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 1. 序章 香冷余灰苦,筵散残酒腥。 常人都爱盛会的热闹,厌见意兴阑珊后的残局,但也有人反其道而行。 大梁都城汴梁。 宣德门外公府街最东边有个看上去不大的院落,门楼却很高——甚至比旁边的户部衙门还要高一些。 原因无他——那门楼高悬匾额上书三字乃是御笔——三司堂。 所谓三司堂,并非一个常设的衙门,乃是刑部、大理寺及都察院合署审勘大案的地方——自元月末连续十数日,这里人来人往,各衙门官员吏员将几个厢房塞得满满当当,皆因近日正有三堂会审的大案,三法司均调来得用的人手在此处驻扎勘核,本已颇有眉目,可今晨一道圣旨,无端将此件大案着掖庭司勘查,令三法司递交案卷,各回衙署。 仅仅一日之差,三司堂已经变得门可罗雀,一应物证口供案卷搬了个干干净净,仅剩各衙门匆匆撤离时留下的秃笔废纸还有待守门小吏收拾。 此时除了门房,就只有西厢房最里面那间,还隐隐透出些火光。 之所以说是火光而不是灯光,是因为书案旁点了个炭盆,旁边坐着个青色官袍的纤瘦身影,正在一边誊写,一边把抄录好的废纸扔到火盆里。 深冬时节已经有些凉意,橘色火光和哔啵声响引人发昏,那青衣的身影却坐得笔直,手下奋笔疾书,很是赶时间。 青衣的官员拿起一团揉皱的废纸摊开,匆匆观览记下几笔,看了看屋角的漏刻,舒活了一下手腕。 越整理,青衣人越觉得可惜,以自己的品秩是无法染指这种宫闱大案的,也是力争了这个没人愿做的整理案卷活计,才发觉其实三法司已经掌握了很多案件的线索,若非掖庭司介入……但掖庭司一向是负责宫闱之中或宗室之间的案件,而且比起三法司,并不方便,也不擅长勘查缉凶,令这道皇命显得愈发奇怪。 但中官毕竟是圣人身边之人,青衣官员也无法多想,就好比三法司最高的三位上官也不敢多问一样。 可手头这些线索都是断案的关键,多少也应该先辑录清楚再撤离吧……青衣人这么想着,苦笑摇头,收好了记录的册子随后端起笔洗浇灭了余火,走出厢房跟门房里两个留守的吏员打了招呼,出门往东坊方向而去,两个皂吏恭敬送了,插了大门回到房内烤火,年轻皂吏哈气暖了暖手:“这位大人也是有意思,那些官儿更大的都没这么多事儿。 我看那些吏员临走可把所有废纸都捡了送进去……”他冲着西厢方向努努嘴:“其实做了也没人看,班头说盛郎中图什么?” 那老皂吏白了年轻同僚一眼,没好气儿地开口:“图什么?图规矩。” 年轻皂吏愣了愣,又赔笑:“嗐,班头儿,小辈儿不是不懂吗”说着,他略带讨好地倒了茶递过去:“班头给小子讲讲?我总觉得这盛大人有几分本事。” 那老班头可能是被后辈殷勤舒服了,呷了口茶悠然笑道:“我跟你说,这盛郎中可不一般,你不是汴梁人,不知道她‘京师娘子三魁首’的名号。” “嚯,怎么个三魁首?”年轻小吏眼睛一亮。 “容冠,才绝,智无双。”老吏员悠然叹道。 “好家伙,那我不是亏了,好几次遇到盛郎中我都怕唐突,没敢抬头看她,这么说,倒是个绝美的小娘子……”年轻吏员话音未落,就被老班头一锣锤敲在脑袋上:“狗嘴里吐不出象牙,那盛郎中三魁首,你就听了个容貌?她可是我大梁开国第一位女进士,年纪轻轻就做到正六品上的刑部郎中,多少男儿都不及她,幸亏你小子胆儿小,否则冲撞了贵人,有你好受的。” 年轻吏员自然也不傻,此时突然想起老班头调来三司堂之前是大理寺的文吏,大理寺众人,谁没受过盛少卿的照顾,自己在这儿妄议盛少卿的女儿,老班头敲打自己还是轻的,思及此处,他赶快乖巧换了话题,给老班头又倒了杯热茶。 汴京冬夜,临近子时可说滴水成冰,京师西山半腰的大护国寺左近更是寒风梳骨,不过却拦不住那位青衣官员——刑部郎中盛时行查案缉凶之心。 宝相庵在大护国寺西侧,亦是皇家庵堂,如今已经几乎被大火夷为焦土,眼下外围看守的还是刑部和大理寺的吏员,见到她的纷纷拱手行礼,似乎都对她夤夜来此有些不解。 其实盛时行也觉得自己有点儿多余,明明过了子时就会有掖庭司的中官过来接管现场,自己何必多事,可无论如何,她还是放不下这个破了一半的案子——自去岁自请由翰林院调入进入刑部以来,她已经带着手下的推官和吏员们破了四个部审详勘的大案,比起那些案子,手头这个虽然更紧要,却并不难破,只是未得机会上手就被人“截了胡”,令她十分不甘。 行至案发之地,却见旁边未被火波及的偏房还亮着灯——那是暂时作为殓房的地方,停厝着为皇家祈福居于此处的先帝钱氏太妃和她贴身嬷嬷的尸身,也是因此次大火而丧生的身份最为贵重的二人。 虽然明白里面大略是某位同僚,盛时行还是有些不放心,而且她也很好奇,到底是谁存了跟自己一样的心思,抑或是掖庭司的哪位这么心急,还未至午夜就来了? 推开门,里面是一个灰衣身影正围着两具尸身忙忙碌碌,此人一身吏员服色,修长清瘦,举动伶俐,令人一时难辨到底是个高挑的女子还是中等身材的男人。不过盛时行倒是不必费心去分辨,因为此人她认识——乃是刑部一名能吏,更是个少见的女仵作,颜幻。 “是哪位公公这么早班,卑职颜幻得罪……”屋内之人听到动静转身,却见是自己衙门的上官,一脸紧张神色顿时消散,可见的喜色中,也夹着一丝疑惑:“原来是盛郎中,卑职……咳”颜幻有心上前,又看了看自己刚验过尸的双手,一时尬在当场,一双大眼睛咕噜噜乱转,显出一丝狡黠。 盛时行却不以为忤,因为此人虽然没有跟随过她,但自己对她却有些了解,亦是十分欣赏,当下笑道:“不必多礼,颜主事如此谦谨,你如今可不是吏员了,还穿着这身儿?” 颜幻僵住的笑容因她这一句如沐春风,终于生动起来,才想起自己已经是个“官”了,暗自鼓了鼓劲儿:“说起来……下官,还没谢过盛郎中提携之恩。” 盛时行微微一笑:“不必多说,升任主事是你自己的本事,说说吧,查到什么了?”这句话说完,她二人的目光同时落在了屋角的漏刻上,又不约而同收回目光相视苦笑——时近午夜,就算是查出什么,又还有何意义呢? 但颜幻还是轻咳一声,肃容道:“回郎中,下官这几日外差,今晚也是刚有时间来看看尸身,不过下官可以断定……”她压低声音,语气中带了些犹豫,又在抬头看到盛时行目光时,得到几分力量:“这两具尸身,不是太妃娘娘和嬷嬷。” 盛时行微微一愣,心中有几分惊讶,却也有几分“果然如此”般的了然,她不太懂仵作之术,三法司的仵作也一致认为这两具焦尸身量体态骨相年岁都对,应当就是钱氏太妃和她的贴身嬷嬷二人。 但比对之前颜幻查究的那些案子,盛时行明白,如果她说不对,那一定是其他仵作有所疏漏。 “详细说说。”盛时行言简意赅。 “好嘞。”颜幻闪身一让,盛时行靠近尸体,果见有几处新的剖验之处。 “郎中来看,虽然按其他几位仵作留下的验尸格目,这两具尸身的大略年龄和身量的确都对,但他们忽略了太妃娘娘的身份。”她拉起尸身的手给盛时行看——手指处虽然已经焦黑,却也可看到她剖开的位置,盛时行强忍不适,俯身细看。 “如你所见,这具尸体骨骼纤长,但指掌处却骨节粗大,与身形并不匹配,而太妃娘娘出身京师官宦之家,韶华入宫,是先帝都曾夸赞过的美貌,据下官了解,娘娘没有生过骨节相关的疾病,未着意习练过乐器,虽然擅长女红,但并不沉迷此术,平素消遣都是读书,即使到了这宝相庵后,也有嬷嬷和年轻尼师服侍,绝不可能是这样的骨节,这是一双操劳过度的,贫家民妇的手。” 盛时行心中暗赞,颔首道:“你说的是,那另一具应也不是嬷嬷。” “是”颜幻掀开另外一块白布:“这一具更好判断了,宫婢幼年入宫服侍贵人,到了年纪可以出宫婚配,也有终身留在宫中服侍的,年长便为嬷嬷,无论宫婢还是嬷嬷,出宫之前都不可能有机会诞育子嗣,但这具尸身生前曾经孕育过子嗣,故而这个人也不可能是太妃的贴身嬷嬷。” 盛时行闻言微微动容:“但女尸是否产育乃是大状,其余仵作为何没能断出,竟懈怠疏失至此?” 颜幻垂眸一笑:“也算不得他们疏失,只是这女尸情状比较特殊,虽然有育,但未产,乃是月份还小时便因为什么缘故流产了,盆骨并未产生大的变化,骨缝几乎未开,同僚们看不出也是有的。” “但你却能看出。”盛时行的话里带着赞许,但一向八面玲珑的颜幻,对着自己这个“从天而降”的伯乐,却敛去了平素那些圆滑,目光平和中带着一丝矜傲: “正是,下官可以看出。”但仅仅一瞬,她又垂眸黯然道:“然而下官人微言轻,且并无旁证,只能看看一会儿来的掖庭司是否是位明白的公公,哪怕是为人作嫁,也强过这两位无辜被冤,娘娘和嬷嬷下落不明的好。”她一时感慨,就把心里话顺嘴说了,话出口才觉得不对——她也不知道眼前这位名动京师的“神探”上官是什么心思,自己当小吏时间久了,往往不顾官场上那些约定俗成的“规矩”,眼前这位“上官”会不会觉得自己多事? 思及此处,她略带尴尬地眨了眨眼:“当然,这些事情还是要郎中来定夺。” “旁证我这儿有,你的想法不错,掖庭司的公公们虽然不擅断案,但毕竟是天子近侧之人,轻重缓急必然清楚,万一真遇到糊涂的,我也会上报部堂定夺。” 颜幻听她这话心中颤了颤,却不是因为害怕:“原来郎中也在继续查究此案,不知郎中看出了什么疑点?” “疑点不少。”盛时行开门见山:“最明显的就是案发之前数月西山百姓频频上报闹鬼之事,还点明是女鬼,西山乃是皇家重地,宿卫周全,又是佛门圣地,哪儿来的女鬼?此乃其一。” 颜幻点了点头,张口欲问,不想门外突然传来一个清澈而带了十足威严的声音,竟将她的心声问了出口: “那其二呢?” 颜幻吓了一跳,盛时行却是心中一动,这个声音……怎么有点儿熟悉。 2. 内情 不容盛时行多思忖,厢房的门已经被推开,先进入的是两个端着风灯的宦官——就因这二位,让颜幻产生了错得离谱的误会。 盛时行则是望向了两位宦官身后那个一身绛色常服,头戴唐巾的人——数年未见,此人面容可说是陌生又熟悉,一时令她生出些唏嘘。 回过神,盛时行赶快拱手:“下官见过……”即将出口的话,却被眼前人一个眼神堵回去,她心里打了个点,赶快改了口: “见过上官。” 颜幻有点纳闷,心说莫非是掖庭令本人到了?那刚刚自己说的“糊涂公公”那话岂不是被他听去了! 当下就有点心虚,毕竟掖庭令虽然品秩不高,到底是圣上身边的人,得罪不起。 思及此处,颜幻决定不可干稍在一旁,得嘴甜点儿,赶快也拱手施礼:“下官见过公公!” 其实以她的品秩,在两位上官面前贸然开口多少有些唐突,但颜幻没想那么多,她只是想着,无论眼前这人是不是掖庭令,她的礼数也都尽到了,刚刚的失言他也能宽宥。 但她没想到,眼前之人不是宦官。 盛时行发出类似倒吸凉气的声音,引得颜幻抬起了头,此时立于两侧的二位宦官恰好摘了手里的风灯罩子,立于正中的人似笑非笑看着盛时行和颜幻,颜幻不仅注意到了他轩昂气度和过人的容貌,更是瞟到他下颌有明显的青茬,心说“完蛋”,赶快找补:“见过上官。” 那人并未怪罪,也没搭理她,只是转向盛时行:“不用虚礼,其二到底是什么?” 盛时行却是不卑不亢:“其二,太妃和嬷嬷身份贵重,所居之地乃是宝相庵最稳妥之处,且与长燃香火的大殿相隔最远,平素有专人料理饮食,院内并无厨灶,仅仅是炭盆灯烛,如何在短短时间内引发这么大的火患,下官也曾勘察过,房内数处都有回火的痕迹,这与大意失火所造成的痕迹大相径庭,乃是人为纵火所致。” “但老太妃清心寡欲,居于此处为国祈福已近二十年,谁会害她?” 盛时行抬头看着眼前人,欲言又止:“欲擒元凶,还需彻查。” 面前之人微微一笑:“你是在请缨吗?” 盛时行拱手垂眸:“下官有此心,可惜案卷已经都转给掖庭司了。” “呵……”对面之人终于笑出声:“什么案子过你盛嗣音的手能不留下点复卷一类,若你想查,便去查吧,某会让掖庭司不干预你。” “然而……名不正则言不顺,虽然上官信任允准,下官却是没这个胆子……”盛时行抬头,期期艾艾的样子让对面之人无奈又好笑:“得了,这个予你。”他伸手入袖摸出一块玉牌,盛时行赶快双手接过了:“多谢上官。” “尽速查案,三日内某要听到结果。”来人看了看盛时行和她身后脸色发白的颜幻:“你们查到的不必报给掖庭司,也不要再令第三人知晓,就你二人去查吧。”留下这么一句,便在颜幻瞠目结舌的注视下带人离开了。 盛时行叹了口气:“多少年了,还是这么神出鬼没……”她转过身,看着一脸惶惑的颜幻,轻声一叹:“抱歉,连累你要陪我被抓差了。” “郎……郎中。”颜幻咽了口口水:“这位贵人是……” “东宫。” “太!太子殿下!”颜幻几乎是“惨叫”出声,还好声音不大。 盛时行看了看她旁边的两具尸身,无奈叹气:“大半夜的也查不出什么了,先回去。” “好。”颜幻点点头,麻利脱了验尸的行头填好格目,双手托给盛时行,盛时行笑了笑:“你我年岁相差不多,私底下不用这么拘谨。” 颜幻点了点头,随盛时行走出殓房,一直从官署密布的御街走出去老远,上了州桥才回过神儿来:“诶不对,咱们这是去哪儿?” “我记得你是住在刑部公署之中?” “是啊。” “都做官了,再跟吏员们住一起不会不自在吗?” “嗯……”颜幻想想也是,但转念一想又有些尴尬:“咳,但是,这大半夜了,下官也不好去砸我表姑母的门。” “没说赶你回家,你攒下钱赁屋之前,先住我家就行。” “啊?这……合适吗?”颜幻抢上前两步,扯住盛时行的袖子:“不成不成,郎中,这可使不得,你家,是盛宅啊……少卿宅邸,我怎么住得。” “无妨,我说住得就住得,走吧,你也算被我牵累,明日我跟郑郎中说说,把你要过来。” “那可……” “我拿俩推官换你,他不会不给。” “好家伙,下官的身价这么高吗?” “所以你得干俩推官的活儿。” “呃……” “但是我包吃住。” “那敢情好。”颜幻莫名有点开心,也莫名觉得哪里不对——这是培植亲信吗?怎么跟雇长工似的? 言谈间溜溜达达就看见了挂着“盛宅”牌子的高门大宅,颜幻难免再一次感慨高官大户就是好,住在这京师的“紧处”往衙门都能少走小半个时辰。 安顿好颜幻,盛时行来到主院给自家爹娘请安,盛家一向如此,无论多晚,大理寺少卿盛濂和夫人崔氏都会等着一双儿女平安到家才会安寝,而害得一家人点灯熬油的,往往就是最让人挂心的那个…… “大娘子你可回来了,家主和夫人念叨大娘子十数遍了……”顶着自家娘亲贴身仆妇这样的唠叨,盛时行硬着头皮进了院子,假模假式地认了晚归之过,盛少卿板着脸背书一样“斥责”了几句,就被自家夫人给轰了出去: “也不知道是谁一个时辰出去八趟等闺女,闺女回来了还要唠叨……” 盛少卿被夫人“揭穿”脸上有点挂不住:“咳,好好陪你娘说会儿话,稍后书房见我。” 不多时,盛时行乖乖前往自家爹爹书房“听训”,刚坐定面前就落下一个油纸包:“自衙门回来,看到那个什么兰月斋难得没人排队,这么晚不回家,吃凉的吧你。” 盛时行心里一暖,打开油纸包拈了快点心放在嘴里:“谢谢爹。” 盛少卿十分嫌弃地推给她一碗茶:“说说吧,带回来那个丫头怎么回事儿,你可不是会带刚认识的朋友来家住的那种性子。” 盛时行愣了愣,讪讪一笑:“说出来爹爹您可能不信,女儿今日接了个差事……” 听自家闺女把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添添减减说完,盛少卿不知道是该为她骄傲还是担心,该责她莽撞还是夸她大胆,万般心思也只化作一声叹息:“你不跟我说是哪个案子我也知道,总之为东宫办事不容易,嘴严点儿,谨慎些没错,你今日决断不差,只是那位颜主事,你到底是想防她,还是保她?” 盛时行此时填饱了肚子慢慢吃茶,乖巧地看着自家爹爹:“女儿也不太清楚,或许如今防备多些,但女儿……总觉得跟她有些投缘。” “知人方能善任,用人自当不疑。”盛少卿沉吟道:“爹相信你在决定提拔她的时候就考量过她的为人和家世了,爹也会帮你盯着,不过抛开德行不谈,论本领到的确是个好帮手,先把这案子破了再说吧,共事之时才是最能窥破人品的机会。” “女儿明白。”盛时行将点心裹好,乖巧行礼:“不打扰爹爹休息了,谢谢爹。” 这一宿,月朦风轻,高床软枕,盛时行和颜幻却都失眠了,盛时行是琢磨着案子睡不着,颜幻想的却更多——她自入京读书近十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生怕走错一步不但自己前程尽毁,也要让全家的心血付之东流,昨夜一时憋不住技痒又憋不住话,到底是惹下大祸还是大的机缘?她自己也搞不清楚,然而总是喜欢将前途利弊细细掰扯的她,迷朦入眠之前想的最后一句居然是:管他呢,反正看着盛郎中顺眼得很。 翌日清晨,盛时行和颜幻顶着四个黑眼圈一同到了衙署,跟郑姓同僚议定了让各自属下转隶对方的事情后,盛时行就跟直属的侍郎打了个招呼,带着颜幻出门查案。 刚出刑部大门,颜幻就长长地出了口浊气,盛时行转头看着她笑:“看来你也看不惯我那两位属下,以后怕是要多劳郑仁兄了。” 颜幻眉梢一挑,又觉得当着新上司数落她的旧下属有点不厚道,但左思右想还是忍不下这口气:“下官看郎中你对那俩年轻推官也是一副送瘟神的样子。” 盛时行被她逗笑了:“的确有点,不过还好,他二人居于我之下,只敢背后嚼舌根。” 颜幻听她这么说,才算打开话匣子:“说真的,要不是怕给郎中你惹麻烦,我真想再顶他们几句,反正平素也没少……之前你提拔我为本年吏员考成优上,他们就阴阳怪气,都做到推官了,难不成我一个小小主事还能越过他们去……” “你不用说我也能猜到。”盛时行笑了笑:“我当年中了进士也一样,这世上就是有大半男人看不得女子居于他们之上,不过你要是听我的呢,其实不用跟他们辩驳,你越自证,他们越觉得你心虚,你只要努力往上走,走的再高一些,渐渐地,耳边的杂音就会越来越少。” 颜幻心中霍然一省,又被盛时行一把拖住袖子:“行了,生死攸关的事情横在眼前呢,哪有功夫跟那些公子哥掰扯这些。” 她这一句,说得颜幻也是头皮一紧:“郎中说的是,那咱们现在先去火场再勘?” “不,我昨晚想了想,要捋清楚案情,还得先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 “东宫。” 盛时行的话令颜幻一双好看的杏眼瞪得溜圆:“郎中,你这话会让下官以为你可以随意出入宫禁。” “那倒不至于。” “下官想也是。” “不过太子姑且可以算我的发小。”盛时行转过头,看着颜幻:“别瞪了,眼里都是红丝。” “咳。” “你忘了,咱们有这个。”盛时行扬了扬手里的玉牌。 二人靠太子给的玉牌一路入了宫,东宫内侍进去传话没多久,就得到了太子召见的消息。 颜幻跟着盛时行一路进了东宫,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东宫的陈设,感觉本朝储君果如外界所传,博学多识又勤勉俭省。 不多时,太子穿了身燕居见客的衣服出来,一脸不耐看着盛时行: “只一宿就把案子破了?” “回殿下,尚未。”盛时行这话说的,颜幻都替她心头一紧,但也没办法,只能眼观鼻,鼻观心,支棱着耳朵听他们打机锋。 “那你来作甚?”太子更不耐烦了。 盛时行抬头看着他:“下官是觉得,昨夜临时受命,很多事情都没有问清楚,今日带着颜主事特来请殿下示下,我等也好尊教令断案。” 太子看着眼前这个儿时玩伴,一时还有点恍惚,他记得她在十几岁时曾因姿容风度蜚声于京师,其实现在看来也还是绝超凡俗的,至少自家父皇后宫跟自己的东宫这么多妃嫔,无人能出其右,甚至母后还曾经暗示过,如果自己喜欢,也不是不可以将盛时行纳入东宫……但不知为何,自己对她就是无法动男女之念,可能是太熟了,抑或因她曾是“那一位”的……恍然发现自己心思飞的太远了,太子收了收神,笃悠悠开口: “问来。” 盛时行看太子有些出神,自然想不到他是在欣赏自己的容貌,难免有些心虚,但此时话已出口,只能接着行礼道: “是,下官有两件事不明,一是此案着力找人,还是缉凶?” 这话问的没什么毛病,太子沉吟片刻道:“若不能两全,便找人,不可令先皇祖太妃流落贼手。” 盛时行赶快仔细应了,又道:“臣还想请殿下示下,那些贼人闯入皇家禁地费尽周折绑走太妃和嬷嬷,是因为太妃娘娘知道些什么,还是她老人家手上有什么,是贼人欲图的。” 她这一句,不但颜幻没想到,太子也没想到,愣了愣,心说果然光有好容貌是勾不起人的喜欢的,她实在是太烦人了! 抬手屏退左右,太子沉了面色开口:“盛时行,你脖子上的东西不想要了?” 盛时行赶快躬身行礼,口中却未称罪,只是开口细弱,有些可怜兮兮:“下官……正是因怕掉脑袋,才来请殿下明示。” 太子的怒火因她这一句又高了三丈。 3. 案情 不到一盏茶的工夫,颜幻跟着盛时行出了东宫,掏出帕子擦了擦额头的汗,快走两步赶上自家上官:“郎中,你下次再干这种事儿的时候能不能先知会下官,下官刚刚在殿下面前被他盯得险些失态。” “他是盯我。”盛时行还沉浸在刚刚太子给自己的那个“答案”里,没什么心思安抚手下:“太子殿下一定知道贼人劫掠太妃的目的,一直这么压着不说,怪不得之前三法司也断错了方向。” 颜幻被她一说,也忘了刚刚的惶惑:“下官也纳闷,仔细想想,若不是郎中你发现了西山的异状,下官发现了尸体不对,此案怕是就要以意外失火案了结了。” “如果皇家一开始就认定这是失火案,便不会令羽林卫封锁京师附近了,但从太子殿下的表现来看,他是要找到太妃和那样东西的,但又不能明说……”盛时行转头看看颜幻:“无论如何,先想办法找到太妃娘娘,已经迁延这么多日,再耽搁怕是要么人保不住,要么追不回来了,你有什么想法?” 颜幻想了想:“既然有闹鬼之事,下官觉得还是应该先从西山周遭查起。” 盛时行点了点头:“我也是这么想的,那我先去西山,烦劳你帮我去做另一件事。”她看了看颜幻:“往开封府看看近日西山附近上报的走失之人,特别是两个妇人一起失踪的。” 颜幻豁然开朗:“对啊,那两具尸体。” “啊,这是你擅长的,去吧。” “好嘞。” 盛时行与颜幻分道而行,一路到了宝相庵火场,却见昨日还来来往往的三法司官吏已经都换了青袍折上巾的内宦,盛时行的文官官服难免显得扎眼了些,好在门口一位看起来品秩不低的掖庭司宦官笑着迎了上来,压低声音道:“盛郎中请,殿下令下官在此迎候郎中,但凭驱使。” “有劳了。”盛时行这才踏实了些。 颜幻开封府之行十分顺利,本来同在刑名行,她做吏员的时候人缘儿就不错,加上容貌可爱嘴又甜,开封府的几位老文吏都很喜欢她,当子侄一般,你一言我一语的,不到一盏茶的功夫就把近日汴梁周遭报走失的妇人说了个遍,却没有颜幻想找的那样两人,她正想着莫非是分别拐来李代桃僵的?一位王姓老吏员说了句: “嗐,这都是家人报了案的,其实镇日里走失的妇人何止这些呢,日前我侄儿两口子来看我,还说他们村一直住在土地庙里的两个乞丐母女莫名其妙就不见了,村里人以为是被虎狼叼走了。” 他的话让颜幻一下就支棱起了耳朵:“王老您仔细说说,是哪个村子?” 颜幻一路连跑带颠赶到西山时,正看到盛时行带着一帮掖庭司内宦挖开了火场附近的青石砖地。一个大洞已经老深,还有人不停在往上扬土。 “这是怎么了?” 盛时行看看颜幻,掏出帕子递给她:“发现了密道,先说说你那儿。” “找到了,桐口村被狼叼走了一对儿乞丐母女。” “狼?怕是两条腿儿的吧。”盛时行话音未落,底下传来喊话声:“盛郎中,挖不下去了,前面塌了,生挖怕是要砸到人。” 盛时行赶快回应:“不挖了,有什么就拿上来,看看大略走向便可。” 不多时上来两个灰头土脸的小内宦,拿了一堆瓶瓶碗碗的给盛时行,有些还遗留着馊了的餐粥冷饭。 “洞坍塌之前的方向一直都是西南。”小内宦抖了抖土,盛时行对着领头的掖庭司宦官拱手谢过,就带着颜幻出了院子:“看来这山洞就是贼人们暂时关押那对母女,伺机与太妃和嬷嬷调换的地方,东西也是从这儿运走的。” “郎中知道是什么东西了?” “贼人除了带走太妃娘娘二人,应该还带走了这里供奉的一尊佛像。”盛时行看了看西南方向:“神龛是空的,有幸免的尼师说那里应该是一尊挺大的贴金佛像,就算是砸塌了也该有碎片,如果我没猜错,桐口村应该就在西南方吧?” “对,西南五里地,刚出城。”颜幻点点头:“要过去吗?” 盛时行想了想:“出城了,若真有贼人靠咱俩是没法捕人的。”说完又转头进了院子,不多时就见刚刚那个带头的内宦领着十几个高大的掖庭司宦官跟着出来了。 一行人带了马,疾驰往桐口村,村子不大,掖庭司的几位也是有经验的,没等盛时行吩咐就安排好了围村,搜索等事,一圈摸下来却是除了引得满村的狗儿狂吠,什么都没找到。 颜幻看了看盛时行:“会不会搞错了?” 盛时行沉吟道:“现在不怕错,就怕不够快,去那个破庙看看。” 二人来到破庙,却见庙宇脏乱不堪,早已断了香火,破庙一角堆着许多盆碗被褥之类,鼓鼓囊囊,似乎还微微动了动。 颜幻“啧”了一声:“看来真的是搞错了,那不是没走失吗?” 盛时行定睛一看,只看到并排躺着的二人,一张脏污的破被从头盖到脚,看着就是两个乞丐的样子。 盛时行却是一个箭步窜过去,掀开了那条藏污纳垢的破被,扶起满脸泥污的乞丐婆子:“太妃娘娘,您怎么了!” 颜幻无法将眼前衣衫褴褛满面尘灰的乞丐婆子和养尊处优的钱氏太妃联想到一起,但仔细观瞧,的确也看出了破绽,赶快凑过去看看她身边那人,却是浑身僵冷,已经死去多时了。 颜幻心中一沉,却见盛时行握着钱氏太妃的手,把耳朵凑到她微微翕动的唇边努力听着,脸上忽然现出震惊神色,回过神又轻轻问出一句:“那里面是什么?” 却是再无声音,太妃的手无力垂下,盛时行心一沉,抬手摸了摸她脉息。 颜幻看了看嬷嬷发紫的嘴唇和唇边乌黑血迹:“像是中毒。” 盛时行蹙眉沉思一瞬,方才点点头:“总之,你先将她们带回去,如此身份怎可陈尸破庙。”她想了想又道: “让掖庭司那位去禀告太子殿下。” “你不回去?” “我还要找找那‘东西’。”盛时行看着颜幻:“你交割完了差事,只要太子殿下不留你,你就回刑部,后面的事情交给我就是。” “郎中……”颜幻不是很能听懂,但还是觉得有些不对,但盛时行却没有给她问的机会:“别问了,什么也别说。” 颜幻点了点头,战战兢兢地起身去找掖庭司众人商量,盛时行却仿佛对周遭众人的惊讶和窃窃私语充耳不闻,只围着破庙转了一圈又一圈寻找那“东西”的下落,最后还是颜幻安排,请两位掖庭司的宦官留下帮她,自己强压住忐忑按她说的,将太妃和嬷嬷的遗体先送去了掖庭司,而事情比盛时行预想的还简单,东宫根本就没有召见她,颜幻一个人出了掖庭司,失魂落魄地往刑部所在的公府街上走,只觉得自己入刑部六年办的所有案子,都没一个如此没头没尾,令人匪夷所思。 待盛时行终于找到了要找的“东西”来到东宫时,已是上灯时分。 太子听了她的禀奏,抬手示意她平身:“本宫明白了,这桩案子牵连甚广,你一昼夜就找到了太妃已是不易,本宫不会怪罪于你,此事莫要声张,掖庭司会以意外失火结案。” 盛时行却并未起身,而是再拱手拜道:“殿下,下官经办此案确有疏失,然而那佛像之中的书卷到底有何干系,下官愚见,此事不可不查。” “谁告诉你那里面是书卷。”太子声音中的沉郁之气令盛时行背后发冷,她明白眼前这人已经不是当年那个会从御膳房给她偷偷带糕点,总是和和气气的“钧殿下”了。 太子赵钧,因天子圣体抱恙奉旨监理国政已有五载,除吏部兵部再三推拒不肯染指外,三司、四部皆奉太子教令如奉圣旨。 盛时行心里转过七八个念头,最后决定据实以禀:“回殿下,佛像残片内有很重的芸香,臣推断,被盗走的要物应该是书卷。”说完这句,她也豁出去了,再拜道:“殿下,太妃临终之语何等诡异,那桩旧事……怎么可能?而那书卷又干系着什么大事,令乱党胆敢闯入皇家禁地杀害先帝妃嫔?西山地道绝非一日之功,背后又有什么势力在支撑着,此事不彻查,便如在汴梁城埋下一颗毒瘤,下官愚见……” “够了。”太子突然起身,将盛时行吓了一跳:“把你今日听到的,猜到的都给本宫忘了,这是本宫最后的耐心,别再说一个字,赶快下去吧。” 盛时行却没有被喝退,而是抬起头,双目炯炯看着太子,太子眼中怒意升腾,却将声音压了下来:“连你都明白的道理,难道本宫不懂?再说一个字,就不是你这条小肩膀能担承的了,到时候休怪本宫不念同窗之谊!” 盛时行明白,自己的谏言东宫已经听进去了,也明白此事自己已无资格插手,赶快见好就收行礼道:“下官愚钝,下官谨遵太子教令。” 盛时行恭恭敬敬退出东宫时,太子面前已经摆好了清火的汤水,太子端起汤却不着急喝,抬手屏退了面前的四个宫婢,放下汤水的人也要走,却被他一把握住柔荑,轻巧发力带到了怀中。 “殿下,别……这不合规矩。” “不是说好了吗,东宫之内,家事不讲规矩。”轻嗅怀中人肩背上的香气,赵钧的心情好了许多: “替父皇批奏章批到手酸,阿妩喂我。” “殿下……”他怀中的美人正是东宫的女主人,此时太子妃现出温婉羞涩的神情,却并未再推拒,而是端起那盏自己精心熬制的莲子银耳羹,慢慢喂给太子喝: “殿下近日的确操劳过甚,如今案子了结,也能宽宽心了。” 太子却是神色一淡:“了结?怕是麻烦的还在后头。”太子妃看他容色不悦,赶快放下碗想起身告罪,但被太子牢牢搂在了膝头:“别一惊一乍的,我不是冲你,这个盛时行,哪儿哪儿都好,就是沾了破案的事情太过执拗!” 太子妃察言观色,明白他还是看重盛时行的,便轻抚太子胸口:“盛郎中乃是盛少卿之女,自幼耳濡目染都是三法司公正廉明,身为刑名官,固执于法度案情也是有的。” “话是没错,不过……不能再留她在京里了,得给她寻个去处。”太子一句话让太子妃有点心惊: “殿下,盛郎中韶龄女子,若放外差,怕是盛少卿和夫人要挂心了。” 太子却是笑容微冷:“挂心?我大梁每年多少进士外放各道、州、府为官,偏就她引人挂心?她不是要做忠直名臣吗,本宫也要用她,若真不堪奔波,也是我眼光有差,她空有心性,却无福气。” “哟,好无情。”太子妃说着“僭越”的话:“其实妾身知道,殿下还是看中盛郎中的。” “是看中,但正如你说,也是无情。”他抬头笑看着她:“因我只对阿妩有情。” 太子妃温婉一笑,轻轻依在太子肩头,她已经得到了最想要的答案——既然那个盛嗣音在太子心中是这样的地位,又非那样的情分,那她将来,也该会是自己看中和亲近的人。 4. 左迁 翌日早朝后,西山案以意外失火结案,钱氏太妃葬入先皇妃寝园,永受万民后世香火,先后查究案情的三法司和掖庭司也得到了嘉赏,唯有曾随三法司查勘此案的刑部郎中盛时行因私自誊录案卷被吏部奉旨申饬,并降一级,外放雍州巡按御史,限时到任。 虽然巡按御史隶属御史台,细算也是京官,但却需常驻所监察之州府,且干的都是得罪人的活计,亦是毫无油水的清水官,可说是苦差里的苦差。 即使是平调或者微升都算是惩罚了,何况盛时行这样齐齐整整降了一级。 就因为……誊录了一堆废纸! 一时间,整个刑部衙署内议论纷纷,自尚书到文吏,皆不明白她好好一个新科进士,屡破大案的刑部郎中是得罪了哪位贵人,居然被这么打压。 盛时行一向不争不抢,对下宽和,加上盛少卿的为人名声,几位堂官和文吏们都很喜欢她,即使马上要离开了,盛时行也没感觉到多少人走茶凉的味道,反而是尚书和主管她的左侍郎先后将她唤去叮嘱安抚,上年岁的那些文吏们也多有良言相赠。 不过所谓木秀于林风必摧之,盛时行平素做的风光事多了,自然也有记恨她的,她从侍郎那边回来,东西还没收拾完,就看刚刚调离麾下的两个推官联袂而来。 盛时行明白他们定不是来安慰自己的,心中暗哂:真是幼稚。 果然,不过刚刚成为平级,二人就颐指气使起来,高姓推官假意要拱手为礼,被旁边的平推官一拽,二人笑着抬手施了个平礼,高推官道:“恭喜盛御史要到州府大展宏图了,你可是部堂的红人,到了地方上想来也是有大作为的,不会折了咱们刑部的面子。” 盛时行脸上毫无波澜,心中却是一哂,暗道这高某人果然还是这样,阴阳怪气的……虽然为官时间不长,但盛少卿没少跟她提过官场这种拜高踩低的风气,她料到会有这种事情发生,却没想到眼前这两位如此短视性急,刚刚升起的薄怒也化作了无奈和好笑的心情,她起身抬手还了个礼:“不敢,尽力而为吧。” 高、平二推官本来与盛时行无冤无仇,细论起来,盛时行还曾多次让功于这两位前手下,可有时世事就是这么吊诡,本是作为上司的抬举,居然在他们心中无端慢慢发酵成了女子对男子的示威和轻视,盛时行也是看清了这一点,才借着要带颜幻查案,将本还算有些资质,却内耗于男女之争的这二人推荐给了老成持重的郑郎中。 眼下这情形,盛时行一分钟都不想耽误,比起照顾这两位可笑的男子自尊心,更让她在意的是: 为什么是雍州?太子如果想惩治她的“不听话”完全可以找一个京师边边角角的衙门,平调或者明升暗降,她定会庸庸碌碌一生,作为自己曾经的“总角之交”,他应该最懂自己怕什么…… 她这么想着,三两下收拾好了打算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没想到平素沉默寡言的平推官突然开口,阴恻恻一笑:“同僚一场,还是有几句忠言送给盛御史。” 盛时行出于礼貌,还是转身微笑一礼:“多谢。” 平推官轻咳一声开口:“雍州不是什么好去处,蛮荒之地,化外之民,兵痞流民横行,盛御史一介女流,多注意自身安危,毕竟一步踏错,可能就是万劫不复啊。” 他这话恶毒得很,让盛时行一时无法理解——为何不过是同僚一场,平素无仇无怨的他,此时竟能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来,她微微的楞忡令平推官十分兴奋——他终于有一次能压住这位容貌绝美却惜乎读书太多,乃至“狡诈至极”的前上司了,高门贵女又如何,蟾宫折桂又如何?毕竟是女流,能不怕清誉被损,能不怕盗匪横行? 可此时盛时行回过神,双眸如水看着二人,眼中并无平推官希望看到的那种屈辱不甘或胆怯震惊,甚至看不出喜怒: “汝等应该知道,距此不过百年之时,前宋软弱,国被铁蹄,我大梁高祖圣皇帝临危受天命,内联北境四州十三路节度使,外伏残辽、溃金,渤海,高丽,终驱斡喇,立国至今,请问平推官,我大梁圣祖龙兴之地是何处,你口中所言蛮荒之地又是何处?” 她话音甫落,别说平推官,就是旁边的高推官脸色也变了,赶快打圆场:“盛郎中,平兄也只是善意提醒,没想那么多,总之你一切小心,平安顺遂就好。” 盛时行看了看旁边平推官苍白脸上开始往外沁汗珠,明白此时已经拿捏住了他,再咄咄逼人难免适得其反,当下也不多说,一笑拱手:“多谢提醒,两位也是,万事顺遂。” 她转身走出刚刚熟悉起来的刑部衙署回廊,虽然前途渺茫,但仍步履稳健轻盈。 转过二道门,眼前突然现出熟悉身影,盛时行看着跟自己一样背了包袱的颜幻和她背后的郑郎中,有些不解。 颜幻眼眶微红,没有说话,郑郎中则是如往常一样温润平和,抬手行了个平礼,盛时行赶快躬身,执下属礼以还: “郑郎中使不得,下官……” “诶,嗣音呐,如今你已不是刑部之人,但同僚情分还在。”郑郎中笑了笑,抬手一指颜幻:“我也不知你是给这个丫头灌了什么迷魂汤,宁可降回吏员调任外差也要跟着你。” 盛时行这才明白颜幻自昨日一别之后居然给自己憋了这么大一个“宝”,当下神色一肃:“颜主事,这可使不得,即便我走了,你也不必……”她又看看郑郎中:“郑兄,我正想托付你,能不能继续关照她?” “盛御史你不必说了。”颜幻却突然走过来将她挽住:“我要跟着你,不是因为在刑部待不下去,郑郎中也劝过我多次了,只是此番,我只能辜负他的好意。”她这么说着,对郑郎中一礼拜下,又对盛时行道:“我也没有被降回吏员,是郑郎中帮我周全,御史台同意我免去转隶之繁,以三法司录事的身份跟随你同赴雍州!” 盛时行看了看一旁的郑郎中,只见他微笑颔首:“所以说,你此番就任可是带了我刑部官员,多关照些。” “怎可如此,录事也是比你现在整整降了半级,何况雍州……”盛时行接连被太子厌恶,被吏部申饬贬谪,被同僚落井下石,依然可以气度不改,却在此时泪湿眼眶:“颜主事……” 颜幻亦是泫然欲泣:“在衙门口对着哭……不妥吧。” 盛时行被她问得一愣,旁边的郑郎中却是莞尔:“总之,事已至此,你俩还是回家再从长计议,嗣音也不要管那些背后嚼舌根的,我会好好管束他们。”他抬手轻轻拍拍盛时行肩膀:“虽然你是左迁,同僚们没法给你摆酒践行,但你离京之日定有不少人会去长亭送你,限时赴任要准备的还很多,赶快回去吧。” 盛时行点了点头,带着颜幻再仔细谢过了他的周全和叮嘱,三人便拱手道别。 盛时行与颜幻二人并肩走在御街上,步履缓缓,心内沉沉,许久颜幻打破了沉默:“盛……”她突然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生怕左迁后的官职更令她刺痛,盛时行却是微微一笑,抬手挽住她手臂: “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你既然已经决定与我共患难,何必在意这些虚名,我知你字非真,我的表字你也听他们说过吧,日后你我就是情同姐妹的挚友了!” 颜幻听她这么说,刚刚忍回去的泪又涌了上来,吸吸鼻子笑道:“我本不敢贸然跟你攀交,只将你视作伯乐,但既然嗣音今日这么说了,我就厚着脸皮赖上你了!” 盛时行笑着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睛:“什么攀交不攀交的,我是个读书读傻了的人,早就羡慕人家都有小姐妹,手帕交,谁想到我二十多岁了,老天给我送来你这么个宝贝,只可惜我如今对你只有连累,再无助益,你说你图我什么,傻乎乎就去自请贬谪。” 颜幻收拾好心情眼珠一转,突然破涕而笑:“嗐,且不说你是我的伯乐,我因你才得以释褐,便是念着你的‘包吃包住’啊,我也不亏!” 盛时行被她逗得嫣然一笑:“你这个性子真好,聪慧又豁达,还很有趣。” 颜幻眨了眨眼睛:“诶,平素你待人谦和却不苟言笑,这一笑我才明白,为何他们说你是京师娘子姿容之冠。” “说什么呢!”盛时行压低声音嗔怪,双颊却生一丝绯色,拽着颜幻往北走,颜幻有点奇怪:“你家不是刚刚那个路口要拐吗,咱干什么去。” “不是包吃住嘛,咱去繁楼!自己给自己践行!” 其实与颜幻往酒楼解决午食,盛时行心中也有几分逃避的心思,或者说她要给自己多一点时间仔细想想,该如何跟宠爱了自己二十多年,晚归半个时辰都要遣人等在角门的自家爹娘解释,又如何才能令他们放宽心任自己前往雍州。 虽然她有理有据地将平推官怼了回去,可自己心里也明白,雍州比起京师,的确不是什么好地方…… 坐在繁楼临窗的雅间内,盛时行这么琢磨着漫无目的地往外看,恰看到一个熟悉身影,她开口想喊,又想到颜幻在身边,便转头问她:“我看到一位同年仁兄,邀他一同用饭非真介意吗?” 颜幻出身寒门,哪有这么多讲究,自是欣然应允,盛时行才扬声唤楼下之人:“林兄,俊博兄!” 楼下之人二十五六年纪,虽然穿着常服,却是这个年纪少见的青袍,配上俊雅容貌,挺秀风姿,闻声看过去的人均是眼前一亮。听到熟悉声音抬起头,笑着冲盛时行拱拱手。 “俊博兄上来用个便饭叙谈叙谈可好?”盛时行开开心心地招呼着,楼下的青年官员莞尔一笑,拱手进了繁楼。 趁着他没上楼的功夫,盛时行低声对颜幻笑道:“这是我年兄,今科探花林逸。” “原来他就是探花郎,怪不得那么……”颜幻刚要夸,突然想起京师那个传闻,言盛时行本是探花,只因是女子便降到二甲第一名,另点了探花的事情,一时语塞。 盛时行知道她是想到了什么,其实说是传闻,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但她却并不在意,反而在翰林院短短两月,便与林探花相谈甚欢,成了关系最好的同年之一,后来她自请调往刑部,听闻林逸近期也自请外放益州,盛时行知道他出身寒门,手头拮据,在京师又没什么朋友,本来还打算这个案子了结,得联系几位同年给他践行,却不想自己也要左迁了。 思及此处,她笑了笑:“别信那些传言,林兄才貌兼备,本就是探花之才,我们关系很好,你也不用拘谨。” 颜幻这才笑了笑,点头应了。 言语间,林逸已经进了包间的门,三人见过礼,林逸落座显得有些拘谨,盛时行拿起酒壶给他满上,又拿菜单唤入小二,点了几个口味重的菜。 林逸莞尔:“嗣音还记得为兄的家乡菜。” “是啊。”盛时行示意他们赶快动筷子:“此番俊博兄外放益州且高升知府,回到家乡正好大展拳脚,也可以与令堂团聚了。” 林逸这次调任的确是百般合心,可看到刚刚得了左迁调令的盛时行这么真心为自己高兴,反而心中一酸:“嗣音,为兄替你不值。” 他这一句,让盛时行一阵恍然,但也摇摇头就略过了,颜幻坐在一边慢慢喝汤,心中倒是别有滋味,想着盛时行机敏练达的外表下,果然是有一颗诚挚之心,身边的朋友也都是这样直来直去的。 林逸似乎也感觉到自己有点唐突,一时僵住不知该说什么,盛时行却是轻轻一拍桌子:“我说你这个做兄长的,不要戳我的伤心事,罚你三杯!” 颜幻被她逗得差点喷了汤,林逸愣了愣,也笑了:“行,三杯就三杯。” 盛时行又对颜幻笑:“非真,你别看俊博兄容貌文雅,他可是李太白般的人物,斗酒诗百千。” 林逸笑着放下酒杯:“嗣音不可玩笑,诗仙可不止是酒仙,还是剑仙,为兄可是手无缚鸡之力的。” 说说笑笑间,离愁和烦闷也就消散了,三人放下身份和规矩,欢聚一场,又料到即将离别,互相叮嘱了许多…… 临别时林逸叮嘱盛时行抽空去趟座师吏部侍郎上官昭家,言老师最近很惦念她,此时得知了她左迁的消息,大概更加不放心了。 盛时行赶快谢了他的提醒,三人拱手别过。 从繁楼出来,盛时行抬头看了看天色,从包裹里摸出一个小木盒,便请颜幻先帮自己把收拾出来的随身东西带回家里,再告诉爹娘自己先去拜访一下恩师。 5. 启程 信步走到宣德楼左近的恩师宅第,盛时行犹豫再三才敲响了角门,门子见到是自家官人最看重的高徒,赶快笑着让了进来:“原是盛大娘子来了,我家官人候你多时了。” 盛时行有些奇怪:“恩师此时不该是在官署吗,我还以为要等候一半时辰。” “本该是的,只是这日官人特意早归,让小人在门口迎候,说是大娘子许要来。” 盛时行心中一暖,也是愧疚:若非林逸提醒,自己险些忘了该先来向恩师告罪,抑或该说是……辞行。 进入正堂,看到恩师上官昭一身燕居见客的衣服正等着自己,盛时行赶快趋步入内,深深施礼拜下:“不才劣徒见过恩师。” 太师椅上端坐的大理寺卿上官昭看着座下自己最为得意的门生,先是叹了口气,到底还是起身将她虚扶起: “你这丫头,总算想起来看为师了。” 恩师一句话,让盛时行眼眶发酸:“恩师,徒儿不肖,此番……” “罢了。”上官昭摆摆手:“你一向是心大胆也大,此次是圣旨着吏部申斥贬谪,老夫就是想向太子殿下为你求情也无法了,与其在这里踌躇懊恼,不如好好想想到了雍州该当心些什么。” 盛时行明白,自家恩师定有良言相赠,当下赶快拱手道:“学生百思不得其解,雍州之地,究竟有什么事是我能去做的,请恩师赐教。” 听她这话,上官昭微微一愣,继而露出慈祥笑意:“你这个孩子……或许范文正公文章中‘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说的就是你这种人了。” 盛时行有点不解,更是惭愧,赶快再施礼:“学生惶恐。” 上官昭笑着示意她坐下:“不必惶恐,老夫不敢妄揣圣意,但既然圣旨令你去雍州,想来朝廷还是想用你的,此事……或许不久就会有人对你明言或暗示,老夫就不随意置喙了,不过作为你的老师,我倒是想跟你说说雍州当下的情势和几方势力纠葛,虽不是什么新鲜事,但有些细枝末节,是老夫自己品出来的,你且细听……” 盛时行赶快肃然称是,不过两盏茶的功夫,上官昭就将雍州形势对自己这位爱徒细细讲了一遍,末了笑道:“本想与你多叙谈叙谈,怎奈后堂还有些公务,何况你即将离京,多与家人团聚几日吧。” 盛时行闻言赶快起身告退,又突然想起带来的东西,从袖中摸出,双手奉上:“学生无意中得了这个,本打算待恩师今年大寿再放入寿礼中,却不想……大略今年无法赶回来给恩师贺寿了,这个权当学生临别一点心意,望恩师日日看见,切记寒日添衣,忙起公务不要废寝忘食。” 上官昭接过那个锦盒,打开看到是个十分精巧的白玉山形笔架,有些价值又不显奢华,更是雕刻得精美传神,他一眼就喜欢上了,眼前这位得意弟子……总是最懂他的喜好和心思。 “嗣音有心了。”上官昭叹了口气:“可叹,你若是男子便好了……” 恩师的话,令盛时行心一沉,从小到大,她最怕的就是这句,但一直避不开的也正是这句,她常自我安慰,至少还有一些最重要的人,绝不会对自己说出这句话,比如至亲,比如挚友,比如恩师,然而…… 万千思绪,不过一瞬后,耳畔又是沉沉叮咛:“为师也不会这么担心你,路途遥远,边地苦寒,嗣音要多加小心。” 本是寻常一句安慰叮嘱,此刻却如一点暖火燃在盛时行心口,她万没想到接在自己最怕的那几字后是这句话,上官昭是她的恩师,也更是严师,当初在文华殿读书时他的殷切关怀都融在劝学勤督中,入仕后又都化作为官之道的点拨和鞭策,在盛时行的印象里,这是老师第一次关怀自己的安危冷暖,令她在尊敬之余,又多了几分孺慕之思。 上官昭见她眼眶发红,也明白这小丫头心里定是委屈也有不舍,但他年近半百,孑然一身,并不懂怎么安抚这个年纪的小娘子,只能拍拍她肩膀:“莫怕,想来令尊也会给你多带人手,沿途住官驿,莫投野店。” “咳,嗯……”恩师笨拙的安抚让盛时行轻松了下来:“恩师,学生都二十多了,您放心。” 上官昭笑了笑,盛时行便拱手告退,望着她离去的窈窕背影,上官昭还是蹙眉叹了口气:“东宫,到底不是当年了。” 万般不忍,千办难为,盛时行还是踏进了那个自己出生长大,二十余年都没有离过的家门。 入目情景令她大为意外,迎接她的既不是爹爹的叹息,也不是娘亲的眼泪,而是沸反盈天箱笼满院,一副要搬家的架势。 盛时行几步走过去,却完全无法叫住正指挥着家丁侍女们整理箱笼的自家娘亲,问爹爹,却也只得了他闲闲一句:“问你娘去。” 盛时行只能拉住一旁抱着包袱瞠目结舌的颜幻:“非真,这是什么情况!” 颜幻转头看着她,目光有些发直:“我听着……好像是……夫人要跟你一起去雍州。” “什么!” 此时,一位英隽少年从旁边角门迤迤然而来:“对,娘亲要跟你去雍州,把我跟爹爹扔家里,姐,果然你才是娘亲的心尖尖。” 颜幻知道盛时行有个小她两岁的弟弟,却是第一次看到盛家这位传说中也是大才子的小郎君,转过头还没想好怎么打招呼,就见盛时行抬手扯住他的耳朵:“少说风凉话,你给我滚过来说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颜幻张口结舌,只觉得以后还是别见这位小郎君的好,这个初见,太尴尬了…… 沸反盈天一阵后,一家人以及“外人”颜幻终是安稳下来认真商议盛时行左迁雍州之事。 盛时行之母崔氏夫人,在自家夫君及一双儿女的轮番解释下,终于明白了盛时行此次左迁不宜带太多随从,更没有家人随同赴任的道理,其实出身世家大族的她,如何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不过是爱女心切,再加上心疼和委屈罢了。 “那些官家的仪仗,能有多少好手,你这个品秩,依例又能带多少仪仗,更何况人再多都是外人……”崔氏夫人最后的纠结,还是落在了盛时行的安全上。 她这一句话甫落,盛时行还没想好怎么安抚,颜幻突然起身去了庭院里,盛时行有点奇怪,心说难不成自家娘亲关心则乱的一句“外人”让她不自在了?应该也不至于…… 正琢磨着,只见颜幻走到庭院里乱糟糟的箱笼堆旁,找到自己的那只藤箱打开,从里面拿出了众人都想不到的东西。 颜幻抱着朱红绸鞘的长刀对着厅堂中四人施礼笑道:“夫人不必担心,下官作为盛御史的下属,颜某作为嗣音的朋友,定竭尽全力,保她安妥!”随着清脆又斩钉截铁的这句,她抬手拽出长刀,继而又分手双持,盛家四人这才看清她手中乃是一对儿刀形相似,长短不一的雁翎刀,颜幻也不多说,起手拉了个架势。 盛少卿是文官,崔氏夫人是大家闺秀,故而盛家一双儿女均未习武,看着颜幻舞刀,仿佛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说书先生话本子里那所谓“刀花耀目,泼水不入”的境界。 颜幻却是越舞越心虚——其实自己的斤两自己清楚得很,不过儿时在家一时心气学了几年,这几年到了京师更是疏于习练了,顶多也就是唬唬外行…… 因为心虚,她演练了半套就收刀抱在怀中,抬眼却见四个被唬住的外行一脸惊叹看着自己。 更心虚了。 就这样,靠颜幻,盛时行哄得了自家爹娘的放心,但也只是宽心而已,其实对于盛家这样的官宦之家来说,怎样的皇命该做怎样的应对自是再清楚不过了,只是事关家人,往往脑子就会变得“不清楚”起来。 后面几日,崔氏夫人渐渐冷静下来,妥当地帮自家闺女安排好了要带往雍州的东西,更是体贴地帮颜幻也安排好了一应所需,虽然有她是自家闺女辅佐官的缘故,但也有许多患难得来的真情在内。 再舍不得,终是皇命难违,盛时行与颜幻终于还是顶着二月初的寒风离开了节物风流,人情和美的汴梁城。 过了十里长亭,亲朋故旧便都止步,盛时行官位不高,仪仗也很简单,一路默默,幸亏还有颜幻与她说笑解闷,渐渐行至僻静处,盛时行看看天色,正想着叫大家找地方打尖用饭,却不想前方踢踢踏踏一骑直奔众人而来。 马上之人简单一件素蓝长衫,头戴唐巾,然而盛时行却不敢大意——来人周身气度与他的衣着明显并不相符,果然寒暄过后,那人就表明了身份:“盛御史,我家公子乃是御史故交,在前方凉亭设下践行水酒,还望赏光。” 盛时行心中已有几分计较,但还是谨慎问了一句:“请问你家公子是哪位?” 使者微笑道:“我家公子姓赵。” 盛时行跟颜幻使了个眼色,笑着点点头:“明白了,原来是赵兄,非真你与众人在此处等我,我去去就来。” 说完便下车,随那侍者走出去一段,道旁僻静处一个供来往行人歇脚的亭子已经以湘妃竹帘围了起来,带她来的那位侍从闪身做了个恭请的手势,盛时行不着痕迹地稳了稳呼吸,举步走了进去。 “看来你已经料到是本宫,连个人都没带。”太子这句话虽然带着笑意,却怎么回答都不是,盛时行只能恭敬施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 太子轻哼一声,像是不满,又像是在笑,但依然没有转身:“盛嗣音,知道本宫今日为何来给你践行吗?” “是太子殿下的恩典,也是有话要叮嘱下官。”盛时行言语恭谨,令太子心中有一丝别扭——并非是不满,而是类似惋惜的心态,微沉了沉,方才开口:“或许你心里对本宫有所怨恨,但本宫此次来就是告诉你,你想错了。” “微臣多谢太子殿下栽培,从未有过怨恨。”盛时行的一句“从未有”而非“从未敢”,让太子心中舒服了些:“废话不多说了,此番调你去雍州,是本宫的意思,将来干得好,本宫也会保你仕途无碍。” 盛时行闻言终于放下心,却并非是因太子允诺了自己的前程,而是他的那句“干得好”,令她明白,太子是想用自己,而不是简单的惩罚敲打。 “下官谨遵太子教令,定不负殿下信任。” “好,本宫也不能多待,你走近些……” 颜幻拿不准太子叫盛时行去到底要说什么,留在原地自是揪心,好在不过短短半盏茶的功夫,就看到她一脸平和回来,拉着自己上了车,待仪仗又上了官道,才轻轻拉住她的手一边暖着一边以目相询,盛时行笑着摇摇头,示意她自己没事,又思量着开口:“非真,咱们这一趟,恐怕不能风风光光进雍州了……” 颜幻一时听不懂,却爽然一笑:“风风光光,哪有平平安安重要。” 盛时行闻言也笑了:“甚是,平安最重要。” 6. 边地 本该是日渐暖的春日,却因一路北上而越走越寒。 官道上,两名旅人并辔而行,一人着青袍,一人着蓝袍,似乎并不着急赶路,缓辔信马,且聊且行,此二人不是旁人,正是为了查案将仪仗遣走,改易装扮入雍州的盛时行和颜幻二人。 “说起来,若非你陪着我,我还真有些心虚,官驿里给的这份舆图也太简单了,许多路口都不清晰,险些错过。”盛时将手中舆图草草卷了塞在包里,举目看着前方——行人多了起来,树木也稀疏了不少,是临近县城之像。 “嗐,所以说你这食宿包得不亏吧?你力排众议将我擢升之时,一定想不到有朝一日我这匹千里马真为你带路了。”颜幻得意洋洋又俏皮的样子逗得盛时行一笑: “是啊是啊,我不亏,刚犯困就有人送枕头,谁能想到你竟然是雍州人!” “诶~我可是劳苦功高,前面到了蔚县,你可得请我吃点好的!” “那是自然,走起来。”盛时行笑着先打马小跑起来,颜幻也赶快跟上:“诶嗣音你说,咱们这算是话本子上说的那种‘微服探案’吧?” “非真呐……”盛时行侧头看了看颜幻,欲言又止:“少看点话本子。” 熙熙攘攘的蔚县市集上,盛时行看着桌上简单两碗面,一时无语:“我说……我就算是降了俸禄你也不用这么给我省钱吧,这就是你心心念念的‘蔚县名菜’?” “嗯,这个云家炒鸡面就是蔚县最老的字号,我就想吃这个。”颜幻嘴里塞了一大口面,说话都有些含混不清。 盛时行无奈也拿了双筷子,掏出随身的帕子擦了擦,挑起一缕面放入口中,顿时便觉满口生津: “原来……卖相一般的东西也可以这么好吃。”她被香得眯起了眼睛,颜幻的碗已经见底儿了,拿筷子慢慢夹着面前的炒花生,看着盛时行笑:“那是,也不是处处都有繁楼啊……但处处都有美食。” 盛时行笑着冲她点点头,笑意却在抬眼一瞬凝在脸上——就在她们对面,一个衣衫褴褛的小娃眼巴巴看着这边,手里还牵着一个更小的女娃子,目光中流露出的渴望让二人不忍无视,盛时行又摸出几个制钱儿,转头欲找摊主再要两碗面,却被颜幻拦住:“你给他们买面他们都未必能吃上,再说也不扛饿啊。”说着接过那几个钱,在旁边摊子上买了一包七八个胡麻饼,走过去四顾无人注意,才递给那孩子:“拿去跟你妹匿起来吃,别搁这儿让人瞅见!” 盛时行第一次听她说雍州话,只觉得新奇中又有别样悦耳,仿佛四月新开的河边刚冒出来的草芽,青嫩又带着一股腥鲜。 看着那俩小孩千恩万谢地拉着手离开,盛时行和颜幻都失了继续寻找美食的心思,许久,颜幻才开口:“我记得蔚县土地肥沃,是个富县,怎么街上这么多卖儿鬻女,无家可归的人。” 盛时行看了看周围乱糟糟的,没人注意他们闲谈,方一叹蹙眉道:“他们不是蔚县人,可能也不是雍州人……年前远国自冀州进犯边境,节度使打了败仗,以至远国斡喇骑兵长驱直入,烧杀劫掠,不知多少农田遭毁,多少家破人亡,好在雍州节度使领兵出龙门关,大败远国东翼王大军方才力挽颓势,与冀州兵一起将斡喇人赶出了大梁地界,但因此次兵燹产生的流民和难民无数,冀州又无法尽数收容,便有许多逃到了雍州地界。” 颜幻这才明白,转念又压低声音道:“我怎么记得,冀州比雍州更加兵多将广,且远国离雍州更近,若要进犯,也是雍州首当其冲,怎么这次倒是冀州扛不住了……” 盛时行唇边浮起一个讥讽笑意,声音也放得更轻:“正是兵多将广,外御远国压力更轻的这个,才更怕被朝廷‘看轻’啊,去岁冀州节度使的嫡次子才刚刚得了恩荫入太学读书,冀州就生了这么一败。” 颜幻听愣了:“那,京师里那位不是要受罚……不对。”她突然看向盛时行:“你是说,冀州节度使养寇自重,故意放……” “嘘。”盛时行目视她慎言,又看了看左右无人小声道:“是啊,所以这次冀州节度使玩弄权术过甚,反倒引火烧身,其实难民还有一线希望,毕竟家中田地还在,早晚有整饬好可以回去的时候,但难民一多,就难免有活不下去自卖儿女的,更有趁乱略人略卖人者,刚刚那两个孩子若有亲长在周遭,或许还有重返家园的一日,若是亲眷被杀,或逃难途中被冲散拐骗了,才是真正的惨凄。” 颜幻点了点头:“不顾生民搬弄权术者该杀,略□□儿者也该杀。” 她话音未落,突然斜刺里一个小小身影直撞上来,一张讨喜的银盆大脸哭得涕泪纵横,双手被麻绳绑着,嘴里还堵着布巾。 颜幻看着可怜,抬手就给他把布巾拽掉了,那看上去不过八九岁的小少年哽咽着惊恐四顾:“这位娘子,这位姐姐,求你救救我,我是好人家的孩子,被恶人拍晕了从家拐来,求姐姐好心,带我去报官!” 盛时行还来不及问他缘由究竟,便见街对面慌慌张张跑过来三四个大汉,冲过来对着那孩子抬脚就要踹,颜幻情急之下一把将那孩子提了起来,拎着护在了身后: “你做什么!” 那几个恶汉中领头的那个看到有人出来“挡横儿”,先是愣了愣,又在看清面前之人时露出邪佞嚣张笑意:“哟,原来是两位漂亮的小娘子,你们以为穿一身儿男装就能学男爷们儿多管闲事?赶快回家找汉子去吧,别一会儿让哥儿几个不小心摸了亲了,你家男人再把你给休了,那不亏大发了!” 他这话说得粗鲁淫邪,连盛时行这种见惯了人犯恶徒的人都觉得周身血液直往头顶涌,颜幻则是抬手就拎起了桌上的长布袋,盛时行知道里面是她的雁翎刀,赶快一把拉住,冲她摇了摇头——且不说颜幻能否制住眼前这几个恶徒,以二人现在的品秩身份,若是当街杀了人,怕是很难收场的,此时面前的恶徒又叫嚣着要往上冲,盛时行环顾四周,看到不少围上来看热闹的,当下心中有了主意,扬声喝道: “你们几个恶徒,当街劫掠拐卖幼童,不知道长街之上是有巡街衙役的吗!”她这几句,马上引起了来往行人和小吃摊子上众人的注意,盛时行趁势又拉过那孩子对众人道:“各位父老乡亲,这孩子说家是本地的,被人拐骗了,可有人认识!” 他这么一说,围观众人顿时群情激奋起来,毕竟谁家亲朋故旧里没几个小胖子后生呢,一时纷纷往前挤,急着看清是不是自家儿郎被人拐了。 那恶汉也明白双拳难敌四手,这样下去很容易被围观乡民打了,当下掏出一张纸大喝道:“那里来的丫头胡说八道,这小子是他爹娘老子卖给我的,还待转卖好人家为奴,白纸黑字卖身契写着,什么略卖,什么人牙子!就是告到官府老子也有理!” 盛时行没料到这几个恶汉真的有卖身契,又觉得哪里不对,试探着抬手想接,却见那恶汉目中凶光一闪,抬手将卖身契举高了些:“丫头干什么,坏我财……”他话音未落,只觉得手中一空,卖身契竟被人凌空截了去。 “什么混……”恶汉转头,却只对上面前之人的……领口。 盛时行更觉得面前的日光都被什么给遮住了,头抬了老高方才对上一双似笑非笑的狭长星眸。 那张卖身契被星眸的主人捏着,只是略微扬手,就将那恶汉引得跳来跳去,想抓也抓不到。 “什么宝贝孩子,还挺有意思,不如卖给我吧。”一句话,似胡言乱语,却是釜底抽薪: “我多加半吊钱。” 盛时行看着面前突然介入此事的这位公子,只见他一袭素色长衫,虽然不是什么昂贵料子,却胜在洁白如雪,加上身材颀长,容貌俊秀,于周遭熙熙攘攘中鹤立鸡群,竟令人生出一种如仙似幻的感觉。 那恶汉见眼前之人如此高大,心里先胆怯了三分,再加上此处喧嚷已经惊动了半条街,更是令他心虚欲逃,眼珠一转就坡下驴:“既如此,我乐得省事,钱拿来。” 那公子微微一笑,对着后面一抬手:“阿冲。” 顿时就有一个身着利落墨色衣衫,腰悬长刀的侍从少年递上钱袋,那白衣公子接了,却还来不及打开,便被盛时行按住:“这位公子,这笔买卖可做不得。” 面前之人露出疑惑之色:“哦,如何做不得?” 盛时行指指那张卖身契:“这个是假的,而且这孩子口口声声说自己是被拐来的,《大梁律》有云‘略人略卖人者绞,明知其为略卖之良家子,贪买之者杖五十罚银百倍。’你不信的话我可以帮你看看那卖身契,肯定是伪造的” 那白衣公子听她说得头头是道,就把卖身契递了过去,盛时行仔细看了,笑着摇摇头:“这也太拙劣了,连中人保甲签押都没有……” “嘿!我说你这个丫头,敢挡老子财路!”那恶汉看事情越来越麻烦,一时恶向胆边生,抬手一拳直取盛时行,盛时行灵巧地一矮身子躲了过去,余光却见一条白色的什么迅速窜到了一旁。 盛时行有点意外,不过想想也在情理之中——凭什么人家是男的就要帮自己呢,还是得想办法自救。 一旁颜幻看那些恶汉动手要打人,也顾不得许多了,当下拔出长刀在手,与三四个恶汉拼斗起来,盛时行则护着那个孩子,对周遭大喊:“乡亲们,不能放跑了这帮恶人,大家一起叫嚷起来,喊官府过来!” 众人有义愤填膺的,有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被她这么一嚷嚷,也凑热闹一样喧哗起来。 一片混乱中,无人注意刚刚退出战团的那位白衣公子微笑着说了句“有意思”,又对身后的人做了个旁人看不懂的手势。 顿时几声惨叫过后,连同正和颜幻缠斗的那个恶徒在内,四个恶徒几乎同时倒在了地上,捂着手脚哀嚎滚动。 刚刚那个递钱袋的少年按着刀柄活动了活动脚腕,脸上现出轻蔑笑意,竟是兵刃未出鞘,就将几个彪形大汉打得惨叫翻滚,无法起身。 此时方有巡街的衙役后知后觉来到,看到这里乱作一团,大喝怎么回事,盛时行未等旁人出声,便上前不卑不亢道:“此处有人略卖良家子,被我识破,狗急跳墙便要打人。”接着简单将情形跟那衙役说了,那个圆脸的孩童也哭着一再说自己是被人迷昏拐来,衙役点点头,又看地上哀嚎的四人:“他们四个是被你打成这样的?” 那墨色衣衫的少年刚往前走了半步,盛时行却一抬手:“众人都看到了,是他们被我揭穿罪行,动手打人,才被我妹子打倒在地的。” 出手帮忙的少年转头瞪着盛时行,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那衙役却是信了:“好了,你二人,带着这个孩子,跟我们去见明府。”说完又对手下吩咐道:“押上这四个。” 衙役带头屏退围观之人,一行人直往县衙而去,背后乡民见无热闹可看,纷纷而散,重归平静的市集街上,那位白衣公子对着气鼓鼓的侍从吩咐道:“过去盯着,那两位娘子如果遇到麻烦,过来告诉我。” 那少年有些不愿:“公子,刚刚你好心帮她们,那位娘子却不领情,现在又何必再管。”说完这句,他抬头对上自家公子眼神,机灵灵打了个寒颤,又被旁边身着道袍的俊逸相公重重一拍肩膀:“叫你去你就去,公子自有定夺!” 那少年自然不敢违背此二人之令,赶快追了过去,还得了自家公子背后一句“没脑子”。顿时更委屈了。 那身着道袍之人微微一笑,抬头对白衣公子道:“怎么,感觉那人牙子有问题,还是那孩子有问题?” “不知道,很奇怪,再看看。”那白衣人言简意赅,此时脸上早已没了刚刚那样和煦笑意,便如山阴处寒风吹过,万物尽被冰霜。 “怎么,那小娘子的话真让你生气了?” “并非,毕竟人家是帮我。”白衣公子掸了掸衣袖:“雍州,不该这么乱。” 7. 旅伴 遣走了属下,那位白衣公子倒也不急,在周围找了个茶摊,拉着那位一袭青色道袍的公子要了壶茶,把玩着粗陶茶碗好整以暇地等。 “你将阿冲遣去看热闹,不只是想帮那两位娘子这么简单吧。” “就这么简单啊,我急公好义。”白衣的公子眉眼带笑,青衣人却无奈笑着摇摇头:“你还真是闲不下来。” 不多时,那身佩长刀的少年一路小跑回来,坐定先灌了一杯茶下去。 “怎样?”青衣公子问了句,那少年一呲牙: “嘿,怪不得公子让我去看,那小娘子着实厉害,县令刚想打马虎眼,被她三言两语几条大梁律搬出来噼里啪啦,我都替那县令脸生疼,最后断明白了那四人乃是人牙子,收监待审,那孩童算是安全了,只不过那糊涂县令大约是怕麻烦,直说那孩子所述家门并非蔚县所辖,居然让个八九岁的孩子自行回家,旁边那县尉想劝都被他斥责,端是个糊涂官。” 听了他的话,那白衣公子思忖一瞬道:“是哪位娘子精通大梁律,那孩子还在县衙?” “是身着青衣,个子小小的那位娘子,说起来可能是个官吏……我看那县令刁难她,她拿了出什么给县令看了一眼,马上就消了他的气焰,在堂上也没跪,看大小形制,八成是个鱼符袋。”他眨眨眼睛,又道:“那两个小娘子给小孩领走了,说是先带他去吃点东西,再送他回家。” “哦,有意思。”那白衣公子唇角微挑:“知不知道那孩子住哪儿。” “他自己说是城北五十里一个大宅。” 那白衣公子看看天色,思忖了一会儿开口:“天已过午,今日是走不到城北五十里的,她们必得住店。” “你要跟着她们?”青衣男子眉毛一挑,白衣公子笑着摇摇头:“她们两个小娘子,咱们三个大男人,跟着人家进店一定会吓得她们换地方住的。” 青衣人颔首一笑:“既然知道就别唐突了……” “所以咱们得跟她们‘偶遇’。”白衣人笑了笑:“那样即使会警惕,也不至于吓跑。” 青衣人愣了愣,又笑了:“你真的是……且不说全城,光城北就有三家大的客栈,你怎么知道她们会去投宿哪一家?” “无妨,我会请君入瓮。”白衣人笑了笑,如果此时有个爱听话本子的孩童路过,一定会认为自己看到了说书人口中的“清俊白衣的狐狸公子”。 盛时行与颜幻带着那孩童走入城北那家不大不小,老字号的客栈时,并未注意到大堂一角自斟自饮的青衣郎君,待她们押了银钱办好住店,盛时行才看到店内居然有熟人,因背对着柜台这边,似乎并未注意到她们的到来。 背对着那边坐定,盛时行给颜幻使了个眼色,压低声音开口:“我背后,你正对那人,是晨间那白衣公子的一起的。” 颜幻不着痕迹地抬眼看了看:“我没什么印象,你会不会看错了。” “我没看错,当时纷争他没有出来,但我看那白衣公子躲闪之后是避到了他身边,他有抬手保护之姿,应该是熟人朋友。” “好家伙,那个乱哄哄的场面,你还注意到了这个,说起来……他们跟着咱们?” 盛时行想了想,轻轻摇头:“应该不是,那位公子先于咱们进了这家店,而且桌上菜肴已经动过,还有三个酒杯,应该是早就在此安顿了,是偶遇。”她想了想,又微笑: “除非……他们之中有个特别聪明的人。” 此时不远处另一家客栈二楼,白衣公子收回目光,笑着抬手唤了小二会账,笃悠悠下楼,对着旁边一家大堂内自斟自饮的少年打了个响指,那少年赶快也会了帐,跟着他出门: “进了先生的店?” “嗯,若论运气,还得是近道兄。”白衣公子笑了笑。 盛时行此时坐在客栈大堂中,陪着颜幻和那自言姓秦的孩童用饭,心中思量着是吃完这餐就退房走人还是静观其变,突然面前光线一暗,她转头看去,正对上熟悉含笑星眸: “哟,真是巧遇了……” 盛时行心道:怕是走不成了,面上却无波澜,赶快起身还礼:“的确巧遇,还未谢过公子今日仗义相助。” 那白衣公子很是开朗的样子,笑着摆摆手:“不必不必,倒是在下要多谢姑娘提点,为我们避了一场官司。” 盛时行心中暗赞此人是个明白人,此时屋角那位青衣人也听到动静走了过来,跟着说了几句“好巧”,盛时行还没回过神,居然就两桌并一桌,六个人坐在一起聊上了。 盛时行虽不是清冷性子,但也不太喜欢与陌生人聊天,更是对这三人有所防备,此时只是笑着听颜幻跟他们寒暄,那白衣公子却突然转向她,抬手一礼:“聊了半天,还未通名报姓,在下于天宁,青州人士,游学访友至此,不知……” 盛时行愣了愣,心说这人可真自来熟啊,可看到他脸上诚挚笑意,不知怎么,一些防备抵触就消散了,略一思忖,也抬手还礼:“原来是于公子,小女子颜幻,那是舍妹颜真,我二人皆为雍州人。” 此时,一旁的“颜真”看着“自家姐姐”,只能用笑意掩饰震惊。 不多时几人用了饭,各自回房休息,颜幻忍到那秦家小子犯困睡着了,才对盛时行道:“我说,我的好姐姐,你这瞎话可是随口就来,小妹佩服。” 盛时行笑着拍了拍她肩膀:“咱俩现在人单力孤,多几分防人之心也是好的。” “你觉得那三位有问题?那你还应邀跟人家同行去送这孩子?”颜幻瞪大了眼睛,盛时行笑着摇摇头: “他们三人是有点奇怪,但应该并无恶意,或许只是好奇心重,至多是想通过秦家这个小郎君的事情探究些什么,我是想着咱们二人无凭无据上门送孩子,说不定会引起秦家怀疑,多几个本地人作证也好,那位青衣姓崔的公子不也是雍州人吗。” 颜幻点了点头,又似想到什么:“说到哪里人,你听那位于公子是青州口音吗?” “有一点,我没离开过京师,不太懂。”盛时行看着颜幻:“你听着不对?” “我没去过青州,我也不懂,但我总觉得他也有点雍州口音,说起来,你觉得这仨人是干什么的?真是于公子说的那样,两个举人一个书童?”颜幻倒了杯茶吃着:“我怎么看怎么不像。” 盛时行沉吟道:“听那位于公子的谈吐,的确是有见地有学问的,崔公子说话不多,周身气度也很少见,我不是很能看懂,那位叫于冲的少年就更奇怪了,虽然富贵之家的小厮也有不少会些功夫,以便保护主人,可你看他那功夫,像是家丁的身手吗?” 颜幻摇了摇头:“不像,干脆利落而且特别狠,比我强多了。” “他是兵。”盛时行压低声音笑道:“出手就能致人死命的那种,但晨间定然是留手了。” 颜幻惊叹:“这你都能看出来?你又不会武功!” “要断案,五行八作都要懂点,不然就会错过线索,我爹教我的,他出手的招数我完全看不懂,但他的功夫是杀人的功夫,我能看出来,因为那些恶汉几乎是滚爬着进的大堂,可能已经残了,而且他的动作很小,速度很快,我爹说这种路数不是杀手就是当兵的……”盛时行看颜幻似乎有点紧张,赶快笑着解释: “不过青天朗日的,咱们碰到杀手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何况他光明正大地腰悬长刀招摇过市,一定是有可以这么做的身份,既然不是高门大户的家丁护卫,在这边镇之地,就最可能是将校一类。” 颜幻这下全明白了,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那崔相公也是身背长剑,应该很有功夫,可他又不像是兵了,这三人聚在一起可真是奇怪……诶你说,最厉害的会不会是那位于公子,你看他,那么高,进门都得低头……” “那倒未必,我看于公子说不定是个真书生。” “哦,你怎么看出来的?” “明日你看看他的手。” “手怎么了?” 盛时行刚要开口,突然想到“授人以鱼不如授人以渔”这句,有心练练颜幻观物辨人的能力,便卖了个关子: “困了,我要睡了,明日你自己看。” “哼,小气。”颜幻气哼哼的睡着了。 于是翌日,六人一起用早餐商议动身之事时,颜幻便不着痕迹地看了看于天宁的手,只一眼就让她明白了盛时行何能断定他是个书生——那双手如同他身材一般,甚至更甚的修长,却白皙胜过女子,虎口处也没有茧子,可能是因为天冷,指节处甚至泛出一丝红晕,恰此时一缕阳光打在他手上,如初春新绽的桃花瓣一般莹白透绯。 颜幻低头看看自己粗糙的手,放到桌子下面搓了搓。 的确,这人不但肯定没拿过刀剑,而且还是养尊处优,很符合他富家子弟,举人书生的身份。 搞不好这仨人里,就于公子说的是实话…… 颜幻暗道。 议定同行,一行人便早早动身,沿着官道一直往城北走,那位秦家的小公子一路指着沿途风物,竟是连问路都省了,颜幻夸了他一句,他便有些得意地说都是娘亲带自己进县城逛时,挑着帘子看熟了的,盛时行却难免赞叹,这对于一个八九岁的孩子来说并不简单,也暗自庆幸好在他是扑向了自己二人,而不是别的什么帮不上忙的人。 未到午时,一行人到了一座颇有气派的大家宅邸,那小公子没有指错路,大门上的确挂着“秦宅”的牌子。 于冲上前叩响铺首门环,开门的是个须发花白的老者:“列位贵客对不住了,如今家下有大事,不便……” “秦忠,老忠头儿,是我呀!”那孩童在颜幻马背上这一声,让那老者猛地抬起头:“哎呦,苍天有眼,小郎君!” 他打开大门,对里面喊着:“快去请员外夫人,小郎君回来了!” 不多时,一个身着锦缎长衫,看上去年逾不惑之人一路小跑而来,那小公子看到此人,挣扎着要往下跳,颜幻赶快把他抱了下来,孩子一路跌跌撞撞奔入那人怀里,哭岔了气:“爹爹……爹爹,大器再也不敢贪玩了爹爹……” 那中年男子也是眼眶发红,轻抚孩子的发顶:“回来就好,爹的大器儿回来就好。” 此情此景,令门口几人都浮起笑意,盛时行轻声道:“看来这次是找对门儿了。” 一旁的崔近道点了点头:“是啊,颜姑娘此番真是功德无量。” 他这一句,让盛时行心中一动,似乎明白了他身上那种看不透的气度是怎么回事了。 8. 独苗 虽然一行人再三推辞,还是被秦员外挽留在自家宅院里,称要设宴款待几日。 盛情难却,几人领了他的好意,引入正堂攀谈几句才知道,原来这位乳名“大器”的小公子,竟是秦员外三十多岁上才得的独生子,秦员外听于天宁说是眼前两位“颜娘子”将他儿子救下,当场就要大礼拜谢,吓得盛时行赶快将他扶起。 许久平复下来,秦员外问了事情前因后果,唤入老家人秦忠吩咐道:“快去叫你家夫人着人打扫客院,备下筵席招待几位恩公,让出去找公子的都撤回来,再找几个得力的去县城打探消息,定要将那几个天杀的……”说到此处,那秦员外似乎意识到自己失言,赶快摆摆手:“你知道怎么做,去吧。” 又转向几人:“列位恩公,今日我秦某真的不知该如何感谢,恩公们远道而来救我秦家于水火,且多住几日,容我阖家好好款待。” 盛时行欠身还礼道:“秦员外不必客气,我们也是碰巧相助于令郎,不必太过在意,还是着人先给小公子看看伤,让他好好休养才是。” 那秦员外叠声应着,盛时行几人也看出秦家眼下是还没恢复平静,便提出先去安顿,让秦员外料理家事,恰在此时外间疾步走入一位看上去不过花信之年,身姿窈窕的妇人,上前一把将秦小公子搂在怀里,哭了几句心肝,才被秦员外拽起来:“你看你,成何体统,快来见过各位恩公。” 又转向盛时行等人:“此乃拙荆季氏。” 众人赶快又见了礼,秦员外就吩咐季氏夫人带盛时行他们下去休息。 五人被安排在了同一个院落,于天宁三人让出了正房给“两位颜姑娘”,自己三人安顿在了东厢房内。 一路奔波,加上这一日的折腾,让盛时行和颜幻都有些疲惫,二人并肩躺着小憩了一会儿,盛时行醒来就看到颜幻坐在床上愣神。 “怎么了?” “隔壁还挺安静的。” “估计也累了,休息呢?” “嗯……”颜幻点点头,还是有点没精神,盛时行轻轻揽住她肩膀:“怎么了?不舒服?” “没有……”颜幻压低声音:“嗣音,其实我是怕……那个于公子会不会对你不怀好意,这么多次巧遇就不说了,今天吃饭的时候和行路时,我觉得他总是看你,你看你那么好看,你自己也知道……” 盛时行想了想,笑着拍拍颜幻肩膀:“非真,你放心吧,从小到大我承了无数善意或恶意的打量,已经能分出谁是觊觎之心,谁是赞赏,谁就是随便看一眼,于公子对我可能有猜测之心,但不是你想的那种。”她说着说着,又清醒了点儿:“不过于公子的确喜欢不着痕迹地打量人,如果不是他这个人天性好奇,就是……”她想了想:“他干的营生,跟这上面有点关联。” “他是看相的!”颜幻眨眨眼。 “噗……”盛时行笑了:“也说不定你这是个方向,或许他精通麻衣相术什么的,逮着咱俩练手呢。” 颜幻知道她是胡说八道宽自己的心,但还是觉得心情一松: “去庭院里看看?” “好。” 二人梳洗完毕,换了身女装——毕竟晚上要赴宴,这是对主人家的尊重,拉开门就看到院门那边绯色衣裙一闪,季氏夫人迈步走了进来。 盛时行和颜幻赶快迎上去与她见了礼,东厢房那几位似乎也听到了动静,开门走了出来,盛时行看了看他们也都换了身鲜亮些的衣服,心说这仨也是深明礼仪之人。 季氏夫人说明来意,原来是前面已经备好了宴席,请众人跟她往花厅赴宴。 秦家宅院颇大,人丁却不怎么兴旺,陪客的主人家只有秦员外,夫人和小公子三人,席间觥筹交错,秦员外又说了许多感谢的话,更是再三请几人多留些日子,说笑间,秦员外还提起自己经常与青州于家做生意,于天宁也大方承认他口中的“于大公子”就是自己的大哥。这样一来,秦员外愈发高兴,频频劝酒,盛时行冷眼看着,于天宁似乎酒量不佳或不喜饮酒,反倒是旁边的崔近道十分海量,帮自己的好友挡了不少去。 热闹了小两个时辰,却是秦员外先不胜酒力,盛时行几人颇有眼色地提出回房休息,季氏夫人略带歉意地安顿好他们,自己扶着秦员外往后面去了。 几人走在回廊里,一边消散酒意,一边感慨雍州地界的确好客,甚是盛情难却。 盛时行因为是大家公认的“带头救人”者,这一晚也接了不少敬酒,薄醉之下与颜幻草草梳洗了,和衣而卧,一边聊天一边犯困,颜幻说到事有奇巧,那于公子的兄长居然是秦员外的旧相识,盛时行此时心中也打了个点:难不成那人说的,竟是真实身份吗? 思及此处,她只觉得眼下自己关于于天宁三人身份的猜测,许多都是前后矛盾,一时思索就忘了答话,不多时颜幻却也安静了: “你听,这是什么声儿?” 盛时行凝神谛听,只闻一阵幽咽呜声入耳,时而像野兽低嚎,时而又像女子哀哀哭泣。 “什么声音,怎么这么瘆人呐……”颜幻抱着胳膊搓了搓,盛时行抬手将她揽住,笑着拍拍: “没事,此地多山,山风就是这个声音的。” 与此同时,东厢房内的于天宁也愣住了,崔近道看他那样子,便目视相询,于天宁双目左右一轮,肃容道: “你们听,隔壁好像打起来了……” “什么!”崔近道一下子酒就醒了:“隔壁是两位颜姑娘,怎么可能打起来。” “不然这是什么声儿?”于天宁起身拿了大衣服披上:“我出去看看,劝劝架。” 崔近道吓得直接从床上蹦了起来:“你别去!人家俩妙龄娘子,你这样莽撞前去成何……” 他话音未落,旁边的于冲先笑了,崔近道自己也笑着拍拍脑袋:“我真的是喝多了,居然会信你这唬人的话。”这么说着就放开了他的手,于天宁得意的笑笑,推门走了出去。 崔近道笑看着一旁的于冲,却见他渐渐敛去笑意: “所以这就是为什么我喜欢跟着公子这样出来,你不觉得他此时比起之前……判若两人吗?” 崔近道闻言也是一叹:“一人两人,不都是他吗?跟着他就是了。” “嗯。” 那呜咽声愈发清晰,盛时行终于坐不住了,与颜幻披了大衣服走出房门,却见东厢房三人已经立在了庭院中。 几人见了礼,却是一时无语,都在凝神分辨声音传来的方向,又不约而同看向后园——他们白日里一路从前门入秦宅,后园是尚未踏足过的,此时夜更深,风吹得左右廊下风灯摇晃,愈发瘆人。 于冲年少气盛先忍不住了,摩拳擦掌想去探个究竟,却被自己家公子一把拽住: “出门在外不要作死,天地之间精灵奇巧,你别得罪了什么自己都不知道!” 盛时行本也有些紧张,却被于天宁这句逗笑了,转头看向他:“于公子,子不语怪力乱神,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虽然是句好心安抚的话,不过盛时行一时嘴快,细思却觉得有些不尊重,正想着说两句找补找补,却不想于天宁先开口了: “子不语未必子不信,何况圣人向道祖学道,道祖有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这世间无法道无可名之事多了,颜大姑娘怎知就没有神鬼精怪。” 盛时行第一次听到将胆怯说得这么言之凿凿又引经据典的,满腹经纶都不知道该如何驳他,崔近道却是拍拍他肩膀笑了: “啧,季怀你这是要呛我的行吗,可惜我的桃木剑没带出来。” 颜幻在一旁听着,面皮不停抽抽,心里哀嚎:这都是些什么人啊…… 几人正犹豫商量着要不要去探查,西厢附近的角门突然“吱扭扭”打开了,顿时怕鬼的,不怕鬼的,论理还应该能抓鬼的,都汗毛竖立——因为那门背后,并没有人,而风……应该是从另一个方向吹来的。 正当颜幻认真思考贸然尖叫是不是有些失礼的时候,角门处忽然火光一闪,一张苍老的脸浮现出来,众人顿时松了口气。 “原来是管家……”于冲手抚胸口:“尊介巡夜怎么也不点灯,您这……还一身儿黑。” 老管家秦忠这才后知后觉吓着了贵客们,赶快上前道扰: “对不住列位贵客,皆因我家这后园多水道,女墙上还有气孔,这几日入了春,总有野狐狸进来抓鱼,呜呜咽咽叫起来好似人声,家下都已经习惯了,但员外夫人怕贵客们害怕,特令老夫来告知,另请诸位贵客入夜切莫四处行走,后园水道颇深,落入池中可不是玩笑的。” 几人赶快仔细应了,老管家才慢慢离开,待角门关闭,脚步声渐远后,那呜咽之声似乎也远了。 几人立在庭院里,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盛时行突然转向于天宁:“于公子也觉得那是狐狸叫吗?” 忽明忽暗的灯光映出于天宁意味深长的笑:“若真是,估计这狐狸跟我差不多——本领不咋地,但起码个儿够大的。” “噗嗤”。盛时行和颜幻终于憋不住笑了,刚刚阴森惊恐的气氛也被他一扫而空。 几人商议下,还是觉得贸然探访人家后园不好,便各自回房就寝。 一夜无事。 9. 后宅 翌日晨间,几人梳洗了就有秦家下人来报,说是员外请几位恩公游览后园,午间还要设宴款待,盛时行等人自然是主随客便,不过令他们没想到的是,秦家区区一个县城富户,后花园内却是曲径通幽,别有韵味,特别是各处曲折的水道最后汇总归于后园水池的设计十分奇巧。 盛时行赞道:“此园水道排布匠心独运,最难得是处处相通,想来也是活水,待夏日定更有一番情趣。” 秦员外听她夸奖自家园子,顿时现出得意之色:“颜姑娘谬赞了,不过在下这个怜香园的确也可以算是蔚县一景了,到了夏日,荷花开时,更是奇美……对了,待夏日,某再设宴邀列位恩公前来赏荷如何?” 盛时行等人只道他这是是一句客套,三两句夸赞推辞了,不想秦员外却十分实诚,一笑摆手: “秦某可不是空口客气,不瞒各位恩公,每到盛夏,这怜香园内都是高朋满座啊,哦对了……”他这么说着,转向于天宁: “令兄于大公子就来观赏过,今年于恩公你定要邀上令兄一同来,某好好款待你们兄弟二人。” 盛时行昨日就对于天宁起了试探之心,此时听秦员外提起了,倒是省了自己的口舌,便不着痕迹地看着于天宁如何应对,却见他面无异色,也没再刻意推辞: “那晚生就先谢谢秦员外盛情了,不日归家一定将员外的话带给我家大哥。” 盛时行看不出真假深浅,索性也先撂下,一行人且行且聊,正待仔细观赏那荷池奇石,却见后园角门走入一位年轻貌美的妇人,径自往众人这边来,更显眼的是,她的肚腹高高隆起,明显已经身怀六甲。 众人知道此人定是员外妻妾,赶快往后回避,员外面色不悦,却还是道扰迎了上去。 盛时行等人借着观赏墙边的奇石掩饰尴尬,只听那边隐约传来声音,似乎是那妇人求员外随她回房,员外安抚她先回去,并应承晚上再去云云。 不多时秦员外走了回来,带着众人又转了转,却明显兴致不如刚刚,几人也有眼色,提出不多打扰,各自回房不提。 午间秦员外又是盛情款待,不过奇怪的是,季氏夫人并不在场,老管家来报夫人一早就因要事返回了娘家,秦员外显得有些尴尬,仿佛未知会他一般,不过都是人家家事,盛时行等人也就装作没在意,推杯换盏间,盛时行看出这位秦员外似乎十分贪恋杯中之物,这一餐没有夫人劝着,竟是醉得更加厉害,被两个家丁架了回去。 一行人返回客院,多少也有些酒意上头,盛时行与颜幻刚要歇下,便听旁侧回廊传来似乎是侍女的话语声: “夫人可真是心疼小公子,今日临走还说担心小公子受惊,让我去后花园采药草给他薰屋子,这次小公子走失,夫人跟失了魂一样,也不知哪个天杀的开了角门,明明夫人叮嘱过,小公子不在学堂的时候不准人开角门……说不定就是倚香院那位……” 另一个声音像是有点着急: “姐姐你快别说了,李姨娘正当宠,现在又是双身子,老爷肯定不愿深究,到时候听到你这话,她还要说你诬赖好人,到时候哭着求员外将你发卖了可怎么办……” 叽叽喳喳的声音渐渐远去,盛时行转头看看颜幻,只见她一脸饶有兴致:“哟呵,这家还有妻妾相争啊,怎么还能连累了独苗……哦~那李氏有喜了……” 她说到这里,才注意到盛时行似笑非笑看着自己,顿时一吐舌头:“糟了,被你发现了。” “被我发现了什么?” “家长里短,满嘴跑舌头。” “噗,什么怪话满嘴跑舌头,亏你说得出来,你以为我不好奇啊……”盛时行眨眨眼:“不过说起来也是人家家事,我还是觉得李氏应该没那个胆子,更没必要,而且你听那俩丫头说话,像是私下里议论主子吗,简直恨不得拿个筒子怼咱俩脸上嚷,不过也是好笑,咱们一帮过客,保不齐明日就走了,还能帮她家主母宣扬什么贤德事情?” 颜幻听懂了,点头复叹气:“妻妾相争可真是糟心,一人八百个心眼子比破案还累,将来我的夫君要是敢纳妾,我就打折了他的狗腿,然后再跟他和离!” 盛时行听得一阵好笑:“你说得轻巧。” “怎么不轻巧,我可是官!”颜幻一句话,说得盛时行愣了愣:“也对。”二人遂相视大笑。 东厢房内,崔近道悠闲地呷了口清茶:“这回是隔壁真的有动静了。” “小点声,我睡着了。”于天宁一句话,竟让屋内两人都不知道该怎么接。 午后,盛时行二人睡足了起身,却听一阵轻快脚步声径直而来,还夹着妇人叮咛喊叫之声,颜幻赶快拉开门,却见是小公子秦大器笑呵呵拎着一篮蜜桔高高举起:“恩人姐姐们,吃橘子!” 颜幻看他一身绛色衣衫,洗干净的银盘大脸硕大的脑袋愈发讨喜,赶快笑着拉他进屋坐定,剥了橘子喂给他吃,不多时保姆也跟了进来,先替自家小郎君道了扰,又笑说晨间如夫人心疼小公子无端被拐,让人把自己屋里的蜜桔端过来给他,小公子就嚷着要分一半送给两位恩公。 言者无心,听者有意,颜幻不着痕迹地喂着秦大器,闲闲开口:“小公子真是好福气,夫人疼她也就是了,如夫人不是他亲娘,都这么疼他。” 那妇人脸色一变,只是讪笑,小公子大器却是童言无忌:“娘亲也不是我亲娘,但她和姨娘都对我很好,大器喜欢她们。” 他这一句,让保姆好不尴尬,赶快哄着说刚刚李氏姨娘说屋里做了他喜欢的酥酪请他去,小郎君贪着好吃的,蹦蹦跳跳就跟着走了。 盛时行起身关上门,眨了眨眼睛,颜幻也眨眨眼睛,二人心照不宣——或许是刑名行的执着,或许是小娘子的天性,二人刚刚不约而同地都生了套话的心思,只是颜幻嘴更快了些。 “这一家子,真够乱的。”颜幻皱了皱鼻子:“不过秦员外也真是豪富,这样的蜜桔即使不是从南边运来的,最近处也是秦岭固城才有,京师里都卖得不便宜……诶嗣音你说,秦家是做什么买卖的?” “看不出来。”盛时行突然眨眨眼:“改天问问于公子,他们家不是跟秦家有生意往来吗?” 颜幻看她那样子,眯起眼睛坏笑道:“你不是想打听秦员外,你是想试探于公子,你还是觉得他的话不尽不实吗?” 盛时行敛去三分笑意,压低了声音:“虽然猜度人家不好,但我担心,他会是咱们此番要查究的‘那家人’什么相关之人。” 颜幻一口橘子卡在嘴里:“不能吧,那么巧吗?” 盛时行拍了拍她手:“我也觉得是我多心了,毕竟他看着也不会武功,而且……他们三人的关系也不太对,如果崔先生比于公子小,那还能对上,但他似乎更年长,而他们三人又是以于公子为尊的样子,八成是我太敏感了。”盛时行拿起一个橘子要剥,颜幻却皱了皱鼻子,在篮子里翻翻就挑出一个皮上生霉斑的:“我说怎么刚刚就觉得有气味,还真有坏的。” 盛时行惊叹:“这么一大筐,你靠闻就能挑出烂的!” 颜幻嘿嘿一笑:“厉害吧,我爹说我这就是天生当仵作的好苗子。”她这么说着,将那坏掉一半的橘子剥了,盛时行赶快按住她的手:“坏了怎么还吃。” 颜幻却是笑了:“没事儿~”一边说着,一边将没有烂的那半橘子掰下来慢慢吃着:“我们村里的孩子连这个都没见过呢,我哥哥虽然现在赚了点钱,在铺子里也常常干馍就酱菜,我被全家供着走出来,见过的,吃过的比他们多多了,可到底还是寒门子弟,或许对你来说,这个橘子已经坏了,不能吃了,但对我来说,还有可取之处……”说着说着,她又自嘲地笑笑:“会不会觉得我小家子气?” 盛时行只是静静地看着颜幻,看得她都有点心虚了,却突然被人一把拉到怀里: “我怎么会觉得你小家子气,我倒是要谢谢你告诉我这些,二十年……我只从书上听过,什么‘朱门酒肉臭’,什么‘贵胄蹑高位’……”颜幻听她带了些颤音的声音再在自己耳边这样轻轻说着,只觉得心中酸暖,眼前蒙起水气。 “我十八岁便立志以横渠先生的话为座右铭,然今日方知什么叫‘为生民立命’……”盛时行抬起头拍拍颜幻的肩膀,看着她的眼睛道:“所以我要谢谢你点醒我,不过从小处说,也有管鲍之交的典故,你就是我的管仲,往后我的就是你的,我不会再让你从银钱上受委屈。” 颜幻也抬手搂住她的腰,吸了吸鼻子:“你呀,就是想招我哭。” 二人正唏嘘着,忽闻敲门声,赶快收拾情绪起身,却是主院那边来了信儿,说员外不胜酒力,到现在还没醒,只能慢待各位贵客,夫人晚间会遣人将饭菜送来客院,明日再邀各位欢聚。 盛时行遂与于天宁等人商议了一下,都觉得再叨扰不太合适了,决定明日晨间直接收拾行装向秦员外夫妇辞行,几人用过晚饭便都早早回房休息,却不料睡到半夜,突然有凄厉嚎哭顺着风声传来。 盛时行“噌楞”坐起身摸出火折子点亮,正对上颜幻瞪大的双眼:“这回……总不能……还是狐狸吧!” 10. 水鬼 被凄厉哭声惊醒的盛时行和颜幻三两下穿好衣衫,又凝神听了一会儿,确定没听错,颜幻走到桌旁从刀鞘里抽出那柄短的雁翎刀顺在了靴筒里:“我去看看,你别出门,这边有崔先生他们在,应当安全。” 