔堂哥,气质也不像啊。 “可是沈飞昭带走了?”沈飞阳继续随意地说着,她摸了供桌上的点心,拿起来闻了闻,嫌弃地摇了摇头放下。 “不、不是,昭哥哥走的时候,除了一把琴,什么都没带。”绿衣女子更加确定了眼前人的身份,于是也大胆地把真话说了出来。 “哦?昭哥哥?”沈飞阳眉头轻挑,饶有兴致地问:“你又是谁?” “我,我爹爹是沈侍郎,不是沈侯爷。”不知为何,绿衣少女有些不敢直视眼前的蓝衣少年,她看得出来,这少年和沈飞昭有三分相似,但果然除了眼睛不知道什么样子,其他地方都更像大伯沈钰。 “嗯,倒是听说过,沈侍郎和他哥一样,娶了不少姨娘。”沈飞阳嗤笑,也不知道自己娘亲当年看上了沈钰哪点。“你为什么被罚在这抄书啊?” “啊?这,是因为我今天白天冲撞了堂姐。”侯府没分家的主要原因,就是侯府老夫人偏爱小儿子沈铎,反正地方够大,够这一大家子居住。但现在的侯府夫人也不是好相与的,看二房赖在侯府不走本身心里就有气,加之绿衣少女是个庶女,于是成了被磋磨的对象。沈飞阳撇撇嘴,自是看不上这些后宅阴私事的,不过也没有想管闲事的意思,她虽然姓沈,可从来不觉得自己是沈家人,只是来给自己娘亲讨个说法而已。 “行吧,你可知道老夫人的卧室在哪?” 第二日下午。 “夫人,晚小姐从祠堂来了。”一名丫鬟低眉顺眼地走进小亭,行了个礼后方向亭中小憩的美妇人汇报。那美妇人以手撑头,垂着眼睛微微点了点头,“叫她过来吧。” 绿衣少女头发散乱,面容憔悴,踉踉跄跄地走进小亭,施了个万福礼,“婶婶,晚儿已将给祖先祈福的佛经抄好了。”说罢双手递上抄录的纸张,有丫鬟接过宣纸,一阵清风吹过,她故意松手,眼睁睁地看着佛经飘入池塘。 “哎呀,是奴婢不小心,没拿好晚小姐的心意。”那丫鬟嘴上这样说着,身子却依旧站得笔直,美妇人也只是眼皮抬了抬,“既然如此,晚儿还是再抄一份吧。” 绿衣少女眉头紧锁,却不肯应声,也不肯抬脚离去。那妇人见她不作声,方睁眼说道:“真是愈发的没规矩了,侯府夫人与你说话,你这贱妾生子怎敢不应?”33qxs.m “呦,我竟不知,原来做了侯府夫人就可以管小叔子房里的事了?哈哈,那是不是小叔子要生孩子,也得你这个嫂嫂管管?”一道飘渺而陌生的声音传来,夫人美目圆睁,直起身子寻找声音来源,但见池塘旁刚新生嫩芽的老树,树枝上正坐着一蓝衣少年。那少年披散着一头齐肩短发,眼蒙黑布,怀抱竹杖,腰系酒囊紫竹笛,一副江湖武人打扮。但单看这张脸,美妇人惊呆了,哪怕是遮住了眼睛,这张面皮也与她家老爷有七分相似。 “哪里来的野小子,敢在侯府造次,快来人呐!”旁边的丫鬟扯着脖子喊来侍卫,试图把沈飞阳赶走,然而沈飞阳掏出一袋花生米,一人送了一颗,那闻讯而来的侍卫便全都站在原地不动了。 “啧啧啧,火气这么大干什么。”沈飞阳摇摇头,“哦对了,你们侯府的那三位苍龙境供奉,昨天就被我挂他们房间房梁上了,不知道现在有人救下他们了没。”她一脸轻描淡写,掏出竹笛擦了擦,“沈夫人,你应该认得这笛子吧?这和我大哥沈飞昭带走的琴可是一对,听说还是那糟老头子和我娘亲的定情信物呢。” 侯府夫人听了鼻子都要气歪了,“你,你是那贱人生的野种!来人,快来人,府兵都死哪去了!”数名甲士闻讯赶来,为首的甲士看到树枝上坐的人就是一愣,转头看了眼正气急败坏地骂着贱人野种的侯府夫人,又看了眼树上少年和侯爷七分相似的脸,咽了口唾沫。这要不说和侯爷没点血缘关系,他都不信。 “我说沈夫人,都嫁进高门大户了,嘴巴能不能放干净点,洗不干净的话我给你洗洗哈。”就在甲士愣神的功夫,那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飘进了亭子里,一脚踹飞边上的丫鬟婆子,拿起茶壶捏着侯府夫人的下巴就开始往里面灌。“我这人心善,就见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老人不干不净地受委屈,哎呦,沈夫人你这水怎么流我一手啊。”沈飞阳旁若无人地继续帮这侯府夫人“漱口”,听见了身后的脚步声才松开,脚尖一点地,又从凉亭里消失了。 第10章 大闹侯府(2) “什么?!”正在文采阁怀抱美人同老友谈心的沈钰,听府里人汇报说有个年轻人大闹侯府,连家里的三位苍龙境高手都无可奈何时,还以为是前些日子的巫医蓝家来登门找茬了,连忙请老友将家中雪龙境供奉借自己一用,得到应允后赶紧乘马车回家。 “这帮南方蛮子真是欺人太甚!”想想自己的庶三子,还因为前些日子在天星街中了邪蛊,现在在家中如同痴儿,沈钰只觉得咬牙切齿。蓝家小儿,自己就算是拼了这条老命,也断断不能让这巫蛊邪人好过! 与此同时,侯府花园。 “我说你们省省力气吧,别在这鸡鸣犬吠的了,我听着心烦,我一心烦就想给人漱口,你们不怕被我伺候的折寿就接着叫唤。”沈飞阳大大咧咧地往树枝上一躺,看起来像是躺在椅子上一样惬意。下面原本叫骂的人都熄了声,生怕这小祖宗也来给自己“漱漱口”。这时一位身穿灰衣、头上包巾的中年男性分开人群,走到了树下,对着树上的少年抱拳拱手。 “这位公子,我看您颇有天人之姿,必是人中龙凤,想必此次前来侯府,定是有要紧的事要找侯爷,不如随小人去往前厅,等侯爷回来再设宴款待,届时您和侯爷把酒言欢,想必有什么误会也都能解开。”侯府的管事倒是个圆滑的,看出来沈飞阳一个人收拾了三个苍龙境高手,必是出身不凡,加上这副和老爷七分相似的相貌,他可知道不能得罪了。 “误会?我和贵府确实有些误会,不过这误会,光是你们府里的侯爷可解不开,你们府里的老太太也是个知情人,她不过来说清楚了,我这趟可完不了事儿啊。”沈飞阳满脸无所谓,其实这老太太来不来都一样,她娘的嫁妆单子她昨夜就拿到了,这样做只是为了让整个侯府人心惶惶。 反正只要看他们不爽,沈飞阳就会很爽。 “老爷!”突然,那已经状若疯癫的美妇人像是抓到救命稻草了一样,边哭边扑进了沈钰的怀里,随后颤抖地指着树梢上的沈飞阳,“就是他,是那个,那个小畜生,把侯府搞得一团糟,还对妾身出言不逊,老爷你可要为妾身做主啊!” 沈钰抬头一看,心中就是一惊,那树上的少年手中拿的竹笛,正是他上一任正妻封秀与他的定情信物,再看少年的那张脸,沈钰心中明白了大半,于是脸色一沉,开口说道:“逆子,还不下来见你父亲和嫡母!这般在树上嬉闹,成何体统?!” 沈飞阳冷哼一声,“沈钰,你也配?你把我大哥逼出侯府时,有没有想过,你也是他父亲!”沈飞阳飘然落下,树下原本包围她的甲士都忍不住倒退了一步,“我在东辽漂泊多年,你可曾接济过我一粒米,一寸布?生而不养枉为人耶,我没有不是人的父亲!” “你,你这孽畜!”沈钰被气得胡子都歪了,“你既不认我这个父亲,又来大闹侯府,是想做什么?!私闯侯府,按律当斩,你就不怕大楚的法律吗?” “法律?这两个字从你嘴里说出来才是笑话。按大楚律,母亲死了,其嫁妆遗产当由子女继承,丈夫不得过问,否则判罚金黄金五十斤,在朝为官者直接免职。沈钰,我且问你,封家祖宅的地契在哪?我娘陪嫁来的五所铺子的收入又归了谁?她的八箱首饰又在谁的手上?还有她陪嫁的箱子还压了四箱金条,十抬纹银,你说说,都花到哪去了?” 沈飞阳说话时动用了内力,声音清澈洪亮,倘若墙外有人路过,也能听得一清二楚。沈钰心神巨震,刚想开口反驳,又听沈飞阳继续说道:“我大哥沈飞昭迎娶宰相之女,现今连像样的聘礼都拿不出来,还要靠大衍的皇帝接济。你别跟我说他走时卷走了我娘的陪嫁,说出来平白惹人笑话。” 沈钰沉默,他眼神示意了一下跟他而来的雪龙境高手,那高手会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奔向沈飞阳,试图将其袭杀于此。那高手仗着沈飞阳看起来是个盲人,出手攻势狠戾,试图一击必杀。沈飞阳听到破空声时,瞬息间拔出杖中横刀,银光一闪,一道黑红色的液体喷溅而出。然而在常人眼里,不过一呼一吸间,那高手就突然出现在了沈飞阳身旁,眼睛还没来得及眨一眨,那高手就人首分离了。沈飞阳甩掉刀锋血迹,还刀入鞘,淡然道: 第11章 大闹侯府(3) 事实证明,有时候在绝对实力的加持下,发疯才是最快解决问题的途径。沈飞阳堂堂雪龙境武者,身体又有三阳绝脉,比旁人七经八脉还要多了三条,加之内力破境往往是几何倍数式增长,因此内力比同境武者高出一大截,泉龙境之下无人可敌。这般恐怖的实力,自然也唬得住多年未出过龙境高手的沈家了。 于是沈钰在沈飞阳手握竹杖和“再乱说话我也给你漱漱口”的死亡威胁下,不情不愿地在沈飞阳早就备好的欠条上签字画押,甚至还被逼着摁了手印。沈钰这辈子都没这么憋屈过,一想到这位混世魔王还是前妻生的孩子就更气了,可是他沈钰断然是骂不出野种二字的,这脸长得就和他七分像,说不是他的种他自己都不信。www.33qxs.m 况且骂和自己这么像的孩子是野种,那不是等同于也骂了自己吗?沈钰有火也只能往心里憋着,如果对方没展现出一刀毙命雪龙境的绝对实力,沈钰恐怕还觉得自己能拿捏的住一个十八岁的小屁孩,但雪龙境……要知道,他沈家侯府都没资格请雪龙境高手做供奉! 一想到这,沈钰又觉得牙酸了,他还得准备钱货礼物去那位老王爷的府上登门致歉,还得给那位死在侯府花园的武者背后的门派赔罪,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此时已经大摇大摆地从正门离开了忠勇侯府。看着那人远去的背影,沈钰只觉得喉头一甜,一口老血就喷了出来。 “老爷,老爷!” 沈飞阳可不管身后的洪水滔天,只要沈家人不爽,她就会很爽,所以就算沈钰被气死了也无所谓,最好沈铎也一块被气死,让他们都感受感受被吃了绝户的绝美体验。 毕竟她沈飞阳从来不是什么善男信女,也懒得跑到后宅和一大家子人比拼心眼大乱斗。她摸了摸腰间的紫竹笛,不由得有些伤感,娘亲啊娘亲,你说说你嫁人到底图了个啥,你拼了命生下的孩儿,孩子的爹却为了钱要杀她,不仅如此,你深爱的丈夫,还逼走了你骄傲的大儿子净身出户,何苦呢,何必呢。要不是你女儿是穿越而来,生而知之,而且武功强悍,恐怕早就死在狼窝,连一个铜板都要不回来啦。 这番折腾沈家人,也算是报答了她娘亲封秀的生育之恩了。不过还差一步,沈飞阳收起心中的伤感,迈步走向镖局。她大哥沈飞昭出走时只带了封秀最爱的古琴,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沈飞阳既然要报答母亲,自然也要照顾一番沈飞昭了。 天下镖局,正如其名,分局遍布天下。据五师兄韩峰说,天下镖局的总局在大衍新邑,这镖局与各方世家、大衍大楚的朝廷都有往来,因此可在两国间畅行无阻,且镖师武艺高强,无论是钱货财物,还是奇珍异宝,大可安心地交给天下镖局押送。沈飞阳便掏出了自己在叶榆城赚的所有银子,说明来意后,浩浩荡荡地领着一大帮镖师跑到了侯府。 于是又是一阵鸡飞狗跳,不多时侯府被催债的搬空财物的传闻就传遍了郢都的大街小巷,原本在床上悠悠转醒的沈钰听闻后当即来了个仰卧起坐,差点这一卧就没再起来,请了御医才再次醒来,张口就骂:“逆子,逆子!真是,真是气煞我也!” “噗,这个沈家二郎倒是有趣。”饶是素有端庄持重之名的七公主离秋月,听闻了这出闹剧后,也没忍住轻笑出声。她原本听说沈家逼走大公子沈飞昭后,就对这门亲事隐隐有了些不情愿,当初她年幼时就被父皇指婚沈家嫡子,父皇看中的就是侯府夫人封秀背后的文官势力——封家四代单传,但封氏的学生可谓是桃李满天下,大楚文官阶层有不少肱骨之臣,都是封秀的父亲封柏,一手带出来的弟子。封家虽然没了男子延续香火,若是封秀的儿子入朝为官,这帮素来讲仁义礼智的文人,必然也会暗中扶持一二。 所以离秋月和侯府的亲事,本就是为了稳固她亲弟弟离秋染的皇位,做出的政治联姻,要不然,为何小皇帝知晓沈钰逼走沈飞昭后,会在御书房大发雷霆? 偏偏侯府还是个脑子拎不清的,真以为皇室看中的是侯府势力,还派继妻生的儿子,跑过来对离秋月大献殷勤,俨然把自己当作了七公主的未婚夫,丝毫没想过皇室看上这帮纨绔子弟什么了,离秋月最近可以说是烦不胜烦。 再加上最近南诏巫医世家也来掺和这趟浑水,因着大衍长公主,在他们的国界内,不仅被人袭杀,长公主本人还丢了,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于是南诏跑到大楚,求娶皇帝的亲姐姐,以求获得大楚的庇护。因此沈家子弟和巫医子弟在天星街大打出手,离秋月也装作没看见,任由他们激情互殴去了。 结果突然冒出来个沈家二郎,公开向侯府讨要亲娘的嫁妆,搅得侯府这般鸡飞狗跳,倒是让最近郁结憋闷的离秋月痛快了不少。活该,让你逼走封秀的儿子,还私吞人家娘亲的嫁妆,做皇亲国戚的春秋大梦,沈家二郎没跑到衙门告你沈钰,让你赔五十斤黄金,都算念着父子亲情了。 “你可知道,那沈家二郎叫什么名字?”离秋月打断了向她绘声绘色描述侯府乱象的丫鬟,轻声问道。 “回殿下,那位沈家二郎似乎从头至尾都没报出自己的姓名……倒是有传闻说,他似乎是吴国公主府的贵客。” 离秋月眉头轻蹙,“这沈家当真蠢钝,连亲儿子叫什么都不知道呢,就还了封氏的财产?” “回殿下,据说是因为那沈二郎……一看就是侯爷的儿子,所以……”离秋月恍然大悟,随后思忖了一下,才开口:“既是姑姑府上贵客,我便也去看看好了。”看看这位沈二有什么特殊之处,既然能大闹侯府,想必也是个妙人,见见也好。 第12章 负重前行 “草民拜见公主殿下。”沈飞阳规规矩矩地给吴国公主行了礼,没办法,谁让她去侯府抢…啊不是,讨要亲娘的嫁妆时借了下公主的名号呢,而且还顺手杀了个雪龙境,那可是雪龙境哎!郢都城谁家请的雪龙境供奉这么倒霉,一句话都没说就被她砍了。唉,也怪她自己,她的刀向来是随心而动的,感受到杀意时,忍不住就也想杀了对方啊。 “好啦,小九起来吧,你师姐和我是至交好友,我也算你半个姐姐,这点小事就不必向我请罪啦。”离霜兮似是早就猜到了沈飞阳的来意,摆摆手表示一切都搞定了。那雪龙境武者是离霜兮某个宗室叔叔家的供奉,她听说了沈飞阳砍死了一个雪龙境后,早就打发人送钱送礼安抚她那个表叔了。离霜兮可是管着离氏宗族的钱袋子和宗务,自然有底气摆平这回事。 况且她因为这个人情卖的飞快,终于成功地让李清风松口,做三年吴国公主府的供奉了,死了个雪龙境供奉,多了个泉龙境供奉,离霜兮高兴还来不及呢,又怎么会怪沈飞阳呢? 沈飞阳见对方说得轻松,心道不好,自己搞不好把大师姐也扯进来了,还没想好怎么应对这位公主,就听见李清风叹了口气,“小九,过来。” 沈飞阳乖乖地循着声音走过去,李清风拉她坐下,轻轻地抚摸着她的手背,“你还记得师父为什么给你起名问心吗?” “记得,出刀前先问心,刀意方能随心而动。”沈飞阳低头说道,乖巧的样子让离霜兮根本联想不到,这人前段时间才拉着一帮镖师,浩浩荡荡地去侯府要钱。 “嗯,既然如此,你在侯府出刀时,可曾问心无愧?” “沈钰指使他杀我,我为求自保反杀回去,出刀时自然问心无愧。” 李清风和离霜兮听后就是一愣,相互对视了一眼,虎毒尚且不食子,她们先前还以为是沈飞阳好勇斗狠,为报复沈家,才在侯府干掉了一名雪龙境高手,给沈钰制造麻烦,没想到竟然真的是沈钰想要杀她。 “好,问心,只要你出刀前问心无愧,有什么事情师姐都愿为你担下,你但凭心意出刀便是,不必顾虑师姐。”李清风说这话时,眼中也带上了疼惜,没办法,谁让沈飞阳真的是她一把屎一把尿带大的,对九师妹,莫问清这个大师姐自带三分慈母滤镜。 “师姐,我……”沈飞阳还是有些愧疚,师姐这是打定了主意要给她擦屁股了。 “咳咳,好啦,问清,你们师姐妹在我府上就别这么腻歪了。”离霜兮清咳了两声,“小九啊,公主姐姐可是帮你摆平了那雪龙境高手的正头主子,你不打算回报你霜姐姐些什么吗?” 沈飞阳一听,这感情好啊,只要你不是啥都不图,那这人情就好还多了。毕竟她明白,免费的向来是最贵的。 “但凭霜姐姐吩咐。”可惜沈飞阳拱手的时候,看不见离霜兮那狐狸般的表情,李清风无奈笑笑,知道她好友又憋着坏水呢,不过也不准备阻止,反正也不会真的坑死她的九师妹。 “嗯…不错,听问清说,小九最擅长吹笛子,还经常会吹些世人没见过的曲子,不如在比武招亲结束前,小九就留在公主府,为本宫吹笛吧?” 离秋月才踏进公主府,听见悠扬的笛声时身形就是一顿。悠扬的曲调中竟带着一丝清幽的冷意,旋律流畅肃穆时却陡然转变的轻快空灵,细听之下好似枝头花朵随风摇曳一般。离秋月心中一喜,挥退了准备报信的侍女,快步走到堂外仔细聆听。这曲子乍听似是摇摆不定,实则节奏巧妙,铿锵有力,由欢快变为苍劲,再渐慢、渐弱下来,最终归于平静。 素好音乐的离秋月还沉浸在乐曲的尾韵之中,听得堂中鼓掌和女子的笑声才回过神来,迈步走进房中。 “姑姑。”离秋月微微俯身行礼,离霜兮心情正好,赶忙从座位上站起,快步过来拉住七公主的手,“秋月,来得正好,小姑姑我最近得了位新‘乐师’,哈哈哈,小九,这位便是我说的,我那位善弹琴的侄女。” 正在抚摸竹笛的沈飞阳直起身,对着离秋月的方向拱手,“草民见过七公主。” 离秋月看这人眼蒙黑布,微微愣了一下,不过没有轻视之意:“敢问这位九先生,刚刚吹奏的曲子是……?” 沈飞阳嘴角一抽,决定下次出门不图省事穿武人的重型褙子了,明天她就拽着师姐跟她上街买几件衣裳。离霜兮和李清风对视了一眼,便在一旁憋笑,也没有替沈飞阳说话的意思,于是沈飞阳只好答道:“此曲名为梅花三弄,是我曾在古籍中看到的曲子,觉得有趣便记了下来。”沈飞阳前世曾是个竹笛演奏者,许多竹笛名曲都记在她的脑子里,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这也是她格外爱惜手中紫竹笛的原因。 “梅花三弄,好名字,不知九先生能否割爱,将此曲教授于我?我必然守口如瓶,绝不外传。”离秋月极为喜好音律,就连武功也修习的是和音律相关的绝学,见到好曲便会忍不住学来,连端庄持重的公主身份也不顾了。不过于乐师而言,乐谱是安身立命的本事,离秋月担心对方因此而不肯教她,心中已经开始谋划怎么挖姑姑墙角了。 “公主既然喜欢,草民为您誊抄一份乐谱便是。只是草民技艺生疏,实在是不敢谈‘教’字。”沈飞阳赶紧婉拒了这位七公主的提议,心说要不是欠人情,她可不想和皇室掺合到一块去,天天这规矩那体统的,麻烦的要死,她宁愿做草莽村妇。 处江湖之远虽说辛苦,起码自由自在,不受拘束。况且将曲谱送给公主,借皇室之手,那不是更好发扬和保存吗?自己的寿命是有限的,人到最后终究会化作一捧尘土,数百年后这个世界也没人会记得她沈飞阳了。但优秀的音乐会继续传唱下去,所以沈飞阳送出这谱子时倒是毫不犹豫,看得离秋月一愣一愣的。 第13章 命比纸薄 郢都,天福酒楼。 距离吴国公主的比武招亲擂开始的时间越来越近,众多江湖侠客也陆陆续续地抵达了郢都城内,作为郢都最大的酒楼,天福酒楼最近可谓是生意兴隆,赚了个盆满钵盈。一位紫衣少年正靠着酒楼雅间的窗户,懒懒地看着大街上的人来人往。他皮肤白皙,面容精致,只是眉宇间颇有些阴柔之气,右耳镶戴着一副银环,更显三分风流。只是少年的手中正婆娑着一条小蛇,那蛇通体洁白,尖头赤目,正盘着身子,垂挂在少年的小臂上,虽美如白玉,却森森地吐着信子,倒叫人心中升起三分畏惧。 此人正是前来求娶七公主的南诏巫医世家的长子蓝沄焕,南诏巫医不同于中原,由于修行功法特殊,加之蓝家常与当地人通婚,家族中常常是重女轻男,家主也一般由女子来担任。因此,蓝沄焕虽是蓝家长子,却不得不承担起“和亲”的任务,千里迢迢跑来大楚,打算留在这,入赘做离氏皇室的女婿。蓝沄焕心中自然是不乐意的,但母命难违,况且他娘也不可能舍了唯一的女儿,也就是他的妹妹蓝沄剑,跑来给大楚的小皇帝做小妾。 大衍长公主在南诏遇袭失踪,大衍皇帝必不可能善罢甘休了,刚签好的和平协议恐怕马上就要撕毁,蓝沄焕从南诏出发时,怀的是必须要拿下大楚公主的心情来的。结果吴国公主招亲擂开启在即,大衍又宣布长公主卫茗徵找回来了,遇袭之事其中另有隐情,因此不追究南诏的责任,于是乎和公主订下婚约,就不再是蓝沄焕必须要做的事了。www.33qxs.m 除此之外,因为七公主和蓝沄焕大打出手的沈家,最近唐突冒出来了个沈二郎,说是侯爷的原配夫人被现任侯府夫人诬蔑私通,被迫在外面生的孩子,前些日子把沈家闹得鸡飞狗跳,自身难保,于是蓝沄焕现在无所事事,连找茬都没地方找去,只能跑到天福酒楼枯坐一天,等着他娘亲的指示。 “唉,真无聊啊。”他摩挲着手上的小蛇,“小白,你说妹妹现在在干什么呢,唉,你不说我也知道,她肯定是在练剑。”蓝家的预备家主蓝沄剑人如其名,不仅是个不折不扣的剑痴,还是个让人望其项背的天才。小时候蓝沄焕还嫉妒过自己的亲妹子,后来才由嫉妒变为钦佩:南诏巫医本就难学,其中蛊虫武学更是难练,而他妹妹蓝沄剑不仅十六岁便精通巫医蛊术,剑术的造诣也是相当之高,按照中原的说法,至少也是个剑术方面的虎境高手。 有这般人中翘楚的妹妹,被悉心培养也是理所应当的事,蓝沄焕见识过妹妹的天资,对此也不会感到心理不平衡了。只是想想他年纪轻轻,就差点当了家族联姻的政治筹码,心里多少也有些不是滋味。这种时候,他就很羡慕家乡那些平民出身的普通弟子了,那些阿哥阿姐们可以自定婚事、自由恋爱,而他这个蓝家的大少爷要像货物一样被人挑挑拣拣,为了家族利益被迫当争夺雌鸟的公孔雀。蓝沄焕心中郁结,眯着眼饮下杯中美酒,盘算着今后该何去何从。 可左思右想,也没弄明白自己今后想要做些什么,于是蓝沄焕付了饭钱,带着一身酒气离开了天福酒楼,打算去散散心。 酒意上涌,身体燥热,城内的车水马龙令他倍感烦躁,他便步行去了城南郊外。大楚国都的城郊有着天然形成的青山绿水,只是往深山再走些,便有遇见毒虫猛兽的危险,不过蓝沄焕并不惧怕毒虫,他自己就是个养蛊的大师,看见毒虫高兴还来不及。 蓝沄焕百无聊赖地从官道离开,走上了去往树林的小路,准备游荡一番,看看有没有什么东西能喂养小白的同时,顺便找个地方放下水。没成想走得才离官路远了些,身后便有一道破空声传来,惊得他迅速躲在树后,衣角才堪堪避开这一镖的偷袭。随后树林中现身了十几个黑衣蒙面人,手持弯刀,将他团团围住。 蓝沄焕顿时酒醒了大半,他大脑飞速运转着,试图寻找脱身之策,却突然看见了其中一蒙面人腰挂人骨笛,顿时瞪大了眼睛:“熊家人?!” “蓝大少爷脑袋还算清楚嘛,既然认出我是熊家子弟,你今天可就走不了了。”那人冷笑,随后拿起腰间骨笛,吹奏起来,顿时蓝沄焕只觉小腹钝痛,他的本命蛊正在受这声音蛊惑挣扎!蓝沄焕不再迟疑,袖子一抖便洒出许多粉末来,那些蒙面人见状赶忙后退一步,却不想身后响起悉悉索索的声音,数十条不知姓名的毒蛇正向他们游走过来。 “不要慌,快杀了他,那些长虫就会自己退去了!”另一人大喊,于是除了吹笛者,其余人一拥而上,举刀便砍。蓝沄焕忍着丹田剧痛,手掐一粒药丸塞进嘴里,顺便掷起袖中的陶罐,利用一道内劲将其击碎。许多飞虫蜂拥而出,直直扑向周围的蒙面人裸露在外的眼睛。其中两人没能躲开,瞬间被飞虫蛰得大叫,蓝沄焕趁此机会,施展蛇影步,试图钻出突破口,然而旁人岂能让他如愿,躲过飞虫便再向他砍去。 蓝沄焕本命蛊被压制,只能使出五分的功力,躲闪得慢了些,后背被划开长长一道伤口,皮肉之痛令他暂忘了压制本命蛊的挣扎,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本命蛊已碎。有人再预备补刀时,蓝沄焕不得不使出奔命十八滚,忍着噬心剧痛,滚出包围的同时又丢出一个茧,其中一人躲闪不及,正好被那白茧碰到衣服,顿时一张巨大密集的白网绽开,将那人包裹在茧中,随后便是撕心裂肺的哀嚎。准备继续围杀蓝沄焕的黑衣人吓得站在原地,呆呆地看着那个人形的巨茧冒着白烟。 “妈的,是青磷茧!蓝老太婆还真舍得给你这东西,但恐怕这是你手里最后一个底牌了吧,蓝大少爷。”那吹笛人气急败坏地提醒周围人,他手上这样的东西只有一个,那些人才如梦方醒,拎刀靠近了嘴角流血的蓝沄焕。 “快杀了他,他本命蛊肯定已经碎了!” 第14章 天降黑熊 “彼其娘之,哪里来的邪魔外道,在这吵你黑爷爷午睡!”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声如虎啸般的怒吼从树上传来,震得在场所有人心神都晃了三晃,手拿骨笛的那人是这些人里内力最低的,一个没站住直接一屁股坐到地上,周围原本逐渐逼近包围圈的蛇群也惧怕地停在原地,不敢再向前靠近一步。 就在众人呆愣之时,树枝晃动,一名身高八尺、面如锅底、苍髯如戟、手持齐眉短棍的大汉跳了下来,顺便一脚踢那骨笛男人飞进蛇群之中,好几条蛇都被砸成了肉泥,瞬间蛇群暴动了起来,淹没了那个哀嚎的男子。 “你瞅啥。”那大汉两眼一瞪,黑衣人面面相觑了一秒,便一齐朝着大汉砍来。虽说领头的死了,但那蓝家小公子如今半死不活地趴在地上,断然是跑不掉的,于是他们再成围合之势,准备先杀了这突然入局的大汉。 除去刚刚被大汉踢飞一人,蓝沄焕杀了三人,余下七人皆是苍龙境杀手。可正所谓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这大汉如今也不过苍龙境巅峰境界,尚未能突破到雪龙境,一力战七名训练有素的同境杀手,还是略微有些吃亏。正当那大汉渐渐落了下风之时,原本躺在蛇群里装死的吹笛人瞅准时机,突然暴起,手持短刀便向大汉的后心刺来。 “二师兄,小心!”一杆竹刀破空而来,正中那偷袭者的前心。由于掷出的力气太大,那吹骨笛的人直接被钉在了树上。蓝影闪过,长刀浴血,那原本被钉在树上的人竟不知何时没了脑袋,软趴趴地滑倒在地上。 来人正是沈飞阳,而那被围困酣战的大汉,正是二师兄覆海蛟龙莫问敖。沈飞阳不做停顿,直接挥刀加入战局,刀光闪烁,金铁交接,不过一刻钟,地上便横七竖八地躺到了一片无头尸体,莫问敖擦了擦额角的汗珠,“小九,幸亏你来得及时,不然二哥还真对付不了他们。” “二师兄还跟我客气啥,对了,你说你要来郢都,咋不走官道跑这来了?幸亏我耳朵好使,听见了这边声音不对劲,才过来瞧瞧。”沈飞阳甩干净刀上的血迹,才将长刀收入鞘中。 “啊,这个待会再说,这小伙子好像受伤不轻,得赶紧送城里找个大夫。囡囡,囡囡?快下来吧,咱们走了。”树上的枝丫里探出个小脑袋,眨巴眨巴水灵灵的大眼睛,虽然看着满地的尸体有些害怕,但还是壮着胆子对着二人说道:“爹爹,九姑姑,我下不来了。” 沈飞阳抱着莫问敖的女儿,莫问敖背着蓝沄焕,两人施展轻功一路跑进郢都的医馆济仁堂。那大夫见蓝沄焕伤得极重,赶紧叫来当家的老郎中把人推进内室,施以针灸续命救人。 “小九,怎么是你来的,我听师父说老五大概率在郢都才来找他的,老五人呢?”莫问敖向医馆的伙计讨了些温水,细致地一小口一小口地喂给他的乖囡囡,实际上囡囡今年都五岁了,莫问敖年过四十才有的这么个闺女,因此疼得和眼珠子似的。 “五师兄今天才想起你要带着囡囡来,赶紧收拾厢房给你们腾屋子去了。”沈飞阳撇了撇嘴,她五师兄还是个拖延症,鼻涕不流到嘴不知道擦的那种,沈飞阳真的好奇,这么会拖怎么考上的举人?难道大楚的举人功名其实很水? “噢,那敢情好,刚好我盘缠要是在这租房子,不够去关外的。”莫问敖拿着绣花软帕,仔细地给女儿擦着嘴角的水渍,在路过人看来,一个黑大汉给珠圆玉润的小团子擦嘴,颇有种李逵翘兰花指拿绣花针的既视感,不过莫问敖自己不在意,沈飞阳她看不见,更不在意别人奇怪的目光了。 沈飞阳刚想说我这里有,多的拿不下,正好送二师兄点,还没张嘴,那接诊的大夫撩开了内室的帘子,走了出来:“二位侠士,病人是你们送来的吧?” “对,那小哥咋样了?”莫问敖现在回想起来还有点懊悔,他要是没疑神疑鬼地先观察情况,但凡早点出手,那小公子也不至于伤成那样啊。 “命暂时是保住了,但……”那大夫欲言又止,“但这位公子,恐怕再难修习武艺了。”那老郎中挑帘出来,接话道:“老夫学艺不精,但姑且也见过不少能人异士,这小公子多半不是蓝家公子,就是那熊家子弟,他本命蛊已碎,下半生再难恢复了。” 老人叹息道,“这种情况,恐怕就算是那位圣手医师莫问行,也无计可施了。能保下这条命,已经是老夫能做到的极限了。” “多谢老先生。”沈飞阳顺手掏出银子,交了诊金和药费,跟着大夫抓了几副药,又是好一顿折腾,那蓝沄焕才悠悠转醒。www.33qxs.m “多,多谢二位义士相救,蓝某感激不尽……”蓝沄焕彻底昏死过去前,自是看到了莫问敖如何为他出头,而沈飞阳是如何加入战局的,现在自己躺在医馆里,料想也是这两人把自己搬回来的。他勉强撑起身体,试图向二人行礼。 “蓝公子,你感觉如何,家住哪里?我和小九好送你回去。”莫问敖赶忙将他摁回了床上,他一知道对方下半生再也不能练武了,心中就愧疚得发紧。唉,都怪他,该出手时不出手。 “敢问二位恩公尊姓大名?待蓝某归家之后,也好寻个机会报答二位……咳咳咳。”他面色惨白,本命蛊破碎,几乎要了他的命,只是不知道这里的医师,用的是什么法子将他救了回来。 蓝沄焕深呼吸了一口气,料想家里人大约已经知晓了自己本命蛊破碎的事,恐怕马上就会启程来郢都寻他,但熊家人不知道他本命蛊碎裂的事,依旧对他虎视眈眈。蓝沄焕心思流转,决定还是对救命恩人坦荡些较好。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乃我等江湖儿女所行道义,举手之劳,蓝兄不必言谢。”就在蓝沄焕心思活络时,站在一旁的沈飞阳开口说道。 第15章 往事如烟 莫问敖,大衍人,是佚名门中,唯一抛弃了自己真名的男人,除了掌门师父莫辩理外,没人知道他原来叫什么。莫问敖是莫辩理捡到年幼的李清风一年后遇到的,那时候莫问敖已经快二十了,当年具体是怎么个情形,师门内从未有人提起过,大家也识趣地没问过。 作为二师兄,莫问敖实际是师门中少见心里没啥弯弯绕绕的实在人。虽然看着是个黑大汉,脑袋也不算太聪明,但桃花运不错,在师门兢兢业业练武练了二十年,才踏入苍龙境下山,这一下山就遇见了自己一生中的挚爱,红衣女剑夏十娘。俩人成婚的第二年就有了女儿囡囡,结果夏十娘生了孩子后,因着听说了她妹妹夏十一娘在关外出现的消息,跑到了关外去找妹妹,四年来音信全无,急得莫问敖抓耳挠腮,待女儿长到五岁,就想拜托同门的师兄弟帮忙照看一下,他自己打算跑到关外寻找妻子的下落。 沈飞阳儿时对这位二师兄的印象,便是他不练武的时候,经常带自己这个老幺偷偷溜到门派后山,爬树粘知了,下水捞泥鳅,滚得一身泥后一起回去,然后挨当时才五尺高的大师姐骂——当然,只有莫问敖在挨训,沈飞阳自然是被大师姐李清风轰去洗澡。彡彡訁凊 莫问敖被比他小了十九岁的孩子训了也不生气,还经常和沈飞阳念叨:“师父说了,小九天天绷着个脸和个小大人似的,哪有个小孩子样,叫师兄没事带你出去多玩玩,感受快乐童年。”这让当时天天忧心自己要是练不好内功就会早死的沈飞阳,心态变得好了不少。因此沈飞阳但凡二师兄有事,也向来是愿意帮衬着的。 “哎呀,师兄你家变挤了,我就跟大师姐住去了哈。”沈飞阳看着刚刚安顿好蓝沄焕和二师兄的韩峰,打了个哈欠,“我一个女的,住在男人堆里终究是不太方便,我去找师姐凑合几天,等蓝家人接走蓝公子了再回来。”最终,二师兄还是主动揽下了照顾蓝公子的活儿,打算一直到蓝家人来了,他再离开中原,去往关外寻妻。 “嘿,小九,你先去酒楼订桌饭菜再走啊!你五师兄我要忙不过来了,要不然你买点菜回来做饭也行啊?!”韩峰忙得满头大汗,正在院子里用扫炕的扫把打理被褥,他也是临时才知道二师兄捡了个人回来,刚刚才把西厢房收拾出来。 “啧,行行行,我这就去酒楼买。”沈飞阳懒得跑厨房张罗,天知道韩峰租的这院子,厨房有多久没用过了,沈飞阳刚住的时候,一推厨房门直打喷嚏,进去做饭还得先大扫除。况且这家里连个柴火也没有,鬼知道她五师兄多久洗一次澡……哦对,没有柴火还得买点,囡囡和那个蓝公子总归是得洗洗澡喝热水的。 于是沈飞阳先去酒楼定了桌饭食,付了订金后又转头去了街市,买了车薪柴,顺便跑到杂货铺买了个小木桶,给囡囡洗澡用,再买了些锅碗瓢盆,才回了韩峰的小院。 “师姐闯荡江湖许久,可听说过蓝家和熊家?”折腾了一下午,沈飞阳终于回了公主府,她大师姐单住了一个小院,分给她一间房的地方还是有的。晚上二人同桌而食,沈飞阳随口问道。 “自然听说过的,蓝家和熊家都是南诏世家,皆善用蛊术,不过据江湖传闻,两家制蛊走得似乎不是同种路子,为此也有过许多冲突。不过还是这蓝家势头更大些,他们庇护南诏当地的百姓,说话甚至比南诏皇室服众,可以说算是南诏的土皇帝了。”李清风边给沈飞阳夹菜边说道,“来,多吃点这炙羊肉,阿霜听说你要来住几日,特意让厨房做的菜。” “嗯,谢谢霜姐姐和师姐,这么说,当初和大衍签停战协议的,就是蓝家了?”前些年大衍和南诏大打出手,最近两年才握手言和,李清风略微思索了一下,才答道:“停战协议?这说法倒是新鲜,不过也没什么错处,主要还是纳贡问题和一些利益交换罢了。” 实际上,是南诏皇室联合吐谷浑派兵攻打大衍蜀州,结果吐谷浑那边不知道是谁,一把火烧了当地大宗业火教的神寺,以教治国的吐谷浑人以为攻打大衍招来了天怒,导致神罚降临业火寺,因此提前投降求和了。 于是南诏皇室孤掌难鸣,前线崩溃,大衍虎威将军傅乐川生擒南诏皇太子,最终是由蓝家家主蓝芷青代表南诏出面讲和,此事才将将平息下来。 至于为何大衍卫氏派皇长女卫茗徵去南诏谈判,这点李清风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她们江湖中人,也没必要管这庙堂之事,走好自己的路便罢了。她看着飞快地往嘴里扒饭的沈飞阳,不由得嘴角也带上了三分笑意,想起了曾经在佚名门的时光。 那会儿师门九个兄弟姐妹,除了经常跑到北洲和西洲打架的老三莫问机不常在山门内,其余人一直是坐在一张长桌上一起吃饭的。几个小年轻正处在长身体的年纪,几乎每顿饭都在抢肉吃,于是吃饭常常会演变成饭桌筷子大战,直到她这个大师姐拍桌子才消停。沈飞阳那会年龄最小,武功最低,抢肉的速度也没其他人快,有时候还会被别人逗着玩,上演一场虎口夺食的玩笑,最后倒是养成吃饭飞快的习惯了。 料想也是师父有意时时刻刻锻炼小九的手速,当初才故意喊擅长暗器的五师弟,没事在饭桌上“欺负”一下小九的。那会儿沈飞阳刚到能自己用筷子上桌吃饭的年纪,师父和五师弟嘀嘀咕咕地商量时,恰好被李清风撞见。不过虽然缺德了些,效果还是很明显的,现在九师妹拔刀,若非泉龙境高手,几乎看不清刀锋残影,这点和韩峰的“血手飞镰”极为相似,思到此处,她才开口道:“慢点吃,现在也没人抢得过你了。”李清风边说着,边盛了汤出来,放到沈飞阳的手边。 “谢谢师姐。”沈飞阳拿起汤碗,用勺子慢慢地喝了起来。 第16章 蓝家 蓝家的祖先,在三百年前曾是前代大一统王朝大雍的门阀世家之一,在雍朝出过四位太傅和五位皇后,然而末代帝王雍幽帝昏聩无道,大雍旧都镐京被起义军侵占,雍灭亡。 那时的蓝家祖先携带家眷,一路逃到了战火纷飞的大雍最南边,也就是现今的南诏地界,慢慢地和当地土司通婚、复兴家族,在此避开了东洲中境那战火纷飞的一百三十年,直到北方卫氏、南方离氏崛起,以怀江为界,大衍和大楚并立东洲。 到这个时候,偏安一隅的蓝家早已没了复兴雍朝的志气,也逐渐萎靡了下去,直到家主蓝采兴横空出世,以蛊术之法将蓝家推进了东洲武林的视线内。至此蓝家才将蛊术一道作为传家武学,成名之后,更是广泛接纳当地的民众作为蓝家弟子,在南诏自成一派。 蛊虫天生性阴,因此蓝家的女性弟子比较多,她们天生更亲和蛊术之道。与对立的熊家不同,蓝氏的门派构成中,没有所谓的“圣女”或是“圣使”职位,家主便是家主,长老便是长老,还保留着从中原带来的习俗。虽说蓝家因蛊术之道过于邪乎,大家未知其义而恐惧,因此在东洲风评不咋样,但比起打着“圣女”名号的熊家,更受东洲武林亲近些。 这些都是沈飞阳这两天在郢都打听来的消息,也有些是她从蓝沄焕那里得知的。蓝沄焕虽面相阴柔,看着心眼子很多,但对莫问敖和沈飞阳这两个救命恩人,除了涉及家族机密,倒是知无不言的。 “二位恩人,倘若有机会路过南诏,请一定到来我蓝家做客,蓝某自当亲自款待二位侠士。”看着莫问敖帮不能下地的自己洗洗涮涮,蓝沄焕颇为感动。沈飞阳在一旁抱着囡囡,捡了个木头正在削成木剑,随意说道:“蓝公子莫要激动,还是先将自己将养好了再说吧,不然等你家人来了,回去又是一路颠簸,到时候对身体损伤更大。” “九姑姑,这里削歪了一点。”小姑娘声音清脆,小手抓着沈飞阳的手指,让她摸到削错的地方。 “好,九姑姑看不见,囡囡过几天乖乖地待在这里,做九姑姑的眼睛好不好呀?到时候九姑姑给你削个更漂亮的剑,奖励囡囡,怎么样?”沈飞阳一边慢慢修着边缘,一边哄着孩子。 “能像娘亲的剑一样漂亮吗?”小女孩眼睛亮晶晶的,她从小就听爹爹说,娘亲人漂亮,剑也漂亮,她长大了也要像娘亲一样漂亮。 “嗯……九姑姑虽然看不见,不过九姑姑会尽力做得漂漂亮亮的。”沈飞阳寻思话不能说太满,曾子杀猪的道理她还是懂得的。 “那好,九姑姑要拉勾勾。” “好,拉勾勾。” 这边沈飞阳正哄孩子呢,李清风推开院门进来了,一眼看到被莫问敖搬出来晒太阳的蓝沄焕,以及正抱着囡囡的沈飞阳,先和蓝沄焕行了个礼。 “想必这位就是蓝公子了吧,在下莫问清,是问敖和问心的师姐。”李清风微微一笑,看着沈飞阳给囡囡削木剑,心头觉得就是一暖,她家小九也会哄小孩了,真是长大了。 不曾想这微微一笑,竟把蓝沄焕看呆了。南诏的女子虽说都美丽大方,热情明艳,性情多数也泼辣些,像李清风这种见之如春风拂面般的美人,蓝沄焕长这么大也不曾见过,因此直愣愣地盯着李清风看,看得甚至忘了回礼。 李清风眉头微皱,却也不好说什么,这时囡囡跑了过来,抱上了李清风的小腿。 “大姑姑!”小孩子都是视觉动物,比起晒黑得快赶上她爹爹的沈飞阳,还是美丽温和的李清风,更受囡囡的青睐。 “呀,是囡囡,囡囡长大了,又变漂亮了。”李清风俯身,将可可爱爱的小女孩抱起。小女孩对着李清风就是甜甜一笑,露出了好看的小虎牙,“大姑姑也漂亮!” 这般风景更是晃了蓝沄焕的眼睛,他喉头发紧,感觉有什么东西,正在从心底涌出来,这种微妙的情绪他从未体会过,也说不清楚到底是什么。 难道这就是一见钟情?蓝沄焕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随即意识到自己的失态,连忙拱手道:“原来是二位恩公的师姐,恕蓝某失礼了,初见问清女侠惊为天人,以为是天上仙子下凡,还请女侠勿怪。” “蓝公子谬赞了。”李清风不咸不淡地回了句,便抱着囡囡去找莫问敖了,一时间院中只剩下蓝沄焕和沈飞阳两人,除了削木头的声音,整个小院寂静得吓人。 蓝沄焕摸了摸鼻子,决定打破沉默的现状:“问心女侠,我刚刚忽然想起,南诏有种能使人复明的秘术,女侠如若不嫌弃,我回去后便仔细寻觅一番,以报侠士救命之恩。”m.33qxs.m “这倒不必了,我这眼睛治不好的。”沈飞阳专心地削着木头,她摸了摸,不错,已经有了木剑的形状。 “我瞎了是因为我天生阴阳眼,年幼时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才导致双目失明,寻常人间的医术是治不好的。”她信口胡说道,反正她又不是真的瞎了,只是因着内功的缘故不能随便看人而已。 “这世间竟然真有鬼怪吗?”蓝沄焕大惊,他儿时虽也听过不少鬼神传说,但常年接触蛊虫,却不十分相信鬼神之说了。毕竟南诏有些地方的山民,还总说驱使蛊虫要遭山神天谴呢,这么多年了,蓝家不也好好的吗。 “对啊,真的有,我小时候就看见了个色中饿鬼,见到女子便一瞬不瞬地盯着瞧,这才污了眼睛,成了如今这般双目失明的模样呀。” 沈飞阳抖抖身上的碎木屑,站起身子,拿着手中的木剑,对着空中比划了两下,“不错,这么轻,囡囡应该也能耍得动。”随后便离开了。 蓝沄焕摸了摸鼻子,莫名有些尴尬,他怎么感觉,莫问心刚刚好像在骂他? 第17章 比武擂 大楚吴国公主的招亲擂,开办的自然是极为恢弘盛大,小皇帝离秋染开场时甚至亲临现场,为他姑姑离霜兮敲响招亲擂的第一声锣鼓,随后便乘上龙撵离去,一时间郢都城好不热闹。 沈飞阳瞻仰皇室天颜没啥兴趣,毕竟她看不见,因此一直躲在树上嗑瓜子,直到有人想要上台打擂才出现。按理说比武招亲,擂主往往是欲图招亲的新娘子,但吴国公主并不擅长武道,所以才请了好友清风仙子、皇室供奉鹤衣老人前来压擂助阵。实际上这二位并不参与擂台比武,只是来时时关注擂台走向的,防止决赛擂台闹出人命来。www.33qxs.m 既是皇室擂台,赛事和寻常江湖摆擂自然不一样。吴国公主采取的是积分制方法,比赛分为初赛、中赛和决赛三层。初赛比武,江湖中人,无论身世背景,凡是年满十八且不超过三十五岁的年轻侠士,皆可上台参擂。登擂时报上姓名,自有专人记录在册。打赢一场积一分,输一场不扣分,满五分便可进入中赛。 中赛则是文斗,据说题目并非类似科考项目,也不问诗词歌赋,而是吴国公主亲自出题,以考校参擂者心智和应变能力,是否合乎公主心意。这场比试满分是五分,若是一分没得则自动淘汰,得分数大于等于一的才能进入决赛。 到了决赛就还是比武了,不过决赛的比武也是切磋性质的,擂台上会画圈圈地,出圈者则出局淘汰,层层晋级,直到最后只剩两人分出胜负。而清风仙子和鹤衣老人过来压擂,主要看守的便是这决赛擂台了。毕竟选的是公主的未来夫婿,总不能你死我活地打到最后,结果是擂台赢了,人也残废了,驸马怎么能是残疾之身呢? 李清风和鹤衣老人存在的意义,就是来帮这群侠士“点到为止”的,顺便也做和事佬,省得这帮世家子最后打急眼了,好好的招亲擂演变成门派大混战。两位泉龙境高手压阵,无论是哪方势力都得给他们三分薄面,江湖人有可能发生的矛盾,自然是江湖人监督最好。 沈飞阳当初听大师姐说这番章程,听完了直咂嘴。好家伙,做吴国公主的丈夫比做武状元还难啊,这哪里是选老公,是要挑个文武双全的打工人吧?不过也是,做皇室的女婿,人家让你给打工都算看得起你了。但是细细思量这番流程仔细的程度,倒是颇有她沈飞阳穿越前那个年代,大企业招人的既视感,看来这吴国公主在大楚颇有威望,也不是没有道理的。 “这么说来,师姐你就算是驸马监考官了?”沈飞阳边喝药酒边问道,最近为了看孩子,修行进度又慢了不少,不得不多喝两口。 “噗,也不算啦,只是帮阿霜相看相看。”李清风顿了顿,“万一她有当场看上的,我们也好注意着些。”她这话说得还委婉些,离霜兮的原话是:要是不巧有被她看中的,就算没赢她也要收了做面首。李清风面皮薄,可说不出来这种话。 “哎对了,师姐,打赢五场给多少银子啊。”沈飞阳突然想起,她好像是为了钱来的。 “要是打赢了五场,给五十两银子,要是连续打赢,做了五场比试的擂主,给一两黄金。”一两黄金能换一百两纹银,这些都是从公主私库里掏的钱,毕竟是公主娶亲,啊不对,招驸马,自然排场够大,赏银够多。 这下子沈飞阳有兴趣了,她盖上酒囊的塞子,摩拳擦掌地打算待会上去试试身手。 “你想去打擂?”李清风看她这副样子,不由得摇摇头:“现在和你年纪差不多大的,能到雪虎境的都算少见,小九,不要上去欺负人了。” 沈飞阳顿时熄火了,咂咂嘴回味了一下药酒的味道,一如既往地辛辣苦涩,“好吧,都听师姐的。”她也看不见热闹,只好老老实实坐在师姐身旁。现在身为公主府的临时“乐师”,又是清风仙子的师妹,沈飞阳自然有资格坐在师姐身边观擂了。鹤衣老人则在看台的另一端凉棚里观战,并不与李清风在一处,所以师姐妹二人也挺自在。 “第六场,唐瑜玄对阵刘天宝!”原本昏昏欲睡的沈飞阳,听见这名字后精神为之一振,“这家伙不会是玄影门的吧?” “看这轻功身法,应该是玄影门的无误了。”李清风淡然地盯着台上的局势,眼神扫过台下人群,果不其然,捕捉到了几个盯着这边的视线。 “师姐不必为我忧心,江湖不就是你打我来我打你嘛,他们会来找我报仇也挺正常。”恩恩怨怨,快意情仇,这才是乱世江湖嘛,虽然现在世道也没乱到饿殍遍野呢,只是南北分裂也算乱世了,报仇这种事也是在所难免的。 “哼,料想在郢都招亲擂,他们也不敢动手。师妹,你就在这里安心地待着,等比武招亲结束再去应战。” 沈飞阳挠挠头,想了想师姐说得也有道理,况且私人恩怨事小,要是打起来,一不小心得罪了南楚皇室,那就麻烦了。因此沈飞阳老实地坐在椅子上,不准备有所行动。 反正玄影门的再疯,也不可能往她这丢暗器,且不说得罪师姐这个泉龙境,光是“意图刺杀公主”这种罪名,他们就担不起呢。要知道,大楚皇室四位泉龙境供奉呢,到时候不说屠了玄影门满门,杀个唐老怪还是轻轻松松的。 “师姐,你现在身份也是公主府的供奉,这件事你最好别插手。”她思量了许久,对师姐提醒道,“只要你不出手,这最多算我和玄影门的私人恩怨,你要是出手了,这件事恐怕会牵扯更多。” “我知道。”李清风眉头紧蹙,“这下面还有六个雪龙境,你可要好好准备才是。”沈飞阳看不见的是,她师姐刚才早已紧握腰间的长鞭,随后又无力地放下。 “六个,唐老怪还真舍得大出血啊。” 第18章 异变突生 “第十场,还有人要来挑战唐瑜玄吗?”主持擂台的官员是公主的家臣,此时已经额头冒汗。这位唐家公子好生狠毒,败于他手的人几乎都是横着下去的。 虽说初赛擂台本就生死自负,但前几场大家都是点到为止,极少有重伤濒死的。一时间整个会场纷乱了起来,大家议论归议论,却暂时没人敢上去了。 “既然没人上来,那我这第五场就算我……”唐瑜玄有些得意,刚要说算我赢下第五场如何,人群中便响起了一声娇喝。 “那就我来会会你。”一道紫色倩影踏上擂台,唐瑜玄定睛一看,竟还是个美女。只见此人一头乌黑墨发如瀑飘散,两道柳眉尾处微挑,一对杏眼又黑又亮,高鼻梁,薄嘴片,唇含艳脂,身段更是风流妩媚。只是来人手提宝剑,杀气腾腾,因此这份明艳的容貌也显得刺眼许多。 唐瑜玄仰天大笑:“哈哈哈哈,看来公主殿下天人之姿,竟然也招来这般女子参擂,想同我们争一争驸马?”台下众人也笑了起来,那女子面无表情,只是淡然道:“公主殿下,好像也没规定不许女子参擂吧?” “是没规定,可阴阳之合,乃人伦天道,一国公主岂会下嫁女子?还是说,难不成,这位姑娘,其实是位红妆男儿吗?”坐在凉棚的沈飞阳听了这话后撇了撇嘴,要不是师姐不让自己欺负人,她都有点想上去揍这人一顿了。 嗯,待会儿等他下台的时候赏他一粒花生米吧。沈飞阳搓着手中盐炒花生的花生皮,心里暗想。 那女子对这般嘲讽无动于衷,只是问:“打,还是不打?” “哼,我唐瑜玄是顶天立地的好男儿,怎会和一介女流争斗。”台下又是一阵嬉笑,也有原本只是凑热闹来观战的女侠,怒视着唐瑜玄,更有甚者,甚至拔出了兵刃,要和这群嬉笑的男人理论一番。 “既然不打算打,这场就按唐公子认输算吧。”李清风运起内力,对着擂台方向朗声说道,顿时整个会场都安静了下来。瞬间刚刚还在过嘴瘾的男人们冷汗直冒,他们怎么就忘了,这还有个泉龙境女高手在压擂! 唐瑜玄面色也阴沉了一下,随即说道:“且慢,既然上了擂台,那理当讨教一两招,这位姑娘,等下我可不会手下留情,你可想好了后果,当真要挑战本公子吗?” 紫衣女子面色淡淡,只是拱手道:“在下蓝沄剑,西南蓝家之女,蓝沄焕,正是我家兄长。”说罢,她眸中寒光闪烁。唐瑜玄面色一变,心道不好。 他明明派人替熊家把城南的残局收拾了,到底是谁泄露的消息? “唐公子,请赐教。” 锣声响起,寒芒闪烁,兵刃交接之声清脆。这第一个照面就震得唐瑜玄虎口发麻,心头巨震,瞬间后撤了三步,才提刀反击。 “呦,这就是蓝沄焕说的剑痴妹妹啊。”沈飞阳饶有兴致地提起耳朵,倾听着台上打斗的动静。只要蓝沄焕不对着李清风犯花痴,沈飞阳还是有兴趣和他聊聊天的,蓝沄焕倒也不对恩人隐瞒家中情形,多少也提过几句家人的事。 “这位蓝姑娘,至少也是个泉虎境圆满的水平。”李清风观察了一会儿擂台的情况,才开口说道,“我以为蓝家皆醉心蛊术,竟然也出了个剑道好苗子。若是三师弟在,定然有兴趣与她过上几招。” “说起三师兄,师姐,我一直有个愿望,想告诉你。”沈飞阳趴在看台的栏杆上,状似慵懒,实则在集中其他感官,努力感受擂台的战况。 “什么愿望?”见她说得好像很正经,李清风扭头看向沈飞阳。 沈飞阳一脸严肃地指了指头发,“可以跟师姐申请点银子吗,我想把这玩意儿染成绿的。” 李清风“啪”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脑袋,“别打岔,你要是想和蓝姑娘切磋,就擂台结束后再去。” “嘿嘿,好嘞。”还是师姐懂她,不过她确实也想把头发染个颜色。像她三师兄莫问机,天生红发,因此才有“魔”的称号,到时候他们佚名门两大护山神兽……啊不是,左右护法,一红一绿,那多酷啊。 可惜大师姐这么正经,肯定不同意她烫头的。不过这时代也没有毒性小的染料,加上沈飞阳练的内功,本就有秃顶的危险,因此她也就想想罢了。 擂台上的战况焦灼,唐瑜玄生平第一次碰见这般难缠的对手,自己引以为傲的刀法竟被一介女流死死压制,渐渐地也落了下风。 他暗自咬牙,心想我绝不能败给这个小妮子,于是心一横,故意卖个破绽,直接施展出玄影门的暗器绝学铁影飞星。趁蓝沄剑不备,一道寒光从他袖口发出,直奔蓝沄剑的前胸而来。彡彡訁凊 唐瑜玄认为,蓝沄剑一剑已然刺出,再难收势,这一镖定然能正中对方胸口,那上暗器可是涂了剧毒的。 正当他窃喜,以为胜券在握之时,蓝沄剑身形一闪,以一种极为诡异的方式躲开了这致命一击,但剑锋依旧直奔唐瑜玄。唐瑜玄瞳孔巨震,躲闪早已是来不及,只能提刀崩开偏剑锋走向,于是这一剑便刺入他的肩膀,直接从后背扎穿。 “竟是十层大圆满的蛇影步。”李清风都不由得赞叹了一句,“这位蓝姑娘,还未踏入龙境,便能领悟家族轻功绝学至大圆满,前途也是不可限量啊。” “确实,能同时修好蛊道和剑道的,也是少见的天才了。”沈飞阳赞叹道,“可惜啊,师父不再收弟子了。” 李清风点点头,“若是有个剑道高手再指点一番,日后江湖再出一位赤心剑女侠也未可知。”这赤心剑女侠就是传说中那位天下第一的武林高手,二十年前便以玉龙境五段的实力打败了疯魔弥勒莫辩理,也就是佚名门的掌门,沈飞阳和李清风的师父。 李清风幼时有幸见过那场比试,那场旷世大战一直存留在她的脑海里,几乎影响了她一生的追寻武道之心。 第19章 蓝家兄妹 “第十场,蓝沄剑胜!”随着唐家人将唐瑜玄掺下擂台,铜锣敲响,胜负已定。蓝沄剑抱拳拱手,随后便没了站擂的兴致,飘身直接下台离开了。 沈飞阳见状便同师姐打了声招呼,直接回韩峰的小院去守株待兔了,顺便路上随便砍了两根粗树枝下来,到院子里就坐石墩子上开始修剪。已经能下地行走的蓝沄焕见她回来后便凑了过来,“问心女侠,你这是在干啥,要给囡囡修个更大的剑吗?” “不是。”沈飞阳提起柴刀,三两下劈开多余的枝杈,将树枝的软枝子砍掉。“给你妹妹准备的,等下我想和她切磋两招。” “啊?”蓝沄焕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你说什么?和谁切磋?” “和你妹妹蓝沄剑啊。”m.33qxs.m 恰好此时,有人敲响了大门,沈飞阳拎着削好的长树枝,走过去开了门,一股女子的幽香扑面而来,这让嗅觉灵敏的沈飞阳忍不住抽了抽鼻子,不过她不讨厌这味道。 这肯定不是脂粉味。 “敢问,贵府主人可是莫问礼侠士?”略有印象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蓝沄剑见开门的人也是一愣,她打擂前,在看台凉棚上似乎见到过这人。 “正是,阁下可是蓝沄剑?”此时蓝沄焕在沈飞阳身后探出头,“妹子,你怎么来的这般快!“ 蓝沄剑点点头,随后想起对方看不见,只好轻轻地“嗯”了一声,沈飞阳便把她请进门来,再着急切磋也得让这对兄妹先叙叙旧。 “哥,你伤得怎样?”蓝沄剑急切地握住亲哥哥的脉门,感受到脉象波动后面色一变,眼中也闪过猩红的杀意,“可恶的熊家,我蓝沄剑与他们势不两立!”西南女子向来敢爱敢恨,重视亲情,因此蓝沄剑毫不掩饰自己的杀心。 “妹子,先别冲动,我给你介绍下,这位便是我信上提起的恩公,莫问心女侠,另一位莫问敖侠士带着女儿出去了,等下你便能见到。” “多谢莫侠士。”蓝沄剑拱手,对着沈飞阳便拜,沈飞阳赶紧托住她,“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本就是江湖中人该做的事。只是蓝姑娘若要谢,还是谢我二师兄和济仁堂的老郎中吧,是我二师兄先出手救人,我只不过顺路帮了些忙,另外,蓝兄弟的命也是那位老郎中救下的。” 蓝沄剑点头,仍是道谢,一番寒暄过后,蓝沄焕才问:“妹子,我放出信鸽不过三日,你怎生来的这般早?” “阿娘早就得知北边来的那位安全无事的消息,便派我来郢都找你回去,哪知路上碰见了你的信鸽,我这才快马加鞭赶来。”蓝沄剑压低声音,和蓝沄焕讲着话,因为沈飞阳此时跑去厨房给他们倒水了。 “原来如此,只是我想着,妹子,哥哥如今已然成了废人,光是你我二人赶路,你会被我拖累;我等在明处,而熊家在暗处,那熊家若是知你来了,必然也不会善罢甘休,因此咱们还是在郢都,等到娘亲派人来了再走。”兄妹二人正在院子里嘀嘀咕咕,殊不知耳力极好的沈飞阳已经全都听见了,不过她也识趣地假装没听到,甚至出了厨房门前还故意弄出来些大点的动静,以预警二人自己要出来了。 “蓝姑娘,我师兄家里也没什么好茶叶,招待不周,还望蓝姑娘海涵。”沈飞阳轻咳一声,她这五师兄最近不知道跑哪去了,在郢都住了这么久,师兄柴米油盐酱醋茶是真的一样也不买啊,也不知道哪来的那么多银子,天天下馆子逛青楼,找个机会,她可得好好敲师兄一笔竹……不是,问问师兄生财的方式。 “有劳莫侠士了。”蓝沄剑虽说性情有些火爆,但对待哥哥恩人,还是有些礼数在的,“冒昧问一句,莫侠士,清风仙子莫问清,可与侠士有什么关系?”她刚才想起来了,沈飞阳这张脸,她到底在哪看见的。 “不才,莫问清正是我家大师姐。”反正她师姐在江湖上名声的确响亮,不到三十岁的泉龙境,在东洲,也算是古往今来的第一人了。虽说沈飞阳经常在心里骂她师父是老秃驴,但她也不得不承认,她师父教徒弟是真的有两下子,师门九人中,唯有李清风和沈飞阳是莫辩理从奶娃娃开始带大的,现在带出了一个不到二十岁的雪龙境,一个不到三十岁的泉龙境,也算是东洲翘楚了。 当然,这也不能排除,她和大师姐李清风本身就很优秀这点。 “竟然如此,早就听闻清风仙子一手鞭法出神入化,不知这次招亲擂有没有机会见识一番。”蓝沄剑是个剑痴,也有向各路高手讨教问剑之心,只可惜她如今卡在虎境的瓶颈,难以踏入龙境,她想问剑,那些高手都未必愿意和她打。 “大师姐的鞭法确实玄妙,连我也招架不住啊。”想想小时候志得意满,和大师姐切磋,对方甚至拿了个竹鞭,就把自己打的抱头鼠窜,好在沈飞阳轻功练得好,被揍得不算太惨。“不过,擂台之上,我虽看不见,但听蓝姑娘剑风凌厉,想必蓝姑娘定是个中好手,便想切磋一二,不知蓝姑娘意下如何?” “等等,莫女侠,你一个龙境高手和我妹妹虎境切磋,会不会有点太欺负人了啊。”蓝沄焕可见识过沈飞阳的武艺,三十步开外就把人一刀钉树上了,就凭这把子力气,他妹妹也遭不住啊。 蓝沄剑听哥哥这么说,倒是一下子就有了兴趣,“敢问莫侠士,今年芳龄几何?”她看这人虽黑了点,但顶多是二十五六,那莫问清据说也才二十七八,真不愧是一门出来的师姐妹啊。 “哈哈,我今年虚岁双十,蓝姑娘可不要嫌我经验不足,不肯和切磋我打呀。”古人一般报年龄都报虚岁,所以蓝沄剑明白了,这位莫问心今年才十九岁,比自己还小上一岁,不由得在心中高看了她三分,切磋的兴趣更浓厚了。 “好,还请莫侠士不吝赐教。”说罢便起身准备拔剑,沈飞阳连忙拦住她:“蓝姑娘,你我切磋,本意是为了交流武学,还是不要拔出兵刃了,若是伤到彼此,也坏了双方交情,倒叫蓝兄弟难做。” 蓝沄剑想了想,对方说得倒也在理,于是宝剑入鞘,“那你我该如何较艺?” 沈飞阳递过一根树枝,“蓝姑娘若是不介意,就用这树枝当作刀剑吧,你我二人只切磋刀法剑法,鉴于蓝兄弟怕我欺负了你,我便压住内力与你较量,你看可好?” “但凭侠士安排。” 第20章 切磋 于是二人不再客套,直接扫开场地开始切磋。蓝沄剑先手出剑,直奔沈飞阳面门而来。沈飞阳感受着剑风,侧步举起手中的树枝,挡下一击,第一回合只是她在试探蓝沄剑的深浅,因此并未主动出击。随即剑客变招,手腕一翻,剑势由刺变崩,直挑沈飞阳的眉心。 好快的变化,沈飞阳心中暗想,登时周身提起了十分的战意,单手紧握木刀刀柄,手腕旋转,便叫这一剑飞挑扑空,顺势抹刀而来。蓝沄剑见势赶忙撤步,没想到对方招数变化极快,木刀横扫而来,蓝沄剑只能以剑格挡。一来二去,两人就在这方小院里缠斗在一处。 饶是蓝沄焕不懂剑术刀法,在一旁也看得津津有味。若非二人手中武器乃是树枝削成的兵刃,恐怕院中早已刀光剑影一片。沈飞阳以刀见长,她的刀意若非为了杀人,讲得则是一个“胆”字,因此切磋之时往往越战越勇,刀势逐渐变得极具压迫性;蓝沄剑虽然尚未踏入龙境,但早已体会了独属于她自己的剑意,那便是一心一意,则能一剑天开。 因此这番切磋,越到后面越明显的刀势压迫,反倒叫她心中兴奋火热,来自沈飞阳凌冽的压力让她更加专注,战心更胜原来一筹。于是二人打的有来有回,直到五十回合,蓝沄剑早已面色潮红,大汗淋漓,沈飞阳才用上三分内劲,一招同时折断了二人手中的树枝,这场切磋才结束。 “蓝姑娘年纪轻轻剑术便如此精湛,假以时日踏入龙境后,必能名扬东洲武林呀。”沈飞阳对她抱拳拱手,不由得赞叹道。可惜自己三师兄不在,不然她肯定要撺掇三师兄赶紧收徒,这么好的苗子,可不能让岱宗学派的伪君子或是蒙山派的老尼姑们抢走。 “问心姑娘过誉了。”蓝沄剑掏出手帕,为自己擦了擦汗,将刚刚那种兴奋的情绪压制了下去。“沄剑从此番切磋中获益良多,不知今后再有感悟时,能否再找问心姑娘切磋一二?” “哈哈,蓝姑娘这是什么话,无论何时何地,只要蓝姑娘想来切磋,莫问心都是欢迎的。”沈飞阳这话当然是发自内心的,她突然想起,自己四师兄莫问行不是也收了徒弟吗,这蓝姑娘既然蛊术也精通,想必医术也不差劲吧。要不先让四师兄也把蓝姑娘收了做徒弟,到时候三师兄作为师伯,没事教教师侄剑术也很正常吧? 蓝沄剑可不知道,沈飞阳正在心里盘算着怎么把她拐到佚名门里呢,还想着趁着在郢都这几日,她多找机会和这位莫问心切磋一番。她感觉到了,说不定她能从和这位切磋的过程中,找到突破虎境瓶颈抵达龙境的契机,正考虑着怎么开口拉近关系,蓝沄焕拿着水壶走了过来。 “恩人,妹子,看你们切磋许久,想必是渴了,来喝些水吧。” “有劳蓝兄弟了。”沈飞阳客气了一下,随口问到:“蓝姑娘远道而来,舟车劳顿的,尚未休息就被我拉着切磋,想必也累了吧?这样,蓝姑娘先与蓝兄弟叙叙旧,我去买菜,等下张罗桌酒宴来,为蓝姑娘接风洗尘,二位意下如何?” 蓝沄剑赶忙说道:“这样会不会太麻烦……” “既然如此,那就有劳女侠了。”蓝沄焕赶紧扯住了妹妹,大声回应道,见沈飞阳应下离开后,才拉着妹妹坐下。 “妹子,你进了郢都,可有租赁房子,或是旅居客栈?”蓝沄焕给妹妹倒了杯茶水,他刚刚看出来了,妹妹虽说越打越起劲,但逐渐落入下风也是真的,心下也有些心疼。 “还没,我进城前见了阿嬷的人,尔后就赶去打擂了,才来见的你。阿嬷的人说,当日截你的,除了熊家,还有唐家的弟子。”蓝沄剑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眼中冒火,“那唐家人真是欺人太甚,唐老怪当年骗了阿嬷不说,如今还敢联合熊家袭杀你。” “竟还有玄影门?!怪不得那日那些人身法诡异又熟悉,我当时本命蛊被压制,未曾注意到,原是玄影门的老狗。”蓝沄焕眉头紧锁,随后说道:“妹子,你近日来要当心些,那熊家不知学了什么邪门的功法,可靠吹骨笛压制我蓝家人的本命蛊,导致功力大减。虽说你剑道上亦为天纵奇才,但还是不要单独行动了。” “我晓得了,哥,你就好好养伤吧,等回去了,阿娘必然会想办法让你恢复的。” 蓝沄焕苦笑,他自知如今能捡回一条命来,已是上天垂怜了,对于恢复武功,早已不抱希望,只希望母亲能不要将他视为无用之人便好。他心中闪过了那日李清风的身影,惊鸿一瞥,那张抱着幼女时的笑脸,已经深深地映入他的脑海。 可如今他是废人一个,又怎配得上不过三十便踏入泉龙境的天之骄女、大名鼎鼎的清风仙子呢?蓝沄焕将心中的苦涩压下,对着妹妹扯起一个笑脸,“嗯,阿娘的本事我是知道的。” 李清风踏入五师弟的小院前,老远便闻到了烤肉的香味,唇角含着笑意加快了脚步。这个味道她熟悉,整个佚名门,也只有她家小九烤出的肉会这般香了。 推开深色的院门,烤肉的香气更加浓郁了。映入眼帘的,便是莫问敖正抱着囡囡,同今天才见过的蓝氏兄妹憨憨地笑着说些什么,囡囡见她来了,高兴地从爹爹的腿上爬了下来,扑到了李清风的怀里。韩峰从厨房探出头来,喊了声“师姐”,随后像看到救星一样一溜烟跑了出来,李清风看他一身书生青衫,但靠近了一股油烟味儿,也没嫌弃,只是笑了笑。 “怎么了?”她抱着囡囡问到。 “大师姐,小九嫌弃我。”韩峰掏出扇子,给自己扇了扇风,试图把烟熏火燎的气味从身上扇走。 “她嫌弃我在厨房只会碍事,师姐你可要为我主持公道啊,我明明洗菜择菜哪样干的都很好啊。”韩峰虽然有举人功名,但是对进厨房这件事也不排斥,再说了,原来在佚名门厨房杂活他也没少干。虽然韩峰的确懒得做饭,不过他深知,如果他胆敢在沈飞阳面前说什么“君子远庖厨”这种话来搪塞干活,一定会被后者一脚踢进柴火灰里。至于在大师姐面前,那就更不敢了。m.33qxs.m “五师弟,你且抱着囡囡,我去给小九帮帮忙。”李清风笑着把怀里的孩子推给韩峰,在韩峰的“大师姐真好”的恭维声中,踏进了厨房。 第21章 同住屋檐下 酒过三巡,蓝家兄妹也逐渐放得开些,兴致勃勃地夸赞着沈飞阳的手艺。在蓝沄剑看来,沈飞阳做饭的方式虽看着粗暴了些,但属于是粗中有细那一款,吃到嘴里,哪怕是膻的羊肉,也在沈飞阳的烹饪下,也有了不一样的风味。她观察着菜品的模样,都是自己在西南很少吃到的,细看之下,许多菜虽看着粗犷,切法却有些讲究,难道做饭对刀法也有益处?她打算等到饭后,再同这位“莫问心”侠士讨教一二。 至于蓝沄焕则更是开心了,这些时日都是莫问敖在照顾他的起居,饭自然也是那八尺大汉做得,虽说也是如出一辙的粗暴手法,味道也还过得去。但比起莫问心,还是差上不少。 更何况李清风也在酒席上,这让蓝沄焕更高兴了。尽管对方更多地还是在和自己的妹妹聊天,顺便给坐在她身旁疯狂扒饭的九师妹布菜,但不得不说,有的人,只要她能出现在你的视野中,就已经能让你感到开心了。蓝沄焕便是如此,若非他内力尽失,他都想跑到山里唱首歌了。33qxs.m 只是心里再怎么高兴,也不能耽误办正事。见沈飞阳已经撂下筷子,拧开酒壶开始喝酒了,蓝沄焕才忙说道:“问敖侠士,问心侠士,为谢救命之恩,蓝沄焕先敬你二位一杯。” “蓝兄弟客气了。”莫问敖不好意思地举起酒,率先应下了这一杯,沈飞阳也闷头喝下,不过喝得是自己的药酒。 “蓝兄弟,我和我师兄都是敞亮人,有什么话直说便是,不必如此客套。” 蓝沄焕与蓝沄剑对视了一眼,蓝沄剑便开口道:“问心姑娘冰雪聪明,既然如此,我便直说了。我一路奔波,来得匆忙,今天才到了郢都城,料想招亲擂如此火热,恐怕城中早已没了空余的客栈,因此想烦请问心姑娘……” “咳咳,说来这件事也怪我。”蓝沄焕轻咳了一声,打断了妹妹,眼神示意她稍安勿躁。“其实,蓝某在郢都的游荆客栈,订了间上房,租期八个月,只是中途遇袭,加上问敖侠士又盛情难却,所以未能告知诸位。”他顿了顿,观察了下四位师兄妹的表情,才继续说道:“现在那处租期还剩一月有余,妹子拿着我的钥匙和腰牌,应当还能继续住段时间,只是……” “只是你担心你妹妹会被仇人报复,所以想请我或是我大师姐,给蓝姑娘做一段时间的保镖?”沈飞阳懒懒地拿起酒壶,又把盖子盖上。蓝沄剑则一直盯着沈飞阳的酒囊,不自觉地陷入了沉思,没意识到酒桌的气氛正在变得奇怪起来。 “呃……”蓝沄焕这下不敢接话了,虽然相处天数不多,他也看得出来,这位莫问心女侠,也算是油盐不进全凭心情办事的那类人。 “小九,不得无礼。”李清风象征性地训斥了她一句,“蓝公子,担忧家人乃人之常情,我等江湖中人,自然能明白蓝公子为妹妹筹谋的苦心。只是我已身负皇命,恐怕帮不上什么忙,还望二位理解。” “我倒是可以答应蓝兄弟的请求,只是这活儿只能算你雇我,我不能白干吧?”沈飞阳摸了摸怀中的帕子,摸到了丝质的触感后才放下手,她想起来了,自己的那个帕子一开始给“傅音”包扎伤口用了,她只好等结束了找个地方洗洗嘴。 “好说,好说,问心女侠想要多少报酬,我都是愿意的。”蓝沄焕赶忙应下,若是能得这位祖宗帮着他妹妹,他反倒是放心些。 “这可是你说的啊,我倒也不要你金银,甚至可以等你家人来了再护送你一程,不过……”沈飞阳笑了,韩峰看得心里打了个冷战,他可清楚他这位九师妹是啥脾气,这么一笑肯定是心里在冒坏水呢。 “不过我倒也不缺那几两银子,要不这样吧。我有个师兄,也是个厉害的大夫,最近听说他那边缺人,我想,蓝姑娘既出身蓝家,想必医术上也颇有建树,不如等此番事了,蓝姑娘随我去给我师兄帮几天忙,就算这趟的报酬了,二位看这样怎样?”沈飞阳笑着说道,李清风瞟了她一眼,瞬间明白了,因此也没说话。莫问敖虽然粗人一个,却也明白九师妹自有谋划,抱着囡囡装没听见,继续给孩子喂饭吃。 韩峰佯装喝酒,饭桌上顿时安静了下来。蓝沄焕脚下轻轻踢了妹妹一脚,蓝沄剑顿时从思绪里反应过来,她还没搞清楚发生了什么,就见哥哥对她使眼色。 “咳咳,抱歉,问心姑娘,敢问以后还能和你切磋吗?” “自然可以。”沈飞阳笑道,别说我了,只要我能抓得到他莫问机,我可以天天拉着三师兄和你切磋! “那便照问心姑娘所说安排吧。”蓝沄剑恍惚道,她听了个七七八八,但思绪一直缠绕在沈飞阳的酒囊中,因此一时间没过多思量,对方要自己去帮一个医生的忙是何用意,蓝沄焕见妹妹已然答应,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好继续同一旁的韩峰推杯换盏。 “既然事已定下,那我便先和小九回趟住处,收拾些被褥来,也省得客栈照顾不周,蓝姑娘还请稍作等待,待会儿小九同姑娘同去客栈。”李清风起身拱手,拽起还在逗囡囡的沈飞阳离开了。 沈飞阳想起,自己的确还有些新买的衣裳在大师姐那,便乖乖地随着师姐走了。 “小九,你这壶药酒,是什么时候泡的?”李清风漫不经心地问道,现在是在路上,但人也不算多,李清风不担心有人听了去,会暴露她家小九的秘密。 “在西南的时候,我在那边住了些时日,顺便泡了一坛。”沈飞阳摇了摇酒囊,里面满满当当地还有大半壶,应该还够她喝一阵子的。 “你这酒用的都是寒性的药,可千万别给蓝姑娘喝了去,到时候万一不注意,坏了人家的身子就不好了。”李清风提醒道,沈飞阳皱了皱眉头,显然是听明白了大师姐话中的含义。 “师姐放心,这东西,全天下也只有我一人能喝而已。”她叹息道,这壶酒的药材是毒婆婆为她改良的,那毒婆婆送了她一包药,实际上里面包了两小包,一小包改良的药和一小包按原方抓的,沈飞阳用它们分别泡了两坛酒,如今手上的这壶,正是出自改良过的那坛。 看来这酒,只能暂时封起来了。 第22章 刀剑闲话 “问心姑娘。”收拾好一切后,蓝沄剑坐在床铺上,一脸复杂地看着沈飞阳。而沈飞阳早就铺好了地铺,安心地躺下。她虽然不咋介意,小时候也是跟着师姐李清风一床睡过好多次,但她长手长脚的,可不想和蓝沄剑挤在一起。 “怎么了,蓝姑娘?”沈飞阳丝毫不在意蓝沄剑的目光,反正她看不见,而且都是女的,有啥好介意的? “问心姑娘,你可曾去过三苗?”蓝沄剑斟酌后才问,沈飞阳摇头:“没去过,听说三苗毒瘴弥漫,我对医术不通,去了恐怕也有去无回啊。” “那可曾到过叶榆城?”蓝沄剑又问道。 “叶榆城是去过的。”沈飞阳点头,“蓝姑娘,怎么了?” “……”蓝沄剑眉头紧锁,纠结了一下,还是开口道:“问心姑娘,你既是我哥哥的救命恩人,如今又肯舍命陪我,我自是不当瞒你的。”她似是在给自己下定决心,叹息道:“问心姑娘,你这药酒的方子,可是千毒婆婆给你的?” “你想说什么?”沈飞阳面色不变,只是平躺在褥子上,淡然地说道。 “……那千毒婆婆是我家阿嬷,这药酒的方子可否给我看看?我……”蓝沄剑话卡在嘴里,她总不能说怀疑自己阿嬷要害她,所以要看看这方子哪里不对劲。 “方子我是没有,酒给你倒一杯,你闻闻也许就知道了。”沈飞阳爬了起来,随便拿了个茶碗,只浅浅地倒了一个碗底。蓝沄剑接过茶碗,浅浅地闻了下,再用小指沾了些,放在舌尖尝了尝,面色登时变得有些不好。 “问心姑娘,这里虽然没有毒物,但……但药性极阴极寒,不会损伤内力根底,却会……”蓝沄剑闭上了眼,定下心再睁开眼,继续说道:“虽然不会损伤根底,却会导致不孕。”33qxs.m 空气安静了半晌,沈飞阳“嗯?”了一声,“就这,没有了?” 蓝沄剑愣了一下,“没,没有了……不是,不孕这问题,已经很严重了呀,问心姑娘,这酒你最好……” “只有不孕?没有其他的副作用?” “没有,这药酒中有几味药虽看着凶险,实则毒性已互相中和,除了会导致不孕外,可以说是无毒的。此等方法也只是我阿嬷会想到,因此我酒席上略微闻了闻,便察觉到了。”沈飞阳听罢后点了点头,拿过蓝沄剑手中的茶碗,将里面的酒一饮而尽。 “问心姑娘?!你可知这酒现在停了,将将调理几月便能好,若是时间长了,可是会终身不孕的!” “这不是好事吗?”沈飞阳懒懒地躺在褥子上,一把扯过了被子,“蓝姑娘,我又不似你,家中有个蓝家要继承,全家老少都指着你一人延绵子嗣、将家族发扬光大。我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浮萍,能不能有孕不重要呀。” “可问心姑娘,往后你若是成了亲,这没有子嗣终究于夫妻感情无益,倘若你想要孩子了,可怎么办?”蓝沄剑虽说从小在偏向母系社会的西南人中间长大,传统上来说却也极为看重这点。 “我不会的。”沈飞阳打了个哈欠,“江湖这么大,我还没逛够呢,要孩子干什么?况且我才十九,结婚这种事儿,往后谁又说得清?现在说也太早了。”她翻了个身,裹上了被子。夜里郢都终究是冷了些,不过好在她沈飞阳天生三阳绝脉,自己就是个火炉子,也不怕地上冷。 蓝沄剑摇了摇头,这位当真是心大,竟然连女子最为在意的地方都不上心。她也不再劝说,只是问:“问心姑娘,可是与我阿嬷相识?” “自然是认得的,她于我有些恩情,我便替她办了件事,这药是她那时赠给我的。”沈飞阳淡然回答,心想那毒婆婆还挺够意思,替她改良的这番药方,效果管用不说,副作用竟然仅仅是绝育而已。 她师父和四师兄研究出的那个方子,服用后则会累积一定的毒性,抵达一定程度,沈飞阳便会经历经脉堵塞、再不得不口吐鲜血、打通经脉的过程。好在沈飞阳勤练内功,那法门刚好可以化解些毒性,使其排出体外,只可惜也只是延缓毒发而已,并不能彻底根除。 现在好了,这药副作用不过是不孕而已,虽按着沈飞阳的认知而言,不孕已是伤及了身体,不过在尚武的东洲,这可比经脉阻塞要好多了,沈飞阳感谢这毒婆婆都来不及。 “这么说来,问心姑娘可就是阿嬷口中的那个,从吐谷浑一路摸到叶榆城的奇人?” “……奇人称不上,只是碰巧去了那边而已。”沈飞阳想起那段经历,心情就奇差无比。那业火教分明就是个下三滥的旁门左道,打着传教的名义疯狂敛财不说,上来就给她定了个贱民的身份,她至今回想起来,都觉得把业火教的神寺烧了都算便宜了他们,她当初应该多花些时日寻找游荡,把他们这些所谓的神使挨个杀光。 “问心姑娘,可否给我讲讲吐谷浑的事?我听长老爷爷说,吐谷浑四季寒冷,常常叫人觉着呼吸困难,可是真的?” “确实是这样,不过四季寒冷,是因为吐谷浑地处高原……呃,你就当比叶榆城外的雪山还高的地方吧,那里空气稀薄,中原人去了,身体不适应,也是常有的事。”沈飞阳不打算给这个时代的人解释什么叫“海拔”和“缺氧”的概念,只是笼统地说些了自己的感受。 “哦?听起来还挺有趣,若是有机会,我倒也想去见识一番。”蓝沄剑若有所思,那吐谷浑人,日日住在高山之巅,不知又会是以何种方式修行武道?会不会有罕见的世外高手呢? “最好还是别去了。”沈飞阳说道,“那边的教徒都不是什么好人,专门诱骗年轻女子,你去了,只会徒增烦扰罢了。”她可没骗人,而且尽量将话说得委婉了些。蓝沄剑也不是个傻的,瞬间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多谢问心姑娘提醒。”随后她叹道,“未曾想吐谷浑也有这般事情,我以为只有南楚的山民会去强掳百越女子,这已然是够离奇的了,好在我蓝家势大,好歹还能护佑一方百姓平安。” “哦?南楚山民,竟会去百越掳掠女子?”沈飞阳来了兴致,她突然想起了自己带傅音进叶榆城的那次,门口的守城侠士,曾调侃她是不是从百越娶了媳妇回来,看来这业务挺熟练,产业挺成熟啊? “有许多这样的南楚村落,会到百越买人卖到南楚,曾经也有人会到南诏如此行事,只是被蓝家子弟出手教训了一番,不敢再来了。”蓝沄剑想了想,觉得透露给沈飞阳这种琐碎事情也无所谓,便将自己所知的透露出来。 “南楚官府不管吗?也是,抢来的是百越人,百越连个领头的寨子都没有,他们又怎么会管。”沈飞阳叹道,又把话题止住,躺了回去。 第23章 北方暗流 酉时三刻,大衍长公主府。 卫茗徵怀抱慵懒的肥猫,看着丞相府的请帖和近期黑羽卫为她呈上的奏报,若有所思。 怀里的猫儿自然是从叶榆城抱回来的,每每卫茗徵看到这猫儿懒懒的样子,都会想起那个喜欢躺在躺椅上“晒月亮”的年轻人。可惜的是,密探汇报郢都的情况里,并未能探听到有关“莫问心”的更多消息,不过这也算是好事。最起码可以证明,这位年轻的龙境武者,并未被南楚皇室招揽。 另一件大衍最近发生的大事,就是魏龄之女马上要出嫁了,所嫁之人正是新科状元沈飞昭。这沈飞昭原本是南楚人,原本也算个中流家族的世家子,听说遭受家族迫害,早年间身无分文,独自一人跑到大衍求生,以流民的身份登了官府的户籍,靠着给大户人家写字谋生,穷得叮当响。如今要娶丞相之女,家里也只有一把琴能做聘礼而已,还是建德帝惜才,亲自下旨从私库里拨出些个金器,赏赐给了沈飞昭。 前些时日,听说沈飞昭有个流落在外的弟弟,大闹了南楚侯府,逼着他爹忠勇侯把吞了娘亲的钱掏出来,转头就派镖师给沈飞昭送了过来。有人还在坊间特意大肆宣扬,说南楚的侯爷为父不仁,为了那几两银子,逼得他们沈氏兄弟不得不公开和失德的老子一刀两断,从此另起炉灶,自成一派嫡系,他沈飞昭的宗谱上只有他和他弟弟开头了,一时间成为轰动京城的大八卦,为坊间流传。 若是沈飞阳听说了肯定会大骂:老娘分明是女的,眼瞎认不出来就算了,别造谣给人变性好不好!不过卫茗徵肯定不知道这些,她看重的只有两件事:保皇派魏龄要嫁女儿给沈飞昭,是否有她父皇的暗示?她父皇特意赏赐给沈飞昭金器,做结婚用的聘礼,可是属意沈飞昭,在向诸位皇子皇女暗示? 抑或是说,这是个饵? 正当她垂眸慎思之时,黑羽卫的人低头走进了房间,单膝跪地,呈上了新的奏报,卫茗徵看到信封上粘着的三根羽毛,瞳孔就是一缩,放下猫一把夺过信件。 片刻之后,卫茗徵面沉似水,冷声问道;“圣人和枢密院那边,可有接到河北道的奏章?” “怀远刺史的奏折,被进奏院扣下了。”那黑羽卫拱手回道,卫茗徵压住心中的怒火,冷哼了一声,“真是一帮好官啊,拿着怀远的薪俸,住着怀远百姓供养的京邸,怀远河西村的百姓被北洲蛮夷杀了,竟然还敢不报?” 那黑羽卫顿了一瞬,从怀中掏出另一封信来,双手呈递给卫茗徵。威严的大衍长公主拿过信件,展开快速浏览了一遍,深深地叹息道:“罢了,去一封暗件,通知宣威将军时刻警戒。”随后挥退了黑羽卫,坐在太师椅上沉默不语。 “看来,这魏相之女的婚宴,不去露面是不行的。”半晌后,卫茗徵抱起了猫儿,踏出自己的书房。 与此同时,大楚郢都城。 刚送完莫问敖离开,众人各自散去,韩峰也领着二师兄的闺女先回家了。沈飞阳则坐到郢都的路边小摊,要了两大碗米粉,伴着酸菜肉丝,吸哩呼噜地吃得飞快,看得正一筷子一筷子慢慢挑粉的蓝沄剑一愣一愣的。 “你咋不吃,这家不合胃口?”兴许是意识到被盯得久了,沈飞阳端着碗抬头问道。她嘴唇有些厚度,唇角沾了些汤汁,还泛着亮晶晶的光泽。 蓝沄剑低下头,学着沈飞阳的方式,也嗦了一口米粉,“味道很好,只是太多了,我有可能吃不完。” “习武之人,就是要多吃点,不多吃点怎么有力气练功嘛。”沈飞阳吹了吹碗沿,喝了口汤,嗯,真是鲜美啊,这郢都就是好,小摊子都卧虎藏龙的,不知道大衍的长安城会不会也有这样的好吃的。33qxs.m “不过实在吃不了,也不必勉强自己,蓝姑娘。”她继续用筷子捞着汤里的肉丝,“没事,反正是我请你的。” 晚饭过后,蓝沄剑打算在郢都附近逛一逛。郢都城西侧靠着大江的支流,楚国吴地、大江到怀江之间的粮食商品,都会从这条江水运送到郢都,因此郢都的西侧漕运繁忙,总是人来人往。蓝沄剑久居内地多山的西南,极少见到这般壮阔的江景和繁忙的船只,因此也算兴致勃勃。 沈飞阳择了一处坡草地,吹着江风,忍不住拿起笛子吹了一曲,蓝沄剑便只坐在她身边,默默地听着笛声被江风吹远。她不懂音律,只听过西南人的民歌和民俗乐器,对于沈飞阳的笛声也只能评价出“好听”二字。 “哎,春江水暖鸭先知,看来过些时日不能钓鱼吃了。” “?”转折太快,蓝沄剑没反应过来,沈飞阳指着江面飞动的野鸭,淡然道;“天气暖了,这大江该暂时禁渔了,过些时日才能重开。” “楚人竟然还会禁渔?”蓝沄剑好奇问道,人说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禁渔了,郢都的渔民春天吃什么? “只是老百姓禁渔罢了,贵族不在其列。”沈飞阳耸肩,“我先前去码头,和抗包的劳工闲聊得知的,他们不打渔只能去码头上工了,不然家里的孩子婆娘都没得吃。”蓝沄剑默然,她是武林世家出身的子弟,先前从未了解过平民百姓的生活,这不在她的业务范围内。 “哎,也不知道公主殿下的驸马会选了个什么样的人。”沈飞阳拧开酒壶,呷了一口,摇头叹息道。蓝沄剑无语,这人前脚在说码头工人,后脚话题怎么就绕到公主头上了? “这和渔民禁渔有什么关系?”蓝沄剑问道。 “表面上是没啥关系的,以后会不会有关系咱也不知道啊。”她顿了顿,仰头大剌剌地倒在草地上,双手枕着后脑勺,不知从哪揪下来一根干草,放在嘴里咬着。“这不是怕万一公主殿下,相中了我哪个仇家,以后仇家摇身一变成了驸马,我打也打不得,骂也骂不得了嘛。” 第24章 围困 比武招亲擂如火如荼地举行了半月有余,这才决出了新驸马的人选,尔后公主府开始准备婚事。 胜出者据说是岱宗学派的君子剑派天骄,不过二十三岁就抵达了泉虎境巅峰,至于长相嘛,据大师姐李清风说,“长得还行,但公主岂是贪图外貌之人。”对此沈飞阳不置可否,按照吴国公主那个性子,她看上了什么青年才俊,养在外面做面首都有可能。 不过作为公主府供奉的李清风却忙了起来,要时时刻刻关照着公主的出行安全、公主府的安保,陪王伴驾肯定是少不了的。至于“乐师”沈飞阳,则闲上加闲,毕竟公主大人结婚,礼乐等问题自然是由大楚礼部亲自操办,哪里有她一个江湖人什么事。 于是沈飞阳的日常,便是陪着囡囡玩、和蓝沄剑切磋,以及看顾韩峰家包括她自己在内,两男两女一小孩的日常吃饭问题。蓝沄剑也时时钻进厨房帮忙——好吧,其实是围观沈飞阳切菜。 不过也不愧是剑道种子,就这样还真让蓝沄剑看出了些门道。沈飞阳从未对旁人说过,她就算剁排骨,也是用上了师父教给她的第一套刀法,《砍柴刀法》的招式精髓,日复一日地将刀功应用在日常里,才能熟练到闭着眼睛也不怕砍错东西。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不是?要不是她用手炒饭肯定会被大家嫌弃,沈飞阳甚至不介意在炒饭的时候练练铁砂掌,但这种法子只能想想而已真要这么干,师姐肯定会把她当陀螺抽。 比起穿衣吃饭,最崩溃地是沈飞阳被韩峰甩了他的全部家当,五师兄拍着胸脯表示师妹和蓝家兄妹还有囡囡的伙食,他莫问礼包了。但柴米油盐的行情他实在不懂,所以把钱都丢给九师妹打理了,这全部家当里,其中还有一家韩峰不知道啥时候搞到的铺子。 结果沈飞阳这账是越算越愁,最后不由得把银子和账簿丢下哀嚎:“苍天啊,能不能等我二十三岁的时候,也来个吴国公主那样的富婆包养我吧!我想做米虫!” 忙里偷闲来看看九师妹怎么样了的李清风刚踏进院门,就听见这么一句话,于是正在代替沈飞阳陪着囡囡玩舞剑游戏的蓝沄剑,就看见院中一道白影闪过,随后有人挨了一记爆栗,假模假式地“嗷”了一声。 她嫣然一笑,无视了院中的鸡飞狗跳,继续陪着小萝卜头玩去了。 “等此番事了,问心想做些什么?”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蓝沄剑自觉与沈飞阳的关系拉近了不少,于是说话也不再似初见那般客气。沈飞阳擦着手中的笛子,想了想才答道: “等把你哥哥送回去,再把你送到四师兄那边,我就出关去看看吧。我二师兄性情憨厚纯善,我有些不放心他和二嫂。”沈飞阳说起莫问敖时,脸上的忧虑的确有些藏不住,她二嫂刚出月子几个月,就一走四五年没个消息,此番二师兄前去,沈飞阳也总有些不好的预感萦绕在心头。 对了,师姐要当公主府三年的供奉,韩峰也不可能长期照看囡囡,看来去新邑前,得去趟广陵城找一下六师姐了。 “你们师兄弟之间关系真好啊。”蓝沄剑虽说一心一意地修习武道,可并非不懂世家门派间的勾心斗角,这些就算在蓝家也不能免俗,因此她是真的有点羡慕、也甚少见到,像沈飞阳这般和谐的师门关系。 “那是,四舍五入我也是师兄师姐们看着长大的。”要不是二师兄莫问敖结婚太晚,沈飞阳估计自己的年龄给他当闺女都够了。 “你们师门倒是不按照长幼顺序来分师兄师姐,我看那清风仙子,也不过三十而已,大家却都很服她。” “谁敢不服大师姐,我莫问心就第一个不答应啊。”沈飞阳笑道,“大师姐为我等付出颇多,至今都未像普通女子般婚配,谁再不服大师姐,就属实有点白眼狼了。”说话间,沈飞阳将竹笛别回腰带上,拿起了自己的竹杖。 今天正是吴国公主大婚之日,沈飞阳没去凑这个热闹,半个郢都城的人都跑到公主府观礼,韩峰也带着囡囡去了,附近都冷冷清清的,因此有什么动静,都逃不过沈飞阳灵敏的耳朵。 “蓝沄剑。”沈飞阳声音陡然严肃了起来,“拿起你的剑来。” 蓝沄剑面色一变,宝剑出鞘,跳到了哥哥屋子的跟前,低声说道:“哥,你藏好。” 话音刚落,一道银光照亮小院,随后就是“铛”的一声脆响,沈飞阳长刀出鞘,一手抵住从天而降的朴刀,另一手以竹鞘挡住剑的横扫。第三人从阴影中冒出,被沈飞阳一脚踹开,随后她身形犹如泥鳅一般,从包围圈中钻了出来。彡彡訁凊 而这一切不过是一息之间的事,蓝沄剑一眨眼的功夫,远处的四人就缠斗在一起,当她正想过去帮忙,从房顶上闪出两人,拦住了她的去路。蓝沄剑看到其中一人腰间挂着骨笛,提剑便向那人攻去,顺手又从衣袖中催动蛊虫,一只毒蝎凭空变大,扑向另外的刺客。 一时间小院中刀光剑影,好不纷乱,沈飞阳逮了个空隙,脚尖点地跳上了房顶,随后和追上了的三人再战起来,将院子腾给了蓝沄剑。蓝沄剑则对那骨笛人紧追不舍,好在她身法精湛,剑术高超,一时间竟让那骨笛人没了可乘之机。另一人则被毒蝎缠住,蓝沄剑见蝎子隐隐有了败势,便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又招出许多蜈蚣来,直奔刺客而去。 听见院子悉悉索索的声音,沈飞阳心里一哆嗦,得亏她看不见,不然就凭蓝沄剑这招出毒虫的数量,她估计自己看了都得头皮发麻。沈飞阳猫身躲过一记朴刀的横扫,顺便一脚把那个身法诡异的踹下房顶,听到一声哀嚎的同时,反手格挡了背后而至的剑锋,心里骂了句c语言的难缠。 三个雪龙境可不是那么好对付的,就在沈飞阳边打边想主意的时候,一声震天的爆炸从蓝沄焕的房间里传来,震得沈飞阳耳朵耳鸣了三个呼吸。好在她除了耳力,其他感官也颇为强力,趁着这一瞬间的愣神功夫,准确地一刀砍倒了那名剑客。朴刀刺客才反应过来,再度和沈飞阳斗在一处。 第25章 激战 “嘭!” 吴国公主的大婚自然是排面十足,不仅有早就备好的十里红妆、美酒佳肴,亦有绚烂的烟花表演来炒热气氛。大楚的四位泉龙境供奉,除开一位恪守皇宫外,其余三位全部到场,连同小皇帝离秋染,也携同姐姐七公主离秋月前来祝贺。 公主府大摆筵席,宾主尽欢,就连府外也搭了棚子,摆上美酒佳肴,邀请百姓同乐。一时间郢都城大半的居民,都涌向吴国公主府所在的那条大街。 除了微微有些心神不宁的李清风,一切都显得热闹非凡。烟花飞天,掩盖了七坊之外震天雷爆炸的声音。 正于月影下缠斗的蓝沄剑可就没这么轻松了,她的鬓角早已微微冒出了汗水,一个人独挡两个雪龙境四十回合已是极限,她如今甚至来不及到哥哥的房里查看情况。 那被虫蛊缠住的刺客已经抽身而来,一刀攻向蓝沄剑的后心。蓝沄剑被迫格挡,一瞬间就错失了压制骨笛人的时机。那骨笛人趁机吹动手中的人骨,蓝沄剑心道不妙,却为时已晚。本命蛊虫在丹田挣扎着,试图从体内破腹而出,蓝沄剑为控制本命蛊,不得不分心运起内功心法,因此对另一刺客的袭击,躲闪得慢了些。 一道刀光结结实实地砍在她肩膀上,蓝沄剑咬牙忍住痛意,趁机以伤换伤,回身便是一剑,正刺中那人的胳膊,这才拉开些距离。那骨笛人趁机再用三分内劲,使得笛声魔音贯耳,动摇蓝沄剑的心智。蓝沄剑直觉丹田剧痛,集中精力控制本命蛊,不想那用刀刺客抓准机会,朝她砍来,等她意识到时,早已来不及躲避了。 “嗖!”一道破空声从蓝沄剑的脑后飞过,刀光将她的发髻斩开,随后便是旁人的惨叫。蓝沄剑睁开眼,只听得“嘡啷啷”两声,一杆朴刀和刺客的三尖两刃刀同时落在地上,原本袭杀她的刺客右臂落在地上,伤口处鲜血喷涌。蓝沄剑忍住剧痛,跟步上前,一剑结果了对方的性命。 原本嘶哑狰狞的笛声也戛然而止,那骨笛人见势不妙,试图逃走,却被一道内劲生生地抓了回来。原本在房顶激战的蓝衣少女冷着脸,赤手空拳地擒住了骨笛人的后颈,“啪啪”给那雪龙境刺客两个嘴巴。 “我学笛子这么多年,就没听过这么难听的动静!给笛子贴个膜再吹,能要了你的命是吗?”沈飞阳又是两个嘴巴打上去,那人脸颊高肿,蒙面的黑巾都被打得掉了下来,饶是如此还骂道:“疯天扩地,啰里吧嗦的婆娘,有本事给你爷爷一个痛快!”夹杂着方言和官话的骂骂咧咧,含混不清地听得沈飞阳眉头紧皱,反手又给了他两个嘴巴。 那人被打得牙都飞出来几颗,尽管被如此羞辱,也不忘了偷偷从袖中催动蛊虫,蓝沄剑在远处看得真切,正要催动自己的蛊虫阻止,没想到沈飞阳伸出两个指头,准确无误地夹住了那只要飞进她鼻孔的虫子。 “阴腥味儿这么大,就别学着蓝家搞这些小玩意了。”沈飞阳催动内力,那原本要刺破她皮肤的虫子便冒烟死去,骨笛人也被封住了穴道,被沈飞阳一脚踹翻在地上,昏死过去。 “蓝兄弟,没事了。”沈飞阳对着韩峰住的正房喊道,蓝沄焕才从里面探出头来,看见这一地狼藉,张了张嘴打算说些什么,又见到肩膀正流血的妹妹蓝沄剑,赶忙跑过去扶住了她。 “妹子,你怎样了?”蓝沄焕赶紧掏出药丸给妹妹服下,随后才翻出金疮药来。沈飞阳在一边搜那骨笛人的身,顺便把对方袖子里、笛子里的蛊虫全都掐死,然后再五花大绑把人捆起来。笑死,她三阳绝脉最不怕的就是阴虫了,虽说阴虫最喜欢阳气重的人寄生,但一顿吃一碗饭那叫享受,一顿吃一吨饭不撑死了才怪。因此,毒虫见了她沈飞阳都得绕着走。 “多谢问心再度救命之恩。”吞下药丸后,蓝沄剑缓过来不少,看沈飞阳在一边捆人,便出口感谢道。要不是沈飞阳一脚踢过朴刀,斩断了那刺客的臂膀,为她争取了时间,恐怕她蓝沄剑早已沦为黄泉孤魂了。 “不客气,小事一桩。”沈飞阳将那人吊了起来,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血,才飞身跳上房顶。借着月光,蓝氏兄妹才看见,原来那朴刀的主人,以一个扭曲的姿势倒在歇山房脊上,一柄长刀劈斩在那人身体里,看伤口是从右肩一直劈砍到左胸,因此整把横刀都卡在尸体里,暂时拔不出来。 就连见惯了死人的蓝沄焕看了都心下惊悚,这得是何等的怪力才能砍出这样的尸体啊?就见沈飞阳一脚踩着尸体的肩膀,两手使出蛮力来,拔出自己的长刀,牵动到后背的伤口,疼得她嘶嘶吐气。 彼其娘之,这朴刀大汉真有两下子,虽然被自己砍死了,那也是先伤到了她沈飞阳的后背,才被暴怒的沈飞阳差点劈成两半。不过也算一报还一报了,要不是沈飞阳身法灵动,恐怕变成两半的就是她自己了。 她想起来都有些后怕,后背的伤口在警告她,遇上一个雪龙境,她还有自信一刀将对方毙命,可是要是来十个呢?她沈飞阳真的打得过十个雪龙境的围杀吗?这才三个雪龙境,就让她小命差点交代在这,沈飞阳决定日后还是要好好练武,争取碰上十个雪龙境高手的生死拼杀,也要有将他们全部格杀的实力。 既然来杀她沈飞阳,就要有会被她杀掉的觉悟。沈飞阳可不会管自己会不会太凶悍了,他都要杀我了,我还管怎么让对方死得更体面点吗? 沈飞阳忍住疼痛,一把薅出自己的兵刃,顿时那尸体便翻滚到院中,看得蓝氏兄妹胃里直反酸水。而沈飞阳才不管那些,摸着自己的刀刃一阵哀叹;“坏了坏了,这刀真让我砍卷刃了,我去,这怎么还有个缺口,完了完了,这郢都也没个好铁匠,可咋修啊……” 彡彡訁凊 第26章 虚假的宁静 收拾残局花了蓝沄焕和沈飞阳不少时间,但血迹扫洒,二人实在是无能为力了。直到韩峰带着囡囡回来,沈飞阳只好在大门口堵住二人,简单地说了下里面的惨状,韩峰只好捂着囡囡的眼睛,在西厢房把孩子哄睡着了,安排受伤的蓝沄剑进去陪着,他出来继续收拾残局。 但房子都炸塌了,这么大的事儿想瞒也是瞒不住的。三人连夜洗刷了院子,收拾了尸体,顺便把那个被沈飞阳挂在树上倒霉蛋打晕了好几次。 最终,忙了一夜的韩峰出去找房东赔钱,而忙活到天光大亮的蓝沄焕才发现,沈飞阳那身蓝衣的后背挂着长长的一道口子,索性就是皮外伤,血早就干了结痂,衣服也粘在身上。他赶紧叫醒自己的妹妹,去给恩人处理一下。 “不用那么麻烦,蓝姑娘你身上的伤还没好,还是不要为了我这点小伤费心了。”沈飞阳摸了摸后背的伤口,感觉到血痂的粗糙不平,毫不在意道。蓝沄剑岂能依她,扒开破掉的衣裳仔细看了看,确认了沈飞阳没在骗她,才放手。 “好在问心你身体结实,但凡是个皮肉松些的,就要砍到骨头了。”她刚刚顺手摸了摸沈飞阳的筋骨,看来至少五岁这人就开始煅体了,肌肉结实,因此问题不大。 “就说了没事嘛,等师兄回来了,我向他讨件鹤氅披着,回客栈再换衣裳。”沈飞阳顺手摸出一截麻绳,昨天她躲开那一刀时,头发和束发绳子也被削掉一截,就这样披头散发地忙活了一宿。蓝沄剑这才发现,她头发蓬松,才将将长到肩膀,看着倒是添了几分慵懒的气质。 看沈飞阳费劲地拢起头发,再用试图用麻绳固定,蓝沄剑摇摇头,这人怎生这般不讲究。 “问心,若是不嫌弃,就用我的发带吧。”蓝沄剑从袖中拿出自己的发带,她平常挽个简单的发髻,用发簪固定便好,因此发带多数时候也是用不上的。 沈飞阳刚要张嘴拒绝,就闻得一阵幽香扑来,蓝沄剑早已走到她身后,伸手轻轻拢住她的小辫,“你后背张弛过度,伤口恐怕会再裂开,我来为你束发吧。” “……有劳了。”沈飞阳心说算了,自己也看不见,旁人帮忙倒也能收拾得利落些。 等韩峰回来,沈飞阳直接把俘虏丢给师兄和蓝氏兄妹处置了,自己披上鹤氅径直回了客栈,打算换身衣服,洗洗澡再回来。审问囚犯这种事,还得是读书人来才靠谱啊,她可怕自己一个不小心,把这用骨笛的怪人打死了。 这一番折腾,等沈飞阳收拾好自己,都到晌午了。料想他们应当还没吃饭,沈飞阳直接从外面买了些饼子和小菜,拎到韩峰住的小院里。大楚千鹰卫的人正从院子里出来,押解着那脸颊肿得老高的刺客。 郢都在公主大婚当日发生了刺杀案件,暗杀对象还是西南蓝家的两位嫡系子孙,大楚千鹰卫替皇室管辖江湖事务,怎么可能对此视而不见。沈飞阳一脸“我是路人”的表情闪到一旁,给千鹰卫的大爷们让出路来,没想到那为首的千鹰卫,见到沈飞阳眼前就是一亮,拱手问道: “阁下可是沈家二郎?” “不是。”沈飞阳否认的飞快,那千鹰卫面上仍挂着笑意,说道:“沈家二郎可以不认沈家,但您这张脸我是认得的。您绝对是忠勇侯之子。”m.33qxs.m 沈飞阳嘴角一抽,抓过自己小辫,指给这千鹰卫看,“你见过哪家郎君用丝带子编头发,穿着袄裙出门的?公母都不认得了,你这千鹰卫白吃大楚的俸禄啊?” 那千鹰卫也不恼怒,只是笑道:“衣裳打扮会骗人,可二郎君腰间的紫竹笛不会骗人,这笛子虽不华贵,也是封太师家传之宝,千鹰卫自然是认得的。”他笃定道:“况且,在下也学过些识人的本事,我观沈二郎面色红润,气血旺盛,阳气颇重,身高又近七尺,定然是位阳刚好男儿。” “……”沈飞阳无语了,她总不能说这是因为她天生三阳绝脉吧?她咋穿女装出门,都能叫人给认成男的?果然还是晒得太黑的缘故了吗? 千鹰卫见她沉默不语,还以为是沈飞阳被他道破了身份,不好意思了,赶忙说道:“有道是大丈夫不拘小节,二郎放心,此等小事,兄弟们定不会到处乱传,我们千鹰卫嘴是最严的。” 沈飞阳心说你可闭嘴吧,摆摆手问道:“千鹰卫大人,您把我拦住,到底想说点什么?” “呵呵,二郎君稍安勿躁,只是我们主子有令,若是那天见到了您,定要带您去面见殿下,您看看这……”千鹰卫脸上笑着,心里却是不解,他们公主要见这么个黑厮作甚?这人还和楼子里的小倌一样爱穿女装,又是那废物侯爷的儿子,前些日子还传说他与沈家断绝了关系,这一没背景二没模样,公主见他干嘛? “敢问,是哪位殿下要见我?”沈飞阳愣了,她来郢都这么久,除了吴国公主和那位只见过一面的七公主,没见过任何皇亲贵族啊?再说那两位公主想见她,不是派大师姐来叫自己就行吗,哪用得着叫千鹰卫啊? “二郎去见了便能知晓。”那千鹰卫虽心中不解,不过也不是个眼高于顶乱得罪人的,这沈二郎敢闹他老子要亲娘的嫁妆,估计也不是个好相与的,他可不敢轻视人家。 “罢了,只是大人,我眼下有些要紧事,暂时走不开。可否缓些时辰,最晚今日申时,我再到千鹰卫所寻大人?”临了,沈飞阳又补充了句:“毕竟是要面见贵人,总得留给兄弟些沐浴更衣的时间不是?” 那千鹰卫听后先是眉头一皱,觉得这人好生不识抬举,听过解释后又觉得还算有理。反正见这人拎着食盒,估计人就住这附近,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待会叫个兄弟留意些就是,因此便应了下来,与沈飞阳相约申时,在千鹰卫所门口见。 第27章 面见公主 一曲终了,离秋月双手抚琴,闭上了眼睛,回想着刚刚的演奏,品味着这番曲谱中的意境。 “殿下。”一名侍女走到门外,俯身施礼,“千鹰卫来人说,找到沈家二郎了,正带着人在府外,听候公主吩咐。” “宣。”离秋月轻声回道。她从琴前起身,吩咐侍女为自己更衣梳妆。离秋月推断,这沈家二郎行事狂放,颇为不拘礼数,想必是在江湖中漂泊许久,养成了一身的匪气。但她是公主,自然要恪守皇室礼数,无论是江湖武人,还是朝中大臣,见面自然要收拾一番才好。 她原也不喜江湖武夫的,大楚朝中些更加尚文,若是沈家没做出逼走嫡子的事来,凭那沈飞昭的登科才华,倒也不失为她的良配。只可惜沈飞昭成了北衍贤相的女婿,离楚皇室若是想找个由头,收拢封氏门下,就不得不将目光转向这沈二郎。 罢了,听说姑姑曾因沈二郎杀了一位宗族表叔的雪龙境供奉,还特意派人去表叔府上安抚过,想必这沈二也有过人之处,才能得姑姑为他出头。离秋月很容易就接受了自己的命运,甚至一度认为,这就是出生在皇室女子的使命。没有这个沈家,还会有韩家、李家、张家,甚至若是国家有难,弟弟就算再与她感情如何要好,最终将她派去北衍和亲也是有可能的。 所以还不如这位沈二郎。 弟弟刚登基没多久,自己又没有姑姑那般手腕,若是能用婚事帮扶弟弟一二,离秋月也是愿意的。 沈飞阳怀里抱着青竹杖,随意地靠在公主府外的石兽上,懒懒地打了个哈欠。她的紫竹鞘,昨日也被杀手砍断了一截,如今手上拿的竹杖,则是师兄韩峰给她寻的武器。可惜竹鞘内没了刀,只能当个打狗棍来用。 假瞎子配打狗棍,倒也相得益彰,只可惜了自己不会降龙十八掌,不然做不了郭靖萧峰,不还能当个洪七公吗?沈飞阳在心中自嘲道。现在刚开春,申时的日头没那么烈,但也足以让沈飞阳这个天生的火炉子冒汗了,她不由得腹诽起这位被千鹰卫遮遮掩掩的“贵人”,有啥事非得当面和她一个草莽村妇说啊,直接派人递个话不行吗?m.33qxs.m 不会真的是那个雪龙境供奉的真主子来找她麻烦吧?就在她胡思乱想之际,公主府终于有人出来搭理一下站着发呆的沈飞阳了。 “沈二郎,请随我来。”灰衣小厮对这武夫打扮的沈飞阳微微拱手,沈飞阳机械地还礼后,便一言不发地跟着他,直到进了第三进院落,引路的人换成了侍女,沈飞阳才放心下来。 至少要见她的肯定是个女人,只要不是什么南楚的高官就行。楚国风气与大衍不尽相同,大衍由于北上抗敌,加之开国皇帝便是女帝,朝中官员任用往往不拘一格降人才,女将军领兵打仗也有的是。南楚则是文风武风并行,就算是吴国公主这般人物,也只能做幕后之人,要说女官女帝,那在朝中更是没有。 若是高官的话,恐怕不会让她走进这么深的宅院见人,毕竟高官后院往往都是三妻四妾地养着,沈飞阳虽然是个女的,可架不住郢都上上下下都觉得她是“沈二郎”啊,哪家高官抱着娇妻美妾见人的?所以沈飞阳猜测,要见她的八成是位公主,只是不知道是哪位这么大费周章 抱着这番疑问,沈飞阳终于到达了公主府的花园。青竹杖轻戳卵石地面,她循着脚步声跟在侍女的身后,抵达了花园中临湖赏花用的凉亭。有人掀起凉亭的纱帐,帐内端坐在软席上的女子见到来人后就是一愣。 “竟是九先生?”离秋月惊讶道,吩咐侍女搬来软垫,“快快请坐。” 沈飞阳听这称呼就知道是离秋月了,掩下心中诧异俯身道:“草民见过七公主。”随后才按着侍女的指引,跪坐在软席上。 “没想到九先生竟然就是沈家二郎,是本宫失礼,招待不周了。”离秋月原本恹恹的心情竟好了些,沈飞阳只得客套道:“草民卑贱之躯,不敢劳烦殿下。不知殿下叫草民来,有何事吩咐?” “呵呵,只是听说沈家二郎行事洒脱不羁,嫉恶如仇,有些好奇而已,还望九先生不要见怪才是。”离秋月笑着说道,“只是没想到,九先生竟然就是那位沈家二郎。” “公主谬赞了。”沈飞阳皮笑肉不笑,你说你纯粹好奇,我要是信了我才是真的傻子。 “只是公主殿下容禀,我虽与那沈钰有些血缘关系,但我并非沈家二郎。”不管这公主有什么打算,沈飞阳都准备先把自己摘出来。 “哦?莫非九先生的娘亲不是封娘子?”离秋月问道,沈飞阳摇了摇头,“我娘确实是封秀,沈飞昭也是我一母同胞的大哥,但我并非是二郎。” 离秋月恍然大悟,“莫非九先生其实是女子?” “正是。公主殿下,草民身为女子,又双目失明,行走江湖多有不便,是以草民常以男装示人。” 怪不得姑姑会堂而皇之地将她请进内厅演奏,离秋月点头道:“本宫知晓,却是我唐突了,先入为主以为沈小姐是男子。”她也只是客气客气,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有趣。这沈家人甚至不知道,长房二子其实是个闺女,就被这“沈二郎”连吓带骗把钱要走了,当真是帮扶不起的烂泥。 看来通过这沈家收拢封氏门徒是做不到了,离秋月暗觉可惜的同时又松了口气,知晓对方是女子后,连同和沈飞阳说话都变得亲近了许多。 “只是不知,沈小姐可取了小字?”离秋月知晓对方音律才华,有意拉近距离,但沈飞阳只是摇了摇头:“公主殿下,家母临终前曾为我取了名字,但草民拜入佚名门下,还请公主唤我问心便好。” 离秋月点头应下,她对佚名门略有耳闻,其中门道自然也懂,就算是自己姑姑与清风仙子交好,也从未听见她称呼对方的本名,因此痛快地应下了。 第28章 累得慌 等沈飞阳从公主府出来,天都快黑了。她估摸着韩峰家里应该早就吃完了饭,便随便在路边对付了点。 要问她为什么婉拒了公主府留饭的邀请?自然是因为累了。这可不比她在家自由自在,想咋样咋样,和一个时时刻刻端着公主身份的人谈话,不免让本就不喜欢和天皇贵胄们搭上线的沈飞阳感觉累得慌。 因此她以还有事为名借机溜了,好在那公主也只是和她聊了些和乐曲有关的话题,要是再聊别的,沈飞阳估计自己接下来一个月都不想见人了。吃完饭、买了些点心,她便回到五师兄的小院了。 蓝沄焕住的那间厢房,被玄影门炸塌了房梁,因此他只能住在囡囡原来住的地方,囡囡则在沈飞阳不在家时,被大师姐带去了公主府住,于是沈飞阳只好回客栈继续和蓝沄剑挤一间房。 “怎么回来就瘫着,不洗漱了?”蓝沄剑刚刚在房中简单沐浴过,但她肩膀有伤,因此梳起头发十分费劲。沈飞阳看不见,自然也不知道她正与头发斗争。 “唉——”沈飞阳发出如老牛般的长叹,“我说蓝沄剑,你小时候家里有没有那种,干啥都要恰到好处,吃顿饭碗里的米都要精准到粒的人?” “没有。”蓝沄剑拿着木梳,终于梳通了自己的长发,折腾了半天,头发上的水滴答滴答地流到床铺上,湿濡了一片。 “那你是不可能懂我今天下午经历了什么的。”沈飞阳躺在自己的地铺上,懒洋洋地说道,“太累了,心太累了,我宁愿从大江南岸游泳游到大江北岸,也不想和这样的人相处一整天。” “别发牢骚了,帮我拢一下头发,我肩膀不好行动。”蓝沄剑无语,抬起玉足轻轻踢了沈飞阳一脚,沈飞阳便弹起来,摸索着到床边帮忙。 等蓝沄剑收拾好发髻,沈飞阳又倒了回去,她摸着自己的头发,叹息道,“真羡慕你啊,可惜我头发长得太慢了。” 蓝沄剑听后并不应声,只是说:“我今日听莫问礼公子说,传闻业火教神寺上皆以黄金渡顶,问心你曾经去过吐谷浑,可曾见过此等奇观?” “我又看不见,当然没见过了。”沈飞阳打了个哈欠,起身解开了腰间的革带,把笛子放到桌子上。“就算真的有,我看那也不是黄金,而是人的膏腴啊。” “怎么这样说?难道业火教不是像中原的佛寺道观一样,用香客和豪族的供奉维持生计吗?”蓝沄剑好奇问道,西南虽然也有民俗信仰,不过大多都是山神或是母神,也没有专门的寺庙供奉就是了。 “吐谷浑算是政教合一吧,因此业火教权力好像还蛮大的,搜刮民脂民膏那不是相当方便吗?”沈飞阳解开了褙子,随便叠了叠放到椅子上,只穿着里衣便躺进自己褥子里。 “政教合一?这说法倒是有趣。”蓝沄剑若有所思,“我看你好像很讨厌那个地方,难道问心在吐谷浑,遇到了什么事吗?” “确实遇见了不顺心的事,于是我放火把业火教神寺烧了。”沈飞阳常年旅居塞外边境,不知道中原的变局,因此说得坦然。蓝沄剑顿时瞪大了眼睛,消化了一会儿这句话,随后叹息道:“竟然是这样……” “什么?”沈飞阳不解其意,她哪知道自己烧了业火教神寺,竟然导致吐谷浑人退兵这事儿,她烧完了就直接扛着行李去叶榆城了,根本没操心过这事儿的后续,也压根没担心过业火教的教徒来找自己寻仇。 寻仇才好呢,她巴不得把这帮大忽悠都宰了,沈飞阳虽然不知道业火教神寺的屋顶是不是金子做的,但她可清清楚楚地知道吐谷浑的农奴过得有多苦,那里的孩子生活有多困难,她能做的事很有限,但吸血的蜱虫,自然是能杀一个是一个。 “没事……”蓝沄剑摇摇头,算了,虽然和蓝家有关,但人家都分别救了自己和哥哥一命了,蓝沄剑就只当这事儿她没听过。 她突然也觉得心累了。 一夜无话,第二天一早,沈飞阳就早早地起床买饼子去了,顺便到公主府把囡囡接回韩峰家。她和师兄商议着今后的去向,边啃着今天的早饭。二人合计再三,决定还是把囡囡送回佚名门,交给师父抚养更靠谱些。顺路二人可以去趟广陵城,看看六师姐莫问溪。33qxs.m 韩峰听了师妹出关的打算,摇着扇子再三思索,才说道:“小九,不如你到时候护送蓝家兄妹先回南诏,再从蜀地到大衍长安城等我,我先带囡囡回东辽师父那,孩子送到了我便去长安寻你,到时候你我师兄妹二人一同出关,也好有个照应。” “嗯,送到六师姐那总归是有些不合适,若是有师父照看,我们也能放心些。”沈飞阳想了想,这样师兄莫问敖若是提前回来,大师姐近三年都在吴国公主府,也能告知师兄囡囡的去向。 毕竟行走江湖,带个孩子以身犯险,属实不太妥当。实在不行,山上不还有八师姐和七师兄呢吗?孩子才五岁,在家养着,总比跟着韩峰和沈飞阳风吹日晒的要好些。 “小九,只是我近日来打探消息,听说北方局势不甚明朗,你若是提前抵达了长安,可切莫急着去关外寻人,一定要等师兄来了再走。”韩峰细细思索之下,还是有些心神不宁。二嫂嫂去关外许久,了无音讯,恐怕情况不容乐观,若是三师兄在的话…… “我晓得的,师兄放心。”沈飞阳把饼子掰成小块,拿起汤粉一点点地喂给囡囡。小姑娘似是明白,叔叔姑姑们好像是要去帮爹爹,因此乖乖地吃着早饭,也不搭话。“若是超过三月没等来师兄,又该如何?” “那师妹便去长安平康坊,找最贵的头牌给我留下消息便是。” 沈飞阳嘴角一抽,要不是还在给囡囡喂饭,她真想给师兄一脚。 第29章 消停点 “我说蓝大小姐,你胳膊都这样了,就别想着和我切磋了吧。”沈飞阳翻了个身,企图无视正在摇晃她的蓝沄剑。刺杀事件发生前,蓝沄剑几乎每天都早早起床,拉着沈飞阳到郊外切磋一场。 沈飞阳虽说也有早起的习惯,但蓝沄剑这起的也太早了吧?她俩从客栈出来的时候,路边卖粉的摊子都刚支起锅,一开始沈飞阳自然是没啥意见的,但这蓝沄剑肩膀都伤了,这是不是该消停点? “虽然肩膀伤了,但不影响练轻功吧?你之前说我还是太慢,下盘不够稳,刚好借此机会,我们再练习一二。”蓝沄剑不管,用左手摇晃着试图装死的沈飞阳,扒拉得她衣服领子都歪了,蓝沄剑瞳孔一缩,赶紧收手把头转到一边去了。彡彡訁凊 没想到这人其实还挺白挺有料的,看来脸黑是被晒的,蓝沄剑不由自主地想到,随后又有些不自然。沈飞阳不知道这些,只是认命般地爬起来,“行行行,您可别摇晃我了,我这得亏是个瞎子,不然早叫你摇晃得晕了。” 又是好一番折腾,等她们出来时,天才蒙蒙亮。正是阳春三月,这会儿露水还没消下去,沈飞阳就被抓着去江边练武了。她拄着竹杖,毫无形象地打着哈欠,慢悠悠地跟在蓝沄剑身后。街边煮粉的汤锅冒着袅袅白烟,烙饼子的大娘正把野菜馅料塞进三合面饼皮里,沈飞阳抽了抽鼻子,嚯,这馅儿的味道,今天卖扁食的老汉也在,看来待会儿得早点回来,不然去晚了买不上扁食了。 中午就吃面条吧,沈飞阳边走边在心里规划着一日三餐吃啥。其实楚国平常百姓一日都是只吃两餐的,就算是蓝沄剑,先前也没吃三餐的习惯。但沈飞阳作为从童子功练上来的习武之人,加上从小在天冷冬长的东辽长大,一天不吃三顿,是真的饿得嗷嗷叫啊。 “你这鼻子到底是怎么长的,怎么连虫子的味道都闻得出来?”蓝沄剑很给面子地没直接说沈飞阳是狗鼻子,看她在江边四处闻来闻去,顺便驱赶走附近的蛇时才问。 “万物有灵,每种生物都有自己不同的味道啊。”沈飞阳深呼吸了一口气,还是单纯的青草味儿好闻啊,虽然这时节,就算是草也才冒出来个尖尖。“像之前熊家的刺客,我光站在原地,逆着风都闻得见他们身上的阴腥味儿,想不提前感知到都难啊。” “阴腥味?”蓝沄剑重复道,“熊家和蓝家都是使蛊的家族,你若是能通过气味判断蛊虫,那你天天和我共处一室……” “哎,我可不是说你身上难闻啊。你身上其实还蛮香的,我和你共处一室不觉得难受。”沈飞阳若有所思道:“我觉得他们身上的味道难闻,主要是……怎么形容,他们身上有一股人肉味儿。包括他们用的笛子,血腥味颇重,我怀疑极有可能是人骨。” “的确是人骨。”蓝沄剑点头道,想到对方刚刚说的话,脸上也有些不自然了,不过声音却不显,而是继续说道:“那日刺杀我们的熊家人,用的应是人的腿骨制笛,笛中暗藏蛊虫。我自幼修习蛊医,对此有些了解,可是你又是怎么知晓的?” 沈飞阳撇撇嘴,“我之前不是在吐谷浑烧了个寺庙吗,那里好多法器都是人骨做的,还有人烹煮小孩儿,这种破事儿我都见过,因此有经验了。” “竟是如此,怪不得你要一怒烧了那家寺院,也算是做了件好事。”蓝沄剑释然道,虽说作为蓝家子弟,自然要先以蓝家利益考虑,可扪心自问,若是自己碰见了此等邪道,她也很难控制住自己,不做些什么。 哪怕那个地方和南诏曾是盟友。 “好事不好事的我不知道,反正我啊,做事就图个自己痛快。”沈飞阳收拾了一番自己的衣摆,刚刚驱蛇,衣裳上沾了不少露水。这身衣服可是大师姐给买的,她可不能像穿之前那件褙子一样可劲造。 “我说蓝沄剑,聊这么久了,你收拾好了没?还练不练了?” 等她们切磋完,太阳早就升起多时。蓝沄剑掸了掸衣裙上的土,这个莫问心切磋时真的毫不留情,刚刚和她说念在她胳膊有伤,便让她两只手,结果用脚踹她,踢得蓝沄剑摔了不少跟头。 蓝沄剑倒也不恼,习武之人摔摔打打本就是常事,她巴不得沈飞阳对她不要手下留情,这样她成长得才会更快些。 “你说你能通过气味辨别人的方向,倘若我等不施脂粉,收敛气息,是不是你就感知不到了?”回去的路上,蓝沄剑问道。她一直怀疑是因为自己有以花入浴的习惯,所以对方仅凭味道便能辨识方位。 “啊?那不一定,我这是天生的鼻子灵,你泡水里才有可能让我感知不到。况且你这香味,应该是体香,平常的修习吐纳,掩盖得了气息,也掩盖不了娘胎里自带出来的味道吧?”沈飞阳想了想,回答道。临了又补充两句,“不过也应该只有我这样,我五感天生敏锐些,寻常人应该闻不出来吧,要不待会儿叫大师姐也试试?” “……”蓝沄剑张了张嘴,刚想吐槽这人怎生如此无耻,青天白日说别的姑娘身上香、体香什么的,还要拉来别人也闻闻,像个登徒子一样。但转念一想,这只是对方识人的手段而已,人家眼盲,总得有别的法子行走江湖吧?于是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 沈飞阳倒不觉得有啥,她芯子里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现代人,况且她俩都是姑娘,因此根本没在意这等细节。 二人踩着日出前出城,日上三竿时又回来,区别就是蓝沄剑出城时衣冠整齐,回来时灰头土脸,发髻都散了些。沈飞阳踩着点跑到公主府接囡囡,李清风已在门口等候多时,见到沈飞阳身后有些衣冠不整的蓝沄剑,脸色变了变。 “小九,你最近能不能消停点。”李清风叹气,轻轻敲了敲沈飞阳的头。 这话听得沈飞阳一愣,咋回事啊?我最近也没闯祸啊? 第30章 雷区蹦迪 李清风最近可谓是焦头烂额,倒不是因为护卫公主的任务繁重,而是自从她作为公主府的供奉,在招亲擂和婚礼上公开露面后,向她示好的世家男子、皇室子弟不计其数,李清风本人不堪其扰。 一些人倒是好应付,她是公主府的泉龙境供奉,拿出吴国公主府的身份压一压,旁人也不敢说什么。而最麻烦的则是皇亲国戚,公主自持宗族令的身份,不好与他们公开撕破脸皮,李清风也只得忍让一二。 这不,就在沈飞阳还在和她解释,她和蓝姑娘只是切磋了轻功才造成这样,真不是她欺负人家时,一位身着蟒袍的公子哥从车上下来,摇着扇子直奔李清风身边而来。 “清风仙子,这么大的太阳,怎么还在外面待着?若是无事,不如来我府上坐坐,刚好最近广陵送了茶来。”那公子儒雅一笑,直接无视了一旁的沈飞阳和蓝沄剑,还有李清风牵着的小孩。 “见过王爷,为公主办事,自然是不辛苦的。我等下还要随公主出行,就不叨扰王爷了。”说罢领着囡囡转身便走,那位王爷也要抬脚跟上,沈飞阳赶紧叫了声。 “清姐姐别走啊,囡囡等下还要去学堂,你这样领了她回去,若是迟到了,韩夫子定要打乖女手板子的。”李清风脚步一顿,脸上差点没绷住,鸡皮疙瘩都落了一地,小九刚刚叫她什么? 那王爷这才转头看了眼,但见说话的是位眼缠黑布的蓝衣青年,眼瞅着不过二十几岁,面上黝黑,脚底带泥,料想是个凡夫武人,不免多了三分轻视。 “你是何人?”看他叫莫问清叫得亲近,这王爷不免也多问了句。 “见过王爷,小的姓李名阳,东辽人氏。”沈飞阳俯身作揖,随便编了个名字,心说麻烦了,这还是姓离的,要是普通世家还能直接暴打一顿,姓离的要是真打一顿,倒叫大师姐难做。 “哦?你和清风仙子是何关系,叫得这般亲热?”那王爷轻摇折扇,丝毫不觉得如此盘问旁人与李清风的关系,是一种冒犯。 沈飞阳脑子飞快地转着,正打算用些春秋笔法般的模糊说辞对付过去,没想到囡囡倒是先跑过来,抱住了沈飞阳的大腿,“爹爹,我不要韩夫子打板板。” “让王爷见笑了,囡囡乖,还不见过王爷?”沈飞阳赶紧装起孙子,囡囡倒也配合她,有学有样地给王爷施了个礼,沈飞阳便摸了摸她的头,“小人不敢打扰王爷,这便告辞了。” “娘亲,我走啦。”囡囡朝着李清风摆了摆手,牵着沈飞阳的手,迈开小短腿离开了,蓝沄剑随后也跟上。李清风只朝她笑了笑,没说什么,眼角余光看见那王爷面色变化,心情突然好了许多,冲他拱拱手道:“我还有要事在身,还请王爷自便。”说罢转身回了公主府,徒留神色变化精彩的王爷站在原地愣神。 什么爹爹?娘亲?这信息量有点太大,不光是王爷,跟着他的侍从也都没反应过来。原来清风仙子总带在身边照顾的小孩,竟是她女儿吗?那王爷脸色沉了下来,他怎么从没听说过,清风仙子莫问清早就嫁人,还凭空冒出个这么大的孩子? “去查,查查这个李阳到底什么来历。”他不相信,这清风仙子竟然会委身一个眼盲的残废? “囡囡真聪明,今天囡囡想要什么,九姑姑都作为奖励给囡囡买,怎么样?”等那王爷意识到些不对劲,沈飞阳早就领着蓝沄剑和囡囡溜远了。得亏小孩反应快还聪明,看出来不对劲了,不然沈飞阳还真不好给师姐解围。 哈,反正李清风也没承认她是孩子的娘亲,自己也没说自己是囡囡亲爹,这么叫都是小孩童言无忌,就当是认了干爹干娘,别人咋想最后都只能怪他们想象力丰富,怪不得她莫问心和莫问清。沈飞阳乐呵呵地带着孩子买好吃的去了,还成功得到了囡囡的几枚香吻。 蓝沄剑摇头,看这姑侄二人也颇觉好笑,“你也不怕那王爷找上门来,搞杀子夺妻那套?”她自觉与沈飞阳相熟,因此也开起她的玩笑来。 “哼,他也得敢啊。”沈飞阳一路上已经买了许多小吃,抱着囡囡往韩峰的院子走,“不知底细的前提下,他要是够聪明,就最好别打囡囡的主意,好歹师姐也是个泉龙境高手。你想想,你要是真把母老虎的崽子杀了,那母老虎不得跟你拼命啊?” “大姑姑才不是老虎,大姑姑是仙女!”囡囡挥着小手,纠正道。 “好好,囡囡说得对,大师姐是仙女。”沈飞阳哄到,也不知道大师姐怎么这么招孩子稀罕,囡囡可是除了她亲爹莫问敖,最喜欢的长辈就是大师姐了。她哪里知道,小孩子就纯粹是喜欢长得漂亮的姐姐而已。 “这倒也是,只是这孩子虽童言无忌,可清风仙子毕竟也没否认囡囡叫娘,这会不会对清风仙子的清誉不好?”蓝沄剑出身西南,那边民风开放,盛行走婚,倒是不在意这种事,只是她也知道中原规矩颇多,因此有些担忧。 “你说得也有道理,不过师姐也不是在意这种事的人,不然就不会替公主压擂了。”沈飞阳叹道,“其实这样也好,你想想,且不说我本来也不是男的,我和师姐是清清白白的师姐妹关系。若是有人真心喜欢大师姐,还会在意这点捕风捉影的事吗?”不过要是有人嘴欠,沈飞阳也不介意揍那种人一顿就是了,反正要论单打独斗,泉龙之下,她沈飞阳谁也不怕。 “况且,我师姐是这世间顶好的女子,什么样的才俊找不到?要是有人因为区区身后名就止步,那也配不上我师姐。” “哈,江湖儿女,是该如此洒脱,这倒是我多虑了。”蓝沄剑点头笑道,也就是中原人事儿多,她才有些担心,但要是清风仙子本人都不介意,那也无所谓了。 www.33qxs.m 第31章 渔舟唱晚? 康王离霈,大楚先皇第十八弟,如今也不过二十五岁,比与先皇一母同胞的吴国公主还要小上两岁,按辈分来说,小皇帝得叫他一声叔叔。这样的人,就算是性情肆意、混世魔王般的沈飞阳,也是不想招惹的。 倒不是沈飞阳怕他,只是再怎么说这是吴国公主离霜兮的弟弟,也是郢都的地头蛇,要是闹翻了,她沈飞阳背了皇室的敌视也就罢了,她大师姐和公主的情谊没了才得不偿失。 因此沈飞阳充分发挥佚名门能屈能伸的行事准则,惹不起我可以恶心你一下,然后我躲得起。 但离霈人生还是头一次尝到些挫败感,按理说在郢都,除了造反和贪污皇室进账,康王离霈没有什么办不到的事,结果偏偏查一个叫李阳的小人物,却什么都没查出来。 哦,他们倒是查到沈飞阳和蓝沄剑暂住的客栈了,离霈也有意无意地到莫问清面前暗示过,她“丈夫”李阳和一女子同住一间上房,结果清风仙子对此不但没什么反应,还一脸诧异地问:“王爷,难道你府里就没几个侍妾的?” 言下之意,大有你自己都做不到从一而终,就不要跑到老娘面前告状的意思。 然而离霈并没有听懂李清风的言外之意,反而开始嫉妒起“李阳”来。 虽说他府中自然也有几个小妾,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清风仙子这般人物,不到三十岁便踏入泉龙境的高手,竟然也会甘愿看着自己名不见经传的夫君纳妾? 那李阳看起来普通人一个,何德何能,坐享齐人之福? 被当成“侍妾”的蓝沄剑自然对此一无所知,每天都抓紧时间拉着沈飞阳去江边切磋,被踢翻在地、衣裳粘泥也不羞恼。www.33qxs.m 沈飞阳是个很不错的陪练,因为她会控制力道,虽说每次被踢翻在地,看起来挺惨的,但实际上身上连块淤青都没有,有时沈飞阳意识到她有可能右肩沾地,还会闪身过来扶一下,防止她伤口开裂。 这么好的教习师傅,蓝沄剑打着灯笼在蓝家都难找一个,又怎么会因为区区摔摔打打生气? “唉,歇会儿吧。”兴许是闻见了蓝沄剑身上的汗味,沈飞阳摆摆手,停止了招式进攻,转而往地上一躺,摸出酒囊,给自己灌了一口。 蓝沄剑今天身上穿得也是轻便的衣裳,扎巾箭袖,好不利落飒爽,只是面上依旧看得出女子的样貌,不然也算是个风流郎君了。她理了理衣摆,坐在沈飞阳身旁,陪她一同沐浴夕阳。 “我觉得我胳膊好像好了,兴许明天就拿得稳剑了。”蓝沄剑盘膝而坐,调整呼吸,半晌后说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可省省吧。”沈飞阳合上酒囊的盖子,掏出了腰间的竹笛,对着波光粼粼的大江吹奏起来。 悠扬如歌的曲调,将蓝沄剑的思绪带离了这片草地,她闭上眼,日落西山的湖光山色却出现在她的脑海里,有人用桨和撸搅动了这粼粼的落日余晖,江风拂面而来,吹走了这一日的疲惫,笛声却带来了不一样的喜悦。 是丰收的喜悦,亦是归家的喜悦。蓝沄剑睁开眼,欣赏着江水的波动,感受着曲调从轻快逐渐回归宁静,心情十分舒畅,竟有些希望眼前能漂过一叶扁舟,看到满载而归的渔民。 “真是一首好曲子啊。”她感叹道,身心都放松了许多。沈飞阳则是摸着笛子,笑道:“要是天下太平,没有这么多江湖事,我大约也情愿做个穷渔夫吧。” 蓝沄剑默不作声,只是望着大江的对岸,似乎要把天际盯出个窟窿,“我倒是没想过天下太平了要做什么,只是问心,天下就算不太平,你就做不了这些事吗?” “哎呀呀,毕竟还有一帮师兄师姐,让人放心不下来呀。”沈飞阳仰躺了回去,“我们佚名门弟子,个个背后都有点见不得光的故事,要不然,怎么会有好人,连自己原本的名字都放弃了呢?” “我第一次听起族中长老说佚名门时,还以为是什么杀手组织,没想到接触后才发现,你们门中弟子,各个都是性情中人。”蓝沄剑轻轻地说道,她对佚名门的传闻也只知一二。 这门派在江湖上毁誉参半,因为上届佚名门弟子里出过大魔头紫面阎王莫辩之,可又有个姑且算正道的武林第二莫辩理,派中弟子武功法门繁杂且无迹可寻,因此甚难对付。加之鲜少有人知晓佚名门的山门究竟在何方,所以嘛,武林中对这佚名门可以说是束手无策了。 而且也没必要对这门派做什么,毕竟这佚名门,一来没集体干过伤天害理的事情,二来也没什么绝世秘籍、天才地宝、神兵名剑之类的宝贝,所以虽然代有才人,可大家也只当寻常门派应对罢了。 要不是出了个江湖第二的莫辩理,以及大魔头莫辨之,兴许蓝家都不知道有这号门派呢。 “性情中人?也算吧。”沈飞阳懒洋洋地枕着胳膊,缓缓吐出一口酒气,“毕竟有的人连名字都扔了,性子不能也扔了吧?我们祖师爷说了,不求佚名门弟子做个好人,但求人人做事皆能问心无愧,所以到我这辈,师父就给我取名问心啦。” “呵呵,那你师父也算对你寄予厚望啊。”不过也是,这莫问心甚至比她蓝沄剑还小一岁,就已经大自己两个境界了,如此天才,师父寄予厚望才是正常的。 “那倒不是因为他对我寄予厚望吧。”沈飞阳不知何时薅了一根嫩草,放在嘴里咬来咬去。