盛时行犹豫了一下拉住她:“你还是别去了。”颜幻却摇摇头:“秦家虽然家丁不少,但地处荒僻,若进了山贼,可把咱们都连累了,我先不现身,隐在暗处探探情况,也好早做防备。” 盛时行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也不再婆婆妈妈:“那好,你小心。” 颜幻轻声轻脚地出去了,没过多久,那阵瘆人的哭声就渐渐小了,归于安静,但没过多久又有喧哗声,吆喝声,许多人纷杂交谈声传来,盛时行心一定,知道这应该不是进了盗匪,可颜幻久久未归,她到底不放心,便披衣往庭院里去。 她立在院里凝神谛听,四周很安静,东厢亮着灯,应该是于天宁三人也被惊醒了,却没什么交谈之声,庭院里风很大,风灯不知何时已经都灭了,此时漆黑一片,有些吓人。 盛时行大着胆子转身,打算从东角门往后院方向去寻颜幻,一抬头却看到回廊尽头赫然一个白色……不知是不是人的影子,直直立在那里,没有声音,也不挪动,唯素色广袖随着风蹁跹翻飞,实在是有点像那些子不语的话本子中描绘的场景…… 盛时行不信鬼神,但她很怕那是恶人,对峙良久,方才沉下心大着胆子问了句:“何人在那里!” 对面倒是很快就回应了:“颜大娘子?是我是我。” 盛时行松了口气,只觉得心狂跳:“于公子,你做什么立在那里,看到我也不说话,好生吓人!” 随着她的话语,那边火光一闪,于天宁举着火折子走了过来,刚站定,火折子就灭了。 “好大的风。”于天宁叹道:“刚刚后园喧嚷起来,阿冲和崔兄去探情况了,他们怕有危险,没让我去。” “舍妹也去看情况了。”盛时行凝神听了听:“好像不是什么盗匪,像是出了意外,不如咱们二人也去看看。” 于天宁却显得有些犹豫,盛时行问了一句,他支支吾吾开口:“天太黑了,怪吓人的,火折子也点不亮,咱们回去掌个灯再出来吧。” 盛时行沉默了一瞬方才开口:“于兄,这么大的风,灯也拿不过去的……还有些许星光,咱们小心些不会摔倒……你若是太……在意黑,那我自己去。”她这么说着,就要往廊下走,却被于天宁一把拉住:“那怎么行,你一个女子……哎呦!” 盛时行眼看着于天宁一脚从没有台阶的地方迈下来,赶快双手搀了他一把,才有惊无险落地。 “我陪你去吧。”于天宁想了想,一抬手就从廊檐上摘了个风灯下来,拿火折子点了:“有灯了,不怕……咳,走,一起去。” 盛时行看看那廊檐的高度,愣了愣才说了句:“好。” 同行后园时,盛时行低头看看他一直隔着衣袖握在自己腕子上的手,完全感觉不到他是在陪伴保护自己,只觉得自己是给他壮胆而的…… 虽然有些不厚道,盛时行还是感慨——于天宁恐怕是她见过胆子最小的大梁男儿了。 二人一路磕磕绊绊来到后园,却见这边倒是灯烛高燃,一群人围着水池旁一块空地,来来去去的家丁侍女们似乎在忙着什么,还有人哀哀哭泣,在人群正中,盛时行看到了颜幻正低头忙碌着,心中顿生不祥——能让她忙碌的事情,八成…… 果然,于冲看到他们二人来了,挤过人群走近,压低声音道:“是李氏如夫人落水,刚刚颜二娘子看了说,人已经没了。” 他这一句,盛时行脑子里不知为何突然闪过白日里李氏拉着秦员外欲言又止那样子,赶快仔细看看周遭,却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尚未开口,旁边却传来泛着凉意的一声:“爱妾死了,秦员外倒是稳当得很……” 盛时行没听过于天宁这么说话,声音仿佛比元月北风还凉,她心念一动,遂转头看向他,对上的却是依然温和开朗的面容:“这醉得可够厉害,这么大动静还没醒。” 盛时行觉得自己是多想了,转念道:“是啊,醉酒真的能麻木至此吗?” “我不清楚,我没醉过。”于天宁顿了顿,有点尴尬:“我娘不让我喝酒,诶……崔兄你说说。” “我也没醉过,没人灌醉过我,都是我灌醉别人。”他又看了看于冲,于冲也摆摆手:“别看我,我还小呢。” 盛时行无奈地从于天宁手里接过灯笼:“要不你们三位先回去吧。”这么说着,她分开众人去了颜幻身边,蹲在她身旁轻声道:“怎么回事,是意外吗?” “不像。”颜幻蹙眉刚要再说些什么,外围突然一阵喧哗,原来是季氏夫人扶着秦员外跌跌撞撞而来。 刚刚一直坐在地上哀哀哭泣的丫鬟看到是他来了,一下子扑到秦员外脚边:“家主!我家娘子好好的在屋子里,都说要就寝了,不过一会儿功夫,怎会到了池子里,定是有人暗害,还请家主为我家娘子做主!” 盛时行听她对李氏的称呼,就知道这应该是李氏从家里带来的贴身侍婢,看来她的母家也不是什么低门小户。 秦员外一听就急了,马上招呼家丁要去报官,可身边的季氏夫人扯了他一下,附耳过去说了些什么,秦员外脸上顿时风云变色,不但让报官的人回来,还斥责那侍婢胡言乱语,让人将她带回李氏的院子,看管了起来。 盛时行与颜幻对视一眼,都明白这秦员外是听了夫人的劝说,打算糊弄过去,息事宁人。 正思想间,秦员外与季氏夫人突然走了过来,盛时行看他面色,早没了白日里的和善,当下心中有了计较,轻轻一拽颜幻的袖子,颜幻心领神会,闪到了她身后。 “颜大姑娘,二位怎么……” “是我们姐妹僭越了,对不住。”盛时行抬手一礼:“实不相瞒,我们姊妹粗通医术,看到如夫人落水,想着是不是还能救上一救……员外节哀。” 她这一言出口,秦员外脸上的防备马上就消散了:“岂敢岂敢,多谢两位,只是这……哎,家逢此事,如何都不好再留贵客,几位恩公且先回去休息,明日一早某奉金拜送。” 他这个逐客令也是情有可原,盛时行赶快说了几句不敢,敷衍着将颜幻拉出人群,便见秦员外呼喝下人准备灵棚等物,还不时往自己几人这边瞟一眼,盛时行拉着颜幻走到于天宁等人面前,低声道:“咱们先回客院吧,不好围观人家的丧事。” 于天宁知道她话里有话,点点头也跟着,五人回到客院,各自进了房间,盛时行刚坐定,颜幻便拉住她的手:“幸亏你机智,我刚看那秦员外,竟觉得有些狰狞,现在该怎么办,我看他们好像打算不查真相,就按意外发丧啊。” 盛时行沉吟道:“一条人命,怎能不明不白,你确定那李氏死因有问题?” “我确定,她那个姿态,绝不是失足落水溺亡,只是时间太短,我还看不出是什么缘故,只能判断没有明显的外伤。” “好,其实不看尸体也知道不对,如此天气与冬夜无异,一个即将临盆的孕妇怎么可能不带下人独自去后院池边溜达,说失足落水,简直是糊弄鬼呢。” “那怎么办,要亮明身份吗?”听了颜幻的话,盛时行想了想,摇了摇头:“现在即使亮明身份秦家也不一定会就范,所谓县官不如现管,乡民只认当地官府的……这样吧,咱们想办法带马出去,一夜时间也够奔到县衙了,虽然那县令太过昏聩,但县尉是个明白人,咱们可以请他出面,咱们从旁相帮,有必要时再亮明身份便是。” 颜幻点了点头:“这个法子好,那现在就该趁乱出发,不然等他们都涌到前面来,就不好偷跑了。”这么说着,她又看了看东厢房方向:“但那边是瞒不住的。” 盛时行想了想一笑开口:“不瞒着,我去直说,让他们要么趁夜离开,要么装作不知道此事,无论他们是胆小怕事走了还是愿意留在这里帮咱们撑腰,至少不会坏咱们的事儿。”她说完这句就起身开门,颜幻都来不及反应一下,也只能跟了出去。 盛时行不知道的是,就在她们商谈之时,东厢房内其实也在议论她们: “经了今晚,你之前那个怀疑是不是差不多坐实了?”崔近道看看一旁捏着根木棍挑灯芯儿玩儿的好友,低声问了句。 “差不多,就是很奇怪,为何是女子。” 崔近道看着跳动的烛火,笑了:“你什么时候觉察不对的。” “她们自报家门的时候。”于天宁放下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屋角的漏刻。 “又是一眼看出来的?你这个本事还真的是……”崔近道有些意外,于天宁却是挑起一个玩味笑意: “哪有自报家门还要琢磨的,必是改名换姓了。” 崔近道点了点头,便听正房那边门扇响动,于天宁脸上的笑意加深了,目光却愈发幽深,看不出喜怒。 门被敲响的瞬间,崔近道转头看了看他,只见那道幽深又转为迷蒙,于天宁手托腮盯着烛火,一脸犯困马上就要去睡的样子。 “真能演呐。”崔近道心里这么感慨着。 于冲打开房门将“颜氏姐妹”请了进来,于天宁和崔近道赶快将她二人让到灯下,本来估量着她们会说点什么话找补,不想“颜大姑娘”一开口,便直切主题: “那李氏如夫人不是失足意外,我们姊妹打算去报官。” “哦?”崔近道没想到她们这么开门见山,于天宁却像是一下就精神了:“是吧,我刚还跟崔兄说,哪有身怀六甲的小娘子大半夜去后园的,定是给人害了……亦或许,不是人。” 盛时行无奈摇头:“那倒不至于……总之我们准备去报官,来跟你们三位知会一声,明日怕是要有纷争,不如你们稍后收拾一下离开此地,免惹是非。” “那怎么行!”于天宁一听就急了:“你们二人这样贸然去报官,官府怎能相信?万一再被打了……” “不会的。”盛时行看着他:“我是官。”她这么说着,拿出蓝色的鱼符袋亮给他看:“我是刑部文吏,最近刚擢升了主事,没想到回乡省亲遇到此事,思前想后还是得管,你们都是读书人,就别蹚浑水了。”盛时行说完这句起身就要走,却被于天宁叫住,盛时行转过头,看着他慢慢站了起来:“都是一起遇到的事儿,怎么能让你们两个小娘子自己扛了,就说是官……我们也是有功名在身的。”说到这里,他一拍旁边的于冲: “不如这样,让阿冲陪你们去报官,我和崔兄在此地等你们。” 盛时行没想到他们在明哲保身和置身事外之间选择了同甘共苦,一瞬间,她心里闪过七八个念头,最后归为一句:反正肯定已经暴露了,赌一把也无妨。 当下拱手道:“若如此,我们姐妹要先谢过于兄崔兄仗义相帮了,那也用不着我们二人都去……”她看了看颜幻,将鱼符袋交到她手里:“阿真你与于小郎君去报官,就按咱们刚刚商议的说,我留在这儿盯着秦家不要再生什么事端。” 颜幻也不知道盛时行为何突然做了这个决定,但当着这么多人也没法问,再说时间也不够了,便匆匆应了,跟于冲一起潜行出去找马。 剩下三人目送他们安全离开院子后,于天宁敛去笑意,一本正经地看着盛时行:“颜大姑娘你吩咐吧,需要我们做点什么?” 盛时行微微一笑:“于公子,烦劳你跟我去盯着灵堂吧。” 如愿以偿地,她看到了于天宁脸上现出惊恐神色。 11. 狐仙 没等盛时行再问,于天宁就抬起双手一起摆着:“不行不行,我怕黑怕鬼还怕恶人,而且个子太高笨手笨脚,去了只会给你添麻烦!” 盛时行料到他不会跟自己去,但也看不出他到底说的是真心话还是托词,当下无暇细想:“那我自己去吧。” 于天宁却是将崔近道往前轻轻一推:“那也不行,让崔兄陪你,他武艺高强道法精深,无论是人是鬼都能应付!” 盛时行和崔近道一起转头看着他,不约而同地叹了口气。 “那有劳崔先生了。” “好说。”崔近道提起一旁的宝剑背好,又转头叮嘱于天宁:“你自己呆着不要出去。” “好。” 盛时行与崔近道商议,先到可能停灵的中堂旁边找个小屋子躲着,等后半夜可能有人作乱时再出来潜伏在附近。 依计而行后,二人掐着后半夜主人们都退了,就剩几个下人悲悲戚戚守着打瞌睡的时候轻轻出了屋子,躲在一旁水缸与墙壁之间盯着。 果然到了后半夜,先是靠近棺木的两个侍女突然扑倒,接着守灵的六个下人一个接一个伏在了地上。 “困了也不能一起睡着吧……”崔近道低声自语,又转向盛时行:“你身上带帕子了吗?” 盛时行摸出随身的手帕带给他,崔近道慢慢抬手在水缸里沾了沾,又递还,示意她捂住口鼻。 二人凝神看着那边,果然不多时就见有黑影慢慢靠近,在地上撒了些什么,又推倒了灵前的长明灯,迅速退回黑暗中了。 “有人放火!”盛时行轻声说,二人对视一眼就要起身,耳畔却传来呼喝声:“都快起身,失火了,你们这些不中用的!” 随着这阵大喝,一个有些佝偻的身影迅速跑来,拿起旁边的木桶在二人头顶的水缸打满水,几下泼灭了刚刚燃起的火,又将那些被迷晕的下人一一浇醒。 “是老管家。”盛时行和崔近道对视一眼,趁着老管家秦忠训人的机会,二人悄悄离开了灵堂。 “估计这一晚可以平安度过了。”盛时行轻声说,崔近道点了点头:“所以说,还是有人作乱,厉鬼可不会放火。” 盛时行颔首,又笑了:“崔先生回去详细跟于兄说说,省的他继续担惊受怕。” 崔近道目送盛时行进了屋,才推开东厢房的门走进去,抬眼正看到于天宁略带询问的目光: “颜娘子猜得很准,有人想放火烧棺,不过没轮到我们出手,就让老管家发现了。” “好。”于天宁言简意赅:“她还让咱们干什么?” “她说静待便可,今夜不会出事了,哦对了,还有……”崔近道憋着笑将那番“宽心”的话跟他学了,得了于天宁一个无奈的眼神:“这种没用的就不要说了。” 崔近道笑了笑,卸下长剑合衣躺在床上:“明日官府来了人,咱们要走吗?” “不走。”于天宁抬手揉了揉额角:“看看她怎么断案。” “是担心官绅勾结,为难她们?” “不是,就想看看怎么断案。”于天宁一句话,崔近道便了然,又指指床铺:“阿冲他们最早也要明日辰巳相交时才能回来,你先歇会儿吧。” “你歇着吧。”于天宁搬了个椅子放在门口:“这家太邪了,我盯会儿。” 崔近道知道他是怕正屋里那位遇到什么危险,却也不点破,偷笑着翻身阖目休息去了。 清晨,盛时行从假寐中醒来,特意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才走出房间,一抬头正看到于天宁坐在庭院里,身上衣衫都没有换,很不像他平素习惯。 盛时行明白他大略是一夜未眠或是和衣而卧,难免想到,如果对他身份的怀疑真是自己多心了,那他这样一个胆量欠奉的文弱书生肯这么帮自己二人,也是一种难得的急公好义了。 正这么想着,于天宁也看到了她,抬手招了招,盛时行微微一笑,上前刚要见礼,便听前面灵堂那里鼓吹声起,夹杂着哭声和什么东西重重落下的动静…… “这什么声儿?”于天宁有点奇怪,旁边门一开,崔近道打着哈欠走了出来:“蔚县风俗这么奇怪吗,昨夜人没了,今天就入殓?” 说完三人面面相觑,都明白事情不是这么简单。 正在此时,一个小丫鬟提着热水走了进来,行了个礼放下铜壶就要走,被盛时行拦下了: “请问前面是在给如夫人入殓吗?怎么这么着急?” 那小丫头听了盛时行的话,机灵灵打了个寒颤:“是家主说,如夫人死的蹊跷,可能是得罪了后园的狐仙,来办法事的道爷说必须在今日午时之前入殓,太阳落山之前就要落葬,贵客别问了,夫人还叮嘱请几位贵客早点动身,莫冲撞了……” 小丫鬟说完就跟突然松了一口气一样,又慌慌张张地跑走了。 盛时行唇边挑起一个笑意,崔近道却是冷笑一声:“什么糊涂道爷,简直是给祖师爷丢人……” “看来秦家是装都懒得装了,想着赶快把咱们打发走,将李氏稀里糊涂下葬了事。”于天宁抱着手臂看看天色:“再有小半个时辰他们也该回来了。” “嗯。”盛时行点点头:“等人到了再计较。” 几人定下心坐在院里等着,却不想主人家先于报信的那二人来到了客院。 季氏夫人带着两名侍女踏入客院,令庭院中三人都有些意外。 “慢待各位贵客了。”这位年轻的员外夫人依然是端庄温雅的样子,却在阖府悲戚氛围中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我家员外因李家妹妹之事伤心过甚,无法见客,特命妾身来为各位贵客奉上谢礼,家逢大事,无法再款待诸位,不知诸位何时动身……”她这么说着,敏锐地看了看几人,微微一笑:“颜二娘子和于小公子怎么没在?” 盛时行闻言一笑:“夫人见笑了,舍妹被昨日之事惊到,早上恹恹地有些懒睡,稍后我叫醒她,我们收拾一下就上路。” 盛时行想着先将季氏夫人糊弄走再想办法,却不想这妇人却十分敏锐:“那怎么行,说起来是我们的罪过了,我得去看看颜二娘子,若是真着凉了,还是要请大夫的。”她这么说着就要往屋里闯,盛时行上前拦阻笑道:“不劳夫人挂念,稍后我唤舍妹便是……” 但那季氏夫人却像是必得亲眼看了才放心一般,笑着坚持要开门,盛时行正着急,门突然从里面打开了,颜幻打着哈欠浅施一礼:“夫人挂心了,我没事,姐姐你也太谨慎了……我不过就是渴睡……”她这么说着看看盛时行:“时辰差不多了,咱们收拾东西赶快动身吧。” 盛时行虽然不明白她为何会突然出现在房间里,但也知道事情定是成了,当下松了口气,顺势就说要收拾离开,拉着颜幻进屋关了门。那季氏夫人仿佛也放下心,留下两个匣子出了客院。 崔近道挑开盒盖看了一眼,跟于天宁对了个眼神:“谢礼够丰厚,这家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怎么知道?” “于大公子不是跟秦家有生意往来吗?” “我都多久没回家了,我也不插手家里的生意。” “也是。”崔近道看看东厢房的门:“估计阿冲也在里面了,这个主意倒是妙,多留了一步退路啊,这小子也聪明起来了。” “他可没这个脑子,八成是颜二姑娘想出来的。”于天宁这么说着,将谢礼的匣子又盖上: “这个看好,适时还回去,乱七八糟的钱可不能要,走吧,进去问问。” 正房内,颜幻已经将与徐姓县尉约定稍后就来叩门的事跟盛时行说了,末了又道: “还好县尉被我说服,没有上报县令,不然这会儿都到不了,这本也是他职责之内,我看这县尉除了对县令太忌惮了些,哪里都还不错,临近此处时还把苦主的哥嫂给带来了,正如你所判断,这李家不是什么小门小户,是比秦家差一些的商贾,两家交好,又有些倚仗秦家才将妹子下嫁人为妾的,现在他哥嫂已经懵了,这场事端,没那么容易了结。”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动:“那这个徐县尉,还是有些本领的。” 她话音刚落,前面就传来了哭声,盛时行眉一扬,与颜幻收拾了随身东西出门,正看到东厢那三人站在门口探头探脑,盛时行上前施礼道:“我们姊妹要到前面去,缘故昨晚也跟诸位仁兄说了,现在事情已成,你们几位也不必再趟浑水,不如先行离开,也免主家纠缠。” 于天宁却是还礼笑道:“我三人不是官,的确不好插手此事,不过我们相识一场,又甚为投契,我想咱们已经算是朋友了,朋友要做大事,我们怎好独善其身,刚刚跟崔兄商量了,我们就当看热闹,跟你们一起去,不上前也不说话,就看你们断案,若是秦家纠缠诬赖,也能给你们做个见证。” 盛时行还要说什么,于天宁却轻轻一压她手臂:“事出紧急就别掰扯这个了,反正今日这趟浑水我们是蹚定了,再搅浑点儿,才好摸出大鱼,不是吗?” 12. 开棺 盛时行心念一动,她明白无论于天宁是不是他自己说的那个身份,此人都必不是他表现出来的那么简单,何况几日短短相处,已经让她觉得这三人绝非奸邪之辈,有他们在旁相帮,定然是有助益,当下也不再纠结,退后半步微微躬身:“那就多谢三位仁兄了!” 一行人议定,便一起往前面去,灵堂附近已经闹了起来,秦家所有家丁婢女都在,就连那个被勒令关起来的婢女也扶着一个陌生面孔的年轻妇人立在院中央,那妇人与旁边年龄相仿的男子已是满脸泪痕,盛时行知道,这应该就是李氏的兄嫂了。 那妇人抹抹眼泪,举起自己所挎的篮子,对季氏夫人道:“前几日我来看妹妹,她还说害喜心口发烧想吃娘腌的梅子,我回去跟娘腌好了欢欢喜喜拉着当家的想给妹子送来,谁料出门就遇到徐县尉告知噩耗,人怎么就落水没了呢?你们说是落水,咱们两家就离着一里地,为何夜里不报丧让我们来见妹子最后一面?你们是把她勒死了还是捅杀了,为何钉了棺材不让我们看!” 那季氏一脸为难,李家妇人越骂越凶,徐县尉却抱着腰刀干看着,不说话也不管。 于天宁瞧着稀奇,轻声问盛时行:“那县尉怎么一脸事不关己,这边看着恨得都要咬人了。” 盛时行拼命绷着才没被他逗笑,小声回道:“这是刑名行惯用手段,先让苦主跟事主掰扯一会儿,从中能听出许多隐在暗处的纷争,有时候就能听出案子的关键。” “原来如此,果然行行都有关窍。” 那季氏此时听不下去了,假作慈悲柔声道:“亲家娘子你别急,李妹妹进门以来,我们员外和我都未曾亏待于她,这你是知道的,此番也的确是她自己不谨慎,失足落水,人捞上来就没了,着急下葬是因为昨夜她往后园招惹了狐仙,这一宿闹腾起来,只能将她早早下葬,免得狐仙借机生事,辱没了她的尸身呐,我们怎会不心疼她,她还怀着秦家子嗣,这可是……” 那李家娘子听她这么说,又是不依不饶:“你还知道她怀了秦家子嗣,我看就是这个子嗣扎了你的眼!就是你害死她的!” “你,你不能这么攀扯人啊!”季氏夫人也急了,往前走了几步,徐县尉一闪身挡在她们中间:“苦主事主不要争吵,既然某恰巧碰上此事,就不会不管,李家认为李氏之死有疑,那你们愿不愿开棺验尸?” 李氏的哥哥此时已经愤怒到血涌上头了,当下跪地施礼:“请县尉青天做主,草民愿意开棺验尸,求还我妹妹一个公道。” “好。”徐县尉未费口舌,便达到了想要的结果,一旁季氏夫人却道:“县尉青天,李妹妹是我秦家之人,怎能他李家说开棺就开棺。”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哂,但想看看徐县尉的能耐,就按住没有说话,只见徐县尉一抬手:“不必攀扯,李家是血亲,他们要求开棺,就是你家也拦不住,李氏是嫁到你秦家为妾,又不是卖给你们为奴。”说完便示意仵作衙役上前,乒乒乓乓将棺木开了,尸首搭出来放平。 徐县尉又道:“为尊逝者,暂以灵堂为殓房,闲杂人等都退出去。” 季氏见状明白再争无益,便招呼下人们按县尉的要求都退到了院子里,自己却趁着乱哄哄的时候,不着痕迹地从角门离开了,盛时行看到此状,转头对于冲到:“烦劳小郎君盯着那季氏,别让她跑了。” 于冲看了看自家公子,得了令便缀上去,于天宁笑看着盛时行:“颜姑娘觉得那季氏有问题。” “在下觉得季氏就是凶手,只是尚无证据,动机未明。” 于天宁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很快就能破案了。” “是徐县尉破案。”盛时行“欲盖弥彰”道。 说话间,那仵作已经验出了问题,上前道:“回县尉,死者口中虽有泥沙但指甲却很干净,并无挣扎迹象,应是被杀后才投入水中的。” 仵作一言,惹得惊呼哀嚎声一片,李家夫妇更是哭天抢地,跪求县尉主持公道,徐县尉蹙眉道:“致死原因是什么?” 那仵作却赶快拱手:“县尉恕罪,那妇人没有外伤也无缢绞之相,演不出毒物,无法确定是如何致死的,需要剖验才能……” 仵作这话令徐县尉有些为难,且不说地上跪着的李氏夫妇现出不忍之色,就是自己也没有给剖验格目签字的权利,势必要派人回去请县令前来,这一来一去耽搁时间不说,县令那个性子,必然要从中作梗…… 这么想着,他似不经意往盛时行那边扫了一眼,盛时行还了一个笃定的眼神,转头看着颜幻:“阿真,你去帮县尉看看。” 颜幻得了令,走到尸首旁边,那仵作看她是个小娘子,还有些不敢确信,却在看到她摆弄那些仵作工具之后便心中一定,知道这是个内行。 就在颜幻帮忙验尸的当口,于冲悄然回到众人身边,低声对于天宁说了几句什么,他又转向盛时行:“无妨,季氏是去找她的主心骨了。” 盛时行愣了愣,一抬头就看到季氏扶着秦员外从角门进来,秦员外看起来精神不济,额头上还缠着防风的布巾。见了徐县尉颤巍巍下拜:“草民见过县尉,李氏之死,确属意外……” 徐县尉抬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肃容开口:“是不是意外还要详勘再论,秦员外身体不适就回去歇着,需要传召你问话,某会责人去请。” 虽然这么说,秦员外一介草民怎敢真下去歇着,何况也挂念着这里的事情,便在季氏搀扶下立在一边等,颜幻见他不多时就冷汗涔涔的样子,心念一动,上前笑道:“秦员外,不才略通医术,既然眼下不方便找大夫,不如让我给员外看看,小毛病扎一针就好了。” 秦员外不明白为何他们几人会出现在这里,礼节性地笑了笑,旁边季氏夫人却一拽他袖子,对盛时行道:“不麻烦颜姑娘了,我们员外就是昨夜惊着了。” 盛时行心说病得都站不稳了,不要钱的大夫还不看,定有蹊跷,旁边徐县尉似乎也是这么想的: “诶,秦员外,你这个岁数身子可不能大意,让颜大娘子看看又何妨。” 秦员外虽然看出自家夫人不想让“颜姑娘”给自己把脉,但县尉的话又不敢反驳,只能颤巍巍伸出手去,盛时行仔细为他把过脉,抬头深深看了季氏一眼,如愿从她眼中看出一丝厉色,又垂眸笑道:“说来是我等不是,员外好客连着陪饮了几场,过于劳累又没有疏散好,不是什么大事,扎一针吧。”她这么说着,利索地取出随身针包,在秦员外头上几个穴位下了针,不多时就见他仿佛吐出一口浊气般:“果然好多了,多谢颜大娘子。” 院落一角,崔近道凑到自家好友身边低声笑道:“这颜大娘子却是好心。” 于天宁笑了笑:“她还通医术,有意思。” “通医术哪里有意思了?” “她刚拿医术做的事儿有意思。” 崔近道有点听不明白,就在此时,灵堂内的颜幻突然开口了:“李氏贴身丫鬟何在?” 那扶着李家娘子的丫鬟赶快擦了擦眼泪,哽咽到:“是小人。” 颜幻转头看了看她:“你家如夫人床上是不是有个绯色或者水红的锦缎迎枕,被子之类的。” 那丫鬟愣了愣:“正是,我们娘子这几日总是腰酸,床上有两个绯色的蜀锦迎枕。” 颜幻转身对县尉道:“死者李氏眼底有针点出血,舌色苍灰,齿间有锦缎残线,她是被人隔着垫子捂死的。” 那仵作一听有些脸上挂不住:“这位小娘子,那李氏面上并无捂杀的痕迹,你如何便能得知就是捂死的?” 颜幻也不恼,一笑道:“刚刚小女子说了,她是被隔着迎枕捂死的,所以现在看不出捂杀的痕迹,不过人死之后,随着时辰增加,是会有更多事情‘告诉’我们的,老先生也别急,且等等,至多……”她抬头看了看天色: “再半个时辰,便见分晓。” 那老仵作虽然不明就里,但回头看了看自家县尉的眼色,就没有再多说什么。 徐县尉也不耽搁时间,便将院落当做公堂,审问一干人等,先问了丫鬟为何留李氏一人在屋内,小丫鬟悲悲戚戚禀告说自家娘子怀孕日子长了脚上肿胀,每天晚上都要泡脚解乏,但夫人又说不可在后院擅自动火,自己每天都只能先去大厨房烧水,一来一回要半个时辰,李氏被害当晚,她端水回来时就看到自家娘子没在房内,大衣服也没穿,还以为她是着急想见员外去了主院,怕她不慎伤了自己,赶快出去找,可出了院子就觉得前面有脚步声,却因天黑看不到人究竟在哪儿,只能一路追到花园,却见自家娘子泡在水里,已然没了动静…… 末了,那丫鬟战战兢兢开口:“后来想起来,小人还觉得还奇怪,为何我家娘子落水也没呼救,那么短时间就没了,我明明是跟着她的脚步声追过去的……却没想到是被人害死抛尸,求青天大老爷做主!” 徐县尉正思忖间,一旁的盛时行突然开了口:“你确定你听到的是一个人的脚步声?你家如夫人院子里就你一个侍婢?没有旁人了吗?” 那侍女抬头看到是她问话,有些奇怪,但也乖乖开口道:“的确只有一个人的脚步,倚香苑内还有周家婆婆住在抱厦,平素我们如夫人的一些小件都是她给做的,这几日在……给未出世的小主人做衣服。”她哽咽着抬手指了指一旁一个年逾半百的妇人:“就是那位婆婆。” 盛时行看向那边,刚要开口,一旁季氏突然上前对徐县尉道:“县尉青天,衙门断案也是颜娘子这种身份能插手的吗?” 盛时行转头看了看季氏,也懒得跟她辩驳,徐县尉冷笑一声开口:“夫人有所不知,颜娘子乃是京城刑部的录事,回乡省亲路过此地,你家小公子还是得了她的济才找回来,不然早被人牙子卖去山里了,是本官请她来帮忙断案的,你就不要多言了。” 季氏万没想到看起来柔柔弱弱的一个小娘子竟然是这种身份,一时楞在当场。 盛时行没有管她,又传了周氏婆婆来问,却说没听到任何声音,也没注意有没有人进了院子。那周氏说着说着,有些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季氏,但还是大着胆子开口: “但侧院的规矩,不到子时是不上门的,因为有时候老爷会过来,所以有人来了也没人知道。” 秦员外闻言十分尴尬,说平时的确会比较晚的时候来关心一下妾侍的胎,但这晚陪客人们喝了几杯宾主尽欢就早早睡下了,留宿在夫人院中。 县尉看了看季氏,又转向秦员外:“尊夫人在李氏遇害的时辰可是和员外在一起?” 秦员外赶快点了点头 盛时行却突然开口:“昨日秦员外设宴待客,我们几人亲眼看到员外不胜酒力被家人搀扶下去,晚间夫人还特意派人来传讯,说员外宿醉不醒,让我们自便,秦员外你又如何这么轻易就确定夫人从未离开自己身边? 秦员外闻言愣了愣:“小民的确是喝醉了,但晚间就醒了,夫人还传小厨房煮了醒酒汤,后来主院落锁,夫人陪我睡下,若她半夜起身,我又怎会不知……” 一旁小厨房的人也赶快应声,说主院的确传了醒酒汤。 盛时行点点头,对徐县尉道:“县尉,可否借一步说话。” 大家目视徐县尉与盛时行商议了几句,就下令将众人按当差的院子分开在不同的房间等,衙役们也各自进入房内看管,而于天宁等“无关人等”也被请出了院子,除了在灵堂里盯着尸首的颜幻和老仵作,刚刚还沸反盈天的院落内一时冷清了下来。 于天宁三人回到客院坐定,崔近道看自家好友若有所思的,一笑开口:“你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于天宁微微一笑:“那季氏夫人撒了谎,秦员外虽然不至于,但话也有不尽不实之处,他要么就是知道什么而不敢说,要么就是怀疑什么而不敢信,不过我还不能断定就是季氏作案,何况秦员外还说她一整夜没离开主院,我倒是很好奇,那颜大娘子,不……颜录事,要用多久能断明此案。”他这么说着,看了看崔近道:“天快黑了,或许颜录事会夜审,近道兄你可不可以……” 崔近道叹了口气:“你又想让我去听窗根是吧?你怎么就知道那颜录事会夜审众人?” “分开房间着人看守就是怕他们串供,再说,入夜乌漆嘛黑的,除了提人问话还能干什么?” “有道理,行吧,我换身衣服。” 不过审案子的人要做的事情并不像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13. 冤魂 申酉相交之时,颜幻将盛时行和徐县尉请回来,开始二次验尸,众人果然见到李氏脸面上浮现出之前没有的淤青暗伤,大小恰如人双手捂压所致,那老仵见状大为赞叹,颜幻仔细检查尸身,又在李氏腋下看到了类似绳索的痕迹,她将那痕迹指给盛时行,盛时行马上想到一种可能: “难道,凶手曾经将她捆缚?” 二人低头细看时,颜幻却突然仿佛发现什么一样,凑到尸体口边嗅了嗅:“有药味。” 徐县尉马上令人去问侍女,侍女说李氏每天都要喝大厨房送去的安胎药,那日她去烧水之前,药就已经送到倚香院了,事后乱哄哄的,她也不知道当时李氏是否已经服下了当日的药。 屏退侍女,夜色也渐渐沉了下来,徐县尉看了看盛时行:“颜录事对此案有什么看法?” 盛时行略一思忖:“眼下已经基本可以确定,季氏夫人是最有可能杀害李氏之人,只是还有三点尚未明朗,一是季氏为何要杀害李氏,若说是妻妾相争,李氏即将临盆才动手未免晚了些,二是若说季氏将李氏杀害,倚香院内的周氏仆妇等人为何一点呼救挣扎声都没有听到,第三就是,季氏夫人与李氏身量相等,李氏身怀六甲,比季氏更沉重一些,若她真是在房内杀了李氏,又是怎么将她搬出侧院,一路弄到后园投入池中的,如果有帮凶,帮凶又是何人?” 徐县尉点了点头:“某也是想不通这几点,其实还有一宗,要请颜录事解疑。” “请讲。” “那秦员外说的是实话吗?若非他包庇,季氏夫人也没有潜入侧院杀人的时间。” 盛时行微微一笑:“此事我已经解开了,昨晚季氏夫人给员外用了迷药。” “什么?!”徐县尉想了想,恍然大悟:“刚刚你给秦员外把脉,就是要确认此事。” “正是。” 徐县尉点点头:“颜录事这么一说,某就明白许多了,可惜眼下这些还都是你的推断,咱们手中并无明证。” 盛时行微笑颔首:“但是我相信,咱们在解开这些谜团的过程中,一定能找到明证。”说完这句,她又想了想: “劳徐县尉周全,稍后我想去看看李氏所居的倚香院。” “好。”徐县尉点点头,便自去安排,盛时行转头看了看还在围着李氏尸身细看,试图找到蛛丝马迹的颜幻: “苦主不愿剖验,你也很为难吧?” 颜幻抬头看着她,微笑摇了摇头:“其实十家苦主,往往九家都不许剖验,我从小跟着爹爹,这些事情见得太多了,不过我爹说过,无论苦主多为难人,也要宽宥,毕竟是他家死了人,当仵作的就是如此,全凭良心与公心。” 盛时行赞许地笑了笑,颜幻又道:“你放心吧,就如我刚刚所说,随着时间推移,还会有更多证据显现出来,到时候一定能找到破案的佐证,你快去看现场吧,这里我守着。” “好。” 盛时行点了灯,一路往李氏如夫人所住的倚香院而来,并未注意到北窗下一个身着夜行衣的人悄悄缀了上去,进入倚香院正房,徐县尉迎上来告诉她经过勘察,发现床上虽然被褥已经散开,但并无凌乱,不像是杀人现场,盛时行点点头,拿起旁边一个迎枕细看,指指上面一个颜色有些暗的脏污,徐县尉也凑过来仔细看了看,恍然大悟:“某怎么没看出……这是……” “口脂。”盛时行笑了笑:“不能怪县尉,你又不上妆。” 徐县尉被她逗笑了:“颜录事见笑,看来这就是捂死李氏的东西。” “对。”盛时行仔细看那迎枕,在侧边上发现了一些什么,赶快四顾书案那边,拿了柄裁纸的银质小刀并一张雪白的宣纸,轻轻刮下那物。 “这是何物?” “金箔花钿,自李唐盛行,如今倒是少用了,不过西京附近最喜唐风,还有富贵人家用这个。”想了想,她又加了一句:“这是夫人之物,李氏用不起这个。” 说完这句,她又看着书桌陷入沉思:“这个李氏倒是有几分才情……”她上前看了看文房四宝俱全,却显得十分干净的书案,轻笑拿起那些明显还是新买的,没泡开过的湖笔,又在看到一旁笔洗里满满的黑色洗墨水时愣住了,伸手进去一捞,就捞出一个碗。 “这!”徐县尉凑过来看:“这应该是李氏喝药的碗。” “对,管家拿来的药渣我看了,虽然方子很不高明,但的确是普通的补胎药,这样一副药,何必要将药碗藏起?” “会不会是李氏已经怀疑有人要害她,就将药混在洗墨水里……”徐县尉说到这里,马上就觉得不对:“那也不对,药倒了就行,药碗还是要做样子的。” “对,所以这个药碗不是李氏藏的。” 盛时行想了想,令人唤入了那位倚香院的侍女: “平素你们如夫人的药送来是马上就喝吗?” 侍女摇了摇头:“如夫人嫌药苦口,都是放凉些才一口气喝掉,都是放在那个桌上晾着。”她指了指书案一角,盛时行点点头,掌起灯细看,露出满意的笑容。 “徐县尉,烦劳你请兄弟们准备,我要再审相关人等。” “好,在这儿吗?” “嗯。” 盛时行先提了倚香院的丫鬟和老管家秦忠。 问那小丫鬟时,她特意将之前问过她的一些问题又拿出来让她答,听她前后所述严丝合缝,没有出入,就知道她说的是真话。 盛时行便问:“那稳胎的药,是夫人给的?” 小丫鬟摇了摇头,面上现出愤懑之色:“说起这个,小人就生气,当初我家娘子有喜,胎气稳固后胃口变好,难得珠圆玉润的,却被不孕的夫人嫉恨,每日我们娘子去主院请安,就逼着她陪自己溜花园,害得我们娘子镇日腰酸腿疼还晒黑了,最吓人的是,她在夫人院子里口渴喝了口茶水,回来就差点滑了胎!还好员外爷疼惜,专门请了大夫来开固胎的药给娘子,还免了她去主院请安,药也是大厨房奉员外的令每日送来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就让她下去,老管家秦忠却是憨厚至极,连说侧室夫人温婉,自家主母大度,定不会有什么妻妾相争之事。 盛时行点点头:“我听有人议论,说如夫人即将临盆,故而为了自己子嗣的前程,有暗害大器公子之念,尊介觉得如何?” 那老管家却是十分激动:“青天,这可不能轻信,是哪个天杀的小子丫头胡说八道,老夫……”他气的直咳嗽,盛时行赶快让衙役端了茶给他,老管家好容易顺好了气儿,打开了话匣子: “青天,老夫知道哪些嚼舌头的小子们是怎么想的,的确,夫人她不是我们员外爷的原配,少主人也不是她所出,但她这些年为了家下勤勤恳恳,对少主人也是比亲娘还好,如夫人平素也只是安心养胎而已,她的娘家跟夫人的娘家比起来,那可是天上地下,她怎么敢害少主人。”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动:“我听闻夫人的娘家在这附近,也是豪富大家吗?” 老管家此时冷静下来,点了点头:“是蔚县有名的商贾大户,比秦家还要强些,不过也比不上前头夫人的娘家。” “那两位夫人都算是下嫁了?” “前头夫人算不上,当年她娘家张家跟秦家有生意往来,家财也差不多,张家还是这几年才得了机遇发了家,可惜我们前头的夫人没赶上,现在的夫人还是因为与前头夫人是通家之好,都说是看在前头夫人的情分上,才同意下嫁给我们员外续弦的。” 盛时行听他这么说,心念一动:“张氏夫人是怎么没的?” 老管家叹了口气:“说来也是可怜,这个家在夫人和如夫人之前,其实还有一样身份的俩人,可惜都因难产没了,前头夫人撑着生大器公子血崩而死,之前的那位如夫人是在新夫人进门后那个月难产而亡,孩子都没保住,本来还以为是双喜临门的……” 盛时行垂眸暗思,心中居然生出一个令她自己都不敢相信的念头:“我曾听侍女门说,后园的水道和怜香园的名字都是夫人起的,是原配张夫人,还是季氏夫人?” 老管家虽然不知道她何生此问,但也老老实实答了:“是前头夫人画了图样修的,名字也是前头夫人起的,后来……夫人没了,园子里又总是闹狐狸,员外本说不吉利要将水道和女墙都填上,是新夫人说喜欢,员外宠着她,就都没改,不过前几日如夫人说狐狸叫瘆人睡不好,员外爷就又打算拆,只是还没动工,大器公子就走丢了。” 盛时行点点头,让他下去,转头对徐县尉道:“县尉还记得,当初那几个拐了秦家小郎君的恶徒当堂喊冤,说是大器的亲眷将他变卖,只是没有中人作保。” 徐县尉想了想:“没错,但他们那身契上地名人名都是编的,这等恶徒惯用这些伎俩糊弄官府,为的是无处可查,方便脱罪。” 盛时行点了点头:“可我觉得,此番他们说的,不定是真的……” “嗯?”徐县尉有些意外,盛时行却只是一叹:“带季氏吧。” 不多时,季氏夫人便被带到了倚香院,盛时行对她很客气,令衙役搬了把椅子让她坐在李氏寝室的正中央,对着卧床又能看到书案这边端坐的自己。 盛时行从笔架上挑了一只小楷笔,舀了清水在砚台里泡开,又拿墨块慢慢研好,饱蘸墨汁在面前的纸上随意写着,缓缓开口: “夫人,此番请您前来,只是想问问,平素李氏如夫人对你可还尊敬?” “李家妹妹虽然天真跳脱了些,但对我还是尊敬的。”季氏垂眸,言语平和。 “可我却听下人们说,她经常与你起纷争。” “小门小户出身,不懂规矩,我不会跟她计较。” “但她要动夫人最在意的大器公子,夫人也能不计较吗?” 盛时行问完这句,季氏夫人沉默了好一会儿,方才开口:“那我也不至于要杀她。” “这么说,夫人知道如夫人意图暗害小公子。” “亦无明证。”季氏夫人目光如水,抬头看着盛时行:“颜上官,我一个弱女子,没有杀人的勇气,也没有那种手段,何况我当晚一直与员外在一起。” 盛时行微微一笑:“本官没有说夫人就是凶手。”她这么说着,将笔伸向一旁的笔洗,不出意外地看到了季氏夫人放在膝头的手攥了攥,盛时行垂眸,撂下毛笔: “夫人可以回去了。” 遣退众人,盛时行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对徐县尉道:“三个谜团我已经解开了两个,如果顺利找到她抛尸的方法,今晚明早咱们就能破案。” 徐县尉拱手施礼道:“此番见到颜录事的本领,某实是敬服!不亏是京师刑部的官员!”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县尉为了百姓夙夜辛勤才是保一方平安的首功,希望此案能顺利破案,县尉也能再上层楼。” 这话就十分明白了,徐县尉心中暗喜,面上却很平和:“不敢。” 盛时行环顾四周,决定去后园看看,好解开最后的谜团。 而一直蹲在北窗下的某个黑影,此时也料到她的意图,提早悄悄离开了。 盛时行提着一盏风灯,行走在盘曲复杂的怜香园水道旁,思索着最后尚未解开的那个谜团…… 季氏的动机,她已经猜度得八九不离十了,虽然与先前所想相差很多,但仔细思量也不无道理,李氏没有喊叫,和秦员外没有发觉的缘故是一样的,再结合从管家那里问到的各院规矩,她可以断定季氏是有时间犯案的,如果众人的供词没有问题,那么那个时间她应该不可能有共犯,而当时丫鬟听到的脚步声,并非自家如夫人,正是去抛尸的季氏夫人,眼下就剩这最后一个谜题还没有解开——她搬着尸体,如何能在黑暗的后园里,比丫鬟走得更快。 盛时行慢慢走着,试图站在季氏的角度来思索善后的步骤,心中仿佛绘制出一张图景,却残缺了最重要的一块,就在此时,一个衙役从月亮门那边着急地跑过来,在徐县尉耳边说了几句什么,徐县尉赶快走上前对盛时行道:“颜录事,令妹说发现了新的证据,请你赶快去灵堂那里!” 14. 凶手 崔近道如同一只黑狸般悄无声息回到东厢房,一进门就对上了四道期盼的目光。 “咳,你们容我喝口水……”崔近道被他俩逗笑了,于冲赶快给他倒了茶捧过去,崔近道喝了一口,一边将夜行衣换下,一边对于天宁笑道: “这位颜录事审案真的一绝,她通过问案和勘查所得,与你之前的判断差不多,更是印证了她自己断定之事,严丝合缝的,现在好像就差一件事尚未勘明了,若不是怕被他们发现,我倒真想再跟上去看看,哦对了,你猜的没错,她们二人的身份是假的,至少有一个是假的,因为颜二姑娘私下对着大姑娘说‘我爹如何如何’,若是亲姊妹,怎会有这种言语。” 于天宁闻言莞尔:“看来此人是个手段十分高明的刑名官员,她会出现在雍州,怕不是回乡探亲那么简单。” 于天宁的话令崔近道微微一愣,继而又似乎明白了些什么:“那你怎么打算的?” 于天宁悠闲地呷了口茶:“反正也没什么事,就跟着她们,看看她们到底要做什么。” 崔近道笑着摇摇头:“你想跟着就跟着吗,人家就不能赶你走吗?” 于天宁露出一丝戏谑笑意:“若是那样,我就看看她怎么赶人。” “人家一个弱女子……被你盯上真是,我都替她害怕。”崔近道笑叹了一句,于天宁却是一扬眉: “弱女子?能置人于死地的未必就是刀剑,有时候言语更甚。” 崔近道也敛去笑意,刚想再说点什么,却见于天宁眉宇间阴郁一舒:“来人了。” 崔近道凝神,果然听到有人朝客院而来,赶快将夜行衣藏好。 来者是一位衙役,恭敬行礼道:“三位公子,颜录事请你们同到倚香院,做个见证。” 于天宁笑着起身:“哦?难不成是颜姑娘已经破案了?!”说着急慌慌就带头跟了出去,留下于冲和崔近道面面相觑。 “我怎么觉得他……这种看热闹的劲头儿不像是装出来的……” “我看也不像。” 三人跟着衙役到了倚香院,却见院子里黑咕隆咚的,只有檐下亮着两盏风灯,略微送来些光亮,徐县尉带领衙役们分散在庭院四周戒备着,却也不说话,而秦家自秦员外和季氏夫人而下的所有人也尽数被带了来,就在众人不明就里之时,只见李氏房内的灯亮了,两道女子人影被投在窗户上,其中一个稍高些,肚腹高高隆起,如同李氏生前那样身形,一个稍微矮些,身形也玲珑得多,看到这番图景,院中众人虽然都明白里面那个肯定不会是李氏,但不约而同地都倒吸了一口凉气,一时鸦雀无声。 “有意思。”于天宁心道。 此时,窗上剪影也动了起来,那如李氏身形的女子端起一个碗喝了些什么,却突然躺倒在床,而那个矮一些的女子则拿起旁边的东西死死按住她头面,按了一会儿,又愣住,然后便抱住那像李氏的女子,似乎是想将她抱起,却力有不逮,二人一起滚到了床上。 但没过多久,二人却一起立了起来,姿态诡异至极——那矮些的女子微微弓着腰,似乎很费劲地背着那如李氏身形的女子,而另一个则四肢无力,头颅低垂…… 更诡异的是,二人背对背,却紧紧贴在一起,那矮一些的女子就这么拖着高个子的女子,慢慢,慢慢,挪到了门边。 门内,门外,悄无声息,如一场鬼魅精灵上演的默剧一般,众人无不胆寒,尤以其中一人为甚。 季氏夫人四肢抖如筛糠,终是站立不住,呜咽着跪伏在地,秦员外似乎明白了什么,却不敢置信,试探着说了句:“夫人,你怎么了,你怎么如此害怕……” “因为她心虚了。”随着这样斩钉截铁的一声,四周衙役们纷纷点亮手中的风灯,顿时将院落照得白昼一般。 房门打开,出现在众人面前的是盛时行和衣服里不知道塞了什么东西的颜幻。 盛时行走到众人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季氏:“夫人是个心性坚韧的女子,若只是道出真相,并不足以令你如此害怕,可昨晚的事情,对你来说到底还是如梦魇一般,哪怕明知房内是我和舍妹,却仍是恐慌至此,因为你知道,我们刚刚那番动作,与昨夜你对李氏所做的,一模一样,是不是?” 季氏夫人似乎是受了很大的打击,即使在不甚明亮的灯笼光下也能看出脸色发白,双唇翕动许久才颤声道:“不可能,昨晚的事情……不可能有人看到,你不可能看到!” 此一言出口,庭院中众人心内已经了然,秦员外惊得往旁边闪了闪:“夫人……你在说什么啊!你昨晚不是一直跟我在一起吗?!” “秦员外对昨晚的事一无所知,是因为你睡得太熟了,昨晚一眠,比你平日宿醉还要沉,那是因为夫人午后给你的那盏醒酒汤内放了迷药,并不会让你醒酒,只会让你睡得人事不知。” 秦员外愣忡一瞬,似乎明白了什么,低头看着季氏:“夫人,你为何要杀晴柔!你明知她怎样也越不过你去,难道你真的是为了大器……” 那季氏此时却像是回过神来了,冷冷一笑,抬头看着盛时行:“我是被你吓着了,什么迷药,什么暗害,我统统不知,你以为你做一场戏就能让我自承杀人?我为何要杀李氏,他不过是个贱妾!” 她这一句,激怒了人群后的李氏家人,李氏的兄长跳着脚要上来厮打她,徐县尉无奈只能让两个衙役架着他进了旁边的空屋子。 季氏却只是冷冷地看了看李家郎君,哂笑:“一家子蠢货。” 盛时行低头看着季氏,而于天宁就在她不远处不着痕迹地看着她,从她眼中,他不止看出了谴责肃然,还有唏嘘和一丝怜悯,这样复杂的目光,不知为何竟让他移不开目光,好在盛时行此时并无暇关照他们这边,只见她缓缓蹲下,看着季氏的眼睛: “你觉得旁人蠢也是正常,你的确很聪明,但你也应该知道,我既然能与舍妹做出你昨日所行,就是知道你犯案杀人的过程和手法,而佐证这些事的明证,我们也已经掌握了,既然你不死心,我就一件一件都告诉你。” 她这么说着起身,抬头看了看漆黑夜空:“事情要从数日前大器公子失踪开始说起,关于这件事,府中众说纷纭,有说下人失职的,也有说恶人蒙骗的,甚至有说李氏嫉妒暗害的,但就是没有一个人会怀疑到你身上,可叹的是,就是你这个比亲娘还好的继母,勾结外人,掳走小公子,险些害得他被变卖为奴!” “我没有!”季氏凄厉喊道,盛时行没有给她再开口的机会: “你是没有想令他被发卖,但你的确是想将他拐带,所以你让季家旁枝的破落亲戚配合你将小公子劫走,或许是想暂时将他藏在哪里,却不想那对夫妻利令智昏,伪造卖身文契,将小公子转卖给了人牙子!” 季氏听闻此言,如同被放了气的羊皮筏子一般瘪了下去:“你……你怎么找到那对夫妻,我都没能找到他们!都是他们!若非他们坏事,李氏那个蠢女子也不用死!” 盛时行轻叹开口:“李氏的倚香院离角门很近,你找来办事的人经常出没在角门,她自然会发觉,再加上大器公子被拐后你反常举动,让她怀疑到了你,大器公子回来以后,员外很是憎恨那些人牙子,李氏便觉得可以趁机扳倒你,她先是趁你回家找那对夫妇对峙时,找到员外欲说此事,却恰逢员外招待我们几人游览花园,李氏只能暂时回去,所以才会邀员外晚间到她房里去,可没想到,你午后便回来了,还给员外下了迷药……” 盛时行看着季氏,只见她已完全颓丧,手撑着地歪坐着,不说也不动,遂一叹再开口: “你或许也没有想要杀李氏,只是想试探她到底知道了多少,却不想李氏竟然将事情猜了个七七八八,你知道翌日员外醒了,此事一定瞒不住,所以就起了杀心,将剩下的迷药伺机放入李氏每日都要喝的药里,待她昏睡后,用迎枕将她捂死,你当时其实是自信可以瞒过众人,将此事化作一场意外的,但你还是很小心地处理了药碗,只是你不知道吗,人在慌张的时候手是会抖的,特别是没有做过恶事的人……”她取出一张叠好的纸:“这是你撒在李氏桌上的药粉,其药力所致的效果,跟晨间我给员外诊脉得到的症候是一样的,迷药这个东西,弄到并不容易,你不会以为官府查不到吧?” 季氏闻言抬头,死死盯着盛时行,盛时行无奈一叹:“你要明证,好,本官告诉你,你所用的金箔花钿在你试图搬动李氏尸体的时候蹭到了她床上,你用来捆缚李氏尸身,一路沿着后园水道拖入池中所用的披帛,如今也已经被我找到,你的贴身丫鬟已经看过,就是你当日衣着,季氏你说,还要什么明证!” 季氏在她说完这些话后,目光中的恨意渐渐化作绝望,当下伏在地上嘶吼狂笑,将秦员外吓得又退后几步,口中喃喃道:“为何,你……素日贤德,为何会……” 盛时行轻叹:“虽然我不知道季氏夫人对员外你过世的张氏夫人是敬爱还是仇恨,但大略可以知道,她嫁给你,对大器公子和李氏所做的事,都是为了早逝的张氏夫人。” 秦员外尚未回过神,地上的季氏却嘿然道:“是爱是恨……当然不是恨,秦家上下各个皆可杀,唯独我荷姊是最无辜的,她在花信之年撒手人寰……”她这么说着,抬手一指秦员外,满眼都是恨火:“就因为嫁了这个大头鬼,嫁了这个禽兽!” 15. 苦命 季氏夫人的话,令在场众人悚然一惊,这次盛时行并未制止她,季氏夫人冷冷一笑,像是什么都豁出去了,反倒坐直了身子: “我与荷姊自幼相识,虽然她比我年长十岁,却是最为投契,我自幼向她学女红,跟着她读书,荷姊对我来说,就是这世上最美最好的人,后来她出嫁了,我虽然看不到她,却听张家人说,她夫妇和顺,我也替她高兴……却不想不出一年,她竟难产而死。” 秦员外听到此处,明显瑟缩了一下:“荷儿是死的可怜,但那也是命数,与我何干!” 季氏听他这么说,明显地愣了愣,继而嘶喊:“与你无关?你竟有脸说与你无关!” 她满眼怨毒:“今日我就给你府中上下讲一讲……哦,怕不是你们之中很多人都知道吧!对外面倒是瞒得好,若非我亲姐生产,稳婆吃了酒说出真相,我这辈子都不会得知,你这个禽兽竟然做主让稳婆活剖开荷姊的肚子将大器取了出来,我荷姊还能有什么命在!明明可以舍小保大,你为了一个不知能不能活下来的孩子,活活剐了我荷姊!” 在场大多数人都不知当年之事,顿时就有不少窃窃私语,就连盛时行也愣住了。 她这话,说的秦员外脸皮直抽搐:“你,你就因为这个……就要害死大器?女子生产,哪个不是鬼门关里走一遭,你嫁给我就是要害大器!” 季氏冷笑一声:“我嫁给你,的确是为了给我荷姊报仇,不过我从没想过要害大器,他那么聪明伶俐,那么像荷姊,我只是不想让他给你这种大头鬼杀人魔带歪了,我只是想将他藏起来,自己养大,哪成想我娘家那两个禽兽蠢猪起了歪心思,李氏那个不知好歹的蠢东西……恰巧以此事拿捏我,我知道……她是因为之前我带她溜园子的事恨上了我,可笑我还曾经想救她。” 李氏的嫂子哪里容她这么诋毁自家亲眷,眼看就要跳将过来与她厮打,盛时行赶快示意衙役将她拦住,转头对季氏说道: “我明白你曾经想救李氏。” 盛时行一句话,让众人都愣住了,季氏也猛抬起头看着她,盛时行目光中流露出更多的不忍: “你嫁给秦员外之后,一心报仇,自然不想为他诞育子嗣,但你也不忍李氏重蹈张氏夫人及之前那位难产而亡的妾侍的覆辙,所以你才会在她胃口大开,身体发福时拉着她每日逛园子,你是想让她多走走,孩子小些,骨头松些才好生产,对不对。” 季氏听着盛时行居然说出了自己的心声,当下落了两行泪下来,又苦笑着抬手抹去:“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盛时行点了点头:“的确是,你当初不愿对李氏坦诚相待,只是命令她,加上她误喝了你一直在喝的避子药茶,差点滑胎,从此就恨上了你。” 季氏仿似轻松,又像是颓丧地嫣然一笑:“对啊,蠢女人,自寻死路……” 盛时行看着她,明白她此语说的是李氏,也未尝不是她自己。 “季氏,你恨秦家不无道理,但你错在不该将心思打在小公子身上,他已经没了娘亲,你又要将他从亲爹身边带走,更是险些害得他被拐卖,一错再错以至杀人,若是张氏夫人在天有灵,她能安息吗?” 季氏冷笑抬头:“安息?荷姊何曾安息过,她就是死在这个时节,八年了,每到这个时节,园中就鬼哭不已,那就是我荷姊在对我诉冤屈!她在教我为她报仇雪恨!” 盛时行闻言轻叹:“若世间冤死女子都能化作厉鬼狡狐,也不会有那么多沉冤难雪了……那不是什么鬼哭,不过是这个季节的东风吹过女墙孔洞发出的声音罢了,便如笛埙是一个道理。” “呵,是么。”季氏垂下了头,再无言语。 整理供状画押,拘押了人犯后,天边终于泛起了微微曦光,徐县尉压着季氏辞别了盛时行一行人,自去县衙交令,偌大的秦宅纸钱飞灰飘零,一片萧索。 盛时行等人无心逗留,与失魂落魄的秦员外辞行,准备离开蔚县,盛时行与众人走出几步,又转回身对秦员外道:“临行我还有几句良言,不知员外愿不愿听。” 秦员外也不敢得罪县尉都尊敬的“京官”,赶快拱手口称“赐教”,盛时行开门见山道: “其实季氏夫人说的没错,无论是八年前的人伦惨事还是近日的连环案,罪魁都是员外你,只不过这个罪,并非律法可论,我也不再多说,但你要知道,你身高体胖,头大如斗,大器公子也是这个体型,这样的男子,本就容易让妻妾面临难产的危险,你还只爱身材娇小的女子,妻妾有孕,所用药物不求补养孕妇,只求催壮胎儿,这才是你妻妾接连难产而亡的根源,将来若还要娶妻纳妾,切记不要再祸害娇小的女子,也不要再乱用蠢医毒药,不过员外这等品性,最好还是守好小公子过日子,别再动什么续弦的心思了。”说完这番话,她也不看秦员外脸上是红是白,转身走到颜幻几人身边,众人上马一路往官道去了。 像是想逃开晦气的秦员外一般,几人策马奔出老远才慢慢勒住,边走边聊。 颜幻掰了掰马鞭,咬牙切齿:“可恶啊,明明那秦员外才是罪魁祸首,却无法可治他。” 盛时行亦是轻叹:“律法只是约束世间最恶的罪过,亦有许多恶行,并无律法可究,只能靠道德良心来约束,或许将来的律法能够更加严明,令诸般罪过都能得到惩处吧。”颜幻点了点头,却还是有些颓丧:“可张氏夫人她们太可怜了……” 盛时行点了点头:“的确,虽然我朝拜圣祖家风所赐,女子较之前朝地位有了很大提升,甚至可以入衙为吏,入朝为官,但这世道到底还是男子做主,普通女子若要保护自己,最方便的途径也就是用功读书了,多读书,多明理,眼界更加开阔,才有向上的可能和自保的能力,就拿秦家来说,季氏比起李氏就懂得更多,但还不够,故而她会被仇恨蒙蔽,无法坦诚地去帮李氏,也救不了自己……” 几人闻言纷纷颔首各自沉思,默然不语行了一段路后,于天宁又道:“颜姑娘,在下其实还有几件事不明,想请你解惑。” “于兄请讲。”盛时行点点头,于天宁开口问道: “一来,那季氏移尸之法十分巧妙,你是怎么勘破的,短短几个时辰,还是夜里,你又怎么去到她娘家找到拐走小公子之人?” 盛时行看了看颜幻:“其实勘破移尸之法,全靠舍妹,入夜后她再查李氏尸身,发现又有许多细碎於伤浮现,像是频繁又轻轻地磕碰所致,而这些於伤遍布身体突出的部位,就像是李氏的尸身滚动着不断磕碰一样,我才想到只有尸体在水中,且四周是狭窄的环境,才会造成这样的伤痕,便想到了后园那四通八达的水道,从而勘破移尸之法……至于同伙之事,我没有去季家,只是问了季氏的贴身丫鬟,前日季氏丢下客人跑回娘家到底是找谁,她也不知道季氏为何突然去寻两个没怎么走动过的远房表兄表嫂,但还是据实以告了,我才推断出此事,从而诈出季氏的真话。” 于天宁闻言愣了愣,继而在马上抚掌大笑:“妙啊~~” 一旁的崔近道没眼看了,低声提醒他小心不要落马,于天宁赶快拉住马缰,转头看了看盛时行:“其实我也早觉得那季氏夫人有问题,不过也只是朦胧的一种感觉,颜姑娘你是怎么看出她不对劲的?” 盛时行笑了笑:“一则是我之前说的,救子恩人在府,她却着急回娘家,连个合理的托词都没有,岂非怪事?另一宗就是……我总觉得她对秦员外的态度很奇怪,就跟哄孩子一样,虽然口中尊敬,却透着一种疏远敷衍的感觉,他一口一个‘我们员外’‘我们家主’的,却一次都没有唤过‘夫君’,她是正妻,却不喜欢说这合情合理,骄傲又亲近的称呼,让我感觉他对秦员外的情感中掺杂着不同于普通夫妻的东西……”她这么说着,又笑着摇摇头: “不过这缘故太过牵强了,只是我同为女子的一点……或许就跟于兄你说的一样,是一种朦胧的感觉。” 于天宁颔首而笑:“那咱们就是英雄所见略同了。” 说笑间,于天宁又转向于冲:“回去记得提醒我给大哥写信,叫他别跟这个秦家做生意了,什么人品?禽兽一般!青州雍州冀州那么多商贾,非得买他家东西?” “诶好嘞。”于冲赶快仔细记下。 盛时行跟颜幻对视一眼,都有点憋不住笑。 行至路口,盛时行于马背上拱手道:“我二人还要去趟县衙看看那几个恶徒如何结案,随后便启程返乡,就不劳几位仁兄相送了。” 谁知于天宁却笑道:“无妨,我们也要回县城采买些路上所用之物,同行便是。” 盛时行愣了愣,只觉得他这句若是借口,那还真是无懈可击,自然之极,一时无法反驳,只能微笑颔首:“也好,那……同行吧。” “同行同行。”于天宁这么说着,打马开路去了,盛时行和颜幻相视无奈,也赶快跟上,崔近道押在队伍最后,终于绷不住笑了,他还是第一次这样跟着打头那位这样出来,只觉得的确实……有趣极了。 盛时行其实挺怕于天宁三人一直跟着自己,毕竟一开始自己就拿假身份诓了人家,而且她还有一重担忧:她总觉得这三人的身份并不像他们说得那么简单,如果能就这样大路朝天各走一边,自然是最好了,好在进了县城,他们三人就先道别去采买东西了,盛时行松了口气,与颜幻一起往县衙寻找徐县尉。 因为凌晨分别时曾叮嘱他不要向县令详说自己二人的身份,盛时行也没有贸然往县衙里走,而是在门口找了个昨日见过的眼熟衙役报了个信,不多时就看徐县尉急匆匆走了出来:“颜录事,你来的正好,我还想折回去找你呢。” “怎么了?”盛时行看出他有事烦恼,徐县尉看了看周遭,指着街角一个茶摊言道:“借一步说话吧。” 盛时行点点头,赶快跟颜幻把马拴在县衙旁边一个小巷口,跟着他到茶摊上坐定,细细问过才知道,那几个人牙子居然就在他们在秦家断案的这段时间内,中毒暴毙了。 徐县尉一叹开口:“据我的手下狱卒说,是有个自称同乡之人给他们送过一次饭,看着的确是相熟的,狱卒就大意了,没想到送饭之人没走多久,那四人就中毒暴毙,我的手下追出来,找遍整个县城都没有见过那个人,他们只记得送饭的人是靠近雍宁关那附近的定县口音,左侧脸颊有一个小枣大的毛痣。 颜幻一听便说巧了,我们家就在定县,但许久未归不记得有没有这么个人了。 盛时行想了想,对徐县尉道:“听县尉所言,这几个人恐怕不是普通人牙子那么简单,不过县尉还有公职在身,不便再追查,恰好我们姐妹二人要返乡,便在家乡查访一番,若有所得,再与你书信联系。” 徐县尉自然是感激不已,盛时行也不愿多耽搁,与徐县尉道别后便去带马,打算马上前往定县。 却不想在巷口看到了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人…… “于公子,你们这是……”盛时行知道于天宁三人出现在县衙门口肯定不能再是“偶遇”了,当下脑子里嗡嗡的。 于天宁却是开开心心打了个招呼:“颜姑娘,实不相瞒,其实昨日你们断案之时,我与崔兄跟秦宅的几位侍从聊了聊,据说近日雍州甚是不太平,不但有不少流民自冀州涌入,也有一些小股远国斡喇骑兵尚未被消灭,依然流窜境内,再加上趁火打劫的山匪……端是十分危险,故而我刚刚就跟崔兄商量,若你二人眼下就离开蔚县返乡的话,我们还是相送一程的好,朋友一场,不可坐视你们二位年轻娘子孤身上路。” 一旁的崔近道此时心中其实正在啧啧称奇——刚刚于天宁突然告诉自己二人要来县城等着颜氏姊妹同行,他还替他发愁如何能哄得人家姊妹俩允许自己三人跟着,却不想见了面想都不用想,他就能舌灿莲花说出这么一大堆听起来十分有道理的无稽之谈。 而此时的颜幻,正在替自家挚友头疼——她在京师为吏数载,除了人犯恶徒,还从没见过脸皮像于天宁这么厚的人,可此时看着他的诚恳笑容,自己居然讨厌不起来,甚至有些被说动了…… 难道是……于公子长得太好看了,无形中消解了他的过分之处吗? 颜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不过对盛时行她还是有信心的,一则她知道自己好看的人一般不会为美色所动,二来盛时行还是很有原则的,自然明白这三位跟着,定会有诸多不便…… 于是她就装作乖巧“妹妹”,只等盛时行开言拒绝,果见她一笑开口:“于公子所言甚是,那便仰仗三位了。” “……”颜幻惊得眼溜圆。 16. 返乡 颜幻这一路转过八百个心思,直到当日打尖才得以解疑。 “一则是无论于公子说话是否有夸张的成分在内,雍州不比京师,沿途的确有些危险,多人同行自然是好的,尤其我没有什么自保之力,万一遇到盗匪贼兵,空是连累于你……”盛时行一边铺床,一边这样笑说道,颜幻蹭过去哼唧了一句:“说什么连累。”把盛时行逗笑了,拉着她并肩躺在床上: “二来,其实我也看出来了,于公子一行人对咱们多有试探,或许只是生性好奇,或许是别有用意,无论是哪一种,至少我能看出他们并无恶意……”说到这里,盛时行顿了顿:“哪怕是我忧虑的那样,也倒正好,我还想试探试探他们呢。” 颜幻点了点头,明白了她的心思,想到白日里自己的念头,突然“噗嗤”一笑,盛时行转过头疑惑地望着她,颜幻凑到她耳边笑道:“我白日里还以为你看于公子相貌出众容止潇洒,不忍心拒绝……哎~别拧,好姐姐,我错了,疼疼疼疼……” 笑闹够了,颜幻又转身抱住盛时行的胳膊:“但是姐啊,有个问题啊,若无意外,明日午后咱们就能到定县了,都到家门上,不请他们回家坐坐也说不过去吧,可我爹不知道有你这么个如花似玉的女儿啊……到时候跟我娘说不清了就是。” 盛时行被她逗得“噗嗤”笑出声:“这个好办,明日你啊……”窃窃私语中,颜幻恍然大悟:“好,那你听我说,可你都能记住吗?” “你说吧,我试试。”夜色沉沉,小姊妹的悄悄话还在继续,不远处的另一间房内,夜色透过半开的窗侵入房内,窗边之人手里拢着一羽雪白的鸽子,修长白皙的手指像轻抚狸奴那样轻轻抚摸着它的头,摊开手掌,鸽子凌空而起,向着西北方向而去。 窗边的人看看手中字条上没什么大事,放到灯台上烧了。 “家里没什么事?”背后床榻上坐着的人问了句。 “嗯。”窗边的人起身将窗户关好,坐到床上。 “你今日那一番说辞,我都捏了把汗,没想到颜大娘子居然轻轻巧巧就答应了。” “嗯,是挺奇怪。” “我说,是离家近了,你开始原形毕露了吗,白日里那天上地下侃侃而谈的劲儿怎么散了,我刚还跟阿冲说,你这几日跟颜大娘子说的话,都能顶上过去三年跟我们说的。” “夸张了。”于天宁把脚收到床上,盘着膝犯困,索性闭目养神:“就是这几天说笑多了,喉咙疼。” “那你怪谁。”崔近道无奈叹气。 “她们不对劲。”于天宁突然开口。 “嗯?” “颜大姑娘,也在试探我。” “是你先招惹人家,人家能不试探你?” “以她之才,绝非小小一个录事,我得看清楚。”说完这句,于天宁滚倒在床,扒开被子胡乱盖上:“臭烘烘的。” 崔近道长叹一声:“荒野小店能有多好,你这不是自讨苦吃。” 又看看门边暂时搭的床上裹着被子睡得正香的少年,摇了摇头躺在床上:“诶,你说,明日到了定县,若真如你猜测,她二人该怎么掩饰。” “没拒绝,就至少有一个真是定县人,以她们的聪明定有办法周全,不信你明日看。”于天宁难得说了一长句话,翻身也睡着了。 “睡都挺快,还是年轻。”崔近道起身吹灭了灯烛。 翌日几人又是说说笑笑上路,午后顺利到达了定县,看到城门时,“颜二娘子”兴奋异常,跟众人匆匆打了个招呼就打马进了城,“颜大娘子”却像是近乡情怯,安安静静地陪着于天宁三人进城下马,一路讲解沿途风物,慢慢找到了家门口。 她上前叩响门环时,崔近道与于天宁对了个眼神,后者一扬眉,仿佛在说“我猜对了”。 开门的是仿佛刚刚卸下行李的颜二娘子,她开心地喊了一声,里面便走出一位头发花白,但看着健壮硬朗的老者,上前拉着大娘子的手:“幻儿啊,总算是回来了,刚刚真丫头来说,你娘还不信,快来快来,你哥哥嫂子也都在呢……”絮絮说完这些,老者仿佛才看到她背后的三人,赶快拱手:“列位就是真丫头说的贵客吧,老夫失礼了,实是我这俩丫头三五年都没回来了……” 于天宁等三人赶快还礼,老者将众人带到堂屋落座,奉茶寒暄了一阵,于天宁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颜家的情形,大略知道这是个本分的小富之家,颜家长子颜定一身商贾装扮,待人接物都很周全,但言语间还是带着农家的质朴之气,与“颜氏姊妹”所述家境倒是吻合。 颜大娘子撂下行李就去了厨下帮自家阿娘烧水待客,二娘子则上蹿下跳地帮父兄支应着,于天宁三人不过坐了一盏茶的功夫便道扰离开,问过颜家大郎,决定入住颜家自己开的客栈。 “那敢情好。”颜二娘子笑眯眯的:“哥,你可要替我跟阿姊照顾好三位仁兄,这一路多亏他们关照壮胆了。” 一句话惹得颜老丈笑斥她没规矩,颜定则收拾收拾,带着三人出门去了。 目送四人有说有笑走出巷口,颜幻才算松了口气,转头对自家爹爹挑了个大拇指:“我爹不愧是在衙门中多年见过大世面的,这糊弄的,真的一样!” 惹得颜老瞪了她一眼:“你还说,慌慌张张跑来也不说缘由就让阖家陪你演,到底是如何……” 颜幻吐了吐舌头,将厨房门口的盛时行拉了出来,盛时行明白若是她说了自己的身份,难免要惹得颜老按品行礼,赶快执晚辈礼先拜下:“颜伯父容禀,小辈是非真的好友,亦是同僚,此番情急无奈请伯父陪我们做戏,是小辈的不是了。” 颜方在衙门中多年,看盛时行气度容止,就明白她出身定是不凡,赶快还礼道:“哪里哪里,小女顽劣,承蒙娘子照顾了……” 颜幻见盛时行这般身份,对自家爹爹敬执晚辈之礼,心中感念她真挚,赶快拉她起身:“哎哟,别在庭院里拜来拜去了,赶快进屋。”又对自家爹爹说:“爹啊,嗣音的确是我挚友,更是我上官,提携我的恩人,今日女儿可得好好跟您说说……” 颜家欢声笑语,安顿在城东颜家客栈“定安楼”的于天宁三人也比前一晚在野店安逸了许多,崔近道坐定看着于天宁笑道:“死活跟着人家到家了,看出什么了?” 于天宁微微一笑:“颜二娘子是真的颜家人,这就好查了。” 崔近道听了他的话,却是露出一丝忧色,正待开口,门却突然被推开,于天宁看到来人手中信笺的形制时神色一肃:“怎么回事?” 此时在颜家,颜幻忙前忙后地将盛时行的行李安顿在自己房内,笑着凑到她身边坐好:“我家乡下小地方,肯定没你家舒适,好在屋舍还算多,你且好好歇一阵子。” 盛时行转头笑看着她:“说出来不怕你笑,我倒是有点觉得这里像自己家一样了,或许就是你我的缘分,注定要你住在我家,我再住来你家。” 颜幻笑着点点头,又看到桌上的书信问时,盛时行露出一丝狡黠笑意:“我有位年兄在青州为官,我请他帮我查查于家到底有没有这位三公子。” 颜幻愣了愣:“嚯,人家还没走呢你就查上了,我还叮嘱哥哥晚上做东在定安楼请咱们几个吃饭……到时候你看到于公子就不心虚吗?” 说笑间,外间却传来颜定的声音,二人赶快迎出去见了礼,寒暄几句,颜定掏出一封书信递给盛时行:“那三位公子安顿下不久,似乎是接了一封信,只说是家中有事,留下这封信就离开了,临走托我带话,请你们有空青州相聚。” 盛时行心中奇怪,接过信看了,也不过寥寥几句道别,当下微笑谢过颜定,又道: “有件事想劳烦伯安兄。” “不劳烦,盛御史请讲。” “定安楼人来人往,消息灵通,请仁兄帮我打听着些,近期雍宁关可有战事,或者什么大事发生。” “好说,定县就在雍宁关下,平素多有为军之人光顾,这些不难打听。” “有劳。” 颜定离开后,颜幻将盛时行拉到屋内:“你为何要我哥哥打听雍宁关之事?” 盛时行笑了笑:“你忘了太子殿下此番教咱们来查什么?那件案子,朝中许多人怀疑与雍州刘氏有关,却无明证,雍宁关……” “对啊,雍宁关那位,不就是姓刘的……”颜幻恍然大悟,盛时行又道:“说起来,非真你自幼住在雍宁关左近,可见过那位长宁侯?” 颜幻摇了摇头:“长宁侯驻守雍宁关时,我已经去往京师读书了,不过我哥哥提起过,在他小时候有年逢定县大旱,朝廷的赈灾粮食未到,定县却已经粮尽,是代国公调了军粮,着那位小君侯亲自押了送来,才保住定县数百户性命,那时我哥哥去领粮食,远远看到过他,说那小君侯跟他岁数差不多,容貌像财神庙里供的善财童子那么好看,虽然面若冰霜,对百姓却很和气,亲自执斗给大家分发粮食,手下的兵个个人高马大,但对着他都不敢抬头说话,灾民们更是都像是见了神仙一样,无人敢喧哗。” 盛时行颔首道:“的确如此,代国公镇守雍州,不但城防固若金汤,官声也一向很好,故而此次太子才连调七位御史入雍州查勘此件大案,可惜竟一无所获,雍宁关是我大梁的边界重镇,与那案件或许也有关联,既然来了,咱们就先查一番,正好也寻找一下那脸上有痣的人犯,或许可以将两个案子一起破了。” 颜幻点点头:“我想到了,负责我家的周里正是在定县居住数代的长者,对各家各户都很熟悉,咱们可以先去向他打听一下有没有这么一个人。” 盛时行点了点头,又忽然想到:“可我暂时不想暴露身份。” “那好办,去问问我爹。”颜幻带着盛时行往正屋跟自家爹爹商议此事,颜老略一沉吟道: “不妨这样,既然那三位公子已经走了,盛上官就换个身份,四邻八舍都知道我家幻儿是往京师投奔她表姑母读书,但我并未多提及京师亲眷之事,他们至多知道我那表姐夫家姓沈,你就说自己是沈家娘子,跟着表妹来我家小住探亲也就是了。” 盛时行颔首应了,又想了想:“那晚辈就化名沈四音吧,三四的四,声音的音,您老以后也别客气了,就叫我四音或者阿音。” 颜老点了点头,对颜幻道:“也去客栈告诉你哥哥嫂子此事,别让他们说错话。” 颜幻自出门去安排诸事,盛时行又向颜老讲述了自己与颜幻相识投契的过程,但隐去了京师大案和太子令他们调查疑案之事,只说了在蔚县破的案子和余下的线索,颜老沉吟道:“幻儿说的没错,要找定县之人,问周老兄是最好的了,不过盛上官……哦,阿音呐,你说的这人,老夫也知道,是定儿客栈对面那条巷子里住着的吴家四郎,也是他家的小儿子,不过这小子自幼就不是什么好料,读书经济务农一无所成,全靠他爷娘和兄长们养着,前几年说是要去闯荡,离开了定县,一直也没听他说回来,你们要知道具体,就让幻儿带你去找周老兄细问问。” 盛时行谢过了颜老,正想再打听一下定县的风土人情,却不料颜幻从外面匆匆跑了回来:“爹!出大事了,后山又塌了!” 颜老轻抚胸口起身:“你这孩子一惊一乍的,后山土松,开冻时节年年都塌,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不是啊,爹!这次砸死人了!明府让全县衙役文吏和仵作都上山帮忙呢!” “什么!” 17. 天灾 定县后山塌方砸死了人,颜老不敢大意,赶快联络相熟的衙役准备上山帮忙,盛时行不想坐视,便和颜幻商量了一下,决定也上山去搭把手,不多时公门中人和热心的里正街坊们汇聚起来,在县尉的带领下上了后山。 一路上颜老将后山情形大概给盛时行讲了讲,又低声叹道:“自打前任明府高升,定县就接二连三出事,果然是难得一方好父母。” 盛时行听了他的话心中暗忖:这么大的事情也没见县令亲临指挥,看来这新任县令并不是个明理勤政之人。 一行人急匆匆到了山上,却见塌方之处是个天然的大山洞,似乎是有人在其中暂居,尽数被埋在了里面,场面惨不忍睹。 “真是奇怪了。”颜老一边看年轻的衙役们挖开石块寻找幸存之人,一边叹气:“明明官府都贴了告示,这几日多雨会有山崩,怎么还有人住进来作死……” 旁边一个文吏也叹气:“搞不好是外乡人,之前冀州战乱好多逃难的,街上叫花子都多了。” “罢了,先看看能不能救出活的吧,够呛了……”颜老叹气,文吏也皱眉:“要都没了,你老人家又要忙起来了……” 言谈间,已经有衙役挖到了埋压人的地方,众人围拢上去,均是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怎会如此!”为首的县尉大惊失色,盛时行凑上去一看,心也是一沉——仅仅是挖开一角,已是横七竖八十来具血肉模糊的尸体,更可怕的是,这些尸体尽数是不满十岁的孩童。 “怎会有这么多后生!县里的后生可不会往这种地方来玩耍!”颜老惊道,一旁的县尉却来不及分辨,只是催着大家快挖,颜老看他们动铲的地方,上前拦阻道:“这里不能再挖了,山体还没全塌,再挖咱们也得被砸,快停下!” 县尉犹豫了一下,还没来得及下令,山壁又传来“咔咔”炸裂的声音,不知是谁喊了一句“山又要塌了”大家也顾不得救人,互相扶持拉拽着往高处躲避,盛时行离颜老很近,赶快搀扶住他跟着大家往一个高台上跑,边跑边看颜幻的方向,不想一旁山壁滚下一块大石头,众人纷纷躲避,盛时行好容易将颜老拉开,却是躲不开后面跟随下来的石块,眼看就要被砸到,危急之时身旁突然闪过一人,将颜老一把架住,又揽住盛时行的腰,竟是夹着两个人健步如飞上了高台。 身后石块纷簌落下,盛时行确认了颜老和颜幻无事,才抬头定睛看向救了自己的人——面前的汉子容长脸庞,虽然肤色微熏,却生的十分俊朗,尤其是一双黝黑眸子直直盯着自己,如深潭幽不可测,与其俊秀容貌相反的是,此人十分高大健壮,遒劲手臂夹着盛时行的腰,竟然令她一时无法脱身。 颜幻见状赶快上前拽开:“你是何人,怎么抱着我姐姐不放!” 那人闻言一愣,赶快放开手臂,退后半步施礼,盛时行看他一身衙役装束,施的却是文生之礼,心中有些奇怪,那人开口,声音更是温雅: “得罪了,这位娘子穿了男装,在下没看清……” 此时颜老定下心神,赶快上前拉开自家闺女:“你这丫头,没有规矩,刚刚是梁班头救了我跟你姐姐!你还冲人家喊。” 颜幻这才回过神,赶快躬身行礼谢过,那年轻班头笑着摆摆手,难得有了几分与身材相称的豪爽:“颜老您不必着急,的确是晚生冒犯了。” 盛时行此时惊魂甫定,赶快还礼:“怎能怪壮士,是我与舅父要多谢相救!” 此时山崩渐渐停息,县尉赶快让大家看有无伤损,又决定先不继续挖掘,留了几个衙役看着,就带众人下了山。 一路那位梁班头着意顾着年迈的颜老,一路寒暄下了山,与盛时行二人也算是认识了。 回到家中,颜老喊着夫人晚间要做面打酒食来压惊,一面带着“两个丫头”回房,三人面面相觑,好一会儿才稳当住了心神。 颜老叹了口气:“不服老不行了,今日若非阿音机警,梁班头相救,这把老骨头可是要交代了。” 颜幻赶快给自家爹爹倒上茶:“嗐,我也是吓蒙了,还吼了人家好几句,不过这位班头看着好眼生,王老班头不干了,这是他的子侄辈吗?” 颜老点点头:“你离家都多少年了,探亲回来也是吃了睡睡了吃,老王早就干不动了,这位梁班头说是他子侄辈倒也可以……” 他这么说着,端茶喝了口:“老王头的堂弟,县里武馆王家你记得吧,就是你还跟着学了三五年功夫的王馆主,他前两年身子不大好了,你也知道他没儿子,闺女又未习武,就将远在益州的外甥梁荣招了回来,这位梁公子在家也习过武,王馆主教了他两年,更是青出于蓝了,去岁王馆主病逝后,他继承了武馆,也一直照顾着王家的孤儿寡母,听说还有秀才功名,端是文武双全,后来老王班头退下来,就举荐他为县衙班头,这些年捉了不少窜到定县为非作歹的,还曾带人上山剿匪,十分勇武可靠,大家都说啊,他是整个定县武功最高的人。” 颜幻一听,似乎有点不服气,哼了一声:“以前定县武功第一可是我,师父都说我青出于蓝他教不了,我明日定要去王家武馆挑战一下这位新任馆主。” 颜老遂笑叱她荒唐,说人家梁公子在原郡就是高手,又承继了王老爷子的衣钵,你一个学功夫三天打鱼两天晒网的,要去找人家麻烦。 三人说笑一阵,也就揭过了这个话题,晚间颜定和妻子许氏也从客栈回来,带回许多好酒好菜给自家爹爹妹子压惊,一家欢聚时,许氏突然干呕,老夫人似有所悟,张罗着颜定快带媳妇儿去医馆看看,盛时行遂自荐为许氏把了脉,果然是喜脉,一家人更是欢欣,热闹了一阵就各自梳洗睡下。 翌日清晨,便有衙役来说县尉已经带人二次上山,将尸首尽数搬回了公廨,明府让仵作们都去帮忙验尸,颜老遂让颜幻也收拾一下,去县衙帮忙,盛时行想去帮手,颜老却说她眼下身份去的话太扎眼了,自己和颜幻会仔细看清楚事情回来告诉她,不会漏过线索。 盛时行遂拜谢送颜老匆匆离开,心中难免感慨颜幻的严谨端直,果然是家风所传。 盛时行回到东厢,不多时却传来敲门声,开门一看是颜家大郎颜定,盛时行想请他进屋说话,颜定却是爽然一笑: “不了,我马上要到铺子去,只是前次你让我打听的事情,昨日听几个来喝酒的军官闲聊,说雍宁关日前的确有战事,小股远国斡喇骑兵袭扰,已经被长宁侯派兵平定了,昨日大家忙着后山的事情,这才想起来告诉你。” 盛时行赶快行礼谢过,颜定摆摆手就出了家门。 盛时行回房梳理了一下这些日子以来得到的线索,更觉雍州形势扑朔迷离,也隐隐感觉到,或许太子交办的那件大案的关窍,就在这雍宁关下,定县之中,而她所在意的那个“萍水相逢”之人,她大约也对他的身份有了些猜测,但无论于公于私,盛时行都希望他没有牵涉其中。 颜老父女二人在衙门整整忙了一天,晚间盛时行迎在门口直等到上灯时分,才看到颜幻扶着自家爹爹缓缓拐入巷子,盛时行赶快迎上去,与她一起搀扶着颜老,老人家脸上那总是和煦的笑意换了疲惫与肃然,回家落座许久方才叹道: “还是老了,手脚不利索了,心也软了。” 颜幻蹲下给他揉着膝盖,盛时行赶快奉上热茶,颜老这才回过神想推脱,盛时行却笑着又捧高了些:“舅父跟阿音还客气什么,一看您老就是辛苦了一整日。” 颜老这才露出一丝笑意,却也甚为苦涩:“老夫十八岁跟随家父任定县仵作,手下验尸无数,可这是第一次干活干到站都站不稳……” 盛时行微惊,明白能让他这样老练的仵作都心惊的事情,该是何等可怖,当下与颜幻对了个眼色,颜幻起身给他锤了锤肩:“爹你就别心重了,好好歇歇,我娘给你煮了馎饨,一会儿好歹吃点早睡,验尸的事情,我跟音姐说就是了。” 颜老点了点头,叹气让她们也去歇着,颜幻拉着盛时行的手回到二人居住的西厢房坐定,还没开口,盛时行先拉住她手暖了暖:“你呢,饿不饿累不累,我去给你也端一碗馎饦来吧。” 颜幻一笑反手将她拉住:“我以为你会着急问我案情。” 盛时行微微一愣,又笑了:“在京里那会儿,你心里对我的感觉就是这样公事公办,不通人情是吧?” 颜幻被她逗笑了,但笑容也是恹恹的:“我不饿,这回是我想赶快跟你说案情了。”盛时行点了点头,揽住她肩膀,颜幻也不跟她客气,头一歪倚在她肩头低声说道:“莫说是我爹年近半百之人,今日这案子,就是我都有点受不了……”她似乎是叹了口气: “早上我跟爹到了公廨就看到一地尸首,殓房都摆不开,我们和另外两个仵作只能蹲在地上一具一具地看,其实死因没什么特别的,就是睡梦中砸死或被土埋了憋死的,但奇怪的是,这三十二具尸体里只有五个大人,都是男的,其他二十七具都是十来岁的孩子,最小的可能才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超过十二岁……哦对了,砸死的五个大人里,有那个吴家老四,长黑毛痣的那个。” 盛时行一听就意识到事情并不简单:“哦?但那些孩子都不是定县的是吗?” “对,近期定县下雨,谁家都知道后山会塌,把崽子们看得牢牢的,不可能让上山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那明府和少府怎么说?” 颜幻悠悠地叹了口气:“我爹刚刚那么沮丧就是因为这个,按褚县令的意思,是想把此事作为外乡流民意外遇难报上去,明眼人都知道他是怕案子查不出来反惹麻烦,但郑县丞和王县尉都是之前明府留下的班底,不同意褚县令的看法,还在劝谏……但如果他一意孤行,光靠少府和县尉怕也是很难左右的。”说到这里,颜幻抬头看了看盛时行,目光中有一丝期许,和几分黯然: “刚开始的时候我还没觉得,待忙完了衙役们收尸时,我突然就很难过,你说这些小郎君,小女娘,会不会也有很多是和秦家大器公子一样,被人牙子从好人家拐带而来,哪怕就是他们耶娘老子亲手卖的,求的也定是孩子能逃出一条活路,却这样不明不白地压死在异乡深山里……” 盛时行轻叹一声,抬手抚上她发顶揉了揉:“我明白你的意思,此事我必不会坐视,且先看看明府的决断,如果真的一意孤行要含混上报,我会亮明身份接手案件,他也别想在这个位子上坐稳当了,且不说这里是雍宁关下军机重地,就只是定县一方百姓,也容不得他这么作践。” 颜幻嘿然,抬手搂住盛时行的腰:“我就知道嗣音最好了。” 盛时行笑叹道:“你也很好,人都说‘知己难求’,我如今才体会到这是什么滋味。” 颜幻得到了她的支持,觉得心中也有底了,顿时畅快了许多:“那你打算做点什么,明日去吴家看看?” 盛时行想了想:“我一个外乡人,去吴家问话反倒不好,此事可以拜托周里正,我倒是比较关心褚县令到底如何决断。” 颜幻点了点头,突然笑了:“这好办,要知道县衙里的事情,问县衙里的人最方便了,明日我要去王家武馆挑战新任馆主,拿回我定县第一高手的名头,你跟我去吧。” 盛时行明白她是想借机去打探情况,笑着揶揄了她一句,颜幻却突然现出羞赧之色:“其实我也是想借机去道个歉,之前在山上我一时情急吼了人家几句,哪知道是我爹的救命恩人,今日在县衙里,少府和衙役们也对梁班头赞不绝口,都说他平素待人就宽厚有礼,又勇武可靠,怪不得那日也没见责怪。” 盛时行点了点头:“你说的也有道理,不过我觉得梁班头不会在意的,既然如此咱们就买点礼物,你也算是去探望一下师兄,两全其美。” “哼,我先入门的,我是师姐才对,明日道歉归道歉,送礼归送礼,我定要拿回定县第一,王门大师姐的名头!” “好家伙……” 18. 人祸 翌日清晨,盛时行先跟颜幻一起去拜访了一下周里正,请他帮忙打听吴家四郎的事情,又买了些礼物去拜访梁荣梁班头,一进门却见他打扮齐整,像是要出门。 颜幻有些纳闷:“梁班头,昨日不是说今天休沐吗,怎么又要出门?” 梁荣看是她们,有些意外,笑着请她们进了院子:“嗐,今日跟几个兄弟约着想到后山巡一巡,想看看还有没有什么线索。”这么说着,他看了看颜幻手里的长刀,微微一笑: “我知道颜姑娘是来做什么的了。”他这么说着,去旁边兵器架上也取了一柄雁翎刀出来:“舅父的拿手本领就是刀法,我听他说教了你五年,我却只得了三载承训,咱俩正好切磋印证一下。” 其实颜幻在刚刚他说要去巡山时就已经打消了比试的念头了,此时却是话说到这儿,不出刀反倒不敬,当下笑道:“那倒是好,不过我可话说回来,今日我跟姐姐是来谢你救命之恩的,不是来挑衅的,你就是输了,也是师姐教你刀术,不是我恩将仇报哦!” 梁荣听了她的话,先是愣了愣,又突然笑了:“行,但是说好,你要是输了,可得叫我师兄。” 颜幻被激起了斗志,先拔出长短一对雁翎刀在手,先发制人向梁荣砍去,梁荣手中只是一柄单刀,却是一磕一带,让过了她迅捷的两招,颜幻倒也沉得住气,错身试了一招“海底捞月”攻他下盘,梁荣身高臂长,并非不能格她这一招,却担心自上而下俯攻掌握不好分寸会伤了她,便双足发力,登时如旱地拔葱跳起三尺来高,一个鹞子翻落在三步开外,正琢磨着该怎么接下来应付她,颜幻却是挽了个刀花将刀收起,藏锋一礼:“师兄好身手,颜幻服了。” 梁荣被她突然认输搞懵了,颜幻却笑道:“你武功远胜于我,刚刚切磋就好比当年师父他老人家给我喂招授业一般,我再缠着你过招只能徒然浪费你的时间,还可能伤了自己,我才不做那种傻乎乎招人厌的事情,定县第一的名头我拱手相让,将来还请多指点啦,王门大师兄~” 梁荣被她几句话说得哈哈大笑:“我见过不少武功好的女子,也见过不少爽朗的,但像颜姑娘这般武功又好,又不爱耍性子争胜的,还真没见过。”他这么说着,冲她挑了挑大拇指,又请她们进屋喝茶。 三人闲聊了半盏茶功夫,梁荣突然对盛时行道:“听沈姑娘不是雍州口音。” 盛时行知道他这种见多识广的人不好蒙骗,半真半假认了:“我是京师人,是奉母命随表妹来看舅父舅母的。” 梁荣闻言笑了:“原来是京师来的大家闺秀,怪不得言谈举止都不俗。” 盛时行心中打了个点,想到梁荣虽然是班头,但也是个有功名的读书人,怕是看出自己谈吐异于寻常女子,出于衙役的习惯就想问清楚,便垂眸装作羞涩:“梁公子谬赞,小女不是什么大家闺秀,母家做些小本生意,只是家父希望子女都能读书明理,胡乱读了几年而已。” 梁荣也是一笑:“读书好,开卷有益。” 盛时行知道多装必定露陷,顺势将话题扯到他自己身上:“我舅父说梁公子也是有功名的,打算继续读书吗?” 梁荣却是笑着摇摇头:“以后再说吧,既然答应了舅父照顾舅母和表妹,那表妹出嫁舅母颐养天年之前我是先不想读书的事情了,何况现在和兄弟们在县里做事,也觉得很有意义。” 颜幻看他提起,便顺势问他县令决断之事,梁荣脸上的笑意顿时就淡了,轻叹道:“昨日你们走后,少府和县尉痛陈利害,明府才暂时打消含混上报的念头,答应县尉先调查此案,不过那五个成年男子当中也只有吴家四郎这一个线索,那些小孩子更是难以判断来路……这案子可是不好查。” 盛时行听他讲起案情很有条理,正想再多打听一下,却见大门口慌慌张张进来一个衙役: “梁头儿!快!后山上发现了鬼鬼祟祟的外乡人,似乎在窥探那山洞,埋伏的兄弟们不敢妄动,让我回来请你呢!” 梁荣闻言“嚯”地起身,提上长刀跟着他出了门:“去把今日当值的都叫来,轮休的能找到也来,我先去,你们随后接应。” 那衙役听了赶忙跑走去办,颜幻看了看自己手里的雁翎刀,几步追上去:“我也去。” 梁荣似乎犹豫了一下,点点头:“那你跟着我别离远了。” “好。” 盛时行不放心,刚抢上前几步,颜幻转头握住她手道:“阿姊你不会武功,千万别来,自己快回家去吧!” 盛时行想了想也对,自己眼下身份跟着上山定会惹人侧目,便点点头握了握她的手:“自己小心。” 盛时行回到家,向颜老和夫人说了后山情形,颜老尚且稳得住,夫人却是当下就六神无主了,但这等大事一家人也无法,只能干等,盛时行不放心,让颜老跟夫人不要妄动,自己一路往后山而去,却在半途就被两个衙役拦住了,原来是梁荣怕不明真相的乡民上山被匪类所害,专门留了两个人盯着,二位衙役安抚盛时行,说梁荣武功高强,差不多整个县的衙役都被他带上山了,定然无事的,盛时行也知道自己不该去添乱,便跟衙役们一起等着,直等到未时末,才见到颜幻带着几个衙役缓缓下山来。 盛时行赶快迎上去,颜幻看上去十分疲惫,勉强笑了笑拍拍她的手:“阿姊,我没事,歹人们也被赶走了。” 一起下来的衙役中有一位是颜家的熟人,当下也笑道:“颜大娘子真是不简单,那么小小一个人对上歹人也能独当一面了,赶快回去给你爹娘报个平安吧,你看你表姐在此处,定是他们不放心了。”叮嘱完,他就叫着两个留守的衙役一起上山,盛时行扶着颜幻,慢慢往县城方向走,看她一直萎靡不振的,心疼又担心: “你是如何,受伤了吗?” 颜幻摇摇头安抚地笑了一下,眼中的神采回来了些:“让你见笑了,我没事,就是有点……吓着了,哈,回家再说回家再说。” 盛时行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心情,什么也没说,一路扶着她回了家,对着颜家二老,俩人一通连编带吹,将贼人说得麻绳穿豆腐一般不值一提,总算是安抚好了二老,小姐妹回到房内,颜幻便如被抽了周身力气一般一屁股坐在床上,盛时行赶快涮了热手巾给她擦了擦脸,颜幻长长呼出一口气笑道:“先说正事……” “你先睡会儿也行。”