“估计是因为他怕我变成我辩之师伯那样,所以给我取名叫问心吧。” “啊?”蓝沄剑没搞明白这其中的因果关系,不过看沈飞阳那老神在在的样子,便也没再开口多问,毕竟这也算人家门派秘辛了,哪里是能随便告诉别人的? 蓝沄剑很自觉,她不知道的是,沈飞阳之所以被起名问心,只是因为她六岁那年,趁天黑偷偷带迷药下山,把山下镇子里一户土财主的头发胡子全拔光了。 莫辩理给她起名问心,纯粹是让她办事前先问问自己,这事儿这么干缺不缺德。 第32章 天降黑锅 离秋月一身素雅的橙色衣裙,面目端庄,安然地坐在游船的主位左手旁。 这场游宴由安国公家的嫡女孙翊主办,请来了不少贵族世家、尚未婚配的男女齐聚一堂,为的是吟诗作赋,交流感情。其实离秋月对这样的相亲宴一向没什么兴趣,比起世家贵族间闹哄哄的明争暗斗,她也更乐意自己一个人在家抚琴。 只是弟弟年幼,登基没几年,帝位尚不稳固,离秋月也不得不一改往日对孤寂的喜好,耐着性子与世家子们进行社交活动。 来参加这次游船宴的,除了离秋月外,还有其他尚未婚配的皇室子弟,其中便有她的小叔叔离霈。离霈六岁时,先皇离震的正妻便生下了第七女离秋月,二人姑且也算一同长大,到康王议亲的年纪时,又恰逢先皇去世国丧,因此离霈至今也未娶个康王妃回来。 原本这游船宴主孙翊还在康王的授意下,也给吴国公主递了请柬,盼着她能带大名鼎鼎的清风仙子一同前来,只是公主直接以公事为由拒了,搞得离霈没了参会的兴致,只是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喝闷酒。离秋月平日里和这位小叔叔也不算亲近,因此也没管对方,只是保持着得体的神态,同这些京城贵女们交流着。 “公主殿下,沈飞星敬你一杯。”离秋月循声看过去,眼角微微一扫,便看到了沈飞星身后那几个挤眉弄眼的纨绔子弟,原本不耐的心情又添三分烦躁。 “沈公子,本宫不胜酒力,这杯酒便免了吧。”离秋月神色冷漠,明显就快把“本宫不高兴”这几个字写脸上了。原本帝王家出身的子女皆应做到喜怒不形于色,但离秋月想想自己还有个先皇赐下与沈家的婚约,就厌烦得不行。 现在好了,沈飞昭叫他们挤兑跑了,那沈家二郎还是个男装女儿,剩下沈家子弟就没一个拿得出手的,自己身上还背着这么个婚约,离秋月能有好脸色就怪了。 “公主殿下,你和沈家终究要成一家人的,如此不给未来驸马面子,不好吧?”沈飞星还没说啥,离霈倒是先开口了。他很能明白男人爱而不得的心情,因此十分同情仰慕七侄女却不得的沈飞星,有意给他挽回几分薄面。 “皇十八叔,先皇给我许下的婚约,是与义勇侯的嫡子、诰命夫人封秀的孩儿。若是本宫记得不错,现今侯府的夫人,恐怕诰命还没封下来呢吧?” 礼部的官员,有三分之一是封义教过课的弟子,另外三分之一是封义监考过的进士出身,裙带上也算是封义的弟子,你们义勇侯府把封义的女儿逼得流落在外,那帮小心眼的文官,还能给侯府批新的诰命? 离秋月在心中冷笑,就算是被逼着流落在外,封秀身上的诰命可从来都没去除,就算沈钰曾屡次上书,也被门下省扣了,现任侯府夫人的儿子,又能算哪门的嫡子呢? 沈飞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没想到平日里端庄持重的七公主,今天竟如此不给面子,现在还当着其他世家子的面,说他沈飞星不配娶公主? “既然如此,也还尊请康王殿下和公主殿下,早日与圣上提及此事,家父也好早做准备。”沈飞星忍着耻辱,言下之意反而要起诰命来,离秋月被他的无耻震惊到了,而康王却抚掌大笑:“好,好,沈家公子好胆色,本王就做这个顺水人情……” “十八叔。”离秋月冷声打断道,“不必劳十八叔费心了,沈家的大郎远走他乡,二郎不还是回来了吗?我前些时日早已见过沈家二郎,对其颇为满意,正准备同圣上禀明此事,请赐圣旨不日完婚。” 此言一出,在场众人哗然,谁不知道招亲擂前的那场大乐子,那沈家二郎可是雇了一帮镖师,闯进侯府跟自己老子要亲娘的嫁妆。偏偏不知那二郎用了什么法子,竟把沈家老爷和老夫人都唬住了,愣是当着二人的面直接把亲娘的嫁妆全都搬走。m.33qxs.m 这件事可是叫沈飞星脸上无光了好久,直到比武擂结束,他都没敢出门,近期才敢出来露露脸,没想到这事竟被公主提起来了。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这素有端庄之名的七公主这是逼急了,他们这帮世家子弟也没少和离秋月接触,这公主向来说话都给人留三分薄面,这会子言辞如此犀利,想必是真的厌弃了义勇侯的好大儿。 可偏偏当事人看不清形势,急忙道:“那野种出身乡野,自幼无人管教,无父无君,又怎配得上公主千金之躯?” “沈飞星。”离秋月脸色沉了下来,属于上位者的压迫感隐隐泄露,康王离霈与离秋月对视了一眼,心里忍不住咯噔一下,赶紧移开视线。 这气势,也和先皇太像了点吧?他从小就怕自己那个皇帝大哥,眼睛一瞪几乎要把人胆吓出来。 “那沈二郎毕竟是你嫡母的儿子,论齿序你还要管他叫一声二哥,本宫竟不知,义勇侯就是这么教导孩子,在外面如此称呼家中兄长的?” 话说道这份上,沈飞星就算再傻也听出来不对劲了,赶忙伏地跪下,“微臣知错,是微臣一时口无遮拦,还请公主殿下宽恕!” “哼。”离秋月冷哼一声,“义勇侯教子无方,庶子行为无状,冒犯大楚公主,本宫自会禀明圣上,由圣上裁决。”她一甩袖子,起身离席,不顾身后沈飞星的哀求,孙翊则赶忙起身相送。 “殿下,是臣女招待不周了,竟让这般宵小冲撞了殿下。”孙翊心说,下次绝对不带沈家的来游宴了,这得亏的离秋月,要是那位皇姑姑离霜兮,估计今天有一个算一个,之后都讨不到好。 “翊姐姐不必忧心,只管自行游乐便好,我先回宫面见圣上了。”离秋月微微一笑,冲孙翊点了点头,示意她安心,才乘上小船,离开了这处华丽的游船。 数里之外,正在和蓝沄剑烤兔子打牙祭的沈飞阳突然打了个喷嚏,随后眼皮跳了跳,她摸了摸鼻子,奇怪地嘟囔道:“啧,难道是快要倒春寒,我要伤风感冒了?” 第33章 风云暗动 大衍长安丞相府张灯结彩,红妆铺地,俨然是一副喜气洋洋的景象。由于沈飞昭自成一家,上无父母,那传说中的沈家二郎也没到京城来,因此婚礼还是在相府举办。 人说扬鞭催马,一夜看尽长安花,都是好不快活的少年意气,沈飞昭却觉得颇为寂寥。 他掩藏锋芒数年,终是逃离了那个充满痛苦回忆的家,出来时孑然一身,除了娘亲封秀的琴什么都没带,如今功成名就,前途可期,背后却无可分享这份喜悦与荣耀的家人。 就连派人送了钱银过来的亲妹妹,也没托镖师顺路捎话给他。人说越缺什么,便越在意什么,沈飞昭虽才华横溢,又有泉鹰境的武艺,在文士里也算出类拔萃的,但没有亲人相伴,心中总是空落落的。 虽说镖师将这一车车的财物带给他时,他心中确实是极为感动的。他与妹妹虽未曾相见过,对方却还挂念着自己这个哥哥,沈飞昭下定决心,日后自己定要在大衍闯出一番事业,将来妹妹若是相看人家,自己有官身,也好为她撑腰。 “吉时已到,姑爷,该启程了。”魏相专门请来了喜婆,提醒沈飞昭该去相府了。沈飞昭整理衣装,掩下心中的孤单,换上了笑盈盈的模样,抬脚离开了这处租赁的小院。往后他就是魏相的女婿,弘文馆的校书郎了,他得高兴,他自然是高兴的。 沈飞昭跨上白马,刚准备离开,就听后面一声憨笑:“沈兄弟,我来给你送礼了。” 大衍长公主卫茗徵、二皇子卫茗商、三皇子卫茗觉、二公主卫茗奏,四位在朝中颇有影响力的皇子皇女,全部前来相府观礼,连建德帝也早就派了宫人前来祝贺。一时间相府好不热闹,许多人都觉得这是建德帝给魏相这般肱骨之臣的荣誉,因此十分艳羡,连带着恭维的话都多说了几句。 卫茗徵这还是第一次见到沈飞昭本人,乍见时只觉得他长得有些许眼熟,却想不起像谁了,也没多做思量。自己是一国长公主,而且尚未婚配,总盯着相府家的新郎看算怎么回事?因此她避嫌避得十分自觉。 但坐在她身旁的二公主却不一样了,好好地将沈飞昭上下打量了个遍,转头低声对卫茗徵说道:“我看这状元郎长得也就那样嘛,还不如我府中长史英俊。” 二公主卫茗奏喜好收集美男美女,开府后府中女官、幕僚皆是一表人才,有人甚至传说,二公主府的入幕之宾也是公主的裙下之臣,不过卫茗徵却不怎么相信。她这个妹妹算起齿序其实排行第六,尚未开府时卫茗徵便觉得她心思阴毒深沉,惯会走偏路子,如此传言也未必不是扮猪吃老虎。 “既能入了魏相的眼,想必是个有才华的。”弘文馆隶属门下省,是父皇一手掌控的势力,看来皇帝是有招揽培养新的保皇派砥柱的意思了。 “哼,不就是会做几首酸诗,弹几首曲子罢了。”那二公主面露不屑,实际上她也曾派人暗示过沈飞昭,心存了招揽交好之意,奈何不知这沈飞昭是怎么想的,竟不露痕迹地婉拒了她。虽说她也暗知,搞不好是父皇先招了这沈飞昭,只不过还是不喜他的不识抬举。 满朝文武半数以上皆暗自站队押宝,你一个新来的还想当清流孤臣? 卫茗徵没理她,只是安静地看着新人礼成,随后便打算告辞离去了。礼物也送到了,面子也给了,喜酒也喝了一杯,还是见好就收吧。 与此同时,郢都吴国公主府。 “哦?康王派人问你打听问清的事了?”离霜兮端起茶杯,红唇轻抿,甘甜的茶水便流入了她喉中。 “回公主殿下,康王殿下询问奴婢,清风仙子是否婚配,还有……”那侍女低眉顺眼,做公主府的人,心中有的主人家便只能是吴国公主一人,虽说康王打听的都是些小事,但事关公主府,便没有小事。 “还有什么?”这个十八弟对清风的心思她也是知道的,只是李清风先前与她聊天时,默认过自己有心上人这回事,因此她并没有给双方撮合的意思。33qxs.m 不是同母生的弟弟有很多,可知心好友就这一个,李清风甚至将自己的名字告诉了她,已经算得上性命相托了,离霜兮纵然见过再多的勾心斗角,也不可能为了异母弟弟而放弃这份友谊。 “公主殿下。”那侍女还未开口,外面就有女官进来禀报,“陛下口谕召见。” “那便回来再说吧。”离霜兮淡然道,起身准备更衣去了。 离秋染的父亲先皇离震,是离霜兮同父同母的大哥,兄妹二人虽然年纪上差了许多,但也是相依为命长大的,因此二人感情极为要好。 离震驾崩前,离霜兮作为他的亲妹妹,自然也是被皇兄圣旨托孤,才当上了这宗族令,替侄子震慑皇族宗室,稳固江山社稷。小皇帝对这个亲姑母自然也是十分信任的,因此有要事商议,都会宣离霜兮进宫觐见。离霜兮对此自然是习以为常,只当是有什么大事,皇帝拿不下主意了,找她过去问问意见。 “圣上要赐婚月儿和沈家二郎?”离霜兮喝到嘴边的茶差点喷出来,别人可能不知道,她可清楚,那沈家二郎,不正是清风的九师妹莫问心吗? “正是,皇姐今日进宫时,已同朕说过此事。朕也觉得,那忠勇侯旁的子嗣并非良配,但不知这沈家二郎品性如何,听说那沈二郎前段时间曾客居皇姑姑府上,因此特意招姑姑来问问。”小皇帝离秋染最近为了收拢大臣之事焦头烂额,他需要一支能为自己所用的势力,与朝中世家贵族进行权力抗衡。 文人清流明显是个不错的选择,只是光凭皇族的身份,还不足以成为招揽文臣的契机。 先皇曾经因文远侯灭门一案痛失人心,导致皇家与朝中文臣势力隐隐成对立之势,文官不依附于世家贵族,便是以裙带关系自成一派,虽不至于明着和他打擂台,但若无利益统一,也不会真的完全站在皇族势力身旁。 不然为何他会因为沈钰逼走封氏血脉而大发雷霆?原本皇家可以趁着这门亲事大做些文章,结果沈钰这个蠢货竟做出逼走亲子的事情,将他与姐姐的谋算皆毁于一旦,令他不得不继续掣肘于朝中豪强世族。 纵然沈家祖上与离氏有开国之功,如今也是没落贵族了,早就没有能撑起门面的青年才俊,好不容易出了个沈飞昭,竟然还不声不响地被后宅阴私事逼走,还逼到死对头北衍去了,离秋染不气才怪。 因此听姐姐说起沈家二郎的事,他也是有意促成这门亲事的。就算与沈家断绝了关系,那没事,只要封氏门徒还认沈二郎是封家血脉,就没有问题。 没有官他可以借着皇室结亲的名义封赏,甚至可以赐下沈二郎改随母姓,这样还能直接与有“叛国”之嫌的沈飞昭切割关系,承袭封家香火。况且听说姐姐说,那沈二郎还是个精通音律的龙境高手,如此美事,离秋染何乐而不为呢? 只是此番叫吴国公主前来,除了询问沈家二郎的消息,也有将圣旨降到公主府之意,为得也是提前与姑姑打声招呼,省得旨意到了人没在。 第34章 人在家中坐 “唉,大师姐,我最近怎么总有些不好的预感呢?”沈飞阳挑着碗里的面条,摸着自己轮番跳跃的左右眼皮惆怅道。 今天白天公主便去宫里议事了,还特意传讯回府,告诉李清风,她要在宫中待些时日,这几日她可以先休息,不必忧心于她。因此李清风就来了韩峰的小院,没事陪陪囡囡,顺便给沈飞阳他们做做饭吃。 “别老想那些有的没的,大师姐在呢,天塌不下来。”韩峰吸溜着师姐煮的面,含糊地说道,他伸筷子准备偷夹些师妹面前的炒猪肝,没想到被沈飞阳先端走了,一股脑地全都倒进她自己的碗里。33qxs.m “这是大师姐给我炒的浇头,要吃你自己到锅里盛去。”沈飞阳快速搅拌着碗里的面条,随后大口大口地吃了起来。 “切,那锅里的都归我了!”韩峰从椅子上蹦起来,一个闪身就钻进厨房里,恰好与端着菜出来的李清风擦肩而过。李清风只是略微偏了一下身体,那韩峰就从她身旁掠过了,谁也没沾到谁的衣角。 “五师弟和九师妹素来没个正形,让蓝公子和蓝姑娘见笑了。”李清风脸上挂着亲和的笑意,将菜摆到蓝家兄妹跟前。蓝沄剑这还是第一次吃清风仙子亲手做的饭菜,十分期待地夹了一些尝尝。 嗯,味道也很好,就是下手没有莫问心那么重口,更符合蓝沄剑先前的饮食习惯些。蓝沄剑点了点头,笑道:“清风仙子的手艺自然是极好的,想必问心的厨艺也是清风仙子教的吧?” “那可不是,那是我天资聪颖,自己学会的。”沈飞阳在一旁插嘴道,李清风习惯性地笑着摸了摸她的头,并未说话,而是坐下来拿起了筷子,耐心地教囡囡吃饭。 囡囡虽聪明伶俐,但也可以说快要被莫问敖宠坏了,到这个年纪了还要长辈喂饭,这让李清风很担心。于是她一闲下来,便不自觉地开始了教孩子的任务。囡囡倒也听话,不会在这种时候和气质温和的大姑姑撒娇卖痴。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蓝家兄妹自然与沈飞阳他们亲近了许多,因此就算与大名鼎鼎的清风仙子一起,坐在一张桌子旁吃饭,也不觉得拘谨,一顿饭下来,蓝沄剑与李清风的距离无形中也拉近了许多,看着双方言笑晏晏的样子,倒是让蓝沄焕有些羡慕妹妹。 他要是女子,想必清风仙子也不会对他如此疏离吧? 午饭用罢,沈飞阳打着饱嗝,看着躺在屋檐下犯懒,实则在暗中运行心法。大师姐去哄囡囡午睡了,韩峰自觉承担了刷碗的任务,蓝氏兄妹又在院子里低声聊着天。 下午还要和蓝沄剑切磋,不然中午还是歇会儿吧?沈飞阳内功运行了一个周天后心想。也不知二师兄到没到长安,有没有把信递给沈飞昭。算算日子,她那个便宜哥哥结婚应该就在这两天了吧,也不知道过得咋样。 想到长安,沈飞阳又想起怀中“傅音”的手帕,她夜深人静时曾闲的没事,仔细摸过这手帕上的纹路,感觉像是某种徽记,更加证实了沈飞阳心中的猜测。 只是猜中了又能怎么样?不说对方是大衍皇室,就算只是那镇国公的孩子,沈飞阳也不想沾上。救下对方只能说是机缘巧合,沈飞阳回想起师姐和大衍皇族的冤孽,不由得在心中摇头叹息。傅音姑娘,咱们还是别见了吧,你可是大衍长公主,我师姐要是知道我救了姓卫的长公主,不得拿鞭子抽我? 沈飞阳这边胡思乱想,却不知道郢都皇宫那边正有人盘算她呢。 离秋染眉头微微蹙起,他是没想到,姐姐竟然对自己隐瞒了那沈二郎的女子身份,执意要嫁,不然就请他撤回先皇的赐婚圣旨。 但哪有儿子说老子说话不算的?撤回圣旨是不可能的了,一开始离秋染还觉得姑姑的态度奇怪,最后连番追问,才得知那沈家二郎是男装女儿。离秋染捏了捏眉心,舒缓了一口气,看着自己皇帝生涯中两个最重要的女人,分别坐在两侧,一个面色淡然,一个神色无奈,不由得觉得头大了三分。 “圣上,难道封氏门徒,就没几个英年才俊的?偏偏非得要沈二郎不行吗?”离霜兮面带愁容,这也太离谱了,皇室贵女怎么能嫁个女人?而且不说这个,那莫问心除了本名姓沈,就连她也不知道名字叫啥,清风还把她宝贝得不行,为了这个师妹,当三年供奉的要求都应了,自己要是把莫问心卖了,她怎么和好友解释? “封氏门徒,最年轻的也年逾而立了。”离秋月轻声说道,皇室公主就算再恨嫁,也不可能十八嫁三十的吧?况且朝中文官,哪里有到了三十还没成家的? “陛下,本宫与那沈二郎曾经详谈过,此人颇通音律,令臣十分有觅得知音之感。”离秋月向弟弟使了个眼色,“况且满朝文武,也只知沈家二郎要了封娘子的嫁妆,却不知沈家二郎名讳,亦不知她长相如何。”言下之意,没人知道沈家二郎其实是小姐,离秋染眼珠一转,明白了姐姐的意思。 “既然如此,那皇姐与沈二郎敲定婚约,也并无不妥啊。”离秋染笑道,“既然姐姐喜欢,就算沈二郎并非男儿,朕帮忙遮掩一二又如何?” 离霜兮眉头不展:“只是,这样也太委屈了月儿。”其实按道理是委屈莫问心,人家十九岁就是雪龙境高手,突然被皇室一纸婚约拴住,像个霸王条款一样,不仅可能终身甩不掉,往后遇上心上人,莫问心就算想嫁人,也不能明着在一起了。只不过离霜兮肯定不能向着外人说话,尤其是当着皇帝的面。 皇帝再小,再如何与她亲近,那也是皇帝,按照皇室的逻辑来说,这是皇帝的亲姐姐为皇室利益牺牲自己,离霜兮怎能说出胳膊肘往外拐的话? 第35章 祸差点从天上来 “女施主,来看看你的孩儿吧。” “我的女儿……长得真像……这样也好,也好……” “为娘只愿你长大后,如这当空烈日一般,只有别人仰望你、祈求你的份儿……可千万不要像娘一样……” “阿弥陀佛。” “……”沈飞阳蓦地睁开双眼,入眼还是一片一如既往的黑暗,她睡觉时也没有摘下眼布的习惯。 她侧耳聆听着,感受到蓝沄剑均匀的呼吸声、门外的寂静无声,确认了现在天还没亮。沈飞阳翻身坐起,摸索着披了件衣裳,拿起了盖在衣服下的酒囊,轻手轻脚地推开房门,纵身一跃便跳上房顶。 初春时节,夜间寒露重了些,安静得连青蛙叫都没有,但沈飞阳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地拧开酒囊,抿了一小口,压下心中烦躁,不去回想刚刚的梦境。 “前辈若有什么事,大可当面直说,郢都毕竟是天子脚下,咱们一切都好商量。” “你这小娃娃,倒有几分真本事。”苍老嘶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一道黑影出现在沈飞阳身旁,只不过对方并未像沈飞阳一般坐下,而是负手而立。 “前辈深夜来访,所为何事啊?”沈飞阳匆匆灌了一口酒,又把盖子拧上,但依旧是那副懒散做派。 黑云南移,月光倾洒下来,照亮身边人的脸,若此时有第三人在,定会发现,那覆手而立的黑影,竟是个驼背的老妇。 “你就不怕我是来寻仇的?”那老妇人一双眼睛亮如鹰隼,直勾勾地盯着沈飞阳,上下打量了许久。 “前辈要是寻仇的,还会同我这般废话?” “哼,油嘴滑舌,再加上这副晒晒便黑的面皮,真不愧是沈灿的种。”老妇人哼道,沈飞阳正觉奇怪,又听得对方说道:“你今夜便收拾收拾,带着那蓝家妮子离开郢都吧。” “为何?”沈飞阳觉得莫名其妙,沈灿又是谁,这都啥跟啥啊? “不为何,老婆子我看见沈灿那张脸就腻得慌,你也不必怕唐家的和熊家的虫子捅你刀子,他们留在郢都盯着你和蓝家的人,都被老身处理掉了。”www.33qxs.m “敢问前辈这究竟是何意?这沈灿又是谁?我又为何要带着蓝姑娘走?”沈飞阳迷惑不解,连发三问。她一没从这人身上感受到杀意,二没感受到周围有其他异动,而对方与自己素不相识,却让自己滚蛋,沈飞阳得不到答案,也不可能听从。 “忠勇侯府总该知道吧?沈灿就是上上代忠勇侯。”那老妇不耐烦道,“你再不滚,明天就要被圣上赐婚,娶七公主当驸马了,你要乐意娶她,就接着在郢都待着吧。”说罢,那老妇转身便要离开。 “等等等,前辈,别走啊,什么,什么我要娶七公主??这都哪跟哪啊?”沈飞阳一脸懵逼,瞬间扑过去抱住那老妇的大腿,那老妇人面上一黑,差点抬脚把她踹下房顶,又想到蓝家妮子还在房里睡觉,暂且忍住了。 “咳,对不起,前辈,晚辈只是想问问前辈尊姓大名,从何处得知这个消息的?”沈飞阳赶紧拿出恭敬的姿态,我的妈呀,她这是差点在毫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卖给离楚了?谁干的,难道是沈钰那个老东西? “老身姓甚名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是从宫里得知的。”老妇人顿了顿,复而说道:“按理说,老身不该提前知会于你,只是有先太后和先皇的懿旨在,老身不过是受人之托,忠君之命罢了。” “原是供奉长老,晚辈莫问心,承长老此次恩情,日后定当报答。”沈飞阳俯身施礼,不管如何,还好这老妇人提前来了,不然明天会是何等地狱场景,她都不敢想。 至于什么先太后和先皇的懿旨,她问都没问,沈飞阳估摸着又和什么前尘往事有干系,但她不打算掺和了。 远离皇室,仙寿恒昌啊。 “哼,你倒是比沈灿那个呆子机灵多了,罢了,你赶紧走吧,你这张脸太像沈灿了,老身怕忍不住想打你。” “……”沈飞阳不敢吭声,使了个礼就跳下房去。至于这老太太口中说得赐婚是真是假,是不是在骗她,她已经没时间考证了。 再说了,把她和蓝沄剑同时轰走图个啥?那老太太气息浑厚,至少泉龙境的内力,杀她和蓝沄剑还用骗到郢都城外?就算是意图蓝沄焕,那边只有韩峰一人,她只要再多叫一个人,都能把蓝沄焕解决了。所以沈飞阳不觉得对方有害她的动机,直接进行一个听人劝吃饱饭。 笑死,什么人会脑洞大开,拿一国公主的婚事骗她沈飞阳,就为了玩个调虎离山之计啊。 这事由于过于离奇,反而导致沈飞阳不得不信了。她回房赶紧把蓝沄剑摇晃起来,叫她穿好衣服收拾行装,顺带摸着黑刷刷点点写下两封信,趁着月色掠空而行,将两封信都丢进了五师兄房里。 之后便携着还睡意朦胧的蓝沄剑翻过郢都城墙,沿着大江边,连夜一口气跑出去二十里地,才在天亮时寻了一处地方歇脚。 直到天亮,蓝沄剑都还没反应过来,莫问心大半夜突然发癫,带她离家出走是要干什么。她原本半路上是要问的,结果这个莫问心直接搂着她的腰带她爬城墙,跳出郢都城后又直接单手将她抱起,运气轻功一溜烟地奔着江边跑。 蓝沄剑只能在风中凌乱,她也试图挣扎过,却发现这莫问心手劲真是大的吓人,她要是硬要对方停下,又怕会伤及彼此,只好由着她抱着,沿官道运轻功跑了大半宿的路。 “莫问心,你发什么疯?把我哥一个人留郢都了,他若是遇险可怎么办?”蓝沄剑一看这边人生地不熟的,只有远处似乎有个码头和渔村,不由得气道。 “哈,哈,哎呦,咱们先赶紧租个船,走晚了我怕来不及。”算算这个时候,五师兄应该已经看到信了,该去公主府找大师姐了,万一这吴国公主支使大师姐把自己抓回来,或者叫别的泉龙境供奉追踪她,那可就惨了。 “我待会儿和你细讲,总之你哥有我师兄照看肯定没事的,咱俩现在的任务就是赶紧跑。” 第36章 闪避拉满 “你说什么,小九走了?”李清风大早上就被公主府的下人告知,莫问礼在门房等她,结果一见面就是这消息。 “师姐,你看嘛,小九给我留的信件。”韩峰展开信纸,上面潦草地写着“有急事,先走一步,十月长安见,只到年后,勿念。” 下面还写了行小字:“记得把另一封给大师姐” 李清风疑惑地看了看五师弟,韩峰又赶紧把另一封信交给李清风,这封信倒是装在信封里,还写着“大师姐亲启”几个大字。 “大师姐,见信如面,我准备把蓝姑娘推荐给四师兄或三师兄做弟子,因此把她也带走了,还望师姐同蓝公子及蓝家族人解释一二。此事办完后,我准备去关外找二师兄,届时五师兄大约也会去,所以勿要担心。若是郢都有关于我的事,大师姐敷衍一二便是,不必上心理会。马上要四月梅雨季了,还望师姐注意防潮……” 洋洋洒洒写了一整页信纸,韩峰抬眼偷看了一下,看着写了满张纸的潦草字,撇了撇嘴。师妹心里就惦记着师姐,给他写的话都不超过二十字,真是偏心他妈给偏心开门,偏心眼子到家了。 “小九好端端的,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走?”李清风眉头微蹙,只觉得事出反常必有妖。若是只有五师弟在,九师妹一声不吭地跑了也不稀奇,可九师妹不同自己告别就走了,是怎么回事? “二位客官,这是要去哪?”艄公扶了扶头上的斗笠,咧开嘴笑道,这大清早的就有生意,真不错啊。 “船家,君山走不走?”沈飞阳拿竹杖当扁担,一头挑着包袱,风尘仆仆的样子的确像个旅人。 “这……这么长的水路,若是顺风也要两天,只是我家还有老婆孩子要管,不能离开太久,不如我送小哥到江陵,小哥在那也好换大船走?”那艄公搓着手,好家伙,要不是看这客人应是个盲人,他估计都会以为这人拿他寻开心的。毕竟他这小船,怎么从郢都附近划到君山那么远的地方啊? “有劳船家了。”沈飞阳点头,她也没指望这渔村的渡口能有啥大船,只是为了测试船家航程的极限,故意说了个远些的地方而已。 到了船上,沈飞阳拿下包袱枕在上面,倒头就睡,看得原本有一肚子话问她的蓝沄剑也不得不憋了回去。 这莫问心等下最好有个合适的理由说服她,不然她指定要给这货下个全身瘙痒的蛊,大半夜把她拽出郢都城,没个合理的原因,都对不起她们折腾的这几个时辰。 另一边,李清风在长公主府百思不得其解,等到午时前后,吴国公主回府。李清风才算明白,她九师妹为何连夜遁走。 “……问清,我这不是托你问问小九的意见嘛。”离霜兮面色十分地不自然,再怎么说,这事在她们这些知情人眼里,也有些荒唐了。 李清风捏了捏自己的晴明穴,心说得亏小九跑了,不然她还真不知道怎么收场。 “阿霜,不是我不帮你,九师妹昨天就被师父一纸急书叫回师门了,现下恐怕早就到了江北,这……”李清风做出为难状,“我也做不了小九的主啊……”www.33qxs.m “……”离霜兮呆了一瞬,这莫问心走得怎么这么巧,难道是提前听说了风声,连夜离开的?还是说,皇室里有内鬼,提前透露了消息? 她自是不知道先太后和先皇暗中下的懿旨的,也因此云里雾里,开始细细地回想起当日上书房的侍从们,企图寻出一些蛛丝马迹。 “等会儿,我没听明白。”蓝沄剑端着茶碗,大脑明显被绕宕机了。 此时她们刚抵达江陵不久,沈飞阳便租了个客栈上房,二人还是挤在一间房里住。 “你说的是,有皇家供奉告诉你,楚国皇帝马上要给你和七公主赐婚,叫你赶紧跑路了?” “对啊,简单来说就是这么回事。”沈飞阳点头道,得亏她闪得快,要不然现在圣旨要是送到她面前了,她还真有些不好收场。 “……把七公主嫁给你?你不会也是什么世家子吧?”蓝沄剑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飞阳,这人平时坐没坐相,哪里有世家出身一板一眼的样子? “世家子倒是称不上,不过据说这婚约是上代皇帝老儿订的,所以做子女的必须执行呗。”沈飞阳听过一些坊间八卦,对沈家和离秋月的婚约也算略知一二,只是没太上心而已。 结果一个不注意,这大馅饼差点就掉沈飞阳头上了。 “……也罢,既然你说了我哥在郢都不会有事,我就信了你的说辞,这样便好。”蓝沄剑泄了气,“那公主大约是不知道你是女子,又不肯嫁旁人,所以请旨和你赐婚吧?” “那大可不必,我和她总共就见过两面,不说我是女的这件事,才见过两次就非我不嫁了?也太奇怪了。”沈飞阳边磕着瓜子,边嘟囔道。况且这也太恐怖了,她就想做个普通江湖客,要是给她整个官身,那不得把她憋死? “也许是为着利益吧,皇家世家,子女结婚几乎就没有能随己心意的。”想想她哥哥前些时日,还为了家族大老远跑到楚国献身,结果人没追到,还差点把命丢了。蓝沄剑叹息道,也就是江湖中人,需要多花时间练武,因此结婚都会晚些,不然她母亲恐怕早就给她张罗婚事了。 “跟我有什么利益纠葛啊。”沈飞阳愁眉不展,她一个瞎子女人,身上有啥可图的?皇室总不能是缺她这一个雪龙境选手吧?按照皇室的财力,想找几个雪龙境供奉,那不是跟玩似的,犯得着卖一个公主吗? 那离秋月也是逆来顺受,明知她沈飞阳是个女的,怎么要赐婚她也不拦一下的,真就乐意为了皇室委身女子吗?沈飞阳有些恨其不争,好歹也反抗一下啊七公主!不然她也不至于连夜从郢都城逃窜了吧! 第37章 大意了 “跑了半天,这不也是白跑了。” 眼见客栈那伙儿歇脚的行商走了,蓝沄剑这才撂下筷子,看着闷头扒饭的沈飞阳。 沈飞阳虽然人从郢都城溜了,但也算是跑得了和尚没能跑得了庙,赐婚的圣旨在她走后第三日,直接送到了忠勇侯府。原本深居简出的沈钰,圣旨到的前一天被连夜叫去皇宫,回来后不得不给沈飞阳这个“逆子”上了宗谱,取名沈飞晌。 没错,沈钰直到那时才想起来,自己甚至都不知道这位流落在外的“逆子”叫什么名字,只好临时取了个,顺便将封氏的排位立上。 于是此番婚约便昭告天下,传到沈飞阳所在的江城时,已过去了半月有余,沈飞阳一口老血差点没咳出来。心说狠还是姓离的狠,就这样还叫沈钰捏着鼻子认下她这个逆子野种,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啊?她看不懂了,也想不明白。 婚约之事,她也只纠结了一瞬,反正婚是赐给那位“沈飞晌”的,和她沈飞阳有个锤子关系?耍无赖谁不会啊,大不了她这辈子都不去郢都了,让七公主等着她的虚构夫君吧。 “我又不叫沈飞晌,跟我没关系。”沈飞阳闷闷地说道,蓝沄剑又拿起筷子,恨恨地夹走了盘子里最后一块鱼,说到底这不还是白跑了吗? “说起来,我如今才得知,你竟是沈家人。”蓝沄剑突然想到,她哥哥原先和她聊天时,曾说过他在天星大街和人打架的事。也对“沈家二郎大闹侯府”的事有所耳闻,她哥哥蓝沄焕当时还幸灾乐祸地说这侯府活该,恶人自有恶人磨之类的。 上次这位“莫问心”和她说自己马上要被赐婚的事,并没有说过自己是沈家人。 “不熟,别蹭。”沈飞阳撂下饭碗,撇了撇嘴。她的家人是佚名门,哪里是什么姓沈的?她本名姓沈,也只是她娘让她姓沈而已,她当初出生时也不会说话,又没选择权。 婚约没能完全摆脱掉,沈飞阳也没了先前的紧迫感,这下也不着急往广陵赶了。她原本是打算顺着大江,一路坐船到广陵,然后在广陵通过运河,一路北上到新邑的。 这运河如今在南楚通航,也不过到怀江而已,等到了怀江,沈飞阳和蓝沄剑就只能想办法通关渡口,然后才能再坐运河的船到新邑。不过江湖人本就有江湖人的路子,沈飞阳倒是不担心这古代海关难过。 大不了她俩弄条船,自己从沧海启航,直接划到少海,再从少海登陆,走旱路到新邑呗。 沈飞阳想得挺好,丝毫没在意她身边这位蓝姑娘到底会不会水、会不会划船,也没想过等她到广陵,正是沧海大潮之季,于是二人便一路悠闲,走走停停地顺江而下,乘着水路往广陵去了。 另一边,大楚皇宫。 离秋染近日可谓是顺风顺水,自从他下旨敲定了姐姐和沈家二郎的婚事,再派人修缮封氏旧邸、昭告朝野往后这就是驸马府了,并特意写好“命驸马长子承袭封氏香火”的圣旨,大张旗鼓地叫尚书省盖了章,责令公主完婚当日便下发出去,这一套操作下来,皇家再做许多事就顺手了许多。 至于这七公主和未来驸马什么时候完婚,圣旨并未详提;沈家那边,也只是给了个模糊的“二郎闯荡江湖未归”的说法。还有这“驸马长子”到底能不能生的出来,那就自然也不归皇室管了。 离秋染靠着这一手画大饼,总算挽回了一点先皇在世时,文臣心中皇室的信任危机,自然是趁热打铁,进行他遏制世族子弟的计划。 但当他踏入御书房时,却见到了个意想不到的人。 “老身见过陛下。”眸如鹰隼的老妇躬身施礼,离秋染赶忙亲自上前搀扶,“青花奶奶,您怎么来了。” 这老妇,正是曾经江湖上大名鼎鼎的青花神锋赫兰心,在离楚高宗朝,与天机仙童韩知行、烈火太岁沈灿并称南楚三杰。只可惜沈灿英年早逝,不过三十便因旧疾亡故。韩知行远走他乡,只留下族人在郢都后便不知所踪了。 南楚三杰便如昙花一现,逐渐遗忘在江湖人的故事里。那沈灿原本是勋贵出身,年少时曾经精通行军打仗,也和北衍、百越交过手,为沈家挣下了这世袭罔替的侯爵身份,守住了沈氏作为开国功臣后代的荣耀,不然就凭沈氏后人的才能,早就沦为末等贵族了。www.33qxs.m 至于韩知行,虽本人生死不明,但他的族人倒是以文臣之名在大楚混得风生水起,与封家一齐,素有朝中柱石的美称。然而因着一桩案件,韩家上下数百余口都被一夜之间屠戮殆尽,先皇对此不闻不问,甚至指示刑部有意压下,因此才寒了大楚士子们的心。 而活到如今的赫兰心,当年因着女子身份,被离氏请为家族供奉,后来期限已到,便宣称她离开皇室到黔山养老去了。实则这些年,赫兰心并未离开过皇室,而是在皇族的秘密掩护下踏入了玉龙境。 在离秋染眼里,这位青花婆婆差不多和他奶奶一个辈的,不知为何先皇和皇爷爷都未曾放她离开,不过他也识趣地没去深究。 若是牵扯出些皇室秘辛就不好了。 “陛下。”那青花婆婆也不多言语,只是从袖中拿出一卷绢布卷轴,双手呈递给离秋染。 “还请陛下看过后,三思而后行。” 离秋染面上不显,心中却十分疑惑,接过那卷轴展开阅览一遍,倒吸了一口凉气。 “青花奶奶,这,这真是皇爷爷、皇奶奶和父皇的意思?”看着上面加盖着父皇的印章,离秋染心中大惊,但又瞬间冷静下来,盯着赫兰心那张布满皱纹的脸,试图找些蛛丝马迹。 那老妇人也只是拱了拱手,“太皇太后有令,老身不能多说。” 离秋染盯着绢布上的字,若有所思道:“怪不得父皇指名要点沈家做亲家,原是如此……” 第38章 初入广陵 烟花三月,广陵城也是繁花似锦的,只是沈飞阳抵达广陵地界时,都已经四月底快到五月了。 马上就要进入夏季,沈飞阳也不得不将轻便的衣裳找了出来,不然在湿热的广陵实在难受。蓝沄剑肩上的伤也好了许多,如今拿得起剑,也能多在沈飞阳手下撑几个回合了。 她半路也写了信给家中寄去,告知母亲自己的去向。蓝沄剑到如今年岁,还未正经八百地闯荡过江湖,听沈飞阳忽悠自己说要去新邑请她的四师兄,好给蓝沄焕看看还有没有恢复的可能,便也不再计较当初这人半夜把自己掳出郢都的事了。 再怎么计较,她也暂时打不过沈飞阳。 一路上也见识了不少风景,等到了广陵城地界,沈飞阳却没直走官道,而是绕了个远,跑到村落里买了头成年的公羊,牵着羊就领着蓝沄剑往丹方谷走。 “问心,咱们不是要去广陵城里?”眼见沈飞阳越走越远,现在都走到一个镇子里,还顺路在牲畜市场买了头牛,正在和卖家签字画押,蓝沄剑忍不住问道。 “去呀,不过不是现在。”沈飞阳刷刷点点,写下“莫问心”三个大字,随后在差役的见证下,爽快地和卖家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牵着牛就走。 “那这是要去哪?”蓝沄剑跟上沈飞阳的脚步,慢慢离开了这座小镇。 “哎,蓝姑娘,我记得你们西南多种水田,用人力耕地的时候多,用不到牛吧,你要不试试骑牛?”沈飞阳摸了摸这牛的身体,好家伙,要不是大楚大衍杀牛都犯法,她都想吃卤牛腱子肉了。 “骑牛?”蓝沄剑看着这牛溜光水滑的皮毛,健壮的骨骼,还真有点跃跃欲试。 于是官道上出现了罕见的一幕:明艳的紫衣美人腰跨宝剑,侧骑水牛,手持赶牛长鞭,时不时挥舞几下;蓝衣盲人手持竹杖,单手牵羊,慢悠悠地跟在后面。过往行人纷纷忍不住多看两眼,无他,那骑牛的女子生得像朵胜春花,只是这娇艳欲滴的美人骑在牛上……反差感有些强烈。 蓝沄剑可懒得管别人的眼光,只觉得此番体验有些新鲜,走到茶棚时才从牛上下来,看着沈飞阳把牛羊拴好,才同她一起坐下。 “怎么样,好玩吗?”沈飞阳要了壶茶水,顺便给茶博士多塞了十几个铜板,请他帮忙饮饮牛羊。 “的确有趣。”蓝沄剑点头,拿起茶壶给沈飞阳也倒了一杯,“我原先在书上看,说中原人颇为喜爱牧童竹笛的乡野风光,与你走了这一路,才多少能体会其中意趣了。” 沈飞阳低头抿了一口茶水,随后仰头全部喝下,咂了咂嘴,“还是师姐烹的茶更好喝啊。” “这路过歇脚的地方,你还想要什么好茶水吗?”蓝沄剑觉得好笑,只当是她出来这几日,思念大师姐莫问清了。 “你说的也在理,不过这世上肯定没几个人,论茶能比得过我师姐了,我这是从小嘴被养刁了。”沈飞阳笑道,她可没有编排她师姐的茶里茶气的意思……虽说对方阴阳怪气别人的时候,的确也有点茶吧,不过茶艺很好也是真的。 “你大师姐竟然也通晓茶艺吗?”蓝沄剑吹了吹茶水,饮下润了润嗓子。在外行走,她二人也有意隐瞒身份,因此都是用这般模糊的称呼。 “不是大师姐啦。”沈飞阳又给自己倒了一碗,这天气逐渐热起来,她也更容易渴了。“你不是问我去哪吗?我这是带你讨茶喝去。” 二人正笑着聊天,不想一伙武人打扮的行脚商闹哄哄地闯进来,准备开始赶人。 “去,去,都快点滚,我家公子马上就到了。”那些人挨桌轰人,沈飞阳饮尽茶水,打算扔下几个铜板便走,她是过来找六师姐玩的,懒得惹无意义的麻烦。 没成想外面马车已到,一位公子从车上跳下,看着武人驱赶歇脚的商客,目光扫到一正待起身的紫衣女子时,眼前一亮。 “赖运!你这是做什么,干什么要驱赶过往客人。”那公子叫道,为首的武人倒是立刻停了下来,点头哈腰地过来:“少东家,还是少东家心善,是小的思虑不周了。” 那公子笑骂了一句,对正准备离开的商客们抱拳拱手:“诸位,是我未能管好下人,叨扰大家了,今天的茶水点心,便都记在我的账上,算我给大家的赔罪。”www.33qxs.m 沈飞阳听闻只觉无语,不过面上没表现出来,抬脚就打算往外走,蓝沄剑也要跟上时,那公子却凑了过来。 “姑娘,可是对在下赔偿不满,何故要匆匆离开?”这话自然是拦在蓝沄剑面前说的,沈飞阳听闻后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瞎子,你笑什么呢?”为首武人见她无故发笑,顿觉不爽,大声质问道。那公子也不是个傻的,自然听出了沈飞阳的嘲笑之意,脸色顿时沉了一下,瞬间又变回那副和善的表情,眼神示意周围的武人靠近他。 敢这般嘲笑盐帮的少东家,不打一顿他姓赖的脸还往哪搁? “呵呵,不好意思,我刚刚想起了高兴的事。”沈飞阳心说,没想到蓝沄剑也能惹上这种人的觊觎,看来这蓝姑娘长得可以啊。只是这搭讪借口太烂了,她才忍不住乐了一下。 毕竟这一路真是太平静了,好不容易有个小插曲,沈飞阳当然没绷住了。 “什么高兴的事?”蓝沄剑与沈飞阳朝夕相处那么久,怎会听不出她笑声里的幸灾乐祸,因此询问的语气也有点生硬。 “我儿媳妇要生了,还不准我乐呵乐呵了?”沈飞阳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到,说话间拎起竹杖,轻轻一点左侧,竹杖便刚好捻在一大汉的脚背上。那大汉在集中注意力,轻手轻脚地靠近沈飞阳,因此脚下毫无防备,顿时痛得一蹦三尺,往后一仰,正踩在为首武人的脚面上。 于是惨叫和怒骂变为了两声,沈飞阳笑了笑,说道;“你们听,我儿媳妇是不是生了,开始骂我儿子了!” 第39章 广陵旧曲 片刻后,茶棚外。 沈飞阳掸了掸袖口不存在的灰尘,信步向倒在地上的公子走来。那公子的脸上,比刚刚在茶棚里时,多了道红色的棍印。见沈飞阳朝他走来,不由得惊恐地向后爬去。 但沈飞阳并没对他做些什么,而是径直地走到拴住牛羊的柱子旁,解开了绳子。 “哼。”蓝沄剑冷冷地扫了趴在地上一脸熊相的公子一眼,迈步跟上了沈飞阳,身子一偏转瞬间便坐在了牛背上。 “你刚刚为什么在茶棚里笑我?”蓝沄剑想起那带着幸灾乐祸意味的笑声,莫名有些不爽。 “啊?我没笑你啊。”沈飞阳竹杖扫着路面,慢慢地行走。若不是见识过刚刚这人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蓝沄剑险些就信了。 “没笑我?那你在笑什么?”要不是见识过这莫问心能毫无惧意地捏爆蛊虫,蓝沄剑也有点想给她下蛊治治她了。 “我是在笑那盐帮公子啊。”沈飞阳叹道,“你说这帮人,光看见姑娘长得漂亮,没看见姑娘腰上挎着杀人剑,眼里只有那张面皮,还不如我这个瞎子,这难道不好笑吗?”说罢她又笑起来,其实她刚刚确实有些幸灾乐祸的意思,谁让这帮人惹谁不好,非得惹蓝沄剑这般罗刹女呢? 她可没忘了,蓝家是以蛊术闻名的,这要是蓝沄剑但凡小肚鸡肠点,一人喂一个虫虫,这最后大家都得躺板板,谁也好不了啊。 “嘁,世间的男子不都这样?见到美色便走不动,什么事情都忘了。”蓝沄剑想起这一路上,她也遇见过不少侵略性的目光,那般上下打量她的样子,的确令她不舒服。 “啧啧啧,可不光男子,女子也会因人的皮相好而放松警惕,要不然江湖上又怎么会有采花贼。”沈飞阳淡然道,“只不过男人看女人,这种情况也会更甚些。文人士子日日说女子红颜祸水,焉不知,心甘情愿地饮下祸水的人,又是他们自己呢?世人只不过给自己的欲望寻找借口而已。”33qxs.m 说实话,若不是沈飞阳不想惹大麻烦,这帮人就算被蓝沄剑下了蛊她也无所谓的。只可惜她可不想节外生枝,万一闹大了,她连大楚地界都出不去了可怎么办?因此被她用打狗棒揍一顿,都算轻的了。 蓝沄剑听后倒是若有所思,也不气恼这人刚刚的态度了,想了想又问道:“你又如何晓得,那伙人是盐帮出身的?” “江南地界,敢如此撒野的,除了地方世族和官家人,也就盐帮中人了。若是官家人,大约也不会如此大张旗鼓地赶人,而地方世族一般也会更注重家风,世家子更加巧言令色些,像刚刚那般毫不掩饰色心的公子,除了盐帮人还能有谁呢?”沈飞阳说得算委婉了,要是文人士子,定当骂刚刚的那伙人一句粗鄙无礼,不知羞耻了。 “原始如此,只是不想,盐帮人竟真如传说中那样粗鲁。”沈飞阳听后耸耸肩,心说没准是盐帮老大干过缺德事太多,因此就这么一个儿子,所以格外宠着,给宠坏了呗。 这种败家儿子她可见得太多了。 二人一路无话,又沿着大路走了一段时间,遇见树林时沈飞阳调转了方向,牵着牛羊便往山里扎,一路走走停停,摸摸这又摸摸那,绕得蓝沄剑有些晕头转向。 “你不会是要把我卖了吧?”蓝沄剑拿着沈飞阳的竹杖,拨开了头上压下来的树枝,只觉得在这片林子里有些气闷,便开玩笑道。 “对,我打算把你卖给我三师兄,让他天天揍你一顿,一直揍到你突破苍龙境为止。”沈飞阳随口说道,不过她这玩笑话却是有七分真的,只是蓝沄剑没听出来而已。 “到了。”沈飞阳摸到了一棵树的突起,牵着牛羊开始直走,走出百余步,蓝沄剑隐隐看到前方的亮光。再走五十余步,眼前便豁然开朗了起来。 映入眼帘的,先是青色的麦田和才插了秧的水田,刚长出来的麦苗一路向远处的山上延申,影绰绰地能看到层层叠叠着的桑树、茶树、和蓝沄剑没见过的果树,仔细看去却不见房屋民舍,也好像看不见袅袅炊烟,周围宁静得像幅画,倒是不像人间。 沈飞阳止住脚步,从腰上解下竹笛,站在原地吹奏了起来。 这次的笛声与蓝沄剑曾经听过的都不同,在郢都时,沈飞阳吹笛都是以放松为主,因此奏乐多是欢快的曲子,这次的笛声开头却充满杀气,若非沈飞阳不是以音杀伐的武者,蓝沄剑都会以为,她是在挑衅这处秘地的主人。 然而不过片刻,笛声曲调一转,犹如归鸟还巢。随后,蓝沄剑便见到周围山林簌簌而动,仿佛狂风过境,随后一道青色电光直奔沈飞阳面门袭来,沈飞阳却似乎没能察觉到一般,不为所动,只是自顾自地演奏竹笛。 蓝沄剑见状,只得拔剑出手,“当啷”一声,那青色物件便被蓝沄剑击落在地上,震得她倒退两步,虎口裂开,定睛一看,地上竟是一杆青色箭头的弩箭,心中一阵后怕。 沈飞阳此时却停下吹笛,就听得远处一阵女子的笑声,飘忽忽的声音从山上传来,那人大笑道:“好,好!泉虎境实力便能正面接下我这百石弩一箭,后生可畏啊!” “六师姐!别欺负客人了,我带了牛羊来,不请我等喝杯杏花酿吗?”沈飞阳施展了许久不用的火龙吼,动用内力大声传音道,蓝沄在站在她身旁,只觉得脑瓜子被她这一嗓子震得嗡嗡的。 “你吼那么大声干嘛啦!”一位黑衣蓝衫的中年女子闪身到她们跟前,“邦”地敲了下沈飞阳的头。 但见此女头戴镔铁束发冠,腰系宝蓝色布带,手持精巧机关匣,面若美玉,口点丹脂,身姿摇曳纤细,正如那池中清荷一般,此时正眼带笑意,上下打量着沈飞阳和蓝沄剑。 “蓝姑娘,这便是我家六师姐,千机清荷莫问溪了。”沈飞阳揉了揉脑门,无奈道。 第40章 千机清荷 莫问溪,大衍清河人氏,原姓柳,具体叫什么,沈飞阳已经不记得了。沈飞阳刚被师父抱回佚名门时,六师姐也二十多了,儿时除了又当姐又当妈的李清风外,六师姐莫问溪对她的关照也是颇多的。 比如沈飞阳小时候睡觉的摇摇床,就是六师姐做的。那摇摇床还自带轮子,颇有后世婴儿小推车的感觉,只不过车子下面装了个发条,除了可以自己摇晃,转动发条还可以自动滑行一段时间。 沈飞阳六个月的时候,还差点因为这个丝毫不安全的自动滑行机关,从山上一溜烟直接翻进沟里,上演一场古代婴儿车交通事故。她又是胎穿过来的现代人,生而知之,因此对这件事印象极为深刻。 毕竟差点就死了。 不过除了这次意外之外,六师姐和沈飞阳的关系还是蛮不错的。六师姐最擅长精巧机关,制造了不少重弩、机关人等等在东洲堪称先进的机巧武器,搁在沈飞阳生活过的那个时代,妥妥是工科女,机械工程高级人才,加上姿色文静出众,这才有了“千机清荷”的称号。 沈飞阳幼年时,莫问溪也试图教过小师妹摆弄机关,但沈飞阳看见算数就头疼,头发都掉了一大把,才勉强按照莫问溪画的图纸,做出来个公输锁,后面说啥也不肯再学了,这才作罢。 莫问溪领着二人,绕过了她设置的许多陷阱,这才见到她隐居的房舍。蓝沄剑这才发现,身后的果树、桑树都离她们远了许多,眼前的房舍外则是一片药田,一个灰衣的年轻女子正背着竹篓,手上拿药锄,慢慢地刨着地,见莫问溪来了,赶紧过来。 “师娘。”蓝沄剑这才发现,这还是个身高不足五尺的小女孩,规规矩矩地给莫问溪和她身后的二人见礼,又见沈飞阳一手牵着牛,一手拽着羊,好奇地歪了歪脑袋。 莫问溪笑了笑,摸了摸她的头,“半夏,快去叫你师父收拾收拾,准备招待客人了。” “不用劳烦六嫂嫂了。”沈飞阳笑道,“小姑娘,你去洗洗手吧,待会儿可要帮你师娘烧火煮酒的。” 那小姑娘有些好奇地看向沈飞阳遮眼的黑布,又看了看师娘莫问溪,见长辈点头了,才背着药篓跑远。 “六嫂嫂这是何时收的徒弟?竟然会带到谷里来。”沈飞阳边跟在师姐身后,边和师姐闲聊道。 “你下山那年,阿岐回百花谷收的,说是她师父的孙女。”莫问溪笑道,“她这几年也很惦记你,还叫我埋了几坛酒,就等你云游时来这丹方谷了。”实际上是惦记沈飞阳的身体情况,只是有蓝沄剑在,莫问溪没有明说。 “六嫂嫂悬壶济世,医者仁心啊。”沈飞阳说道,难为对方还想着自己这三阳绝脉了,不过这娘胎带出来的玩意,没得治。 蓝沄剑则是一直在看药田里的药草,竟还发现了一些曾经只在书籍上见过的药材,不由得有些心痒,但毕竟是问心的师姐家,只能掩下好奇。 三人走了一段时间,终于到了莫问溪住的房舍,一身墨衣长袍的女子推门而出,正好与她们打了个照面。www.33qxs.m “六嫂嫂。”沈飞阳闻到药香,便知是师姐家的小大夫出来了,赶紧拉着蓝沄剑行礼,“这位是我师姐拜过天地的妻子,百花谷的济世青囊东方岐,六嫂嫂,这便是西南蓝家之女蓝沄剑了。” 蓝沄剑赶忙见过行礼,百花谷能有“济世”称号的大夫可不多见,蓝沄剑虽然是修习蛊术的,可她亦通晓医道,蓝家也算是正派武道世家,虽说有些惊讶于两女子成婚,但道义上自然也是敬重这般知名医生的。 “蓝姑娘不必多礼。”那女子赶忙扶了一把蓝沄剑,随后笑道,“我还说阿溪为何听见笛声便匆匆忙忙地出去了,原是问心来了。”沈飞阳微微一笑,“六嫂嫂有所不知,这是我和师姐订好的暗号,她谷内设的机关那么多,我如今又看不见,可不敢胡乱闯进来。” 宾主相谈甚欢,蓝沄剑受到了莫问溪和东方岐的热情款待。刚刚跑回来的半夏早已换了身干净衣裳,给客人端了茶来。相谈半晌,沈飞阳便拉着师姐出去张罗午饭了,独留蓝沄剑与东方岐在堂中聊天。 “小九,你带蓝姑娘来这,是为何意啊?”莫问溪和沈飞阳此时人手一把大铲子,正在房舍后院挖坑,半夏则被叫去拾些柴火去了。 “嗨,六师姐,你有所不知,这蓝姑娘的剑术,能在我手上支撑五十回合有余啊。”沈飞阳扇了扇风,继续手头上的挖坑大业。 “五十回合?有两下子啊,你俩刚进谷时,我射出的那一发弩箭,至少也是苍龙境中期水平的一击,她也能用剑正面接下,当真是不可小觑。” “是啊,所以我打算把她推荐给三师兄当弟子,要不然跟着四师兄学医也不错,这蓝姑娘剑蛊双修,可是天才啊。”沈飞阳压低了声音,和她六师姐说道,莫问溪听了都咽了咽口水,这般聪颖的苗子,要不是对方看着就对机关没兴趣,她都想抢过来做徒弟了。 “我这次带她来,一来是认认人,先给她留些我们师门人人和善的美好印象,二来是叫嫂子试试她的深浅,看看她于医道天赋究竟如何。”沈飞阳做贼似的,和莫问溪低声说道。 “三来嘛,我觉得这蓝沄剑赤子心性。你想啊六师姐,三师兄都快五六十了,既没老婆孩子,也没个衣钵传承,他的剑道路数,刚好与蓝姑娘秉性相符,我就一个没忍住,把她哄过来,这样咱们三师兄也算后继有人了。” 莫问溪一边铲着土,一边点头道,“说得有理,小九,难为你为师兄师姐们着想,可这徒弟是单给三师兄一人的,还是我们都有的?” 沈飞阳嗓子一哽,来了来了,六师姐的茶里茶气要来了。 第41章 田园风光 “唰——唰——” 磨刀声不绝于耳,那头被半夏拴在棚子里的牛此时正瑟瑟发抖,一双牛眼看着沈飞阳手中的刀被磨得锃光瓦亮,眼泪都要流出来了。 “半夏,半夏。”沈飞阳舀了一瓢水,泼在磨刀石上,“拿个瓶子,一会儿这牛要是流泪了,正好你们留一点,我倒要看看牛眼泪能不能开阴阳眼。” 那小女孩应了声,赶紧去拿瓶子了,逃离了这血腥的现场。沈飞阳磨刀霍霍,顺着羊的筋腱快速地割下一只后腿,分到了一边,再砍下羊的脊骨和肋排,不过一刻钟,整头羊便被大致分割完毕。 “牛兄,别这么害怕嘛,虽然我也想吃你的肉,但大楚杀牛是犯法的,只好等你老死了再说咯。”眼蒙黑布的女人漫不经心地用剔骨刀割下羊的肥油,好家伙,这南方的羊就是膻味儿稍稍大了些,不用太细摸,光闻味道就能分辨出那块是肉,哪块是肥油了。 “唉,小九,你这两桶羊血我拿走了,阿岐说这东西可以入药。”莫问溪拿出来帕子,抹了抹额头上的汗珠,刚刚帮沈飞阳拆一整只羊,给羊剥皮也费了不少功夫。 “拿吧拿吧,师姐小心些,那桶边兴许沾了些肥油。” 这一头羊哪里吃得完,莫问溪提走羊血后又匆匆跑到妻子的药房去,按照沈飞阳说得拿出几味药材来,等下这羊肉还是要腌制一下的。 晚饭吃的是全羊宴。从馕坑烤羊腿,到东方岐亲自炖煮的焖羊肉、鱼羊鲜,还有莫问溪炒的葱片羊肝、石锅羊腰,吃得沈飞阳是不亦乐乎,好好过了把馋羊肉的瘾。 蓝沄剑虽练武,食量也只不过比常人稍大了一点,看着莫问心和莫问溪这两位同门师姐妹这般风卷残云,不由得惊呆了,你们佚名门弟子,这么能吃难道是师父传授的? “咳咳。”东方岐作为这丹方谷的一家之主,自然看出来蓝沄剑的疑惑,便清了清嗓子,顺便象征性地给沈飞阳夹了块羊肉,“阿溪啊,这羊肉虽鲜美,可你终究不是小九那般,还是少吃些为好,若是明早上火,可怎生是好?”实则是暗示对方注意形象,别吓到客人了,没想到莫问溪丹唇一扁,顿时眼含热泪。彡彡訁凊 “阿岐可是嫌我吃得多了?我早该知晓,阿岐心中小九是比我……” “咳咳咳咳咳!”沈飞阳作势被汤呛到,打断了师姐的茶言茶语,蓝沄剑正坐在她身旁,看她咳嗽得剧烈,心下疑惑,却也拍了拍她的后背,帮她顺气。 莫问溪和东方岐见此情景,便对视一眼,并未说话。 “那个,六师姐啊。”沈飞阳喝了口杏花酿压了压惊,“我闯荡江湖时,曾到过吐谷浑,在那雪域得了一块茶饼。听说这吐谷浑的茶同江南不同,是放得越陈,年份愈久,其味越醇厚、甘爽。” “因此我带了一块回来,放在包袱里收着。正想着师姐你懂茶,等下便拿给你。” 莫问溪刚要张嘴,还没开口,沈飞阳便赶忙补充道:“这茶饼可是大师姐都没有,我专门为六师姐留的,一路从吐谷浑背到广陵的宝贝,还望师姐勿要推辞哈。” 这下莫问溪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东方岐憋着笑意,只是继续慢慢地喝着汤,沈飞阳则擦了擦不存在的汗。 “我看这天色已晚,小九和蓝姑娘若是不嫌弃,便在这方小院暂住些时日吧,等下我便帮你们收拾出被褥来。”用罢晚饭,天色也渐渐暗了下来,她与东方岐向来是日落而息的,因此问道。 “既然如此……”蓝沄剑看着正低头喝茶的沈飞阳,刚想应下来,不想沈飞阳放下茶杯,赶忙道:“不麻烦师姐,师姐在这山脚下不还有三间草房吗?师姐给些被褥便好,我和蓝姑娘在那睡一宿便是。” “可这……”东方岐刚想说那草屋过于简陋,沈飞阳立马接话道:“那草屋后不是有条溪流吗,刚好我晚上有用,嫂嫂和师姐不必担忧房屋简陋,我和蓝姑娘一路上也是风餐露宿来的,江湖中人,这点小事自然是不在意的。”说罢,沈飞阳抓住了蓝沄剑的手腕,拇指轻轻摁了下蓝沄剑的脉门。 “蓝姑娘,你说是不是啊?” 蓝沄剑只得答应了,于是莫问溪便和沈飞阳一人抱了一床被褥枕头,带着蓝沄剑下山去住了。 三更天。 蓝沄剑翻了个身,看到地上的地铺里空无一人,便坐起身来。这处草屋其实称不上简陋,只是蓝沄剑总觉得有些认床,加之沈飞阳不见了,她便起身推开门,往草屋房后走,不到五十余步,果真到了今日所说的小溪旁。 溪岸堆了一堆衣裳,有人似乎不着寸缕,周身都浸在溪水当中。蓝沄剑刚止住脚步,迟疑地打量这处溪水,却听得“哗啦啦”一声,一颗脑袋从水面下探出头来。 她抬脚欲走,不想身后传来熟悉的声音,“大半夜不睡觉,你来做什么?”沈飞阳从溪流底部坐起身,水面也才到她的锁骨。 “我看你不见了,便出来找你。”蓝沄剑背过身去,脸上有些发热。 “哦。”沈飞阳摘下眼罩,却并未睁开眼,而是捧起溪水洗了把脸,“刚好我眼布湿了,也该洗洗,蓝沄剑,你要是实在睡不着,就从我包袱里拿条新的蒙眼布出来吧。” 蓝沄剑听闻后“嗯”了一声,如蒙大赦般地快步往草屋走,随后又想起自己应了这人,等下还要回来,脚步又放慢了许多。 沈飞阳可不知道对方的纠结,只是深吸一口气,运转起内功来。深夜冰凉的溪水缓缓流淌,也驱散了她身体多余的热量。体质原因,沈飞阳更习惯用凉水洗澡,最好还是活水。 除了药浴外,她极少用浴桶沐浴,因着药浴总需要热水浸泡,而平常沐浴,她就更不爱用浴桶了。沈飞阳幼时有一次控制不好内力,差点把浴桶里的凉水给烧开,好在她大师姐察觉不对劲,及时闯进来给她渡了些内力压制,沈飞阳才不至于焚心而亡。 因此,她极不喜欢那小小的一方浴桶,因为她总有种自己万一在桶里走火入魔了,会把自己煮熟的错觉。 第42章 丹方谷夜话 蓝沄剑终究还是拿着新的布条回来了。 “你害羞什么,我们都是女的,我有的东西你也有。”沈飞阳听见她的脚步声了,只是听她驻足不前,才意识到这可是性别观念还很封建的古代,想必对方是不好意思了。 “你这人,这般大剌剌地在外沐浴,也不怕遇见什么歹人吗?”蓝沄剑深吸一口气,不再踌躇犹豫,迈开步子走到溪边,把布条交到沈飞阳手上。 “嘁,遇见就遇见了呗,要是个起了邪心的,直接杀了不就得了。”好在今夜月色正好,小溪水面波光粼粼的,蓝沄剑看不清这水下的模样,不然她可能要调头就跑了。 “若是那人偷了你的衣裳呢?你就要这般赤身裸体地杀人吗?”蓝沄剑叹道,看着沈飞阳绑好眼布的背影,那人竟蓦地从水中站了起来,蓝沄剑赶忙挪开视线,看向远处的田地。 “你看,你都知道非礼勿视,那贼人若是还乱看,我杀了他们也问心无愧咯。”沈飞阳抖了抖巾子,简单地擦了擦头发,“况且我是个瞎子,叫人看了,我也少不了一块肉,我怕什么。”她又坐回了水里,准备再到凉水中泡一会儿。 蓝沄剑气结,但也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对方,只好闷闷地盘膝坐在原地。 沉默了半晌,还是沈飞阳先打破了这份沉默。 “你进了丹方谷这一日,感觉我六嫂嫂如何?” 蓝沄剑一愣,什么叫“感觉六嫂嫂如何?”,想了想,对方应该是问她与东方岐相处得如何,便答道:“东方前辈不愧为百花谷济世,与她相谈,我在医道一途也受益颇多。” “除了医道呢?”沈飞阳想了想,她对医术是一窍不通,在这个话题上也说不了啥,便复问道。 “除了医道……”蓝沄剑语塞,她只顾着问对方医道经验了,几乎也没聊旁的事,还有一点她也有些想不通,这莫问心,堂而皇之地把她带进这如同世外桃源的地方,还是两位江湖侠客的隐居之地,就为了让她和东方岐聊天的? “你竟然不惊讶,我师姐和东方大夫两女子成婚吗?”听她苦思冥想般地拉长声音,沈飞阳决定还是换个话题吧。 这倒是把蓝沄剑问住了,她初见时的确也有些惊讶的,但见二人其实仍与平常女子没什么不同的地方,也就把这件事忘在了脑后。 “确实有些惊讶,可东方前辈二人,也并未听说过做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想必只是生活方式与我等不同罢了。”蓝沄剑想了想,才开口说道。 其实这二女在一处,同她们西南蓝家用蛊也差不多,中原人只当蛊术是妖魔邪术,对于西南的民众而言,这只是另一种生存和自卫的手段罢了,因此蓝沄剑反而并不觉得,这千机清荷和济世青囊是异类。 毕竟江湖上,还能有比用蛊驱蛊更异类的异类吗? 沈飞阳点头,不错,不愧是她看上的人,此等心性品德,推荐给她三师兄做弟子是值得的,也不怕她日后学成师兄的剑术,拿出去做什么害人之事了。 “你能如此想,也说明你并非愚昧酸腐之人。”沈飞阳一激动,刷地从水中站了起来,蓝沄剑毫无心理准备,脸腾得一下就红了,但沈飞阳毫无察觉,只是继续高声说道:“如此一来,我也不好再隐瞒于你。” 蓝沄剑捂着脸,人生头一次痛恨自己眼神和夜视能力这么好,可惜为时已晚,对方那具白得反光、毫无杂色的身体,早已经深深映入了她的脑海,若不是现在这莫问心当真不着寸缕,蓝沄剑甚至想飞起来一掌把对方拍回水里。 这人怎么这般不知好歹! 沈飞阳对对方已经把自己当女流氓的心思丝毫不知,毕竟她又看不见蓝沄剑的表情,只是自顾自地说道:“我此番带你离开郢都,除了要寻我四师兄,请他也找些诊治蓝兄弟的法子,还存了把你推荐给我三师兄做弟子的意思。” “蓝姑娘,先前没能告知于你,是我莫问心的错,我在这先向你赔礼道歉。但你若是不愿与我三师兄学剑,我也不会强求于你,只是到了新邑,不会再提起此事罢了,你我仍是朋友,你哥哥的伤,我仍会请四师兄去西南为其诊治。” “若你觉得我隐瞒于你,是不可信的小人,蓝姑娘想要回西南,我莫问心也是会放你走的,这点我决不食言,蓝姑娘,你看……” “停!”蓝沄剑听见对方从溪中走上岸的声音,慌忙喊停,心乱如麻地叫道:“莫问心,你先把衣裳穿好,再同我讲话!”说罢便起身,运起蛇影步一溜烟狂奔回草屋去了,沈飞阳愣了一瞬,才想起自己刚刚一个激动,忘了自己没穿衣服,就站起来说话了。 “我……”到嘴边的脏话又被沈飞阳咽了回去,她赶紧运起内功,蒸干身上的水珠,捡起地上的衣服,边穿边念叨:“坏了坏了,这小师侄没骗到,还快要被师侄当成臭流氓了……” 妈呀,好在她俩都是女的,不然这怎么解释都解释不清楚了啊! 这边沈飞阳如何兵荒马乱暂且不提,东方岐和莫问溪此时却也刚刚歇下,但两人都很精神,于是闲聊道。 “阿溪,你说小九带来的这蓝姑娘,领到我们谷中,到底所为何事?”总不能小九也喜欢女子吧?东方岐想到,不过对莫问心的身体而言,找个女子确实比男子更好些。彡彡訁凊 “小九是存了把蓝姑娘举荐给三师兄的意思,才带来丹方谷的,听她说,那蓝姑娘可是个剑道的好苗子,也是个剑痴,之前在郢都就天天拉着她切磋了。”莫问溪懒懒地摊开身体,她如今也四十好几了,体力确实有些跟不上年轻时了。 “竟是如此,那蓝姑娘的蛊术医术,在她这个年纪里,也都算得上卓越了,看来小九这是给三师兄捡了个天才啊。”东方岐笑道,“她们刚来时,我还以为……” “以为什么?” “还以为,你九师妹莫问心也开窍了。” 第43章 直奔新邑 “洗砚鱼吞墨,烹茶鹤避烟。”沈飞阳放下手中的茶盏叹道,这三沸茶果真别有一番滋味,还是师姐煎过的茶粉好喝啊。 蓝沄剑看着茶碗中带着鲜白沫的绿汤,也学着沈飞阳的样子抿了一口,有点咸,但很香,返到口中又有甘甜之感。 “也不知道小九你这脑袋到底怎么长的,以前在山上学艺时,也没见你对诗词歌赋多上心,现在却能出口成章,净说些师姐没听过的绝句了。”莫问溪笑道,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下,蓝沄剑抬眼瞧了瞧,心说这莫问溪真不愧有“清荷”美称,正经起来时当真如六月清荷,自带着一股出尘不染的清丽气质。 “随口瞎说的,哪里能和才高八斗的六师姐比。”沈飞阳心说这是她小时候背的古诗,当然还记得了,只是这个世界和她曾生活的世界不一样,自然也少了那些千古传唱的绝句了。 一盏茶喝罢,沈飞阳便带着蓝沄剑下山告辞了,她十月还要在长安等五师兄,一道去关外寻二师兄莫问敖,因此还要抓紧时间,在八月前赶去新邑。 从新邑到长安便没有水路可走了,中间翻山越岭的,还不知道要走多久。因此沈飞阳打定主意,带着蓝沄剑走漕运水路,虽说好像曲折了些,但总比跨过怀江后,还要翻山越岭省些事,这也是她从郢都溜走时选择走水路的原因。 至于蓝沄剑,那日她从溪边仓皇逃回草屋后,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沈飞阳的提议没什么不好的。左右蓝家也没个剑道的教习师父,若是能得剑魔莫问机的指教,想必她的武学也能更进一步。因此,等沈飞阳穿好衣服回来后,她便答应了下来。www.33qxs.m 不管怎样,这也是双赢的结果。 二人绕过广陵城,直接从官道赶去了樊良湖。出发前沈飞阳就和师姐打听过了,樊良湖有水道能绕过运河关隘,直达怀江北岸,只是再走到下一个运河渡口时远了些,不过对于沈飞阳而言,也是稀松平常的事情。 等二人绕过了大衍的关隘,找到了运河上去往新邑的渡船时,已然到了五月下旬,由于九月份便是建德帝五十岁生辰,大衍各地官员皆要进贡礼品,以贺皇帝寿诞,因此运河之上也算极为繁忙,沿途来往船只络绎不绝,周遭军营极为重视漕运安全,因此二人登船也颇费了一番周折。 “这建德帝过生日排场还挺大啊。”沈飞阳摘了斗笠,坐在了犄角旮旯里,低声对蓝沄剑吐槽道。 “毕竟是皇帝过生日,也不奇怪吧?”蓝沄剑在登船前便换了身衣裳,原本的紫衣太过扎眼,沈飞阳给她也找了身男装穿,二人便是普通武夫打扮,又戴着斗笠登船,混在人群中显得十分不起眼。 “这南边还好,要是到了少海周边,可不太平。”运河往北又与一条清河交汇,通过这汇水处向西才是新邑的航道。但那清河向东百余里,直接汇入少海,中间大小水寨数座,是水匪、漕帮的聚集地。 水匪漕帮吃什么?自然吃得是漕运买路钱了,沈飞阳心说这么肥的一路贡船,难保没有胆子大的出来捞一笔。 什么,他们不怕朝廷吗?笑话,那水泊梁山还没有一百单八将的时候就敢劫生辰纲了,更何况在这尚武还分裂的东洲了。沉淀数百年的武林世家都未必看得上皇室,更何况刀头舔血的草莽了?沈飞阳暗觉此行未必太平,但水路的确是最快的选择了,她也没有办法。 不绕这个远,万一姓离的狗上加狗,半路派人把她劫了咋整?最终也只能顺着运河航路北上了,沈飞阳反正不担心有劫道的,这条运河从修好了开始,到现在大衍开国一百七十几年,沿途匪患就没断干净过,也只有治安好或是不好的时候了。 这些信息还都是沈飞阳下山前,从师门的山川地域志里了解到的,不然她也没那么快想出跑路的路线。 结果真如她预料的那般,她们乘的船行进到少海附近时,确实遇见了拦路的船只。不过将他来往船只拦下的却不是水匪漕帮的船,而是大衍水师的军队。 “发生什么事了。”蓝沄剑长相出众,因此特意没出去惹眼,所以是沈飞阳出去打听的消息。 “前面朝廷的船和水匪打起来了,正把航路封了不让过呢。”沈飞阳低声说道,好家伙,她不禁开始怀疑这北衍的地方控制力和行政能力了,怎么随随便便就造成航路阻塞了? 蓝沄剑点点头,倒是对这种情况不太意外,她听说过北衍的民风彪悍许多,料想也是不赶巧,遇见了劫道的。 “哎,你听说没,据说前面水匪截得是傅家的船。”沈飞阳溜到甲板上,她虽眼不能观六路,耳却能听八方的,这不就叫她碰上了。 “傅家,哪个傅家?” “还能有哪个傅家啊,镇国公本家那个傅家呗。”一旁的两人窃窃私语道,沈飞阳佯装去船头吹风,一心二用地听着两边的动静。 “嘿,那这波水匪胆子也够大的,就不怕傅老头子直接一杆盘龙枪杀过来?” “要我说,这保不齐就是朝里哪个和傅家不对付的指使的,要是背后没人撑腰,这水匪能这么大胆?” “嗐,那怪不得官兵封了船道呢,这边的刺史就是镇国公带出来的兵,四舍五入就是傅老的学生,这不打起来才怪呢。” 沈飞阳掏掏耳朵,慢悠悠地回了船舱,循着味道找到了蓝沄剑,却也只是径直在她身旁坐下。她拧开酒囊,咕咚喝了一口,心中捋着刚刚听来的消息,又想起了那块一直被自己揣在怀里的帕子,不由得在心中叹道。 真不知道这傅音家得多招人恨呢,怎么去趟南诏有人雇杀手截杀,家里给皇帝老儿送个礼也有人截的,多大仇多大怨呐? 沈飞阳摇摇头,算了,毕竟她早就猜到,这“傅音”八成就是一国长公主,这江湖上有几个想她死的、给她下绊子的也正常。 第44章 新邑遇故人 除去这番插曲,沈飞阳这一路倒也顺利,七月中旬时终于抵达了新邑。 这新邑原本是大雍朝的陪都,战乱时历经了十几位帝王在此称帝,最后这天下终究还是被姓卫的得了去。大衍太祖皇帝定都长安后,将饱受战乱摧残的古城重新修缮了一番,改称“新邑”。 但由于此地为漕运航道的最后一站,南方的粮草商品送入长安前,都要先从这新邑装车,此地繁华程度也因此不亚于京城。因而这新邑虽无陪都之名,却也有陪都之实,不少达官贵人、王侯将相都将私院设在此城,在这地方开设医馆,自然也算是挣钱的买卖。 沈飞阳领着蓝沄剑,只和街上居民打听了两次方位,便找到了圣手医师莫问行的医馆。沈飞阳下山时路过新邑,对此地也算熟悉,自然也到过师兄的产业。 “九师叔!”刚踏进药堂,一道脆生生的声音传来,蓝沄剑定睛一看,却见是个身着藕色的长裙、粉雕玉琢的少女跑过来打招呼,沈飞阳笑了笑,揉了揉少女的小脑袋,“是讲毒啊。蓝沄剑,这便是我四师兄的弟子莫讲毒,小师侄,这是西南蓝家的蓝沄剑。” “蓝姐姐好。”那小姑娘倒也不认生,大大方方地同蓝沄剑打了声招呼,蓝沄剑笑着点头,仍是抱拳行了个礼。 “讲毒,我师兄呢?”沈飞阳没听见自己师兄走动的声音,自知他不在堂中,便问道。 “师父正在后院招待贵人呢。”莫讲毒压低了声音说道。这名字还是她师父莫问行给起的,沈飞阳有时候觉得,她们师门个个都是起名字的鬼才。四师兄是个大夫,给自己的徒弟起名讲毒,也是有趣,是怕徒弟学成了医术到处毒人吗? 好在自己不打算收徒弟,不然这“讲”字辈,还真不好起名字。 “贵人?长安来的?”沈飞阳也压低了声音,她师兄名声在外,闻名于世的比她大师姐还早,会被达官贵人请去看病也很正常。 “是也,还请九师叔先在堂中歇息,稍等片刻,我这就去禀告师父。”兴许是主治大夫不在,现在医馆里还有些冷清,不过正方便了莫讲毒招待二人。 沈飞阳却升起了八卦的心思,叫住正准备去禀报的师侄:“哎,不急,小师侄,你可知这贵人是谁?” “这……师叔,不是我不告诉你,是我真的不知啊。”莫讲毒为难道,那贵人从长安来,还带了一中毒少年,师父只是交谈了几句,便把人请到后院秘密施诊了。 卫茗徵坐在外室,手上抚摸着茶盏的边缘,内心有些焦急。傅氏本家的小少爷傅乐灵押解贡船,在运河遇袭中毒的消息,她在半月前便收到了,因此马不停蹄地秘密赶到新邑,请大衍的圣手为表弟解毒诊治。 此时她正坐在莫问行医馆的后堂,焦燥地等待着。那表弟中的毒十分离奇,全身发冷抽搐,口吐白沫不能人言,得亏傅家此次随行的也有几个杏林高手,一路封住经脉,吊着这小表弟的命,这才坚持到新邑。 这小表弟可是外祖父二哥的亲孙子,外祖的兄弟都有些子嗣凋敝,若是小表弟真出了什么事,恐怕外祖不好同本家交代啊。 藕色长裙的小姑娘突然跑了进来,卫茗徵知道那是莫问行的徒弟,便也没说什么,对方见到她,也只是施施然地使了个礼,随后快步走到内室的门外,轻声叫道:“师父,九师叔来了。” “什么?”莫问行嗖地一下从门帘子里钻了出来,随后转头对屋内的其他大夫说道:“诸位先暂且压住这小郎君的经脉,我同门的小九来了,傅小郎君有救了!”随后他便闪出一道虚影,往前堂跑了。 里面的大夫面面相觑,刚刚这莫问行还念叨着什么“要是问心在就没这么棘手了”,这是瞌睡了就有人给送枕头啊? 沈飞阳还在那美滋滋喝茶呢,就见自己四师兄突然冒了出来,闻见他身上的药味还吓了沈飞阳一跳。那莫问行啥话都没说,而是一把拽住沈飞阳的袖口,“小九啊,来得正好,刚好就差你这味药了。” 沈飞阳:“?” 然后她就被连拖带拽地拉进后堂内室,卫茗徵见到莫问行拽了个人回来,瞧见那身熟悉的蓝衣和蒙眼的黑布,心中就是一动,定睛瞧去,才确信这人便是莫问心。 还真是无巧不成书。沈飞阳虽注意到了内堂外室好像有个人,但还没来得及仔细辨认,就被师兄一把扯进内室里,闻见了那股略微熟悉的阴腥味儿,沈飞阳眉头一皱。 “师兄,有人中蛊了?” “正是,问心,你且用内力点住此人左臂向上三指……”莫问行并没有说这是什么穴位,说了他九师妹也记不住,不如准确地告诉她位置更好些。 沈飞阳并未多问,而是依着师兄所说,挨处点去。与此同时,莫问行迅速写下一个方子,喊自己徒弟立刻抓药煎药,顺便支使大夫们准备各项物件。33qxs.m “好,孙大夫,还请你把傅小郎君扶起来,对,就是这样坐着。”沈飞阳一听,什么,这人姓傅?不会有这么巧吧? “师妹,你再用内力,输入此人后背第五块骨头右手第二指处……一定要感受此人经脉的异动,切不可伤及窍穴。”看情况挺焦灼,沈飞阳便按捺住了询问的心思,而是依着师兄的指点照做。 她的三阳绝脉,输出的内力皆为刚烈阳气,由此是最适合将蛊虫逼出的人选。沈飞阳定下心神,细细地通过内力感受着阴寒之物,过了三刻已是满头大汗。 这他爷爷的比外科大夫做心脏搭桥手术还难好不好!好歹外科大夫还瞧得见,她沈飞阳啥都看不见,只能谨慎地凭借自己的感觉去找,因此费了好大一番功夫,才将那蛊虫逼出来。 “噗!”那傅小郎君嘴中吐出一口黑血,正好喷在了事先准备好的盆里。蛊虫也随着这一口血飞了出来,毫无迟疑地向着其中一名大夫飞去,莫问行手腕一翻,一枚银针便飞射出来,刚好将蛊虫穿了个对穿,钉在了墙上,顿时绿色腥臭的汁液便流了下来。 众人赶忙上去扶住这傅小郎君,沈飞阳则满头大汗,缓缓地站起身,拿起腰间酒囊灌了一口。 第45章 故人叙话 “问心。”沈飞阳摇摇晃晃地从兵荒马乱的内室走出来,脚步虚浮,面颊苍白。刚刚那一通内力输送,耗去她不少心神,丹田内息也见了底,因此一时间有些缓不过来。 卫茗徵见状,心中大致有了猜测,赶忙过去扶了她一把。沈飞阳还在集中精力运转内功心法,以激发药酒的药性,缓解焚心之苦,因此并未注意到是谁搀扶着她坐下。 此时蓝沄剑也从外面赶来。她左等右等,也不见莫问行和莫问心再出来,料想他们遇上了什么麻烦的病症,就连叫了问心去也不能解决,于是打算进来看看,不想正巧看见卫茗徵扶着沈飞阳坐下。 卫茗徵她自然是认得的,这位长公主押解南诏皇太子、到南诏和皇室谈判时,曾经受母亲安排到过她蓝家,她作为蓝氏子弟,自然也要出席接待,因此双方对彼此都有印象。 “公……”蓝沄剑下意识地要抱拳行礼,礼法来说,她是江湖人,见到一国皇室自然要见礼的。 卫茗徵冲她摇了摇头,眼神示意了一下沈飞阳,蓝沄剑便明白了,收手后快步上前,摸上了沈飞阳的脉门。 “只是内力耗尽了,休息片刻便好。”蓝沄剑收回手,轻声说道,又闻见了她唇上药酒的苦味,微微皱了皱眉头。 她对沈飞阳的身体略有猜测,一直疑心她是中了什么霸道的火毒,因此只能靠婆婆写的极阴极寒之物药房泡酒,以维持身体健康,不想进去一趟,竟毒性发作了。 “敢问姑娘,问心这是因何如此?”蓝沄剑不好直呼北衍长公主的名讳,只能用模糊的称呼问道。 卫茗徵摇头,“想来是问心进去救了我弟弟,动用了内力牵扯到旧疾了。”沈飞阳现在还在集中精神,和这要命的三阳绝脉抗争,但她也听见了二人的交谈,只是没空分心罢了。 “蓝姑娘竟也认识问心么。”卫茗徵探究地又打量了一番蓝沄剑,这莫问心,又是如何与西南蓝家牵扯上关系的? “问心曾机缘之巧合下救过我家兄长,后来也救过我的性命,又在武学上指点过我,我二人才因此相熟。”蓝沄剑倒不觉得这长公主能对莫问心感什么兴趣,但看样子她俩以前也认识,只是蓝沄剑不好开口询问罢了。 “呵呵,原始如此,这么说我也和蓝姑娘有缘了,问心也曾搭救过我一次。”卫茗徵笑道,话中自然意有所指,蓝沄剑不是傻的,自然也听明白了,便顺着说道:“如此一来,问心也算有恩于我蓝家了。” 卫茗徵点了点头,并未再说些什么,此时沈飞阳也顺过气来,拿起手边的茶杯吨吨吨就喝光了。 “……”卫茗徵没开口说话,那茶杯她刚才用过。 “傅音姑娘,你怎么在这?”沈飞阳故作惊讶,心说我真是倒霉,好不容易从离楚皇室手底下溜了,又来了个卫衍皇室,还好大师姐现在在郢都呢,不然这遇上了非得打起来不可。 “好久不见,问心。”卫茗徵笑道,“我这次是托莫大夫为我弟弟看诊,才来的这新邑,不想竟碰见了你。”她顿了顿,才又补充道:“这下,我又欠你一条命的人情了。” 沈飞阳摇头:“傅音姑娘不必客气,我救人是受我四师兄的吩咐,要欠人情你也是欠他的。况且救死扶伤本就是医生的天职,若是傅音姑娘心存感激,诊金多给我四师兄些便罢了。”沈飞阳就是当初在百越救了她“傅音”,也不是图对方将来报答些什么,完全就是心情好想救就救了,和她是不是长公主也没什么关系。 如今不想和傅音沾边,也是因着她的皇室身份愈发明晰。她沈飞阳一来是为了自由自在,不想和皇室扯上关系,二来因着大师姐李清风的身世,也不想和卫氏有什么瓜葛。 李清风的父亲,乃是大衍乾封年间驻守北方边境云州的大将李棣心。乾封年间,李棣心为驻军大将,身受皇命据守云州城,以一万守军对抗北洲二十万奴隶兵。 原本战略是闭城死守,一直撑到冬季。北洲人给养不足,等到大雪降温,冻害发生,便能使得北洲人自己退兵了。但在朝中的乾封帝卫存听信宦官谗言,认为李棣心消极应战,便连下十二道圣旨,连夜发往云州,逼着李棣心出城抗敌。 据说那李棣心当时无奈,只得遵旨照做,最终结果是云州守军全军覆没,李棣心战死沙场。云州失守,作为抗击北方的第一线,惨遭北洲人三日不封刀的屠城。乾封帝得知前线兵败消息后大怒,认为是李棣心治军无能,延误战机,遂下旨诛杀李家三族,以儆效尤,祭奠云州的四万军民。 李清风恰好在父亲亡故的那年才出生,正巧莫辩理要自长安去往安阳,路上巧遇抱着女儿逃跑的李棣心之妻。莫辩理见这妇人刚生下孩子,连月子都没坐,便为独女出来逃命,心下不忍,便大发善心带走了襁褓中李清风,收做了自己的第一个弟子。 至此,世上便没了李清风,只有莫问清。 大师姐和卫衍皇室的梁子,可以说是从出生开始就结下了,纵然李清风不一定要和卫氏不死不休,可李清风下山十余年,宁做离氏的供奉,也不曾踏入过长安一步,足以说明她的态度了。沈飞阳又是李清风一手抚养成人的,纵然偶发善心,一不小心救了个姓卫的,也不愿意因着和卫氏子弟交好,将来恶了自己的大师姐。 “既然如此,我也不便强求问心了,只是当初救我性命之恩,我还是要报答的。”卫茗徵听出了对方话语中有意无意地拉开距离,只当是这莫问心和蓝沄剑关系不一般, 她至今还不知道,这“莫问心”是个女人。 “还望问心游至长安时,莫要嫌弃,请到傅家寻我,我自当备下一份薄礼,也是全了问心侠士曾经冒险收留我的恩情。”卫茗徵言辞恳切,临别时再三嘱托,要不是沈飞阳知道对方至今都没用真名字,差点就信了。 “也罢,傅音姑娘盛情难却,等我到了长安,自当会去叨扰一二。”她随意敷衍道,卫茗徵微微一笑,又怎会看不出对方的漫不经心,不过也没放在心上。 只要到了长安,这莫问心想不见她都难,在这长安城,还就真没有她卫茗徵想见却见不到的人。m.33qxs.m “你竟与这傅音相识?”听着马车的声音远去,沈飞阳开口问道。 “自然是认识的。”蓝沄剑转头,拉过沈飞阳的手腕,再诊了一次脉,又看了看沈飞阳的脸色,“还行,歇两天就好了。” “怎么认识的啊。”沈飞阳转身回了医馆,她这次来还有正事,得赶紧问问四师兄最近三师兄的去向。 “……我不想说。”蓝沄剑叹道,作为战败的那方和大衍签署协议,可真的称不上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行吧,不想说就不说。”沈飞阳倒是不在意,也不打算刨根问底,快步走进医馆后面的院子,“四师兄!四师兄!忙完了没?!” “哎呦,小九,别嚷嚷,别嚷嚷!”莫问行赶紧从屋里跑了出来,宽大的袍袖上还沾了些许墨迹,蓝沄剑这才看清楚了大名鼎鼎的莫问行的长相。 此人面若冠玉,唇若涂抹,眉分八彩,目似朗星,端的是一副圣人君子的正直做派,蓝沄剑看了,也觉得这莫问行,称得上是位典型的英俊中原男子。 “三师兄昨天半夜才回来,正在屋里睡呢。”莫问行压低了声音说道,他们三师兄可是有起床气,待会儿吵醒了可要了命了。 沈飞阳咧嘴一笑,正好啊,还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啊。 第46章 剑魔收徒 “师兄,还没跟你介绍,这位是西南蓝家之女蓝沄剑;蓝姑娘,这便是我师兄莫问行了。”沈飞阳赶紧趁此机会介绍道,莫问行和蓝沄剑见过礼后,便问道:“小九,你突然跑新邑来做什么?这些年都跑哪去了?” “四师兄,我是来找三师兄切磋的。”沈飞阳提起嗓子喊道,莫问行手忙脚乱,赶紧比了个“嘘”的动作,顺路给沈飞阳一个爆栗。 “小九,你小点声啊,待会儿三师兄起床气犯了,你是轻功好跑得快,那师兄逮到我又要拉着我切磋了。”起床气这词儿还是沈飞阳小时候给起的,那会儿莫问机被打扰了睡觉就会心情不爽,练武时六师妹做得机关人都砍坏了好些个,沈飞阳见了就说三师兄这是有起床气,啥药都不管事。 “嘿嘿,你有所不知啊,四师兄,我这回可给三师兄带了份大礼,他是断断不能拿我撒气的。” “小九这是带了什么大礼,倒是拿出来给师兄瞧瞧啊?”如洪钟般的声音从莫问行背后响起,莫问行赶紧侧身一闪,一道寒光便奔着沈飞阳心口袭来,这道残影快到蓝沄剑都没能看清从何而来,沈飞阳不慌不忙,抄起手中竹杖便摆出了横刀架势。彡彡訁凊 “当”得一声,这柄青竹杖便被削成两节,刹那间沈飞阳压低身形跟步而上,在场的人还未来得及眨眼,就见竹杖被削尖的那处,正直指赤发男子的咽喉,那赤发男子大笑三声,才道:“不愧是小九啊,下山才四年,便踏入雪龙境了,可喜可贺,未来可期啊!”随后宝剑入鞘,蓝沄剑定睛一看,但见此人身高八尺,一头红发中夹了几缕银丝,面如重枣,剑眉环眼,鼻直口方,下颌五绺赤色长髯散满前心,端的是威风凛凛,相貌堂堂。 “三师兄。”沈飞阳行礼,尔后再次介绍道:“这位是西南蓝家之女蓝沄剑,蓝姑娘,这便是我三师兄赤发剑魔莫问机了。” “莫前辈。”蓝沄剑目睹了刚刚那一出高手过招,感受到了真正的剑道实力差距,心下有所感悟,又想到莫问心此行,正是要推荐她做剑魔弟子,因此见到莫问机时,态度也恭顺了许多。 “哈哈哈,不敢当,不敢当,当年我也与蓝家家主交过手,蓝家蛊术果真变化莫测,玄妙至极啊。”莫问机性情开朗洒脱,做事也随心所欲,他本就过了天命之年,看这般小辈眼神中自带三分慈爱。 “师兄有所不知,蓝姑娘可不仅仅是蛊术惊人,今年二月时,我们曾在郢都切磋过,蓝姑娘用剑与我过了五十余招,令我收益颇丰啊。”沈飞阳捡起地上的竹杖,哎呀,这下子糟了,趁手的武器彻底没了。 “哦?蓝姑娘也会使剑?”莫问机实际上一早就醒了,只是听说师弟在诊治贵人,一时不愿出来见人而已。 “粗通一二,怕是比不得莫前辈的高超武艺。”蓝沄剑这话真不是谦虚,她脑袋里越回想刚刚莫问心和莫问机交手的那一招,越觉得自己练得还是太少了。 “呵呵呵,刚好我这几日闲着也是闲着,蓝姑娘若是不嫌弃我这把老骨头,我便也来领教几招。”这小姑娘看着不过泉虎境巅峰修为,论刀剑竟然能和小九过上五十个回合,莫问机一下子就来兴趣了。 “前辈若肯指教一二,蓝沄剑感激不尽,请。”蓝沄剑心中火热,那种第一次和沈飞阳切磋时的兴奋感又涌了上来,当即请莫问机出剑。莫问机点头,只说:“既然蓝姑娘有兴致,那我便奉陪一二,只是我已是泉龙武者,不好以力压人,你我二人也只做剑术切磋,不用内力较量,你看可好?” “多谢前辈关怀。”蓝沄剑抱拳拱手,这副毫不扭捏做作的样子,倒是让莫问机对她的好感又多了三分。 二人便扫开场子,拉开架势斗在一处。沈飞阳则和四师兄搬了个板凳,坐在廊檐底下围观。莫问行早就叫小徒弟去给医馆前面盯着了,现在还是很得空的。 “这蓝家姑娘不错啊,九师妹,你这是从哪拐来的。”过了五招,莫问行虽然学医,也能看出些门道,边吃沈飞阳带来的花生米边问道。 “什么叫拐啊,我这是用我真诚的心感动了蓝姑娘,这不把她带过来给三师兄瞧瞧,万一师兄看上了,收成了弟子,他衣钵也有人继承了,岂不美哉。”沈飞阳倒是毫不掩饰自己的司马昭之心,反正她也提前和蓝沄剑坦白了,这剑痴遇见剑魔,能不能做成师兄的弟子,就看她自己了。 “原来你说给三师兄送份大礼,就是送个徒弟啊?这么好的事儿,以后能不能也惦记着点你四师兄啊?”莫问行见了都眼馋,又学蛊又学剑,还学得这么好,这肯定是学啥都能学得好的天才啊!这么好的天才,小九怎么就不想着推荐给他当徒弟呢? “你教讲毒师侄都快教不过来了,还想着要多少徒弟啊?真当你是百花谷药王了?” 这边莫问行和沈飞阳聊着天,那边的切磋已经快要结束了。蓝沄剑才接了二十招,便已经只有招架之力,没有反击的余地了,她心想,当初莫问心找她切磋时,肯定给她放水了。 但那种越战越勇、越战越兴奋的感觉,已经充盈在蓝沄剑的身心,逐渐凝聚在了她自己的剑意之中,莫问机见对方力竭,但战意仍然旺盛,不由得在心里竖起了大拇指。 是个好苗子。 第二十五招,蓝沄剑手中长剑被莫问机一挑崩飞,清脆的落地声昭示着切磋的结束。蓝沄剑气喘吁吁,抱拳行礼:“多谢前辈指教,蓝沄剑受益匪浅。” “好,好,这世上甚少有你这个年纪还用剑的孩子,能接住我莫问机的二十招。若非你是蓝家嫡系,不能归于佚名门下,我都想收你做弟子了,哈哈哈哈。”莫问机宝剑入鞘,手捋长须,仰天大笑道。 蓝沄剑一听,心里跳得更快了,连忙俯身便拜,“师父若是不嫌弃,弟子愿做外门弟子,只愿师父能时时于用剑一道,指点弟子一二。”蓝沄剑虽是世家出身,却在见识过“人外有人”之后,一点也没了世家子弟倨傲的心思。 离开了这里,又有谁还能教她剑术?难道她要等天上再掉一次馅饼吗? 这下子倒是把莫问机整蒙了,想扶人家,又寻思着自己一个五十六岁的大老爷们过去扶小女孩不合适,一时间手足无措,倒是把沈飞阳看笑了。 “师兄,蓝姑娘都如此诚心地拜你了,你就收下吧。”沈飞阳高声道,“我在大楚京城时,见到蓝姑娘第一面,便觉得她于剑道一途是天纵奇才,师兄要是不肯要这个弟子,我就带她去蒙山派敲山门拜师啦,那蒙山派的冰心老尼,肯定乐意教蓝姑娘学剑的。” “咳咳。”一听要送去蒙山派,莫问机立马有了反应,“既然如此,我也不是循规蹈矩之人,徒儿,等下你给我沏杯茶来,咱们这拜师礼就算成了。” 这改口改得也太快了,沈飞阳心里直乐。 “只是你……你背靠蓝家,身世清白,按理说为师是不能收你入门的。”莫问机顿了顿,又说道:“因此,你蓝沄剑只算我莫问机一人的弟子,不能算作佚名门的弟子,为师也不会按字序为你起名,你行走江湖时也不可自称佚名门下,只能说是赤发剑魔的门下,蓝沄剑,你可明白?” 第47章 刀剑相授 “九师妹,你且过来,我为你诊脉。”拜师礼在众人的见证下完成,莫问行也不忘了关照师妹的身体健康,趁着医馆还不忙,赶紧给小师妹看看病。 “对了,师兄,你近期若是无事,能否去趟蓝家?”沈飞阳乖乖地挽起袖口,露出手腕,听见莫问机拉着蓝沄剑出去授艺,便顺便问道。 “哦?师妹莫非是应了蓝姑娘什么事,才能把她拐来新邑的?”莫问机眉头一挑,这脉象的阻涩之感比他预想中的轻了些,不由得问道:“小九最近可是发作次数变少了?” “我确实许诺了蓝姑娘一些事,不过她也是真心想学剑,才跟着我来这新邑的。”沈飞阳笑道,顺手从怀中扯出一张帕子,那帕子展开后里面包着一张黄纸,正是毒婆婆在叶榆城给她的药方。 “师兄且先看看,这药方有何不妥之处?” 莫问行接过那黄纸,上下浏览了一遍,“虽乍看下凶险无比,极阴极寒更胜一步,但细细想来,毒性却都被中和了,小九,这药方你是从哪得来的?何等奇人,竟能开出这般巧妙的方子?” “这方子就没别的副作用吗?”沈飞阳问道,莫问行摇头:“女子长期服用极阴极寒之物,必然导致不孕,但小九你的三阳绝脉,本就天生不适合与寻常男子成家,这能不能孕育子嗣也就不重要了,当务之急,药性还是侧重在缓解你的焚心之苦,要更加紧些。” 沈飞阳点头,既然师兄都如此说了,那她喝酒时也更放心些,“这药方,便是那蓝家出身的高手给我开的。”蓝沄剑既然管毒婆婆叫阿嬷,想必那老人应该也是蓝家的前辈了。 “原是如此,那这个人情就不得不还了,说吧,小九叫我去蓝家所为何事啊?”莫问行想了想,既然蓝家人出手,确实也算是帮了他们一个大忙,佚名门上下情如亲兄妹,自己作为兄长,替九师妹走这一趟,也是应当的。 “嗯,那蓝家的长子蓝沄焕,前些时日遭人陷害,如今本命蛊碎裂,再难重拾武艺,师兄若是得空,便为这蓝兄弟翻翻古籍,诊治一下。”沈飞阳叠好帕子和药方,将它们揣回了怀中。 “蓝家有这般高手,还需我去看诊吗?”莫问行笑道,他虽精通医道,对西南蛊术之法并未完全摸透,因此也不敢打包票能治好这倒霉的蓝兄弟。www.33qxs.m 沈飞阳挠了挠头,“师兄听没听说过专家会诊啊?一群杏林圣手凑一块,多讨论一下,说不定能集思广益,找出更好的办法治病呢?” “这专家又是哪家医道?”莫问行若有所思,确实好像有些道理。 “……呃,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师兄你去了西南,不也正好可以和蛊医交流一下嘛。”沈飞阳懒得解释了,继续进行着自己的忽悠大业。 “也罢,师兄我就去这一遭,对了,讲毒,讲毒!准备银针,待会儿该给你九师叔施针了,正好你拿她练练手……” 沈飞阳脖子一缩,师兄,你后半句话不说也是可以的…… “剑乃百兵之君,岱宗学派的君子剑,讲的是进退有度,能屈能伸;老君山的太极剑,讲的是阴阳两仪,天人合一;蒙山派的冰心剑,讲的是砥砺剑心,佛剑通明;而我莫问机的剑法,讲得是剑破万钧,孤注一掷的霸道。” 沈飞阳刚扎完针灸出来,正巧碰见莫问机与蓝沄剑讲着他自己的剑道,她活动了一下有些酸的后背,选择坐在廊檐下继续倾听。 “然孤注一掷、剑破万钧并非是要你恃强凌弱,以致走上嗜杀之路,剑是你的朋友,并不是你的工具……” 一提起剑术理论,莫问机要说的话便如滔滔江水般延绵不绝,蓝沄剑也只是静静地听着,时不时点头或是提出一两个自己的问题。看着这师徒二人的互动,沈飞阳直接嗑起了瓜子。 “……纸上得来终觉浅,今天就先讲到这,小九!我看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如过来同我演武切磋,好让徒儿仔细观摩我莫问机的剑意。” 沈飞阳一听,赶紧摇头,“三师兄,不是我不想切磋,我的刀之前被我砍坏了,叫大师姐拿走了。现在手中的竹杖还是五师兄给的,也被你一剑劈成了两半,现在手边没有趁手的家伙什,我拿什么和你切磋啊?” “我说你怎么换了根青竹杖,原来是刀用废了。”莫问机一捋胡须,有些可惜道,“既然如此,那改天再教,徒儿,你先做些准备,有什么疑问便问小九,明天我便要再考校一番你的武学。”说罢便离开了医馆,不知道去哪了。 “感觉如何啊。”见三师兄走了,沈飞阳拍了拍手上的瓜子皮,凑到蓝沄剑身旁问道。 “茅塞顿开,原先许多想不明白的事,现在也懂了。”蓝沄剑心下一片火热,恨不得立马细细感悟一番。 “那便好,蓝沄剑啊,现在你也是我三师兄的徒弟了,我论辈分也算你师叔……哎哎哎,别拔剑啊,我没有让你叫我师叔的意思。”沈飞阳赶紧把蓝沄剑拔出宝剑的手推了回去。 “那你要说什么。”蓝沄剑黑了些的脸色稍缓了些,虽说沈飞阳武艺高强,又是她推荐的成了剑魔徒弟,就算叫一声师叔也是当得的 。但一想到这人年纪比她还小一岁,再加上别的她说不明白的情绪,蓝沄剑就有些不爽了。 “是这样的,既然你也是我师兄的弟子了,按道理我教你两招也是合乎情理的,不算逾越了我们的情分。因此啊,我打算点拨一下你。” 沈飞阳乐呵呵地搓着手,哎呀,想想以后蓝沄剑要经历和她曾经一样,天天挨三师兄揍的美妙生活,她就忍不住高兴啊。 “你要教我什么?”蓝沄剑疑惑,沈飞阳难道要教她什么高深的刀术拳脚这类的?但她又没有自信学好,毕竟武学修行这回事,向来都是贪多嚼不烂的。 “咳咳,我要教你的就一样东西,是门轻功。” 说罢沈飞阳后撤一步,演示了一下,只见她脚尖点地,腾空而起,一个空翻的功夫便从院里闪身到了院外,尔后又眨眼间翻回来。 “看清楚了吗?这招步法叫燕子翻飞,短时间集中腿部的爆发力,能瞬息窜出五丈开外,这还是我收着没使全力,若是用了全力起码能瞬间跑到三十丈开外。”说罢,沈飞阳快速地和蓝沄剑念了一遍这步法的口诀,“你练剑之余,定要将这门步法好生演练,直到你能像我一样又快又远才可以,明白吗?” “我记下来了,只是问心,为何突然教我轻功啊?”蓝沄剑不明所以,沈飞阳突然教她轻功步法做什么?这招虽对追击旁人有用,可她已经学了蛇影步了,也用不太上吧? 沈飞阳只是叹了口气,用力拍了拍蓝沄剑的肩膀,“相信我,好好学,不学你会后悔的。” 毕竟她蓝沄剑成了莫问机的徒弟,以后叫三师兄起床这种重任,肯定就要被推到她身上了。 而她三师兄莫问机,可是有着很严重的起床气的。 第48章 打虎 沈飞阳送到了蓝沄剑,又请到了自己的四师兄,此番事了,第二天便辞别了诸人,一个人踏上了去往长安的路。 竹杖折断,原本的刀又不在身边,临走前沈飞阳在新邑的铁匠铺里随便买了把砍刀,虽不趁手,但也能将就着用,作为一路防身的武器。 自新邑一路步行走到长安,耗费的时日也颇长,主要是新邑到长安中间隔着两座大山,沈飞阳只得保存体力,买了匹马,沿着官道往长安走。 这通花销下来,她手头上的钱也所剩无几了,一路上只好夹着尾巴做人,只盼着五师兄也能早些到长安,她才好出关寻人。 只是沈飞阳一心想赶到长安,不想中途还是遇见了麻烦事。她策马才到秦山峡,就遇见了一伙儿劫道的匪徒,只不过劫的不是她的道,而是一队似乎是达官贵人的车队。 金铁纷乱,马匹嘶鸣,这夹在山谷间的小路上一时间纷纷乱乱,沈飞阳隔着老远就听见了怒骂的声音,下马潜行过去查看时,那边战斗却已经结束了,有人负伤不轻,却还在清理挤在路前的尸体。 “公……小姐,还是我们这些下人来干吧。”脸上带血的娇俏丫鬟一脸担忧地过来搀扶卫茗徵,卫茗徵只是摇摇头,挥手避开了对方的接触,继续清理开余下的尸体。 此次出行,包括眼前的丫鬟,她也只带了六名亲卫,刚刚那群山匪四十余人,各个都是泉虎境的高手,明显就是知晓她的踪迹,因此有备而来,现在周围只活下两名亲卫,她不得不防内奸。 “吼!!!”一道虎啸声响彻山谷,听得卫茗徵瞬间汗毛倒竖,还未来得及有所反应,有人一剑便向她刺来,卫茗徵躲闪得晚了些,便被这一剑扎穿了右胸。 卫茗徵口吐鲜血,疼得险些昏死过去,强撑着意志定睛一看,正是那刚刚试图扶她的丫鬟将她扎了个对穿,远处传来了人的惨叫声和令人牙酸的咬合声,卫茗徵两眼一闭,心说完了。 那丫鬟冷冷一笑,正要拔出手中的长剑,顿觉后脑勺一道劲风袭来,赶忙舍了剑闪身过去,那道刀光正好劈断了长剑的剑柄,砍刀也因此缺口断裂。 沈飞阳啧了一声,心道这大路货就是不禁用,反手就将断刀掷了出去,那貌美丫鬟来不及躲闪,被这一刀直接砍中肩膀,痛呼一声。沈飞阳趁此机会,从地上随便拾起一把长戟,脚下跟步便向那丫鬟捅去。 那女子也不是好应付的,忍着剧痛扭腰闪开了这一击,正待反击时,那发狂猛虎便朝卫茗徵扑来,沈飞阳只得后撤攻势,护住正流着血奄奄一息的卫茗徵,一戟扎在老虎的侧腰,随后长戟便不得不脱了手。 “彼其娘之,哪来的畜生?!”到现在为止,沈飞阳还不知自己遇上的正是她前天还不想沾边的“傅音”,那丫鬟见老虎发狂,心下也有些惧意,也不管任务完的成完不成了,趁此机会转身便跑。 那发狂的老虎见此人转身要逃,以为她和沈飞阳是一伙的,不管不顾地扑了上去,一口便咬碎了那丫鬟的脑袋,顿时红的白的流了一地,她也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沈飞阳趁机点住了卫茗徵的穴道,暂且止住了伤口流血,随后迅速地从地上捞起一把刀,和这去而复返的老虎斗在了一处。 原本拉车的马匹惊慌地跑向远方,沈飞阳长刀虽已被老虎咬断,却已然成功地骑上了老虎的后背,那老虎疯狂地跳动,试图将沈飞阳甩下身体,但沈飞阳死死地揪住它的后颈皮,运起十分的内力一拳直奔猛虎的天灵盖。 “嘭!”一声闷响,沈飞阳只觉听到了自己小指骨碎裂的声音,痛得她也顾不上别的了,提起十分的力气对着老虎的脑袋一顿猛捶。 若是卫茗徵此时神智清明,便能看到那老虎的脑袋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畸形、蔫瘪下去,中间还夹着不知是老虎的还是沈飞阳的鲜血和白色的液体。 “哈,哈,靠,这玩意还真是比人还难对付。”她用袖子擦了擦溅到脸上的老虎血,忍着手指骨的痛意,站起身。胯下的猛虎早已一动不动,死去多时了,沈飞阳这才想起还有个倒霉蛋,貌似刚刚被扎了个对穿,赶紧摸过去看看情况。 呼,好在是扎到了右边,这要是左边的心脏,就算她师兄莫问行在也缝不起来啊。 这里到处都是死尸,空气中血腥味太重,加上痛意侵袭着她,沈飞阳一时间也没分辨出这是何人。只是从怀里摸出临行前师兄塞给她的金疮药,赤手握住缺柄长剑的剑刃,用力一把拔出,然后迅速地给伤口糊药止血。www.33qxs.m 随后又摸出一个小瓶,倒出一粒药丸,塞进了卫茗徵的嘴中,仰脖使她咽下,以吊住她的性命。 “碰上我,算大小姐你命大。”她嘟囔道,封住经脉时,沈飞阳便察觉出这是个女子了,也不扭捏地给这人扒开衣服,扯下自己包袱里的干净衣裳做布条,给昏迷过去的卫茗徵简单地包扎伤口。 “哎呦,疼疼疼。”沈飞阳甩着右手,现在她小拇指肿了老高,百分之百是断了,但金疮药很珍贵,得省下来给这倒霉的大小姐使,她打算待会儿找个村子随便包包就算了。 她蹲下身,在卫茗徵身上摸了又摸,确认了自己已经给对方绑好止血,便提起一口真气,又点了她几处穴道,昏迷中的卫茗徵“噗”地喷出一口血,沈飞阳才放下心来。 这下不用担心,这倒霉大小姐半路会被她自己的血憋死了。 “新邑离着这有小二百里了,回去肯定来不及,还是出了这秦山谷,看看前面有没有村镇集市吧。”沈飞阳一边嘟囔,一边背好包袱,将昏迷的卫茗徵打横抱起,这一套急救下来,卫茗徵身上的药味都直呛沈飞阳的鼻子。 “唉,大小姐,就看你自己是不是福大命大造化大了。”沈飞阳叹息,抱着卫茗徵飘身上马,双腿一夹,催动着马匹向谷外跑去。 第49章 卖马 “马兄啊,这一路来舟车劳顿的,辛苦你了,可惜你我缘分,只能到此为止了。” 那母马打了个响鼻,抬了抬后蹄子,那表情仿佛是在说,要不是看你是个瞎子,我就要尥蹶子踹你了。 “这马你到底卖不卖?”买家也是个江湖侠客,颇为不耐烦地叉着手问道。 “卖,卖。”沈飞阳搓搓手,停止了自己的戏精表演,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临走时颠了颠钱袋子,摇头叹气。 唉,就这么点钱,这还有个躺床昏迷的,肯定是没办法舒舒服服地到长安了。 送卫茗徵到这镇上的医馆,再加上大夫给她正骨,已经把沈飞阳剩下的盘缠都花光了,她这才不得不把马卖了,不然等过几天,那躺床的倒霉大小姐,一天一副药喝下去,沈飞阳往后吃饭的钱都没有了。 早知道就把那老虎的尸体也带着了,卖虎皮也能挣来几两银子吧?要不最近再去附近的山里打点野味,省得那受伤的醒了,也没个滋补的东西吃。 沈飞阳边盘算着日后的生计,边往医馆走。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自己既然在那山谷里出手把人救下,就得负责到底。 最起码也得等这人醒了,问清楚家庭住址,把人送回去不是? “咳咳咳。”卫茗徵是半夜醒的,沈飞阳那时正趴在桌子上睡大觉。这小镇上的大夫见病人昏着,便叫妻子为卫茗徵收拾出一间房来,沈飞阳不愿意占平头老百姓的便宜,便同时付了诊金和房费,再加上药钱,自己便没多余的钱去住客栈了,这三天便都睡在椅子上。 “来来来,喝点水。”沈飞阳连忙倒了一杯凉白开,给正干咳的卫茗徵扶起来喂下。房间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卫茗徵神智也不清晰,遵从本能地喝着水。 她潜意识里,只觉得声音耳熟,却并未辨认出是谁。 一杯水下肚,卫茗徵仍觉昏沉,又躺了回去,沈飞阳摸了摸她的额头,有点发热。 “大夫,大夫!” 一番折腾下来,沈飞阳的钱又减了不少,这两天只得到街上啃啃饼子,要不是手指折了,沈飞阳都有在大街上卖艺的打算。 “唉,一文钱难倒英雄汉啊。”逗留了五日,沈飞阳清点着身上剩下的钱款,不由得摇头叹息,马上就要九月了,距离长安还有二百里的路程,自己就算每天靠着轻功狂奔也要半个月,若是只靠两条腿走,怕不是还没到长安就要累死在半路了。 她倒也不是在乎这俩钱儿,只是这倒霉大小姐迟迟不醒,自己也不好擅自带着她到处乱跑,也不好丢下她自己出去打猎。 “呃……”正当她犯愁之际,躺在床上的卫茗徵终于醒了过来,浑身酸胀的她不禁发出了痛苦的呻吟。 沈飞阳叹气,又倒了杯水,递到卫茗徵的嘴边,准备再次给她喂水。卫茗徵直接伸手接过杯子,“咕嘟”一声喝下。 “咳咳,原来是问心啊……你又救了我一次……”卫茗徵又咳嗽了起来,沈飞阳一愣,缓了三秒钟,才接受现状。 “傅音,原来是你。”沈飞阳心说,你这公主当的可真够招人恨的,光是我遇上的,针对你的刺杀都有两次了。 “多谢问心再次相救……我无以为报……咳咳咳……” “行了,傅音姑娘,这种客气话就别说了,好好休息。”一回生两回熟嘛,沈飞阳起身又摸了摸她的额头,见她退烧了,便起身出去叫大夫。 “嗯,烧退了便好,只是这次伤到了里子,须得好好将养一段时日。”那大夫诊完脉,顺便写了张药方,“按这个方子,每日两副喝下去,少食些辛辣刺激的食物,少则半年,多则一年,便能痊愈。”m.33qxs.m “谢谢大夫。”沈飞阳付了诊金,便出去抓药了。 卫茗徵忧心忡忡,等沈飞阳端药回来,才开口问道:“问心我昏迷几日了?” “算上你受伤那天,应有六天吧。”沈飞阳搅了搅这苦汁子,药味儿太冲还真会影响她辨认别人,以后要注意了。 “六天……明天启程的话,应该还来得及。”卫茗徵深吸一口气:“问心,我有一事相求,马上就要九月,我必须立刻返回长安,能不能请你,咳咳咳。”她捂住了胸口,现在每咳嗽一下,她都觉得胸口痛。 “……你都这样了,你确定还要赶路吗?”沈飞阳无语,不过转念一想,也是,皇帝老儿好像九月份生日,她这个公主在皇帝生日的时候不在,还真是大麻烦。 “算我求你了,问心,我不得不……”话还没说完,卫茗徵又难受地咳了起来,沈飞阳赶紧过去,扶着她把药喝下。 “你也不怕一路上给你颠死?”沈飞阳无奈道,现在可不是她曾经生活的那个年代,马车减震措施做得可是一塌糊涂,这走到一半就得伤口开裂吧? “问心只管把我送到长安,只要在九月十一日前送到,到我家时必有重谢。”卫茗徵心意已决,她现在要做的是争夺储位、争夺皇位,若不是担心傅乐灵死了会影响外祖、影响她对傅家本家势力的控制,她万万不可能冒险,在父皇寿诞前去新邑。 “行吧,既然你这么不怕留下毛病,我便好人做到底,你先歇着吧。”沈飞阳转身离开,径直出了这医馆大夫的小院。 这一夜,沈飞阳未曾回到卫茗徵住的厢房。 第二日天还未亮,小镇外便出现了一位衣袍染血的青年,那人虽眼蒙黑布,却单手拖着一头成年野猪,另一手扛着一头死去的野猪崽子,大步走向小镇平日开集的地方。 原本准备趁着天未亮就去砍柴采果的樵夫都看呆了,瞧着那两头野猪的头上,分别都扎着一击毙命的木矛,心里直犯嘀咕。 看着那蓝衣青年去敲屠夫家的门,樵夫又退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摇醒了自家婆娘后,嘱托她等开集后早点去,好买些鲜肉回来给儿子吃。 第50章 赶路 猪是上午卖的,人是中午走的。 沈飞阳出去打猎,几乎一宿没合眼,现在还要充当车夫,连带着脾气也变得暴躁了许多。 只是她的暴躁一直被藏在心里,一路上靠着喝药酒压制那股蠢蠢欲动的燥意。卫茗徵被她提前喂了固本培元的药物,想来这一路颠簸下,损伤也会小一些。 虽然本意如此,可卫茗徵为她指的“便捷小路”却异常崎岖,对方的咳喘声不绝于耳,沈飞阳心下烦躁又多了三分,勒住原本飞奔的马匹,改为慢慢赶车。 “……问心,发生了什么事吗?”卫茗徵感受到车速慢了许多,便在车内问道。 “无事,只是听你咳嗽觉得烦,正在想待会儿宿在哪合适些。”一宿没睡的沈飞阳,自然对这“傅音”没有好气了,什么,你说她是公主?她又没告诉我她是公主啊? “……”卫茗徵默然,也说不出回呛的话,只是胸口有些憋闷疼痛,掀开外衣一看,绷带上果真出浸出了些血。 她没有吭声,只是闭上眼苦笑,整理好自己的衣衫。 马车好不容易行到一处平坦位置,沈飞阳勒马停车,光是感受温度都能感受到,现在应该已经傍晚了。 她摸出干粮和水囊,从车上抱下来药炉子,等点开火折子,便拆开事先抓好的药包,把水灌了进去。 卫茗徵撩开车帘,看着她给药炉子扇风的背影,想起了在叶榆城外的那个雨天,这人在竹屋外,也是这般闷着头熬药的。 结果天空传来一声闷响,沈飞阳抽了抽鼻子,闻见了逐渐清晰起来的土腥味儿,赶紧拿起走前买的柴刀,“咔咔”砍下几根粗树枝,搭了个简易的雨棚,把马车和药炉子都整了进来。 “你最好老实在车上待着,我们这次出来,没买到多余的铺盖卷。”沈飞阳听见车上的动静,冷声说道。卫茗徵想要下车的脚步一顿,又缩回了车帘里。 刚升起的篝火噼啪地响着,配合着大雨声显得却意外地静谧。沈飞阳虽在鼓捣药炉子,耳朵却一直注意着卫茗徵和车那边的动静。 她要是杀手,绝对会选择这样的雨天去刺杀公主,因此不得不防。 “喝。”药煮好了,沈飞阳掀开车帘,将药碗递了过去。卫茗徵接过,摸着没那么烫,便一饮而尽。 很苦,但是手边也没有蜜饯,沈飞阳递给她自己带的最后一把花生米,自己又喝了一口药酒。 天渐渐黑了下来,沈飞阳打算明天拎着这人去找点水源。留下她一个人,万一被杀了怎么办?她花了那么多钱,才把这人给救回来,可不想因为自己一个不留神,这人又死在荒郊野外。 “……”沈飞阳抽了抽鼻子,抬手就去解卫茗徵的衣服,给卫茗徵吓了一跳。 “你做什么?!”她一把抓住沈飞阳的手腕,荒郊野外的,这人不会想趁人之危,做些下贱的勾当吧? “你身上有血味儿,伤口崩裂了吧?”沈飞阳疑惑,她又看不见,这公主大人害怕什么呢? “别磨磨唧唧的,回头感染生蛆了,又要耽误时间去治。”她本来就心情糟糕,这下说话语气更生硬了,“我又看不见,你不必扭捏。” 卫茗徵只得将信将疑地放开手,自己解开衣物,沈飞阳指尖触碰了一下她的胸口,果然是湿乎乎的,放到手边闻了下,确实是混着药味的血气。 沈飞阳没再说话,从包裹里掏出预先买好的布条,摸索着开始给卫茗徵换下染血的绷带,再糊上自带的金疮药,一番折腾下来,卫茗徵早已觉得脸如火烧,却也没说什么。 “行了,你晚上睡觉老实点,我可能要在这和你凑合一宿了。”沈飞阳等卫茗徵穿好衣服,撩开车帘听了听雨声,估计着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看来晚上真要在这小车里挤一挤了。 卫茗徵没说话,只见沈飞阳把薄被丢给她,随后自己双臂枕头,直接往车上一趟,顺带还压住了车帘。 “若是小解,直接摇醒我便是。”沈飞阳闷闷地说道,随后便睡了过去。一天一宿没合眼,她是真的觉得累了。 第51章 长安棋局 “废物!” 滚烫的茶水杯正中跪伏在地上的宦官面门,那宦官一动不动,任由面皮被烫得红了一片。 “你手下的鸾阁派出三波人马,再加上原先的玄影门,总共四波人,都杀不了一个卫茗徵,不是废物又是什么!”那衣装华贵的妇人面容扭曲,气得咬牙切齿,又先后摔了几个茶盏花瓶,才平息下来。 “回贵妃娘娘,长公主殿下身边,似乎有一雪龙境高手在暗中相帮,鸾阁弟子派出去三波人马,先后共有苍龙境高手十一人,竟无一生还。”那宦官见椅子上的贵人面色稍霁,才敢开口说道。 那美妇正是大衍三皇子卫茗觉之母,宁太傅之女宁贵妃。 “折了十一个苍龙境?那卫茗徵身边的棋子呢,她好歹也是个雪龙境,怎么也没见递消息到宫里来?”宁贵妃眉头紧皱,这卫茗徵当真难缠,她就不信了,傅驰淑和卫茗羽那对蠢货母子她都搞得定,区区一个卫茗徵,她还抹除不掉了? “……回娘娘,鸾阁弟子已将知画的尸首埋在了秦山峡。”那宦官的头垂得更低了,培养一个雪龙境,不知要花多少钱,现在这雪龙境死了,他确实不好同主人交代。 “那高手姓甚名谁,什么门派的,可查清楚了?”宁贵人面色渐渐冷了下来,若是有哪个门派世家,暗中为卫茗徵撑腰,可就麻烦了。 “这……”那宦官有些慌了,见过那雪龙境杀神的弟子都死了,一个活着回来的都没有,他们哪里清楚那人是谁啊? 此时,被宁贵人势力认为是“杀神”的沈飞阳,正在闷头蹲在路边,继续给她的药炉子扇风。要不是沈飞阳天天换衣裳,她都觉得自己要被这股子药腌入味了。 她上辈子一定是欠了傅音钱,这辈子才又给她当救星,又给她当丫鬟。 “我点清楚了,总共搜来五十两碎银子,五吊大衍通宝。”卫茗徵把沈飞阳摸尸摸来的财物都集中到一起,她知道这人给她看伤肯定花了不少钱,因此对于沈飞阳的秃鹫行为,倒也没说什么。 只是顺手把搜到的鸾阁信物收起来了而已。33qxs.m “啊,那敢情好,接下来能买点好吃的好喝的了。”沈飞阳头也没回,专注地伺候她的药炉子,这下子给傅音买药的钱能补回来点,但万一五师兄没能按时赶到长安,她的生计还是会有点问题。 要不等到了长安,找个临时的差事做做吧? 沈飞阳一边在心里嘀咕,一边把药倒了出来,递给了卫茗徵。 这几天虽路途颠簸,沈飞阳就算是忙着赶路,也没耽误了打野味给卫茗徵吃肉滋补,因此卫茗徵虽还是会微咳,但气色也好了许多,现在也能下车走走。 “再走百十里便能到长安了,我说傅音,剩下这堆东西,卖到长安坊市去,不会被官家找麻烦啊?”沈飞阳摇了摇腰上挎着的横刀,这是她从刺客手里抢到的,不过对她来说,这刀轻了些,用着也没那么顺手,她打算这段时间过了就卖掉。 “你缺银子花?”卫茗徵慢慢地吹凉碗里的苦汁子,那深色的药汤倒映出她的脸。 “谁会嫌银子多啊,最关键的是这刀我用着别扭,它和我相性不太好。”沈飞阳挥了挥这把横刀,又弹了弹刀背,华而不实,又轻又脆,还不如她那把竹刀。 “若是问心用着不顺手,扔了便是,最好还是别在坊市卖掉。”卫茗徵将药碗喝干,又递给了沈飞阳,沈飞阳换了些清水回来,叫她漱口。 “看来追杀你的真是官家人啊。”她嘟囔道,大有吐槽大衍上层狗咬狗的意思。 卫茗徵回车上的身形一顿,抬眼看了看正收拾药炉子的对方,最终还是沉默地登上车。 抵达长安前,便叫她再多做几日傅音吧。 “你说什么?” 高位之上的老者虎目圆睁,属于龙境武者和上位者的气度从周身磅礴而出,单膝跪地的黑羽卫面上不显,却暗咬牙关,运起内力来抵御这份压迫。 “殿下当真下落不明?”那龙境武者,正是镇国公傅老将军,他不露声色地收起内息的压制,盯着下方满头大汗的黑羽卫。 “确实如此,自十一日前秦山峡最后一次传信来,便再无音讯了。”再有五日,便是建德帝的寿诞了,公主此时下落不明,绝对是大新闻,到时候必将朝野震动,引起圣人不快。 “……”傅老将军眯了眯眼,沉吟片刻,才问道:“金吾卫可知此事?” 金吾卫是大衍天子亲军,除了拱卫皇城外,亦是建德帝手中掌握的直属情报机构,虽明里不显,暗中却可直达天听。若是此事被金吾卫知晓,那必将会被建德帝知晓,到时候一切都晚了。 “金吾卫尚未得到奏报,其中透露公主暗自出京的公文,已悉数被兄弟们截下。”那黑羽卫拱手答道,金吾卫中亦有公主早年间暗中安插进去的兄弟,有什么动向黑羽卫大体也能知晓一二。 “这便好,你且下去领二十军棍,领完后继续搜寻殿下消息,若是殿下有了闪失,拿你黑羽卫全员的人头是问。”傅老将军站起身,冷冷地拂袖而去,黑羽卫便只得退下。 他心中没有任何不服气,作为由公主殿下统帅、傅老将军亲自培养过的暗卫势力,没能在公主为傅小少爷寻医时,做好护卫好公主的任务,本就是黑羽卫的失职。 傅将军则是立刻派人,通知长安到新邑沿路驿站、城市的守军,着重注意是否有贼人意图不轨,顺便暗自寻找公主下落。 无论是在大局上,还是论到亲情上,镇国公都不想卫茗徵真的出事。 那可是他女儿在这世上留下的最后一个孩子,他唯一的外孙女,也是傅家长存于朝堂的希望,卫茗徵绝对不能有性命危险。 而与此同时,一辆不显眼的马车,正稳稳地行驶在长安城外五十里处的官道上,哼着小曲赶车的车夫,却是个眼蒙黑布的盲人,周围过往路人虽有些惊讶,却也习惯了。 毕竟长安是天下奇人异士聚集最多的地方,瞎子赶车也算不上什么怪事。 第52章 长公主 “公……” 卫茗徵冷眼扫过去,那侍卫瞬间明白,立马闭了嘴。 “侠士,小姐,请跟我来。” 沈飞阳搀扶着卫茗徵,缓步走进卫茗徵指路的府邸。她二人走进的是公主名下的皇庄,并非长公主府。 “去,派人通知外祖,就说我回来了。”卫茗徵随口对侍女说道,那侍卫微微弯腰拱手,便沉默地下去了。 “你家好像挺有钱啊。”沈飞阳磨了磨脚底,这条路上铺着鹅卵石,触感上大小都差不多,更加证实了她心中的猜想。33qxs.m 都把她沈飞阳带家里去了,看来,这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啊。 “只有娘亲留给我的几亩薄田罢了。”卫茗徵这话也不算说谎,这处皇庄先前确实是她娘傅皇后的。 至于是不是几亩,那不重要。 “……唉,我若是现在说要走,你庄子里的这几个雪龙境,是不是就要拦我了?”沈飞阳将卫茗徵扶到椅子上,早有医生提前得知了消息,提着药箱前来为公主诊脉,听了沈飞阳这话,额头直冒冷汗。 这人究竟知不知道自己在和谁说话? 没想到,素日冷若冰霜的长公主竟莞尔一笑,并未怪罪面前人的无礼,“问心说笑了,你是我的贵客,我又怎会叫人对你动粗呢?” 但你没否认不打算放我走这回事啊,沈飞阳在心里说道,她这算不算东郭先生救了狼? 沈飞阳只好坐下,等着那医生给卫茗徵检查身体,等了近半个时辰,那边才结束看诊。随后又有侍女摆上茶水点心、请卫茗徵下去更衣,沈飞阳也只好枯坐在这大厅等着。 她也想趁卫茗徵换衣服的功夫溜掉,可自打卫茗徵踏出房门,这门口就多了五个雪龙境武者的气息,对付一两个雪龙境对沈飞阳而言轻轻松松,同时对付五个还能不能悄无声息地全身而退,沈飞阳心里可没底。 况且这是长安,是“傅音”的地界,她就算再狂,也犯不着在人家的主场耍脾气。那傅音可还没说要干嘛呢,就只是离开了一会,自己就趁机跑了,反倒显得她沈飞阳心虚了。 算了,只要她不是公开和这公主一同出现,大师姐不知道,应该也没多大事。沈飞阳直接摆烂,开始吃起侍女给她拿的点心,挨个品鉴了起来。 “这个太甜了……呃,这个好干……这个甜到牙疼,这个咸咸的还蛮不错……” “这些点心,你若是喜欢,待会叫人给你多包几盒。”卫茗徵刚换完绷带和衣服,才踏进厅堂,就看沈飞阳两嘴塞得鼓鼓囊囊的,不由得好笑。 “不用,点心虽然好,吃多了却容易腻。”沈飞阳喝了口茶水,拍掉了手上的碎屑,“偶尔尝尝就可以了。” “嗯。”卫茗徵见状,也不再说些什么,“外面已经备好了车,你随我进城吧。” “跟你坐一辆车,不太好吧?”沈飞阳又灌了口茶水,漱掉了口中点心的残渣。 “没什么不好的。”卫茗徵笑道,“我并不是什么世家子弟,也不同父母住在一处,你是我的救命恩人,和我坐一辆车,也是理所应当,不必顾忌些什么。” 沈飞阳摇头,“我虽不知你家具体是做什么的,却也知晓你家中必然位高权重,否则,你怎会屡次遭到刺杀?和你共乘一车,我必会被推到风口浪尖上,你若是真心感谢我,就不要让我成为众矢之的。” “你说的也有些道理,既然如此,我便也不强求于你。”卫茗徵顿了顿,说道:“只是如今我府上,缺了位雪龙境供奉,问心,你若是缺钱,不如在我府中挂名,做个临时供奉,也可直接住在我府上。” “……”沈飞阳沉默,若是这傅音不是卫家人,这个临时供奉,她也不是当不得。 “你庄子上五位雪龙境,还能差我一个?” “庄子是庄子的,府里是府里的。”庄子上的五位雪龙境,实际上是五位黑羽卫头领,卫茗徵当然不能明目张胆地带到府里去。 “傅音……”沈飞阳叹息,“话都说到这份上了,你再和我说什么你姓傅,我是不信的。”沈飞阳掏了掏耳朵,显得有些烦躁,“不和父母住在一起,说明你单独开府;又能在长安城的府中公开养雪龙境供奉,光凭这两点,我就不能随便答应做你家供奉。” “呵呵。”卫茗徵这次发自真心地笑了,这莫问心虽有些烂好人了,但却并不愚蠢。这样的人,就算收不到她卫茗徵手下,也不能交予旁人招揽。 “也罢,问心,当初瞒你便是我不对,我向你道歉。”门口的五位黑羽卫听见后,耳朵当时就竖起来了,他们的主子竟然在和别人道歉? “重新自我介绍一下,本宫便是圣人的皇长女,大衍长公主卫茗徵,阿音只是我的小名而已。“ “草民拜见长公主殿下。”沈飞阳听后立刻站起身,毕恭毕敬地行了个礼,看得卫茗徵浑身都有些别扭。 “……我就知你听后会是这个反应,所以才迟迟不肯告诉你的。”卫茗徵摇头,面上闪过受伤的神色,只可惜沈飞阳眼蒙黑布,自然看不见。 卫茗徵走到沈飞阳跟前,双手扶正她的身体,并不受她这一礼,“问心,本宫是拿你当朋友,才隐瞒你至今的,你不必如此。” “是,公主殿下。”沈飞阳表面毕恭毕敬,心里直骂娘,你祖先的,谁不知道你们皇室中人各个口蜜腹剑,鬼知道你们说这话时心里咋想的? 就拿离秋月来说,虽说这离楚的七公主行为古板了点,但聊天时,听着还算是个通情达理的人。 就算这样,不也是前一天还好好地和她沈飞阳唠嗑聊音律,后一天就差点一纸婚约把她拴在郢都,让沈飞阳防不胜防,差点就掉沟里。 这件事给沈飞阳多少留下了些心理阴影,让她对皇室子弟的不信任感激增。 更何况,她虽然费尽心思和力气救下卫茗徵,可这并不代表她信任卫茗徵这个人。卫茗徵虽然人的确不坏,可是伴君如伴虎的道理,她也是明白的。 她沈飞阳两次救下卫茗徵,只能说是机缘巧合,如今挑明身份,沈飞阳也只不过是将这份不信任感摆在了明面上。 毕竟,她是真的不想再和皇室中人沾边,如此行为,也只是在趁机拉开距离罢了。 第53章 漫步长安 六月鲜,山煮羊。 虽说现在已到了九月,再过两日便是建德帝寿诞了,但初秋亦是吃羊的好季节。沈飞阳在小店外的板凳上坐下,要了一大碗山煮羊,两个烤得焦黄的馍馍,吃得是不亦乐乎,连前几日同卫茗徵发生的种种,都被这一碗山煮羊甩在了脑后。 “舒坦。”沈飞阳放下大碗,咂了咂嘴,回味着鲜美的羊汤,心说要是配上些辣子,夹在这馍馍里,吃得应该更香些。 不过她也不是不知足的人,叫了跑堂的结账,便起身离开了,感觉没饱,准备去寻下一家继续吃。 “都让让,都让让!宁二郎君出行!撞翻了摊子可不管赔钱!” 沈飞阳刚买了碗水围城,屁股还没坐热呢,便叫人招呼着赶紧起来腾地方。她也不想惹事,便端着陶碗,直接走到了搅团摊子老板旁边,席地而坐吃了起来。 这坊市到下午就关市了,她得抓紧时间多吃点,还有甑糕没尝呢。 “小兔崽子,就是你偷了我家二郎的钱袋子?走,随我等去见官!”人群喧闹,沈飞阳低头扒着碗里的水围城,不过半刻,那碗水围城便下去了一半。 “我没偷过你家公子的东西!我都没见过他!”人群中一少年大喊道,沈飞阳撂下筷子,掏出帕子想擦擦嘴,又摸到了那处刺绣,才发觉这是卫茗徵给她的帕子,嫌弃地又把帕子塞回了怀里。 “没偷过,那你这袋子是从哪里来的?!人赃并获,还敢狡辩?” “老伯,这是怎么回事啊?”沈飞阳坐在那摊子旁边,正好把银钱递给摊主,随口打听到。 “我听小哥口音不似京城人,那你就有所不知了,这宁公子是宁太师的小孙子,那三皇子正是他的堂兄,现在在京中,可是威风得很啊。” 那做搅团的老伯低声说道,他没说的是,这宁公子三天两头就跑到坊市、街市中来耀武扬威一番,碰上哪家的小姑娘、小小子好看便要掳了回去,可他宫里有个做贵妃的姑姑,又有谁敢去京兆府告他? 告了也没有用啊,现任京兆府尹,正是三皇子门下出身的幕僚,他还能管这趟事? 沈飞阳点头,表示自己知晓了,正待拿着新买的竹竿过去,那老伯叫住了她。 “小哥,我看你这身行头,想必是江湖中人,只是这京中居住不易,那公子身旁日日跟着三位苍龙境高手,你可莫要冲动做傻事啊。” “哈哈哈,我看你这小子细皮嫩肉的,不会是个小娘皮吧?不如扒开叫兄弟们瞧瞧?” “我晓得,谢谢老人家的提醒,老伯且放心,我就过去看看热闹。”沈飞阳顿了顿,侧耳听到人群中的动静,便抱拳拱手,随口道谢道。 谢谢他告诉我那有三个苍龙境,沈飞阳估摸着,三个雪龙境瞬间都杀了比较难,但三个苍龙境,那可就随她心意玩了。 沈飞昭刚从弘文馆散值,临走时想起妻子爱吃东市马家的甑糕,便决定绕路去趟东市。他与妻子虽结婚前只见过一次,却琴瑟和鸣,夫妻间很是恩爱敬重。 换句话说,就是还处在蜜里调油的新婚期。 只是这一路上,沈飞昭觉得眼皮直跳,心跳微微有些加快,以为是今早被圣人宣进宫里上早朝,起得太早,一时间身体没反应过来,便没多在意。彡彡訁凊 然而等他拐弯踏进东市,便见大街上围着一群人,似乎是在看热闹,期间还能听到几个人的惨叫声。 “我看你这么喜欢小男孩,是不是自卑嫉妒人家年纪小但比你大啊?”沈飞阳一棍子打在那宁二郎的身上,尽管收着力,却生生打断了他两根肋骨,引得那纨绔一阵哀嚎。 “还有你,还想在瞎子面前玩暗器,你不知道我们瞎子心眼子都多啊!”另一棍敲在了那苍龙境护卫手上,在场的江湖中人,耳力好的都能听见骨头断裂的声响,不由得一阵牙酸。 沈飞昭身穿官服,很轻易地就分开人群,走到前面定睛一看,只见人群中央站着一蓝衣少年,面色黝黑,眼蒙黑布,腰挂竹笛酒囊,手持长竹竿,正像打狗一样揍着地上东倒西歪的大汉们,再仔细瞧着那张和自己亲爹有七分相似的脸,还能不明白这是谁? “二娘!”沈飞昭激动地大步跑了过去,连头上的官帽歪了也顾不得了,“二娘,你竟来长安了?!” 沈飞阳殴打宁公子的手一顿,疑惑地歪了歪头,想了想这世上谁还会叫自己二娘,遂明白了来者何人,“沈飞昭?” “正是为兄啊,二娘,你……”沈飞昭这才瞧见这地上被揍成猪头的人是谁,旁边还有个衣衫褴褛的小孩儿,正坐在地上瑟瑟发抖。 “你这是怎么了,怎么和宁家人起了冲突?”沈飞昭跟步上前,低声问道,沈飞阳耸耸肩,“没什么,我以为他们是拐娈童的拐子,就打了一顿。” “……”沈飞昭无语,想了想,那莫问敖莫兄弟说过,自家妹妹武学上造诣颇深,想必早就养成了江湖人的习惯,遂也不再追究此事。 “什么!你们听清了没,刚刚状元郎说这小哥是谁?”围观的百姓有不少认得沈飞昭的,毕竟状元登科,当初也是要打马游街的。 “什么小哥,你没听状元郎说嘛,那是二娘,八成就是他那个妹妹……” “哎?不对吧,我怎么听说在大楚给亲哥讨说法的,是沈状元的亲弟弟沈二郎呢?” “沈飞昭,你特娘的……这男人婆竟是你妹妹,今天你不给我个说法不许zou……”那宁公子见到是沈飞昭,便勉强爬起来,试图去抓沈飞昭官服的衣角,看得沈飞昭下意识地倒退一步。 “啪!”沈飞阳上去就给了这宁公子一个嘴巴子,把这聒噪的男人打得昏了过去。 “………”沈飞昭无言,自己这嫡亲妹子真是好生生猛。没想到,就在此时有一队差人急忙闯进人群,呼啦啦把沈氏兄妹围在了中间。 “百姓举报,说东市有人聚众斗殴,二位,跟我们去京兆府走一趟吧。” 第54章 轻拿轻放 人是申时四刻被推进的京兆府,才到申时六刻,京兆府尹便亲自将沈飞昭和沈飞阳送了出来。 “校书郎,今日的事你切莫放在心上,令妹自幼行走江湖,气性重了些也正常嘛。”