盛时行一句话把颜幻逗笑了:“你怎么跟我娘似的,没事,我就是没见过这阵势,你听我说吧……” 颜幻大略将上山后自己与梁荣和贼人们交手的事情讲了,虽然轻描淡写,但盛时行也能听出那些贼人十分凶悍,肯定不是普通的山匪流民之类,出言安慰时,颜幻笑着摇了摇头: “我从前以为自己武功不差,总爱强出头,如今方知天外有天,今日遇到那些强悍的凶徒,若非梁大哥回护,我怕是很难全须全尾从山上下来了,不过到底也是害得他为了护我受了伤……”颜幻拉着盛时行的手期期看着她:“嗣音,我有点过意不去,虽然梁大哥非说自己没事,但我看他可流了不少血,我听衙役们念叨着,说是县里的名医郑大夫恰好没在,梁大哥说他自己回去裹一下就行,我觉得还是不放心,你能不能陪我去看看他。” 盛时行自然一口应允,当下收拾了随身的行针等物便来到王家武馆,进门正碰到王家姑娘愁眉苦脸地出来,说表哥受了伤,却怎么都不肯去医馆看看,颜幻为她引荐了自家“跟坐堂名医学过医术”的表姐,王大娘子赶快又去砰砰敲梁荣的房门。 敲了几下门打开了,梁荣一脸无奈看着表妹:“你这个丫头,我都说了没事……”又在看到颜幻和盛时行时愣了愣。 面对三个姑娘你一句,我一句地规劝,梁荣举起那只没受伤的手表示服了,乖乖进屋看伤。 盛时行看过他的伤口,庆幸伤口不深,他又体壮筋骨结实,冲洗敷了伤药和药布,开了补血消炎的方子。王大姑娘千恩万谢地拿着去抓药了,盛时行看梁荣精神还好,便装作好奇,问他凶徒是什么人,梁荣想了想,先叹了口气: “说来惭愧,梁某忝为定县捕头,却未能捕下贼人,沈姑娘你一说我才想起,那些贼人的确有些奇怪,他们的兵刃好像都是一样的,我跟不同贼人搏斗,感觉他们兵刃的重量形制,招数的力道角度都差不多,或许这些人之间是有师承关系的,而且贼人都特别高大,我自己有七尺八寸,定县捕快数我最高,而贼人当中领头的那个居然比我还要高出一些……” 听了他的话,盛时行心中一动,不着痕迹地看了看颜幻,二人便换了话题,不多时王大姑娘回来,二人便起身告别,颜幻再三嘱咐梁荣多多休养不要逞强,盛时行冷眼观瞧,总觉得自家好友对梁荣的态度有些特别。 二人回到家中,颜幻却没了刚刚的小女儿态,拉着盛时行回到房内坐定:“你刚刚听梁大哥说那贼人的事,是不是想到什么了?” 盛时行点了点头,神情却凝重了几分:“你跟他们交手时,也是与梁班头一样的感觉吗?” 颜幻想了想,面色一红:“那些贼人凶煞得很,我并无余暇像他那样细细观察,但有一宗我也的确感觉到了,贼人都很高,而且力气很大,幸亏我们上山有二十多个弟兄,对付他们七八个人,都险些不敌,最后弟兄们伤了三四个,才将贼人逼退。” 盛时行闻言更加笃定,蹙眉道:“那些贼人怕不是贼,而是兵,梁班头只是普通习武之人,并不懂军队中的兵刃都是营里发的,武功路数都是一个教头教的,而且讲究配合,往往能以少胜多,跟他们打起来可不就是这种感觉?” 颜幻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她突然抬头看着盛时行:“咱这儿是雍宁关下,出去不到二十里就是雍阳城,这些不会是……雍州兵吧,难道是玄鹰骑吗!那可……”说着说着,她自己也被吓着了。 盛时行笑了笑拉住她的手:“你先别慌,我倒是觉得,最不可能的就是玄鹰骑了。”看颜幻有些疑惑的眼神,盛时行赶快解释:“你自己刚刚也说了,这里离雍宁关不过二十里,但也正因如此,如果真是雍州军要做这件事,根本不需要乔装打扮欲盖弥彰,毕竟朝廷给节度使的兵权中就包括剿匪和协助刺史处置流民、各类大灾之事,他们在这样一个地方关押幼童,就不怕泄露秘密反遭朝廷责难?若是我,宁肯将这些幼童当做流民孤儿带走,关到雍阳城内了,神不知鬼不觉的。” 颜幻恍然大悟,像是松了口气的样子,盛时行又道:“雍宁关外御远国,十年前还是边界之地,如今虽然西北可以当初瀚漠国旧地为前哨,但那些多为荒芜沙漠戈壁,无险可守,最紧要的还是雍宁关,即使雍州军真的有问题,也不应该是雍宁关这里瞎折腾……我琢磨着,雍州东侧是冀州地界,这次冀州兵祸殃及范围很大,那些人是冀州逃兵也不无可能……”说到这里,她面色却是一沉,低声道: “但是雍州兵作乱的可能性也不是完全没有……那刘小君侯据称神出鬼没用兵如神,也说不定是料到了咱们想到的,故意放出烟幕,迷惑人心。” 颜幻表示眨巴眨巴眼睛:“你这么一说,我都晕了。” 盛时行又笑着摇摇头:“这只是我多想一步,事实上极少有人会用这么冒险的办法做事,人常说兵行险着,兵不厌诈,其实真正带兵的人才更看重稳妥,我要是他,就不会做这种事。”盛时行叹了口气,笑容又淡了:“但无论是谁做的,现在咱们都能确定,这次死了这么多孩童,并非是一场巧合天灾,而是……人祸。”她握住颜幻的手: “非真,有件事明日咱们必须去做,现在我出面不合适,你明日想办法劝谏县里将此事报给雍宁关,求得他们庇护。” 听了她的话,颜幻眨眨眼:“你这办法是可行,但如果万一真是雍州兵,咱们不是自投罗网吗?”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要是有人跟你说,我发现有人做坏事但我不知道是谁,而这坏事是你做的,你第一反应是杀人灭口吗?” “那肯定是先收手看风向啊,要是聪明就湮灭证据贼喊捉贼。”颜幻眨眨眼,又笑了:“哦,我明白了,无论如何咱们都能求得一个暂时的安妥。” “对。”盛时行点点头:“我现在就怕褚县令短视,不肯纳谏。” 颜幻一笑:“总要先试试,梁大哥伤着,我想就不麻烦他了……明日我去跟王县尉商量商量。” 19. 匪患 之后几日没有再落雨,但后山又塌了几次才算安然度过春汛,因出了命案,褚县令还是下令继续封山,不准乡民樵夫等上山砍柴,盛时行只能先循着周老提供的吴家老四寄回家书中所得的线索,将他这些年可能去过的地方捋了捋,却是大为讶异——区区一个农户之子,三五年之内居然跑遍了雍、冀、青等数个州道,还曾踏足云州等边关重镇,甚至出关往远国“经商”,十分诡异和反常。 这一日晨间,盛时行接到了青州年兄的来信,仔细看过了微微一笑,颜幻好奇凑过来,盛时行便递出那封信,颜幻边看边笑:“原来于公子真的是青州首富家的公子,怪不得起居坐卧都那么讲究,还出手就要买下大器小郎君。” 盛时行听她这么说,挑眉一笑:“你就没看出点别的?” “别的……”颜幻又仔细看了一遍:“没有啊,这里不就说他十岁以后经常出门游学,没有接手家中任何生意……他自己也说了是想读书入仕。” 盛时行将那书信卷起轻轻敲了敲她脑袋:“还看不出来,你见过谁家正经读书郎家有资材到处飘零着读书科举的?一路游山玩水能读好书,能年纪轻轻就中了举人?” “是啊,你一说我才觉得……好奇怪……”颜幻似有所悟,盛时行又意味深长地笑:“年兄不提,我还想不起来,这个于家乃是青州于氏的本家,而他家还有一支虽为旁枝,却更显赫的……”她话没说完,却见颜定的妻子许氏出现在门口:“妹妹,有位衙役大哥来找你,说昨日约了一起上山?” 颜幻一拍脑门:“差点给忘了,今日说好要去后山看看的……”她这么说着将许氏扶了:“哎呀嫂嫂谁让你出来的,不是害喜的厉害,赶快去躺着去……” “嗐,也没那么娇气,想着看看去厨下帮帮娘……” “你可不能去厨下,不然哥哥不饶我,娘也要打断我的腿的,快去躺着!” 盛时行微笑听着她们姑嫂和睦,说话有趣,不多时颜幻一挑门帘示意她过来:“昨日你去查吴家老四的事情,我去跟衙役们打听了一下,说是褚县令还没吐口,后山那个山洞刚刚清理出来,我觉得或许能查到些线索,就跟他们约好今天上山看看,你要不要去?”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凛:“我想去看看,但……” “这好办,我刚让娘蒸一锅菜团子,中午你提了去后山给我们送饭,到时候不就能看看了?” “好,那就这么定。” 听颜幻说后山又出现什么端倪,盛时行心中十分不安,总觉得这个案子怕是牵涉甚广,思前想后决定先去厨房帮忙。 有她帮手,刚巳时正,颜家阿娘就蒸出了一大锅香喷喷的高粱面菜团子,盛时行拿了篮子捡了,按约定的前往后山送饭。 趁着衙役们休息吃饭,颜幻带着盛时行在山上转了转,找到当初塌了的那个山洞——为了查找案件线索,梁荣已经带着衙役们将乱石都清理了,山洞内的情形一览无余,盛时行勘察一番后若有所思,颜幻问了一句,盛时行却蹙眉道:“什么都没有。”她这一句把颜幻说愣了: “我看你皱眉,还以为发现什么了。” 盛时行转头看着她:“我的意思是,什么都没有,才奇怪。”她指指山洞里:“这里有不少孩童便溺的痕迹,说明这些小孩是被迫长时间躲在这里的,但这儿又没有囤积什么粮食,这两种迹象是矛盾的,只有一种解释……” “有人送饭?”颜幻突然明白了。 盛时行点点头,便听到梁荣在叫自己二人,赶快带着颜幻走过去,却是衙役们打算去巡视一下下山的几条路途,看看有无端倪,来问需不需要顺便送她们下山,盛时行二人便顺势跟他们一起前去查勘,没想到真在入县城对面那条山路上发现了足印。 看着一地凌乱足印,梁荣眉头紧蹙看着远方:“那是临县……也不只是临县,许多小路官道都通这条山路。” 颜幻也点了点头:“梁大哥,你说会不会是前次伏击咱们的那些人。”梁荣尚未开口,盛时行先摇了摇头:“我看不是。” 她的话引起了梁荣的注意,盛时行灵机一动,笑着指了指地上:“我是想说,你们别太紧张了,这地上的鞋印都是草鞋,定是樵夫大哥们知道明府有令不许上山,偷偷从另外一边绕上来砍柴吧?” 梁荣听了爽然一笑:“一听沈姑娘就是城里人,这樵夫哪有成群结队来砍柴的……”说笑着却是面色一沉,若有所思道:“山匪倒是有可能……” 他这么一说,众人皆是心惊,一个衙役左顾右盼道:“不能吧,这附近只有楔子山上有山匪,他们一向不敢来定县作乱啊。” 梁荣却是一叹:“今年冀州吃了败仗,流民横行,什么事情没有,若真是楔子山上的山匪,那可不能大意……” 颜幻闻言道:“楔子山上闹山匪那么多年了,怎么还没剿灭呢?” 旁边姓李的衙役叹了口气,压低声音道:“一说这事就觉得邪门,那楔子山上的山匪成患,这些年州府剿,刺史府也出兵,就连咱们定县的衙役都被召集去剿过,但就是怎么也无法尽数剿灭,还越来越势大,乡亲们怎么传的都有,甚至有说他们是受刺史庇护……也不知是真是假。” 梁荣闻言看了他一眼:“啧,老李你还是这么口无遮拦,被明府知道了你还想不想吃这碗饭了,这种空穴来风的事情怎么能乱说!” 李衙役赶快一缩脖子,梁荣转头对颜幻二人道:“那些讹传先不论,楔子山的确是雍州一患,不但易守难攻,而且能够藏身的山洞还很多,听王老班头说,其实前些年雍宁关里曾经派出人马专门上楔子山剿匪,本来已经快成了,却不知为何,突然接令都撤了回去,换了州府剿匪后,反倒越来越……”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 “不过好在咱们定县在雍宁关下,楔子山的山匪吃过玄鹰骑的苦头,这四五年都不敢来作乱,但如果这些山匪是幕后拐带幼童之人,那可是麻烦了……” 颜幻闻言跟盛时行对了个眼神,都觉得此事不可大意,颜幻转向梁荣道:“我听王县尉说,想劝谏明府将此事尽速报给州府,或是向雍宁关求援,明府应了吗?” 梁荣摇头叹道:“少府和县尉都劝了,怎奈明府觉得死的都是一些二流子和不知来历的孩童,贸然上报会令上官觉得自己无能,更不敢惊动刘君侯,到现在还压着呢。” 盛时行无奈叹气,梁荣赶快笑道:“但沈姑娘你们不用担心,我已经安排了各位兄弟三班倒,一日十二时辰不间断地在各条入定县的路上巡查,每班都配了一匹块马,如有端倪快马报给明府也是来得及的。” 他的话令盛时行暗自称赞,心说这位梁班头倒是很有治理地方的能力和责任心,可惜他和县丞县尉都被个无能的县令压在上头。 颜幻笑着点点头:“幸亏有梁大哥保一方平安。” 梁荣闻言赶快行礼口称不敢,盛时行二人也不欲多耽误他们,寻了道路相携离开了。 颜幻走得一步三回头的,盛时行看了觉得可爱又新奇,她虽然没有经过这些,但也是将近花信之年的小娘子,如何不知颜幻此时所思所想,作为“知己手帕交”她自然也想对好姐妹的心事“窥探一二”,正想着如何开口时,颜幻居然自己递了“把柄”过来: “梁大哥真的有趣,看脸像个温雅书生,但却又孔武有力,我听李大哥说,他刚被举荐为班头的时候,大家不服气想‘考校’他,却不想一班七八个人一起上都压不住他,被他一振臂打得七零八落,妙的是还通文墨,不到半年,整个县衙就无人不服了,连县尉都极为器重……” 盛时行听一句就跟着点头,听到最后突然笑了,颜幻似乎也意识到了什么,赶快遮掩:“嗐,这几日跟李大哥他们混在一起问案子的事,听他们叨叨叨叨得头疼……咳,说正事吧。” 盛时行知道自己也不用问什么了,又怕颜幻害羞气恼,赶快顺势道:“嗯,说正事……我觉得咱们不要等明府了,明日就往雍宁关投书。” 颜幻被她这一句惊得瞪大了眼睛:“你担心匪患的事情我能明白,但为何是雍宁关,不是雍州刺史府?” 盛时行看向北方,极目远眺下,几乎隐隐能够看到那座雄关矗立在群山之间: “一是担心此去西京太远,恐怕府兵还没到,山匪就先到了,再者,你没听刚刚李大哥说吗,那楔子山山匪的后台,搞不好就是雍州牧……” 颜幻闻言亦是一惊:“怎么?梁大哥不是说那是空穴来风吗?” “他们身为衙役当然不能胡乱说这些官匪相通之事,但这类传言亦不会无端就搞得人尽皆知。再加上褚县令的态度……”她凑到颜幻耳边又说了句什么,颜幻方才恍然大悟: “那不是太吓人了?” “对,但今日已经进不去雍阳城了,你回去把马喂好备好,明日咱们一早就出发。” “好!” 盛时行察觉了危险的端倪,打算尽速采取行动,却不想危机却先行一步…… 二人回家按议定的备好了马匹鞍具,对颜家二老只说是去雍阳城内访友,一家人用了晚饭睡下,却不想刚过午夜,便被剧烈的砸门声惊醒。 颜定起身披衣去开了门,大门口传来的声音有些熟悉,似乎是客栈中的某位跑堂: “东家,赶快起来带二老和嫂子避祸去!楔子山的山匪杀进城了!” 房内的颜幻刚刚点上灯,闻言惊讶回头看着盛时行,盛时行一边迅速穿着衣服,一边思忖道:“别慌。” 恰在此时,院内也传来一声“莫慌”却是颜定: “我家挖了地窖暗道,你快回家带你家二老来,有行动不便不能奔逃避祸的街坊也叫来!” 盛时行思忖着对策,便听颜定在门口叫她们快穿衣服进地窖的催促,盛时行拉着有些慌了的颜幻出了门,对颜定道: “伯安兄,烦劳你多关照附近乡亲们,我与非真有官职在身,此时不能只顾自己,不过我答应你,一定不会让非真有危险。” “这……”颜定有些犹豫,东厢门口却传来微弱灯光,三人回头,却见颜老披着衣服立在门口:“定儿,阿音说的没错,你去关照街坊们,家里交给我。”老人又转向颜幻二人:“你们不要耽搁,且去奉公,但一定小心!” 盛时行与颜幻重重一点头,回房拿了随身要物出门带了马。 颜幻望着夜色里次第亮起的灯光火光,还是有些心慌:“现在怎么办,先去县衙吗?” “县衙交给我,你趁匪类尚未包围定县,马上往雍宁关,以我的品秩和御史的身份,逢乱便可扣关求援,眼下只有玄鹰骑能救咱们了!” “可你不会武功,我留下杀敌,你去报信!” “没时间犹豫了。”盛时行道:“此时你得听我的!”说完就将自己的官告往她手里一塞:“扣关带这个就够了,我留着鱼符应对县令。”她这么说着,将颜幻强扶上马:“你记着,拿咱们二人的官告直接求见雍宁关都统,若是你见到了认识的人,就是有门了!” 颜幻被她说愣了:“什么叫认识的人,长宁侯怎么可能见我……” “来不及解释了,你按我说的做就是!”盛时行这么说着使劲一拍颜幻的马屁股,骏马顿时绝尘向北而去,她自己也轻叹一声,上马朝着县衙而去。 20. 危难 眼看颜幻一骑绝尘而去,盛时行的心才放下一半,赶快也上了马一路疾驰往县衙,一进门就看到县丞带着县尉正在安排人手——三班衙役基本都在,就连文吏都来了不少,唯独一县之长褚县令未见尊面。 盛时行上前,正听到县丞着急让县尉派人去寻褚县令,听他话中之意,那位本县的父母官居然在盗匪攻城时便带着家眷细软一路出了东门逃遁去了,盛时行闻言顿时怒火中烧,上前拉住县丞道:“少府,来不及了,你追上县令又有何用,他不会回来主持大事的。” 县丞依稀记得盛时行是颜仵作家的亲戚,此时看她临危不乱,讲话掷地有声,竟一时被镇住了,回过神又斥道:“你这小娘子不要捣乱,明府不在,谁能担承全县大事!” 盛时行见状掏出鱼符袋亮给县丞:“我来担。” 县丞惊讶地看看那鱼符袋,又看看盛时行,盛时行摸出鱼符给他细看,无奈叹道:“少府不要犹豫了,难道我会在临危之际冒用官身吗,我图什么啊!您再犹豫,人心散乱就真的全完了!” 县丞闻言霍然一醒,赶快将她让进正堂:“如今情势危急,还请御史赐教。” 盛时行点点头:“少府先不必慌乱,我刚刚已经令颜录事快马往雍宁关扣关求救,咱们只要坚持到清晨,定有玄鹰骑来援!” 郑县丞并不懂京官临危扣关的规矩,但听她这么言之凿凿,仿佛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转念又急道:“可如今县衙不到三十衙役,高手更是有限,那盗匪却有百余人,眼看南门就要被攻破了,咱们怎么能撑到天亮啊!” 盛时行略一思忖道:“我说三宗,少府依计而行。” “好,御史请讲” “第一,无论是否被盗匪冲击,马上关闭县城所有城门,眼下盗匪猖獗,城外还不知有多少,逃出去并不能保证活命,死守待援才是正途。”她顿了顿,又道:“第二,我观城内不少人家有地道暗室之类,想来是当年防备匪患之用,现在就组织里正清点本区人数,安排老弱妇孺就近躲藏,藏不开的就躲到县衙等难以攻破的地方,第三就是令全城青壮年男子都跟衙役们去守四门,发给他们县衙内的兵器,无论合用不合用,哪怕装个样子也无妨,盗匪不过是拿了刀枪的流民,并没有那么可怕,雍州男儿多习武艺,咱们人多势众,不会守不住的!” 县丞听她有条不紊地部署下,才明白事情的确没有那么糟糕,当下重重一拍县尉的肩膀:“还愣着干嘛,赶快让衙役们按盛御史说的办!”又左右四顾:“梁荣呢,梁班头哪儿去了!” 旁边一个衙役跑过来行礼道:“梁班头早就带着身手好的兄弟和他武馆的师兄弟们上了南面城门了,说是要死守,绝不让盗匪攻入城中!” 有了盛时行的三条计策,郑县丞和王县尉迅速布置,稳住了形势,为阖县百姓争取到了躲藏辟祸的宝贵时间,盛时行也留在县衙,一边帮忙救助在抵御盗匪时受伤的衙役青壮们,一边焦急地等待着颜幻带救兵前来。 此时的颜幻已经顺利逃出了县城,她十分清楚阖县百姓和至亲好友的性命都系于自己一身,一路沿大道直奔雍宁关下雍阳城——军镇之地自然戒备森严,即将靠近时便有兵士张弓对准了她,颜幻也顾不得害怕,一面勒马放缓速度,一面高高举起手中两份官告:“大梁巡按御史盛时行,录事颜幻,叩关求见长宁侯!定县遇匪!求长宁侯发兵救命!” 雍阳城守军不敢大意,看颜幻单人独骑便先将她放进来看管住,又拿着她递上的两份官告一路往雍阳城内节堂而来。 此刻不过寅时末,但玄鹰骑之主已经结束了晨间例行的练功,端坐在帅案后开始看军报了,平素最为亲近的属下坐在他的下首,从数封军报中挑出一件有些特别的递过去: “这个,怎么回事?” 望着自家军师蹙眉质问,长宁侯刘崓面上未起任何波澜,只是接过那封私笺打开看了看,又笑着递回去。 下首之人拿起信笺仔细看过,“啧”了一声:“还真让你猜着了,女进士……巡按御史,怪不得那么大能耐。” “看着是个能断案子的。”帅案后的人意味深长地一笑:“救对了。” 下首之人正是玄鹰骑的军师,也是大梁第一道门天一山山主首徒,营内皆称军师或道简真人,此时他弄明白了自家都统又联络了京师里的什么人,无奈轻轻叹了口气:“每次问你这些信笺都是怎么回事,你都咬着不说,我都不知道该不该替你给府里瞒着。” 刘崓闻言抬眸看着他,一言不发,面色却是渐渐沉肃了下去。 道简两手一摊:“不要总是一副要杀人的样子,我也是为你好,令尊……” “各州节度使在京里安插自己人几乎已经是公开的事情,怎么就只有我家不行?京师里莫说风吹草动,有朝一日天打雷劈了他都不知道,他怕脏了手,我不怕。” “好了好了,莫生气,我也就是说说,我难道还能左右你吗,我只是……”下首之人话没说完,便见一人匆匆自外面而来,一脸焦急里又带着一丝诡异的神色,扬起手中两本锦缎壳子的东西:“都统,军师,你们猜谁来了!” 刘崓绕过帅案,从亲信校尉刘冲手中接过那两份官告,赫然见是刚刚才从友人私笺中看到的名字,令他十分意外: “怎么回事,人来了?为何官告在你手里?” 刘冲不敢耽搁,赶快禀道:“是颜录事一个人来的,她持官告叩关求援,说是楔子山上的山匪围攻定县县城,她奉盛御史之命,前来求救!” “什么!”刘崓将两分官告甩回他怀里怒道:“怎么不早说!”说完这句,他大步流星就往节堂外面走:“带马,点三百玄鹰骑,跟我往定县救人!” 吓得道简跟在后面一路小跑:“都统,不至于你亲自去吧,大不了我带人去!” 刘崓头也不回,一边走一边紧了紧战甲的甲袢:“她递了官告来就是勘破了我的身份,我不亲自去,难免落人口舌。” “她,谁?盛御史?都统你知不知道,颜大姑娘就是盛御史!”刘冲絮絮说着,被自家都统回头吼了一句:“没工夫废话了,赶快点兵去,定县一千多户,去晚了收尸都来不及了!” 正如刘崓所料,此时定县一千余户乡民正面临着巨大的危机。 本来在盛时行的部署,郑县丞等人的妥善安排下,定县青壮们已经有条不紊地控制住了情况,因为定县几个城门还算结实,在他们不断加固城门,投石块,倒火油的抵抗下,山匪们已经没有了最开始的气焰,最早攻入城的那些,也因为到处都找不到老弱妇孺,在城中纳闷地团团转,偶尔落单的更有被衙役截杀剿灭的,可不知为何,东门突然被攻破,不但折损了不少衙役和乡民,还令大量匪徒长驱直入,一路往县衙而来。 郑县丞听到报讯,愣了一瞬便拍着大腿追悔莫及:“怪我!怪我呀,东门去岁就有一块缺损,我报过明府请他拨银子抢修,他却说太平盛世雍宁关下,城门就是摆设,就……抹了点泥……” “……”盛时行心里把能骂的都骂了一遍,嘴里却是一个字都吐不出来,许久方道:“罢了,如今抵抗也是平白折损,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好在老弱妇孺也都已经躲起来了,他们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 “可是……他们能找到县衙啊。”郑县丞捶胸顿足:“我是死不足惜,可县衙里还有上百老弱,还有外面的衙役们……” 盛时行抬手拍了拍郑县丞的肩膀:“少府不必绝望,打不过了,咱们还可以谈。” “谈?怎么谈?那些山匪是三言两语就能说服的吗?”听着不远处迅速靠近的刀兵之声,郑县丞难以置信地看着盛时行。 “那就要看他们想要什么了……”盛时行若有所思:“先关闭二门,开大门让衙役们进来吧。” 事已至此,郑县丞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木然点点头,便令人去开大门,随着狼狈不堪退进县衙的衙役们一同涌入的,是手持雪亮长刀,气势汹汹的山匪们。 “县令何在!”为首一个方脸精壮汉子瓮声瓮气大喝一声,震得人耳朵疼。 县衙大堂内众人面面相觑,梁荣安顿好几个伤重的衙役转头,似乎是在寻找褚县令,却不料与意想不到的人目光相会:“颜……” 盛时行对他歉意地笑了笑,又敛去笑容,对上匪首:“县令被惊暴毙,尔等有何所求,且向本官道来。” 她立在堂中不卑不亢,更无半点胆怯,竟令气势汹汹的盗匪生出一丝主客倒置之感,仿佛自己等人不是来攻破县衙大肆抢掠的,而是击鼓鸣冤,等着眼前这位…… 匪首晃了晃硕大无朋的脑袋,给自己摇清醒了点儿:“你这小娘!胡沁什么!这里是公堂,哪有你一介女子说话的份儿!” “放肆,你也知道这里是公堂。”盛时行掏出鱼符举起:“本官大梁巡按御史盛时行,尔等乡民有何所求,缘何与本县乡民争斗,速速道来,再敢放肆,以至杀伤大梁朝廷命官,自身凌迟,九族尽诛!” 那匪首本是过不下去的流民,凭借力气大有几分身手投靠了楔子山,骨子里对官还是有所畏惧的,听盛时行理直气壮说出诛九族这样的话,也难免心肝胆儿颤,咳嗽了一声:“你奶奶的……” “住口,楔子山上那位教你来做什么,就在这里虚张声势口出狂言吗!”盛时行半猜半诈一句话,未想一语点破梦中人,那匪首想到临下山时两位山大王“抢回尸体,捉住县令,多掠银粮”的吩咐,喳喳怪叫: “前几日定县山上压死的是我们楔子山的人,老子今日要带回尸首!” 他一句话,让盛时行心道:“果然。”面上却未显:“我道怎样,原来是匪,怪不得一个定县人都没有。”她讥笑一句,那匪首又骂了几句娘:“少废话,再把你们银库的银子都交上来!不然杀光你们整个县!” 盛时行微微一笑:“既是求财,那便给你。”一旁的郑县丞拽了拽她袖子耳语道:“盛御史,县库可开不得啊,而且这税银都上缴了,也拿不出仨俩子儿了啊……” 盛时行侧过头对他耳语几句,县丞恍然大悟,那匪首又暴喝一声:“交头接耳什么,快去拿!” 县丞吓得一蹦,又觉得脸上有些挂不住,拂袖便奔了后堂,果然在县令仓狂逃窜后的后衙内,搜出不少难以带走的银两珠宝,布匹绸缎等物,看得他咬牙切齿,一边咒骂着,一边喊文吏们归拢好了抬出去,突然想到盛时行刚刚叮嘱的,又赶快叫住一个文吏:“去开后厨……” 那些山匪也没见过什么世面,看到这许多银锭珠宝,还道是真的开了县库,当下令小匪们打包抬了,那匪首上下打量着盛时行,露出一丝邪笑:“你说你是大官,既然县令死了,你与老子上山见大王!” “可以!”盛时行话音未落,一旁人群里却传出一声暴喝: “不行!” 梁荣这一句,伴着两边拔刀出鞘的声音,盛时行看看以梁荣为首的衙役们一个个横眉怒目的,心中感动,也无奈。 她上前抬手,轻轻压下梁荣的刀:“梁班头,今日这场面,若我不去,你可有把握保下一城百姓?” 梁荣被她说得眼眶发红,咬牙道:“那也不能你去,颜……不,盛御史,你这一去,有多凶险,你自己知不知道?” “我明白。”盛时行笑了笑:“但是我必须去。”她看着梁荣的双眼:“梁班头,将刀收起来,让兄弟们也别冲动。” 梁荣咬咬牙,颓然收刀入鞘,又抬手让众衙役收了刀。 “你看到了。”盛时行转向匪首:“尸首和钱财你们可以带走,我也可以跟你上山,去和你的大王谈谈,不过你若再得寸进尺,伤我乡民,怕是也走不出这定县县城,我奉劝你,还是趁天亮之前,速速退出去。” 她这一句正中山匪心虚之处,他们也明白等天亮了定县不开城门,定会引起不远处的雍宁关注意,到时候死最快的就是他们这些“急先锋”,当下色厉内荏道:“这个破地方,你让老子呆老子也不多呆。”说着转头看看山匪们已经将县衙殓房里的几具成年尸首都抬了出来,又拿刀柄指着盛时行:“快走。” 盛时行微微颔首,刚走出几步,背后突然“哐啷”一声,她生怕是梁荣又压不住要拼命,回头看时,却见他扔了长刀走到自己身边:“要走带我一起,盛御史亲赴楔子山,不能没有随从。” 盛时行不敢置信地看着梁荣,后者却对她微微一笑,盛时行心中一阵暖意,更是心急如焚:“梁班头,不要胡闹!” “我没胡闹。”梁荣对着那匪首道:“我定要随御史上山的,你们不放心可以将我绑了,但若不允,我拼起命来,你们未必有命能在!” 这匪首在城下是见过他的本领的,此时看看天光未明,权衡之下冷笑道:“这是你自己说的,可别后悔!小的们来给他绑了,咱们回山!” 21. 匪寨 几个小山匪闻言虚张声势地叫嚷着上前,拿麻绳将梁荣结结实实捆了,推推搡搡地押着出了县衙,盛时行心中一叹,无奈跟了出去。 看着面前高大魁梧却被四五只手按着不得不弯腰低头的背影,盛时行明白或许梁荣自己也知道,这样跟去也是徒劳,但他还是毅然决定与自己同甘共苦。 盛时行只盼着此番二人都能逃出生天,不然她真不知道该如何才能报答他此等恩义了。 山匪们推搡着二人到了城外,将劫掠来的钱财粮食装了几辆大车,又让盛时行也坐到车边上,却将梁荣拴在车板上一路拖拽着,说说笑笑往楔子山上走,盛时行心中不忍,慢慢靠近梁荣身边,打算他承受不住了也好搀扶一下,梁荣却是呲牙一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大的官,怪不得周身气度如此出众。” 盛时行愣了愣,心说到了此时他居然还有心思逗自己开心,心中顿时五味杂陈:“梁班头你别说话了,省省力气,路还很长。”她压低声音:“我有办法拿捏他们,你到了那里切莫逞强,看我眼色行事。”她犹豫了一下,并未将颜幻去请援兵之事告知于他,生怕他心里有了倚仗,到匪寨反而拼起命来。 “行,我都听你的。”梁荣点了点头,冷不防旁边一条马鞭抽来,侥是他身形灵活,躲开了头面,也被重重抽在肩上,顿时打破了衣衫见了血。 盛时行抬眼怒视那匪首,匪首却对着她露出一丝邪笑: “女上官,你眼光不行啊,这种小白脸有什么好的,等到了山上见到我们寨主,办完正事,再让你知道什么是真男人……” 梁荣一听眉毛都竖起来了,盛时行却轻轻一按他肩膀,梁荣抬眼看着她清澈双眸,里面并无任何屈辱或怒火,反带了七分促狭,三分尴尬,盛时行压低声音到:“我以前听说书人话本子里的恶徒调戏良家娘子,那词儿跟这个一模一样,这山匪看来也没少听。” “噗。”梁荣憋不住笑了一声,盛时行也转过身拼命绷着眉飞色舞,匪首心中奇怪,还以为他们是害怕了,一时得意起来。 行了大半个时辰,天还没亮,梁荣抬头看了看浅淡的月牙,叹了口气:“这一宿也太长了。” “或许是要落雨了。”盛时行无奈,看着不远处的匪寨大门,却见虽是木质,却俱是三四丈高的原木搭成,看上去十分结实,门前的路也很宽阔,甚至可以走马车。 如此巨大一个贼窝,雍州牧却放任它坐大,当真是其心可诛…… 她这么想着,被推搡着下了马车,有些站立不稳踉跄了一步,眼前却突然出现了一双皂靴。 盛时行抬起头,入目是一张铁青色的脸,鹰鼻鹞目,探究的目光打在身上,令人寒毛直竖,往定县劫掠的那匪首献宝一样指指盛时行:“大王,我捉来个大官儿!” 被称为“大王”的匪首上下打量了一下盛时行,突然反手对着正在谄笑的属下就是一个嘴巴:“放屁,哪有小娘子当大官的,你就被他们这么唬骗!那褚县令呢?年年仗着雍宁关庇护,不给老子进贡,我不是让你把他抓来吗?” 被打的匪首有些委屈:“大王息怒,那定县县令闻听大王威名,已经吓死了,这个女子的确是大官,我看县丞县尉都听他的。” “哦?”那匪首捻须笑看着盛时行,绕着她走了几圈:“你是个什么官?” 盛时行听他们言谈,就知道这几个土匪并没有什么见识,而且胆量也不大,当下心中有了计较: “你可知御史台。” “御史台是什么东西?” “御史台可监察百官,到了地方就是监察各州府道,刚刚你的属下说的没错,定县县令要听我的,就是雍州刺史也要听我的。”她说到“雍州刺史”四个字时,着意看了看那匪首的表情,果见他神色一动,又转为冷笑: “你说听你的就听你的,那我将你压到定县放血,那狗县丞不是要给我更多钱粮?” 盛时行本来打得就是拖延时间等待援兵的主意,此时这匪首跟她论起利害,倒是正中他下怀,当下微微一笑:“我要是英雄,就不会这么做。” “哦?怎么说。” “我说县令刺史都听我的,并没有哄骗英雄,但有一个人并不会听我的。” “何人?” “长宁侯。”盛时行说出这三个字,那匪首目光如刀逼视过来,盛时行明白他们这些人骨子里对雍州兵有多深的仇恨和恐惧,缓缓开口: “你压我到定县,难保不会碰上那位‘屠鬼将’,你将我放血无妨,估计玄鹰骑也要将你马踏成泥了,节度使的兵将,可不会在意京师御史的死活。” 这匪首虽然没见识,却也知道当今天子要调动各地节度使都不易,大多数地方刺史更是要笼络好各地节度使才能活得舒服,听盛时行所言颇有道理,一时在心中计较利害得失,竟是愣住了,盛时行亦看出这不是个一个一门心思打打杀杀,没脑子的土匪,暗忖这样就好周旋得多了。 那匪首上下打量了她几眼,目光只是淡漠中带着些许算计,盛时行不由得庆幸自己在县衙帮忙弄得满身血污满脸尘灰,将容貌中的殊色掩去了八九分。 那匪首又看看旁边被四五个土匪按着无法抬头的梁荣:“这又是谁?” 盛时行生怕梁荣露出桀骜之意,赶快替他回道:“这是我的随从,也请英雄不要为难他。” 那匪首桀桀笑道:“不是我要为难他,只是我这楔子山有规矩,小娘子上山可以免打,汉子投奔先得来一顿杀威棒……” 盛时行心一沉,正想着拿什么说辞说服这匪首,梁荣却抬头冷笑道:“哪个要投奔你这贼窝,有本事打死你爷爷。” 盛时行拦都来不及,当下倒吸一口凉气,看那匪首一脚踹在梁荣腿上,将他踹倒在地:“给我拖下去,狠狠打!” 盛时行还想上前说几句什么,那匪首十分不耐烦地一挥手,就有两个小山匪上前将她拽着,一路推搡到一座屋前,打开大锁拽开铁链,将她推了进去,外面又是一阵哐啷啷,像是上锁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盛时行反而心中一定,她明白那匪首暂时无暇处置自己,但转念又是焦急——她没把握他们会怎样对待梁荣。 她伏在门口听了好一会儿,才发觉身后有动静,顿时都发根都乍起来了,脖颈僵硬地慢慢转过身,却是松了口气——背后是一双一双盯着她的眼睛,与定县百姓相似的温和质朴,又有定县百姓没有的惶惑和痛苦。 最前面一个衣衫褴褛的中年妇人叹了口气:“又一个……小娘子,你也是被青面鬼抓上山的吗?” 盛时行走过去蹲下,点了点头:“这位娘子,你们都是被抓上山的?”她看了看后面坐着的七八位,有年长也有年幼,但无一例外都是女子:“他们是把女子与男人分开关的吗?” 她这样一言,那中年妇人垂眸长叹,尚未开口,便有泪水滴下:“哪里是分开关押,男人若是入了这匪寨,可就活不成了……” 盛时行闻言脑子里“嗡”地一声:“怎么讲?” 那中年妇人哀哀垂泪说不出话来,她旁边一个年轻些的娘子哽咽道:“这里的山匪有个规矩,抓上来的乡民留女不留男,留幼不留老,怕的是男人干活的时候偷跑出去招来官府,抓住老者就觉得是浪费粮食,便……统统杀掉,十岁以下的小孩子一概都带走,不知道是卖了还是怎么处置了,只剩下我们这些女人,晚上被关在这里,白天就被放出去为他们洒扫洗衣做饭,还,还要……”说到这里,她也哭着说不下去了,那中年妇人将她搂在怀里轻轻安抚着,对盛时行道: “小娘子,赶快拿土将脸弄脏些,你这么如花似玉的岁数,就怕……哎。” 盛时行闻言心中怒火升腾,更是焦急担心梁荣撑不到援兵到来,转头看看窗外,东方刚刚露出一丝曙光。 “这个时候……应该刚到定县吧……”她喃喃自语引起了身边那位年长娘子的注意:“姑娘,你是定县人?定县在雍宁关下,他们怎么敢捉你!” 盛时行转头:“今日山匪们就是去劫掠定县的。” 那娘子瞪大了眼睛:“怪不得趁夜去的,定是怕被雍宁关发现,刘家可不会惯着他们,若不是刺史……怕是楔子山早被雍宁关那位剿灭了。” 盛时行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说此事了,难免将此事与太子交代的,和自家恩师叮嘱的联系起来思索,可因为担心着梁荣,怎么也踏实不下来,那年长的娘子看她不时就起身从门缝里往外看,似乎明白了什么:“小娘子,你是跟你男人一起被抓的吗……还是父兄呢?” 盛时行略一犹豫:“是我表兄……娘子刚说被掠上山的男人都会被杀,就没有例外吗?” 那娘子垂眸一叹:“也不是没有,肯屈服于他们为匪的就可以活下来,但到现在我们都还没看到过那些男人再出现,听看门的山匪说,大多都是不敢杀人或者想偷跑被杀了,不过也是因为这个缘故,大多数男人都不会第一次就被杀,你应该还能看到你表兄,到时候好好劝劝他,还是先从了,哪怕找机会跑出去也是好的。” 盛时行稍微放下点儿心,明白梁荣一时是死不了了,可心中也难免凄凉——自己心中有倚仗,有希望,可这些女子的至亲已经尽数遇害,自己也是身心俱损,千疮百孔了…… 盛时行回头,跟那几位娘子低声问了问这处柴房平素晚上都是上锁,并无人看守,但等太阳升起来就会被打开,要她们出去干活,正思索着,门又被打开,一个墨色身影被推了进来,许是外面的人力道太重,来人踉跄了一下,盛时行赶快起身扶了一把,这才看清居然是一位身材极为高挑的娘子。 颜幻已经挺高了,这位娘子比她还要高出半个头,也是一身男人穿的粗布衣衫,却没有刻意掩饰女子的身份,纤腰紧束,显出窈窕身形。 盛时行抬眼,只见朝阳微曦打在她脸上,连面上细细的寒毛都纤毫毕现,麦色肌肤光滑润泽,泛着一缕绯色,眉眼秀丽却是极为凌厉——与颜幻正相反,颜幻令人见之便想挑唇一笑,这位娘子却让人看了就想挑眉。 是一种“看着就是厉害人物”的长相。 那娘子转头看看盛时行,勉强笑了笑:“多谢。”又转过去冲着门口:“推什么推,推你爹的棺材板儿!等本姑娘出去一个个给你们吃饭的家伙剁了!” 盛时行心道:“真是相由心生。” 外面的土匪笑骂了几声,话语中尽是腌臜无耻言语,那小娘子也不示弱,亦未口出恶言,只是捡着狠话一句一句怼回去,不多时外面也是意兴阑珊,撂下一句“晚上等着”就走远了。 “晚上等着给你棺材授钉!臭棺材瓤子!” 盛时行第一次见识到此等风范的小娘子,无端觉得新奇又痛快,抬手行了个礼: “娘子息怒,你也是被山匪抓来的吗?” 那小娘子对她倒是很和气,笑着一拉她手:“可不是,倒霉,没想到我孙九娘行走江湖这么久,今天在这个小山沟里翻了船。”说着又拍拍盛时行的手,压低声音道: “别害怕,等我缓缓,把你们都救出去。” 盛时行有点意外,孙九娘看着她眨眨眼:“不信是吧,虽然我的确是阴沟里翻了船,但我盯了这个贼窝子很长时间了,今日来就是要挑翻它的。” 盛时行本也没打算坐以待毙,笑着点点头:“既然娘子这么说了,咱们到可以试试。” 她这一句,让周围无精打采的女子们都动了动,盛时行转头看着她们:“大家先稍安勿动,好好养着精神。” 大家心领神会,明白她二人并非是打算自己逃命,心中都升起一丝希望。 孙九娘一拉盛时行的手:“还等什么,现在就动手吧。” 盛时行却是笑了:“再等等,山匪们刚从定县劫掠了钱粮来,稍后一定会聚在一起分赃,那时候逃才安全,而且我还要等一个人……” 救星 孙九娘一扬眉,并未问她要等谁,反而一抱拳:“还未请教……” 盛时行也拱手还礼道:“沈四音。” 对面之人一笑刚要开口,盛时行却按住她的手:“娘子刚刚已经说过了。” 孙九娘想了想,嘿然:“你叫我九娘就行。” 不多时,锁链又响起,盛时行敏锐地闻到一丝酒气,明白郑县丞是没忘了她嘱咐的多予好酒给那些匪类的话。 门复打开,一个人踉踉跄跄跌进来,盛时行赶快上前扶住:“梁兄,你怎样了?” 梁荣被拷打得遍体鳞伤,此时强打精神拍了拍盛时行的手:“没事。”他喑哑得几乎说不出话来,孙九娘低头看着他两股战战,蹲下细看,咬牙道:“真不是东西,他们拿火筷子穿你的腿了?” 梁荣此时已经说不出话来,盛时行赶快将他扶着坐下,仔细看他身上的伤口,将外衣下摆扯成绷带,好歹给他止了血,忙碌间却感觉脸上传来粗糙又温暖的触感,抬眼却是孙九娘在给自己拭泪: “这是你哥哥?”她拍拍盛时行肩膀:“别怕,等逃出去咱们找个好大夫。” 不多时,前面传来喧嚷大笑之声,孙九娘看了看盛时行:“咱们动手吧。” 盛时行点了点头:“刚刚他们推你进来的时候,我看了看那铁链……” “你也看到那铁链了?”孙九娘一笑:“我能扯开,不过要费些时间。” “无需扯开,那样动静太大了,咱们想办法把锁拽进来就行。” 孙九娘点了点头,走到门附近蹲下,慢慢将之推开,抬头看看上面盘区纠结的铁链,试了个巧劲一晃,锁链发出微微的“咔啦”声,锁头便垂了下来,铁链一松,门就打开了一道两三指宽的缝隙。 盛时行伸出手去够那锁头,怎奈门缝太小,探不出去,她转头看着后面,小声道:“哪位娘子手小,得把锁头……” “我来。”旁边一位娘子起身,盛时行看她身量都跟孙九娘差不多了,身板子更是能顶两个九娘,虽然纳闷,却也没有质疑,只见那娘子四下里寻了寻,拿几条稻草三两下编成一条绳子,前头缀上块小石头,直着扔出去,一勾一带就将锁头拽了过来。 盛时行一把接住,瞪大眼睛看着她,那娘子嘿然:“我家是打鱼的,这都是小意思。” 盛时行笑了,从头上拔下一支造型奇怪的发簪,心中暗自庆幸自己出门习惯把东西都带齐全。 孙九娘看她拿着那只发簪几下就捅进了锁眼里捣鼓着,压低声音“啧”了一声:“你不会是偷儿吧?” 盛时行心中好笑,不知该怎么跟她说,灵机一动想起刚刚那位娘子的说辞:“我爹是锁匠。” “哦……”孙九娘挑了个大拇指,盛时行心中暗笑,其实也没错,他爹盛少卿在刑名行干了半辈子,手下能人无数,这招就是她向一位老文吏学的,据说比惯偷还要精明。 虽然盛时行学会了也没什么机会时时练习,但毕竟名师出高徒,没多久就听“咔哒”一声,结实的大铜锁就被她撬开了,盛时行慢慢将那锁链拽下来,打开门探出头去看到没人,才转回来让大家赶快走。 她走到屋角想搀起昏迷的梁荣,却怎么也搬不动他,急的几乎要哭出来。 孙九娘拍拍她肩膀:“别慌,我帮你……” “我来吧。”刚刚甩出草绳“钓”锁头的那位娘子走到梁荣身边,使了个巧劲将他一条手臂扛上肩,咬着下唇缓缓起身,便将个将近八尺的汉子给背了起来,孙九娘赶快上前帮她护着,盛时行哽咽着行礼:“多谢娘子。” 那位娘子圆圆的脸上笑着,却有晶莹之物闪在眼底:“嗐,我救不了我弟弟了,可你救了大家,我就帮你救你哥哥吧!”说完就稳稳当当地背着梁荣走了出去,盛时行听了她的话,心里更不是滋味,但她明白此时不是伤感之时,赶快关照着大家一起逃出魔窟。 凭借那几位娘子在匪寨这段时间以来掌握的山匪巡逻规律,几人有惊无险地绕过山匪聚会分赃的大厅,来到前寨,孙九娘指了指一旁矮树丛后面:“那边就有我挖开的口子,应该还没被那些山匪发现,咱们先绕出去,从山后面小路逃走。” 盛时行点点头,招呼大家小心藏身树丛后,一个接一个的慢慢往外爬,一边小声跟孙九娘说:“不,咱们还是从前面走,后山是匪寨的要害之处,他们就是再稀松也会留人看守,反而是前面会马虎得多。”其实盛时行还有一宗缘故没有明说——对于以骑兵为主的雍宁关玄鹰骑来说,要攻匪寨,肯定是走山前的大路,毕竟朝廷正规军要剿杀这些匪类,是不需要什么战术或偷袭的。 孙九娘点点头:“行,你脑子好使,听你的。” 说话间,大家已经陆续都出了那个围栏洞,就连梁荣也在那位渔户娘子和盛时行孙九娘三人连拖带拽下给弄了出去。 大家看到了逃离魔窟的曙光,纷纷笑着互相鼓励着,扶老携幼往山下逃,虽然缓慢了些,却无一人拖后腿。 但或许老天还没想放过这群可怜的女子,大家刚刚逃到半山腰,后面便传来怪叫声和兵刃相击声。 领头的那位年长娘子颤声哭道:“怎么办,是那些天杀的山匪!” 盛时行心一沉:“跑,尽量往山下跑!” 虽然众位娘子们都觉得这次恐怕是逃不掉了,但还是本能地听从盛时行的话,跌跌撞撞往山下逃。 可一群弱女子,怎么跑得过地形熟悉的山匪,不多时就被追到了眼前,孙九娘一咬牙,抬手就劈断了一根杯口粗的树枝,劈头盖脸将跑得最快的土匪打了个满脸花,那土匪嗷嗷怪叫着滚下山去,让逃跑的娘子心中升起一丝希冀。 “你们快跑,本姑娘让他们知道知道什么叫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孙九娘纤长身姿却是豪气干云,一根树枝当做齐眉棍,又将两个小山匪逼退,但随之而来的大头匪首就没那么好对付了,擎起长刀当空劈下,将她手中树枝劈做两节。 千钧一发之际,孙九娘耳畔忽然传来金戈断玉之声,那大头山匪手中长刀险些被磕飞。 梁荣摇摇晃晃站起身,笑着横刀身前:“刚刚就是你这个胖头鱼拿火筷子穿你舅老爷,看我砍掉你的鱼头。” 盛时行站在他们身后,慌乱焦急中又有点想笑。 孙九娘有了他这个强力帮手,也有样学样夺下一柄长刀,二人卡住狭窄的山道,掩护着娘子们往山下跑。 盛时行捡起孙九娘随手丢下的半截树枝,一边关注着他们,一边护着几个吓慌了的娘子往下跑,冷眼看到有个狡猾的年轻山匪靠高树掩护绕过孙九娘守着的那边,举刀扑向一位年轻娘子。 盛时行来不及喊叫,拼尽全力挥舞树枝冲过去,一棒子打在那山匪头上,但自己也收不住步子跌倒,只能抬手将那娘子护在身后。 