京兆府尹皮笑肉不笑,真是耻辱,他一个从三品的大员,竟要对一小小的校书郎笑脸相送。 简直是奇耻大辱! 那沈飞昭并非傻子,而是恭恭敬敬地对京兆府尹行礼,“府尹大人明察秋毫,秉公执法,实乃京城百官之榜样啊。”彩虹屁又不要钱,反正虽然人已经得罪了,但咱们明面上还得是和和气气的。 这就是文官的为官之道啊。 那京兆府尹也是满脸笑容,赶紧谦虚了几句,看着好像十分真诚。 “下官谢过府尹大人关照,此番恩情没齿难忘,改日定当携礼拜谢。”一番官话说罢,沈飞阳便也向这京兆府尹抱拳行礼,随意附和了两句,兄妹二人便离开了这京兆府衙门。 要问为何沈飞阳和沈飞昭能出来的这么快?自然是有人在背后运作了。 那京兆尹回到衙门,心想这沈飞昭当真了不得,背后竟有金吾卫撑腰。二人申时四刻进的京兆府,申时五刻,金吾卫中郎将便到了京兆府的后院,当着他面只留下“放人”两字,便直接离开了。 金吾卫直达天听,中郎将如此行事,恐怕是有圣人的意思在的,那京兆府尹直觉,这沈飞昭恐怕要一飞冲天了。 此事要赶快报告给三皇子才行。 于是沈飞阳当街殴打宁二公子的事,在今天就这样被轻轻地揭过,虽说宁太师必然不会善罢甘休,但至少在今日,这件事就被揭过了。 “二娘,你怎么来长安了?”沈飞昭拉着沈飞阳要去相府,却被沈飞阳拒绝了,她目前不打算和沈飞昭正式相认。 没错,她俩是有血缘关系,可又不是从小一起长大的,自然也没多少兄妹感情了,沈飞阳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相信对方。 “我是来寻我师兄的。”沈飞阳出言试探道,她并未明说是哪个师兄。 “可是莫问敖,莫兄弟?他在我婚礼那日来见过我,说你在郢都一切都好……等下,二娘,我前几日听闻,七公主与侯府的婚事定下……” 沈飞阳苦笑:“你就当我有个双生兄弟吧。” 沈飞昭见状,也明白了其中另有隐情,他只当是他那个混蛋老子,为了富贵不管不顾,便只能叹了口气:“二娘,这些年来委屈你了。” 沈飞阳摇头,无所谓,反正腿长她身上,她会跑。 兄妹二人一路又聊了些闲话,沈飞阳便同兄长沈飞昭分开,约定了两日后沈飞昭休沐时再见。 两日后是建德帝的生日,朝野上下都休沐一日,以贺天子寿诞。沈飞昭虽然凭借策论赢得了建德帝的青睐,但也没有天子生日他加班的道理。因此兄妹两人相约两日后午时,在魁星楼见面。 沈飞阳便就此打道回府,回她租赁的客栈去了。 “哦?你说莫问心因当街打了宁二,被押进京兆府了?”卫茗徵眯着眼,怀里抱着那只猫儿,若有所思。 几日前,这莫问心当面拒绝了她入公主府的邀请,就在长安随便找处客栈住了下来,这几日卫茗徵也派了黑羽卫,时时去关照对方的动向,没想到这才几天,这莫问心就捅出了个大篓子。 “正是,但不过两刻,校书郎和莫侠士便都被放了出来。”那黑羽卫回复道。 “校书郎?校书郎又因何牵扯进这件事里?”那猫儿“喵”了一声,从卫茗徵的膝盖上跳了下去,伸了个懒腰。 “……据跟着莫侠士的兄弟禀报,校书郎……似乎和莫侠士,有亲戚关系,那兄弟曾见……曾见校书郎当街叫莫侠士‘二娘’。” “二娘?”卫茗徵重复道,表情有些疑惑,没注意到猫儿已经离开了她的书房。 “京兆府为何放人这么快?”她没想明白,于是问了个更重要的问题。 “回禀公主,我们附近盯梢的兄弟,看见了金吾卫中郎将去了京兆府,只是不过半刻便离开了。” 第55章 只是路过 大衍京城,原本也是数百年前大雍朝起家的地方,文化底蕴那自然是没得说,风土人情也和郢都不太一样。 衍人常年抗击北洲蛮夷,因此相比南楚更加尚武,男女之防并不像楚地那么大,女子为官为卒也不稀罕。 除却前线外,京城巡防营里,甚至有一支专门训练出来的娘子军,同普通军士一样,有巡逻护卫京师之责;金吾卫中,左右衙门上将军分设一男一女,下属机构亦各有女将一名,负责统领金吾禁军属,协管前朝后宫的安全。www.33qxs.m 因此走在大街上,听见老百姓叫一声“军娘”也不算啥稀罕事。这不,沈飞阳正坐酒楼二层大厅里吃饭,就听得一帮人整齐的脚步,心下正猜是京中军士,便听得有人笑道: “今日好不容易散了值放假,姐姐我来请客,咱们姐妹几个好好吃顿酒。”随后便是女子此起彼伏的豪爽笑骂,一阵风从她身边经过,沈飞阳闻见了铁器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那几名女子从沈飞阳身旁经过,只见这盲人少年点了五个菜摆满桌子,桌子对面却还坐着一只乌云盖雪花色的肥猫,那猫刚吃完碗里的清蒸鱼,正魇足地舔着爪子。 几人好奇地看了看,却也没有打扰的意思,寻了个位置各自坐下,谈起闲天来。 沈飞阳抽了抽鼻子,假装没感觉到这股视线,从盘子里夹了块清蒸鱼,放到猫儿面前的小碗里。 “猫兄啊,也不知你在那女人的府里天天都吃些什么,几日不见倒是越发圆润了;虽说你也该减肥了,但毕竟咱们今天高兴,就不要在意这些小细节了……”嘴上说着,沈飞阳却把清蒸鱼往自己这边拽了拽,好的,剩下的都归她了。 那猫尾巴尖甩了甩,一脸看智障的表情看向沈飞阳,若是它会说话,定要骂一句:你祖先的,老娘是公是母,你摸了这么长时间摸不出来吗? 隔壁桌佯装喝酒的黑羽卫一听嘴角就是一抽,莫侠士,你管公主叫什么,什么叫“那女人”?真不怕我们哥几个上报给公主,治你个大不敬之罪? 沈飞阳似是浑然不觉,低头吃着面前的八宝葫芦鸭,真香。 “哎,我家那个不争气的弟弟,真是惹人恼火,在营里挣得几个子,全都花到平康坊去了。”沈飞阳心神微动,平康坊?她之后正要去看看呢。 倒不是为了逛青楼,只是她五师兄说了,若是他逾期未到,或是沈飞阳有事先走了,便去平康坊给花魁留下口信。沈飞阳如今在京城没个可信之人,最后思索再三,觉得还是给花魁留信靠谱些。 毕竟她五师兄不一定认得沈飞昭,却是真的会去逛青楼的。 “我听说那青霄楼的头牌娘子,好像说是搞了个品花入幕……好像是说,要写什么曲儿才能被请进她房里……” “什么写曲,分明是作诗,拔得头筹才能进那青霄花魁的屋子里,我前几日才听甲七队的领头说过。” “哎哎哎,说起甲七队的曹校尉,你们说她是不是个断袖啊,听说她也没事就要去逛青楼……” 沈飞阳筷子一顿,心说这帮女兵也挺虎,就不怕别人听见了,偷偷告诉那个当头的校尉,以后给她们小鞋穿吗? 随后她转念又一想,作诗啊,那还真麻烦了。她沈飞阳自幼诗词歌赋基本都不上心,除了会吹笛子,几乎和风雅沾不上边,恐怕连逛青楼的门槛都进不去。 若是只靠砸钱,那估计连花魁都见不到一面,还咋让她帮忙递消息?此时此刻,沈飞阳还真有些佩服举人出身的五师兄了,毕竟没点文化都进不了青楼啊。 正当她还在考虑,自己要不要从前世背的唐诗三百首里抄出来一首时,二楼大厅突然安静了下来,陷入纠结中的沈飞阳也察觉到了,只是不动声色地继续夹着菜,装作无事发生的样子。 一须发洁白的老者走到沈飞阳的桌前,猫儿见有人来了,只是“喵”了一声,就跳下了桌子,跑到沈飞阳的腿上坐下。 “小哥。”老人一挥手,打断了不远处想要向他行礼的娘子军,笑着问道:“这昴星楼现下没坐了,老头子我腹中饥饿难耐,实在等不下去位子,不知小哥能否行个方便,让老头子我拼个桌子?” “老人家请便。”沈飞阳感受到了,这老者气息深厚,想必内力在她之上,至少也得是个雪龙境巅峰。 在大衍京城这般公开行事的武者,不是哪家供奉,便是自己本身就是个将军,沈飞阳不管对方来意如何,至少在这天子脚下,她是不想随便得罪一个雪龙境的。 “呵呵,那我便多谢小哥了。”那老者也不客气,坐下后便随意点了几样菜,“你我相逢即是有缘,只是我听小哥口音,不似这京城中人,敢问小哥师从何方啊?” “我自幼在东辽长大,和这长安的口音自然是不一样的。”沈飞阳随口道,她才懒得把自己师父的名号搬出来,要真报出来,恐怕底裤都得叫这衍人扒干净了。 别以为她不知道,从叶榆城开始,卫茗徵就在暗中查她。一年前她回叶榆城的家时,那院子里残留的气味,分明就是个老宦官身上的。 再有,这几日她出门,身后都有卫茗徵的人盯着,真以为她不清楚?且不论面前这老头究竟是何居心,若是敌人,自己傻不拉几的自报家门,那不是自己找死,给师兄师姐们找麻烦吗? 若是友人,和卫茗徵一头的,那某种意义上,这老头这么问,就是在搞服从性测试那套了,沈飞阳对此自然是拒绝配合。 那老头见状,也不恼怒,而是斟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你这孩子,防备心倒是很重,老头子我若是想对你不利,早就喊京城巡防营把你围起来了。” 沈飞阳耸耸肩,继续啃她的炸鸭子,并不作答。 笑死,区区巡防营要是就能逮住她沈飞阳,那她下山前那十三年的梅花桩算是白跳了。 第56章 天子寿诞 来与沈飞阳叙话的老者,正是隐退了的老将,归德将军公孙高。 这公孙高,曾在京城巡防营做过统领,上了年纪后也担任过练兵工作,其中娘子军也在他手下受过训,因此许多巡防营的兵士都认得他。 而他此番前来,只是因着好奇而已。因为他不仅是巡防营的老师,在卫茗徵年幼时,也做过她的教习师父。 衍朝皇室也很重视对子女的武艺教育,大衍处在全民备战的状态,下一个领兵到前线的没准就是皇室子弟,所以皇室的皇子皇女们,只要不是先天残疾,至少也得有虎境武者的水平,才有资格统兵。 公孙高不知前些时日的公主遇刺,只知出使南诏、长公主殿下下落不明的那几个月,是这莫问心搭救了公主殿下,前几日似是还拒了殿下的供奉邀请,因此特意来瞧瞧。 “老人家,你盯着我半天了,到底所为何事啊?”沈飞阳一顿风卷残云,将自己盘中的菜品都吃了个干净,那老头饶有兴致地看了她了半天,见她吃完了,才开口。 “我看你这娃娃当真不知天高地厚,今天中午才揍了宁家小子,晚上便敢大剌剌地到街上吃饭来了。” 沈飞阳心说这还算不知天高地厚?她要是真是个虎的,就该把那个什么宁二当街打死。 只可惜过两天是皇帝老儿的寿诞,她最好还是别在这时节真惹出事来,沈飞阳早就存了离京时夜探宁太师府、给宁二一个终身难忘教训的心思,这几日也只是蛰伏而已。 “京兆府尹大人都没把我关进牢里,说明我们只是年轻人的意气之争嘛。老人家,你莫非是那宁公子的长辈,来找我这晚辈讨说法了?”沈飞阳解开酒囊,咕噜地喝了一口自己的酒。 公孙高嘴角抽了抽,小兔崽子,咋还骂人的呢?说他是宁二家的长辈,那不是等同于说他是老王八吗? “我哪敢高攀太师府啊?小哥,你可千万别乱说。”公孙高皮笑肉不笑,心说不知者不怪,努力地把自己岌岌可危的血压压了下去。 毕竟衍地的武将勋贵,素来是看不上酸腐文人出身的宁家的,只是论玩心眼,又鲜少有玩得过这帮子文人的,便私底下在心里偷偷的骂。 沈飞阳点头,既然不是太师府的,那应该不是来找她麻烦的,于是说话也随意敷衍了起来。 “哦,既然非亲非故的,那我也不用担心你是来揍我的。”说罢便要结账离开,临走时抱拳道:“老人家自便。” 公孙高摇头,看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到底是个江湖中人,公主收揽不下,也是情有可原啊。 那猫儿被沈飞阳抱着,懒懒地“喵”了一声,出了这昴星楼便跳下沈飞阳的臂弯,一转眼就不知所踪了。 天子寿诞,举国上下都来庆贺。卫茗徵作为建德帝的皇长女,自然是不能缺席的,否则也不会拖着重伤跑回来。 她和这个皇帝亲爹,可没多少父慈子孝的时候。人一旦登上了皇位,那首先的第一身份就是皇帝,其次才是谁的儿子,谁的父亲。君在前,父在后,所以天子威仪不能侵犯,做子女的更不能让皇帝老子没了面子。 没错,君父的面子,自然是比她这个公主重要。卫茗徵从不认同她父皇冷漠薄情的那套,却只能忍着,为了夺嫡大计,为了大衍江山的未来,为了给母后和亲弟弟卫茗羽报仇雪恨,她这个女儿也只能忍。 卫茗徵冷眼扫过她的兄弟姐妹,垂眉想着同她父亲一起坐在高位上的宁贵妃,心中恨意膨胀,面上却一丝一毫都未显示出来,依旧是那副恭顺的模样。 “皇姐,近来身体可好啊?”流程走完,歌舞续上,座下的皇子皇女们都放松了许多,开始装出一副兄友弟恭的模样,三皇子卫茗觉趁此机会,同坐在一侧的卫茗徵举杯相贺,实则是往对方伤口撒盐。 母妃说卫茗徵逃出重围,毫发无伤,他们母子花大价钱培养的鸾阁杀手竟无一回来,他不相信,卫茗徵身边凭什么有那样强悍的高手相助? “谢三皇弟关心,近日我庄子里有人采了新茶,得空叫人给你送去一斤。”卫茗徵笑道,举杯将杯中御酒一饮而尽,卫茗觉看她身形稳健,谈吐流畅,面色红润,真不似遇袭重伤之人,心下有些恼火,脸上还是笑盈盈的模样。 “那我便谢过皇姐了,皇姐给阿爷准备的礼物真是巧夺天工,令人叹为观止啊……” 一番虚情假意的交流下来,旁人看着以为,这对皇室姐弟私底下有多亲密,实则是互相想把对方捅死。建德帝对今日这般父慈子孝、兄友弟恭的场景颇为满意,不管这帮孩子私底下是如何争夺储位,到他面前还是得老老实实的演来演去,这便是做皇帝的快乐之一了。 建德帝从心底而言,对这种事有一种病态的享受感。他不似其他天家人,渴望着权力之下的真挚亲情,建德帝自小就认为,皇室之内没有亲情,皇后、贵妃等等妃嫔,终究不过是拉拢世族朝臣、繁衍子嗣后代的生育工具罢了。 他此生最爱的人,只有他死去的阿音而已。 皇帝的眼睛扫过自己的长女,皇长女卫茗徵,长大后,模样最和他心爱的阿音相像,做事也颇为稳妥,建德帝对这个女儿是最为满意的。 只可惜,宁澜这个废物,原本以为她母亲和阿音的母亲是亲姐妹,因此长得最为相像,自己便给了她贵妃之位,然而生出来的儿子却丝毫不像阿音,还不如那死去的傅驰淑,虽说镇国公的妻子是阿音的姑姑,但傅驰淑为他生了个好女儿啊。 思及佳人的面容,建德帝连同对卫茗徵投去的目光都“慈爱”了几分,看得周围低声交谈的皇子皇女们,心中都涌起了几分酸意,对这个皇长姐的不满更重了三分。 卫茗徵面上不显,似是没察觉到父亲的视线一般,专注地欣赏着殿中歌舞,实则心里泛起一阵恶心。 第57章 沈氏兄妹 卫茗徵正在皇宫里受原生家庭的折磨,沈飞阳这边可就闲多了。 她按照约定好的时间,与沈飞昭在魁星楼碰头。沈飞昭虽说是魏相贤婿,但身上一没爵位,二不是五品以上的大官,自然不用跑到皇宫里,围观卫氏皇嗣如何父慈子孝了。 因此美滋滋地换了身便服,来请妹妹吃饭了。 “二娘,这鱼脍鲜美,你也多吃些。”这魁星楼做鱼脍乃是一绝,不知用了何法,祛除了长安北面黑河鱼中特有的土腥味,尝到嘴里,口味竟和郢都的鱼大差不差。 兄妹二人相差六岁,从小未能相见,时至今日,才得此机会正式地坐下来说话,沈飞昭一时间也不知说些什么好。 可叹妹妹长得太像他们那个混蛋老子,也只能看出些许娘亲封秀的影子,沈飞昭细细想去,竟有些记不得娘亲长什么样了。 “我说大哥,你可还记得当年,阿娘离开侯府时的情景?”沈飞阳吃了口生鱼片,配着茱萸的辛辣,感觉和她那个年代的刺身也没啥区别。 她当初在郢都侯府,只是略微诈了诈那对蠢货夫妻,便能大致猜到一二内情:无非就是什么忠勇侯爷宠妾灭妻、小白花大婆惨遭诬陷通奸的戏码,她觉得沈钰连她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就在她的淫威之下屈服了,想必也问不出什么真相。 毕竟蠢到这个地步了,估计知道的也就是表面那些事了。沈飞昭后来细细琢磨之下,直觉当年必然另有隐情。 不然那离楚皇室,是脑袋被驴踢了还是怎的,非要上赶地把公主嫁给她一个背着“野种”之名的武夫? 甚至还假惺惺地大张旗鼓写圣旨,说要未来驸马和公主的第一子继承封家香火,真好笑,且不说她沈飞阳乐不乐意和公主结婚,就算真结了,她俩也得生得出来孩子啊? 真不知道离秋月接旨的时候是何心情,毕竟离秋月又不是不知道她是个女的。 “阿娘走时,那郎中非说娘亲怀胎五个月,而沈钰……沈钰上次被请去阿娘的房里,是三个月前的事了。”回想起童年所受的种种,沈飞昭也不愿再叫沈钰一声爹,反正妹妹跑去侯府要娘亲的嫁妆时,他们这一脉就等于公开和侯府撇清关系了。 至于沈飞晌?那是谁?他娘封秀年轻时,在郢都也是个有名气的才女,怎么会给妹子起这么难听的名字? “不会那谁,那个叫沈飞星?他娘非说咱娘和小叔子有一腿,才把娘亲赶出来的吧?”沈飞阳嘴里嚼着汆双脆,筷子上撕着葫芦鸡,一边问一边也不误了吃。 “……大抵差不多。”沈飞昭叹息,然后他们的阿娘,就这样不明不白地被赶了出来,随后流落在外,不知去向了。 这时他又庆幸妹妹长得像那个混蛋老子了,至少这证明了他们娘亲是被冤枉的。毕竟小叔沈铎长得更像祖母些,不,几乎和祖母如出一辙。 沈飞阳喝了口汤盅里的汤,撇撇嘴,心说我的好娘亲,你当初不如直接一碗红花把我流了,然后去蒙山派和冰心老尼学剑,回来捅死沈钰那个蠢猪,何至于我想揍他都揍不了呢。 毕竟殴打老子这回事,再怎么样传出去也不好听啊。 不过沈飞阳也就在心里吐槽一下,这话要是说出口,恐怕她老娘能从地府上爬上来指着她鼻子骂。 “话说回来,二娘,我们聊到至今,为兄还不知娘是否给你起了小字?若是没有,为兄也尽早为你取下,莫要耽误了日后相看人家。”沈飞昭想起娘亲,心中愁绪渐起,但又一想到流落在外的妹妹还好好地在这,又觉得人还是得往前看。 他们兄妹二人能好好活着,便是报答娘亲的生育之恩了。 “我师兄没说吗?师父给我起了名字,叫问心。”沈飞阳浑不在意,沈飞昭又不知她身负三阳绝脉,是没办法找寻常男子婚配的,不知者不怪嘛。 “这不是你们师门的代号吗?为兄问得是娘给你起的名字,将来总不能用假名找媒人吧?”沈飞昭无奈,自己这妹妹兴许是独惯了,连去相府见见嫂子都不肯,总不能连自己叫什么,都不告诉他这个亲哥哥吧? “亲事就不必与我相看了,我早就有心上人了。”沈飞阳扯谎道,毕竟她对沈飞昭还没那么信任,虽然沈飞阳不觉得,自己的本名说出去会引起什么震动,可到底还是不愿意说。 名字可能没有太大意义,但托付本名这件事意义重大。除开佚名门的师兄师姐,还没有外人知道她叫什么。 没错,就算是亲哥沈飞昭,也被沈飞阳无情地划到了“外人”行列中。 “……也是,你久居江湖,自然也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的。”沈飞昭有些落寞,转念一想,他这个妹妹流落在外,成长至今本就不易,还是顺着她的心意比较好。 “对了,你也入仕些日子了,你可知这大衍朝堂上,有没有什么皇子皇女彼此间不对付的啊?”沈飞阳先是感知了下周围的动静,尔后压低声音问道。33qxs.m 她从新邑来长安,一路上可是为了护着卫茗徵打了不少架,杀了不少人,最后得罪的是背后的哪位大佬,她总得清楚吧? 沈飞昭见状,也看了眼四周,发现没人注意这边,便也压低了声音答道:“你前几日打的那位宁公子,是宁太师的孙子,宁太师是三皇子的外祖,那三皇子,如今在朝中,隐隐也有夺嫡之势。” 这些朝中情况,都是沈飞昭的岳父魏相点拨他的。 “哦?那你可听说,这三皇子养过什么暗卫之类的?”沈飞阳随口问道,她也没打算真打听出什么,毕竟现在沈飞昭也就是个九品小官,不一定知道这些朝中秘辛。 “这倒是未曾听过,不过三皇子生母宁贵妃颇得盛宠。如今朝中二皇子、三皇子、长公主、二公主都有相争之势,问心,你可是相中了哪家皇子皇女?” 沈飞昭只当沈飞阳是打算谋个差事,他曾听莫问敖说过,如今这妹妹也到了雪龙境了,是有给皇子皇女做供奉的资格。 “若是你选的话,你觉得哪位更有明主之相?” 第58章 你猜猜这是啥 皇室庆生宴下来,真是好一通虚与委蛇,卫茗徵虽面上带笑,实则身心俱疲。 一来因着她本就有伤,靠着头一日吃得滋补的药品,才伪装成健康模样,身体上的确疲乏。 二来要应付皇弟皇妹们的虚情假意和勾心斗角,明知刺杀自己的幕后主使就在身旁,却还要笑脸相迎,实在心累。 三来还要忍着醉酒后的父皇,时不时向她投来的恶心目光,对此还要装作不知,表现出一副孺慕之情,做出长女的恭顺姿态来。 总之卫茗徵真的很累,也很麻木,返回公主府时坐在车上,恍惚地揉着笑僵的面颊,不禁开始怀念起叶榆城的日子了。 有空撸猫,有个总是打理好一切的人,还有悠扬快活的笛声。卫茗徵只觉胸中闷痛,竟有些想念起那个蓝衣背影。 那人虽说有时说话忒没好气,手上做事却从来都不曾亏待了她,虽说知晓身份后,疏离她时让她有些受伤,可确实也在情理之中。 能够吹出那般恣意笛声的江湖人,怎么可能愿意被皇室牵着走? 卫茗徵摸了摸自己的右胸,只觉得自己想到“莫问心”时,刚刚那些不愉快的心情也能稍作舒缓,又想起那人那天摸着黑去解她衣服换伤药,不由得有些不自然。 虽说对方是盲人,可她又不盲,一旦回想起来,终究还是有些羞耻感的。 若是沈飞阳知晓她的心思,定然要在心里吐槽一句:那天你衣裳都是我给换的,为了检查伤口浑身上下都被我摸遍了,你要是知道了,是不是要羞愤欲死跳河自尽啊?真不懂你们古人,都是女的,怎么这种清清白白的事还能害羞? 卫茗徵自然不知当初之事,她遇虎那日,受伤之后便是昏迷了,连沈飞阳怎么把她从虎口救下的都不知道。 “傅十。”卫茗徵回到公主府后,还未坐下便开始吩咐。 话音刚落,一道黑影便出现在她身后,单膝跪地等待着主人的吩咐。 “去把莫问心莫侠士找来,就说傅音有事寻他。”卫茗徵伸手,摸了一把正瘫在桌子上的猫,那猫眯着眼,舒服地发出“呼噜噜”的声响。 “是。” 那黑羽卫走后,卫茗徵捞起瘫在桌子上露肚皮的猫,抱在怀中走进了内室。 “警长,你是不是又沉了?”她笑着问道,那猫儿只是喵了一声,便将头扭了过去。卫茗徵转动内室机关,一条密道便从书架后显露出来,她点开火折子,抱着猫走了下去。 “莫侠士。”沈飞阳正与沈飞昭在街上闲逛,今日是天子寿诞,就连地痞流氓都消停了不少,因此沈飞昭有意给妹妹介绍一番风土人情。忽地窜出来一名黑衣大汉,倒是把沈飞昭吓了一跳。 沈飞阳看不见,但也早就感知到了对方的气息,没察觉到任何杀意,于是站定问道:“小哥何事?” “傅音姑娘有请。”那黑羽卫冷着脸说道,倒不是他装酷,是他一直如此。 沈飞昭刚要问这“傅音”是何人,沈飞阳便抢先问道:“傅音找我何事?” “莫侠士去了便知了。” 沈飞阳无语,转头和沈飞昭告辞,跟着黑羽卫便走。沈飞昭见对方似乎来头不小,但说话间也不见带什么恶意,料想无事,便打道回府了。 卫茗徵从密道离开时,沈飞阳刚好到她府上。公主府上下皆知这是主人的贵客,因此也不曾怠慢了,请到厅堂中备茶等候。 “问心,这几日在长安逛的如何?钱可还够花?”卫茗徵抱着猫,手上拎着一把通体漆黑的横刀,走进了堂中。 “公主殿下,托您的福,草民这几日过得还不错,长安的饭很好吃。”沈飞阳起身见礼,只听得“咔哒”一声,不知卫茗徵将什么沉重物件放到了桌上。 “先前忘了与你说,黑猫警长在我这养得很好。”卫茗徵自顾自地坐下,一直没想明白这“警长”是何意,又补充道,“近几日感觉她又沉了不少。” 沈飞阳点头,“多谢公主殿下关怀。”虽说这长公主心眼子弯弯绕绕,指不定咋算计她,但能把这土猫养得膘肥体壮,说明她也不算个坏人。 “问心,坐吧。”沈飞阳这才拱手坐下,卫茗徵对她这份划清界限的礼貌,感有些不快,却也没说什么,只是问道: “我听坊间传说你与校书郎相识,你二人可是曾经的有旧?”卫茗徵顺势摸着猫头,上下看了看沈飞阳的脸色,嗯,今天应该不至于说话带刺儿。 “回禀殿下,校书郎乃是我一母同胞的兄长,只是自幼分别,未得相见。”沈飞阳继续打着官腔,反正她不说,卫茗徵自己也会查到,说不说没两样。 卫茗徵一愣,那猫儿趁机从她腿上下来,踩着猫步离开了厅堂,不知又去哪晒太阳睡觉了。 “如此说来,问心便是那传言中的沈二郎了?”那沈二郎可是大张旗鼓地给亲哥送钱,一时间沈飞昭和老家断绝关系之事可谓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卫茗徵想不知道这位“沈二郎”都难。 没想到八卦中心人物竟在她身边,卫茗徵这才想起,相府婚礼那日,那沈飞昭眉眼间莫名的熟悉感是从哪来的,原来他和莫问心是亲兄弟啊?! “……”沈飞阳很想说不是,她真的不是什么二郎啊!路上碰见个老头叫她小哥就算了,怎么卫茗徵明明和她同一屋檐下,都一起住了三四个月了,还会觉得她是沈二郎? 她换算到现代,起码有b的尺寸,怎么所有人都看不出来她是女的啊,她又没特意穿裹胸! 然而沈飞阳完全忘了,叶榆城那三四个月的同居生活,她也没在家穿过女装,一直都是武夫短打示人。 正当沈飞阳一言难尽之时,卫茗徵又疑惑地开口问:“那为何我听说,校书郎当街管问心你叫二娘?” 沈飞阳有点绷不住了,她站起身,气势汹汹地走到卫茗徵跟前,一把抓住了她的手,摁在自己的胸口上。 “卫茗徵,你摸摸这是什么?” 第59章 赠刀借刀 若是堂内有人,定能看到卫茗徵的面上由白转红,再由红转到通红的表情变化。 原因无他,沈飞阳抓住她的手贴到胸上时,她下意识地屈了屈五指。 嗯,很软,而且还挺有弹性。 沈飞阳喉头微动,假装浑然不觉对方手上的小动作,保持着那副气汹汹的样子:“怎么样?你明白了吗?” “……”卫茗徵闭眼,整理好了心情,咬牙切齿地说道:“给我放手。” 沈飞阳放开手,一偏身子,一屁股坐在卫茗徵下手的椅子上,先前那种疏离的气氛也就此打破。 “你怎么之前都不告诉我?”卫茗徵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刚刚触碰过柔软的那只手,随后又像触电一样地松开。 “你觉得我要是男人,还能让你和我在同一屋檐下住那么久吗?”沈飞阳无语,她但凡要是个男的,还能不懂避个嫌? 自己就算是真的盲人,若是男子,天天叫一个黄花大闺女和自己住一个楼里,真的不会被当成色鬼吗? 卫茗徵咽了咽口水,心说我哪知道,万一你是想占我便宜呢? “咳,问心,我这次叫你来,是有旁的事要与你讲。”她轻咳一声,决定岔开这个话题,便顺手拿起桌上的横刀。 这刀算上刀鞘,全长四尺,通体漆黑,没有护手,主打的就是一个朴实无华。然而落到手中,却沉甸甸地有些份量,饶是卫茗徵自小练戟,这刀拿在手中也有些沉了。 卫茗徵抚摸着刀柄,细细感受着冰凉的纹路,随后拿起,抛给沈飞阳后才开口道:“问心来试试,这刀用着可顺手?” 沈飞阳伸手接住,掂了掂分量,便抬脚出了房间,在院内亮出兵刃来。 刀出鞘,但见公主府的院内亮起一道白光,那刀刃正倒映出持刀者的半张脸来。沈飞阳直觉刀锋寒气逼人,冒着冷森森的杀意,散发着饮过人血的气息,不由得心下一喜,随即看似轻盈地挥动了一下。 宝刀收鞘,园中一颗桂花树的枝子却落了下来,有黑羽卫在阴影中显出身形,将那枝子捡起,双手呈递给卫茗徵瞧,那树枝的断处被整齐地切出一道圆形,连同枝子上的黄叶,也被规整地切成两半。 “很不错,用着顺手多了。”这到手的份量,不用沈飞阳弹刀背,都知道这绝对不是那种精钢包着熟铁条的二流货。再摸这平滑的镔铁刀鞘,也不是那种花纹繁杂的样子货,因此她对这把刀甚是满意。 “你喜欢便好。”卫茗徵将桂枝轻轻放在桌上,那桂枝上还开着桂花,竟没被刀锋伤到一丝一毫。有侍女颇有眼色地退下,暗自抱来一个瓷瓶,悄悄地将那桂枝插在了花瓶里。 “问心,我说要报你三次救命之恩,这把刀便送你做我的谢礼,它是我娘亲从军时随身的佩刀,你可要好生对它,不要用坏了。”卫茗徵转身,迈步走回堂内,再次在主位上坐下。 沈飞阳听后就是一怔,怪不得这刀上有种饮过人血的气息,原是傅皇后斩敌的佩刀? “这不合适吧?”沈飞阳拎着刀走进屋内,虽说刀是好刀,可这是卫茗徵亲娘的遗物,自己拿了算怎么回事? “没什么不合适的,你屡次救我性命,我自当该报答的。”卫茗徵语气带着些疲惫,她曾仔细端详过这把朴实无华的横刀,想象着自己娘亲二八年华时是何等的意气风发,在战场上从未折辱过傅氏的名号。 可惜都回不去了,一入皇宫深似海,宝刀归鞘却再难现世了,按莫问心的实力和心智,拿着她娘亲的刀,也是配得的。 沈飞阳沉思半晌,才回应道:“这事儿不能这样算,你母亲的遗物对你而言,想必意义重大,你如今以报恩之名将它赠予我,我觉得不大妥当。” 那傅皇后入宫前,也是巾帼不让须眉的女英雄,沈飞阳虽身居东辽大山内,年幼时却也听过傅驰淑的事迹。 李棣心被迫迎敌后失守云州,直接导致的是大衍连丢十三座城市,最后还是镇国公傅怀瑛率领自己的三子二女奔赴前线,用三年的时间夺回了失守的十二座城,当然,除了云州和归绥二城,如今还在北洲人的统治下。 其中傅驰淑便是立功最多、为数不多生还的傅家子之一,那场收复失地的战争,傅怀瑛失去了二子一女,而傅驰淑班师回朝后便被招进了宫里,成了大衍皇后。 后来一代女将在宫中香消玉殒,想必对镇国公和卫茗徵都是巨大的打击,就这样白要人家娘亲的遗物,沈飞阳良心会痛的。 毕竟扪心自问,这要是谁白拿了她娘封秀留给她的紫竹笛,沈飞阳心里也会不是滋味。 再者,这好歹也是名将遗物,她沈飞阳一个毫无家国情怀的江湖客,向来是只顾过自己的小日子,出刀也是为己出刀,也无将帅之才,又如何配得继承将军兵刃? “这样吧,这刀算我向你借来的,我过些时日要去关外,刚好缺这么一把趁手的武器。”反正她都是要出关的,保不齐也会遇上北洲蛮子,到时候这刀也算是延续使命了。www.33qxs.m “既然是借的,我也不和你白借,我们就把这件事当作一个交易吧:我莫问心既然借走了你母亲的遗物,便用这把刀为你卫茗徵杀三个人,就当是还你的借款。” “但也不是你说杀谁,我便杀谁了的,须得征求我的同意,我思虑过后,才能决定是否为你杀人。” “你若是同意,这刀我便拿走,等我出关回来,自然会来你府上履行诺言。为你干掉第三个人后,这刀我便归还于你,你看可好?” 卫茗徵愣住,以为沈飞阳是不愿意和她扯上关系,才这样说的,于是掩下心中的落寞,轻声说道:“你既是我救命恩人,如何处置这把刀,我便全依了你。” 她心里却想着,只要她不委托莫问心,去寻这第三个要杀之人,那这刀岂不是也不必还回来? 于是二人击掌三声,此番口头契约便成立了。 第60章 误入平康 “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沈飞阳停笔,心说樊南生恕罪,拿你写给燕台的诗送给别的花魁,咱也是不得已而为之啊。 她犹豫片刻,还是把落款写上了“莫问心”三个大字,随后将宣纸交给了前来收卷的侍女。 没错,这种写诗赠花魁的风雅事,在沈飞阳看来,和考试也差不多。没点文化不能上青楼,还是古代文人玩得花。 其实沈飞阳今天本来没打算跑到这青霄楼来的,只是想来平康坊踩踩点,认认去青霄楼的路。 这平康坊也分东西中三坊,其中当属这青霄楼最富盛名,因为青霄楼的女子往往都是才貌双全,原先多是官宦家子女,只因家中有人犯了大事,被充作奴籍,成了这青楼的供人玩乐的玩物。 沈飞阳寻思着,按照她五师兄那个风流样子,到时候来了长安肯定会往青楼里跑,首当其冲的地方就是青霄楼了。沈飞阳这才趁着夜幕降临,还未宵禁,过来看看这长安的纸醉金迷。 结果恰逢这青霄楼的花魁今日开设“品花入幕”大会,许多长安子弟都到这里看热闹,沈飞阳又瞧不见,便被涌动的人群裹挟进这青霄楼里。 等她反应过来,这笔墨纸砚已经放到她面前了。 沈飞阳当时只觉得无语,什么品花入幕,说得好听,分明就是花魁的“第一次的夜晚拍卖”,只是这花魁比较特殊,选了用写诗的形式选择入幕之宾罢了。 甚至因着这场“盛会”,连青霄楼的进门银子都暂时免了,要不然沈飞阳怎么能被生生挤进这青楼里,没直接因为没钱给赶出去? 她怀里抱着用粗布包得严严实实的横刀“伏魔”,面色沉重地站在这青楼里,听着耳边的风流才子们低声交谈,心情稍稍有些复杂。 没想到,自己有朝一日还正经八百地逛了次青楼,真是不应该,现在外面又围了个水泄不通,众目睽睽之下不好拔腿就走,待会她就趁着花魁选好人赶紧溜了。33qxs.m “那瞎子瞧着是个武夫,应该没甚才华,只是个凑热闹的。”有人不长眼,看到了这厅堂之下竟有个武人打扮的盲人,一脸沉重地站在桌子旁,还以为也是仰慕花魁娘子的名号,前来凑热闹的。 “嘁,两眼失明,还写得出来字吗?怕不是那字和狗爬一样,嫣娘子恐怕连写得是什么都看不出来吧?” 沈飞阳漠然,全当没听见,自己没兴趣和瓢虫们计较。她现在都有点后悔,自己出门是不是没看黄历,也没打听打听最近平康坊有啥活动,怎么糊里糊涂地就成了争花的纨绔了? 跟着关照沈飞阳的黑羽卫也觉得无语,他现在混在人群当中,走也走不了,就等着万众瞩目的花魁,选出今夜的最终嘉宾了,但并非是他想凑热闹,他也是被迫留在这的。 主子派自己盯着的这位莫问心莫侠士,怎么还逛青楼的?到时候这莫侠士要是有啥需求,自己是跟着听墙根还是不听? 这黑羽卫还不知沈飞阳是个女的,还当是卫茗徵中意的江湖侠士。毕竟黑羽卫都知道横刀“伏魔”是什么来历,公主都把皇后娘娘的佩刀送给莫问心了,这人定然是被主子看上了。 等等,这是殿下看中的人,跑来逛青楼了?不行,得去告诉接头的兄弟,赶紧通知殿下此事。 沈飞阳不知跟踪她的黑羽卫内心戏这么多,要是知道她人更得麻了,不,她现在本来已经麻了,知道了恐怕是麻上加麻。 周围逐渐针对她的奚落声越来越密集,沈飞阳耳朵好使,全都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掏掏耳朵,心说前几日她殴打宁二的事,肯定被官家人压下了,不然这帮有钱来楼子的纨绔子弟,怎么会没听说过西市打人的盲人呢? 好烦,好想把他们挨个都揍一顿,但真要这么干了,恐怕她当晚就得从长安跑路,都不用等她五师兄了,这么干实在不划算。 沈飞阳的判断是正确的,因为这帮纷纷扰扰的风流客当中,还真有个她稍微有点惹不起的人。 此人正是八皇子卫茗熙,卫茗熙是建德帝后宫的骆修仪所生,由于早产先天不足,不喜练武,因此涉足不了军权,没什么夺嫡的核心竞争力,长大成人后也不参与政事,便一直留恋风月场所。 这次花魁要开品花会,他自然也前来捧场参与,更渴望能够一亲芳泽了。 对于沈飞阳这个“竞争对手”,卫茗熙是不屑的,他虽不能练武,却自忖文采斐然,什么草莽匹夫,也配来和他八皇子争花魁?他也配? 于是不出意外地就要出意外了。 “昨夜星辰昨夜风,画楼西畔桂堂东。” 沈飞阳脱口而出:“身无彩凤双飞翼,心有灵犀一点通。” 在场众人愕然,这诗是何等的缠绵细腻,荡气回肠?究竟是出自哪位文学大家之手? “想必您就是莫问心莫公子了,嫣娘子有请。” 沈飞阳木然点头,抱着伏魔布包便循着声音上楼。 众人面面相觑,看那瞎子步履稳健,上楼都不用摸扶手,还能看不出是个武学修为高深的练家子? 怕不是江湖上哪家门派的高徒,出来历练了。那几个没事嘴沈飞阳的文人也有些后怕,心想得亏这是个瞎子,看不见他们的脸,若是个正常的,因着刚刚的奚落记恨了他们,可怎生是好? 那卫茗熙听了这诗,也是愣了许久,竟也没恼恨沈飞阳抢了他的花魁,而是收了轻视的心思,细细品析起来,尔后顿觉这诗做得果然极好,自己写的诗与之相比,确实略有逊色。 只是经此一比,他也没了品鉴美人的兴致,决定还是打道回府,回家再琢磨出一首比这更妙的诗来,送给那青霄楼的嫣娘子,到时候也叫嫣娘子评一评,自己是不是比那莫问心强上一些。 只是他刚一出门,迎面就碰见了长公主府上的钱长史,那长史迎面见他出来,立刻拱手行礼。 卫茗熙则面色平淡地应了一声,皇长姐与他关系说不上好,可明面上还是要给对方三分薄面的。 “钱长史,你也来寻花问柳了?”他听说长公主府的幕僚管家,规矩是最为严苛的,皇长姐似乎极为不喜留恋青楼之人,手下文臣参将皆无一人醉心风月。 这也算他和卫茗徵关系说不上好的原因之一了。 “殿下说笑了,只是家中临时吩咐,叫我来办些事罢了。”钱长史拱手笑道,说是家里人托他办事,实际上是公主叫他来寻人。 只是他当然不能说是公主叫他来抓人的了。 第61章 青霄娘子 “嫣娘子,莫公子来了。” 门被吱呀一声推开,一股熏香味儿扑鼻而来。m.33qxs.m 沈飞阳抽了抽鼻子,有点痒,但还不至于让她打喷嚏。她抱紧了怀中的伏魔,迈步走进花魁的室内。 柳嫣放下手中的香料,轻轻将香炉的盖子合上,转身去瞧来者,目光停留在对方的蒙眼布上,心下微微一愣。 “莫小郎君小心。”柳嫣莲步轻移,过来扶住了沈飞阳的胳膊,引导着她坐到了椅子上。 “多谢。”沈飞阳也不扭捏,顺势坐了下来,怀中的刀也松下来些,有人捧上茶盏点心,沈飞阳提鼻子闻了闻,没吃也没动那些茶水。 “莫小郎君看起来是江湖人打扮,却文采斐然,不知是师从哪位名门大儒?”柳嫣特意没提沈飞阳目盲之事,她观此人周身气息深厚,想必也是武林高手,因此有意避开对方的伤心事。 “在下未曾拜入过儒生门下,只是师门内有师兄师姐精于诗词歌赋,幼时跟着学过一些。”沈飞阳这还真不是谦虚,那首无题还是仗着有两世的记忆抄的。 “呵呵,莫小郎君谦虚了。”柳嫣笑道,她虽还是处子,但在风月场内,也见了不少留恋其中的世家公子。 眼前这位莫问心,明显就不是常来这种地方的人,多半是什么世家子历练江湖,好奇过来长见识而已。 “花魁娘子勿怪,在下乃是江湖武夫,实在嘴笨,今日前来,也非觊觎娘子美貌,乃是有事相求。”沈飞阳干脆也不装了,反正她也不是为了搞花魁来的,不如打开天窗说亮话。 “哦?莫小郎君有何事相求,不妨说来听听?”柳嫣笑道,这莫问心说不是觊觎她的美貌,她倒是信的,毕竟对方是个看不见的盲人嘛。 “我想请花魁娘子替我留意下,这青霄楼中的客人。” 柳嫣眼中闪过一道精光,上下打量了沈飞阳一二,“莫小郎君说笑了,我只是个青楼女子,不是这青霄楼的主人,哪里有那么大的本事,去留意这平康坊的客人?” “呵呵,嫣娘子请放心,在下不是叫你监控这整座楼的恩客,只是帮我留意一人而已。”沈飞阳心说,你还当我是什么门阀贵族呢,我还能一边让你卖身一边让你搞情报?九九六都不带这样的吧? “我家兄长云游天下,行踪不定,前些时日托人与我说要来长安见面,只是我苦等许久,也未见兄长前来。”沈飞阳顿了顿,继续说道: “然而家兄风流倜傥,流连花丛,素来喜好吟诗作对,想必若真到了长安,必然会慕名拜访嫣娘子,届时若是见到了他,还烦请嫣娘子,替我捎句话给他。” 柳嫣并未立即点头,只是问了句:“莫小郎君可曾婚配?” 沈飞阳一愣,“不曾。” 这花魁娘子笑道:“既是如此,那我这番口信也不能白递。”毕竟今夜是“品花入幕”,是她的初次,往后别的联络,自然是得有条件的。 她也觉得悲哀,可初次不染金钱交易,已是柳嫣向二皇子的运作之下,能做的最后争取了。 柳家自她出生不久,便因获罪大厦倾覆,男子流放边疆,女子入平康坊青楼。她长大后,也是因着这番姿色,才被青霄楼的妈妈相中,做了花魁种子培养,没被早早地送到西坊做最下等的事。 而这青霄楼,正是二皇子秘密控制的产业。柳嫣也成了二皇子卫茗商控制的一颗棋子,只不过二皇子不近女色,柳嫣才能保留清白至今。 “花魁娘子但说无妨,若是要银钱,还请容我周转几日。”沈飞阳倒不觉得对方提条件有啥,这青楼说到底也是为了钱才开的,没有利益,谁会帮你办事啊? 只是她身上的确银子不多,不然早大大方方砸钱了,要不回头找沈飞昭借点? 柳嫣摇头:“非是为了银钱,莫小郎君,你托我为人带口信,我也托你替我带封书信,你看可好?”柳嫣觉得沈飞阳是个实诚人,托他做事,应该能给办成。 “好,只要不是带去天涯海角,我必尽力而为。” “呵呵,倒也不是天涯海角。”柳嫣打开梳妆台的抽屉,拿出一封信件来,“这封信,还请莫小郎君,带到京城巡防营,给甲七队的曹校尉……” “嘭!” 一道劲风从窗子袭入屋内,沈飞阳身如闪电,一把抓过柳嫣的肩膀,携着她跳到一旁。那道劲风便掠过屋子,“啪”的一下撞碎了屏风,直直插进墙里。 “嫣娘莫怕,我……贼人,放开你的脏手!”一声女子的暴喝响彻房间,沈飞阳眉头一挑,还未来得及张嘴说些什么,劲风再次袭来,直奔沈飞阳面门,沈飞阳从容不迫,运起三分内力,竟以拳接拳,迎着那道劲风而来。 刚走上楼梯的钱长史脚步一顿,听见了房中的巨响,赶忙提起袍子的衣摆快步上楼。 楼下寻欢作乐的人们面面相觑,有小厮慌忙去通知青霄楼的妈妈,随后数名大汉从后门进入青霄楼,噔噔噔直奔花魁娘子所在的房间而去。 然而还未待为首大汉叫门,木门便蓦然间破碎,有人倒飞出来,大汉们躲闪不及,被这道冲击力轰开了一个口子,几个走在队尾倒霉蛋,甚至被这倒飞出的人影直接撞下楼去,顿时青霄楼一楼一片大乱。 那刚刚出手的女子口洽鲜血,倒退出五步才堪堪稳住身形,正待举手欲要往回攻击,就听得有人一声大喊: “且慢!”钱长史和大汉们走的不是一个楼梯,刚刚才走到门口,赶紧拦住了正欲继续打的女子。 “诸位,误会,都是误会啊。”不管怎样,先稳定局面再说。钱长史知道,长公主殿下叫他带回来的人可是个雪龙境高手,要是一个不留神打出了人命,这事恐怕不能善终。 沈飞阳怀抱伏魔,冷然地站在房间内,在她面前的木板地面上,硬生生地打出来两道深深的痕迹。 柳嫣站在一旁,看着口角吐血的女子,面上一阵复杂,随即怒喝道:“你来做什么?!我早就说了,不要再见到你,你还不快滚?!” 那青霄楼的妈妈分开人群,正欲说些什么,钱长史眼珠一转,赶紧抱拳拱手,低声说道: “诸位,诸位抱歉,这是我家的家事,刘妈妈可否行个方便,到时候我家主人自会给青霄楼一个满意的赔偿。” 说罢赶紧过去扶那女子,实则接触之时便暗暗点了对方的哑穴,“大小姐,咱们别闹了,若是将军听说你打了二郎,这门亲事便又要不成了。” 那刘妈妈上下打量了一番钱长史,觉得面生,没见过对方,又听对方说起将军,便问道:“你是哪家的仆人?” “哼,你这悍妇,竟然跑来坏老子的好事,等下我便回家告诉我哥哥去,叫他去将军前告你爹一状,你们家男儿,以后别想着在巡防营混了!” 沈飞阳顺坡下驴,赶紧趁乱抢话,因为她听出了这花魁娘子的维护之意,想必这就是那甲七队的曹校尉了。 等等,曹校尉?沈飞阳怎么觉着,她听这称呼有点耳熟? 第62章 胆子挺肥 这场闹剧,以黑羽卫及时带来二百两银子,趁乱将其摆平结束,最终大家都没了八卦的兴致,早早地各自散去。 纵然青霄楼背靠二皇子,但京城巡防营可是不站队任何皇子的,到时候把青霄楼围了,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刘妈妈也是个老人精,基本上见到了一包裹的银子,也是见好就收了,直接放了肇事者沈飞阳和一直被迫静音的曹校尉离开。 毕竟大衍全民尚武,女子也有入朝为官的,出几个看不得自家爷们逛楼子的悍妇,也是正常的。且不说青霄楼,光是整个平康坊,过来抓奸逮自家丈夫的每天就得五六个,因此也算见怪不怪。 于是此事又被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掉。 临走前,沈飞阳还把自己武将兵痞的戏码演到极致,嚷嚷着自己没能与佳人共度良宵,揪着刘妈妈的手要给他“留着花魁”,顺便又塞了从黑羽卫那拿来的银子。 那刘妈妈猜测她是巡防营的将领之子,明面上也不敢得罪,只能应下。 等众人反应过来,也没听说过哪个将军家出了个瞎子小子时,钱长史早就和沈飞阳拎着曹校尉跑远了。 “莫侠士,你好端端地去楼子里作甚。”害得他明明散值了还得加班抓人,但又不敢吐槽得罪了对方。 公主都乐意给他掏二百两银子,以求迅速摆平此事,这般重视,他哪敢说些什么? “你可是长公主家的?”沈飞阳拧着曹校尉的命门,不让她挣脱乱跑,转头问起这钱长史的来历,那长史点头称是,随后问道:“这人莫非是莫侠士的仇家?” “不是,我不认识她。”沈飞阳摇头,“等我直接带个没人的地方,审问一番便好,问问她好端端地打我干什么。” 钱长史叹气,这事也怪他,他要不是迎面碰见了八皇子,被迫停下多寒暄了两句,便能及时赶到了,也不至于闹出那么大动静。 沈飞阳也没问钱长史来找她,是不是公主找她有事,毕竟这还有个曹校尉,有啥事也不好说,于是只得出了平康坊,寻个没人的地方,跟着钱长史一路坐车,直接拎着人到了长公主府。 “我说,我记得我也和你没仇啊,你没事打我干啥。”沈飞阳没去见卫茗徵,直接借了个僻静的房间,把曹校尉捆了起来,随后解开哑穴。 那曹校尉一路上也稍稍冷静了下来,自知不敌此人,逃也逃不走,兵器还留在青霄楼里,便也没反抗,打算从长计议。 “哼,我打不过你,要杀要挂随你自便。”那女子偏过头去,想着原来这人是长公主手下的人,怪不得那么嚣张。 还说要“留着嫣娘”,简直可恶之极! “脾气还挺大,不过我听嫣娘子说,还要以再陪我一夜为筹,叫我给一个叫曹校尉的人送书信……你,不会就是那个曹校尉吧?”沈飞阳说话半真半假,嫣娘子叫她给曹校尉送信是不假,可陪一夜什么的全是沈飞阳满嘴跑火车。 听说沈飞阳在审人,赶过来看看的卫茗徵,才走到门口,一听这话,脸色顿时变幻莫测。 要不是知道这人是个女的,她都要信了。 只不过卫茗徵派人去寻沈飞阳,不仅是因着听说了她跑去逛青楼而有些不爽,更是因为,她知晓那青霄楼是二皇子卫茗商的产业,不想她因此和卫茗商扯上关系。 “嫣娘竟然还想着我……”那女子喃喃自语道,“不对,你这无耻之徒,竟然敢逼迫嫣娘!”说罢,便又挣扎了起来。 若是沈飞阳看得见,必然能瞧见这清秀女子眼中几乎喷出火来,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一般。可惜沈飞阳暂时要当很长一段时间瞎子,自然是瞧不见的。 “这么激动?怎么,难不成,曹校尉,那花魁娘子是你相好的?”沈飞阳笑着激对方,她又不是个傻子,咋会看不出来这俩人不对劲。 这肯定有猫腻啊。 “是又怎样!你这臭瞎子,要是敢动嫣娘一根手指头,姑奶奶我定要宰了你!”那曹校尉破口大骂,试图趁其不备,一头撞到沈飞阳身上,好逃离此地。 沈飞阳身子一偏,躲开了这一头槌,劈手给了曹校尉后颈一掌,直接把对方打晕了过去。 “哎,能宰了对方的人从来都不会说宰了你这种话,毕竟真能这么干的都是直接下手呀。”沈飞阳摇头,此事已然明了,没有审的必要了。 反正只要不是什么业火教、玄影门或是熊家宁家派来杀她的就行,其他的也没啥深仇大恨,沈飞阳也就懒得管了。 “怎么不审了。”卫茗徵迈步走了进来,见这女子被打晕过去,摇了摇头。 “巡防营校尉你都敢一手刀劈晕,胆子挺大的。”卫茗徵早就听下属汇报清楚前因后果,这次过来,也只是因为沈飞阳在她府上审人,她当然得过来瞧瞧。 “还是她胆子更肥,跑到青霄楼为爱杀人去了,估计要是成功了,下一步就是要带着花魁娘子跑路私奔,自己前途都不顾了。”沈飞阳耸耸肩,这背后又不知是怎样痴女怨女的故事,要是写成话本子,是不是能卖个好价钱。www.33qxs.m 卫茗徵也不在意沈飞阳这般说话,不如说,她更乐意沈飞阳如此与她讲话,“这般断袖,我还是头一次见。” “怎么,你觉得很稀奇吗?”沈飞阳虽然没谈过恋爱,但她本来芯子里就是个现代人,加上师门又有六师姐这般例子,自然只把这事当作寻常感情之事来看待。 “确实有些稀奇,常言道,阴阳之交,乃人伦天合,这两女子间的情爱……终究不一定为世人所容啊。”卫茗徵看了眼沈飞阳,但她也不知,自己是希望从对方身上看出些什么。 “嗐,那看来你没观察过其他小动物,就拿黑猫警长来说,你来之前,它还被别的小母猫骑过。”沈飞阳身子一偏,一屁股坐在了桌子上,拧开酒囊灌了一口。 “啊?”卫茗徵想了想,才反应过来沈飞阳说的“骑”是什么意思,脸上顿时染上了红霞。 沈飞阳则没察觉到什么不妥,只是说道:“啊什么,这很正常的。反正她们在一起,也没干啥伤天害理的事情,最多就是两个性别一样的人,想凑在一起生活而已,有啥稀奇的?世人就是少见多怪,总爱拿着狗屁伦理道德,瞎管别人的闲事。” 这番叛经离道的发言从沈飞阳口中说出,卫茗徵竟没觉得不妥,甚至隐隐约约地还有些高兴。 第63章 二沈之论 “三殿下,你可千万要给我做主啊。” 宁太师府的宁二郎,此时正趴在床上,一副可怜相地拉着三皇子卫茗觉的手。 “那沈飞昭的妹妹真是欺人太甚,竟然敢当街对我出手,还出言不逊……简直是不把姑姑和你放在眼里!” 卫茗觉嫌弃地抽出手,现在宁二虽脸上的肿已经消掉,但面皮还是一片青紫,再加上哭丧着个脸,显得甚是寒碜。 “二郎且放心,表哥定然去给你讨个公道。”但为了体现自己关怀亲族,卫茗觉面上还是得摆出一副关心备至的模样。 实际上,那沈飞昭他压根没放在眼里,不就是那老不死的魏龄家赘婿,除了个岳父外身无依靠,有什么可担心的? 他虽知晓,沈飞昭兄妹能刚进京兆府大门两刻就被放出,靠得是金吾卫在背后撑腰,然而父皇岂能是因为一个小小的校书郎,动用金吾卫的中郎将去说放人? 说到底肯定是看在老匹夫魏龄的面子上,顾念着这位两朝元老的面子罢了。 因此对于沈家兄妹,他完全没放在心上。就算那个沈家妹子,一个人能打三个苍龙境,那又怎样?见到他们皇室子弟,是龙是虎,还不是都得趴着? 眼下最要紧的事,却是如何除掉卫茗徵这个死对头。 卫茗徵连续三次死里逃生,这让卫茗觉心中很是不安,最近朝中对于立储之事,风声越发紧迫,而父皇年纪渐长,阴晴不定,看不出到底是属意哪位皇子皇女做继承人。 虽说皇帝对皇长女似有偏爱,但这份偏爱,却未明显地体现在政治资源的倾斜上。 卫茗徵如今手下的势力,多是背靠着傅家的武将勋贵,而这是因着卫茗徵的母亲姓傅而已,并非是皇帝有意叫傅家扶持长女。33qxs.m 这是血脉的亲近,是天然的选择,卫茗觉也没办法一下子叫武将们都转而支持他,只能选择拉拢母家的文官一派。 但大衍常年抗击北洲蛮夷,且以武立国,若是没了武将的支持,卫茗觉没有能和卫茗徵一争高下的自信。 况且文官也各为其主,派系更加复杂,夺嫡之事雪上加霜,卫茗觉不得已才要选择刺杀卫茗徵,以杀死领袖的方式,打乱武勋集团的团结,这样他和母亲才能浑水摸鱼,收拢长公主集团的派系。 但前后刺杀这么多次,却无功而返,卫茗徵仍是好端端地稳坐朝堂,这让卫茗觉十分气恼。 他暗自发誓,要是被他抓到,究竟是谁在对卫茗徵暗中相助,他定要将此人碎尸万段,以解心头之恨。 与此同时,正在吃荞面饸饹的沈飞阳抽了抽鼻子,赶紧掏出手帕来,连打了两个喷嚏。 “二娘,怎么了,可是天凉染了风寒?”沈飞昭面带忧色,这是他世上唯一一母同胞的妹子,他当然关心了。 “无事,只是突然鼻子痒痒。”沈飞阳把帕子又塞回怀里,心说这是谁偷着骂老娘呢,不会是那个曹校尉吧? “你可切莫不上心,有道是病去如抽丝,我看你穿得这么单薄,想必是贪凉了,待会儿为兄带你去买些衣裳……” 真唠叨,沈飞阳吸溜着饸饹想到,“我说大哥,我一个练武之人,能有啥大事,你要这么爱关照人,不如回家去唠叨嫂子,也好多增进些夫妻感情。” 沈飞昭一哽,“你嫂嫂我自然是上心的,只是你在长安待了这些时日,为何不肯与我去见见你嫂嫂?” 沈飞阳一口气吃罢这碗热饸饹,顿觉通体舒畅,虽说她不惧寒冷,但美食带来的享受,可不是天生绝脉能比的。 “大哥,不是我说你,你现在也是大衍的官员了,怎么这个道理还不明白?”沈飞阳撂下筷子,语气严肃,低声道。 “不管如何,我现在身上也背着和离楚的婚事,若是真跟你认了亲,你还要真在这弘文馆,做一辈子的校书郎不成?” 沈飞昭听罢后愣住,“可是你不是女子吗,只要公开你女子身份,这……” “大哥啊,这事不是你我怎样想,百姓怎样想的事,是你岳丈知道后会怎样想的问题。”最重要的是,是别的官员会怎样拿这件事做文章,做完文章后皇帝老儿会怎样想的事啊。 且不说魏龄会如何看待沈飞昭这个女婿的妹子,单说这事传到有心人的耳朵里,那就是针对沈飞昭仕途的杀人剑啊。 你一个大衍九品官员,亲弟弟是离楚皇室敲定了的驸马,你还不赶紧缩着脖子撇清关系,是等着金吾卫半夜敲你家门呢吗? 就算魏龄能看在闺女的面上,帮你沈飞昭摆平此事,现在于官途没什么影响,可往后呢?等魏龄死了呢?你沈飞昭有个在敌国做驸马的亲弟弟,还想在大衍升官发财? 沈飞阳当初那么大张旗鼓地叫镖师把娘亲的嫁妆送给沈飞昭,存得就是和大衍上下表明,沈飞昭从此以后与南楚、与忠勇侯沈家再无关系的意思。 结果离秋染和离秋月姐弟来了个釜底抽薪,直接一纸婚约拍她脑门子上了。 虽然他们如此行为,未必是小心眼针对沈飞昭和她,但沈飞阳觉得,自己没指着离秋月姐弟骂你们两个老六,都算她脾气好素质高了。 “大哥,我知你看中亲情,心疼妹子,可眼下时势,实在是由不得你我兄妹相认啊。” 沈飞昭怔了半晌,终于想通了其中关节,随后叹气道:“如此,只是苦了二娘你了。” 沈飞阳摇头,“我不觉得苦,能让你平安喜乐,娘亲的血脉得以延续,也算是还了娘亲拼死生下我的恩情了。” “况且,若是有朝一日,大衍能够一统天下,你我兄妹还是能够相认的。” 沈飞阳拍了拍沈飞昭的肩膀,话中意有所指。沈飞昭不由得想起了前些时日,自家妹子曾暗地里问自己,热门夺嫡的皇子皇女共有四人,谁更有明主之相? 沈飞阳可不管沈飞昭心绪如何复杂,在朝中的政治站队是门学问,还是让他自己关起门来和他家老丈人琢磨去吧。 第64章 阴差阳错 卫茗徵刚下早朝,回到公主府,就听黑羽卫说了,沈飞阳又跑去了青霄楼的消息,不由得摇头。 前几日,这人也与她道明了为何要去青霄楼的实情,只是卫茗徵没想到,这佚名门里还有个爱逛青楼的风流浪子,知她只是拜托那花魁柳嫣,帮她递个口信而已,便也就由着她去了。 只要不是真的去逛青楼便好,她虽明白,官场之中此事在所难免,但内心是真的厌恶跑到楼子里享乐的人,便更不希望莫问心也是那吃喝嫖赌的一员了。 现今她要考量的,则是另一件事。彡彡訁凊 这青霄楼,是她的皇二弟卫茗商所控,黑羽卫探明后发觉,此处是用于收集消息的地方,若是能够被她偷梁换柱,悄悄地拿捏在手中,往后搜集京中动态、许多行事也方便些。 只是身为女子,卫茗徵终究还是有些不忍罢了。 卫茗徵不喜欢留恋风月场之人,并非是瞧不起青楼女子,而是参观军营时,见识过军中军伎的惨状,她也是女人,抛却社会地位、政治立场,亦是个有同情心之人。 不过,这位前几天,还在青霄楼闯了祸的莫问心,倒是真的又给她送了份大礼。 “公主殿下。”黑羽卫呈上信件,卫茗徵展开一看,嘴角露出些许笑意。 那曹校尉来信说,她再三思索后,最终愿意归属公主府门下,只是能否说服她的老师,说服巡防营的统军将领却未可知,不过这对卫茗徵来说,已经是很大的进步了。 至少京城三营,她终于能够染指其中之二了。 长安京城内,正式军队大体分为三营,分别是皇宫内的禁军营金吾卫、驻守皇宫外长安内的京城巡防营,以及在北侧黑水河附近,驻守长安外沿、防止北洲人的铁骑突袭、突破潼关府的骊山大营。 金吾卫,从她儿时母后去世后不久,就被她安插了人手进去; 骊山大营由大皇子卫茗宫率领,卫茗宫对建德帝有股子愚孝情节在身上,因此目前卫茗徵无法渗透; 而京城巡防营,则是另外一块难啃的骨头,其主将乃是先太后母家之人,向来是只认兵部调令,且有意躲避朝中夺嫡锋芒,因此不偏不倚从不站队。 若是卫茗徵的手能握住巡防营,就算她夺嫡篡位,也未尝没有胜算;如若是有旁的皇室子弟欲行篡位之事,卫茗徵在京内,也不至于只有黑羽卫、公主府府兵和国公府府兵可以仰仗,算是多给她上了道保险。 而能让她撬开这口子的人,正是莫问心带回来“审问”的曹校尉。 曹校尉真名曹淼,乃是巡防营主将曹蘅的侄女,曹家在乾封年间是大衍国舅,先太后正是这曹家之女,因此巡防营统帅这等重要的职位,便由曹家进行担任了。 这曹淼与柳嫣一直暗中相恋,却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在一起,听说了青霄楼以诗文绝句为筹,卖出柳嫣的初次,怒急攻心,以为沈飞阳是来青楼的恩客,因此出手欲要伤人。 结果阴差阳错,这位雪虎境的曹校尉,反而被沈飞阳活捉了回来,审完了便被沈飞阳一掌劈晕,没管后续,给了卫茗徵可乘之机。 等她醒来后,卫茗徵与曹淼秉烛夜谈,聊了许久,最终她以公主的身份,许诺了曹校尉,长公主府会暗自照拂柳嫣,不叫她出卖身体。 并等事成之后,卫茗徵会自掏腰包,借钱给曹校尉,替曹校尉为柳嫣赎身,以此换取了曹淼的效忠。 卫茗徵将书信收起,放进了自己书房的暗格内,久难攻克的铁桶巡防营,终于有了个突破口,因此她心情大好,甚至顺手捉住了路过的黑猫警长,尽情地撸了两把猫毛。 下一步就是慢慢控制住柳嫣和青霄楼,从二皇子的手中偷梁换柱了。 沈飞阳这次跑到青霄楼去,没走正门,而是直接爬窗户,敲的柳嫣窗棂,倒是把刚用过午饭的柳嫣吓了一跳。 “嫣娘子,别来无恙啊。”沈飞阳单手扒着窗台,一手拎着那粗布长条包裹,在窗外只露了个脑袋。 “莫小郎君,你怎么不走正门啊?”现在是中午,柳嫣房里除了她自己没人在,沈飞阳一偏腿便飘了进来。 “这不是怕被那个刘妈妈认出来吗。”沈飞阳随意地坐下,她上次来,可是瞎编了个假身份,而且打坏了东西的银子,都是卫茗徵派的黑羽卫给掏的,现在可没钱再付这进楼的银子。 不过她把那个曹校尉留给了卫茗徵,姑且也算还了卫茗徵二百两的人情了,至于卫茗徵要怎么用这个人,那就不是沈飞阳要管的事了。 柳嫣咬了咬嘴唇,刚要张嘴询问,就听得沈飞阳说道:“嫣娘子放心,你们的事我都知道了,曹校尉没事,我不怪她,你那封信还要给她吗?” “莫小郎君,你都知道了?”柳嫣愣住,“你难道不觉得……” “哎呀,不就是曹校尉喜欢你吗,这算啥要紧事,嫣娘子,你信到底送不送?”沈飞阳着急走,晚点西市的浆水鱼鱼要卖光了,她上次和沈飞昭去就没吃上。 “送,送。”柳嫣拉开梳妆台,将信件递给沈飞阳。 “好,我今天必定给你送到。”沈飞阳将信揣进怀里,“嫣娘子往后不必忧心,只要你不做些愧对良心的事,自会有人罩着你。” 柳嫣未解其意,刚要问,就听得沈飞阳又说,“我托你带的话都写在这张纸上了,还请嫣娘子你近几月留意一个叫莫问礼的人,那人最喜欢穿青衣、持白玉象牙扇、熏苏合香,若是他来了青霄楼,你把这纸条给他看就行。” 说罢,沈飞阳留下纸条一张,身子一偏,便消失在了窗外,徒留柳嫣在屋内凌乱。 她低头看了眼纸条,上面龙飞凤舞地写着:“来年肃州见,莫问心留”九个大字,又想起这莫问心临走前说得“自有人罩着”,有些不明所以。 最终,她摇了摇头,将这纸条仔细地收了起来,离开了房间。 第65章 躺着中枪 时光飞逝,一眨眼已经到了十一月。 沈飞阳这些时日,在长安除了闲逛,就是缩在客栈里闷头练功,如今已经练到了雪龙境八段,周身气息也沉稳了许多。 这期间,沈飞昭似乎因为牵扯进宁二挨打之事,在朝中遭到了御史台的弹劾。 然而建德帝一反常态,最终赐下的圣旨不降反升,这才入仕不到半年,沈飞昭直接从一个小小的校书郎变成了左拾遗。 就连相府也传来了喜讯,魏龄的宝贝闺女有了喜,沈飞昭要当爹了,他可谓是春风得意,还多找沈飞阳喝了两顿酒。 卫茗徵则忙到飞起,年底前线传来了战报,怀化前线与北洲人终究还是起了冲突,一场恶战即将在冬日打响。 长公主统领尚书省兵部,忙着和尚书省的户部工部打擂台,调集军需给养到前线去,因此没空管沈飞阳最近在干嘛。 索幸沈飞阳发现了,自己一出门保不齐又要惹是生非,因此在客栈老老实实地练她的涅槃轮转诀。 等到了十一月底,还是没见到五师兄韩峰的影子。 沈飞阳也不因为被放了鸽子而觉得生气,毕竟师兄还带着个孩子,想必走得会慢些。 而佚名门在东辽大山里,十月份就有天冷下雪的可能性,兴许五师兄是半路被大雪堵在了榆关,进不来大衍地界,脚程慢了,倒也正常。 因此,她打算等到十二月中,便启程去肃州。33qxs.m 毕竟马上临近年关,到时候不管是沈飞昭还是卫茗徵,肯定又是一堆事,沈飞阳懒得应酬麻烦人家,打算尽早跑路,给双方都图个清静。 她在外漂泊四五载,还真没过过一个好年,这马上腊月了,她倒是还真有点想念老秃驴师父和师门里的师兄师姐了。 只是这次出关,也不知道要晃荡几年,才能找到师兄莫问敖和二嫂夏十娘。 不过也好,她出去再多逛几年,这样一来,等她回去,大师姐与公主相约的三年供奉之期也到了。等师姐她恢复自由身后,沈飞阳便可以与大师姐李清风相约结伴,一起跑去中洲或是北洲逛逛。 万一能遇上当年导致大师姐父亲身死沙场的北洲首领,岂不是能顺便和北洲人算算账? 只不过,沈飞阳一想起二师兄的事,心中就隐隐地有些忧虑,二嫂一去也是三五年没个音信,在这茫茫关外,常有外邦弟子和蛮夷侵袭,恐怕也是凶多吉少。 想想她就愁啊。 这边沈飞阳如何发愁暂且不提,天气渐冷,卫茗徵一忙起来,顾不上调理,身体却越发不好了。 她当初的剑伤伤及了内脏,又一路颠簸地赶回长安,未得休息便忙起朝中事务。 现下入了冬,就又咳嗽起来了。 “殿下。”一半老徐娘的女官走入卫茗徵的书房,手中还拿着一盏炖盅,见公主咳嗽起来,面上也带了些许忧愁。 “不如传御医来,给殿下瞧瞧吧?” “不必了。”卫茗徵用帕子随意擦了擦嘴角,继续提笔书写奏疏,这上面关乎前线的军需调度,她必须在明日大朝会前写完。 “殿下还是保重身体要紧,若是身子坏了,将来耽误殿下的大计可怎生是好。” “本宫的身体本宫知道,无大碍的。”卫茗徵毛笔蘸了蘸砚台,继续写着手上的奏折,“常府正,炖汤就放那吧,本宫待会儿再喝。” 府正,乃是公主府的内官,一般都由女子担任。常胜春是卫茗徵儿时便陪在身边的宫女,也是皇后为公主留下的人,因此长公主府开府后,便由常胜春担任了一等女官。 “是,公主殿下。”常胜春见卫茗徵正专注工作,便也不再多嘴,而是俯身退下了。 待她走后,一道黑影从房上窜下来,轻飘飘地落在卫茗徵的书房内。 “你怎么来了。”卫茗徵头也不抬,刷刷点点地写完最后一笔,将毛笔搁在了笔架上,准备将奏折晾干。 沈飞阳抽了抽鼻子,“嚯,百年老人参炖乌鸡,够补的啊。” “……”卫茗徵无语,“你这鼻子,怎么长的?这炖盅都没打开过,也能闻得出来?” “我这是天赋,你羡慕不来的。”今天沈飞阳穿了一身黑色,怀里依旧抱着包裹粗布的伏魔,肩头上还微微有些湿意。 “外面下雪了?”卫茗徵这才把视线挪到房门外,才发现地上已经积了薄薄一层白,还留着刚刚常府正离开的脚印。 “问心,你半夜来找我,是有什么事要讲?”她也只看了一瞬,便收回了视线,转身走到书桌后面,坐下时才打开炖盅。 香气扑鼻,果真是人参乌鸡汤。 “哦,我打算腊月初十离开长安,去关外溜达几年,今天来是向你告辞的。”沈飞阳挠了挠头,这几日在长安,卫茗徵明里暗里也没少关照她,她总觉得不辞而别有些不好。 今天是腊月初八,卫茗徵拿起盘中的勺子,舀了一小勺汤,放到嘴边吹了吹,“喝吗?” “啥?”沈飞阳一愣,怎么我说地你说天呢? “我在问你,鸡汤喝不喝?”卫茗徵这勺汤还没送到嘴里,她抬头看了看沈飞阳,心想若是这人双目清明,真想看看她的眼睛是什么样子的。 肯定是个呆子。 “哦,那我就尝尝。”沈飞阳也不客气,凑到卫茗徵身旁,接过了她手中的汤匙,放到嘴里尝了尝。 “有点苦……”话还没说完,沈飞阳突然顿感舌尖火辣,喉头一痛,一股鲜血涌了出来。 几乎是下意识地,她点穴封住了自己心脏附近的经脉,随后鲜血才从嘴角流出来,卫茗徵刚要说话,见她口角流血,顿时吓了一跳,赶忙扶住了即将扑倒在她身上的沈飞阳。 “莫问心,你怎么了?!”卫茗徵赶忙用自己的帕子擦拭她的嘴,朝门外吼道,“黑羽卫,去,快去太医署叫洛太医来!” “还有,把府正、掌食还有厨房的人都给本宫扣下,派人立马叫周掌医来本宫寝殿!” 第66章 公主之怒 一更天,长公主府。 此时的公主府还是灯火通明,威仪万千的长公主卫茗徵,正襟危坐在她寝殿的外间,像看死人一般,看着门外冻得瑟瑟发抖的常府正和叶掌食,以及由皇帝在开府那日便为长女送来的御厨们。 也许发抖不是因为天寒地冻的天气,而是因为心中的恐惧。 “殿下。”周掌医匆匆忙忙地从内室出来,微微屈膝行礼,“臣已为莫侠士催吐,暂缓了毒性蔓延,但此毒甚为凶猛,微臣实在无能为力。”说罢她跪下,“臣学艺不精,有愧殿下栽培,还请殿下治罪。” “……”卫茗徵摆摆手,示意她先退下,随后一名黑羽卫便跑了进来,背上还背着个拎药箱子的白胡子老头。 “臣洛……” “洛御医不必多礼,救人要紧。”卫茗徵示意黑羽卫,那黑羽卫便直接把洛太医背进了内室。 卫茗徵见处理呕吐物的侍女已打扫完,随后也跟了进去。 沈飞阳并未躺在卫茗徵日常就寝的床上,而是被侍女安置在了寝殿内的小榻上。老头颤颤巍巍地摸上沈飞阳的脉门,又解开眼布,掀开对方的眼皮,观察了一番她的脸色,看了看舌苔,继续诊脉,良久后才开口。 “真是奇了。”他老脸一肃,随后沉思片刻,才开口道:“殿下,此女可是殿下府中供奉?” “不是,她……算是本宫的朋友。”卫茗徵看着沉睡之人的面庞,心中有些焦躁。 “嗯,那看来殿下有所不知,只是……”老太医看了看周围,卫茗徵会意,一挥手,周围的侍女、黑羽卫也都退下。 “可是她的脉象有何不妥?”卫茗徵焦急地问道,若是莫问心因为自己死了,她都不知该如何是好。 “此女身负天下奇经三阳绝脉,体内又有极阴之物的药性,靠着两者相冲才得以存活至今。而我观她内力深厚,想必是位武林高手。” “只是,这女子身负三阳绝脉,本源之阴与本源之阳相冲,幼年必是常吃苦头的,身受剧痛之下,还能修炼至如此境界,这乃是一大奇事。”洛太医打开药箱,掏出了一个小瓶,撬开沈飞阳的牙关给她喂下,以此为她吊命。 不管这女子是何来历,这般年轻便有如此深厚内力,背后定有门派世家的影子,若是在大衍长公主府府里死了,可是个大麻烦。 “臣且给她吃下这一枚清毒丹,先回旋几日,幸好她内力深厚,提前封住了经脉,不然烈毒攻心,恐怕早就凶多吉少了,就是大罗神仙也救不回来。” “可洛太医,此毒为何毒,本宫又该如何让她好转?”卫茗徵还未消化掉这“三阳绝脉”的消息,又想起沈飞阳还昏着,便顾不上这些了。 “此毒源自三苗地界,该是由泥沼毒花提炼而成,古籍上称其为隐鳄杀,若非这位姑娘体内有绝脉和内力抵御,恐怕早就七窍流血,当场暴毙了。”隐鳄杀,顾名思义,就算是鳄鱼路过,咬了口那花附近的沼泽水,也会不小心被它的毒性杀掉。 “但据老臣所知,若是百花谷的大夫出手,这位姑娘或许能有一线生机。”洛太医若有所思,非他不肯出手相救,而是他从未见过身体情况如此复杂的人,实在不敢贸然下手。 索性他倒是有法子,可以开药暂时延缓一二,只是靠药物终究还是下策。 毕竟这姑娘体内本就有三阳绝脉这个大麻烦,现在又昏着,用不好药搞不好会出人命。 “为何是百花谷?”卫茗徵愣了一下,百花谷的大夫们除非有瘟疫蔓延,不然几乎都不问世事,谷内弟子学成之后便会云游四方,是可遇不可求的医生啊。 “百花谷药王自创的一套千金针法,在江湖上号称能够活死人肉白骨,而谷内弟子都会承袭药王技艺,想必若是百花高徒,应当能有更妥贴的拔毒之法。”洛太医捋着胡须,若有所思道,“若是实在找不到百花弟子,那位新邑圣手,或许也有办法解决一二。” 卫茗徵点头记下,这不是巧了吗,那新邑圣手正是莫问心的师兄啊。 洛太医又说了几句注意事项,随后写下一张药方,叫卫茗徵派女官一日煎上三次,给莫问心喝下,随后便在黑羽卫的护送下告辞离去了。 卫茗徵拿着药方,转手交给黑羽卫的人去办,走到了寝殿外间。 她冷冷地看着常府正和叶掌食,还有那些御厨、丫鬟,瞧着她们的嘴唇早已被冻得发紫,心下却未能升起一丝一毫的怜悯。 隐鳄杀,非问心那雪龙境之内力便会当场暴毙而亡,而这碗带有剧毒的炖盅,却是从小跟她到大的府正和掌食带给她的。 这毒,本就是冲着她来的,问心受的是无妄之灾。 “说吧,何人指使的你们。”卫茗徵端坐在主位,像是漫不经心地聊天一般,手上拿着早已凉透的茶盏。 黑猫警长此时打着哈欠,迈着猫步经过了跪地不起的众人,走进了寝殿,一个蹬地便跳到了卫茗徵的腿上。 “殿下,冤枉啊!臣真的不知道那汤里有毒啊!臣明明已经替殿下尝过,绝无异常啊!”叶掌食带着身后的御厨们咚咚咚地磕着响头,公主之怒,岂是她一个小小掌食能够承受的? “殿下,臣送那炖盅之前,明明用银针探查过那碗炖汤……却并未发现银针变黑的异常,请殿下治臣失察之罪。”常府正表现得就淡定多了,尽管她心中仍旧是十分害怕,却并未慌张地上来直接求饶。 然而她自小看着卫茗徵长大,又怎会不知这位公主是何脾气秉性?如今再怎样解释,言语也显得十分苍白。彡彡訁凊 “傅十。”卫茗徵开口叫道。 “主子。”有人在她们身后单膝跪下,听候公主吩咐。 “派人去寻府上所有的银针过来,经手过银针的侍女、内侍也都一并带来,还有采买的丫鬟婆子。”卫茗徵放下茶盏,手指抚摸着猫儿的下巴。 “本宫给你一夜的时间,明日早朝前,本宫便要看到个结果。”说罢,她站起身,抱着猫往内室走。 “若是查不出个结果,你就和傅五一起领二十军棍,然后去北面当徭役民夫吧。” “末将得令。”侍女撩开寝殿的帘子,请长公主进去就寝,只听得外面如此应道。 卫茗徵走入室内,看着沈飞阳昏迷的面庞,心中暗想,不管这背后主使人是谁,她都要让今年的除夕,变成那主使之人人生中最后一个除夕! 第67章 驰援 “讲毒师姐,这是怎么了?” 蓝沄剑手上拎着大包小包,刚踏入医馆就见师叔的小徒弟莫讲毒一脸忧色,旁边还站了个面生的男子,那男子身高八尺,面带疲惫,似是很焦急。 快要过年了,她今天刚被师父叫去置办年货,还以为这小师姐遇见了什么麻烦的事。 “蓝姐姐,你回来了。”莫讲毒赶紧站了起来,迅速接过蓝沄剑手上的东西,“蓝姐姐,还劳烦你快去叫醒问机师伯,九师叔出事情了。” 佚名门问字辈弟子共有九人,如今也只有四师兄莫问行和三师兄莫问机分别收了弟子,因此论起关系,蓝沄剑的确得叫面前这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师姐,但莫讲毒有点不习惯,于是她俩各论各的。 “问心出事了?!”但显然沈飞阳不在这各论各的之内。 蓝沄剑快步走到后院去,也不顾师父有起床气,起来就要和她问剑了,“哐哐哐”地敲着师父房间的门。 “师父,师父,莫问心出事了!” “你是说,小九如今身中三苗剧毒,在长公主府上人事不省了?”莫问机披散着一头红发,胡子凌乱地团在胸前,脚上鞋都没穿好,趿拉着就跑到了医馆前堂来。 若不是这报信的黑羽卫,早就听过赤发剑魔的大名,恐怕都会以为对方是个疯子。 “正是,公主连夜派我等兄弟前来,为的是寻圣手医师问行先生,宫中太医曾言,莫问行先生或许有对症之法。”彡彡訁凊 莫问机皱眉,“该死,老四十一月才启程去了西南,不知走得是哪条道,如今怕是也追不回来了。” 黑羽卫神色一肃,“如此一来,我等兄弟只好去寻百花谷弟子了。”说罢抱拳欲走,公主有令,无论如何,百花弟子和莫问行总得请到一个。 “且慢,这位兄弟,这小姑娘乃是我家四弟的关门弟子,虽仍须历练,却也了解小九的身体状况。我这徒儿也通晓西南制毒之法,不如我们三人,随你前去长安,若是你们能寻到百花圣手,也好帮他们一二。” 莫问机知晓沈飞阳身体的秘密,不愿太多人宣扬出去,若有他的威慑,也好叫那些人管好自己的嘴。 “既然如此,还请三位侠士尽早收拾,我们快些启程。”那黑羽卫抱拳,心想这样也好,于是应了下来。 三人当天就给医馆卸了牌子,买了三匹马,昼夜兼程,跟着那名黑羽卫飞马赶往长安。 另一边,长公主府。 卫茗徵面沉似水,在寝殿外走来走去,前些时日黑羽卫便将幕后主使之人揪了出来,只是目前卫茗徵暂且不好算账,所以有些心烦意乱。 毕竟要整死她那个好皇妹皇弟,还得需要从长计议,皇子皇女背后牵扯的世家大臣颇多,若是想将其拔个干净,得一步一步地慢慢来。 现在年关了,年前若是动手,恐怕她那个皇帝父亲会不悦。虽然建德帝不悦,也只是因为有损皇家颜面而已,但对于皇帝而言,皇家颜面比什么都重要。 因此,卫茗徵目前也只是将府中内奸秘密收押,打算在年后上元节一过,剩下要做的,便是新仇旧账一起算个干净。 三皇弟,二公主,既然你们不仁,联起手来对付本宫这个皇长姐,那就不要怪本宫不义,不顾亲情了。 只是如今眼前更让她心焦的事,是莫问心还在昏迷不醒,而她又身负天下奇脉,卫茗徵连张榜招医都不敢,怕因此将对方的秘密泄露给天下人。 不是她小题大做,她还真听黑羽卫说过,有些邪魔歪道会以各种离谱的办法精进武艺,更有甚者,会以奇经之人炼制尸人、蛊人等等,这莫问心身负三阳绝脉,若是公开,难免不被有心之人觊觎。 因此,卫茗徵还是更寄希望于莫问行能来,既然是同门,想必那莫问行更了解莫问心的身体情况些,也压根不会到处乱说。 “殿下。”一名黑羽卫单膝跪在了寝殿门外。 “讲。”卫茗徵声音冷厉,派出去的黑羽卫已经走了十四日,还是没个音信来,让她不得不更加心焦,连自己的身体也顾不得了。 “新邑来报,莫问行十一月便已离开,去往西南了,但新邑的兄弟请到了圣手医师的亲传弟子,同她一起的还有西南蓝家之人、剑魔莫问机,现在正往长安来。” “蓝家之人?”卫茗徵灵光一闪,西南蓝家所统之地,似乎离三苗之地不是很远,说不定蓝家人有解决的办法呢? “正是,黑羽卫的兄弟在信里说,那蓝家之人,恐怕就是蓝芷青之女蓝沄剑。”黑羽卫之所以将此事报给公主,正是因为那人不是普通蓝家弟子,而是蓝家家主之女,将来大概率是承袭整个蓝家的人,其政治身份不言自明。 当初大衍和南诏签署协议,正是蓝家人代替南诏皇室出面,主持的停战会议。 “既然是蓝家之女,派黑羽卫沿路接应,务必帮那蓝沄剑掩盖好身份。”卫茗徵眼神晦暗不明,只是吩咐道。 “是。”那黑羽卫暗自退下,直接消失在寝殿前。 “蓝沄剑……”卫茗徵沉思道,她还记得自己暗中去往新邑,看顾傅家子弟时,也在莫问行的医馆与蓝沄剑见过一面。 她当时以为,莫问心是带着蓝沄剑来此求医问药的,只当二人关系匪浅,又见莫问心救她时孤身一人,想必二人是在新邑分别的,因此并未多想。 只是她们相遇时还是晚夏初秋,如今都濒临年关了,那莫问行近期也不在新邑,这蓝沄剑怎么还在新邑待着,不回西南的? 卫茗徵又想起,方才黑羽卫道明莫问行自去了西南,心下更是疑惑,若是求医问药,这蓝沄剑也当跟随莫问行离开才是,怎么现在还在中原境内? 她越想越觉得,此事不同寻常。 卫茗徵自然是不知,沈飞阳当初带着蓝沄剑去找莫问行,本就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求医问药确实不假,可拉着蓝沄剑去拜师才是更真。 第68章 子母蛊 莫问机随着黑羽卫,带着两个小辈赶到长安时,恰好才腊月二十九。 四人除了抄了近路外,一路上几乎没怎么正经休息过,蓝沄剑和莫问机忧心沈飞阳,一天也只睡两个时辰,若不是顾及着莫讲毒武艺低微,只有泉鹰的实力,不得不多歇一会,恐怕还要再赶上一些。 入城前三人都变了装掩盖身份,跟随黑羽卫指引,从另一处长公主秘宅的地道中到达的公主府。 卫茗徵思虑周全,恐怕京中有人拿蓝沄剑的身份做文章,以此挑起两国纷争,因此格外小心些。 “殿下,人带到了。”这几日黑羽卫也有消息说,寻到了一两个百花谷弟子,只是还未曾抵达长安,莫问机他们是最快的一批人。 “快请。”卫茗徵这几日因着除夕皇宫家宴,再加上沈飞阳状态时好时坏,可谓是焦头烂额,生怕她一个没挺住,除夕直接变成祭日了。 “长公主殿下。”莫问机领着徒弟师侄,大步从密道出来,见到卫茗徵一身宫装,抱拳便拜。 “诸位侠士莫要多礼,还是赶紧瞧瞧问心的情况要紧。”卫茗徵虚扶一下,也顾不得男女大防了,赶紧叫人领着三人到自己的寝殿。 这几日沈飞阳一直在她寝殿里昏着,只是身下的小榻变成了一张正经的床了。 莫讲毒虽然赶路疲累,但也知情况紧急,赶紧去给九师叔诊脉,蓝沄剑则是走到沈飞阳身边,撬开她的嘴观察舌苔。 “殿下可知,小九中的是什么奇毒?”莫问机不好干站着,又忧心九师妹状况,也顾不得对方是什么公主了,直接问道。 “宫中颇有资历的太医说,此毒乃为隐鳄杀,若非问心反应快,提前封住了心脉,恐怕凶多吉少。” “隐鳄杀?”蓝沄剑惊道,她自幼在西南长大,又有个同族的表姨在三苗久居,怎会不知此毒呢。莫讲毒闻言,也是面色一变,她也在师父给的百草经上见过此番毒物,如何不知其中凶险? “这也忒歹毒了,莫问心在京中可是招惹了什么人?”蓝沄剑问道,若是下毒之人是熊家或是西南之人,蓝沄剑就要去和那人比划比划了。 卫茗徵摇头苦笑道,“莫侠士,蓝小姐,说来这也是本宫的错,问心受得乃是无妄之灾。”说罢便将之前种种简要说明了一下,当然隐去了这事儿是皇室相残导致的那部分。 这种东西,自然还是最好别和江湖人说。 莫问机脸色微沉,不过他也知,论理而言,这件事也算不得公主的错,只是他一个老江湖了,又如何察觉不到,此事背后必有皇室中人的影子? “师侄,你看小九情形,可有解决之法?”此事须日后慢慢清算,眼下当务之急,还是救回九师妹莫问心。 “……三师伯,若是师父在此,或许有办法救九师叔……”莫讲毒愧疚道,只怪自己学艺不精,帮不上师叔的忙。 莫问机摇头,“无事,你才几岁,不能破这剧毒,师伯也不怪你。” “师父,徒儿倒是有种办法,只是……”蓝沄剑听说沈飞阳中的是隐鳄杀,心下已有计较。 卫茗徵一听蓝沄剑如此称呼莫问机,眸中精光一闪,只不过又瞬间隐了下去。 “徒儿,你是西南出身,有何种方法不妨先说来,纵然是要用蛊,只要能救小九,便也是好的。” “师父明鉴,正是用蛊。”蓝沄剑顿了顿,对卫茗徵说道:“只是此事还需殿下替我等保密。” 卫茗徵点头,“问心受难因我而起,于情于理我都会守口如瓶。” “我炼制的本命蛊,其名白毛连蕊,乃是一种子母蛊。”她顿了顿,“这种蛊如何炼制,我就不说了,重要的是,此蛊有可吞天下之毒的能力,若是给问心种下,想必就算是隐鳄杀,也能得以解决。”33qxs.m 蓝沄剑此话还真不是她吹牛,三苗之地毒瘴严重,其内危机四伏,遍布毒虫、毒物,而她那个表姨能在三苗久居,正是因为表姨的命蛊百毒不侵,因此就算身在三苗天天吸毒气,也什么事都没有。 而蓝沄剑,炼制本命蛊的方式、选材,和阿嬷毒婆婆、以及在三苗蹦跶的表姨走得是同一种路子,因此她的本命蛊虫,亦有化毒之效。 莫问机面色一肃,他闯荡江湖多年,怎会不知种下子母蛊是何含义? 蓝家的本命子母蛊,子死母毙,母死子亡,因此中原人都管这玩意叫生死蛊。蓝家人若非生死之交,不会祭出子母命蛊,就算是嫁娶了蓝家子弟,也极少有给丈夫妻子种下此蛊的。 “此事不妥,这对你而言,代价太大了。”莫问机皱眉道,“况且,我听闻蓝家秘法,若是为旁人种下子母蛊,内力便会倒退许多,这如何使得?” 蓝沄剑摇头道,“师父,我知你忧心徒儿,可武功内力倒退可以再练,问心若是体内多毒并发,恐怕就不好了。” “问心先前早已身中火毒,再加上这隐鳄杀,还好她昏迷前封住心脉,不然二者相冲,不知又该产生何种凶险变化,还是尽早处理才好。”蓝沄剑侃侃而谈,她不知沈飞阳身负三阳绝脉,见她脉象滞涩,气息浮躁,便一直以为她身中霸道火毒。 莫讲毒和莫问机对视一眼,见师伯微微点头,才说道:“蓝姐姐,九师叔并未中过火毒,而是……而是身负天下奇经三阳绝脉,加上先前所饮药酒带些毒性,常人诊断才会觉得是火毒发作的。” 蓝沄剑一愣,她竟不知此事,刚想说些什么,莫讲毒又说道: “而且,九师叔因为三阳绝脉,寻常毒虫皆难以靠近,更不要说在她体内下蛊了,我虽不知蓝家种蛊与下蛊有何区别,但蓝姐姐若是动用子母蛊,种在师叔体内,想必也是凶险万分的。” 蓝沄剑恍然,怪不得这莫问心遇见熊家蛊虫,面上毫无惧色,甚至能一个一个揪出来捏爆,原来是因为她身体天克阴虫啊! 第69章 大腿没扭过胳膊 长安平康坊,暗巷。 腊月三十,京城飘雪,一名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高大侠客出现在这处小巷内。 那人低着头,怀抱长剑,叫人看不清长相,只是轻轻叩了叩暗巷旧宅的门环,有人打开门,见他掏出一枚铁质令牌,面色悚然,赶忙让开道路请他进去。 “堂主,有贵客。”引路的人带人走进房间,转动机关,对着露出传音口的下面说道。 “请。” 那引路人便转动机关,请来者独自下去。 “啪嗒”暗室内灯火通明,有人将怀中宝剑放到了桌子上,那暗室主人见到宝剑,面色立刻变了又变,随后笑道: “原来是剑魔阁下,贵客怎有时间,来光顾我这小门小派?” 来人抬头,斗笠之下的容颜,正是赤发剑魔莫问机。 “卢堂主,我记得,你好像还欠我莫问机一个人情吧?”莫问机也不寒暄,他赶时间,打算直接说明来意。 “但凭剑魔吩咐。”那卢堂主也极为识趣,江湖人最讲道义,当年若非剑魔出手,他卢家上下五十余口人,就要被仇家屠了个干净。 因此,只要莫问机开口,哪怕是要他的命,他想都不想也都会应下来。 莫问机悠悠开口,“我知道你和那天巧阁的女阁主有旧,此番前来,是托你帮我查一样东西的去向。” “你给我查查,三苗剧毒隐鳄杀,在天巧阁到底是被谁买走了,那买主背后之人又是谁,我只给你一月时间,此番事了,你我便互不相欠了。” 莫问机这次来找卢堂主,心里是压着十分火气的。 那下毒之人着实可恶,简直就是算好了一般。莫问机越细想此事越觉得心惊,若是小九当初没喝下那勺鸡汤,那如今佚名门上下,都要遭到大衍皇室供奉的追杀。 长公主卫茗徵,要是当着沈飞阳的面死了,谋杀皇女之罪,小九就算是跳进黄泉忘川也洗不清啊。 这条计策越细想越歹毒,越细想莫问机压在心里的火气便越大,长公主顾及皇家秘辛,不愿告知,那他一定要自己把幕后黑手揪出来,亲自为小九报仇雪恨。 况且如今搭进去小九不说,还搭进去了他的宝贝徒弟蓝沄剑——黑羽卫找来的百花弟子,听闻蓝沄剑的治疗方案,也觉得种蛊此法更加可行些。 非是那百花弟子学艺不精,只是对方指出,莫问心昏迷了这些时日,毒性早已浸入骨髓,就算用千金针法,也剔除不干净,醒来后恐怕也没几日活头,不如种蛊吞毒,才能将她体内剧毒清个干净。 于是这一整日,讲毒和百花弟子一直在研究如何暂时封住九师妹的纯阳绝脉,而他的徒儿,则忙着准备种蛊的事宜。 此事没有回旋的余地了,莫问机也不是没想过,去找身在广陵的六师妹,但此番来去又要数月,等人带到了,估计黄花菜都凉了,小九也可以风光大葬了。 若不是顾及着师门上下十多口人,莫问机甚至都想直接问剑长安城了。 那卢堂主虽面有难色,但还是应下了,天巧阁可以说是江湖黑市,拍卖物什大多会隐去客人的身份,但若是阁主,手中定有相关的账册姓名。 如今既然恩公提了,他姓卢的就算拼出这张老脸去,也得去将名册求来。 莫问机见他应了,便不再多说什么,自顾自地离去了。他要立刻修书,写信将九师妹沈飞阳所遇之事,告知大师姐莫问清和师父莫辩理,以商议其中利害关系。 佚名门虽小门小户,可向来护短,这个哑巴亏自然也不能就这么吃了。 另一边,大衍皇宫。 “启禀陛下,长公主府来人说,公主身子不爽利,先前的病未好,如今还在发着热,惟恐过了病气给陛下,因此除夕家宴不能前来孝敬陛下,正请陛下治罪。” 卫茗徵自下毒事件开始,就一直称病不出,连年前最后一次大朝会都请假没去,但写的关于兵部的折子还是按时送到了建德帝的龙案上。 建德帝知晓公主府夜请太医署御医的事,又派了几个御医去公主府瞧了瞧,回来都说公主伤寒染了肺病,与洛太医写在案宗上的诊断几乎一致,因此也没问罪。 毕竟谁还没个头疼脑热的,建德帝纵使薄恩寡义,也没道理因着孩子生病找茬玩儿。 “怎么,太医署都是干什么吃的,公主病了大半月有余,竟还没好?”建德帝理了理自己的龙袍,除夕的礼仪流程才结束不久,剩下的就是晚上的皇室家宴了,身为皇帝他还要赐菜给大臣,晚上还要守岁,要忙的事还挺多的。www.33qxs.m 只是晚上最期待的家宴,看不到阿音那张熟悉的脸,让他有些心里不痛快。 “算了,今日除夕,朕懒得与那帮废物计较。去派人内库拿出十二支千年参,再挑二十四件首饰玩意送去长公主府,再多拿些珍惜药材,叫御厨房多赐三道御菜到长公主府,来年就是音儿的本命年了,朕可不能亏待了她,让她在公主府过个好年吧。” 建德帝张开双臂,有宫女上前再为他整理袍服,内侍领命退下,皇帝寝殿内又恢复了寂静。 除夕之夜,阖家欢乐,建德帝亲燃檀香篝火,火焰冲天,闻香飘远。诸位皇子皇女站在皇帝身后,面上映着跳跃的火光,象征着夏历年末的最后一天即将结束。 “六妹,今天皇长姐没来啊。”三皇子低声对身旁的二公主说道,按理说这俩人站位是凑不到一块的,只是中间齿序第五排行第四的四皇子卫茗羽,早在二十二年前皇家猎苑里,被狼吃了。 当时除了抱着小皇子的宫女惨死,就剩一件带血的襁褓了,不是被狼吃了又能是怎么回事呢?就连傅皇后也不得不认下这桩祸事,最后硬撑了四年,忧郁而死。 只可惜,如今他的亲姐姐卫茗徵还未得给弟弟和母后报仇的机会,马上也要英年早逝了。 中了隐鳄杀,就算硬撑活着,又能撑几日?卫茗觉和卫茗奏深信,是卫茗徵麾下之人垂死挣扎,选择买通太医掩盖真相而已。 不然近些时日,长公主府为何没有大肆处决叛徒,而是毫无动静? 甚至他们安插的内奸,还在定期传信出来,说明这卫茗徵肯定早就无力抓贼了。 第70章 专家会诊 新的一年,有人欢喜有人愁。 沈飞阳此时要是醒着,一定会给正在专家会诊的大夫们送面锦旗:感天动地,妙手回春,大年初一,救我狗命。 当然,前提是她不知道蓝沄剑给她种生死蛊的情况下。 “蓝姐姐,我和百花谷的庹姐姐待会儿用针封住九师叔的七经八脉,你将蛊种下后,切记不要立即抽回内力,不然蛊虫会被师叔的阳气撑爆。” 莫讲毒和这来自百花谷的中年女子,从到了公主府起就没睡过一个好觉,讨论出施针方案后,更是借了木人,演练了数遍才敢下手。 “到时候我会和蓝姑娘一起,以内力滋养蛊虫和病者的丹田,待蛊虫于丹田扎根联通经脉时,讲毒妹妹再将银针去掉。” 这位庹姓女子,虽在百花谷未曾达到“济世”称号,却也是谷中高徒了,加之其本家在蜀州,常见蛊师和毒物,因此对种蛊解毒之事也有些心得经验。 “只是这经脉解开,阳气冲击,恐怕会有些凶险,须得你我二人持续灌输内力,奈何我等医者于武道不精,内力低微……” “那便本宫来为你等蓄力。”卫茗徵刚写完谢恩的折子,便过来看看沈飞阳的情况,“本宫如今雪虎境,能否撑得起这份冲击?” “公主殿下,此事不可啊。”莫讲毒赶紧阻拦,“民女昨日才为殿下看伤施针,今早殿下才不咳嗽了,若是再动用内力,牵扯肺经旧伤,可怎生是好?等九师叔醒来,恐怕也不愿见殿下如此。” “但问心中毒是因本宫而起……”卫茗徵叹息,若非她在京中放松警惕,莫问心也不必受这无妄之灾了。 “殿下,还是保重自己要紧些。”蓝沄剑也劝道,她知道沈飞阳救过卫茗徵的命,但对方可是一国公主,和她们这等江湖人也算云泥之别,若是因着这事公主伤到根本,沈飞阳欠了这么大个人情,恐怕就不得不和卫茗徵绑在一起了。 至于她自己,她倒是没想过,只想着救人要紧。况且沈飞阳于险境中出手救过她们兄妹,又将她引荐给剑魔做弟子,此等恩情,就算费她一个子母蛊,又算得了什么? 况且,她坚信自己不会轻易死掉,莫问心就更不会轻易死掉了。 卫茗徵思量再三,开口唤道:“傅五。” 寝殿外间,有一男子低声回道:“主子。” “把傅七从庄子上叫来,要快。” “是。”一声轻响,有人以轻功离开了公主府。 “诸位侠士,还请稍安毋躁,等傅七来了便可开始救治。”众人点头,便都耐心等待着。 半个时辰后,一冷面黑衣女子踏入寝殿内,单膝跪地,“殿下,傅七来了。” 卫茗徵点头,“等下这几位侠士要为本宫的恩人输送内力,你要为她们传输内力,维持医治,万万不可懈怠。” “是。” 莫讲毒顺便摸了摸傅七的脉门,发现她乃是雪龙境的内息,便安下心来,开始为沈飞阳宽衣解带,准备施针。 往常拿九师叔练手扎针,都是她自己脱的,现在周围只有她一人与九师叔熟悉,一开始帮她脱衣服,莫讲毒还真有点不太好意思。 毕竟她还是个才十五岁的青涩少女。 “病者只是一团会动的肉,只是一团会动的肉而已。”她一边想着师父往日的教诲,一边在嘴里念念有词,百花谷的庹大夫看了有些好笑,心说这小姑娘虽然医理懂得很多,但终究还是太年轻,于是动手帮忙,二人三下五除二,把昏死的沈飞阳扒了个干净。 卫茗徵移开视线,打算出去,又觉得这是自己的寝殿,她出去显得心虚,十分不妥,只好坐到了梳妆台附近的椅子上。 “真不愧是无垢体啊。”莫讲毒感叹,此话倒是没别的意思,只是师父总抓九师叔来给自己练手扎针,就是因为师叔的身体总是干干净净的,一个月不洗澡也不见污垢在身上,真的很适合扎针练习针灸。 莫讲毒把自己想拿师叔画经脉做标本的邪恶念头压下,开始着手施针,庹大夫则是在一旁屏息凝视,偶尔指点一下她千金针法,蓝沄剑备好药品,在一旁拿出自己本命蛊的子蛊,随时准备待命。 殿内的气氛陡然严肃了起来,若是沈飞阳醒着,便会察觉此时真的颇有现代手术室内的紧张感。 卫茗徵早就派黑羽卫把寝殿附近围了起来,一只虫子都不准放进去。而莫问机则正坐房顶上擦自己的剑,他倒要看看,今天若是有谁打扰他九师妹的救治,他不介意让此人血溅公主府。 反正他到时候能直接扛着师妹徒弟和师侄跑路。 一个多时辰过去,蓝沄剑终于成功施展蓝家秘法,将自己本命蛊的子蛊引入沈飞阳的丹田,此番医治如何艰险,也只有在场众人清楚。 而等她们打通了沈飞阳的经脉,温养好蛊虫时,天都已经快黑了。 “蓝姐姐!”莫讲毒一把扶住了身形摇晃的蓝沄剑,素手搭上她的脉门。莫问机听见了寝殿里的动静,身子一偏从房顶上跃下,想了想这是公主寝殿,便也没迈步走进去。 “徒儿,你怎样了?”他焦急地问道,此番种蛊,受损最大的便会是蓝沄剑,这是他唯一的弟子,他怎能不忧心? “师伯,蓝姐姐只是内力被抽干了……”加上武道境界倒退,莫讲毒这话倒是没敢明着说,蓝沄剑已经从泉虎境巅峰一路跌落至泉鹰境了。 坐立不安的卫茗徵也站起来,冲过去看了一眼,“问心情况如何?” “最晚明早,问心侠士便会醒来。”那庹大夫丹田内力也所剩无几,这阳脉奇经真是好生霸道,几乎要将她们三个人抽干。 卫茗徵悬着的心才放下,看傅七面色苍白,便吩咐道:“你今日就在长公主府上住下,去叫傅十二给你开补药,需要什么尽管从库中拿,算本宫赏你的。” 又吩咐在外头的侍女们,赶紧将滋补的粥品为几位侠士送上来,好一通折腾。 众人十分疲惫,自然也无人注意到,沈飞阳的齐肩短发,似乎变得长了一些。 第71章 终于醒了 二更天,长公主府万籁俱寂。 沈飞阳做了个光怪陆离的梦,她梦见她跑去了南疆三苗地,梦中的沈飞阳双目清明,拨开隐隐雾气之后,那毒沼深处竟有一清澈水潭瀑布。 瀑布原是山上溪流,垂落九天之际时水声清脆如铃,沈飞阳心中喜悦,意随心动,赤条条地便跳入水潭,在这冰凉的潭水中游荡起来。 岂料游荡片刻后,她倚靠在潭边休息,竟有一条黑色巨蟒暗自攀上了她的身体,那巨蟒通体漆黑,唯有头顶一点白鳞,沈飞阳周身动弹不得,只能看着这巨蟒游于身上,最后盘在她身上,与她大眼瞪小眼。 沈飞阳看着嘶嘶吐着信子的蛇头,竟也没闻到阴虫的那股特有的腥味,反而闻到了熟悉的暗香,只是想不起是在哪闻过了。 她心中暗想,不会是什么柳仙找我托梦借腹生子吧?我在西南时,就算在林子里见到过山峰,也没乱杀过里面的蛇啊? 在梦中意识清醒的沈飞阳满心疑惑,也没察觉到自己能动了,一把抓住蛇尾挤了挤,没挤出什么来,这才放心。 原来是条女柳仙,吓死她了。 那蛇被人捏了蛇尾,竟然有些恼了,但也没张开嘴咬她,只是从沈飞阳的身上溜走,滑入水潭内,不见了踪迹。 沈飞阳就是在这之后才醒。 她睁开眼,长期目不视物,加之最近也有段日子没练功了,因此有些不适应房内昏暗的烛光,只能眯起双眼,运转内功心法,以调节瞳孔的不适。 咦?我怎么到雪龙境巅峰了? 沈飞阳“嗖”地一下坐起身,锦被便从她身上滑落,一阵凉意袭来,她一低头,骤然看见自己白得晃眼的身体,惊得直接从床上跳下。 “彼其娘之,我怎么没穿衣服?我衣裳呢?” 她这一嗓子把刚歇下不久的卫茗徵惊醒,长公主刚撩开床帐,抬眼就看见白生生的后背,于是立马把头缩了回去。 “莫问心,你冷静点。”卫茗徵有点恼怒,不穿衣服就算了,怎么还到处蹦跶? 但也有些高兴,毕竟沈飞阳终于醒了。 “……”沈飞阳深呼吸两次,抬眼看了看四周,见此处房屋装潢贵气,又有梳妆台在一侧,便知是女子闺房。 但也没找到她衣服,甚至小衣也没有。她不知道的是,在莫讲毒给她扒光了之后,卫茗徵便吩咐人把她衣裳拿下去浆洗了。 正当她要说些什么,外面有人闯了进来,正是白日里才给沈飞阳输送过内力的傅七。m.33qxs.m 她知晓公主屡次遭遇刺杀之事,担心暗处的敌人狗急跳墙,因此主动请缨,在公主寝殿为卫茗徵守夜。 “殿下,发生什……”傅七一进来,就见一女子赤条条地站在公主寝殿中央,正巧转过头来,与她四目相对。 傅七毫无防备,被那双犹如黑夜金灯的眼睛慑住,顿觉嗓子眼一甜,一口血差点吐出来。 沈飞阳心道不好,赶紧道:“姑娘,对不住了。”白影一闪,有人迅速点上了傅七的穴道,一股至阳的内力钻入了傅七的经脉,稳住了她状态。 “傅七,你怎么了?”卫茗徵也顾不得这还有个光着的了,以为傅七是旧疾发作,赶紧翻身从床上下来,打算过去看看傅七的情况。 “殿下,别过来!”傅七赶紧制止道,自己雪龙境的根底,没防备时都架不住这一眼瞪视,公主要是和这莫问心四目相对,恐怕也要出事。 一通兵荒马乱后,沈飞阳终于穿上了衣服,系好了自己的蒙眼黑布,披头散发、生无可恋地坐在卫茗徵寝殿的凳子上。 她刚刚在床上摸了半天,也没摸到蓝沄剑给她的那根发带,干脆头发也不绑了。 “所以,我因为喝了口汤,昏迷了大半个月,最后还是蓝沄剑和小师侄过来把我救了?” 卫茗徵给她大致讲了讲这些时日发生的事情,也并未隐去了皇室相残的那部分,她心里拿沈飞阳当朋友,对方又救过自己数次,于情于理都不该瞒她。 只是蓝沄剑为她种下生死蛊的事,她没说。卫茗徵觉得,这事还是蓝沄剑自己和她说比较好。 沈飞阳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心里一边骂自己嘴馋活该被毒,一边又庆幸还好是自己喝了那毒鸡汤。 “那三皇子和二公主家里有几个供奉啊?”沈飞阳牙直痒痒,她很清楚,这件事她绝对不是单纯地躺着中枪,绝对是这两位皇子皇女连她一起算计到了。 “问心,你莫要做傻事,这事还是我来处理较好。”卫茗徵心中早就有了计较,她这一个月闭门不出,就是在暗自布局,等着给她的好皇弟皇妹下套。 沈飞阳叹气,又开始觉得自己还是太弱了,若是自己能一个人打得过七个泉龙境,她现在就提刀跑去皇子公主府,给这二位用毒鸡汤漱漱口,就算全大衍的泉龙境都来杀她,她也不怕。 “哼,你们皇室中人,我一小小草莽,自然是不敢动手的,但拿几个供奉收收利息,总该是可以的吧?”沈飞阳越想越觉得生气,她可是差一点就把整个师门拖入泥潭啊! 这不是在外面,这是在长安,大衍的京城长安,你在天子脚下,背上谋杀皇帝老儿的亲闺女的罪名,那可是真的会要了全家的命啊。 “唉……”卫茗徵叹气,她有种直感,她要是说不行,对方肯定也不会听的,“只要不是在长安内,随你怎样折腾。” 沈飞阳一听,突然悟了,对啊,他们能在长安外刺杀卫茗徵,自己就也能借机在远离长安的地方刺杀他们,这叫一报还一报嘛,总不能只能你暗杀别人,不能别人暗杀你吧? 况且,只要惹祸的案发地点不是在长安内,大不了她沈飞阳往大山里一扎,或者直接跑路到关外,大衍皇室供奉再多,暗卫系统再庞大,还能跨境执法,逮得住她沈飞阳不成? 于是沈飞阳下定了决心,这三皇子和二公主,最好这辈子都别出长安,不然要是被她沈飞阳逮到,她必然要他们加倍奉还! 第72章 两年之约 大年初二,沈飞阳早起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去找庹大夫、蓝沄剑和师侄挨个道谢。 莫问机不在公主府居住,他自觉是男子,因此有意避嫌,卫茗徵安排了他去自己的秘宅暂住。 “问心,你我之间不必如此客气。”蓝沄剑有些庆幸沈飞阳目盲,不然对方必然能看得见,她如今脸色是何等的苍白。 种下子母蛊的过程十分耗费心力,蓝沄剑现在身体虚弱,只能慢慢修养一段时日,才能再去想练武的事情。 沈飞阳却能感知到对方气息虚浮,皱眉说道:“可恨我一时疏忽,才中毒昏迷数日。蓝沄剑,你是不是用了什么损耗自己的法子,来给我拔毒用了?” 她早上起床时,发现自己头发长了一大截,又知晓自己昏迷数日,也没因为绝脉暴动而损伤身体,醒来时也没觉得心浮气躁,想必是阴气入体,被女子用内力滋养了丹田经脉。 师侄莫讲毒武功低微,只有雪鹰的实力,那庹大夫撑死了是个泉鹰境,在场众人能做这事的,也只有泉虎境的蓝沄剑了。 “嗯,是用了蓝家秘法。”蓝沄剑承认了,“我无事,休息几天就会好。” 承认了,但没完全承认。 “如此一来,我是欠了你个大人情了。”沈飞阳叹道,自己在江湖一路走走停停,还是欠了别人一圈人情。 算了,江湖嘛,本来讲得就是一个人情世故,没有人情世故,又怎么能叫江湖呢。 蓝沄剑摇头道:“问心如此说来,先前你救了我哥哥两次,后来又救了我一回,又将我推荐给师父,如此算来,是我欠你的人情还没还清才对。” “那算什么人情,不过是我顺手为之罢了。”沈飞阳笑道,蓝沄剑也笑了,回道: “既然如此,问心也不必与我算得这般清楚了,若是真觉得欠我人情,那我便要你好好活着,这样就算报答我费力救你的救命之恩了。” 这番半真半假的玩笑话,沈飞阳也没放在心上,这事儿也就被这么蓝沄剑糊弄过去了。 反正她是十分相信沈飞阳实力,蓝沄剑觉得,莫问心肯定不会轻易死掉,而她蓝沄剑也不会,所以没有说的必要。 最终,沈飞阳与蓝沄剑,还是被卫茗徵在公主府上多留些了时日,到了上元节后,沈飞阳执意要走,卫茗徵也不好拦她,只好同意了。 这几日韩峰也没到长安来,不知是被什么事拖住了,沈飞阳便也不再等他,临走时只是和莫问机商议了一番。 “三师兄,我此番去关外寻二师兄,不知具体要到何时才能回来,你若是近期不出游西洲北洲,便替我给大师姐带个话去,就说等我回来后,一起去北洲游历一番。” 莫问机捋了捋自己的胡须,“我听闻现在怀远正在打仗,你此番出关务必小心行事,虽说小九你武艺高强,但若是碰见北洲的大股军队,也千万莫要上去硬碰硬。”北洲人的军队多是骑兵,向来残暴悍勇,人多了还真不好对付。 “嗯,我记下了。”沈飞阳应道,她又不是大傻子,一个人去打数千人的正规军,累都能给她累死。 “我先前去信给了师父和大师姐,告知了他们你的事,也不知师父那边收到没有。小九,你此去关外,找到了二师兄就立即回来,免得叫大师姐担心你。”莫问机知晓大师姐最为疼爱小师妹,因此又多啰嗦了两句。 “知道了,只是三师兄,若是你打算拉着大师姐他们去找那些人的晦气,也切记莫要太过张扬。”沈飞阳想了想,觉得还是不妥。 “最好不要在长安里行事,我怀疑幕后之人必然和江湖门派有所牵扯,师兄若是气不过,可以先拿那些个门派撒撒气。” 沈飞阳猜测卫茗徵未必告诉了师兄真相,但她又岂会猜不出自家师兄是什么性子,只能提前打预防针了。 “要是打算对上面的人出手。”沈飞阳指了指天,莫问机会意,哼了一声以示明白。 “那务必要等我回来,咱们新仇旧帐一起算。” 莫问机思索了半晌,答道:“好,那便听你的。只是你这一去,归期未定……” “两年。”沈飞阳答道,“最多两年,两年后,我肯定会回来,到时候我们在新邑见,如何?” “行。”莫问机一口答应,于是师兄妹二人就此分别,莫问机回长安继续等消息,沈飞阳则拎着包裹,抱着伏魔刀,踏上了去往关外的路。 这包裹里,塞着卫茗徵给她的二百两盘缠,还有师侄莫讲毒给她塞的应急药物,蓝沄剑倒是没给别的,又给了她一根发带,现在绑在沈飞阳的脑后。 头发长了不少,这番出门,沈飞阳图省事,直接扎了个马尾,顺便带着斗笠遮脸。 她一路向西,沿着官道步行走出五十余里,路过了一两个村落,渡了黑水河才算彻底离开长安的管辖范围。 再走一日,便要到泾阳了。从黑水河岸走到泾阳,这一路上人烟稀少,周边都是农家的田地,附近村的村民并未住在靠近官道的那条路上,这是因为此处官路常有行军,大军过境时马匹震动,十分扰民的缘故。 于是衍高宗女帝便叫人将村民迁走,到远离官路的地方去住了。 但因此导致官道人烟稀少,此处也算是个杀人劫道的好地方。 一支毒箭“嗖”地从暗处飞来,沈飞阳身子一偏,便躲了过去,转头拔出怀中利刃,反手格挡住背后的偷袭,一个呼吸间便反击了回去,割下了那偷袭刺客的头颅。 随后,数十人从田垄下窜上官道,手中拿着各式兵刃,将沈飞阳团团围在中间,却无一人敢上前率先发动攻击。 刚刚那一刀,他们当中有的人,甚至没能看清,那柄刀是如何挥下的,自己的同伴便早就身首异处,再加上早就听说卫茗徵身边有一高人,一人之力格杀了十一名苍龙境,因此都有些胆怯了。 “我这才离开长安几里路啊,你们的狗主子就等不及了?”沈飞阳甩掉刀锋上的血,将那人头踢到了为首之人的脚边。 “我感知你的气息,看你应该也是个雪龙境,想必就是他们的头头了,待会儿我不杀你,我会放你走。” “托你替我给你背后的主子带句话,叫他们洗干净脖子等着,我莫问心,来日必将取他们的项上人头!” 第73章 走三关 古道西风,没有瘦马,只有一地死尸,以及一个被揍得十分凄惨的雪龙境。 始作俑者临走前还不忘了搜搜尸体,平白又得了二十几两碎银子,作为路上的花销。 沈飞阳哼着小曲,抱着宝刀伏魔,背着包袱,慢悠悠地走远了,直到消失在道路的尽头,那躺在地上装死的雪龙境才敢爬起来,掩下心中的惊惧,跌跌撞撞地往长安的方向走。 原本,鸾阁阁主认为,这莫问心不过是在百越侥幸救下卫茗徵,如今亲手试过这番武功,这雪龙境高手才知,他们鸾阁恐怕真的踢到铁板了。 这雪龙境的瞎子,恐怕就是那个屡次暗中救下长公主的高手了,他就算拼下这条命,也要回去禀告阁主此事。 沈飞阳不管那杀手对她作何感想,只是自顾自地继续往西北方向走,等到了义渠,都已经一月底了。 她感觉光靠走路还是慢了些,于是到义渠花钱买了匹黄骠马,充作自己的代步工具,一路边打听二师兄的行踪,边骑着小马慢悠悠地往北走。 更往北的地方,便是怀远前线,走时沈飞阳也对此处战事略有耳闻,虽说一开始打得似乎如火如荼,后面颇有些雷声大雨点小的意思,也不知北洲人在图谋些什么。 这北洲人,可和沈飞阳前世所知历史中的匈奴人不一样,北洲人拥有着自己稳定统一的国家政治结构,有正规训练的军队,并不是单纯的游牧民族。 其中与大衍接壤的北洲帝国,其国家领袖则自称大皇帝,对衍人自称自己的国度为“秦燕”。 在沈飞阳看来,北洲还处在一种奇怪的分封制的国家体制当中,但北洲被分封下去的领主好像都很信服那位大皇帝,也不知是其四十米大刀太长,还是别的什么原因,总之她了解到的不多,但北洲人天天和东洲人打仗却是真的。 打仗嘛,除去那些冠冕堂皇的借口,根本来说还是为了争夺生存资源,无论是粮食、人口、还是实打实的土地,都足够两股势力打生打死了。 在沈飞阳看来,除非衍人能天降猛男猛女,能把北洲大皇帝打得亲自跑到卫衍皇室家里跳舞,不然这战争是结束不了的。 只是作为茫茫众生的沧海一粟,她自觉自己什么也做不到。 向北走出八百里左右,沈飞阳便到达了灵州,再往北走六百里,便是怀远前线了。 衍国人武德充沛,一直将北洲人死死地卡在大河之北,建国近二百余年来,除却云州和归绥,东洲人和北洲人的战线,大多都被卡在在大河之北的草原沙漠上,两洲人世代在此激情拉锯,纵观古今,能做到这样守门的,也只有衍国一朝了。 但越靠近前线,法外之地越多,更何况在这人烟稀少的茫茫北疆了。沈飞阳骑着马,穿过灵州城,准备到西边的弱水县,再从弱水一路向西,去往肃州。 结果一路无话,到了弱水县反而出事了。 这日,沈飞阳正拴了马,蹲在路边啃干饼子。 她一路打听着二师兄莫问敖的踪迹,从义渠找到灵州,再绕了一大圈子去弱水县,边被饼子噎得嗓子疼,边思考二师兄的行动轨迹,觉得十分疑惑。33qxs.m 按理说,出关最快的路线是从长安直接往应理走,出了应理再向西走一千二百里便是肃州了,师兄这是打听到了什么,绕了这么一大圈子?那弱水县再往西,便是延绵的沙漠了,师兄是跑沙漠里去了吗? 奇哉怪哉。 正当沈飞阳百思不得其解时,突然从弱水县方向的大路上跑来一个青年男子。 那人一身灰衣夹袄,头戴羊毛毡帽,手持一对锃光瓦亮的子午鸳鸯钺,身后还追着一路人马,吵吵嚷嚷地似是追杀。 “他奶奶的,敢打我们二当家,快抓住那个结巴!” “你小子刚刚不还是挺威风的吗,有本事别跑啊!” “为二当家报仇!报仇!” 打老远沈飞阳就听见了一帮人在那嚷嚷,不过沈飞阳本来没打算管这趟闲事的,打算继续啃完手里的饼子,待会儿好继续往弱水县走。 结果那被追的人远远地瞧见她,心中一喜,三步并作两步地跳到沈飞阳的跟前,一把抓住了她正拿着饼子的那只手。 “九,九……九妹……”那人刹车猛了,呼哧带喘地叫沈飞阳。 沈飞阳一愣,刚想发作,却听见了这熟悉的声音,她勉强咽下嘴里的饼子,“七师兄?” “嗯,嗯嗯……”那人连连点头,“打,打……架……” 这时,追杀青年男子的人群也围了上来,“兔崽子,还找帮手是吧?!今天爷爷就连你这瞎子一起剁了!” 沈飞阳嘴角一抽,寻思着我招谁惹谁了,要打就打,咋还人身攻击上了? 不过人都打上门来了,况且被追杀的人是七师兄,沈飞阳也不可能再作壁上观,于是一边啃饼子,一边把粗布扔了,刀未出鞘便和这群人斗在一处。 七师兄莫问语见状,也将双钺挂在腰间,改用拳脚加入了战局。 片刻之后。 原本气势汹汹的人马,东倒西歪地趴了一地,哎呦呦地在地上嚎着,沈飞阳手里的饼子还没啃完。 主要是饼子太噎人了,她一时半会吃不下。 “七师兄,你好歹也是个苍龙境,咋还能被一帮雪虎境的马匪追成这样啊。”沈飞阳在一片狼藉中走了两步,踢了踢追杀者的兵刃,听声音都不是啥好家伙什儿,估计肯定不是门派或者世家子弟。 “兵、兵器……会,会死人……”莫问语磕磕巴巴地说道,“师父、不、不许……乱,杀人。” “哦,你的意思是,你用兵器他们会被你杀掉,但老秃驴下山前嘱咐你,说不要乱杀无辜,是吧?” 沈飞阳已经习惯她七师兄说话磕磕绊绊的样子,她打小就怀疑过,师兄应该是有啥语言障碍。 “对。”嗯,至少只说一个字的话还是很清晰的。 第74章 莫问语 七师兄莫问语和八师姐莫问英,其实和沈飞阳是同一年被师父捡回去的。 只不过七师兄和八师姐比沈飞阳早遇见莫辩理几个月,沈飞阳就只能排第九了。 虽说她是刚生下来的时候就被师父抱走了,不过她生而知之,对小时候的事还颇有印象。 那时候她刚能睁开眼睛不久,就看见有着锃光瓦亮大脑门的师父,分别领着个看不出几岁的小狼孩,以及当时也就六七岁的小女孩,抱着她一个奶娃娃,一路从五行山走回东辽地界。 那小狼孩就是七师兄莫问语了。 沈飞阳依稀记得,师父貌似是在山里捡到七师兄的。七师兄似乎是被人遗弃,自小在狼群中长大,莫辩理遇见他时,莫问语的行为、动作皆如幼狼,且不能人言,一开始对师门的大家敌意都很重,也不肯好好地穿衣洗澡,还让大师姐颇耗费了一番心神。 后来莫问语逐渐地才有了个人样,只是说话还是很艰难,也不愿理解人类社会的规则。这之后他在试图“狩猎”师父莫辩理和大师姐莫问清的时候,分别被这两个人暴打了一顿,才开始认真地习武。 想想这些陈年往事,沈飞阳面对自己七师兄时也挺想笑的。不过七师兄天赋也不错,这不,现在就已经踏入苍龙境,下山历练来了。 “七师兄,你是何时踏入的龙境?”沈飞阳边牵着马,边和师兄聊天道。他们身后还跟了一串人,不过都被绳子拴着,长长地走了一长串。 “一、一年……”莫问语答道,沈飞阳偶尔觉得,自从被师父和师姐揍服了以后,七师兄就成了个死心眼子,基本上他俩放个屁,师兄都会照做的,所以会闯祸倒也不意外。 哦,大师姐除外,大师姐是不会放屁的。 “那七师兄,你又是因为何事,招惹到这帮马匪了?”沈飞阳猜测其中也许有误会,因此打算详细问问再去算账。 “骗,骗……英姐姐……骗……”一说起这个,莫问语顿时着急了,磕磕巴巴说了半天,沈飞阳赶紧叫停。 “等等等,师兄,你的意思是不是他们骗了你东西,那东西里有八师姐给你做的随身物品,所以你和他们打起来了。” 八师姐莫问英,练武资质比较平庸,不过沈飞阳下山时,莫问英也是个雪虎境了,这五年内突破进龙境倒是不太可能。 不过沈飞阳知道,八师姐虽然长得英姿飒爽,使得一杆亮银枪,但有个爱好,就是绣花和做衣裳,就连沈飞阳下山前,也有一两件衣服是莫问英给裁剪的。 只可惜这几年沈飞阳长高了不少,再加上摔摔打打,衣服也都坏了或是穿不上了。 而七师兄和八师姐关系非常好,恐怕八师姐给七师兄塞得东西会更多,所以莫问语被人骗了包袱会着急。 毕竟,那可是七师兄的“英姐姐”给做的啊。 “嗯,嗯嗯。”莫问语连连点头,表示没错就是这么一回事。 “唉。”沈飞阳叹了口气,把马拴到了路边,扛着自己的伏魔刀走到离马屁股最近的那个人面前,那人看见了沈飞阳没出鞘的刀,心里一哆嗦。 他刚刚就是被这玩意揍得哭爹喊娘,因此有点怕。 “你叫什么名字?”沈飞阳随便找了块石头,扫扫黄沙就往上面一坐,翘起了二郎腿。 虽然问话人的视线比自己矮了一头,但想想刚刚被殴打的惨状,那人也不敢轻视面前的瞎子,“俺叫马老五,是北拒马帮的。” “哦,马老五,我问你,你们为啥要追杀他啊。”沈飞阳指了指不远处的莫问语,“你最好别给我添油加醋,不然……” 那马老五脖子一梗,“他打死了我们二当家,我们给当家的报仇有啥不对!” “打死人了?真的?”沈飞阳转头问自己七师兄,莫问语摇了摇头,“就,就,一下……肩。”m.33qxs.m “就打了一下肩膀,你们二当家的就死了?你们二当家是纸糊的,等着清明节烧给谁呢?”沈飞阳知晓师兄是直性子,不可能说假话。 再说了,就算莫问语说的是假话又怎样,遇上她沈飞阳了,还真想让她师兄偿命不成? 那马老五气得想骂人,但面前这位祖宗,他们哥几个一起上都打不过,他不敢骂。 “俺亲眼瞧见的,俺家二当家的当时就倒地上没气了,男子汉大丈夫敢作敢当,你们两个鸟人杀了人还不敢认,算什么英雄好汉?!” “呦,真不是你们二当家的见财起意,抢我师兄东西,才挨打的吗?”沈飞阳拧开了自己的酒囊,咕噜噜喝了两口,她才不信打下肩膀就能死人,当苍龙境都是一拳一个大老虎的吗? “你!”马老五这话还真无处反驳,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他们二当家看莫问语孤身一人,看他说话待人懵懵懂懂,不像个老江湖,又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袱,觉得里面肯定都是金银财宝,因此使了些小计策,把莫问语的包袱骗了过来。 “马老五,马老五!”官道上有人飞马而来,走近了才发现马老五的双手被绑着,顿时被吓了一跳。 “怎,怎么了这是……” “奥,出了点误会,我跟马兄弟开玩笑呢。”沈飞阳笑嘻嘻地说道,手上还拿伏魔当盲杖,支撑着站了起来。 那人疑惑,却不忘了报信,“马老五,二当家醒了,叫你赶紧回去……”报信的人声音越来越小,因为他现在才发现,后面还像拴牛马一样,拴着一大串的熟人。 那些熟人的脸上都有淤青或是黑眼圈,有些人还一瘸一拐地似乎站不太稳,报信的人就是再傻,也不会意识不到发生了啥,顿时,他有了骑马转身逃跑的冲动。 “哎呀,这位兄弟,别着急走啊。”正当他催动马匹准备回头时,沈飞阳蓦然出现在他的眼前,笑嘻嘻地说道。 “咱们可以再唠唠嗑嘛。” 片刻之后,莫问语和沈飞阳师兄妹二人,一人胯下骑着一匹马,缓缓走在这官路上。 而后面被拴成一串的人里,又多了位成员。 第75章 暗通款曲 二月底,三月初,正是郢都赏梅花的时节。 要说梅花开得最好的地方,还得是七公主离秋月的府上。 先皇离震生的多是儿子,离秋月则是他唯一的女儿,因此格外爱惜独女。 离震在世时要建七公主的公主府,特意着礼部工部多划了几顷地给离秋月,因此七公主府占了两个坊的面积,其中公主府的山水池台一应俱全。 离秋月喜好梅花,府内更栽植了腊梅、朱砂梅、美人梅等等梅树,眼下正是梅花盛开的好季节。 然而离秋月今年却并没有赏花的心思,而是急匆匆地递了牌子进宫。 自那“沈飞晌”,也就是莫问心,在赐婚圣旨下达前两日突然从郢都消失,已经过去了半年有余的时光,这期间离秋月日子难得平淡清净,也没有各种贵族世家对着七驸马的名头虎视眈眈,生活都舒心了不少。 只是好景不长,那沈家的沈飞星竟贼心不死,深得“好女怕缠郎”的真传,又舞到离秋月的面前。 不过,离秋月进宫并非是为了这件事,而是有更重要的事要见小皇帝。 “陛下。”离秋月刚要俯身行礼,小皇帝赶紧过来搀扶住她,顺便赐了座。 “皇姐今天怎有空来了?”离秋染命人看茶,见离秋月神情严肃,不由得问道。 “陛下,本宫听说,陛下打算和秦燕联手,对衍用兵?” 离秋染喝茶的手一顿,屏退了殿中的旁人,“可是沈飞星向皇姐透露的?” 没错,就是沈飞星到离秋月面前,说将来要以军功为聘,求皇帝取消她和“沈飞晌”的婚约,改为赐婚给他,叫离秋月等着他从军中功成名就地回来。 而那北洲契约密信,早在年前,便送到了离秋染的龙书案上。 北洲人许诺,若是秦燕和楚共破大衍,大皇帝将以大河为界,奉上衍人国都长安,与楚共治天下。 而秦燕要的不过是晋阳以东、大河以北等地,谁不知大河以北那处常有决堤改道,种不了庄稼,建不了房舍。而大河更向北,就是靠近东辽榆城关等苦寒之地了,慢慢再打回来,也是来得及的。 离秋月却不直接作答,而是忧愁道:“陛下既然如此问,便是木已成舟了,但陛下可知唇亡齿寒的道理?与那北洲人缔约,乃是与虎谋皮啊。” “朕自有计较,皇姐且安心地做那太平的公主便是。”离秋染不以为意,如今大楚四海富足,兵强马壮,又有北洲人牵制衍人,南方防线必然空虚,正是打到北边去的好时机,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啊。 离秋月摇头道:“陛下,如今朝中可有率兵之将?若是北洲人不守契约,可有抵御良策?朝中兵马粮草如何调度,可有个详细章程?” “朕心中有数,皇姐难道忘了,祖宗定下的女子不可干政之法了?”离秋染心中有些不悦,此事他也只与朝中枢密、心腹大臣商议过,正待明日朝会再议呢,皇姐怎么上来就泼冷水,这是要干什么? 离秋月张了张嘴,终究是没再说什么,姐弟二人就此不欢而散。 离秋月离了皇宫,却并未回府,而是改道去了姑姑吴国公主离霜兮的府上,离霜兮的驸马名为苏明诚,现在在朝里领了个吏部的职位,离秋月希望能借姑姑和姑父的力量,劝谏一下皇帝三思而后行。www.33qxs.m 毕竟衍人常年打仗,秣马厉兵已成日常,且衍人全民悍勇,岂是偏安许久的楚地子弟兵能轻易征服的? 离秋月可不信,野心膨胀的北洲人能顺顺利利地和楚国平分天下,到时候要是楚国子弟都被打空了,北洲人乘虚而入,征服整个东洲,可怎生是好? “月儿,此事非姑姑不帮你,而是……”离霜兮挺着孕肚,叹了口气,自打她身怀有孕后,就一直深居简出,自己这个皇室宗令,如今说话也没那么好使了。 况且,她早就知道,她的夫君也是支持出兵衍国的。 于是离秋月也只能黯然离去,她想,无论最后的结果如何,她这个大楚的公主,也势必要和大楚共存亡。 南方一片风雨欲来,北方却尚未冰雪消融。沈飞阳披着从马帮讹到的披风和快马,美滋滋地带着七师兄,骑马往西走。 莫问语的包袱,她自然是要回来了,顺带还讹诈了那北拒马帮五百两银子和两匹乌骓好马。 毕竟,一大帮人追着她沈飞阳的七师兄砍,吓到她七师兄了,这不得给赔点精神损失费? 迫于沈飞阳沙包大的拳头和淫威之下,这帮马匪只得乖乖掏出银两,献上马匹,送这两位煞神离了弱水。 沈飞阳坑他们倒是没啥心理负担,马匪的钱银基本上都是劫掠西边商路的商人得来的,要不然就是让别的过路人留下“买路钱”,这般抢了老百姓的钱银,自己整天拿去喝酒吃肉的不义之财,她拿了倒也不亏心。 反正弱水官府也不管。 再往西走,便是戈壁古道了,此处天干风冷,荒凉寂静,偶尔也就有那么一两个聚落,连村落也算不上。 师兄妹二人到了媪围城,就此分道扬镳。七师兄莫问语要南下去金城,他下山出门前,师父托了他带信到金城去,给莫辩理一老友问好,因此不和沈飞阳一起出关。 临走时,沈飞阳把讹来的钱分给了莫问语七成,叮嘱这个涉世不深的师兄财不外露,顺便给他讲了些江湖上的注意事项、物价等等,防止他又再被人骗,莫问语一一应下,二人这才分别。 沈飞阳抹了抹眼角并不存在的泪水,转头就跑到媪围城里又买了五斤大饼子,订了四斤干羊肉,顺便买了几匹油麻布和毡布,托城里的裁缝给她缝成帐篷和马包,才准备找客栈住下。 因为走到这,她就打听不到二师兄莫问敖的消息了,她要多蹲几天,看看这小城里有没有镖行或是商队经过,再向他们打听些情报,再行启程。 第76章 战事起 “老伯,刚才听这闹哄哄的,是何人进城了?”沈飞阳在这边陲小城蹲了四五日,才蹲到大批的外人来这。于是她便随意找了个小摊,买了碗杂碎汤,同摊主攀谈了起来。 “瞎子小哥,莫不是刚来这媪围?那大队人马正是天下镖局的镖师,押镖路过我们这小小的媪围哩。”那卖汤的老伯见沈飞阳是个瞎子,便少盛了些杂碎,多盛了些清汤。 他也没办法,最近媪围的官爷,收租子收得越来越勤了,自己家里还有个孙子要养,现下打仗,羊又金贵了不少,只能用这种办法缩减成本了。 沈飞阳倒也没说什么,就着干饼子吃完了杂碎汤,用帕子抹了抹嘴,放了十几个铜钱便走。 这边陲小城,物价反而比长安里高。不过此处物资并不如京内丰裕,倒也不稀奇。 她溜溜达达地穿过城中摆设的小摊小贩,走向自己住的客栈。她心想,整座媪围也就那一家客栈,想必天下镖局的人马也会在那里歇脚。彡彡訁凊 结果到最后也没问出个什么来,沈飞阳就此断了师兄的踪迹。 无奈,她只得等帐篷缝好了,跨上自己的马儿踏上西去之路,左右快马加鞭,出了肃州再行打听。 四月,沈飞阳风尘仆仆,刚出了肃州,战事却起来了。 这一路坚壁清野,不知是北洲人还是大衍的兵卒闹得,商路被卡住,许多村落也都没了人烟。 “娘,娘……呜呜呜……”幼童死死地抱着他死去的母亲,他的爹爹早就在放羊时,便被北洲人连人带羊一起掳走,现今北洲人又闯进了他们的村子,好一通烧杀抢掠。 年轻的男人女人都被抓走,老人小孩全都被砍了头或是开了膛,怀孕的母亲为掩盖住藏他的水窖,活生生地被北洲的士兵戳穿了肚子,一尸两命,死不瞑目。 幼童除了哭,却什么也做不了。 “喂,小孩儿。”幼童抬眼,瞧见一身高近七尺的盲人,左手牵马,右手提刀,站在他跟前。 他本能地向后缩了缩,仔细端详,才发现此人打扮似是东洲人,又见对方头戴斗笠,便哭着问道: “你,你是不是……嗝,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大侠。” “不是,我叫莫问心,是个刀客。”那人说道,“给钱就能帮你杀人的刀客。” “那、那我给你钱,你……”幼童吸了吸鼻子,从怀里摸出一个铜板,“我给你钱,雇你帮我娘亲报仇。” “行,我可以受你雇佣,但我不缺钱,我很饿,你有饼子吗?” 那幼童抹了抹泪,两手在衣服上胡乱擦了两把,跑回家去,拿出了半个饼子。 这饼子还是中午娘亲给他烙的,藏他时被碰掉在了地上,其中一半被踩得稀碎,另一半则沾满了灰尘。 沈飞阳倒也不嫌弃,撕了一小半便塞进嘴里,就着苦酒咽下。 “这便算是你定金了,等我杀完回来,再要你那一文钱,你且告诉我,你的杀母仇人去了哪?” “他,他们去了北边。”说着,那幼童又哭了起来,沈飞阳点点头,“你刚刚藏在哪,就继续藏在那里,我明日午时前必然回来。” 那幼童呜咽着点头,看沈飞阳骑着马远去,抱着剩的半个饼子,又躲回了水窖。 西方大漠戈壁,半夜危机四伏,狼群环绕,夜间狼嚎声不绝于耳。 北洲人并不畏惧狼嚎,他们认为狼和自己是同一个祖先,因此他们就算只有八十名骑兵,也敢在深夜冲锋,或是在这荒野扎营,看守掳掠来的壮丁,或是玩弄抢来的女人。 有人悄无声息地摸进这处营帐,挨个帐篷摸了过去,随后刀头带血走出来,在这之后便是纵了一把火,引得战马都逃出了临时的马棚,这处小队营地便是一片大乱。 首领囊知牙斯提着裤子跑出自己的帐篷,看着冲天的火光,“敌袭”两个字还没喊出来,便被人砍了脑袋。 随后,还活着的三四十名北洲士兵终于反应了过来,拿着弯刀便将拎着首领脑袋的刺客团团围住,借着冲天的火光,他们才看清。 那刺客竟是个盲人。 沈飞阳单手拎着首领的脑袋,这还是被抓来的壮丁告诉她的,这北洲带队头领住的是哪顶营帐,才省了她不少事情。 她略微感知周围人的气息,很好,清一色的苍虎境士兵,便幽幽地开口说道: “嗨呀,还好,我提前点火,把马都吓跑了。”不然这帮人要是上了马,自己还真对付不了他们。 那些北洲人中,有能听懂东洲官话的士兵,听她这么说后大惊失色,用本国话喊着“马被放走了”,转身便要去追马。 岂料他刚一转过头去,脑袋便被砍了下来,顿时营中一片大乱,其余士兵有的叫嚷着北洲土语,想离开去追马,有的则提刀直奔沈飞阳砍来。 但砍人的士兵直接砍了个空,试图追马的士兵却没了头,沈飞阳快如闪电,伏魔宝刀挥得虎虎生风,刀锋所到之处,必是血溅当场。 寅时三刻,这处小小的营帐才安静下来,只有冲天的火光还在燃烧,有人撩开了塞着壮丁和女人的帐篷帘子,劈刀砍下三五个人的绳索。 “你们自己互救吧,待会儿我护送你们回村子去,收拾好亲人的尸体,你们自己到南侧七十里的衍军堡坞投奔吧。”