山匪被打蒙了,嗷嗷怪叫捂着脑袋又冲了上来,却在离二人两三步的地方愣住了。 盛时行觉得自己就眨了眨眼,那山匪脖子上就多了个东西,就好像凭空长出来的一样,但盛时行明白,那不可能是他脖子上该有的——那是一支白羽的最末一节,而整支箭矢,已经穿颈而过。 那山匪仰面躺倒,死不瞑目,盛时行转过身,正对上一双熟悉星眸——或者该说,一半熟悉,熟悉的是那样好看的狭长双眼,斜飞入鬓的剑眉,不熟悉的是他眼中的冷漠,唇角的肃然,还有墨色的山文甲和凌风招展的,银色飞鹰战旗。 虽然陌生,但盛时行知道,那是大梁精锐中的精锐,号称塞北第一骑的玄鹰骑,而他们的统帅,应该就是眼前这人了吧…… 长宁侯,刘崓。 盛时行愣神的短短一瞬,追出山寨的数十山匪已经尽数死在玄鹰骑百步穿杨的弓兵箭下,盛时行回头看看梁荣居然也躺倒在地,吓了一跳,孙九娘赶快冲她摆摆手:“没事,他看救兵到了,又撑不住了。” 盛时行这才松了口气转过头。 刘崓打马上前,居高临下看着跪坐在地上,有些狼狈的盛时行,开口,声音中没带多少温度:“还站得起来吗?” “咳。”盛时行有点尴尬,此情此景仿佛像是自己被吓得腿软了一样,虽然说……也差不多。 她赶快起身站好,恭恭敬敬一礼拜下:“下官盛时行,多谢长宁侯救命。” “哼。”刘崓唇边挑起一丝笑意,却让人更加胆寒:“也不怕认错人。” 盛时行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回应,好在刘崓马上又开口了:“里面可还有百姓?” “没有了,我们刚想办法逃出来,就遇到了长宁侯救命……” 刘崓抬手做了个“打住”的手势:“详细的稍后再说。”他对着后面一招手,马上有校尉上前听令。 身着玄甲的统帅抬头看了看天色:“要下雨了,速战速决,把这贼窝给我挑了。” “得令!”校尉一挥手,数百玄鹰骑迅速绕过死里逃生的各位娘子,向着山上攻去。 盛时行看刘崓似乎也要走,赶快上前拉住他马缰:“长宁侯且慢!” “何事?” “这匪寨中有案件干系之人,请你下令留一二匪首。” “一,还是二。”刘崓垂眸看着她。 “二!”盛时行响亮答道。 “可以。”刘崓拿马鞭一指她手:“放手。” 盛时行赶快放手闪身,乖乖躲开老远,只见他那匹黑的发亮的战马一声嘶鸣,如利剑般射向山上,竟是比麾下所有人都更快接近了山寨门。 楔子寨中之人似乎意识到了大难临头,早已将高高的寨门关上,前面还放了拒马桩。 盛时行看得心惊胆战,刚想到长宁侯就这么冲上去,难不成是没看到拒马桩吗?就见刘崓一提马缰,那匹神骏战马前蹄凌空而起,轻轻松松就越过了拒马桩,他于马上擎起刃口便有三尺来的镔铁战槊双手一挥,碗口粗的寨门木桩应声而断。 背后抵着门的山匪躲闪不及,立时血溅当场。 大军杀到,匪寨大门顿时靡碎,纷乱马蹄和山匪哀嚎中,刘崓的声音依然清晰传到了半山腰这边的盛时行耳朵里: “给你们一刻时间,除二匪首外,不要留下一个喘气儿的。” “得令!”不过二百骑兵回令之声,却如山呼海啸,盛时行站在山匪的角度上想了想,顿时觉得如坠十八层地狱般绝望…… 但对于她和各位死里逃生的娘子们来说,却实实在在是遇到了救星。 虽然早就猜到,如今更是亲眼看到了,可盛时行还是不太敢相信自己刚刚确认的事情。 心一松下来,她腿脚发软地靠住了背后一颗大树,自嘲地笑着抬头,林中斑驳细碎的阳光洒下,带给她更多的不真实感,抬手遮住阳光,她开口喃喃: “骗得我好苦,季怀兄。” 剿匪 玄鹰骑冲入匪寨,如摧枯拉朽,不多时又有一队十来个人从山上下来,为首的正是曾经一同游历蔚县的那位少年。 盛时行赶快迎上前行礼,却不知该怎么称呼他,那少年翻身下马,抱拳笑道:“盛御史不必多礼,末将是玄鹰骑中军校尉,刘冲。” 盛时行心说“果然”:“刘校尉,上面眼下是什么情形?” 刘冲“差不多了,御史要的人也已经锁拿住,都统让我带人来护送各位百姓下山。”说着便招呼兵士们将梁荣并年岁较大,受了轻伤的娘子们扶上马背,盛时行看看山顶方向,突然抬手一指:“刘校尉,是长宁侯下令放火的吗?” 刘冲闻言也是一惊,转头看了看山上:“没有啊,我家都统可不会干这种事……你别忙,我上去看看。” 不过还未待他上马,就见山上一行人纵马而下,这次刘崓并未一马当先,而是在后压阵,队伍最前面之人虽然也是一袭墨色衣衫,却是布衣而非战甲,衣襟上以银线绣着先天八卦图样,他打马到盛时行身前,于马上单掌稽首:“无量寿福,盛御史,又相见了。” 盛时行赶快还礼:“崔……” 那道人笑了笑:“你叫我崔近道也无妨,那是我俗家名姓,贫道天一山道简。” 即使是盛时行这种在家人也知道天一山自立国之前便延续数百年香火,乃是大梁道家最高的山门,供奉着太乙救苦天尊,更是当今国师玄元子清修之地,天一山以化、真、广、玄、道、清,陵、瑞八字循环为辈分,玄元子的亲传弟子便是“道”字辈。 盛时行没想到,刘崓身边竟还有此等高人,更没想到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的崔近道,居然辈分这么高。 盛时行赶快还礼,刚要说话,道简却摆摆手:“先不忙叙谈了,刚刚那些山匪负隅顽抗,居然以火为障意图反击,不过终是徒然,眼下首恶已擒,从犯尽诛,但火势太猛,咱们先下山再说。” 盛时行这才明白,原来是山匪放火,这也更加证实了她的猜测——这个匪巢并不是那么简单。 正如道简所言,此时风助火势,已经开始往山腰蔓延,盛时行听着此起彼伏的传令兵“上马”的呼喝,焦急四顾,看准了军旗的位置打马过去,果然看到刘崓正立马看着远方滚滚的浓烟。 盛时行绕到他面前拱手道:“长宁侯,这火……若是蔓延成山火恐怕便会成灾,是否可以……” “不会的。”刘崓却是只简单扔下这么三个字,便打马到了队伍最前面:“清点人数,护好百姓,回定县!” 整齐划一的回令声令盛时行豁然一醒,道简从刚刚就关注着她,此时看他们反应就猜出七八分,打马到盛时行马前:“快走吧,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既然都统说没事就没事,再不走你倒是可能有事。” 盛时行明白以自己的力量是不可能扑灭这么大的火的,想想这本也是山匪造业,没办法就赶快乖乖跟着下了山,却不想刚转过山坳,便听一声炸雷,这个季节少有的大雨瓢泼而下,一时山火之危顿解。 虽然被淋了个透心凉,盛时行却是心里一松,忽又想起刚刚剿匪之前刘崓那句“要下雨了”心中一奇:人都说自古名将上知天文下晓地利,果然这位长宁侯也不是寻常人。 一行人返回定县,县丞和县尉千恩万谢地迎出了城,盛时行赶快下马报了平安,另托郑县丞安顿从楔子山上解救出来的各位娘子,找大夫给梁荣看伤。 令她意外的是,褚县令竟然也在迎接大军的队伍里,盛时行看他谄笑着走过来,懒得去理,也暂无暇追究他,径自转向王县尉:“麻烦县尉去布置公堂,长宁侯已经擒获了楔子山上的首恶,稍后便要过堂。” 王县尉面色一肃,赶快领命下去。 刘崓先前就听说过她在定县遇匪抗匪,又不顾自身安危诓走匪首保了一县百姓的事情,如今看县丞县尉都对她言听计从,就明白此事怕是不错。 盛时行将马还给玄鹰骑,又找衙役们借了一匹,也顾不得换衣服,对着刘崓遥遥一礼便向城内跑去,刘崓遥望她策马远去的背影,唇角挑起一丝笑意。 旁边道简看着有趣,打马上前:“如今匪也剿了,人也救了,人犯也移交了,班师回营?” “进城。”刘崓撂下俩字,打马进了定县。 玄鹰骑一行人进入定县县衙时,盛时行已经在王县尉协助下安排好了公堂,正准备开审。 刘崓带着道简径直进入公堂,几步走到正坐前,大马金刀往那儿一坐,顿时堂上众人面色都有些复杂。 盛时行不知道刘崓这是意欲何为,琢磨着该怎么问,一旁的褚县令有心巴结,上前半步,又在看到刘崓阴沉地跟外面天气差不多表情时,打了个激灵退了下来,而地上跪着的二匪首,更如突然患了疟疾一样打起了摆子。 盛时行无奈,硬着头皮上前拱手:“长宁侯,我正打算审问此二贼,不知君侯可有要事,能否等下官审完再……” “没事,你审吧,我只是听审。” 盛时行点点头,踏实了——只要眼前这位没什么特别的想法,那她坐哪儿都是审。 思及此处,她躬身一礼,退到下首刑名师爷的位子上,一抬眼看到对面褚县令已经大咧咧坐下了,旁边的郑县丞端着笔墨正无所适从,当下心中冷笑,抬眼看着褚县令:“褚明府,开审之前,朝你借样东西。” 褚县令看了看眼前这个品秩只高过自己半格的“丫头御史”,心中并不怎么怕她,作为雍州刺史一党,前面来的几位巡按御史哪个巡到定县不是对他礼敬有加?再说虽然自己昨日跑了,但今早已经回来,谁也不敢作证说他临阵脱逃……眼下看盛时行客客气气地朝自己“借东西”,心中得意,知道这个丫头看来也跟之前那些御史差不多。 思及此处,他拿腔拿调地颔首道:“盛御史请讲。” 盛时行却突然沉了面色:“借你顶上乌纱一用。” “什么?这……”褚县令急得从书案后站了起来,盛时行却没给他时间狡辩:“定县县尉何在?”王县尉立即洪亮应了一声,盛时行又道: “定县县令褚堏,纵匪成祸,临乱脱逃,不顾生民,渎职枉法,着摘去顶上乌纱,逐出公堂!”她这几句声音不高,却是掷地有声,王县尉早就对尸位素餐的县令深恶痛绝,盛时行话音未落便上前摘了他的乌纱帽,旁边几个衙役也按捺不住,纷纷围上来,王县尉冷笑道:“褚明府,请吧。” 褚县令此时才回过神来,抬手朝她一指:“盛时行,你是什么身份,敢免一县县令,哪怕你是巡按御史,也没有这等权力!” 他这一句,莫说是盛时行,就是旁边的郑县丞也差点笑出来,只要是学过点律法的都知道,御史作为风宪官自然有非常之时罢黜地方官员的权利,只不过若是错判,也要承担相应的处罚,褚县令这一句,更是证明了他的不学无术。 遇到这样纯粹的糊涂蛋,反而更令人无奈,盛时行正想着不然让衙役们直接把他拽下去,便听主位上“啪”地一声。 众人吓了一跳,盛时行愣会儿才意识到这是什么声儿…… 她在三法司这么久,主审旁听案件无数,从没听过谁能把界方敲得这么响。 众人循声望向主位,只见刘崓一脸似笑非笑,抬手解下腰上兵刃往案头一扔: “认识吗?” 他撂在桌上的东西,整个雍州官场就是没见过也听说过,正是他封侯那日由当朝天子赐下的金节钢鞭。 众人禁不住都点了点头。 刘崓踞案微微前倾,两道目光如利剑射向褚县令:“现在滚下去,不然当堂敲死你。” 御赐兵刃,权同尚方宝剑,褚县令就是再草包也明白长宁侯不是虚张声势,一时惊骇得官体也不要了,跪地“咚咚咚”连叩三个头,嘴里一路说着“不敢不敢,息怒息怒”倒退爬出了大堂。 一时,满堂皆静,除了刘崓,大家都在憋笑。 盛时行上前行礼道:“多谢长宁侯解围。” 刘崓面无波澜,仿佛连眼皮都懒得抬:“我只是看不得此等禄蠹,开审吧。” 盛时行也不欲多耽搁时间,将褚县令的官帽交给了郑县丞,令他暂代县令之职,便传衙役带人犯开审。 两侧衙役“威武”声中,山匪头目及其副手战战兢兢低下了头,其中一个正是问过盛时行话的那青面匪首,另一个则是个黄脸瘦子。 盛时行抬手去摸界方,又意识到这不是主位,看看桌上物件,无奈只能拿起竹木的笔筒敲了敲: “下跪人犯,报上姓名。” 下跪两名匪首此时早无嚣张气焰,乖乖报上姓名,一个叫吴天,一个叫张九。 盛时行又问他们在楔子山上作乱几载,勘核了之前几宗案情,虽然二人百般狡赖,但做下伤天害理的事情实在太多,对面记录的郑县令手旁的纸张都用了一大摞。 盛时行看威吓得差不多了,开始切入正题:“吴天,张九,本官问你二人,定县后山被压死的孩子和看押之人是怎么回事,谁令你二人容留拐带幼童之人,这样的孩子还有多少,是何用途!” 她问这话时语气疾厉,眼睛却一直紧盯着二贼的表情,只见那副手张九胆怯中带着一丝迷惑,不停地瞟向吴天,吴天脸上却是风云变色,牙关紧咬,头顶的汗珠也慢慢渗了出来。 盛时行心中暗哂:此二贼并无太多城府,按他们的本领和山寨的大小,绝不可能是此次孩童被拐案的主谋,而这样一个危害四方又实力平平的匪寨就这样被纵容至今,说雍州刺史府没有问题,鬼都不信。 一番话问完,二贼却依然吞吞吐吐,盛时行一拍笔筒:“快说!” 那张九先抖了抖,几乎跪不稳:“回青天,只是我兄弟二人见拐带小子丫头有利可图,想着此处靠近边关,可以混带出关到卖给斡喇人为奴为妾,赚上一笔……” 盛时行闻言不由得看向刘崓,只见他面容平和,甚至还带了一丝笑意,但若仔细看,便可看出他脸颊边现出比平时更明显的锋锐线条。 盛时行心中撇汗:这个贼也是真不怕死,当着雍宁关都统说要夹带人口出关之事…… 没想到不怕死的更有一位,那吴天听兄弟说完,也叩头如捣蒜:“回青天,正是如此,我们兄弟二人只是想发一笔财,没想到还没出手就被压死了,还被官府发现了……” 盛时行明白他作为山寨之主,可能会哄骗手下之人,但他自己也这么交代就是负隅顽抗打算拿官当鬼骗了,正待抽丝剥茧揭露他的谎言,未料主位上突然飞下一道红光,接着就是一声惨叫,什么重物撞向了后面的正堂门框。 众人都被吓了一大跳,定睛看时,那道红光却是主位上签筒里的水火签,而那枚红色的令签此时已经插在了张九的咽喉之处,更是将他直接“钉”在了公堂门框上,满面鲜血,一命呜呼。 盛时行转头看着刘崓,却见他面上并无半丝波澜,就仿佛刚刚飞签杀人的不是他一样…… 筹谋 下跪的吴天看到副手一瞬之间变成这个样子,抖动了几下发出野兽哀嚎般的怪音,身子一侧栽倒在地,没了声息。 盛时行赶快让王县尉去看,王县尉试了试吴天的鼻息松了口气:“回御史,犯人吓晕了。” 盛时行无奈,又看到吴天身下流出不雅的液体,蜿蜿蜒蜒一路往门口汇入他同伙的血污中,顿时头更大:“先带去牢狱看管好,明日再过堂。”又指指张九:“这个送去殓房,看看还能不能查到些线索。” 安顿完这些,盛时行一抬头,看到“始作俑者”已经离座起身,往后堂去了,她犹豫了一下,还是起身追了过去。 刘崓大步流星地往县衙外走,盛时行要一路小跑才能拉近和他的距离,好容易追到近前打算开口,刘崓也听到了身后的动静,突然止步,盛时行差点撞他背上,蹦跶了一下才立住,刘崓转身正好此状入眼,心中好笑。 盛时行垂首心道:可恶,官体尽失,气势全无! “何事?” “呃……”盛时行一路追人气喘吁吁地,反而把刚刚心头压着的火给跑散了,此时再对上比自己高出两尺的刘崓,更是显得极为弱小,她索性也不故作愤然,不卑不亢地行礼道: “长宁侯,下官明白你品秩远超我等,且此番平乱居功至伟……”盛时行虽然固守法度,但也不是孤直之人,非常明白眼前之人得罪不得也没必要得罪,故而一边说一边察言观色,见刘崓眉端未皱,像是有些不耐烦: “然而?” “咳,然而,下官才是此案主审。”盛时行心一横,有一说一:“还请长宁侯不要干扰下官断案,更不要擅自决定人犯生死。” “某只是想让审案过程简单一些。” “可是有时候审案就是要抽丝剥茧,欲速则不达,下官明白长宁侯是好意,但是威吓之下,人犯可能会吐露实情,也可能反而会畏死一言不发,甚至被吓到神智昏乱,还是徐徐图之更为稳妥。” 盛时行说完这句,硬着头皮抬起头,眼前的这个男人有着她在京师生活二十多年都没有见识过的高大威武,此时站得笔直,唯双眸微垂,将目光打在她脸上,带着神祗方有的那种居高临下的压迫力。 盛时行知道,无论是品秩还是武力,抑或在雍州的权势,自己都远不能与他相比,她所有的,不过是京师监察官员的一丝特权,和一直秉持的法度尊严罢了。她想再开口说点什么,话到嘴边又觉得画蛇添足,因为她明白,刘崓是个聪明人,和聪明人打交道,话不必太多。 一瞬后,盛时行发现他肃然冰冷的面容起了些变化,确切地说是微微挑了挑唇角,这一丝笑意,让人无端想起雪后初霁檐下洒落的日光,灿烂又稍纵即逝,他开口,声音中无喜无怒: “御史自便。”说完这句,刘崓便转身大步往外走,令盛时行一时分不清他这句“自便”是应允,还是道别。 刘崓一路出了县衙大门,刚刚还是瓢泼大雨,现在已经响晴了,县衙对面的空场此时已经被收拾出来,鹰骑将士们居住的营帐环绕拱卫着刘崓的帅帐,已经搭建完毕,甚至连旗杆都立好了,玄底银线绣着的雄鹰战旗猎猎于风中。 长宁侯很满意,挑起帘子进了帅帐,军师道简上前,从他手中接过金节钢鞭: “都统你刚刚在定县公堂上……” “嗯,杀了个人。”刘崓回答地就好像是“碾死个耗子”这类的话。 道简摇头复叹气:“那些山匪各个背着多少条人命,的确该杀……” “但是?” “但是你也不能当堂杀人吧,我要是盛御史,我也得跟你吵起来。” 刘崓转头看着道简,嘴唇突然绷紧了,眼底却有微光闪动——他这个人可说是十分地喜怒不形,只有相处久了才能从他细微的表情判断出他的心情,眼下这个表情若是外人来看,很容易以为他是生气了,但道简明白,他这个样子,是突然心情不错,虽然他猜不到他的好心情从何而来。 刘崓没有让他猜测太久:“但是盛御史没有跟我吵吵。” 崔嵬愣了愣,也笑了:“幸亏盛御史不跟你计较。”说完这句,他如愿看到刘崓的“好心情”又收回去了,道简清了清嗓子:“说起来,你为何要杀了那个匪首,他说了假话?” “恰恰相反,他为恶是真,但刚刚没有说假话,没杀的那个说话才有不尽不实之处,如果不像那小御史说的吓疯了,明天应该会招供。” 道简闻言叹了口气:“你啊,总是这样一厢情愿去帮别人,又不说清楚,可不是人人都跟盛御史一样能看懂啊。” 刘崓闻言眉头微蹙,似乎很烦他这番话,却也没有辩驳:“想个办法,明日把她们一干人等都带回雍宁关。” 道简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当下愣住:“我怎么有办法?人家也是朝廷命官!” “你是军师,你想办法。”刘崓扔下这么一句就往帐外走,走出几步又回头:“不准惊扰百姓,不要落人口实。” 他走后道简无语问苍天,立在原地想了好久,灵光一闪将刘冲唤入: “你赶快遣人连夜回雍宁关,搬一营工兵过来帮定县百姓修缮被山匪冲击放火损毁的家宅店铺,顺便搜查是否有余匪,另外,你让工兵跟代县令这么说……”他示意刘冲附耳过来,嘀嘀咕咕了一通。 刘冲听完也是头大:“都统又想干嘛?” 道简摆摆手:“别瞎猜,让你去就去。” 却说盛时行这边,安顿好囚犯之事回到县衙后堂,刚进屋就被人一把搂在怀里,盛时行愣了愣,又笑着落下眼泪: “吓坏了吧,我们非真可是救了一城百姓,也救了我……” 颜幻捧着她的脸揉了揉:“你还说,郑少府告诉我你为了让山匪不继续惊扰百姓,跟着他们上了楔子山,我心都要凉了,还好你机灵与那些恶徒虚与委蛇,长宁侯发兵也快……”说到此处,她眼睛一亮:“你见过长宁侯了吧,是不是也要吓死了!他……” 盛时行却抬手轻轻按在她嘴上,摇了摇头:“其实我之前也曾有过猜测,但一直不敢确定,直到请你去搬兵之前不久才猜出他的身份,然而今日相见你也看出来了,刘君侯并不与咱们相认,一定是有自己的顾虑,故而你我切不可将此事泄露。” 颜幻想想是这个道理,赶快认真应了,却是压低声音笑:“但我还是觉得很奇怪,明明之前还是那样健谈有趣的人,怎么……”她笑了笑:“你一直忙着审案是没出去看看,他们雍宁关的兵在县衙门口搭起连营了,好家伙,好大气势,帅帐比县衙大门都高。” 盛时行一想就笑了:“刘都统官拜云麾将军,官职就是从三品,从侯爵上论又要再高两格,若非事急,我根本不敢惊动他大驾,更何况明府。”说到这里,她突然像是泄气的样子:“现在放松下来,还真是后怕,此番也算是天时地利人和,侥幸逃得性命,可叹还是牵累了梁班头。” 颜幻闻言神色一黯:“我刚去看了看他,的确伤得挺重的,现在还昏睡着,大夫说且得休养一阵子。”她这么说着又拉起盛时行的手:“但你不能说是你牵连他,梁大哥古道热肠,不可能坐视你一个人被带走,别说是他,就是我如果当时在,我也得舍命陪君子。” 盛时行抬手抱了抱她,两个姑娘死里逃生,絮絮说了会儿话平复心情,便一起往殓房去看张九的尸体,颜幻检查了一遍,并未看出什么问题,便着意看了致死伤,颜幻“啧”了一声:“这是拿什么捅的?” 盛时行指指那支水火签:“这不还插着呢吗?” 颜幻愣了愣,仔细看那木签两侧:“还真是……直接捅的!” 盛时行又补了一句:“不是捅的,是这样……”她做了个“飞刀”的动作,颜幻瞠目结舌:“他是人吗?不愧是坑杀了两万斡喇大军的‘屠鬼将’,真吓人。” 盛时行被她逗笑了,继而又肃容:“你随便说说可以,但在外面一定慎言,此事不过坊间传言,被他听了难免冒犯。” 颜幻赶快点了点头,似乎心虚一样朝门外看了看:“我省得我省得,在雍州地界,提起刘都统的大名,小孩儿都不敢哭。” 此时县衙门外军帐中,刚刚巡视了一圈的刘崓进帐坐定,道简便将自己的办法告诉了他,得到主帅首肯后,军师又无奈道:“话说回来,你为何要将盛御史等人骗到雍宁关啊?” 刘崓瞥了他一眼,道简赶紧改口:“‘请!’请行了吧?” 刘崓这才露出笑意:“这段时间出现在雍州的事情千头万绪十分邪门,我对这个小御史的来意还没有完全放心,但她脑子的确还行,如果真是来彻查的,应该是能查清楚幣赏案的,不过就她这样的自保能力,别再给人害了,还是先请到营里最稳妥。” 道简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但你须得小心,圣祖有令边将不可私交朝臣,这百年间朝廷对边镇节度使多有容忍,但这一条一直是死线……” 刘崓闻言突然笑了,可道简无端觉得他是生气了,不是生自己的气,但…… “她是御史,我不可私交她,但她可以监察我。”刘崓撂下这么一句:“拉拢住了盛时行,到时候往上怎么报,还不是咱们说了算。” 道简愣了愣,突然笑:“哎~看那盛御史倒是个心思缜密的,我很好奇她和你斗法谁能赢。” 刘崓也笑了,笑容却是意味深长:“我为何要跟她斗法,她要查清幣赏案,我利用她洗清刘家的嫌疑,只要她是秉公执法的,我自然能保她的安妥。” 听他这么说,道简敛去笑意:“若她不是秉公执法的呢。” 刘崓也微沉了面色:“那我也自有解决之道,不过我愿意先赌她是个禀心忠正之人。” 道简一笑开口:“因为秦家那个案子?” “差不多,但也不全是。” 道简已经对他这种说话留一半的毛病很习惯了,当下一笑叹道:“随你吧,但既然要合作,以后还是对人家客气点,到底是个小娘子。” 刘崓哼了一声:“我对她已经够客气了,我又不是‘于公子’。” 道简摇了摇头:“……你可真不让人省心。” 试探 经历了匪患和大雨的定县,天擦黑时总算是暂且安稳下来,盛时行坐镇县衙,便让颜幻回家看看,翌日清晨再见,却看到她两眼红肿,无精打采的,心里一“咯噔”赶快上前拉着她问,颜幻却苦笑着拍拍她的手: “家里人都没事,就是我嫂子连惊带折腾小产了,不过大夫说她年轻身体好,月份也不大,以后还能有宝宝的……”她说完似乎自己也好多了:“就是,她很盼着这个孩子,昨儿哭了半宿,我也被她搞得哭了一通,嗐。” 盛时行叹了口气,劝了她几句,颜幻就打起精神来说回后堂洗个脸,稍后陪她审案。 盛时行望着她修长而单薄的背影,心中一阵伤感:昨日她已经让郑代县令和王县尉统计了各家伤亡损失,且不说被掠走的钱粮,光是被山匪杀伤的乡民就有二十余人之多,其中一大半还都是壮丁,各个都是家中的顶梁柱…… 虽然郑县令和县尉都说,如果不是她排布得当,乡民们齐心抗匪,损失只会更大,但盛时行还是不甘心,她觉得东门的破损被山匪利用这件事,一定没有那么简单,于是升堂审问吴天之前,她先将郑县令和王县尉叫来询问了一番,心中有了七分计较,又安排他们暗中去查此事。 盛时行升堂再审案犯,这次记录的人换了颜幻,刘崓也一如他自己所言,任盛时行“自便”了,不过老虎不在,虎威仍存,何况因盛时行的专门交代,公堂上的血迹都还没洗干净。 吴天带上来已是魂丧胆破之态,还没用盛时行动问,自己就先磕头如捣蒜: “青天,我全招!不要把我交到‘那个阎王’手里,小人还想活到秋后!” 盛时行暗自好笑,沉声道:“你细细招了,本官自会秉公论处。” 颜幻低头遮掩住笑意提起笔,那匪首就开始交代,原来近一年前,有一伙听不出口音的蒙面人找上楔子山,许以重金并恫吓他们加入此事,楔子山匪寨只负责帮忙劫掠孩子看守关押。那匪首吴天交代完几桩罪证,想了想又道:“青天,小人说的都是真话,小人还听说有别的匪寨也在帮这些蒙面人做事,他们上天入地神通广大,小的们为了保命才……” 盛时行一拍惊堂木:“不要扯东扯西,你们劫掠来的那些孩子究竟是要送去哪里!” 那吴天看她仿佛是要生气,吓得连连叩首:“青天,那些娃子只有几个是我们山寨劫掠的,大多都是砸死那五人带来的,他们是蒙面人的亲信,小人真的不知他们最后要将娃子们带去哪里,只是奉命趁夜将我们手上的娃子也带去西山那个废山洞,再给他们送饭,才知道竟有二十几个娃子。”说到这里,吴天战战兢兢的: “我们打听,他们也什么都不说,后来没几天出了事情,那些蒙面的高人又找上我,让我派人攻入定县抢回那五人的尸首,然后他们就走了……后面的事情,青天你都知道了啊!草民都招了,青天恕罪,恕罪。” 他显然是被刘崓昨天那一手吓坏了,说到此处几乎涕泣横流。 盛时行略一思忖开口:“你既说那些蒙面人已经消失了,为何还要依他们之令行事?你明知道攻打定县会招来雍州兵,还敢贸然攻入县城!又是谁告诉你们东门有隙可乘的!” 那贼听着她的问话,一会儿惶恐一会儿迷惑,小心翼翼开口:“回青天,东门的事情小人不知道,应该是王大头攻打的时候才发现的……小人不敢违背那些蒙面人的命令,他们神通广大,做法就能夺人性命,我之前的副寨主就是不同意跟他们合伙,被他一指就倒地毙命了……小人才提拔了张九,也不敢再告诉他替蒙面人办事的事情,只说是自己山寨打算拐卖幼童,都是因为那些蒙面人太邪门了,小人实在不敢得罪啊……” 盛时行闻言一拍界方:“休要胡言,世上哪有神魔!是不是要换人审你!” 那贼却是吓得趴在堂上连连叩首:“青天饶命,青天饶命,小人不敢诓骗青天,那些事千真万确啊……那些蒙面人抬手一指,我那副寨主就七窍流黑血,一忽就断了气,可不是妖术嘛!” 盛时行观他言行不像说谎,又见他在青石板上咚咚叩首都见了血了,便一拍界方:“够了,签字画押,下去好好想想还有什么没招的,明日再问你!” 不多时衙役将吴天带了下去,盛时行与颜幻一对眼神起身便往后堂去。 “看来这个案子后面水很深呐。”颜幻蹙眉一叹:“幸亏咱们从秦家小公子案子上找到了线头,不然还不知要迁延到何时去。” “只要想查,总有线头可找,即便咱们没有遇到秦大器,我往西京赴任,那糊涂县令将西山之祸报上去,我也要来看的,到时候还是能发现……”盛时行冷笑: “世上没有破不了的案子,只有不想破案的人,此案牵连如此之广,那些蒙面人的手已经同时伸到蔚县定县相隔这么远的两处边界重地了,前面来的那几位居然迁延将近一年都查不出任何线索,当真是尸位素餐。” 颜幻亦是愤愤,正想再说点什么,却见王县尉匆匆而来:“盛御史。” “怎的,是你和明府去查的事情有进展了?” 王县尉点了点头:“是有点进展,稍后再禀报,但眼下就有一件要紧的事情……” 听王县尉匆匆说完,盛时行思忖一瞬就觉得事有蹊跷,颔首道:“这事你跟明府别管了,我去问,辛苦你们将那个案子砸实。” 王县尉拱手应了,脸上又现出愤怒之色:“下官也没想到他居然如此龌龊,御使放心,下官和明府一定尽快查清此事!” 盛时行带着颜幻一路出了县衙大门,正与一队雍州兵擦肩而过,这些兵不同于昨日见到的那些,虽然也是身佩长刀,但手里却没有长兵器,而是一些铁铲,铁叉,麻绳,锯子之类,盛时行知道雍州兵一向擅长逢山开路遇水搭桥,这大概就是那些赫赫有名的玄鹰骑工兵了。 看着他们已经开始对县衙叮叮当当开始检修,盛时行的脑袋更大了。 一路走出大门到帅帐门口,盛时行恭恭敬敬开口:“下官雍州道巡按御史盛时行,请见长宁侯。” “进。”里面言简意赅,是刘崓自己的声音。 盛时行深吸一口气,扯出一个笑意进了门。 “御史何事?”刘崓拿着一卷书,头都没抬,盛时行按例行礼道:“请问长宁侯……” “不用客气,官职相称便可。”刘崓终于抬头看着盛时行,盛时行见多了在称呼上斤斤计较的京师大员,听他这么说还有点意外,不过也从善如流,点了点头: “刘都统,听王县尉说,你让雍州工兵接管县衙,令我等都迁出去?” “不是接管,是修缮,县衙梁柱坏了,后衙也多有破损,房倒屋塌砸死朝廷命官,岂不罪过。”他这话说得流畅又言之凿凿,一看就是提前编好了的,要不是盛时恰好懂一些营造之术,几乎被他骗到。 但她也不是那等当场给人下不来台的性子,思量一下才道:“然而,眼下需要关押人犯继续审问,我等不能撤出县衙,下官看,那梁柱损毁情形也并不大可能一时就房倒屋塌,可否令工兵一边修缮,下官等一边继续在县衙内审案?” “不能。”刘崓抬眼看着盛时行,言简意赅。 盛时行心中升起一丝薄怒,但转瞬又变成疑惑——刘崓此举目的很明显,就是要干涉案情,如果他执意不准自己等人在定县审案,那么按照自己的职权,也只能带着人犯回西京,但山高路远,自己又没有带仪仗卫队过来,难不成自己猜错了……刘家真是幕后主使,他打算杀人灭口? 刘崓看她脸上风云变色,却并未着急辩驳,心中升起些赞许: “但你着急审案,可以带着人犯和所用人手随某往雍阳城,那里牢狱也有,审案的地方也有。” 他这番话让盛时行心中的筹谋戛然而止,一时心里转过七八个念头,仔细权衡后,发现自己所有的退路都已经被他堵死,只能勇往直前,索性笑道:“刘都统此言令下官有些意外,但此案并不像表象上的那么简单……” “与幣赏案有关。”刘崓开门见山,吓了盛时行一跳,暗忖他此举是以攻为守,还是真豁出去要挑明一切。 刘崓看眼前这个小御史总算被吓住了,心里居然有一丝恶作剧得逞的快乐:“但幣赏案与我无关,你要查什么随你,我只是尽到我的职责罢了。” 盛时行此时已经基本确定刘崓对幣赏案也很在意,甚至之前改换身份的“偶遇”就是去查这件事,而此时他的行为和开诚布公,正说明刘家也是希望幣赏案尽快告破的…… 或许眼前这人,会是她在雍州的一大助力,如果……他没有更深的心思的话。 心中打定主意,盛时行也不再犹豫,决定最后试探试探刘崓: “职责?刘都统已经救了下官的命,也剿灭了匪患,还有什么职责是你需要去尽的呢?” 刘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猜透了她的心思,也赞叹于她的胆量: “送佛送到西。” 盛时行走出帅帐,拽住一脸茫然的颜幻回了县衙后堂,颜幻看四下无人一时急道:“你在里面跟刘都统打什么机锋呢,我怎么一句都听不懂,他怎么提到那个案子了,是不是……” 盛时行将食指压在她唇上:“嘘~”看颜幻安静了,她才笑道:“我知道你急,但你先别急,咱们来雍州的目的,他是猜出来了,他也的确有所图,但我也有所图,我们正好互相利用,你明白咱们去雍宁关有利无害就行了……”说到这里,她又有点犹豫:“但此去雍宁关,怕是要遭一些辛苦,你家里也需要照顾,不然……” “你说什么呢!”颜幻一拍她肩膀:“咱俩当然是同去同回啊!” 于是二人议定,颜幻便去找王县尉商议转运人犯之事,盛时行则找到了郑县令,赶在开拔之前,将东门被攻破的案子砸实了——的确未出她所料,正是去而复返的褚县令在城外遇匪仓皇逃回时暴露了城墙的薄弱,更是为保性命做出开门揖盗之举,本来被罢官在家的他以为山匪尽已伏诛,此事再无人知晓,怎料被盛时行等人顺藤摸瓜审了出来,盛时行归拢案情直陈御史台,又下令将罪人褚堏下狱等候发落。 料理完定县之事,盛时行一行人准备踏上前往雍宁关的路途,面对定县诸事待兴,极缺人手的情况,她决定一个衙役都不带,身边就只有颜幻和仗义同行的孙九娘二人。 面对郑县令的自责和担忧,盛时行微笑拱手道别: “郑明府不必担心,我们要去的,可是这雍州府最安全的地方了……” 京北雄关,雍宁。 雄关 盛时行随玄鹰骑前往雍宁关,一行人全部骑马,即使比不上骑兵疾驰那样一个多时辰就能到达,也在日落前到了雍阳城下。 因是边境重镇,雍阳城不大,却是城高池深,一路穿过主街,盛时行看到两侧的商铺已经开始收摊准备关门了,与定县晚饭时分的热闹都无法相比,更遑论京师不禁夜的灯酒繁华。 盛时行心中暗叹,边关的百姓为了大梁繁华所牺牲的这些,真希望能有更多人看到,特别是居上位者。 她抬眼,看着队伍最前面策马前行的刘崓,心中微动——也不是没有,常年戍守此处的,可就是个关内侯呢。 行至雍宁关下,四周渐渐没了百姓踪迹,更显荒凉,盛时行早听过京北第一雄关的威名,但当高耸关隘真正矗立在眼前,与两侧青山,远天黄云融为一体时,还是令她需要强压心头澎湃,才不至于两眼润湿。 城楼上忽然传来一声响亮呼喝:“都统回营了~~~开城门!” 此起彼伏的回令声中,巨大的绞索吱吱嘎嘎地响着,沉重的城门缓缓放下——此处是南门,直通的是大梁雍阳城,尚且如此严阵以待,那么对面的北城门,面对着一望无垠的戈壁和斡喇人横行的草海的那一侧…… 只是想一想,盛时行都觉得浑身起栗。 随着玄鹰骑的队伍进入雍宁关后,刘崓就带着大队人马往节堂那边去了,留下了道简军师安顿盛时行这边诸多所需。 这一晚,盛时行三人在道简的安排下难得卸下疲惫,好好休息了一晚,但直到翌日清晨,她们都没有再见到刘崓。 盛时行趁着颜幻和孙九娘还在补眠的当口草草用过早饭,将之前的口供和线索梳理了一遍,想着再审吴天,应该还能多得到些细枝末节的讯息,便独自往昨日安顿人犯的牢狱来,却不想狱卒见了她的印信却不准她提人,只说此处牢狱要提人必须要都统亲临,或是有他的手令。 盛时行明白军令如山,跟他们理论也没用,但节堂又不能擅闯,想了想便问道简住在何处。 见了道简军师,他正忙着军需之事,盛时行简要说明情况,道简无奈一笑:“他们没有唬你,此处牢狱的确是要都统下令才能开,是我疏忽了,早上没有提醒他,不过我这也走不开……”他想了想,掏出一枚令牌递给她:“你拿着这个便可往节堂找他,这个时辰,召众将议事也差不多该结束了。”说着又找了个亲兵陪着她往节堂去。 到了议事厅门口,里面却还没散,盛时行压低声音对那亲兵问道:“我若是在门外请见可妥当?” 那小亲兵显得有些为难:“在下劝御史最好不要……” “最好不要,就是此事不犯军法?”盛时行有点着急,那小亲兵点了点头:“倒是不犯军法,但是……” 盛时行听到“不犯军法”就放心了,在门卫大着胆子开口:“下官巡按御史盛时行,请见刘都统!” 谁料她话音未落,里面居然传来刀剑铮鸣之声,还不是一声…… 盛时行吓了一跳,但接着就传来刘崓的声音: “进来。” 盛时行心道,这大概就是所谓的“箭在弦上”吧,只能掀开帘子硬着头皮进了议事厅的大门。 屋内陈设很是朴拙,仿佛很久没有修葺过了,但各处都很洁净,在烛火照耀下泛着柔和的光,但其中也夹杂着非常锐利的光——那是议事厅两侧十六名副将和裨将手中的刀剑交辉。 盛时行走在刀丛剑林之下,看着上位刘崓脸上明昧不清的笑意,心道或许当年大汉之主走在鸿门宴中就是这种感觉吧。 转念又自嘲——人家是双雄相争,自己算什么?若从刚刚道简所言的话就是奉命唬自己来干犯军法,眼前这人立时便可下令将自己斩杀。 盛时行第一次感觉到自己的性命是吊在对某个人的信任上,这种感觉非常不好。 行至刘崓座前,暂时什么都没有发生。 “何事?”他的声音无喜无怒,却更加可怕。 “下官想提牢狱中那名人犯,但需都统手令。”盛时行的声音中并无畏惧,但有许多谨慎,刘崓看着她的眼睛一抬手,盛时行背后顿时传来金戈之声。 她每根头发丝都在叫嚣着想跑,但她只能不卑不亢地迎上刘崓的目光。 一瞬之后,盛时行反应过来了那是什么声音——刀剑归鞘。 “此乃我营的贵客,雍州巡按盛御史,正好此次列位也认识一下。” 盛时行的头发此时才纷纷妥善趴好,赶快扯出一个笑意回身拱手行礼。 下面列位将官整齐划一还礼,声震厅堂:“见过盛御史!” “列位将军好。”盛时行还没见过这么大架势,多少有点心虚,主要是他们的声音都很大…… “正好我这边也完事儿了,一同去吧。”刘崓从帅案后起身走到盛时行身边,对旁边两名副将道:“今日午训你们替我。”说着一抬手,便有年轻兵士过来帮他卸掉了沉重的战甲,递上件锦袍,两位副将赶快仔细应了,目送自家都统出了议事厅。 盛时行随着刘崓走出门,晨间凉风吹过来才发觉自己已经是冷汗涔涔了,还没来及抬手擦擦,鼻端一痒打了个巨大的喷嚏,自己都给震懵了,转头就看到刘崓一脸玩味表情,索性大大方方一抬手:“抱歉,下官失礼……” 一礼未毕,肩上突然就压上了什么沉重而温暖的东西。 “边镇春寒更甚皇都,御史须得当心。”盛时行回过神,才发现自己肩头是刚刚刘崓手里那件还未来及穿上的锦袍。 “这怎么使得……” “只是私服,又非官袍,穿着吧。”刘崓说完举步往牢狱那边去了,盛时行愣了一瞬,赶快一路小跑追上: 自己说的“使不得”可不是这个意思啊…… 她心里哀嚎着,小心提着长袍的下摆跟了过去,心中还是不踏实,小心翼翼开口:“刘都统,刚刚下官情急闯营求见,会不会打扰到你和列位将军了?” “无妨,你能走到节堂内,就说明你拿到了军师的首肯,何谈闯营,雍宁卫大营莫说是你,就是斡喇精锐也闯不进来。” 盛时行一阵尴尬,忍不住低头吐了吐舌尖,又马上意识到自己又“官体尽失”了,赶快抬头故作平和,只听刘崓又道: “不过你突然出声,按雍宁卫的规矩他们肯定要亮兵刃,你就当致敬吧,不要在意。” “下官没有在意。”盛时行乐呵呵的,刘崓却有些意外: “不过你的胆量的确令我意外,我见过的……” 盛时行心微沉,暗道不会刘崓也拿男女之别说事儿吧……就听他微沉之后接了一句: “文官里面,还没有这么处变不惊的。” 盛时行莫名很开心:“下官惭愧,下次不敢了。” “以后如果不急,寅末之前,酉初之后再到军师家旁边那个院子见我。”说完这句,刘崓便举步进了营牢,盛时行想了想,明白那就是他其余时间都在营里,心中暗自敬佩着也跟了进去。 问过狱卒那吴天还在睡觉,盛时行难免觉得有些奇怪,加快了脚步走过去,果然看到那吴天脸冲着墙里蜷曲侧卧在铺上,似乎尚未睡醒,盛时行走进栏杆,刚唤了一声“人犯吴天。”牢狱里的囚犯突然抽搐起来,手脚时而屈伸将榻上稻草都踢得扬起老高,时而又来回挥舞,显得十分痛苦,盛时行生怕他是身带什么痼疾,或者惊吓之下发了高热,赶快扬声唤狱卒来开门,便有两名兵丁迅速取了钥匙来,却被刘崓抬手止住: “不对劲,这里有股恶臭。” 盛时行闻言皱了皱鼻子:“的确……什么东西……” “这是死人的气味,这人已经死了。”刘崓一句话,令在场众人寒毛直竖。 “可是……他还在动。”盛时行转头看着刘崓,从他眼中亦能看出迷惑之色:“的确,邪门儿。”他看了看背后的兵丁:“取竹竿,把这人翻过来。” 兵丁听令而为,两人取了两枝长竹,合力费了老大劲儿才把吴天翻了过来,却在看到他的脸时吓得一机灵。 能让久经仗阵的兵士都吓一跳的情形自然骇人——那吴天七孔流血双目圆睁,舌齿尽露,的确已是一副死相,可手脚却在不停挥舞,似乎还有往外爬的迹象。 “抵住,别教他过来。”刘崓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一闪身将盛时行拦在了身后,盛时行顿时什么都看不到了。 她在勘破真相的职责和本能的畏惧之间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咬着牙从刘崓身旁探出头去,手却不自觉地虚扶住了他胳膊。 刘崓侧头往下看了看,正对上盛时行探究的眼神,不知为何,明明是一双颠倒众生的美目,此时却让他想起了那些在戈壁滩上呆愣立着的大号土鼠。 刘崓闪开身:“已经不动了,我看可以直接请颜录事过来了。”说着便让兵丁去请颜幻。 盛时行找旁边兵丁要了盏灯笼,仔细照了照面目全非的吴天:“下官自入刑名,所断十五桩命案二十二具尸体,这个死的最奇怪。” “某自上阵歼敌数千,亦是没见过死了还能乱动的。”他这么说着,自己都觉得有点瘆得慌:“盛御史你要不要先出去?” 盛时行却是咬唇摇了摇头:“我等非真过来,验过尸体再说,在此之前,你们谁都不要碰他。”她本是怕这尸体邪门,恐带毒之类,但话一出口方觉失言,抬头看了看刘崓,果然见他面色沉肃了下来,却是什么都没说。 现在解释反而更尴尬,盛时行索性装傻,不多时颜幻来了,众人才打开牢狱门进去,为保险起见,刘崓让两个兵丁全程拿竹竿按住吴天的尸身,颜幻细细看过,眉头便蹙了起来:“像是毒,但绝非一般的毒……” 盛时行向她描述了刚刚自己看到的那一幕,末了问道:“所以说,我们来的时候他刚好毒发,但极其迅速地就死了是吗?” 颜幻起身,一脸难以置信:“绝不可能……他至少已经死了七个时辰了……” 邪术 刘崓心里算了算,七个时辰之前刚好是营里放晚饭的时间,按惯例也会给牢里的送点吃的…… 思及此处,他的面色更沉了,转头都两兵丁道: “你们两个帮盛御史他们安顿人犯尸身待勘。”说完招呼也不打,直接大步出了牢房。 颜幻起身看着盛时行眨巴眨巴眼睛,盛时行看懂了,看着她微微摇了摇头,意思是先别管,照办。 刘崓出了营牢就看到自家军师急火火赶来,想必是听到了这里的动静。 道简看到他赶快迎了上来:“都统……” 刘崓却是话也不说,步也不停,直接与他擦肩而过,一路往自己宅第去了,吓得道简赶快跟上——亦师亦友十余载,他明白他这是真生气了,可他还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不知道他生的哪门子气,或生的谁的气。 刘崓在前面大步流星,道简在后面八卦步都快用上了才勉强追着他进了书房,刘崓在书案后落座,一拳砸在桌上,砸的砚台都跳了跳,道简愣了愣,赶快上前:“怎么了这是,我教你混元陵光掌是让你生劈桌子的吗?” 刘崓知道他是在哄自己开心,一时也升起些自责:“我不是冲你。” “我知道,到底怎么了?”道简看他冷静下来了,才撩袍坐在一边:“我听说是牢里出事了?” 刘崓叹了口气,将大牢里出的邪门事情跟道简细细说了,末了道:“把昨日今日两班看守牢狱的都给我叫来,我要一个一个细细审。” 道简闻言叹了口气:“你啊,还说没气迷糊,自己的兵还不知道吗?像牢狱,伙房这些要命的地方,都是老兵里的老兵,不是跟着国公爷出生入死的,就是跟着你出生入死的,怎么会叛你?何况此事如此邪门,怎么可能是他们那些斗大的字都识不了一筐的人能干出来的?” 刘崓经道简这么一点,才明白是自己气急欠思量了,微微颔首,道简看他明白了,又道:“再说就是要查,也不至于你亲自问呐,我替你……” “不必。”刘崓据案思忖一瞬:“你说的对,此事定非我雍宁关的过失,无论谁去查都是自打脸颊……”他抬起右手,拿食指指节抵在唇上想了想,突然笑了: “传令下去,无论盛御史要查什么都由她,需用人手也尽量配合好,放着一个刑名高手,哪里需用咱们这些行伍之人帮倒忙。” 道简看他想开了也不气了就又开始算计人,心中无奈:“可你就这么把人家盛御史晾在那里,人到底是在你的牢里出的事,你也该给人家一个交代。” “我都不知道怎么回事儿,给她什么交代?” “客气两句也行啊。” “她什么身份,我还得专门跟她客气几句?” “你这个人……”道简无奈摇头:“我可听说了,你在节堂是给足了她面子,果然当着人家的面也还是拉不下脸来吧。” “是她足够谨慎恭敬,伸手不打笑脸人。”刘崓这么敷衍着,不知道为什么想起刚刚盛时行躲在自己身后,就露出一双大眼睛活似土鼠的哪个样子,突然微笑了。 道简虽然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但也明白大略跟盛时行有关,一时也不多问,将自己今日安顿军需的事情跟他商量了,便道别离开。 道简离开之后,刘崓却歪在圈椅上走起了神:其实按道理,他是应该去给盛时行解释一下的,可不知为何,他就是不想主动去见她,他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别扭的心思,思前想后琢磨着,可能只有一个原因:他不想看到她质问的眼神,不想听到她质问的话语,更不想去刻意解释自己的清白,因为那样…… 会让他很失望。 