说罢,那人便提着北洲头领的脑袋,坐到一旁去休息,顺便解下酒囊喝了几口。 众人又惊又怕,有胆子大点的,壮着胆子撩开帐篷帘子一看,但见外面尸横遍地,血染黄土,许多具身体都没了脑袋,吓得那人坐到了地上。 再转头看那进来歇脚的瞎子,才发觉此人原本穿得是灰布褙子,竟被血染了大半身,叫人以为穿得棕布衣裳。 “多谢大侠救命之恩,多谢大侠救命之恩。”见此情形,村人再怎样呆傻也知此人便是救命之人,跪下便要给沈飞阳磕头,沈飞阳赶紧闪身过去,将为首的扶了起来。 “我只是受人雇佣罢了,救你们只是顺带的,要谢就去谢我的雇主。若是非要谢我,就赶紧收拾好回去吧,你们胡乱给我磕头,倒叫我折寿。” 众人听罢,也不再跪着,赶紧去帮人解开绳索束缚,趁着夜色,互相搀扶着跑回了村子。 第77章 西风堡 大漠孤城,断壁残垣,许多大衍兵士扛着炎日西风,警惕地站在城头巡岗放哨。 一道人身着破烂靛蓝道袍,面色沧桑,手持拂尘,陪着守城的将领走上城头,极目远眺。 “福生无量天尊。”这道人,正是老君山弟子广宁真人刘平。 此人原本为大衍恭州人士,六岁拜入老君山掌教玄阳子门下,学艺十余载后下山游历。此番寒暑又是十年,其中的六年都在这茫茫大漠之中。 不为别的,只因见这北洲与东洲边境的人间疾苦,心有不忍,但奈何已入道门,不能从军。 于是拼得一身武艺和道家本事在此,试图救一方百姓于水火之中,最终受到了此处堡坞统军的赏识,做了这儿的挂名参军。 “近日北洲人愈发的猖狂了,光听斥候禀报,周围二百里内惨遭屠戮的村子就有四个,掠走的百姓更不计其数,如今通往咱们堡坞的粮路又被封了,道长,这该如何是好?” 那统领面有忧色,这小小堡坞内虽兵士只有千人,但还收纳了许多平头百姓、周边难民,眼下又未到雨季,庄稼光靠水窖取水勉强生长,人马吃喝嚼用皆是难题。 况且,周边村子被打劫,不光意味着劳动力流失,也意味着百姓手里的粮食被劫走,如今粮路被断,火炮的弹药储备见底,他又该如何继续守着这处堡坞? 刘平同样心有忧虑,他道门五术中,最擅长卜卦推演、排算阵法等道门卜术,但对于军需之事,也是无能为力。 要不等他回去翻翻书,摆设祭坛祈场雨来? 二人正相对说愁之际,远远路上现出了一人,此人头戴斗笠,身穿灰衣,腰间带刀,胯下一匹乌骓马,马背上还搭着鼓鼓囊囊的大马包。那马儿蔫蔫的,正摇摇晃晃地往这堡坞来。m.33qxs.m “来者何人?”守在堡坞城头的士兵大喊道,最近风声很紧,衍军唯恐会往城里放了北洲的奸细。 “在下名叫莫问心,打长安来寻亲的。”那人抬起头来,也喊道,守城的将士这才看清,这人是个眼蒙黑布的盲人,又见她一嘴流利的东洲官话,疑虑便也打消了些。 “来我西风堡何事?” “在下走了一路,一个村子的活人也没见到,来此讨口水喝,还请军爷行个方便。” 那统领见状,便问道:“你既是从长安来的,我且问你,这平康坊在哪条街上?” “在春明大街南侧,西边临着兴安街。”沈飞阳心说,怎么净问这种问题,得亏她先前去过。 统领点头道:“想来是云游的江湖客,放他进来吧。” 于是城门打开,沈飞阳跳下马来,牵着马进了这处堡坞。 刘平见状,便先向统领告了辞,从城楼上下来,追上牵马进来的沈飞阳。 “慈悲慈悲,莫侠士留步,贫道这厢有礼了。”听见有人叫自己,沈飞阳停下脚步,向着声音方向回礼道: “道长慈悲。”沈飞阳因为去了趟吐谷浑,对宗教人士普遍没啥好感,不过老君山算得上名门正派,也没听说他们干过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因此她对道士还是比较客气的。 “莫侠士,可是从肃州那边过来的?”刘平细观沈飞阳的面相,虽看不见双眼,内息阳气颇为旺盛,但也发觉对方骨相更类女子,不似北洲人那般粗犷杂乱。 再瞧她周身并无邪佞之气,反而坦坦荡荡,心下大定,更确信了些,她应当不是北洲派来的奸细。 “正是,我打马从肃州一路过来,路上人烟稀少,沿途绿洲村落也大多空了,又双目失明,最后竟走迷了方向,才到这处堡坞来。敢问道长,此处堡坞叫什么?离石城镇还有多远?” “此处名为西风堡,离着石城镇还有四五百里远。”刘平回应道,“莫侠士可知,从肃州到此,一路战况如何?” 沈飞阳摇头道:“不太妙,我曾遇一北洲小队,不过八十余人便将村落洗劫一空,肃州大营竟也无人组织百姓逃离,或提前预告乡亲父老,实为不妥。” 刘平一听,心就凉了半截,若是肃州大营未作先手准备,那粮道阻断,自己这西风堡的兄弟姐妹,下个月真的都要对着西北方张嘴了。 粮道阻断,意味着粮道要通过的关隘,也就是小方盘关,必然已经被北洲人占了。 那小方盘关易守难攻,肃州大营若非是因为提前部署才弃的城,再想夺回小方盘关,想必是难上加上。 刘平轻叹了口气,现在也不是发愁的时候,便收拢了忧愁的心思,继续道:“莫侠士一路辛苦,只是西风堡目前的空房,都安置了周围村落的百姓,没有空房了,若是侠士不嫌弃,可以与贫道挤一挤……” 沈飞阳连忙摆手:“多谢道长美意,没有空余房间也无事,某自带了帐篷,稍后随意找片空地,对付一下便是。”她心说对方再怎么是道士,也是个男的,我一个女的可不好和人挤一挤,于是赶紧推辞了。 “也罢,既然如此,贫道倒知晓一处空地,只是周围多是废砖弃瓦,须得收拾一番,贫道便引侠士到那处歇息吧。”刘平也不再客气,便领着沈飞阳去寻找搭建帐篷的去处。 沈飞阳点头:“那便有劳道长了。”说罢跟着刘平,去了他说得适合扎帐篷的空地。 那处空地,说是空地,实则是无人修缮的倒塌房屋。原本这处房子是大块鹅卵石搭建的地基,黄土糊墙,在城中还算是个结实的屋子,只因为北洲人攻打西风堡时,拉了投石机来,不巧被巨石正中房顶,因此屋舍坍塌,也无人修缮。 城墙都还没甚材料修理一番,这种暂时没人住的房子当然要靠边站了。 沈飞阳倒也不嫌弃,此处虽长了枯草,却也是堡坞里难得的去处了,于是先在刘平的监视下饮了马,再从马包里取出一大袋子的苜蓿干草喂马嚼用。 随后才动手清理周围石头,搭起自己在媪围订制的帐篷来。 刘平见她干活熟练,又逐一将随身的小锅子、床褥掏出,放在帐篷内,才完全信了此人真是游走至此的江湖客,又寒暄了几句,才离开去找统领了。 第78章 可以抢 沈飞阳在这西风堡歇了一夜,第二天和此处的百姓打听二师兄的事,却发现这里的百姓也是最近才逃难到西风堡,于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她也不好去问此地的士兵,这样未免有套话刺探军机之嫌,于是想到了昨日遇见的道长,多方打听之下才找上门去。 “唉,再有一个月,便只能喝西北风了……” “道长。”沈飞阳在门外拱手见礼,她耳力极好,并非有意偷听,屋内人的自言自语也听了个清楚。 “是莫侠士啊,莫侠士稍等,待贫道收拾一番。”刘平将算筹理好,方请沈飞阳进来。 “侠士来找贫道何事?” “在下想向道长打听一人的踪迹。”沈飞阳也不客气,直言道,“那人正是不才的兄长,兄长走前说是出关寻妻,离开家乡已经一年有余,至今未得半点书信,因此家中甚为忧心。” “哦?侠士原是为了寻找兄长,才来的这关外,倒也说得通了。不过我这西风堡,这两年也来过几名江湖客,不知莫侠士的兄长姓甚名谁,可有让人一眼能辨认的特征?” 刘平察言观色,看沈飞阳说此事时神情严肃,应当做不得假。 “有的,我那兄长身高八尺,面黑如锅底炭盆,胡须刚硬,拿着一杆齐眉棍,模样年纪也四十岁有余。” 沈飞阳描述道,她这个二师兄站在人群里,也是个惹眼的,毕竟简直就是个活体黑熊精。 刘平略微思索了片刻,“好像是有这么个人,来过西风堡……你家兄长内人长什么样子?” 沈飞阳一听,有门啊,师兄肯定来过这西风堡,这是对词来了。 “道长,我未失明前曾见过我那嫂嫂,我记得她喜穿红衣,擅长用剑,右眼眼角下有颗泪痣,样貌说是神仙妃子,也不为过的。” 刘平轻甩拂尘,点头道:“这便与那大汉说得差不多了,原来那黑大汉竟是莫侠士家兄长。” 沈飞阳心下一喜,赶紧问道:“那道长可知,我那兄长后来去了哪里?” “莫侠士,令兄最终不告而别,贫道也不知他去了何方,不过我确知,他似是要去寻大漠的那个教派……好像叫什么,玉容教?” 刘平边思忖边道,他久居西风堡,在这里为统领出谋划策,排兵布阵,大漠中消息又没那么灵通,他许久不问江湖事,因此他对这玉容教,也不甚了解。 “玉容教?”沈飞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按理说在这大漠里,有门派不也该是什么拜火教明教之类的,一听就能猜出来信仰啥的吗?这玉容教,信仰的又是个什么东西? “嗯,贫道也只听过来往侠士,提过那玉容教一两次,详细的也不甚清楚。不过那玉容教,似乎远在碎叶、弓月城一带,要翻过那白山才能到碎叶和弓月城。” 沈飞阳在心里算了算距离,从此处到弓月城,走直线也少说也有两三千里的路程,中间还要经过大片沙漠,翻过白山山脉,走上一个半月也许能到。 只是找这玉容教所在地,还要花费些时日。另外,这弓月城和碎叶城,目前就不隶属于大衍控制了,目前也是被北洲人占领的状态。 准确来说,只要跨过中间的沙漠,往北走几乎都是北洲的占领区域了。 这片土地是打大雍朝灭亡时,就被北洲人趁机占了的地方,卫衍一直想要打过去,收复失地的同时,也可再通西洲、中洲和东洲的国际商路,也是有些有心无力。 因为太远了,天气干旱,军需给养实在跟不上,最后只能作罢。m.33qxs.m “多谢道长告知。”沈飞阳拱手施礼,不管怎样,总归是有二师兄莫问敖的线索了,虽然往北走危险,但总比自己在关外瞎猫乱撞强上一些。 “莫侠士客气了。”刘平也还礼道,刚想送客,就听沈飞阳问: “我刚刚进门前,无意听见道长唉声叹气,可是有了烦心事?若是方便,不妨说来一二,在下虽身无长物,但是若能帮上些忙的话,也是好的。” 刘平一愣,想了想告诉对方也无妨,“莫侠士说东面情况不容乐观,贫道猜测,肃州运往各堡坞的粮道当是已被占了,因此十分忧愁军中人马嚼用。”刘平现在是拿着一个人的工资,干着三个人的活儿,加上常年在这大漠风吹日晒,白头发都多了许多。 没办法,军里原先管运粮和核账的官儿,大多都是武卒提拔的,因此敌袭时也会出城迎战,那些个儿郎早就马革裹尸了,只能刘平这个算得清账的参军,一人身兼数职。 沈飞阳略加思索:“我观北洲兵卒,仗着马快来去如风,常常是派出一小队人马,掠了粮食和村民便走,不若道长反其道而行之,组织斥候打探,再遣军士去偷袭,将他们抢劫的粮食和百姓再抢回来,岂不是一举两得?” 她并没有把话说得太明白,说到底自己只是给个建议,不过还是试图给这位道长灌输些类似“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的思路。 “就算一时间抢不回来也没关系,可以见好就收,然后再派人暗中跟查,待对方松懈时,再将此番惊弓之鸟吓唬一番,有道是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 刘平听得眼前一亮,对啊,是他当局者迷了,对方都是北洲人,东洲的世仇死敌了,他还顾及什么君子战术吗? 既然己方人数少,对方也不是千军万马,那当然是怎么流氓怎么来了! “莫兄,真乃神人也。”刘平一拍大腿,脑袋里立刻就计划出一套完整的游击战策略,兴冲冲地请沈飞阳和自己一起去见统领,准备详细地和将军说下此番计划。 沈飞阳面色一苦,她也只是抄的后世伟人战术而已,这个世界没有春秋左传,也没有人想着打游击战,怎么自己随便装模作样两句,对方咋还拉上自己了? 说白了,自己提供的点子就一句话:没有粮食,就去想办法抢北洲人的呗! 第79章 夜袭北洲营 沈飞阳虽自幼在地广人稀、无法无天的东辽长大,心中也没甚家国情怀,既不觉得自己是衍人,也不觉得自己是楚人。 但走了这一路过来,眼瞧着此地百姓总受战乱苦扰,于心而言,也实难袖手旁观。 于是她就被刘平连拉带拽地上了西风堡的贼船,晚上去偷袭北洲的营寨了。 “正所谓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我们一行人马虽只有二百来号,但只要北洲人失了马匹,便也不足为惧。”刘平低声对手下将士说道。 他们此时正处在北洲营寨附近,正藏于大漠岩壁之后,此处还是西风堡的探子经过多番侦察,才得来的藏匿之处。 “等下贫道和莫兄带几个兄弟,先潜入营帐,挪开拒马,再将北洲人的马匹悄悄放走,待事成之后,贫道和莫兄以摇火三下为号,到时候兄弟们便只管打马冲入,莫兄与贫道会先去解决北洲那泉虎境头领。” 此处营寨少说有五百士兵,其中骑兵两百人,奴隶兵三百余人,北洲人以强者为尊,能统帅五百兵将领者,大部分至少都是泉虎境实力。 月黑风高夜,正是杀人时。 守门的兵士被人从后面悄悄抹了脖子,随后巡夜的队伍也叫人一声不响地绞杀。为首的道人轻功飞快,拂尘一扫,守在马棚的奴隶兵便倒地不起,再没了动静。 战马嘶鸣,四散而逃。有人施展轻功,跳上中军大帐,挥舞手中火把三次,随后火把便掉落到大帐上,蓦地腾起火焰,那大帐顿时燃烧了起来。 北洲人在睡梦中惊醒,待到拿起兵器,冲出营帐时,早有大衍的骑兵突破而来,一枪便结果了北洲人的性命,顿时此处营寨喊杀声震天,睡眼惺忪的奴隶兵与失了马的北洲人乱做了一团浆糊。 “杀!杀!杀!” 马蹄踏地声,金铁交鸣声,不知是衍人还是北洲人的惨叫声不绝于耳。沈飞阳集中周身感官,仔细感知纷乱的武人气息,终于锁定了自己的目标,脚尖点地,运起内力抽刀便破空而去。 “嘡!”那北洲统领,手使一杆春秋大刀,感知到危险,便靠蛮力硬生生地接下沈飞阳这劈头一招,顿时心下大惊,用北洲语言大声喊道: “东洲人有雪龙境坐镇!” 周围北洲士兵闻言大骇,立马试图抽身向自家首领靠来,有夜间眼神好的,便能借冲天的火光瞧见,自家头领千钧之力,接住这横刀凌空一劈,双脚竟陷入黄土中五寸有余,仗着有把子力气勉强挡了沈飞阳两招,立马就落入了下风。 待到他们摆脱缠身的大衍军士,也为时晚矣,首领的头颅早就滚落到地上。 一夜激战,第二日西风堡满载而归,虽死伤三十余人,但也算收获颇丰,起码这趟没白跑,直接抢来了小半年的粮草。 刘平摸着自己三个月没刮的胡子,高兴的不行,一个没收住力道,直拍沈飞阳的后背,“莫兄,这都要多亏了你啊!” 沈飞阳噗嗤一声,咳了出来,你祖先的,你们老君山的三清震山掌,那玩意是能随便往人身上拍的吗? “抱歉抱歉,还请莫兄恕罪则个,贫道太高兴了,一时没收住内力。”刘平讪讪地,他自小在山上,老习惯这样拍自己师兄师弟,刚刚确实唐突了,“说来莫兄,贫道有一事不明,想跟莫兄请教一二。” “道长但讲无妨。”沈飞阳深吸一口气,不去计较了,反正对方这一下虽然皮肉有点疼,但对自小被师父抓着打熬筋骨的沈飞阳来说,也算不得什么。 “贫道观莫兄骨像,不似而立之年,敢问莫兄弟今年贵庚几何?” 沈飞阳想了想,现下是四月中,再过一个月便是恰好是自己生日了,“算起来,在下今年也过冠岁了。” 这荒郊野外边疆大漠的,自己又以盲人之身行走江湖,若是道破女子身份,恐怕又要惹一堆麻烦事来,索性沈飞阳就顺着对方的话说了。 刘平倒吸一口凉气,“福生无量天尊,莫兄弟真是天纵英才,敢问莫兄弟师从何方?”彡彡訁凊 “东辽佚名门,莫辩理大师正是不才的恩师。”沈飞阳道,反正这是塞外,她也没惹祸,报上老秃驴的名号也无不妥。 “原是辩理大师高徒,贫道也素闻大师颇有豪名,今日一见大师高徒,果真乃人中龙凤啊。”佚名门,刘平就算久居大漠也是知晓的。 这不光是因为莫辩理有个江湖第二的名头,更是因为佚名门开山鼻祖流传下来的武技,佚名无影探穴手。 此番武技进退有度,擒拿刁钻,亦能隔山打牛,变化多端。寻常江湖人也只会贴身点个麻穴哑穴,而佚名门弟子,无论学得是什么武技兵刃,都会传承此法,战斗切磋之时,常常叫人防不胜防。 刘平在老君山修习道门五术中的卜术,也曾去看过道门医术的讲道场。曾有师兄和一刚刚下山游历的佚名门弟子切磋,不但被对方一鞭子抽到了脸上,还被封住了穴道经脉。 最后被抬到讲医道的师父玉虚子面前,当作了案例教材,供各位医道师兄弟观摩学习,因此刘平对佚名门印象极为深刻。 “道长抬举了。”沈飞阳不咸不淡地回道,她哪知道这番前尘往事,只是当对方在说客气话。 “哈哈哈,莫兄弟谦虚了,对了,莫兄弟,贫道觉得与你有缘,刚好我于命术一道也有建树,既得有缘,不若莫兄弟报上生辰八字,贫道给莫兄弟算上一卦?” 周围兵士一听,都眼前一亮,自己想找军师算卦还没得门路哩,于是对沈飞阳投来羡慕的目光。 沈飞阳倒是无所谓,她芯子里一个现代人,压根不信这种迷信的事,也不觉得报出去后,就算别人得了拿去扎小人,还真能给自己克死,便报出自己的出生年月时辰,刘平听罢笑笑,开始在心中推算。 结果越算,这位广宁真人开始脸上还好好的,后面就突然严肃了起来,看了沈飞阳一眼,不由得退后了一步。 “道长?怎么了,难道算出来在下是个天煞孤星了?”沈飞阳笑道。 “倒也不是。”刘平上下打量了一番沈飞阳,心里直犯嘀咕: 五行命中无水,阴差阳错带红艳,不仅桃花多,这人八成还是个断袖啊? 第80章 保密 沈飞阳发觉这广宁真人自给她算命后,近来对她客气很多,有时又欲言又止的,但不像刚打劫了北洲人那时一样,没事一激动就给她后背来一记三清震山掌。 上次算完命,刘平也只是含混了几句,沈飞阳也没听出什么不妥之处,只说了她婚姻不会顺遂而已,剩下的便是模糊的说辞,说了些什么天机不可泄露,语气老神在在的,沈飞阳到底也没把这次算命的事情放心上。 因此也不会把刘平的刻意疏远,往那次算命上联想。她还乐得这老道躲自己远点呢,她可不想再没事挨震山掌了。 她哪里知道,一些直男对有被撅的可能性这件事,总是会感到一丝丝恐惧的。 尤其在她还是个能碾压西风堡众人的雪龙境高手的前提下。 眼看就要四月廿日了,沈飞阳还是决定打马告辞了,临走前刘平到底还是没憋住,只说了两句: “莫兄弟莫要担心,你我相识一场,贫道会为你保守秘密的。” “况且此事虽有违人和,但终究算不得伤天害理,你我终究同袍兄弟一场,命数一事玄而又玄,还望莫兄弟莫要忧心。” 这番言语恳切,刘平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没关系莫兄弟,就算你是个断袖我也不会嫌弃你的,我们相逢是缘,仍旧是兄弟。 但搞得沈飞阳一头雾水,她哪里知道这道人内心戏那么多,不过她也没多问,向西风堡的众人告辞后便离去了。 却说此时已是四月底,临近五月初,楚地郢都早已是进入了闷热的天气。33qxs.m 李清风坐在自己在公主府的小院内,看着手中的两封信眉头紧锁,平日里温和的脸上也带了丝丝怒意。 好个玄影门,好个鸾阁,好个卫氏兄妹,下毒竟都下到小九身上了? 她先前一月底便接到了三师弟莫问机的来信,得知沈飞阳中毒昏迷后十分心焦,恨不得直接从楚地飞到长安,只是身负皇室供奉的责任,公主好友又身怀六甲,实在是暂时走不开。 随后,二月初又收到了小九平安无事的信件,李清风这才放下心来,细细叮嘱了师弟查个详细,这到了五月初,莫问机的信和莫辩理的信便都来了。 师父叮嘱她,先莫要对卫氏轻举妄动,小九那边自有人给做主。如今沈飞阳跑到关外去,最早两年才回来,叫她可以闲了去找找唐老怪的麻烦。 而莫问机也差不多是这个意思,他已打听清楚,鸾阁背后是宁贵妃和三皇子,或许也有宁太师之手,正打算去打打宁老货家的供奉出气,问大师姐李清风何时有空。 李清风再三思索,决定等离霜兮临盆后一个月告假,约上莫问机去趟蜀州,跟唐老怪打上一场。 如今小九不在东洲,八成是跑到塞外去了,而师父来信说,因着七师弟去年下山游历去了,五师弟被留在山上和八师妹一起看家,顺带照顾孩子。 早先三师弟在信中提起,沈飞阳独自一人出了关,所以九师妹现下孤军深入到肃州以西,这让李清风又忧虑了起来。 毕竟听闻北境战事又起,而如今大楚皇帝蠢蠢欲动,想要搅乱怀江的浑水,到时候衍人顾得了头顾不了尾,北境恐怕是乱上加乱,若是有人趁此乱局伤了小九和寻妻的二师弟,可怎生是好? 所以玄影门和鸾阁,她是一定要去讨个说法的,至少也要干掉两处的顶尖高手,令其元气大伤,无暇顾及沈飞阳才是。 思及此处,李清风立马准备笔墨纸砚,提笔写下信件,回给了莫问机,约对方在涪州见面。 信件写罢,她仔细捋清事情的来龙去脉时,突然想起,小九是如何与大衍的长公主卫茗徵相识,又是如何和对方关系好到,能喝公主府备给卫茗徵的鸡汤? 她李清风,作为自小看九师妹长大的大师姐,对此竟一点都不知? 另一处,郢都七公主府。 素日安静有序的公主府花园,如今竟无一人在旁边侍候。 若是此时有人在湖畔,便会听到浮躁的琴音,看到湖心亭周围的湖水,被发自亭内的音波掀起数丈之高。 近日来,随着朝堂上出兵大衍的反对声越小,离秋月的心情也越发的烦躁。 倒不是因为那一两个死缠烂打的追求者,而是她细细思量下来,总觉得,此番战事,大楚未必能从大衍身上讨得到好。 奈何她一女子,朝中自然是无人听她说话的,就连亲弟弟离秋染,也拿祖宗之法当说辞,把她的劝谏挡了回去。 难道真的是她妇人之见了吗? 现今,原本受她管辖的千鹰卫,也渐渐地被弟弟收拢走,她离秋月除了会些武道,有个苍虎境的实力傍身,也是光杆司令一个了。 府里的府兵都是皇帝从宫中调拨的禁卫,外人看来,这是皇帝与公主姐弟情深的信号。离秋月听后只能苦笑,她焉能不知,这是亲弟弟在防她呢。 防她效仿卫衍公主夺权夺嫡,防她插手大楚朝堂威望渐长,防这大楚也如那北地一样,出了位手腕铁血的女帝。 所以她连一两个私兵都不能有。 可她若真有意龙位,又怎会在明知那莫问心为女子的情况下,还求得来一纸婚约,借此帮皇帝拉拢朝中文臣之心呢? “唉。”离秋月暗自叹气,原来说皇家无亲情,是算不得玩笑话的。她又想起那个曾毫不吝啬给她曲谱之人,心想生在皇室真是好生没趣,姐弟之间,还不如一萍水相逢之人来得敞亮。 只是终究是自己愧对了她,这一纸婚约公告于天下,那莫问心日后再想成婚嫁人,便也难了。 千鹰卫最后一次给她递关于莫问心的消息,只说了那人跑到了新邑去,后来便再无音信了,也不知那吹笛之人如今过得怎样,思到此处,离秋月收拢了内力,指尖微动,拨弄起了那人给她誊抄下来的曲子梅花三弄。 一时间湖心风平浪静,只有飘渺的曲子在园中飘荡,而湖水镜面再无半点波澜。 第81章 平心 平心静气,意守丹田。 塞外的朝阳来得总晚了些,不过沈飞阳有清晨练功的习惯,除了体感温度会告诉她时间,摸着黑练武还是等天亮了练武,对她而言也没什么区别。 因此也不甚在意。 她并没有直接横穿大漠,而是绕了个远,沿着沙漠的边缘一路向北。她两眼啥都看不见,骑着马进沙丘变化多端的沙漠,四舍五入等同于找死。 “呼。”五心朝天,一个周天运转完毕,沈飞阳吐出一口浊气,喝了一口酒囊的苦酒,起身开始收拾行囊帐篷。 锅碗瓢盆塞进马包里叮当乱响,沈飞阳猜测这一路上,除了北洲人的军队,大约是遇不到别的有活人的村子了,因此吃饭的东西备的很齐全。 走到半路上要是没粮食了,沈飞阳打算直接找北洲人的营寨偷点,偷够了十天人和马食用的量再走。 倘若这处营寨人数超过五十,沈飞阳就把粮草营帐都点把火再走;没超过五十人,沈飞阳可以多砍掉几个人头再走。 省得北洲人驱马往南跑,祸害南边靠近堡坞那边村子的老百姓。 结果此举闹得北洲人人心惶惶,晚上睡觉都恨不得多睁一只眼睛,侵扰大衍百姓的频率的确降低了不少。33qxs.m 有些村民听说过沈飞阳以一文钱半张饼为佣金,独闯北洲营寨,斩杀八十人的事迹,便都觉得这些事,肯定是那个蒙眼刀客所为,便给她起了个外号,名为“一文刀客”,一时间一文刀客的事迹被传得沸沸扬扬,神乎其神的。 这些沈飞阳都不知道,眼下她正在思考别的事:她自离了长安,就一直卡在武道瓶颈中,不知该如何打通剩余的经脉窍穴,踏入那能让她摘下眼罩随意看世界的泉龙境。 虽然老秃驴没说到了泉龙境才能取下,只说了让她戴十五年再摘,如今也就过了五年吧。沈飞阳猜测,师父其中未尝没有怕自己因少年早成,目空一切,惹出祸事丢了性命的意思。 所以给自己戴了个眼罩,让自己尝尝行走江湖时处处掣肘的感觉,也未可知。 不过,沈飞阳还真难得地有些想回东辽了,再过两三个月,师门后山的榛蘑能采了,她有点想念大师姐做的炖鸡了。 唉,不能想不能想,区区蘑菇炖鸡,怎能乱我道心。沈飞阳摇摇头,咽下口水,打马继续向北赶去。 与此同时,大衍长安城。 北方的战线全面拉开,身为以武起家的卫氏皇室,一如既往地派遣皇子皇女,亲自领兵去往北方前线,以抗击北洲人来历练军事才能。 卫茗徵自然也不能免俗了。 不过这并不是她第一次带兵,实际上她十六岁时就随舅舅傅驰原出征过,只不过当时对抗的不是北洲人,而是位于大衍凉州西北方的吐蕃和党项。 现在吐蕃和党项被他们灭了,西面只剩下吐谷浑和肃州关外的前雍失地还未得收复。 卫茗徵的志向便是有朝一日,大衍能够在自己的治下,统一东洲,收复失地。 西至火寻城,东临百济城,南及林邑城,此乃雍朝盛极之时,东洲人的版图面积。 而卫茗徵不仅想要收复失地至此,还想要打到北洲人的小海城,打得他们不得不滚回西面的老家去,去和西洲人抢地盘。 突出的就是一个欲揽天下入其怀中。 衍太祖皇帝和北地的世家望族早就达成了协议,至少他们明面上还是和皇族利益一致,目前土地兼并的情况也在可控之内,因此表面上还算相安无事。 衍朝虽然以武立国,但朝内文臣也代有才人,内政国库周转打理得也算井井有条,官民矛盾并不尖锐,因此就算大衍屡次用兵,抗击北洲人,也没有拖垮朝廷的正常运转。 但想要变被动为主动,主动出击就需要更多的财富,而财富都掌握在谁的手里?还是世家望族了,只是北方的望族目前还在统一战线,不好擅动。 卫茗徵的眼睛,自打她下决心做皇帝起,便一直盯在大楚上,毕竟南方世家,那可真是富得流油。 光说那沿海进项,同南洲人、西洲人做生意,就不知是多大一笔银子。再有南方千年世家也有两三个,说是家里祖坟埋着金山银山也不为过。 卫茗徵真的很眼馋,真的很想伸手去抄几个家,来个九族消消乐,充盈一下大衍的国库。 只是,眼下没有借口和精力去灭楚罢了。 卫茗徵披挂上马,提起自己的马槊,盯着自己身后的挑选出的公主府亲卫看了看,确认都是信得过的人,才率先打马去往骊山大营。 皇子皇女出征,天子会在黑水河畔祭天送行,出征军士都会提前安排在骊山大营附近,所以她要先赶过去点兵。 至于皇弟皇妹们的账,没关系,可以等打赢回来再算。 毕竟,卫茗徵可没有眼皮子浅到,拿大衍将士的性命做夺嫡的炮灰。 外敌当前,她不屑于这么做。 另一边,新邑医馆。 “徒儿,为师过几日要去游历一番,你四师叔来信说下月便回,你在家中陪着你讲毒师姐且安心等着,记得好好练武,为师回来是要考校一番的。” 莫问机这几日早就收到了大师姐的信,想来送到他这时,公主已经诞下麟儿了,莫问机准备即刻动身,去玄影门老家附近踩踩点。 等大师姐到了,就直接踢飞他唐老怪家的山门。 “徒儿知晓了。”蓝沄剑拱手道,她经过这些时日的修养,武功重回苍虎境了,起码根基也更稳固了些。 “唉,也不知小九最近如何了。”莫问机看了看自己的好徒儿,叹了口气,这妮子倔得很,临小九走了也没告诉人家她种生死蛊的事情。 莫问机也没敢和大师姐说这事,说了又能怎样呢,这蛊虫还能再拔出来不成? 生死蛊到底拔得出来拔不出来,莫问机不知道,但他知道的是,他要是自己主动和大师姐说了这事,大师姐莫问清迟早会找个由头扒了他的皮。 他都快六十的人了,要是因为这种事被大师姐抽鞭子,老脸还往哪搁啊。 “问心武艺高强,想来在塞外也是无事的。”蓝沄剑倒不怎么担心沈飞阳,毕竟就算打不过她也会跑。 莫问心可是半夜能扛着她单手爬城楼,还能一口气跑出二十里地的狠人,蓝沄剑总觉得,这样的人,就算一个人跑到西洲最西边,按理说也不会有事的。 莫问机不知自家徒儿对九师妹这么有信心,只是有点发愁。 正所谓一个徒弟半个儿,莫问机再过几年,也是花甲老人了,他好不容易有了这么个入得了眼的徒弟,又怎会不担心呢? 罢了,总归也是为了小师妹和徒弟,莫问机决定这次到玄影门,一定要多废几个唐家的龙境高手。 第82章 寻访玉容教 七月底,沈飞阳终于到了白山山脉。 从干燥的大漠爬出来,又经历了攀爬荒原戈壁,走到白山里面就舒服了许多。这里水草丰沛,动物资源富足,沈飞阳才待了五天,就遇见了三群狼。 于是这几天沈飞阳吃得很爽,起码终于有新鲜的肉食,不用天天啃从北洲人那偷来的肉干了。 “玉容教……到底在哪呢?”等人和马都打完了牙祭,沈飞阳嘴里咬着干草,心里思虑着下一步的打算。 首先,弓月城和碎叶城她是肯定不能去的,这两座城现在都是北洲人的地盘,她这身行头和相貌一看就是东洲人,还想混进去打听消息? 其次,她也不会说北洲话,就算能混进去,也打听不出个屁来,四舍五入连耳朵也不好使了,又聋又瞎,进城肯定等同于自投罗网,打草惊蛇不说,还未必能寻得二师兄踪迹。 再有,那刘平也只知玉容教在弓月城和碎叶一带,可弓月城和碎叶这一带,地方也大了去了,中间还隔着个图斯湖,这白山中山高地险的,她去哪找这么个莫名其妙的宗教…… 沈飞阳灵光一闪,图斯湖?倒是个不错的建城地,按理说这白山内虽然不算缺水,但久居干旱无雨地,想必人们聚居的选址也会更靠近水源些,不如自己去图斯湖附近找找? 要是找不到,自己就去夜探弓月碎叶,碰碰运气好了。 沈飞阳第一次感受到天地之大,自己吭哧吭哧赶路了半年,连二师兄和二嫂子的影子都没见着。一路打听来,二师兄倒还有人见过,二嫂夏十娘是真的杳无音讯,令人颇为头疼。 而越打听不到人,沈飞阳心里越感到不安。不为别的,二嫂容貌妍丽,一个人刚出了月子就跑出去找妹妹了,还是去的这乱糟糟的关外,怎能不让人心焦? 这世道就算没这么乱,普通女子形貌美丽,都是怀璧其罪啊。 不说那奸淫掳掠东洲妇女的北洲人了,就说那拍花子人贩子,阴损手段一套一套的,二嫂也算是个性子直的女中豪杰,若是倒霉遇上了,又如何挡得住? 越想沈飞阳越觉得不能再耽搁了,二师兄虽然如今也是苍龙境高手,可高手也架不住别人用损招。 沈飞阳心中琢磨,按照二师兄莫问敖的这个行动轨迹,准是查到了些不寻常的事情,而二师兄性格憨厚,如今又隐隐牵扯进玉容教,那玉容教要是个什么邪门教派的话,阴损毒辣的招数肯定更多,沈飞阳真的担心二师兄会中招。 思到此处,沈飞阳一骨碌从草地上爬起来,收拾好随身的东西便上了马,打马就往西边赶。 一路上狼虫虎豹,牛羊马人,沈飞阳都没心情管,饿了也是跑到白山的牧民家里,丢下一锭银子后拿走一些人家的馕饼和肉干,喂马的干草,或者路上砍死什么动物就吃什么。 就这样风风火火地翻过了两座雪山,又穿越了不知多少里路的森林,跨过了一条河流,冒了两天的雨,终于抵达了图斯湖周边的树林和草原。 沈飞阳就此止步,在林中寻了个隐秘处,歇了一日后才起来打探这图斯湖沿岸的情况。 倒是如她所料,图斯湖沿岸的确有几个小村镇。沈飞阳傍晚时分潜入一个村子,见此地吵吵嚷嚷,便有心打探地跟了人群。 不过细听之下,沈飞阳发现这里的村民说得既不是东洲话,也不算北洲语,听着好似是他们本民族的土语,沈飞阳这下犯了难,这不是更听不懂了吗? 正在她犯难之际,就听得那吵吵嚷嚷的人中有人突然蹦出来一句蹩脚的东洲话: “救命啊!为什么要抓我!”之后那人又用北洲话说了些什么,尔后便是念念有词,沈飞阳眉头一皱,细细听下,竟觉得和她魂穿前听过的外国语有那么一点像。 随后,她便闻到了火柴的味道,心道不好,赶忙循着那念念有词的声音闯过去,从火中把那正念念叨叨的人捞出来,扛在肩膀上就跑。 后面一群人追赶,到底也赶不上沈飞阳这个轻功高手,那被她扛在肩上人惊呆了,经也不念了,嘴里开始念叨起别的东西。 直到沈飞阳带着他跑到了安全的地方。 “你是谁,怎么会说东洲话?”沈飞阳把这人扔在地上,拍了拍肩膀的土,这人还挺沉的。 “你,你是东洲人……哦,大父,感谢……” 听着这蹩脚的东洲话,沈飞阳心里有了个猜测,便问道:“你可是从西洲来的?想来东洲传教的?” 那人迷茫地眨了眨眼,“你怎么知道我是教徒,不过我确实是你们所说的‘西洲人’,难道是大父的感召……” “停,我没听过你说的什么大父,不过按照礼仪来讲,你们西洲人见到陌生人不会先报上姓名吗?”www.33qxs.m 那人才反应过来,自己行为的确有些失礼了,于是赶忙从地上爬起来,“我,我的名字翻译成东洲话是保禄,是从陆间海帝国来的,来到东洲,是为了传播大父的福音。” 沈飞阳点头:“我叫莫问心,是个到处乱跑的东洲人,来这找我哥哥的。” “哥哥?”那人挠头道,“是,东洲话里‘兄弟’的意思吗?” “没错,是我的兄弟。”沈飞阳点头,“你跑到这地方来干嘛,刚刚那群人为什么要放火烧你?” “我也不知道……”那人也很疑惑,“我见到个小孩子,才说了一句话,他就跑掉了。后面就突然来了很多人,拿着农具,把我绑走了。”说罢,他愤愤道: “不明白,突然间就要给我火刑,我又不是渎神的叛徒!” 沈飞阳心想,大约是见你长相有点特别,以为你是什么从图斯湖里爬上来,那种成了精的怪物,所以要把你抓起来烧了吧? 当然,这也只是她瞎猜的,毕竟靠近图斯湖这种大湖边,会有些水怪传说也不奇怪吧? 第83章 碎叶谜团 “唉,这可如何是好啊。” 沈飞阳一边烤着兔子,一边暗自叹气。救下传教士保禄之后,她便换了个歇脚的地方,改去山上寻了处无人居住的小木屋,暂且安置了下来。 但对玉容教的去向,还是没什么头绪。 那保禄说自己是从碎叶过来,倒是听过这玉容教,也见过其中教徒。玉容教教徒多用北洲话在碎叶传教,收纳弟子向来女多男少,在碎叶城貌似也有些名气。 不过他并不知道这群人的据点在哪,也不清楚这处教会总部在何处。 这让沈飞阳犯了难,她猜测这教派极有可能在白山里,但白山延绵数千里,她也不能确定这教会究竟在何方。 况且她冷静下来细想,这玉容教也只是和二师兄有些许关联,这关联是好是坏,还尚未可知。 万一玉容教其实就是个普通教派呢?同那些信仰马仙山神的民族一样,也只是信仰本土神明的团体而已呢? “莫问心,你看起来好像不太开心。”保禄从小木屋里出来,坐在了火堆旁边,他没和沈飞阳住一起,沈飞阳在木屋外面单支了个帐篷。 “我在担心我的兄弟。”沈飞阳叹道,“他去找他的妻子了,很久没回来,我怀疑这件事,和那个玉容教有关系,但我找不到这个地方在哪。” 她倒是不担心保禄会说出去或者告密什么的,她还巴不得对方也是玉容教的,这样叫来人,她还能直接抓一个玉容教教徒回来拷问。 “你的兄弟长什么样子,也许我在碎叶见过呢?”保禄刚想念一段玫瑰经,又想起面前这人好像一听他说大父和圣母的故事就不耐烦,只好如此问道。 “我那兄弟比我高上一头,皮肤黝黑,看起来很健壮,拿着齐眉那么长的铁棍子。”沈飞阳将树枝上的烤兔子翻了个面,随口说道,她是没指望这传教士真遇见过,毕竟老外似乎看这边的人都有点脸盲,不一定能记住。 “这样的人在碎叶城有很多,我不知道哪一个是你的兄弟。”保禄说道,“我以前在教堂做过牧师,还是能记住一些人的,莫问心,你再详细说说。” “嗯……”沈飞阳想了想,觉得说了也没什么,便答道:“我那兄弟是个大胡子,胡须连鬓络腮,大概到脖子的结喉;眉毛也很粗,快要连起来,眼睛嘛,有点像北洲人的那种细吊眼……。” 沈飞阳描述得很仔细,尽量没有说些文邹邹的词儿,防止保禄听不懂。 “你兄弟的头发是卷发吗?” 沈飞阳摇头,“不是,但看起来头发和胡子就很硬。”她想到,自己二师兄的那胡子,貌似被小侄女控诉过很多次扎人,不过二嫂好像就喜欢猛男款的,所以二师兄一直没刮过。 保禄若有所思道:“我记得我在碎叶城见到过一个很符合你描述的男人,仔细想想,他穿得衣服款式,好像也和你现在穿的很像……” “真的?”沈飞阳立马就来了兴趣,把手上的烤兔子扯下来一半,撒了些粗盐,递给保禄,“能不能详细说说,你在哪遇见的,遇见的时候他正在干什么?” 保禄叹息道,“莫问心,希望你听了以后不要着急,我见到他时,他是被锁链捆住的。” “什么?!” 沈飞阳心里咚咚咚地跳了起来,不好的预感正在顺着喉咙涌出,死死地压住了她的舌根。沈飞阳猛地往口中灌了一口酒,被辛辣苦涩的感觉刺激后,心才慢慢平静了下来。 篝火跳动,沈飞阳安静地听着保禄讲述他在碎叶城见到的事情。 原来这保禄到了碎叶城后,在那里边传教边增长了几日见闻,偶有一日在碎叶城漫步,无意间看见了玉容教的法王巡街。 这教派在东洲中原虽不显其名,却十分富裕。保禄记得,他见到那法王时,那法王身披大红色丝绸兜帽,脖子上挂着老大一颗祖母绿宝石。这宝石的成色尺寸,就算搜罗西洲所有国王的王冠,也找不到一颗宝石能与之相媲美。 因此他印象颇为深刻,也有意打听过这玉容教,得知了些微末消息。 那玉容教虽广收弟子,男女皆有,但教内法王却大多都是男子。教内弟子在碎叶横行,似乎也因为有北洲人在背后撑腰。 那日保禄在街上,除了看到了招摇的宝石,也见到那法王身旁,带着一个衣衫褴褛、神志不清的奴隶。33qxs.m 保禄一开始还不以为意,毕竟在他家乡,比这当街遛奴隶更过分的领主也有许多。但如今细细想来,那奴隶的模样竟和沈飞阳口中描述的兄弟十分类似。 “你是说,这玉容教法王,当街捆着长得像我兄弟的人当狗遛?”沈飞阳越听脸色越沉,她此时此刻真的希望保禄看到的人,不是她二师兄莫问敖。 倘若二师兄都被玉容教整得形若疯癫,那她二嫂八成已经遇害了。 保禄点头道:“我记得那人的眼睛,确实有些像北洲人。当时还奇怪过,为什么北洲人会允许自己统治下的同族,被这样当作奴隶对待,如果那个人是东洲人,就说得通了。” 沈飞阳深吸一口气,把心中的不安和火气悉数压下,“保禄,你还记得从这到碎叶的路吗?” 保禄吓了一跳,赶紧劝道,“莫问心,你不要冲动,那个玉容教有很厉害的武术大师做首领,我看到过那些武者,所以教徒才在碎叶城十分嚣张,你一个人过去,很容易被打败。” 沈飞阳摇摇头,对保禄说道:“如果是你的亲兄弟被敌人抓走了,你会不去救他吗?这里离东洲人管辖的地方很远,我没办法去找军队,也没有雇佣别人的钱,只能我自己去救。” “可是你一个人,就算见到了你的兄弟,又该怎么把他从里面带出来?那里可是有很多很多厉害的武者,比教宗领地中的骑士团还要厉害。”保禄越着急说东洲话越嘴瓢,不过他的意思还是传达了出来。 沈飞阳顿了顿,说道:“所以,保禄,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第84章 混入玉容教 八月初十,碎叶城内。 一名金发碧眼的西洲人骑马走进城内,马后面拴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女人。 那女人双足赤裸,面带沧桑,脚上粘满了泥土和干涸的血液,原本细嫩的脚腕都被勒出了深紫的印记,走路踉踉跄跄的,低着头不敢看四周,后背还驮着一大堆重物。 就算这样凄惨,似乎也没能引起马背上的西洲人的怜悯之心,那西洲人竟还时不时地对跟在马后的女人甩鞭子,用人们都听不懂的西洲话恐吓,引得过往的路人纷纷侧目。 有些人透过那女人纷乱的头发,看出来她是个东洲人,就立马别过脸去。 东洲人嘛,在北洲人的下辖城市里,会被这样对待也不奇怪。 “我听在秦燕的朋友说,你们玉容教似乎在收东洲奴隶,我刚好从朋友家里赢了个上好的女奴,你们看看怎么样吧。” 那西洲人神情倨傲,口中的北洲话虽然生硬,但并未影响对方的气势。正在招收教徒的玉容教弟子互相看了眼,便问道: “西洲来的旅客,你想卖多少钱?” “五斤大衍银块。”金发碧眼的男人扬了扬下巴,大声说道:“这奴隶可还没被人用过,五斤大衍的银块算我卖得便宜了。” 周围注意这里的北洲军卒听了都一阵哄笑,大声地嚷嚷着些什么,那女子似乎也明白这边在说什么,怯生生地在马屁股后面发抖。 一名玉容教的女弟子走上前来,一把薅起女奴的下巴,仔细地看了看,那女奴垂着眼睛,不敢去看她,瑟缩地发着抖。玉容教的女弟子用水抹掉女奴脸上的污垢,端详了一番姿色,随后对身后的其他弟子点了点头。 “这娘们儿长得是不错,可也没个身段儿,哪里值得五斤银块?我看五块银块就够了!”旁边喝酒的北洲人起哄道。 那西洲人一听就急了,跳下马来凑到玉容教弟子的耳边说了什么,那玉容教弟子眼前顿时一亮,眼神示意另一人过去。 被他点到的人便过来,摸了摸女奴的脉门,随后也点了点头。 “西洲来的旅客,我们玉容教一向都对游人热情,既然你急用钱,那就给你十斤大衍银块好了,就当玉容教和你交个朋友。” 金发碧眼的西洲人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一手交钱一手交了货,在羊皮纸上签了字,便拿走行李上马离开。为首的玉容教弟子示意了一下,便有女弟子过来架走了那女奴。 “嘭!”的一声,房门关上,女奴被推了一个趔趄,摔了个嘴啃泥。 “这狐媚子脏兮兮的,真晦气。”微小的声音传入房间内,被来人掀起的尘土终于静了下来。 沈飞阳这才睁开眼,发现这地方只有她一个人,于是坐了起来,无声地“呸”了一下。 她刚刚听得清楚,这把她丢进来的女弟子,嘴里嘟囔得可是东洲话。 这玉容教,看来水够深的啊。沈飞阳抬眼看去,她从进来前就感知到这房里没有别人,定睛一看果然空无一人。 沈飞阳心中盘算,保禄应该会按计划,在三日之后的后半夜,把她的刀丢进来,到时候她先去夜探一下这处玉容教分坛。若是没找到二师兄,便从长计议,找个机会混到玉容教的总坛去。 戴着眼布实在是过于惹眼,沈飞阳也不想错过二师兄的踪迹,因此这次她并没有继续装瞎,而是摘了眼罩,装作女奴的样子混进来。 刚刚那出西洲人卖奴隶,不过是她与保禄商量好,混入玉容教的戏码而已。 本来沈飞阳打算救了二师兄便走,但看起来这玉容教还和东洲有所牵连,沈飞阳觉得,就算这玉容教与师兄没关系,她也要去打探个究竟。 毕竟事关东洲老百姓,要是被她沈飞阳发现了这里有人搞通敌叛国那套,她真的不介意用先皇后傅驰淑的刀,多去砍掉几个脑袋。 夜幕降临,沈飞阳听着动静,悄咪咪地爬到通风的高窗口,手上和脚上的镣铐几乎影响不到她的行动,她自顾自地扒着窗户往外看去。 院中空无一人,只有几个砂岩的房子还亮着灯火,侧耳仔细倾听,似乎有几个北洲人在其中一间房喝酒吵闹,另外几个亮着灯的房间则相对安静。 沈飞阳打算找个机会,去看看黑着灯的那几个房间里有什么。 第二天一早,有人又带来了新的女奴,同沈飞阳关在一起,这才想起这有个女奴饿了一夜,便丢了块馕饼和一碗凉水进来。 沈飞阳垂着眼装死,等人走了才偷眼打量那新来的女奴,见那女人颇有姿色,但状若痴儿,口角流涎,便皱了皱眉头. 看来这玉容教的确不干净啊。她心中暗想,有东洲人教徒,又买东洲的奴隶,还能搜罗貌美的女子,这背后怕不是不光有北洲人撑腰,应该还有别的东洲人插手。 只是不知道这幕后之人是衍还是楚。 喝了半碗水后,沈飞阳从怀里把偷带进来的化毒丹捏了一颗出来,掐成一半放在水里化开,另一半塞进自己嘴里咽了,她怕玉容教这帮鸟人给水里下毒。 这化毒丹还是上回在她离开新邑前,四师兄莫问行塞给她的,不过一瓶子里就五颗,得省着点用。 沈飞阳不知道这化毒丹对拍花子药管不管用,只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态,把化开丹药的半碗药水给这女子喂下,随后就蹲到一旁闭眼假寐。 万一管用呢,真碰上被下药的二师兄也不会抓瞎了。 片刻后,那原本呆滞地坐在地上的女子突然动了,锁链碰撞,她疑惑地发出哼声,沈飞阳听见外面有脚步声,赶忙窜过去捂住了那女人的嘴巴。www.33qxs.m “嘘。不想死的话就别出声,老实点。”沈飞阳压在那女人的耳边,低声地用气音提醒道。那女人身子一哆嗦,呆在原地不敢乱动了。 索性,那人只是路过,并没有打开这处关押女奴的岩房。沈飞阳听着声音远去,才放开自己的手。 第85章 大闹碎叶城 夜半三更。 闭目养神的沈飞阳睁开眼,看到月光洒入高窗,照在布满灰土的地上,一个翻身便坐了起来。 她屏息凝神,运转起内功心法,两只手和胳膊青筋暴起,猛地一下便挣断了手脚的铁链。 那安静缩在角落的女人,被这动静吓了一跳,沈飞阳迈步过来,故技重施,一把生生扯断了女子手脚的锁链,随后别过脸去,避免与对方对视,淡然说道: “等下我会把门踹开,看你也有个鹰境的实力,自己逃走应该不成问题,你自己好自为之吧。”沈飞阳说罢,转过身去,径直走到那门前。 “敢问恩公尊姓大名?”那女子愣愣地看着手脚上断开的束缚,见沈飞阳转身便要离去,赶忙问道。 “东辽莫问心。”沈飞阳再度运起内力,她听见金属落地的声音了,想必保禄已将刀掷了进来。 “在下海西道邹寻枫,恩公大恩大德……” “嘭!” 原本紧紧关闭的门被踹飞出去三丈远,原本还在门口的女人瞬间没了踪影,邹寻枫呆了一秒钟,赶忙爬起来,运起轻功就往外跑。 而此时,沈飞阳早就捡起刀来,挥刀砍杀闻声前来的玉容教弟子。 “何人胆敢在我玉容教造次!”玉容教法王提刀从屋内跑出,回应他的是一名被踢飞过来的玉容教弟子。 那法王当即将横飞过来的弟子一脚踹开,还未定睛瞧那刺客是谁,一道刀光便直奔他的面门而来。彡彡訁凊 法王大惊,连忙举刀抵挡,不想竟被这一击震得胳膊发麻,心下大震,还来不及反应,第二招就凌空而至,直接砍下他一条胳膊。 “啊!!”玉容教法王倒退两步,弯刀脱手,便倒在了地上,沈飞阳跟步上前,一刀砍断他的单腿,才抽刀反击其他玉容教教徒,顿时整座院子一片大乱。 “杀人了!杀人了!!”有人用北洲话大叫道,试图吸引附近的北洲士兵来此,然而话音刚落,便被人削掉了脑袋,一时间整座院落血液飞溅,不到半刻钟便只剩下两个带活气的玉容教成员了。 一个是那日口吐东洲话的女弟子,她已经被沈飞阳用刀背打晕;另一个就是被砍掉了一只胳膊和一条腿的法王了。 沈飞阳挨个房门踹开寻找,却没找到自己的二师兄,只看见几个被捆住的女人。沈飞阳也没救她们,而是径直走出了最后一间房的房门。 因为没有时间了。 听着由远至近的马蹄声和北洲人的嚷嚷,沈飞阳将刀捆在背上,弯腰拎起这位被砍成残废的法王,另只手像抓小鸡一样提起了那名玉容教女弟子,随后脚尖点地腾空而起,抓着两个人的后脖子,踩在屋顶上就跑。 “拦住她!拦住那个刺客!!”北洲人大叫道,有人朝沈飞阳拉弓射箭,都被她轻松地躲过,北洲人一路追赶,却还是追不上在房顶间如履平地的沈飞阳。 这场抓捕行动持续到后半夜,由于闹得动静太大,没人注意到有人分别从西门和南侧的地方逃走了。 卯时二刻,甩掉追兵的沈飞阳把扛在肩上的女弟子吊在了树上,刚刚那个被她掠出来的法王,则作为缓兵之计,被她丢向了北洲人的追兵。 毕竟她早就偷偷把那法王的脊椎打断了,令其此生都再难练武,叫他生不如死。 “莫问心。”保禄焦急地骑着马赶来,此处是他们预先计划好的碰头地点,看到沈飞阳平安无事,他才松了口气。 “大父在上,感谢您……” 沈飞阳看了眼被她吊起来的女人,转头对保禄说道:“保禄,把我的水囊给我。” 金发的传教士赶紧把沈飞阳的包裹丢给她,不知为何,他偶然间看到沈飞阳的眼睛,竟然觉得有些吓人。 沈飞阳也不和他客套,自顾自地掏出酒囊,咕噜噜地喝了一大口。 “呼……”运转了一个周天后,沈飞阳吐出一口酒气,内息这才安定了下来。 “这个女人,你打算怎么办。”保禄此时已经从马上下来,看向被吊住的女子,他大概猜得到,沈飞阳要对她做些什么。 沈飞阳垂着眼睛,拧上了酒囊的盖子,“当然是要审她了。”她顿了顿,“保禄,你最好不要泛滥善心,这个家伙很有可能是东洲人。” 保禄闻言仔细打量了一番,发现果然,看对方脸上的骨骼,的确更像东洲人,便明白了。 “你怀疑,她是你们民族的叛徒?” “我不知道。”沈飞阳走到那还昏着的女人身旁,抡圆了巴掌给了她一个嘴巴,不过没用内力,直接将对方打醒了。 那女人痛得扭动身体,随后看清面前站的二人是谁,便想大叫。 “你最好把嘴给我闭上,我问你话的时候再张开。”沈飞阳抽刀出鞘,那刀锋紧贴着女子的脸皮,森森的寒气和血气吓得那玉容教教徒一激灵,顿时老实了起来。 “你是衍人还是楚人?” 那女子一愣,并不作答,沈飞阳不耐烦地说道:“别装了,我知道你听得懂我说话,你要是不说,我就在你脸上片肉片下来,直到你愿意说了为止。” 说罢,她手中的刀便用力在女子脸上压了压,一道血痕立马顺着她的脸颊流了下来。 “我说,我说,你把刀拿开,求求你了。”那女子哀求道,沈飞阳并未抬眼看她,只说:“你没资格跟我谈条件。” 随后刀又往下,挪到了脖子上,“我儿时见过,村里的农人杀猪都会放血,你说我在这里划上一刀……” “我、我是楚国人!” “楚国哪里的?” “楚国永州人!” “你觉得我会信吗?”沈飞阳的刀锋冰凉,紧紧贴着那女子的脖颈,似乎随时都会给被绑起来的女人来上一下。 “永州到碎叶近万里的路,中间要过三个衍地的关隘,你跟我说你是南楚永州人?” 哪家人那么闲,放着好好的东洲不待,非要跑到这来啊? “真、真的!大侠,我、我真的我没骗你,我五年前就受主家的命令被派到碎叶,中间的通关文书,都是主家找北衍大官的关系!” 那女子欲哭无泪,刀架在她脖子上,拿着刀的人又是个能砍废法王的狠人,她哪敢对这样的人说假话啊! 第86章 夜探玉容教 “莫问心,你看起来很不高兴。” 保禄对着臭着一张脸的沈飞阳如此点评道。 “如果你发现和你有血缘关系的人,不仅在贩卖人口,还在通敌叛国,你也不会高兴的。” 没错,沈飞阳不问不知道,一问真是吓一跳,那女子除了详细交代了玉容教的地址,说起玉容教其他的事,竟还牵扯出千里之外的沈家。 原来那女子姓戴,叫戴四凤,原是大楚永州人士,儿时便被爹娘卖给了当地的土豪乡绅,那乡绅买来的孩子,聪明的便教些北洲话和武艺,不聪明的便都秘密地打发走了。彡彡訁凊 戴四凤长大了才知道,原来那些“不聪明”的孩子们都被卖去了北洲,而她被悉心培养长大,也不是为了给官老爷和小姐们做护院丫鬟,而是也要送到塞外去,成为什么“玉容教”的新弟子。 所谓的玉容教,通俗一点来说就是个大型的人口拐卖团体,北洲人和楚地的贵族老爷们采取“以物易物”的方式,北洲人会用从西洲或中洲抢来的胡姬女人,以及琉璃、宝石、香料,来交换东洲的女人和茶叶、盐、铁器。 至于东洲女子会被卖到什么地方,据戴四凤交代,貌美的似乎会被玉容教的教主选走一部分,有传言说要练“神功”用,其他的则会被卖给北洲的贵族充作奴婢姬妾。 而这一切的交易建立的前提下,是衍人和楚人中有高官勋贵背后撑腰,其中南楚这边就有沈家在背后运作。 “沈飞显……”沈飞阳喃喃地念到,那戴四凤说,她是三年前启程离开的东洲,走前曾在自家老爷的院子里见过这位叫沈飞显的公子,说是忠勇侯的四儿子,因此有些印象。 沈飞阳也依稀听说过这么个人,似乎是蓝沄焕说过,好像就是他下蛊给弄傻了的那个。 “如果是我的父亲在做叛国的事,我也要被国王推上绞刑架的,那样的确让人开心不起来。”保禄沉思了良久,点了点头,表示了理解。 沈飞阳并没有搭理他,而是继续回想着刚才审出来的细节。 倘若衍朝中也有人给这种买卖行方便,那这事就可以定性为里通外国的叛国罪了,走官府那边肯定没人管,得找个机会告诉卫茗徵才行。 至于南楚那边,没关系,离氏不是想招她做女婿吗,她沈飞阳正好趁此机会,把这桩莫名其妙的婚事搅黄了。 未来的驸马爷刺杀安南伯侯天海、宁王离霖,以及亲爹忠勇侯沈钰,这三样罪名背身上岂不是很刺激? 正好这三位都是幕后主使,她沈飞阳就算把他们全家都宰了,也叫替天行道,不能算她乱杀无辜。 毕竟他们享受荣华富贵的钱,都是靠着吸食别人的人命堆上来的! 沈飞阳这边在心里记着暗杀名单,一旁的保禄却是一哆嗦,他不明白,这莫问心怎么阴晴不定的,刚刚还面沉似水,现在周身杀气腾腾的,让他感觉自己好像被老虎盯上了一样。 就算他们现在正在去玉容教总坛的路上,莫问心也不至于这么早就酝酿杀意了吧? “保禄,待会到了玉容教,我们就就此别过吧。”沈飞阳冷冷地说道,“不管那里面有没有我的兄弟,我都要和他们打一场,到时候牵连到你就不好了。” 保禄点头,他对自己的武艺有几斤几两还是很清楚的,莫问心肯定是不希望自他拖后腿,但还是问道:“莫问心,如果我离开了这里,到东洲的哪里能够见到你?” 沈飞阳想了想,“东洲衍国有个叫新邑的城市,你可以到那去住几天,如果我回到东洲,一定会去那边的。” “好,我会为你向大父祈祷的,请你一定要活着回来。” 沈飞阳心说你可别奶我了,但脸上还是不显,只是僵硬地点了点头,二人便就此分道扬镳了。 八月廿日,一更天。 沈飞阳晓行夜宿,终于从碎叶抵达了玉容教的所在地,休息了一日后,便动身准备夜探玉容教。 这教派建在靠近大漠的山谷里,若非对白山山系极为熟悉,都不可能想得到靠近的戈壁后面,竟有一处世外桃源般的绿洲。 沈飞阳穿了一身黑色的衣服,为了探查清楚情况,她并没有戴着眼罩。 毕竟若是师兄真被这玉容教的教徒关起来,那也应该是被下了药的,况且大漠缺水,更不可能给囚徒洗澡,光靠声音和气味,她不一定能够辨认得出来。 这边的建筑基本上都是依山而建,有些地方甚至形似窑洞,不过也是凿开山壁开建的房屋。戴四凤曾告诉过她奴隶都被关押在哪里,因此沈飞阳凭着记忆也能找对一个大致的方向。 只是她面对着这巨大的岩壁囚洞,并不清楚这其中有没有她的二师兄莫问敖。 正当她一筹莫展之际,有玉容教弟子率队前来,拿着教内的信物,用北洲话对看守奴隶的弟子命令道:“教主有令,拉出五个男人来,供圣子法王玩乐享用。” 沈飞阳藏在暗处,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不过看这大张旗鼓的样子,应该是有重要的事,于是她躲在阴影里,打算静观其变。 那守门的弟子点了点头,掏出腰上的钥匙打开了大门,一行人鱼贯而入,片刻之后架出五个蓬头垢面的男子来。 “带走,给他们洗个澡再送到圣子那里。”领头的玉容教弟子嫌恶地踢了其中一个男子一脚,那男子顿时倒地,痴傻地嘴角流着涎水,趴在地上露出了满是伤痕的皮肤。 那皮肤上都是烧伤、鞭伤和烫伤,仔细看去也有刀伤,再看脸上,这男人甚至被割掉了鼻子和耳朵,胡子上沾满了干草和虫子的尸体,再全部被涎水团在了一起。 沈飞阳躲在阴影里,借着月光看了个清清楚楚,那趴在地上没鼻子的男人,双眼细长、两道浓眉近乎要连在一起。 她揉了揉双眼,再瞪大眼睛仔细去瞧,此人正是她的二师兄,覆海蛟龙莫问敖! 第87章 血溅百尺楼 二更天,百尺楼外厢房。 这百尺楼,正是玉容教的主要建筑之一,是只有教内的圣子圣女能够居住的地方。而伺候他们的奴仆和弟子,都住在百尺楼外的厢房里。 两名玉容教弟子正骂骂咧咧地往痴傻男人的身上泼水,嘴里念着晦气的字眼,正想给趴在地上一会哭一会笑的男人一脚,其中一人就突然间被扭断了脖子,来不及说话便倒在地上。 另一人见状差点大叫出声,然而惊惧之间视线乱飘,正对上一双如金灯般的怒目,顿时声音就被堵在了嗓子眼里,一句话都不能再说出来。 不过两个呼吸,这名弟子口吐鲜血,双眼盛满了恐惧的泪水,捂着肚子倒在地上,一动也不动了。 沈飞阳没管他究竟死没死透,直奔倒在地上又哭又笑的痴傻男人而来,她从怀里掏出化毒丹的药瓶,强行摁着男人的脑袋给他喂下一颗,又灌了碗水,见他终于安静下来后才松手走到一旁去。 片刻之后,男人的目光终于清醒过来,他抬眼看清了站在面前的人是谁,顿时眼泪又流了下来。 “小九……是小九吗?” “我在呢,二师兄。”沈飞阳面色沉痛,蹲在了男人跟前。 “你,你二嫂她……”男人失声痛哭,仿佛身上的一切伤痛,都不及失去妻子的伤痛更加痛心。他的鼻子被人割了,眼泪也因此流到鼻腔里,呛得他的眼睛变得通红起来。 沈飞阳心情沉重,将二师兄扶起来,让他坐在墙边。 “我们先离开这里。二师兄,莫要被悲伤控制了心神,实在想不通的话,便想想囡囡吧。” 莫问敖只是含混不清地呜呜了两声,一提起女儿,他的确冷静了些,“小九,你,你二嫂的尸体,还在,还在百尺楼地下……”他吸了吸鼻子,“还有,还有你嫂子的妹妹,现在是玉容教的圣女……” “圣女?” “嗯,平日里应该也住在百尺楼内,被玉容教的教主带在身边。”莫问敖的情绪终于稳定了下来,继而说道:“我们得把她带走。” 沈飞阳点头,被带在教主身旁,意味着什么,她姑且能猜到。 “师兄,这玉容教里有几个龙境高手?”她并未妄动,而是思考着接下来的行动。 若是现在带二师兄走,等安置了他再回来,玉容教势必会发觉有奴隶被劫走,继而有所防备。 既然如此,不如一不做二不休。 “我先前来时,探查到这有三个雪龙境,五个苍龙境,那个教主是泉龙境的。”莫问敖又吸了吸鼻子,低声道:“你可带了老四做的补药?” 沈飞阳心中一惊,“二师兄,你莫要做傻事。” 二师兄覆海蛟龙莫问敖,修习的心法名为《覆海七伤诀》,平常时与普通的内功吐纳心法无二,关键时刻却可通过逆周天经脉运行内力,透支身体机能,令人短暂地拥有翻天覆海之力。 莫问敖问她要补药,恐怕就是存了要去拼命的心思。 “小九。”莫问敖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我只想带你二嫂回家而已。” 沈飞阳默然,她从怀中取出一瓶药来,抛给了二师兄,别过脸避免与他对视。 “二师兄,我等下争取把动静闹得大点。” 三更天时分,月挂高空。 百尺楼内灯火通明,音乐歌舞并未停歇,有人慌慌张张跑进来,又被高座台上的男人踹翻在地,蜷缩在地上的玉容教弟子刚想说些什么,却忽然间听得一声巨响。 以琉璃彩绘的门窗被人从外面大力踢飞,一名身着黑衣的女子提刀跳进楼内,见到身穿玉容教服饰的弟子便砍,顿时这处刚刚还欢歌笑语的厅堂变得纷乱,原本坐在高位男子大声叫喊,呼叫别人前来保护圣子。 结果不叫还好,一叫便吸引了闯入者的注意,那闯进百尺楼的女子目光直勾勾地看向高位上的年轻男子,二人视线交汇之际,那男子竟喷出一口鲜血,滚落到了地上。 这下周围人更惊慌了,都想去扶圣子,却不想背后就此亮给了闯进来的沈飞阳,沈飞阳一刀一个将他们砍翻在地,抽空便将倒在地上吐血的圣子扎了个对穿。 “圣子死了!!!” 惊呼声传遍了整栋百尺楼,许多楼中的玉容教弟子闻声赶来,有人则去禀告教内法王和教主,整栋百尺楼如今一片大乱,喊杀声震天。 沈飞阳丝毫不慌,手中伏魔长刀挥舞的虎虎生风,刀锋所到之处必然血溅三尺,许多玉容教教众甚至还没来得及和她交手,便因为和她目光相接而肝胆俱裂地倒在地上。 年轻的女人几乎杀红了眼,她想起自己那个爱说爱笑、性情豪爽的二嫂,想起有那么多大好年华的女孩子都被葬送在了这大漠边疆,又想起看着自己长大的二师兄如今是如何地凄惨,内心的愤怒就止不住地向外奔涌。 眼前的玉容教教众已经不是人了,在她眼中都是为虎作伥的伥鬼,根本没有手下留情的必要,更何况这其中还有肆意践踏人命的北洲人,于是她出刀变得更加凌厉,所到之处皆是一片哀嚎。 如此战斗了将近一刻钟的时间,竟无一人能够近到她的身前,给她的身体带来一丝一毫的伤口。 直到玉容教的教主率领法王赶到百尺楼。 八名身强力壮的玉容教弟子,抬着一顶无顶的软轿,停在了百尺楼外。 坐在轿子上的是一位身披黑色兜帽的红衣男子,此人唇红齿白,高鼻细眼,怀中抱着一名身材娇小却丰腴的少女,背上背着一对铁环,看起来也是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而此时,百尺楼的三楼内,以沈飞阳为中心的半径六尺内,已经没有人敢向前靠拢了,甚至没有人敢抬头去看她。 “东洲来的勇士,可否下来同本座聊一聊?”红衣男子开口便是流利的东洲官话,他说话时用上了内力,因此就算是此时在地下室同守卫搏斗的莫问敖,也能听了个清清楚楚。 沈飞阳神色漠然,迈步走到被她暴力破开的缺口旁,单手将刀上的血甩到楼下去。 周围没有一个人敢过去阻拦她。 第88章 踢馆 八月底的新邑仍然多雨,天气潮湿闷热,蓝沄剑练了两个时辰的功夫便浑身是汗,于是她同师姐莫讲毒打了声招呼,就去房里沐浴了。 衣衫轻解,云鬓稍整,蓝沄剑踏入浴桶中,感受着被温热的水包裹身体,闭上眼长出了口气。 近来她夜间总会做些光怪陆离的梦,比如自己的本命蛊遍体鳞伤地在沙地上游走,又或是干脆奄奄一息地翻着肚皮,有时那黑色的小蛇身体扭曲,竟会变成不着寸缕、浑身是伤的莫问心。 随后她便会惊醒,但运起功法感受自己的本命蛊,却依旧好端端地待在丹田里,也未见有损伤的情况,因此蓝沄剑感到十分奇怪。 毕竟,若是子蛊的主人根基有损,自己这边的母蛊也会对应有损伤才对,但自己的母蛊无事,她又为何会频频梦见问心受伤极重的情形? 蓝沄剑只能将此解释为自己日有所思,心有忧虑,才会做这样的梦。 但她白天里忧虑的对象并不是莫问心,而是自己的师父莫问机。 师父自五月离开新邑,到现在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也未曾传书回来。而从五月就据说快要回来的四师叔莫问行,目前也见不到踪影,这让蓝沄剑有些担心。 担心四师叔是被卷进蓝家和熊家的斗争才迟迟未归,也担心师父是去寻四师叔时受到了波及。 毕竟熊家蛊术阴毒邪门,并不和蓝家人一般以自然之物炼蛊,而是以活人之身制蛊。数十年前熊家甚至偷袭过蓝家和一些从中原路过西南的高手,抓去制成蛊人,后来被武林正道群起而攻之,才推出几个替罪羊后销声匿迹。 也是因为此事,蓝熊两家成了世仇,连表面和谐都懒得装了的那种。 如今自己哥哥又被邪术伤了根基,而医术高明的四师叔迟迟未归,这由不得蓝沄剑不多想。 第二日清晨,蜀州外五十里的故道山上。 此处是玄影门的山门所在之处,玄影门的普通弟子每天都是寅时起床,练完基本功后,卯时便出来打扫玄影门内里里外外的卫生。 今天打扫大门的小弟子才不过十二岁,正是容易早晨犯困的年纪,他一个人率先拎着青竹扫把走出山门,迷迷糊糊地打扫着大门前的空地,被日头晒得哈欠连天。 正当他仰头伸懒腰,抬眼却看见山门前空荡荡的,于是他有些疑惑地揉了揉眼睛。 “咦?”他瞪大了眼睛,确认山门前空旷一片,手中的大扫把脱手掉在了地上,少年没空管门前的地还没人扫,而是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跑回山门里,冲着里面大喊道: “不好了!师父师兄!!咱们玄影门的牌匾被人偷走了!!” 这一嗓子惊破了原本安静的山门内,众人刚要聚集到一起,却听得门派大殿方向一声巨响. 众人大惊,连忙提起轻功向主殿跑去,却只见到地上两道深深的痕迹,有人托举着玄影门的牌匾,被巨力震得倒退到大殿的阶梯旁边,众人抵达时,才勉强站定。33qxs.m “二位侠士,何故要来找我玄影门的麻烦?” 牌匾后的人将巨大的匾额安置在大殿外,随后转身朝虚空拱手问道。 “唐琳,我们师姐弟二人为何而来,你真的不清楚吗?” 雄厚的声音响彻整个玄影门的大殿前广场,一红发男子手提宝剑,飘然落下,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中年男子,“你现在虽然是玄影门的掌门了,但还没资格和我老人家过招,叫你爹唐老怪出来。” 如此狂傲之人,不是那莫问机又能是谁? “师弟,不用与唐掌门多争口舌是非。”白衣女子突然出现在这大殿的前广场上,“唐前辈若是在这玄影门,定然不会做那缩头乌龟。”她顿了顿,又说道: “若是唐前辈实在不愿出来,我们再将那匾额打碎便是。” 这话说得虽然轻飘飘的,却恰到好处地能够传进在场众人的耳朵里,唐琳脸上一黑,但转脸却笑着抱拳道: “原来是清风仙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 李清风笑着说道:“唐掌门真是好胸襟,山门牌匾都叫人当球踢了,竟还能沉得住气来迎客,不愧是那卫氏老三的脚边狗,养气功夫果然一绝。” 唐琳心中暗骂这娘们儿真是给脸不要脸,脸上却并不显出愤恨来:“清风仙子这是说得什么话,在下怎么听不明白?我玄影门乃是江湖门派,又怎会和朝廷有瓜葛。” 莫问机冷然道:“那我问你,唐琳小儿,你去年十月,在长安黑市拍卖得来的隐鳄杀,用在了哪里?” “我玄影门内的事,也轮得到你们佚名门的小杂碎插手?” 苍老怪异的声音从空中传来,一黑衣老者闪身出现在众人眼前,此人一身黑袍,形容佝偻,两只眼睛却明亮得像灯一样,唐琳见了赶忙行礼道:“爹。” 此人正是唐老怪。 唐老怪却没理自己的儿子,而是直勾勾地盯着莫问机和李清风,随后嗤笑道:“半老不死的谭冲河还管一个不到三十的小娃娃叫师姐,真不知道羞臊。” 谭冲河,正是莫问机的本名。 莫问机剑眉一挑,讽刺道:“那也比你个老不死的强,我莫问机从来不用骗女人骗来的功法拿去开宗立派。” 唐老怪面色一变,“多说无益,谭冲河,你可敢和老夫比试一番?” “且慢。”李清风插嘴道,“唐前辈,看在你年纪大的份上,在下姑且叫你一声前辈,但今日有一事,我等江湖儿女,必须要先讲清楚。” “我们今天来这玄影门,可不是为了哪位卫氏子弟来的,而是为了门中小师妹来讨个说法。”李清风面带微笑,“若是我们佚名门弟子打错了人,踢错了馆,自然是要和前辈赔礼道歉的。” “所以,唐掌门,衍朝建德六年十月初九,那日长安买下三苗剧毒隐鳄杀的侠士,到底是不是你们玄影门中的人?” 第89章 死地求生 “好一个怒目金刚,中原的卧佛寺竟还收女弟子吗?” 那红衣男子毫不畏惧地与沈飞阳对视,沈飞阳也只是看了他一眼,视线便往他怀中的女子身上移去。 这张脸与记忆中二嫂的脸有六分相似,只是她的眉眼更加妩媚了些,想来这就是二嫂的妹妹夏十一娘了。 六年前,二嫂出关寻妹,那时二嫂也不过二十五,她的妹妹十一娘,是夏十娘的父亲老来得女,走失时也才十一岁,二嫂听见她消息时,这位十一娘也才十三岁。 “把你的脏手从她身上拿开。”想到她或许十三岁就成了这男人的禁脔,又想到如今还在百尺楼下死不瞑目的二嫂,沈飞阳心中的邪火“腾”一下又燃烧起来。 “呵呵,你也是为了她来的?”那男人用手指轻轻抚摸着夏十一娘的脸蛋,冷笑道:“几年前,也有个女人和你说了同样的话,你可知她的下场如何?” 沈飞阳深吸一口气,咕噜噜喝了一大口酒,才回应道: “我只知你今天必须死。” “狂妄!”出声的并非是玉容教的教主,而是闻讯赶来的一位法王,那人身如闪电,拿起手中的峨嵋刺便凌空向沈飞阳扑来,沈飞阳不慌不忙,脚尖点地,直奔那雪龙境法王而去。 一息之间,有人的人头从半空中飞落,双刺也掉在了地上。 “哼,邪功练起来的雪龙境,不过如此。”话音刚落,一颗人头便直奔那红衣教主面门而来,男人单手接住还在滴血的脑袋,面色十分阴沉。 “那便由老夫来会会你这不知好歹的娃娃!” 一位青衣老者迈步踏出,手持熟铜双锏,直奔沈飞阳袭来。 沈飞阳听得这口带些乡音的东洲话,嗤笑着躲开攻势,讽刺道:“跑到这边疆来给北洲人做奴才的老狗,也敢妄图骑到老娘的头上来?真是好一个狗仗人势。” 那青衣老人恼羞成怒,“小娃娃,今天老夫便要你知道天高地厚!”说罢抽出双锏,再向沈飞阳攻来。 然而这次的攻势依旧扑了个空,原本站在原地的人早就不见了踪影,那青衣老者只觉得脖子一凉,随后便失去了意识。 又一人头滚落在地上,沈飞阳将手中的刀一甩,顿时刀锋上的血迹便甩成一个弧形的点,落在了玉容教教主的轿子前。 “我说了,你今天必须死,不管来多少人都没有用。” “哼,你不过是个雪龙境的娃娃,还真以为本座怕你不成?” 沈飞阳没有接茬,只是目光灼灼地盯着这玉容教教主的眼睛,那教主瞳孔一缩,运起内力抵挡了一下。 “不识好歹!”说罢,那玉容教教主犹如离弦箭一样弹射而来,五指似鹰爪般地直扑沈飞阳的面门,沈飞阳并未躲闪,短短一个呼吸之内,双眸凝视那教主的动作,抬手便直刺那教主的心口。 那红衣男子凌空变招,三指变化如钩,横扫而来,试图刺穿沈飞阳的太阳穴。沈飞阳依旧不躲,而是反手斜劈,刀锋直指教主的小臂,逼得红衣男子不得不撤回攻势,转而跳出沈飞阳的攻击范围内,抽出了背后的一对铁环。 “既然你这么急着送死,本座就成全你。” 沈飞阳并不与他多费口舌,直接拿起刀鞘,气沉丹田运起内力,突步向前,白刃凌空而来;那红衣男子双臂鼓胀,以环格挡,双眼死盯着沈飞阳的动作,试图寻找破绽。 二人一来二去,便斗在了一处。 沈飞阳周身战意浓厚,抱得是以伤换伤的心态,因此面对比她高出一个境界的教主,战时也依旧毫不畏惧,反而凭借这三分胆气,与那泉龙境的玉容教教主斗了个平分秋色。 而玉容教的掌教法王已经陨落了两位,最后一人见教主与此人难分胜负,便起了歪邪的心思,眼神示意那五位苍龙弟子,六人便一拥而上,准备加入进这战局之中。 然而就在他们纷纷亮出兵刃,准备将沈飞阳围起来之时,百尺楼内突然一声惊天巨响,一根长柱直直从楼内飞将出来,正中那五名苍龙境弟子的其中两人。33qxs.m 那两人注意力都在偷袭沈飞阳身上,因此躲闪不及,被这根木头柱子直接打飞,摔到墙上口洽鲜血,眼看就要不行了。 “玉容教的狗贼,还敢偷袭我家师妹!”一声暴喝从楼内传出,许多选本在楼内的弟子也被横扫打飞出来,那玉容教法王定睛一看,只见一八尺大汉,手提一对狼牙棒,正大步从楼内走出来。 此人面若黑锅底,发髻散乱、状似疯癫,可怖的脸上没了鼻子,但还流着不知是谁的血,一双眼睛瞪得通红,壮若熊罴的背上还背着一口棺材,那棺材用粗大的铁链硬生生地绑在他身上,好像刚刚从地狱里爬出来,任谁见了都要倒吸一口凉气。 再看那对狼牙棒上,染了不少红的白的,不必细想便能知道此时百尺楼内的惨状,那法王掩下心中的惊惧,对剩下的三个弟子吩咐道: “你们拖住那个疯男人,我去助教主一臂之力。” 说罢,她便提剑去偷袭沈飞阳的后背,刚刚从地下室中闯出来的莫问敖见此情景,双目血红,拎着抢来的狼牙棒便要上前,只是被那三名苍龙境的弟子拦住了去路。 于是在这百尺楼前,形成了两个战斗的包围圈,一边是莫问敖自伤根基,对阵三个玉容教的苍龙境弟子,一边是沈飞阳直面泉龙境的玉容教教主,还要时不时地防着那玉容教法王的背后偷袭。 一时间战况焦灼,沈飞阳心中计算着师兄力竭的时间,心道不好,她此时身上已经因为偷袭和铁环的攻击,受了许多外伤和内伤,衣服都快被割烂,因此她手上的攻势便更加凌厉了三分,以求速战速决。 但那玉容教法王岂会看不出沈飞阳的打算,她寻了个机会,一剑直奔沈飞阳的后心而来。沈飞阳感知到身后的阴风,又见面前的红衣男子邪笑一声,掷出一包粉末来,心下一横。 她这次没有躲闪身后的偷袭,而是跟步上前,闭上眼睛,运起十分的内力,凭借着自己蒙眼行走江湖数年的感知和直觉,挥起左手的刀鞘,直接别住了教主的双环,不顾左臂被环中利刃割伤,转而低首压身,撩刀而来,直奔红衣男子的腋下。 这一切动作的完成不过是一眨眼的功夫,一整只手臂便在了半空,血溅出去一丈远;同时,沈飞阳并未躲开身后的攻击,而是因为压下身躯,躲开了直奔后心的致命一击,被一剑贯穿了左边肩膀。 “啊!!”此时此刻,玉容教教主想要抽身也来不及了,沈飞阳忍住左臂的剧痛,单手一翻,刀鞘直插红衣男子的后心,这一下便将那不可一世的教主摁翻在地。 等背后偷袭沈飞阳的法王抽剑回身,沈飞阳伏魔宝刀的刀尖已然穿透那教主的嗓子,硬生生地将其钉在了地上。 空气静了一瞬,沈飞阳内力见底,没能憋住内伤的痛楚,吐出来一口鲜血。还是那法王率先反应过来,大声地叫嚷道:“她已经力竭了!给教主报仇!” 玉容教弟子便蜂拥而上,莫问敖见状也顾不得身上有伤,大喊着“小九”,提着狼牙棒试图冲来,然而还没走出两步,自己也因透支了身体而倒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突然,一道剑影凌空而来,将靠近沈飞阳的几个玉容教弟子刺倒在地,那原本也打算上来补刀的法王大惊,赶忙后退了两步。 一个人影飘然落到了沈飞阳的跟前,正头脑昏涨的沈飞阳定睛一瞧,来者不是旁人,竟是那日夜间在新邑客栈遇见的老妇人,神锋青花赫兰心。 “你这丫头片子,真不愧是沈灿的种,惹祸能力当属武林第一。”老妇人用手绢擦了擦剑锋上的血,漫不经心道。 沈飞阳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多谢前辈……” “光嘴上说谢可不行。”赫兰心挥手,又有几个正悄悄逼近的玉容教弟子倒在地上,这下周围没人敢轻举妄动了。 “沈家丫头,老身今天心情好,可以帮你把那个小妮子救走,也能顺便救你和你的师兄,你要是想干掉这里所有人,老身也能帮你做到。” “只是,老身要不要这样做呢?” 沈飞阳深吸一口气,她的内力现在见底了,的确没办法同时扛着二师兄和夏十一娘从玉容教的包围圈里逃走。 “但凭前辈吩咐。” “好!老身就喜欢你这样爽快的孩子。”赫兰心仰天大笑,对着天空叹道,“沈灿,你听见了吗,这可是她自己说的。” “沈家丫头,莫问心,老身要你在此立誓,倘若日后离氏有难,你不管付出什么代价,都要保七公主十年性命无忧。” “你若肯立下誓言,承诺做到,老身便救你想救的人,杀你想杀的人,莫问心,你可愿意?” 第90章 返乡 十一月,漠北早已飘起了雪花。 卫茗徵身披狐皮大氅,坐在肃州的都尉府内,看着各处发来的战报,随手拿起茶碗,喝了一口热水。 进入冬季,战场早就积了层厚厚的雪,北洲人没办法驱马逐鹿,倒也安生了不少。 她率领的虎贲营从长安出发,一路向着西北方向逼近,生生将北洲人从小方盘关逼到了伊州以西,收复了肃州关外百余里的失地。 前些时日建德帝的封赏已然赐下,命她继续镇守肃州城内,以防来年春天北洲人的袭扰。 与此同时,二皇子卫茗商则被指派镇守代州,三皇子卫茗觉与二公主卫茗奏被指派驻守丰州和幽州,防止北洲人春季绕道突入关内,四位皇子皇女皆不能返京过年,因此也没什么好抱怨的。 不如说,若不是为了皇位,卫茗徵还真不想回到长安的家中。 她到肃州这些时日来,听得最多的,还是有关莫问心的传闻。 除却民间传得沸沸扬扬的“一文刀客”的名号,还有黑羽卫传来的有关中原的消息。m.33qxs.m 比如清风仙子莫问清和赤发剑魔莫问机,携手打上故道山玄影门,为的是给小师妹莫问心讨个说法。 莫问清五尺长鞭,打得唐老怪在床上躺到至今未能下床,而莫问机一剑天开,劈断了玄影门的牌匾,废了玄影门掌门唐琳的武功。 还有鸾阁阁主,莫名其妙地被人用判官笔点了眉心,横死在长安城外。 而和这一切息息相关的主角,却在从八月大闹了碎叶城后,再没了消息。 卫茗徵往手心哈了口热气,提笔在军报上写下批注,北地的冬季十分寒冷,她自去年受伤后伤了些根基,总是会手脚冰凉,因此到了冬季会有些难受。 只是将士们的棉衣都只能勉强御冬,她作为三军主帅,又怎肯浪费炭火取暖? “殿下!”一名兵士肩头带雪,从外面跑进殿,将一物什双手举过头顶,弯腰禀报道: “殿下,城门外有一盲人,拉着一辆板车,还带了一男一女,一口棺材,说是殿下的故交,想来投奔殿下。”年轻的士兵抬头,“这是那盲人交予我等的信物,说殿下看了便知。” 卫茗徵抬眼一看,这士兵手中捧的正是自己在叶榆城交给莫问心的手帕,立刻将它拿了起来。 “将他们带到肃州城里,找个地方安顿。”卫茗徵手指捏着帕子,感受着上面残留的温度,又说道:“叫那盲人过来见本宫,其他人好生安置了。” “是。”那士兵退下,卫茗徵便放下手中的笔,吩咐人去给自己的房间添炭火,再烧些热茶水来。她想了想,便又叫自己的侍女过来,吩咐她们再去做些吃食。 沈飞阳拉着马匹,已经在城外站了一刻钟,雪花都落在肩上叠了厚厚一层,她一动不动,眼睛上蒙着黑布,直接放空了自己的思考。 直到守城的卫兵打开了城门,放他们进去,有士兵和她说,长公主殿下有请,她也只是木然地点了点头,对自己师兄说道: “师兄,你先去安顿吧,我们先在肃州歇几日,等雪停了再走。” 莫问敖此时脸上戴着铁质的面具,背上背着那口棺材,旁边带着神色迷茫的夏十一娘,冲着师妹点了点头。 于是师兄妹二人暂时分开,沈飞阳跟着士兵来到了卫茗徵办公的地方,卫茗徵见她穿得单薄,肩上和头发上又都积着雪,便直接把人带到了自己的住处。 “大雪天穿得这样少,也不嫌冷?”卫茗徵牵过沈飞阳的手,这才发现她手心竟然还是热的。 “不冷的。”沈飞阳没什么反应,她走了这一路也的确走累了,现在乏极了,甚至连卫茗徵替她掸掉肩上的雪花也没能注意到。 西面的山里九月就开始下雪了,沈飞阳出来前也没带厚衣服,已经习惯了这种气温。 “我倒是忘了,你本就不同常人。”卫茗徵笑了笑,也不多说什么,只是倒了两杯热茶水,给沈飞阳递过去一杯,“喝点茶暖暖胃吧。” 沈飞阳接过茶,一饮而尽,长叹了一声,“谢谢你。” “嗯。要用些饭吗?还是先沐浴?”卫茗徵淡淡地问道,她看得出来,对方似乎很是疲惫,也不知她消失的这三个月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沈飞阳一愣,感觉这话说得有些耳熟,不过哪里耳熟,她想不起来了。 “你一提起,我才感觉有些饿了。”沈飞阳叹道,这一路上她是吃不好也睡不好,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那离楚的老供奉拿霸王条款要挟她,到底是在图什么? 不过现在这些都暂时不用想了,因为她的确饿了。 等用罢午饭,外面的雪下得也更大了些。卫茗徵见沈飞阳吃得香,刚刚也用了一些饭食,兴许是屋里炭火烧得旺了一点,也兴许是因为现在屋子里多了个天生火炉子般的大活人,卫茗徵觉得自己的手脚,也不似在都尉府时那么冷了。 “我这次去关外要办的事已经办完了,现下是该兑现当初的诺言了。”沈飞阳用帕子擦了擦嘴,又喝了茶漱口,才开口道。 卫茗徵只是笑笑,端起茶杯吹了吹,“不急,现在还不是时候,你先在我这多休息几天。” 沈飞阳轻咳一声,“等开春了我便要和师兄一起,扶灵回到东辽,到时候你再想找我办事,可就难了。” “无事,伏魔刀你先拿着,等我有自己伸手办不了的事,自然会去找你。”她顿了顿,便又说道:“问心,你来找我,除却要还借刀的债,便没别的事了吗?” 沈飞阳点点头,“自然是有别的事的,不然我也不会特意来这肃州寻你。只是你听后也千万别激动,也莫要问我要证据。” 卫茗徵眼睛眯了眯,“问心,是有什么要紧事要告诉我吗?” “卫茗徵,你们衍朝之内,有人同时私通北洲和南楚,贩卖人口茶叶和铁器,此事你可知晓?” 第91章 飞雪玉花 冬季的傍晚总会来得更早些,不到酉时天就暗了下来。 卫茗徵身披狐裘大氅,腰挂长剑,刚坐车从都尉府走到自己的住处,便听得里面呜呜咽咽的笛声。 孤寂的笛声配着这漫天的大雪,卫茗徵顿觉心中凄凉。 但她并不是容易伤感之人,只是停顿了一下,便迈步踏进自己暂住的院落。 “问心。”一身黑衣的女子正坐在廊檐下,手中捏着她母亲传给她的紫竹笛,听见了卫茗徵的呼唤,才抬起头来。 “你回来了。”沈飞阳从地上站起,拍了拍屁股上的土,“都已经天黑了吗?” “嗯,刚刚吹的是什么曲子?”卫茗徵脱下大氅,交给了身边侍女,解了佩剑挂到了墙上,走到屋内洗手净面。 “此曲名为飞雪玉花,原本用洞箫吹奏才是最为相宜的。”沈飞阳迈步走入房内,为她倒了杯热茶水。“不过,诸多乐器中,我只会吹笛,也只能即兴改了改调子,还是比不得原曲意境。” 卫茗徵擦了手,接过温热的杯子,低头抿了一口,“此曲乍听之下颇为凄凉孤寂,问心,你可是有心事?” 沈飞阳沉默了半晌,觉得透露一些心事,说给卫茗徵听也无妨,才开口道: “我下山五六年,去了很多地方,见了许多事,这一路走来,我却越觉得自己只是空有一身武功,愈发地感到无力了。” “问心何出此言?若不是你,我还不知道我朝中出了那样的硕鼠。”卫茗徵看了眼侍女,那些侍女便会意退下。33qxs.m 沈飞阳摇头道,“倘若我不认识你呢?倘若今日在肃州镇守的人,和那些人乃一丘之貉呢?若是如此,我除了再杀一人,日后再遇见此类事,当真是无能为力的。” 她站起身,走向窗口,虽然看不见,但却也听得见雪花纷纷簌簌地落下,“我所学所会的,也不过是杀人技,只能逞一时之快而已。” “然你我皆知,这天下的狼虫虎豹,单凭我一人,是杀不尽的。” “或许你会觉得我天真幼稚,或许在皇室贵族的眼里,御阶之下皆是蝼蚁,你就当我这是蝼蚁间的物伤其类,在这发发牢骚罢了。” 卫茗徵默然,她竟有种第一次才真正认识此人之感,但这种感觉对她来说却并不坏。于是她沉思了片刻,才说道: “问心古道热肠,游经数年,还能保持侠义之心,乃是这乱世中的一大幸事。只是你也不必妄自菲薄,做了总比什么都没做要强上许多,不是吗?”卫茗徵为沈飞阳倒了杯茶,走到她的身后递给她。 “事在人为,纵然你觉得无力,但也莫要忘了,还有我在。” 沈飞阳笑了,只当卫茗徵是在宽慰她,“怎么,莫非殿下有心执掌天下公器?” 卫茗徵眸中精光一闪,只是捏住了沈飞阳的手,笑道:“问心在塞北民间声望不错,听闻你曾协西风堡中百余将士,剿灭北洲的近千余人马,我身为肃州主帅,理当给你记上一功。” 沈飞阳笑道:“那也不是我指挥的,而是老君山的广宁真人刘平助阵,西风堡将士齐心,才能得如此功绩。” “他们我已经赏过了,现在我是在问你想要什么封赏。”卫茗徵将沈飞阳拉到桌子旁,让她坐下。 沈飞阳摸了摸耳朵,思忖了片刻,开玩笑道:“要不然你先给我记着,将来要是你坐上那个位子,到时候给我封个靠山王,怎么样?” “靠山王又是个什么爵位?”卫茗徵微微一愣,在脑海中回忆了从雍朝到衍朝的王爵封号,未果,便笑着问道。 “哈哈,是个很威风的爵位,到了七十岁还能挥得动百斤大棒的猛将,当封靠山王。”沈飞阳信口说道,卫茗徵这才明白,这是她胡诌的,也不气恼,只是笑着回答: “若要封异姓王,你现在的功劳可是不够的,至少功勋得等同于砍下秦燕皇帝的脑袋,这样封王才能堵住天下人之口。” “哼,我要是能把那秦燕大皇帝的脑袋摘下来送给你,你这王字头上戴得白帽也能稳了。” 卫茗徵笑而不语,她就算不用那秦燕大皇帝的脑袋,也有坐上金銮殿的底气。 二人又闲聊了半晌,一起用了晚饭,沈飞阳便去厢房歇息了。卫茗徵在她刚到肃州那日,便叫人在自己院中收拾出一间厢房来,叫她在那暂住,沈飞阳也没跟她客气,当晚就在那睡下了。 莫问敖和夏十一娘则被安置在了别处的院子里,那院子原本的主人也是肃州的守将,只是被卫茗徵查出此人延误军机,导致小方盘关失守,便将他革职,一家老小打发回京城蹲大牢去了。 因此沈飞阳也不怎么担心她二师兄,卫茗徵手下的人都会安排好的。 只是这边塞的冬季漫长,雪却越下越大,到了腊月也未曾停歇。莫问敖有一日登上城楼,极目远眺,望向东方,只能看见白茫茫的一片,倒是让他想起了曾在东辽学艺时的日子。 可惜时间如白驹过隙,往日的欢笑也一去不回了。 “师兄。”沈飞阳出现在莫问敖身后,她听对方的呼吸声并不粗重,猜测他没有把二嫂背在身上。 “小九,你看,这雪像不像曾经东辽每年的大雪。”莫问敖心灰意冷,恍若梦中,他想起自己的妻子也是在这样的冬天,告诉他怀孕的喜讯,又想起了自己还未长大的女儿,立马用袖子擦了擦眼泪。 沈飞阳沉默不语,只说了声:“师兄,大雪封了去金城的路,我们大抵是要在这过年了。” “嗯。”他点了点头,姑且应下,现在他们师兄妹还带了个被毒得神智迷茫、毫无武功根基的女孩子,想在冬季穿越这茫茫边塞,恐怕是难上加难。 好在那玉容教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夏十娘死去多年,尸身却并未腐坏,还能好好地躺在这棺材里,暂时不用担心天气变热的问题。二师兄铁了心地要把二嫂带回家乡安葬,沈飞阳自然也是不好阻拦的。 于是师兄妹二人沉默地站在城楼上,寂静地看着雪花在这塞外飘落。 第92章 忆往昔 腊月初九,新邑。 莫讲毒将最后一包药包好,递给了前来抓药的小孩,冲他笑了笑,那小孩脸上一红,付钱道谢后便拿着药跑开了。 “蓝姐姐,你回来啦。”莫讲毒抬头,就见蓝沄剑拎着酒和肉回来,便朝她笑笑。 “师父和师叔呢?还在后院?” “对,蓝姐姐等等我,我先把门关了,再帮你拎东西。” 二人说说笑笑,走回了医馆内院,正巧看见莫问机和莫问行切磋完。莫问行收起判官笔,气喘吁吁地控诉道: “师兄,你一个从小炼体的剑客,欺负我这个舞文弄墨的大夫,合适吗?” 莫问机宝剑还鞘,一捋胡须,笑骂道:“再不练练,以后万一那帮狗贼找上门来,你自己打不过,可不要来找师兄给你擦屁股。” 二人相视一笑,见徒儿们回来了,便各自收拾衣服,回屋支桌子摆饭了。 用罢晚饭,几人各自散去,后院空房不多,莫问行的医室占了一间,莫问机占了一间,没了多余的空房。 于是蓝沄剑自拜师以来,一直都是和莫讲毒挤在一间房里睡的。 莫问行去年去了趟蓝家,到了今年初秋才从西南回来,他告诉蓝沄剑,她的哥哥蓝沄焕现在已无大碍,只是蛊术一道是修不得了,只能拜入别的武道路径,从头开始习武,也算了却蓝沄剑的一桩心事。 至于玄影门的事,她也是等莫问机回来后才知晓,大名鼎鼎的清风仙子和师父两个人出手,便把那玄影门搅了个天翻地覆,说来也算是帮了她蓝家。 因为她阿嬷毒婆婆,曾和唐老怪有些仇怨,只是其中细节,蓝沄剑并不清楚。而玄影门又曾经联合熊家,截杀她的兄弟蓝沄焕,如此一来,师父和大师伯莫问清,也算间接帮蓝家出了一口恶气。 但冬季的黑夜一旦变长,蓝沄剑便莫名会想起莫问心了。 走了一年,也不知那人现在在塞外如何了。她来了衍地后,才知晓原来北地冬季室外是这般难熬,那塞北的冷风,恐怕只会更烈些。 “讲毒师姐,问心在师门里平常是什么样的?”蓝沄剑想到什么,只要不是关乎家族的要紧事,一般也不会憋在心里,于是趁着晚间空闲时间多,便和莫讲毒聊了起来。 “九师叔……蓝姐姐,你突然问起,我也不知从哪开始说比较好啊。”莫讲毒解开发髻,正在用木梳梳拢头发,听蓝沄剑这么问起,手上的动作便顿住了。 “比如她的练武习惯?”蓝沄剑思来想去,也没想明白自己想知道关于莫问心的什么事情,于是只能这样问道。 但这个问题这可难住了莫讲毒,她好像努力回想了一番,才答道:“我拜入师门时,九师叔也才十二三岁,没过两年便下山啦,那两年我天天被师父催着认药看书,因此我也不怎么清楚九师叔是怎么练武的。” “不过有一点,九师叔做饭还是很好吃的,至少比师父做得好吃。”最后一句话莫讲毒说得声音极小,似乎是怕被师父听到一样,她看向眼角含着笑意的蓝沄剑,吐了吐舌头。 “蓝姐姐,这话你可千万别讲给师父呀,不然师父又要我去默写《素问》了。” 蓝沄剑失笑,“讲毒师姐放心,我不会说给四师叔的。”而且莫讲毒的确没说错,莫问行做饭确实很难吃,她师父莫问机经常打趣,说四师叔做饭,活像在锅里同时炒药渣和煤渣。 “嗯!不过要我说,做饭最好吃的还是大师伯,九师叔总爱加些辣嘴的料到菜里,每次轮到九师叔做饭,我都要喝好多的汤……” 蓝沄剑点头,她曾见眼见莫问心往烤肉里撒很多海椒磨制的粉末,要不是亲眼看她自己吃了,蓝沄剑都要怀疑,她是不是在憋着坏要整人。 不过她还蛮喜欢吃辣口的东西,因此也没有不喜欢。 “哦?佚名门里,日常原来都是各位师叔师伯轮流做饭吗?”蓝沄剑突然想到,在郢都住的那段日子,她似乎也见过血手飞镰莫问礼去下过厨。 莫讲毒点点头,“对,师父说,在我拜师之前,加上师祖在内,山上每个月都是十个人轮流做饭。他们还开了园子,在师门里种菜养鸡呢。”她又笑了笑,说道:“不过,等轮到师父做饭的那天,师叔们好像都会带着我,直接下山去镇上玩。”www.33qxs.m 蓝沄剑也笑着点头,她大致能理解佚名门的同门弟子对这位四师叔的心情,毕竟她一开始,也很给面子地尝过莫问行做出来的伙食。 只能说,她师父的评价都算委婉了。连以前在家十指不沾阳春水的自己,在厨房开了两次火,做出来的饭菜也比四师叔掌勺做得好吃几百倍。 “说起来,我在郢都认识的问心,看她与清风仙子的关系似乎很好?” “嘿嘿,是啊,大师伯最宠九师叔了。”莫讲毒笑道,似乎一提起师叔师伯们,她也会很开心,“师父说,九师叔就是大师伯一手带大的,她们的感情,比和师公的感情还亲哩!” “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蓝沄剑仔细回忆起当初在郢都,莫问心与莫问清二人相处的点点滴滴,的确不同于寻常同门师姐妹的感情。 但细想之下,她又觉得,莫问清看莫问心时的眼神,又好像有更深层的东西在? 蓝沄剑想不明白,也就不再去想了,左右也只是人家师姐妹之间感情要好些而已,说明不了什么。 “啊,不过说起来,九师叔好像又好久没有消息了,也不知道她现在在塞外怎么样了,到底找到二师伯没有。”莫讲毒托着下巴,脸上也带了些忧愁。 “二师伯那么好的人,可千万不要出事呀。小时候我挨师父罚,二师伯还常常塞给我些点心,怕我抄书时饿着的。” 蓝沄剑点头,“二师伯也曾经救了我哥哥,他这样侠义心肠的好人,想必也能逢凶化吉的。” 与此同时,正在肃州吃夜宵的沈飞阳和躺在床上睡不着的莫问敖,两个人虽并未共处一室,但同时打了三个喷嚏。 第93章 黑松驿夜话 正月十六,莫问敖和沈飞阳便向卫茗徵告辞,启程赶往东辽地界,卫茗徵在肃州也要应对春季的战事,便没再挽留二人。 她在二人临行前,拿了块玉佩,塞给了沈飞阳。 “问心此番离去,就莫要推辞了。料想就算是我有事找你,若是没这信物,黑羽卫不认得你,也不敢轻易相认的。” 沈飞阳抚摸着手中温润的质感,指尖感知到了那个“傅”字,心下一沉,但这次也没出言推,而是塞进了自己的怀里。 “那便后会有期。”沈飞阳行了一礼,转身跳上车架,“若是有事,明年年底前,可到东辽,寻一个叫徒太镇的地方,再晚便过时不候了。” 莫问敖沉默地向卫茗徵抱拳,随后拨马转身,跟着沈飞阳驾车的方向离开。 卫茗徵目送着二人远去,直到二人的背影消失在官道的尽头,身旁才有一人闪出。 “主子,沿途已经派人打点好了。”傅五一身军士打扮,出现在卫茗徵的身边,低声地汇报道。 “嗯,派人去摸摸到东辽徒太镇的路,顺便传信给何老,叫他立刻到肃州来,本宫有事找他。”卫茗徵的脸上恢复成平常的模样,淡淡地吩咐道。 “是。”傅五就此退下。 卫茗徵再看了官道一眼,转身回了肃州城。 “小九。”莫问敖饮过了马,坐到了沈飞阳身旁。 他们从肃州到金城,骑马赶路也需要三天的时间,现下才走到黑松驿,师兄妹二人便寻了个客栈,将夏十一娘安排住下。 正月的天气还是很冷,他们不好让不会武功的夏十一娘和他们挤在帐篷里,但因为要守着夏十娘的棺椁,莫问敖晚上都是睡在外面的车上,沈飞阳则承担了为十一娘守夜的责任。 那日玉容教血战,赫兰心虽在之后赶到,一人屠灭了玉容教的残党,但沈飞阳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为防止有人再对似乎变成药人的夏十一娘动心思,她和莫问敖一直都轮流盯着夏十一娘的安全。彡彡訁凊 “二师兄。”沈飞阳熟练地将火堆中的芋头扒拉出来,扔给莫问敖一个,莫问敖顺势接了,也只是在手中颠了两下,便就着热气,剥了芋头皮。 “二师兄,回东辽前,咱们先去趟新邑吧。”沈飞阳剥着手中的芋头,趁着这股热乎劲咬了一口,满足的感觉顿时充斥在口腔里,她心想,此时若是有白糖的话,滋味应该更美。 不过这穷乡僻壤的,有个客栈就不错了,还是凑合着吃吧。 “你我二人在塞北都受伤不轻,正好去新邑,叫四师兄给把把脉,省得往后留下病根。”沈飞阳嘴上这样说,实际上是担心二师兄的身体,她自己倒是还好,虽然受了内伤,在卫茗徵那休息了几天,也不觉得有什么了。 莫问敖嘴里也嚼着芋头,含混地“嗯”了一声,咽下这口芋头后说才道:“我看你和那位公主殿下关系要好,你还接了她的信物……小九,若是大师姐知道了,你可想好该怎样和她解释了吗?” 沈飞阳叹息了一声,顿觉手中咬了一半的芋头也没了滋味,摇了摇头。 “师兄,我焉不知大师姐的仇怨……只是这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啊。”她仰起头,想象着天上的群星,是如何地闪耀。 百越林地的那场雨,似乎早就注定好了,她们两个人的联系,单凭沈飞阳一人,是斩不断的。 篝火的火光跃动,将沈飞阳的脸庞映得十分清晰,莫问敖闷头吃着滚烫的芋头,师兄妹二人都没再说话。 “小九,你或许不知道,我的父亲是个北洲人。”莫问敖抹了抹嘴,看着这篝火中燃烧的木柴,陷入了回忆。 “但我恨极了他,恨他对我娘无休止的羞辱,恨他像羊群里的种羊一样,恨他喝醉了酒,把我怀孕的娘活活踢死。” 莫问敖说这话时十分平静,仿佛是在说别人的事一样:“那时候,我娘都已经有八个月的身子了,就因为提羊奶的时候慢了些,被他踢了一脚,我妹妹和我娘便都没能活下来。” “我妹妹刚从娘肚子里出来的时候,才这么大。”莫问敖两只大手比划着,也不管沈飞阳看得见看不见,“比囡囡出生时小多了,我一只手就能拖得起来,可是她刚生下来,还没睁眼,就死了。” “我没读过什么书,不懂得什么大道理,只是想长大后不要变成他那样,哪怕周围所有北洲人都和他一个样子,我也觉得,我不该变成那样,我娘曾经说,人不该是那样的。” 沈飞阳沉默地听着,火苗噼啪作响,她手中咬了一半的芋头也已经冷掉。沈飞阳摸着即将冷透了的芋头,将它塞进了嘴里。 “后来,我把他杀了,也扔掉了他给我起的名字。”莫问敖轻轻说道,“小九,东洲人和北洲人的战争,什么时候能够结束呢?” “我不知道。”沈飞阳摇了摇头,将芋头皮丢回火堆里,听着火焰的声音。 二人又沉默了半晌,莫问敖才开口道:“我在肃州待的这一个月,听说了不少关于那位长公主的传言,她是位好将军。” 在朝整改军制,在外亲自率兵西出肃州,收复失地数百里,将北洲人打到了伊州西,这换成任何一个大衍的将领,此番功勋足以还朝时封个伯爵了。 更重要的是,这场战争已经打了近百余年,也就意味着,北地的人已经防守了百余年。 也许是因为沈飞阳的灵魂身为异界来客,她才没什么实感,但对于莫问敖这种自幼被战争蹂躏过的普通人来说,这是希望的象征。 是战争有可能在此人手中结束的象征。 最后,莫问敖叹了口气,只是说道:“大师姐背负的血海深仇,说到底,北洲人也是逃不开干系的。” 沈飞阳默然,没有再说些什么,而是站起身,回到了他们在黑松驿租赁的客房。 她睡在外间,听着内间夏十一娘睡着时均匀的呼吸声,闭上了眼。 第94章 再访新邑 草长莺飞二月天。 新邑的二月,梨花已经盛开,蓝沄剑早早地起了床,在院子里练习莫问机教她的剑术,一直练到日上三竿,莫问机自己睡足了起床。 莫问心先前教她的“燕子翻飞”,她倒是练得熟练了许多,只是自从第一次不明真相,叫醒午睡的师父后,被师父莫问机暴打了一顿,她无事就再也不会主动去敲莫问机房间的门了。 毕竟老头子起床气的确严重。 医馆外的梨花被吹进了院子,蓝沄剑挽了个剑花,单手接住了飞进院中的梨花花瓣,望向阳光明媚的天空。 天气很好,她拢了拢鬓角被吹起的长发,突然听得一声轻佻的口哨声传来,蓝沄剑斜眼望去,就见墙头上趴着个黄衣少年,此人身穿锦袍,眉目清秀,只是眼泡虚肿,一看就是被酒色掏空了底子的纨绔。 “嘿嘿,听齐老三说这医馆里有个美娇娘,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啊,比那倚翠楼的头……” 蓝沄剑脸上一沉,刚想提剑砍过去,没想到墙头上伸出一只手,一把就将这黄衣公子的脸摁在了墙头的青瓦上。 “我刚刚没听清,你说哪里有个娇美娘子?” 身着黑衣、眼蒙黑布的年轻人单臂挂在墙上,十分轻松地把那公子的头又往青石瓦上摩擦了两下。 “哎,公子,怎么不说话了?看见了美女怎么也不张罗张罗,让在下也见识见识?” 蓝沄剑心中欢喜,也没管已经有血顺着瓦上流下来,两步就跑到了墙跟前。 “问心!” 沈飞阳愣了一下,她还以为这个小王八蛋趴着墙根要调戏她的小师侄呢,原来是盯上蓝沄剑了啊。 “啊,你等一下。”听见身后有家丁怒骂的声音,沈飞阳的手一松,那黄衣少年便被掀翻了下去,原本在骂人的家丁慌忙跑过来,接住自家少爷。 沈飞阳单臂一使力,身子一偏便坐在了墙头上。 “五公子,五公子!小子,有种别跑,跟我们去见官!” 沈飞阳嘴撇了撇,心说我这是救你家公子呢,怎么这么不识好歹的。 要是真把里面那位姑奶奶惹恼了,下个虫虫到嘴里,真有你家五公子受的。 “我劝你们还是赶紧给你家公子看看吧,省得到时候破了相,在新邑找不到媳妇。”沈飞阳懒懒地应道,“实在气不过,就叫你家供奉来,和我打一场,我要是打输了,我自己就去牢里自首,怎样?” 此时莫问机也从房间出来,正整理外袍,见沈飞阳坐在墙头上,顿时脚尖一点地,也窜上了墙头。 “小九,你回来了?” 下面的家丁一见莫问机,一边撂了些狠话,一边扛着自家公子跑了,看得莫问机莫名其妙。 毕竟人的名树的影,他在新邑待了这么长时间,虽然也不怎么出门,但这一头显眼的红发,谁会认不出来这是大名鼎鼎的剑魔呢? 尤其是玄影门一战,可以说是轰动了整个东洲武林。 身为玄影门开山祖师的唐老怪,被一个才三十的泉龙境女子打得下不来床,而莫问机一剑废了玄影门掌门的武功,更是劈碎了人家的门派匾额,这让东洲武林界,不得不再度重视起佚名门来。 “嗯,三师兄,四师兄没在家?”沈飞阳一偏腿,从墙上跳到了院中,蓝沄剑早就收好了剑,见她腰上挂着伏魔刀,心中却又开始技痒了。 “老四啊,他应该是去新邑外的刘家庄看病了,估计晚上才回来。小九,你不是说去关外找二哥吗?二哥人呢?” 沈飞阳轻叹一声,二师兄带着夏十一娘找客栈投宿去了,她现在过来是为了先和师兄们打个招呼。 于是沈飞阳简要地把在关外遇到的事说了一遍,但隐去了赫兰心要挟她的那部分,她怕三师兄一个激动,直接打上郢都皇城。大师姐供奉之期未满,以免叫她难做。 那赫兰心,估计也就老秃驴师父能和对方过过招了,沈飞阳当时形势所逼,迫于老太太的淫威,被迫答应了那莫名其妙的霸王条款,因此此事先不能让师兄师姐们知道。 “那玉容教贼子,安敢如此!”莫问机大手一拍,莫问行小院里休息用的石桌顿时碎裂开来,沈飞阳一伸手,接住了差点飞到蓝沄剑脸上的石头渣子,叹息道: “师兄,虽然我也在那教主手上吃了些亏,但那玉容教,如今已被武林前辈灭了,现下最要紧的,还是二师兄的内伤,还有那夏十一娘。” 她压低了声音,说道:“我怀疑那玉容教,将夏十一娘制成了药人,并利用她修行邪道武功。只是那玉容教被武林前辈一把火烧了,我想去查询证据,当时受了内伤,也是有心无力。” 莫问机沉思片刻,方道:“此类邪门功法,我早年行走江湖时也曾听过一些,不想竟传到了西面去……罢了,眼下不是说这话的时候,我先去刘家庄找老四回来,下午便给二哥和那小女娃看看。” 说罢,莫问机便收拾好衣服,拿着剑出去了。 等莫问机离开小院,蓝沄剑便迫不及待地用手捏住了沈飞阳的脉门,叫她别乱动,沈飞阳也只好依她。33qxs.m “你在玉容教受的内伤未曾好利索,待会儿我去前面给你抓些药,你每日煎服一次,好好休息,半个月便能将内淤彻底消掉。”蓝沄剑诊了一会儿脉,见她并未伤及心脉根基,脸色也缓和了许多。 “行,有劳蓝大夫了。”沈飞阳笑道,她身上的外伤早就结疤了,这几个月忙着赶路,也没怎么管自己的内伤。 至于在肃州,那边的大夫都是军医,她也没同卫茗徵说自己经历过一场恶战的事,便也没找大夫看。 “少贫嘴,我刚听你描述,才觉出你此番出关竟是如此凶险,虽说行走江湖难免打打杀杀,但切不可再这般冒险行事了。” 毕竟咱俩现在命是绑在一起的,蓝沄剑在心中说道。她刚恢复了泉虎实力不久,可不想还没到苍龙境,因为莫问心自己也一命呜呼了。 虽说她一直坚信莫问心不会轻易死掉,可当对方轻描淡写地说出“在玉容教和泉龙境的教主打了一场”后,她才觉得有些后怕。 她切磋时,不止一次面对过毫无保留的莫问机,那般生死压力,叫她每每战斗时兴奋中都带着些心悸,更何况莫问心当时面对的,可是生死之战,绝对不止是一个泉龙境高手而已。 因此她怕了,但蓝沄剑并不清楚,自己是怕自己会死,还是怕莫问心会死。 “我说,蓝沄剑,你是不是跟大夫们待久了,怎么说话也开始这般啰嗦了?” 沈飞阳这番欠揍的话一说出,蓝沄剑翻了个白眼,起身往前堂去了,她懒得跟对方计较。 但不计较,不代表就没事了,她要去和莫讲毒告个状。 第95章 吹胡子瞪眼 “真是胡闹!” 莫问行本想这样斥责二师兄,但看到对方那张木然、绝望的脸,这话终究还是没舍得说出口。 “二哥,你的身子已经受不住再用一次如此自损的武学了,切记切记,万事都先想想孩子,囡囡那么小,还不能没了你这个当爹的。” 莫问敖只是点头,莫问行见状,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恨这玉容教的贼人,手段行事竟如此毒辣。 “那十一娘呢?”莫问敖问道,这是他妻子唯一的妹妹,曾经还受过那般苦难,现在发妻走了,他得好好护好十娘的血亲。 至少得能让对方健健康康地长大。 一提起夏十一娘,莫问行面上的愁容难掩,“小九猜的不错,这玉容教属实是歹毒,这姑娘恐怕从被抓起来时,就被喂药浴药,才得以保持十三四岁少女的状态。” 莫问行没说的是,这夏十一娘长期服用的药物,恐怕也有大问题。寻常时期,会导致人神智迷茫,恍若梦中,一旦遇上某种功法内力,体内药性便会被激发,犹如…… 犹如服用了那青楼中的助兴药。 只是莫问行并未与玉容教中人交过手,也未曾见过玉容教的功法秘籍,若是看了,或许有法子解决一二。 至于问沈飞阳?莫问行觉得不行,按照九师妹暴烈的性子,见到那玉容教的贼子,恐怕早就出刀砍杀过去了,哪里会注意对方的心法运作方式呢? “四师弟,可有破解之法?”莫问敖见四师弟的面色沉重,心中也是一沉。 莫问行摇了摇头,“若是能寻到那觅雨寻风阁的鬼医老前辈,或者到百花谷求得药王前辈出关,兴许还有解决之法。” 且不说那形迹不定的鬼医觅雨,就算是素有仁心之称的药王,若非天下大疫,也绝不出那百花谷的地界。 莫问敖自觉,凭借自己的微末面子,就更请不动这二位世外高人了。 见二师兄低落,莫问行也只是叹了口气,“二师兄,切记不要以内力冲撞夏姑娘的经脉,若是夏姑娘偶感风寒,也万万不要找普通的郎中施针定药。” “我先斟酌着给她开几副备用的药品,夏姑娘日后若有个小病小灾,你便按我给你的药方去抓药煎服就是。”莫问行思虑深远,这夏十一娘,毕竟是二师兄的小姨子,可不能因为旁的大夫不明病理,导致弄出丑事来。 莫问敖将师弟的嘱咐一一记下,便带着夏十一娘去了院中,暂时托付给莫讲毒和蓝沄剑照看。 至于九师妹和三师弟,这二位正在厨房里忙活呢。 “哎呀,三师兄,你不是最不爱吃辣吗,在这鼓捣我的小金库作甚?”沈飞阳正在给鱼刮鳞,闻见了三师兄拾掇新鲜辣椒的气味儿,这辣椒还是沈飞阳刚从街上买来的囤货,原本打算带回东辽吃的。 “我徒弟爱吃,我给她做的,你管得着吗?”辣椒在这个世界里,早早地就传入了东洲,只是东洲人大部分地区的人,口味还是比较清淡。 比如三师兄莫问机,他更喜甜不嗜辣。 沈飞阳撇撇嘴,心说三师兄是不是到更年期了,不过手上的动作依旧不停,准确地把鱼的猛刺剃了下来。 “小九,你此番从关外回东洲,等回了东辽,接下来有什么打算?” “嗯……暂时没想过什么具体打算,不过我这一路走得也累了,打算在师门多歇几天,没事烦烦老秃驴。”至少得休息到内伤好利索了,沈飞阳经过玉容教一战,竟有种自己的瓶颈略微松动之感,不过还是未得其法。www.33qxs.m 所以她打算回家挑衅老秃驴师父几天,看看自己如今在玉龙境手下,到底几斤几两。 毕竟,赫兰心逼迫她赌咒发誓的时候,她对死亡危险的感知,比她真正和玉容教教主生死搏杀时的死亡感知,要强烈得多。 她要变强,变得更强,做事才不会掣肘,才不会什么人都能要挟她。 “小九,要不,你在新邑多待几天,替为兄指点指点徒弟?” 沈飞阳一听就翻了个白眼,不过她戴着眼布,莫问机也看不出来。 “我说师兄,是不是快到三月了,你又要去私会冰心老尼了?” 此番话气得莫问机胡子都立起来了,他抬起腿就要给沈飞阳一脚,沈飞阳一撤步,单腿架住了莫问机直奔她膝弯的腿。 莫问机便虚晃一招,一脚奔着沈飞阳的脚踩来,沈飞阳也不遑多让地抬脚踩回去,师兄妹二人就这样直接在厨房里斗在了一处。 直到在院子里的蓝沄剑,听见厨房中菜刀碰撞的声音,赶紧起身来到厨房门口。 “师父,问心,你们在干什么呢?”在厨房外的蓝沄剑早就看到两个人互相踹对方的腿法,于是清了清嗓子,在外面喊道。 顿时里面就消停了下来,蓝沄剑这才上前,撩开厨房的帘子,“我听见有声响,是有什么事吗?” “没有。”师兄妹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要不是看见沈飞阳袖子上粘着师父面前案板上的海椒碎,而师父的胡子上黏着鱼鳞,蓝沄剑差点就信了。 “咳咳,师父,讲毒师姐让我来问问呢,咱们何时开饭?用不用徒儿去沽几两酒回来?” 莫问机刚要张嘴说话,沈飞阳抢先道:“不用不用,蓝沄剑,你和小师侄去陪着夏姑娘聊天就好,这下午还有事呢,大中午的喝什么酒。” 蓝沄剑点头,忍着笑走了,莫问机听徒弟远去的声音,抬起腿来又给了沈飞阳一脚,这次沈飞阳没躲,而是假模假式地“哎呦”了一声。 “小九,你埋汰埋汰我也就罢了,可别在我徒弟面前胡说八道。”被这么一搅和,莫问机的气也消了大半,他用菜刀把辣椒拢起,放到了盛着葱姜蒜的盘中。 “哎呀,我知道,我和蓝沄剑说这种事干嘛。”沈飞阳一乐,心说三师兄还挺有偶像包袱。 也是,毕竟在武道传承之中,当徒弟的,也算师父的半个儿了,四舍五入蓝沄剑就是三师兄半个女儿。 哪个当爹的会乐意让闺女知道自己年轻时情史啊? 第96章 归心似箭 四月中,李清风再次收到了新邑的来信。 这次的信是九师妹沈飞阳寄给她的,沈飞阳只在信中报了平安,并说要和莫问敖回东辽处理丧事,再待一段时间,并未详谈此次在塞外的见闻。 这倒是让李清风有些坐不住了。 塞北如何凶险,她闯荡江湖十多年,又怎会不知?小九一向报喜不报忧,若是受了伤,恐怕也不会主动与她讲,这让李清风更加忧心起来。 九师妹从小性子就要强,两岁时跳梅花桩,四岁时开始炼体,每次小胳膊小腿磕得没一块好地方,回去休息时也一声不吭,连外伤药都不知道敷一些。 要不是那时沈飞阳年纪小,还和李清风一起睡觉,才被她发现,不然都不知道这个倔孩子要忍到什么时候。 现下九师妹虽然长大成人,但熟知沈飞阳脾气的李清风还是会担心她。 “好啦,问清,你要是真担心小九,便回东辽去吧。”离霜兮刚哄完儿子,见李清风站在她身旁出神,便笑着说道。 大楚朝堂最近正密谋着,要趁大衍几位猛将都去镇守北地,横渡怀江北上,打衍朝一个措手不及,如今人马军需皆已暗中调度完成,就等着北洲人在北面攻破代州,直捣关中了。 离霜兮不欲让挚友牵扯进此事,便有意提前放她离开。 “阿霜,你我原定的契约就是三年,如今期限还没到呢。”李清风摇头,她虽护卫公主府安全,但并不会插手、也不打听离楚朝堂之事,因此尽管知道近期郢都气氛不同寻常,但也无意探究。 身在江湖,朝堂之事还是少插手为妙。 离霜兮笑道:“问清,我又不是那斤斤计较之辈,你若是忧心你家小九,还是早些回去为妙。”她拿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万一她被什么山野精怪勾走了魂儿,你岂不是更心焦?” 李清风也笑道:“阿霜就爱取笑我家小九。”只不过这笑却不达眼底,因为她想起来,自家九师妹沈飞阳身上,还背着和好友的侄女,七公主离秋月的婚约呢。 虽然小九叫她敷衍一下便算了,但这在李清风心里,早就成了个疙瘩。 离霜兮看她表情,也顿觉自己似乎失言了,尴尬笑笑,便叫人拿东西过来。 “这是一包祁门红茶,一包黔山毛峰,都是今年的新茶,我记得你提起过,小九最爱喝的便是这两种茶水了。”离霜兮笑着将两包茶叶交到李清风手里。 祁门红茶和黔山毛峰,都是离楚皇室的专供茶叶,也是在市面上是买不到的好东西。 “想想小九那个脾气,旁的俗物恐怕也看不上,这两包茶叶,就全当是她霜姐姐给她赔礼道歉了。” “阿霜,这如何使得?”李清风赶紧推辞,她心里并不怪离霜兮的,这事儿在她看来,纯粹就是皇室和沈家一起搞得鬼,离霜兮在宗室再有话语权,她还能驳了小皇帝的圣旨不成? 离霜兮却低声道:“清风,你若是不肯收,便是同我生分了。”她顿了顿,看四下的侍女都是自己手上的人,才凑近李清风的耳边。 “染儿恐怕要向北用兵,你赶快回东辽去,早日离了这是非之地。” 李清风心中一惊,“阿霜,那你怎么办?” 离霜兮微微一笑:“成,便有荣与焉,败……我乃宣宗之女,睿宗之孙,大厦倾覆之时,当与楚共存亡。” 最终,离霜兮给了李清风一匹白马,亲自送她离开了大楚京城郢都,她二人将这未完成的一年化作一桩约定: 若是离楚有难,李清风自当出手,但只管挽救离霜兮的子女,旁人一概生死由命;若是皇室并未动荡,李清风之后便要做离霜兮子女的武学教习师傅,直到她的孩子成年长大。 二人亦击掌为誓,才就此分别。李清风孤身一人,昼夜兼程,打马往东辽赶去。 李清风这边刚启程回东辽之时,沈飞阳与莫问敖早已带着夏十一娘,以及夏十娘的遗体,回到了佚名门。 莫问机叫沈飞阳教蓝沄剑武艺,沈飞阳自然没有答应,不过她临行前取了个折中的法子。 第97章 东辽记忆 东辽地,大衍只在枸柳河以西设置堡垒边军,以防辽地的游牧民族和北洲人叛乱,直取幽州。 枸柳河以东则是无主之地了,既没有郡县州府管辖,也没有固定的军事力量统治全境,门派和山寨土匪林立,普通老百姓则倚仗着自己居住地界上的山大王存活。 总之,在沈飞阳这个有现代人芯子的人眼里,东辽可谓是乱成了一锅粥。 但乱也有乱的好处,民风彪悍的游牧民族,也不敢没事在充斥着武林门派的的地头上撒野,各大门派虽然有点面和心不和,却也不至于打生打死。 于是东辽就演变成大家在这乱糟糟的地界里,虽然会因为你偷了我家鸡,我打了你家狗,而时不时拌嘴吵架抡拳头,但总体来说,还是在各过各的小日子。 要问原因是什么,沈飞阳觉得还是得感谢那个把玉米和土豆、红薯在东洲推广的雍朝人,大家吃得饱饭,就不会没事想着互相伤害了。 最关键的是,东辽的冬季太长,夏季太短了。 像佚名门山下的徒太镇,一年四季中只有三季,二到四月的春季在东辽雪都还没化完,然后立马就进入了夏季,随后转眼就是秋季,之后十月开始下雪,等到月底,积雪都能淹了半座房子。 这种天气,谁家山大王会吃饱了撑得慌会出来打仗啊? 不过,等沈飞阳和莫问敖抵达佚名门时,东辽地刚好进入夏季,办完丧事、将二嫂下葬后,沈飞阳就被师父莫辩理打发去放羊了。 无他,只是因为沈飞阳在佚名门就是个熊孩子。 办完丧事第一天,沈飞阳就去找五师兄韩峰打了一架,理由是“五师兄放我鸽子难道不该打吗?” 结果是两个人直接打到把莫辩理去年新砌的灶台给拍碎了,直接肇事者莫问礼,事后被师父罚去扫一个月的鸡舍,间接肇事者沈飞阳,则因为屡次趴在房梁上叫师父老秃驴,新账旧账一起算,被莫辩理揍了一顿,踢到后山放羊去了。 “小九,我都说了,我是回来的时候刚好碰上七师弟和八师妹先后下山了,家里不能没人看着囡囡,我才没去找你的!” 沈飞阳拿着赶羊鞭子,耸了耸肩,“我知道啊,我在媪围附近碰见七师兄了。”随后就一个燕子翻飞窜进羊圈,赶羊去后山了。www.33qxs.m 气得莫问礼差点把袖子里的血滴子丢出来,但沈飞阳跑得太快,他只好悻悻地去扫鸡舍了。 五月底,正是东辽的夏季好时节。 刚过完二十一岁生日没多久的沈飞阳,此时正身着葛布斜襟短衫,外罩藏色对襟短袄衫,大剌剌地躺在林荫下的大石头上,用一顶箬笠帽盖脸,听着羊走动、吃草的声音,打算美美地睡个午觉。 又得浮生半日闲,此时不摸鱼更待何时呢?今日天朗气清,微风凉爽,真的很适合睡大觉。 沈飞阳虽然打定主意,她要昏昏醉梦一场,可惜天公不作美,待沈飞阳睡着没多久,天上的云便聚拢到一起,隐隐地有落雨之势。 奈何沈飞阳虽然鼻子灵光,但脸上盖着新编的草帽,没能在睡梦中闻见雨前的味道,等迷迷糊糊地听见雨水落下的声音,才骤然惊醒。 她赶忙把箬笠摘下,翻身坐起,脸却撞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中,熟悉的皂荚香气扑面而来,让她有些晕晕乎乎的,大脑短路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 “小九,睡醒了?”女人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飞阳惊喜道: “大师姐,你回来了?!” 李清风单手举着伞,笑着摸了摸靠在自己腹上发愣的脑袋,“再不起来,羊都要跑光了。” 沈飞阳赶忙站起,刚打算冲破雨帘去赶羊,便被大师姐拉住手腕。 “好啦,小九,刚刚你睡着时,我早都把它们赶回圈里了,现在雨大,我们等雨停再回吧。” 她拉着的沈飞阳手,坐回刚才对方睡觉的石头上。 “师姐,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沈飞阳这时头脑才清醒了许多,她觉得心中浮躁,便解下腰间的酒囊,给自己灌了一口。 “刚回来,才见过师父,师父说你在后山,我便来寻你了。”李清风笑道,“谁知,竟先捉到个小懒虫。” 沈飞阳不好意思地摸了摸睡乱的头发,发现发带松散,便系紧了些。 这一动之下,袖子便直接滑落到臂弯,李清风一眼便看见她左臂上铁环割出的伤痕,顿时脸色沉了沉。 虽然伤口早已愈合,血痂也脱落了许久,但新长出的肌肤终究和原本的不太一样,所以李清风一眼便能看出。 但她很快又收敛了神色,旁人看去,她脸上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 “我来后山前,见到二师弟,看他似乎精神不济……小九,你们在塞外,究竟遇见了何事?” 沈飞阳轻叹,“不是好事,二嫂没了,二师兄只把二嫂的妹妹救了回来。”她顿了顿,终究还是没说更多的。 毕竟她一个雪龙境和泉龙高手生死搏杀,虽然赢了,但依旧险象环生,这般行事,说出来也只会让大师姐平白增添忧虑。 “若不是还顾念着囡囡,恐怕二师兄早就垮掉。”沈飞阳对此也无能为力,她前世是个孤儿,虽然吹笛技艺不错,最后还参加了大型乐团,但性格上讲,她依旧是个独行侠。 因此就算灵魂活了两辈子,沈飞阳也并不擅长安慰别人,只能干巴巴地劝师兄多想想孩子,活像村里那些劝被男人家暴的女人“忍忍就好”的愚昧村民。 李清风心中沉了沉,虽说她是师姐,但二师弟莫问敖也算是看着她长大的人之一,现今沦落至此,李清风也是心痛的。 “二师弟和十娘伉俪情深,如今糟此祸事,不是你我三言两语就能开解得了的。” 沈飞阳无力地点点头,知道大师姐说这话,也有安慰她的成分在,便也不再纠结,而是问道:“师姐,你在中原闯荡江湖这么久,可曾听过鬼医觅雨?” 第98章 闲田叙话 “鬼医觅雨?” 李清风还真听说过此人,她的好友离霜兮,八岁时曾得了一场怪病,恰好鬼医觅雨在郢都附近,皇室中人便竭力相邀,才请来觅雨为离霜兮诊治。 如今已经过去二十二年了,鬼医的名号在江湖上依旧是个传说,只是据说当时的鬼医已经快七十了,李清风不太确定,这鬼医老人家现在是不是还活着。 “我记得,觅雨老前辈,早年间曾救过阿霜的性命,只是此事已过二十余载,如今她老人家身在何方,我也不清楚。只是小九,你突然要寻这鬼医做什么?” 沈飞阳手上捏着草帽,想了想,便把在新邑时莫问行的嘱咐说了一遍,尔后才说道:“看来求医此事,只能看缘分了。” 李清风点头,二人便坐在大石上继续等雨停。 夏时雨是来的快去的也快,师姐妹二人聊了不过一刻钟,这雨势便停了,两人才从后山离开。 佚名门的弟子住宿,一般分男女两处建房,中间相隔着佚名门的门派祖师堂,祖师堂往南的空地才是演武场,再下山兜兜转转则能到一片缓坡空地,那里放着佚名门每个弟子的童年噩梦——七十二柱梅花桩。 女弟子住宿的地方共有三个院子,每个院子都有三间房,佚名门每代弟子最多都不会超过二十人,因此虽说地方不大,但也是够住的。 李清风身为门派的大师姐,加上师父莫辩理收的女徒弟不多,她和六师妹莫问溪、八师妹莫问英每个人都单独占了个院子,而沈飞阳作为整个佚名门的老幺,加上绝脉的体质,幼时便和大师姐一直睡在一张床上。 等她大了,有理由不和李清风挤在一张床上睡了,李清风也到了能下山闯荡的年纪。原主人都不在家了,沈飞阳从李清风的房间里搬不搬出去,又有什么两样? 于是她刚回到师门时,也没想到大师姐这么早就被离霜兮放了回来,一直都在大师姐的房间里起居。 “大师姐,要不你先去和师父说说话,我把别的房间和我的东西先收拾出来?” 等沈飞阳走到院子门口,她才想起这回事,她一拍脑袋,心说我都这么大的人了,这长手长脚的,总不好和师姐再挤一张床。 “小九可是嫌弃师姐碍事了?”李清风脸上挂着无害的笑,幽幽地对沈飞阳说道。 沈飞阳虽然看不见她的表情,但在心里打了个激灵,赶忙道:“我是怕师姐这一路舟车劳顿,跟我挤在一起休息不好。” 她讪讪地笑着,又忙补充道:“师姐你也知道,我身上热,这大夏天的,晚上天也热,我也热,挤在一起多不舒服?” 李清风笑道:“小九是长大了,看来在江湖上也见识了不少人,说话都变得圆滑许多。” 沈飞阳脖子一缩,她听出来了大师姐话中意有所指,不过为今之计,也只有装傻充愣了。 于是她没敢吭声,赶紧狗腿地推开门,请大师姐进去。 李清风自顾自地走进屋里,倒了两杯水,一杯递到了沈飞阳手上。 “我上山时,路过徒太镇,见有人卖桃子,便买了些回来,小九待会可要用些桃饮子?” 沈飞阳一听有好吃的,立马就来精神了:“好啊,师姐,等会儿我来帮你做。” 李清风笑笑,只说:“不急,你先去梅花桩练武,等晚饭前师姐要考校你一番,若是偷懒,这桃饮子便没你的份了。” 沈飞阳一听,顿时蔫了,但师姐都发话了,她哪能再熊孩子下去。 也罢,习武之事,正是一日不练十日空,她今天早上只练了拳脚和刀法就去放羊了,也该去练练轻功了。 正坐在修好的灶台旁择豆角的莫辩理,一抬头就看见自家小徒弟健步如飞地往梅花桩去了,此时太阳正在慢慢往西挪,照到莫辩理的光头上,一闪一闪的。 一旁正在拿树枝子画画写字玩儿的囡囡,见到师公脑门发光,立马蹬着小短腿过来,掏出帕子给师公擦了擦锃光瓦亮的大脑门。 “呦,囡囡真乖。”莫辩理笑得极为慈祥,毕竟隔代亲嘛,但择豆角的手并没有停下来。 “师公辛苦!”囡囡又坐回了自己的小板凳上,两只眼亮晶晶地看着演武场的方向,沈飞阳此时已经开始跳梅花桩了。 她也想练武,但师公说,要等她背会了三百千才可以练,爹爹也说,九姑姑和大姑姑就是三百千都背下来了,才去练的武呢。 爹爹还说,娘亲去了个很远很远的地方,所以她要早日成为大姑姑那样厉害的大侠,然后去把娘亲接回来! “谢谢囡囡,待会儿师公给囡囡炖鸡吃,好不好呀?”莫辩理顺着孩子的视线看去,只见沈飞阳已经跳到了第十八根柱子上,正踩着轻功继续往前跳。 “好!” 坐在一旁的夏十一娘,迷茫地看着这祖孙二人的互动,又迷茫地顺着小家伙的视线看向远方,她只看得到一个影子,正在许多木桩上辗转腾挪身体,速度快到她有些应接不暇。 “还得是清丫头,才管得住阳丫头这小皮猴子啊。”莫辩理看着远处一身白衣的影子,不禁摇了摇头,嘟囔道。 再想想九徒弟这熊孩子,前几天叫魂一样地喊自己老秃驴,就为了讨一顿打,不由得笑笑,决定待会儿除了囡囡的那份,再多宰只鸡。 毕竟让他最骄傲的大徒弟回来了,这不得多宰只鸡庆祝下? 李清风则是远远地看见师妹去跳了梅花桩,才将从楚地带回的行李解开,拿出里面的长条包裹。 包袱皮去掉,里面露出的却是沈飞阳曾经用过的那把竹刀。李清风抚摸着紫竹杖般的刀鞘,这刀当初破损严重,她寻了名匠才将它修好带回。 只是如今,小九似乎也用不到了。 李清风斜眼瞥到了挂在墙上的黑刀,便将那古朴的黑刀取下,放在手中颠了颠份量,点点头,才将刀从鞘中拔出来。 只是,当她看见刀背上的“傅”字暗纹时,神色顿时变得复杂了起来。 第99章 深沟危壑遇险滩 天冷有个好处,那就是时节鲜货还能吃得到。 往常来说,四月山椿芽就不能再吃了,但佚名门建在半山腰上,海拔高的地方气温较低,姗姗来迟的春季,则会在祖师堂的头顶上得以体现。 因此沈飞阳毫不意外,师父晚上弄了一大盘子的山椿芽炒鸡蛋,还有山椿炸小鱼、野鱼豆腐汤,打老远她就闻见味儿了。 她猜测,鱼应该都是二师兄和五师兄下午从山中的宋瓦河捞上来的。 晚上吃饭的时候又下了场雨,毕竟是山里,太阳下山后,还是变冷了不少。 饭后,沈飞阳趁着天气凉爽,在演武场和大师姐切磋了一番,虽然用得是木刀和木鞭子,但还是让沈飞阳斗出了一身热汗。 