刘崓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如此冀望过一个人的理解和信任了…… 这挺不对劲儿的。 刘崓这边想清楚了,盛时行和颜幻此时却如陷迷雾,吴天的尸首已经按刘崓的命令被抬到了殓房,盛时行也跟颜幻说了详细的情况,待帮忙的兵丁退下,颜幻一边检查着尸身,一边压低声音对盛时行道: “你说……从蔚县的案子,那刘君侯就阴……就总是跟咱们‘巧遇’,这次又是他故意将咱们带来雍宁关,会不会……” 盛时行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慎言。” 颜幻咳了一声,盛时行又道:“咱们转道蔚县就是京里都不知道,他更不可能知道,当初应该只是偶遇,至于这次……”她垂眸看着吴天那诡异的死相:“且不说他麾下有没有能这样杀人于无形的高手,单论时机也不对,如果是要灭口,就该在定县时直接两个都杀了,他在定县……的确是想帮我审案来着。” 颜幻闻言点了点头:“你说的有道理,我就是有点儿害怕,眼下刘家意图不明,咱们在他地盘上,若是……那不是入了虎口。” 盛时行有心逗她,微微一笑道:“古人云,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入虎口也未必就一定会被吃掉。” 颜幻被她说得微微一愣,又笑:“什么啊云里雾里的,我脑子不好只会验尸,反正我就跟着你了。” 盛时行一笑没有再说话,认真看着颜幻将吴天周身上下都验查了一遍,认真看过每一寸表皮,又擦拭干净细看,折腾了小两个时辰,起身痛苦地揉了揉腰:“奇怪,表皮没有伤损,没有蛇虫咬噬的痕迹,喉头也没有充血,胃肠无异变,他这毒是从哪儿……”她这么说着,突然转头看着盛时行:“嗣音,你说他在你们今早去提审时还乱动是吗?” “对,现在仔细想想,他动的很奇怪,像提线木偶一样……看似很痛苦,但一点声音都没有。”盛时行回忆着还觉得很瘆人。 “当然不会有声音,我说过,那时他都死了一宿了……”颜幻露出一个自信的微笑:“不过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儿了。”她这么说着,重新戴上细麻布的手套,拿起一把小剪子小心剪开了吴天包发的头巾,解散他的头发仔细翻找:“人死了还能动,只有一种可能,就是毒物在头颅之中……”盛时行也是第一次听到这种说法,感觉很稀奇。 仿佛为了印证颜幻的话,不多时她就拿镊子夹起一物:“你见多识广,认得这个吗?” 盛时行凑过去仔细看了看,心里一沉:“我见过类似的,恩师游历西南时见过此种异虫并画了图形,收录在他所著《百物志·异虫谱》一书中,这东西是蛊虫。” 颜幻闻言手一抖,但还是稳稳地握着镊子:“这玩意儿不是话本子里瞎编的吗,巴蜀之地的东西怎会跑来雍州害人!” “不一定是巴蜀,云桂滇深山中的巫祝巫医也懂这些……西南之物,自然不可能自己飞来中原,必定是有人带来的……”她这么说着,打开随身的佩囊掏出一本手札和细炭条,将那蛊虫细细描绘,又拿出一个精制的小铜盒,从颜幻的工具里找了个大点耳的钳子夹住放在灯火上烤着,不多时就有一股香味传来。 “这是啥?” “蜡块,一会儿把那东西放进去,有毒的就不能继续害人,也不会腐坏了,这是我保存虫类证物的办法。” 颜幻竖了竖大拇指:“怎么是香的。” 盛时行脸一红:“我加了点油脂花汁和香料,要是派不上用场还能当擦脸的东西。” “好家伙,你不怕用错了,也不膈应吗,我说怎么盒子还那么好看。” “你再说,再说这盒给你用。”盛时行咬牙切齿道。 不多时盛时行将那蛊虫封在蜡盒里,起身又道:“我明白了,吴天口中‘被妖术杀死’的前任副寨主大概也是这么死的。” 颜幻低头看看吴天的尸体,打了个冷战:“这帮蒙面人够邪门也够狠,利用这些山匪之后还要赶尽杀绝。” “估计是只对知情的和为首的这些用此术……但楔子山上的火,说不定也是他们的灭口之方,而且他们还利用了咱们和雍州军……” “够狡猾的。”颜幻想了想:“诶,按你的说法,那张九的尸身并无异变啊?” 盛时行想了想:“当初吴天招供,说提拔了张九之后没敢告诉他事情,或许他并未被下蛊,也有可能是当初刘都统那一下子让这个蛊术受到了什么影响,抑或……”她一愣,几乎同时颜幻也想到了:“坏了,张九还在定县呢!” 盛时行轻轻按住她肩膀:“你莫慌,我恩师说蛊虫被种下后,一般只会祸害一个人,你看刚刚那只不也是死的吗?” 颜幻这才冷静下来,盛时行又道:“不过还是应该回去看看,而且上次的匪寨应该也清理得差不多了,得回去看看还有没有新的线索……这样吧,你回房找九娘收拾行李,我去见见刘都统,跟他说明吴天的情况,再打招呼借马回去。” “好。” 盛时行与颜幻分头行事,一路问着遇到的兵将找到将帅们所住的营房,看了看他们所指的刘崓居所,难免有些意外——这房子虽然的确是周围大门最高的,但也只是普通小富之家两进院子大小,门楼上莫说长宁侯府的牌匾,就是类似“刘第”之类的牌子都没有,之所以能确定这就是刘崓的居所,还是因为他自己说过的“旁边就是军师的院子”。 旁边那院落门楣上虽然也没有牌匾,却挂了个硕大的八卦镜…… 盛时行看刘崓家大门洞开,直接迈步走了进去,站在院落里恭恭敬敬地喊了一声:“刘都统在家吗?下官……” “进来吧。”刘崓没容她客气完,已经出现在正厅门口,不知为何,他此时神情带着让盛时行感到他对自己的来访似乎有些不悦。 但来都来了,何况自己也很忙,盛时行还是爽快进屋,在远远的地方坐下,跟他详细说了验尸的结果和自己的判断,她小心翼翼察言观色,却发现刘崓听到自己的说法后,脸上的不悦慢慢就消散了。 “哦,原来他也在发愁这事,毕竟是出在他营里……”盛时行这么想着,放下点儿心: “故而此事还需继续追查,刘都统军务繁忙,交给下官就是了……”盛时行本是好心,却不料一言出口,刘崓突然抬头看着她,目光犀利: “吴天之死,你并未问责雍宁关上下,是因为一开始就勘破了真相吗?” 盛时行愣了愣,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又像是生气了,小心开口道:“未验尸之前,下官也不敢确定,但人死了总得先弄清楚死因,再找凶手……” 刘崓冷笑一声:“找凶手?所以在盛御史心里,也并不排除凶手在雍宁关内的情况。” 盛时行没想到他心绪变化的症结居然在这里,暗忖是自己说话欠思量了,但此时却不愿虚与委蛇或巧言令色,而是一拱手,实实在在道:“查明真相之前,下官不会排除任何人的嫌疑,但除非证据确凿,我也不会假设任何人就是凶徒,因为就以往的经验来看,很多一开始千夫所指的人到最后证明不是真正的凶手。”她不确定自己的说法会不会惹怒他,便小心翼翼地看着,却见刘崓突然笑了: “以前的经验?我记得你刚刚调任刑部不久。” 盛时行闻言心说这人怎么奇奇怪怪的,自己一再小心他还是不依不饶,自己也不用再试图绥靖了,当下微微一笑,绵里藏针道:“对于刑名行下官的确还是新手,然而,没有人天生就能擅长自己所任,大多是汲取前人之智,当初刘都统初掌兵便破城灭国,难道你天生就会打仗?” 盛时行说完这番话,自己都震惊为什么对着刘崓就这么怂,本来打算顶他一下子,结果转了个弯儿又拍上马屁了……不过说到底也是顶撞,不知道他会不会真的生气。 思及此处,盛时行把“不然把吴天尸首也带走以后再也不来了”这种事情都想到了,暗自低头较劲,却不想书案后传来一声轻笑: 盛时行狐疑地抬起头,正对上刘崓含着笑意的眼神:“这次你也认识门儿了,以后有什么所需直接来找我,或者军师。”盛时行一时也想不出面前这座冰山是怎么突然解冻的,也无暇细想,赶快顺杆爬:“还真得请都统帮忙,我们三人的马匹连日劳累没法赶路,想找营里借三匹马,不用战马,能骑就行。” 刘崓闻言有些意外,问明白了她们是要回定县查验另一具尸体,思量道: “借马容易,但眼下已经过午,你们天黑之前到不了,也很难叩开城门,不如明早再走。” 盛时行想想他说得有道理,便从善如流,道谢后离开了侯府。 却不想翌日清晨,跟三匹良驹一起等着她们仨的还有意料不到的人。 再勘 盛时行看到面前熟悉的人不熟悉的装束,有点心虚:“刘都统,你是来送我们出城的吗,还是不必……” “是送你们回定县。” 盛时行一惊:“那就更不必了,哪敢劳动刘都统大驾……” “没什么大驾不大驾的,你们从我雍宁关出去,若是半路被山匪截了或者在定县出了什么事,我说不清楚,一日时间也够你看尸体的了,同去同归吧。” 说完这几句,刘崓不给盛时行再辩驳的时间,直接上马率先往城门方向去了,盛时行心里哀嚎着“这是从何说起啊……” 一抬眼又见刘冲笑眯眯的把缰绳递到她们三人手上:“盛御史,咱们赶快走吧,我们都统那匹马快得很,再耽搁可能他都到定县了。” “……”盛时行无奈,只能跟颜幻及九娘对了个眼神,三人上马往南追去。 不过刘崓当然也不会真不等她们,刚出雍阳城就看到他站在道旁,拿着一块什么橙黄色的东西喂他那匹黑色骏马,看他们过来了,拍拍手又上了马。 盛时行也赶快打马过去,才得看清他今日穿了一件素净的玄青色剑袖长袍,头上简单束了条长软脚的幞头,身上的蹀躞带都换了银质的带扣和带鞓,也没挂那些高门郎君常见的零碎东西,只有一个算囊,一柄短刀,还有那柄素日常见的宝剑挂在马鞍环上。 刘崓看他们靠过来了,也不多说话,驳马迎着上了官道,依然是一马当先在前面带路,只是压着速度,让她们能跟上,盛时行心中无奈——这连劝他回去都没机会啊! 就这样一路追着,既追不上也落不下地到了定县,盛时行难免庆幸自己于马术上还算擅长,不至于拉了众人的后腿儿——特别是刘都统的,他人高马也大,那匹膘肥体壮的黑马比自己等人的良驹高出了将近一个头去。 到了定县县城,盛时行看刘崓没有要走的样子,问起果然说要留下一起找线索,盛时行看了看天,感觉也没必要藏着掖着了,让颜幻自去看张九的尸体,然后对刘崓二人道: “我跟九娘要去楔子山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刘都统一起吗?” “可以。”说完又是打马直接往城门那里去了。 盛时行无奈,继续努力追…… 拜大梁第一名将“开路”所赐,一行人很快就到了被火焚毁的楔子山匪寨,轮守的衙役大多认识盛时行,却都不认识刘崓,刘崓不欲暴露身份,便和刘冲一起站在盛时行身后,看她说明情况,一起上了山。 匪寨经了一场大火加一场大雨,虽然已初步清理,也是杂乱不堪,盛时行和孙九娘穿行其间,收集可能作为证据和线索的东西,刘冲好奇地跟着他们,时不时帮忙搬动一下重物,盛时行将一些可疑的东西拿一块麻布裹了打算稍后带回去,左右看看却没地方放,一抬眼看到最干净干燥的地方,刘崓正站那儿云淡风轻地抬头看……飞鸟和流云。 盛时行心说“正好”,把那东西大概裹了裹一路小跑过去放在他脚下,抬头正对上刘崓疑惑目光。 “烦劳刘都统给看着点儿,下官还要去找线索。” 刘崓眯了眯眼,看上去有些不耐烦地环顾四周:“都这样了,还能找到线索?” 盛时行直起身子舒展了一下:“能啊,能找到不少,比如可能会留下不属于山匪的兵刃暗器,能推断他们口中的蒙面人大致的路数,看倒塌的房屋上面的痕迹也能看是意外失火还是人有意为之……”说这话时,盛时行心中一动,果然在刘崓脸上看出一丝不悦,心中暗自好笑——昨夜临睡她仔细想了想,明白他这人大概是居上位久了,心性又清高,非常在意被人怀疑和不信任,这样他昨天和当下的反应就都能解释了,思及此处,盛时行赶快开口: “下官之前以为,剿匪当日的大火是山匪负隅顽抗,但仔细想想,这山后面也是有通路的,与其负隅顽抗,还不如下山逃命,何况就算是匪首起了这个心思,也不至于把整个寨子都点了,再加上后来定县的仵作告诉下官,当时咱们以为烧死的后寨山匪身上也有刀伤,如果说前寨的山匪是刘都统你们剿灭的,那后寨那些又是谁杀的呢?总不能是自裁吧,所以下官想,这是有人杀人放火想要淹没证据,既然两名匪首都被人下了套,那必然还有幕后黑手。或许再来探查一番,就能找到新的明证。” 刘崓见她对自己开诚布公,神色果然舒展了些,但也没有多说,盛时行一笑又带着孙九娘去后面转悠去了。 刘崓低头看看那一麻布包的乱兵刃断木头什么的,感觉这断案子也的确是一门学问,转头对刘冲道:“过去帮忙,有事喊我。” “诶,好嘞。”刘冲赶快跟着去了。 站在山寨前面等了好一会儿,后面且聊且行的声音越走越远,渐渐听不到声音,刘崓虽然相信刘冲的身手,但莫名还是有点放不下,正琢磨着要不要跟过去看看,突然听到刘冲的声音:“哎呦,这儿有密道!” 刘崓一听真没法再坐视了,迅速赶到后寨,顺着刘冲的声音寻到他们三人,刘冲迎上来,显得有些兴奋: “都统,这匪寨的确有鬼,你看!” 刘崓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到一间已经半塌的小草房,地面上石板被掀起几块,赫然露出一个黑洞洞的入口,四人探头过去一看,只见下面是个挺长的石阶。 刘冲献宝一样兴奋:“还是盛御史厉害,看出这房子破旧地基却很厚,石板还磨砖对缝的,敲了敲果然不对劲……” “别聒噪了,点灯。”刘崓言简意赅,刘冲赶快噤声乖乖从随身佩囊里拿出火折子,盛时行正琢磨着这儿都烧完了哪儿来的灯,就看刘冲又掏出一个小巧的木盒打开,从里面拿出一叠比砚台厚不了多少的铁片,轻轻拉开以铁条支好,便是一个小巧的带柄端灯,最妙的是,四面铁框上镶着的都是极通透,犹如薄冰一般的东西。 孙九娘行走江湖没少走夜路,此时看到这个精巧的灯,自然大为羡慕,遂抬手戳了戳灯体,发出清脆的声音:“这是什么,琉璃没这么通透吧……” 刘冲此时已经将灯里面的蜡烛点好,盖上了防风的盖子,笑着端起来给她看:“是白色的水精,琉璃没这么通透,也没这么结实。” 盛时行看那灯其实也挺心动的,但听他这么一说就死心了,她明白那灯虽然小巧,但这样有巴掌大又整块磨薄的水精亦是价格不菲。 孙九娘脸上的笑容也僵住了:“看着就可贵了。” 刘冲将灯递给孙九娘拿着,自己先走到洞口,丢了块石头子儿下去,侧耳听了听没动静,又看看刘崓,似乎在等他下令。 “四丈到底儿,很陡,你开道,我断后。” “得令。”刘冲得了将令就下了暗道,站稳当了又找孙九娘要灯,孙九娘过去将灯递到他手里,顺势也跟了下去。 刘崓掏出个火折子吹亮了,示意盛时行先走,盛时行犹豫了一下:“刘都统,不然你在这里等……” “我等着,你断后吗?” 盛时行一缩脖子,乖乖下去了:她的确不敢。 此时的定县县衙内,颜幻问清张九的尸身没有起过异变,但还是又仔细检查了一番,最后果然在他发髻压着的地方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血泡,挑破之后,从已经凝固的血里挖出了一样的虫子。 颜幻刚小心翼翼将那蛊虫埋在盛时行给的蜡盒里,殓房的门就被人推开了,她抬头一看,顿时笑眯了眼睛:“梁大哥!” 梁荣看到她也露出一丝笑意:“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你们可是……”颜幻却没容他细问,先将他拉了出去: “你身上伤还没收口,可不能来殓房这种脏的地方。” 梁荣笑着说了句“没事儿”但还是从善如流地跟着她走到庭院里:“怎么就你一个人,盛御史还在雍宁关吗?” 颜幻笑说盛时行也来了,带着孙九娘上了楔子山,本还想说刘崓和刘冲也在,却不料梁荣没容她把话说清楚就慌了:“你怎能放她去那里!楔子山先遭火又遭水,跟后山一样是极易塌方的啊!” 颜幻一听也慌了:“那现在咋办,那里没人看着吗?” 梁荣思忖道:“有是有,但这几日天晴多了,我怕他们不会上心,咱们还是去把他们追回来的好!” 颜幻不敢大意,又怕他伤势无法赶路,梁荣却是直接大步往外走:“我都好了,骑马完全不碍事,咱们快走。” 走在黑暗潮湿的暗道内,盛时行才知道这种感觉有多可怕,如果背后没人……大概寒毛都得起立吧,但眼下有刘崓走在后面,她踏实了许多,心中也对他升起了一丝感激——以他的品秩,本不需要陪自己做这些事。 一行人小心翼翼往前走,忽然刘崓手中的火折子晃了晃。 “有风。”他抬手护住火:“可能快到出口了。” 就在此时,前面的刘冲突然喊了一声:“这儿有个暗室。” 几人赶快凑过去,盛时行看到里面散落着不少东西,便抬手止住三人,自己要过刘崓手上的火折子走了进去: “九娘,记一下。” 孙九娘虽然跟着她时间不长,但也看过多次她与颜幻互相记录勘察案情的样子了,此时听盛时行吩咐,赶快掏出颜幻留给自己的纸张和炭条,盛时行俯身细看地上的足迹,轻声道: “五个……不,六个成人足印,两个身高六尺半左右,一个超过七尺半不到八尺,其余七尺左右。” 刘冲有些惊讶:“这是怎么看出来的……” 刘崓却一按他肩膀:“安静听着。” 便听盛时行又道:“一个跛子。” 孙九娘一听就接道:“对了,非真说过,那吴家老四就是跛子。” 盛时行点点头:“还有七八个孩子的足迹,覆盖了之前的,大概这里关过不止一拨孩童。” 孙九娘闻言咬了咬牙:“这帮畜生。” 盛时行仔细看过这山洞里留下的各种痕迹,大多是生活所用的盆盆罐罐,没什么特别的,只在墙角找到一物,拿到众人这边灯火下细看。 “这是什么……”孙九娘看着她手里斗状的东西:“好像灌油的木斗,可没这么大……”盛时行在灯下仔细看了,又拿到鼻端闻了闻:“好像有血,上去再细看吧。” 几人遂出了那个暗室继续往前走,一路并未发现其他暗室,也没有石阶,渐渐前面现出光亮,已经到了出口。 几人钻出山洞,却见这洞直通到楔子山山阴半山腰处,洞口半隐在杂草里,很不易发现,而往下的路紧贴着山壁,只有一尺来宽。 “这么隐蔽,怪不得衙役们搜山都没找到这条路。” “估计山脚的路也是隐藏起来的。”盛时行正说着,突然感觉眼前闪过什么,顿时酸涩流泪,她明白自己是迷眼了,刚要揉,脑子里却闪过一念,眯着眼睛抬头看了看山上,顿时花容失色: “山崩了,快躲!” 遇险 随着盛时行一声大喊,果然山上落下许多水桶大,甚至磨盘大的石头,此时刘冲已经往下山的路上去探路了,孙九娘也站在了路边缘,四人里只有断后的刘崓还在山洞里。 大家慌慌张张躲闪着石块,只听刘崓大喊一声:“别下山,进洞!” 听他这一句,刘冲马上反应过来了是这个道理,赶快大步往上窜,刘崓离盛时行最近,刚想抬手去拉她,盛时行却往外走了两步——原来是她看到孙九娘仿佛十分恐慌于这个场面,吓得一时愣住了,两步上去把她推到了洞口旁。恰在此时,又有不少碎石块顺着洞口这边滚下来,盛时行只能往旁边躲闪了一下,却不料小小土台禁不住石块频繁砸打,居然塌了下去。 盛时行一脚踏空,整个人往下仰倒,而下面,是数十丈的陡峭山壁。 此时刘冲背对着洞口,正把孙九娘往里推,孙九娘看到这一幕嘶吼一声:“盛姐姐!”就要往外跳,但话音未落,便见一道青色身影窜了出去,再回过神,盛时行已经被甩到她身边,刘冲赶快牢牢拉住他们二人,护着退到了洞里。 盛时行的心几乎停止了跳动——并不只是因为刚刚生死一瞬,更因为她知道是谁把自己推上来,自己却跌落山崖的。 “刘崓!”她大喊一声,惊恐地指着下面,对刘冲道:“刘都统跳下去了!快救……” 刘冲也是一脸恐慌,还没来得及开口,山崖下面却传来响亮却好整以暇的一声:“别喊,什么叫跳下去,我是被你砸下去的。” 这一声,让盛时行悬在嗓子眼的心又咽了回去。 此时山上的落石已经不再往下滚,刘冲赶快安顿好两位娘子,探到洞口往下望,盛时行也不放心,小心翼翼探出头去,却见刘崓已经落到了数丈之下,好在双手扒住了山崖上的石缝,就在他们松了口气的时候,他却松开了一只手,盛时行顿时捂住了自己的嘴,连出声都不敢,却见刘崓腾出右手拔出腰间的短刀,用力插在石壁上,借力往旁边一荡,脚尖点到一块凸出的石头试了试,猛地一蹬就跃起一丈多,往复此招,靠一柄短刀手脚并用跃到了洞口,刘冲一伸手就将他拉进洞中。 “好像一只硕大的蜘蛛……壁虎……什么的。”盛时行见刘崓脱险,心中一松,顿时生出这种形象又诡异的赞叹,她自然不敢说出来,此时看刘崓倚在石壁上,一脸波澜不惊,赶快整顿衣衫恭恭敬敬一礼到地: “下官多谢刘都统救命,大恩大德……” “打住。”刘崓似乎是十分不耐烦,捞着她手臂一把托起来:“别耽误功夫了,把脸擦擦赶快走。”说完捡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火折子吹亮了,带头往前走去。 盛时行也明白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赶快听话拉起还有点茫然的孙九娘,跟上刘崓二人,本能地听话擦了擦脸,才发现自己连惊带吓,已是泪流满面…… 四人原路返回,还算幸运山体没发生什么变化,很快出了那个山洞,回忆起刚刚山洞的走向和出口的位置,众人心里都是一阵后怕——这条密道,居然挖通了楔子山。 孙九娘站在楔子山匪寨的后寨里,仿佛三魂七魄才归了体,眼圈一红,眼泪跟断线珠子一样滚落在地,拉着盛时行哽咽道:“你自己一个弱女子,管我做什么,我贱命一条……” 盛时行笑着拍拍她手,鼻子也有点酸:“胡说什么,咱们不是好姐妹吗,我也没想到能那么险……”她这么说着,看向刘崓,神色一肃便要再行礼道谢,却见对面的人又浮起那种非常不耐烦的表情“啧”了一声: “我刚看到颜录事和什么人恰在山下,应该是看见咱们遇险了,想来也在担心,你不去安抚安抚你另一个好姐妹?” 他这话说得盛时行十分茫然:“刘都统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山上挂着的时候。” “……”盛时行心中暗赞,还真是艺高人胆大。 几人到前寨收拾了那些证物,便急匆匆下山,刚到山脚就看到颜幻梁荣二人策马而来,行至他们面前,颜幻几乎是从马上蹦了下来,拉着盛时行和孙九娘上下左右地看,一时又哭又笑:“你俩可把我吓死了,刚刚看到半山腰那里,我又不敢喊……我就你俩这两个好姐妹,以后可别冒这种险了!” 她说话语无伦次地眼见是吓坏了,盛时行轻拍着她手安抚着,又看到梁荣微笑看着自己这边,赶快上前见礼:“梁班头,还没谢过你上次相救之恩,你身上的伤可全好了?” 梁荣看她刚刚脱险便想着关心自己,心中一暖,更有无法言说的欢喜,当下笑道:“无妨,都是小伤,倒是你们受惊过甚,不如先回定县休息一下。” 盛时行点了点头,想起刘崓还在,便转头看了看他,却见他又是那样一脸不耐烦,似乎还带了些薄怒的样子,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要硬着头皮打圆场,转头对梁荣道:“梁大哥你还没见过,这二位是于校尉,刘校尉,都是雍宁关内的军校,来定县帮我们查案的。”又指指梁荣:“这位是定县三班班头梁荣。” 她知道刘崓不欲暴露身份,故意顺着他用过的假身份糊弄过去,果然刘崓顺势抱拳见礼,没有多说什么,梁荣看天色近晚,便邀众人往定县歇息,刘崓却道:“不必了,我等还要回雍宁关复命。”说着转向盛时行:“盛御史是随某回雍宁关,还是要在定县歇下?” 盛时行看他目光就知道他是想带自己回去,但她惦记着张九尸身上的线索,也想再问问颜老、周老几位看看有没有新的线索,便硬着头皮笑道:“烦劳二位先行回去,帮我转告刘都统,我们明日……至多后日便回雍宁关向他报上此番所查。” 说完这句,盛时行就看刘崓目光变了,吓得她笑容几乎僵在脸上,好在只是一瞬之后,他便平和了面色:“好,那后日卯时,还是我二人来接盛御史。” “咳,不必麻烦……” “此乃将令,御史不必推辞。” “那就……有劳了。”盛时行感觉自己后脖子又开始出冷汗了,好在刘崓说完这句,就带着刘冲与众人道别,上马一路往雍宁关去了。 一路上刘崓纵马疾行,刘冲虽然骑术也不错,但胯下战马到底是比他那匹军中名骏还是差点儿,一路拼了老命才算没跟丢。到了雍宁关,一人一马都有点筋疲力尽的感觉了。 刘冲把缰绳托付给相熟的同袍,一路小跑追上了自家都统,他却冷不防开口道: “我记得我说过要一起回来。” 刘冲吓了一跳:“都统,标下实是追不上你……黑二太能跑了……” “那是黑一,我不是说你,我说盛……”刘崓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回头看看刘冲:“怎么那个姓梁的班头一留她,她就忘了跟我约好回雍宁关的事情?” 刘冲被他问得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只能小心翼翼道:“或许不是梁班头的缘故?是她真吓着了想留在定县缓缓,亦或担心那另一匪首的尸身线索什么的……” 他本是顺嘴瞎说,不想刘崓却颇以为然:“嗯,你说的也不无道理,毕竟还要破案。” 这么说着,他又加快脚步,刘冲再要跟上去时,却见自家都统一挥手:“别跟着我,回你自己营去。” 刘冲只能“哦”了一声,乖乖往中军营那边走,半路迎面遇到自家军师,被他一把拉住:“回来了?” “嗯。” “怎么臊眉耷眼的,此行不顺利吗?” 刘冲摇了摇头,把定县遇险和后来与盛时行等人分开的事跟道简细细说了,末了又道:“军师,我怎么觉得都统生气了,又不知道他生哪门子气,他……现在就是有点奇怪。” 道简绷着个笑意摇摇头:“你不用明白,也没什么大事,你就按他说的,做好后日一大早去接盛御史他们的准备就好了。” “哦。” 盛时行跟着梁荣回到定县县衙,只见县廨焕然一新,各处亦是有条不紊,衙役们一个个精神抖擞,文吏们也忙碌着,看到她纷纷上前打招呼,众人都是微笑以对,跟之前定县混乱压抑的氛围大相径庭。 郑县令一路迎出来,盛时行笑着与他见了礼,又道:“这一路走来,看定县风气一新,郑明府居功至高。” 郑县令却是露出一丝赧色:“盛御史谬赞了,下官当初遇匪一筹莫展,若非御史出谋划策,舍己为民,定县如今还不知是什么样子,好在山匪已被剿灭,雍宁关将士们亦是不吝工不惜料,将全县被损毁的房屋都修葺一新,才得如今气象。” 盛时行寒暄着,内心却思量郑县令这么短时间就把一个烂摊子给收拾清楚了,加之居功不自傲,果然还是百姓的眼光更亮些,大家认可的“郑县丞”比尸位素餐的褚某人,更适合这个位子。 说笑间来到后衙,却见之前被褚县令一家大小妻妾数人占据的后衙清理的十分素净,难免有些疑惑,郑县令又道:“此处已经改做值守的文吏和衙役们暂住的公宿。” 盛时行心中又是一奇,但也打了个点,心说莫非这位郑县令连后衙这么好的院子都看不上,要在县里占地起官宅?郑县令虽然看不出她这层心思,但也明白县令不住在公廨里是有点奇怪,抬手将盛时行迎入待客的堂屋,奉茶笑道:“盛御史见笑,下官是本地人,家就在县衙后面那条街上,是众位文吏衙役们都去熟了的,有事他们开后门就能敲响我家的门,没必要占着后衙那么大地方了,白日里办公待客我就在这间屋子,虽然小,但也一应俱全。” 盛时行这才明白,这位郑县令是真的清廉爱民,且友爱同僚的好官,心中庆幸自己阴差阳错来了定县,免了定县百姓再受那褚某人的荼毒。 不过她也不想多说溢美之词,只是微笑颔首:“我刚来定县时,就听坊间纷纷传说褚县令各种不堪,百姓们也都说,幸亏还有郑县丞和王县尉,让定县还过得下去,我一直认为,民心所向之人,才能为民之父母,现在看来果然如此。日前吏部已经发文,批准了我参劾褚堏,举荐郑明府为县令的公文,不日便会发来正式的任命,以及你的官告和敕牒,同时也会着人带褚堏回京候审,望郑明府莫忘造福一方的为官初心,继续护佑定县百姓。” 郑县令闻言眼眶微红,赶快起身:“下官多谢盛御史提拔,下官定不负御史所托……” 盛时行看他振衣打算大礼拜谢,赶快起身将他扶住:“郑仁兄,不可如此,我虽然品秩略高于你,然在为官之道上还是后辈,这些话也不是我对你的托付,而是定县数千百姓所托。” 郑县令点了点头:“下官明白了。”盛时行一笑又道:“仁兄正式上任后,对本县便有裁处之权,定要仔细选择佐官僚属,才能将定县治理得更好。”她本只是提点郑县令一句,谁知郑县令却是一笑,压低声音道: “说出来不怕盛御史你笑话,下官虽然不敢居功自傲,也明白护持定县乡民之责大约是要落在我肩上了,自己也想了想,还是想举荐王老弟为县丞,而县尉,自然是勇武忠孝的梁班头合适,他还有功名,本就可为官,御史你看如何?” 盛时行看他实实在在不藏着掖着,排布也很合理,一笑挑了个大拇指:“十分稳妥,定县百姓有了你们三人,以后的日子一定能过得更好了。” 郑县令一笑拱手:“有你这句,我就敢往吏部递公文了,郑某定不负御使所托!”二人遂一笑作别。 料理完定县的事情,盛时行又随颜幻将张九的尸身看了,二人商议一番,就先回到颜家团聚歇下。 翌日,二人先后向颜老和周里正了解了楔子山的情形,以佐证吴天和张九的供词,但对于那帮神秘的蒙面人的来历,还是没有半点头绪。又因楔子山那里塌方之事,不敢再去现场勘查,好在一开始收拾的那包证物还在,盛时行细细看过那些乱七八糟的长短刀剑,忽被其中一件吸引了目光,拿了一块粗布细细擦拭干净上面的焦灰,看清形制后,心更是一紧,抬头对旁边忙着填验尸格目的颜幻道:“非真,去寻九娘,咱们回雍宁关。” “嗯?不等明日他们来接吗?”颜幻有些意外:“怎么着急回去了?” “嗯,不等了。”盛时行神色肃然:“我有些事,着急要问刘都统。” 边市 盛时行打算返回雍宁关,便迅速收拾好了一干证物,不多时颜幻折返,却是告知遍寻不到孙九娘,说是跟颜方打了个招呼,叫着相熟的猎户往山里打猎玩儿去了。 盛时行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其实我也一直想,九娘她那个天高海阔的性子,成日跟着咱们钻洞验尸的也是苦了她了,之前在楔子山上她吓得不轻,休息几天也好,咱们托伯安兄给她带封信,再给家里客栈压些房费,让她在定县等咱们好了。”说着就拿出袖袋递给颜幻。 颜幻却是一脸不高兴:“你都说了是‘家里’的客栈,给九娘住还压什么房钱……我跟哥哥说一声就行了。” 盛时行却是笑着拉住她的手:“非真,我知道伯安兄豪爽好客,不在乎这点钱,然而他是商,是民,我是官,他可以不计较,我不能不给。” 颜幻被她说得愣了愣,突然又露出很暖的笑意:“我啊……总觉得跟着你是日日都有进益,将来你要是入了阁做宰相,我就是宰相心腹~可有的可吹了。”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这个傻丫头。”又拿出一张纸:“对了,这是昨日我给嫂夫人号脉之后权衡写的方子,本打算今天去抓药的,你拿回去带给伯安兄,让他去吧,三五日喝一副就行,嫂夫人身体强健,调理好了很快会再有子嗣的不必心焦。” 颜幻赶快谢过拿了,眼眶发红看着盛时行,盛时行抬头摸摸她发髻:“咱俩之间就不要这么婆婆妈妈的啦,眼窝子浅得不行。” 说得颜幻呲牙一乐,转身小跑着去办事了。 盛时行打点好了两人的东西,听到敲门声,还以为是颜幻回来了,心说这丫头啥时候这么守规矩了,便笑着起身开了门,没想到门口是满头大汗的梁荣。 盛时行看他像是着急赶来的,还以为县里出了什么事情,赶快让进屋还没开口动问,梁荣先急道:“不是说明日一早走吗,怎么这就急着离开了?” 他虽然是个班头,但毕竟饱读诗书,素日谨慎守礼,还很少这样没头没脑的说话,让盛时行有点意外,梁荣仿佛也意识到了自己失礼,赶快退后半步行礼道:“御史,在下失礼了,实是前日一别尚未及叙谈,你们这又着急要走……”他有点尴尬地抬手擦了擦汗:“我想着,最起码得来跟你们见一面,就叫兄弟们先盯着,快马回来了。” 盛时行这才明白他是赶着来道别的,心中一暖:“有劳梁大哥了,待此案告破,我们还会回来的,到时候咱们再把酒言欢。” 梁荣闻言一喜:“怎么,案子快破了?前日我看颜录事回来验尸,可是那张九的尸身有什么线索?” 盛时行想了想那蛊虫的事情太过可怖,怕他听了担心,便添添减减言道:“那倒不是,只是吴天在狱中暴病而亡,线索断了,我们才回来看看张九这边能不能找到些线索。” 梁荣闻言一愣:“吴天暴毙……” 盛时行看他目光犹疑,就明白这个聪明的班头定是生了与自己当时一样的疑惑,遂一笑道:“是有点蹊跷,但非真已经仔细查验过,就是暴病而亡,或许正应了那句多行不义必自毙吧。” 梁荣点点头:“可如今线索都断了……” 盛时行却是一笑:“无妨,重新找就是,这群恶徒荼毒了这么多幼童,天道昭昭,不会让他们得以逃脱。” 梁荣亦是笑叹:“莫说天道,我都想把他们找出来一拳打死。” 盛时行笑看着他:“嗐,那等宵小都未必能抵梁大哥一拳,半拳就打死了。” “哈哈哈哈哈哈。”梁荣难得豪爽一笑,倒是有些许契合他一县班头的身份。 盛时行目光一转,却看到颜幻站在门口,含笑看着房中的梁荣,顿时心念微动: “他们还挺般配的。”盛时行这么偷偷想着。 与梁荣道别,盛时行二人一路进了雍阳城,恰赶上开边市的日子,沿途看到许多蜷发碧眼的波斯商人,人高马大,形貌剽悍的远国商人操着拗口的汉话,与雍阳城的商户们讨价还价。 见此情景,盛时行难免思量:如今看来边市对于边境百姓而言,乃是一宗重要的维生之计,甚至是安身立命的根本。即使两国关系如此紧张的当下,百姓们还是盼望着边市,不同国度,不同语言,不同形貌的人们,为了生活,为了逐利,还是会客客气气的,这样和气久了,大家是不是就能真的和气起来了,当人们都意识到边市贸易比战争更能解决自己的困境时,战争是不是就能消弭,至少能够缓和…… 她忽然非常具象地明白了朝廷为何要在防备远国进犯的同时,还要冒险开边市,并且给边民各种减免赋税的恩典,让他们来开拓边镇诸城,这不仅仅是羁縻之道,更是通往和平的一条路径,即使再窄,如果坚决地走下去,也会越走越宽…… 她这么感慨着,信步来到一个做农具生意的摊子,盛时行看到不少西域人正围在那里问价还价,她知道比起以放牧为主的远国人,西域诸小国倒是有不少靠耕田播种瓜果粮食维生的人,看着那琳琅满目的农具和日常用具瓷器之类,她突然心中一动,将马缰交给颜幻,自己掏出那个大个儿的木斗走过去对老板道:“店家,烦劳您帮我看看,这个木斗是做什么用的?” 店主见她容貌气质远超众人,定然非富即贵,赶快接过那个木斗仔细看了看,却是摇摇头:“这位娘子,恕我眼拙,真看不出来,不过类似的油斗我这里也有,就是比这个小多了。” 盛时行点点头谢过店主,刚要接过那木斗,斜刺里却教一双粗糙的大手给拦了,盛时行抬头看着面前高大的远国人,说不畏惧是假的,但还是镇静地对他笑了笑:“这位先生可有见教?” “尖椒?”那远国汉子奇奇怪怪的汉话差点把盛时行逗笑,他自己先笑了,憨厚的面容缓解了盛时行心中的紧张:“琪格,这个似给猫睿灌药的东西嘛。”说完笑着把木斗还给他,往旁边卖马鞍的地方去了。 盛时行虽然没听懂,还是对他行礼笑着谢过了。 旁边的店家无奈笑着摇摇头:“这话说得,也就是在边镇能做生意了。” 盛时行赶快求教:“您能听懂那位大哥的话?” 店主点点头:“在雍阳干边市的,哪能听不懂斡喇话……他刚说的‘琪格’是他们斡喇话里的‘花朵’也就是代指你这样特别漂亮的姑娘,猫睿是马,他的意思是,这个东西是远国人给马灌药用的,想想也是,马那么大的嗓子眼儿……” 他刚说到这里,那个远国人又转回来来,一本正经到:“这个比灌猫睿的小。” 盛时行闻言没有放过:“小多少?” 那汉子在木斗上比了比:“猫睿的这么大。” 盛时行赶快又谢过了他,从店主摊子上挑了几个精致的瓷盒买下,回到颜幻身边。 颜幻笑看着她:“你刚跟那个远国大个子叽里咕噜那么久也不害怕,我看着都发虚,那么大一个人,看着比刘都统还吓人。” 盛时行无奈看着她:“怎么说话的你,人家是商人……和和气气的,再说,刘都统怎么吓人了。” 颜幻刚张嘴打算辩驳,又被盛时行拍在肩膀上:“非真,有句话叫,背后不能说人。” 颜幻突然后脖子寒毛一乍:“怎的,刘都统……在我背后吗!” 盛时行看她眼睛突然瞪大,绝似炸毛的小猫,心中一阵好笑,也很奇怪怎么她会那么怕刘崓,不过她也不欲再逗她,一笑开口:“没,但是刘校尉在那边。” 颜幻眼见松了口气,转头一看果然是刘冲带着几个玄鹰骑将士正对着几个行商模样的人发脾气。 盛时行与颜幻走过去,正听到刘冲吼那几个人:“让你们回去听不懂吗?夹带丝绸茶叶还想出关,老老实实报给验市厅能不让你出关吗?再闯,给你抓回去信不信!” 盛时行冷眼观瞧,只见刘冲和那几个将士虽然厉声呵斥,手也一直按着那几个行商中的男子,但都没有动兵器,也没怎么使劲儿,几个女子还在哀求,两三个小孩看着胖嘟嘟的,抱着自家娘亲的大腿嚎,不过那胖乎乎并不是真的,而是他们身上都裹了些绸缎茶叶之类,眼下被搜到拽出来了,自然不能放他们过去。 盛时行看刘冲被缠得不行,还只是大吼着吓唬他们,心中暗忖人都说玄鹰骑凶悍,更有离谱的还传言刘崓嗜杀成性,但看他手下兵将对百姓的态度就明白,玄鹰骑恰恰是军令如山,军纪严明的大梁守军。 此时刘冲已经被那几个男的气的脑袋上青筋直露了,盛时行微微一笑上前,对看上去是领头的那人一笑。 那行商看到一位绝色小娘子对自己笑,一时间还以为是天仙下凡了,顿时愣在当场,刘冲甩开他的手,对着盛时行施礼,盛时行抬手让他不必多礼,又对那些行商笑: “诸位要带丝绸茶叶出关,是想到外面边市远国贵族的帐篷去卖给他们,多赚一点吗?” 几个行商听她道出了自己等人的目的,顿时有些慌了,一群人摇头又点头,场面十分滑稽,盛时行笑道:“可你们不知道,这位将军并不是要挡你们财路,出了关外面还有一重关卡,有更严厉的验市厅官员检查,你们在外面被捉了,按大梁律,不是补缴税款,是当场罚钱三倍,你们交得起吗?” 为首那行商听了一愣,却还是转着眼珠,一脸狡猾样子,盛时行心中好笑,掏出鱼符袋给他看:“是不是琢磨着我一介女子,是唬你呢?” 那些行商到底是商贾,还是明白随身带着鱼符的必定是大官,吓得纷纷跪地求饶,口称马上就去验市厅补缴税款,请盛时行不要将他们抓起来。 盛时行笑着摆摆手,示意他们快起来:“那就快去吧,都是大梁兄弟姊妹,我们自然是为了你们好,怎会说抓人就抓人,这位将军不也没打你吗?” 那行商颓然点点头,一行人匆匆行礼往验市厅那边去了,盛时行含笑目送他们,却在看到两个圆滚滚的小家伙时神色一动,转头对刘冲道: “刘校尉,这种用孩子夹带东西出关的情况少见吗?” 刘崓闻言一叹:“嗐,特别常见,赶上边市我一天差不多能查出一个营的小崽子来。” 盛时行闻言目色微沉:“麻烦你快帮我把他们都叫回来!” 行商 刘冲虽然不明白她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但还是马上带人上去把那些行商又叫了回来,盛时行将他们带到一处僻静的街角,那为首的男人战战兢兢的,对着盛时行拱手到地:“青天,草民等马上就去验市厅了,这是……” 阿 “不要慌。”盛时行将他虚扶起,我只是想问些事情,你们若答得好,我这里有赏,你们便可少折损些钱财。 商人重利,又见她不是欲责怪,自然喜出望外也是跃跃欲试,盛时行却先弯下腰,轻轻摸了摸一个看上去五六岁小姑娘的小脸儿,她一笑,小丫头也笑了。 盛时行放轻声音逗她:“这个小丫,你叫什么呀?” 那小丫头许是跟着爹妈走南闯北,不太怕生人,看她和和气气的,也笑了:“我叫王五娘。” “哦,五娘,你旁边是你什么人?” “是我阿娘。”小丫头似乎有点自来熟,又指了指另一边大一些的男孩子:“这是我三哥,他旁边是我阿耶。” 盛时行看了看,她指的正是那个行商头领,又着意看了看商队里其他的孩子,虽然都有点脏兮兮的,但小脸儿红润,躲在自家耶娘身后,露出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她。 “没什么问题。”盛时行这么想着,直起了身子,对那行商头领道: “我知道你们这种靠小孩夹带贵重东西出关的事情很是常见,我想问的是,你们最近有没有见到过干同样营生,但不太对劲儿的人?” 那行商想了想,突然一拍脑袋:“青天这么一说,草民想起来了,还真遇到过几个奇怪的。” “哦,是怎样的奇怪?” 那男人却突然支支吾吾的,似乎是不知该怎么形容,旁边他的妻子陪着笑开了口:“青天,我们当家人嘴笨,民妇来说吧。” 盛时行微笑颔首:“行,这位大嫂你来说。” 那妇人赶快点点头:“就是昨日,我们在城西行商惯住的那个车店歇脚,来了一群十几个拉家带口的,一看就是也想夹带出去的,不过他们的崽子却一个个面黄肌瘦,打着蔫儿,我们当家的好心劝他们,说孩子要是病了,到关卡也得给查出来,还不如好好歇歇给孩子看病,他们却说没事,这几日就要想办法散着混出关去,问他们要拿娃子夹带什么,也不说,看着也没带多少货……”那妇人撇了撇嘴:“当时我就跟几家嫂子说,没见过这么没心肝的父母,娃都瘦成那样了,他们倒是红光满面的。”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自己的直觉是对的,又细细问了他们在何处见到的那群人,临了给了他们一袋子几十个钱,叮嘱他们不要把今天自己问的话说出去,往后老老实实走商,莫再投机取巧,一干行商赶忙千恩万谢地走了。 盛时行目送他们走远,然后对刘冲道:“刘校尉,请你马上按那行商说的地点,将那批奇怪的行商尽数带回营里,我现在要去面见刘都统,他在节堂吗?” 刘冲抬头看了看天色:“这个时辰,应该回府了,你认识……” “认识!多谢了!”盛时行匆匆拱手,叫了颜幻上马往雍宁关而去。 颜幻看她匆匆忙忙的,知道她一定是发现了什么,但急着赶路也没法问,好容易奔到刘崓府邸门前,盛时行下马把缰绳交给她就要往里走,颜幻赶快一把拉住她: “嗣音,你是觉得那些奇怪行商跟咱们查的案子有关吗?你去找刘都统干什么?” “八成有关。”盛时行蹙眉回应:“其实我也不知道能不能成,我要让他暂停边市,锁关拿人。” “啊?!不是……你……”颜幻来不及细问,盛时行已经三两步进了院子,颜幻赶快将马栓牢靠了也跟进去。刚跨过二道门,就见盛时行乖乖在堂屋门口站着,一脸尴尬。看到她过来了,又赶快迎上前。 “怎么了?”颜幻小声问。 “刘都统……在更衣。”盛时行目光闪烁,脸颊也浮起绯色。 “噗。”颜幻瞪大了眼睛,声音更小了,几乎是用口型问了句:“你进去了?看到了?!” 盛时行嗔了她一眼:“怎么可能!我再急也不会那么没规矩啊!我问了一句,他自己说的……” 颜幻咳嗽了一声:“我估计你也不会,那你慌什么。” “没慌。”盛时行正色,此时正屋门那边传来动静,二人赶快肃容站好。 刘崓一挑帘子走了出来,似乎是刚换下铠甲,额发上还有一点汗湿的痕迹,身上穿了件荼白织锦暗绣竹叶的圆领长袍,头发也没有绾起来,只是用一条檀色的发带高高束在头顶,随意垂在背后,显得跟平时大不一样,颇有几分风流年少的味道。 比起盛时行刚刚的局促,他倒是一片泰然,让颜幻明白自家好姐姐的确是没有闯进去。 “何事慌张?”刘崓蹙眉,却并非不耐烦,而是不解,盛时行赶快上前拱手道:“下官唐突了,但实是情况紧急,想请都统下令关闭城门和关卡,暂停边市。” 刘崓闻言,眉头蹙得更深了,盛时行也明白暂停边市他要冒着多大压力,赶快直言道:“下官怀疑那些在定县被害的孩子是被装作行商的恶徒利用,偷运幣赏出关,故而要赶快关闭城门彻查,而第一批可能的行商,我已经拜托刘校尉去捉了,为防打草惊蛇,只能关闭城门。”她又简要将今日在市集发生的事情和自己的推断跟刘崓说了,末了道:“下官保证,无论此事是否为真,明日一定恢复边市开放。” 刘崓想了想,觉得盛时行说的有道理,点点头言简意赅:“可以,我现在着人去办。” 盛时行心一松,脸上也现了笑意,刘崓点点头就要往外走,她却突然想起什么,上前几步拉住他袖子,刘崓有点纳闷,低头看了看她的手,盛时行才发觉自己有些失礼了,赶快缩手行礼:“咳,下官僭越了,我是想,咱们得想个由头……不然怕是要生乱。” 