原因就在于师姐的鞭法十分诡谲,沈飞阳日常武斗,一般都是以对风、声音、气味和温度变化的感知辨别对手的位置,有时会用直觉判断对方的出招方向。 因此尽管两眼看不见,其他感官却会变得更敏锐,得益于此,沈飞阳行走江湖,只要不是遇见玉龙境的高手,也没什么太大阻碍,泉龙境的高手,她也有生死搏杀之中不会落败的自信。 但李清风能得“清风仙子”的名号,就是因为她挥舞长鞭时,常常不是虎虎生威的做派,而是闭上眼令人感觉如沐清风,打到身上,却能把沈飞阳当陀螺抽。 沈飞阳没了视力,其他感官又没那么灵了,被大师姐“考校”时就十分狼狈了。 “咳咳,小九,我记得你没有旁的夏装,改天师姐到徒太镇找裁缝,再给你做两件衣裳吧。” 李清风看着沈飞阳身上藏青色的短袄衫,都已经被她打得撕成一道道,有些地方甚至还露出了里面的肌肤,难免有些心虚。 她心中庆幸现在是晚上,师弟们应该在东院里洗澡收拾呢,大概是撞不见这番景象的。 “无事,师姐,我那还有几件薄的,够穿的。”沈飞阳倒是浑不在意,只觉得虽然这场切磋打得她十分憋屈,但在另一种角度上,也能让她的武学有所精进,因此还挺高兴的。 “大师姐,你好不容易回来了,这回可得多指点我一番,我们明天继续啊。” 沈飞阳可算逮到一个能给自己压力的练家子,要不是老秃驴师父说嫌夏天热,不肯和她切磋,她也不会跑来缠着师姐了。 李清风看沈飞阳的额角流下汗来,笑着掏出自己的帕子,给她擦了擦。 “好。” 一更天,李清风沐浴完毕,回到房间时沈飞阳已然睡着。她只在肚皮上盖了个薄毯子,睡着时呼吸十分均匀,李清风看到在桌子上放着的酒囊,拧开后闻了闻,轻轻舔了一口溢出的酒液。 很苦,又苦又辛辣。她尝不出里面有什么药,只觉得酒液入口十分苦涩,转头时再看向沈飞阳的视线也带了三分怜爱。 她家的小九,真是从出生开始,就一直在受苦受难。 李清风盖好酒囊,轻手轻脚地走到床边,素手想要触碰沈飞阳的脸颊,顿了顿,终究还是没把手探出去。 她转头,吹熄了房中的蜡烛。 第二天一早,沈飞阳是被热醒的。 这种热,不是发自她身体内部的燥热,而是来自外界的热量。 沈飞阳觉得自己好像是穿着虎皮裙,跑到火焰山观光的孙悟空,皂荚的香气在热风的裹挟之下扑面而来,搞得她有些呼吸困难。 “呃……”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黑色的蒙眼布正阻挡着她的视线,但带着清淡皂荚味的热意却一直在向她脸上涌来。33qxs.m 她打了个哈欠,心想大概是大师姐睡在旁边,于是摸索着要爬起来。 结果迷糊中,手最先触摸到的是大师姐搭在自己身上的胳膊,沈飞阳挣扎着要坐起来,鼻尖隔着布料感知到了柔软的触感,她才彻底地醒了过来。 沈飞阳像离弦箭一样弹射而起,惊悚之下没控制好力道,一个撤身撞碎了大师姐房中的木窗。 随后她便从窗口硬生生地摔倒在外面的地上,后腰毫无防备,重重地和碎裂的木窗棂来了个亲密接触,疼得她呲牙咧嘴。 闹出这么大动静,李清风不可能不被吵醒,她一睁眼便看见床边的窗户被暴力破开,九师妹也不见了踪影,赶忙收拢衣服,从床上窜到窗边。 “小九!” 沈飞阳从地上缓缓坐起,揉了揉膈得生疼的老腰,“师姐,没事,我在这呢。” 李清风欲言又止,最终还是没说什么,看沈飞阳从房后绕了回来,便也起来更衣了。 “今早是怎么回事?”好在现在是夏天,窗户漏点风没事,李清风端起粥,看了看床边残破的景象,下定了决心。 第100章 战事再起 六月,伊州大营外。 距离伊州城被收复已过去了三个月,如今虽未逢雨季,但伊州由于有白山的雪山水灌溉,水草还算丰沛茂盛。 因此,此处也是北洲人和东洲人屡次争夺的补充给养之地。 卫茗徵头戴黑钢狮子盔,身披明光护心甲,腰系白虎皮鱼鳞裙,背上背着一把一石半的战弓,胯下一匹披甲汗血马,马鞍斜挂一壶箭。 大衍的长公主手提一杆四十斤重的镔铁马槊,打马缓缓地走到两军阵前,眼神一错不错地盯着北洲人的旗帜。 旗帜之下,一名身披皮甲的北洲女子见敌方大帅出阵,便弯弓搭箭,卫茗徵见状,只是冷哼了一声,随后便将马槊挂到马鞍上,也抽出一只羽箭来,拉满了弓。 “咻”的一声,两支飞箭同时射出,卫茗徵弓拉力更大,箭矢直接迎头而上,生生射劈了那北洲女子射出的一箭,竟也未能落地停下,而直奔那北洲女子而来。 北洲骑兵中有人以刀破箭,打折了那支一往无前的飞矢,那北洲女子不怒反笑,大声地用东洲话喊道: “东洲的勇士,报上名来!我北洲骑兵,不斩无名之将!” 卫茗徵身后的将军拨马而来,嚣张地喊道:“北洲的鹰犬,你们还不配知道她的姓名!” 十六岁随军灭吐蕃党项,二十岁整改军制强兵,二十四岁从肃州一路将兵线推到伊州,卫茗徵此番功绩,再加上她身上流着傅氏的血,让她在边军中威望极高。 如今西北军中,无论是男兵编制的虎贲营、关宁营,还是由娘子军组成的凌雪十二卫,都将这位长公主殿下视为主心骨,军中的擎天柱。 北洲军阵中的女子听了也只是冷笑,这帮愚蠢的东洲人,恐怕还不知道,等到七月他们在的后方粮道就要被阻断了。 代州的二皇子卫茗商,身上流着北洲人的血,马上就要放他们的同胞铁骑,从云州为起始突入关中了。 到时候楚人从怀江北上夹击,衍朝境内一片大乱,我倒要看看你们东洲人还能不能笑得出来! 那北洲女子只是将旗帜拿下,“既然如此,那就真刀真枪地干一场吧!” 卫茗徵淡然,转头示意身旁的小将,那小将军会意,拿起手中的令旗大喊,“虎贲骑,列阵!” 两千重骑兵立刻提起马槊,弓骑手抽出羽箭,打马退到两侧,让出路来,火箭兵和投石兵列阵摆开,将卫茗徵所率领的中军护在身后。 战争一触即发。 另一边,佚名门后山。 沈飞阳依旧躺在放羊休息的那座石板上,不过这次她没戴着眼布,而是借着林荫间的阳光,捏着手中的“傅”字玉佩,细细地端详。 大师姐现在应该在教囡囡认字,五师兄被师父打发到山下采买去了,二师兄估计在练功,现在只有沈飞阳是闲人一个,没人会来打扰她。 沈飞阳抚摸着玉佩的纹路,感受着来自美玉的温润触感,心中却忍不住地叹气。 还是那句话,贼船上去容易下来难啊。她本来就想当咸鱼,快快乐乐地做个逍遥的江湖客,结果下山五年半,惹了一身骚回来。 北衍的卫茗徵,南楚的离秋月,和两位公主搅到一起,沈飞阳光是念起这两个人的名字,脑袋都大了三圈。 若说她想和卫茗徵撇清关系,可这撇得清吗? 她承认,她第一次救卫茗徵只是一时兴起,第二次可以说是阴差阳错,那第三次呢?喝毒鸡汤那事儿,纯粹是她自作自受。 现在好了,长安城里,但凡有点探听情报手段的,只要眼睛不瞎,都会觉得她是卫茗徵的人。哦对了,也不知道沈飞昭那知不知道这件事,他要是知道了…… 那她沈飞阳也没什么办法,随便吧,反正又不是她当官。 于是她摆烂了,香火情不要白不要,大师姐知道了,最后也就是挨一顿鞭子的事,自己的确该打,不打不长记性。 至于离秋月,沈飞阳觉得自己纯粹就是被“沈”这个姓氏给坑了,她想不明白,离楚上至公主,下到深不可测的老供奉,一个个都在惦记她什么? 她只是姓沈而已,按封建礼法来说,还是个“野种”,虽然大楚也不是没有,类似于卫青奴仆出身娶了平阳公主这种例子,但她沈飞阳又没有卫霍之姿,离氏到底图她啥啊? 她死活也想不明白,总不可能堂堂离氏皇嗣,要拿姓沈的炼药吧?离氏再重男轻女,那也不至于赔个公主进来吧? 一时间沈飞阳心乱如麻,甚至想过自己身负三阳绝脉之事,是不是已经被捅到离楚了,但又觉得不太可能,大师姐不可能和离霜兮说这种事。 至于佚名门上上下下的知情人,除了大师姐外,也没有人和离氏走得近。 难道赫兰心那个老太婆,已经到玉龙境了,能看出来她经脉的异常? 沈飞阳打了个激灵,立马坐了起来,仔细地回忆起在玉容教和郢都时的种种,心中顿觉不妙。 血战玉容教时,赫兰心出现的时间,几乎是踩着自己力竭的那个关键点,说明她极有可能在玉容教蹲守已久。 而自己五感敏锐,就算是集中精神战斗,周围藏了个泉龙境,不可能发现不了。 因为只要是人,就需要呼吸,就要摄入五谷杂粮,就要维持体温,身体就会有气味,就算是泉龙境武者,也不能免俗。 但要是能够收敛气息的玉龙境顶尖高手,那可就未必了。 沈飞阳越想越心惊,若是这赫兰心真是玉龙境的高手,那极有可能跟了自己一路!不然怎么会那么巧,刚好在那个时间出现在白山中的玉容教内? 她立马又想到了另一种可能,那便是离楚正统皇室,也与这玉容教有所关联。 但沈飞阳不认为,凭借一个小小的宁王离霖,便能请得动这极有可能是玉龙境的高手跑腿,若是皇室真与玉容教有关,那必然是离霜兮、离氏姐弟这种核心人物在背后操作。33qxs.m 可是,离氏嫡系,真的犯得着卖自己境内的人口,去喂养北洲的饿狼吗? 于是这种猜想很快就被沈飞阳否定了,她站起身,系上眼布,打算待会儿去问问大师姐离氏的信息。 她摸着玉佩,将它揣回了怀里,此时此刻,沈飞阳才真正体会到,什么叫做人在江湖,身不由己了。 第101章 太白池 从佚名门后山,翻过三座山峰,便会走到此处山系的最高点,最高点处,却是太白池的所在之地。 太白池下二百余步,再向东拐过去三个弯,又有一处清潭。 这处潭水,是由山上的雪水冲出的溪流汇聚而成,潭水清可见底,水温冷冽,水深最深处不到五尺,夏季时便波光粼粼,冬季时又会早早结冰。 因此,此处也是钟爱野泳洗澡的沈飞阳,下山前最喜欢去的地方之一。 李清风左手提着油纸包,里面裹着酱肉、腌菜和烧鸡,还有几张新烙的饼,右手则拎着半坛米酒,兜兜转转地寻到了这处小潭,听到了远处溪流瀑布落下的声音,心中稍定,才迈步走来。 沈飞阳此时正保持仰躺的姿势,漂浮在水面上,感受着融化雪水的冲刷,心里想的却是等天凉了,她要趁着河面还没结冰,去宋瓦河的下游里游泳。 思及此处,沈飞阳便一个猛子扎进水里,潜入水下开始憋气。李清风走到岸边,借着今日的阳光,看到的正是师妹白生生的后背藏在水里,不由得脸上一热。 她没有走开,而是寻了块石头坐下。 “呼。”片刻之后,沈飞阳破水而出,抖了抖粘在脸上的长发,取下眼布,低头捧起冷冽的潭水,再洗了把脸。 真凉快,舒坦,她心中如此想到。感受到今日似乎阳光明媚,沈飞阳并未戴上眼布,而是抬起头四处张望,想看看这处小潭的景色,是否还同她儿时记忆里的一样。 结果这眼神一扫,便对上了李清风的视线。 “师姐?!”沈飞阳身体比脑袋先动,一缩脖子就把身体再度沉入了水中。 李清风只是笑笑,心说好在她现在是泉龙高手,乍一看小九的眼睛,只觉得略微惊人而已。 若能抵御住那外泄而出的怒目伤害,仔细看去,沈飞阳却是有着一对圆眼,日光一照,她的瞳孔更偏向浅褐色,像极了林间的小鹿。 儿时的沈飞阳,就是用这双像鹿一样的圆眼,迷惑了李清风,树立了她乖孩子的好形象。 “小九,还傻泡着作甚?不是你说今日要去太白池?”李清风挪开视线,看向了周边的密林。小九上上下下她早都看过了,因此虽然惊讶于时光飞逝,她成长的如此迅速,但还是掩盖在了心中。 当年一马平川的小师妹,如今也是十分有料了,不过索性,身材有所见长,小九的身姿还是那般通体干净,并无杂色。33qxs.m 民间虽有说法,小九此种体质是克夫的,不过九师妹本来也不会嫁人的,所以李清风也不在意。 待李清风收回思绪,沈飞阳早已爬上岸穿衣服了。太白池地处云上山顶,气温还是很低的,出门前李清风特意嘱咐她多穿几件,因此等李清风回过神,沈飞阳才穿好小衣。 “瞧瞧,这里系歪了。”李清风站起身,将手中的吃食随意地放在石头上,走过去替沈飞阳重新系好系带。 “穿衣就耽误了许久,小九今天还想在太白池旁过夜不成?” 沈飞阳脸上一红,想起了前几日早晨自己暴力破窗的缘由。这些时日她没再受风吹日晒,东辽的太阳也不似西边那般毒辣,在无垢体的作用下,她面皮上也逐渐白了许多。 因此李清风看出来她的羞窘,只是笑笑,不再多说什么。 “师姐,你在公主府上见多识广,可曾见过什么离氏未曾公开的高手?”师姐妹二人走了一个时辰,才爬到太白池旁,现在正在山顶上休息,看向下面辽阔的水面。 李清风想了想,“阿霜若是进宫,也极少带我同去,因此我未曾见过什么隐藏高手。” 沈飞阳点点头,这位公主殿下姑且还算有良心,至少没打算把大师姐一直扣在自己身边,所以不带师姐到小皇帝面前露脸。 “小九何出此问,可是在江湖上听到了什么传闻?”李清风眉头一皱,联想到回师门前,离霜兮曾偷偷告诉她离楚要对北地用兵的事,心中也隐隐感到不安。 沈飞阳思忖片刻,还是将在郢都和玉容教分别遇见赫兰心的事说了出来,李清风听罢后面色凝重,仔细捋清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摇头道: “若说阿霜参与玉容教之事,我是万万不信的。她身为一国公主,皇室宗令,自有自己的傲骨,怎会向北洲人,贩卖自己的子民呢?” “我也觉得,公主殿下并非此等贪利之人,只是……师姐,我实在想不明白,公主殿下可曾向你解释过,为何皇室定要我做他家的女婿?”沈飞阳从郢都跑路,一路走到西北玉容教,想了这么长时间,也没想明白其中关节。 “……阿霜与我说的是,七公主似乎很是看不上沈家子弟,除了你和你那位兄长……”李清风想起这回事也有些头疼,自己和离霜兮的情分在那,她总不好出面与皇室撕破脸,也不能做小九的主。 至于小九,她肯定是不乐意的,不然干嘛连夜从郢都逃走? “看不上沈钰生的那几个,就非逮着我薅?”沈飞阳一听拳头就硬了,合着你在这矬子里拔将军呢? 好吧,离秋月是公主,的确有这个底气和资本。 “对了,师姐,此事先缓缓,等来年开春,我有意再去趟离楚,师姐可万万别跑到吴国公主跟前。”沈飞阳一提起沈钰,突然想到玉容教之事,背后还有沈家参与。 她打算去北洲游历前,先到离楚把那几家霍霍人的玩意儿全杀了。 “小九是要去做什么?”李清风一听话头不对,赶忙问道。 “大师姐,你有所不知。”沈飞阳深呼吸了一口,想到了玉容教的种种,叹了口气,“南楚的安南伯侯天海、宁王离霖、忠勇侯沈家,都和玉容教有很深的关系。” 李清风面色变化,随后她想明白了,九师妹到底要去做什么。 她闭眼沉思了片刻,方开口说道: “既然如此,小九,师姐定要与你同去,那沈家……便由我来处理。” 无论如何,李清风都不会让小九背上弑父的名号。 第102章 何日问心 “师父啊。”沈飞阳剁着羊排骨,听见师父在一边择豆角的声音,不由得搭话道。 “有屁快放。”莫辩理眼都不抬,继续专心地择着他的豆角,这长豆角摘完了切成段,下锅过油一炸,再放上蒜末、芫荽、盐巴爆炒,便是一道好吃的下饭菜。 莫辩理早年从卧佛寺还俗,早就破戒不吃素了,但还是更偏好这一口蔬菜,大徒弟问清也很喜欢吃这个,因此只要李清风在家,每顿桌上都会摆这道菜。 他在菜园子种的豆角和丝瓜,本来就是专门给大徒弟吃的。 “等我到了泉龙境,是不是就可以不戴这蒙眼布了?”沈飞阳揭开锅盖,从水缸里舀了两大瓢冷水,丢了点葱姜蒜芹菜和花椒,没放料酒,便将羊排统统倒了进去。 “我且问你,你下山这一路上,出刀可曾次次问心无愧?”莫辩理把择好的豆角放进盆里端起来,走到一边引下山泉水的竹管旁,两只大手伸进盆里,开始清洗今天的蔬菜。 “自然,祖师有训,大恶者当诛,小恶者当惩,我主动拔刀时皆为除大恶,有时也为自保,出刀时自然问心无愧。” 沈飞阳手上用力,一刀便将鱼头斩下,刮下的鱼鳞都丢进了泔水桶里,她仔细摸着鱼骨,斜划一刀,鱼骨便被完整地削了下来。 莫辩理扭头,恰好看见这一幕,才满意地点了点头,将洗好的菜放到一边,摸了摸自己锃光瓦亮的脑袋。 小九这丫头,虽然平常皮了点,偶尔办事缺德了点,嘴上也损了点,但武功上是真没得说。 “那你又该如何辨别,何为大恶,何为小恶?”莫辩理也拿起刀来,将洗好的桃子剥皮切块,待会儿要拿给囡囡吃。 沈飞阳想了想,“有道是大侠为民,小侠为邻,害民者为大恶。师父,我虽然也有为师兄斗狠之时,也有为生计斩杀旁人之举,可不该死之人,我的确一个也没杀过。” 沈飞阳从来不承认自己是江湖大侠,最重要的原因,就是她认为,她出刀大多是为了身边人,百越斩杀的唐瑾玄,还得是毒婆婆的人情;玉容教干掉的那位红衣教主,为的是救下师兄和夏十一娘。 至于她对南楚三位王侯伯爷动了杀心,沈飞阳认为,那纯粹是为了给自己二师兄和二嫂报仇雪恨。 她出刀时,很多时候只看对方当下所作所为,虽然并非不分青红皂白,但许多事她并不较真。 比如那轰走往来客商的盐帮公子,也只是恰巧惹到了她头上,她才出手给对方教训,自然也就称不上匡扶正义了。 侠之小者,为友为邻,沈飞阳觉得自己顶多就做到了这点,所以她从不称呼自己为“侠客”,而是自称刀客。 莫辩理点了点头,只是说道:“小九,既然你能认清自己的所作所为,能辨别是非功过,等到了泉龙境,控制得住这怒目,便也不必戴着这蒙眼黑布了。” 他叫九徒弟蒙眼走江湖,怕的就是她会因为天资聪颖而目空一切,最终受眼前之事欺骗,日后走上歪路。 如今莫辩理确定,自己徒儿心中有一杆自己的秤,行为做事并不会失了心中道义,因此也放下心来。 “哦对了,前提是你先找到个能和你双修的,总在这靠喝酒压着,也不是回事。”莫辩理补充了一句,才端起切好的桃子,自顾自地往祖师堂走。 他老人家要去监督小徒孙念书了,才不在这里和小兔崽子扯淡。www.33qxs.m 沈飞阳一听这话,就在心中翻了个白眼,心说得亏老娘芯子里是个现代人,这要是换个人,非得骂你句老不羞的。 祖师堂外,李清风正在磨制她许久不用的九节铁软鞭,这把铁软鞭,是师父专门找人给她做的,鞭头的形状类似枪头,中间鞭节为纯铁打造,每节之间又以铁环相接。 只是她不喜杀人,所以这把九节铁鞭并不常用。但小九既然要去找南楚的几位勋贵算账,她也就将这副铁鞭拿了出来,好将鞭头磨得更利些。 “清儿,最近怎么把这套铁鞭拿出来了?莫非,小九给你做的鞭子坏了?”莫辩理打算回去看看囡囡的功课,路过演武场,正巧看见大徒弟在收拾兵器。 风光月霁的佚名门大师姐,此时掏出了帕子,擦了擦手中的铁鞭,才抬头冲师父施了个礼。 “师父,小九过几日要出远门,我不放心,便来打磨下兵器,过几日随她一同下山。” 莫辩理闻言点点头,便离开了。 徒弟们都大了,只要不是叫人欺负了去,或是下山祸害老百姓,基本上是爱干啥干啥,他这个当师父的也不会多管。 李清风看着师父远去的背影,摸了摸腰上挂着的鞭子。 这是她常用的那杆黑鞭子,实际上也是沈飞阳送给她的二十四岁生辰礼。 那杆黑鞭并非由牛皮牛筋打造,而是取自太白池中的水怪大鱼——说是大鱼,据当初洋洋得意地把大鱼尸体拖回来的沈飞阳说,那应该是某种未曾记载的海兽,从太白池下通海的水道跑到太白池中。 李清风不知道太白池下是不是那般别有洞天,但她只知小九后来将那大鱼扒皮抽骨,请教了许多铁匠农夫,才将那兽皮鞣制成型,切出整齐的皮条来,编制成了这把黑鞭子。 因此她收起了师父送的九节铁鞭,一直将这不知名水兽皮制造的鞭子带在身上。 “天地玄黄,宇宙洪荒,日月盈昃,辰宿列张……”女孩儿清脆的诵读声从祖师堂响起,李清风抬眼望去,正在演武场下台阶上扫地的二师弟莫问敖也抬起头,和她的视线对接了一下,随后咧开白牙朝她笑了笑。 李清风也冲二师弟笑了笑,随后视线挪到了不远处冒着炊烟的厨房,五师弟正拎着一筐鸡蛋,走进厨房内,九师妹才从灶台后面站起来,边拿着扇子扇风,边同五师弟说着什么。 她又笑了笑,不知心中在想些什么,转头去收拾演武场了。 第103章 关中大乱 七月中,伊州大营。 八百里加急的军报摆在帅帐的沙盘上,卫茗徵面沉似水,张开双臂,任由娘子军们的扈从为她披甲。 “传本宫的军令下去,先锋官傅乐川点三千轻骑,即刻拔营赶往长安,支援骊山大营。” “其余将领立刻到中军来。” 卫茗徵深吸一口气,感受着肩头背后那熟悉的重量,心下稍定,挂上佩剑,拿起军报,便大步离开营帐。 七月初,二皇子卫茗商打开代州城门,与北洲人沆瀣一气,直捣关中,军报上说北洲人现在已经打下晋阳城,估计立马就要直奔新邑和长安而去。 军中情况紧急,偏偏关中连日大雨,何常安数日前递来消息,因着大河隐隐有决堤的趋势,他被堵在了魏州以南,只能通过飞鸽传书告知其中情况。 因此关中情况十分紧急,卫茗徵心中愁云密布,但脸上不显,早早地踏入中军大帐,此时众将已经提前得了消息,正在大帐中等候。 从传递八百里加急军报的士兵,踏入伊州大营的那一刻开始,他们就披甲等候了。 卫茗徵命人将军报念了一遍,看众将神色各异,才开口道: “本宫已派虎威将军先行一步,率领三千轻骑支援骊山大营,然此举只为缓解一时之急,诸位将军还请各抒己见,伊州大营接下来该如何行动?” 诸位将军面面相觑,按理说皇子私通敌国,引狼入室,按照大衍律令当斩,天下人人共当诛之。 但这毕竟是长公主殿下的弟弟,皇帝的儿子,他们哪敢胡说? “诸位将军,还请畅所欲言,本宫恕你们无罪。”卫茗徵见状,便发话道,实则心中已有计较。 “殿下,末将以为,我等应立马率军驰援长安,声讨贼寇。” “可去了长安,这伊州由谁驻守?远水解不了近渴,殿下,何不先派兵行至肃州,再看局势进行打算?” “殿下……” 卫茗徵面色平淡,谁也看不出这位长公主现在是什么心思,众将吵吵闹闹了半天,也没讨论出个合适的结果来。 原因无他,卫茗徵所率的西北凌雪十二卫和虎贲关宁营,现在离着关中太远了,如果开拔大军全员返程,等到了长安也起码要到十月份。 毕竟人多,辎重给养不像马儿跑得那样快,更何况军中并非全为骑兵,还有数万的步兵和三千需要全套后勤的重骑兵呢。 最后还是卫茗徵拍板发话了:“诸位将军的意思本宫已知晓,本宫认为可综合诸将所长,我们要分散兵力,围魏救赵。” “唐将军,本宫拨给你五千步兵,两千火箭手,再加上伊州收编新募的兵员,由你来守伊州城。” “公孙央将军,本宫将这三千重骑兵,五千刀盾兵,五千弓骑手交付于你,刀盾兵由怀威将军傅乐海统帅,你们二人明日一早,从伊州南悄悄出发,向东穿过草原,突袭思结城。” 思结城,乃是北洲境内补充粮草辎重的关隘,打下思结城,相当于一脚踩中了北洲人的大筋。并且,思结城向南千里,便是丰州城所在,若是拿下了思结城…… 要知道,数百年来,都没有几个将领能率兵打出丰州外五百里,公孙央和傅乐海心中火热,这是长公主给他们建功立业的机会啊! 卫茗徵顿了顿,才道:“明日午后,其余诸将随本宫拔营,千里奔袭,到金城再做打算。” 若是到了金城,长安已然沦陷,卫茗徵也只能将这场战争当作复国之战打了,不过她坚信,大衍其他守城将士不会让她失望的,长安不会那么快被攻破。 另一边,新邑。 莫问行提着袍子的下摆,急冲冲地跑进医馆,“讲毒,讲毒?!” “师父,怎么啦?”莫讲毒从柜子下面爬起来,刚刚她去拿掉在柜子下的串珠去了。 “你快去,和你蓝师妹收拾东西,你们两个立刻启程,赶紧到西南去。”莫问行拿起茶壶,倒了碗凉水,仰脖子便一饮而尽。 蓝沄剑听到了四师叔大声嚷嚷,也从后院走来,看莫问行急匆匆的样子,不由得问道: “师叔,怎么了,为何突然叫师姐和我去西南?” “唉,师侄,北边北洲人已经打下了潞州城,估计用不了多久,铁骑就要到新邑了,你们赶紧收拾收拾,听说现在南楚那边已经打到了襄州,你们出了新邑往蜀州走,千万别和乱兵碰上。” 说罢,莫问行翻开医馆收钱用的柜子,翻出来一百两碎银子,找了个包袱皮包好,塞给了蓝沄剑。 这北洲人万一将新邑攻下,不知又该是何种惨状,莫问行不打算走,因为他知道战时城中定然非常需要大夫,他作为医生,自然是不能走的。 至于徒弟和师侄,还是赶紧跑吧,就算他和师兄武艺再高强,若是新邑的将军守不住城,他们师兄弟二人就算都是泉龙境,也是泥菩萨过河,面对数以万计的敌人,能保住自身就不错了。 况且,战乱之中,要是叫那帮北洲人见了蓝沄剑这张好看的脸,那便是惹祸的根苗。这小师侄毕竟是蓝家的女儿,可不能在他和师兄眼皮子底下出事。 “师侄,你且带着我徒弟到西南先行避难,你们两个女孩子一路上定要多多留心,莫叫人给骗了去。” 说罢莫问行还是不放心,顶着会被师兄问剑的压力,把莫问机从床上薅起来,打发三师兄护送他们的宝贝徒弟去西南。 这边莫问行赶人去西南避难,那边沈飞阳和李清风却是刚刚从东辽出发,走到幽州才知现下四处都在戒严了。 李清风拨马,看着城外的告示,面上带了三分忧虑。 “……师姐,这是发生了何事?” 沈飞阳眼上戴着黑布,只知现下幽州城气氛紧张,并不知晓具体出了什么大事。 李清风没说话,而是寻到一个没人的地方,才压低声音,在沈飞阳的耳边说道: “北洲人打进来了,看告示应是不日就要来攻打幽州城。” “什么?!”沈飞阳惊道,她在西北时,见西风堡虽然条件艰苦,但将士们心志坚定,同仇敌忾,大衍封住北境防线百余年,怎么现在就又被打进来了?www.33qxs.m “还有一事,师姐先前未曾与你说明。”李清风顿了顿,眼中也冒出了些寒光。 她家灭门之祸,虽是衍朝先帝昏庸导致,但杀死父亲、屠灭云州百姓的直接凶手,却是那北洲人! “我离开楚地前,阿霜曾告知于我,楚国皇帝要对衍用兵一事。” 第104章 再往郢都 李清风和沈飞阳是八月份抵达的钱塘,这一个月来关中战事如火如荼,师姐妹两人便弃了旱路,改走水路,乘了漕帮的船,顶着七八月的暴雨大风,偷渡至钱塘港。 新邑守将唐友灵死守之下,目前城还没破;楚军已横渡怀江,如今拿下了衍地的襄州、陈州、彭城,正向着新邑进军。 沈飞阳和李清风这一路上心情都不怎么好,李清风有点晕船,沈飞阳则是在思考要不要干掉这三位人口贩卖大佬的全家,直到师姐妹二人到了钱塘,李清风才道: “小九,我未曾想过,离氏竟然和北洲人勾结到了一起。” 沈飞阳默然了片刻,只是问:“师姐,你恨卫氏吗?” 李清风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恨,也不恨。该恨的人已经死了,现在恨他的子孙,又有什么意义呢?” “师姐,如果你恨他们,我可以帮你,把建德老儿的头砍下来,也可以把他儿子女儿的头砍下来。”沈飞阳倒是没想过,自己若是对上卫茗徵,还能不能下得了这个狠手。 但另外那几个的人头,她若是斗狠砍下,也毫不亏心。 “莫说傻话。”李清风轻轻摸了摸沈飞阳的头,想到了师妹手中刀上的傅字,只是叹道,“如今衍朝关中纷乱至此,也已经算作报应了。” 其实说这话时,她是违心的,百姓又何其无辜,何至于受这种报应的牵连呢? 她不是没想过为父母报仇,但若要她为覆灭卫衍而引狼入室,将北洲人引入关中屠戮,她是做不出来这种事的。 沈飞阳不再说话,只是抓住了李清风摸自己头的手,将其紧紧握在手心中。 “不论师姐做出什么样的决定,我都会支持的。”她虽然看不见,却能够感受到师姐矛盾的心情,这是将她抚养长大的人,无论何时都愿站在她身后的人,她理当赤诚以报。 李清风眼眶一热,却并没说什么,只是也握住了师妹的手。 二人最终决定还是直接去往郢都,李清风思虑周全,认为既然事关大楚勋贵,目标中甚至还有个离氏子弟,那便要拿出罪证来,不能直接砍死了事。 哪怕只是账册这种东西,只要握在手中,离霜兮就算亲自前来质问她李清风,她也有得是理由搪塞。 另一方面,她也怕沈飞阳听信玉容教弟子的一面之词,名声受损事小,万一错杀了好人,才是事大。 师妹天资聪颖,不过二十一就已经达到了雪龙巅峰,眼看就要成为泉龙境高手了,怎么能因为这种事而被耽误了呢?www.33qxs.m 沈飞阳知晓师姐的心思,不由得热泪盈眶,感叹师姐真是慈母心肠。 与此同时,大楚皇宫。 “什么,你说那莫问心已经往郢都赶了?”离秋染双眼微微眯起,看向向他禀报的赫兰心。 “正是,那莫问心似是对玉容教之事有所察觉,恐怕已经查到二位侯爷和王爷身上了。” 离秋染拿起面前的汤匙,轻轻搅动碗中的莲子羹,若有所思道:“青花奶奶,你说这莫问心,真的能活得过二十三岁吗?” 赫兰心拱手道:“回禀陛下,据老身所知,莫问心如今已有雪龙境巅峰的实力。想来只要不到处惹祸,活到二十三岁,应当是不难的。” “若是她活不到那个年纪呢?朕和朕的子子孙孙,又该去哪再找这三阳绝脉的精血?”离秋染双眼盯着赫兰心,似乎想从这位玉龙境的老供奉身上看出些什么。 赫兰心沉默不语,只是拱手,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这三阳绝脉,若是能落入皇室血脉中……” 神锋青花瞳孔一缩,如鹰隼般的眸子变了变,但终究没抬头看向小皇帝,而是劝道:“陛下,女子身负三阳绝脉,男子若是想要靠近,只会伤及自身,陛下龙体尊贵……” “朕又没说朕要纳她。”离秋染一摆手,他听千鹰卫汇报,那莫问心身高七尺,比他还高半头,脸上又黑不溜秋的,一刀能把八尺的大活人劈成两半,他的后宫才不要这种母夜叉。 “朕不是还有很多皇叔皇兄吗,都是皇室子弟,吃着皇室的供养,也该为离家的江山出一份力。” “陛下的意思是……?”赫兰心口中的老牙都要咬碎,但想到沈灿生前的嘱托,想到了面前少年的祖辈父辈如何对她恩重,她终究还是忍了下来。 “她不是查到了那几个蠹虫吗,正巧,朕也觉得,此等大奸大恶之辈当除,这等为民除害的好事,身为一国皇室,自然是要好好嘉奖的。” 离秋染将汤匙放下,“既然驸马爷做了行侠仗义之事,七公主身为沈氏的未婚妻,自当要摆宴庆贺,不仅如此,也是为了请未来的驸马来,见见各位宗室的叔叔哥哥们,此乃情理之中的事。” 赫兰心的心底闪过一丝不屑,此等下作手段,哪有一国之君的样子?阴私之举,倒和后宫中的争宠妇人一般无二,和先皇离震比真是差远了。 但没办法,她受人之托,自当做忠君之事,就算小皇帝叫她半夜去往莫问心的酒囊里灌药,她既然拿了皇家供奉的便利,便要依照吩咐去做。 “到时候,等事情结束,驸马爷和公主尽早完婚,这孩子平安生下后,便去承袭封氏的香火吧。”离秋染挥挥手,“青花奶奶,此事细节还需你安排,至于皇姐那边,朕自然会去劝的。” “是。”赫兰心身为人臣,也只能应下。 此时此刻,正在江船上的沈飞阳突然感觉一股寒意上涌,随后她打了两个喷嚏,倒是吓了在一旁闭眼假寐的李清风一跳。 “小九,可是觉得冷了?要不要添两件衣裳?” 沈飞阳抽了抽鼻子,摇摇头:“师姐,我不冷,只是鼻子痒痒,想来应该是这船上灰尘太多的缘故。” 她在心中暗想,是不是她临走前,偷吃老秃驴做得腌鹅脯被发现了,老秃驴在家骂她呢? 第105章 轻松暗杀 三更天,郢都城外。 郢都虽靠近大江,但也有许多支流,其中漾水便是郢都城郊风景最好、土地最为肥沃的地方。 因此,此处也是皇家宗室的皇庄园林聚集所在。 夜深人静,明月挂空,两道黑影从房顶上闪过,随后又淹没在了漆黑的阴影里。 佩刀巡夜的家丁和更夫都未能发现异常。 片刻后,宁王皇庄的书房。 暗道被人摸索着打开,沈飞阳今夜并未蒙眼,而是透过黑暗,定睛观察着暗道的墙壁和台阶,没发现任何机关的踪迹,才一马当先地下去。 随后差点被这暗室内的金银财宝闪瞎了眼。 李清风和沈飞阳略略对上视线,点了点头,二人便开始搜集起账册来。 沈飞阳心说,真可惜这时代没有照相机,不然她铁定拍下来发给小皇帝,看看这鸽子蛋大的蓝宝石,再瞅瞅这成山的黄金白银,血玉宝珠,她敢说就算是皇帝的内帑,都没有这么豪气。 甚至还有个白玉箱子,不过上面并未卡着复杂的锁,沈飞阳单手一捏,那石锁便在她手中被内力震成了碎屑,打开一看,上面赫然是一本功法秘籍,名为《玉容心经》。 下面压着的才是北洲文和东洲文字分开的账册。 李清风那边也发现了账本,她稍微翻了翻,脸色也不好了起来。 这上面是和衍朝官员的交易记录。 师姐妹二人并未过多交谈,见目的达成,便将那白玉箱子放在备好的麻袋里扛走,尔后悄然离去。 “这桩买卖,竟是从六十年前便开始了?”李清风在小屋中快速翻阅着这一箱子账册,在佚名门中,她未下山时,门派内账务都是她这个大师姐来管,因此她看账本比沈飞阳看得明白了许多。 “啥?”沈飞阳本来在阅读这玉容心经,师兄曾说,那夏十一娘体内的药物要靠某种奇特功法激发,她本来打算看明白后,再带到新邑去给四师兄讲解一遍,好叫他琢磨出个方子来。 “那沈钰和他老子爷爷,岂不是从五六十年前就开始干这缺德事了?”沈飞阳心头一跳,要是沈家干这趟破事儿能追溯到沈灿那辈,她都有点想把沈家祖坟给刨了。 缺德玩意儿,干了这么多伤天害理的污糟事,还好意思含笑九泉安心长眠? 李清风摇头,“非也,沈钰大约是二十六七年前左右,才掺和进来的。”她指了指这泛黄的纸张,“你看这里,和沈家有关的记录是从这开始的。” 沈飞阳捏了捏自己的睛明穴,感觉太阳穴开始发涨,“那这说明,皇室更早前就开始整这趟买卖了?” “我看未必,这之前的账本……肯定不是皇室中人记录的。”李清风把近十年的账本拿起,和其余的做比对,“纸张的材质不一样,笔迹虽然每隔二十年会有所不同,但……”33qxs.m 光是摸着书籍上缝线的材质,就极为不同,李清风心中有了个大致猜想。 这贩卖人口的买卖,说不定之前一直是宁王妃的家族在做。 她在郢都待了两年,听说过宁王妃家曾经似乎也是某个老牌勋贵,但同小师妹外祖家,也就是封家的情况一致,虽然富裕,子嗣却也是越来越凋敝。 所以,宁王妃最后被指婚给了宁王离霖,把这桩“生意”作为陪嫁,也犹未可知。 “如今证据确凿,这下就算是阿霜前来质问,也说不出什么。” 沈飞阳点点头,“如此一来,师姐也该放心了。” 李清风叹道:“小九啊,你我何不将这账册交给阿霜,由楚廷裁定此事,何必引火烧身呢?” 斩杀皇室宗亲,终究是超出了江湖人“替天行道”的范畴,李清风并不是怕这火烧到自己身上,而是怕九师妹恶了皇室。 要知道,那离楚皇室中还有一位疑似玉龙境的顶尖高手,除非师父莫辩理出手,不然就算李清风拼尽全力,也没有保下师妹的信心。 “师姐,如今大楚对衍用兵,无论结果如何,都要用到朝中勋贵的人力,目前来说,是不可能有心思去为了区区几个平头老百姓来断案的。” 沈飞阳深知这帮肉食者的脾气,皇帝怎么可能因为几百个走丢或是卖身的奴婢去干掉自己的亲叔叔?身居高位之人,必然首先看重自己的利益,不会把她们这帮草芥放在心上。 所以人是必须要杀的,就算是为了死去的二嫂,为了现在形状凄惨的二师兄,沈飞阳也觉得这些人该杀。 李清风看着师妹的面庞,顿了顿,“既然如此,小九,我们先只除首恶,尔后将这些账册呈交给公主,其族人究竟有罪无罪,一查便知,事后由楚廷处置,你看可好?” 沈飞阳点了点头,她也不想搞出个灭门惨案来,便答应了下来。 倒也不是担心这几位勋贵的家人究竟有没有参与此事,只是她一个人再怎么厉害,也干不掉一大家子人。 至于参没参与,知不知情,这重要吗?既然享受过父母吸别人血带来的财富,就该承受这份财富带来的罪孽,沈飞阳觉得自己没道理放过他们,因此同意了师姐的建议。 杀人是这世上最容易的事,伸张真正的正义,却是难的。 第二日晚间,宁王府的人甚至还没察觉到皇庄失窃,宁王殿下的头颅便和躺在床上的身体分离开来,侍奉他的侍妾才刚刚沐浴完毕,撩开纱帐看见的就只剩下一滩血和无头的尸身。 一声尖叫划破夜空,沈飞阳一只手提着离霖的头颅,另只手则抓着宁王妃的脑袋,离开了宁王居住的地方。 她将两人的头并排摆在土地庙的供桌前,此时的供桌上也摆了另外两个人的脑袋,分别是侯天海和他儿子的,沈飞阳盯着这四颗人头,随后冷冷地说道: “若是举头三尺真有神明,还望您老人家能给惨死在西边的人递个信,等这几位下去了,记得一人给他们两拳,我砍掉他们的脑袋,只觉得便宜了他们,竟还让这等人有个好死。” 沈飞阳不认为自己是在做好事,只把这件事当作了江湖人的仇杀。 若是这世道太平,她倒是也不介意拿着证据,直接去告御状,小皇帝不搭理她再说,但这世道并不是太平的世道,她不能指望郢都京兆府,真的能有个敢杀皇族的青天大老爷。 她就算想,也做不了南侠展雄飞呀。 沈飞阳望向夜空,头一次觉得这血腥味有些恶心,但依旧一动不动,她与师姐约好在此见面,如今时间还没到,她不打算离开。 “小九。”索性没等多久,李清风便也赶来。 沈飞阳转过头去,只见大师姐一身夜行衣打扮,手上却并未带着人头来,只是正在擦拭手中的九节铁鞭。 “沈钰终究是你的血亲父亲,我给他留了个全尸,姑且先用这帕子,祭奠二师弟的妻子吧。”李清风将染血的帕子放到了供桌上,叹道: “如此一来,十娘也可在九泉之下瞑目了。” 沈飞阳沉默地点了点头,拿起腰间的竹笛,此番奔波之下,她也许久没有练习过吹笛了。 眼下,却并不是吹笛的好时候。 第106章 鸿门宴 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沈飞阳人生一次在这样的日子里穿上锦袍,戴上玉冠,收拾得人模狗样,但感觉却十分糟糕。 她现在在七公主离秋月的公主府上,像尊木雕的娃娃一样任由七公主为她梳洗打扮,自己也不知道被打扮成了什么样,只知离秋月给她挽的发髻应是男子的发型,不是她日常随意用发带固定的高马尾。 她感觉自己麻了,比逛平康坊被花魁青睐还要麻。 事情的起因还要从三日前说起。 三日前,沈飞阳和李清风师姐妹二人干掉了这玉容教的幕后黑手,原本打算将账册偷偷扔进公主府后就一走了之,在这个环节上却出了问题。 大师姐独自一人去送账册,沈飞阳在她们落脚的地方收拾行李,左等右等,李清风却没能按照约定的时间回来。 沈飞阳又等了一刻钟,没等来大师姐,却等来了离楚皇室供奉,鹤衣老人谢识。 谢识和她说,老供奉神锋青花赫兰心,与清风仙子一见如故,因此在公主府上留她多歇几日; 至于目前在中原还没那么有名气的莫问心侠士,赫兰前辈说,皇室打算叫未来的驸马爷和宗亲们见一见,成全一下七公主的面子,希望驸马爷能早做准备,别那么着急离开郢都。 不然,清风仙子莫问清,要在郢都留多久,可就不好说了。 在这番“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威胁下,沈飞阳不得不脸上笑嘻嘻,心里骂你先人的,将这次“鸿门宴”答应了下来。 沈飞阳想跑吗?当然想跑,但她跑不了,大师姐还在青花老太婆的手里,而她们师姐妹两个人加起来都打不过赫兰心,所以她跑不了。 她想过去求离霜兮,但……做到这份上,背后必然有小皇帝的授意,不然老太婆怎么可能这么嚣张? 因此沈飞阳只能暂时听对方的,以沈家二郎的身份,去参加什么所谓的宗亲宴会。 离秋月派人请她提前入府时,她还很恍惚,也没想着找离秋月套话,毕竟皇室肯定都穿一条裤子,套也套不出来的。 至于京城这边,宁王离霖虽然死了,但皇室将消息压了下去,只宣扬驸马爷“沈飞晌”行侠仗义,为大楚除恶,将离霖、沈钰和侯天海三个人的罪孽,全部推到了侯天海一个人身上。 而忠勇侯沈钰,则“称病”不出,宁王夫妇,被皇帝一道圣旨,送去黔山“游玩”了,皇家的人似乎控制了宁王府和忠勇侯府,因此几人已死的消息并未透出。 侯天海虽然身死,但证据确凿,落了个全家抄斩的处罚。 沈飞阳恍恍惚惚,只觉得背后有人早就预判到她的行动,皇家处理的速度才会如此之快,不由得将这些事,联想到赫兰心身上去。 她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以至于离秋月和她说话,她也未曾听见。 “莫问心。”离秋月面上略带愠怒,素手推了一把她的肩膀,沈飞阳这才回过神。 “什么事?”沈飞阳对这个名义上的“未婚妻”实在是生不出什么好感来,没办法,从头到尾都在算计她的人,她喜欢不起来。 在她眼中,离秋月甚至还不如卫茗徵来的真诚。 离秋月平复了一口气,脸上又恢复了那副端庄的做派,低声道,“等下的宴会,你……少喝些酒。” 她言尽于此,只能提醒到这。 小皇帝离秋染找到离秋月时,只是给了她一坛酒,告诉这酒要给沈家的二郎喝,其余的事,叫她这个皇姐一概都不要管。 还提醒她,莫要忘记了自己身为离氏子孙的身份。 离秋月自小长于深宫,什么阴私事没见过?虽然她不知道沈飞阳的三阳绝脉体质,但这酒里有什么,皇帝要干什么,她哪能猜不出来? 可她连拒绝的机会都没有,她从生下来开始,就是要为皇室服务的,就算贵为公主,为皇室牺牲自己、牺牲旁人,也是理所应当的事。 离秋月心乱如麻,莫问心本就不该是入局之人,自己当初为摆脱沈飞星,强行拉她入局,实属是无奈之举,如今还要帮着自己的弟弟,算计对方的肚子…… 宗室宴会,本该开在皇宫,但诸位亲王郡王,也不知小皇帝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只说七公主府上金桂开得好,请诸位皇亲去公主府观花。 顺便见见当年名声大噪的未来驸马爷,并表彰沈家二郎为大楚民众除害的义举。 这顿宴席气氛很怪,但皇室中人,个个都是人精,也没有让赏花宴冷场。 更要紧的是,原本端庄守礼的七公主离秋月,竟然亲自到场主持宴会,有人猜这是公主表示对未来夫君的重视,也有宗室认为这是皇帝要重用沈家二郎的信号。 只有康王离霈有些不淡定,他虽然这几年也娶了王妃,但……这位驸马爷,怎么越看越和在吴国公主府外见过的“李阳”那么像呢? 虽然面皮白皙了不少,看着也是个清秀的,但蒙眼的黑布却和记忆中那个黑脸青年重合到了一起,离霈仰脖喝下一杯酒,醉眼迷离地盯着沈飞阳的脸。 难道此人抛弃了清风仙子,转而想做他离家的东床快婿了?33qxs.m 离霈越想,越觉得有这种可能,但现在是宗亲宴会上,为了顾及皇家颜面,他不能当场戳穿“李阳”。 先前有清风仙子那样的娇妻,又有那般明艳美妾,孩子都那样大了,如今还要来骗他的七侄女,真是岂有此理!不行,他待会儿要偷个时间,好好质问这驸马爷一番。 沈飞阳哪里知道这有个王爷内心戏那么多,她早就把几年前的事忘在脑后了,只是扯出虚假的笑脸,应付各位未来的“叔叔伯伯”们。 “诸位皇叔皇兄,还是莫要灌二郎的酒了。”离秋月看着堂外来了人,便知道御酒要备上了,出言提醒道。 沈飞阳则是听了这一声有些娇滴滴的“二郎”,后背直起鸡皮疙瘩,救命啊,她胃里的酒要吐出来了。 第107章 如你所愿 沈飞阳跌跌撞撞地沿着公主府的湖边走,走到一处假山旁,扶着园中的怪石,摸了一把自己的人中。 黏糊糊的,流了不少鼻血。 她在心中反复骂娘,只能拿帕子胡乱擦擦,一股燥热的气息从丹田窜起,沈飞阳张嘴吸了口气,再将热气吐了出来。 一阵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沈飞阳现在没心情搭理任何人,只想赶快回到她换衣服的地方,拿回自己压制绝脉的药酒,因此抬脚便走,却不想身后人快走了两步,一只手就要搭上她的肩膀。 “李阳,你给我站……啊!”还没等那只手搭上沈飞阳的肩头,沈飞阳便一闪身,准确地抓住了对方的手腕,一个用力便将他整只手卸了下来,脱臼的疼痛让那男人忍不住惨叫了一声。 “我现在心情不好,你最好别烦我。”沈飞阳甚至都懒得管这是谁,一个手刀便将其打晕,丢在了假山和花丛里。 刚刚,小皇帝离秋染发来圣旨,说是为了表彰她行侠仗义,特再赐御酒一壶,请沈飞阳和公主共饮。 沈飞阳硬着头皮喝了,现在就变成了这副模样。 另一边。 离秋月被侍女搀扶着走进殿内,咬牙忍着从身体深处传来的燥意。那坛酒,她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拿给莫问心喝,没想到竟被小皇帝安在公主府内的暗桩发觉了。 于是小皇帝再赐了一壶御酒,命令她与莫问心同时饮下。 离秋月又想起,前几日皇帝与她说的“莫要忘了离氏子孙的身份”,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惨淡的笑。 她的好弟弟,如今长大成人了,也学会敲打她这个公主了,才命她一同饮下那壶暖情的御酒。 “殿下,您身体怎么这样烫,奴婢这就去传御医过来……” “不必了。”离秋月一挥手,运起内功心法抵抗药性,然而当她刚觉得燥意稍稍缓解了些,有人一脚踢开了公主寝殿的大门。 “离秋月!”沈飞阳一掌打翻了想要阻拦她的侍女,直接闯入内间来。 “沈二郎,你和公主还没成婚呢,怎可擅闯公主寝殿?”有女官也跟了进来,离秋月看向沈飞阳胸前的血迹和鼻子上的红痕,忍住心中的燥意。 “你们都下去吧,走前端盆水来。” 周围侍女只能依照吩咐离开,有人将水盆放在外间,关好了门,沈飞阳冷然道: “你们往酒里加了什么?” 她现在气血奔涌,经脉躁动,靠着内力才将异样的感觉压下,如今头脑还算清醒,立刻就想到了不对劲。 离秋月偏过头,刚刚这莫问心一打岔,她终止了心法运作,现在药性席卷身体,她实在不敢出声。 若是出声,必然会有失公主的体面。 沈飞阳见对方一声不吭,气上心头,迈步就走到了床边,单手一伸直接掐住了离秋月的脖子。 “离秋月,七公主,你们离氏是不是以为我们江湖人都是软柿子,随便就能拿捏了?真不怕我回师门告上一状,跟你们拼个你死我活?” “嗯……”离秋月轻哼了一声,感受到自己被扼住了喉咙,挣扎着想要推开对方的手。 但她现在使不上劲了,沈飞阳有佛家心法压制,因此还能勉强保持清醒来质问她,离秋月则错过了运作心法的时间,现在神智已经有些不清醒了。 “你……”沈飞阳感受到手心中细腻肌肤的温度逐渐升高,忙松开了手,虽然她气归气,但也不能随便掐死个大姑娘吧? 沈飞阳一摸离秋月的脸,探了探她的鼻息,心中暗惊,更加确定了那酒中有大问题。 “你们皇室,个个都是狠人呐。”沈飞阳咬牙切齿,她好想把离秋月丢进湖里,让她清醒清醒,但现在这位七公主已经开始扯她腰带了,沈飞阳抓住她不老实的爪子,自己鼻子里又涌出一股热液。 沈飞阳也顾不得体面了,随便扯着袖子擦了擦鼻血,心说这药也太猛了,还没来得及收拾下,离秋月的身子又贴了上来。 “老实点!”沈飞阳一个手刀,就将这位公主打晕了过去,她现在内息躁动得更猛烈了,也只能强行压制下来。 “噗!”就在她再次运行心法时,心脉传来的剧痛让她口吐鲜血,差点倒在地上,沈飞阳感受到了那股丹田膨胀的痛意,心里大骂离秋染这个狗东西瞎给她下药。 第108章 单刀战双英 沈飞阳直接拿了自己的东西,翻墙从公主府跑出,并不打算在此地久留。 不想刚离开郢都没多远,就遇见了两位皇室供奉。 “沈家二郎,这是要往哪里去?” 拦住沈飞阳去路的,却是通天雌猿厉幕香和八臂哪吒马子栖,这二位都是泉龙境的供奉,实力不可小觑。 “二位前辈,皇室为何要对我这草莽之身苦苦相逼?”沈飞阳在原地站定,手持伏魔刀抱拳拱手,却隐隐地有备战之势。 离楚要是敢强留她,她不介意拼个鱼死网破。 “沈二郎即为忠勇侯之子,封氏血亲,理当为君分忧,才不辱没了烈火太岁后人的威名。”说话的是厉幕香,她奉皇室之命,在此拦截沈飞阳。 毕竟皇帝有令,驸马爷在完婚前不能出京。 “实不相瞒,三日前我已将沈钰格杀,人就死在忠勇侯府,皇室明知此事,竟然还想把公主嫁给我一个弑父之人,看来离楚的气数也是要尽了。” 沈飞阳现在就是什么话大不敬什么话就往外说,正所谓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她和大师姐一忍再忍,这帮混球还蹬鼻子上脸了?真当她沈飞阳是泥菩萨,还没个三分火气的? “沈家小子,慎言。”马子栖面色一沉,他背后是武林世家,正倚着离氏这棵大树,两家气连枝同,若说离氏气数要尽了,岂不是在咒他马家也要玩完? “多说无益,二位前辈,动手吧。”沈飞阳宝刀出鞘,她刚从离秋月那交换了不少阴性内力,现在体力充沛,神清气爽,正憋着一肚子火没地方发呢。 两位皇家供奉对视一眼,决定先将沈飞阳制住再说,于是两个人也不客气,摆出架势便和沈飞阳斗在一处。 厉幕香和马子栖都是拳脚功夫的高手,厉幕香的看家本领乃是心猿意马拳,拳风生猛招招致命;而八臂哪吒马子栖,则是腿法的宗师,独创了一门腿法,名为踏龙筋,讲得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备。 然而武道比斗,又有一寸长,一寸强的说法。两位泉龙高手自恃武艺高强,赤手空拳地来和使刀的沈飞阳战斗,必然会落些下风。另外,沈飞阳毕竟背着准驸马的名号,二人也不敢下死手,因此出招之时,有所顾忌。 但沈飞阳不一样,沈飞阳的武道核心就是刀法,除了出刀之前需求问心无愧,常用的砍柴刀法奥义便是披荆斩棘、坚壁清野,因此面对此等压力战时,往往愈战愈勇,斗气横生。 加之沈飞阳身负奇脉,又闯荡江湖,常常以一对多,经验丰富,于是三人战在一处,竟然打了个平手。 如此一来,厉幕香见久攻不克,便和马子栖换了个眼神,兀自脱离战局,掏出指虎戴上,再向沈飞阳扑了过来。马子栖则借此机会,抽身而去,绑上腿绷铁幕,再度袭来。 “嘡!”沈飞阳单刀架住指虎,刀鞘顶住劈头而来的铁腿,只觉得虎口发麻,心道不好。 若是一个泉龙境,她还有能够全身而退不败的自信,若是两个……只能破釜沉舟了! 可恨,若是她此时有双刀的话! “小子,走神了!”话音刚落,一道劲风直奔沈飞阳的小腿扫来。沈飞阳收拢心思,使了个旱地拔葱,一跃而起,瞬间依靠本能单刀横扫,“嘡”得一声,正好和袭来的拳风撞到了一起。 这一拳厉幕香用了六分的内劲,震得沈飞阳的伏魔刀险些脱手崩飞。她腰眼一使力,用出了个鹞子翻身,在空中又调转了方向,躲过了马子栖的一腿。 “驸马爷好身法!”这一切发生在两个呼吸之间,然而沈飞阳在半空中抵挡了三次进攻,却没能够化解掉第四次。 强劲的拳风直冲沈飞阳的小腹而来,沈飞阳没有躲闪的机会,只能横起拿着刀鞘的左臂,运起十分的内力,阻挡了这一拳。 但见一道黑影倒飞而出,沈飞阳提起一口气,落地时噔噔噔倒退了几步,才勉强支住身体,没有摔倒在地上。 然而此时马子栖已然一个箭步窜了过来,抬腿就奔沈飞阳小腿袭来,这下沈飞阳是避无可避,眼看就要硬生生挨上这么一下。 就在这紧要关头,一道银光突然缠上了马子栖的小腿,他还未曾看得清那是什么,便觉得天旋地转,只觉得自己被一股难以挣脱的力量狠狠地拉开,甩出去数丈远,随后掼到了地上,掀起了一片尘土。 皂荚的香气扑面而来,一只温柔的手抓住了沈飞阳受伤的手腕。 “小九,我来晚了。”李清风心疼地看着那处淤青,可惜现在不是处理伤口的时候。 “师姐。”沈飞阳有点委屈地叫道,她今天这一天过得,简直不是人的日子。 “无事了,接下来都交给我吧。”李清风想起她被赫兰心用剑“请”过去喝茶,心情就十分不好。 她不想和离氏撕破脸,完全是看在她和离霜兮从小的情份上,可离秋染竟然觉得,她们佚名门的弟子是能随意欺负的吗? 对方虽未告知“请”她喝茶是做什么,可她刚从赫兰心的府上出来,就听说了七公主举办赏花宴、表彰未来驸马的消息,就算不知道离氏到底想干嘛,也能猜出来,对方定然是拿她去要挟小九做什么事去了。 “清风仙子,你我皆为皇室效力,没有兵戎相见的必要吧?”厉幕香扶起马子栖,刚刚那一下出手快到她都没有看清,莫问清的实力绝对不容小觑。 “供奉说笑了。”李清风的脸上挂上了温和的笑容,“问清承蒙公主厚爱,曾经是在公主府上挂过个供奉的名号。” “不过,我莫问清,保的只是离霜兮一人而已,从来不是你们离楚皇室。” 李清风冲着厉幕香微微一笑,一阵烈风突然卷起了她的裙摆,但在场众人中没人有心情欣赏此番美景,反倒是心中升起了一丝寒意。 “二位泉龙境供奉联起手来,对付我师妹一个小小的雪龙境,竟还穿上了指虎和铁山靠,想必是想要我师妹的性命吧?既然如此……那就不要怪我莫问清不客气了!” 第109章 铁鞭扫四杰 厉幕香有点欲言又止,但还没等她有所辩解,一道银光便突然出现在视线内,直奔面门而来。厉幕香下意识慌忙以双臂抵挡,却被铁结银环组成的长鞭卷住了双臂,根本挣脱不开。 马子栖见状,也不顾刚刚被鞭子缠住甩在地上震出的内伤,抬腿直奔李清风而来。李清风不慌不忙,侧身避过马子栖的一击,单手成爪,直奔对方的脚腕抓去。 八臂哪吒瞳孔一缩,不再使用踏龙筋的腿法,改用拳法佐以腿法,试图跟李清风缠斗在一起,给厉幕香争取时间。 然而他的算盘却直接落空,李清风单臂使力,直接将厉幕香拽到跟前,手腕一翻,这位通天雌猿便被掼在了地上。 与此同时,马子栖被一掌打在了心口上,登时倒退出去三丈远,吐出一口血来。 厉幕香从地上爬起,拱手道:“素闻清风仙子出手云淡风轻,今日见此凌厉做派,才知江湖传言都是做不得真的。”33qxs.m 李清风冷笑道:“南方世人只知清风拂面,却不知来自北国的寒风实则是凌冽的。” “清风仙子何不加入皇室,以享这南国的富贵,不必再受北风之苦?”马子栖抹了抹嘴角的鲜血,他挨了这一掌之后,才明白什么叫大江前浪推后浪。 天下第二的高徒,当真不可小觑。 “呵呵,二位供奉,莫不是怕被我留在这,又或是等着援兵来,才极力劝我莫问清留在离楚的?” 李清风眼中的笑意不达眼底,手中闪烁着银光的铁鞭似乎散发着寒意,让厉幕香不禁想起来三日前,赫兰心老前辈曾经派她到忠勇侯府坐镇,那日的场景,就算厉幕香见识了许多,也称得上是毕生难忘。 那是个凉爽的早晨,厉幕香走进忠勇侯府的大门,穿过了侯府的前堂,去到了后面的花园。侯府传出丧讯时还来不及买棺材,便被皇室控制住整个府邸。 因此,沈钰的遗体就停在了祠堂外,厉幕香在那里揭开了盖着沈钰的裹尸布。 沈钰的死状可以用凄惨来形容,从伤口上来判断,他是被人活活勒死的,只是勒出的伤直接斩断了他半个脖子,喉咙的声带都被人活生生勒断,但背面的颈椎和脊椎却完好无损地连着。 某种意义上讲,也算是留了个全尸。 她打了个寒颤,随后下定决心,要决一死战。马子栖似乎也意识到了这点,却没飘到她的身边,而是站在原地摆出架势,和厉幕香呈夹击之势。 狂风大作,鹤衣老人谢识和血衣刀郭元青出现在另外两个方向,二人都是皇家泉龙供奉,威名在外。 李清风面色淡然,手中九节铁鞭发出清脆的声响,沈飞阳见状也不在原地歇着了,而是提起刀,正欲加入战局。 “小九,你不必来。”李清风余光瞥到沈飞阳抽刀的动作,摇了摇头提醒道。 “师姐一人足矣。” 谢识和郭元青也不同李清风废话,而是拉开架势准备进攻,毕竟二位同僚在此拖了这么久,都未能将二人拿下,这说明清风仙子相当难缠。 皇命不可违,他们要留下沈飞阳,必须要先将这位莫问清制服。 刹那间,战场中心银蛇飞舞,狂风大阵,令人眼花缭乱。铁鞭与兵刃交接之时,发出的噪音令沈飞阳牙酸。 李清风以一敌四,也未曾落了下乘。只见她手中铁鞭飞舞,银光于周身盘绕,忽快忽慢,密不透风,一时间四位皇家供奉竟无从下手,无法近身攻击对方。 那鞭头的圆锥仿佛巨蛇的毒牙,正对着他们虎视眈眈,众人从未见过火力全开的清风仙子,因此躲闪之时,感受到凌冽的鞭风从面上刮过时,只觉得一阵阵后怕。 然而武道比试中,有时候一旦怕了便会落入下乘,稍有不慎就会万劫不复,先感受到这一点的,正是那血衣刀郭元青。 李清风除了名号未知的鞭法外,最擅长的则是佚名门的开山武技,佚名无影探穴手,此番武学,就是她行走江湖的看家本领。 点穴法门和软兵武技组合在一起,能进能退,能攻能守。郭元青一个没注意,手中的鬼头刀便被铁鞭绞住,生生拔不出来,就在他心神巨震之际,李清风的指风便早已点到他身上。 郭元青便就此倒在了地上,连句话都没能说出口,只能直挺挺地躺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铁鞭圆锥头的寒光,直奔自己喉间而来。 半息之间,一位泉龙境供奉身殒,其余泉龙高手只得开足火力,直扑李清风而来。 但兵败如山倒,四位供奉的包围圈被打开,如今只剩三位,这三位还都是近身作战的行家,再遇上鞭子此等可勾、可缚的灵活长软兵,更是只能苦战。 “啪!!”厉幕香一个躲闪不及,被高速横扫的九节长鞭打中了腰间,顿时血流如注,她上手一摸,除了血,竟还摸到了自己温热的内脏。 认知到此事的厉幕香直挺挺地倒在了地上,只剩下一口气在喘。见此惨状,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 铁鞭的鞭节与铁环碰撞,在原地叮当作响,冷风吹过,李清风眼神如同寒霜,看着谢识和马子栖二人,又看了看地上的厉幕香逐渐变冷的尸体,随后叹了口气。 “二位有所不知,在下是真的很不喜欢杀人。”李清风看着九节铁鞭上粘的鲜血,摇了摇头,索性这不是师妹送她的鞭子,不然被尸体的血污染了,难以清理,她要心疼好久。 “若是阿霜怪罪下来,那便怪罪吧。毕竟这可是你们先出手的,在下只是为了自保而已。” 谢识紧咬牙关,抱拳道:“方才是我等冒昧,还请清风仙子原谅则个,我等这就放你师姐妹二人离去。” “谢前辈,你现在说这话,不觉得晚了么?”皇室供奉,一次杀了两个,和一次杀了四个也没什么区别。 况且,离氏皇族颠倒黑白的本事,她李清风又不是没见过,放他俩回去,等着他们往佚名门身上泼脏水吗? 哦,这脏水本来也是要泼的,那不如直接都杀了了事! 第110章 离氏秘辛 “滚开。” 身为皇室宗令的吴国长公主离霜兮面沉似水,一声呵斥下,原本拦路的宦臣被公主身后的侍女推开。 “陛下。”离霜兮略略施礼,离秋染赶忙放下朱笔,叫人备茶赐坐。 “姑姑可是来兴师问罪的?”离秋染一撩袍子,稳稳地坐在了属于他的帝位上,想必清风仙子之事已然传到了姑姑耳中,有这一遭也很正常。 赫兰心并不是在公主府内拦下的李清风,而是等李清风潜入公主府离开后,在她回去的路上将人拦下的。 离霜兮这几日忙着核对凭空出现在她寝殿的账册,越对越心惊,等听说了侄女离秋月府上的赏花宴,才反应过来,以为这账册乃是莫问心偷偷送到她府上。 “臣不敢。”离霜兮凤目圆睁,眉头微挑,只是嘴上如此说着,手上却并未告罪施礼。 “陛下,臣有一事不明,想向陛下当面领教。” 离秋染面带笑意,端起茶盏,笑道:“姑姑可是要问,为何朕执着于要沈家二郎做朕的姐夫?” “莫问心草莽之躯,又是……怎可配月儿?”离霜兮虽然很想说他们胡闹,人家一个十九岁就到了雪龙境的天才,东洲千百年来头一号的天骄,怎么可能轻易尚了公主?但她不能这么说。 离秋染挥了挥手,左右内侍皆退下,方道:“素闻清风仙子与姑姑乃是青梅挚友,可姑姑,你的挚友可曾告诉过你,那莫问心乃是三阳绝脉的纯阳体?” 离霜兮面色微怔,随即又想到,清风没告诉她这件事才是情理之中,便不悦道:“那又如何?这是她们的家事,月儿的身体传承,不也是被我等离氏子弟遮掩个严严实实的?” “哼,姑姑难道不知,我离氏秘宝之事?”离秋染神色不虞,姑姑也好,姐姐也罢,终究是妇人之见,妇人之仁。 “我离氏起家,乃是聚天下豪杰成事,离氏秘宝,恐怕只是先皇考杜撰出来的吧?”离霜兮自然知道,她从小并不以为这桩传说为真,若是离氏秘宝真有传言中的那么厉害,离家不早就一统天下了? 因此,儿时这桩被父皇三令五申不准外传的秘辛,早就叫离霜兮抛在了脑后。 “姑姑有所不知,这桩秘宝,却是高皇祖在朝时发掘的。”离秋染从座位上站起,缓缓踱步到大殿中央。 “曾皇祖年轻时洒脱不羁,曾同忠勇侯沈灿一起闯荡江湖,发掘到这处宝藏,后因当时内力浅薄,因此并未直接取出此番秘宝,而是以曾皇祖、先忠勇侯沈灿之血,设下禁制,封存了起来。” “至此,离氏秘宝便需要离氏后人和沈氏后人的血脉才能激发。”m.33qxs.m 离霜兮听后面色一变,联想到传说中沈灿旧病复发而早亡,不由得感知到其中另有隐情。 但又想到先皇驾崩前赐婚之事,才顿悟了其中用意。 “那先忠勇侯沈灿,便是身负三阳绝脉的纯阳体。” “报————”一名宦官急匆匆地跑到殿外,朝着大殿内跪下。 “说。”离秋染面露不快,此等奴仆,真是越发没规矩了。 “启禀圣上,那清风仙子在郢都郊外和供奉老爷遇上,四位泉龙境皇室供奉,全部,全部殉职了!” “什么!”离秋染身子一歪,差点倒在地上。离霜兮则“腾”得一下站起,扶住了自己的侄儿。 “清风仙子?此事怎会有问清参与?”离霜兮柳眉倒竖凤目圆睁,那宦官被长公主一瞪,吓得磕磕绊绊地把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陛下息怒,长公主息怒,青花老祖宗已经去拦了。” 离霜兮心知为时已晚,将皇帝搀扶到龙椅旁,怒喝道:“还跪着做什么,还不快去叫太医!” 宦臣连滚带爬地跑了出去,离霜兮看到面色惨白的侄儿,心里叹道: 糊涂啊,染儿,你真是糊涂啊! 两刻钟前。 李清风抽回手中的九节长鞭,松开了舌头几乎要挂到脖子上的马子栖,略略有些嫌恶。 她不喜欢杀人,其中一个原因就是以鞭杀人,死者的死状总会过于凄惨,她更喜欢沈飞阳那种干脆利落的一刀封喉。 “小九,走吧,等回了住处,师姐再为你包扎。” 沈飞阳转了转手腕,觉得小臂钝痛感十足,却摇了摇头:“是非之地,不可久待,师姐,我们还是赶快离开这里。” 然而,话音未落,一道剑光便直奔李清风后心而来,二人却都未曾第一时间察觉道,就在那青锋离大师姐的后心还有一尺远时,突然另一道红色剑光横飞而出,拦住了青色剑光的去路。 “哈哈哈,不愧是莫辩理那老和尚的徒弟,那秃子武功虽然不怎么样,教徒弟的本事,可是我怎么也赶不上的。”女子豪爽的笑声响彻天地之间,还未等李清风有所反应,那声音又说道: “赫兰老太婆,怎么对付个泉龙境小辈还用偷袭的?不如真刀真枪地和我打上一场!” 红光青影同时出现在距离沈飞阳十丈远的地方,李清风见那红衣身影,眼前一亮,连忙拱手道: “可是赤心剑前辈?” 若是有旁人,定会发现,那红衣女子看起来不过三四十岁,一身大红色的袄裙,周身气度艳如六月之花,两道剑眉平添三分英气,一对桃花眼尽显含情,额间一点观音红痣,气质风流妩媚不似老妪。 此人正是二十多年前武林公认的第一高手,赤心剑女侠,至于她究竟姓甚名谁,偌大个武林竟无人知晓。 “哈哈哈,我记得你,你是二十多年前那个小姑娘,竟然也长这么大了,真是时光飞逝啊。”赤心剑看也不看赫兰心,而是如此叹道。 “时光易逝,前辈却还是晚辈记忆中的模样,可见光阴流水,也斗不过前辈的一剑破虚空。” “瞧瞧,还是小姑娘说话好听。”赤心剑被这番恭维捧得开怀大笑,“要不是你以后要承佚名门的掌门之位,我都想把你抢走做我徒弟啦。” “前辈过誉了。”赤心剑可是李清风儿时的偶像,李清风自然愿意多说些好话。 “呦,老秃子运气这么好,竟然还捡了个三阳绝脉的女娃娃。”赤心剑上下打量了沈飞阳一番,“不错,才二十几就到了雪龙境巅峰,怎么这么好的徒弟,我就找不到?” “多谢前辈方才出手相救。”沈飞阳拱手道,这位赤心剑虽行事放荡不羁,但沈飞阳很难对她生出恶感。 “小事一桩,要真想谢,要不你改学剑来报答一下我老人家,怎么样?” 沈飞阳刚想婉拒,就听得那赤心剑说道:“好了,你也不用着急拒绝,你们师姐妹赶紧走吧,我要先找青花老太婆比试一番。” 第111章 留得青山在 江水滔滔,秋风阵阵。李清风与那船家谈好了价格,便叫沈飞阳登了船。 “让我看看。”李清风拉过师妹的手臂,撩起她的袖子,只见那白皙的胳膊上,已然蔓延了一大片青紫色,所幸的是沈飞阳自幼煅体,肌肉结实,并以内力格挡保护了这一招。 不然那熟铜指虎若是结结实实打在上面,小九这只胳膊不废也要断掉。 “师姐莫要担心,我离开新邑前,师兄曾给了我一瓶药膏,待会儿涂一涂便好了。”沈飞阳笑道,她猜自己大概骨裂了,不过骨头没位移,所以忍几天就好了。 李清风不做声,只是从包袱中掏出瓶瓶罐罐,给沈飞阳涂了药,又以绢布包裹,才肯放开她。 “师姐,接下来有何打算?”沈飞阳有些担忧,毕竟师姐一口气杀了四位供奉,得罪了一个门派和三个世家,况且这几人又是以皇家供奉之位身死。 就算是吴国公主有心力保,师姐往后再出现在南楚,恐怕也是要面对重重杀机了。 李清风看出她所问何事,只是笑答:“他们四个同时出手,都不能从师姐手中讨到便宜,再多来几个又有什么用?” 沈飞阳点点头,又摇头道:“只怕他们会出动族中长老精锐……” “小九。”李清风只是淡淡道:“他们领职前,大多本就乃族中长老了。” 言下之意,就是家主来了她也不怕,除非这几大世家门派中又凭空冒出来个玉龙境。 玉龙境和泉龙境之差,虽只差一阶,却也是天差地别。师父曾说,玉龙高手眼中能够窥察万物,单凭双目就能辨识人体经脉,因此玉龙境高手若是遇见了沈飞阳,一眼便能看出她的真实性别、实力和奇脉体质。 索性,这玉龙高手也并非地上的大白菜一样随处可见,就李清风所知,除了离氏隐藏颇深的神锋青花赫兰心外,在武林扬名的玉龙境高手一共就八人。 这八人分别是赤心剑女侠、疯魔弥勒莫辩理、鬼医觅雨、老君山的筑墓天师葛周山、卧佛寺的空相达摩道暗和尚、岱宗学派的小文圣禹瑚、蒙山派的千手观音司徒剑南,以及武林盟主王温纶。 还有一位,是佚名门的大师伯紫面阎王莫辨之,不过莫辨之在当年武林大会前,就因掌门之争而和师弟莫辩理打下生死擂,据说最终吐血而亡,因此不算在其内。 因此,李清风想在南楚随便碰上一个玉龙境,还是很难的。 师姐妹二人一路无话,直接从江南横渡到了江北。望着远去的小船,李清风眸子暗了暗。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小皇帝算计她师妹这笔账,她先记下了。 她猜得出来,皇室必是惦记上了她师妹的三阳绝脉,至于要做什么,她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事。 因此就算她杀了四个供奉,这事儿也不能算完。 “师姐。”沈飞阳顿了顿,才说道:“我打算去西边一趟,我欠了那边一个人的人情要还。” 李清风看着沈飞阳的刀,轻轻说道:“可是赠你此刀之人?” “不是赠,而是借。”沈飞阳如此说道,“我管她借了这把刀,才将二师兄从虎狼窝里救出来,如今恩怨已了,是该还债去了。” 她原本许诺要在东辽等到年末,结果自己自顾自跑到南楚搞事去了,卫茗徵若是有事寻她,到徒太镇只会扑了个空。 沈飞阳不想叫对方觉得自己失信于人,行走江湖一诺便是千金,她要去找卫茗徵还刀债。 李清风听她如此说,才松了口气,“既然如此,我也不便跟着你去,小九万事皆需小心。” 沈飞阳点点头,“师姐接下来打算去哪?” “嗯……”李清风沉吟片刻,才道:“我打算去趟新邑,听说最近新邑城的局势紧张,四师弟还在那,想必是忙不过来的,我过去看看有没有帮得上忙的地方。” 李清风虽与卫氏有灭门之仇,但她骨子里还是觉得自己是衍人。 她父亲死守云州两个月,最后死在北洲人的手上,北洲人入城后三日不封刀。如今新邑已然死守一个月有余了,李清风不愿意云州惨剧再现。 “好,师姐,若是我这边事情办完,自会去新邑寻你们。”沈飞阳站定抱拳,“师姐珍重。” “小九珍重。”李清风也肃然还礼,烽火连三月,下次相见又不知是何时,她只愿师妹平平安安。 于是师姐妹二人就此分别,各自踏上了自己的旅途。 如今,关中的战事可谓是如火如荼,自从代州城门被打开以来,河北道和河东道全境陷入了战火之中。向南有楚军的侵袭,向北则是杀人不眨眼的北洲人。 衍地子民逃无可逃,加上全民皆兵的国策,大家只能奋起抵抗,因此尽管北洲人与楚人双线作战,但战线推进的并不是很快。 只是,打仗遭殃的总归是老百姓。 锄头和钉耙再多再利,也压不过北洲人的快马和楚人的长枪,敌军所过之处,百姓死伤十分惨重,这一路走下去,饶是心中对卫氏带着恨意的李清风,都无法对此视若无睹。 更何况是心性暴烈的沈飞阳。 她一路晓行夜宿,从郢都大江对面出发,因着她打听到了卫茗徵此时正驻军金城,料想大军开拔下一步必然会路过上邽,因此打算绕过被占领的襄州,直接从梁州北上,到达长安再行打探。 但抵达梁州郊外时,却恰巧撞见了有楚军攻打梁州农庄堡垒。 梁州地区山势错综复杂,同时又是五县的交汇所在,向西可直达长安的南部屏障之一上庸城,向北则是奔向新邑的所在。 因此由南至北攻打衍国的楚国,必然会出兵,试图攻陷此处关隘,以图大衍京城长安。 可惜的是,梁州的衍民多将堡坞依山而建,居高临下,利用滚石、圆木来阻碍楚人的袭扰。沈飞阳抵达梁州附近时,刚好遇见了一小股楚军正在试图突破衍人守卫农庄的山堡。 而领兵的,正是她名义上的兄弟,忠勇侯之子沈飞星。 第112章 金城叙话 九月初,金城。 “殿下,幽州已破,二公主殿下率领残部逃往丰州,现在北洲人集中兵力,探子报,他们要往肤施而去了。” 肤施,乃大衍起家之地的钥锁,五路的咽喉,自古以来便是兵家必争的所在。 还好,她到金城时,公孙央和傅乐海已经抵达了思结城,想来军报送到金城时,那边已经打上了。 卫茗徵但愿思结城能够速战速决,她可是把家底的三千重骑兵都交给公孙央带了,希望师父的孙子不要让她失望。 “圣人那边可有吩咐?”卫茗徵合上军报,看向帐中的小将,那小将赶忙拱手: “圣人言,叛我衍者,天下理当共诛之。” 卫茗徵点了点头,虽然建德帝嘴上这样说,但她不能全信。 到时候跟她秋后算账,说你不顾及皇家亲情,竟然擅自斩杀手足兄弟,她也没地方说理去。 虽然她真的很想宰了卫茗商。 “你下去吧。” 那小将军微微拱手,才从帅帐中退下。 “主子。”待对方走后,一道黑影闪身出来。 卫茗徵并未出声,只是打开下一份军报,提笔就写。 “徒太镇的人等了数月,并未见到莫问心,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南边的兄弟传信,说安南伯侯天海父子身死,似是那莫问心所为,离氏后来以此为名,摆宴褒奖。” 卫茗徵素手一顿,离氏……她突然想起来,沈飞昭有个弟弟,似乎被南楚小皇帝赐婚给他的亲姐姐七公主了。 她一开始并未上心此事,世家联姻并不少见,更何况是和皇室?但现在突然回过味儿来,莫问心也是沈飞昭的妹妹,而她又常常做男装打扮…… 卫茗徵放下笔,突然有点气闷。 前来汇报的傅五,偷眼一看主子的神色,继续说道:“主子,据探子说,八月十五,宴会当天下午,离氏的四位泉龙境供奉,悉数被江湖侠客杀掉。” 卫茗徵回过神来,诧异地看了傅五一眼,“此话当真?” 傅五拱手,“四位供奉身死后,莫问心逃到了江北,八月廿日,楚国小将沈飞星便死了。” 第113章 灵州意 “咳咳咳……”卫茗徵被水呛到,咳嗽了起来。 “唉。”沈飞阳叹了口气,循着声音过去拍了拍她的后背,为她顺气。 “问心……你说的,可是我想的那个意思?”卫茗徵放下装水的碗,拿出帕子擦了擦嘴角。 “你看,你都是这个反应,就莫要说旁人会怎么想了。我不赶紧跑,还在等什么?” 卫茗徵沉默了,随后才开口道:“问心毕竟是女儿之身,料想也不会发生什么才对。” 这话不知是对沈飞阳说的,还是对她自己说的。 沈飞阳对对方的欲言又止浑然不觉,毕竟她眼蒙黑布,无法察言观色,因而继续说道: “不过,这倒是次要的。我因玉容教之事,查出来南楚有人走私人口,这次过去,只是去找幕后之人寻仇,与离楚皇室搅合在一起,实在非我所愿。” 卫茗徵点了点头,对于沈飞阳的解释,她是相信的。 “大衍这边……我派京中之人暗自调查,你可知我手下之人,查到了谁?” 沈飞阳眉头一挑,“不会是魏龄吧?”她心说要是沈飞昭给她整这破事儿,她不介意把他也宰了。 再不济也要打个半死,毕竟沈家人有前科,她尽管自己也姓沈,但对自己的“亲族”们,天生自带三分不信任。 “魏相仁爱严明,怎会参与此种勾当?”卫茗徵笑道,知她疑心沈飞昭,便也不再卖关子。 “你还记得,你刚到长安不久,打的那位宁二郎吗?”彡彡訁凊 “你是说,宁太师在背后给这帮人撑腰?”沈飞阳想起那宁二郎当街调戏俊俏小男孩,不由得心中恶寒。 卫茗徵则又给沈飞阳倒了杯水,“宁贵妃和三皇子每年的俸禄,加起来也不过两万白银,然则宫中府中用度具从俸禄花销,哪里来的钱,培养鸾阁杀手?” 培养杀手是件费钱费人的大活计,卫茗徵有钱养着黑羽卫,还能养得起三千重骑兵,是因为傅家本家占了两处铁矿和一处铜矿,以及一个马场。 那三处矿各有她母亲的三分利,被她这个公主继承了,马场则本来就是母亲名下的资产,只是傅氏本家人参与经营。 卫茗徵有自己私库的合法收入,有钱养个黑羽卫很正常,但宁氏除了朝廷俸禄,只有几处庄子而已,哪来的钱养一个鸾阁的杀手? 于是她派金吾卫和京中的探子,仔细查了查宁氏的资金来源,这一查不要紧,还真查到宁氏头上了。 沈飞阳听后,心中则是有些气恼,看来这王八蛋挨自己一顿打,一点都不冤啊!早知道她就应该当街打死那个宁二,全当提前给二师兄和二嫂嫂报仇了。 “既然如此,那他们一个也跑不了。”沈飞阳冷笑道,宁贵妃她可能暂时动不了,但现在那位三皇子不是还在丰州呢吗? 没有他们两个人的授意和支持,宁太师能做这桩买卖吗? 卫茗徵轻咳一声,“问心,宁太师之事你不必来管,我自有手段。”江湖上的事,卫茗徵帮衬不到什么,但朝堂上的事,那可是她的主场。 这可是她和莫问心都双赢的买卖,她自然不吝惜出力去做的。 “你且先在我帐中歇息,三日后我们便动身去往灵州,到时候我再告诉你做什么。” 沈飞阳点头,便依卫茗徵之言休息去了。 另一边,丰州。 “长公主殿下要进军灵州,在肤施与北洲人对阵。”三皇子卫茗觉摸了摸自己的下巴,这些时日他忙着军务,都没时间剃面,因此下巴上最近总是一片青色。 “二皇子反了父皇,投靠了北洲人,现在他府上一家老小都被关在了天牢里,恐怕是再难翻身了。” 二公主卫茗奏幽幽说道,她虽善攻心计,但不善于军略之事,在幽州被北洲人打得大败而归,一路仓皇逃到丰州,投奔了她这个政治盟友。 “现在,我们的对手只剩下卫茗徵了。” 卫茗觉点了点头,皇长姐一出手,便能收复几百里的失地,将西边的北洲人赶到了伊州西边去,此番功绩和攒下来的军中威望,几位皇子皇女都是比不上的。 加之最近母妃有传信给他,说父皇建德帝的身体每况愈下,加之北洲人和楚人攻伐紧迫,隐隐有要定储君之事。 因此卫茗觉有些心焦。 “六妹,你看,为今之计我们该如何应对?” 卫茗奏的母妃的娘家是个五品工部小官儿,她如今也才十八岁,在朝中虽有意培养自己的势力,却终究比不得这群背后舅家乃是世家勋贵的哥哥姐姐,只能去烧卫茗觉的灶,为自己谋得一些政治资源。 “卫茗徵不是要在肤施阻截北洲人吗?那她唐突冒进,最终兵败被北洲人杀死,再由三哥力挽狂澜,也是情理之中的事吧?”卫茗奏漫不经心道,卫茗觉眸中精光一闪: “六妹的意思是,让我们把她的行军动向打听出来,提前告诉给北洲人?” 卫茗奏娇笑一声,“具体该怎么做,当然还是皇兄拿主意,妹妹不过是提供个计策而已。” 卫茗觉也笑道,“若是事成,六妹当记首功,封王封相也是当得的。” 二公主只是掩面微笑,说了几句恭维的话,并不将对方的画饼真放在心上。 因为她图谋的,也并不止是单纯的封王拜相而已。 四日后,灵州城外五百里处。 如今九月中旬,西北之地叶已枯黄,气温稍降了下来,沈飞阳却没什么感觉,但卫茗徵已进入了手脚冰凉的季节。 “你这一路都披挂着四五十斤沉的盔甲,手心怎还这样冰凉。”人马原地扎营歇息,军士埋火做饭,沈飞阳被卫茗徵以“近侍”之名留在了自己营帐,于是每天给她卸甲的活儿也被推到了沈飞阳身上。 军士们对公主的帐中多出现了个“男人”倒也无所谓,娘子军中的女将还会养几个面首泄火用呢,公主虽威名在外,但也是个人,有需求也正常,他们早就见怪不怪了。 沈飞阳自己倒也不在意,她压根就没想到别人会这么想,反倒还挺兴奋。她的灵魂到这个世界二十一年,还没见识过衍朝的明光凯,因此卸下这沉甸甸的甲胄时,还摸了好久。 “曾经的旧伤未好全,不碍事的。”卫茗徵解下护腕,活动了一下筋骨。“我倒是羡慕你,寒冬腊月穿得那样少,手心还暖和的像个火炉子一样。” “这有什么好的,你都不知道,我这体质,一副春药都差点要了我的小命。”沈飞阳将铠甲在架子上理好,又不舍地摸了摸。 可惜了,这么帅的铠甲自己不能睁眼看看。 卫茗徵活动筋骨的手一顿,随后明白了其中道理,摇了摇头,暗自将此事记下。 第114章 灵州遇故人 “你要是喜欢,不如在我手下领个校尉的职位,我名正言顺送你一套。” 卫茗徵见沈飞阳喜欢这铠甲,不由得如此说道。 毕竟她也不能随便就送对方一套,私藏铁质铠甲可是重罪。 沈飞阳一听,脑袋晃得和拨浪鼓一样,“别,我还是更乐意回老家种地,当江湖大侠。” 卫茗徵嘴角上扬,笑道:“也是,还是做一文刀客更加豪气些。” “一文刀客?这是谁给我起的外号?”沈飞阳从盔甲架子旁边离开,走到了卫茗徵身旁坐下。 “肃州西边,那里的百姓都这么叫你,还有人叫你半饼大侠。” 一文钱,半张饼,夜袭屠灭八十余人的北洲小队,此等义举之下,肃州西的百姓,都将这位侠客当作了传说。 “唉,这名字,一点都不威风。”沈飞阳挠了挠脸颊,有些怅然道。 “那你想要什么样的绰号?”卫茗徵扑哧一笑,看出来这人是有点不好意思了。 “嗯……”沈飞阳故作沉思,才说道:“比如横推八百无对手,轩辕重出武圣人?” “呵呵,听起来就像个老者才会有的绰号。”卫茗徵只觉对方信口胡诌,但也不恼,只是说笑道。 沈飞阳一拍大腿,“你还真说对了,这确实是一个老头的外号。”www.33qxs.m 二人聊了一会儿,卫茗徵的亲兵便将饭食端上来。衍朝军兵吃的主要是烧饼、肉干和红薯小米粥,卫茗徵虽是三军统帅,伙食上也和普通士兵无异,吃得也是大锅饭。 “现下九月了,估计山里的狼都要绕着军伍走,生怕叫军士猎走食用。”卫茗徵咬着干烧饼,她和沈飞阳两人吃饭时便会随意许多,没有在公主府里一人用饭时的沉闷。 “你这队伍待遇不错,还有肉食啊。”沈飞阳也不挑三拣四,啃着烧饼喝着粥,这时候她又忍不住感谢那个把高产作物带入东洲的雍朝人。 不然吃汤饼子她真受不了。 “不是什么好肉,是腌猪肉,只有和北洲人打仗的时候才有羊肉吃,不过有就不错了。” 沈飞阳把饼子咽下,“你居然也不嫌弃。”现在虽然有高产作物,但连年战争,粮食都是给人吃的,所以猪的饲养方式还是挺一言难尽的。 因此大部分贵族、包括武林人士在内,都偏好鸡鸭鱼羊的肉,沈飞阳也不例外,她宁可去山上抓野猪吃,也极少食用农户家养猪的猪肉。 毕竟……农村猪圈大多建在茅厕后面,猪平常吃啥,大家心里都有数。 “若是不能和将士们同甘共苦,做主帅又如何服众?”卫茗徵笑道,她嚼着肉干,也配了口粥喝。 沈飞阳点点头,也不再说什么,自顾自地继续埋头吃饭。 第二天,大军抵达灵州城,卫茗徵去都尉府,吩咐人清点人马,叫守城的将领和自己带来的军官开会去了。 沈飞阳一个江湖人不好跟着,到人家军事会议上晃悠,于是很识趣地离开卫茗徵的住处,在灵州城内溜达。 她走着走着,闻到了枣子的味道,于是停下来尝了尝,发现味道不错,便蹲下身,掏出布袋子开始挑挑拣拣。 那卖枣子的摊主见她双目虽盲,捏起枣子来却一挑一个准,又见她腰间佩刀,心中不免猜测对方为江湖中人,便也没阻拦,就由着她随意挑选。 沈飞阳也没跟他客气,挑了半袋子,拿出一把铜板来转身要走,结果走出没两步,便听得身后有人喊道: “九,九……九师……” “七师兄?”沈飞阳诧异地转过身去,一男子恰好来到了她跟前,含糊地嗯嗯了两声。 来者正是七师兄莫问语。 “七师兄,你之前就说自己要去金城,怎么现在跑到了灵州?”沈飞阳和莫问语走在大街上,随意寻了个茶摊坐下,点了一壶茶水。 沈飞阳掏出一把枣子,搁到了七师兄的面前。 “镖,走镖……”莫问语磕磕巴巴地说道。 “走镖?七师兄莫非是去走镖了,刚到灵州?” “嗯。”莫问语点头,随后抓起一粒枣子塞到嘴里,“甜。英姐姐……喜欢。” 第115章 灵州叙话 沈飞阳与八师姐莫问英聊天才得知,原来她刚回家那会儿,莫问英下山才半年左右。 她下山之后,巧遇龙泉镖局的人马,便与他们同行押镖,一路走到目的地肃州,近期才要返回。 但因着最近战事突起,灵州去往肤施的道路被封,镖局的人也无法行动,更担心和北洲人正面遇上,只得逗留在这里。 “现下又要入冬了,恐怕路只会更不好走,战事若是不平,往后走镖也走不了几回了。”莫问英叹道,沈飞阳点了点头。 “师姐师兄何故要执着于走镖?若是缺钱花,只管与我说便是,我现在手上也很有闲钱。”沈飞阳问道,她现在手头上的确有不少闲钱。 卫茗徵上回给她的二百两她还没花完,都被她偷闲兑了银票;去了趟新邑,二位师兄又塞给她五十几两,说是路上买个零嘴吃。 下山时师父又给她们包袱里塞了两张二百两的银票,大师姐完全没花,临走时又全部塞给了沈飞阳。 所以现在沈飞阳身上有小四百两银子,这笔银子在长安买个带园林的小院,都绰绰有余了。 莫问英只是笑着摇摇头,莫问语却搭话道:“镖、镖钱,攒着,要、要娶英姐姐……” 沈飞阳喝了一口茶,默默咽下了这唐突被塞进嘴里的狗粮,莫问英也只是笑笑,并不反驳: “成家立业,总得有个活计傍身不是?我和语弟打算将来开个镖局,才跟着镖队先走,好长长见识,小九若是有兴趣的话,到时候也入几成股?” “师姐置办产业,师妹自然是要支持的,到时候就当作师妹随了份子罢。”沈飞阳笑着调侃道,莫问英这才有些害羞,三人又聊了几句,沈飞阳便告辞了。 毕竟,她怕她再待下去,晚饭都不用吃了。 卫茗徵刚沐浴过,因此今日未穿劲装,而是寻常常服,此时正批阅着军报。 她有些渴了,随手想拿茶盏,脑子里却在想前线的事,一个没注意,袖子拂过砚台,沾了不少墨迹。 卫茗徵慌忙站起身,另只手托着袖子,远离了堆积了军务的桌面,打算去清理下,换身衣裳。 恰在此时,沈飞阳端了个小盘进来。 “嗯?还在处理公务吗?”沈飞阳闻见了墨水的味道,倒也不奇怪,卫茗徵日常还是个工作狂,常常整理军务到二更天才睡。 “嗯,问心可在外面用过晚饭了?”卫茗徵见她手上端的盘子里,装了些洗净的枣子,便知她刚刚是出门闲逛去了。 “没有,但也快被狗粮噎饱了。”沈飞阳回想起刚刚师兄师姐之间,那种虽然她现在眼瞎,但也能察觉出自己很多余的氛围感,不由得撇了撇嘴。 要不然她为啥拒绝了师姐请客留饭的好意,麻溜地滚回来了呢。 卫茗徵不明白狗粮是何意,刚想出口问,沈飞阳就又说道: “刚在街上买的枣子,我吃着很甜,便给你带了些,尝尝吗?” “我现在手上蘸了墨,等……”卫茗徵想说的意思是,她手上现在不方便,等洗完了手再来吃,结果沈飞阳直接捻起一颗饱满的枣子,递到了她嘴边。 卫茗徵微微一愣,只好张嘴,的确很甜。 “味道不错,原先宫内也贡过灵州的枣子,只是我偶尔尝过,也没觉得味道如此香甜。” 沈飞阳道:“这枣大约是灵州百姓自家种的,刚打下来便拿出来卖了,自然比经过长途跋涉的贡品香甜些。” 卫茗徵点头,也不多说什么,“我先去洗洗手,换身衣裳,等会儿就叫人摆饭。” 等掌灯时分,二人才在卫茗徵的房中开始用晚餐。沈飞阳自从来了,一直都睡在卫茗徵房中的小榻上,或是她帐中的卧榻旁单铺地铺,进来二人常常共处一室,关系也更亲和一些。 不如说,是沈飞阳习惯了。 “再过三日,我就要带兵去肤施了,这次问心不必跟我前去。”卫茗徵一入秋冬便手脚冰凉,用饭时更偏爱那一口汤品,此刻正用汤匙轻轻搅着碗里的羊汤,轻声说道。 “嗯,那三个人头,你如今心中可有人选了?”沈飞阳咬着饼子,跟着行军几日,可算见到蔬菜了,不过她是肉食动物,因此只是浅尝了几次。 “我要与你说的正是此事,你明日夜间便偷偷出城,我会派人掩护你,你此行的目的地,则是丰州。”若是有旁人在,便会发现卫茗徵面色平静,好像说得不过是些家常事罢了。www.33qxs.m “嗯,这次是几个人头的买卖?”沈飞阳也无所谓,杀人嘛,她最擅长了。 她连面对和自己有血缘关系的人时,出刀都从不会手软,更别提这是卫茗徵的亲人了。 况且,沈飞阳可没忘了,这俩人还差点把她毒死呢。 “两个,你干掉了他们便只管回来,丰州城内,自会有人替你扫尾。” 卫茗徵敢在这档口杀三皇子和二公主,则是因为北边发来了军报,公孙央与傅乐海已然攻下思结城,傅乐海则按照计划率领重骑兵去往丰州。 等到了丰州,三皇子和二公主势必会阻挠她的重骑兵离开丰州,到关中支援自己。傅乐海现在马上就要进入丰州城了,这两个绊脚石必须除掉。 况且,若是论起来,当年亲弟弟卫茗羽横遭惨祸,背后也有宁太师之手推波助澜,卫茗徵眼睛眯了眯,想要彻底扳倒宁氏,三皇子不除不行。 至于二公主,心思歹毒,在卫茗徵看来,她只有些小聪明罢了,连幽州都守不住,还屡次来害她,毫无利用价值的祸害,自然是当杀的。 “行,那我收拾收拾,明日便启程,他们的信物我就不拿回来了。”沈飞阳满不在乎,要不是她一口气打不过七个泉龙境,就算是卫茗徵叫她去杀建德帝,她也敢毫不犹豫地应下。 卫茗徵轻轻“嗯”了一声,也不再嘱咐些什么,二人开始聊些别的事,用罢晚饭后,便各做准备去了。 第116章 丰州暗杀 “莫侠士,这是丰州都尉府的巡防图,这两张则是那二位的画像。侠士若是遇见傅乐海将军,切莫伤了他,他是长公主麾下的将领。” 傅七将一卷纸交给了沈飞阳,她知道沈飞阳其实是看得见的,只是内功怒目难以收敛,所以一直戴着黑布遮眼。 “侠士阅后千万要将其销毁,我主大业便全赖侠士了。” 沈飞阳点点头,“我知道了,那二位身边有几个雪龙境?” 皇子皇女是没资格带着泉龙高手随身护卫的,只有皇帝才有这个资格。 “据丰州的兄弟探听,贴身护卫的,二位加起来一共也才两人,料想对莫侠士而言不足为惧。” 两个,沈飞阳想了想,的确不足为惧,只要不是二十个雪龙境,她解决起来还是容易的。 “如此,我便立刻启程,早去早回。”一下子接两单,沈飞阳这刀债就还了一大半,因此她还是很积极的。 可惜这俩人的悬赏,自己没在血煞会接下,也不能对江湖公开是自己杀的,不然她可就发了。 “一路保重。”傅七也不再寒暄,牵过马来,趁着夜色掩护沈飞阳离开了灵州。 且不说卫茗徵这边军队如何运作,单表沈飞阳这边。 沈飞阳花了两日便从灵州抵达了丰州郊外,寻了个废弃的窑洞暂时歇下,才拿出傅七给她的巡防图和画像看。 “……有点抽象。”沈飞阳看完后自言自语道,但还是记住了其中特征,便将三张图都烧掉,养精蓄锐了一天一夜,第三日夜晚才换上夜行衣,偷偷潜入丰州城。 丰州城,都尉府。 此时已是一更天,往常情况下,这个时间卫茗徵还在处理军务,而丰州都尉府此时却歌舞升平,西域特有的乐器演奏声从大殿内传出。 沈飞阳趴在房顶上,今天夜间阴天,没有月光,因此房外漆黑一片。 她揭开瓦片,向殿内看去,发现主位上正坐一人,此人看起来不过二十一二的年纪,身穿云蟒锦袍,腰系金丝带,怀中抱着一有着西洲人面孔的胡姬,正观赏殿内歌舞。 而他的下手,则坐着一名女子,这女人看起来也就十七八岁,柳叶眉,桃花眼,巧鼻樱桃嘴,眉宇间有两分阴郁,脸上却挂着笑意,身上也是华服锦缎,此时正在挑逗一旁浓眉深目的胡人男性。 “六妹,明天一早,就派你手下的刘将军,带两千人马去往肤施吧。”那男子拿起酒杯一饮而尽,随后咂了咂嘴。 那女子娇笑道:“皇兄,料想这几日,卫茗徵便要进入北洲人设下的圈套了,届时若是她大难不死……” “刘将军到时,皇长姐恰好被北洲人‘俘虏’,自刎殉国,也是好的。”怀抱胡姬的男子伸手捏了捏那碧眼美人的脸蛋,叹道: “真可惜呀,皇长姐没打到碎叶城,听说那里的胡姬,比这北洲人送来的胡姬更有些滋味。”33qxs.m 趴在房顶上偷听的沈飞阳眼神发冷,随后隐没在黑暗中,暂时离开了都尉府。她今夜没戴蒙眼布,因此很容易就找到了挂着“傅”字的军旗。 “谁!”傅乐海提起房中步槊,一枪直奔发出响动的地方捅去,不想那人身法极快,一把薅住了步槊的木杆,一时间傅乐海竟无法从对方手中抽出兵器。 “你可认得这个。”黑暗中,一只手捏着“傅”字玉佩探出,傅乐海瞳孔一缩,那上面的玄鸟纹,分明是长公主独有的徽记,“殿下可有什么吩咐?” “三皇子和二公主串通北洲人,欲要在肤施谋害你家殿下,明日一早,便要派遣二公主帐下的刘将军出城奔往肤施善后。” 傅乐海大惊,刚想再问,窗户便被打开,黑暗中的人早就没了踪影。 “老杨,老四!”傅乐海推开门,冲着院内大喊,两名军兵立马从外面跑了进来: “将军有何吩咐?” “快,去把铁骑营的所有校尉将官叫来,叫他们马上到我这集合,快去!” 二更天。 卫茗奏终于从乌烟瘴气的宴会中脱身出来,命令侍女准备沐浴,顺便把那个北洲人送她的胡人美男甩到了一边。 “莲郎。”她刚踏入浴桶,一双大手便搭了上来,为她按摩肩膀。此人正是她的贴身侍卫,世家出身的雪龙境高手方莲。 “殿下今夜可还要我来伺候?” “今夜本宫累了,想早些歇息。”卫茗奏享受地闭上眼,正以为方莲会哄她,结果搭在她肩上的手却停了下来。 “怎的?莫非莲郎看见那胡人男子,还吃醋了不成?”话音未落,寒光忽闪,卫茗奏只觉得脖子一痛,顿时没了知觉。 沈飞阳甩掉了刀锋上的血迹,看了眼浴房内两具无头尸体,悄无声息地摸去了卫茗觉的房间。 卫茗觉正准备享用北洲人送来的胡姬,此时正打算撂下床帐,却突觉脖子发凉,顿觉不好,但他的手慢了一步,才摸上剑柄,他的脑袋便被砍了下来,鲜血飞溅到了床帐上。 女人的尖叫声惊破夜空,原本打算在房中歇下的雪龙境护卫顿时惊醒,提起长枪便从房中出来,正看见刚出来的沈飞阳,见她刀上带血,心道不好,提枪便刺。 “哼。”沈飞阳冷哼一声,闪身躲过了枪头,飘然落在了一旁,两只眼直勾勾地盯着那护卫的双眼。 那护卫没有防备,只觉得心脉巨震,肝胆鼓胀疼痛,登时喷出一口血来,趁此机会,沈飞阳近身而来,长刀一扫,一颗脑袋便在半空中飞起,鲜血飞溅到庭院内。 闻声而来的巡逻士兵刚推开院门,便见到了沈飞阳甩刀的背影和滚落在地的脑袋,立刻大喊: “有刺客!保护三皇子!!抓刺客!” 顿时丰洲城大乱了起来,沈飞阳宝刀收鞘,脚尖一点地便窜上了房顶,施展起莲台七十二步嗖嗖地窜入了黑夜,任由身后如何呐喊、火光如何跳跃,也不管不顾地爬上城头,直接连夜翻城墙遁逃。 逃到落脚点后,沈飞阳毫不犹豫地再次催马,直奔肤施而去。 等傅乐海这边点兵点将,率军抵达肤施,恐怕要更久一些。因此,她要先跑过去,从北洲人手里抢下卫茗徵的性命。 第117章 镰刀岗血战 九月廿三,肤施外三百里。 卫茗徵原本打算在肤施东北的柴堆原突袭北洲的行军,却在西面的镰刀岗至双河谷一带,中了北洲人的埋伏。m.33qxs.m 而她这次只带了五千军马,大部队都被派遣到肤施去,原本计划是大军绕过肤施,从南进攻,吸引北洲人的注意,因此她的背后并没有援军。 他们已经边跑边打,血战了两日,如今只能在双河谷殊死决战。 吹奏号角的军兵被流矢射死,衍朝刀盾兵高举玄盾,勉强保护弓箭手收拢阵型。 步兵的为首将士,乃是镇国公义子傅驰邻,他直接以自己内力扩音,大声吼着指挥弓箭手: “风!风!风!!” 飞矢齐射,勉强逼退了从山中冒出来的北洲枪兵。卫茗徵麾下这五千人大多是骑兵,步兵只占很小一部分,况且此处地形复杂,马匹难以驰骋,对衍军来说极为不利。 卫茗徵经过两日酣战,疲态尽显,手中的马槊早已染满了血迹,她本就伤了底子,现在也已经濒临强弩之末了。 傅驰邻牙关紧咬,下定决心,就算是弃车保帅也要将长公主殿下送出去,于是他一边砍杀蜂拥而上的北洲人,一边聚拢刀盾兵中的精锐。 “各位兄弟,随本将杀敌!!”刀盾兵怒吼着挡住了北洲人的长枪兵,为难以施展优势的骑兵争取调整时间。卫茗徵直接暂时弃了马,将手中马槊改当步槊用,在混乱的军阵中杀出一条血路。 他们一路从双河谷逃到阳台沟,喊杀声持续到天黑的时候还未停歇。傅驰邻步行掩护着卫茗徵,收拢七百余残兵,准备翻越镰刀岗,向西灵州逃去。 然而等他们抵达镰刀岗时,突然间,漫山遍野的火把亮起,北洲人的喊杀声震天动地。 卫茗徵头盔上、护心镜上都是干涸的血,她的肩甲缝隙中甚至还扎着一支箭,已经累极了,再看着这山坡上的点点星光,不由得眼前一黑。 很快,她控制住了心神,两道秀眉微微蹙起,随后活动了一下酸痛的手臂,再度举起马槊,试图喊话以振作士气。 但还没等她说出话来,镰刀岗上突然一片大乱,北洲人怒吼的声音传来,那些原本对卫茗徵残军蠢蠢欲动的火把都向着一个地方集中,随后再度散开。 “殿下,北洲人在说他们主将被杀了!”傅驰邻转过头去,眼冒星光。 卫茗徵咽了口唾液,润了润干涸的嗓子:“诸位将士,贼首已死,随本宫杀敌突围!” 另一边,沈飞阳将北洲主将的脑袋高高丢起,随后翻身上了他的马,狠狠地往马屁股上扎了一刀,那马吃痛后前蹄高高仰起,直直冲着山下跑去,撞得北洲人的步兵人仰马翻,军阵中顿时一片大乱。 有人在黑夜中搭弓射箭,试图瞄准抢夺主将坐骑的沈飞阳,不过沈飞阳双眼并未蒙着黑布,只是随意捞起一把春秋大刀,一路横扫过去,随即就将向她飞来的箭矢打掉。 她的目标是追在衍军后面的那支枪兵的指挥官,沈飞阳猜测,那人应当在军阵之后,她要将前军搅乱,直取贼首的首级,为卫茗徵争取逃脱的时间。 衍军趁机杀出山谷,长公主殿下一马当先,努力撑起身体,挥舞手中马槊与北洲的军队殊死搏斗。 然而如今,两军人力差距悬殊,北洲人提前知晓,这支军队的统帅乃是大衍长公主卫茗徵,因此对衍军穷追不舍,誓要将卫茗徵所率军兵全部剿灭。 卫茗徵麾下军兵殊死抵抗,竟一路翻过了镰刀岗,走到了肤施以西的黄土平原外。 此时天刚蒙蒙亮,衍军凭借着熟悉地形,暂时突围出包围圈,但并未真正安全下来。 由此处再跨过一条旱沟才是一马平川的靖边平原,再向西奔驰二百里,便是灵州所在。然而如今人困马乏,刚刚虽然似有人格杀北洲统领搅局,衍军仍旧死伤惨重。 简单清点人数后,现在在卫茗徵身边的可调遣士兵,不过四百余人。 其中刀盾兵二百余人,舍了马改用步战的骑兵不过一百,其余的都是枪兵了。清点过带出来可用的马匹,也不过八十多匹,卫茗徵首次体会到其中大败滋味,当真凄惨。 “殿下,此地不可久留,还是赶紧收拢兵士,逃回丰州吧!”傅驰邻的胳膊上也中了一箭,刚用短刀劈断箭杆,也是一脸的疲色,只是眼中的焦急怎样也藏不住。 公主在,则西北军能成事,公主若是折在这里,那西北恐怕一蹶不振,因此卫茗徵是万万不能出事的。 卫茗徵也是身心疲惫,她的虎口早就开裂已久,血液将手心与槊杆黏在了一起,但如今她只能感到麻木,连痛的知觉也没有了。 “卫茗徵!”一道熟悉的声音传来,有人边在眼上系黑布,边急匆匆地从外面跳进旱沟,跳到了他们藏身的地方。 “问心?”卫茗徵勉强睁开眼,就见沈飞阳手上拎着个北洲人的脑袋,另只手拿着伏魔刀,浑身脏的全是血,三步并作两步跳到她跟前。 “你们怎么还在这藏着?那北洲的人正收拢了军兵,往山口这来呢!还有几里路就到了!”沈飞阳随意地将北洲人的头丢在地上。 “侠士此话当真?”傅驰邻立马从地上站起来,开始召集军兵,“殿下,末将率兵拖住他们,殿下先和骑兵一起,立刻赶回灵州城。” 卫茗徵摇头:“我等人困马乏,连战两日,不如北洲人养精蓄锐得充足,恐怕一时间跑不了那么远,迟早会被追上。” 沈飞阳刚想张嘴说话,隆隆的马蹄声便从山谷中传来,她暗自咬了咬牙,想起了黑松驿那晚,二师兄念念叨叨地说的话。 “卫茗徵,你若是能活着逃走,登上皇位,会终结这场战争吗?” 卫茗徵愣了一下,但还是严肃地作答道:“若是我登上皇位,定要将北洲人打回老家去。” 沈飞阳点头,“那你把铠甲脱下,我来做你的替身。” 第118章 生死之间 “这如何使得?”卫茗徵想也没想就要拒绝,莫问心虽然武艺是高强,但军中作战不比江湖械斗,若是败局已定,她这个主帅随三军一同殉国也是理所应当,但对方不一样。 “别废话了,再跑慢点北洲人就要到了,到时候你想跑都来不及了。”沈飞阳蹲下身,直接开始扒下卫茗徵的甲胄,卫茗徵挣扎着想要坐起,却无论如何也挣脱不开沈飞阳的手。 “不行,莫问心,你给本宫松手!”一旁的傅驰邻却也劝道: “殿下,你一人安危关系着西北两营十二卫,万万不可在此恋战啊!” 随后他单腿一屈,直接跪了沈飞阳,“侠士高义,我傅驰邻永远铭记在心,来世当牛做马,也要报侠士恩情!还请侠士带我主速速离去,傅驰邻自当率兄弟们为殿下断后。” 沈飞阳摇摇头:“傅将军,你如今有龙境之力吗?那北洲人军中可有龙境神射手,你抵挡得住对方一箭吗?况且你军疲倦,又能撑得到几时?还请将军莫要废话,速速清点军马,挑出一支敢死队来,随我留下。” 这倒不是沈飞阳吓唬对方,她试图突入北洲人的枪阵时,曾经感受到了一位龙境高手射箭的力量,只不过那一箭被她挡了下来。 傅驰邻一听就不再犹豫,转身便去清点兵马。卫茗徵银牙紧咬,终究还是在权衡利弊之下松了手。www.33qxs.m 沈飞阳迅速地将她的重甲卸下,随后解下自己的眼布,刚刚她是为了不伤害到无辜兵士,才带上黑布遮眼进来。 “卫茗徵,我真名是沈飞阳。”她蹲下身,垂着眸子,将腰间的紫竹笛解下,递给了卫茗徵。 “若是你回到灵州,三日内我还没有回来,你便带着这个笛子,到灵州最大的客栈,找两个叫莫问语和莫问英的侠士,告诉他们,这笛子是沈飞阳给你的,他们会明白是什么意思的。” 卫茗徵咬住了自己的嘴唇,人说慈不掌兵,可不知为何,她眼中竟含了泪水,接过这杆沈飞阳一直带在身上的笛子。 “这次就当是我还了你第三刀的人情,以后我们就互不相欠了。”沈飞阳没去看卫茗徵的脸,而是迅速地将她的甲胄披上。 只是你母亲的刀,我恐怕还不了你了。这句话她没说出口,随即沈飞阳又想到,自己不会死的,打不过还能跑嘛。 “你要活着回来。”军兵已经将马牵了过来,沈飞阳随意找了个玄盾,卡在护腕上,并没有抬头看说这话的卫茗徵。 “你别说什么要报答我的话,真想报答我回去就把他们都打回北洲去。” 卫茗徵郑重地点了点头,随后上了马。傅驰邻没有随着长公主一起回去,而是留了下来。 “侠士既然要报国而死,我傅驰邻岂能苟且偷生?”傅驰邻现在眼中都是血丝,但斗志却也开始昂扬了起来。 沈飞阳将伏魔刀抽出,淡淡道:“傅将军,我只是在还卫茗徵的人情罢了。对了,让你的军士别看我的眼睛。” 傅驰邻看见伏魔刀时眼前一亮,随后又收敛了情绪,“侠士放心,若是情况有变,侠士当先逃走。” 朝阳缓缓从地平线上升起,照在了每一个衍朝士兵的身上,他们虽然身心疲惫,斗志却从未消减。刀盾兵列开了阵型,长枪兵在拉起长弓,三百士兵死死堵住了这唯一的山口,严阵以待。 沈飞阳深深呼吸了一口气,咕嘟嘟地喝了一大口酒囊中的酒,才睁开眼,盯着前方渐渐靠近的尘土。 还好东洲人控制了铁器和铁矿,北洲军兵大部分都还穿皮甲。沈飞阳心中如此想到,要不然光靠手中的伏魔刀,恐怕也难以破开铁甲。 不过也无所谓,她最擅长的就是砍别人的脑袋。 沈飞阳抬起头,双目清明,盯着为首的骑兵,那骑兵和敌方“主将”对上视线,竟口吐鲜血,从马上滚落了下来,旁的北洲人还没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又有几个人惊惧落马。 随后,原本开在前面制造心里压力的骑兵停了下来,后面则是北洲人的枪兵队一拥而上,傅驰邻一声指令,背后数箭齐发,直冲北洲人的军阵内。 弓箭射光之后,便是血腥的近身肉搏了。 沈飞阳左手持盾,右手持刀,冲入混乱的战场内,一盾挡开灵活而来的枪头,随后转身劈砍,北洲人的喉咙便被割开,倒在了地上。 她不管不顾,直往军阵里闯,她要率先找到那个龙境的神射手,与他决一死战。 孙子兵法有云:刀者,百兵之胆也。江湖又有说法,刀为百兵之帅。 沈飞阳的武道路子,走得便是拼起一身胆气,帅不可临阵脱逃,对局用刀者不可先被破胆,正所谓狭路相逢,勇者胜!因此她要将被动变为主动,率先突破军阵,直取敌将首级。 烈日当空,这山谷内久战不能停歇,等北洲人发觉,衍人是抱着必死的决心与他们战斗时,已经为时已晚。沈飞阳正与北洲人的首领搏斗。 枪刀对决,原本是刀会落得下风,如今却战了个难舍难分,打了个平手。这位首领正是沈飞阳探知到的那位神射手,一位已经四十岁有余的雪龙境将军,同时他的身份亦是北洲皇帝的弟弟。 他早就观察到沈飞阳以眼震慑旁人之事,因此时时刻刻都在用内力小心提防,加上短兵对长兵本就讨不到好,而沈飞阳又披挂着卫茗徵的铠甲,手上挂着玄盾,这才和对方斗了个不上不下。 “领主,我来帮你!”说话间,另一位手使硬铁鞭的北洲人将军加进这场战斗,沈飞阳本就久战不下,再来一员猛将徒生压力,她的战意却更加高昂,因此还能以一人之力抵挡。 战场情况瞬息万变,越来越多的人涌到了沈飞阳这里,加入战局之中。沈飞阳一个没注意,便被铁鞭重重拍到了后心上,登时喷出一口鲜血来。 但她没空检查是否收了内伤,而是抬手举盾,将令人眼花缭乱的枪头格挡下来,随后又闪身躲过了重锤的攻击;一发冷箭袭来,她举盾挡下,却没拦住刺往她大腿的枪,也没挡住扎向她甲缝的步槊。 疼痛让她头脑清明,也让周围的事物在她眼中渐渐地慢了下来,沈飞阳两眼扫过去,才发现越来越多的人涌向她这里,是因为越来越多的衍人倒下了。 一个念头从她脑海中闪过:自己今天,难道就要交代在这了? 第119章 涅槃 残阳如血,一身红衣的女子出现在这血腥味久久不散的山谷内,美目在地上堆积的尸体中扫过。 她一挥衣袖,原本要俯冲下来的食腐鸟便被惊走。红衣女子穿过战场,走到了一处空地前,那里有一位九尺高的北洲将军被砍断了脑袋,身体却因为被长枪穿过,直挺挺地跪在地上不倒。 无头尸体跟前趴着浑身浴血的衍朝“将士”,红衣女子“啧”了一声,飘然落到那将士跟前,将对方的身体翻了过来,取出一颗丹药喂下。 “小皮猴子,真让我老人家一通好找。”她将淋血的盔甲从那人身上扒下,丢到了一边,再捏了下对方的脉门,眉头一挑。 “呦,还真突破到泉龙境了?哼,那老秃子的功法也是邪乎,不死一回破不了瓶颈,怪不得都叫他‘疯魔’。”红衣女子兴致更浓了,大袖一摆便将昏死在地上的人卷起,扛在自己身上。 “哈哈哈,莫辩理,你的好徒弟我就先收下了。”说罢红衣女子大笑离去,消失在这荒凉的河谷之中。 另一边,西南蓝家。 “妹子,你感觉如何?”原本在妹妹房前焦急徘徊的蓝沄焕听见屋内响动,赶紧快步走到门前,高声问道。 “哥,我无事的。”蓝沄剑打开房门,明艳美丽的脸上也逐渐恢复了红晕,仿佛早上吐过血的不是她一样。 “唉。没事就好,我真真要担心死了。”见到妹妹脸色逐渐恢复了正常,蓝沄焕才松了一口气。 今天早上,蓝家子弟一如既往地修习武功蛊术,未曾想原本在演武场练剑的妹妹突然吐出一口鲜血,随后倒地昏迷,几近濒死。 可把蓝沄焕给吓坏了,他后来才知道,原来妹妹曾在长安给别人种下了子母蛊,不由得气得想打人,但看着妹妹昏迷时苍白的面色,又顾不上生气,只剩下心疼了。 毕竟这可是他唯一的亲妹妹啊。 “妹子,让你种下子母蛊的,到底是何人?”但等妹妹醒了,这事儿就不能不问了。 若是哪来的野小子,哄骗他妹子种子母蛊,还到处惹是生非,落得一身重伤,他势必要打那人一顿才能解气。 提起此事,蓝沄剑眉头紧锁,“我正要与哥哥说此事,先前在长安,我为给问心解毒,迫不得已种下子母蛊……” “等等,给谁?”蓝沄焕睁大了眼睛,他宁愿妹妹说出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人。 “……是曾经救过你的恩公,莫问心。”蓝沄剑感受着莫名充盈起来的内力,心中诧异又起三分。 她刚刚昏迷前还卡在泉虎境瓶颈,等醒来后竟已是苍龙境了,现在内力又不修而长,莫问心到底在经历什么? 蓝沄焕愣了半晌,随后也反应过来:“妹子,你不必担心,你这边无事,莫侠士那边肯定也没事的,只是此事我们还是不要声张,等下须得与母亲通气。” 蓝沄剑点了点头,看着空中的飞鸟,思绪难得地飘向了远方。 问心,你绝对不会轻易死的。 傍晚时分,傅乐海率领的三千步兵终于抵达了镰刀岗外的谷口,他从丰州一路赶来,在双河谷遇见了北洲人军队的尾端,便直接指挥士兵扑了上去,现在才将北洲人尽数剿灭。 而没人知道的是,在傅乐海率领步兵突袭北洲人时,沈飞阳在生死关头突破了泉龙境,斩杀了率军截杀卫茗徵的北洲将领。 自己国家大皇帝的亲弟弟死去,北洲人这才方寸大乱,被傅乐海带来的援军全部歼灭,尽管如此,援军也依旧死伤惨重。 卫茗徵家底的三千重骑兵,并不适合在河谷地区作战,因此被傅乐海拨出来一千,去往灵州到镰刀岗方向接应了。 此时斥候已经传来消息,那一千重骑兵成功接应长公主,殿下则是给了他一道军令,要他务必将死伤的军士带回灵州,还有穿了她铠甲的“莫侠士”,无论生死也务必要带回来。 但傅乐海的军兵搜索了半天,除了找到长公主殿下的盔甲外,并没有找到那位“莫侠士”。 与此同时,红柳河畔。 救走沈飞阳的红衣女子,正是大名鼎鼎的赤心剑女侠。此时此刻,赤心剑正将沈飞阳放到地上,用双手拨着红柳河的水,捧起来瞧了瞧。 “唉,这水里怎么都是沙子,若是把这皮猴子丢进去洗澡,一准会得金创痉的吧?觅雨又不在,真麻烦……”红衣女子拍了拍手,还是去摸了摸沈飞阳的脉门。 “算了,要不我再喂你一颗药,反正你也挺过去生死关了,这点小伤应该没问题吧?”赤心剑一边自言自语,一边从怀里摸出来一个青色小瓷瓶,又倒出来一颗丹药,掰开沈飞阳的嘴强行给她喂下。 “咳咳……”沈飞阳勉强睁开眼,只觉得浑身上下酸痛得不行,仿佛她五岁头时一次叫三师兄给自己煅体,结果被这老东西用冲河拳暴打了一顿一样。 “呦,醒啦?等会儿,不会是我把你牙掰断了,疼醒的吧?”赤心剑作势要把沈飞阳的嘴再掰开,沈飞阳赶紧哑着嗓子叫道: “前辈,你要是再掰我嘴,我下巴便要脱臼了。” 声音一出,连她自己都吓了一跳,这不再是那种雌雄莫辨的少年声音,而是像八十岁老头一样干哑苍老。 赤心剑没憋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将自己腰间的水囊取下,拧开后塞给了沈飞阳。 “喝点水吧,但不许对嘴喝,不然我一剑砍断你的手。”沈飞阳手顿了顿,还是把瓶口抬起,仰着脖子将水倒进口中。 “多谢前辈……”她喝完后将水囊还了回去,觉得嗓子舒服了许多。 “虽然女女授受不亲,你也到泉龙境了,但我看你这一时半会儿恢复不过来,我老人家心善,先扛着你走吧,你这丫头可别不识好歹。” 说罢,赤心剑大袖一卷,沈飞阳便像个麻袋一样被卷上了赤心剑的肩膀,红衣女子脚尖点地,瞬息间消失在红柳河畔。 “等会儿,前辈,咱们这是要去哪?”沈飞阳喝完了水,睡意朦胧,又像坐飞车一样,闭眼之前如此问道。 “去找我家相好的,顺便砍死北洲大皇帝。” 第120章 问心幻境 沈飞阳在睡梦中只觉得自己浑身疼痛,小腿被枪捅穿的痛感、肩膀中箭的痛意、被铁鞭痛击后心的剧痛席卷着她的身体。 沉甸甸的触感让她想起自己还披着甲胄,沈飞阳睁开眼,入眼便是血红色的天空和狼藉的战场,周围的衍人在倒下,而如狼般的北洲人手持长枪、弓箭,缓缓地将她包围、向她靠近。 沈飞阳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身处在战场中央,体内的内力一直在疯狂地增长,窍穴刚刚在那致命一击之下被打通,七经八脉中又被开拓了两脉,只剩下最后一条经脉还在沉寂。 此时此刻,在她的眼中,周围人的动作都慢得仿佛刻意减缓倍速的镜头。 她想起自己是要掩护卫茗徵离开,因此能多拖延一时便是一时,于是沈飞阳提起单刀,架起手中玄盾,怒吼着冲了上去。 银枪的尖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沈飞阳不顾身上的四十斤重甲,脚尖点地便腾空而起,踩上了枪杆,如同凶煞鬼魅一般扑向了离她最近的北洲人。 利刃划过,有人的头颅飞起,鲜血洒了一地,然而奔向沈飞阳更多的则是枪尖的攻击。她仍是提着一口气,一刀崩开了飞向她的箭矢,转身躲过刺向她裙甲下面的枪头,狠狠地以盾突击,撞倒了一名持枪的军士。 有人以为她要逃走,大叫着挥舞着双鞭而来,却被人回手一刀抹了脖子。 越来越多的人围拢过来,阻断了沈飞阳的退路,却也让她的双眼杀了个血红,许多兵士没有防备,不经意间与她对上视线,便惊惧地倒在了地上,原本没死的,也被自己人不小心踩踏而亡。彡彡訁凊 刀不够长,盾牌也能将人打倒在地,人太多,沈飞阳坚信着只要自己出刀够快、身法够敏捷,一定能够杀出一条血路。 战场之上没有仁慈可言,一旦入局便是你死我活的斗争,因此她根本不会怯战,也不能怯战。 “但,这一切真的有意义吗?”无法辨别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沈飞阳的眼前突然变黑,面前的诸多士兵已经倒下,只有那名雪龙境的北洲将领还站在原地,虎视眈眈地盯着她。 “你究竟是为了什么,才加入这场战斗的?” “为了你所谓的道义?为了天下苍生?为了还人情?还是为了……” 沈飞阳并不作答,只是举起了手中的刀,直奔那高大的北洲人攻去。 “啧,那老秃子的心法,怎么到泉龙境就开始有幻觉了?”红衣女子刚撩开帐篷,端了碗热水进来,就见沈飞阳平躺在地上,满头大汗地一动不动。 看她周身隐隐的暴动的气息,赤心剑猜想这娃娃大约是运行心法时冲击瓶颈,陷入幻觉内了。 她还真没猜错,不过这次她冤枉了莫辩理,沈飞阳修习的内功涅槃轮回诀,早在镰刀岗一战便破了第九层,现在是在冲第十层心法瓶颈。 十层之后,再修行到第十一层便是大圆满境界,届时沈飞阳将获得“金身”的功效,若非自愿,寻常刀枪难以侵入皮肉。 “哼,不懂,出过家的是不是脑袋都有问题,这么早就出幻觉,万一往后练武时钻牛角尖,走火入魔了可怎么办。”赤心剑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红瓶来,掰开沈飞阳的嘴给她喂下。 “小丫头,你可得平平安安地和我见到我的老相好,我还打算当着她的面,收你当徒弟呢。” 另一边,灵州城。 卫茗徵在镰刀岗一战也受了不轻的伤,但她没空休养身体,下令叫傅乐海去搜寻沈飞阳的踪迹后,便立刻投入到军务中去。 等她排兵布阵、军需防务皆布置完毕,和沈飞阳的三日之约已过了两日,晚间时黑羽卫将她的明光铠带了回来,却并没见到沈飞阳。 “主子还望保重身体,莫要心焦,莫侠士说不定是自己有事先走了……”傅五这话越说声音越小,因为他感觉到了,卫茗徵周身的气压变得越来越低,因此不敢继续说下去。 卫茗徵神色晦暗,手中捏着那支紫竹笛,大拇指不安地抚摸着笛子玉质的镶口,随后开口道: “去派人,到新邑和西南蓝家去探听消息,看看蓝家二娘如何了,若是有异,速来禀报。黑羽卫继续撒下网,给本宫在战场周围搜……” 说着说着,卫茗徵忽然住了嘴,随后她痛苦地闭上了眼: “还有北洲的军营,也要打探消息,若是……若是问心在北洲军营里,也要来禀报给我……” 北洲人有将敌方将军的尸身带回军营内,挂在军旗上示众,或战前拉出来搅乱衍军军心的习惯,卫茗徵竟有些不敢往那方面想,要是沈飞阳真的战死了…… 她深吸一口气,即将溢出的悲伤情绪被她生生压制回去:“还有,到客栈去打探一下,龙泉镖局的莫问英和莫问语……若是问心后日午时也未曾归来,本宫要亲自去见二位侠士。” 傅五领命退下,卫茗徵才脱力地靠回了椅子,拿起手中的竹笛,心中不知在想些什么。 与此同时,新邑。 莫问行最近忙得脚不沾地,自从新邑遭到围攻之后,他便一直在医馆收纳受伤军士。 但他一个人实在是忙不过来,好在大师姐莫问清偷偷进了城,他的医馆也可以分男女开辟出两块地方,大师姐负责帮助受伤的女兵进行简单的包扎,他则在外间帮男兵们收拾伤口。 最后医馆放不下了,作为守城指挥官的唐友灵,将莫问行和莫问清二人请进了都尉府,收拾了所有非办公用闲置区域,专门安置伤兵用。 “大师姐。”莫问行急匆匆地从外面赶来,将正在心神不宁发呆的李清风叫得回过神来。 “师弟何事?可是北洲人和楚人又开始攻城了?” 莫问行摇摇头,低声道:“我刚刚给唐将军处理箭伤,才得知的消息,三皇子卫茗觉和二公主卫茗奏,在丰州被人杀了,听说是砍了脑袋。长公主卫茗徵在肤施遭到埋伏,差点就没了命。” 李清风眼神一凛,随后又恢复了那副云淡风轻的样子,“四师弟的意思是……?” 九师妹莫问心和长公主殿下颇有牵扯,此事莫问行也是知道的,李清风从沈飞阳在长安中毒开始就知道这件事,只是从来没有放在明面上说过。 而熟知沈飞阳的佚名门上下都知道,自家小师妹杀人最常用的法子,就是砍头。 第121章 龙位定 建德八年十月,帝急召长公主卫茗徵扶灵回京;十一月廿日,两位皇嗣匆匆下葬邙山皇子陵; 腊月初九,建德帝发出诏令,确立长公主卫茗徵为储君,并召天下军民侠士共诛反贼卫茗商,悬赏黄金五千两。 卫茗徵从宫里回来,大步流星地走到她的寝殿内,命侍女替她摘下储君的冠冕,换了身轻便的衣服。 “主子。”卫茗徵刚踏入书房不久,傅十便出现在了她的身后,单膝跪地道: “黑羽卫的弟兄们从徒太镇传信回来,说并未见到过莫侠士踪迹,镇民们也不知莫问语侠士的出身情况,恐怕此事只有莫辩理大师知晓了。” 卫茗徵点点头,而后坐在了自己的座位上。 “当年为母后接生的大夫、中宫的旧人都去寻来,凡是在本宫的皇四弟出生前到中宫服侍过的,统统给本宫找回来。” “是。”傅五领命退下,卫茗徵单手抚摸着放在桌上的长笛,再次陷入了沉思。 一个多月前,卫茗徵没有等回来沈飞阳,便亲自到了灵州的客栈,见到了莫问语和莫问英师兄妹二人。 “九,九……”莫问语指着她手中的笛子,焦急地扯着莫问英的袖子,莫问英也是怔住了半晌,随后看卫茗徵一直盯着莫问语的脸,才开口道: “殿下,这笛子是……” 卫茗徵收回停留在莫问语脸上的视线,低声道:“沈飞阳说,要本宫将这个给你们瞧,你们一看便知。” 太像了,卫茗徵觉得,这位莫问语,长得有些太像舅舅傅驰原了,也许……更像她的母后。 她对母亲的记忆还停留在六岁以前,那个形容枯槁的颓废女子。卫茗徵儿时记忆中的母后瘦得脱了相,因此她如今已经记不清母亲健康时究竟长什么样子。 但舅舅傅驰原,她可是每年都见的,因此她的心中产生了一丝疑虑,甚至脑海中第一反应,便是怀疑莫问语是不是舅舅流落在外的私生子。 随后她瞬间否定了这个想法,外祖家家风严谨,舅舅为人正派,只有一个正室妻子,出兵也从不需要女子伺候,更不会留恋烟花之地,至于养外室,那必不可能。 莫问英听罢后深吸了一口气,沉思了片刻,才出声打断了卫茗徵的思绪: “殿下,能否告知我们,九师妹……究竟发生了何事?”莫问英猜测,沈飞阳应是去做了什么危险的事,自知可能回不来,不然不会将从小带到大的笛子托付给旁人。 卫茗徵便简单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莫问语和莫问英二人听后面面相觑,随后还是莫问英率先问道: “殿下,也就是说,战场中并没有找到我家师妹的尸首?” 卫茗徵点头:“问心曾着本宫的铠甲,假扮成本宫的样子杀敌,但打扫战场时,本宫再派军士搜索,只见甲胄,并不见其人。” 莫问英便抱拳道:“多谢殿下告知我等,只是此事关系到小师妹的性命,我等须得速速回到师门,将此事禀报给师父。” “既然如此,本宫便叫人给你们长公主府的手令,可暂保你们在我朝治下通行无阻。”说罢卫茗徵一摆手,黑羽卫便呈上盖了长公主府印章的文书,交给师兄妹二人。 “本宫亦会派人到北洲军内打探,若有了问心的消息,必将遣人去往徒太镇告知,二位侠士一路顺风。” 莫问英一愣,心说小九连徒太镇都告诉她了么,随后也不再多想,急急地同镖局镖师说明了情况,拉着莫问语便纵马告辞了。 小师妹失踪了,可不是闹着玩的,莫问英跟着走了一趟镖,长了不少见识,知道江湖人中有异人邪道,会以奇经之人炼药炼尸,生怕有妖人趁人之危,将沈飞阳夺了去。 因此她一刻不敢耽误,赶紧带着七师兄跑回了佚名门,将此事告知师父莫辩理去。 腊月十五,乃是卫茗徵确立储君后的第六天,朝中便有人上疏,认为储君早就到了该婚配的年龄,如今大局已定,当早选储君君侍,以延绵国祚。 身体每况愈下的建德帝听了后脸色晦暗不明,身体发抖;身为储君的卫茗徵只是站在御阶旁边,并不对此事进行表态。 退朝后,宫中有人传闻说建德帝在御书房内摔了茶盏,并将那提议为卫茗徵婚配的大臣叫了进来,随便寻个由头一顿痛骂,卫茗徵听闻此事后,也只是冷笑,便继续手头上的公务了。 她的好父皇,最近常常神智不清,总将她看作那心心念念的“阿音姑娘”,又怎会舍得让她嫁人呢? 不过,她确实也不想成婚,不如说她想称帝后自己选择君侍,并不想再受人摆布,因此也总是默默忍受着来自亲生父亲对她投过来那种恶心的目光。 索性那人还顾及着些皇家的体面,没有对她做出什么出格的事来,不然卫茗徵可能真的就要起兵造反,做个弑父的君王。 卫茗徵又看向摆在桌子上的紫竹笛,这笛子除了镶口上用玉做了配饰,几乎可以说是朴实无华,紫竹的笛身光滑而坚硬,触感温润,并不像宫中玉笛那般冰凉。 她又想起了沈飞阳,想起了她寒冬腊月时还暖烘烘的手心,想起了叶榆城时,那人坐在廊檐下,对着漫天的雨帘吹笛时的情景,想起了那人沉默地给药炉扇风时的背影,想起那人抱着猫,躺在躺椅上,对着猫儿嘀嘀咕咕说话时的模样。 一片雪花落入并未封冻的池塘,激起了细微的涟漪,缓缓地、慢慢地荡漾到池塘的边上,随后融化在水里,不见了踪迹。 肥胖的猫儿伸了个懒腰,打了个哈欠,迈着轻巧的步伐走进了书房,一个闪身便蹿到了卫茗徵的大腿上,眯着眼睛窝在了她的怀里,尾巴尖轻轻拍打着她的大腿,似是要昏昏欲睡。 卫茗徵放下手中的竹笛,伸手去摸了摸猫的下巴,再抬头看向门外的飞雪。 数千里外,沈飞阳蓦地睁开双眼,一个鲤鱼打挺从车上坐起,被赤心剑一巴掌又拍了回去。 “又作什么妖,好好躺着!” 第122章 稳朝堂 腊月十六日,朝中有人再欲上疏奏本,请皇帝为国祚择储君君侍,却被一个更具爆炸性的消息抢了先。 御史大夫参奏宁太师里通外国、以权谋私,假借三皇子之名和南楚、北洲人暗通款曲,私自售卖茶盐铁器到北洲军中,一时间朝野喧哗,建德帝大怒,立刻拍板叫金吾卫搜查太师府、控制宁贵妃所住的未央宫。 这一出闹得满城风雨,打宁太师了个措手不及,有心人细细思量之后,才发现昨日提议为储君择君侍的正是宁氏一党,原本打着卫茗徵东宫算盘的大臣们,顿时都不敢吭声了。 实际上,这并非建德帝临时起意,借题发挥,而是卫茗徵早就通过金吾卫内的内应,将宁府所造的种种事端,包括三皇子、宁贵妃那边的事,一点一点地透露给了建德帝。 而她自己,则在朝堂上冷眼旁观,去年若非是战事突起,她不在京中,才不会等到现在才整治宁氏。 能让他们再活着过一个年,已经是她卫茗徵仁慈了,这份仁慈还差点害死了自己,害得沈飞阳现在下落不明,生死未卜。 她绝对不会再犯这样的错误,因此暗中推动,让皇帝的人将此事挑到了明面上。 三皇子和二公主的死,被定性为北洲人的暗杀,因为同期她也被北洲人袭击,卫茗徵回灵州后便命人改写了行军记录,最终反而洗脱了她的嫌疑。 这次夺嫡之路,可以说是福祸相依,不过好在,最终的赢家是她卫茗徵。 “沈补阙。”沈飞昭刚从门下省散值,如今他也从左拾遗升至左补阙,可谓是前途一片光明。 只是回家的路上刚好被钱长史拦下,他倒也认得一两个东宫曾经的幕僚,于是拱手道: “钱长史。” 钱长史笑了笑,“沈补阙可是散值了?现下天还早,不如与我去魁星楼吃杯酒,暖暖身子?” 沈飞昭便明白,是储君找他,眨了眨眼睛,“钱长史盛情难却,下官自当奉陪。”宰相门前七品官,更何况是东宫幕僚,因此,在官场混迹了几年的沈飞昭,面对钱长史,自然也要放低姿态。 况且,这明显是储君请他,不然为何他与钱长史并无交集,这位东宫幕僚却直接来请他喝酒? 魁星楼顶层雅间,沈飞昭才进了门,就见一锦衣公子背对着他站在窗前,他便拱手道: “殿下。” 锦衣公子转身,手中还捏着一杆紫竹笛,沈飞昭的余光看见那笛子,不由得瞳孔一缩。 “沈补阙不必多礼,此番请你来,只是久闻沈补阙才名,在下行伍出身,想与当年的状元才子结交一番。”卫茗徵一身男装打扮,只是周身贵气难掩,着男装时竟显得也十分风流俊俏。 “承蒙圣人厚爱,才子之名实在受之有愧。”沈飞昭也打着官腔,看卫茗徵抬手请他落座,他才敢坐下。 “沈补阙,是不是想问在下这笛子从何而来?”卫茗徵手指抚摸着笛身,神色平淡如旧,叫沈飞昭看不出什么表情来。 “贵人容禀,此物形制,与我母亲所留的信物相似,因此在下不由得多看了两眼。”沈飞昭眼睛尖,看到了那紫竹笛缠丝中暗纹组成的“封”字,哪里还能不明白这是妹妹的随身物件。 当初妹妹突然来了长安,又突然不知所踪,沈飞昭以为是妹妹出身江湖,自由来去,习惯了不辞而别,去哪游历了,因此也没深究,他压根就不知道沈飞阳中毒的事。33qxs.m “哦?在下听闻,令堂年轻时善于音律,曾为你兄弟二人分别留下一样乐器,令弟沈二郎手中,拿的便是这一杆竹笛?” 沈飞昭顿了顿,“贵人有所不知,我那一母同胞的乃是妹妹……” 卫茗徵摇摇头:“沈二郎曾在百越救过我的性命,在下不会认错的,沈补阙,你一母同胞的是亲兄弟。” 沈飞昭大惊,开始消化这句话的信息量,原来在百越救下公主的江湖侠客,就是二娘么?二娘竟也没和他提过此事。 “还有,在肤施一役,沈二郎也曾救我于危难之中。”卫茗徵似笑非笑,晃了晃手中的笛子,“这物什,便是二郎当时给我的信物。” 沈飞昭拱手道:“在下不知二娘竟与贵人有此等渊源,若是她曾冒犯了贵人,还请贵人恕罪。” “是二郎,沈补阙。”卫茗徵眉目骤然冷了下来,唐突的低气压倒把沈飞昭吓了一跳。 “沈补阙不必忧心南楚的婚约之事,以女子为名刻意为二郎掩盖,二郎曾同我言说,他早已与楚国皇室决裂,并斩一位离氏供奉。”见沈飞昭面有悚然之状,卫茗徵的口气又缓和了下来。 不过斩杀离氏供奉之事,是卫茗徵半真半假说得瞎话,黑羽卫探听到的消息,却是沈飞阳在南楚砍死了离霖和侯天海。 “沈补阙可记住了?往后堂堂正正地说二郎是你的兄弟,他是我救命恩人,你如今也与南楚切割了关系,不必再刻意为其掩盖。” 沈飞昭瞪大了眼睛,不明白储君这是何意,为何硬要说二娘是男人?他一时间想不明白。 “好了,想必沈补阙上衙许久,现下也累了,送沈补阙回相府吧。”卫茗徵敲打完毕,便一挥手叫人请沈飞昭离开。 沈飞昭恍惚地拱手告辞,刚转身要离开雅间,卫茗徵的声音便又在他身后响起: “沈补阙,你可千万要记住了,就算到了魏相面前,她也只能是二郎。”卫茗徵漫不经心地抚摸着竹笛,特意提醒道,若是沈飞昭不识好歹…… 罢了,既然是沈飞阳的亲哥哥,又是魏相的女婿,她也不好做些什么,不过沈飞昭要真不识好歹,她也有的是法子叫他难受就是了。 沈飞昭听这话,突然福至心灵,明白了卫茗徵的意思,他转过身,对卫茗徵俯首行了个大礼,抬首时又见那杆竹笛,这次他的眼神没有变化,只是压低声说道: “臣明白。” 卫茗徵满意地点了点头,沈飞昭才转身离去。 他想起来了,自己当初身无分文时,为相府小姐下聘礼,用得就是母亲传给他的琴。 第123章 过心关 “你难道不累吗?” 幻觉中的北洲男子冷冷地盯着沈飞阳,手上的长枪滴血,沈飞阳呼哧带喘,只觉得双手双脚酸痛地难以抬起,身心疲累得想要直接躺下。 “背着劳什子的道义,自以为是地捏着良心,你不累,我都替你感到累。” “哦对了,你不是最讨厌拘束,最厌烦皇室中人,为什么还要三番五次地救那个女人?” “关你屁事。”沈飞阳把盾丢了,她察觉出来了,这里并不是现实世界,她猜测,这应该是类似心魔的东西? “哼,论迹不论心,论心无完人,这种浅显的道理,难道你不明白吗?”北洲男子拉开架势,挥舞长枪,使了个金鸡乱点头,耀武扬威地向沈飞阳攻来。 “道理都是用来约束自己的,不是胡乱讲给别人听的。”沈飞阳双手举刀,两眼一错不错地盯着北洲男子的行动轨迹。 “旁人要怎样做,我沈飞阳管不着,我学武至今,所求之事,只有问心无愧这一件。”随后她一刀劈出,竟生生地将那乱舞的枪头压在了地上,北洲男子试图抽手回攻,那枪头却被沈飞阳死死地踩住,怎样都拿不出来。 他狞笑道:“问心无愧?你敢说你救卫茗徵只是为了问心无愧?真是为了东洲饱受灾难的普通人?战争一事本就没有绝对的正义可言,你情愿替她死,就是为了让她之后造更多的杀戮、死更多的人吗?” 沈飞阳嗤笑,冲着那北洲男子的幻影啐道:“彼其娘之,东洲人反击北洲人的侵略,又有什么错?死了你一个,能换回三代人的安稳日子,这买卖换给你,你干不干?” 北洲男子的幻影挣开了沈飞阳脚上的桎梏,抬首便是一个劈扎挑枪,沈飞阳兵刃短了许多,只得运作身法闪避,虚晃一招,试图近身而来。 “铛!”得一声,伏魔刀砍在了枪杆上,“哼,你以为你救下了个小公主,就很伟大吗?天真,幼稚!卫茗徵不过是在利用你,就像离氏利用你一样,她用你除掉自己的政敌,还屡次让你陷入麻烦……” 沈飞阳抽刀就砍,又被枪杆招架,“我乐意,老娘的事你少管!” 利刃闪烁,金铁交接,沈飞阳的战意奔涌,手脚上的酸楚逐渐减轻,她的刀光在纷乱的枪影中强行闯出一条路来,随后使出全力直奔那北洲男子砍去一招。 “我沈飞阳想做什么,全凭心意,少问那么多为什么!” 随后,便是鱼死网破般的一刀,带着沈飞阳对阵北洲人时的决绝,那持枪的北洲男子幻影就此被一刀剁碎,黑暗的幻影褪去,沈飞阳一个鲤鱼打挺,从车上坐起,随后又被人一巴掌拍了回去。 “又作什么妖,好好躺着!” 女子的声音带着薄怒,这小兔崽子昏睡了一路了,现在刚睡醒,就差点把她的驼车踹散,她老人家现在气儿正不顺呢。 沈飞阳躺在坚硬又冰凉的板车上,决定还是继续装死,而后她进行了一个咸鱼翻身,问道: “前辈,我们这是要去哪?” 天空已经飘起稀稀落落的雪花,落到沈飞阳的身上,瞬间被热度化成了水。这里是广袤无边的草原,只是正逢冬季,草木枯黄,显得毫无生机。 “小海城,听说你师娘在那里。”红衣女子在前面牵着骆驼,草原马上要进入冬季了,到时候积雪变厚,马匹可能没办法在雪地中行走。 因此她特意买了骆驼、帐篷和板车,顺便买了个小狗崽子,是北洲当地牧民家的“草地狗”,又叫草地笨,现在这小狗正趴在沈飞阳头顶上,吐着粉嫩的小舌头。 沈飞阳翻了个白眼,“前辈,我还没答应做你徒弟呢。” 赤心剑停下脚步,看了看四周,随后松开了牵着骆驼的绳子,走到了沈飞阳的身旁。 “清心丸两颗,培元丹一颗,金疮药一副,一共一万两黄金,结账吧。” 沈飞阳睁大了眼睛,看向赤心剑老前辈,那双大眼睛似乎是在无声地控诉: 前辈,你怎么不去抢? “这么看我干嘛?这三颗药可都是鬼医觅雨出品,用了吐谷浑的红花,白山的雪莲,徒太山的鹿茸和人参……”www.33qxs.m “那也不至于这个价钱吧……”沈飞阳小声说道,她刚刚从幻觉中清醒,现在身上还疼着呢。 就算不疼,她也打不过赤心剑呀。 赤心剑理所应当,“我老人家那些个东西,都是给我的宝贝徒弟用的,你既然不认我这个师父,当然要给我诊金和药费了。” 沈飞阳眼睛又睁得老大,“前辈,我也没主动要……” “但你吃了,怎么,你想赖账不成?” “……”沈飞阳一时语塞,她被赤心剑的强盗逻辑给噎住了。 “那价格咱们是不是可以商量……” “商量?天下第一的赤心剑亲自给你喂药,用得还是天下第三亲手调配的药,从天巧阁高价买来的药材,这就算要你十万两黄金,都算我老人家赔本了。” 沈飞阳一撇嘴,“您老怎么还坐地起价的……” “我说了,做我徒弟,这些都是不要钱的,算我老人家白送你的。”赤心剑抱着胳膊,一脸玩味地看着沈飞阳的脸。 小样,都到我老人家的手里了,还能让你逃出我的手掌心不成? “您能不能让我考虑考虑?”沈飞阳扯出个笑脸,“毕竟我从小学刀,和剑术还是习惯不一样的……” “行,那你先想着。”赤心剑也不怕她耍什么花招,一切牛鬼蛇神在绝对实力面前都是笑话。 于是沈飞阳躺在板车上继续装死,时不时还要应对下热情地舔着她脸颊的小狗崽子。后来沈飞阳被舔得烦了,干脆把狗子抱到怀里,狠狠地将小土豆从头到脚撸了一把。 还是猫好啊,没那么黏人。沈飞阳看着从天而降的雪花,想起了叶榆城,又想起了长安城。 她没用双眼看过繁华的长安,也没看过平静的叶榆城,但沈飞阳觉得,自己好像有点想念黑猫警长了。 第124章 寻问心 “蓝公子,不好了!”莫讲毒匆匆忙忙地跑到蓝沄焕院外拍门,见无人应声,便大声喊道。 “小莫大夫,什么事啊?”蓝沄焕揉着眼睛,拢好袍子才开门。他昨天练功练到三更天,因此今天起得晚了些。 “蓝公子,蓝姐姐她走了!”莫讲毒将手中的信纸塞给了蓝沄焕,蓝沄焕赶忙展开一看,才知道事情的经过。 原来,这几日蓝沄剑在家中练武,越想起前段时间吐血破境之事,越觉得莫问心定是遇见了麻烦,她便连夜收拾了行囊,离开了南诏。 她要北上去寻莫问心,虽然不知对方如今究竟身在何方,但最近听说新邑仍在被围困,蓝沄剑打算先到长安,看看局势再做下一步打算。 另一边,新邑。 近来关中捷报频出,自大衍长公主的储君之位确立,西北军的士气大涨,一路将北洲人从肤施打到了彭城,南边的战线上也给了楚人一些教训,衍军正在梁州反攻。 现在新邑军民士气大振,都觉得等过了这个年,再坚持一会儿,长公主麾下的天兵天将便会解决新邑的困局。 李清风从都尉府走出来,看着天上落下的雪花,伸出手去接。冰晶落在她的手心,瞬间也化作了一摊水。 昨夜,大衍曾经的二皇子、如今天下人人共诛之的逆贼卫茗商抵达了新邑城外,叫嚣着要唐友灵打开城门,他进城后立马称帝,许唐友灵依旧能做他的皇后。 没错,新邑守将唐友灵,家中曾将她和二皇子定下婚约,原本唐家是要受牵连的。不过因为她大哥唐友亮在西北军中,有长公主力保,如今还在坚守伊州城,所以新邑并未更换守将。 李清风抬头,看向阴云密布的天空。她想,明年自己就要三十一岁了,父亲好像也是在这个年纪去世的,不知道云州失陷的那天,风是不是也这样冷?雪也是不是这样,虽然不大,但砸得人眼睛发酸? 她又想起,近期那位女将军看向自己四师弟时的眼神变化,那种变化,她再熟悉不过了。 李清风不再看天,而是消失在了都尉府前。 这一夜,北洲人的军营内狂风大作,乱成一团,天快亮也未曾停歇下来,直到朝阳升起,有北洲的探子急匆匆地闯入主将的帐内禀报,带来了一个惊天的消息: 卫茗商被人吊死在新邑的城楼上,就挂在写着“新邑”二字的巨大牌匾旁边! 与此同时,北方的草原上。 沈飞阳双手紧握着伏魔刀,压低了重心,紧紧地盯着眼前神态轻松的女子,随后暴喝一声,直奔那红衣女子面门凌厉出招。 红衣女子并不反击,甚至并未抽出宝剑,只是单手拿着剑,左躲右闪,步伐轻盈从容,躲闪了八十招过后,才将剑拔出,直奔沈飞阳刺来。 沈飞阳瞬间收回刀势,开始以刀格挡,闪避红衣女子的攻击,直到过了三十个回合,才终于败下阵来。 “哟,有破绽!”赤心剑一剑直扎沈飞阳的大腿,随后挽了个剑花,将剑收入鞘中。 沈飞阳的裤子被割出一条破口,细白的皮肉上有一道浅浅的血印,不过沈飞阳并不在意,只是立起身子,拱手道: “多谢前辈指教。” 赤心剑满意地拢了拢袖子,“你基本功很扎实,腰胯肩臂的力量足够,只是莫辩理的功夫还是差了点,不如来跟我老人家学剑,我来教你这天下第一的剑法。” 沈飞阳面色一苦,抱拳道:“老前辈,晚辈学刀学了这么多年……” 赤心剑一双美目翻了个白眼,当即打断了沈飞阳的话:“叫你学剑,又不是让你弃了刀,一年学刀,十年学剑,你练了十年的刀,学剑也不用从头再来。” “那,那我若是学了前辈的剑术,能否私自传授给别人?”沈飞阳脖子一缩,怯生生地问道。 赤心剑莞尔一笑,“你只要学会了,就算把我老人家的武功教给莫辩理,我也都无所谓,不仅如此,我还要去叫他一声好徒孙。” “那我要是不拜呢?” “不拜我为师,那就把一万两黄金给我老人家呈上来,不然我可要再打你一顿。” 沈飞阳便抱拳拜到:“师父请上,受弟子一拜。”一个老师有多个徒弟和一个徒弟有很多老师,在江湖上都是司空见惯的事,因此就算沈飞阳已经是佚名门的关门弟子了,再拜赤心剑为师也没什么不妥当。 各位宗师都术业有专攻嘛,要不是沈飞阳实在是看不进去医书,她现在就算是去百花谷拜个济世,莫辩理也不会不答应。 赤心剑笑着坦然接受了这一拜,随后说道:“拜师茶等见了你师娘再喝,反正如今在路上也是无事,我便先将我剑法的心诀教给你听,我只说一遍,你要记好。” “布形候气,与神俱往……纵横逆顺,直复不闻……你可记下了?” 沈飞阳点头,并将赤心剑所说复述了一遍,赤心剑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你脑子也是个灵光的,底子又很好,想来我将剑招教与你,你自己练习之下,精通也不算难事。” “还需师父多多指教。”沈飞阳倒不是谦虚,而是认真地在说这件事。 正所谓百炼成钢,剑道一途她本就迷茫,因为剑术大多都是讲进退有度,不似刀术那般,多数情况下霸道直攻才能打出刀势。 哦,她师兄莫问机除外。莫问机的剑招以凌厉著称,三师兄年轻时曾经还一人单挑十二位江湖有名的剑客,被围攻之下竟然还能大胜,才在江湖上有了“剑魔”的名号。 所以她才要将蓝沄剑推荐给莫问机做弟子,不过现在好了,她成了赤心剑的徒弟,以后也能给蓝沄剑当师父了。 “我要教你的剑法,却和别人的不同,乃是双手剑。”赤心剑见她背会了心诀,便继续讲到:m.33qxs.m “此剑剑招最讲以腰用力,要身剑合一,剑随身走,没有任何的花招。” 她顿了顿,复而笑道:“当然,若是筋肉练不到你这般程度,再狠的剑招,用出来也不过是花架子。” 第125章 北海畔 建德九年一月初,小海城。 冬季在北洲境内会显得更加漫长,沈飞阳猜这里直到三四月雪才会融化,而且体感夜间温度极低,就连她这个三阳绝脉,天生的火炉子,都老老实实地穿上了皮衣棉袄。 这些都是赤心剑从牧民手中买来的,她比沈飞阳捂得更瓷实,骑在骆驼上活脱脱地像个羊皮粽子,还没事拿和她们一起的小土豆子捂手。 小土豆子过了三个月,个头已经长得很大了,周身厚厚的皮毛正是抗击寒冷空气的最佳利器。沈飞阳将毛皮领子立起,盖住了柔弱的嘴巴,戴上半路她自己备好加了网子的羊皮帽子,牵着骆驼进行长途跋涉。 帽子上加个网状巾子,可以预防雪盲症,这是沈飞阳这个现代人脑中的知识,她还给了赤心剑一个。 终于抵达了小海城外,师徒二人寻到了林边湖畔,搭起帐篷进行休整。 “你莫看这里雪大,到春天,整个草原的草都要靠它滋养。”赤心剑架起锅子,将带来的肉丢进去煮,沈飞阳则是在烤鱼。 小海城之所以叫“小海城”,就是因为此处临着一处大湖,东洲人管这里叫北海,北洲人则称此处为“小海”,因此是小海城。 这小海虽然结了厚厚的冰,冰面下鱼类资源可是十分丰富、鲜美无比的,沈飞阳自小在东辽长大,冬天随着师父师兄到宋瓦河刨开冰面、下网捞鱼的时候多了,因此在冰湖里钓鱼这种事,她做起来可谓是得心应手。 沈飞阳想起来《山海经》上曾写过有个叫余如泽的地方,里面有许多飞鱼,古人便称其为鲑鱼,那些鱼一出现,天下就要大旱。 现在她一口气钓上来三条鲑鱼,会不会导致天下大旱? “想什么呢,这么出神?”赤心剑早把她烤好的鲑鱼拿过来吃,甚至还给狗子掰了一些,新钓上来的鱼儿果然鲜美无比,令她赞不绝口。 “在想现在不是秋季,鲑鱼没产鱼子,缺了口美味给师父尝尝。”沈飞阳笑道,吃了口手上的烤鱼。 可惜这里离着东洲太远了,不然等她什么事都没有了,在此隐居也是个不错的选择。 “这有什么要紧,你可以在这多待一段时间,等秋天捕到了有鱼子的鱼再走也不迟,正好还能和我老人家多学学剑。” 沈飞阳摇头道:“师父,我要是再消失一两年,恐怕东洲那边,我的师兄师姐们要掀翻了天找我,等此处事了,我必须得回去了。” 她的担心不无道理,肤施一战后她并未回到灵州,卫茗徵必然是去寻她的八师姐和七师兄了,按照八师姐的性子,知道自己丢了,肯定要跑回佚名门告诉师父。 师父要是知道了,这不就等同于所有人都知道了。师父莫辩理虽然对她一口一个“兔崽子”“皮猴子”,可心里也是真疼爱她的,到时候要是发动上上下下找她这个小师妹,那可真是…… 画面太美,她不敢想。 “嗯,行,到时候你就自己回去吧,若是总没个消息,恐怕你大师姐也会闹心。”赤心剑点点头,嘴里咬着鱼肉,说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大师姐从小看着我长大,对我慈母心肠,自然也是会心焦的。”沈飞阳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想起大师姐和卫家的仇恨,不由得又头痛起来。 “嗯?慈母心肠,你不知道?”赤心剑把鱼肉从口中咽下,上下打量了她徒弟一眼。 沈飞阳就是一愣:“啊?我该知道什么?” 赤心剑没说话,手极快地把烤架上第三条鱼拿了过来,张嘴咬了一口。 郢都的那天,她可在暗处看了个清清楚楚,那小丫头为了她这个徒弟生生抽死了四位皇家供奉,她冷眼瞧过去,李清风那眼神她可太熟悉了。 六七十年前,觅雨年轻的时候看她的眼神,就是那个样子的。 “没什么,明天咱们就收拾收拾进城,我已经知道你师娘的位置了,等找到她,我们就去把北洲大皇帝杀了。” 沈飞阳见此,也不再刨根问底,而是问道:“提起此事,师父,你为何要杀北洲大皇帝?” 赤心剑手背抹了一下嘴,满不在乎地说道: “自然是给你这个徒弟的见面礼啊,刺杀皇帝是扬名天下最快的法子。但近些年来建德小儿也没做什么错事,你师娘早年间和离楚又有些香火情,我不好在你动手时帮你,所以只好来杀北洲的皇帝,这样做最划算。” “什么?”沈飞阳惊呆了,她竟然有点跟不上自己新师父的脑回路了。 赤心剑却没管她目瞪口呆的样子,而是掰开手指,开始和沈飞阳算账: “杀一个北洲皇帝,他儿子那么多,起码争夺继承权也要乱一阵,正好趁乱你可以放心大胆地跑回东洲。” “一个北洲皇帝的脑袋,怎么着你带回去也能换个公爵当当了吧?到时候卫氏再赏你几千黄金几万的银子,再给你置办一座大宅子,你那黄金白银没地方花,是不是得孝敬一下我老人家,给我也买个几百亩地的园子……”33qxs.m 沈飞阳嘴角抽了抽,“师父,你要是真想要几百亩地的园子,佚名门后山就有的是地,我可以给你现场搭建……” 赤心剑一脸嫌弃地摇了摇头,“佚名门后山除了熊就是野猪,要不然就是老秃子放的羊,有什么好看的?我老人家和你师娘养老的园子,起码也得有个湖……哦对,你师娘喜欢竹子,东辽种竹子也活不成啊……” 师徒二人就此事扯皮了半天,直到天黑时才收拾东西,早早地睡下,养精蓄锐,为第二天进小海城做准备。 与此同时,远在东辽的莫辩理直接在大雪天气中离了佚名门,准备去往肤施寻找蛛丝马迹。 他预先给分散在各处的徒弟们去了信,说明了沈飞阳失踪一事,叫他们先在东洲内探听小九的踪迹,自己则准备若是肤施一无所获,便要一个人去北洲寻找弟子。 第126章 刺杀皇帝 沈飞阳原本以为,赤心剑要带她去小海城内寻她的老相好,未曾想二人乔装打扮后,竟直接从小海城的城东走到城西的山上去,走到森林的深处,才见到一栋二层的木质房屋。 “你就在这等着,为师去去就来。”红衣女子撂下这一句话,就牵着狗跑到了那双层木屋的门口,一声令下,狗子开始挠门。 沈飞阳无言地看着赤心剑的背影,决定还是移开视线,看看森林怎么样。 结果视线刚错开两秒钟,赤心剑就没影了,那木屋的门口只剩下了热情的狗子飞扑过来,沈飞阳便和狗一起玩了一会儿。 不到片刻,木门“喀哒”一声打开,赤心剑的半个身子被推了出来。 “觅雨,你看她这不是好好地活到现在了,我都跋山涉水把她带来了,你也该……”赤心剑低声地说道,并未让沈飞阳听见。 “嘭!” 木门在距离赤心剑鼻尖一寸处被关上,沈飞阳手中的狗子不知为何哆嗦了一下,她抬头看了眼赤心剑落寞的背影,决定这种时候还是把嘴闭上。 “你不是说要杀北洲大皇帝吗?那就等你真把他杀了再来见我。” 木屋内传来老妪幽幽的说话声,嘶哑的动静听得沈飞阳这才想起来,面前的赤心剑、觅雨,和她的师父莫辩理是一辈儿的人。 她师父莫辩理,今年都八十三了。 “走吧。”赤心剑叹了口气,“你师娘说了,等你杀了北洲皇帝才能正式拜师,还不快回去准备。” 沈飞阳撇了撇嘴,这分明是您老人家不宰了北洲大皇帝,你老相好就不让你进家门吧? 师徒二人无话,只好回到住处,收拾行囊,去往北洲大皇帝所在的耳塔城。 秦燕的国都原本并不在此,而是在更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更靠近西洲些,沈飞阳和赤心剑两个人步行过去,也要大半年的时间。 但好在,为了攻打东洲,掠夺土地资源,北洲大皇帝往往会跑到北海北岸的耳塔城,作为前线指挥的根据地。 从小海城到耳塔城,骑着骆驼和马走也就四天的脚程,赤心剑和沈飞阳做北洲女子打扮,将耳塔城的城区摸了几遍,才决定动手。 北洲皇帝所住的宫殿乃是石砖打造,内部结构复杂,并非像东洲那样的瓦木结构房,因此二人潜入皇宫时,寻到那大皇帝的卧室也花了些时间。 “我来解决他身边所有的高手,你来解决他,记得把头砍下来。”赤心剑在潜入之前就如此叮嘱道,沈飞阳还多问了句: “用不用带点他的信物,比如章之类的出来,不然怎么证明这是北洲皇帝的脑袋?” 赤心剑想了想,“那就把他的皇冠也偷来,其他的你都不用管,我来解决。” 二人分工合作,竟然十分有默契,在那皇宫中若遇见高手,便即刻出手斩杀,绝对不闹更大的动静。 等她们二人摸到了那大皇帝的卧室,沈飞阳才发觉这位皇帝,与那位被她砍死的北洲雪龙境将领竟十分相似,不过也没有犹豫,直接出刀砍杀了对方,随后便割下脑袋,开窗逃离了现场。 等去偷皇冠的时候,二人却闹出了动静,人们这才发现皇宫内竟然潜入了两名刺客,其中一位还拎着他们皇帝的脑袋,顿时惊慌失措,吸引了大量禁卫军向皇宫涌来。 “所以师父,你为什么要偷那把剑啊!”沈飞阳没看清赤心剑碰到什么东西,碰出来了那么大的动静,只能迈开两条腿在雪地之中飞驰,赤心剑则是边跑边骂: “瑟勒莫这个老不死的,竟然在剑下面放机关!人都死了,装他先人的什么深情!” 骂完了她把手中的剑和金冠往沈飞阳的怀里一扔,边跑边说道:“徒弟,你现在马上跑回小海城你师娘那里,我随后就追上你,我们在你师娘家见。”彡彡訁凊 沈飞阳欲哭无泪,她现在手上还拎着个北洲老头子的脑袋,和个烫手山芋一样,但看见赤心剑身形一闪,便抽出剑往后跑去,也没办法,只好运起轻功疾驰。 好在她现在是个泉龙境高手,甩开最多只有虎境实力的禁卫军不算难事,一口气跑出去六十里地,才停下稍作休息。 此时天已经微微亮了,沈飞阳看着胳肢窝里夹着的长剑,不由得一愣: “这,这不是东洲才有的剑型吗?” 北洲和东洲虽然武学、兵刃有互通之处,但唯独剑的形制是不一样的。 北洲人用剑,护手都相对宽大,剑身沉重;而东洲人的剑形制变化,则会更多些,但宽护手的剑几乎没有,除非是二十多斤的重剑。 赤心剑偷来的这把长剑,无论是看剑鞘的花纹,还是剑柄顶端失了穗子的的挽手环,这明显都是东洲人才会用的剑,而不是北洲人喜欢用的那种铁剑。 沈飞阳疑惑地摇了摇头,还是将人头和金冠用披风包了,背着这柄长剑继续往小海城跑。 与此同时,大衍长安城。 “主子,当年的人已经找来了,原给四皇子接生的太医、宫女只找来了两个……” 卫茗徵将手中的奏报合上,现在河东道军情没那么紧张,她也终于能松口气了。 只是依旧没有沈飞阳的消息,倒是事关那位“莫问语”的身世调查,有了些进展。 “嗯,你们套到什么话了没有?”这件事查的十分隐秘,并没有以东宫的立场公开去查,卫茗徵并不能完全放心其余几个不成气候的弟弟妹妹,因此对这件事十分谨慎。 弟弟“死亡”的时候,卫茗徵才两岁,对当年之事的印象,也仅仅停留在别人告诉她的真相里。 “那位老太医说,四殿下出生时,后腰曾有一块羽毛状胎记,另外,据老宫女说……四殿下丢失时,身上戴了个长命锁,乃是卧佛寺高僧开过光的。” 卫茗徵点了点头,刚想说些什么,门外便有侍女来报: “殿下,西南蓝家之女蓝沄剑到长公主府去了,正在府外等着,说要求见殿下。” 第127章 见觅雨 弃了骆驼和马,一路用全速轻功,跋山涉水走到小海城,实际上也就过了不到两天。 不过沈飞阳没有进城的意愿,现在恐怕到处都在寻找她这个刺客的踪迹,她还是低调点好。 结果等她跑到觅雨家门外,觅雨竟主动给她开了门。 “进来吧。” 开门的妇人也是北洲人打扮,看面上的年龄约有四五十岁,两鬓斑白,皱纹却也未曾完全堆积在脸上,不似赤心剑那般,似乎定格在了风华正茂的年纪,却也能窥出些年轻时的风姿来。 “你师父还在床上躺着,你不必理她,东西带回来了吗?”33qxs.m 沈飞阳挠了挠头,心想这觅雨的声音怎么和前几天听见的不一样,仿佛年轻了许多。 但她也没问,只是将披风展开。感谢现在北洲天寒地冻的天气,不然她身上背了个人头,换在夏天估计早就臭了。 觅雨看也没看那皇冠,只是将人头拎起,随后点了点头。 “不错,确实是瑟勒莫的脑袋。”随后她伸手,叫沈飞阳将剑给她,沈飞阳便解下背上的长剑递了过去。 长剑出鞘,顿时木屋内寒光一闪,一股冷森森的杀意直逼出来,竟比沈飞阳随身佩戴的伏魔刀还要浓重些。觅雨盯了这剑半晌,随后叹了口气,将剑归鞘。 “你是不是很奇怪,你师父为何要拿这把剑回来?”觅雨将剑放在了桌上,转身坐在了火炉旁边,用铁钩轻轻地扒拉着炉内的炭火。 沈飞阳点头,“也不明白,为何北洲皇帝的行宫里会有东洲人的剑。” 觅雨淡然地看向沈飞阳的脸,随后上下打量了她一番,才说道:“这剑名为断龙剑,是你师姐的遗物,她年轻时,嫁给了北洲皇帝瑟勒莫,所以剑会在行宫内。” “什么?”这句话信息量太大,沈飞阳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她张了张嘴,刚想说些什么,赤心剑便系着腰带,从楼上走了下来。 “呦,徒儿,你回来啦。”她走到壁橱旁,非常顺手地从里面掏出一壶酒来,“北洲没什么好茶叶,咱们就用拜师酒来代替拜师茶吧。” 觅雨并未再说什么,只是斜斜地瞄了赤心剑一眼,赤心剑微微一笑,又摸出两个碗来。 “还在等什么呢,过来给师父师娘倒酒呀。” 沈飞阳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被牵着鼻子走,为两人敬上了拜师酒,等待礼成后,才开口问道: “师父,师娘,这剑的来历……” 赤心剑和觅雨交换了个视线,见觅雨点头,才将此事简单地同沈飞阳说了一遍。 原来三十多年前,二人尚且年轻时,曾养过一个孩子,这孩子便是她们口中沈飞阳的“师姐”。觅雨和赤心剑对这女孩一直悉心教导,直到对方长大成人,外出游历。 结果这一游历就出了事,彼时那孩子也同普通的江湖人士一样,想要访遍天下奇景,于是一个猛子就扎到了西洲去,遇见了当时还不是皇帝的瑟勒莫。 后面就是觅雨告诉沈飞阳的事了,大概就是因为种种原因,最后她们的第一个徒弟尽管成为了皇妃,却最终因为皇室斗争而死在了北洲,等觅雨接到信抵达北洲小海城时,见到的也只是徒弟的坟墓。 所以她在北洲待了十多年,也不肯走,直到赤心剑带了沈飞阳过来。 沈飞阳了解事情的前因后果,不由得感叹这二位真是奇人养出奇女子,只是这话她也就在心中想想。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对于觅雨和赤心剑而言,那可是当作亲闺女养的徒弟,说没就没了,她们不恨这北洲皇帝才怪。 说到底,师父带自己来杀人,还是为了寻仇的。不过师妹给师姐报仇,也不是超出情理的事。 “如今赤心剑收了你这个弟子,你又干掉了瑟勒莫,也算是了却我的一桩心事。我看你身体受绝脉之苦,总喝酒也不妥当,这瓶清心丸,便是师娘给你的见面礼,一个月吃一颗就好。” 觅雨从柜中拿出一个小红瓶子,递给了沈飞阳,“此瓶中装有十二粒,等吃完了你再来寻我拿,既然做了赤心剑的弟子,以后就是一家人了。” “多谢师娘。”沈飞阳坦然接下,她心说怪不得这几个月自己的绝脉比以往平静,原来赤心剑给她吃的清心丸竟然能压制这奇脉的副作用啊。 确实比喝酒强,沈飞阳晃了晃酒囊的酒,她昨天赶路时气息浮动,便喝了一口,吃了一嘴又苦又辣的冰渣子。 “只不过,你这纯阳体,总是吃药,终究是下策。”觅雨翻动了一下箱子,从里面掏出一本书来,“还是寻个女子或是阴脉、月灵脉的男子双修更好些。” 阴脉与沈飞阳的三阳绝脉对应,但阴脉男子同沈飞阳这样的阳脉女子一样,极为难寻。至于这月灵脉,似乎没有阴脉那么邪乎,但却也是容易招来灾祸的脉象传承。 阴阳脉适合制药,月灵脉适合炼尸,鬼医浸淫江湖数十载,许多歪门邪道的法子她心里都有数。 不过月灵脉好就好在,无论男女,继承此脉后,除非修行蛊道,或直接被拿去炼尸,不然并不显示奇脉的益处。 而且能提供的阴气也很足,适合给沈飞阳拿来双修。 “这是双修功法,名为‘彭祖术’,经过我改良后,两女子也能修行。”觅雨将书塞到了沈飞阳手里,沈飞阳便打开看了眼,又立马合上。 这功法内容图解……快赶上避火图了。 “此法修行过后,不仅对双方身体有益处,还有枯木逢春,返老还童之效。”觅雨假装没看见沈飞阳脸上的复杂神色,毕竟她本职是医生,对这种事早就习惯了。 “不过若是被我发现,你用此术强迫别人,行采补之事,我和你师父定要清理门户,废了你的武功。” “是。”沈飞阳态度很端正,赶忙应下。 不过说起采补,倒是提醒了她一件事。 “师娘,您久居北洲,不知道有没有听过玉容教和玉容心经?” 觅雨摇头道:“未曾,我在这处木屋待了十三年,从未到小海城去过,也不知江湖事端。” 沈飞阳见此,便把玉容教之事和夏十一娘的遭遇说了一遍,顺便将自己背下来的玉容心经誊抄下来,拿给觅雨看。 觅雨见了这心经后眉头紧锁,又问了问夏十一娘的症状,叹道:“既然你有心救她,刚好我也要回东洲,便为你这徒弟去那佚名门再走一遭,只有我亲自看过,才知该如何破解。” 沈飞阳喜不自胜,忙对这个师娘千恩万谢,心说这趟杀北洲皇帝可真是赚大发了。 第128章 刀剑再相逢 建德十年四月,丰州安北镇。 这几个月来,战争局势变得缓和了许多,北洲人不知为何士气低落,竟然连丢了占下的四十多座城市,被衍人赶到了幽州以北,就连代州,也被储君指挥的西北军夺了回来。 边境的老百姓脸上也带了希望的神色,他们也想北洲人能够永远滚出东洲,这样就能过上不用担惊受怕的好日子。 安北镇的百姓自从听说了北洲人已然退出幽州北,也从战时的紧张状态中,恢复成往常的样子,小镇上该做买卖的做买卖,该种地的种地,一派欣欣向荣的景象。 卖豆腐的王寡妇也推着豆腐摊子出来,她男人是丰州的军籍,四年前就应征入伍了,结果这一去就再没回来,她也就成了个带着女儿卖豆腐的寡妇。 只是今天情况有些不同。 王寡妇卖豆腐的地方是靠着安北镇最大的街东边,这里人来人往,车水马龙的,边上还有条是死胡同的巷子,里面许久没人打扫了,今天却有个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躺在那巷子里。 那年轻人头上带着起了毛的草帽,上身穿了件土灰色短打,腰上系着麻绳充当的带子,脚上缠着绷腿,衣裳脏兮兮的,靠着个棺材一样的箱子,就这样天床地被地呼呼大睡。 王寡妇出摊子早,到自己常待的地方才卯时三刻。这安北镇虽然已经入春,但晚上还挺冷的,乍一看她还以为这年轻人被冻死在街头,壮着胆子过去探了探那年轻人的鼻息,才知道对方没死。 “这位小哥,你可吓死我了。这天寒地冻的,怎么还在这躺着?”沈飞阳察觉到有人靠近,但仔细一探发觉此人并无武功,因此也没乱动,等对方探完了鼻息才睁眼。 沈飞阳整了整头上的草帽,拱了拱手:“这位姐姐见谅,在下是从北边逃回来的,身无分文地跑到此地,昨夜又累极了,才在此睡下,可是打扰到姐姐的生意了?” 说罢,她便翻身坐起,提起箱子旁的铁链,再扛在身上,准备转身离开。 “不妨事,不妨事,小哥若是累了,便只管在此歇息吧。”王寡妇一听对方说是从北边逃来的,便猜测这衣衫褴褛的后生该是曾叫北洲人抓了壮丁,不然身上的衣裳不至于这样破烂。 瞧瞧他身上这看不出原色的斗篷,已经烂到破了五六个窟窿,也未见得缝补,再看看他脚上这双鞋,鞋底都磨得薄成一层,想来的确赶了许久的路。 沈飞阳便谢了对方的好意,继续在原地躺下闭目养神。她刚刚一番说辞还真算不得骗了这卖豆腐的少妇,因为她的确是从北边逃回来的,也的确身无分文。 从小海城走的时候,觅雨只是把那北洲皇帝的脑袋做了些药物处理,使得这颗人头到了夏季也不会腐坏,才叫她拿盒子装了,背在一破箱子里,带到东洲去。 这箱子虽然看着破烂,里面除了北洲大皇帝的项上人头,还放了秦燕皇帝的金冠,箱子底部则卡着断龙剑和伏魔刀,临走前赤心剑将这把剑赠给了她,说也算是师姐给她的礼物,沈飞阳便一同背了回来。 然而她骑马走到半道上,才发现师父师娘都没给她盘缠,她自己也忘了要。 于是沈飞阳只能把马卖了,改步行回到东洲,等她到了丰州安北镇,卖马的钱也花光了。 “咕咕咕~”一阵不和谐的声音从她肚子中响起,沈飞阳已经四天没吃饭了,现在饿得前胸贴后背,五脏庙发出严重的抗议,就连不远处正在切豆腐的王寡妇都听见了。 “丫丫,去给那位叔叔送些豆腐。”王寡妇用油纸包了卷豆腐皮,叫女儿给角落里忍饥挨饿的沈飞阳送去,沈飞阳见六七岁的小姑娘举着一坨豆腐皮朝她跑来,道了谢便接过那卷豆腐皮,狼吞虎咽地吃了起来。 她是真的饿急了。 等她吃完了再闭眼休息,已经到了日上三竿的时刻,王寡妇那边也忙了起来。沈飞阳眼睛一睁一闭,在闹市中一觉睡到巳时,等醒来那寡妇的豆腐也卖光了,早就收摊走了。 她伸了个懒腰,觉得还是肚里空空,可惜这丰州外面野味不多,山上放的猪都有可能是农家的,她也不好随便猎来吃,兜里比脸上都干净,也没个吃饭的地方。 思来想去,沈飞阳还是决定走远些,到山里碰碰运气,万一能猎到熊啊老虎啊这类的猛兽,也能卖出个好价钱。 于是她打定主意,背起棺材一样的破箱子,起身打算暂时离开这安北镇。 蓝沄剑二月从长安城出发,四月便到了丰洲地界。卫茗徵见她时还挺高兴的,因为她平安无事就代表沈飞阳也活得好好的。 只是蓝沄剑怎样也不能安心,便在上元节过后同卫茗徵告辞,出发去找沈飞阳。 如今她已经是龙境高手,武学修为上也是一日千里般地突飞猛进,蓝沄剑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子母蛊带来的作用,因此打算找到莫问心后再弄个清楚。 只是,莫问心现在身处何处,没有人知道。她也只能凭感觉去找,于是兜兜转转来了这丰州外的小镇。 这处小镇并不繁华,却也不算冷清,许多商贩才收拾了东西往家走,蓝沄剑侧身避开行进的推车,提着剑漫无目的地走在路上,远远地瞧见一个人,又忍不住看了眼对方。 这人戴着破草帽遮脸,背后背着个棺材似的箱子,身上也脏兮兮的,衣服上全是尘土,只是背上的箱子太明显,她才忍不住看了眼。 随后她就移过视线,平常地从对方身侧经过。那衣衫褴褛的人路过她时突然抽了抽鼻子,随后抬头瞧了蓝沄剑一眼,才在原地站定。m.33qxs.m 沈飞阳看着紫衣女人即将走远的背影,迈步追了上去,这股香味她闻着很熟悉,又让她的丹田有些异样的反应,让她觉得很诧异。 就在她要追上去的那一刻,剑光一闪,那紫衣女人竟反手一剑向她刺来。沈飞阳不躲不闪,感受着这股剑势,竟然更觉得熟悉了,于是迈步向前,直接以双手接住了这一剑。 剑鸣微动,蓝沄剑开口怒骂道:“登徒子,刚刚就见你四处乱闻,现在又要做什……” 草帽下的人微微抬起头,蓝沄剑这才看清对方的脸,她直接愣住,原本要骂人的话顿时也哑了火,轻声叫道: “问心?” 第129章 好汉不提当年勇 安北镇上没有什么大酒楼,但卖汤粥饼子的摊子还是有的。沈飞阳单脚踩着自己背来的箱子,大口大口地咬着刚出炉的饼子和老板现做的肉汤,那肉还是蓝沄剑买的。 饼子和给老板的辛苦费,自然也是蓝沄剑掏的。 “你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蓝沄剑托着下巴,面前只放了个小空碗,这地方的自然没什么好手艺的厨子,伙食也没什么滋味,因此她吃得也少了些。 路过的居民都纷纷侧目,看着这处粥摊的动静。没办法,看起来就不是好惹的美女,现在正耐心地等着个乞丐吃饭,这幅奇景,任谁路过都免不了多看两眼。 “呼。”吃饱喝足,沈飞阳刚想用袖子抹抹嘴,蓝沄剑手一挥,一张帕子就差点打到沈飞阳的脸上,幸好她手快接住。 “谢谢啊。”沈飞阳也不生气,弯眉冲对方笑了笑,随后直接拿着帕子擦嘴。她笑起来时一双眼睛晶莹透亮,看得蓝沄剑心头一跳。 “你的眼睛?”蓝沄剑没能第一眼认出沈飞阳,主要还是因为沈飞阳去了遮眼布,没有那么有辨识度了,才差点和她擦肩而过,错过了彼此。 “嗐,说来话长,我本来就没瞎。”沈飞阳把帕子随手往怀里一塞,撩起破烂的斗篷就坐到了箱子上。 “谢谢你,我饿了好几天,实在是饿坏了。”说罢她又掩了下嘴,打了个无声的嗝。 蓝沄剑点点头,料想她有什么难言之隐,才蒙眼行走江湖,也不再在这个话题上深究。 “你这半年都跑哪去了,师父和长安的那位找你都要找疯了。” “嗯?是她委托你来找我的?”沈飞阳抬起眼,恰好与蓝沄剑对上视线。 沈飞阳心想,还别说,能让盐帮公子惦记上的脸,是挺好看的,漂亮得像朵玫瑰花似的。 蓝沄剑摇头:“不是,是我自己要来找你的。” “这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先找个去处……”沈飞阳想了想,觉得被赤心剑拉着自己跑到耳塔城,并在耳塔城刺杀了北洲大皇帝,这样的事在大街上说好像不太合适。 她俩话还没说完,一群人推推搡搡地走到了小摊的对面。 这条街对面那侧都是些民房,为首的“哐哐”敲着其中一间的门,高声地叫嚷道: “王寡妇,开门!这个月的地头钱就差你的了!” “二位客官,小店也要收摊了。”见那伙人跑到对门去,粥摊的老板也赶忙过来,对蓝沄剑和沈飞阳拱手道: “还请二位行个方便,到别处去聊吧。” 蓝沄剑见状也不说些什么,只是付了饭钱,沈飞阳倒是还坐在那破箱子上,看着老板收拾摊子,随口问道: “大哥,这帮人可是官面上的?” 那粥摊老板见状,赶紧低声道:“小哥,莫惹是非,那为首的公子,可是丰州刺史麾下蒋司法的小舅子。” 沈飞阳恍然大悟,“哦——这么嚣张,我还当是姓卫的呢。” “哎呦,小哥,你可千万别说这等胡话。”那粥摊老板听罢后面上一苦,收拾东西的手速更快了。 “王寡妇!别以为你装死有用,你再不出来,我们就要破门了啊!到时候把你闺女卖了给人为奴为婢,抵你的地头钱!” 那伙人吵吵嚷嚷,竟然隐隐地又要撞门之势。蓝沄剑看了眼沈飞阳,问道: “你打算怎么解决?要不要出手打一顿?” 沈飞阳四下瞅了瞅,转头靠在蓝沄剑的耳边,低声说道:“待会儿你拿着我这箱子躲远点,在一旁看戏就成。” 蓝沄剑后脖子的鸡皮疙瘩都被热气吹了起来,刚想嗔怪几句沈飞阳,这人一转眼就没影了。彡彡訁凊 气得她原地想要拔剑追上去,但转念一想,还是把沈飞阳留在原地的箱子拎起,转身跳到旁边房舍的房顶上,坐在原地看戏了。 “卖豆腐的姐姐。”王寡妇正抱着孩子瑟瑟发抖,忽然听见有人敲窗户,先是吓了一跳,定睛一看才发觉是今早那个睡在巷子里的青年。 “你别怕,我是来帮你的。外头人说得这地头钱,可是官府让缴的?” 那王寡妇垂泪摇头道:“小哥,你有所不知,这钱虽是官府老爷要缴的,可我们娘儿俩二月时就到城里的衙门送过今年的钱,哪知那宋三郎又要得什么银子,逢月年节又单独向我们要一笔,左一吊,右二两,谁经得起这样要钱?” “若是不交,又要找由头掀了我们的摊子,我们孤儿寡母的……”显然,这妇人已经被讨要过不少次银钱了,也被找过许多次茬。 沈飞阳点头道:“既然只是地痞流氓收保护费,那我就放心了,你家可有不用的麻搭和恭桶?” 蓝沄剑待在破房的房顶,以那箱子当作坐垫,托着腮帮子打算看沈飞阳如何解决此事。但左等右等,还未见沈飞阳出来,眼看那伙无赖真要踹门了,那小院的木门突然被人打开。 “啊!”一支湿淋淋的麻搭直从门内钻出,吓得那正要撞门的地痞往后倒退了好几步,才堪堪避开这湿淋淋的麻搭攻击。 “哪来的野狗,青天白日要撞寡妇门,说出去也不怕将你家狗先人从棺材里气活过来?”沈飞阳一手抬着那麻搭,一手拎出来一个恭桶,站到了院子外面,拿起那麻搭在恭桶内涮了涮。 “臭乞丐,你多管什么闲事!”为首的无赖见沈飞阳面生,衣裳又脏乱,只当是哪里流浪来的闲人,跑这演英雄救美来了。 沈飞阳微微一笑,也不说什么,只是将麻搭从恭桶里抽出,直接对着人群横扫而去。 这一动不要紧,原本将院门紧紧包围的地痞无赖全都往后撤了好几步,一脸惊恐地看着那湿淋淋的麻搭头从他们面前扫过。 “你,你要干什么。”为首的宋三郎捂着鼻子,往后又倒退了两三步,震惊地看着面前衣衫褴褛的乞丐。 沈飞阳一呲牙,笑着说:“请贵公子吃席。”说罢手腕一抖,麻搭头如同枪头一样乱点了一下,顿时溅起一片水雾。 那为首的宋三郎和他身后的小弟们顿时尖叫了一声,又开始往后倒退了几步,但中了彩的却只有宋三郎一个人。 “啊啊啊啊啊!我要杀了你!!!弟兄们给我上,打死他!!” 周围的地痞流氓们面面相觑,随后见沈飞阳手中那麻搭又要向他们攻来,想也不想地撒丫子就跑。 于是安北镇出现了又一奇观:往日总在镇子上作威作福的小流氓们,正被一衣衫褴褛的年轻人追着从镇北打到镇南,好像那年轻人手上拿的不是拖地用的麻搭,而是方天画戟一般。 片刻后。 蓝沄剑看见沈飞阳拿着麻搭回来,不由得拎着箱子倒退一步,“你是怎么想出这招的?” 沈飞阳很没形象地耸了耸肩,随后把那麻搭又丢回恭桶里:“我在佚名门学艺的时候,玩得场面比这要大多了。” 看蓝沄剑那有点嫌弃又有点想笑还有点好奇的表情,沈飞阳只能叹道: “唉,别这么看我,好汉不提当年勇啊。” 第130章 再访丰州 从安北镇走到丰州,普通人也要走上两个时辰,不过如今蓝沄剑和沈飞阳皆是龙境高手,所以脚程也快了些。彡彡訁凊 于是天还没黑,二人就到了丰州城内,蓝沄剑先去寻了间客栈,租赁了两间房,尔后又叫了水,让沈飞阳先洗洗澡。 “看你这一路走的,活像个乞丐,赶紧洗干净些,晚上出去吃饭。” 沈飞阳把箱子放下,划拉了一下浴桶里的水,有些嫌弃:“这桶也不知多少人使过了。”主要还是她不喜欢用桶洗澡。 “你要想到河里洗,河里洗过澡的不是更多?”蓝沄剑抱着肩膀,靠在门框旁边看她。 “那不一样,河水是流动的,人的一生都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所以只有我一个人在河里洗的话,也就是这河水只有我一人洗过澡。” “哼,你还想不想吃晚饭?”蓝沄剑一双美目翻了个白眼,催促道。 沈飞阳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桶,便解开披风,直接开始脱衣服。 “你这人,怎么要脱衣服也不提前知会一声!”蓝沄剑刷的脸就红了,赶紧背过身去出了房门,“嘭”的一声把门关上。 “分明是你一边催我洗澡,一边赖在我房里不肯走,我还以为你上回没看够呢。”沈飞阳觉得好笑,寻思都是女的看两眼也不会少她一块肉,因此满不在乎地回道。 蓝沄剑摁捺住想对房内人问剑的心思,直接跺脚离开了客栈。 两刻钟后,沈飞阳便洗好了出来,也没找毛巾擦身子,直接运起内力将身上的水汽蒸干,这时候蓝沄剑也回来了,敲了敲她的门。 “问心,你洗好了吗?” “洗好了。”沈飞阳拿起梳子梳了梳头发,自从上次在离秋月那吸了点对方的阴气,沈飞阳的头发已经长到正常女子的长度,打理起来也要费些时间。 蓝沄剑深吸一口气,推开门直接将包袱丢了进去,然后迅速把房门关上。 沈飞阳余光看见一个包裹被扔进来,伸手一把抓住,展开一看,竟是一整套衣裳。 从小衣到她以前最常穿的褙子,以及一双鞋袜,还真是应有尽有。 “问心,我不知你量身的衣服和鞋子到底多大,只是在布庄看着大概的尺寸,给你买了套新的,你先凑合穿吧。” 沈飞阳掏出小衣,往身上一套,随口回道:“挺合适的,多谢啦。” 等她收拾干净出来,已然到了申时,蓝沄剑见她头发梳得歪歪扭扭的,嫌弃道:“怎么梳头梳得这样难看。” “唉,我从小头发就长不长,眼下手中只有一根你给的发带,梳起长发来的确费事。”沈飞阳挠挠头,说实话她只会束马尾和麻花辫,她手头上没有簪子,这个时代也没有皮筋,打理头发实在是麻烦。 “你这样怎么出得去门?还是我来给你束发吧。”蓝沄剑摇摇头,想起了自己初见莫问心,她的确是齐肩短发,只扎了个小辫,当时也挺惨不忍睹的。 于是沈飞阳只好乖乖地受蓝沄剑摆布,待发髻编好后,蓝沄剑直接从头上摘下一根发簪,插到沈飞阳的头发里,再将和发髻编在一起的发带固定好,才拍拍她的肩膀。 “行了,走吧。” 二人到丰州的食肆吃了晚饭,才回客栈说起近几日的事情。 “问心,你这箱子里是什么?”见她哪怕垫脚用也要随身带着,蓝沄剑不由得出言询问。 毕竟这东西看起来十分破烂,又像个棺材一样。 “呃……按理说,里面的东西算是我姐夫吧?”沈飞阳摸了摸耳朵,如此答道。 蓝沄剑倒也没多惊诧,打量了一眼这箱子,“的确越看越像棺材,问心,你每日睡在棺材旁边,不觉得害怕吗?” “哎,要真的有鬼,那该害怕的反而是他吧?”沈飞阳拍了拍箱子的合叶,笑道。见此情形,蓝沄剑又想起对方的三阳绝脉,也不再多说了。 “对了,我近几日学了套剑法,改天我们寻个没人的地方过两招,让我看看如今的实力如何。” 蓝沄剑一听对方要和她切磋,顿时来了兴趣,跃跃欲试地问道: “这么说来,你也是这段时间跨入泉龙境的?” 沈飞阳点头:“不过是在突破泉龙境后。我在肤施一战经历了生死关,好在危急时刻瓶颈居然松动破境,才能活着回来。” 蓝沄剑听后便抓住了沈飞阳的手腕,再次搭上了脉门,见她内息平和而澎湃,经脉根基似乎也十分稳定,不由得叹道: “难道进了泉龙境,绝脉的副作用都变小了?”这几日本命蛊一直在反哺给她内力,她心中就猜测,沈飞阳这里大约是内息暴动次数变少了,想来有什么东西压制住三阳绝脉浮躁的气息。 随后她又想到在长公主府种蛊那日,沈飞阳的身体像个无底洞一样吸走了她们几人的内力,不由得挑眉问道: “问心,你不会是这几日……去吸了别人的内力吧?” 沈飞阳看了蓝沄剑一眼,有些无语:“你觉得我看起来像个采花贼吗?” 蓝沄剑一愣:“原来你要靠做夫妻才能摄取别人的内力吗……等等,你真这么干过?” “没有!怎么可能!”沈飞阳立刻否认,开啥玩笑,觅雨给她的改良版彭祖术她都是这几天才参透了奥义,之前她会的那种……纯粹是因为需要丹田相交,不需要真的同房啊! 蓝沄剑神色微妙,不过也不再问了,这事情说出来就和问对方私事一样,蓝沄剑纵然是个直性子,也不好再深究下去。 只是她想想莫问心有可能……就觉得心里不痛快罢了。 “眼下天色还早,不如我们论剑一场?”心里不爽就要发泄出来,蓝沄剑决定和莫问心打一场,虽然自己未必能赢,但好歹也算个发泄。 沈飞阳倒是想了想,便也答应了,背起地上的箱子就走。 “蓝沄剑,今日我全赖你接济才能吃饱饭,正好我这有套新学的剑法,一并教给你吧,权当是抵了我欠你的饭钱。” 第131章 丰州论剑 断龙剑,剑长四尺半,重达八斤。沈飞阳自小煅体内练一样不落,因此臂膀力量充足,单手持断龙剑并挥舞起来也不费事。 但这就苦了和她切磋演练的蓝沄剑了。 “蓝沄剑,注意看我的步法。”沈飞阳尽管背上背着个箱子,但下盘移动起来依旧是行云流水,手上的攻势却震得蓝沄剑手心发麻,连她自己的剑法都快使不出来了。 她银牙紧咬,内心那股遇见强者的兴奋感更加旺盛,不再直接和沈飞阳硬碰硬,转而用起了巧拨千斤的方式,开始寻着沈飞阳攻势的破绽猛攻,试图化劣势为优势。 然而,这次沈飞阳并没有收敛作为泉龙境高手的实力,身形快到蓝沄剑的双眼只能捕捉残影,她左躲右闪勉强抵挡了二十多招,剑就被沈飞阳手中的长剑崩飞了。 “我输了。”蓝沄剑面色通红,香汗淋漓,她刚刚感受到了更为直接的压迫力,心脏现在也咚咚咚地跳个不停,但相反的是,她的兴奋感现在冷却了不少。 她无比确信,这如果是场生死之战的话,她甚至有可能接不住沈飞阳的第十招,便会死在对方的剑下。 “不行,这剑法现在还不能教给你。”沈飞阳看着蓝沄剑捡起地上的剑,随手将断龙剑插回了背后的箱子里。 “你臂膀力量太弱,腰也不如我的有劲,对付我时步伐自然会凌乱,还是得从基本功先练起来。对了,你的剑有多重?” 蓝沄剑一愣,她从小蛊剑两道都在学,相比沈飞阳这种从小专注武道的人来说,确实体弱了些。 “我的剑,大约两斤五两。”蓝沄剑回道,随后掏出帕子,擦了擦额角的汗。 “那便是了,怪不得感觉你出手有些滞涩,恐怕是被我震麻了胳膊吧?”沈飞阳迈步走来,拉住蓝沄剑的手腕,轻轻捏了捏她几个穴位,为其右臂缓解酸涩感。 “你说要我练基本功,又该如何练?”蓝沄剑见她捏完,便把手抽了出来,转身往回走,边走边问道。 “我小时候,都是二师兄和三师兄轮流给我喂拳,每天再拉一百次石锁,跳十遍梅花桩……”沈飞阳两步便追上了蓝沄剑,一边走一边掰着指头算。 “停,问心,你就算想让我也跳梅花桩,那也得有演武场才行吧?”蓝沄剑一听整个人都不好了,莫问敖和自己师父莫问机都是八尺大汉,亲自给年幼的莫问心喂拳……画面真是惨不忍睹,她不能细想。 “你说的也对,七十二柱梅花桩也可占地方了,要是练习的话,最多临时也就能给你找来三十六个……唉,等到了长安再说吧。”沈飞阳摇摇头,把蓝沄剑带佚名门去肯定是不成的,至于新邑…… 四师兄那个医馆,再多住进去一个人都要嫌挤,摆梅花桩和石锁就别想了。 她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师父年轻时哪来的钱养活的她们这一大家子,越想越觉得,开宗立派还真是件辛苦事啊。 “你打算之后要回长安?”蓝沄剑止住脚步,扭头问道。 “对啊,跨国包裹,凭这个到时候能跟卫茗徵讨一笔钱来。唉,毕竟要教你学武,也是要花钱的。”沈飞阳拍了拍身后的箱子,摇头晃脑地说道,看得蓝沄剑心头不爽,抬腿踹了她一脚。 “唉,你们师徒俩怎么一个德行,动不动就要踢人的。”沈飞阳装模作样地躲了一下,没躲开,不过蓝沄剑踢得也不重。 蓝沄剑翻了个白眼,没搭理她,自己回房间洗漱睡觉去了。 第二天一早,两个人便退了房打算离开丰州,沈飞阳则先绕路去了驿站,同蓝沄剑借了几两银子,把自己报平安的信件邮寄了出去。 “要不要雇辆马车,或者买两匹马?”蓝沄剑看沈飞阳寄完了信,出言问道。她倒是甚少骑马赶路,因为不太习惯。 沈飞阳张了张嘴,刚想说买辆马车走,毕竟自己背着这么显眼的箱子赶路也不方便,未曾想还未出声,身后便响起闹哄哄的动静。 “姐夫,就是那小子,我刚刚瞧见他往驿站去了!” 一大帮差役乌泱泱地奔着沈飞阳就来了,为首的两位男子一个身穿官服,另一位则是熟人,正是昨日跑到安北镇作威作福的宋三郎。 沈飞阳转过头去,看见宋三郎的脸,不由得扑哧一笑,“呦,公子哥,脸洗干净了?” 昨天她那一麻搭激起的点子,可全溅这小流氓的身上了,沈飞阳看得清清楚楚。 “你!你这叫花子,竟公然袭击地方官员的亲眷,还有没有王法!” “你恐吓寡妇,乱收保护费,就有王法了?”沈飞阳不屑道,要不是这瘪犊子跑得快,她昨天就要拿麻搭往他嘴里捅,让他也尝尝金汁的滋味。 倒是那官家男子沉得住气,抱拳道:“这位小哥,我听你口音不似丰州人士,料想是外地来的,不知小哥可带了通关凭信了?” 沈飞阳脑袋一晃,“就算没有,你又如何?” 蓝沄剑一挑眉毛,看沈飞阳这嚣张样,就知道这损人又憋着干嘛呢,便也站一旁不管,仿佛是那路过看热闹的一样。 那男子阴恻恻地一笑:“小哥若是没有,那只好同我们到府尹大人面前,等验明身份再放小哥走了。小哥可莫怪我等无情,万一你是北洲人的奸细,可怎生是好?” “还想抓我去丰州府衙?你们有丰州府尹的手令吗,光凭着一张嘴,就想抓我?”沈飞阳饶有兴致地看着这位,她要没猜错,这应该就是蒋司法吧? 蒋司法见沈飞阳态度嚣张,大手一挥,身后跟着他来的差役便一拥而上,想要对沈飞阳进行一通拳打脚踢。 岂料这些差役才近身,便被一道劲风打出两丈开外,围观群众吓得赶紧四散开来,生怕被当差的砸到自己。 沈飞阳将刚刚抡起来的箱子往地上一放,心说能被北洲大皇帝的脑袋打一顿,也算你们有面子了。随后又抄起箱子,将涌来的差役尽数打退在地上。彡彡訁凊 “蒋司法,别走啊,你难不成还要丰州都尉府出人抓我吗?”那身着官服的男子见势不好,刚想掉头逃走,便被沈飞阳拦住了去路。 “这位侠士,殴打朝廷命官可是重罪。”他面上强装镇定,话里话外暗示沈飞阳不要得寸进尺。 “哦——你也知道是重罪啊。”沈飞阳冷冷一笑,将箱子垫到地上坐下,随手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放在手中晃了晃。 “袭击办事公差,纵容亲眷勒索百姓,你说你干的这些事,我要是悉数汇报到殿下那里……” 蒋司法瞳孔一缩,看到沈飞阳手中的玉佩,顿时大惊失色,双腿一软就坐到了地上。 那玉佩上,赫然刻了个“傅”字! 第132章 虎假虎威 傅氏本族的玉牌,可不是谁都能拿得到的。 除却傅氏本家家主一脉之外,手上还能拿着傅氏玉佩的,也只有京中的镇国公傅府和长公主卫茗徵的人。 况且,这玉佩也不是随便就哪个家仆能拿到的,须得是镇国公和公主的心腹,东宫的幕僚属官都未必能得来一块。 拿着这么一块玉牌,只要都尉府守将曾在傅氏将军手下效过力,都要给持有玉牌者三分薄面,更不要说他一个小小的丰州司法,还只是刺史大人的帮手罢了。 面前这青年还说了,要将丰州之事告诉“殿下”,试问和傅家沾边的,除了东宫的那位,还能有几个殿下? “下官有眼不识泰山,亲眷惊扰了上官办事,该罚,该罚。”蒋司法心理素质不错,赶紧起身俯身抱拳。 “罚?我可没权力罚你,你是刺史大人的手下,殿下都管不得的人。”沈飞阳把玩着手里的傅字玉佩,心说上头有人就是好办事啊,刚才还对着她吹胡子瞪眼的,现在立马就恭顺了。 蒋司法冷汗都下来了,这人阴阳怪气的角度也太毒辣了,这不是往他脑袋上扣帽子吗? “下官这就勒令小舅将百姓的钱还回去,挨家挨户赔礼道歉,还请大人网开一面……”说罢蒋司法牙一咬,竟要撩开袍子跪下,沈飞阳身形一闪,便架住了他。 她心说小样儿,你也跟我来这套?不是祭天和登基大典,大臣都不用跪皇帝老儿,你要是跪了我,不是也能去告我一状? “既然蒋司法诚心悔过,事后可千万要好好约束小舅,不要做那阳奉阴违的勾当。”沈飞阳意味深长地拍了拍蒋司法的肩膀,一脸高深莫测地转身离去。 蒋司法只得拱手相送,那宋三郎已经被吓得呆立在原地,他从来没见姐夫这么低声下气过,因此事情结束,沈飞阳都和蓝沄剑走远了,他才反应过来。 “姐夫,那小子什么来头,竟然这么……” 话音未落,蒋司法一脚便踢在他后腰上,生生给踹出了三丈远。 “王八羔子,净给老子惹祸,还不赶紧回家找你爹娘要钱,还了那帮贱民去!” “你使了什么法子,竟然把地方官员吓成那样?”蓝沄剑慢悠悠地往卖马车的地方走,看沈飞阳把玉佩塞回怀里,眼睛闪了闪。 “嗐,狐假虎威呗。”沈飞阳低声道,她倒是也没想到,卫茗徵给她的玉佩能有这么大的排面,看来从叶榆城开始,这人就有把她拉拢过来的意思了? 不过这感觉也不坏,沈飞阳也不是放下碗骂娘的主,虽然她隐隐约约猜得到卫茗徵给她这块玉佩别有深意,但她不想细想。 一旦细想,心就乱了。 “一边故作深沉,随便暗示一两个词儿,那群当官儿的自己就会去脑补什么意思,这不就成了。” 她得意地说道,光天化日之下,她也不能随便就杀个官员,不然就算卫茗徵亲自捞她,说出去也不好听啊。 换个法子,不动一刀一枪,这事儿就解决了,她心里还挺美的。 “你也不怕,长安的那位知道了不高兴?”蓝沄剑看她得意的样子,不由得开口同她玩笑。 毕竟她压根不觉得,卫茗徵不高兴就能阻止莫问心这么干。 “呃……应该不至于吧?”沈飞阳想了想,“就算不高兴也没事,我这箱子里可有两份大礼呢,她就算不高兴,见了这两样东西也得高兴了。” 蓝沄剑心里有点不是滋味,但她也没想清楚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不是滋味,只得轻轻摇了摇头,自顾自地去掏钱买马车了。 等她买完了车,沈飞阳才背着箱子过来,上下打量了蓝沄剑的面色一番。 “怎么阴着个脸,想起什么不高兴的事了?莫非这附近住着你仇家,而你打不过?打不过也没事,既然你是我师兄的弟子,我肯定也要帮你的。”www.33qxs.m 看她拍着胸脯保证包在她身上,蓝沄剑翻了个白眼,把赶车的鞭子往她怀里一扔,“我不会赶车。” 沈飞阳接住了鞭子,把箱子塞进了车里,有些莫名其妙:“不会赶车也不至于不高兴吧?莫非……” “莫非你葵水要来了?” “唰”的一脚直奔沈飞阳心口而来,沈飞阳眼疾手快,一把抓住了飞踢而来的脚腕,随之而来的还有蓝沄剑的骂声: “青天白日的,胡说什么呢!”她脸颊绯红,感觉到沈飞阳抓住她脚踝的那只手火热的温度,还没等对方辩解,便抢先低声说道: “赶紧放手,你忘了你穿着男装呢吗?!” 沈飞阳赶紧把手放开,掩饰般地轻咳了两声,她忘了现下还在大街上呢,周围已经有几个行人向这投来了疑惑的目光。 两个人间气氛有些尴尬,沈飞阳只好扭正了身子,扬起马鞭,催马离开丰州城。 等马车出了丰州,走上官道,沈飞阳才开口:“蓝沄剑,对不起,我刚刚确实不该胡说。” 沈飞阳觉得,这的确算是她的问题,她在佚名门没大没小习惯了,说话有时候口无遮拦,忘了这是个还有点封建的世界。 这可不是她那个时代,在大街上问人家是不是葵水来了,和骚扰良家妇女有什么区别?也怪不得人家蓝沄剑生气嘛。 蓝沄剑只是叹了口气,扭过头去,“问心,我只是时常忘了你也是女儿身,有些……有些不自在罢了。”她倒不完全是因为莫问心在大街上问她葵水而生气,但羞恼的源头,她却也说不出口。 沈飞阳挠了挠头,“那等到了肤施,我去买两身女装穿穿?”反正她现在也白回去了,想来穿女儿家的衣服,也该不像原来那么辣眼睛了。 毕竟在郢都时,千鹰卫把穿着女装的她认成男人,这事儿她可还记着呢。 蓝沄剑想说不是那种问题,到嘴边的话却又咽下,她叹了口气: “肤施又能有什么好料子,等到了长安,再找布庄挑些花色好的,量裁着做两身得体的衣裳才好。” 沈飞阳听罢后也没多想,只是点了点头,继续专心赶车了。 第133章 长安事 现下北洲人被衍军赶出了衍国国界,卫茗徵终于有时间筹谋对付南方的离楚。 楚国虽然攻下了襄州、彭城等军事重地,但卫茗徵在战略上还是对楚军有些轻视——没办法,谁让楚国在北洲连下四十多座衍国城市时,从南线推进的战线还缓慢得像拄拐的老头一样。 这可是在衍国地方行政能力低下、国内军马集中兵力对抗北洲人的情况下,楚人才获得了攻克十五座城市的战绩。卫茗徵觉得,如果楚国坐镇指挥的人是她,她说不定早就打到长安来了。 现下,由于建德帝在宁氏一族伏诛戮首后一病不起,整个大衍朝堂都由卫茗徵一手把握,她行事也十分地方便。 只是,处理政务可以说相当忙碌。建德帝病重,大朝不能开,但小朝会却不能断。 卫茗徵每天的日常就是卯时起床开会,巳时开始和魏相一起处理朝政事务,一直忙到申时宫内要落钥,她才从太极宫离开回到东宫去。 然后再在东宫处理事务到二更天,才能睡下。卫茗徵不觉得辛苦,黑羽卫和东宫幕僚属官都开始心疼殿下。 东宫如今连个知冷知热的人都没有,朝中大臣们都蠢蠢欲动,跃跃欲试地想要将家里的男子塞到卫茗徵的后院,甚至有人都把主意打到了镇国公府上。 按理来说,储君和母家联姻,在衍朝也是稀松平常的事。只是镇国公府安静得好像一点都不着急一样,储君今年已经二十六岁,再不结婚,等登基了再守三年孝,便要三十出头,还怎么延续国祚? 但没人敢提,镇国公府都没跑到储君面前提这事,其他大臣就更不敢到卫茗徵眼前晃悠,一时间搞得京中气氛诡异。m.33qxs.m 最终还是大家撺掇魏相出面,由他家的嫡女请各家男女到长安郊外踏青猎宴,再由魏相亲自去请储君参与。 卫茗徵在出宫后听魏相以“望储君劳逸结合,当注重身体”为名,请她去踏青猎宴,不由得腹诽朝中的这帮老狐狸。 都五月了,还踏什么青呢!分明是踏青为名,叫家中子弟在她面前露脸为实。但卫茗徵也没打算拒绝,正好叫她看看,诸家子弟中有没有堪用之人,也为她未来的新朝增砖添瓦。 于是五月初十,魏相之女魏芳在长安外太平山主持猎宴,许多世家子弟、朝中官家之子都收到了请帖,其中当然也不乏一些文臣武将家的小姐。 一来未曾出嫁的小姐也可相看相看,趁机寻个如意郎君,二来若是入得了储君的眼,将来到宫中领个金吾卫,或是能够入朝当当小官也是不错的。 只是等卫茗徵一出现,一群公子哥就围了上来,让她真是十分头大。 “殿下,这是从伊州购得来的美玉,有道是美玉配明主……” “殿下,此乃从南楚黔山得来的新茶,臣在怀江扎营时……” “殿下……” 卫茗徵看着周围这群犹如孔雀开屏般的年轻男子,脸上依旧维持着平和的神态,恰到好处的推辞了众人的礼品,原本要去打猎的人也都只是远远地瞧着,毕竟储君没上马,他们哪敢就去乱玩啊? “殿下……”卫茗徵好不容易将诸位公子打发走,叫他们先自己去玩,又有人凑到她身旁叫她,烦得她摆摆手想叫那人退下,结果那人只是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你不去与诸位公子比试弓马,跑来寻本宫究竟有何要紧事?”她转过头去,才发现来的人是穿了男装的傅七。 “咳,你说。”卫茗徵瞬间收敛了愠色,喝了口茶掩饰尴尬。 “莫侠士回来了,正在长公主府外等着见您。” 卫茗徵瞬间站起,“可是确认过,真是问心回来了?” “莫侠士虽然去了眼布,但手中伏魔刀却是不会骗人的,一同前来的还有蓝家之人,可确认就是问心侠士。” 卫茗徵脸上瞬间露出笑意,去同魏芳告辞,抬腿就要离开太平山猎宴。 “殿下这是要忙着去做什么?”魏芳看着卫茗徵离开的背影,低声问身旁的女护卫,那护卫拱手道:“属下不知,但是,小姐,家丁护卫才传来消息,沈二郎好像进京了。” 魏芳美目中精光一闪,这沈二郎正是她夫君的亲弟弟,那日夫君被钱长史邀去魁星楼回来,便与父亲密谈许久,她前去送茶时,隐隐约约听着父亲提起过这“沈二郎”,和储君似乎关系匪浅。 这也直接导致了父亲在朝中公开站队到储君这边,当然,也有可能是因为眼下只有储君一个选择了。 今日所办猎宴,虽说是父亲亲自去请的储君,不过魏芳也记得,父亲在昨夜曾告诫于她,莫要擅作主张,为殿下乱牵红线。 政治嗅觉十分敏锐的魏芳察觉到,此事大约与这沈二郎也有些关系,只是这种想法也是基于女人的直觉,并无任何佐证的线索。 “罢了,蕊儿,看着点那群贵公子,若是有人因着殿下离席不满或口出狂言,记得报与我便是。” 那护卫便领命退下,魏芳自顾自地欣赏起这太平山的美景。她心想,可惜昭郎现在也被殿下提拔到大理寺,做大理司值,如今公务繁忙,没空来猎宴赏景。 卫茗徵可不管后面那群人怎么想,她离开了猎宴摆设的场地便直接翻身上马,一路打马飞奔回了长安城。 如今衍朝境内,北洲人已被赶跑,楚国不足为惧,朝中也被她一人把控着。卫茗徵的心思却又飘回了肤施城外,那如血的朝阳身上。 她找了大半年,也没找到的人,现下还好端端地回来了。卫茗徵在肤施那日就意识到了,沈飞阳其实双眼是看得见的,据黑羽卫汇报,现在对方似乎也不再眼蒙黑布。 只是骤然想起此事,她突然回想起五年前,她们在百越第一次相遇,沈飞阳好像……给她换了衣服? 卫茗徵突然勒马,吓了跟在她身后的傅七一跳,赶紧也勒马停下,回过头来问道: “殿下?可是有什么吩咐?” 卫茗徵面无表情,整了整头发,很好,没有乱,她转过头来问傅七:“本宫今日打扮可还算得体?” 傅七嘴角一抽,她家殿下何时开始注重这种仪表了? “殿下国色天香,无论劲装还是红妆,自然是万人不可及的。” 卫茗徵点头,嘴角漾出一抹笑意:“很好,等下到公主府领五十两赏银。” 说罢便打马离去,徒留傅七在风中凌乱。 第134章 送礼 卫茗徵归心似箭,沈飞阳却在公主府内堂中等的望天,实际上她进了京才知道卫茗徵现在成了储君,理当去东宫寻她。 只是长公主府的下人叫她在此等候,蓝沄剑倒是老老实实地待在原地喝茶,沈飞阳则第一次踏出堂外打量这长公主府的景色。 这公主府内,倒是不似沈飞阳前世那个时代所见的公主府邸那样冰冷规矩,外堂貌似是接待臣子用的,因此院落布置得也庄严大气,这内堂院落却精致了许多。 二道门后首先以假山湖石为障,转过弯来才是内堂门前的空地,却也摆了些花草,两侧种了些矮小的树木,唯有一颗金桂树独立在此方院内,夏风阵阵袭来,桂枝便随风摇晃。 沈飞阳心想,她几年前砍下的桂枝大约就是这处院落的吧?若是到了秋天,这桂树变成了金色,想必是更加美轮美奂。 卫茗徵在公主府门口下马,撩起裙摆大步走入院内,穿过外堂、转过假山,正看见一蓝衣青年覆手而立,仰起头看着她院中的那棵桂树。 沈飞阳转过头去,只见一女子从假山后转过来看她,此人看身高约有六尺半,上身着月白色短衫,下着秋色长裙,腰系丝带,挂着紫竹笛和镶金黑剑,肩披鸦青色蟒龙帛,身段不胖不瘦,纤细玲珑得恰到好处。 再看脸上,约莫二十五六的年纪,但也是那眉不画而翠,唇不点而红的美人骨像,只是眼角眉梢隐隐带着三分威严,却怎样也掩饰不住眸中如秋水般的情谊。 “殿下。”沈飞阳与她对视了几秒,才回过神来,赶紧抱拳拱手,心说这大约就是卫茗徵本人了。 肤施那日,她也只是匆匆一瞥,并未看见其真实容貌,便转头上了战场。如今一见,还真不愧是…… 不愧是立志要将北洲人打回老家的未来女帝。 “问心。”卫茗徵两步走到她跟前,双手擒住了她的胳膊,阻止了她冲自己施礼,“以后见我,不必拘礼的。” 蓝沄剑也从屋内走了出来,对卫茗徵抱拳拱手,卫茗徵只是点了点头,便请二人回房中落座,命令侍女再上新茶来。 “问心这半年去了哪里,身上的伤可曾好了?” 沈飞阳回道:“托殿下的福,一切都好。”她隐隐察觉到殿内气氛有些不对,因此刻意在言语间保持了些距离。 她搞不懂,这俩人之前在新邑遇见,不也好好的,怎么一到这,整个殿内的氛围就不对劲了呢? 卫茗徵想与沈飞阳说些知心话,碍于蓝沄剑还在这里,不好开口,于是整个殿内的气氛难得地冷了下来,还是沈飞阳先开口说话,打破了沉闷: “殿下,草民此次前来,乃是有重宝要献上。”沈飞阳说罢,自顾自地将脚旁的箱子打开,露出了里面两个盒子。 “哦?问心说的重宝是为何物?”卫茗徵看向那两个盒子,猜不出里面究竟是什么,毕竟这段时间沈飞阳去了哪里她都不清楚。 沈飞阳微微一笑,“是殿下见了后,会赏我几万真金白银的好东西。” 卫茗徵也放松了些,开玩笑道:“问心既说是献给我,又要什么真金白银?” “殿下放心,这笔钱肯定不是殿下出就是了。”沈飞阳寻思着,砍死个北洲皇帝,怎么着也得大衍国库掏钱给她吧?这不褒奖一下,都对不起她在草原上喝的西北风。 沈飞阳见气氛有所缓和,才将其中一个盒子拿起,里面是什么东西她甚至都没告诉蓝沄剑,正好也能让她开开眼。 卫茗徵看木盒打开,里面金光灿灿,竟是一顶镶嵌着宝石的纯金冠冕,但形制不似东洲的产物,卫茗徵神色迷惑,陡然想起了什么,眸中精光一闪。 “这可是秦燕皇帝的帝冠?”那黄金中间一颗红宝石,两侧分别排布着四颗蓝宝石,再佐以珍珠、黄金点缀,如此僭越的华丽头冠,绝对不可能是东洲人的产物。 沈飞阳点头道:“正是。”随后她将此物放到了卫茗徵跟前,叫她仔细观看。 “这是我和师父赤心剑,从秦燕皇帝在耳塔城的行宫内盗来的皇冠。” 卫茗徵和蓝沄剑同时愣住,异口同声地问了句“什么?”,随后对视了一眼。 这人消失了大半年,合着是去跑北洲人的老巢偷家去了,甚至还把人家皇帝的皇冠给毛了出来? 蓝沄剑想得则是,什么赤心剑,莫问心什么时候拜了赤心剑做师父?怪不得要教她剑术,原来是从赤心剑那学的? 思及此处,她不由得又有些高兴,连同这几日对沈飞阳的不快都忘了个干净。 沈飞阳见二人坐在原地发愣,以为她们不信她真的偷走了人家的皇冠,便又说道: “另外的盒子里,装的则是北洲大皇帝瑟勒莫的头颅,为了防止你们不相信我带回来的脑袋是他的,师父才特意帮我将皇帝的冠冕一同盗了出来。” 尔后,她又补充了一句:“皇冠是我师父盗来的,瑟勒莫的人头是我砍下的,你们大衍朝堂给钱的时候,能不能分着给两份啊?” “沈……不对,问心。”卫茗徵回过神,平复了下激动的心情,“你能不能先给我看看,这颗人头的样子。” 沈飞阳看了看蓝沄剑,又看了看卫茗徵,寻思着大家都是打过架见过血的,看了应该也没事,便将那盒子打开。 还别说,觅雨使得保存法子真的很厉害,这瑟勒莫的人头至今未曾腐坏,甚至还保留着临死前那副不可置信的表情。 卫茗徵从座位上站起,走到那盒子面前,盯着那人头转了几圈。 随后,她想起了前几月北洲人莫名其妙士气低迷,被衍人赶出国境的事,彻底明白了此番因果,不由得抚掌大笑,一把将沈飞阳抱在了怀里。 “问心,你可真是我的福星,我大衍千万子民的福星啊!”笑着笑着,卫茗徵眼角竟滴出泪来。 沈飞阳被这突如其来的拥抱整得愣在了原地,满鼻的龙涎香味儿让她心里有些发慌,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卫茗徵便松开了她,背过身去用袖子擦了擦眼角。 “来人!传令文武百官,明日要开大朝会,百官上下不得不无故缺席。另外,给本宫更衣,本宫现在就要进宫面见圣人!” 第135章 议赏 沈飞阳抵达长安第二日,她的名声就在长安的大街小巷中传开了。 无他,刺杀北洲皇帝、盗窃秦燕皇冠,还悄没声地送到了长安城,此举实在是过于惊世骇俗,以至于建德帝都拖着病体上了大朝会,和众臣一同商议,如何给这位江湖侠士论功行赏。 “启禀圣上,微臣认为,这莫问心虽杀敌有功,但行刺杀之事终究为小道,非两军对垒之军功,不宜令其加封官身,不若赏些银两,好好褒奖一番也就是了。” 说这话的是吏部侍郎尤巧山,此人乃是朝中少见的女性文官,在官场上一路摸爬滚打,才走到了如今的地位,自然也和朝内文官势力同气连枝,不愿再见武将勋贵中多添一人。 自衍朝太祖女帝开始,大衍朝堂内官员亦有女子的席位,只不过列朝之时,终究还是女少男多——这倒不是因为选官制度有所偏颇,而是女性官员大多起家于军旅之中,女将的比例远高于女性文官。 因为上了战场就不分男女,加之连年的征战,所以大衍女子投军更容易出人头地,因此通过科考、举荐或是国子监女学来入仕的女子很少。 加之大多数女子都被分去了户部、礼部或秘书省、大理寺等机构,能在吏部出头的女性并不常见。 “启禀圣上,据臣所知,那莫问心曾在肤施一战掩护储君撤退,险些战死在战场上,如此忠义之士,且有护驾之功,只给些银钱打发了,也未免太过小气了吧?” 说这话的是忠武将军林沛怀,此人乃是西北军出身,从肤施逃回灵州的八十名骑兵中就有她家子弟,因此她不介意站出来为这不知名的人说句好话。 “储君,林卿所言可是实情?”建德帝昨日便看见了卫茗徵带入宫中的皇冠,心中欣喜,今天精神也好了些许。 “回陛下,确有此事,当日若非问心假扮成儿臣的模样,为我军争取时间,恐怕如今儿臣也难以在圣人面前尽孝。”卫茗徵对朝中所议之事似乎没什么表态,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 “嗯,既然如此,那莫问心也是朕孩儿的救命恩人,若是赏得轻了,却也寒了天下有志之士的心,待明日魏卿于太极殿商议个章程出来,再呈递给朕看吧。” 于是此事就变成了大衍高层商议解决,实际上也就是默许了卫茗徵想怎么赏就怎么赏。如今建德帝精力不济,还是要商讨更要紧的事。 “诸位卿家,那秦燕皇帝的人头和皇冠,我等该如何处置啊?” 朝堂上就此事又商议了许久,建德帝自感时日无多,便有意放权,将后续处理都交给自己选定的继承人去做。 等到下朝,已然濒临午时,建德帝回到自己的寝宫后,午睡了一会儿,便召金吾卫过来问话。 “那莫问心,可查清底细了?” “回圣人的话,查到了。”金吾卫便将沈飞阳的身家背景、所拜师门说了遍,顺便着重提了句:“大理寺司值的沈状元,似乎正是这莫问心的亲弟兄。” “哦?那可是南楚七公主订下的驸马?”建德帝眸中精光一闪,昏沉的老眼盯着跪在身前的金吾卫,那金吾卫面色坦然道: “正是,不过有传言说,沈家与皇室三书六礼的流程他并未参与,也有情报说他与离楚皇室早已决裂,甚至还和同门师姐一起,出手杀了南楚四位供奉……” 卫茗徵回到公主府时,沈飞阳正蹲在东市小摊子边上,边吃糖水凉糕边看街头艺人杂耍。东市再往东就是平康坊了,不过沈飞阳可没逛青楼的兴趣。 “侠士。”傅七出现在她身后,轻轻一拍她的肩膀,沈飞阳头也没转,两口吃完碗里的凉糕,问道: “傅音找我有事?”她从腰间摸出来五个铜板,放在了空碗边上,这钱还是蓝沄剑给她的,说是先用着的零花钱。 蓝沄剑好像有什么事,找她在长安的族人去了,并没有和沈飞阳一起当街溜子。 “嗯,小姐请你到她府上一叙。”沈飞阳点头,随后就转身隐没在了人群里。 片刻后,长公主府。 卫茗徵怀里抱着猫儿,手中捧着一本《大雍帝王本纪》,慢悠悠地揉捏着猫儿的肚子。那猫也只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任由对方将自己搓圆捏扁。 一道阴影落在了她身旁,卫茗徵头也没抬,淡淡道:“你回来了。” “找我什么事?”沈飞阳随意拉过椅子坐下,看着警长在卫茗徵怀里舒服得猫爪开花,对那越发圆润的肥猫投以了鄙视的眼神。 知不知道什么叫美人怀销骨窟啊,小猫咪真是一点防备心都没有。 “今日朝会上对你所做之事议赏,久久争论不下,最后圣人将此事交由我来办了。我同魏相商议了一下,觉得还是先问问你的意思较好,你想要什么样的赏赐?” 卫茗徵将书本合上,随手放到了一旁,看着沈飞阳的眼睛问道。 沈飞阳表情倒是平淡,她左思右想:“要不多给我点钱,让我当个富家翁算了?”33qxs.m “一国君王的脑袋,可不是用钱就能买得下来的。”卫茗徵笑了笑,知道这人不想参与进朝堂当中来,也不多说什么。 她倒是想给沈飞阳直接封她心心念念的“靠山王”,只不过这件事要她登基后再做。 卫茗徵想亲自给她赐下王爵蟒袍。 “还有,要给你封赏,可不止是因为你摘了北洲皇帝的脑袋,更是因为你救了我。” 沈飞阳想了想,算上肤施那次,卫茗徵想要报答她也情有可原,于是说道:“只要不把我拉进你们朝堂里当官,不限制我行走江湖的自由,别的东西随便给点就是。” 卫茗徵点头:“这点不需呈报圣人,我一人就可应你。还有吗?” “别的东西……”沈飞阳没啥欲求,对生活质量的要求就是吃得饱吃得好而已,至于享受方面……都学武了,还想着享受呢? “对了。”她一拍大腿,倒是想起一件事来。 “三十年前,云州守将李棣心,你听说过没?” 卫茗徵疑惑地点了点头,“略有耳闻,怎么了?” “咳,我记得这位将军家,当初判的可是满门抄斩吧?我也没什么要求,只希望衍朝内能重审此案,还李家一个公道。” 第136章 李柳旧闻 “你想要我为李氏重翻旧案?”卫茗徵撸猫的手一顿,若有所思地看向沈飞阳,“我可以问问,为何吗?” 沈飞阳想了想,如此说道:“我虽自幼拜入佚名门下,可实质上却也是李氏一族的后人抚养长大。” 卫茗徵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此事可做,但……”她停顿了一下,看着沈飞阳的眼睛,沈飞阳顿时会意。 这意思就是案子可以翻,但不能是现在翻,至少不能是建德帝在朝时翻。 “为何?”她忍不住发问道,总不能是建德帝坑死的李棣心吧? 但此事却是乾封朝的事,那会儿建德帝还没登基呢,料想和大师姐的父亲应当扯不上什么关系。 卫茗徵叹息道:“你久居东辽,不清楚其中的利害。先皇祖父处置李家……可不仅仅是因为李将军失守云州城。” “那是为何?”沈飞阳不明所以,说实话朝廷里这些玩弯弯绕绕的人太多,她出生的时候,大师姐都九岁了,当年的事她自然不知道了。 “你可知清河柳氏?”卫茗徵轻轻撩了下鬓角,腿上的猫儿也不再在她怀里打滚了,自顾自地跳下去,一闪身便消失了。 “清河柳氏?”沈飞阳想起自己六师姐好像也姓柳,只是师姐如今隐居在丹方谷…… “嗯,清河柳氏,原本是大衍第一望族。”卫茗徵站起身,伸出手拉过沈飞阳的手,将她带进自己的寝殿中。 “我的外祖母、宁太师的正室夫人、以及圣人的生母,都是出自清河柳家。”她拉着沈飞阳,走到了内室,转动了梳妆台,床下便有一密道渐渐展开。 “还有青霄楼的那位青霄娘子柳嫣,也是柳家人。” 沈飞阳被卫茗徵拉入这处密室内,有些不明所以,“难道李氏惨遭抄家灭门之祸,和柳家有关系?” 卫茗徵松开了她的手,用火折子点亮了前面的路:“李棣心将军,是柳太尉的左膀右臂,柳氏一脉轰然倒塌,他这个太尉的门徒,自然会被株连。” “所以,先皇帝就因为此事,格杀了一员朝中大将?”沈飞阳语气冷硬,卫茗徵却摇头道: “不止如此,先皇自幼丧母,喜怒无常,宠信宦臣,当年之事……未必没有宦臣在背后做推手。” 地下密室的最后一道铁门被打开,卫茗徵拉住沈飞阳的手,率先迈入了密室内,沈飞阳打量了四周,才发现这里陈列着许多兵器、书卷,还有一些金银细软、干粮。 “这是……?” “以备不时之需的地方。”卫茗徵神色坦然,将沈飞阳带到了一杆硬铁鞭前,“我母亲生前,曾不忍看李将军骸骨埋没在云州,便借军务之便,将他的铁鞭和尸骨回收了回来。” “尸骨就埋葬在云州附近,这杆铁鞭就成了我母亲私藏的器物,一直沉寂在此处。” 沈飞阳拿起那杆铁鞭,放在手上掂了掂,感觉约有三十斤左右,再仔细端详之下,才看到了那硬鞭子尾部有一个“李”字。 “若是李氏还有后人在,你又说那人对你有养育之恩,你便将它带走吧。李将军的东西,应该由李氏后人来继承。” “好,等我离开长安时,再将这东西带在身上。”沈飞阳目光在那铁鞭上扫了一眼,决定找个机会将此事告知大师姐。 “你把你‘应急’的地方都暴露给我,不怕哪日我背叛了你,将这里透露出去?”她又扫了这地方一眼,笑着问卫茗徵。 卫茗徵倒是淡然:“你若是那种人,当初就不会在肤施一心替我赴死了。” 随后,她拉住了沈飞阳的手,“问心待我如此,我又该怎么报答你?” “多给点钱,我不嫌钱少。”沈飞阳笑着回道,但并未将手从卫茗徵的手心里抽出来。 卫茗徵摇头,“那是大衍该给你的,我是在说我自己。”公事是公事,私事是私事,沈飞阳之前救她时都不知道她是公主,那两次的恩情,她又该怎么回报? “我也不清楚,不过你……你已经是储君了,往后还能有私事吗?”沈飞阳苦笑,天家无私事,今天卫茗徵说以后见了她不必施礼,可若是她成了皇帝呢?彡彡訁凊 沈飞阳活了两世,细算起来,灵魂的年龄都已经超过四十了,过心关时,她又怎会不明白,自己对卫茗徵是什么念想? 不是不想,只是不能罢了。且不说地位悬殊,光说她本身为女子这条,就是极大的问题。卫茗徵不知何故到了这般年纪也未曾婚配,等她登上了帝位,延续子孙便是首要之事。 到时候,全国上下都会盯着这位帝王的肚子,自己若死皮赖脸待在对方身旁,难不成还要眼睁睁地看着别的男人上她的御榻吗? 沈飞阳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她肯定会忍不住想砍死那个男人。与其要面对此番情景,不如眼不见心不烦,早点拿了钱滚蛋。 卫茗徵看她面色,哪还不明白她心中在想什么,于是她转而握住了对方的手:“沈飞阳,就算我手执公器,你我的情谊依然不会改变。” “天子想保留本真,谈何容易?”沈飞阳微微愣住,随后叹道。 “一旦登上了那个位置,你还能做你吗?手执公器者终将会和公器融为一体,我心性散漫,救你两次,已然是机缘巧合,又如何图你回报些什么?” “……沈飞阳。”卫茗徵坚定道:“在你面前,我只愿做傅音。” 沈飞阳微微愣住,现下是初夏时节,握住她的那双手此时此刻却依旧凉丝丝地冒着汗。 她目光下垂,看到了卫茗徵白皙的脖颈,对方似乎也在紧张,喉咙上的皮肤微微动了一下,沈飞阳猜测,也许卫茗徵在不安地吞咽唾液。 “卫茗徵,你如此说来,我便要当真了,若是你以后做不到,我可是要夜探皇宫,向你讨个说法的。”她半开玩笑半威胁地将这话说出口,试图让卫茗徵知道她的危险。 毕竟她可是潜入过北洲皇帝的行宫,杀掉过那位大皇帝。若是个疑心病重点的君主,恐怕要对她连番敲打,不然晚上都睡不好觉。 卫茗徵只是笑笑,回复道:“到时候你也不必夜探皇宫,我必将准你自由出入大内。” 第137章 明心意 沈飞阳虽然不对未来抱有期待,但卫茗徵能这么说,她依旧很高兴。 毕竟在古人眼里,就算皇室统治如今和世族势力几乎平分秋色,但依旧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卫茗徵是准皇帝,将来会如何,谁又能说得清呢? “你也知道我的脾气,准我自由出入大内,到时候要是你宫里人惹了我,岂不是凶多吉少?”沈飞阳叹道,实在不是她悲观多虑,而是沧海桑田,人心易变。 现在她有什么脾气,卫茗徵都能纵着,可登了皇位后呢?她沈飞阳就算再怎样不羁,也不可能在皇帝面前拿乔吧? 卫茗徵沉默了半晌,才说道:“沈飞阳,我想……我想让你做君侍。” “啊?”这下沈飞阳真愣住了,衍朝对于“君侍”一职定位相当之模糊,远没有男性帝王三宫六院那般分级明确。 女性帝王就算在公主时期结婚,登基后她的丈夫也只称“皇夫”,职责类似于皇后,其余豢养的男性后宫则为君侍,没有高低之分。 这有个好处,那便是女帝腹中胎儿的生父究竟是谁,到生下来之前,女帝本人都不一定十分清楚,但唯一能确保的就是诞下的婴儿为皇室血脉,这样倒是能避免不少后宫相争、前朝的夺嫡党争之事。 但问题是,沈飞阳就是进了东宫做君侍,她和卫茗徵也生不出来孩子啊? “你先别着急拒绝。”卫茗徵两指轻点沈飞阳的嘴唇,示意她先别说话。 “如今的局势你也知道……若是想彻底安稳边境,赶走北洲人,我朝不得不对南楚用兵。”她松开了手,转身走到书架前,拿出一个沉甸甸的羊皮卷,随后铺在地上展开。 “南楚全境一京一百十五城,我朝大军若是想要将南楚全线覆灭,至少也要花上两三年的时间平定,才能安心讨伐秦燕。” “待到整兵北伐之时……我势必要亲征。”卫茗徵抬起头,手从火寻城比划到小海城,再从小海比划到东边的百济和邪马台地区。 “我大衍若重现雍朝最盛之时,掌控东洲全境,巩固疆土,非十年之功不可为之。然则人生又能有几个十年?我不愿将时间花费在生养之事上,但若是后宫常年空虚……必会惹来朝野非议。” 沈飞阳目光跟着她所指的方向,在心中大致估算了一下距离,叹道:“就算我答应你做君侍,又能改变什么呢?你该延绵国祚,还是要延绵国祚的。” 卫茗徵摇头,“不一样,你若成为君侍后,大臣们再想将子弟们塞入宫中,我也有借口搪塞。至于国祚之事……” 她顿了顿,抬起头,看向沈飞阳:“你佚名门内的七师兄莫问语,幼时可有什么东西曾带在身上?” 沈飞阳一愣,不明白这两件事怎么会放到一起说,但还是答道:“具体的记不清了,不过他小时候似乎有块金锁,后来被师父拿走收着了。” 卫茗徵眼神动了动,想起目前她也只是怀疑,并无证据在身上,便如此说道:“国祚之事,你不必担忧,卫氏子孙又不止我一人,我自有办法延续皇位继承。” “难不成,你怀疑我师兄和你有血缘关系?”沈飞阳心说这么狗血的事应该不会发生吧,她倒是不知道卫氏的往事,只是随口乱猜。 毕竟那个金锁,她还是婴儿时期看见的,原本是八师姐拿在了手上,后面到了佚名门才被师父收走,说是小孩子家家拿着这玩意不好……这类的,具体为何,她的确记不清了。 卫茗徵抬眼,看向沈飞阳,“改日我带你去见见我外祖和舅父,你便知晓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刚刚君侍之事,你能否考虑一下?你若是同意,我也不强求你待在长安,你可以想去哪去哪,只是偶尔要来长安一趟,在我宫中住几天便是。” “与之相对的,你若是缺钱缺物,只管以我的名义去找黑羽卫要,若是有事,也可打着我的名头去解决,非涉及朝中的军国大事皆不必告知于我,当然,这些前提是你同意做东宫君侍。” 沈飞阳一听,好家伙,这待遇快赶上唐玄宗外放李白了,她不由得笑了,如此问道:“那若是……若是我有了心上人,想要婚嫁呢?” 卫茗徵原本卷地图的手微微用力,指尖差点把这巨大的羊皮地图戳出几个洞来,她低着头,叫人看不清自己的表情。 “若你有了心上人……”她在心中咬牙,想说下旨赦令,赐金放她离去,又实在说不出口,只得抬起头来,一双眼睛略带幽怨地看着沈飞阳。 “若是如此,你想怎样做就怎样做,别叫我知道便是。” 卫茗徵想在她面前做傅音,便努力地想放下身为帝女的矜贵,以常人之情平等地对待沈飞阳,但若叫她放手……她自问自己是做不到的。 沈飞阳与她目光交接,心头一跳,随后无奈地说道:“你这又是何苦?大衍风流才俊无数,又何必如此呢?” “不一样的。”卫茗徵轻轻咬着自己的嘴唇,“在你面前,我只是傅音,我也只愿在你面前做傅音而已。沈飞阳,我这一生,父母之情,兄弟之爱,挚友之谊,我都没有真正体会过。”m.33qxs.m “舅父外祖对我有亲情,可终究还是君臣恩义在先,太学军中我也曾有二三好友,只是她们到底只拿我当长公主和主帅。长久以来,只有你是不一样的。” “你厌恶牵扯进朝堂纷争,却还是会来救我……”肤施外镰刀岗,卫茗徵几乎陷入死地,而沈飞阳在明知她是卫衍公主的情况下,明知前方是死路,还是情愿替她去死。 这样的人,她卫茗徵怎肯轻易放手? 沈飞阳转过头去,不再看卫茗徵的脸,而是看向这密室中琳琅满目的兵器,那些兵器上散发着隐隐的血腥,倒映着她们二人的身影,她不由得深深地叹了口气: “好吧,若是你能说到做到,不拘着我闯荡江湖的自由,我便答应你。否则……” 否则,左右她师姐在南楚干掉了四个泉龙境,她不介意试试自己能不能杀七个。 第138章 西南急情 最终,二人将此事白纸黑字地写在了纸上,各自签名画了押,沈飞阳恍然间有种结婚协议之感。 不过君侍终究和正经的驸马爷不一样,严格意义上算卫茗徵的“男宠”,沈飞阳倒也不在意这份虚名。 其实这算是她白得了一个月三十两的薪水,毕竟卫茗徵又没要求她侍寝什么的,只要她年节时到长安大内露个脸,剩下的时间爱干嘛干嘛去。 感觉就像天上给沈飞阳掉馅儿饼一样,卫茗徵已经将自己的姿态放到极低,甚至乐意白养她这个闲人,沈飞阳再不答应就是纯粹的不识好歹,把人家帝姬的面子往泥里踩。 再过几日她便二十三周岁了,沈飞阳心说,若是四年前离秋月也这样好声好气地与自己商议,自己也不至于连夜扛着蓝沄剑从郢都逃跑,说不定也会像如今一样,心一软就答应了呢? 可惜啦,南楚公主也不能像卫氏这样,明目张胆地养面首,每个月还能走公账发工资。她要是真做了驸马爷,也不可能继续逍遥下去了。 卫茗徵将二人的契约留在了密室中,随后就回东宫继续处理公务了,沈飞阳则回到她在京中住的客栈。 这客栈还是蓝沄剑掏钱赁的,卫茗徵走前还给她发了一年的薪水,眼下沈飞阳兜里有钱,便买了些好吃的好玩的带回去,毕竟蓝沄剑这两天都见不到人,也不知道去做什么了。 “你回来了?”沈飞阳刚拎着吃食去蓝沄剑房间敲门,可巧看见蓝沄剑从外面急匆匆地进来。 “问心。”蓝沄剑见到她手上提着吃食,赶忙将她迎进房内。 “怎么急匆匆的,到底出了何事?”沈飞阳很有眼色地给她倒了一大杯水,蓝沄剑一饮而尽,才将宝剑放在桌上,开口道: “家中族人来信,我家那边出了些状况,明日一早我便要离开长安,赶回西南去。”说罢蓝沄剑也不客气,直接开始拆沈飞阳放在桌上的油纸包。 “事情很急吗?要不要我陪你回去?”沈飞阳也开始动手拆纸包,顺便拿出别在腰上的酒坛。 蓝沄剑抬头想了想,“问心,你在长安的事情还没完,想来还要过几日,皇帝的赏赐才会给你,若是现在你离开长安,恐怕不妥当。” 皇帝马上要给你赏赐了,结果你人跑没影了,这算怎么回事?蓝沄剑和南诏皇室打过交道,知道皇室的麻烦事多,不想让沈飞阳因此恶了卫衍皇室。 沈飞阳点头:“你说的有理,不如你先走一步,我长安之事了结,再去西南找你?刚好我还没去过南诏,若是帮得上忙也好,帮不上就全当我去长见识了。” 她心中惦记着还要教蓝沄剑剑法,又看事态紧急,加之来长安时,蓝沄剑曾与她说过,莫讲毒被莫问机一起送到西南之事,心下担忧更甚,便觉得还是去一趟为妙。 蓝沄剑如今是苍龙境高手,沈飞阳倒是不用太担心。但讲毒小师侄还是个鹰境的大夫,练过的武学仅限五禽戏和八段锦,以及一些微末的拳脚,要是伤到哪里了,恐怕四师兄得自责死。 到底都是师侄,自己这个小师叔帮衬着点也是应该的。 蓝沄剑也思忖了一会儿,便点头道:“可以,只是你若无蓝家信物,恐怕进入蓝家管辖的地界要很麻烦,我将这蛇纹令给你,等你到了南诏蓝家,报上我的名字,自会有人带你来寻我。” 说罢,她便从怀里掏出一枚铜质的蛇纹令牌,交到了沈飞阳的手中。沈飞阳拿到手里,只觉得这令牌上也沾了些香气。 “说起来,你们蓝家制蛊是有什么特殊作用吗?”沈飞阳摸着手中的蛇纹令,感受着上面的温度渐渐地散去,才开口道。 “嗯?何出此言?”蓝沄剑忙了一天,现在也饿了,正在吃沈飞阳带回来的吃食,她实在没心情去外面的酒楼食肆吃饭。 沈飞阳将令牌放入怀中,“我从初次见你,到后来在丰州辨别你,靠得便是你身上的暗香,难道蓝家制蛊的法子,能催生出女子体香吗?” 蓝沄剑翻了个白眼,心说要是种蛊能带体香,怎么不见你身上有香味? “不是,是我有以花入浴的习惯,随身也带了些花朵制成的软膏,所以你总能闻见。”蓝沄剑虽然练武,但生活还是很精致的,有空闲了便会制作些类似的小玩意儿,比如染指甲用的花、胭脂等等。 “原来如此。”沈飞阳点点头,“这样也好,若不是你有这习惯,我恐怕在丰州也认不出你,要一路乞讨回来了。” “哼,你要是喜欢,等到了我家,我房里还有好几罐,到时候给你一罐便是。” “还是算了吧。”沈飞阳捻起一块熟羊肉,塞到了嘴里,“我更爱在河里潭里洗澡,用你做的软膏也是浪费,水流一冲,根本留不住香气。” 二人如此闲聊之下,蓝沄剑刚回来时那股忧心忡忡的神色也减弱了不少,沈飞阳见她缓和了许多,才开口问道: “对了,这次你本家这么急着招你回去?有何急事啊?” 蓝沄剑听闻此言,也是一声轻叹:“问心有所不知,西南之地,除却南诏皇室,并非我蓝家一家独大。原本是熊家、白家、蓝家三家制衡,但自从白家覆灭后,便只剩了蓝熊两家。” 沈飞阳点头:“我倒是未听过这白家的事迹,想来若是世族大派,也不该轻易灭亡才对?除非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情,才导致如此情形。” “问心所言极是,白家在六十余年前便被武林正道群起而攻之,此次家中传来急信,却和这白家有所关联。”蓝沄剑用过了饭食,现下心情也平复了许多。 “哦?难不成这白家也是制蛊世家,结果也做了蛊人药人之类的事来残害百姓?”沈飞阳好奇地问道。 蓝沄剑却摇了摇头,她素手弯曲,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才开口: “白家六十余年前因炼尸被武林正道不齿,如今西南却又再见僵尸傀儡,母亲怀疑,南诏是有白家余孽兴风作浪。” 第139章 国丧 卫茗徵回东宫后,并未去处理公务,而是派人去把沈飞昭从大理寺召来,到宫中觐见。 “殿下。”沈飞昭还没从大理寺下值,身上还穿着官服,冲着卫茗徵微微拱手施礼,卫茗徵便叫人给他赐坐。 “沈司值,二郎进京了,你们兄弟可曾见过面?”卫茗徵拿起茶盏,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叶,抬眼看向沈飞昭。 沈飞昭一愣,还以为储君叫他过来,是为了问大理寺的相关事宜。 索幸他反应不慢,赶紧拱手道:“回殿下,微臣这几日忙于公事,未能得空与幼弟相见。” 卫茗徵点头,“沈司值公务繁忙,也该劳逸结合,这样,本宫明日便放你一天假,容你将二郎请到相府一叙,也好全了你们兄弟之情。” 这下沈飞昭真的没反应过来,他拱手之下微微抬头,偷看了一眼气定神闲的卫茗徵。 殿下怎么来问他和“弟弟”见没见面这种家事了?体恤下臣也不带这么体恤的吧? 见沈飞昭没能明白她的意思,卫茗徵轻轻将茶盏放下,开口道:www.33qxs.m “沈司值,二郎如今乃是我大衍的功臣,闻名天下的义士,怎好叫她还如浮萍一般,年节时都找不到可以互道年喜、祭拜先祖的地方?” 沈飞昭拱手:“微臣惭愧。”不过这也的确不是沈飞昭不想,而是沈飞阳先前在长安并未同意认祖归宗,他甚至不知道沈飞阳如今叫什么。 “等你们兄弟相认后,便叫二郎进东宫吧。”卫茗徵又拿起茶盏,抿了一口甘甜的茶水,温度刚刚好。 沈飞昭顿了顿,心想这一天终究还是来了,却也说不得什么。最终他只是拱手道: “微臣遵旨。” 官场上,利益永远都是首先要考虑的事,除却关乎国家大计,百姓民生,其他的仁义道德和礼教,都不过是自身利益基础之上的遮羞布罢了。 沈飞昭进入官场数载,深知自己首要的伙伴便是“利”字,他没道理因为一件不符合礼教却对自己有百般利益的事,去忤逆未来的君王。 况且,君王也没有说只要他沈飞昭的妹妹一人不是?既然于国祚延绵无害,而妹妹…… 沈飞昭心想,妹妹连娘亲的笛子都给了公主,恐怕对这事也是愿意的。 于是沈飞昭当晚就去客栈找了沈飞阳,将此事告知于她。沈飞阳知道这是卫茗徵在走流程,也没说什么,只是将此事应下。 “刚刚那人是谁?”沈飞阳被叫走时,蓝沄剑刚好还在和她切磋,于是便好奇问了句。 “我亲生哥哥,沈飞昭,我俩是一个娘生的,和郢都那几个不一样。”沈飞阳拿起地上的木剑,甩了甩胳膊。 蓝沄剑点头,她多少也听闻过一些莫问心的身世,便说道:“既然如此,何不请你兄长一起吃酒?” 沈飞阳摇头:“明日他要在家摆宴,不急在这一时。” 于是二人继续练剑,直到第二日,蓝沄剑一早便同沈飞阳告辞,独自出发去往西南,沈飞阳则收拾得利落,一个人拿着拜帖,又置办了些礼物,赶去相府赴宴了。 然而见过了嫂子魏芳,相爷魏龄后,卫茗徵的赏赐却也到了相府。 一杆玉笛,是专门赐给沈飞阳的,其余的物什却是要赏给沈飞昭夫妇,魏芳尚未解其意,又听得东宫下达口谕,叫沈飞阳当晚便去东宫伺候。 魏芳这才明白,自己刚认识一天的小叔子,是被储君看上了。 沈飞阳只觉得卫茗徵排场有点大,先让她公开表明了和沈飞昭的关系,又当日把她宣进宫内,看来这是被大臣们催婚催得烦了啊? 不过好在沈飞阳乃是“君侍”之名,对标男性继承人来说,撑死了算个妾,但太子要纳妾也需要三书六礼,女性储君的君侍其中章程却十分模糊。 礼部的男老爷女老爷们,百余年来似乎是故意没上疏,为女君君侍定下章程,为的就是给女储君或是自己家子弟开个后门,留有些许余地。 毕竟说到底,做女帝君侍,四舍五入相当于入赘,生下来的孩子还不一定是自己的种。女君君侍虽然面子似乎不好,但可操作的空间大,至少求了恩典,出宫后也不至于绝后。 因此卫茗徵只需要派人与礼部说一声,便可敲定了沈二郎作为储君君侍入宫一事,甚至不需要像娶未来皇夫一样举办婚礼。 沈飞阳白日在相府吃了饭,晚上便被黑羽卫请进了东宫,睡到了卫茗徵的寝殿里,第二日此事便传遍了长安城,也传进了皇宫大内。 毕竟,这“莫问心”不只是一个小小的江湖侠士而已,更是斩杀了北洲大皇帝的义士,竟能被储君收入宫中……朝臣有些意外,但又没那么意外。 若说莫问心不配,他们也是说不出口的,但若说没别的想法……储君可是在猎宴上,对诸家子弟不冷不热,转头就叫这江湖人进宫伺候了,看来也是早就心有所属。 一时间众人众说纷纭,却也暂时歇了将自己儿子送入东宫的心思,储君目前都这个态度了,他们还干嘛去找不痛快? 得知此事唯一真的不痛快的,便是建德帝,他最近身体本就不好,神智也越发的不清晰了,经常是清醒一会儿,又昏睡一会儿,骤然得知储君公开纳了君侍,还未提前告知他这个父皇…… 他气得摔了一个杯子,还打翻了内侍宦官送来的药碗,刚想宣人叫储君进宫,却怒火攻心,一口血喷出来倒在了床上。 “来人,来人,快传太医,圣上吐血了!” 五月的风带着热意,却吹不散大内众人心中的寒意,诸多内侍、宫女跪在龙榻之下,瑟瑟发抖地等着太医的诊断结果。 卫茗徵早就得了消息,正在龙榻旁候着,看到太医从龙榻的帐内出来,问道: “太医,圣人的情况如何?怎得好端端地吐了血?”她其实心里和明镜一样,知道她的好父亲因为何事而猝然病倒。 不过她也只是表面上愧疚了一下,实际上这样的结果,本就在她计划中。 太医扑通一声跪下,俯身叩首道:“圣上久病未愈,又急火攻心,口吐鲜血,五脏六腑皆已衰竭……微臣学艺不精,还请殿下治罪!” 五月十五日,沈飞阳生日的前一天晚上,皇宫内外皆已经挂白,鼓楼内丧钟敲响,昭示着大衍第十五位帝王的猝然长逝。 第140章 路遇天山派 这边长安国丧,沈飞阳这个新晋的储君君侍,立马一跃成了女帝君侍,自然要在女帝登基和国丧期间露脸,便没能第一时间从长安离开。 且不说沈飞阳如何在长安应付俗礼,单说蓝沄剑当日便从长安出发,向西南一路从汉中走入巴蜀,打算由叶榆城进入南诏地界。 然而适逢夏季,东洲地区多雨,到了属于大衍山南道的巴蜀,雨水更是丰沛。www.33qxs.m 蓝沄剑出门前没记起来买蓑衣,如今夏雨又来得急,蓑衣纸伞难以抵挡,实在是不得不走走停停,在蜀地多耽搁了几日。 结果这一耽搁,便出了节外生枝的事。 这一日,蓝沄剑抵达了三江汇口戎州城,此处乃是丽水、汶水和大江的三江交汇处,也是大衍出美酒的好地方。 不过蓝沄剑却没心思沽酒,只是在暴雨突至时到城内的茶馆躲避了一下,顺便要了一壶茶,静静地望着窗外等待雨停。 没成想,就在她进入茶馆时,一道视线便黏在她身上久久不下,起初蓝沄剑只是皱了皱眉,连看也没看那人,并不打算理会。 因为这一路上会盯着她瞧的人太多了,她现在忙着回家,没空寻那些登徒子的晦气,但此人却是一直盯着她,就算她将随身宝剑放到桌上,也依旧无动于衷。 蓝沄剑本不欲节外生枝,忍着心中的火气,才一直看着窗外的雨帘,不想她都这般忍让了,对面却幽幽地传出一句“骚狐狸”,蓝沄剑美目圆睁,转过头来冷冷地看向声音传来的地方。 那张桌子旁正坐着一男一女,男的头戴方巾,一身白衣,背后背着宝剑,手里故作风雅地拿着一把折扇,正如观花般上下打量着蓝沄剑,眼神赤裸的程度让蓝沄剑都犯恶心。 那女子也是一身白衣,头上插着簪花珠钗,背后背着宝剑,看蓝沄剑转过头来,又移过视线,不屑地翻了个白眼。 “一副狐媚子样,打扮得花枝招展给谁看呢?” 蓝沄剑怒极反笑,顿时抽出剑来,一剑便劈了过去。那一男一女顿时大惊,连忙闪到两边,抽出背后的剑来。 “姑娘何故如此?”先开口的却是那白衣男子,他下山前听说过山南道的女子脾气泼辣,未曾想竟泼辣到如此地步,原本纵着师妹胡说八道,只是为了勾这紫衣美女开口,他也好与对方笑骂一番。 结果对方一言不合,竟直接拔剑劈了桌子。 “我看你这桌子上,坐了个偷油婆和石姜虫,只觉得十分碍眼,便要为民除害,不行吗?”蓝沄剑剑势凌冽,竟一剑将那桌子劈成了两半,连带着茶壶、茶碗、点心都碎了一地。 原本忙着招呼客人的茶博士听见动静,便赶紧跑到楼上来,见到这番情景吓得腿肚子直转筋。 “几位侠女豪杰,本店小本经营,还望各位手下留情,莫要伤了和气呀。”再害怕也得劝一下,不然他这茶馆还做不做生意了? 那白衣女子却是不听,开口便骂道:“狐媚子,你骂谁是曱甴呢?!” 蓝沄剑却也不开口,只是转头对茶博士说道:“待会儿有何损失,我一并赔了你。” 说罢便提剑刺去,那女子大惊,赶紧用剑格挡,却不防蓝沄剑变招太快,连番点刺之下,竟几乎没了还手之力。 一旁的白衣男子见势不好,也顾不得什么道义了,举剑加入了战局,顿时这处茶楼的二楼便乱作了一团,周围饮茶的客人赶忙退到楼下去,却依旧有人忍不住好奇地扒在楼梯口瞧。 蓝沄剑所使的剑法,乃是莫问机教给她的明河剑十八式,此剑是莫问机的家传武学,剑招凌厉而一往无前,迅猛犹如大河之水天上来,霸道程度竟能与沈飞阳曾用的刀法媲美。 加之对阵这二人不过是雪虎境和泉虎境的内力,自然轻易地败下阵来。没过二十招,白衣女子的剑便被蓝沄剑打飞,而那男子则被蓝沄剑用剑尖顶住了脖子。 “女侠,我等乃是天山派弟子,此次下山来中原游历,不想却冒犯了女侠,还请女侠恕罪。”那男子感受到冰冷的剑锋,心下也生出一股寒意,这剑再往里挪半寸,他便要血溅当场了。 “天山派?你以为你打着天山派的名号,我就能轻易饶了你?”蓝沄剑冷笑,随身一挥,一只飞虫便悄无声息地钻入了那男子的鼻子里。 天山派曾经也如老君山、岱宗学派一样在武林中极有名望,因为天山派曾经连续二百年间出过六位玉龙境高手,其中当今武林大名鼎鼎的赤心剑,曾也是天山派弟子。 然而自从赤心剑踏入玉龙境、武林大会上力战群雄,打出天下第一的威名后,竟然在武林盟中公开宣布,自己已经脱离天山派,从此以后不再以天山派弟子自居,天山派的名望便一落千丈。 要问为何?赤心剑在东洲武林虽有喜怒无常的评价,却也算是个正道之人,武林大会前也算颇有侠名。 正因为如此,天下第一都受不了要公开脱离的门派,鬼知道有什么阴私糟污事?再加上天山派远离中原,倒是与吐谷浑离得更近,信息交流并不充裕,便甚少有中原人再去拜师,就此没落了下来。 一旁的女子却看见了那虫子的残影,她大惊失色,“你、你竟然是蛊师!” 蓝沄剑下蛊之后,便将剑撤下,她不打算在此地当街杀人:“是又如何?我西南蓝家弟子如何做事,难道还要你个破落户来指教?” 人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但要论资历和底蕴,在西南伫立了三百多年的蓝家还真不惧那天山派,就算是天山派祖师爷在地底下问蓝家祖师要公道,见了蓝采兴也得自称一句晚辈。 “你是蓝家中人?”那男子顿时害怕了,若是巴蜀乡野蛊师,他还能找个郎中看看便是,要是蓝家人给他下蛊……除了蓝家人,没人能解蓝家的蛊。 他们刚刚看蓝沄剑拿着宝剑,还以为只是过往江湖侠客,并未联想到蛊师身上,才敢在那大放厥词,不成想竟然碰见了个剑蛊双修的,这下真是踢到了铁板上。 “女侠,既然你我同为名门大派,何苦如此咄咄相逼,还请女侠解了我师兄的蛊,我们二人这就给你磕头道歉。”那女子一听也着急了,江湖之上最不能惹的便是蛊师,不然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也怪她妒心大作,见师兄总看这貌美女子,才忍不住讽刺了几句,不想竟将师兄推入了深渊。 蓝沄剑却将宝剑还鞘,冷冷地说道:“你们二人有空在此与我扯皮,还不如赶紧去找个百花谷的大夫治病。” 说罢,她便掏了一锭银子,颠了颠约有二十两,随手一抛便丢进了茶博士怀里,然后迈步打算离开。 只是经过那呆立的女子时,她又停下了脚步:“还有,刚刚给你下的蛊,我也忘了是我哪个指甲里的,就算如今你跪我,我也不知该如何解,你自求多福吧。” 那女子顿时瘫倒在地上,蓝沄剑看也不看这二人,便直接下楼离去。 第141章 封王 衍朝皇位,传承传统乃是父死子继,因此既然定了卫茗徵为储君,她理所当然地登上了皇位。 只是如今才五月,身为新帝卫茗徵要为父守孝三年,三年内不得婚嫁同房,因此沈飞阳除了在典礼上露了个脸,做恭顺侍奉状陪王伴驾,接下来就没她什么事了。 然而沈飞阳觉得长安没自己的事儿了,正打算收拾行李去西南,大衍朝堂上却又掀起轩然大波: 新帝登基七日,便要下旨封赏自己的弟弟和君侍为王,朝野哗然一片,一下子没看懂新帝这番操作,上疏劝谏的折子犹如雪花般飞到了卫茗徵的龙案上。 连同卫茗徵朝会时所言伐楚之事,都未能在朝上激起太大的水花,户部尚书甚至沉浸在女帝要封异姓王的消息中,没能第一时间反应过来,跑到新帝面前哭穷。 “圣上这手暗渡陈仓,真叫老夫叹为观止啊。”魏龄下朝后,领着自家女婿走在相府花园内,一边捋着胡须一边若有所思道。 沈飞昭原以为储君登基前只是为了拉拢岳丈,才宣自己的妹子以男子身份入宫,未曾想竟是在这等着呢。 眼下消息传出,天下人只会盯着大衍将要出个江湖人出身的异姓王,而非衍朝欲要伐楚之事——不如说,只是当下转移视线而已。 此事发酵后,衍楚之战一旦开始,却是对离楚大大的不利。 莫问心一人深入北洲腹地,砍下了皇帝的脑袋,新帝便给她封了王。若是与楚开战,要是有哪位狠人刺客闯入宫中,摘了离秋染的脑袋,那是不是也有封王的希望?m.33qxs.m 最最重要的是,郢都外莫问清一人力战南楚四杰,四位泉龙境供奉无一生还,虽然现在楚国又宣布了皇室内有玉龙境供奉在,但终究还是防卫空虚的,毕竟眼下供奉只有赫兰心一人,而楚地还没来得及请到新的供奉护卫皇城。 要是谁家有个隐藏的玉龙境高手出山,跑到离楚皇室牵制赫兰心,那岂不是封王拜爵指日可待? 至少,就算没有江湖人士胆子大到真敢进宫刺杀,光是这种可能性,也足够让离秋染每晚睡不好觉了。 “岳丈,若是南楚也以王爵厚禄为赏,欲行行刺之事……?”沈飞昭想到此处,觉得新帝如此行事有些冒险,魏龄却摇摇头说道: “难道只有离楚有隐藏起来的玉龙境,我大衍便没有了吗?” 北地打仗打了近百年,朝廷也没被财政问题拖垮,也许大衍没有大楚看上去富饶,但家底可比楚深厚多了。 “哼,且看着吧。”魏龄笑道,“说不准我朝真的能出一位堪比太祖的明主呢?” 封王之事,卫茗徵同朝臣们拉了半个月的锯,才最终敲定下来。最终结果是卫茗徵以莫问心不参政、不从军、不世袭、不建府、不封地为让步,使得满朝文武最终同意了封王之事。 然后她反手就将自己曾住的长公主府赐给了沈飞阳为王府,每年白领近万两的薪水不说,沈飞阳还白得了一处豪华宅院,她感激涕零到差点喊一句谢谢老板,晚上含泪吃了三大碗浆水鱼鱼。 第二天一早,她就挎着伏魔刀、断龙剑、卫茗徵赏赐的玉笛,还背上了大师姐生父的铁鞭子,收拾行李就从长安溜了。 原因无他,卫茗徵真的给她封了个靠山王,她感觉有点羞耻,留了信请她别忘了李氏的事情,然后直接跑路。 卫茗徵得知她出城了的消息,也不生气,只是笑了笑,吩咐黑羽卫时时汇报沈飞阳的动向,继续忙自己手头的事去了。 沈飞阳骑马离了长安城,原本想着去寻师姐,将她父亲的鞭子归还给她,但新邑之围早已解决,又不知师姐现下身在何方。 再想起蓝沄剑走时匆忙,似乎家中之事紧急,便决定还是先去西南走上一遭,启程之前她还是先寄了封信到新邑,告知了四师兄自己的去向,叫他们莫要担心。 结果沈飞阳走到巴州,才知自己封王之事已传遍天下,沈飞阳心想,等回了佚名门,希望到时候师姐揍她能揍得轻点。 不过料想天下人都知道了自己封王,师兄师姐们也该收到了消息,便不再忧心此事,自顾自地往南诏赶路。 她出发时已是六月中旬,巴蜀地区多雨,索性沈飞阳走前买了蓑衣,加上体质原因,一路淋着雨赶路也不会受了风寒。 她没走蓝沄剑走的那条路,而是从巴州去往筑城,打算从筑城直接到南诏首都押赤城。 只是,等她到了筑城,却遇见了一伙儿奇怪的人。 “老伯,这群人是什么来头啊?”沈飞阳彼时正坐在路边小摊上吃羊肉粉,可巧正瞧见一伙儿人抬着顶软轿子招摇过市。 原本世家子招摇过市也不算什么稀奇,只是这伙人能引起沈飞阳的注意,最主要的原因就是他们身上穿着大红色的软袍,那红袍绣了业火莲花,令沈飞阳十分眼熟。 她略微回忆了下,这不是巧了吗,这群人好像正是业火教的余孽! “小哥,听你口音不是本地人吧?你有所不知,这伙人正是业火神教的信徒,那轿子里抬着的,大约不是教内的佛爷,就是新选的圣子圣女了。” 那老者对此也是啧啧称奇,先前也没在中原听说过这等教派,因此有人说他们是从吐谷浑来的,只是若真是吐谷浑的宗教,大楚官府竟然也不管管? 沈飞阳则是抱着碗,抻着脖子看那软轿中是何人,一阵微风吹过,那软轿的窗帘掀起,影绰绰地似乎是个黄衣女子的身影。 看那女子身形,不像这几个业火教教徒那般魁梧,估计就是所谓的圣子圣女了吧?沈飞阳最不爱听的,就是宗教内所谓圣子圣女的名号。 在她看来,教派里那些有圣子圣女称号的人,和活祭用的祭品没什么差别,只不过民俗中的祭品祭神,圣子圣女却是用来祭人的。 于是沈飞阳打定了主意要多管闲事,三口两口将碗中的羊肉粉吃光,结了帐便悄悄地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业火教的牛鬼蛇神,又要整出什么花活儿来。 第142章 君臣夜谈 “陛下,沈王爷已然进入楚国境内,现下往筑城去了。”傅七在龙案后拱手汇报着沈飞阳的近况,卫茗徵御笔一顿,点了点头。 “嗯,朕知道了。”说罢,她便放下笔,起身活动筋骨,见傅七站在原地不动,便问道:“还有什么事吗?” 傅七迟疑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拱手准备告退。 “你是不是想问朕,为何不叫沈卿在宫中伴驾,反而任由她出京去?”卫茗徵走到大殿中央,站在熏香的香炉前,望向门外的星空。 傅七拱手道:“微臣不敢,此乃陛下家事,微臣不敢僭越。” 卫茗徵摇头笑道:“傅七,你也是自小与朕一起长大,算得上朕的知心好友,你看靠山王,如何?如实说来便是,朕恕你无罪。” “靠山王赤子心性,侠义心肠,敢做敢为,只是做事反复,有些……令人捉摸不透。”傅七哪敢评论天子的感情之事,只好去说沈飞阳的好处和坏处,又不敢批评得太过了。 在她眼里,沈飞阳可以说是大逆不道,根本没把自家主子这个君王放在眼里,留了封信就说走就走,天下若人人都像她一样蔑视皇帝,岂不是要乱套了? 卫茗徵看向星空,嘴角漾出一抹笑意:“还算中肯,只是说她敢做敢为……呵呵。”她摇了摇头,“她办事的确敢做敢为,只是用情方面……” 她想起了新邑时,那人目不能视,从虎口救下她后,听出她声音时脸上复杂的神色。又想起自己要带伤回长安时,那人渐黑的脸色,以及堵着气还在熬药的背影。 卫茗徵不得不承认,她就是从那时开始对沈飞阳心动的。这并不止是因为沈飞阳救了她,更是因为沈飞阳那种鲜活的性情打动了她。 一边生闷气一边给药炉子扇风的样子,真是可爱极了。 沈飞阳极少在她面前隐藏自己的情绪,虽然犹豫、介意着她的身份,最终却依旧会放下芥蒂靠近她,像极了猫儿,一开始小心翼翼、谨慎观察、保持距离,到后来趴在她的书案上打盹。 只可惜,这只猫实在是谨慎地过了头。 卫茗徵不知,是否是因为叶榆城那三个月的平静日子,让沈飞阳心中久久难忘,还是因为她们二人缘分实在深厚,自己几次遇险都有对方出手。 沈飞阳对她的感情似乎飘渺虚无,又似乎真实存在,她看得见,却抓不着。 因此她不能直接地告诉对方,自己是如何想的,她怕吓走这只过分胆小谨慎的猫,她只能赌。 好在她赌赢了。若是沈飞阳心中对她无情,自然也不会答应那有些荒唐的契书,也不会同意进宫一事。 王爵的封号和白纸黑字的契书,皆是拴在猫脖子上的铃铛,只要卫茗徵在皇宫大内摇一摇自己手中的拴绳,那猫儿自己就会回来,因此卫茗徵不必将对方拘在身边,猫在外面溜达累了,自然是要回家的。 只是她不明白,沈飞阳为何对她、对感情的态度这般模糊不清呢?卫茗徵明显能察觉到对方在逃避,可是在逃避什么? 衍朝的新帝在这边对着星空沉思,而她思念的当事人,此时正蹲在筑城外五十里的一座庙内的房顶上。 沈飞阳身形犹如鬼魅,在黑夜中掠空而至,尽力收敛气息趴在了房顶上,揭开瓦片去看各间有灯火的房内在说些什么。 “这次收集到的楚人,若是送到西南去,刚好能完成佛爷的交待。”一红衣沙弥正在与人交谈,只是那人脸蒙黑布,沈飞阳看不清他的容颜。 “嗯,希望贵教佛爷莫要忘了,许给我们家家主的好处,那月灵体乃是制尸傀的上等货,可不是那么容易寻得的。”m.33qxs.m 沈飞阳一听,耳朵便竖起来了,月灵体是啥来着,她好像听鬼医说过? “阿弥陀佛,自然,贵人所求之事,只要持续修行我教秘术,定当得偿所愿。”红衣沙弥双手合十,口诵佛号。 沈飞阳伏在房顶上,听了只觉得晦气,看着那沙弥带着青皮的脑袋,她觉得还是老秃驴这个秃子师父更顺眼点。 那黑衣人只是冷哼了一声,“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群贼秃打得是什么主意,休想诓骗我家家主修行你们业火教的法门。” “阿弥陀佛。”那沙弥也不做分辩,只是口诵佛号,黑衣人顿觉无趣,便要告辞离开,临走前还特意提醒了一句: “那个月灵体的娘们儿可有点来头,你们莫要用教内的那一套对付人家,我看近日风声紧,还是早点将材料送到南诏去,勿要耽误了贵方国主的大事。” 沈飞阳掏了掏耳朵,心中正奇怪什么国主,就听那沙弥回道: “贵人也要早做安排,待到蓝家覆灭,那南诏皇室便也不足为惧,到时候还需贵人亲临,主持大局,我业火教才能在南洲徐徐图之,共商贵人霸业。” 沈飞阳这才明白,感情是吐谷浑国主和这西南的某个世家要联手,谋夺南诏皇室的皇位啊? 谋夺南诏的同时,甚至还要覆灭蓝家,沈飞阳心中疑虑,有如此深仇大恨的,除了熊家便是蓝沄剑所说的白家了。 只是眼前这黑衣人,更大可能是南楚某个世家的人,应该和西南的三家之争扯不上关系。沈飞阳决定一探究竟,便暂且舍了这业火寺的窝点,偷偷运起轻功,跟踪那黑衣人。 好在沈飞阳如今是泉龙境高手,三阳绝脉又让她的内力比常人高出一大截,加之她久练梅花桩,十分擅长轻功,如此之下竟然没被那黑衣人发觉。 只是那黑衣人并未跑回筑城,而是到了业火寺窝点外四十里处的一座庄子,沈飞阳便一路跟踪着对方进去,等到那黑衣人进了书房,沈飞阳故技重施,趴在了那书房的房顶上,轻轻掀起了一块瓦片。 房内灯火通明,坐在书案后的乃是一位老者,此人两鬓洁白,面上沟壑纵横,苍老至此,嘴唇上却没有一根胡须。此人静静听着黑衣人的禀报,直到他开口,沈飞阳才反应过来。 原来是个练辟邪剑法的啊! 第143章 放火偷人 八月初十,沈飞阳暗中跟踪着业火教的队伍,抵达了南诏南部。 她在动身前,分别给新邑的四师兄莫问行、广陵丹方谷的六师姐莫问溪去了信件,这边有人在西南炼制尸傀,她怀疑搞不好中原地区也有人暗中做此等勾当,因此提前去信通知二人留意此事。 毕竟这玩意和闹僵尸一样,要是不留意着,就冲尸傀吓人的程度,灭了一个村子都是有可能的。 沈飞阳打算放长线钓大鱼,她倒是想看看背后究竟是什么邪门歪道的人在做这等事情,因此没有第一时间将那些被囚禁的男女解救出来。 她也解救不了,沈飞阳发现,这群业火教的妖人,似乎也给那些尸傀预备役下了什么蛊虫一样,许多人神智并不清晰,仿若行尸走肉般受人驱使,她曾偷偷给人喂过师兄做的化毒丹,根本没用。 所以也只好暗自跟踪了。 等到了南诏,业火教教徒并未急于将人制尸,而是单抓出来队伍中一个神情呆滞的女子,送到了他们口中的“佛爷”面前。 “上师,这便是那月灵奇脉的女子了。” 沈飞阳藏在阴影里,只见那女子身高似乎不到六尺,看上去最多也就二十出头年纪,一身淡黄色的衣裙,光看身姿便是娇嫩丰盈,冰肌玉骨的美人底子。再看脸上,却是肤若凝脂,月眉星目,有巫女洛神之貌,莺惭燕妒之姿。 虽美貌至此,却莫名让沈飞阳想起了长安的卫茗徵,她摇摇头,心想蓝沄剑、卫茗徵还有这倒霉的月灵体小姑娘都是美的,只是她们三人漂亮的地方不同罢了。 美则美矣,沈飞阳却忧心了起来,业火教啥传统她还不清楚吗?看看那佛爷瞧这小姑娘的眼神,沈飞阳都觉得汗毛倒竖,她决定,等会儿就想个办法把这倒霉孩子偷出来。www.33qxs.m 于是一更天,沈飞阳看着这黄衣小姑娘被送进了那佛爷的房里,便悄没声地蹲在了窗外,捡起一颗石子,偷看到那老家伙欲行不轨之事,手腕一翻,便将那石子打进了那老贼秃的光头里。 见那老贼秃直挺挺地倒了下去,黄衣女子还神情呆滞地站在原地,沈飞阳一翻身便溜进了房中,抓起这女孩往腋下一夹,抬脚踹翻了房内的烛台,将烛火踢到了床上、地毯上。 梁上君子这事,沈飞阳是一回生两回熟了,火光腾起之前,她便携着这女孩跳到了房外,运起轻功一路往西北方跑。 西北边应是蓝家所在之地,沈飞阳打算把这女子带到蓝家,叫蓝沄剑看看有没有治疗的办法,毕竟她疑心被拐来的众人是有人下蛊才变成如此状态,总得带个病例样本到蓝家去瞧瞧。 于是沈飞阳不敢耽搁,她怕去晚了,那些被掠来的男男女女也要变成行尸走肉,便一鼓作气,运起轻功奔袭了两三个时辰,才远远地瞧见蛇纹令上的符号。 现下天已经蒙蒙亮,被她夹在腋下带来的女子如今头发散乱,所幸发簪珠钗没有掉落,沈飞阳心下稍定,赶紧掏出蓝沄剑给她的蛇纹令跑去叫门。 她运气不错,留在此地的人正是蓝沄剑的哥哥蓝沄焕。 “原来是恩公来了。”蓝沄焕听说有人扛了个从贼窝带出来的女子,又拿着他妹妹的蛇纹令,顾不得没睡足就被人叫醒的不爽,赶忙跑过来见对方,这才发现是熟人。 “蓝兄弟。”沈飞阳抱拳拱手,刚要说明情况,却突然觉得丹田绞痛,心脉巨震,登时一口血就喷了出来,差点就这样趴在地上。 蓝沄焕瞳孔一缩,顾不得什么男女有别,慌忙一把搀扶住沈飞阳,单手往她脉门上一搭,站在原地大声叫道: “快!快派人去通知家主增援!妹子那边肯定出事了!!” 另一边,广陵丹方谷。 “大师姐。”莫问溪将信递给大师姐莫问清,“小九来信说,西南有变,她忧心中原地有人偷偷炼制尸傀,叫我们二人留意一下。” 实际上,这封信本就是有写给东方岐的意思,百花谷弟子非天下大疫不入世,这是在叫她们两口子留心疫情,早做准备。 李清风接过信,仔细地浏览了一遍,点了点头。 此次她来丹方谷,是因为衍朝新帝要重新审理乾封年间的李氏旧案,中间又牵扯出清河柳氏的事情,李清风是特意来告诉六师妹此事的。 六师妹真名柳梦溪,乃是清河柳氏出身子弟,虽然血缘上和柳太尉那一脉相隔着些距离,但当年李氏一倒,柳氏随之覆灭,师父才收了这个弟子。 因此于情于理,新帝重审旧案,李清风这个大师姐也得去告诉师妹一声。 “此事恐怕也有小九在背后做推手。”莫问溪听了师姐的来意后,轻叹道。 九师妹和赤心剑两人在冬天深入北洲,摘了皇帝的脑袋,回来后又被新帝封了王,此事过于惊世骇俗,因此就连隐居于丹方谷的莫问溪也有所耳闻。 李清风也只是微微轻叹,她对这件事是既高兴,又有些不悦。 高兴的是,小九到这种时候还在想着她,为她洗刷当年的罪名,不悦的是,既然九师妹能从新帝那里求来这种恩典,说明她与新帝交集颇深。 更遑论,她来丹方谷前,早就听说新帝诏师妹入宫之事……入宫意味着什么,她还能不清楚吗? 且不论入宫侍奉是真是假,二人进展到何种地步,师妹被封王之后,也只是给各处去了信,随后一猛子便往西南去了。 李清风早知师妹与蓝家有所交际,在郢都时更是时时和蓝沄剑待在一处,当时她在好友手下挂职,不好说些什么,也没空管她。现今小九封王后又跑到西南去,除了因为蓝沄剑,还能是因为何事? 想到此处,李清风心中的不爽又多了三分。 师妹确实是长大了,也不是当初那个为了给她惊喜,自己偷摸去杀水中巨兽的少女了,李清风心里很不是滋味,按理说吾家有女初长成,她该高兴才是。 但她清楚地知道,她对小师妹的感情,从对方十三四岁时开始,就变味儿了。 李清风决定,她也要去南诏一趟。 第144章 尸傀惊魂 “师叔,师叔我错了,呜呜呜……” 沈飞阳忍着心脉的疼痛,艰难地从床上坐起,看着哭得眼睛肿的像杏核一样的莫讲毒,有气无力地说道: “小师侄,这关你什么事,还不是……咳咳,还不是蓝沄剑。”她心说蓝沄剑肯定受了不轻的内伤,自己毫无防备才直接喷了血,现在她再运起功法,疼痛便减轻了少许。 “呜呜呜,要是、要是我听师父的话,早日精进医道,蓝姐姐、蓝姐姐也就不用给师叔种蛊了……” 沈飞阳心说你今年还没到二十呢,要是这么容易就解三苗奇毒,那往后百花谷药王干脆你来当算了。 刚才她莫名吐血后,蓝沄焕为她诊治时,才一五一十地将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沈飞阳这才知道,原来几年前,蓝沄剑在长安说的用了蓝家秘法,竟是为她种下了生死蛊。 怪不得她之后再见蓝沄剑,发现她武功还在泉虎境,还以为是她瓶颈久久不破,才叫师兄带她去蒙山派论剑,不想竟是因为种下生死蛊后武功倒退所致。 “蓝沄剑,你可真是……”沈飞阳想骂,又骂不出口,她又想起自己前几年那几次遇险,心里又是一阵后怕。 沈飞阳心中暗骂,这虎娘们儿!怎么做了这种大事都不知会她一声,万一她真死了怎么办! 一副春药都差点叫她爆体,更何况这几年她一直过得是刀尖舔血的日子,稍有不慎她就命归九泉了,到时候蓝沄剑和她一起死了,蓝家怎么办?!佚名门又怎么赔?! “师叔,你做什么去?”莫讲毒抽抽噎噎,看沈飞阳下地找鞋,赶紧问道。 “我去找蓝沄剑。”沈飞阳咬牙切齿,蹬上靴子,“小师侄,你莫要拦我,我不去,蓝沄剑死了我也会死,我去了,蓝沄剑和我好歹还能活。” 莫讲毒想要阻拦的话顿时咽回了肚子里,见她手足无措的样子,沈飞阳又叹息道: “小师侄,师叔并不怪你隐瞒此事,左右你也不能和我一起去,不如去看看我带回来的那女子,你学过些百花谷的千金针法,万一能将她神智拉回,也好细细盘问下事情的经过。” 莫讲毒这才用袖子抹了抹脸颊,点了点头,“嗯!师叔,你放心,我肯定努力想办法让她醒过来的!” 另一边,南诏密林。 蓝沄剑捂着胸口,往耳朵里塞了两团碎布,双目紧盯着周围的动静,若是有尸傀出现,提剑便将那尸人刺翻在地,一路上掩护着蓝家弟子边跑边打。 她们脚下的大地在震动,身后的密林中有一庞然大物,正拖着铁链,手捧巨刀,缓慢又极有压迫力地向着蓝家子弟逃跑的方向追来。 那庞然大物皮肤青紫,身长约三丈左右,胳膊有一棵五十年老树那般粗壮,巨大的头颅上缠着肮脏的麻布,只露出一双浑浊的绿眼,在这密林中冒着幽幽的光芒,行动时震天动地不说,它周身还散发着浓郁的尸臭和死气。 这怪物,正是蓝沄剑查到的白家余孽,利用本族秘法所制成的巨型尸傀。 此种尸傀不知被藏在这深山老林里养了多少年,耗费了多少人的性命,蓝沄剑查到时也是异常心惊。www.33qxs.m 原本她带领蓝家子弟,已然抓住了白家余孽,却不想摸到此处时,那剩下的白家余孽见大势已去,竟狗急跳墙,提前放出预先备好的尸傀,要与蓝家人同归于尽。 白家为首之人还是个三阴绝脉的男子,最终被逼上绝路也不肯投降,自刎死在炼尸池旁,最后坠入池中,以自己的太阴体之血激发了这巨型尸傀的凶性。 只是尸傀既是死物,又是高达三丈的庞然大物,蓝家的蛊虫再怎样厉害,也不够那尸傀一脚踩碎。蓝沄剑甚至还祭出了青磷茧,也只是烧坏了那尸傀的一条腿,延缓了它的行动而已。 等她率领幸存的蓝家子弟从白氏遗址里跑出来,外面却突然冒出来许多苏醒的尸傀,此等前有狼后有虎的情况下,密林中竟还有熊家人的骨笛声传出。 那骨笛声,是会令本命蛊暴动的邪音,然而情况紧急,蓝沄剑为躲避巨型尸傀的攻击,强行运转了内功,才使得自己受了内伤。 她也顾不得许多了,只能尽力掩护着本家弟子撤走,今日之事变化过快,她也来不及派人去报信求援,最后心下一横,竟想出了火烧尸傀的法子。 只是此处密林广阔,又链接着许多寨子,山火一旦燃起,想要扑灭便是难上加难,到时候林内鸟兽难逃不说,周遭村寨恐怕也要横遭飞祸。 蓝沄剑一咬牙,决定兵分两路,她叫自家弟子先行逃去,自己则领了几个人,亲自引诱那巨型尸傀离开密林,再寻个合适的时机以火为攻。 但蓝家弟子,并非人人都如蓝沄剑一样精通剑术,在蛊虫对阵那巨型尸傀似乎不管用的情况下,蓝家子弟除了利用蛊虫拖延些时间,大家也只有仓皇逃命的份儿。 因此,蓝沄剑要一边吸引那巨尸傀的注意力,又要提防那些随时会从树林中冒出来的尸傀,还要保护剩余这几人的性命,三重压力之下,她已是疲惫不堪,加之她本就身受内伤,等到终于引那尸傀到合适的位置,早已是力不从心。 “师姐,你在正面吸引那东西的注意,我们从后面给那东西点火!”随行而来的师妹也已面有疲色,但还是鼓足了勇气大喊道。 蓝沄剑银牙紧咬,提起一口气,持剑便直扑那尸傀而去,其余弟子四散到各处,掏出火折子和火磷茧准备投到那尸傀上点火。 然而天不遂人意,正当她们将那火磷茧投放出去时,天上却传来隆隆的雷声,倾盆大雨随之而至,刚刚燃起没多久的火苗直接被浇得原地熄灭,蓝沄剑刚刚躲闪时勉强挡了那巨尸一刀,现下手中宝剑被震碎,双臂早已脱力倒在地上。 巨型尸傀适才被火烧了身体,早已惊惧狂吼,现下这场雨又将火浇灭,顿时惊惧变成了极强的恨意,它凶性暴起,举起巨大的铜刀,直奔在地上难以起身的蓝沄剑而去。 罡风刮过,蓝沄剑大脑一片空白,甚至连滚开这一刀的力气都没有,她潜意识以为自己要死定了,大脑中又瞬间闪过沈飞阳的脸。 终究是自己拖累了她。 一息之间,预想中的死亡并未降临在蓝沄剑身上,她闭着双眼,只觉得雨点很大,风很冷,有些雨滴甚至灌入了她的耳朵里,随后有什么温热的液体喷溅在了她的脸上,她以为那是自己的血,身体却并未感到疼痛。 于是蓝沄剑睁开眼,在这一息之内,天光已然明亮,她看到的却是犹如断藕般挂在身上的残臂,深色的血液被雨水冲刷在地上,凝聚成了一小股水洼,周围的一切似乎都慢了下来。 她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张熟悉的脸,那人面色惨白,忍着剧痛,咬牙切齿地对她开口道: “蓝沄剑,你特娘的可真虎。” 第145章 惊破心音 早晨的雨来得急促而猛烈,却暂时没有停下的势头,沈飞阳感受着身体的血液正在跟随着雨水流失,咬了咬牙,将蓝沄剑放在了她落脚的地方,抽出了断龙剑。 双手剑,单手也不是不能用。沈飞阳估计伏魔刀的重量不够,恐怕难以给那巨尸致命一击,因此换了断龙剑。 蓝沄剑感受到剑出鞘时的寒光,打了个激灵,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看着沈飞阳染红的左袖子,和那只耷拉在左边毫无生气的胳膊,瞳孔巨震。 “问心,你的手!”习武之人失了手臂,是何等的惨事,尤其沈飞阳还是个用刀之人! “蓝家的子弟,还不过来护着你家小姐!”火龙吼发出的声音震耳欲聋,原本未能看清发生了什么的蓝家子弟顿时也反应过来,忙运起轻功冲过来,将蓝沄剑护在了中间。彡彡訁凊 沈飞阳扭头,将自己还和皮肉连接着的断臂叼在了嘴上,忍着钻心的剧痛,心里估算着这巨型尸傀的速度和力量。 她刚刚尽全力将蓝沄剑捞走,闪身离开时也就慢了那么半息的功夫,差点整个左臂都被那尸傀手中的巨刀砍掉,可见这巨型尸傀的臂力惊人,只是看它徒有人形,不知致命之处是否也和人一样? 思及此处,沈飞阳决定先尝试废那尸傀双臂,拎起断龙剑便冲了过去,眼瞅那尸傀手中的铜刀高高举起,沈飞阳脚尖点地,纵身一跃,闪过了那刀横扫而来的攻势。 紧接着,那尸傀手腕一翻,刀刃朝上,刀背朝下,直奔着还在半空中的沈飞阳撩来。沈飞阳两眼圆睁,看得清楚,一个鹞子翻身躲过了一击,随后胸中提起一口气,施展起轻功莲台七十二步,凌空踏步而至。 一剑挥出,正砍在那尸傀的肩膀上,只听“铛”一声,断龙剑劈开了腥臭的缠身麻布,却一剑砍在了肩头的金属上,沈飞阳这才发现,这玩意儿肩头竟然像肩甲一样,是用金属连接的! 沈飞阳来不及多想,一阵罡风便向她身后扑来,她连忙一个燕子翻飞,一转眼就窜到了十丈外的树梢上。沈飞阳借着树冠的枝叶稳住身形,随后转过身,运起内力与那尸傀的绿眼对上。 怒目金刚,震慑鬼神,那尸傀被沈飞阳的双眼慑住,竟然愣在了原地。沈飞阳趁此机会,踏空而回,一剑直奔那巨型尸傀的眼睛刺来。 眼看剑锋马上就要刺入那尸傀的眼球,突然林中响起一阵嘶哑难听的骨笛声,沈飞阳顿觉丹田暴躁,赶忙运起内功抵御,如此却也错失了刺中尸傀要害的时机。 那尸傀听得这阵骨笛声,蓦然从怒目的威慑中惊醒,举刀便向沈飞阳砍来。 沈飞阳正以内功压制着丹田内的蛊虫,无暇还手,只得咬着即将断裂的胳膊,步下生风,连番滑行,躲开了这巨刃的密集攻击,随后扭身站定,砍翻了一只正欲偷袭她小尸傀。 巨型尸傀的猛攻随即而至,沈飞阳因着失血又力弱了不少,加之这骨笛声的干扰,丹田异动强烈。 她心下十分焦躁,正打算强行运用内力突去,忽听得雨帘外一阵琴音传来,扫去了她心中暴躁的情绪,安抚了在场众人流窜的内息。 那琴音飘渺,时而铮铮然铿锵有力,时而犹如涌动的清泉,带着看不见的音波扩散进雨帘内,隐隐约约竟然压过了那难听的骨笛声。 沈飞阳深思清明,忽听得雨中妙音传来,转头看去,才发现竟是自己救下那名的黄衣女子。 此时她正盘膝坐在石头上,腿上架着一架古琴,大雨将她的衣衫浇得湿透了,却不见对方脸上有任何异样神色。 “莫问心。”那女人说道,“我来压制吹骨笛之人,你只管攻那尸傀。” 沈飞阳转过头去,没空去问对方怎么知道自己是谁,咬紧了口中染血的衣袖,再次闪身到那尸傀跟前,一双怒目横起,震慑得那尸傀再次呆立在原地。 琴声急促,带着不属于古琴该有的分贝,扩散到了整座密林里,沈飞阳的两只眼睛布满血丝,连她也分不清是因为被雨水迷了眼,还是被左臂断处疼成的这样。 这次那骨笛声未能压过琴声的攻击,密林深处有人窍穴经脉随着音波巨震,随后七窍流血地倒在了地上,尸傀也没能因骨笛声恢复正常,而是被沈飞阳一剑刺入了眼睛里。 腥臭翠绿的液体喷涌而出,好在沈飞阳躲得快,并没有沾上,还未等那尸傀尖啸着捂住眼睛,沈飞阳手中断龙剑剑锋一转,剑鸣声便破开了雨帘,直接穿过了尸傀的脖子。 巨大的头颅掉落在地上,沈飞阳凌空而来,手中断龙剑直直插入那尸傀的脑中,用力地搅了搅,确定那巨尸脑袋里的东西被搅得稀烂,才将长剑抽出。 雷声轰鸣,护在蓝沄剑身边的蓝家子弟也已经疲累得不行,现下周围的尸傀减少了许多,蓝沄剑的体力恢复了少许,她连忙起身跑到了沈飞阳身旁,单手撑住正半跪在地上喘息的女人。 “问心,你……你们谁的身上带了针?”蓝沄剑看了她的左臂,整个小臂上的骨头已然切断,只剩下一些肌肉组织还连着,好在沈飞阳刚刚一直叼着这只将断不断的断臂,若是丢在了地上,那…… 那才是真的不可挽回了。 “我身上有。”那黄衫女子抱着琴过来,摘下发簪,拔开了珠钗的顶端,从中抽出一根细针来 “但针上有毒。” “有毒也无事。”蓝沄剑接过那细针,心一横随便扎了一下手,将那毒素摄入体内,随后又解开腰上丝带,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挑出一根丝线来,拧在了细针的末尾。 “问心,你,你稍微忍一下。”说罢她便抽出沈飞阳腰后挂的伏魔刀,一刀将沈飞阳的左臂彻底砍断,沈飞阳痛呼了一声,但终究还是咬牙忍了下来。 那黄衣女子颤颤巍巍地捡起那支断臂,蓝沄剑便一把将那胳膊拉了过来,对好骨缝后,咬着牙开始在沈飞阳的胳膊上穿针引线。 “我……”沈飞阳欲骂又止,生生将那一嘴优美的话语憋了回去,她扭过头去,调整呼吸,一抬眼就看见一只尸傀正摇摇晃晃往她这走。 正好蓝沄剑一针扎在她连着肩膀的那处皮肉里,痛得她双眼圆睁,怒目而出,那尸傀恰好与她对上视线,直挺挺地又倒回了地上。 第146章 夹板气 离秋月从去年中秋宴后,就觉得自己的日子简直糟透了。 亲弟弟连她都一起算计,结果最后赔了四个泉龙境供奉不说,自己这个公主还被迫代表皇室,去那三个世家和一个门派上门赔礼道歉,赔偿人家的损失。 尔后她又要代表皇家,秘密地去找其他岭南的门派商议联盟,寻求供奉的保护,结果半路上听说前线连连溃败,又被亲弟弟一道圣旨赶去筑城,叫她去寻一个什么古墓。 但古墓没找到,自己却被人下了蛊,迷迷糊糊地见到了邪教的成员,直到最后被人救走。 最要命的是,她失去了名义上的贞洁。中秋宴之时,她在被迫喝下御酒的情况下,和“驸马”莫问心共处一室一个时辰之久,醒来时自己衣衫不整,身旁还垫着沾了血的衣裳…… 说真的,要不是她身体没感觉到任何异样,她都要以为自己真的被莫问心趁人之危了。 但就算她们两个真的什么都没发生,自己寝宫的宫女、诸位宗室的亲戚也都看到了她和驸马同时消失的事……虽然还有康王叔叔,可康王叔是在花丛里被发现的,更不可能和她扯上关系。 弟弟离秋染得知此事后,气得一病不起,才有自己亲自去和世家门派赔礼道歉之事。 只是一国公主,名节有损也是大事,无论离秋月愿不愿意,在各路宗亲的眼里,她都只能是“沈家二郎”的人了。 只是好巧不巧的,这人竟在南诏救了她,并带她回到蓝家。33qxs.m “啊——!!!”房内传出沈飞阳鬼哭狼嚎的声音,离秋月拨弄琴弦的手一顿,她被那位叫莫讲毒的小姑娘用针灸拔出蛊虫后,才得知莫问心已经跑去寻蓝沄剑,便和蓝家人借了把琴跟了过去。 等她到了战场,沈飞阳的胳膊也已经断了。 “莫问心!你别嚎了,再忍一下!”蓝沄剑的暴喝声从屋内传来,她要清理伤口,重新给沈飞阳缝线正骨,结果这人嚎个没完,让她有点心烦意乱。 “蓝沄剑,你自己试试不上麻药扎针缝肉啊!”沈飞阳现在心态很柔弱,今早一人力战尸傀的气势荡然无存,离秋月听着这震天响的哀嚎,摇了摇头。 倒是比在郢都见她时活泼多了。说到底她们二人见过也就三次,加上这次才第四回见面,离秋月却觉得自己欠对方良多。 毕竟,她一直认为,若不是她强拉这“沈二郎”入局,最终也不会闹到对方如今和离楚撕破脸的地步。 “别吵了,你身上种着我的蛊,上了麻沸散也没用,咬牙忍忍算了!”蓝沄剑原本看她胳膊断了,还心有不忍,结果因为沈飞阳太聒噪,现下心情也很烦躁,下手也没了轻重。 这人怎么这样不知好歹,万一她手劲大点,挣扎得太过分,她这条胳膊就真要废了! “我去,你这蛊管天管地还能管神经麻痹,怎么不管春药呢!!”沈飞阳真的很想破口大骂,但是师姐从小就用鞭子教育她,说脏话是不对的,所以她才一直忍着。 蓝沄剑缝合皮肉的手一顿,甚至没问什么是神经麻痹,而是冷声问道:“谁给你下春药了?” 沈飞阳顿时收了声,扭过头去,“此事与你不相干。” 莫讲毒原本看她俩激情吵架,想劝和还有些插不上嘴,现在看气氛骤然冷了下来,赶紧插嘴道: “蓝姐姐,蓝姐姐,蓝前辈待会儿还要找你呢……”两位龙境高手吵架,其中一个还是自己的长辈,莫讲毒这话说着说着便也没了底气。 蓝沄剑只是瞪了沈飞阳一会儿,便低头继续缝线,沈飞阳也不再哀嚎,只是脸部肌肉的抽搐让莫讲毒能意识到,九师叔肯定是在忍耐着疼痛感。 隔壁房间传来低沉的古琴声,似乎在若有若无地安抚着她们之间久久不散的火气,房里的火药味儿却莫名浓了起来。 这曲子是梅花三弄,沈飞阳听出来了。 蓝沄剑缝完线,拿出事先预备好的夹板固定住沈飞阳的胳膊,随后冷不丁用绷带狠狠一勒,疼得毫无防备的沈飞阳呲牙咧嘴,差点又嚎出来。 “我去见母亲,讲毒师姐,这里就先靠你照顾了。” 莫讲毒赶紧点头,蓝沄剑便冷着脸开门出去,关上门后才转身擦了擦眼角,整理好心情,迈步见母亲去了。 “小师侄啊——”沈飞阳听蓝沄剑走远了,隔壁的琴声也停了,才开口道。 “哎,九师叔。”莫讲毒看问心师叔面色苍白,有气无力地样子,也有些心疼。 “我饿了,我想吃荷叶鸡和羊肉紫葱卤子拌面,还有鸡蛋蒸牛乳,不要加糖……”沈飞阳也不知道自己左手还能不能好,没有人给她保证这件事,因此干脆也不去想了。 何以解忧,唯有暴饮暴食。 “师叔,牛乳在西南可不一定找得到呀……”莫讲毒面露难色,看来她待会儿得去拜托一下蓝家的伙房帮忙了。 哦对了,师叔胳膊断了,是不是可以炖点鱼汤喝喝? “水牛奶也行,老夫姑且凑合吃吧……” “师叔,你还不到花信年华呢,怎么就开始自称老夫了?” “小师侄呀,你不懂……”沈飞阳翻了个身,尽量不压着自己的左臂,“再来个大鸟相伴,我以后可以自称神雕大侠,然后要娶姑姑为妻……要不然只能去做老乞丐咯。” “师叔还是好好歇息吧。”莫讲毒知道九师叔又在讲怪话,于是起身出去,打算到蓝家的伙房张罗饭。 她师叔为了救蓝姐姐断了条胳膊,在蓝家吃的好点也不过分吧? 沈飞阳听着莫讲毒逐渐走远的脚步声,才一个翻身坐起,箭步走到门外,看这处院子没啥人,才跑到隔壁房间门口,敲了敲门。 “莫侠士请进。”女子温和的声音响起,沈飞阳推开门,看到今早的黄衫女子早已换成了一身青衣,眼下对方正坐在桌前,似乎正等着她的到来。 “七公主殿下。”沈飞阳神色复杂,但并未向对方行礼,只是点了点头。 “莫侠士还是唤我姓名便好。”离秋月也不见怪,也只是伸出手,做了个“请坐”的姿势。 第147章 日月相谈 “不管你信与不信,中秋那日之事,实非我愿。”离秋月为沈飞阳倒了杯茶水,说这话时神情平淡。 毕竟事情已经发生了,不管沈飞阳怎么想,她只有接受的份,离秋月的人生中很少有为自己选择的权利,她也习惯了。 沈飞阳接过那茶盏,抿了一小口,只觉味道甘甜,沁人心脾,和她在中原时喝过的茶很不一样。 不会是虫茶吧?她看了看茶水的颜色,决定还是不去深究这件事,不管如何,这么好的茶水出现在离秋月的房中,说明蓝沄剑的母亲蓝芷青,大约是知道了离秋月的身份。 “我自是信的,没道理下药的人,还要连自己一起药了去。”沈飞阳想了想,觉得离秋月不是那种蠢货,但郢都算计她之事,她可还记着呢。 “殿下,能否告知于我,为何贵国皇室硬要乱点鸳鸯谱,招我做你家女婿?”沈飞阳心说我现在可是卫茗徵的君侍,你们要还抓着这桩婚约不放,那不是等同于给卫茗徵添堵吗。 离秋月摇头道:“当年我在郢都时,便受令弟沈飞星困扰许久,不得已才将你也牵扯进来,哪知染儿竟连番在你身上谋算,个中缘由,就连我也不知究竟为何。” 沈飞阳冷哼一声,她拿起杯子,放到了嘴边,“令弟?别开玩笑了,沈飞星在梁州外就被我杀了,我这样的人你们离楚也敢要?” “染儿知晓此事,只是……”离秋月顿了顿,“只是,如今你我也做成了真夫妻,不认是不行的。” “噗。”沈飞阳这一口茶水又喷回了茶杯里,她被这句话呛得咳嗽了起来。 离秋月神色坦然,等沈飞阳咳嗽完了,才换了个杯子,又给她倒了杯茶水。 “你,你有没有被破身,你们楚宫里的宫人还看不出来吗?”沈飞阳很想问你自己感觉不出来吗,但又觉得如此问人十分冒犯,于是换了个说法。 离秋月叹息道:“莫侠士,看得出来看不出来又能如何呢?诸位宗室皇叔,皆知你我一同离席一个时辰之久,宫女又亲眼见了你进了我的寝殿,旁人又怎会相信,你我之间什么都没发生呢?” 实际上,这是离秋染的意思,并不是离秋月的意思。离秋染认为既然事情已经发生,若是皇姐再嫁旁人,有损皇家颜面,便叫她只管准备嫁入沈家。 除非沈二郎死了。但很可惜,沈飞阳不仅没死,还活蹦乱跳的,甚至还被卫茗徵封了王,只是离秋月前段时间不在郢都,她现在还不知道此事。 “你先别管别人怎么想,你自己呢?”沈飞阳心说这公主怎么做得这样憋屈,还管别人怎么想,难道不是别人在皇权面前怎么想吗?当年无故赐婚给自己的那种霸道劲儿呢,哪去了? 离秋月愣了愣,摇头道:“我怎么想,并不重要。” “怎么不重要?你这人好生奇怪,先前你不愿意嫁给沈飞星,便自顾自地把我扯进水里,现在又是为何,觉得自己怎么想不重要了?”沈飞阳努力鼓动离秋月追寻自我意志,主要还是不想和楚人掺和到一起。 离秋月只是摇头,面带踌躇:“此事不可一概而论,先皇和陛下都执着于与你沈家的亲事,自有他们的道理,再者婚姻之事,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没有什么好说的。” “就算你弟弟叫你嫁给一个你根本谈不上喜欢的人,而且这人你还明知她是个女的,你也没有怨言?” 沈飞阳有点头疼,好好的小姑娘,说话总和老夫子一个味儿,她虽然明知这个时代的贵女大抵都这样,但理解归理解,虽不至于轻视人家,也觉得十分难受。 “……为臣者,难道不该如此吗?”离秋月沉默了良久,略带苦涩地回到。 是啊,染儿虽是她弟弟,首先却是大楚的君王,自从他年幼时戴上帝冠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不再是姐弟,而是君臣了。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况且染儿并非是要她去死,只是嫁给一个……嫁给一个她不熟悉的人罢了,楚国上至历代君王的姐妹,下至勋贵世家的小姐,大多数不都是这样过来的吗? “离霜兮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侄女,真是奇了怪了。”这下把沈飞阳也干沉默了,良久后她如此吐槽道。 “姑姑有父皇的信任,皇祖父的宠爱,圣上的倚重,与我自然是不同的。”离秋月说这话时声音平淡,她没办法和姑姑相比。 就算姑姑那样的人,也是执掌宗令劳累了半生,才得以挣下摆擂比武招亲的自由。然而这样也屡次被朝内官员暗地里指责过牝鸡司晨,现下慢慢地退到幕后去了。 “我身居江湖之远,自然不懂你们庙堂中人的事情,只是你难道不觉得奇怪,为何你弟弟执着要我做姐夫?”沈飞阳换了个方式,试图将离秋月的思维引导到另一个方向。 “拜托您老,看在我把你从业火教妖人手上救下的份上,好好想想,贵国皇帝是因为什么,硬要和沈家的儿子结亲?我就不信了,你们离家会做这等亏本买卖?” 离秋月微微蹙眉,对沈飞阳这略显不敬的话感到不悦,不过她也没发火,现在可不是在郢都,而是在西南蓝家,看这莫问心与蓝沄剑交好,她再有公主脾气也不能随便撒。 但她也仔细地想了想,喃喃道:“我只知曾皇祖那一代,我朝皇帝便和先忠勇侯交好,原本似乎是要定亲的,但因为沈灿侯爷早逝……” 突然,她脑中灵光一闪,想起了儿时父皇告诉她的传说,心下似乎抓到了些头绪。 但她并不知沈飞阳乃是三阳绝脉,更不知开启离氏秘宝的钥匙便是离楚后裔和三阳绝脉的血,一时间又感到疑惑不解,原本抓住的头绪,又似乎慢慢飘走了。m.33qxs.m 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于是她只能摇头道: “抱歉,其中缘由,我也不知。” 第148章 清风至 蓝沄剑办完了家中的事,赌着气没去看沈飞阳,于是只有蓝沄焕和蓝芷青母子一同前去慰问。 毕竟这次她又救了蓝沄剑的性命,加上蓝芷青得知了沈飞阳被新帝封王的事,因此更不能怠慢。三人寒暄过后,只是聊了些场面话,沈飞阳便早早地歇下了。 这回她不能到处蹦跶了,左臂砍断再接上,往好处想起码得一年才能恢复原本的六七成,往坏处想说不定她左手再也不能持刀,只能戴夹板静静地养着。 上次和蓝沄剑差点吵起来,倒不是因为沈飞阳生气或是心虚,只是因为她伤处疼得实在厉害,加上了蓝沄剑也心急,和她说话时没什么好气,因此她自己说话冲了些。 至于她说春药之事与蓝沄剑不相干,那的确是不相干啊,相干的人就在隔壁呢,她这种事和卫茗徵说说也就罢了,和蓝沄剑说?鬼知道这暴脾气女人又要作何反应。 沈飞阳觉得,只要她说出真实原因,卫茗徵便会信她,可蓝沄剑不一定。 卫茗徵会因为听见她说自己没听过的词汇,而耐心询问其中含义,尽管有时候那只是沈飞阳胡诌的。 她也极少将沈飞阳不自觉说出的和前世有关的东西,完全当作她的胡言乱语,哪怕离开了叶榆城后也一样,就算是那些大逆不道之言,在卫茗徵的耳中,也会被她轻飘飘地接下。 但蓝沄剑听了只会翻个白眼,全当她在说傻话。 所以这种事,她怎么可能对蓝沄剑说呢?她也没办法开这个口啊,这事儿总归是和离楚有纠葛,蓝沄剑知道了,对她又有什么好处? 话又说回来,沈飞阳承认,她当初在离秋月的公主府,交换内力后没收拾后事就跑,的确有想恶心离氏姐弟的心思在,但她就算为人再卑鄙、再缺德,也不能拿着这事儿到处去讲吧? 蓝沄剑却十分恼怒,自己子母蛊给了莫问心,与尸傀激战了一夜后回来,都顾不上向母亲禀报,先去给这厮固定伤口,生怕对方就此废了左手。 虽说也有对方救自己性命在先,但如今二人好歹也是生死之交了,换回来的竟然就是一句“与你不相干”? 火大,令人十分火大。因此她这半个月在家休养,都没去见过莫问心一次。 蓝沄剑觉得自己肺都要气炸了,她一想起这事儿来就委屈得有点想哭,给自己熬药的时候差点把药锅子烧穿,还是莫讲毒闻着糊味跑过来,替她和沈飞阳熬了化解内淤的汤药。 “蓝姐姐,你没事吧?”小姑娘看着眼角绯红的蓝沄剑,小心翼翼地问道,她和蓝沄剑也一个房间住了很久,从没见过对方流露出这样的表情,心下隐隐有了些猜想。 “讲毒师姐,我无事的。”蓝沄剑扭过头去,眨了眨眼,将盈在眼中的泪水憋了回去,才转回头和莫讲毒说话。 “……”莫讲毒不敢吭声,轻手轻脚地将药锅子拿下来,滤了药渣,倒了两碗苦汤子出来,“蓝姐姐,是不是师叔……” “不是。”蓝沄剑连想都没想就否定了,随后微微一愣,人家还什么都没说呢,自己怎么就急着否认了? 莫讲毒连忙动了动嘴唇,把嘴角的笑意收了回去,轻轻咳嗽了一声:“蓝姐姐,我先去给九师叔送药啦。”说罢一溜烟地跑走,徒留蓝沄剑一个人在原地发愣。 现下她才冷静下来,不由得开始思考,自己为何会因为莫问心区区一句“与你不相干”而生这么久的气? “蓝师姐。”一位蓝家弟子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家主说,清风仙子来了,叫蓝师姐过去待客呢。” 这边蓝沄剑出去招待客人暂且不提,莫讲毒端着药碗快步溜回师叔沈飞阳暂住的小院,这些时日来都是她照顾师叔用药、检查师叔的伤口的,毕竟蓝家人都忙着去南诏各地处理尸傀,没空管他们。 主要还是因为,他们发现这院子里的客人似乎惹蓝大小姐生气了,因此有点不敢靠近。 “九师叔,该吃药了。”沈飞阳听见敲门声,看彭祖术的手一哆嗦,赶忙把书合上,往枕头下一塞。 “来了来了,小师侄,你以后能不能别这么说啊。”她打开门,看见小师侄眨巴眨巴大眼睛,一副纯良天真的样子,心说就算你长得人畜无害,我也总会忍不住联想到大郎吃药。 “好吧,九师叔,你先把药喝了,我去伙房要点合适的果子来,等你喝完了好解苦。” “嗯,辛苦小师侄了。”沈飞阳也不客气,接过碗看着师侄走远,才回房将这碗苦药汤一饮而尽。 她喝完这药,便躺回床上,这几日虽在养伤,她也会在院子里尝试着断臂练剑练刀,只是还是会有些不习惯。 沈飞阳早就在心中做好了终身残疾的准备,因此总在细细琢磨单手练剑练刀之法,刚刚再度观摩彭祖术,也只是试图推敲一下鬼医对内力运行方式的理解,好将此番方法应用到点穴之中。 毕竟这本书是……用到单手的时候还比较多的。 “叩叩”敲门声将沈飞阳推导武学的思绪拉扯回来,她还在脑中推敲着术法的口诀,嘴却出声请门外之人进来。彡彡訁凊 等开门声响起,沈飞阳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看这等秘术,赶紧将书合上丢在了枕头旁,进来的人视力也不弱,明显地看到了她的动作,疑惑地问道: “小九,在看什么呢?” 沈飞阳登时惊醒,抬头一看才发觉进来之人竟是熟人,惊喜道:“师姐!你怎么来了?!” 来人正是李清风。 李清风先是见小师妹慌忙将什么东西丢到了枕头旁,转头才看见对方正如蓝沄剑在前厅时所说一样,左臂上固定着夹板,顿时脸上流露出心疼的神色。 “小九,你的胳膊……” 沈飞阳嘿嘿一笑道:“不妨事的,师姐,我只是骨折了,养几日便好。” 李清风却幽幽道:“蓝姑娘已经将事情的经过悉数告诉我了。” 沈飞阳脖子一缩,心说好你个蓝沄剑,怎么这么快就交待了呢!不过她本来也不知道蓝沄剑这几日是故意避着她不见,还以为对方忙着制裁白家呢,自然也没来得及和她对台词圆谎了。 “哈哈,师姐,你听我解释……”她刚想狡辩两句,却看见李清风视线幽幽地转移到了旁边,沈飞阳顿觉不好,用眼角余光去瞟师姐视线集中的方向,心里咯噔一声。 妈呀,她扔书的时候没注意,现在才发现是书封朝上,觅雨所写的“彭祖术”几个大字,正明晃晃地暴露在空气中! 第149章 和风煦日 李清风并未在此事过多深究,而是叹道:“师妹,你现下伤了手,行动不便,房间都不整洁了,我且先给你收拾一番。” 沈飞阳浑身僵硬,有种上学午休时偷看漫画书,结果被孤儿院里的老师发现了的心虚感。 “师姐,我可以自己来的。” 李清风并不做理会,只是埋头将这间房收拾了一下,顺便把那本“彭祖术”放回了沈飞阳的包裹里。 “小九,下次书不要再乱放了。”她神色平淡,好像沈飞阳看的书不是什么讲阴阳调和的著作,而是一本普普通通的江湖杂书。 沈飞阳暗叹一口气,想着大师姐大约是不便对此深究,于是点头道:“下次我会留意的。” 李清风点了点头,她坐到了沈飞阳房内的椅子上,看了沈飞阳许久,直到沈飞阳心里都开始发毛了,才问道: “师妹,卫衍之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李清风关心的话语在嗓子眼里转了个弯,说出口的却还是别的。实际上她比起这个,更关心沈飞阳左臂的伤。 据蓝沄剑所说,那左臂上被巨尸生生砍得只剩皮肉相连,骨头中间还被巨力震得有些碎裂的地方,现在虽然蓝沄剑给缝上了,但是……能不能好利索了,谁都不能保证。 师妹还是个用刀的,若是左臂以后不能用了,对习武之人而言,绝对是致命性的打击。 因此她说不出口。 “师姐,你先别生气,我与卫茗徵的事……”沈飞阳斟酌着开口,思索再三,决定还是不将她在长公主府密室和卫茗徵签订契书的事说出来。 “对了。”她突然想到什么,翻身跑到包裹那里,将长条包裹掏了出来,“这是……我从卫茗徵那拿的。” 包袱皮展开,露出里面冷森森的硬铁鞭,交到了李清风的手上。 “据说这是先皇后傅驰淑在战场上拿回来的,应是师姐父亲的遗物……” 李清风神色晦暗不明,接过这沉甸甸的兵刃,看到兵器尾端那一个“李”字,心头一颤。 她想起了自己刺杀卫茗商的那晚,二皇子死前曾癫狂地质问她是不是建德帝派来的刺客,怒骂那个父亲连自己的母妃、他的枕边人都杀,更何况她这个做刺客的走狗。 李清风当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直接将卫茗商勒死,挂在了新邑的城墙上,她也没有去领那五千两黄金的悬赏,对着下了半夜的大雪久久不语。 联想到自己来南诏前,衍朝新帝下旨要公开重审李氏和柳氏的旧案,李清风将铁鞭放下,轻轻攥住了沈飞阳的手。 “小九,谢谢你。” 沈飞阳摇头,“师姐,我能做到的事,也只有这么多了,听说李将军被安葬在了云州附近,师姐要不要……” “九师妹。”李清风轻声打断道,“你都答应她什么了?” 沈飞阳一愣,明白师姐口中的“她”指的是卫茗徵,犹豫着开口道:“只是有诏必回长安而已。” 李清风沉思了许久,想到木已成舟,最终不再提起此事:“你莫要再在南诏久留,毕竟如今你也在衍朝领了爵位,再养几日,便和我回佚名门吧。” 师妹阴差阳错和卫衍有所牵连,她现在再去怪师妹又有什么用?如此行事反而会平白把师妹往外推,不如把人看住了,刚好借此机会,将小九带回佚名门。 徒太镇本地的居民都找不到佚名门的大门在哪,有事也只能在镇上敲大钟通知山上之人,那卫茗徵的人,还能摸到佚名门的山门不成? “为何?”沈飞阳的角度来看,以为师姐忧心南诏皇室会对她如何,不过不觉得南诏这边会怎么看重她,严格来说,她这个爵位只有一个虚衔而已,除了白领点钱,其他的好处统统没有。 况且看起来年薪万两,实际上一半都得投入进维护公主府、给仆人和府兵的发薪等等开支上,哦对了,现在不是公主府了,而是靠山王王府了。 李清风却道:“师父为寻你,已从佚名门离开数月,现在山中只有二师弟和五师弟在,料想他们是忙不过来的。我到丹方谷时,六师妹也未曾收到过师父归山的来信,正打算这次从南诏离开后,回到山上打理几日。” 她顿了顿,复又说道:“如今你伤势未愈,南诏乱局再现,我也不放心你,不如与我回去安心养伤。” 沈飞阳很想说自己现在也是泉龙境的高手,师姐不必那么担忧了,但看大师姐那副关切的模样,沈飞阳还是点了点头。 “也罢,师姐,左右都来了南诏一趟,不若改日我们出去逛逛,也好给师兄师姐们带些新鲜玩意儿?” 李清风这才笑着回道:“好,不过九师妹,我在丹方谷见过六师妹,刚好接到你的信件,你曾在信上说西南闹尸傀,可否将事情的经过详细告知于我?” 于是沈飞阳便把她如何在筑城遇见了老冤家业火教,又如何探到那业火教妖人所行之事,再到她无意间救出离秋月,发现自己被种了蓝沄剑的生死蛊,统统都讲了一遍。 “师姐,你莫要怪蓝沄剑擅作主张,想来当初她也是情况危急,才不得已动用蓝家秘法,好歹将我的性命救了回来。”沈飞阳看大师姐的脸色逐渐阴沉,赶紧劝道。彡彡訁凊 沈飞阳当初得知蓝沄剑为她种蛊之事,她也是气过的——倒不是气蓝沄剑私自给她种蛊,而是气蓝沄剑种也就种了,却没告诉她! 想想自己在长安之后,到西北遇见过多少次生死攸关之事,若自己真有个三长两短,西南蓝家怎么办?佚名门又该怎么解决这桩仇怨? 告诉她一声,她好歹武斗前也会先掂量掂量后果,不会那么不顾生死了。要不然为什么她气得骂蓝沄剑虎,这种大事瞒着她,到时候出了事,蓝家和佚名门就不是结友,而是结仇了! 李清风笑笑,只是这笑意也不达眼底:“小九,我就算再不通情理,也不会去寻蓝姑娘的晦气。她如此行事,是有恩于你,现在她也是三师弟的徒儿,我怎么可能会去伤害你的恩人,我的师侄呢?” 话虽如此说,当晚李清风就去找蓝沄剑切磋了一番,问清楚了业火教所在之地,连夜杀过去了。 第150章 刀剑谈心 亥时二刻。 蓝沄剑将剑还入剑鞘,看向半空中的明月,心绪沉重。 “与我师姐较艺了一场,感觉如何?”熟悉的声音在背后响起,蓝沄剑转过头去,却看见一人半穿着半臂袖,站在月光下,神色平静地看着她。 “毫无还手之力。”蓝沄剑转过脸,不甘道。哪怕同为龙境,善于使软长兵的泉龙高手,就是比她这用剑的强上许多。 更何况,她的剑还被巨型尸傀打碎了。 “你莫要同她生气,她待我如同对待亲子,与你较艺也是太担心我了,要是觉得这场打得憋屈,不如来和我打一场。”彡彡訁凊 “嘁,我才不和你打。”她顿了顿,才说道:“你是不是要和清风仙子走了?” “总在你家叨扰,也不是回事。再有两个半月便要过年了,现在北方战事停歇,我也该带着师侄回去见她师父了。” 蓝沄剑久久无言,最后二人同时开口: “莫问心。” “蓝沄剑。” 二人皆是一愣,沈飞阳等着听她要说的话,半天也没见回音,最后沉默了许久的蓝沄剑叹了口气:“还是你先说吧。” “蓝沄剑,我的真名叫沈飞阳。”蓝沄剑美目圆睁,顿时转过头来,直勾勾地看着月光下的女子。 那人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如今我才得知你将生死蛊种到了我身上,你我便是性命相托的关系,我也不再以师门的假名面对你。” 紫衣女子原本略带欣喜的神色瞬间冷淡了下来,“若只是因为子母蛊相连,你也不必告诉我你的名字。” “并非只是如此。”沈飞阳摇了摇头,“细数下来,你我相识也有三年五载,我在外闯荡,屡次遇险,全然不知你已将性命交托在我手上,还只顾着往死地里冲,实属不该。” “现下回想起丰州相遇那日,我才明白,你当初为何第一个找到我。”沈飞阳慢悠悠走到蓝沄剑身旁,寻了个干净的台阶席地而坐。 “那日我赶到之时,见那巨型尸傀巨刀砸向你,第一反应便是要救你性命,只是想带你脱险而已,也不会因断了一臂而后悔。蓝沄剑,既然你拿我当作托付生死的朋友,我也要投桃报李,对你坦诚相待才是。” 紫衣女子听完这番话心情复杂,她转身也坐在了沈飞阳身旁,突然问道: “你在去新邑的路上,带我去见你六师姐,究竟为何?” 沈飞阳一愣,脱口而出道:“当时想要你拜我三师兄或四师兄,又恐二位师兄都不在,你若是临时对机关有兴趣,当场拜我六师姐为师也是好的。再不济,我六嫂嫂又是百花谷济世大夫,也能教你些什么。” 实际上,沈飞阳当时的确暗戳戳地有过这种想法,毕竟师父挑徒弟,徒弟也要挑师父的嘛。 只不过蓝沄剑的确对这奇门、机关不感兴趣,沈飞阳也就歇了这份心思,全当是带她去认人了。 毕竟大家都是江湖人嘛,多认识些长辈积累香火情,指不定啥时候就能用得到。 蓝沄剑听闻此言,叹了口气,“沈飞阳,你可知,有时候你真的……”你真的好像那个死木桩子,但蓝沄剑现在也是没脾气了,她算看明白,这人灵光的脑袋全用在冒坏水折腾别人身上了。 “我有时不免疑心,你真的是快到花信之年,而不是金钗之年的人吗?” 沈飞阳一脸莫名,“我要是只有十三,等长到二十三恐怕得有一丈高了,太高了也不行,像个傻子。” 蓝沄剑两只素手捂着脸,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她感到自己有些无可救药,竟然会对这样一个大傻子动心。 “沈飞阳,我……我好像心悦你。”西南女子一向敢爱敢恨,蓝沄剑虽内心挣扎,却并不觉得自己主动说这话有什么丢人的。 她们蓝家子弟中,也有不少从寨子里招收来的,还保持着走婚和对山歌求爱的习俗,她只是对喜欢的人表明心意而已,有什么可害羞的呢! 这下轮到沈飞阳愣住了,这一句突如其来的告白让她石化在原地,她张了张嘴,呐呐地发不出声音来。 太突然了,前脚蓝沄剑还在表达对她的嫌弃,后脚张嘴就是一句心悦?沈飞阳大脑宕机,看着蓝沄剑那张明艳的面庞,不知道该作何反应。 “你不必急着回答我……”蓝沄剑看她傻在原地的样子,有些失落,随即沈飞阳似乎回过神来,忙打断她的话道: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蓝沄剑也愣了,如此反问道。 “你为什么会喜欢我?”沈飞阳用右手挠了挠头,晚风一吹,热风扑到了她的左手上,让她感觉夹板下的皮肉有些痒痒。 “……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蓝沄剑脸涨得通红,“我心悦你便是心悦你,哪里有那么多为什么?你若是觉得只是因为你救了我,我便心悦于你,未免也太看轻我了!” “你,你先别激动啊……”沈飞阳赶紧伸出手,想按住差点站起来跳脚的蓝沄剑,结果下意识伸出的却是自己的左手,疼得她“嗷”一声。 “沈飞阳,你没事吧?”蓝沄剑也吓了一跳,赶紧过去检查了一下夹板,没看出什么毛病,便搭上了沈飞阳的手腕诊脉。 “你别乱动了,这只胳膊得好好养着。”没探出脉上的异常,她才长出了口气,这下两人都老实了,气氛又安静了下来。 “蓝沄剑。”沈飞阳深吸了一口气,“按你的估计,我这条左臂,究竟能恢复到什么程度?” “……至多恢复到原本的七成。”蓝沄剑知道佚名门的看家功夫是点穴,无论沈飞阳以后用单刀还是单剑,这门功夫用得好与坏,都会影响到她贴身作战时的威力。 “七成,也挺不错。”沈飞阳却没她那般心情沉重,“只要还能吹笛子就行啦,大不了我也去找只巨雕,当我的半身用。” “又说傻话。”蓝沄剑叹道。 沈飞阳沉默了一会儿,轻声说道:“蓝沄剑,你想从我身上,得到个怎样的答复呢?” 蓝沄剑却别过脸去,沉吟了半晌才道:“我只是想让你知道,我心悦你。至于答复,你不必急于告诉我,等你想好后,再讲也不迟。” 她顿了顿,又道: “我虽没甚耐心,若是你的话,我还是愿意等一等的。” 第151章 清风往事 南诏的清晨来临的总比东边晚了一些,朝霞映红了天际,李清风一甩袖子,从这处佛寺的大门走出,低头看了眼沾了血迹的裙角,有些嫌弃地摇了摇头。 随后,她便纵身离去,甚至连这处金顶佛寺的大门都懒得关上。 若是此时有路人路过这里,便会看见院中遍布了血迹和死状凄惨的尸体,许多身披红色锦袍的和尚横七竖八地倒在地上,面容惊恐,脖子与身体只靠一根脊骨连接。 佛像慈悲地合着眼睛,就连金身上溅了血也无动于衷,仿佛对这场压倒性的杀戮视而不见。 李清风可不管佛祖会不会迁怒于她,头也不回地离开了此处业火教的藏身点,打算在师妹练完早功回房前,换身干净的衣裳。 毕竟昨日才和小九说好,要在南诏的城市里逛一逛,买些特产,带回佚名门分给师弟师妹们。 天光渐亮,眼看太阳就要从云中露出面容。她抄近道走了小路,路过一处树林时,袖口上也沾了些清晨的露水,李清风闻见了香味,抬头一看,便见这小路一侧长着一棵茉莉花树。 只是现下花期已过,树上的大多花都或凋谢,或蔫瘪,有的只剩下托举花苞的绿萼,空荡荡地挂在树梢上,显得好不凄凉。 李清风原地站定,折下一朵形状还算完好、略微有些卷瓣的茉莉,捻在手中瞧。这花上还沾着早间的露水,虽然蔫嗒嗒的,但依旧存留着浓郁的香气。 这不由得让她想起了十年前,她还年轻的时候。 那时她也不过是个苍龙境的年轻人,才二十出头,凭借着一身锐气和苦练多年的本领,在江湖上或独自闯荡,或与人结伴而行,寻访过诸多名山大川,也同不少名门世家的弟子交流过武艺。 然而在江湖上行走了这一遭,年轻的李清风却越发觉得无趣了。33qxs.m 她对人情世故洞若观火,虽有一身锐气,却也秉持着杀人不过头点地的原则,就算碰上些不知好歹的贼人,最终也不过是成了她的手下败将,因此才能年纪轻轻,就得了个“仙子”的侠名。 直到某日,有一曾经同行过一段路的侠客与她表白,想要问她生辰八字,请自己的师父上佚名门下三书六礼,与她结为夫妻,她才真正地对这个江湖感到了一丝疲倦。 然后李清风提出,要和那位侠士比试一场,视输赢而定,才能决定是否嫁他。 结果是,那位侠客自信满满,以为李清风会像往常一样手下留情,最后被她在脸上抽了一记鞭子,还被她毫不留情面地封住了穴道,定在了原地,随后二人分道扬镳,此生不再见过。 时至今日,李清风甚至都记不清那人姓甚名谁,长什么样子了,只记得好像是个老君山出身的弟子,或许是个道士。 随后她便回了佚名门。她还记得,她回到佚名门时,东洲还在夏天。 七月酷暑,光听河畔的蝉鸣都令人烦躁,那时的她只觉得江湖不过如此,旅途也好生无趣,她有些找不到人生的意义在哪。 对她有好感的男人被她当众打得破了相,再议婚事是暂无可能了;挚友离霜兮邀她入楚,也被她拒绝,师父见她回来,也未曾说些什么,只是默默地坐在灶台边择豆角。 李清风记得自己当时径直回到居住了许久的院子,打开房门时却不见九师妹的人影,在演武场眺望梅花桩的场地,也看不到对方,她便到后山去找。 后山找了一圈,也未见小九的踪影,李清风凭着下山前的印象,走到徒太山的山里去寻,一路攀登到沈飞阳喜欢洗澡的那处小潭附近。 走在山路上,李清风便能听见旁边的树林中隐隐地传来歌声,她便一路寻着歌声找过去。 分开茂密的树丛,踏过还带着雨腥味的泥地,哗哗的水流声和歌声越发清晰,年轻的李清风心脏带着隐隐的躁动,砰砰地在胸腔内跳着。 直到她面前豁然开朗,清澈的小潭和溪流汇成的瀑布映入眼帘。 小潭畔的少女身上只穿了轻薄的葛布对襟衫,侧卧在紧靠小潭旁的石头上,半只胳膊和白袖子浸在潭水内。 那摇摇晃晃的白衣袖子,和一篮子粉白可人的桃子一起浸在水面上,懒散的少女手中捻着一朵茉莉花,嘴里哼唱着李清风从未听过的小调。 “好一朵美丽的茉莉花……芬芳美丽满枝桠……” 夏风微动,将少女慢悠悠的歌声吹入了李清风的耳朵里,也将茉莉花的香气吹入了她的胸中。那一刻,李清风浮动的心绪竟然平静了下来,她静静地站在原地,直到少女发现了她的到访。 “师姐!”那时少女面上欢喜的神色和眼中的孺慕之情,都让李清风平静的心再次浮动起来,只不过这种躁动,却不是她行走江湖,冷眼旁观别人机锋交错时的躁动,而是另一种…… 另一种,让她难以像儿时一样直面沈飞阳的躁动。 “师姐,我刚摘的桃子,才用潭水冰过,师姐吃一个解解渴?”才到她下巴的少女甚至还备了短刀,将桃子皮弄掉后,才眼巴巴地将处理好的桃子捧到她跟前献宝。 李清风至今都还记得那桃子的滋味。 冰凉、柔软又甜蜜,她人生中再也没吃到过那么好吃的桃子了。她突然觉得江湖也没什么不好,人生也没那么无趣了,哪怕只是这小小的一方清潭、一帘瀑布、一朵茉莉,也变得可爱了许多。 就是在那个夏季,一颗不能言说的种子被种进了李清风的心里,随着时间的流逝生根、发芽,就像这茉莉一样开出暗香浮动的花朵。 但阳光从来都不止为她一人闪耀,就像她手上这朵茉莉一样,也只能长在树丛里。李清风手心骤然收紧,险些将手中的茉莉攥成一团花泥。 好在她连忙收敛了力道,手中的茉莉这才避免了被摧残的厄运。 清风拂过,林中小径上的女人早已不见了踪影,只留下了一股茉莉的香气,久久盘旋在此不肯散开。 第152章 地狱绘图 “师姐,你说给囡囡买个银锁好,还是买对银镯好?”沈飞阳在银饰铺子前,看着极具民族特色的银质首饰眼花缭乱,拿起这个看看又拿起那个看看,犹疑不定,选择不下。 原谅她,她活了两辈子都没在金银首饰方面上过心,对这些东西,她也就能评价出来个“好看”或者“还行”出来,至于成色、寓意、形状什么的,那真是一窍不通。 “……小九,囡囡都快十岁了,还送银锁未免有些……”李清风轻声道,沈飞阳在心里腹诽,得亏师姐的芯子还是这个世界的人,不然一准要骂我一句直男。 沈飞阳老觉得囡囡还是那个吃饭需要人喂的孩子,早就忘了自己和师姐下山去南楚的时候,师父就已经开始教囡囡练基本功了。 “那就买对银镯子吧,顺便给夏姑娘送一对耳环。师姐,你要不要也挑一些?” 李清风本想开口拒绝,她对首饰这些也没什么兴趣,但看沈飞阳转头用亮晶晶的眼睛瞧她。 “师姐只管挑好的,我来付钱。” 于是拒绝的话语便被堵在了嘴里,李清风点点头,便也走到了柜台前,挑选了起来。 “师姐,我去买些洋芋粑,你先挑着,我买好了就回来。” 李清风点了点头,沈飞阳便走出了这家首饰店,到一旁的小摊上。 “包两个洋芋粑,要现做的。” “好嘞。”那摊主便应声烙上两个新的,沈飞阳付了钱,眼睛挪到一旁卖玉料子的摊子前,走过去蹲下身,随手捡起一块碎料。 “王爷有何吩咐?”那玉料摊子的摊主压低了声音问道。 沈飞阳扫了一眼那人的袖口,看到了那缝着不起眼的玄鸟暗纹,“传信给你家主子,就说吐谷浑要在南洲有动作了,想要办事就趁早。这块石头多少钱?” “这位小哥,四两白银。”那摊主会意点头,微微一笑,拱手道。 “四两?也太贵了,这么一小块,还是边角料,我看一两差不多。”沈飞阳端详着这块边角料,颜色还算纯正,拿回去找个手艺好的师傅雕刻一下,应该能刻出个不错的玩意儿。 那笑眯眯的摊主顿时脸色一变:“小哥,你这杀价也太狠了,小人此乃小本经营……” 二人讨价还价了半天,沈飞阳以一两七钱银子的价格买下了这根长条料子,心满意足地付了钱,拿了刚出炉的洋芋粑,回首饰铺子给师姐掏钱去了。 她走之后,那乔装成摊主的黑羽卫心里感叹:王爷一年领着万两皇粮,怎么买个边角料还这么铁公鸡! 师姐妹二人在南诏押赤城逛了一上午,买了不少新鲜玩意,全当特产准备带回佚名门去,等到了晌午,二人便回到了蓝家安排的住处,准备吃个午饭。 蓝家大部分人都只吃早晚饭,不过若是给蓝家的伙夫足够的报酬,他们也不是不能在中午开火,沈飞阳想着师姐大约没来过南诏,便在临出门前给伙房塞了一大笔钱,叫他们中午备些特色的饭食来。 “小九,你手受了伤,吃饭不便,还是师姐来喂你用饭吧。”李清风盛了些汤出来,鉴于沈飞阳给的钱够多,蓝家伙房甚至弄到了新鲜的牛肉,最后做成酸汤牛肉送了过来。 “师姐,我是左手受伤,右手还是能拿筷子的……” 李清风用勺子盛汤的手一顿,面带和善的微笑:“小九可是嫌弃师姐碍事?”33qxs.m “当然不是了,只是……”沈飞阳赶紧出言,想解释两句。未曾想大师姐竟有些强硬地打断了她的话: “你自小便是我喂大的,不必在此等小节上害羞。” 这下沈飞阳不敢吭声了,毕竟师姐这般笑容,倒叫她心里有些怪异的感觉。 有种娘亲突然叫孩子全名的紧迫感,虽然沈飞阳与生母缘薄,未曾体会过如此情景,但……差不多就是这种感受。 于是她只好乖乖地做鹌鹑,一口一口接着大师姐的投喂,原本以为可以安安静静地吃完这顿饭,没想到就在此时,蓝沄剑推开院门进来了。 “沈……”中午吃饭,李清风和沈飞阳二人并未关上房门,只关了院门,结果就是蓝沄剑抬眼一看,便见到清风仙子正在给沈飞阳喂食,顿时愣在原地。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李清风将手中的餐具放下,笑道:“蓝姑娘,可曾用过午饭?这些都是小九去厨房张罗来的,若是不嫌弃,不如坐下来一起用些?” “咳,蓝沄剑,师姐只是记挂着我手不好,帮我布菜而已,你莫要多想。”沈飞阳干笑着把人迎进房里,蓝沄剑神色诧异地在二人之间扫了一眼,莫名觉得有些不对劲。 但转念一想,清风仙子到了如今年纪,在寻常百姓人家里,做慈姑都绰绰有余了,料想和她自己的同门师妹也不会发生什么吧…… 没想到,莫问清坐回原位后,又拿起了碗筷,夹菜作势要喂到沈飞阳嘴里。 “师姐,这……”刚刚没人的时候,沈飞阳还能劝说自己,反正小时候也是师姐喂米糊长大的,现在这样吃也没什么,但现在蓝沄剑就坐在一旁,瞪着两只眼睛瞧着她俩,她实在下不去这个口啊。 “怎么了?哦对,是我招待不周了,蓝姑娘随意些就好,你既是问机师弟的徒儿,和我们也是一家人了,不必在此拘束。” 蓝沄剑朝自己这位“大师伯”拱了拱手,目光转向沈飞阳,那眼神的叫沈飞阳本人如坐针毡,只能讪讪地笑了一下。 “小九,傻笑什么呢?再不快些吃,菜便要凉了。” 沈飞阳左右两难,正巧看见小师侄莫讲毒进来,赶紧喊道:“小师侄,今天有新鲜牛肉,厨房刚做的,快来尝尝!” 说罢一个闪身便窜出了房门外,一把抓住莫讲毒的肩膀,正欲把人拽进来,却见旁边的房门打开,离秋月从门后走了出来。 “莫侠士?”娇小的楚国公主见沈飞阳拎着神色还挺茫然的莫讲毒进院,不由得一愣。此时李清风正巧迈步出来,与离秋月看了个脸对脸。 沈飞阳两眼一黑。 第153章 鸡飞狗跳 五个人围坐在桌子旁,一时间气氛沉默得尴尬。 “小师侄,看着我做什么,吃呀。”沈飞阳招呼着被夹在蓝沄剑和离秋月之间的莫讲毒吃菜,热情地给她夹了一筷子牛肉,莫讲毒低头扶着碗扒拉碗里的饭菜,面露难色: “师叔,我真的要吃不下啦。”她刚刚在两位泉龙境、一位苍龙境以及一位雪虎境音道武者的见证下,默默地咽下了桌上的一大半米豆腐、薄荷排骨和酸汤牛肉,吃得实在是很饱。 主要这四位高手里有两位都散发着阴沉的气息,莫讲毒筷子都不敢伸得太远,生怕打搅了这场没有硝烟的较量。 沈飞阳干笑两声,“看你最近瘦的,肯定是忙着照顾我这个师叔,没空好好吃饭吧?多吃点,别怕花钱,小姑娘正是长身体的时候,师叔有钱养你。” 离秋月却突然插嘴道:“二郎倒是提醒了我,你我虽尚未拜堂,但这几日也本该由我来照顾你的。” 沈飞阳瞪大了眼睛,那双漆黑的瞳孔似乎在控诉离秋月:我的七姑奶奶,你能不能别在这添乱了! 李清风和蓝沄剑犀利的视线瞬间转到了沈飞阳身上,那眼神似乎都在问她,怎么回事? “说来,问心,我想起为你医伤那日,你似乎说你吃过春药?”蓝沄剑美目在离秋月和沈飞阳之间移动了一下,她想起来了,沈飞阳似乎在南楚闹过不小的动静? “……”沈飞阳无言,蓝沄剑,你怎么还带翻旧账的? “春药?”李清风笑了起来,只是眼中的晦暗却深不见底,“小九,这是怎么一回事?” 沈飞阳一时间无语,她看了离秋月一眼,心说也不知道您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是因为别的什么,怎么跑到我这来捣乱? 她哪知离秋月前些时日得了千鹰卫的消息,小皇帝离秋染已经命她回到楚京郢都,并告知了她沈二郎已在北衍封王、入宫侍奉女帝的消息。 离秋月心绪复杂,她明明已经接受了现状,对现实妥协了,结果沈二郎却成了卫茗徵宫里的人? 那她先前做出的努力和让步、忍受的这些时日都算什么? 离秋月神色平静,内心却涌出一股莫名的情感,这情感并非像另外那两人一样,而是带了些许的恨意,只是她不清楚她到底该恨谁。 从中秋宴后开始,她便认定了这沈二郎只能做她夫君,并一直如此安慰自己,左右也是与婚约对象,还不算太糟,日后嫁过去了便好。 但沈二郎成为卫氏的君侍之事,彻底击破了她的幻想,也打碎了她的希望。未来驸马入敌国女帝后宫,是何等的奇耻大辱? 她毫不畏惧地转头,和沈飞阳对上视线,轻声说道:“这是我与二郎之间的秘密。” 沈飞阳盯着她,突然冷冷地说道:“你前几日才与我说,那事非你所愿,如今又是何意?” “七公主。”李清风抱拳,声音也染上了冷意,“原来贵国当日邀我师妹赴宴,竟是做此等下作勾当,如此说来,我打死四位供奉,倒是我的打轻了。” 蓝沄剑也彻底明白了,鄙夷道:“堂堂皇室,竟然也用这种法子算计江湖人?真是令我大开眼界。” 离秋月面上表情却是波澜不惊,只提醒道: “二郎冒犯楚国公主,醉酒后擅闯我的寝殿,已是既定事实。陛下念及着姑姑与清风仙子的旧情,不欲令贵派和皇室的关系再无挽回余地,才命我压下此事嫁给二郎,清风仙子,难道你就想让你派弟子留下个羞辱公主的骂名吗?” 李清风却冷笑道:“公主真是好大的口气,颠倒黑白的本事与那离秋染也不遑多让,不愧是一个爹娘生出来的手足,你们离楚不怀好意在先,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却要我师妹担责?放眼天下,也没这般道理。” “七公主,你贵为一国公主,什么样的俊才找不到?”沈飞阳叹道,“贵国擅定婚约,本就未曾征求我的同意,我本不欲在此事与你纷争,何苦与我苦苦相逼?” “你如此心境之下,抚琴时可还能弹得出那般妙音?” 此语对离秋月来讲,近乎诛心。她的武道乃是以音为兵,讲得就是心手相应、人琴合一,再从自我觉照达到自然圆融的境界,才能够成为古琴大家。 沈飞阳武道之途虽然是刀,但她前世就是个吹笛的演奏家,对音律之事自有一番心得,也见识过不少名家现场,焉能不知弹琴者该有什么样的心绪? 离秋月哀怨地看着沈飞阳的脸,心中竟因那番话而感到刺痛,“二郎此话当真犀利,也罢,既然你心有所属,我也不是不能退一步,婚后我可准你纳妾,只是不养在公主府便罢了。” 她心里很苦涩,放眼皇室上下,江湖庙堂,谁把她的脸面当回事过?离秋月这话说得也不是真心的,颇有破罐子破摔的意思在。 沈飞阳嘴角一抽,她听出了离秋月话中自暴自弃之意,只能无奈地去按了按睛明穴,心说你再说两句,我立马就要变成利先生,给你表演一个看把你爸乐的。 但她也不好再说什么,那表情一看就知道,她但凡再说句重话,这小姑娘说不定最后老夫子思维上头,一个想不开就要回房上吊了。 无论是人命人性,还是人情角度,沈飞阳都不想让蓝家背这么大个锅。 莫讲毒在这围观神仙打架,哪敢吭声,只好默默地一直嚼着桌上的菜,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到最后她忍不住打了个嗝。 “师叔,师伯,蓝姐姐……我好撑……” “撑就别吃了。”沈飞阳无奈,“待会儿我去给你煮碗杨梅饮子,省得你晚上积食。” 这顿饭不欢而散,下午便有专人秘密造访,接离秋月离开了蓝家,而沈飞阳和师姐李清风,则是连夜收拾了行李,打算第二天一早,就带着讲毒小师侄离开此地。 这鸡飞狗跳的一天,沈飞阳甚至都没想起来问蓝沄剑找她干嘛,也没想起来怀疑一下,为何李清风和蓝沄剑之间气氛诡异得她吃不下饭。 第154章 飞鸟还林 “圣人。”黑羽卫头领傅五进入殿内,单膝跪地,冲书案后批折子的女人拱手。 “说。”卫茗徵朱笔未停,详详细细地写着公文批注,这本折子写得太长了,看得她头痛,因此她花了些时间,先在朱批前斥责了大臣废话太多。 “靠山王传信,说吐谷浑欲要在南洲行事,请圣人尽早安排。” 卫茗徵手中的笔未停,点了点头,“她近况如何?在南诏又做什么事了?” “回圣人,靠山王在押赤城出现时……左臂似乎受了不轻的伤,另外,南诏的弟兄们回报,近日南楚和南诏边界似乎在闹尸傀,由蓝家出面整顿,想来王爷负伤,应与此事有关……” 卫茗徵手中朱笔一顿,这折子还没批完,她便将笔架回了笔山上。 年轻的帝王沉思了片刻,吩咐道:“传令给新邑都尉府的唐友灵,叫她注意着点圣手医师的医馆,若是靠山王来了,便让她亲自去请。” 她又拿回了朱笔,在红墨砚台上蘸了蘸,“现在朕还在为先皇考服丧,来年二月,朕的生日就不必大办了,叫君侍前来陪同足矣。” “是。”傅五会意,领命退下。 卫茗徵写完最后一个字,才将朱笔放下,命专人收好,转头踏出殿外,看着漫天繁星,心中略有忧虑。 罢了,叫到身边好好将养着,养好了再放她出去闯荡吧。 另一边,蓝沄剑和蓝沄焕兄妹二人目送着三人远去的背影,心中各有自己的愁绪。www.33qxs.m 蓝沄焕这几日也忙着帮家族处理尸傀之祸,等听说清风仙子来了,还未见过几次,她却又要走了。蓝沄剑则没机会和沈飞阳单独再聊,只得等下次见面再议。 “妹子。”蓝沄焕一转头,便见自己妹妹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三人离去的背影,心中有了个大胆的猜测。 “你不会是……” 蓝沄剑眉头微蹙,“哥,此事无需叫阿娘知晓。” 蓝沄焕摇头道:“妹子,莫侠士若是男儿之身,哥哥倒也乐见事成,只是如今不比以往,你我终究要为家族考量。” 蓝沄剑只是梗着脖子,捏紧了手中的小册子,并不说话。这册子还是沈飞阳临走前给她的,说是她最近琢磨许久的赤心剑所授剑法,便画了下来,叫她看了体会一下,不必着急学。 毕竟在沈飞阳看来,她力量还是不够,还是得煅体一番,才能不把犀利的剑法练成了花架子。 “妹子,你这又是何苦呢。”蓝沄焕看妹妹神情,哪还不知道自己妹妹是个什么心思,“江湖俊才那么多,我蓝家子弟也有不少人杰,你又何至于此?” “哥,不一样的。”蓝沄剑举起手中的册子,在蓝沄焕跟前晃了晃,“若有朝一日,你成为一方武林天骄,可会将自己所学的武技,无偿传授给旁人,又带其寻访名师,只因你看那人天赋好?” 蓝沄焕一愣,便道:“可你不是拜入了剑魔门下,现在也算得上是莫侠士的师侄吗?”师叔教师侄两招,那不是天经地义的吗? 蓝沄剑却摇摇头:“哥,你以为在郢都时,我每天都和问心出去在干什么?那几日问心每日都与我切磋喂招,从未向你我索要过什么,这样的人,走遍江湖,又能寻出几个来?” 蓝沄焕愣在原地,他甚至第一反应,觉得莫问心是不是个傻子,武学乃江湖人的立身之本,怎可随意传授给旁人? 反正是他,他肯定不会因为哪个人蛊道天赋高,就教对方制蛊,或与对方较艺的。 除非对方已经拜入蓝家,做了蓝家子弟。 蓝沄剑没再说话,而是看着三人的背影消失在道路尽头,才转身离开,自顾自地回房间去了,徒留蓝沄焕一人在原地发愣。 却说沈飞阳一行人,一路步行,出了南诏地界才去集市买了马。现下衍楚两国气氛紧张,随时都有可能开始打仗,大部分马匹也被官家收走征用。 因此李清风在筑城的集市上挑了半天,也才挑出两匹还不错的马。 “小九,如今你伤了手,行动不便,不如和我共乘一匹马,讲毒师侄自乘一匹,再带些行李,如何?” 莫讲毒自然是没有意见,前几天在蓝姐姐家,见识过大师伯和蓝姐姐之间无声的电光火石后,她也不敢有意见。 她可算明白,当年在佚名门山上,师父为啥老叮嘱她,既不能惹大师伯生气,更不能没事招惹小师叔了。 “师姐,这……”沈飞阳回忆起了,去年她还在佚名门,因为不小心撞入了师姐的温柔乡,吓得她原地破窗,摔了个四脚朝天的事。 “我体型大,人又重,不如师姐轻盈,要不师姐和讲毒小师侄凑合一下,我一个人单独骑乘一匹?” 沈飞阳右手摸了摸耳朵,心说一匹马坐两个人,和一匹马驮一堆行李再坐一个人,也不知哪个更累些。 李清风却道:“师妹,你左手伤得重,又如何控得了马匹?莫要牵扯了伤处,延缓了恢复才是。” 莫讲毒也在一旁嗯嗯地帮腔,双手双脚地赞同大师伯说的话,沈飞阳无奈,只好答应下来。 “师姐,我这么高的个子,坐你前面不合适,还是坐在后面吧。”沈飞阳比李清风高了将近半尺,不过骑马之时坐下后,其实大差不差,但李清风要控制马匹,还是坐在前面的好。 “好。”李清风这次没有犹豫,而是直接答应了下来,搞得沈飞阳总觉得是自己心思龌龊,在那对着师姐瞎想。 毕竟师姐是看着自己长大的,想来比旁人更亲近一点,也是正常的吧?沈飞阳活了两辈子,也没感受过正常母女之间该如何相处,因此虽有犹疑,却还是迟疑地遵照着师姐的吩咐做事。 于是她便在李清风的帮助下翻身上马,坐在了大师姐的身后,想着自己上辈子搭乘乐团朋友的摩托车时,要搂着对方的腰固定身形,便伸手环住了李清风的腰肢。 沈飞阳心想,师姐虽某些地方发育得比她好多了,但腰还是蛮细的,难道练软兵其实对身材塑形也很有益? 李清风感知到九师妹的手揽住了她的腰,脸上一热,声音却毫无变化,转头看小师侄已经上马准备好,才道: “讲毒师侄,我们走吧,能赶在年前去见四师弟才好。” 莫讲毒应声,三人便催马前行,踏上了北归之路。 第155章 半路叫人 自新邑之围结束后,唐友灵若是处理完公务,没事便会跑到莫问行的医馆瞧瞧,虽然也不是来帮忙的,只是和莫问行有一搭没一搭地闲聊,不过新邑守将赏脸来,谁敢说些什么? 莫问行对此乐在其中,就算二师兄领着家眷来找他,也没能阻止他不经意间狂撒狗粮的行径,直到年前几日,大师姐和小师妹把他的小徒弟带了回来。 “师兄。”沈飞阳袖子揣着手,站在院子里瞧着屋内正与大师姐聊天的唐将军,用右胳膊肘捅了莫问行一下,“可以啊,四师兄,趁着三师兄不在家,这么快就开启春天了?” 莫问行瞟了她一眼,“别乱说,人家唐将军可是名门之后,将门虎女,怎么会看得上我一个江湖郎中……都是没影的事儿!” “嗯嗯嗯,有没有影你自己清楚。”沈飞阳嗖得一下窜出去老远,腰一扭,完美地避开了师兄袖子里针匣射出的银针,拍了拍自己的袍子角。 “这北方天气是干燥,怎么大夫火气都这么大了,师兄,要不改日煮些凉茶败败火?” 莫问敖领着闺女囡囡和夏十一娘,默默地站在院子里,围观这场鸡飞狗跳,顺手把飞出来的银针捡了起来。夏十一娘早些时候受觅雨诊治,现在神智也恢复了清醒,只是还是不会主动说话。 她虽然忘记了曾经发生的种种噩梦般的场景,但却也能意识到,自己好像也因此失去了至亲之人,因此不愿开口说话。 莫问敖之所以带她从山上下来,是遵从觅雨吩咐,来找四弟给夏十一娘配些药的,顺便和四弟一起过个年,打算年后再回佚名门。 莫问行被沈飞阳气得弯眉倒竖,掏出判官笔,欲要拿师妹试试什么叫阎王叫你三更死,没想到沈飞阳身子一拧,冲着莫问行一呲牙: “师兄,别费力气了,我现在都泉龙境了,你轻功身法没我快,你的判官笔就更点不到我了。” “而且我胳膊断了,待会儿要是嚷一嗓子……”她眉飞色舞,示意房中正在愉快交谈的唐友灵和大师姐莫问清。 “算你狠。”莫问行想了想大师姐腰上黑漆漆的鞭子,最终默默把判官笔收了回去。 “四师兄,别生气嘛,走走走,咱们买菜去买酒,待会儿大师姐下厨,叫唐将军一起吃饭哈。小师侄!去找找包袱里我买的南诏茶叶,给唐姑娘泡一壶尝尝!” 沈飞阳回头朝二师兄和囡囡眨了眨眼,囡囡回了她一个大大的笑脸,她才得了九姑姑给她买的特产,一对花纹漂亮的银镯子,心里自然是高兴的。33qxs.m “诶!”莫讲毒在厨房脆生生地应了一声,沈飞阳推着四师兄出门了。 人际社交这种事还是推给大师姐办比较妥贴,他俩就不在这捣乱了。 “小九啊,你前些时日从北洲回来,怎么一转眼又跑到南诏去了?尸傀之祸,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二人跑到坊市里买肉沽酒,实际上是沈飞阳付钱,莫问行拎货,毕竟她胳膊现在骨头还没接到一起,左臂不能乱动。 沈飞阳左瞧瞧右看看,想着不愧是大衍陪都,临近年关了,还是有人在兢兢业业地卖货。 “莫非最近北边也有尸傀了?”她虽然眼睛看着商贩售卖的货物,脑子里却还想着南诏之事,现下回想起来,那白家在深山老林里潜伏多年,养了那么大个玩意,应该不至于没有后手。 万一跑到东洲中原,折腾起这边的老百姓来,也不是没有可能,毕竟当年灭了白家的,可是东洲武林正派。 有余力做那么大个尸傀,就必然也有报复东洲武林的心思,可惜那巨型尸傀运气不好,碰上了她这么个三阳绝脉还学了佛家心法的怪胎,只好复仇大业未半中道滚回黄泉了。 “此话我只对你讲,小九,十二月初时刘家庄曾有庄户来请我,说他家有庄户似乎被什么东西啃了肩膀,浑身发冷、神智不清,庄子里的大夫摸了脉,只探出脉息现死象,我过去瞧了,不似瘪咬病。” 莫问行压低声音道:“最后,还是路过的老君山道长解决了此事。” 第156章 元狩元年 新帝临朝,于元日改年号为元狩,远在新邑的沈飞阳听见了这个消息后,涮肉的手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后闷头干掉了三大盘羊羔肉。 元狩,虽然大概率是巧合,但看来卫茗徵是铁了心要干大事了。 “师姐,我明日要去长安了。”眼看大年初五的古董羹宴就要结束,沈飞阳觉得自己吃得差不多了,才提起了此事。 李清风给囡囡夹菜的手一顿,轻声问道: “是你想去的吗?” 沈飞阳斟酌了两息,才开口道:“我从早便与她约好,有诏必入京,不可食言。” 李清风将这筷子肉夹入囡囡的碗中,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继续涮菜、捞菜。 由于她沉默了,原本吃得还算尽兴的莫问敖都不敢再出声,他与四师弟面面相觑,连带着莫讲毒也坐在原地一动不敢动,只有夏十一娘神色迷茫地看着气氛突然古怪起来的宴会。 最后还是囡囡开了口:“九姑姑,我不想你走,你多陪囡囡玩几日好不好?” 沈飞阳笑道:“囡囡,既然想要做大侠,可也不能整日想着玩了,师公教你的武艺,都学会了吗?” 囡囡却道:“我想要学九姑姑的武功。” “我的功夫,你学不了的。你现在梅花桩能跳几层?”沈飞阳笑着摇摇头,她当年学武吃得苦,可比囡囡现在苦多了。 “唔……”囡囡眨巴眨巴眼睛,“第十根?九姑姑,你教教我嘛,怎么做到一口气跳七十二根的?” 沈飞阳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延缓了五日才动身。 “师姐。”莫问敖站在李清风身后,看着不远处九师妹教导他女儿的身影。他现在没了鼻子,时时刻刻都戴着面具,唯恐吓到旁人。 “师弟。”李清风近日话也少了许多,她本就是内敛的性子,许多事不爱讲到明面上来。 她又何尝不明白,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讲,小九对她没有恋慕之心,才是正常的。她们太过熟悉彼此了,那日的沉默是她无声的抗议,可这份抗议,又有什么用? “小九……终究是长大了啊。”莫问敖叹息道,师父刚将师妹抱回师门时,那襁褓包裹着婴儿加起来,都还没有他的小臂长,如今却已经是个能挡在他身前、单刀勇闯玉容教的侠客了。 “是啊……时间果真如白驹过隙。”李清风有些恍惚,她想,或许回不去了,那个围绕在她身边的乖小孩终究是该离开了。 往昔的惊鸿一瞥、温暖的回忆,像一滴落在水中的墨,渐渐地扩散开来,留下来的只是一缕缕如烟般的絮,似乎在告诉水的主人,曾经有一滴墨滴进来过、晕染过她的生活。 她想抓住那滴墨,却在手探入其中时搅浑了这汪水,李清风这才意识到,经过近十年的沉淀,这滴墨早已随着她的血液融入进经脉、泵入她的心脏,再难将其脱离出来。 可她总放在心上的那个人,究竟是十年前小潭旁那位捧着桃子的少女,还是眼前这个为了一文钱孤身夜闯北洲营地、跨越千里刺杀秦燕皇帝的沈飞阳? 李清风原本被掏空的心顿时又充盈了起来,她眼中原本的悲伤和落寞,逐渐被另一种东西取代。 第二天,沈飞阳便一个人骑马离开了新邑,临走前,李清风什么都没说,只是为她塞了些好入口的干粮和酱肉。 “小九往后若是有事,便传信来新邑吧,我近几年大抵不回山门了。” 沈飞阳点头:“师姐打算在新邑久居?” 李清风笑着摇头道:“未必,只是觉得前几年的好时光都辜负了,想再看一糟这天下河山。”www.33qxs.m 沈飞阳愣了愣,只是说:“若是李将军沉冤昭雪……师姐想去云州,便找人到长安联络我,我陪你去。” 李清风心头一热,点了点头,只说了句“珍重”。 正月廿七,沈飞阳抵达了长安城。 彼时卫茗徵刚从两仪殿下小朝会,正要去甘露殿继续工作,听说沈飞阳来了,换了常装便往紫宸殿去了。 紫宸殿乃皇帝寝宫,沈飞阳被黑羽卫从北边的内重门带入衍朝的皇宫里,颇有种刘姥姥进大观园的应接不暇感。 衍朝皇宫建筑风格并不华丽,而是以恢弘大气为主。南门进入的是太极殿和三省六部的办公区,北门才是进到皇帝寝区的所在。 沈飞阳有卫茗徵送她的玄鸟纹玉佩,又有傅七领路,纵然她此时风尘仆仆,也没什么人来阻拦。 毕竟卫茗徵后宫里就她一个“君侍”。 “问心。”卫茗徵并未第一时间进入紫宸殿内,而是在外面等了一小会儿,大内里有七位泉龙境高手,沈飞阳也不好轻功赶路,免得闹出大动静来,因此来得晚了些。 “陛……”沈飞阳刚要行礼,便被卫茗徵一把抓住了右手,“问心可忘了,我们当初是怎样说好的?” 沈飞阳无奈道:“这毕竟是皇宫……” 卫茗徵只是笑笑,“那又如何?”顺便丢给身后跟着的宦臣宫女一个眼神,她们便很有眼色地退下。 “你的胳膊怎么了?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她拉着沈飞阳走入她的寝宫内,早有人备好了茶水点心,放在了卫茗徵平日休息用的案旁。 “不必,南诏时伤的,到新邑时师兄已经给我瞧过了,只能先养着。”沈飞阳接过卫茗徵倒的茶水,浅抿了一口。 卫茗徵点头:“可是和尸傀之祸有关系?” “有个原本被武林正道灭掉的世家,在南诏鼓捣出一个巨型尸傀,干掉它废了我些力气。”沈飞阳也不隐瞒,将南诏之事简要地说了一遍,包括她如何遇见了离秋月的事。 不过蓝沄剑给她告白的事她倒是没说,其实她有点搞不明白,蓝沄剑为何会对她心动?她有什么好的地方?理不清头绪的事,她便也不说了。 说了倒叫卫茗徵多想。 “……”卫茗徵眉头微挑,听完她讲了事情的经过,又看沈飞阳神色平静,似乎并没有把“前婚约对象”放在心上的意思,也就不在追究些什么了。 身为人主,这点容人之量她还是有的嘛。 第157章 吐谷浑往事 “吐谷浑之事,你有何看法?”二人闲聊了几句,卫茗徵才把话题扯了回来。 毕竟当初沈飞阳在南诏,只丢给了黑羽卫寥寥数语便走了,信传回到皇宫大内时,又过了一段时日。 虽然卫茗徵早有把吐谷浑收拾了的心,她派遣的将领也秘密到陇西道的高原上集结兵力,就等一声令下了,但她还是想问问沈飞阳的看法。 “吐谷浑……你听说过业火教吗?”沈飞阳捻了块点心,吃到嘴里,发现是咸的,感觉不错便又来了一块。 卫茗徵点头:“自然是听说过的,皇祖父在朝时,吐谷浑的王,若是没有业火教宗师的承认,便不能做正式的王,其教众势力更是影响到吐蕃、党项,不过这二国如今已经不复存在了。” 沈飞阳点头,“我遇见你之前,曾去吐谷浑游历了一番,你可知我在那见到了什么?” “我见识过业火神教的大师,以南洲邪法为新教众灌顶,这灌顶需要两岁幼童的头盖骨为法器、十五少女的……”沈飞阳止住了话头,斟酌了一下用词。 “还需要未满十五岁少女的元帕血,这未满十五岁的少女和两岁幼童的头骨,自然不是从吐谷浑王公贵族家出身的子弟那里挑选过来,而是从当地的差乌拉人家中挑选。” 沈飞阳淡淡地说道,回想起她潜入业火教神寺见到的场景,不由得感到一阵恶心。 “那些人家啊,连掖庭的罪奴都不如。” 卫茗徵眨了眨眼睛,她虽打过吐蕃,但却未曾了解过那边的情况,因此并不太明白这差乌拉是什么意思,便问道:“这差乌拉又是何解?” “说得好听的叫劳役,说得不好听点,便是两脚的牲畜。”沈飞阳叹道,“若是这类人,和你掖庭的罪奴一样,只是一国之中的少数人,也就罢了,可这差乌拉,却是吐谷浑的大多数。” 卫茗徵手指轻轻敲着桌面,心中粗略地估算了一下,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也就是说,当地有许多劳力,只能为这业火教教徒卖血卖肉?” 她心里粗略地算了算帐,心说这得是多少税收,多少人口?多少壮劳力?换成大衍的兵制,又是多少士兵? 沈飞阳点了点头,“对,不仅如此,他们的儿女也只能做业火教的牲口而已,活人与畜牲同住,想杀便杀,想取骨做法器便能做,无人可管,无人敢管。” 她顿了顿,复又说道:“所以,我走之前,把他们教内大宗师砍死了,顺便一把火把那鸟寺烧了。”彡彡訁凊 卫茗徵听后愣了愣,“烧了?”她突然想起,吐谷浑和南诏相约攻蜀地,中途不战而退,就是因为业火寺被“天降神火”给烧了,吐谷浑人认为是天罚,才退了兵。 “原来那时的火是你放的……” 沈飞阳喝茶的手一顿,疑惑地问道:“什么?” 卫茗徵摇摇头,笑道:“只是在感叹,你我竟如此有缘。” 倘若沈飞阳不烧那业火寺,卫茗徵也不会代表衍朝皇室,押解南诏皇太子去南方,二人便不会在百越相遇了。 “你若是将吐谷浑攻打下来,可有治理此地的办法?”沈飞阳抬眼看着正在沉思的卫茗徵,轻声问道。 卫茗徵为自己倒了杯茶水,浅浅抿了一口,“只要我大衍军士能够打下那吐谷浑的逻惹城,擒住那业火教大宗师,那吐谷浑的人便是大衍子民了,我如何待中原的子民,便如何待他们,还愁民心不定?” 沈飞阳却摇了摇头:“我觉得你有些小看那里人的愚昧程度了,有道是仓廪足方能知礼,吃得饱才能明辨是非,若是有人自你生下来时,就给你灌输你是牲畜而非人的观念,你会轻易相信外来人吗?” 她离开吐谷浑时,觉得烧了业火寺,其实也改变不了什么,只能逞一时之快而已。 一个人能做的事,实在太有限了。 “那你说,我该如何?”卫茗徵饶有兴致地问了起来,想看看沈飞阳以江湖人视角,会有什么想法。 沈飞阳想了想,觉得提出一些设想也无妨:“比如,除了废除吐谷浑的农耕制度,再试试用魔法打败魔法?” “什么又叫魔法打败魔法?”卫茗徵听得糊涂,只管问道。 “卧佛寺和蜀州的寺庙,总归也有精通佛法的高僧吧?那业火教所宣扬教义,在我看来与佛法同源,不若请些高僧到那论道,比较之下,那业火教邪法自然会破。” 沈飞阳知晓东洲历史,这吐谷浑的业火教,并非似她生活过那个时代的历史里,是由和中原通婚传来的大乘佛教,而是早年吐谷浑的旧朝贵族,逃到南洲学来的三脚猫功夫,后来又融合了他们本地的民俗教派而成。 所以,某种意义上,说是邪教也不为过,现在早就不是那种需要人牲祭祀的原始社会了,吐谷浑上层贵族肥得流油,下层人民瘦得像竿,证明生产力并没有差到食不果腹的地步。 说到底,谁家好人的宗教要拿小孩头骨当法器啊? 卫茗徵点头道:“此乃攻心之举,倒可以一试,不过未必能成。还有么?” “还有……你有没有听说过劳动改造?”沈飞阳眨着眼睛问道。 “呃……是和流放服徭役类似么?”卫茗徵尝试着理解了一下,沈飞阳点头道:“类似,但又不完全一样。” “服徭役嘛,只是劳其筋骨,劳动改造嘛,重在通过劳动教化人。你想,衍人进了吐谷浑,当地的贵族肯定要倒霉,但你又不能全杀了,好好养着不仅浪费钱,对方还有聚众叛乱的可能。” “不如让他们一边学习衍人的法律文化,一边进行劳动工作,等他们心悦诚服,真心悔过,真的打算好好做人了,再说怎么处置。” 沈飞阳回忆着自己上辈子的那个社会怎么治理罪犯的,一边给卫茗徵描述道。 呵,对于这个时代而言,反正俘虏也和罪犯没啥区别,干活总比被坑杀了强吧? “至于怎么劳动,打仗嘛,总会有不小心打坏了东西的时候,正好可以叫这帮人去修,实在不行,还能支使这群人去修路,也好能帮你更好地控制吐谷浑。” 卫茗徵听后,倒是若有所思了起来,她觉得这个办法,对付北洲人战俘,好像也怪合适的? 第158章 平平无奇的君侍日常 沈飞阳只负责提点思路,卫茗徵自己就会将具体措施脑补完整,随后她打算立刻和朝臣们商议一番,细细理清其中章程细节。 她感觉,往后要是伐楚成功了,倒是可以先试试“劳动改造”这个法子,不用把所有世族全都杀光,还能省出一波民力和财力,教化楚地民众,真是可喜可贺。 什么?到时候楚地世家不配合怎么办?没关系,衍人的刀饮了百余年北洲人的血,再饮些世族的也不会嫌多。 南楚要伐,吐谷浑要打,北伐也要准备。不过事得一件一件做,饭得一口一口吃,卫茗徵可以说是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和沈飞阳聊完天就派内侍到三省六部抓人,拉到两仪殿商量新的计划。 等她忙完公事,回到紫宸殿,沈飞阳这个君侍早就哈欠连天,她风尘仆仆赶了一路,还没歇脚换衣服便被黑羽卫拉进了大内,早就困了。 “若是乏了就早点歇息,不必等我。”卫茗徵带了些地方的折子上来,打算在晚膳前先处理一下公务,见沈飞阳状态懒懒的,便如此说道。 “啊?我睡哪?”沈飞阳心说,您老走之前也没说让我走还是留,我这也不敢转脸就回靠山王王府睡大觉啊。 “睡哪?”卫茗徵愣了愣,突然想起自己还在服丧期,好像不能同房,但就这样把沈飞阳放回去,又有些舍不得。 “等用完晚饭,你就先歇在小榻上吧。”卫茗徵展开折子,仔细地阅读,沈飞阳也不吵她,安心地垂着头打盹。有侍女轻手轻脚地进了紫宸殿,将小榻上的被褥也换了一套。 晚饭是八菜一汤,鸡鸭鱼肉应有尽有,卫茗徵日常用饭不讲排场,四个菜足矣,但毕竟沈飞阳来了,才又添了四样。 她们二人吃饭并不需要旁人侍奉,原本在一旁伺候的侍女内侍也全数退下,二人用饭时便依旧和往常一样,一边吃饭一边闲聊。 “不愧是御厨啊,除了做饭有些清淡,这手艺可以啊。”沈飞阳喝了些骨头汤,竟觉味道十分鲜美,不由得咂咂嘴感叹道。 味道不错,但和她比还是差了点。 卫茗徵笑道:“一个月那么多月俸拿着,若是还不如民间食肆,我又怎么会养着他们?你眼下伤了胳膊,不宜吃口重的东西,且先忍忍吧。” 沈飞阳点了点头,看看这一桌子菜,全都是高蛋白,非常利于身体健康,于是风卷残云般地吃了个干净。 一更天,等卫茗徵沐浴回来,沈飞阳早就在小榻上睡下,猫儿也正窝在她的枕边,听见她进来的动静,一人一猫都迷迷糊糊地睁开了眼睛,打着哈欠问她怎么还不休息。 卫茗徵没有说什么,只是摸了摸一见是她又把眼睛闭上了的黑猫警长,感受着手心里盘靓条顺的皮毛,随后走入帐中睡下。 第二天,等卫茗徵都坐上了两仪殿的龙椅,沈飞阳还抱着猫呼呼大睡呢。 沈飞阳就这样在大衍太极宫里过了三四天养猪般的生活,每天除了吃就是睡,吃饱了喝足了就窜起来,像寻宝一样挖掘各处隐藏的泉龙境高手较艺一场,直到那六位泉龙境都和她打了个遍,她的毒手终于要伸向金吾卫了。 金吾卫大将军魏韵和宰相魏龄是堂姐弟的关系,魏韵如今五十有六,是难得一见的军旅中出身的泉龙高手,也是大衍皇室第七位拿着皇粮的供奉。 她除了作为供奉保护皇室安全,还负责皇城的巡逻安全、消防安全等等问题,沈飞阳这几日在皇宫大内上蹿下跳,到处抓泉龙境供奉切磋,魏韵也是看在眼里,记在心上,顺便报给了新帝。 结果新帝听后只问了句“有没有伤到人?”便不再询问,大有只要没伤了和供奉的和气,就无所谓随君侍怎么折腾的意思。 魏韵忍了,毕竟这沈君侍不仅是皇帝的枕边人,还是她侄女婿的弟弟,他们也算有些亲戚关系。既然说得上是亲戚,就不能驳了人家的面子。 但当她接到金吾卫军上报,说沈君侍拉着船,蹲在南海水面上,用不知道哪里撅来的树枝子叉鱼的时候,魏韵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虽然太极宫的北西南三海相连,在这三池里养的鱼,的确有供给皇家观赏、食用的意思,但是身为皇帝君侍,怎么还能跑到皇帝后宫的花园里叉鱼玩? 魏韵绷不住了,她心想,以前见侄女婿沈飞昭,只觉得那个进退有度、知情守礼的文人君子,如此君子,怎么会有这么个不着调的弟弟? 于是魏韵亲自跑到南海旁,打算苦口婆心地劝说一下这位沈君侍,若不是还记得对方是杀了秦燕大皇帝的英雄,圣人亲封的靠山王,魏韵都想把这熊孩子抓上来打一顿了。 等她气势汹汹地跑到南海旁,正巧看见沈飞阳手拿削尖了的长杆树枝,那枝头尾端还有一条六七斤重的鱼,被树枝穿透了尾端,正在木棍上扭曲挣扎。 她边上还有只乌云盖雪花色的肥猫,正津津有味地吃着小鱼,魏韵一眼就认出,此猫正是圣人登基后养在宫中的那只。 无他,这猫又肥又滑头,别看圆成这样,从地上窜到宫殿房顶时却和寻常狸猫一样灵活,因此给魏韵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沈君侍。”魏韵行礼道,尽管她是金吾卫大将军,但沈君侍毕竟有王爵的爵位在身,比她的侯爵加封级别要高,因此这礼数是不能缺的。 沈飞阳拎着树枝抬眼,看见是身着金吾卫甲胄的魏韵,心里顿时乐了。 她正愁金吾卫所在皇城南边,而自己现在住在皇城北端,没办法找这第七位高手出来,于是想了这么个主意,跑到卫茗徵家后院的湖里叉鱼,果真把这位金吾卫大将军给引了出来。 “魏将军。”沈飞阳昨日才拆了夹板,现在也能勉强抱拳行礼,魏韵知道君侍带伤进宫,看她行礼别扭了些,倒也没有见怪。 毕竟这和在皇家后宫园林南海叉鱼比,也不算什么。 “沈君侍千金之躯,又是圣人亲封的王爷,还请君侍莫要忘记,您代表的是皇家颜面,若是想吃鱼了,吩咐一声,尚食局自会为君侍代劳,切不可再行如此轻浮之事。” 沈飞阳点头道:“魏将军所言极是,不过沈某虽得圣人青睐,却是江湖草莽出身,江湖之人讲理,是要比个拳头大小的。” “君侍此言何意?”魏韵抬头询问,见沈飞阳说话还算好声好气,也没拉出长辈的架子来。 “魏将军,我素闻您乃军中高手,不如与我比试一场?若是您赢了我,我自当不再生事,若是您输了……”m.33qxs.m “若是魏卿输了,便由着沈卿在这宫中四海钓鱼吧。魏卿,你不必犹疑,此事也不会外传,朕来亲自见证。” 卫茗徵的声音在魏韵背后响起,她听说了大将军因为沈飞阳进御花园逮人,便暂时放下公务赶了过来,怕二人真起了冲突结仇。 主要还是忧心沈飞阳,怕她得罪了金吾卫,顺便得罪了亲哥哥老丈人家,为以后埋下祸根。因此才出声,将此事由私下切磋,变成了奉天子旨意较艺。 她都下旨封口了,宫内之人再有胆子也不会瞎传,因此不管是谁输谁赢,都不会失了面子,也不至于结仇了。 顺便她也是想看看,沈飞阳的武功到底强到了什么地步。 第159章 靠山王府 南海旁一战,究竟谁胜谁负,在金吾卫内部来说,至今是个谜团。 金吾卫内部的士兵,一直觉得沈君侍作为一个江湖人,不可能打得过手拿六十斤重锤的魏大将军,江湖武斗就是一寸长一寸强,一力降十会的道理,他们觉得,沈君侍只是精通刺杀,正面作战,可未必赢得过将军。www.33qxs.m 只有魏家的家仆知道,那日将军急匆匆地从皇宫中赶回来,换了身衣裳才回去继续当值。为将军浆洗衣服的侍女发现,魏韵将军的袍子和外袴内裈,都被剑整齐地切出一条长道子来。 那破口处正是魏韵大腿动脉的地方,好在也只是割开了衣服,并未伤到魏韵的皮肉,也没留下血迹。 不过沈君侍第二天就从皇宫出来,回她的靠山王府——也就是前长公主府去住了,她觉得在皇宫吃饱了就睡太罪恶了,决定还是回到靠山王府,指挥府兵清扫出校场来练功。 “你家主子招我进京,究竟何事啊?”沈飞阳练过早功,才看见傅七已在校场旁站了许久,便在回去休息的路上顺便问了一嘴。 “末将不知,不过这个月初十便是陛下的寿诞,望王爷切莫忘记。” 沈飞阳喝酒的手一顿,觅雨给她的药已经吃完,对方只告诉了她吃完了再找她要,却没告诉她去哪找。好在她还记得这事,提前在四师兄那泡了些药酒,用来压制自己的绝脉。 反正蓝沄剑已将那蛊虫的作用告诉了她,她现在几乎百毒不侵,师兄配的药就算有毒也无所谓。 “她找我回来,不会就是让我陪她过生日吧?”沈飞阳咽下苦涩辛辣的酒液,突然觉得,这玩意比讲毒师侄熬的苦汤子,还要难喝不少。 若是有机会再见到觅雨,能不能让她给改良一下口味? “……末将不知,但陛下听说王爷受伤,很是担忧。”傅七只是低头拱手,不再多言 沈飞阳沉默了一会儿,也不再和傅七搭话,自顾自地回到了卧室。 这卧室原本就是卫茗徵登基前公主府的寝殿,沈飞阳曾在此暂住过几日,见过一眼其中陈列摆设。现在她才搬进来,仔细打量之下,竟觉得和以前一样没什么变化。 她走入寝殿的内室,看着收拾得干干净净的梳妆台、新铺的床褥和床帐,花瓶中还插着一支杏花,显然这里常常有人打扫,却并未抹除上一任主人的生活痕迹。 沈飞阳环顾四周,最后鬼使神差地坐到了梳妆台前,看着梳妆台上的铜镜,陷入沉思。 她在皇宫和卫茗徵一起住的这几日,好像没怎么见过卫茗徵点唇抹粉,早上也大多都是天不亮便穿戴整齐起床出去,只有用膳时才会过来找她。 起得比鸡早,睡得比狗晚,沈飞阳觉得,用这话形容卫茗徵目前为君的生涯,倒是不算过分。不过卫茗徵自登基以来,已经过去了大半年,料想与南楚开战,也就没几天的事了,她会忙是正常的。 沈飞阳拉开梳妆台的抽屉,才发现里面竟然放了许多精致的小盒子,她随手拿出一个方形的小瓷盒,打开一看,竟是一盒胭脂花片。 所谓胭脂花片,就是口脂红纸,女子将这种薄纸放在唇间轻抿,便能为唇上妆。 沈飞阳想起自己前世幼时,老师们在孤儿院里组织看电影,她见电影中的古装女子用胭脂花片为唇间点红,觉得新鲜,便在看电影后偷偷撕了些老师用的复写纸,学着那些女子的样子,将复写纸放在唇间抿了一下。 结果自然是只在嘴上留了点蓝色的痕迹,沈飞阳摇头笑笑,随手捻起一张胭脂花片,蹭到了手上些许。 她莫名开始想象起卫茗徵化妆时的样子,大约也会将这红纸抿在唇间…… 沈飞阳解开腰间酒囊,又喝了口酒,觉得自己不能再胡想下去了。 “陛下,沈君侍出宫了。”卫茗徵刚下朝没多久,正打算回去吃个饭再看折子,就听傅五向她禀报了消息。 “哦?去哪了?”她脚步一顿,决定去看折子,等下叫些点心对付两口算了。 “先是回了王府,现下君侍又去了街上。” 卫茗徵点点头,脚步一转便回了两仪殿。 二月初五,大衍发布了讨楚檄文,公开指责楚国背信弃义,不顾早年高宗朝的衍楚之约,与北洲人狼狈为奸、屠戮伤害东洲百姓,遂封镇国将军唐明先为兵马大元帅,横渡怀江伐楚。 元狩帝卫茗徵在官员宣读檄文后亲自出城,为征楚的将士们送行。沈飞阳则作为围观群众,远远地看了一眼那黑压压的人马,心说不愧是和北洲人打了百年战争的悍兵。 要是这么一大帮子黑甲兵冲向她沈飞阳,她只有跑的份。沈飞阳想起卫茗徵手中似乎还有三千重骑兵,据说这群重骑兵都是铁甲覆面,不知道是否也如传说中的玄甲军一样骇人? 毕竟铁甲覆面,一般来说只露两只眼睛,想想十几个这样的一米九大汉,身披重甲、浑身浴血、拎着一丈长的马槊冲向你,还挺……惊悚的。 思及此处,沈飞阳突然觉得,拿这个法子吓唬人好像也挺不错?改天她也要去打一副毫无花纹的铁面具,往后行走江湖时装神弄鬼,应该也很有效果。 二月初十,天子寿诞,原本按照衍朝的传统,这一日是要定为节日,为天子祝寿的。不过卫茗徵还在丧期,而且朝廷要打大仗,自然是一切从简……不,是干脆不办。 但放假的传统还是被保留了下来,按理天子寿诞,朝廷要休沐三日,不过卫茗徵还是在初九这日批了一天的公文,深夜才换了便装,秘密出宫,去了靠山王王府。 “你来了。”她到王府时已经子时三刻,沈飞阳自然还没有睡,而是坐在寝殿前的院子里。 这院子里现下支起了两个小锅、一张桌子,桌子上还倒扣着一个木盆。卫茗徵见那两个小锅上都堆了火盆,咕嘟嘟似乎烧得正旺,空气中还弥漫着荤香,不由得好奇道: “这么晚了,在煮什么呢?” 沈飞阳揭开了锅盖,煮得金黄的汤便露了出来,一股香气直冲院落。 卫茗徵闻着很熟悉,是火腿和鸡吊出来的汤,她在叶榆城时喝过。 第160章 寿诞汤池 “怎么不去厨房做?”卫茗徵看着沈飞阳盖上了浓汤的锅盖,转身站到桌子后面。 “厨房的厨师太啰嗦,再说这么晚了,叫人家坐在灶台边陪着我熬鹰,还是不是人了。”沈飞阳指了指刚刚她坐过的位子,卫茗徵便坐下,看着沈飞阳揭开木盆,里面竟是一团面团。 “吃过晚饭了吗?” 卫茗徵老老实实地摇头,“未曾。”她早上用过早膳,临申时才想起吃下一顿,晚上看折子久了,也只是吃过两块点心,现下还真有些饿了。 “那个,叫什么来着……”沈飞阳一边单手揉着面团,一边对着旁边叫了两声,有侍女赶紧跑了过来,俯首道: “见过圣人,王爷,奴婢名叫春生。” 沈飞阳点点头,“春生是吧,去厨房拿副碗筷和盘子来。”她嘴上说着,手上也将面团擀成了饼状,随后将面饼卷起,右手手掌摁在中间,逐渐将面饼擀薄。 “我左手现下还用不上力,你凑合些吧。”嘴上虽然如此说着,沈飞阳叠好了被擀成薄薄一片的面饼,拿起菜刀飞速地将面饼切得细细的,这时春生也拿了碗筷过来,沈飞阳这才打开另一口锅。 里面竟是沸腾的滚水。沈飞阳先摸出鸡蛋,搅动滚水,单手将鸡蛋打入,随后盖上盖子,待到成型后才捞出放到盘子里。 卫茗徵眼见她抖开面条,随手将细面丢入锅里,不过二十息便捞起来挑进碗里。再打开炖汤的锅子,盛了一大勺浓汤出来,浇在这面上。 沈飞阳将锅底的火腿片和鸡肉夹了出来,又把事先备好的笋丝丢进去烫熟,趁着这个功夫将火腿和鸡肉迅速切丝,一应食材放到热腾腾的面碗上摆好,才端到卫茗徵面前。 藏在暗处护卫的傅七粗略地估算了一下时间,沈君侍这套行云流水下来,从擀面煮面到端到圣人面前,也不过一刻钟而已。彡彡訁凊 “我手不好,扯不了那么长的面,你吃切面将就些吧。” 卫茗徵接过热腾腾的面碗,笑道:“这是给我做的长命面?” 沈飞阳点头:“虽然应该和御厨的做法不同,不过味道不一定比他做得差。” 卫茗徵先浅浅喝了口汤,顿觉早春晚间带来的寒意便被这一口浓汤驱散,她平日里用饭吃得都相对慢些,今日却一口气都吃光了。 “这里还有,若是不够,可还要再添些?”沈飞阳看她吃得痛快,接过空碗问道。 “不必了,晚上吃多了不好。”卫茗徵晚风一吹,才察觉出额角浸了些汗出来,于是用衣袖轻轻擦了擦,“我想先沐浴。” 沈飞阳点点头,叫人去准备洗浴的水,她自从长大开始会游野泳后,很少会再到木桶里洗澡了,也不知道卫茗徵平常习惯在哪洗。 毕竟她现在是无垢体,其实平日出了汗,拿清水冲一冲就可以了,不怎么需要用皂荚、澡豆之类的东西来清洁身体,行走江湖时也十分方便。 因此她被侍女引到卫茗徵沐浴的房间门外,脑袋还是懵的。 “君侍,圣人请您进去侍奉。”实际上公主府早期是有专门的洗澡女官的,不过自从这座府邸变成了“王府”,洗澡女官这个职位,直接在卫茗徵的授意下被撤掉了。 “……我?进去侍奉?”侍奉什么?洗澡还要别人帮忙的吗?沈飞阳很想问,她没见过世面,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给一个成年女性沐浴。 但她问不出口。 那侍女点点头,随后微微俯身便离开了,把沈飞阳晾在了原地。 沈飞阳站在原地迟疑了一会儿,寻思着上辈子在孤儿院和音乐学院,常用的也是公共澡堂,自己没必要紧张什么,便推开门进去,再把门从里面关上。 刚一进去,沈飞阳便被热气扑了个脸,抬眼看眼前却是个屏风遮挡,转过屏风才是卫茗徵淋浴的地方。 她这才知道,原来卫茗徵的潜邸中竟然挖了个泡澡的池子。 这池子不算太大,约莫就一两丈的长宽,热气袅袅,馨香弥漫,沈飞阳这才懂得,什么叫兰汤沐浴。 “沈王爷。”空荡荡的房内响起了女人熟悉又温和的声音,“愣着做什么?” 沈飞阳目光集中视线,透过袅袅水汽,看见了有人踏入水池内,她喉头紧了紧,轻声道:“我不知道该怎么‘侍奉’别人沐浴。” “无妨,你过来陪我说说话即可。”卫茗徵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和以往一样平静,她的心中其实在紧张。 “说些什么?”沈飞阳咽了咽口水,觉得脚底有些打滑,便将皂靴鞋袜脱下,赤着脚走到池子旁。 这下她想不看清卫茗徵都难,只不过比起均匀的身材,沈飞阳第一眼看见的却是对方身上的伤。 不只是右胸胸口和小腹,肩上、背上、腰上、腿上都有过不同程度的箭伤、刀伤、枪伤的痕迹,那些伤痕有的淡了,有的却还保持着狰狞的姿态,无一不是在诉说着这位戎马君王的前半生。 沈飞阳虽然在新邑遇虎后,为了确认她身上有没有别的伤口,曾把她身上都摸了个遍,但手上触摸到的和眼睛见到的震撼终究是不同的,她呐呐地蹲在卫茗徵身后,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她跑江湖跑了将近十年,身上也没有卫茗徵的伤痕多。 卫茗徵则是有些不安,她肩膀动了动,连带着锁骨也更明显了些,“是不是……是不是很丑?” 沈飞阳摇摇头,“我不觉得,你本就是军旅中打出的名望,身上有伤反而说明你以前身先士卒,这都是西北军兵能够信服你的证据。” 卫茗徵轻轻咬着嘴唇,仿佛又回到了叶榆城外初见时,傅音才会有的状态:“沈飞阳,你是不是……在叶榆城就见过我的身子,所以才……” “没有!”沈飞阳否认的斩钉截铁,随后她又补充道:“新邑的时候我也没看,只是摸了一下。” 卫茗徵的脸登时就红了,重复道:“只是摸了一下?” 沈飞阳连忙解释:“那次真的只是在确认你有没有别的伤,我没有趁人之危!” 她顿了顿,才又说道:“这些都是你为了你的国家和百姓战斗过的象征,我并不会觉得丑陋。” 卫茗徵听闻此言,心头一跳,转身看向沈飞阳的脸,目光却刚好撞入对方湿漉漉的眸子里。那双眼睛明亮、清澈,漆黑的瞳孔中,透露着让人无法怀疑的真诚。 她心跳得更厉害了,她心想,也许这世上没人会再比她更懂自己了。于是鬼使神差地,卫茗徵从池中站起,凑到了沈飞阳的跟前,用手掌轻轻地覆在了对方的唇上。 随后,她的吻落到了自己的手背。 第161章 何为君侍 沈飞阳因这惊人又克制的举动而呆了一瞬,随后她便反应了过来,一把扣住了正欲脱身的卫茗徵。 “为何?”手上是湿漉漉的微凉触感,沈飞阳隐隐地运起心法,将一丝带着她灼热内息的内力打入了卫茗徵的经脉中。 “什么为何?”突如其来游入经脉中的暖意,倒是让卫茗徵身体微微抖了一下。 “为何……做出刚刚那般举动?”沈飞阳盯着卫茗徵的嘴唇,心中却是有些焦躁。m.33qxs.m 沈飞阳活了两辈子,算算灵魂的年龄都快超过五十岁了,别看她起哄师兄师姐时很来劲,可她并没有真正意义上的谈过感情,根本就是个行动上的矮子。 她不明白,很多事对她来讲,还处在一个无法言喻的懵懂状态。所以沈飞阳有时会很疑惑,蓝沄剑为什么会喜欢她?她明明也没做出过什么特殊的事情啊? 至于卫茗徵……沈飞阳能够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对她有念想,主要还是源于叶榆城的三个月—— 她离开叶榆城时,才发觉自己早已习惯了“傅音”的存在,习惯了有个人会认真地听自己在讲什么,哪怕在大多数人、甚至是傅音在内,只觉得这不过是她信口胡说的。 但也只有傅音会认真听她说那些“新鲜词汇”,每次都会耐心地询问其中含义,尽管那真的是她胡说的,也只是一笑了之而已。 沈飞阳觉得,自己前世时,小时候因为过于省心而并不受孤儿院老师的关注,所以年龄渐长后选择了吹笛,因为笛声锋锐却不刺耳,哪怕是合奏时,也既不会抢了别人的,又不会埋没在齐鸣的乐器中,因此很适合她。 现在有人不需要自己吹笛,便能听得见自己的声音,她很难不会对这样的人产生念想。 “那你为何又要躲着我?”卫茗徵被她直勾勾地盯着,心中跳得更快了,刚刚的举动已是她能做出的极限了,现下自己又没穿衣裳,叫这人这样搂在怀里…… 她只好用问题回答了问题。 沈飞阳的神色黯淡下来,她松开了扣住卫茗徵的手,后退了一步,“我没有躲着你。” 为何躲着她?自然是因为卫茗徵是皇帝,是封建王朝中顶尖的存在,光是这一点,就足够沈飞阳将刚冒出苗头的恋爱脑直接拍死在摇篮里。 她一非世家豪强,二非文官武将,手中无钱无权也无兵,空有一身杀人技,等到卫茗徵年纪渐长,国祚之事被提上议程,她又拿什么去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就凭她砍死个北洲皇帝?沈飞阳倒是没有想过,自己对卫茗徵那莫名其妙的占有欲来源于哪里,或许是从新邑开始的,又或许是从叶榆城便产生了。 新邑去往长安的路上,沈飞阳护送着卫茗徵,遇见过不止一波杀手,最后都被沈飞阳杀了个干净。她那时只想着自己捡回来的人,好不容易被她救活了,自己又怎么能容忍别人对她的觊觎和伤害? 她丝毫没有意识到,这种心态衍生出了一种占有欲,仿佛在海边拾贝壳的小孩,恰巧捡到了个最漂亮的,便固执地认为这是自己的所有物,认为任何人都不该从她的手中抢走贝壳,看也不该看一眼。 若是捡来的贝壳被人盯着、跃跃欲试地要买走,那她不如不要。 “你……你莫非其实嫌恶我吗?”卫茗徵见她后退一步的动作,心中却凄楚了起来,是了,对方虽不觉女子相恋有什么不妥,自己却并未问过她,是否真的能够接受此种感情。 沈飞阳抬头,目光里带着惊异:“这话又是从哪说起?我只是……” “沈飞阳。”卫茗徵抱着胳膊,坐回了温暖的汤池里,沈飞阳打入她身体的内息已经消散,现在她又觉得有点冷了。 “你可知我为何要选你做君侍?” “为了征楚讨北?少花些时间应付朝臣?”沈飞阳下意识地脱口而出,严格来讲,卫茗徵拿她当工具人的事,她倒是没怎么介意过,因为卫茗徵虽未曾将计划和盘托出,但也事先征求了她的同意。 总之比离氏姐弟强多了。 “你附耳过来。”卫茗徵看着这一池兰汤,心想也不知这浴间另一侧的擦身干巾还够不够用。 沈飞阳不疑有他,便赤着脚走过去蹲下,没想到卫茗徵竟强拉她的脖领,一把将她从池边拽进了水里。 “扑通”一声,池中的水花被高高溅起,沈飞阳只觉好像摔了个大屁股蹲,她下意识地用右手随手抓住了个东西,准备借力翻身坐起,不想反应过来时才发现,她抓的竟然是卫茗徵的大腿。 “你现在明白为什么了吗?”卫茗徵能抡得动四十多斤的马槊,手腕上的蛮力还是有的,沈飞阳不对她设防的情况下,被她拽进水里轻轻松松。 尽管她现在被人抓住了大腿。 沈飞阳反应过来,抬眼看她面上平静,脸颊却是绯红的,赶紧把手撤回来,腰眼一使劲便直接从池底站起,开始摸自己衣服的扣子。 今天早上她为了练武,穿得是窄袖圆领袍,并未穿她行走江湖时常穿的褙子,解开倒是不算费力。 “你脱衣服做什么?”卫茗徵此言可谓是明知故问,不过她还是有点紧张地缩住了双腿,尽量离沈飞阳远点。 沈飞阳把湿漉漉的衣服往池边一放,“你将我拽入兰池,难道不是想要我侍奉你沐浴?穿着衣服我又该如何侍奉?” 卫茗徵在水中抱住了膝盖,看着对方身上逐渐没了衣裳,她默默地缩到了角落里。 “不是你把我拽下来的,又离我那么远作甚?”沈飞阳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才转过头去,看着卫茗徵难得一见的鹌鹑样,不由得开始恶向胆边生了。 “我没有躲着你。”虽然微微颤动的肩膀出卖了她,但卫茗徵还是神色平静地回应,她在重复沈飞阳刚刚说的话。 于是沈飞阳刚刚升起的恶胆又落了回去,她挠了挠脸颊,才轻声说道: “卫茗徵,其实……我大约是喜欢你的。” 第162章 不言中 卫茗徵心中的欣喜瞬间燃起,她缓缓抓住了沈飞阳的右手,轻声道: “有你这句话,我便已觉得足够。” 沈飞阳垂眸,“但……” “你不必说,我都明白的。”卫茗徵看她神情,见她欲言又止的态度,也大约明白了其心中忧虑。 她不再缩在角落里,反而靠到了沈飞阳的身边,素手轻轻抚上了她的嘴唇。 卫茗徵身为同有继承权的皇女,自小经略、武艺样样不落,她十六岁便提得动沉重的马槊,拉得开一石弓,指尖也早就覆了一层薄茧,抚到人的嘴唇上,实在叫人难以忽视。 “我自知现在如何拿言语哄你,你都不会轻易相信的。唯有光阴才能证我心意,沈飞阳,你……你能不能,能不能给我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饭要一口一口地吃,引诱警觉的猫也要一步一步地来,卫茗徵早已在这场拉扯中蹲下身,将鲜美的鱼儿放到了手中,静静地等待着猫小心翼翼地靠近她。 这是圈套,却也是阳谋,若是神女真的无意,也不会落入她的梦中。 “……好。”沈飞阳沉默了半晌,扭头看向了卫茗徵,“君王一诺重如千金,你已为我折腰数次,我若是再一动不动,便真是天底下最不知好歹的人了。” 卫茗徵只是轻轻地捏着她的手心,点了点头。 “我别无所求,只想你还如当初在叶榆城时那般待我即可。” 沈飞阳回握住她的手,轻声问道:“卫茗徵,你为何会心悦于我?” “为何?”卫茗徵凝眉,微微思索了片刻,却道:“你可知,我从何时开始想要伐楚?” 沈飞阳微微一怔,却还是回应道:“何时?” 卫茗徵深吸了一口气,将此事娓娓道来:“我十八岁时,曾因巩固衍楚的怀江会盟,去参加过楚国宫宴。” “那时我横渡怀江后,便做常人打扮,兜兜转转地去看了看大江以北的风景,却见庄稼汉瘦骨嶙峋,普通人交不起租子便卖儿卖女卖自己,或是将妻子的肚皮借给旁人,以此增加收入。” “一家收入全仰赖劳作的男子,虽不得温饱,却依旧心心念念盼着孩儿是个男孩,只为了将来多有一个人耕作。” 她摇了摇头,叹道:“世家大户能以番薯喂猪,养成后再宴宾客,隔着一条水渠的农户却吃二两陈米也要细细打算,见过此番景象,我才明白太祖皇帝为何要限制衍地世家大族购置田地,又为何将女子从后宅推到人前。” 兴许是泡得久了,卫茗徵从池中站起,缓缓走到池子的另一端,自己拿过干净的巾子擦拭身体。 “如今江湖豪杰虽也有忠义之士,然大多数人都是世家出身,自然当以师门家族为先,不会多在乎常人的死活。你却是我第一个见过的,真正会忧虑百姓的江湖之人。” “许多侠客亦会如此,我只不过是他们其中之一罢了。”沈飞阳望着卫茗徵擦拭身体的背影,心想在军伍混迹过的皇帝果真不同凡响,至少看这后背上恰到好处的肌肉感,就和旁人不一样。 不会太纤细,也没有过分的健硕,非常的恰到好处。 “或许吧,但在我眼中,你是不一样的。”卫茗徵拾起木盘中的木梳,开始起自己的梳头发,随后嘴角愉快地上扬: “什么样的人,会对稚童声称自己是杀手,却只用一文钱,便去干掉了八十名北洲士兵呢?”www.33qxs.m 一提起这事,沈飞阳脸“唰”得一下就红了,她站起身,蹑手蹑脚地走到卫茗徵身后,伸出右手,仅凭单手便一把将她拦腰抱起。 她们二人并未裹着浴衣,卫茗徵乍然间双脚离地,惊叫了一声。 “我只是看他可怜而已,并不是为了什么。我长在东辽,出生起便不算衍人,也不是楚人,硬要说的话只能算个野人江湖客。”沈飞阳如此辩解道,尽力忽略着右臂别样的细腻触感。 卫茗徵被她这样抱起来,有些羞恼,伸出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颊:“如今你入了我的寝殿,又做如此孟浪之举,想不承认你是衍人也晚了,快放我下来,在汤池房内如此行事,成何体统?” 沈飞阳这才依言松手,一个箭步从汤池内跳到岸边,心想靖哥哥还能和拖雷做拜把子的弟兄,自己和女帝……又有何不可? 思及此处,她便运起内力,将周身的水汽蒸干,见那放干巾子的木盘旁又叠着两身寝衣,才顿觉卫茗徵原是早有预谋。 “时候似乎不早,是不是该歇息了?”沈飞阳捡起一件衣服套在身上,好在寝衣本就宽松,不必在意尺寸的问题。 卫茗徵才将头发梳好,见她擦都没擦,又干干爽爽地披上了寝衣,顿觉惊异。 “你都不擦擦的吗?现下天还未曾回暖,若是着凉了,可如何是好?” 沈飞阳心一横,嘴上却如此说道:“我有特殊的办法,可以蒸干身上的水,你想不想学?” 卫茗徵见她神色不太对劲,却也暂时想不到不对劲在哪,便点了点头: “若是能学,自然是好的,不然每次沐浴都要花上许久的时间。”毕竟衍朝早期,官员是有“沐浴假”可放的,朝中官员有时会去专门请假到混堂洗澡,可见沐浴是件多麻烦的事。 也就是皇家比较有钱,卫茗徵自己私库也颇为丰厚,才能时时用得这汤泉汤池。 沈飞阳挠了挠脸颊,拎起另一件寝衣便套在了卫茗徵身上,转身将她扛在了肩上。 “既然你想学,那我便教你。”说罢,趁着卫茗徵没反应过来,便闪身从这汤池房内消失,不过三十息就回到了寝殿。 一直藏在暗处默默关注这里动静的傅七在房外一愣,看着汤池房的大门还在原地摇晃,里面的人却不见了踪迹,心中惊诧的同时便运起轻功,窜到了王府的寝殿外。 结果才靠近了房门不到三丈,她便止住了脚步。 于是傅七从二更天值夜班值到了四更天,期间默默地叫王府内的下人时刻备好热水,以防圣人要用。 她心想,还好沈君侍是女的,不然主子要是在丧期有了,肯定要被兰台那帮一张嘴便是礼法的倔老头骂上一年。 第163章 养精蓄锐 卫茗徵直到四更天才睡,卯时就因往常的生物钟醒了。她翻身坐起,并未觉得身体有睡下时那般酸痛,反而神清气爽,精神也并未因熬夜不济。 “今明两日不是说休沐吗?”习武之人睡觉都比较轻,她一坐起来沈飞阳便有所察觉,不过她是嘴起了,眼睛并未睁开。 “习惯了,可是吵醒你了?”卫茗徵见寝衣被踢在一旁,翻身将寝衣抓了回来,重新披在身上。随后卫茗徵将被子掀开,却什么也没看见,心下疑惑。 “找什么呢?”沈飞阳叫被子带起来的冷风一扇,眼睛也睁开了,翻身滚到一边,又缩回了被子里。她视线顺着卫茗徵的视线去瞧,发现对方在看身下的床褥,神色怪异地问道: “你不会是在看落红呢吧?” 卫茗徵轻轻咬了咬嘴唇,嗔怪地瞧了沈飞阳一眼,就见对方打了个哈欠才道:“我又不是几百年不修指的老妖怪,真给你弄出血来,倒是我不心疼你。再说你都是一国皇帝了,还在乎这个干嘛?” 她却摇头道:“不一样的,你是我心爱之人,我……怎么可能不在意。” 这倒是让沈飞阳脸红了,她不顾身上没穿衣服便坐起,轻轻揽住了卫茗徵: “新婚之夜落红,乃是寻常夫妇年纪太轻,二人不通此事,才会有元帕血,不然为何新妇回门前都不可再与丈夫同房?想来必然是伤到了那里,要歇几日恢复才行。” 沈飞阳心想,这虽然未必是她生活过的那个世界,但果然某些地方的封建程度还是一样的。 她有现代人芯子,虽然是孤儿院长大,又不是没读过书,自然知道那所谓的落红是怎么一回事。 “你我都早已过了及笄之年,又不是在那般年纪才相遇的,没有落红才是正常,若是真见了血,你可又要不舒服好些天,那样我才是该打的。” 卫茗徵很少有如此小女儿家的作态,听沈飞阳如此宽慰她,虽然不能全然理解,心中却也是欢喜的,随后却发觉了她话中的不同寻常之处: “不通此事?这么说来,你就通晓此事了?怪不得昨夜见你行事老练……” “没有!”沈飞阳赶紧辩解道,她单身了两辈子,怎么能受这种不白之冤! “咳,其实是我曾经看过些医家典籍,所以略略懂些道理罢了,要说通晓,那不至于,我也是头一回……”沈飞阳觉得觅雨给她彭祖术这种事,说出来大概更让人误会。 毕竟觅雨现在是她师娘,虽然江湖之人未必知道师父赤心剑和觅雨之事,但是吧……她总觉得被长辈送了这种东西,感觉怪怪的。 卫茗徵则是神色怪异,她上下打量了沈飞阳一眼,确信对方并未哄骗自己,才道: “什么样的医家典籍,会讲这些东西?你若说你看了避火图,我倒是还能信你一二。”不过这话倒不是卫茗徵真的不信她,她只是想逗逗沈飞阳而已。 毕竟瞧她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的样子,也怪可爱的。 “……那书确实和避火图差不多了。”沈飞阳感觉像吃了什么东西被噎到了一样,艰难地说道:“但它真的是医家典籍,不过是讲养生之道的。” “原来如此。”卫茗徵若有所思,皇家倒是也有一两本类似的书籍,珍藏在地库里,不过是讲男女阴阳调和的,意在劝导皇帝如何注重身体。 只是她才登基不到一年,还没看过。 “江湖上奇人异士颇多,你能寻来这种书籍,倒是不算奇怪。”卫茗徵点点头,据说地库里那两本,还是早期高宗朝从江湖上得来的呢。 沈飞阳这才松了口气,抱着她再聊了一会儿,二人便又躺下歇息,这一觉睡到日上三竿才起。www.33qxs.m 二人用过了午饭,下午便回了皇宫,卫茗徵毕竟是皇帝,平常来说,一言一行皆有起居郎专门记录,昨天本就是背着起居郎溜出来的,现下离宫太久,不是好事。 毕竟休沐期结束后,第一天早上就是大朝会,卫茗徵可不想兰台御史又跑到朝会上说她的私生活问题。 沈飞阳与她在皇宫内说些私房话时,起居郎虽然也会同内侍一起被她轰出去,但这终归只是小问题,起居郎可以不记录在册,但离宫太久,那按照起居郎那种刚直的性格,被发现的话,肯定要给她记上一笔的。 于是下午二人泛舟于北海,沈飞阳直接在船上支起了钓竿,瞧着远处在岸上伸着脖子瞪着眼,手里还拿着笔册的女性,不禁转头问道: “起居郎就不放假的吗?”也太惨了,沈飞阳觉得这官不仅会不招皇帝待见,还要像个跟踪狂一样记录皇帝的言行,放假都放不自在,薪水也没多少。 不过也是个要职,不仅要能文能武,往后他们写的东西还要被修订史册的史官参考,因此沈飞阳只是感叹这官有些吃力不讨好,却并未轻视过起居郎。 “起居郎共有两人,她们二人轮流当值的。”卫茗徵头戴帷帽遮阳,坐在沈飞阳身旁的矮凳上,“我有时公务繁忙,忙起来时不会注意到起居郎在,你可也要谨言慎行。” 她顿了顿,复又说道:“虽然你不在朝领实职,但是身负王爵爵位,又在礼部记了君侍,按照惯例,你若是在我身旁时行为不当,兰台也是可以参你一本的,切不可做孟浪之举。” 沈飞阳点头:“我知晓了,我可不想衍朝史官和御史都骂我,往后会注意的。”她虽然觉得好像有点麻烦,却也答应了。 毕竟还有人乐意干这吃力不讨好的活,愿意冒着被砍脑袋的风险骂皇帝,说明这衍朝文人还算有些风骨在的,文人脊梁没被打断,武人悍不畏死,说明衍朝还没到气数尽的时候嘛。 卫茗徵笑了笑,也不再叮嘱些什么,若非她现在和沈飞阳在一处,行为也会被起居郎一起写到起居注里,她也不会有此番提醒。 她更乐意沈飞阳能在她宫中自在些,若是沈飞阳因被规矩拘着,叫这深宫带走了那份活气,才是不好,她不愿意那样。 二人都不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等着鱼上钩,悠闲地度过了这一个下午。 第164章 北洲来客 三月初,沈飞阳开始了皇宫到王府两点一线的活动,不为别的,主要是要对左手进行康复训练。 想要恢复到七成的实力,还需要一定的时间,沈飞阳自断臂以来再接上也半年有余了,虽然她已经习惯了将双手剑当作单手剑来用,但失了一只手的战力终究麻烦,因此对此事格外上心。 此时,唐明先率领的衍军已经渡过了怀江,打下了广陵、庐州,并收复了襄州城,正打算开拔水军,横渡大江,直奔江城而去。 衍楚战事如火如荼,唐明先打算从水陆两线作战,封死了江南通往郢都运粮的通道,顺便先派人治一治江南的世家贵族,结果导致不仅鱼米之乡人心惶惶,楚国朝堂上下也开始人人自危起来。 甚至有人提议暂时迁都,到番禺或是筑城躲避衍军的攻击,气得离秋染在书房内好一通打砸,最后却没有驳斥提议的大臣。 二月衍朝发布檄文,三月就打到了广陵,原本楚军还仗着怀江和大江天险,认为衍军常年陆地作战,一定没有可用的水师,因此从未将衍人放在眼里。 结果没想到,衍军真的集中起精力来,竟是如此迅猛。 这一日,沈飞阳正在靠山王府的演武场练功,忽听得有人叫她,便放下了手中的石锁,转过头去。 “王爷。”傅十身着金吾卫军服,冲着沈飞阳抱拳拱手。 “将军何事?”沈飞阳认得他,却忘了他排行老几了,便客客气气地称一句将军。 “圣人有事宣您入宫。” 沈飞阳一愣,寻思着自己晚上也要去皇宫大内睡觉,有什么事这会儿要找她说的? 她心思一转,猜想和朝中之事有所关联,便赶忙道:“还请容我更衣觐见。” 结果不出她所料,她没被招进紫宸殿,而是两仪殿,甚至在这见到了丞相魏龄、镇国将军傅驰原以及其他三位大臣,沈飞阳能认出傅驰原,主要原因还是因为眼熟。 别说,乍一看还真有点像她七师兄莫问语。 “陛下。”沈飞阳像模像样地行了个礼,她是王爵之身,不需要向其他人折腰,因此只是向其他人微微颔首。 卫茗徵点头,叫人给她搬了把椅子,“靠山王,你可知朕为何叫你来这两仪殿?” “臣不知。”沈飞阳保持恭顺的扮相,俨然一副不问世事的男宠做派。 卫茗徵便叫魏龄与沈飞阳详细说了此事,原来是北洲派来了使臣,想向东洲的皇帝要回他们大皇帝的皇冠与脑袋,朝会上大家商议,争论许久,也没争论出个结果来。 一部分文臣认为,应该将秦燕皇帝的头颅还回去,恩威并施,警告北洲人勿犯边境后,再赏赐使臣,以彰显衍朝作为东洲大国的威严宽厚。 另一部分人则认为,该让北洲人从哪里来滚回哪里去,两地世仇数百年,将来北洲人要是胆敢再犯边境,就拿秦燕皇帝的头祭旗,才不愧对大衍将士们的抛头颅洒热血。 双方争执不下,最后还是北洲的使团派人来,说想要刺杀了大皇帝的武士与北洲的勇士比上一场,这两方争论不下的朝臣才想起,京里还有个背着人头回来的靠山王,于是卫茗徵便宣她入宫,问问她的意见。 沈飞阳听罢后忍住了想要挠耳朵的手,拱手道:“陛下,臣可以出面迎战北洲勇士,只是这瑟勒莫的头颅一事,陛下和各位大人能否听我一言?” “但说无妨。”卫茗徵倒是饶有兴趣,毕竟前线已经来奏报,唐明远在江南抄了好大一波世族的老家,现在国库又立马进账几千万两银子,还免了一两万衍朝民夫的徭役,她心情好的很。 “各位大人,可曾听说过割地赔款?” 傅驰原眸中精光一闪:“自然是听过的,此乃雍朝建国前,十国之乱时期才有的事,王爷的意思可是让北洲人割让城市?” 沈飞阳点头:“将军高见,正是如此。在下虽草莽出身,也深知我大衍抗北是多么的不易,如今北洲人早被军民赶出了东洲地界,然此番战乱也导致河东道百姓死伤无数,北洲人打败了,难道不该赔偿我们的损失吗?” 那三位沈飞阳不认识的大臣,其中一人却沉思道:“然此举却是不妥,若是叫对方割地赔偿,秦燕人狗急跳墙,重新反扑我朝北境,可该如何是好?” 沈飞阳拱了拱手:“这位大人,您可知为何北洲人连皇冠要一并要回去?秦燕虽效仿我朝称帝,其冠冕却要同皇位一起传承,我师父盗来的皇冠,性质对北洲人而言,和我们的玉玺一样。” “瑟勒莫毫无防备地身死,想来他的儿子们也会积极争夺秦燕皇位,然而皇冠却在我朝手中,他们要称帝,却得不到父亲的冠冕,自然会内部分裂,僵持不下,恐怕连统一大军、兵临思结城都做不到,又何惧之有?” 皇冠可不止是象征意义那么简单,它还代表了一个国家领袖的尊严。 想想看,皇帝脑袋和皇冠都一并叫敌国人给摘了,而瑟勒莫南征前却并没有立皇太子,这秦燕的皇冠可不就成了北洲人的玉玺吗? 秦燕的皇子,那最终必然是谁能拿得到皇冠,谁才能拥有被承认的即位权利,沈飞阳觉得,不趁着这时候狮子大开口更待何时呢? 正好卫茗徵想打北洲人也需要钱,拿了北洲人的钱打北洲人自己,也算是一种物尽其用了。虽然听起来吃相不好看,但是仁义礼仪四个字,是对世仇北洲帝国秦燕讲的吗? 沈飞阳说完这番话,看各位大臣似乎若有所思,猜测等下他们要讨论,便起身告辞了,反正说到底,她也就提个意见,究竟怎么做当然是专业的人来做决定了。 卫茗徵见她识时务地告退,便点点头,叫她不必回府,先去紫宸殿歇着。 等沈飞阳出了门,她看众位卿家神色各异,便开口道:“靠山王所言,诸卿有何想法,尽管说来。” 傅驰原率先开口道:“陛下,末将以为,靠山王所言甚妙。我大衍将士为抗击北洲人死伤无数,因此万不可便宜了北洲人,寒了天下将士们的心呐。” 魏龄也拱手道:“臣附议,只是此事万不可掉以轻心,还须详细筹谋。” 见文武两位大员都同意了,另外三位也纷纷表态,于是卫茗徵吩咐内侍去三省叫人,打算今天就把这事儿议出个章程来。 第165章 何必当初 “你们居然才和北洲人要两千万两白银?”沈飞阳囫囵将这一口汤咽下,开口说道。 “有臣子认为,北洲多荒蛮之地,要多了恐怕拿不出来。”卫茗徵夹鸡肉的手一顿,说完话后才将盘子里的鸡腿夹到沈飞阳碗里。 过几日她就要和北洲的勇士比试武功了,听说那北洲的勇士一共三人,个个都是泉龙境,得多补补。 “……我觉得论钱这回事,不如还是让户部的人去开价较好,他们既然会哭穷,也该会要钱吧?” 卫茗徵笑了笑:“那怎么行,这岂不是职责都乱套了,户部替礼部都把事情做了,以后礼部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照你这么说,他们若是给不出来,岂不是白白费这番心思?”现下紫宸殿内无人,卫茗徵说话也较为放松,沈飞阳抬手给她也夹了块排骨,“先说好,你先就当我胡说的,别太放在心上哈。” 卫茗徵拿着汤匙点头,两只眼睛瞧着她,示意她先说着。 “要两个亿,可以不一次性付清,叫他们分期付款嘛。”沈飞阳觉得,衍朝大臣商议之下只要两千万赔偿,应该也有自己的考量在内,因此她只是说出另一种可能而已。 “分期付款?可是像纳岁贡一样,叫他们一年给多少银子?”卫茗徵若有所思,她清楚地知道,叫北洲人一次性结清,那两千万白银应当是差不多的,剩下多余的部分,可未必要得来。 “差不多,反正北洲不也有很多牛羊马匹嘛,都要点,我想你们肯定也将这些考虑进去了。” 卫茗徵点了点头:“舅舅还提议要三万头羊,两万头牛,八千匹马,这些大约还在北洲人的承受能力内。” 沈飞阳想了想:“我觉得可以再提一提上限,比如要五六万头羊,五万头牛,四万匹马。” “你们可以先提出一个让他们难以接受的数,然后叫他们一次性先付总数的四分之一或三分之一,剩下的那些没赔偿的款项顺延多少年的期限、每年具体给大衍多少再详定。” 她说完这话后顿了顿,随后恶劣地笑了一下:“这样条约签下来,他们若是老老实实交钱还则罢了,往后他们要是翅膀硬了,不愿意交钱了,这不是正好有借口发兵到北洲去了吗?” 沈飞阳这只是在照搬她前世学的课本上一些列强的做法,加上古代早期周边国家纳岁贡的制度,综合出来想出的法子。 总归这北洲的秦燕是要挨揍的,揍之前先从它家里抽点血,能让它变得筋骨无力才好。不把它们打怕了,知道疼了,这北边的战事,真的是会没完没了。 卫茗徵思考了一下,觉得这事也不是不可行,遂决定明日小朝会再议一遍。现下吃饱喝足,她休息了一下,看了会儿折子,便转身去沐浴了。 等沐浴回来,也到了一更天时分,起居郎早就在太极宫下匙前出宫了,而卫茗徵打算借着灯火再看一会儿折子,没想到手还没摸上桌子,有只胳膊就从身后揽住了她的腰。 “别闹,先让我看会儿公务。”卫茗徵手搭上了腰上缠着她腰的胳膊,轻轻地推了推。 “你这一看下来,看到二更天也未必想起来歇息,这才过了一个月,便要我独守空床了么?”沈飞阳可是不依不饶的,上次靠山王府一夜之后,她这一个月心脉都未曾再躁动过,现下期限要到了,她却不想喝酒了。 “哪有,这不是每日还与你一起……”一起同床共枕吗,卫茗徵咬了咬嘴唇,虽然她们在皇宫里住的这些时日,倒是什么都没做,但这话她也说不出口。 “今日便早点歇了吧?”沈飞阳将下巴搭在了她的肩上,揽着她的手抱得更紧了些。 “……好。” 一枝红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这边衍宫如何温馨和谐,大江对岸的楚宫气氛便如何凝重。 离秋染内心还在纠结,焦急地在书房中来回踱步,前线战况愈发的紧张,他这个皇帝还在考虑要不要携朝臣南迁。 最近又听闻北洲人派遣使团,去大衍请求将北洲皇帝的脑袋还给他们。 这对楚而言并不是一个好的信号,北洲人向衍国低头了,这说明至少在秦燕皇帝的项上人头被还回去之前,北洲人不可能再度兴兵伐衍。 而那个将北洲皇帝的头砍下来的人,原本该是被他掌握在手上的三阳绝脉。www.33qxs.m 他愤恨,他不解,那莫问心不过是沈家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野种,自己给她赐婚这等荣耀,她竟然不知好歹,还眼巴巴地去给卫家的老姑娘当“男宠”。 笑话,两个女人,还说什么君侍?什么男宠? 离秋染甚至想将此事公布于天下,狠狠地戳破卫茗徵,让天下人都知道,衍朝的新君有余桃之好,但最终被他姑姑离霜兮直接拦住了: “陛下,你若是将此事公布于众,那我们离氏岂不就是在告诉天下人,我们是明知对方是女人,还将女儿嫁过去的笑话?” 离霜兮此话虽有袒护之意,但也是纯粹的大实话,她现下早已为侄子刚愎自用、同时恶了李清风和沈飞阳而懊悔不已,更不能让这份关系再恶化下去。 清风可是宁愿为了她师妹问心亲手干掉沈钰和四位皇室供奉的人,若是离秋染在这火上浇油,让小问心再置于险地,难保清风不会亲自杀进楚宫,亲手要了染儿的性命。 到时候她在挚友和亲侄子之间,友情和家国面前,又该如何选择? 于是,在离霜兮的好言相劝之下,离秋染他为了离氏那岌岌可危的脸面,也只能作罢。 他的皇姐离秋月,现在已然成为了楚国的笑话,未来驸马爷竟然提着那么大的功劳公开投奔衍朝,现在不仅成了东洲人知名的英雄,还入了宫成了君侍,现在离秋月一直闭门不出,谁也不见。 对此,离霜兮只能感叹:“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呢!” 第166章 三人单挑(1) 北洲使团和衍朝的鸿胪寺、礼部因着割地赔款之事,在谈判桌上吵了三天的架,最终因为先前说好的与刺杀瑟勒莫皇帝的武士比斗,谈判则暂时告一段落。 沈飞阳这几日白日练基本功、复健左臂,晚上就到紫宸殿里夜夜笙歌,精神不但不见萎靡,反而变得愈发充足。 她如今内力澎湃、气息稳定,深感彭祖术之玄妙,竟然又将本门开山武技佚名无影探穴手领悟了不少,因此就算北洲人有三个泉龙境要与她轮流比试,她也并不畏惧。 “我们北洲的勇士,一向认为暗杀别人是不道德的,因此秦燕国内的许多武者,并不服气你们衍朝人。” 秦燕使团领队的使臣是一位身高九尺、体型宽胖的大胡子男人,说这话时面上还带着倨傲,鄙视地看了站在卫茗徵身旁的沈飞阳一眼。 他怎样也想不到,刺杀掉大皇帝的武士竟是个个子不高的小白脸,还是衍朝皇帝的男宠。 看看这纤弱的身板,看看这白净的面皮,简直和女人一样,被这种人暗杀了领袖,简直是耻辱!所以他们早早地准备了高手过来,要找机会杀掉这个小白脸,为大皇帝雪耻。 沈飞阳倒是无所谓,毕竟他们大皇帝的脑袋还在傅驰原的手旁,因此对他们不痛不痒的挑衅根本不感冒。 这次的比武分三场,每一场比试的内容不一样。第一场比拼拳脚,第二场则是比拼兵械格斗,第三场却是马战。 前两场都还好,卫茗徵一听第三场比马上格斗,顿时就担忧了起来。她从未见过沈飞阳的马术和马战实力,马上也讲兵器长短,更需双手操持,沈飞阳左胳膊还没好利索……彡彡訁凊 “陛下。”沈飞阳听完北洲人提出的武斗内容,转身拱手道:“微臣没有马匹和长兵,不知可否向陛下借上一匹宝马?” “准了,去,将朕的汗血宝马给沈卿牵来。”沈飞阳拱手谢恩,随后便直接下场,准备第一场比斗。 北洲的拳脚高手乃是泉龙境巅峰水平,此人身高九尺,膀大腰圆,看步态却能发现这是个灵活的胖子,沈飞阳比他矮了许多,却并未被对方气势震慑,只是抱了抱拳。 “请。”沈飞阳虽然在比武前也签了生死状,这三场不论结果如何,皆是死伤自负,但她的心态很平和,她很自信,玉龙之下,单打独斗加上近身作战,没人是她的对手。 “哼。”那人高傲地斜了她一眼,便摆出来架势准备比斗,沈飞阳却问道: “来之前,你可曾向家人道别过了?” “这与你何干?”那人口音生涩,却也听得懂东洲的语言,沈飞阳摇摇头,“可惜了,这场比武之后,你就再也见不到你的妻儿老小了。” 说罢她直接跟步出手,一拳直奔那宽大汉子的面门而来。那汉子面色一凛,双手交错挡住了这一拳的冲击,噔噔噔后退了两步,随后重新起势,直奔沈飞阳的心口袭来。 沈飞阳以手卸力,寻他的破绽,五指变爪,施展了莫辩理教给她的追风寻龙爪,一招捉云式直奔那大汉的穴道抠去。那大汉步法灵活,扭动庞大的身躯躲开这一爪的袭击,二人如此之下,你来我往地斗在了一处。 两人拳法皆是拳拳到肉,那北洲汉子仗着身高体壮,想用蛮力压制沈飞阳,沈飞阳却灵活多变,渐渐地看出他拳路的破绽。 二十回合后,沈飞阳虚晃一招,五指成爪,直奔那北洲大汉下三路而去,看得围观男性群众倒吸了一口凉气。 傅驰原心说,圣人选的这君侍也是个狠的,没过三十招便要拆人的祠堂,看来以后还是不能得罪了。 那大汉也察觉到了沈飞阳出手狠辣,急忙双手下叠,欲要挡住沈飞阳的爪风,未曾想对方此乃虚招,他的手刚一向下,沈飞阳的巴掌就从右边扇到了他脸上,一掌打得他脸上横肉直颤,眼冒金星。 随后沈飞阳握掌变拳,使出十分的内力,一拳又捶到那泉龙境汉子的下巴上,打得那汉子槽牙从口中飞出,刚想还击第二拳便又打到了鼻梁上,只听得“咔吧”一声,那汉子的鼻梁骨竟被打碎,血霎时间流了满脸。 第三拳直奔那猛汉的太阳穴而来,那汉子抬手欲挡,却不防这也是虚招,沈飞阳见他胸前露出破绽,一肘子便顶到对方的心肺上,登时大汉便喷出一口鲜血,倒在了地上。 “第一颗人头,一百万两白银,还望贵国不要吝惜钱财。”沈飞阳嘴上说着,手上擒住那大汉的脑袋一拧,就听见令人牙酸的颈骨折断的声音,那大汉当场就没了气。 沈飞阳拎着他的领子,丢到了场外,“若是秦燕不愿意交这一百万两,就让这位好汉在长安城头暴尸吧,也好叫大衍的百姓看看,如今北洲人是何等的孬货。” 有金吾卫军士,在魏韵的示意下,迅速将那北洲男子拖走,没给北洲使团反应的机会。 “第一场,靠山王胜!”内侍尖细的嗓音响彻演武场,北洲使团面面相觑,随后第二位挑战者飞身踏入比武场内,朗声道: “东洲的武士,由我来会会你!” 沈飞阳一看此人也是北洲人打扮,身高八尺有余,面容黝黑,胡子却顺直,仔细看脸更像个东洲人,再听他说东洲官话几乎没什么口音,心中大概有了个猜测。 “你母亲被北洲人掠走受苦,你竟然还给伤害母亲的人卖命?” 那人倒是不惊异于沈飞阳道破他的出身,只是不屑道:“弱肉强食才是狼的生存之道,她太弱了,被蚕食是注定的。”说罢便抽出刀来,喝道:“你到底打还是不打?” 沈飞阳一看,乐了,用刀的啊,那不担心了。她转身,从一旁拿过卫茗徵送给她的伏魔刀,此物卫茗徵之后也未曾要回,她们事成之后,这把刀便成了定情信物。 两方人在这比武场内剑拔弩张,沈飞阳率先提刀而上,直扑那北洲男子,那男子也不慌不忙,提起刀便向沈飞阳冲了过来。 电光火石之间,白刃交错时反射的阳光照亮了整个演武场,有人的头颅被高高甩起,鲜血喷溅了一地。 “第二颗人头,北洲人,你现在欠本王赎尸体费两百万了。” 人头滚落在地上,沈飞阳冷笑,论起用刀,还能有比她更强的泉龙境? 第167章 三人单挑(2) 第三场马战,沈飞阳却只借了把仪仗用的陌刀,便翻身上马,打马踏入那演武场内。 “东洲的皇帝,光看斗武也好生无趣,贵国可敢用这场马战,与我北洲勇士赌上一场?”北洲使臣见连折了两位泉龙境,便有些急了,遂出言叫了暂停,拱手对卫茗徵说道。 “北洲贼子,你们不会觉得你们有底气和我大衍谈条件吧?”傅驰原在一旁冷声喝道,刚刚的比试,他早就看清了沈飞阳手上的刀正是他妹妹生前所用遗物,暗知这靠山王果真对皇帝意义非凡,因此此言有袒护之意。 卫茗徵却摆了摆手:“舅舅稍安勿躁,不妨先听听他们有何说辞。”她目光移到演武场内,见沈飞阳和北洲的武者骑着马,分别站在演武场的两端,才耐心问道: “使者想与朕赌什么?” 那北洲大汉微微俯身:“若是我国勇士赢了,那靠山王的遗体和刚刚两位高手的遗体,我们都要带回去。我们谈判桌上未曾议好的条件,也希望贵国能够重新考虑一下。” 卫茗徵脸神平静,实则龙袍大袖下的手早已紧握成拳:“若是贵国输了呢?” “若是输了,便照靠山王所言,一颗人头一百万两,我国会如数奉上。”那北洲人很自信,因为他早就多方打听过了,这靠山王就是江湖侠客出身,最多也就会点普通的马术而已,怎么可能会马上作战? “一百万未免太没有赌的意义了,不如一颗人头两百万,贵国要是输了,便要给朕六百万两银子,然后立刻派人将我们所议条约送往秦燕;若是靠山王输了,朕就掏三百万银子赎他的尸首,如何?” 那北洲人脸色微变,但想了想,觉得自己带来的马术高手不可能输,便咬了咬牙:“好!赌就赌!” 沈飞阳早就听见了台上她赌约,于是她回过头去,与卫茗徵交换了个眼神,只是点了点头,示意叫她放心。 传统的马术比试,大多都是以枪、矛、槊为武器,双方对冲三个回合后再金铁交错。沈飞阳手中的陌刀尖头宽刃,重达四十斤有余,但却比来战的泉龙境手上的马槊短了一些。 因为陌刀大多数是步战用的,而她手中的刀却是仪仗用陌刀,长也就八尺左右,而马槊多是九尺、一丈长,因此前三次交手,沈飞阳都以格挡为主,直到两马交错,真刀真枪地打了起来。 那北洲汉子自恃马上功夫甚高,因此数次试图以槊纵掼,试图早日将沈飞阳挑于马下,不想沈飞阳即使人在马上,转体也十分灵活,数次巧妙地拆解掉他的攻势,二人你来我往,竟斗了五十回合也没能分出上下。 于是那北洲汉子牙一咬,卖了个破绽假装溃败,拨马向后跑去,打算仗着高超的马术使出回马枪来,将这靠山王刺于马下。 未曾想沈飞阳竟原地深吸一口气,周身运起了十分的内力,举起陌刀竟从马背上一跃而起,大刀照着那北洲高手的后背砍去。 那高手察觉背后罡风猛至,来不及多想,反手便要以槊杆竖挡,未曾想沈飞阳竟提着这四十多斤的大刀在空中横翻了个身,手中陌刀极快地变招横扫过去,竟生生将那北洲人拦腰斩断! 那大汉痛呼一声,上半身随着重槊早就滚落在地上,下半身则被沈飞阳一脚踢下,北洲使团中隐藏的高手大惊,正欲强行出手,阻止沈飞阳砍下那大汉的脑袋,却突觉一股无形的压力压到了他身上。 不远处,一位衍朝佝偻着背的老宦官正呲着没了门牙的嘴,朝他微微一笑,还没等那隐藏的高手反应过来,陌刀便将那大汉的头颅高高挑起,丢出了场外。 金吾卫迅速用麻袋接下,跳回了卫队里,警惕地看着怒气值暴涨的北洲使团。 “第三场,靠山王胜!”内侍尖细的嗓音再次响起,沈飞阳觉得左臂火辣辣地痛,不仅痛还发酸,而且这一下暴起令她的内力也见了底,但她强忍着不适,倨傲地朝着北洲使团一扬下巴。 “北洲的勇士,莫要忘了,你们现在可欠了我大衍两亿零六百万两白银。” “你耍赖!马战比拼,你却提前下了马!”那北洲使臣破口大骂,沈飞阳脑袋一歪,冷笑道:“又没说不准离了马取胜,现在说本王耍赖?秦燕的贵宾莫不是拿不出这笔钱,想要赖账?” 她心道,要不是说双方都要骑马,她能以陌刀步战对马的话,第一个回合便叫北洲人知道知道什么叫人马俱碎! 卫茗徵大笑道:“北洲人自诩草原雄鹰,总说我东洲人如蛇般阴险狡诈,不想赖起账来,也学会了强词夺理啊!” 衍朝众臣大笑,其中以武将笑得最为痛快,一边笑一边还在嘲讽北洲人自己提的赌约,输了却又玩不起,真是一副上不得台面的蛮夷做派。 那使团中隐藏的高手一把摁住了气冲冲地想要闯上去理论的使臣,低声道:“领主,大衍皇宫中绝对有玉龙境高手,你我皆是泉龙境,打不过的,不可轻举妄动。” 实际上,这波使团来东洲前,中间也混了个玉龙境的高手,但才走到边境,那玉龙境高手便被突然冒出来的一个红衣女子挑战,二人打得两败俱伤,不得已,那高手只能带人回了耳塔城闭关养伤去了。 那高手本自诩是泉龙巅峰,制裁一个泉龙境没多久的年轻人还是有底气的,但见识了沈飞阳的本事后,也没了和她正面一战能赢的自信。 论内力深厚的程度、论武技,只刚刚沈飞阳横扫出的那一刀,带了多么惊人的内力加持,竟然一下就能将人腰斩,这高手自觉自己内力都未必比沈飞阳深厚,因此不敢托大。 那北洲使臣听同伴这样说,也只能压住自己的火气,冷哼了一声便率领使团灰溜溜地走了,走之前甚至都没向卫茗徵行礼告辞,仓皇地离开了这处演武场。 然而越是这样,他身后的衍朝人的笑声,却变得越发刺耳了起来。 第168章 奖励 沈飞阳三场比斗大获全胜,随后便事了拂衣去,深藏功与名——实际上是内力见了底,强迫自己迈着四方步,装模作样地和卫茗徵告了假,回到紫宸殿便哐当躺床上去了。 不到一刻钟,洛太医便从太医署赶了过来。原来是卫茗徵看出来沈飞阳脸色不好,是在尽力维持体面,心中担忧她,便叫先前给沈飞阳诊过脉的洛太医去瞧瞧。 好在卫茗徵深谋远虑,早就赏洛太医儿子和侄子到朝中做了官,以此将洛太医的口牢牢封住,留着他也不让他致仕退休,专门备着给沈飞阳诊脉。 “回陛下,洛太医说,想来君侍刚刚战斗凶险,只是内力见底,身体并无大碍,不过……” “不过什么?”卫茗徵抬头瞧了一眼禀报的内侍,这内侍姓孙,是何常安的干儿子,因此才被卫茗徵留在身边。 那内侍躬身答道:“不过,沈君侍伤了的左臂并未见好,这次比武又扯了筋骨,还需好好养着。洛太医已经开了膏药……” 卫茗徵放下手中的公文,在两仪殿来回走了几圈,吩咐道:“把这两堆公文都搬到紫宸殿吧,朕想回去歇了。” 那内侍便依照吩咐,叫小黄门过来给皇帝搬公文,一路紧随着卫茗徵走回了紫宸殿。 “陛下。”有外人在,沈飞阳还是要装装样子,卫茗徵抬手将她扶起,看了眼她的左臂,吩咐周围人下去,等人走后,才撩开了沈飞阳的袖子。 那白嫩的胳膊上裹了绷带,散发着药物的香气,卫茗徵用手轻轻地碰了碰,心疼地问道:“可还疼吗?” 沈飞阳笑着摇头:“武人摔摔打打都是常事,看你身上伤那么多,也没见你喊过痛,我这又算得了什么?” “对你我自然是要多三分心疼的,今日此战果真凶险,你为大衍争光与北洲人比斗,我身为人君理当褒奖于你,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 沈飞阳只是摇了摇头:“我没什么想要的东西,若是朝上想要褒奖我,不如早些把李家的案子结了。等过些时日伤养好了,我要再出去一趟。” 卫茗徵点头:“这你放心,刑部那边已经论出个结果来了,料想等到四月便会给养育你的人一个交代。” 二人又说了几句话,沈飞阳便去床上打坐调息了,卫茗徵则是到外间看公务,临走前沈飞阳叫住了她: “我倒是突然想起来,我想要什么褒奖了。” “嗯?”卫茗徵转头看她,就见沈飞阳冲她一笑:“阿音,我想要什么,你不知道吗?” 卫茗徵脸上顿时红霞一片,嗔道:“晴天白日的,混说什么呢,晚上再议!”说罢一甩袖子便离了内殿,留沈飞阳一个人在里面笑她。 到了晚上,沈飞阳刚沐浴过,看才亥时二刻,但白日里恶战一场,现下也累了,便打算先到床上打个盹,未曾想她刚换好寝衣,卫茗徵便进到内殿,从身后抱住了她的腰。 “怎么了?今日怎地不看折子?”沈飞阳系着寝衣的系带,不曾想卫茗徵竟抓着她的手,另只微凉的手伸了进去。 “往日都是君侍来伺候阿音,今日也叫阿音来伺候一下问心如何?” 沈飞阳老脸一红,只说了句:“我未曾经过事,你可要轻些。” 于是一夜无话。 第二天,两人都神清气爽,一个早早地起床上早朝去了,另一个则慢悠悠地回靠山王王府,打算在王府当一天的咸鱼,晚上再回皇宫里去睡觉。 二人相安无事地又过了七八天,期间沈飞阳又拉着卫茗徵补过几次内息,这才算从上次透支了的战斗中缓了过来。 沈飞阳的日常就是练武、逛大街,买了好玩意大都跑到相府,全都塞给沈飞昭和魏芳生的小侄女去了,小侄女乳名小雀儿,现下也有四岁的年纪,倒总让沈飞阳想起囡囡小时候,因此对她也格外的宠爱了些。 魏芳如今又有了喜,沈飞阳倒也拿了礼物去祝贺,兄妹二人除了对君侍一事避而不谈,相处得倒也还算自然,闲暇时也会约着吃酒聊些事情。 等到了三月廿三,沈飞阳平静的生活却被打乱,原因是莫问敖来了长安,随之而来的却是个坏消息。 “小九!”下人禀报说有个面具大汉到靠山王府登门寻她,沈飞阳便急匆匆地迎了出来,一看果然是二师兄莫问敖。莫问敖一见了她,便立马抓住了她的肩膀,眼泪顿时落了下来。 “二师兄,怎么了?”沈飞阳赶紧把师兄请进府里,叫人预备茶水,请他慢慢讲,没想到二师兄哭得更厉害了,呜咽道: “小九,囡囡,囡囡丢了!” “什么?!”沈飞阳一巴掌拍碎了手边的桌案,“咔嚓”一声那桌案碎成了两半,听见动静的傅七赶忙闯了进来,发现沈飞阳无事才松了口气。 “二师兄,这是怎么一回事?囡囡怎么会丢了?”沈飞阳平生最恨拐子,尤其是二嫂因妹妹被拐走惨遭横祸之后,现下二师兄的闺女又丢了,沈飞阳一时脾气上来,便没控制住力道。 傅七见沈飞阳没事,刚打算退出外堂,沈飞阳却对她摇了摇头,她便也不避讳二人,就站在门口听着。 “二师兄,你先冷静冷静,把事情的经过详细说说。” 莫问敖收拢了心绪,吸着鼻子将事情简要地说了一遍。 原来他们在新邑分别不久后,夏十一娘提出想回老家去瞧瞧,夏家的老家在大楚潭西道,莫问敖见她难得出言说话,便决定带她走一遭,也正好替亡妻回到夏家祖宅去瞧瞧。www.33qxs.m 彼时大师姐莫问清早早地便离了新邑,去往了北方,四师弟莫问行又在忙着帮唐将军探查尸傀之事,莫问敖不好麻烦他们,便打算带着囡囡一同去她外祖家。 然而半路上却出了事,他们行至巴陵城时,刚好赶上当地开上巳节,城内热热闹闹,囡囡图个一时新鲜,便要去庙会看看,莫问敖也依了她。 结果莫问敖转头买个糖果脯的功夫,囡囡就不见了,他们在城里找了半天也没找到人影,回客栈也没等到囡囡回来,这下莫问敖懵了圈,无头苍蝇般地在巴陵寻了两天两夜,都没能找到闺女在哪。 甚至他连青楼都去找过了。最后实在没了办法,莫问敖只得写了信到新邑,甚至在杀手组织挂了寻人的悬赏,边打听,边往长安跑,找沈飞阳来帮忙。 他想,九师妹在新帝卫茗徵身旁做事,应当有门路在江湖上找人吧。 第169章 准备北上 “王爷,若是有需要,圣人给您的玉牌可以调动我等。”傅七在一旁听完后拱手道,黑羽卫的情报网遍布东洲,虽然如今衍楚开战,但在楚地打探消息寻人,还是能在暗地里做的。 沈飞阳思索了片刻,却道:“你将此事告知那人,若是她准你们去找,你们便放出消息去,只说那孩子是我的义女,还劳烦在楚地的兄弟们费心,若是找到了人,沈某必有重谢。” 公是公,私是私,人是在楚国丢的,卫茗徵在楚地撒的网,大约是有自己的用处,自己虽与她早就发展成同床共枕的关系,但就算要借她的力,也不该那么理所当然。 傅七会意拱手,便离了这处厅堂下去安排,沈飞阳才转头对莫问敖安慰道: “二师兄,囡囡天生聪明伶俐,料想也是吉人天相,咱们一定会找得到她的。” 莫问敖擦了擦泪,“小九,谢谢你。”他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如今师父、大师姐和三师弟都行踪不明,四师弟和六师妹还忙着尸傀之事,他也只能来找九师妹帮忙了。 “师兄,你是从小看着我长大的,我年幼时生母早逝,父亲又对我不闻不问,我早已将你们看做亲人,既是一家人,囡囡便也是我的亲侄女,我必当竭尽全力去寻她,又何必言谢?” 沈飞阳这番言辞说得情深意切,把莫问敖说得又落下泪来,沈飞阳亲自给师兄倒了杯茶水,复又说道: “这样吧,师兄,我回头叫账房支给你一千两盘缠,用作上下打点,你继续在南楚打听消息,若是有信息指向,那种青楼楚馆、偏远山村也要去瞧一瞧。”她顿了顿,才说道: “我听说楚国南边的楚人,会有组织地从百越拐带女子,师兄,你若是摸去了偏远乡村探查消息,也一定要谨慎。” 莫问敖点头:“嗯,我自会有分寸的。” “我这几日也算无事,我便先在北边寻人,以防那些个拐子也做衍人的生意,南楚那里,如今我暂时是去不得的,还请师兄勿要见怪。” “小九,你已为我出力良多,我又怎么会怪你?”莫问敖眼含热泪,对沈飞阳千恩万谢,二人又闲话了几句,沈飞阳才突然想到: “对了,我回头修书一封,送去南诏蓝家,也拜托他们留意一下囡囡的去向,这拐子行踪不定,难保也不会做些跨洲的交易,若是送去吐谷浑或是南洲……必然会路过南诏。” 说道此处,沈飞阳立刻叫人拿纸笔过来,刷刷点点地写了一封信,等晾干了便派人寄给蓝沄剑,拜托她帮忙留意一下此事。 “师兄,今日天色不早了,你且先在我府上歇息一宿,明日再领了银子动身,我先去做些安排。” “小九不忙,我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莫问敖赶忙拦住抬脚欲走的沈飞阳,才继续说道: “如今我要南下寻人,但十一娘无人看管,现下被我安排在客栈里歇脚……小九,若是方便的话,能不能让她在靠山王府暂住些时日?” 沈飞阳面色一怔,随后有些为难道:“这事……还得经过王府的女主人同意啊。” 虽然沈飞阳是以男子身份授王爵,皇帝亲赐王府,但是她公开身份都是男的了,就算人不在,但没头没尾地在府里养个可以谈婚论嫁的女孩子算怎么回事? 而且这地方说是她的府邸,实际上最终还是卫茗徵的资产,她顶多算拥有居住权,所以不能自己做主。 莫问敖起先没明白,后来才恍然大悟,“如此,会不会很麻烦你?要不还是算了,我去想个别的辙……” “算了,我去问问她,若是她同意了,那就让夏姑娘搬进来吧。”沈飞阳叹道,随后叫人好好招待莫问敖,自己便换了身衣裳进宫去了。 “你想让你嫂子的妹妹住到王府里?”卫茗徵手上的朱笔一顿,挑眉看向沈飞阳,沈飞阳赶忙解释道:彡彡訁凊 “暂住,只是暂住而已。”沈飞阳轻咳了一声,低声道:“那孩子先前是被玉容教拐走的药人,专门给那邪教教主修行邪法用的。” 卫茗徵这才神色稍缓,“所以,你和你师兄只是怕她又被什么武林邪道看上,才想让王府先庇护一二的?” “对对对,就是这个意思。”沈飞阳挠挠头,继续说道: “我想傅七应该告诉你了,我师兄的女儿丢失一事,现下他要去南楚,我要在衍朝境内帮忙寻人,都顾不上那孩子,也没个信得过的地方能托付……这不就想起你来了吗。” 她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看得卫茗徵在心里也想笑,只不过脸上还是面无表情,低头继续用朱笔批写奏折,把沈飞阳晾在一边不安地搓手。 “要是不行的话……”卫茗徵御笔再点了点朱墨,将这最后一点朱批写完,眼角余光瞧见沈飞阳局促的样子,也不再逗她: “我何时说过不行了?” 沈飞阳一愣,才反应过来:“诶,那就是同意了?我这就去跟师兄说一声。” “别急着走。”卫茗徵伸手抓住了她的手腕,“我帮了你的忙,你不感谢我点什么吗?” 沈飞阳看她眼中带着狡黠的笑意,顿时明白了刚刚卫茗徵是在故意逗她,于是一步迈过去,低头捧住了她的脸颊,狠狠地亲上了她的嘴唇。 “唔唔…”直到对方气力耗尽,才放开她。 卫茗徵脸颊绯红,气喘吁吁地捶了一下她的肩膀,嗔道:“青天白日做什么呢!这要是叫人瞧见了……” 沈飞阳见她的嘴唇被亲得微微肿起,回味着刚才的滋味,忍不住又咽了口不存在口水: “这不是你问我要感谢吗?我先付你点利息,晚上再好好感谢你。” 卫茗徵瞧她这样,哪能听不出来她话里是什么意思,忍不住抬脚踢了她小腿一下,骂道: “赶紧做你的事去,别影响我批折子!” 沈飞阳假模假式地“哎呦”了一声,随后溜出了紫宸殿,趁着宫里下匙前,赶紧叫人把消息递到王府,安排夏十一娘住进去。 第170章 北上 三月廿四,沈飞阳早上陪卫茗徵用过早饭,才神清气爽地离开了皇城,转眼便到靠山王府,拿了收拾好的行李和备好的马,和二师兄莫问敖道了别。 “二师兄,如若有了消息,还请分别传信到靠山王府和新邑,我会知晓的。” 莫问敖点了点头,不再说什么便告辞了。 离开长安前,沈飞阳转路先去了趟平康坊,走在路上东张西望,直到看到了有地方的牌匾上刻着她熟悉的暗纹才进去。 “这位侠士,本店还没到开门的时间……” 沈飞阳没说话,从怀里掏出来一张令牌,只给那龟奴打扮的小厮看了一角,那小厮看清后面色一变,当即躬身道: “您这边请。” 沈飞阳将令牌收回怀里,跟着小厮走入这处楼子的后院,有位扮相妖艳的青衣女子将她引入房中,看了她的令牌才问道: “侠士是想杵门子,还是想买瓢子?”杵门子,意思就是寻个挣钱的活儿,买瓢子,也是江湖黑话,指的是买别人的人头。 这里是血煞会在长安的据点,沈飞阳曾在血煞会干过几单杵门子的营生,因此认得他们的暗徽,才在平康坊寻了过来。 沈飞阳摇头道:“都不是,我要寻人。若是寻得到此人的消息,头道杵给这个数。”她伸出五个指头,比划了一下,“若是将人完完整整地带来,绝后杵翻三倍。接不接?” 头道杵,说得是第一次给的钱,绝后杵说得则是尾款。 那青衣女子点头:“接,我们要这基础上的三成利。” “行。”沈飞阳掏钱掏的痛快,顺便将囡囡的特征说了一遍。 “那孩子走失时,身上戴着一对银镯子,是我亲手送的,若是说不出来那镯子啥样,我可是不会给钱的。” “好说。”那青衣女子接过银票,点了点数,沈飞阳又补充道:“若是有人伤了那女孩,而寻人者帮忙杀了雪恨,一颗人头一百两,如果是江湖高手,我给单算。” 青衣女子点头:“记下了。” 于是沈飞阳不再多言,转身离开了平康坊,随后打马出了长安,直奔肤施而去了。 她的打算是从肤施去往泽州、并州、云州方向,一路打听下来,之后再往衍地的东部、南部去寻,若是运气好,对方只是拐带的团伙,保不齐能叫她遇上。 若是运气不好……要是在衍地一无所获的话,沈飞阳觉得唯有去趟叶榆城,往南诏再去瞧瞧了。楚地她现在还是最好别去的,硬要去也只能在楚和百越的边境晃悠,深入腹地的话保不准会碰见赫兰老太婆。 她一个泉龙境,要是被玉龙境盯上了,才是插翅难逃。好在现在楚国估计上下都在焦头烂额,她肯定暂时没空管自己这边的事。 沈飞阳不再多想,转身拨马往北方赶去。 另一边,平寇县。 李清风已经在此徘徊了半月有余,这里是大衍距离云州城最近的一个小城了,好在最近北洲人似乎内乱,无暇率军从云州出动侵扰平寇县,加之传来了和谈的消息,此处还算安宁。 但平寇县之所以能在北洲人的铁蹄下安然许久,主要还是因为平寇县北部,只有夹在山间的关隘和仅此一条的通路,北洲人轻易无法攻破。 再加之平寇县外的玄武山,又有卧佛寺的分院弟子在此建庙驻守,形成了一股僧兵。他们曾自发地同守军一起出关,去山那头抵抗北洲人的侵扰,在城内也颇有名望,因此这里的治安稳定,还算和平。 李清风想去云州城,最后想了想大衍还在与北洲人谈交易,还是将此事暂且放缓了些。 毕竟北洲人前来谈判,是因为她九师妹莫问心摘了皇帝的脑袋,说明北洲如今极有可能有内乱之势,而衍兵现下正在集中精力伐楚。 在这个紧要关头,无论是大义上,还是个人情感上,李清风都不想横生事端。 于是她也不在平寇县多待,转天就买了头小毛驴,骑着小毛驴往应州走。 应州也是紧要的前线,三十年前云州被破,应州守将得知消息后下定决心殊死抵抗,最后也是身死殉国,后来傅氏子弟率军反攻北洲人,才又将应州夺了回来。 现在战事稍平,应州虽然距离云州不算近,但好在周围一马平川,李清风若是等北洲的使团离开东洲后,直接从应州出发去云州,倒也不算太远,因此她才将下一站的目的地定为应州。 只是她刚到了应州没多久,就听说了二师弟的女儿在楚地潭州走失的事情。不过这并不是通过信件得知的,而是通过血煞会的悬赏。 “杀手‘雪獒侠’悬赏五百两纹银寻找十岁幼女,此女腕上戴了一对南诏特色银镯,身高约……提供线索者奖纹银五百两,若能将人完好无损带回,赏纹银一千五百两……” 李清风看着血煞会的悬赏榜单久久不语,看上面说的手戴南诏银环,加上这容貌体征、口音姓名,分明就是在说囡囡。 她掐了掐自己的睛明穴,真没想到,师妹也在杀手组织注册了身份,不过也不算奇怪。 原来这血煞会杀手分为三种,第一种是血煞会自家元老培养的弟子,又称内门杀手,这类杀手和江湖门派的弟子没有两样,都是能为了门派振兴而抛头颅洒热血的。 第二类是江湖侠士在血煞会注册花名,拿了血煞会的血煞令,每次接单或是下单,都要缴纳一定数额的费用,但好处是干到一定的数额,可以在叶榆城这个法外之地买房久居,坏处是偶尔得给血煞会的人卖命。 第三类就是闲散江湖客了,兜里没钱的时候可以在此寻些生意,最终得来的钱要六四分成,而且是血煞会六成,不过基本上都是一锤子卖买,还要签署协议,赚完了钱不得透露出去。 李清风其实也属于第二类,早年她在江湖闯荡时承过一次叶榆城城主的情,所以同意了注册二类杀手,只不过她极少出手接单,而是把这种身份当作探听情报的方式。 毕竟进去悬赏厅后,看看上面挂着的悬赏单据,就可以直观地了解一下近期的江湖恩怨嘛。 要问她为何一眼看出这是沈飞阳发布的悬赏,当然是因为这怪里怪气的“雪獒侠”之名。二师弟认识的人里,除了小九以外,也没人想得出这怪名字了。 第171章 并州遇风 五月初,沈飞阳才从肤施一路摸到了并州地界。 这一路上她也在多方打听,顺便截了一两个可疑的拐子团伙,扭送官府后并未在被拐的孩子们中找到囡囡,只能一路继续向北摸去。 找孩子这回事,真是天南海北的大海捞针,因为你根本想不到拐子会把孩子拐卖到哪里,也想不到他们会怎么运输小孩,沈飞阳除非能掐诀念咒,算出来还在哪,不然也只能地毯式搜索。 可这天下,又有多少父母因为丢了孩子而白了头?她生平最恨人贩子,因此遇见了便不会手软。 加之沈飞阳与莫问敖是兄妹感情深厚,她一路见证,只觉师兄的人生颠沛流离,如今唯一的爱女又走失了,定然是痛上加痛,因此寻人时格外用心竭力,才在路上耽搁了许久。 “如今都到了并州地界,想这并州城也是河东道的第一大城,不如我也先去打探些消息,再做决定。”沈飞阳骑着马,思索着前进的路,喃喃自语道,下定决心后,便拨马往城池方向走。 并州城曾经历北洲人的掳掠,如今百废待兴,城内的重建工作进行的倒还算有条不紊。 沈飞阳牵着马,寻了处客栈住下,路过马棚时,看见了里头还有头小毛驴,便将手里的果子也喂了它一个,喝了些水就离了客栈,到街上闲逛去了。 城内最大的酒楼似乎被火烧过,现在许多木匠正在重新修理,沈飞阳兜兜转转,看茶馆也冷冷清清,走到官府门口,也只见了招募新兵、民夫、工匠的告示。www.33qxs.m 沈飞阳在大街上溜达了一圈,没见到有什么适合打探消息的地方,于是眼珠一转,想到了个去处。 青楼,无论是什么世道,只要是有男人的地方,必然会有这样的营生。沈飞阳刚好一直都是男装打扮,眼下看太阳也逐渐向西,便大摇大摆地往并州最大的青楼金凤楼去了。 “呦,这位小哥,这么早就来了。”那金凤楼的老鸨正在街上和人抛媚眼,瞧着沈飞阳一副武人扮相,但面皮白净水灵,腰上又别着玉笛,背上背着长条包裹,料想也不是个好惹的,便还算客气。 沈飞阳扬起嘴角,露出一个无害的笑容:“这位姐姐,咱这金凤楼现下能否点茶了?”点茶,就是点花茶,算得上是进门的费用,等下还要点支酒、打水围,才能在晚间见得到花魁。 不过沈飞阳本来就不是来见花魁的,而是出来打探消息的,因此也不在意,反正花不了她太多钱。 那老鸨虽然徐娘半老,却也被她这一声姐姐叫的心花怒放,见她虽然是个武人,却也是个俊俏后生的样子,便娇笑道: “自然是能吃上热茶的,小哥请进。”说罢她便一撩手绢,使了个眼色,有龟奴小厮从门内走了出来,伸手一接便是五两银子,遂喜笑颜开,点头哈腰地请沈飞阳进去。 沈飞阳两手一背,迈着四方步走进这金凤楼内,见此间宽大,上下又分三层,楼子正中央摆着个巨大的舞台,现下空荡荡的没什么人,二楼却早就有了欢声笑语。 龟奴引着沈飞阳上楼,转过屏风之后,就见一群女子围着一位锦衣公子喂酒说话。 但见那公子头戴方巾,身穿一身月白缎的长袍,腰系丝带,脚穿一双绣金登云履,一看就知是富贵文人的打扮。 再看脸上,此人面若冠玉,两弯薄眉十分清秀,一双桃花眼尽显含情,嘴角隐隐含着笑意,显得十分风流俊俏。 沈飞阳不经意间视线与他对上,心头一跳,一句“大师姐”差点脱口而出,好在她嘴转的快,叫了声“李大哥” 那人见了是她,脸上瞬间表情就变得不好了。好在她反应也很快,轻咳了一声便恢复了平静的神色。 这头戴方巾的俊俏公子,正是佚名门大师姐李清风。 “沈贤弟,你也来了呀。”李清风笑着说道。沈飞阳看了只觉得心里一寒,妈呀,大师姐那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又出现了,她止住了抬脚就跑的欲望,客客气气地抱了下拳: “李大哥别来无恙,没想到竟在这遇见了,不如赏贤弟个光,一起喝上几杯?”沈飞阳眼角余光瞟了瞟李清风的腰,嗯,没带鞭子,还算安全。 “正有此意,来,为沈公子也上副碗筷。”说罢李清风笑着给为首的姑娘塞了锭银子,使了个眼色,那姑娘便会意,领着一众姐妹退下。 有小丫鬟捧着新的碗筷过来,沈飞阳便也丢给她一块银子,将她打发了,见人都走光了,沈飞阳才战战兢兢地靠近圆桌。 “师姐……你听我解释。”不对,沈飞阳突然意识到了,自己虽然来了青楼,但是来打探消息的,可师姐这不是小花酒都已经喝上了吗? “坐。”李清风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叫沈飞阳坐下。沈飞阳只好依了,虽然心虚感减弱了,但她哪敢吭声。 “你不是要解释吗,怎么不解释了?”李清风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尔后一饮而尽。 “咳,我说我是来找囡囡的,师姐你信吗?”沈飞阳看着这一桌子菜,也不敢动筷子,不过倒是把桌上的鱼脍挪得远了些。 战争年代,刚打完仗的时候,河里的生鱼片最好还是别吃,毕竟你也不知道河里有多少具尸体,都成了鱼肚子里的食料,这玩意吃多了真长寄生虫。 李清风眉头一挑:“你果然就是雪獒侠?” “师姐,你小声点。”沈飞阳赶紧摆手示意,这么中二的名字,还是她当初在叶榆城,一时脑抽才起的,现在乍一被提起也太羞耻了,随后她突然反应了过来: “师姐你……也去过血煞会?” 李清风又倒了杯酒道:“这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也是来打探囡囡的消息的,不过这处青楼内却未曾打听到有用的事情,你且把事情的经过与我详细说来。” 沈飞阳点头,随后看了看四周,听见了楼下逐渐变多的脚步声,才道:“师姐,这也不是说话的地方,不如回我住的客栈详谈?” 第172章 风日寻道 “……你说囡囡是在潭西道巴陵城丢的?”李清风眉头微蹙,细细思量了许久,也没想出不对劲的地方。 “我明明记得,巴陵距离郢都不算远,如今京城周边的潭州都出了这档事,看来楚国的确气数将尽。”沈飞阳犀利地吐槽道,李清风也点了点头: “从他们莫名执着于你开始,我就觉得违和了。不过此事且先不提,还是寻囡囡要紧些,如今衍楚相争,我猜若是拐子,应当不会将人卖到衍地来,看来往后还要去楚地走一遭才行。” 沈飞阳却不这么认为,毕竟她们真的对拐子一点头绪都无,莫问敖甚至连是谁带走了女儿都一头雾水,所以并不能断定,这伙拐子就不是衍人了。 只是如此寻人,真是大海捞针。 “我自在应州看过血煞会的告示,便知道了囡囡失踪的事,这一路打听下来,也没见到什么可疑的人物,小九,你接下来有何打算?” 李清风也自知如此行动无异于杯水车薪,但她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能拜托的势力都拜托过了,但东洲地界那么大,到底往哪里去找才是对的? “唉,如今我也是一头雾水啊,师姐,你说咱们要不找老君山的道长,请他们卜算一二?” 沈飞阳也泄了气,她找了快两个月,也一无所获。忽然想起上一世,她曾无意间在网上看到寻找女儿的父亲,请了会卜算的命理师算卦算出了女儿的大概方位,不由得也想将希望寄托于玄学的力量。 李清风倒是惊讶地说道:“也算是个办法,不过小九,你不是不信这些吗?” “……这也是没办法了嘛。”沈飞阳叹息道,“我前几日偶然撞破了一伙拐带幼童的歹人,发现他们竟是用粪车将拐带的儿童运出城的,守城的士兵根本不会仔细检查。” 那些拐子将幼童塞进粪水里,随着清晨的粪车神不知鬼不觉地将小孩子们运到城外,甚至不是用夹层,而是直接将活生生的人丢进粪桶内! 那孩子里最小的也不过五六岁,若是被粪水淹死了,那便是一条活生生的性命没了! 她顿了顿,又说道:“要不是我看那地上的车辙印子觉得不对劲,偷偷跟了过去,根本不知道那是一伙拐子!如此可见,拐子的手段层出不穷,也叫人防不胜防,如此没头苍蝇般地去找,也不知要找到何时。” 主要是沈飞阳见识过玉容教之事,心中也十分害怕囡囡会落得和她母亲一个下场,因此有些着急了,她和二师兄没能及时赶到救下二嫂,却不能再叫囡囡也走了老路。 “也罢,那我们便即刻启程,去趟老君山罢了。”李清风如今对沈飞阳的态度还是一如既往,在她眼中,自己的仇怨没有必要引到沈飞阳身上,况且对方还为她求了重审案件的恩典,她感激还来不及呢。 再者,沈飞阳就算做了衍君的君侍,难道就不是她的九师妹了吗? 二人商定此事,第二日便打马去往老君山,正好一路上继续探听消息。 老君山,实际上距离新邑还算近,但爬到老君山的山门上却也是要花上半日的时间。李清风与沈飞阳二人只是路过新邑的医馆时打了个招呼,便马不停蹄地赶向老君山去了。 “问清。”她们二人才到半山腰,就见一须发半白的道人正在用竹扫把扫地,他抬头一看,眼中竟带了三分惊喜。 “问清,你竟然来了!”那道人当即丢下扫把,一路从台阶上跑下来,然而见到李清风身后跟上来的沈飞阳,脸色顿时变了又变。 “师姐,我刚把果子洗了洗,好给你解渴,你怎地走得这般快……”沈飞阳踩着轻功才追上大师姐,刚把果子要递给李清风,抬眼就撞见了那道人的视线。 李清风疑惑地打量了一下这位道人:“在下许久不曾到访老君山,如今许多英豪如今已不识得了,敢问道长尊号是?” 那道人面露苦涩之情,“问清竟然不记得我了么,也罢,当年求亲一事终究是我唐突……” 沈飞阳原本存了八卦的心思,眼神来回打量着大师姐和这中年到人,刚要塞到嘴里啃一口果子,一听这话差点把口水呛出来。 “怎么了?”李清风听她咳嗽,赶忙将她手中的果子接了,轻轻拍着后背给她顺气。 “咳咳咳……师姐,我没事。”沈飞阳想从怀里掏个帕子出来,未曾想大师姐竟然从怀中拿了她自己的手帕,直接伸过来擦了擦她的嘴角。 “你呀,吃东西还总那么急。” 这番旁若无人的“姐妹情深”在那道人眼里分外刺眼——原因无他,沈飞阳现下身上还是穿着便捷的男装,也就是她最常穿的蓝色武人褙子,在这道人的眼中,便是莫问清在无微不至地照顾她的“师弟”。 沈飞阳被大师姐突如其来地擦了嘴,感受到上面十分尖锐的视线,想到自己这番来是有求于人的,便拱手道: “道长慈悲,敢问道长尊姓大名,此处可是老君山的地界?” “你这后生,问别人名字前,难道不该先报上自己的名号吗?”那道人冷下面孔,抱起肩膀质问道。 沈飞阳神色一顿,寻思着这老牛鼻子又哪根筋搭错了,要寻她的晦气,未曾想她还未开口,李清风却先开口了: “这位道长,我们二人赶时间见无为子道长,若无要紧事,寒暄便不必了,告辞。”说罢便一把拉过沈飞阳的手腕,扭过身便要与那道人擦肩而过,那道人顿时急了:www.33qxs.m “问清,我不是那个意思……我只是看他似乎内息深厚,想与他比试一二……” 他抬手欲要抓住李清风的衣袖,未曾想李清风竟脚尖点地,直接抓着沈飞阳腾空而起,瞬间越过十级台阶,随后转过身,居高临下地质问道: “道长若是想与他比试,便到三清殿前堂堂正正的比试,在这石阶上拦着不叫人走,算怎么个道理?还是说,这就是你老君山的待客之道?莫非,贵派弟子是看不起我莫问清不成?” 那道人被这一番话噎得瞠目结舌,再看自己心上人紧紧抓着那俊俏后生的手腕,丝毫不顾及男女大防,还像母鸡护崽一样将那后生挡在身后,心下更加酸涩。 “好,是我错了,我这便头前带路,请二位上山去。” 第173章 荒唐的较艺 未时二刻,三清殿前。 沈飞阳看着一众打着哈欠出来围观的蓝袍道人,心说面前这牛鼻子老道真烦人,跑到这里给她节外生枝。 不过烦归烦,面子还是要给的。她和李清风这次上老君山是为了求个道长卜卦,测算一下囡囡在哪里,既然有求于人,沈飞阳觉得还是手下留情一些,别让面前这飞仙真人输得太快了。 没错,在山门前因为争风吃醋找茬的道士外号名为飞仙真人,姓郑名春亮,和沈飞阳在西风堡遇见的广宁真人刘平,是同一辈分的师兄弟,也是老君山上的泉龙境高手—— 自从十几年前他被李清风拒婚后,只觉得还是因为自己武艺不到家,李清风才不肯嫁给他,便一直在山上苦心练功,如今也才踏过泉龙境没多久,正巧沈飞阳这次和大师姐来了山上。 “道长请。”沈飞阳率先拱手施礼,从背后拔出断龙剑,摆开架势等着郑春亮进攻。 她打算先让这位道长十招,不然输得太快,万一这帮牛鼻子心眼儿都和他一样小怎么办? “哼。”郑春亮抽出宝剑,跟步直奔沈飞阳刺来,沈飞阳只是左躲右闪,象征性地格挡了几次,便让了十个回合出来,随后剑势陡然一变,原本在树荫下提不起兴致的李清风瞬间眼前一亮。 这是赤心剑的剑法。 然而还没等大家看清楚她是如何变招的,飞仙道人便被沈飞阳一脚踢在了腿上,直接仰面摔倒在地,随后,冰冷的剑尖指在他的脖子上。 沈飞阳反手将剑插回剑鞘中,抱了抱拳:“道长,承让了。”说罢转身正欲离去。 没想到那郑春亮竟然不服气地原地暴起,一剑直奔沈飞阳大腿刺去,沈飞阳感知到身后危险,忙扭身避过一剑,却稍稍晚了些,这一剑正好刺中了她腰上的酒囊。 “道长这是何意?”看着喷涌而出的棕色酒液,沈飞阳脸色瞬间阴了下来,她躲开了郑春亮的第二次偷袭,将背后的刀拔了出来。 “孽障,还不给贫道住手!没得辱没了三清的脸面!”一声如雷的暴喝惊动了整座三清殿,手持拂尘的道人飘然而至,抡起手中的拂尘“啪啪”给还没反应过来的郑春亮来了两下。 那郑春亮当场被抽得懵了,腿一软顿时跪了下来。与此同时,李清风也跳入场内,拿起腰间的长鞭,紧紧盯着唐突入场的道人。 “这位善人,是贫道教徒无方,贫道这厢赔礼了。”那道人嘴上说着,却一脚把郑春亮踢出了场外,随后转身对沈飞阳施了个礼,“贫道这就将他关进一线天崖,好好管教一番。” 沈飞阳瞧着被踢得滚落到其余道士面前的郑春亮,冷漠地开口道:“贵派真是好大的气度,在山门前便不分青红皂白地要先和我比试,也不问我是来拜三清的还是来捐香火的,这便是老君山的风骨么?” 别看郑春亮虽然当着沈飞阳的面被揍了,但沈飞阳哪能不清楚,这是他这师父在保护他呢,不然再晚一秒,郑春亮便要被沈飞阳直接送去见三清了。 那道人正待解释一二,却突然听得浑厚的笑声在三清殿前响起,于是只是张了张嘴,却也不敢再说些什么了。 “哈哈哈,你这小娃娃,怪不得被赤心剑挑中做了弟子,性子倒是和赤心剑一样难缠。” 沈飞阳寻着声音看去,却见到三清殿的房顶上坐着一位道人,这道人两道白眉,一对星眼,须发皆白,上身穿着黑色短打,外罩白色鹤氅,背上背着铁拂尘,手中提着酒葫芦,却是一派仙风道骨的模样。 “太师祖!”周围其他原本看热闹的道士都赶忙朝着这白发道人行礼,李清风在沈飞阳耳边低声道: “这位大约就是筑墓天师了,我早年寻访老君山,正巧赶上老君山的法会,远远地曾瞧过他一眼。葛道长终究是武林前辈,你我切不可失了礼数。” 二十多年前武林大会上,葛周山只与赤心剑打了一场便走了,李清风没赶上那场比斗,因此小时候没见过他。 于是沈飞阳跟着师姐朝那道人行礼,那道人却笑道:“娃娃,若是刚才紫虚未曾拦你,你想如何处理此事?” “道长有所不知,晚辈嗜酒如命,他刺破了我的酒囊,就像刺破了我的血肉一般,我自是要他血债血偿,打到他哭出来为止。” 葛周山哪里听不出她言语间的威胁之意,刚刚那抹杀意他可是瞧得清清楚楚,他不由得笑道: “他弄坏了你的酒囊,我这个做师公的亲自替徒孙赔了你,怎么样?”这毕竟是赤心剑的徒弟,不过看她刚刚运行内功的方式,也有莫辩理那老秃驴的痕迹,看来这孩子莫不是莫辩理的关门小弟子? “既然道长都这样说了,我莫问心岂有不卖您这个面子的道理?”沈飞阳觉得还是办事要紧,也没有想要多纠缠的意思,葛周山都出面说赔礼了,自己还在这较什么真? 就算她想较真,她和大师姐也打不过葛周山啊。 在场众人听她说自己是莫问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现下的东洲武林,有谁还不知那个冬季时千里奔袭到北洲、摘了秦燕大皇帝的脑袋的靠山王莫问心啊?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不知竟是靠山王来访,方才当真得罪了。”紫虚子拂尘一甩,朝沈飞阳施了个大礼,“还请靠山王莫要推辞,我的徒弟无故生事,贫道改日亲登王府赔礼道歉。” 紫虚子倒不是畏惧皇室势力,而是真心佩服千里奔袭的赤心剑与靠山王这对师徒,他年轻时也曾在冬季误入过北洲境内,纵使有道家法门傍身,也差点在冰天雪地中被冻死。 因此他十分清楚,能够跨越千里,跑到耳塔城刺杀东洲世仇的秦燕帝国君王,绝非常人所能为,他是真的服气的。 “道长客气了。”沈飞阳也还了一礼,葛周山见气氛缓和下来,才大笑道:“原来你真是莫辩理那老秃子的小徒弟,看来你旁边那个,便是清丫头了?” 葛周山也听说过李清风,毕竟他和莫辩理虽然一僧一道,但年轻时其实关系还算不错,那会儿偶有书信往来,莫辩理也老和他吹嘘自己大徒弟有多懂事、多聪明。 可把当初教出来几个反骨仔的葛周山给羡慕坏了。 第174章 问卦 一场闹剧过后,李清风与沈飞阳二人竟然受到了葛周山的亲自接待,二人都是他老友的徒弟,他这个做长辈的,照拂一二也是应当的。 “你们想让老君山弟子卜算一下那孩子现在身处何方?”葛周山煎茶的手一顿,寻思着这莫辩理的小徒弟,果真如他信上所言不走寻常路啊,这种法子竟然也想得出来。 “正是,前辈,我们怀疑那孩子叫拍花的拐了去,可这茫茫东洲之大,寻她犹如大海捞针一般……” 葛周山捋了捋自己胸前的白胡子,点头道: “若为了这回事,贫道为你们卜上一卦也无可厚非,那女娃毕竟是老秃子的徒孙儿,要是逮得到拍花子的贼人,也算是功德一件,老道我便卖你们一个人情。” 这卜算之事,也是推演天机的一种方法,不过严格来说,倒也没外界传闻得那么过于玄乎。 反正他葛周山也不惧沾染因果,谁让自己的徒孙先惹了人家呢?要是这俩人跑去找莫辩理告状,那他才是真染上了“因果”。 莫辩理这名字可不是白叫的,那老秃驴的驴脾气上来,是真的不讲理。 沈飞阳和李清风大喜过望,连忙行大礼拜谢,葛周山赶紧一扫拂尘,将二人拖了起来。 “唉唉唉,贫道可受不起你们这一礼,先说好,就算贫道能算,也只能算出个大致方位,具体在哪,凭借卜卦推演,是测算不出的。” 东洲地大物博,要是葛周山一算便能算出天机,那他也别在这山上修行了,直接叫老天爷收走得了。 “只要能有个方位便好,我是实在担忧那孩子会遭遇不测,才求到贵派头上来。” 葛周山也不气恼沈飞阳的直言,只是说道:“贫道还能不知你这老秃子养出的小猴儿会是什么性子?快快将那孩子的生辰八字报来。” 于是李清风便报出了囡囡的生辰,那葛周山双目微垂,掐指心算,安静了有片刻的功夫,才开口道: “这女娃娃虽与生母生父缘弱,年纪轻轻便要背井离乡,不过好在塞翁失马,焉知非福?虽然如今音信不明,却不至于沦落风尘之中,你们二人不必担心,她这几年都无血光之灾。” 李清风倒是心中松了口气,江湖险恶,她是怕这孩子还没等到她们找到她,便先没了性命。 “老前辈,那你可能测出她现在大体在何处?”沈飞阳有些急切地问,葛周山道: “申为名都,未为花园,这娃娃大约是在东洲的西南地界,但这申未之地,向西涵盖至吐谷浑,向南又至南诏,往东又是楚地,中间还有个衍朝的山南蜀道……唉。” 他摇了摇头,复又说道:“贫道也只能言尽于此,只是你们不必过分担忧,这娃娃此行福祸相依,又有贵人相助,料想定能化险为夷的。” 沈飞阳猜测,葛周山又没收钱,应该是不屑于说什么好话哄骗她们的,又指出了个大致的方位,心中稍定,便俯身拱手,千恩万谢,葛周山却也只是摆摆手,笑道: “这一卦,就算是贫道给你们两个晚辈的见面礼,往后再要和贫道问卦,没这等便宜的好事了,你们二人多少也得给三清捐个两三千的香火钱,才能请得动我再出山一次。” 这话只是葛周山的玩笑话,不过他也只是咳嗽了一声,又说道: “今日贫道的徒孙当着三清的面耍诈,实属是贫道教导无方,这样,贫道便赔给你一葫芦好酒,连带着那葫芦也送给你,我们此事就一笔勾销,不再提了,你看如何?” 葛周山从自己的柜子里摸索出一个磨得光亮的黄色葫芦,这葫芦比他手上的紫金葫芦小了一圈,不过拿给沈飞阳却是合适的。 他心疼地摸了摸,这葫芦可是他年轻时和徒弟冲虚子一起种的,酒是医派的师侄凌霄子酿的炼体好酒,整个老君山也就他这有三壶,如今一壶还要给赤心剑的徒弟。 不过也只是心疼了一瞬,毕竟早年间他武林大会输了比试,便许诺过赤心剑,要给她徒弟一壶这等好酒,只是不知为何,她的那个大徒弟至今也未曾来过老君山讨这壶酒。 如今赤心剑的小徒弟登了山门,他就顺水推舟,将这可以帮忙冲击窍穴的酒给了她的弟子。 葛周山思到此处,便将这葫芦抛给沈飞阳,沈飞阳拧开盖子,果真酒香四溢。 “如此,晚辈便敬谢不敏了。”沈飞阳看这葫芦容量不小,摸着也润滑,想来喝完了这壶,再装药酒也能装上不少,心中便是一喜。 二人事已经办完,便赶在天黑前下了老君山,准备宵禁之前回到在新邑租赁的客栈。 “小九,你觉得,咱们去西南哪里找合适些?”李清风原本听葛周山说人在西南,心中便有些疑虑是不是业火教之类的寻仇报复,但又一想便觉得不太可能。 二师弟莫问敖从没到过西面去,就算他在江湖上也有些名号,不在大街上自报家门,谁知道他姓甚名谁?要说西南认得莫问敖和囡囡的人,也只有蓝家兄妹了。 但蓝沄焕虽然长相阴柔,却也算是个正人君子,蓝沄剑就更别说了,他们兄妹两个,甚至是莫问敖救下的,怎么可能伤害师弟的女儿? 沈飞阳也皱眉沉思,只是说道:“葛天师说囡囡有可能在西南,但西南山高水急,地大物博,如今之计,你我也只能挨个地方去寻了。” 李清风一时间也想不出什么好的主意来,便只能作罢,师姐妹二人快马加鞭,在新邑城门关闭前回了城内,打算早早地歇下,明日再找莫问行商议此事。 沈飞阳因着三月底离开长安前,好好地在卫茗徵那补了阴气,这一两月来,身上的气息都没怎么变得浮躁。 今日比试时虽恼怒郑春亮破坏了她的酒囊,但之后忙着问囡囡的事,走得又匆忙,累了一天,她便暂时忘了自己的绝脉之事,回了客栈后倒头就睡。 结果在睡梦中,她的三阳绝脉却又开始躁动了起来。 第175章 恍若梦中 沈飞阳半夜发起了高烧,并不是因为染了风寒,而是因为三阳绝脉的躁动。 纯阳体虽然对气温耐性较高,但是毕竟沈飞阳是人,若是不在内功加持之下,她的体温一旦临近她作为人类的承受极限,神智就会变得不甚清晰,甚至有被自己烧傻的可能性。 于是她在半梦半醒之间,隐隐约约意识到了自己的绝脉在身体深处发作,下意识地去摸放在床头的酒囊,拧开盖子喝了一口。 不同于往日的辛辣刺激灌入了口腔,这酒虽然微苦,却味道醇厚,浓香四溢,沈飞阳这一口酒喝下去,非但没有缓解体内的躁动,反而躁动得更加厉害。 “呃……”沈飞阳猛觉胸中痛意上涌,一口鲜血便从嘴角溢了出来,现在不只是三阳绝脉,她未被开发的窍穴,也在蠢蠢欲动地对她造成内伤。 剧痛之下,沈飞阳直接从床铺上滚落到地上,迷迷糊糊地试图摸着自己的桌子,支撑自己起来,却听得“哐当”一声,桌上的断龙剑和伏魔刀却被她扯得掉在了地上。 隔壁的李清风骤然睁开眼睛,一个翻身便从床上下来,披了件外衣就去敲沈飞阳的房门。 “小九?你怎么样?”沈飞阳迷迷糊糊听见有人唤她,张了张嘴,一口血就从嘴角溢了出来,她仰着脑袋躺在地上,原本要涌出来的鼻血呛到了气管里,艰难地咳嗽出来。 李清风听见了咳嗽声,当机立断地将门一掌拍开,闯进去却没在床上见到沈飞阳,一低头便看见她的小九歪倒在地上,顿时大惊蹲下,一摸额头,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客官,您这是……”碎门的动静惊动了守夜的店小二,李清风从地上将流血的沈飞阳打横抱起,快步走到门口: “店家,明日早上我会赔你损失,还请你将里面的一应物什,都先搬到我屋里来。” 那店小二见沈飞阳口鼻出血,顿时大惊:“这位女侠,要不要我现在去叫大夫来?” “不必了,还请店家备些热水,送到我房中便是。”李清风不再多说什么,迅速抱着沈飞阳跑回她的房里。 “呃噗……”沈飞阳一口血吐在了李清风的中衣上,李清风并未嫌弃,反而心疼地皱了皱眉,将人放到自己床上后便反锁了门,随手脱掉了自己的中衣,深吸了一口气。 “……”她快步走到床旁,解开了沈飞阳的衣服,将一缕内力打入了沈飞阳的丹田之中。 “师姐……?”沈飞阳迷迷糊糊之间,感觉自己似乎闻到了熟悉的皂荚香气,随后一股阴凉的内力便灌入到丹田之中。 她因为这熟悉的香气而轻轻呢喃着,那股阴凉的内力瞬间被三阳绝脉的阳火烧尽,如同用杯水试图浇灭一车柴燃起的火焰,李清风咬了咬牙,看到沈飞阳痛苦地皱起眉头,只好登上床去。 倘若不将沈飞阳多余的阳性内力吸出,凭借她比沈飞阳少三条先天奇经的内力,现在这状态下,恐怕会被对方吸干。 李清风察觉到了,小师妹的内力似乎在冲击窍穴,因此这次发作才会异常的痛苦。 沈飞阳迷蒙中只觉得指尖触碰到了什么凉丝丝的东西,本就燥热的她便一把将那微凉的物体抓在手里,直接抱在了身上。 随后清凉的内力便从丹田外涌至周身经脉内,安抚着她躁动的身体,驱赶着几乎要将她烤化了的火气。 她忍不住舒适地喟叹了一声,感觉自己仿佛又回到了襁褓之中,熟悉又令人安心的皂荚气息包裹着她,怀中散热的“物体”又十分柔软,让她在迷糊中那东西觉得像极了小时候八师姐缝的玩偶。 那玩偶用了柳絮和棉絮填充,缝成了老虎的形状,沈飞阳小时候就抱着那玩偶睡到一两岁,后来却再也找不到了,不知是被大师姐收拾到了哪里去,如今竟有种失而复得的感觉。 再加上这清凉内力安抚着她暴躁的经脉内息,舒适的感觉让她觉得自己泡在潭水里,于是沈飞阳原本紧绷的心弦渐渐放松,随后沉沉地睡了过去。 五更天时分,沈飞阳的气息暴动终于彻底归于沉寂,又恢复了那种平和的状态,李清风才从床上起来,披上外衣走到门口,将净水端了进来。 她的经脉被阳性内力冲击了许久,现下浑身都是热汗,内力交换时带来的热量几乎点燃了她的全身,让她现在浑身上下都粘腻腻的。www.33qxs.m 李清风用毛巾泡进了已然冷掉的水里,拧干后先给自己擦了擦汗,随后穿好衣服,叫正在打瞌睡的店小二再弄些热水来,回到房里翻开沈飞阳的包裹,去找她贴身的衣物。 结果这一翻,便翻出来了傅氏的玉佩,李清风的手微微一顿,终究还是当没看见,翻出来沈飞阳的小衣,便将包裹重新归回了原来的位置,随后出去接了店小二端来的热水。 折腾了这一夜,她也乏了,强打着精神给沉沉睡下的沈飞阳擦了身体,又换了身干爽的衣裳,才端着脏了的水盆离开。 不知是不是因为内伤缘故,沈飞阳这一觉睡得格外沉,一直睡到天光大亮才醒,她睁开眼就发现自己没睡在自己的房间里,瞬间就跳了起来。 “小九,你醒了?”刚好李清风从外面买了早饭回来,只是脸上的疲惫却是怎样也遮不住的,看得沈飞阳都是一愣。 “师姐,你怎么了?怎么脸色这样差?” 李清风朝她笑笑:“无事,只是还没睡醒而已,待会儿歇一歇便好。”她折腾了大半宿,又忙前忙后的,脸色能好得了才怪。 沈飞阳赶紧过去,将师姐端回来的食盘接了放在桌上,搀扶着李清风坐到床上去,看着她微微发白的面容,心下迟疑,于是伸出手去,摸了摸李清风的额头。 “师姐,你额头怎么比我手还热,是不是发烧了?你快好生躺着,我等下便叫四师兄来给你诊脉。” 李清风却抓住了她的衣袖,摇头道:“不急,我歇一歇,你先用了早饭,若是我还不适,再去也不迟。” 沈飞阳见她说得坚决,便也只能答应,老老实实地坐下。 等坐下后她才发现,她的小衣什么时候被人换了? 第176章 我不应该在这里 “昨天不还好好的,怎么一夜过去,还风邪侵体了呢?”莫问行看着面色苍白的大师姐,只觉得疑惑。 沈飞阳挠着头,有些愧疚道:“我昨夜绝脉发作,料想是师姐看顾了我一宿,才会变成这样吧。”彡彡訁凊 莫问行白了她一眼,心说大师姐一宿没睡,他刚刚诊脉时就诊出来了,不过风邪侵体,可不是区区一宿没睡就会有的症状。 他们这群跑江湖的习武之人,跋山涉水、夜间行事的情况可多了去了,又哪里那么娇贵,只是一夜不睡便会发烧了? 他刚刚摸了李清风的脉门,被她经脉里散发着浓郁阳气的纯阳内力吓了一跳,知道的是九师妹绝脉发作,大师姐帮忙疏解了一下,不知道的还以为大师姐昨晚去夜会情郎了呢。 不过这话他可不敢说,三师兄号称剑魔都打不过大师姐,他一个江湖郎中就更打不过了。 莫问行眉头一皱,突然发现了事情的不对劲,按理说大师姐莫问清要是看顾小师妹,最多只输送内力应该就可以了,但看她体内这纯阳内力……他怎么记得,佚名门内交换内力的法门和双修几乎一样啊……? 李清风呐呐地不做声,看向莫问行的目光带着三分恳求和三分威胁,剩下的四分则是疲惫,莫问行顿时张了张嘴,到底也没敢去捋师姐的虎须。 “咳咳。”他轻咳了两声,“小九啊,我写个方子,你拿到我的医馆里顺路就把药也抓了,师姐风邪入体,得好好歇息几日,料想再喝上几副汤药便会好了。” 沈飞阳又问了些最近的饮食忌讳,才点头应下,赶忙拿着莫问行写得药方出去抓药了。莫问行只是低头默默地收拾自己的医箱,不敢去看大师姐。 “四师弟,谢谢你帮我瞒着。”李清风叹了口气,她现在声音有些喑哑,难得病了一次,都让她原本疏离的面容反倒显得十分娇嫩。 “师姐……”莫问行欲言又止,觉得自己一个男的打听人家的闺房私事不太好,便不敢言语,只给了李清风一个眼神体会。 李清风轻轻咳了一声:“不是你想的那样。” 实际上她风邪入体,估计就是因为用了凉水擦身,而李清风当时也有些疲乏,便没有在意,加上一夜没睡,想来就是那时染上病了。 莫问行点了点头,只说道:“如今小九在朝领了爵位,又…又有传言,说她是新君的君侍,师姐,可莫要做傻事啊。” 李清风心头泛起一抹苦涩,虽然她已经暂时接受了现状,但一旦摆在明面上说这件事,还是会觉得有些难过。 “小九自小是被我看着长大的,会是什么性子,我又如何不清楚?这世上几乎没人能逼她做她不想做的事,我只希望她能一直高兴着便好。”李清风喃喃自语道,莫问行如今心里有了挂记的人,也能感同身受了,只好与师姐一起感叹。 沈飞阳不知他二人心中所想,以为大师姐照拂她的方式还是和儿时一样,仅用手抚丹田便能将她安定下来,因此没往另一种方向去想。 也不是没想到那方面,是不愿意往那方面去想,如果一个人对你来说,像母亲一样陪伴你、教导你、抚育你成长,你会乐意这样想她吗?你怎么能、怎么敢这么想? 若是沈飞阳活过的那个时代也就罢了,她可以一笑了之,但在这个时代,她要是那般想她的师姐,就可以说是对大师姐李清风的亵渎和侮辱了。 沈飞阳在师兄的医馆里拿了药,出门就见有官家人纵马在街上飞跑,沈飞阳以为有什么重大的国事,便跟过去瞧了,看清楚张贴的内容后,心中就是一喜。 “师姐!”沈飞阳拎着药一路跑回了客栈,正巧莫问行刚要走,也被她拦了下来。 “师姐,师兄,有个好消息,刑部给李将军翻案了!” 李清风一听顿时喜出望外,便拉住了沈飞阳的手,详细问了其中细节。 原来刑部重新审理当年李氏全家抄斩一案后,发现其中什么“李棣心勾结外敌、延误战机”之事,属于当年诬告他的宦官为泄私愤,向乾封帝,也就是衍英宗无中生有才网罗出的罪状。 其中那十几道催李棣心出战的圣旨,无一不被刑部定性为英宗朝时宦官经手的“伪圣旨”。 总之最后查出来个水落石出,刑部将当年陷害李氏将门的余孽全部揪了出来,由元狩帝御笔亲批,将当年作孽之人推出去斩首示众。 与此同时,元狩帝下令在长安修建“英烈祠”,将当年死于云州之战、以及那些战死在抗击北洲人的战场上的将士们牌位送进英烈祠内,供举国百姓、朝中官员祭奠怀念,李棣心的牌位也赫然在其中列出。 另外,昭告天下的皇榜中,也着重表扬了靠山王,赞美了他以一对多、弘扬衍朝国威之事,那夸得天花乱坠到沈飞阳这个厚脸皮看了都脸红的程度,于是她也没和师姐提起此事。 “这么说,我父亲……他的供位可以回长安了?”李清风本就发着烧,又听得这种令她惊喜之事,身子都不由得在床上晃了两下,沈飞阳赶紧扶住了师姐,轻轻地让她在床上躺好。 “若是师姐有需要,李将军的遗骸大约也可以迁回长安。”看着大师姐的眼角溢出泪来,沈飞阳赶忙掏出帕子为她擦了擦,没想到李清风竟然坐起,一把抱住了沈飞阳的腰。 “小九,谢谢你。”听出来师姐埋在她小腹上的声音闷闷的,沈飞阳也不再挣扎,只是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肩头。 “师姐,我也只能为你做这么多了。”沈飞阳心中叹息,虽然翻案也救不回师姐家人的性命了,但迟来的正义总归比没有好。 一旁的莫问行见了只能摸摸鼻子,赶紧拎着药箱,踮起脚来轻手轻脚地溜了。 他不应该在这里,他也不应该在车底,他刚刚就该推辞医馆有事,不该被小九拦一下就留下来。 莫问行很郁闷,他决定带会儿也去都尉府瞧瞧。 第177章 君王先跑 二两里脊肉切丝腌制片刻,一个皮蛋剥好切块,锅里放泡好的米和水,加入姜丝后大火煮开,等粥熟透了再将皮蛋倒进锅里,煮上片刻。 时间到了,便将搅拌腌好的肉丝放进锅里,用粥水的温度烫熟肉丝,再加些食盐香油,盛出后撒些葱花,一道能补些盐分又好入口的皮蛋瘦肉粥便做好了。 沈飞阳又趁着煮粥的功夫,拾掇出几个爽口的小菜出来,将熬好的粥和小菜一一摆在食盘上,随手掏出来一点碎银,递给了厨房的伙夫。 “这位大哥,刚刚有劳你了,我身上也没别的东西,一点吃茶钱,还望大哥莫要推辞。”这客栈的伙夫不仅将厨房借给了她,刚才还给她打了点下手。 那伙夫忙接过碎银子,喜笑颜开地说了两句恭维的话,沈飞阳也只是随意应付了下,便端着盘子到大师姐房里去了。 “师姐,饭好了,你先吃些垫肚子,等会儿我去给你煮药。” 李清风脑袋晕呼着从床上坐起,现下是酉时左右,外面的天还热着,沈飞阳刚从伙房回来,额角上都是汗珠。她先将小菜摆好,再盛了些粥,端到师姐的面前。 “小九,你也坐下来用些吧?”李清风拿起勺子,往口中送了一点,咸香的味道便弥漫了口腔,让她似乎有那么点食欲了。 沈飞阳摇摇头:“师姐先吃,我去煮药,等你用完了饭,再过半个时辰,刚好能喝上温的。”说罢便转身出了房间,轻轻将门带上。 李清风看着她出去的背影,只是微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自从今早四师弟溜走后,她俩之间的气氛就变得奇怪了起来,但看沈飞阳还是一如既往地妥帖,倒叫她疑心是不是自己多想了。 她摇摇头,低头一小勺一小勺地将碗里的粥吃光,才放下筷子,躺回床上。 睡吧,睡一觉便什么都好了,明天的太阳还是那个太阳,九师妹还是那个九师妹。 另一边,离楚皇宫。 五月中旬,江城被衍军攻下的军报传入了皇城,随之而来的,还有衍和秦燕的和约签订消息:秦燕竟同意了衍朝的狮子大开口,一次性支付给大衍五千万两纹银、一万匹马、两万头羊和牛,以求换回上代国主的脑袋和皇冠。 北洲人还和卫茗徵签下了长安会盟,许诺未来三年内,每年都会以岁贡的形式,为衍朝奉上五千万两白银,直到会盟条约上的两亿欠款还清。 听到这个消息的离秋染当即就昏了过去,醒来后就下了一道旨意:大楚为国祚之长久计,要举朝迁都到潭南道的筑城为新都,待到消息传出之时,朝野一片哗然。 原本封氏旧党的文臣立刻想进宫死谏,劝说离秋染不要辱没了先祖的颜面,请他效仿楚太宗,做出“君王死社稷”的壮举,借此鼓舞全国百姓,才能有力挽狂澜的可能性。 结果打算死谏的文臣,皆被离秋月新请来的四位供奉拦在了外面,死活也见不着正在“休养”的皇帝。 圣旨一出,郢都百姓皆人心惶惶,大家都觉得楚国是不是要完蛋了,官老爷们要不管他们了,便纷纷收拾家当出城往南跑。 有的人觉得国号是衍是楚都一样,也并未加入逃难的大军,而是干脆在家闭门不出,静静地等待衍军逆流而上,顺着大江跑到郢都城的码头外面。 离秋月自从从南诏回到郢都后,每日都把自己关在书房里,对着琴架上的古琴发愣。好在她的住处时时有宫人维护,那许久未动过的古琴上也没落了灰。 尽管她不想承认,但莫问心说得的确对,她自那次在南诏蓝家搅局之后,却真的没办法再弹琴了,偶有一次试图抚琴,竟生生地让那琴弦在她手中断开。www.33qxs.m 她当时就在想,连自小陪伴她的琴,也不肯再配合她了吗?随后就陷入了长久的空虚里,直到弟弟迁都的圣旨也送到了公主府,离秋月才如梦方醒。 “陛下要迁都?”这下离秋月脑袋火也起来了,人还没打到家门口呢,做皇帝的就先望风而逃了?这要是传出去,离家的皇室颜面何在? 眼下国内本就军心不稳,当初她劝离秋染时,就是顾及到了军心一事——北边的衍人也是东洲人,南边的楚人也是东洲人,衍人为了抗击北洲人打了一百多年的战争,结果楚人反而背后背刺衍朝? 这与放老虎进家,任由它吃掉自己的兄弟姐妹相比,又有什么区别? 楚人富庶,粮草充足,兵强马壮,按理说和北洲人联合,灭衍不该是难事,只是为何南线推进如此之慢?还不是楚国士兵觉得朝廷在助纣为虐,因此士气根本不高吗? 这场仗,楚人高层看见有利可图,便一拍脑袋就要打,根本没管过民间的意愿,也不顾江山社稷的死活。 如今衍朝以楚人不守信用为由,从怀江横渡而来,不过两个月就拿下了大江的军事和漕运重镇江城,皇帝还看不清现下楚军需要的是什么,却只想着南逃,离秋月真的要被自己的弟弟气蒙了。 “染儿十二三岁时便匆匆登基了,有些顾不到的地方也正常。”她在心里这样劝说自己,又想到离秋染实际上早已成年,最大的孩子都六岁了,太阳穴痛得更厉害了。 然而如今迁都圣旨已经传下,离秋月现在跑进宫去说什么都晚了,离秋染自中秋时被莫问清和莫问心师姐妹二人摆了一道之后,性情脾气却越发古怪了起来,她就算跑去跪求皇帝收回成命,对方也不会听的。 “如今,便只有认命了么?”离秋月在心中苦笑地质问着自己,随后决定写上一封奏疏,请求留在郢都不走。 她劝不动自己的亲弟弟,只有以身殉国了。 与此同时,在新邑的沈飞阳,却对着葛周山给她的酒葫芦沉思了起来。 她记得她昨晚好像是迷迷糊糊地喝了一口什么酒,然后浑身上下痛得像被十个老秃驴一起喂拳一样,随后她就昏了过去,不省人事了。 想想这症状,和之前在郢都挺像啊,这酒,不会其实是什么暖情用的东西吧? 第178章 尸傀之祸(1) “这不是暖情酒,这是……”莫问行将葫芦的盖子盖上,看左右四下无人,压低声音凑到沈飞阳耳边: “这是对煅体有好处的酒,它能帮你打通窍穴,早日破境。” 莫问行早就听说过,老君山的医术一派曾制出了天下奇酿“醉登仙”。早年间老君山医派的道士还因此被不少武林中人觊觎过,但自从葛周山当着蠢蠢欲动的众人,一巴掌干碎了奇华峰上千斤重的大石,老君山的山门前就消停了不少。 沈飞阳来问他时,他浅尝了一口,就这小拇指轻轻蘸了点的程度,莫问行感知到自己内息的流转,直接冲向未曾开拓的窍穴上,自然是明白了这是什么。 看他神情严肃,不似作伪,沈飞阳一愣:“竟然如此厉害的么?” 莫问行点头:“但你已经到了泉龙境,这壶酒就算全部喝光,也不过能帮你开辟出剩下的两条通脉,至于最后一条,还得看你自己的本事才行。” 泉龙跨入玉龙境,难如登天,能领先旁人开出两条通脉,就已经是极难的事了,而且借助着这酒开拓经脉,对于习武之人来说,却也未必是好事。 毕竟练武讲得就是一步一个脚印,稳扎稳打地打好基础,武斗时才能不露怯,莫问行将其中利害与沈飞阳讲清楚,想起师妹的三阳绝脉,又赶紧叮嘱道: “对了,小九,你绝脉在身,这酒可不能一口气便喝干净,不然是要出事的。” “会让我的绝脉发作加剧吗?”沈飞阳想起昨晚自己昏迷的事,心中的疑惑也慢慢地解开了。 莫问行严肃道:“自然是会的,这里面有的药材我虽尝不出,但光品药性也能感受得出是至阳之物,你要是一口气喝光,只怕不好。” 沈飞阳点头记下,又与师兄寒暄了几句,转头又问道: “师兄,尸傀之事,你可有头绪了?” 莫问行点头道:“唐将军在你来之前,便已经查到了贼人所在之处,说是一伙儿流窜在山里的贼寇,在背后操纵尸傀,不过她率军包围了那里之后,为首的人却当场服毒自尽了。” 沈飞阳想了想:“怪不得这几日新邑的宵禁未解,原来是还有猫腻。” “小九这几日也要谨慎行事,大师姐还病着,你要好生照顾她。” 沈飞阳点头应下,随后就回客栈去了。 有道是病去如抽丝,沈飞阳照顾自己的师姐的这两日是任劳任怨,就差出恭时也给帮忙了,闹得李清风有些不太自在,微微呵斥过之后,沈飞阳才发觉自己好像紧张过度了。 “师姐,我想吃鲲城的炸羊排和羊血汤了。”沈飞阳搬了个凳子,看李清风在床上昏昏欲睡的模样,寻思着要是大师姐睡过去了,等她晚上醒了又该头痛,便没话找话道。 “好,等找回来囡囡,咱们就去鲲城。”鲲城位于东辽的南部,是个临海的城市,也是龙泉镖局总局的所在之地,李清风和沈飞阳一起下山时曾路过那里,不过没待几天便走了。 李清风伸出手,沈飞阳便乖乖地将手搭在她的手心里,常人的温度对于沈飞阳而言本就低了些,加上李清风发着低烧,今天手脚更是冰凉。 “师姐,你的手怎么不似前两日那般热乎了?”沈飞阳对温度和气味都很敏感,察觉出师姐的体温好像不太对劲,忙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又伸手去摸她的额头。彡彡訁凊 “奇怪……也没见体温变高啊?”难道师兄给的药有问题?沈飞阳看着师姐难得一见的苍白脸色,心中又是心疼又是不安,李清风被她这么一提,便也觉得身上似乎冷了好些。 但现下是六月仲夏,房里又没放冰块,她怎么会觉得冷的? “师姐?”沈飞阳手指伸进李清风的袖子里,摸着也是一片凉,看师姐的脸色苍白更甚,连忙翻身上床将她抱住,手又伸进衣服里,给她渡了些自己的内力。 “小九……我好冷…”李清风忍不住缩进师妹的怀里,打了个冷战,直到那股纯阳的内力灌入丹田,流通到经脉里,她才觉得好了些。 沈飞阳无暇顾及怀中温软香玉的触感,只是一低头,便看见了师姐脖子上似乎变得清晰的血管,心下大骇,连忙将她的被子盖好,掖好被角后,跑出去叫人。 “店家!店家!” 店小二闻声赶来,只是沈飞阳瞧他步伐怪异,明明是盛夏六月,身上却没穿薄衫子,反而套上了厚重的袄,不由得问道: “店家,你大夏天穿这么多,不热吗?” 那店小二脸色苍白,勉强对着沈飞阳一笑:“这位客官,小的前几日着了凉……” 沈飞阳心下一沉,没再管他,赶忙出去找掌柜的,那掌柜的也似乎在夏乏之中,正在柜台上打瞌睡,迷迷糊糊的样子,和这两日在客栈休养犯困的大师姐有些像。 “掌柜的,掌柜的!”沈飞阳啪一拍桌子,惊醒了打瞌睡的中年男子。 “唉唉唉,客官有什么吩咐?” 沈飞阳问道:“你觉得冷吗?” 那掌柜被这一句没头没尾的话问得莫名其妙,但看沈飞阳脸色严肃,便不敢以为这客人在拿自己开涮: “不冷的,这三伏还没过,怎么会冷呢……”话未说完,他突然觉得身上的确是有点凉,下意识地紧了紧袖子,随后愣住了。 沈飞阳看他这动作,哪能不知道对方是后知后觉,丢下一句“别放客栈里任何人离开”后,立马一个箭步窜出客栈,也不管什么狗屁律令了,直接运起轻功一路飞奔到莫问行的医馆,薅起还在前台算账的四师兄就往外跑。 “哎呀!小九,你快把我衣服扯掉了!这么急着找我做甚?!” 莫问行虽然是男子,也挣脱不开天赋异禀的小师妹的钳制,被迫跟着她的脚步在新邑的民房上一路奔驰,看着身后被他们俩飞檐走壁惊动的官兵,心中暗暗叹气。 “师兄莫要在此时拘小节,我怀疑客栈里有人投毒,而且是尸毒!现在赶紧赶过去还来得及!” 莫问行神色一凛,也不再挣扎,连忙跟着沈飞阳的脚步一路疾驰而去。 第179章 尸傀之祸(2) “哪个生孩子没后门的,往井里塞这玩意儿!”沈飞阳一边骂一边转动辘轳,提井里的水桶上来,再将绑着木桶的绳子解开,把绳子拴到自己身上。 这处客栈已经被新邑官兵封锁,都尉府的唐友灵第一时间便接到了下属的报告,说城内有江湖人罔顾朝廷法律,公开在大街上飞檐走壁,踏坏了两处民房的屋顶,便亲自过来瞧。 结果这一过来,正巧碰见从李清风房里出来莫问行。往日行事得体郎中神色凝重,见了她立刻冲过来,告诉她赶紧派官兵把这里封锁住,随后就一把抓过跟在她身后欲言又止的客栈老板。 莫问行问了几句老板的近日症状,又看了舌苔和眼皮,脸色更不好了。 “有人在客栈投毒。” 这句话一出口宛若惊雷一般,唐友灵立刻反应了过来,命令手下即刻封锁客栈,一只鸟都不准放出去,随后率人去查了伙房和井水。 结果还真有士兵借着光,影绰绰地看井里似乎有个人影,叫人的时候沈飞阳也听到了动静,忙从房里出来,凑过去看了一眼。 这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沈飞阳探头的时候,正好看见一只青灰色的手浮出水面,顿时就明白了。 “我日你先人,井里有尸傀!” 周围军士一听,立马列队结阵,在井边形成了一个包围圈。莫问行和唐友灵闻讯赶来,见沈飞阳提出来一桶井水,莫问行赶忙将刚刚寻来的糯米放到了里面。 看那糯米逐渐变黑,他太阳穴直突突。 “快,派人立刻去老君山求助。”唐友灵面色不善,扭头对军士吩咐道,那军士得令后立马跑着离开了客栈。 要是回来晚了,天黑了,就要出事了。 “我先下去把这东西捞上来。”说话间,沈飞阳已经将绳子在身上绑好,转头就要跳进井里,唐友灵忙拦了一下: “王……侠士,这尸傀阴毒,你……”她可不敢让这位祖宗冒险,再怎么说这也是圣人的枕边人,要是出了事,她哪里担得起。 “无事,在下天克阴物。”沈飞阳转头说道,唐友灵转眼看向了莫问行,莫问行和沈飞阳交换了个眼神,点了点头: “唐将军不必忧心,小九学得乃是佛家心法,自有一番对策。” 唐友灵这才迟疑地松开手,提心吊胆地看着沈飞阳纵身跃入井内,水花声响起,不过片刻之功,井下便传来了沈飞阳的声音: “拉我上去。” 有军士赶忙过来,转动辘轳辅助沈飞阳攀登井壁。她左手没好利索,没办法一手拎着被她一眼瞪傻了的尸傀,再用单臂自己爬上去。 青色的尸傀被人大力丢出,落到地上时受到了太阳的洗礼,顿时发出来凄厉地尖叫。周围军士以为这尸傀要攻击人类,立马冲过去,以盾牌压制在尸傀的脸上、臂上,防止它暴起伤人。 沈飞阳从井里爬了出来,下半身都湿透了,她运起内力蒸干了身上的水分,随后解开了捆在身上的绳子。 “师兄,客栈里这几日不知多少人吃了这井水,你可有破解之法?”沈飞阳有些恼恨,这几日她除了买了食材,取水什么的大约都是这的井水,怪不得师姐堂堂泉龙境武者,小小风寒感冒却病不见好,原来问题出在这! “有,我已经派人去叫讲毒了,等人取水过来便熬药救治。”莫问行顿了顿,“幸亏小九你发现得早,若是拖到十五月圆,新邑不知又要遭到怎样的祸事。” 唐友灵已经让军兵出去,到城中登记过的井水水源挨个排查,甚至连城外的神女河和运河也没放过,早已通知了新邑的官员组织渔民去打捞水底,看看有没有人在河中投入尸傀的尸身。 沈飞阳正打算要给师兄帮忙,突然听见自己和师姐所住的房间传来锐物撞击墙壁的声响,连忙拔腿跑回去。 结果一推门,便看见大师姐脸色苍白,手中勉强举着她的断龙剑,那剑的剑尖怼在墙上,钉着一条蠕动的蛇。 “小九……”李清风面色惨白,有气无力地唤她,沈飞阳连忙跑过去,抱住了摇摇欲坠的师姐。 “师姐!这是,这是怎么了?!”断龙剑从李清风手中脱落,“嘡啷”一声掉在地上,那蛇似乎畏惧着沈飞阳,呲着毒牙却也不敢靠近二人,扭动身体便要逃走,没想到沈飞阳一脚将剑踢飞过去,顿时蛇被断龙剑削成了两节。 与此同时,沈飞阳连忙撩开大师姐的袖子,才发现手腕上面有两个蛇牙咬过的痕迹。 “我……好冷。”李清风艰难地说出这话,当场便昏了过去,沈飞阳立刻往她体内注入了一股自己的内力随后将人抱到了床上,朝着外面大喊: “四师兄!大师姐中毒了!”说罢便扭过头去,点住了师姐的穴道,防止毒性扩散,才捻住被蛇咬过的伤处,试图将蛇毒挤出来。 莫问行本来忙得焦头烂额,一听师妹用带着火龙吼的声音喊他,连忙放下手中的事情,三步并做两步跑到房门前,看见门口蛇的尸体和落在地上的剑,顿时脸也白了。 “小九,赶紧!赶紧把蛇毒吸出来!” 沈飞阳闻言照做,低头便含住了李清风的手腕,直到嘴里尝出大量的苦味儿才将毒血吐到地上,又复低头去吸。 莫问行则在一旁给李清风紧急施针,针石过后又从怀里摸出来个药瓶,塞进李清风的嘴里,看她咽不下去,又着急了起来。 彼时沈飞阳也将蛇毒吸出了大半,嘴里尝到的不再是苦味儿而是铁锈味儿后便停了下来,看四师兄怎么扭大师姐的头,大师姐口中的药丸都咽不下去,便将他推开道: “我来!”说罢撬开李清风的牙关,将手指摁上了她的舌头,逼她将药丸咽到嗓子眼里,又低头对着她的嘴渡气,硬是让她无意识中把这粒药丸咽了下去。 “小九,我去外面熬药,你好好看顾大师姐,她前几日受尸气尸毒浸染,幸亏有你的纯阳内力输入,才得以维持现状,你等会儿要不停地在关元、神阙、会阴三穴给她输送内力,防止毒性蔓延到丹田,明白了吗!” 沈飞阳点头:“这三穴具体在什么位置?师兄你知道我的,我学点穴时不记得名字,只记得位置和用途。” 莫问行咬了咬牙,他把这茬都忘了,于是他掏出判官笔,在大师姐的小腹上轻轻点了两下,随后收起笔来,“会阴穴我就不点了,它在人体的阴处,就那一个穴位,你该知道的。” 说罢,莫问行捡起地上蛇的尸体,关上门就走了。 第180章 尸傀之祸(3) 沈飞阳算得上是整座客栈里唯一一个没被尸气侵染过的人类,原因无他,三阳绝脉和蓝沄剑给她种下的生死蛊,让她完美地避开了所有因为喝了泡尸水后会产生的不适症状。 毕竟倘若普通人阳气或阴气相对旺盛,在尸傀眼里就是一顿美餐。但沈飞阳身上的阳气旺盛到了蚊子都不愿意叮她,恨不得她瞪尸傀一眼,那怨气冲天的僵尸,就要回到三途河洗心革面、投胎转世去,因此尸祸对沈飞阳本人的影响无限趋近于零。 不过眼下,她也没空去想这些有的没的,甚至都没时间去思考地处北方的新邑,怎么会有毒蛇凭空出现在人来人往的客栈。 看着嘴唇发白、似是隐忍着痛楚的大师姐,沈飞阳心一横,开始脱李清风的裤子,心说我这是为了稳定师姐的状态,绝对不是要做什么很坏的事情。 索性她心理斗争也就做了一秒,便赶紧按照莫问行所说的位置,开始为师姐灌输自己的内力。 李清风在睡梦中被突然钻入室内的蛇咬了一口,只觉得浑身发冷,她依靠着本能抽出师妹放在桌上的剑,将那蛇赶得远了些,最后实在力竭,才在沈飞阳来时昏了过去。 她原本在梦里也冷着,胸腹又有些钝痛,在半梦半醒之间,突然感到有人撬开了她的牙关,随后一粒清苦的药丸便被放入嘴中,有人压了她的舌头,强迫那药丸滑入她的喉间,又用带着血腥的唇,往她嘴里渡了一口气,她才凭借本能,堪堪将那药丸咽到胃里。 在这之后,李清风胸中的钝痛便减弱了许多,她也终于能安心地睡去。只是梦中却不是令人安心的景象,而是残阳如血下的尸山血海。 倒在地上失去生机的人里,既有普通的百姓,也有衍朝的军卒,满地的箭雨和黑烟似乎诉说着一场刚刚发生过的大战,死人堆里跪着一位全身是血的银甲将军,那将军手中紧握着一杆坚硬沉重的铁鞭,两只眼睛早就失去了焦点,只是生生瞪在那里,迟迟不肯瞑目。 李清风望着那银甲儒将的身影,心蓦地痛了起来,尽管鲜血已将那位将军的容颜覆盖,尽管她从未见过,但她还是认出来,那就是她战死在云州的父亲。 她想叫那身体已经僵硬的儒将,却迟迟说不出话,她想过去看看他,脚底却像生了根一样迈不动步子。霎时间,李清风胸中涌起了无数感情,是悲凉的、愤怒的、痛苦的……以及那浓郁的怨恨。 随之而来的是迷茫,她想不起自己该怨恨谁,也忘了到底是谁造成的这一切,在朦朦胧胧中,李清风觉得自己该恨所有人才对。 只是这个念头刚出现,一股暖流就自下身涌入丹田,李清风瞬间又惊又羞,周围的幻境立刻崩塌,她梦中的世界也陷入了黑暗之中。 她一动不能动,只能被迫承受着这股带着热度的暖流,而这股暖流,就像没有光亮的火,涌入她的丹田后又游走在她的全身上下,带着无法阻挡的热意,冲撞着她身体上沉睡的经脉。彡彡訁凊 莫名的寒意、恨意都被这股无焰的暖火驱散,李清风竟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好像躺在了云端,又似枕在了温泉的水面上,暖烘烘地被这股热度包裹着身体,所有的一切都可以轻易地被它冲散。 李清风莫名想起,她年轻时带师妹下山到徒太镇采买,九师妹闲来无事,给总缠着要和她一起玩的顽童们讲过一个故事,故事里说西洲靠海的地方曾有一位神女,那处天地间原本只有神女一人,直到某日她觉得无趣,躺在地上沉睡,一股暖风在她腿上停留了许久,神女便生出了天地间第一个孩子。 当时顽童们听得似懂非懂,有孩子童言童语,说往后他们不能再在夏天光屁股到河里去玩了,因为他们也怕生了暖风的孩子,还引得九师妹大笑了一番。 李清风觉得,自己如今似乎也被九师妹口中的“暖风”包裹了身体,但她很快就没空思考这些问题了,她终于被这股暖流安抚了身体的每一寸神经,最终,安心地进入了黑甜乡。 酉时末戌时初,夏季的太阳正要落山,老君山支援的道人终于赶到了新邑。 唐友灵率领的军兵已经在新邑城内地毯式搜索了一遍,揪出来了两三个被污染的水源,顺便将喝过那些泡尸水的人,全都带到了沈飞阳住的客栈里集中看管。 新邑做为陪都并未设置刺史,因此率领渔民到神女河和运河打捞尸体的官员正是新邑的府尹,此时这位行政长官终于从城外回来,告诉唐友灵河中并未打捞出过尸傀,便急急地赶回衙门写奏折去了。 这等大事自然要第一时间上报给朝廷,不然新帝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做为新邑府尹,总不能成为第一个给圣人当做儆猴的鸡来杀。 老君山的道人和莫问行也忙着救治被尸毒浸染的病人,他们的小徒弟则在不断地煮药、熬汤、鉴毒或是净化水源,其他闻讯跟着下山的老君山弟子,则成了这处客栈的义务护卫,与新邑的巡防营联手,将整座客栈围得水泄不通。 要是有哪位善人没挺住,被尸毒夺了心智,同化成了尸傀,他们这群师从三清的弟子,自然是要用祖师爷的办法来降妖除恶。若只是有贼人半夜生事,企图混水摸鱼,老君山的弟子当然也不会放过。 更重要的是,他们老君山医派的师兄弟,可都是老君山全体成员的大宝贝,尤其是赶来帮忙的凌霄子师叔,这要是被患者挠了啃了也成了尸傀,回去挨紫虚子师叔的拂尘都是轻的。 医派的弟子要是出了事,在场没保护好师兄弟的其他弟子,怕不是要被太师公直接一巴掌拍进奇华峰里,抠都抠不出来。 总之,虽然事态紧急,宵禁严格,还有点人心惶惶,但在唐友灵手中那一丈长的方天画戟地监督之下,整座新邑城的防疫工作,姑且还算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今晚的新邑,几乎无人能安然入睡。 第181章 尸傀之祸(4) 卯时,沈飞阳为师姐掖好被角,轻手轻脚地走出房外,关好门后纵身一跃便上了房顶。 现在客栈已经安静了许多,只有空气中残留着的药味儿和清晨的露水气息,昭示着昨夜的繁忙。 沈飞阳拧开葫芦,看着天边的朝霞,咕嘟嘟喝了一大口酒,随后闭上眼,感受着丹田里只剩五分之一的内力和内息逐渐增长、冲击窍穴,直到天边的第一缕阳光照到了她的脸上,她才睁开眼。 “师兄。”身后响起了有人上房的声音,莫问行整了整袍子,随着沈飞阳一起坐在屋脊上,看着日出的方向。 “昨夜情况如何?”她看莫问行面有疲色,两眼带着黑眼圈,知道他应是一宿没睡。 “不好不坏。”莫问行叹道,“大部分人算症状轻的,再喝两日汤药便好了,有两个人没挺过去,叫老君山的道长给超度了。师姐情况如何?” “师姐寅时就醒了,叫我睡了会儿,等我卯时醒来时看她又在睡觉,我便出来透气。” 莫问行点了点头:“醒了便好,还好这几日有你在,不然按我和老君山想出来的法子,师姐醒后武功恐怕要跌落三个境界。” 这原本若是只有这尸傀之毒,李清风至多再难受一个下午,及时叫老君山弟子来帮忙救治即可。 但坏事就坏在她中途被蛇咬了,这蛇名为“禾女蛇”,传说里禾女蛇乃是为远古帝王守墓之蛇,实际上这蛇就是倚仗尸体而生的毒物,准确来说,是在远古帝王殉葬坑中,才能养出来的毒蛇。 莫问行年少时曾有幸进入过百花谷的藏书馆,在里面看过一本名为《燃犀录》的书籍,上面记载着一些可入药的奇闻怪虫,其中就有禾女蛇的记录。33qxs.m 传说中了禾女蛇的蛇毒,便会和吃了尸傀的肉一样加速尸化,加上大师姐李清风那几日被尸气浸染,这要是救治晚了导致毒发,师姐当场魂归天外,就得变成尸傀中的一员! 况且泉龙境武者成为尸傀,自然与普通人成为尸傀不一样,泉龙境尸化后,内力和武力都不会降低,而且怨气冲天更甚,若是被放出来,那对新邑来说,简直就是一场灾难。 因此莫问行才叫师妹往关元神阙二穴输入内力,以求固本,会阴通阳气,以求醒神镇惊,莫让大师姐在昏迷之中失去心智,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若是师妹沈飞阳不在新邑,那他们这群医者,一时半会也寻不来至阳之物喂给师姐服下,到时候就算拼尽全力抢救,也最多只是能让大师姐不变成为祸人间的尸傀而已。 莫问行将其中道理与师妹细细阐明,沈飞阳沉思了一会儿,捋清了这几日事情的前后因果,才问道: “师兄,这禾女蛇,可是西南产物?” 莫问行摇头:“这我并不清楚,燃犀录上只说了禾女蛇长于墓间,非有人殉坑杀之地不生,具体是从哪个地方来的……”他眨了眨眼睛,“江湖上也并未有过定论。” 以人殉葬的制度,早在雍朝开国时便被废除了,因此欲养此蛇,除了利用战场填埋坑,就是五百多年前的皇室帝陵,又或是一些还保留着落后习俗的地方,沈飞阳挠了挠头,一时间没有可以怀疑的确切地点,决定晚点的时候再去查一下。 “如此说来,这新邑城内,还真是暗藏杀机啊。”总之这玩意肯定不会是城里能养得出来的毒物,再加上水源被污染,那就是有人故意为之了。 敢把主意打到她沈飞阳的大师姐身上,真是活腻歪了。沈飞阳杀心渐起,下定决心要揪出来这幕后黑手,砍了他的全家才能解气。 莫问行点头:“唐将军已经调动了巡防营,要挨家挨户地再去搜查了,若是有可疑人物,自会告知我等。” “这番兹事体大,想必也会惊动朝廷,如今新邑乱象渐出,只是不知道六师姐那边如何了。” 沈飞阳想起衍军早就打下来了广陵,六师姐虽然是清河柳氏之后,但已年逾四十,隐居丹方谷就是因为她早就没了复仇的心思。加上朝廷为李氏平反,柳氏之罪大约也会不日赦免,想来也不会和衍朝对着干。 再加上小大夫东方岐是百花谷弟子,六嫂嫂也该早就通知了同门的师兄弟们,百花谷弟子不可能对尸祸袖手旁观,只是沈飞阳还是会担心她们的安危就是了。 第182章 尸傀之祸(5) 又是一天中的卯时二刻,沈飞阳被自己的生物钟叫醒,她睁开眼,看到窗户纸已经变白,决定早早地起床,拿上她收拾好的行李出门。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凉被,打算从床上坐起,不成想有人半路一把揪住了她的领子,柔软的唇便贴了上来。 “呃…”毫无防备之下,她的牙关被舌头撬开,沈飞阳下意识地擒住了对方的腰,后知后觉间才发觉自己又被扑倒在了床上。 直到清晨微凉的空气都染上了燥意,对方才将放手她松开。 “……待我好了便去找你,路上保重,切莫冲动行事。”李清风用袖口擦了擦师妹嘴角的水光,又眷恋地摸了摸她的脸,才将她彻底放开。 沈飞阳眼神下移,看到师姐松散的领口,又将目光移开,轻轻地“嗯”了一声,她平复了一下心情,便起床穿衣去了。 等她收拾完了,李清风早就躺回了床上,盖着被子背过身去,呼吸均匀地睡着了。 沈飞阳轻手轻脚地关好了门,从马厩中牵过昨日准备好的马,背对着朝阳的霞光离开了新邑。 她昨日与四师兄莫问行交谈后,便去了都尉府帮忙,赶巧巡防营抓到了一伙儿盗墓贼,逼问之下才得知原来新邑附近有个前朝古墓,就在南边的银树山上。 他们这伙人,原本打算五月初便去搬山倒斗,结果踩点子的时候,发现那边竟有人捷足先登了,有兄弟后来继续摸点子,想要看看是同行还是别的什么的,能不能偷偷跟着分一杯羮。 结果这一去就没再回来,他们也不敢轻举妄动,直到巡防营挨家排查水源,他们才发现他们的兄弟早就成了尸傀,被泡在井水里。 沈飞阳昨天过去瞧了,那地方确实有个殉坑,附近也有人生活过的痕迹,但早就人去楼空,全都跑路了。 不过这一趟也并非一无所获,至少她捡到了一块破碎的令牌,令牌缺了一角,但上面的字她也不认识,因为比起字而言,那个字更像一个符号。 嗯,活像一根签子穿了块切了花刀的烤肉。 沈飞阳倒是也拿着这令牌,去找卖古玩的先生或是私塾的夫子瞧过了,他们都说这不像是东洲王朝会用的文字。 倒是有人看出来点门道,说这字大约是南边某些蛮族或是古国的古代文字,叫她若是有空,等皇帝把楚国打下来,再去南边问问。 沈飞阳决定还是一边打听囡囡的消息,一边去打听这破令牌的消息,好把背后之人给揪出来砍死。 七月初,楚帝离秋染携当朝文武百官仓皇南逃,他们此行的目的地乃是筑城。 楚廷打算看看战事情况,如果衍兵追着皇帝逃跑的轨迹攻城,离秋染打算到时候带着满朝文武跑到番禺去,再做反扑的准备。 至于离秋月,她的守城的奏疏被离秋染直接驳回,楚廷上下临撤离郢都前,离秋月甚至都做好了自杀的准备。 结果白绫都挂在了房梁上,她这个一国公主,却直接被皇帝掌握的千鹰卫一手刀打晕,等她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躺在南逃的车上,周围侍奉她的,都是她不认识的宫女。 离秋月直接被自己的亲弟弟软禁了。 这下她彻底绝望了,如果连自己的生死自己都无法左右,纵然有个公主的名头,又有什么用呢?她连想死得体面点,都做不到。 “月儿,我们只是……为长久之计转移罢了,你要相信大楚的将士们。”如今离霜兮也才生产了两个月,便要抱着襁褓中的稚女,带着幼子跟着皇室的大部队逃跑。 她也觉得憋屈,也觉得侄子异想天开,甚至她亲自选来的驸马都自愿留在郢都,以求为她断后,谋得一线生机,但…… 为了孩子,她还是选择了走。 离秋月只是木然地看着襁褓里的女孩子,心中只觉得可悲可叹,大楚若真守得住这江山,怎么可能隔着大峪、怀江、大江三道天险,还被衍朝人打得南迁? 是不是往后,就算被打的要跑到南洲百越去,也要说一句“为长久计”? 她闭上眼,只觉得自己当初还不如就这样死在南诏。 离楚南迁,南诏异动,沈飞阳的信跨越千山万水,好不容易送到了蓝家时,已经到了七月中旬。 蓝沄剑这段时间忙得焦头烂额,虽然清风仙子出手,除掉了来到南诏生事的业火教,但沈飞阳所说的“楚国世家”还在暗中作梗,对立的熊家虎视眈眈,白家余孽更如打不死的偷油婆一样四处冒头。 有在外游历的蓝家子弟还传来了消息,中原也发现了尸傀的痕迹,蓝芷青知此事早晚会被中原武林重提,便派了自己的儿子蓝沄焕到中原去解决此事。 至于蓝沄剑,除了上述家族公务之外,还有个更让她头疼的事——南诏皇室向蓝家提亲了。 好在议亲之人不是南诏皇太子,而是现在南诏皇帝的小儿子,但坏处在母亲对此事的态度并不明确,既没有明确拒绝,也没有明确同意。 这样就导致了南诏的小皇子不断地主动来献殷勤,企图用个人魅力将蓝沄剑“拿下”,蓝沄剑又实在忙于家族事务,疲于应付对方,给了这小皇子不少接近的机会。 “蓝妹妹,你这是在看什么呢?”听见了年轻男人轻佻的声音,蓝沄剑面无表情地将沈飞阳寄给她的信合上,随手揣进袖子里,转身拱手道:33qxs.m “五殿下,还请您自重,蓝家只是个江湖世家,不敢与皇家胡乱攀关系。” 她现在气很不顺,这个沈飞阳一走半年,好不容易来一封信,除了求她办事儿外,就没旁的事要与她说的? 虽然问候了她几句身体可好和武功练得如何了,但是对年前之事真是一笔没提,蓝沄剑正在气这个,因此对这位五皇子说话也没那么客气了。 “蓝妹妹这是哪里的话,我龚家与蓝家一直交好,哪里就算高攀了呢?”五皇子脸上笑着,心里却不爽,这蓝家大小姐虽然姿色卓绝,却整天冷着个脸,哪有自己府上的侍妾小意可人? 但父皇给的任务,他不得不完成,况且若是有蓝家助力,他也能试试与皇兄争一争这皇位。 于是他继续对蓝沄剑保持微笑,赖在蓝家她不走。 第183章 问天峡 七月中,离楚皇室刚刚南迁不久,沈飞阳就趁着衍军还没打到郢都前,到了楚国的清江城。 这清江乃是一座夹在山里的小城市,受地理环境影响,城市内居民的住宅大多依山而建,客栈也只有那一家。 沈飞阳从新邑出来后,一路牵着马翻过大峪的险山,跨过湍急的熊溪,将近半个月没看见半个人影。 她到了清江时,又已是晌午,太阳高挂树梢,山城中是又湿又热,沈飞阳的确累极了。但到了客栈,她还是牵了马到马厩中去喂,自己拖着疲惫的身躯,跑到大街上四处打听消息。 然而这小小的清江城,的确没什么新鲜事,连食肆也只有那一个。沈飞阳咬着手里刷了酱的饼子和腊肉,支愣着耳朵听着周围喝酒的人闲聊。 “哎,你今早瞧见没,那伙子怪里怪气的人走了。” “当然瞧见了,听说他们要上西边问天峡去,也不知道跑那去干嘛。” “听说最近土司家的少爷和猎人一起打猎,结果在西边丢了,要我说,保不齐这帮人是土司请来的江湖客……” “咋可能,江湖客会穿得那么好?那紫衣裳光印染都不知要多少钱咧!我看肯定是外边世家的大少爷,跑这游山玩水来了……” “啥大少爷,你没瞅见,那为首的细皮嫩肉的,长得还漂亮,说不准是个小娘子咧!” 随后周围穿着粗布短打的闲汉们哈哈大笑,都嘲笑那人是想娶婆娘想疯了,沈飞阳默默咬着手里的饼子,又听了几耳朵,见也没啥有用的消息了,便结了帐回客栈休息。 第二天她起了个大早,同客栈的伙计打听了一番,才知这问天峡距离清江城竟有六十余里,不过周围的猎人都说,那里常有瘴雾聚集,而且有毒虫出没,除了些长得丑丑的草,也没什么别的东西,并不适合进去打猎。 又有人说,土司城那边传言,问天峡内有上古的神女在沉睡,如果寨子里的人胡乱进入,惊醒了神女,便会被神女诅咒,进而全族人都会被诅咒,也不让本寨子的人去问天峡。 因此当地人虽然传说得神乎其神,也没人没事敢去作死,主要还是因为六十几里的路程的确遥远,中间也没个歇脚的地方,所以除了猎人,根本不会有人靠近那里。 “神女?关于这个神女有什么传说吗?”沈飞阳从包里抓了点铜钱,塞到客栈伙计的手里,冲他挤眉弄眼,那店小二见到客人出手大方,也乐意多说两句:www.33qxs.m “哎呀,那都是土司寨子那边的传说了,说是问天峡内的神女,是什么…洪荒时代哪个帝王的女儿,后来为了帮族人治水,射杀了大江里的十三条蛟龙,最后被埋在了问天峡里,据说这问天峡,就是那位神女射杀蛟龙时,一箭射出来的裂谷。” 沈飞阳吃着花生米,听得津津有味,一边点头,一边觉得这和山海经里说得女尸瑶姬的传说相似,但瑶姬死后的传说是,埋葬她的地方长出来可以永驻青春的草,她后来还成了巫山神女。 不过这位“神女”明显武德更充沛一点,一箭射出一条峡谷,倒是让沈飞阳想起来射出波斯湾的阿什拉。 “多谢店家陪我叙话,这马就先寄存在你这客栈里,还望店家替我好生照看几日。”说罢,沈飞阳递给他一些碎银子,那店小二大喜,连忙应下。 沈飞阳便转头离了客栈,背着包裹又买了些干粮和水囊,慢悠悠地边打听边离开了清江,直奔问天峡而去。 她怀疑昨日在食肆听见的那伙“紫衣怪人”应该是蓝家人,而且为首的人极有可能是蓝沄焕。 若是蓝沄焕亲自到了这楚国清江,那大约是已经查到了什么,又或是干脆发现了制造尸傀的窝点,蓝家才会出动蓝大少爷亲自跑到这山中小城来,不论如何,她也得跟过去瞧瞧。 万一有线索了,正好把鼓捣尸傀、害她师姐的家伙一窝端了送走。 想起师姐,沈飞阳又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随后她又想起卫茗徵,心中又乱了起来。 “事已至此,想这些又有什么用呢?”她一甩脑袋,觉得还是找尸傀和囡囡的事更重要些,于是在山间一路寻着昨日人行动过的痕迹,摸到了问天峡外。 等她远远地看见山间的浓雾,影绰绰地瞅见如同被刀剑切割过的悬崖峭壁,便知自己已经到了今天的目的地。 沈飞阳四处观望,发现了附近曾有升起营火的痕迹,过去摸了摸熄灭的木炭,发觉冷透了,还沾了露水,猜测蓝家人应该今天一早就进了这问天峡。 她又看了看今日的天色,似乎再过一两个时辰,太阳便要落山了,但她还是心一横,跨步迈入了问天峡的浓雾之中。 另一边,长安大内。 卫茗徵看着近日前线的军报,心情十分愉悦,连带着午膳都多用了半碗。等傅五来汇报消息时,她刚吃完,正打算回两仪殿继续看公文。 “圣人。”傅五拱手行礼,卫茗徵看他来了,便也先不去两仪殿了,只是坐在原地问: “何事?” 傅五将新邑尸祸之事详细地说了个清楚,并将黑羽卫的调查结果写成了奏折,双手递交给君王。 卫茗徵接过折子,展开看了一会儿。她最近也在忧心这事儿,六月初新邑的府尹就将奏折和邸报送到了朝堂,她早就发布过政令,命令衍境内所有城市、村落严防尸祸,并叫黑羽卫、金吾卫和刑部联合调查。 现在能抓得到的、该抓的也都抓了,朝廷力所能及的事也都做到了,剩下的就看江湖门派自己解决了。 “靠山王近况如何?”卫茗徵迅速浏览过了一遍,黑羽卫调查结果和她想得大致一样,只是沈飞阳在新邑出现过,并第一个抓住了污染水源的尸傀,这件事也在奏报当中记录了。 傅五拱手道:“王爷现在离开了新邑已有一个月了,微臣的下属禀报说,眼见王爷一个人骑马进了大峪山内,似乎要去南楚找人,但林中目标太显眼,王爷功夫又高深,因此没能跟上王爷。” 卫茗徵抬头看了傅五一眼,傅五立马单膝跪地道:“请治微臣失职之罪!” “罢了,你下去吧。”卫茗徵将折子放到桌上,想了想,决定还是随沈飞阳去吧。 她要是办完了事,肯定自己就会回来的。 第184章 迷雾寻尸 沈飞阳走进这问天峡的大雾里,体感上觉得雾气浓得她脸上都要结出水珠来,她往四处瞧了瞧,隐隐约约还是能看清右手边悬崖的样子,便靠近了那处岩壁。 这悬崖看起来至少有二十丈高,光秃秃的崖壁上还挂着几点绿色,剩下全都是黄色的岩石裸露在外。 沈飞阳跨过崖底的草丛,一脚没入高到膝盖的绿植里,吓得三条长虫五条蜈蚣都四散奔逃。她用手轻轻拍打了一下这山崖的岩壁,又抠下来一小块风化掉的岩石,感觉没什么新奇的地方,便抽身离开。 她还以为这么平整的峡谷悬崖,好歹得整个悬棺啊、索道啊之类的东西,又或者遗存着那位传说中的神女留下的“箭气”,或者干脆有本武功秘籍、趴着一位叫裘千尺的女子之类的…… 不对,裘千尺应该在地穴里。但除了绝世武功或武林高手,这里还是什么都没有,只有光秃秃的岩壁和一地的长虫,这的虫子还都很怕她。 沈飞阳咂咂嘴,有点意兴阑珊,但感受着这里过分的浓雾,又觉得此地的确蹊跷。 这既不是蒸汽时代,也没个需要烧煤集中供暖的地方,按理说就算有雾气,也不该这么大才对吧?难道真有什么东西改变了这里的风水? 风水一事就涉及到沈飞阳的知识盲区了,尤其是这么大格局的山水风水,寻龙点穴她就更不会了。 沈飞阳有点懊恼,早知道当初薅一两个老君山的道士过来,或者干脆把那些个盗墓贼捆一个带着,也不至于在这里对着雾气干瞪眼。这湿气太重了,非常影响她依靠气味判断蓝家人的行动路线。彡彡訁凊 除非她真像搜救犬一样,趴在地上闻来闻去。沈飞阳做了一会儿心理建设,决定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吧,要是这地方真是尸傀老巢,晚上应该会有尸傀出来活动吧? “我们怎么出来了!”正当沈飞阳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行动时,突然听得浓雾深处有人说话的声音,顿时她便来了精神,寻着声音追了过去。 “不行,蓝师兄和长老都走散了,我们两个虽然出来了,可难保蓝师兄那边不出事。” “那怎么办,要不我们原路返回?” “可凭我们的微末武功……谁在那里!” 沈飞阳本就没打算隐藏自己的行踪,反正无论对方是敌是友,她都打算先套一点情报出来。但拨开浓雾后,见到说话的两人也是身着紫衣的蓝家子弟,沈飞阳也不由得心中一喜。 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啊。 “二位女侠。”沈飞阳抱拳拱手道:“两位可是西南蓝家子弟?” 那两人上下打量了沈飞阳一番,不由得暗中备好蛊虫,警惕道:“你是何人?” “在下是蓝家大小姐蓝沄剑的朋友,此前曾路过南诏,受蓝大小姐委托,特来助蓝少爷一臂之力。”说罢,沈飞阳从怀里掏出蓝沄剑的蛇纹令出来,在二人眼前晃了晃。 那二人狐疑地对视了一眼,又见沈飞阳手中果真是少主的手令,便放下了些许的警惕: “少主可吩咐过你,此行何事?” “蓝大小姐知晓白家人阴毒,又知蓝少爷如今武功不比当年,心中十分挂念兄长,因此特派我来保护。” 蓝沄焕放弃蛊道,转而习武,只有蓝家内部的人知道,当初熊家偷袭暗杀蓝沄焕未遂,以为他的本命蛊并未破裂,因此不知蓝沄焕重修武功之事。 那二女听完沈飞阳的说辞后,才真的信她是少主派来保护蓝师兄的人,便简要地同沈飞阳说明了眼下的情况。 原来蓝家接到了中原游历弟子的消息后,一路顺藤摸瓜,耗费了大量的人力物力,才寻到了这处位于楚国的白家据点。 这清江城虽小,但也是北向大衍,南达叶榆城的要地,周围山高水急,怪石嶙峋,倒是个藏身的好去处。 只是他们到这时,才发现白家据点居然藏在了一个大墓内。 “这大墓内机关重重,墓道错综复杂,我等与蓝师兄还有王长老走散了一两个时辰,不知他们现下如何了,还望侠士能助我们一臂之力!” 沈飞阳点了点头,“那就有劳二位女侠带路了。” 与她那种“分金倒斗”的想象不同,蓝家人摸来摸去,竟是从墓穴的正门进去的,沈飞阳猜测,多半这正门也是白家人打开的。 在她眼里,这等于白家人是在冒着断子绝孙的风险,把实验室建在别人家的祖坟里,不过这处祖坟有不知几百年前的机关安保设施,还有错综复杂的墓道,安全性倒是数一数二的。 “二位女侠可知这墓穴有多少年了?”沈飞阳忽然想到,不对啊,这要是几百年前建的墓,按理说照外面的空气湿度,里面的机关再精巧,不也得是该锈的锈,该坏的坏了吗? 那两位蓝家子弟摇头道:“惭愧,我等并不知晓,只是看墓道上篆刻的文字,不像是东洲常见的字形。” 沈飞阳摸了摸脸颊,想起了她在新邑城郊外,捡到那张怪模怪样的令牌,斟酌了一息,还是没将那东西拿出来。 “那你们可曾遇见过尸傀?”这点倒是比较重要,沈飞阳怕白家人早就望风而逃,也是怕自己在这大墓里瞎转悠半天,到头来却一无所获。 那二人点头道:“遇到过,不过不在这处,而是在更奇怪的地方。”她们口中奇怪的地方,却是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密室,周遭还有雾气蔓延,叫人更看不清眼前的是非了。 也是因为他们误入了那间密室,蓝家弟子才会和带队的蓝沄焕、王长老二人纷纷走散,其他人现下生死未卜。 沈飞阳看着即将到达的第一间墓室,便将背在背后的刀取下,刀出鞘拿在了手上,心想不管前面是什么妖魔鬼怪,只要敢来拦她的路,她都要一刀砍了。 这伙儿白家人的人头,她沈飞阳要定了。 第185章 古墓惊魂 “嗖!”一支冷箭从暗处飞来,沈飞阳一把抓住一名蓝家弟子的后脖领子,将其扯到身后,那支冷箭便擦对方袖子而过,钉在三人身旁的墙上。 “咔。”一阵吱呀呀的噪音响起,沈飞阳感觉自己好像闻到了动物油的腥气,顿时大惊失色,一手一个抓起两人转头就跑,两三息的功夫便窜出了这处墓道。 那两位蓝家子弟惊魂未定,扭头就看见刚刚的那处墓道里燃起了窜天的火苗。沈飞阳将二人往地上一丢,转身施展起五分的内力,在火苗窜出前才将墓道的门关上。 要不是看她俩坐在原地傻呆呆的样子,沈飞阳都要怀疑她们是不是故意把自己往坑里带。 “你们俩到底怎么从里面走出来的?”看她们这惊魂未定的模样,沈飞阳猜测她们应该是迷路了,说不定能从里面走出来,都是误打误撞。 “就……左拐右拐,一路上也没遇见什么,便走出去了……” 沈飞阳扶额,坐在原地喝了一口压制绝脉发作的酒,等吐出了这口酒气才道: “你们在那间密室走散前,有没有听到过什么奇怪的声响,或者干脆是地动山摇之类的?” “没有。”二人异口同声道,不过其中一人顿了顿,却说:“地动山摇倒也没有,不过那间密室的地面的确震动过,等我们杀出重围时,才发觉大家走散了。” 沈飞阳点点头,现在指着这两位找到密室是不可能的了,她只能凭感觉去找。 不过她很奇怪,这不知是几千年还是几百年的古墓,又处在如此潮湿的环境,是怎么做到机关保存得还这么好的?有机会她得拆点回去,背到凤凰城给六师姐研究研究。 但当务之急,还是先找到蓝沄焕再说。沈飞阳对这里过于陌生,一时间找不到头绪,想了一会儿便计上心头。 “这样,你们等会儿如此这般……” 半个时辰后,沈飞阳扛着一头半死不活的狼进来,丢在了第一道墓室前,那两位蓝家子弟便按照吩咐,将狼的皮割开,接了狼血洒在各条墓道的出口。 随后她俩便藏了起来,沈飞阳坐在狼尸体的旁边,摸了摸狼头,叹了口气。 这都是必要的牺牲。 果然,过了一刻钟,其中一条墓道上传来了悉悉索索的脚步声,四五只尸傀摇摇晃晃地从里面走了出来,沈飞阳眉头一皱,立刻出刀将那些尸傀砍杀,抬脚便往他们来的地方走了过去。 她身上沾着血腥味儿便有尸傀不断地主动来寻她,都没打过一个照面便被沈飞阳砍了头,沈飞阳猜测这应该都是周围的猎户、村人之类的,还好目前来说没什么武林高手制成的尸傀,不然还挺麻烦。 就这样左转右转,还真叫沈飞阳摸到了白家的老巢,只不过这白家当做老巢待的地方,竟是在一处地下溶洞里。 这溶洞规模巨大,构造鬼斧神工,在这么巨大的空洞之下,地面居然没有塌陷,倒叫沈飞阳十分惊讶。 只是沈飞阳藏在暗中偷偷观察了一番,才发现这里竟然也是主墓室,因为正中央的高台搭设得太过显眼,而那高台上似玉非玉,似水晶非水晶的棺材,更是点亮了这漆黑的洞穴。 还有高台上散落一地的金银财宝,配合着这闪亮的棺材,简直快要闪瞎沈飞阳的狗眼。她心说墓主人要是这么有钱,鼓捣出来几千几百年都不会坏了的机关倒也不甚稀奇。 随后她才注意到,这高台之下的大片空地上,放着几个巨大的大缸,这缸中煮着混浊的绿水,周围还有不少牢笼,笼子里有呆呆的人类,还有发出低吼的尸傀。 沈飞阳挠了挠头,寻思着这墓要真是那神女的墓葬,看到白家人这么糟蹋她睡觉的地方,竟然也没被气得诈尸? 她想了想,还是别诈尸的好,一箭射裂大峡谷的传闻要是真的,这神女要真诈尸爬起来,玉龙境来了都不够她打的,您老还是接着睡吧。 “白家狗贼!你们要做什么!”几个身着白衣的蒙面人将一紫衣青年押解过来,踉踉跄跄地推到大缸旁边。 那青年身上早被尸傀抓得一道一道的,现在面色苍白,显然已经中了尸毒,沈飞阳定睛一瞧,才发现此人正是蓝沄焕。 “干什么,当然是要让你成为尸傀,再去南边攻打蓝家了,哈哈哈!” 沈飞阳一听也不再做壁上观,直接出手砍杀了距离她最近的白家子弟,随后身形犹如鬼魅一般,逐渐逼近他们制尸的地方。 在场大多数人都还没反应过来,便死在了伏魔刀的利刃下,有的试图反抗,又哪里会是泉龙境武者的一合之敌? 直到最后一人的脖子上被刀锋抵住,沈飞阳歪了歪头,看着那白家子弟的眼睛问道:m.33qxs.m “你们其余的窝点在哪?” 那白家弟子冷哼一声,“你觉得我会告诉你吗?” 沈飞阳一听,顿时对她笑了,不过这笑容阴恻恻的,让人瞧了都瘆得慌。 “现在不说,待会儿你会求着我说的。” 片刻之后,蓝沄焕在一旁揉了揉被捆麻了的手腕,随后从怀中搜出一颗丹药为自己服下,打坐调息了一会儿,才去救那些还没来得及被做成尸傀的人。 “啊!”嚎叫声响彻天际,沈飞阳看着地上落下的第四根指头,听着周围尸傀闻到血腥味儿后激动的低吼,不由得伸出小拇指掏了掏耳朵。 “你杀了我吧!杀了我!”那白家子弟虽然常年隐于人群,却也是养尊处优长大的人,哪里受得了这种折磨。 “你告诉我其他的窝点在哪,我就放你走,怎么样?” 那白家子弟偏过头去,冲着沈飞阳啐了一口,“呸!你们中原人都是口蜜腹剑的货色!你只是想骗我而已!” 沈飞阳身子一扭,躲开了这口血唾沫,随后她抓起此人的头发,掐着她的下巴强迫她张开嘴,啃着地上的石台阶。 “你说说,我这一脚要是踢在你的后脑勺上,你会有多少颗牙齿,被石台阶崩掉呢?” 听闻此言,那白家子弟顿时发抖了起来,恶魔!这个家伙就是个活生生的恶魔! 第186章 上古遗物 蓝沄焕刚将自己身上最后一颗解毒丸给还没变成尸傀的人喂下,扭头就见到沈飞阳严刑逼供的一幕,不由得心里一哆嗦。 这莫侠士对自己人是真好,对敌人是真的狠啊。 沈飞阳得到了想要的消息,抬手便给了这白家子弟一个痛快。都拿活人制尸了,不管是不是被逼无奈,沈飞阳都觉得没有放她一条生路的必要。 “莫侠士救命之恩,蓝沄焕没齿难忘。”见她事已办完,蓝沄焕赶忙拱手谢道,沈飞阳默默受了他这一礼,只是说了三个地名,然后告诉他其余白家人就在这些地方,便打算离开此处。 本来今天她来,也是猜测来这的人是蓝家子弟,才跑过来多管闲事的。如今白家人也砍了,蓝家人也救了,是时候该回去继续找囡囡了,另外,她还要到凤凰城去呢。 总之时间紧,任务重,没空在这多待。 结果还没等她开口告辞,忽然就听见头上一阵异动,蓝沄焕和沈飞阳同时抬头看去,却发现溶洞上一道黑影闪过,直扑那堆满了金银财宝的高台。 “哈哈哈!!!终于,终于被我找到了!” 蓝沄焕听见这声音神色变了变,看向了沈飞阳,惊异地低声道: “是我们家的王长老!” 沈飞阳突然心中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她赶忙脚尖点地,追了过去,蓝沄焕也紧随其后,边跑边喊道: “王长老!你要做什么!” 那黑影站在了玉棺前,扭头看向飞奔过来的沈飞阳和蓝沄焕,冷笑了一声: “你们两个小娃娃,莫不是也要和老夫抢这上古秘宝!”说罢他突然癫狂大笑道: “白家人日日守着金山银山还浑然不知,做那劳什子的尸傀,白白将神弓放到了今日,如此之下叫老夫得了,也是天意啊!” 沈飞阳一愣,什么上古秘宝?这都哪跟哪?但她心中强烈的危机感告诉她,这玉棺是不能动的,于是她加快了脚底的轻功,三两步便要窜上那高台。 “嗖!”一阵阴风直奔沈飞阳面门而来,沈飞阳脑袋一歪,两指便夹住了那只蛊虫,内力聚集在指尖上,那蛊虫便被她生生捏爆。 “王长老,你这是要干什么,什么上古秘宝?”蓝沄焕气喘吁吁地追了上来,看这王长老披头散发,面色铁青,眼窝深陷,一副疯癫模样,以为他中了什么迷幻神智的毒,才会如此发癫。 “哼!”那男人看沈飞阳不惧蛊虫,心中虽然有些没底,但依旧保持着色厉内荏的姿态,转身便要打开玉棺。 “蓝少爷,你不是想要变强吗?这里就有能让人变强的绝世神兵!” 王长老说这话时眼中冒着贪婪的光,原来他和蓝家弟子走散时,曾误入过一间密室,那密室中以上古文字记载着墓主人的生平战绩,还将她的陪葬品详细地罗列出来。 巧合的是,这王长老的祖先,刚好流传着墓室主人生前所在文明的残缺竹简,他们王家虽然在西南不是大族,但祖上也是阔过的,自然对传承之事格外上心,因此王长老能够将那墓中的文字解读个大概,才大喜过望。 对他而言,这简直就是天意啊!怎么就那么巧,自己恰好就是这支文明的后人,又刚好能够读懂墓穴中上古的文字?他觉得冥冥之中,必然是王家的列祖列宗在指引着他来这里,得到这把神弓的。33qxs.m 因此他毫不犹豫地掀开玉棺,要将那随着墓主人沉睡的上古神弓“惊蛟”夺走,到时候他便能壮大王家,称霸武林,自成一派了! 沈飞阳没料到这厮竟然真的把棺材掀开,刚想拔刀相向,又唯恐他的血沾到了这问天峡“神女”的尸身上,会产生什么无法挽回的后果,便犹豫了一瞬。 于是二人眼瞅着王长老掏出那把传说中的神弓,定睛一瞧,才发现那棺材里竟然除了一把弓、一壶箭外,便什么都没有了?! 王长老大喜过望,还没来得及狂喜,便听得整座洞穴发出隆隆巨响,顿时沈飞阳亡魂大冒,顾不得太多连忙出手斩落了那王长老的手臂,跟步上前夺过了那把大弓,又将其放回了玉棺内。 那王长老被削去一只胳膊,疼痛难忍,原本就不稳定的精神状态顿时更加癫狂,一出手便是杀招,好在沈飞阳更快一步,直接将其人头斩落到地上,任由他的脑袋骨碌碌地从高台之上滚落。 蓝沄焕大惊:“恩公!你怎能杀我族长老!” “别吵吵!”沈飞阳将弓摆回原位,地穴中的巨响才停了下来。她这才发觉她的额头上全是汗水,随后她又看了一眼那除了弓空荡荡的玉棺,慢慢地将棺材盖合上。 “你先人的,还你族长老,我们差点被这老东西害死!”沈飞阳做出如此行动,完全是因为她对危险的强烈感知,她从进了这的第一眼,就觉得那高台玉棺绝对不能动,所以哪怕杀了对方也要阻止。 更何况沈飞阳确实没猜错,这里所谓的神弓更像某种封印,拿出弓来,这的地穴内就发出了轰隆隆的响声,放回去后,响声便停了。 沈飞阳听这响声消失,刚要松了口气,就见高台对面的地上,忽然不知从何处,缓缓地、慢慢地流出一股泥黄色的水来。 “我去!蓝沄焕,你赶紧!赶紧去把笼子里没变成尸傀的人都放走,这里马上要被水淹了!” “什么?!”蓝沄焕还想说些什么,就见沈飞阳指着不远处那股慢慢涌出的水流,顿时也是大惊。 一般路上莫名其妙突然冒出来泥水,百分之百是附近的河决堤了,决堤就要起山洪,蓝沄焕住在西南河谷多的地方,哪还能不知道这个道理? 这地下淤水出来,恐怕是因为刚刚的动静,导致附近哪条暗河和外面的熊溪连通,连带着附近的河水,马上要倒灌进来了! “莫侠士,我去放人,你赶紧去打些石灰出来,这里还放着好几缸子白家炼尸的药,要是漫到外面去,是要出大事的!” 沈飞阳点头:“你只管放人,待会儿那些尸傀我来处置!” 第187章 逃出生天 石灰在这里不算难找,这是个到处都是钟乳石的溶洞,沈飞阳一跳三丈高,用断龙剑削了不少石块下来,再迅速地找个空坛子,以内力将这些石块震成碎石,用手囫囵捏了些粉末出来。 看到那混浊的泥水渐渐往脚边涌,沈飞阳拔腿就往蓝沄焕那跑:“蓝兄弟!这的石灰岩未必精纯,你可有把握?” 蓝沄焕把最后一个人送上了台阶,才接过沈飞阳手中的坛子:“有把握!”说罢从怀里掏出来一瓶蛇胆汁和绿油油的草药,丢进这石灰粉里拌了拌,往每个大缸里倒了些,看那混浊的绿水冒了烟,逐渐变成了蓝色,才点头道: “成了!” 此时的泥水已经不像刚开始那般迟缓,而且渐渐地有了明显的水流痕迹,凝成一股力量,慢吞吞地向着沈飞阳这边涌而来。 沈飞阳看水流变得大了不少,但还没漫到她这来,知道这水倒灌马上便要开始了,赶忙催蓝沄焕快跑,自己抽出断龙剑、掏出火折子,给每个尸傀都提供了斩首和火化服务。 蓝沄焕不肯自己先跑,也加入了以火焚尸的行列里。不论如何,尸傀这东西泡水里喝了会要人性命的,他不能让这些东西污染了水源。33qxs.m 等一切处理完毕后,身后的泥水渐渐汇成汹涌之势,直接奔着沈飞阳和蓝沄焕扑来。沈飞阳赶紧提了蓝沄焕的领子,脚尖点地就一路轻功跑到了溶洞顶端的墓道出口,看着洪水般的水势逐渐淹没着高台的底端,心说那玉棺应该是固定在高台上的,不至于被水流冲走。 “恩公,王长老所说的那上古神弓……”蓝沄焕眼瞅着这一地金银财宝就要被水淹没,也有些心疼了。沈飞阳翻了个白眼: “你信不信我把那东西拿出来,咱俩就得被塌陷的溶洞活活砸死?”这地方若是真的塌陷,那造成的后果可不止是砸死他们两个那么简单了。 现在可是多雨的七八月,这清江城虽然离着这六十几里地,但要是因为这里地陷,导致地震、山体滑坡什么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清江虽然城不大,但也是好几千口子呢,都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啊! 要不然沈飞阳怎么听见地穴中有巨大的动静,当机立断立马要砍死那个王长老呢?看着逐渐漫上来的水,沈飞阳摇了摇头,立马抓着蓝沄焕钻进了墓道里,一边寻着地上尸傀的尸体往回走,随手就把尸傀们都当场火化掉。 等他们带着残余的蓝家子弟从墓里跑出来、再将墓穴的大门关上防止倒灌的水流出,都已经是第二天的辰时了。 此时天空阴雨密布,但山中浓雾却渐渐散去,沈飞阳折腾了半天一夜,掏出酒囊痛饮了一大口,味蕾上的苦涩辛辣才让她的神经重新苏醒,她感觉自己好像刚刚做了一场梦。 一场和神兵有关的大梦。 “蓝兄弟。”沈飞阳看清楚了问天峡另一侧山崖的样子,也是黄色、光秃秃的岩壁,当中点缀了几点绿色。 “恩公。”蓝沄焕也累得够呛,他虽然吃了解毒丸,但身上还受了伤,现在身心俱疲。 “溶洞之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蓝沄焕点了点头,“那群跑掉的人呢?” “我看大部分都是平头老百姓,随他们去吧。”刚刚也有几个在墓门口等着给他们道谢的,只是现在大家都困倦极了,打算一同歇了再走。 第二日,沈飞阳和蓝家人一同踏上了旅程,不过他们只是顺路而已,沈飞阳的下一个目的地乃是蜀州和巴州,蓝沄焕却要向东走。 不过沈飞阳要到巴州,蓝沄焕要去潭东,他们都要路过屏翰城,于是一行人便在路上搭了个伴。 “什么,原来恩公的闺女竟丢了吗?!”蓝沄焕惊讶道,怪不得这莫问心好端端地君侍不做,突然出现在这穷乡僻壤的清江城,原来是跑过来找孩子来了。 “正是,蓝兄弟若是在潭东道得了囡囡的消息,还望能暗中帮扶一二,若是抽不开身,还请递信到新邑去。”沈飞阳觉得多一个人就多一份希望,因此也将囡囡走丢之事合盘托出,只盼着能早点将孩子找到。 蓝沄焕点头:“恩公的事便是我蓝某人的事,蓝某定当尽心竭力!”人家莫问敖当年在郢都救了他一命,现在恩人的女儿走失,他当然要帮着找人了。 二人除却此事外又说了些闲话,不日便抵达了屏翰城。 这屏翰城,乃是楚国与衍国的交界边境,出来屏翰城向西走,跨过五座山,就是大衍的山南道永宁县,到了那里,沈飞阳便又回到了衍国的地界。 而屏翰城向东,却是大楚潭西道,蓝沄焕此行虽然折了一位长老和数名弟子,但既然查到了白家余孽,便要继续追踪下去,因此打算给家中寄了信求援。 二人各怀心事,早早地率领蓝家子弟进了屏翰城,沈飞阳打算先休整两日再离开这里,因此也没急着和蓝沄焕告辞。 另一边,南逃的楚国勋贵也抵达了筑城,这里算得上是离氏先祖的龙兴之地,离家虽然祖籍在黔山,但起兵却是在筑城起的,因此这里对楚人来说,也是意义非凡之地。 然而皇帝离秋染刚抵达了筑城不久,行宫皇座的屁股还没坐热几天呢,郢都城便被衍军攻破,驸马苏明诚以身殉国。 军报八百里加急送到了离秋染龙案上的时候,离霜兮正在行宫和她的皇帝侄子议事,余光发觉到大侄子看军报的神情变化莫测,心就突然沉了下去。 第二天,离霜兮最爱的亮色衣服全被收入了箱底,她让隶属吴国公主府的人换上了丧服,抱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坐在临时的住所里,朝着北边发呆。 “娘亲,爹爹是不是不会回来了。”大儿子虽然刚到开蒙的年纪,却早就懂得披麻戴孝的含义,但他是男子汉,他不能哭,他还要像爹爹教他的那样,保护好娘亲和妹妹。 离霜兮没有回答他,她只是紧紧抱着襁褓中的女儿,搂着自己的儿子,久久地不再言语。 第188章 相见何时 “离楚果真南迁去筑城了?” 卫茗徵听闻这个消息后,立刻放下手中的奏疏,连忙从书案后站起,快步走到双手呈递军报的黑羽卫面前,拿过军报展开后详细查看。 “回禀陛下,如今离楚已在筑城确立新都,楚国皇帝似乎在商议改元。” “呵呵,真是天助我大衍!”卫茗徵眼神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传旨,下八百里加急给在山南道的傅乐川,叫他立刻点齐人马,开到南诏边界随时待命!” “是!”那黑羽卫迅速退下,卫茗徵又叫小黄门去三省叫大臣过来,商议军国大事。她自己则迅速起草了一份国书,准备待会儿拿给大臣们看。 原来这筑城实际上距离大衍山南道并不算太远,直线行军的话大约不到千里的路,只是中间还隔着个六百里属于南诏的地盘,因此离秋染才敢叫楚廷上下迁至此处。 毕竟他觉得,衍朝人就算再猛,也不可能同时和南诏大楚两国交恶,因此他认为,筑城做为他们的新都所在,姑且还算安全。 毕竟西面有南诏,东面可以到番禺,北面又有崇山峻岭,可以抵御衍军从北方突袭而来。 但他们楚国上下都不知道的是,卫茗徵早在六年前,南诏和衍国交战失利后的谈判桌,她就提出了大衍南部与南诏,二十年内南诏要无条件支持衍人在北部借道行军的条件。 而南诏自然是答应了。因此卫茗宫在骊山大营交出兵权、到皇陵为先帝守灵后,卫茗徵便派傅乐川去了山南道统领军士,时刻备战。 她原本就猜测,离秋染若是兵败,不是去番禺就是要去筑城,若是到番禺,衍军还要再多打一年的仗……若是到筑城,卫茗徵有信心叫楚廷见不到来年上巳节。 “看来楚人真是安逸太久,已经忘了我大衍,是怎么在乱世中杀出一条血路来的了。”卫茗徵冷笑,随后三省的大臣们来了,卫茗徵才收敛了表情,同大臣们开始议事。 毕竟调整战略,也是要花些时间的。 与此同时,屏翰城。 沈飞阳从清江一路赶过来,在此休息了一天,感觉精神不错,傍晚时分她便离了客栈,爬到了城外一处山上。 她看着满天的繁星,久违地拿出了腰间的玉笛,抚摸着玉那微凉温润的触感,心中想得却是在长安的人。 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 笛声戛然而止,沈飞阳觉得以玉笛奏佳人曲果然还是过于锋锐、直接了些,没有二胡古筝那般缠绵婉转,她摇了摇头,将玉笛别回腰上。 她到底只是个江湖人罢了。如今,她又哪里能去见卫茗徵呢? “前辈有什么话要与晚辈讲,大可直接说来,如此偷偷摸摸,倒显得前辈心虚,” 沈飞阳拔开葫芦,为自己灌了口酒。月光此时洒在了她的脸上,晚间的凉风吹过,令她有些舒适地眯起了眼睛。 “你倒是不怕老身了?”赫兰心从阴影中走出,双手背在身后。若是沈飞阳扭头看她,定会发现她比上次在郢都外要苍老了许多。 赫兰心的背更佝偻了些,脸上的皱纹也变得更多了,沈飞阳听见她的声音也不慌不忙,毕竟楚国现在都要玩完了,赫兰心再想怎么折腾她,又有什么意义吗? “怕,但又怎样,你要是想杀我,还能听我在这吹曲儿听半天?” 赫兰心冷哼一声,望向星空道:“你可还记得,几年前在玉容教,你答应过老身的事情?” “自然是记得的,前辈趁火打劫,叫我发毒誓保护离秋月。可我现在可是大衍的君侍了,你再让我去离楚皇室……她离秋月还能用得着我保护?” 这一口酒终于在她腹中被炼化,沈飞阳打了个酒嗝,她这话说得够委婉,就差说赫兰心你个老太婆是不是想恶心离楚皇室,才让我去保护离秋月的? 不过就算真是这样,沈飞阳也会拒绝掉,开什么玩笑,现在她忙着找孩子呢,没空和离楚掺和。 “沈家丫头,看你这意思,你想反悔?”赫兰心一双眼睛亮如鹰隼,直勾勾地盯着沈飞阳的脸。沈飞阳毫不畏惧地对视回去,冷笑道: “前辈不会以为,我一个人去给离秋月当保镖,离楚皇室的败局就能挽回吧?” “哼。”赫兰心冷笑了一声,将视线转回了天空: “老身又没说让你帮皇室做什么,你只需要叫七公主好好地再活十年便是了。” “那就更没必要找我了,赫兰老前辈,你一个玉龙境还护不住一个雪虎的音道武者不成?”沈飞阳打了个哈欠,转头侧卧在草地上,懒懒地看向月光照来的方向,心想今年八月十五又是个不能团圆的日子了。 她行走江湖这么多年,还真没好好过一下八月节过。 “沈家丫头,若是想三言两语对付了老身,你可打错了算盘。” “怎么,前辈还想用强的不成?若是这样,您还不如直接把我捆了挂在两军阵前,说不定还能让衍军犹豫一番。” “老身是江湖人,江湖人自有江湖人的办法。”赫兰心眯起眼睛,微微一笑,从袖子里掏出一样东西来。 “沈家丫头,你看这是什么?” 沈飞阳偏过头,她借着月光,真真切切地看清楚了她手上拿得是什么,顿时跳起来大骂道: “赫兰心,我操你妈!” 那神锋青花手上,赫然是一只银镯子,这银镯子花纹复杂,光泽和质地却相当不错,正是沈飞阳送给囡囡的那对镯子其中之一!彡彡訁凊 “呵呵,沈家丫头,要是以往,就冲这一句话,都够老身杀你十次了。”赫兰心眯起眼睛,笑呵呵地说道。 “你把她带到哪去了?”沈飞阳直接拔出断龙剑来,冷冷地盯着赫兰心的脸,心说老东西,迟早有一天老娘要把你祖坟一块给扒了! “瞧瞧,年轻人火气就是大。”赫兰心笑道,又拿出一个爆竹似的东西,在她面前晃了晃: “你信不信,老身只要捏碎这玩意,你那些住在客栈里的朋友也要在睡梦中丧命?” 沈飞阳一口气堵在胸中,恨不得破口将赫兰心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个遍,最后赫兰心看她脸色平静了下来,才悠悠开口道: “现在可以告诉老身,七公主那边,你到底是去,还是不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