刘崓看着她,脸上似笑非笑:“你当某是三岁孩童?” 盛时行眨眨眼,才明白是自己想多了,顿时有些尴尬,刘崓见状给了她一个台阶: “御史不必费心了,这些事平素都是交给军师去想的。”说完这句,他摆摆手就出去了,留下盛时行二人在院中面面相觑。 走出庭院时,盛时行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对不住刘崓,也有点对不住道简。 “罢了,都是为了案子。”她这么安慰自己。 很快雍阳城四门齐闭,雍宁关中也派出使者,与边市各国官署之人交涉,暂停一日交易,关闭城门,并且要将还在城中的各国行商留下一晚。 虽然大梁承诺保证所有商人的安全,且长宁侯会招待他们免费宿在城中各大客栈,但还是在城外勾起了不小的波澜,好在道简军师用的借口很方便:城内要物失窃,要关城拿贼,只要不是贼人,都不会受到任何伤害。 各国负责边市的官员虽然不满,也不敢强来,毕竟在这片草原和更远的茫茫戈壁上,没有人不怕雍宁关之主和他的玄鹰骑。 各国官员都在挂心着自家的行商,却不知那些商人眼下一个个吃着免费的大梁美食,过得悠哉得很,他们更不可能知道,此时玄鹰骑当中最为精锐,也是最神秘也一支已经悄悄出动,一夜功夫如梳如篦,将所有可疑的带着孩子的行商都带回了玄鹰军大营节堂之内。 盛时行连夜审问甄别,除了三四家是孩子真的生病了,给了钱安抚放走之外,其余共十二户十四个小孩,全部被盛时行审出了问题,这些孩子都有一个共同点,面黄肌瘦且浑浑噩噩,问什么都答“是”,盛时行为他们把脉之后站起身,行至主位刘崓座前,拱手,却一时说不出话来。 刘崓看她面色苍白,手也微微发抖,还以为她是过于劳累身体出了什么症候,竟不自觉地抬手扶了一把,但又在看到她眼中怒火时明白——她并不是虚弱,而是在压抑,果然下一瞬,盛时行开口,声音有些干涩: “请都统下令,将这些行商关押看管,并安排军医助我,方可保住这些孩子的性命。” “怎么回事?”刘崓看她神色就知道其中一定有大问题,盛时行愤恨之下都有些哽咽了:“他们都被灌了能致人迷幻的药物,而且至少五六日没怎么吃东西了,非常虚弱,稍有不慎便会丧命。” 刘崓听了亦是心惊,转头对刘冲道:“别愣着了,赶快按盛御史说的办。”又对盛时行道:“不必慌张,军师亦是岐黄高手,且精通毒物,让他和军医一起帮你,定可挽回他们的性命。” 或许是他坚定又沉稳的态度,亦或如金石般掷地有声的话语,让盛时行刚刚还伤痛愤怒的心平稳了下来,抬手一礼:“多谢刘都统。” “好说,快去办吧。” 盛时行所料不错,那些孩子中体弱些的午后就失去了知觉,好在他们昏迷前都被军医们哄着喝了解毒的药和羊乳米汤熬的补药吊住了性命,并无夭折,盛时行和军医们忙了一宿,总算是稳住了他们的情形,渐渐也有几个偶尔能睁开眼睛的了。 盛时行忙完孩子们这边,又马不停蹄往牢狱审问那些行商,其中也有一个打头的,盛时行单将他提出来,排开刑具还未待审,那人已经吓得站立不稳,跪坐在地上。 “青天老爷!草民什么都招,我们实不知那些娃子是从哪儿来的啊……” 盛时行闻言一拍界方:“到了此处还敢狡辩,那些孩子被欺凌至此,难道不是你们做下的?!叫什么名字,这些孩子又是谁交给你们的,要去做什么?从头说!!” 那行商头子看盛时行并未动刑,而是让说,心里才算放下些,战战兢兢开口:“回青天,小人陈大,家是冀州的,带着十几个乡民一起行商,本都是正经生意,也来过多次了,可是这回刚到雍州住下,就有同住的客商问我有笔大买卖做不做,因为佣金丰厚,草民就动了心思,而且那些人只是让我们出人装作一些孩子的父母夹带他们出关,当时只说是要往关外贩卖小奴,草民就信了……因为行商多有这种一家大小一起往来的,官府一般也不会检查幼童的过所,我们以为这趟买卖十拿九稳,不想却被官府盯上,被青天捉了回来。”说完这些,他伏在地上一边叩头一边道:“草民早知那些人是恶徒,绝不敢应的啊,请青天明察!” 盛时行听他所述,很像那些蒙面人的作风,也听不出前后矛盾之处,明白大略是真的,当下又道: “来与你交涉的人什么形貌,什么时候来找你谈的生意,又许你们多少钱财,细细说来。” 那行商伏在地上,小心翼翼道:“大约是五六日……对,是六日前的夜里来的,许了我们两贯钱呐!约定三日后在关外‘交货’,当时天黑,他约我马棚见面,草民……没看清楚。” “身长体型都看不清吗?” “他……蹲着……”那行商现在一头钻地里的心都有,搜肠刮肚想了半天:“哦,他的口音很奇怪,不是雍州也不是冀州的,像是关外的,但又不是胡人那种……” 盛时行已经是第二次听人说那些蒙面人口音奇怪了,而且似乎还不只是一种口音。 她想了想,又道:“既然约好了三日前见面,怎么现在你们还在,就不怕那些人直接走了?那些孩子为何如此羸弱?如实说!”她声音略大了些,吓得那些行商一哆嗦: “是那人……那人!他叮嘱他们给孩子喝他们给的水,不要吃任何东西,我们收了钱,只能都照办了,但那些娃子一天比一天没精神,也不闹着饿,我们也心虚……本打算赶快出关拿了钱就走,可是雍宁关查的严,总是迁延着走不得,我们就算计着,这几日会来更多胡商,守关之人定忙不过来,就能蒙混过关……至于时间,那人只是让我们三日后再出关,但约好了每日巳时到午时都会在那儿等着,直到我们来才会给全部的钱……” 行商的话让盛时行暗道一声“好险”,再问他细节却是什么有用的都说不出来了,便令他签字画押。 出了牢狱,她细思那行商的话,很是在意他说的“那些孩子都不闹饿”这件事,想了想便直奔道简的院子。 毒计 “吃了不饿的药?”道简听明白盛时行的来意,仔细思忖了一阵才开口:“之前他们被灌的那种药,就能让他们饿了也说不出来,但还是会饿的,而且现在那药已经解了,按说那些小家伙也该喊饿了……除非是麻药,或者身体被耽误出了大症候,否则他们不可能不饿。” “可他们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开口要吃的,只是不停要水喝。”盛时行心中升起一丝不详:“军师,会不会……” 道简想了想,眉梢一扬刚要开口,盛时行先说了:“他们肚子里有东西。” 刘崓忙完军务,想着案子的事,来不及换下戎装便去了军医所的院子,一进门,一股愁云惨雾的气氛扑面而来,几个军医唉声叹气的,见到他进来,赶快上前行礼,刘崓虚扶起一个须发花白的老军医: “徐老不必多礼,究竟何事如此烦恼?” 那姓徐的老军医起身,叹了口气:“禀都统,哎……今日我等得了盛御史的消息,说是那些娃子可能被人灌了什么东西在肚里,我们几人用按诊探过,的确如此,但想尽办法按揉针灸,用泻药和麻油,都不管用,后来有个壮实点儿的孩子醒了,说出实情才知道,原来那些匪类逼着他们生吞了一些面粉搅合什么东西的大丸子,盛御史听了当场就怒了,可一切办法都用了,还是毫无起色,我们琢磨着,应该是那些丸子里用了鱼胶之类的东西,现在都粘在一起,用泻药和麻油无法渗入其中,但我们按揉娃儿们的肚子,稍有用力他们就疼痛难忍,可这样放任下去,他们不是饿死就是坠死……若是开刀破腹,这么小……也是活不成的!真的是……造孽啊。” 刘崓一听,瞬间就明白了那些面粉丸子是什么,当下也是怒得剑眉倒竖,沉了沉才开口:“盛御史呢?” “在那间房里,似乎是苦思计策不得,她也是辛苦,从昨晚就没怎么吃东西……”徐老军医指了指旁边一间厢房,刘崓一摆手示意他们先下去忙,自己抬手推开了厢房的房门。 盛时行刚刚止住眼泪,一抬头便被突然射过来的阳光刺痛了眼睛,但下一瞬,朝阳又被刘崓高大的身躯挡住,映着他的玄甲,散射成了柔和的流光。 盛时行愣了愣,抬手揉了揉眼睛,勉强露出一丝笑意:“刘都统,你怎么来了?” 刘崓回身将门虚掩上,盛时行知道他是有话要说,起身一礼还未施全,便被人虚扶起:“什么时候了还讲究这些。” 他这一句气哼哼的,像是责备,又像嗔怪,很奇妙的让她紧缩成团的心舒展了许多,楞忡间,刘崓又道: “难得,原来你也有如此颓唐的时候,我还以为你总是胸有成竹呢。”听上去冷言冷语,盛时行却是想笑,心中暗忖刘崓哄人开心的本事真是跟他打仗的本事完全相反。 不过很奇怪的,她被哄到了,或者说,不在乎怎么哄,他这样一个人,能为谁拉下身段来说些宽心的话,本来就是很让人感动的事情。 “就是觉得自己很无能……”她这么说着,掏出那个木斗:“我现在知道了这个东西的用途,我现在看着它,感觉比什么锋利刀剑都可怕,生生给这么小的孩子灌下去这些必死之物……这是禽兽二字都不足评的恶行!”盛时行气得声音发抖: “我只恨自己愚钝,如果我再早一些窥见事情的端倪,或许这些孩子就不会被害,他们就不用死了……”说着说着,她又难过起来,却强忍着不让泪水落下,刘崓装作没注意,转身打开了窗户,看着窗外渐渐升高的太阳,给了她拭泪的时间: “如果不是你到了定县,到了雍阳,就凭前面那几个酒囊饭袋,或者某这样的行伍之人,不可能解开这些谜团,那些孩子会死得悄无声息,还会有更多的孩子被这样巧妙又残忍的利用,杀害,抛弃,变成孤魂野鬼。” 盛时行体会着他话中深意,站起深吸了一口气,将泪意和脆弱一起压下:“刘都统,多谢你,我只是难过一会儿,我不会放弃的。” 刘崓背对着她微微挑了挑唇:“要我说,你且忘了这里,安心去审你的案子,反正我今日练兵也结了,这儿从此刻起归我,我见惯生死,懂得有些人不是用尽全力就能留住的,但也往往是我这种人,阎王见了也要绕道。” 盛时行明白,他是在帮自己接手不忍决断,也担承不起的事,她能猜到那些孩子可能面对的是怎样残酷的结局,她明白自己狠不下心,很明显,刘崓也明白。 此时此景,一切话语俱是多余,盛时行对着他深深一礼,咬牙出门,直奔牢狱而去。 刘崓望着她单薄的背影消失在门口,许久才收回目光,来到庭院叫过徐军医:“徐老,劳你去选一个年龄大,身子骨最强的男孩子,我不能让他们等死。” 徐老虽然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也明白他不通医理,肯定是用外力,当下开口想劝,却被刘崓抬手拦了:“事到如今,生死有命,活了是赚的,若死了……”他看看孩子们养病的屋子,轻叹一声:“罪愆皆在我。” 徐老军医也是戎马半生,怎样残酷的战场都见过了,比起一般的大夫,更能理解的自然是刘崓这样的人,当下也不再耽搁,马上进屋领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孩子出来。 那孩子体格的确不错,只是几顿羊乳,脸上已经见了红润,他高高仰起头也看不清眼前这位高大将军的容貌,但出身边镇的孩子都知道,大梁铁军之中,唯有玄鹰骑是一身玄甲的…… 刘崓蹲下,刚好平视他的眼睛,那孩子一时连腹痛都忘了,屏住呼吸看着刘崓,许久,忽然开了口: “大将军,你是玄鹰骑的将军吗?” “是啊。” “那你见过刘大将军吗?” “刘崓吗?” “嗯!”孩子眼睛一亮,重重地点头,便看到对面的人笑了,那笑容就像他无数次在梦里看到的亲人一样暖: “我就是刘崓。” 盛时行再入囚牢,将其余行商也细细审问了一遍,得到不少细微的线索,又让颜幻仔细记下他们的人数,形貌特征等等,忙碌了大半日,颜幻看她连着熬了两天一宿,几乎是水米未粘牙,心慌的不行,看牢狱里的事情差不多了,死活拉着她出了门,可盛时行大步流星就往军医所去,颜幻急得上前几步想拦她,却被盛时行抬手拉住一起往前走——她在牢狱中想明白了,无论多么残酷,自己也要去面对,因为那里还有“证据”,即使自己不能拯救那些弱小的性命,至少必须要为他们伸冤! 但还没等她走到军医所,便见徐老军医一路小跑而来,她赶快疾走几步迎上去,扶住老人家:“徐老,您怎么……”她生怕他出口是不好的消息,可看他笑得脸上沟壑纵横的样子,却又不像。 老军医好容易喘匀了气儿,哈哈笑了两声方道:“盛御史啊,得救了,那些娃儿肚里的面团都拉出来了,除了两个小的太弱太小还要再看看,其余的,老夫都能包管他们活命!哦,那俩小的,老夫也一定带着徒弟们尽全力,你放心!” 盛时行喜出望外地几乎跳起来:“徐老,您可真是华佗在世,到底是怎么治的!” 徐老军医赶快摆摆手:“盛御史切莫折煞老夫了,救了娃儿们的不是老夫,是都统啊!” 盛时行被他说愣住了,徐老军医捻须而笑,抬手一指前方:“盛御史,咱们边走边说……都统他用的土办法,也是狠办法,让老夫挑了个身子最壮的男孩子,让他喝了一大碗香油和一些麻油,然后就带他去骑马,一路小跑慢慢颠着,等带回来的时候,那娃儿就憋得脸都红了,老夫一看有门儿,赶快让他们拿桶子,结果噼里啪啦就都排出来了!都统一看这法子行,就让刘校尉去叫了先锋营二十个骑术最好的兵士,带了最稳当的战马,都护着那些娃儿去颠,不多时功夫就都解决了,现在一个一个闹着饿,自然我们也不敢给多吃,就是羊乳熬稀粥,慢慢养护着,但能吃就能活啊……哦对了,那些排出来的东西,都统不让我们动,说都等御史你来查勘定夺……” 盛时行一路且听且行,待进了军医所,已是泪流满面,泪眼朦胧中,她看到刘崓立在庭院正中,微扬着下颌,也微挑着唇角,从他的表情里,盛时行看出许多心绪,有欢悦,有骄傲,有安慰,更有许多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 她破涕而笑,十分有失官体地抬袖子擦了擦脸,对着刘崓一礼深深,却被他拽了起来。 刘崓轻轻一踢旁边硕大一个恭桶,脸上的笑带了些诡异: “除了一开始那小子都拉我马鞍子上了,其余的都在这儿,你慢慢看,我先回去换个衣服。” 盛时行愣住了,目送刘崓提着罩甲下摆匆匆离开了军医所,想笑又不敢,更不好意思,生生憋回去了。 她想了想,肃容对着他的背影,深深一礼拜下: “多谢你。”盛时行喃喃道。 就计 将孩子们托付给军医,盛时行和颜幻将那个恭桶提到旁边厢房,也顾不得臭,马上仔细检查了那些孩子排出的东西,当无奈发现那些东西结实得很只能拿手掰的时候,颜幻尴尬地看看盛时行:“这种事情我干惯了,你出去吧,我有会儿就弄完了……” 盛时行却三两下把官服脱了,将贴里袖子卷上手肘:“有难同当,开始吧!” 经过一通拣,洗,冲,掰,洗,那些“面团”终于现了真容。 盛时行看着桌上价值连城的金币,宝石和拆散的珍珠,一时竟有些恶心——并非是因它们在那些污秽之物里待过,而是因为它们沾染了这世间罪恶的人心欲望,险些害死…… 不,它们已经害死了许多无辜幼童。 但伤感也只一瞬,她还要为他们报仇。 盛时行和颜幻轮流出了屋子洗干净手,穿好衣服,将那些财帛打包提着,连同之前在楔子山整理出的有疑物证,直奔刘崓的府邸。 这次盛时行学乖了,站在庭院中喊了一声,后面就一路小跑出来个刘冲: “哟,盛御史,颜录事,你们来的不巧,我家都统正在沐浴……”他还没说完,后堂传来刘崓响亮的一声: “无妨,请她们进来。” 刘冲闻言愣了愣,还是抬手做了个“请”的姿势,盛时行临着大事也无暇客气,只能道了声扰,走进堂屋等着。 二人稍等了一会儿,后面就传来脚步声,刘崓穿着一身檀色燕居的衣服从后院方向过来,虽然随性,也是齐整得体,除了——头发还没干,随意绾着还有水珠滴滴答答落下来。 “咳,下官实是打扰了。” “没事,若非被那小崽子弄脏了衣服,我也不至于这个点儿沐浴,有事就议吧。”刘崓微微一笑,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抬头看了看刘冲。 盛时行猜出他可能是要让刘冲去泡茶,刚要推拒,不想刘崓出口却是:“给盛御史他们端两碗粥来。” 这一句出口,盛时行竟忘了推拒,刘崓转头看她一脸惊讶,却是笑了:“你不是一天没吃饭吗,不饿?” 盛时行不知道该怎么回应,肚子先替她做了答…… 刘崓勉强绷着君子之态,想笑又强压下去,指指刘冲端来热腾腾的粥:“边吃边谈。” 盛时行端起粥慢慢搅着,暖着手,却是一叹:“下官已经查清,被强塞进孩子们肚里的就是那些丢失幣赏的一部分,他们就是靠这种办法将幣赏神不知鬼不觉地运出关,再看以前的一些口供,怕是不止雍宁关……冀州的几个关隘也难免。”她这么说着打开那小布包:“能找到的都在这儿了,当真狠毒,也实是聪明。” 刘崓一时没说什么,只是让刘冲去拿了个小木匣将那些证物装好,抬手搭在上面: “无妨,等找到那些禽兽,某定叫他们也变这么大点儿。” 他说这话的时候语气很平和,话也算隐晦,但不知为何,盛时行和颜幻齐齐打了个寒颤,赶快喝粥压惊。 很快,一碗粥见了底儿,仿佛是胃里暖和了,心里都有了底气,连日来的纠结伤感一扫而空,盛时行脸上又恢复了那种平和自信的笑容:“好在托刘都统你的福,那些孩子都没事,现在最重要的就是先让他们养好身体,然后便可随我们出关。” 刘崓何其聪明,只一句就听懂了盛时行的计划:“你打算引蛇出洞。” “正是。”盛时行抬头看着他:“不过详细的计划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来禀过你。” “好,那需要我做什么?”刘崓也很爽快,盛时行感激地笑了:“已经很麻烦刘都统了,这几日只要确保孩子们已经好转的消息不泄露,其他就先交给我吧,待需出关时,少不了还要麻烦你安排人手。”盛时行想了想,又打开那粗布包着的东西对刘崓道:“还有一事,下官觉得,这伙贼人背后推手怕是不简单,都统你看,这是军中兵刃吧……” 刘崓闻言眉一扬,抬手拿起那被火烧的只剩下刀身的雁翅刀仔细看了看:“的确是边军制式。”他这么说着,抬眸看了看盛时行:“是军刀,你才拿来问我?” 盛时行早就料定他会有这种试探,也差不多明白了刘崓的性子,诚恳点头: “正是,下官想可能会有两种情况,一是当日剿匪时,玄鹰骑将士中的谁遗失了兵刃,那以玄鹰骑治军之严整,一定会有将士报上来,若不是玄鹰骑将士遗失的,那蒙面人背后之人,就或许与边军脱不了干系,边军的兵刃,自然是同为边军的刘都统你最了解了。” 刘崓微微一笑:“不是我军中的,我军中遗失兵刃要挨打。” 盛时行叹了口气,刘崓似乎也明白了她叹气的缘故。 “这就麻烦了。” “但还有一种可能,”刘崓轻轻一弹那刀:“远人很喜欢我大梁的雁翅刀和雁翎刀,冀州那帮废物此番溃败,估计给人家送了不少去,这也可能是远国探子遗失,或故意留下迷惑咱们的。” “唔,的确,还有这种可能……”盛时行点点头,抬手似乎想行礼谢过他指点,却忘了手上还捧着空碗,尴尬抬头时,却见刘崓一脸平和指指碗: “我觉得你可能还得再来一碗。” “不了不了,太叨扰了。”盛时行琢磨着是自己吃太快了,显出了饿相,但刘崓却并不在意,只叫刘冲再去帮她们盛两碗,颜幻为人诙谐,也不爱客气,欢欢喜喜道: “多谢刘都统,下官还没喝过这么好喝的羊肉萝卜粥,你家定有个巧厨娘。”她顺口一句夸赞,却不想屋中顿时安静。 盛时行想了想突然明白了:这粥若真是什么丫鬟厨娘煮的,刚刚直接叫人端过来就得了,何必让刘冲一个品秩不低的军官去。 果然,刘崓还没来得及说话,刘冲先摆了摆手:“都统可没有厨娘侍婢,这是他自己……” 颜幻此时也想明白了,一脸惊讶,盛时行心里也没料到,不过面色还算平和,刘冲感觉到自家都统要杀人的目光投在自己身上,小心翼翼地转头看看他:“我煮,咳,我煮的。” “别描了,干活去。”刘崓无奈又尴尬,刘冲赶快拿了盛时行二人的碗,一溜小跑往厨下去了。 “对了,还有一事……”刘崓非常自然地揭过了这个尴尬的话题: “今日我骑马载过的那名叫华韡的孩子,似乎是个官家子弟,言谈间很是机敏,身体也健硕,你若想问更多关于恶徒的消息,不妨去问问这个华小郎君。” 盛时行赶快谢过他,言谈间刘冲也小心翼翼地端来了第二碗粥,几人说着闲话用了,盛时行与颜幻便告辞离开,按刘崓的话去找了那位叫华韡的孩子,果然如他所说,这位小郎君十分机敏伶俐,虽然一路也被迷药搞得昏昏沉沉,但被恶徒绑走的过程却记得很清楚,更让盛时行意外的是,他居然是冀州人,正是因年前的战祸才与家人失散。 想想这些恶徒手段之卑劣,行踪之诡秘,本领之骇人,盛时行愈发后怕——这些人,并不像是会贪图这点财宝的,更何况他们在大梁已有据点,又何必冒险将这些幣赏运出关去? 或许一切谜团,都要待找到真正的幕后黑手,才能揭开吧…… 盛时行这么想着,虽然心焦,但也明白眼下需仔细筹谋,好在翌日她与徐军医等人再为孩子们会诊,断定他们中有将近一半都可以受得住跟随雍宁关众人出关诱敌,盛时行便再往刘崓府邸商议,却不想他家大门紧锁,盛时行抬头看了看日头,想起此时正是他在营内节堂办理军务的时辰,正为难时,恰好旁边门口道简迤迤然走了出来。 盛时行笑道:“巧了。” 听懂了盛时行的来意,道简也觉得不容耽搁,便带着她到了军营,刘崓正好也没什么紧要军务,便屏退众将,只留了几个亲信商议。 盛时行将自己的想法与他二人细说了,末了方道:“下官思来想去,只有两件事不好办。” “何事?”刘崓看了看她,盛时行思忖道:“咱们要带那些孩子诱敌,他们难免会恐慌,到时候害怕喊叫,可不是哄一哄就能好的,到时候接头之人看他们并非萎靡不振的样子,一定会心生警惕。” 道简闻言微微一笑:“这无妨,贫道稍后回去调制一些药粉,明日混在孩子们早餐的粥里让他们喝下去,管保他们一觉睡到吃午饭,到时候抱着出去既不会惊吓到他们,也不会引得贼人怀疑。” 盛时行闻言惊讶:“还有这种药?” 道简生性诙谐,忽然摆手道:“你可莫以为贫道也是那等歹人哟,这是与麻沸散差不多的东西,动刀子治伤用的。” 盛时行赶快摆手连说“怎么会”又从袖中掏出一张纸递过去:“还有一宗……这是下官记录的那些行商的人数年龄和大略形貌,差不多都是一家一家的,女子很多,我怕雍宁关中没这么多可随行的女官,若从雍阳城内找,百姓家的娘子们怕是不敢。” 刘崓闻言看了看道简,后者嘿然道:“这个盛御史也不必担心,雍宁关内女官虽然不多,但女将可是挺多的,身手胆量都不输男子,交给我安排吧。” 盛时行这是第一次听说营里还有女将,难免露出惊讶神色,刘崓看着她那表情,微微一挑眉:“你京师才姝能入翰林院,就不许我雍州女娘征战沙场?” 盛时行虽然知道他是开玩笑,但也规规矩矩抬手一礼:“是下官少见多怪了。” “不至于,总之事情就这么定了,交给军师安排。”刘崓示意盛时行将那张纸交给道简,末了又加了一句: “你刚刚说你自己也定要去,某觉得也不是不行……” 盛时行闻言一喜,可还没等她道谢,刘崓又开口了: “只是你几乎没有自保能力,我麾下恐怕无人敢保你。” “……”盛时行心说这不等于没答应吗,可她刚要开口反驳,刘崓又道: “所以你就跟着我吧。” “……”盛时行这下真的震惊了,回过神赶快摆手:“不不,不至于劳动了刘都统你!” 刘崓“啧”了一声,又露出那副不耐烦的表情:“你还想不想去?” “话不是这么说……” “在我营里,你要抗军令?” “不敢!” “回去好好准备,就这么定了。” “……诶,下官谨遵将令。”盛时行从牙缝里咬出这几个字,放弃了挣扎,麻溜下去准备了。 道简看着自家都统,无奈地摇了摇头:“你就这么欺负人家吧,将来有你后悔的时候。” 刘崓却是冷哼一声,露出玩味笑意:“我后什么悔,她还能入阁拜相?就算是丞相,也不会无端为难我吧?” 道简被他说得一愣:“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啊……”又被刘崓一个眼神顶了回去: “行行行,我去安排人了,没法儿跟你着急真的……”道简这么念叨着收起那张纸自去忙了,刘崓回到帅案后坐好,铺开一张纸打算写点什么,突然又笑了: 这丫头,搞不好以后真能入阁拜相…… 他这样想着,在纸上写了一个“相”字。 黄雀 盛时行离开刘崓的宅第,迎面正碰上刘冲,他身后还跟着个意料之外,却在情理之中的人。 刘冲上前对盛时行一礼:“原来盛御史在这儿,九娘子想进营见你,不过守门的几个兄弟不认识她,还好我今日巡关,便带她过来了。” 盛时行知道若非他行方便,以孙九娘的性子搞不好要跟守卫的兵士们起冲突,赶快谢过他,刘冲又道:“不过按惯例我还是要禀过军师才能留她在营里,应该没什么问题,你们先回去吧,得了信儿我让人告诉你。” 盛时行遂带着颜幻孙九娘三人一起开开心心地回到暂居的院子,刚坐定,孙九娘就对着盛时行二人道: “你们二人怎么回事啊,把我一个人扔在定县,自己跑来这里查案,是嫌我啥都不会碍手碍脚吗?”听着是责备的话语,她却是笑着的,盛时行也知道她这应该是嗔多于恼,也笑嘻嘻地抬手拍拍她肩膀:“就是因为太着急了,一时又寻不到你,慢待我们九娘子啦!” 孙九娘呵呵一笑:“我听刘校尉说,你们这几日都在查案,是孩子被害那案有什么端倪了吗?” 盛时行她们顾及着规矩,也怕给孙九娘惹麻烦,从一开始就没把案子的事全部跟她说清,只说是追查孩子被拐被害的案子,此时不着痕迹地看了看对面的颜幻,一笑开口: “正是发现了拐骗孩子的人,可惜尚未捉到,还在追查。” “太好了!”孙九娘握拳一锤掌心:“早日捕到,让我先打他们一顿!” 盛时行却是笑了:“何必自己动手,自有律法惩戒,总之你刚赶过来,就先休息吧,等捕到了我们一定知会你,不上手,可以骂几句来解解气。” 三人说笑一通,刘冲便来告知道简已经知道孙九娘宿在营里,告诉她一切规矩如常便可,又笑道:“石龙营的那些将校们若是听到九娘回来了,怕是要再邀你去比剑。” 盛时行听着新鲜,眉一扬看了看孙九娘,孙九娘笑呵呵道:“前次来,你俩忙着查案,我也插不上手,就到营里转了转,原来这里是有娘子军的,叫做石龙营,我比了一场剑,结下几个要好的朋友。” 盛时行刚刚才惊讶过玄鹰骑中有女将,此时方知原来竟有一营之众,当下赞道:“石龙,是取前隋名将谯国夫人封号而名的吗?” “正是。”刘冲点了点头:“盛御史真是博学,这名字是我们都统起的,他说既然已经成了营,就该有个正式的名字,希望女将营也能出个谯国夫人那样的人物。” 四人说笑几句,刘冲就告辞离开,孙九娘记挂着她在石龙营的朋友们,打了个招呼便出了门,颜幻方才得空跟盛时行商议翌日之事,最终议定颜幻留在营里与九娘一起关照那些无法跟去的孩子,她跟随刘崓带人出关诱敌。 晚间刘冲送来了装扮的衣服,盛时行也没多说什么,只是早早歇下,翌日清晨,九娘看盛时行起来换了乡民的衣服,才知道她要跟大军出去寻找拐骗幼童之人,自是十分放不下心,连说自己也要去,不过盛时行跟颜幻劝了几句,她也明白这事儿不能任性,便着意叮嘱着目送她离开了。 来到医所,被选中出城的孩子们已经吃饱喝足,又睡上了“回笼觉”,因为要一路抱着,盛时行就选了个瘦小些的女娃娃,刚走出院子,便看到刘崓也穿了乡民的衣服,带了粗布幞头,似乎还往脸上抹了点什么,将他天生白皙的面色弄的灰灰黄黄的,这份用心,令盛时行感动也……忍俊不禁。 路过刘崓身边时,她拼命绷着才没笑出来,刘崓低声道:“你那是什么表情,现在收了,某可以当没看到。” “咳。”盛时行赶快拼命板着脸:“得罪了。”还煞有介事地点了点头。 众人选在一个行商们习惯出关的时辰,混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出了关,被提前交代过的守卫们还故意多检查了一会儿才放他们出去,众人出了城,一路往那行商头领交代的“接头地”而去,趁夜早已埋伏在城外的一队精兵,也远远地缀着跟了过去。 虽然怀中女娃子挺瘦小,但毕竟远程无轻担,快到地儿时盛时行还是感觉有点吃力,刘崓在一旁看到了,便抬手来接,盛时行感激地将小丫头交给他,却见刘崓颠了颠就抱稳妥了,看着小丫头的睡颜,似乎还露出一丝笑意。 一瞬间,盛时行心中流过一股从未经过的感觉,像是开心,又像是沮丧,她搞不懂这突如其来的情感是怎么回事,但脑子却不受限制地天马行空了起来——刘崓抱孩子的手法太娴熟了,刚刚那个眼神也很奇怪。 盛时行垂眸细思:虽然没听说长宁侯已经娶妻生子,但他这个岁数,又是这般品秩地位,纳了妾有子嗣养在洛阳都督府里也是可能的,而世家大族一般并不会刻意宣扬这种事…… 她正告诫自己不要胡思乱想这些有的没的,把心思拉到正事上来,耳畔突然传来一声轻笑:“这小丫头睡着的样子,挺像我妹妹。” “嗯?”盛时行转头看着他,这次在他脸上看到了实打实的微笑:“我妹妹四五年前也这个样子,不过比她胖多了,也白净多了。”他这么说着,轻轻叹了口气:“也不知道这是谁家的小妞子,等正事儿完了得想办法给这帮娃子找找家。” 盛时行这才知道,他娴熟的手法和奇怪的微笑是源自什么,但比起这些,他后面说的那句话,带给她心中的震撼却是更大——盛时行见惯了京师中高门大户的公子,虽然声声念着“仁者爱人”,在对着与自己有云泥之别的普通百姓时,依然会不经意流露出鄙视和厌恶,但刘崓这样一个自幼长在国公府,少年成名位高权重的人,却能推己及人,为一个普通百姓家的孩子发愁。 盛时行满怀澎湃心思,却未流露在面上,只是轻轻开口:“都统放心,下官一定好好周全此事。” 短短几句,队伍已经行至预定接头处附近,二人都拉回心思仔细观察周围,不多时,对面山坳背后便传来了马蹄声……盛时行抬手接过了小丫,刘崓似不经意将右手背在了背后,盛时站在他侧后方,恰看到他极迅速地做了几个自己看不懂的手势,而周围的军校们也都不经意地瞟到了。 盛时行有点明白为何刘崓要亲自带队出来——虽然这注定不是一场势均力敌的对战,但依然需要一个万众瞩目,又出色的领袖。 他们虽然站在队伍最前面,过去交涉的却是另一位兵士——事实上昨日盛时行跟他们详细商议计划的时候,还曾经建议让那行商头目跟随,毕竟对方已经见过他的样子了,刘崓却说不必,直到今天早上盛时行看到这位兵士才明白为何不必。 如果不是已经审问了那行商头目三五次了,盛时行自己都不敢相信面前这人不是他——无论身形,容貌,还是那遇人瑟缩的样子,都像了个十成九,在往后许久与玄鹰骑打交道的日子中,盛时行才慢慢明白,这类兵士也是专门隶属于一营,更是精锐里的精锐,一般来说,被称为“斥候军”。 此时,这位精通伪装的兵士操着跟那行商头目一模一样的口音,简略说着刘崓交代他该说的话,而早已埋伏在四周的玄鹰骑精锐也小心翼翼地收拢了包围圈。 盛时行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点儿,此时太阳也渐渐升上中天。 她侧目瞄了瞄刘崓的手,感觉他似乎快要下令了,可就在此时,他本好好放在背后的手突然扬了起来,下一瞬盛时行便觉得眼前一黑,被人紧紧护在了身后。 “敌袭列阵!”刘崓一声断喝,激起此起彼伏的回令声,无数刀剑相交的铮鸣,流矢划过的尖哨,盛时行似乎还来不及害怕,或者说莫名笃定自己和怀里这个都不会有事,她也知道自己帮不上什么忙,只是死死护着怀里的小丫头,尽量把自己二人缩成小小一团,缩在刘崓的庇护下。 不多时,周围渐趋安静,盛时行眼前的光亮才回来。她慢慢起身茫然四顾,只见四周伏尸无数,立着的人也不少——倒下的除了刚刚那些“接头人”还有不少身着黑衣,蒙着面巾的人,好在玄鹰骑这边无论是诱敌的还是埋伏的,都没人受什么严重的伤。 “黄雀在后,咱们被埋伏了。”刘崓眉头紧蹙,脸上紧绷的线条昭示着他此时心情十分不悦。 盛时行此时才回过神,忽又一把拉住刘崓的袖子:“刘都统,你没事吧?” 刘崓转头看了看她,神色里带着一丝疑惑不解,又在低头看到自己袖子上血迹时转为了然:“没事,不是我的血。”他看了看周遭横七竖八的尸首,缓了面色对盛时行道:“这里你别管了,我先让人护你们回去。” 盛时行想问他为何不一起回去,但话到嘴边又收了——关外情势,自己不会比他更懂,盛时行想了想,只说了一句:“这些尸首得带回去。” “好。”刘崓应了一声,抬手叫过属下们简单布置一番,便拽过匹战马,自点了一队人马往北去了,盛时行则在玄鹰骑大部队的护送下,带着孩子们回到了雍宁关内。 追查 这一番查探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有颜幻在,盛时行还是从那些尸体上得到了许多新的线索 “总体来说,尸体很杂……”颜幻大略查探后这样对盛时行道。 “很杂?” “对,这些来接头的人里,有像是冀州、雍州边民的,也有蜷发碧眼的波斯人,还有身上纹着远国猛兽纹样的人。” “有纹身的远人……”盛时行思忖道:“我听说斡喇人要有一定身份地位的才会纹身,这些尸体现在是线索,将来就是明证,无论如何也要存好。”他看了看那些尸体:“那几个埋伏的黑衣人呢?” “都是汉人。”颜幻皱起眉头:“武功都不低,但看着不像军人,更像是被豢养的杀手刺客一类。” 盛时行冷笑一声:“看来此案背后的人,本领不小。” “是啊……”颜幻也感到很是棘手:“能使唤远国人,波斯人,还豢养了身手高强的杀手……这得是什么人……” “你还忘了一宗。”盛时行抬起头:“定县后山出现过的那些神秘杀手。” “对……你说过,是军中……”颜幻这么说着,慢慢压低了声音:“不会是……” “不会。”盛时行斩钉截铁:“此案手段残忍,牵连甚广,既出在雍州地界,雍州官员说不过去,雍州节度使也说不过去,眼下刘崓要为其父分忧,才要彻查此案,他帮咱们的确是带了利用的成分,但也算是光明正大。”她习惯性地拿手指抵住唇,又沉思了一阵:“自他暴露身份以来,几乎镇日与咱们在一起,甚至允许咱们自由出入军营,他若真是背后主谋,完全可以将咱们远远驱逐,甚至捏造事端便可关押,那岂不是更方便行事?” “你说的有理。”颜幻点点头:“所以说,还是幸亏有刘都统支持咱们。” “是啊,幸亏有他。” 她话音未落,忽闻外面鼓乐齐鸣,声震云霄,盛时行与颜幻面面相觑,正打算起身出去看看,门却突然被推开,露出孙九娘有些惊讶的脸: “长宁侯没跟你们一起回来?” “没有。”盛时行摇摇头:“怎么了?” “怪不得我刚刚听人说,玄鹰骑点兵出关,要与长宁侯汇合,向北出征……” “什么!”盛时行一听就急了,让孙九娘和颜幻先回居住的院子等着,自己出门往校场方向跑,却见数百精锐骑兵匆忙又有条不紊地从各自营房牵着马往校场上汇聚,几乎在到达的同时就精准找到了自己的位置,停也不停地汇入队伍里,向着大开的雍宁关城门而去。 盛时行虽然急,也知道冲击阵列干犯军法,举目四顾幸好看到了熟悉一抹玄蓝色,她几步跑过去,拽住道简的袍袖:“军师,这是怎么回事!” “嗐,贫道还想问御史呢……”道简也是一脸迷惑:“刚刚都统派人送信回来,让我点五百精兵立时出关与他汇合,我琢磨着他不是早上跟你们出去诱敌了吗,怎么自己没回来还要往外派人……哎,来不及说了,我先安排人手去。”说完匆匆稽首一礼,又往带队的将领那边去叮嘱了。 盛时行问不出所以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大军一路出了城门。无奈只能先回到颜幻她们那边。 一进门,俩姑娘就着急地围上来,盛时行做了个安抚的手势,先坐定喝了杯茶: “是刘都统传令让军师点兵增援的,但军师也不知道究竟怎么回事。”她思忖着开口:“我觉得,他应该是去查关外的线索了。” “他自己去了?”颜幻有些意外。 “是啊,毕竟咱们还要忙这里的事,而且骑兵行军很快,带着咱们怕是跟不上。”盛时行给出的理由很有道理,但其实她心中还隐隐有个想法,但并不想现在就说出来……她想等见了刘崓,亲口问问他。 但无论如何,大军已经出发,盛时行和颜幻也只能留在雍阳城梳理案件线索,本来还顾及着孩子那边分身乏术,好在有孙九娘一直与军医们一起陪着孩子们,特别是几个小姑娘,没有一个不粘她的。 约莫过了七八日,孩子们大为好转,盛时行觉得帮他们找家人这事不能耽搁了,便亲自给郑县令写了信说明此事,又托请道简周全送孩子们去定县,孙九娘在旁边听了爽然一笑: “虽然玄鹰军的将士们自然是稳妥的,可小崽子们这一路奔波,怕是哭闹的也有,他们跟我都混熟了,不如我陪着,也省的将士们棘手。” 盛时行也笑了:“说的也是,那就偏劳你一趟了。” “好说。” 孙九娘陪着孩子们离开后三日,忽然有一支玄鹰骑小队回了营,盛时行听闻马上赶去校场,想问问北上大军的情况,待到近前却见带队回来的居然是刘冲。 盛时行的心猛地一沉,心说他回来了,难道是刘崓出了什么事情! 强压心慌迎上前,却见刘冲面色平和还带了些喜色,盛时行悬着的心才撂下,却是还没待开口问,刘冲先上来行礼道: “盛御史你来的正好,末将还说去找你呢,这边的事查完了吧?赶快回去叫上颜录事收拾行李,咱们半个时辰之后出发。” 盛时行被他没头没脑地说愣了,旁边道简笑着解释了几句才听懂,原来是刘崓寻到了线索,特特让刘冲回来接她们,盛时行闻言赶快跑回住所,跟颜幻三五下收拾好了随身的东西,相携出门前还换上了结实的圆领骑装。 一路走,颜幻还是有点担心:“我是雍州人,算是在马上长大的,可你行吗?你这小身板……” 盛时行微微一笑:“虽然不敢说能追上玄鹰骑,但前次咱们追着刘都统不也……勉强没落下吗?”她拍了拍颜幻的肩膀:“总之尽力而为便是,刘校尉也不能给咱俩扔戈壁滩上。” 颜幻也是一笑:“其实我还挺期待玄鹰骑的战马的,可能是我这辈子骑的最好的马了,就怕它不听我话啊……” 得了线索,二人心中高兴,说说笑笑到了校场上,却看到了个这辈子都没见过——确切地说,盛时行倒算是见过几次,但没见过这么大的。 “这是……啥?”颜幻是真的没见过,此时已经愣了,围着校场中央的东西转了一圈,刘冲却笑:“颜录事你们先上去吧,咱们边走边说。” 颜幻却犹豫:“我感觉这东西不是我能上的。” 盛时行也点点头,她是确实的知道,眼前这架驷驾之车绝不是自己的品秩能用的。 “无妨,这是都统下令我们套好请你二人乘坐的,此番路远,或许还要过夜,这样大家都方便些。”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为大局也不再推脱,赶快麻利带着颜幻上了那辆马车,颜幻直到落座都还有点懵: “这车……可以站起来不碰头……”她有些恍然的神色把盛时行逗笑了:“我大梁车驾循周礼,所谓天子驾六,公侯四,咱俩的品秩的确是……好好感受吧,这辈子可能就这一次。” 盛时行自己倒是见过几次这种驷驾的四轮马车,毕竟京师里王公贵族很多,但从来没有登上过,这车上不但有个精巧但绝不算小的书案,居然还有个足以供她们二人并排休息的床榻,而且确如颜幻所言,即使是她那种高挑的身材,在这车里站立行走也可如常。 盛时行坐在书案后,摸了摸:“这个真好,无论多远的路途都能读书写字了……”她这么说着就把记录此案的东西都拿了出来,打算趁这段时间把来不及仔细誊录的线索整理一下。顺手拿起桌上的毛笔,却见无论是狼毫还是兔毫都有一定的磨损,桌上的墨砚也有旧痕,便知这个书案绝非摆设,或许刘崓的心思与自己一样,不得不乘车远行时,也不愿浪费这如金的光阴…… 握着他曾经握过的笔,盛时行忽然有一瞬恍然,却不知这种感觉是从何而来,便很快驱散了,磨了一池墨,认真誊录起来。 颜幻也凑过来帮她整理,盛时行刚说让她去后面躺着歇会儿,就听车辕上轻轻一声叩门: “盛御史,末将可以进来吗?” 听到是刘冲,盛时行赶快请他进来,刘冲坐定撂下些干粮水囊:“行军不便,二位就凑合吃点儿,咱们要去的地方可能入夜才会到,你们可以先休息一阵子。”他指了指车后面:“都统说了,这上面一应物件二位随意取用,只是事涉案情,没法给你们配侍女了,有事叫我就行。” 盛时行赶快谢过他,又问刘崓找到了什么线索,刘冲却是一叹:“末将也没法形容,总之二位到了看了就知道了……” 盛时行看他表情就知道定不是什么好事,也不再追问,刘冲刚打算起身,又突然想起什么,从罩甲袍袖里拿出一个精巧的木盒:“对了,这个,都统让我交给御史。” 盛时行接过来打开一看,却是前次在楔子山密洞里他们用的那极精巧的水精风灯,一时有些疑惑:“这不是刘都统的东西吗,怎么放我这儿?” 刘冲笑了笑:“这是新做的,都统送给御史的,你看这上面还刻着你的名字呢。” 盛时行顺着他手指的位置一看,果然有一个很朴拙的隶体“盛”字,刘冲顺势笑道:“都刻了你的名字,就不能推辞了,我们都统这种东西多得是,御史不必在意。”他这么说着,竟是直接行礼下车去了。 颜幻没见过这灯,研究了好一会儿才赞叹道:“真是好东西……” 盛时行却是咬唇思忖了一会儿——这风灯,若论价值,的确如刘冲所说,对刘崓而言不过九牛一毛,可自己前次只是稍露钦羡,他就默默备下了一盏全新的送给自己,这份心意,不可谓不珍贵…… 想着想着,盛时行便微笑了:这样的人,居然会被传闻冷酷残忍,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见面不如交…… 嗯,还算不上交心。她收了收心思,又回到书案前。 此时颜幻研究透了那灯,凑过来低声笑道:“刘都统还挺细心……诶你说,那位“于公子”是不是才是他本来的性子,这个冷冰冰的是装出来的。” 盛时行轻轻拍了她头一下:“说了别提那事儿了。”二人笑了一阵,盛时行却微微一叹:“人心本来就不只有一面两面,他以两个身份示人,必定有他自己的目的或苦衷,不过断人心地,观言谈不如看处世,许多事情经历下来,我觉得刘都统并不像他表面上显示的那么冰冷无情,当然,也绝不会是‘于兄’那种插科打诨胆小怕事,那个肯定是装的。” 颜幻点了点头,又笑:“我还记得咱们初见面,连你都断错了他的身份……似乎是因为手,你说他一个每天这样这样的人……”她说着,做了个端枪拔刀的姿势:“怎么会有那样一双手?”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我也不知道,不过世间奇人各种各样,说不定刘都统就是天生丽质。” 颜幻被她逗笑了:“那你下回趁他不备摸一下,就知道是不是真没茧子了。” 盛时行白了她一眼:“我可不敢,感觉刘都统是那种碰他一下就会被他直接打死的性子。” 颜幻笑:“你太夸张了,有大梁律压着,他是侯爵也不能说打死谁就打死谁。” 盛时行却是肃容开口:“你别笑,他还真能。” 见颜幻愣住了,她压低声音笑道:“刘都统是恒阳长公主的义子,又因战功被赐继承了先驸马曾经用过的金节钢鞭,那可是御赐的兵刃,威同尚方宝剑……那日公堂上他拿出来震慑褚县令时可不是吓唬他,就褚县令那个品秩的对他不恭,他一鞭打死顶多受一顿申斥……”颜幻闻言一伸舌头:“这么厉害吗?那咱们岂不是都要谢谢他不杀之恩?”盛时行嗔她胡说,笑着赶去后面睡觉去了。 残敌 一路虽然颠簸,却比骑马舒服多了,速度也不慢,盛时行整理完所有的零散线索,将本子收好,窗外也暗了下来,她方才感觉到有些眼酸头昏,起身躺到早已酣然入梦的颜幻身边,慢慢眯着了。 但心中有事,睡也睡不熟,不多时醒转,车厢内已经伸手不见五指了,盛时行起身撩开帘子,只见外面已经黑透,唯有队伍开头和最后有两盏风灯摇曳着火光,但玄鹰骑依然行进得非常稳健。 盛时行掏出火折子,点亮了刘崓给的那盏水精风灯,灯火明灭中,她突然想到——其实什么都不问就跟着刘冲来到这茫茫大漠,便足以证明自己完全相信了刘崓,她一向谨慎,极少这么快就相信一个人的忠奸善恶,这样不寻常的感觉,令她十分想要探究其间的道理。 不过还没等她深入想想,马车的速度就慢了下来,似乎也在转方向,盛时行起身唤醒颜幻,二人走到车厢门口,便听刘冲低声道:“盛御史,咱们到了。” 盛时行深吸一口气,拉着颜幻下了车,瞬间便被满天星斗和墨蓝苍穹惊艳,穹庐下联营星点火光,映着天上星光,竟令人生出星辉倒转,天河灌流的错觉。 星河下最醒目的便是比一般营帐高出一倍有余,横纵都有五十余步的中军大帐,其余的营帐拱卫着中军帐围成环形,错落有致地燃着一些篝火。 回来的队伍忙着整顿停驻,盛时行和颜幻则在刘冲带领下绕过一个小山包,往后面更高的一处山包走,待走近了才发现山脚有个洞口,里面隐约透出火光。 三人行至近前,颜幻先吸了吸鼻子,低声道:“里面有死人。” 盛时行心头一凛,却未露声色,跟着刘冲进了山洞,迎面便见临时搭起的刑架上,三个被鞭打得鲜血淋漓的人垂首挂着,不知是死是活,但看鲜血滴滴答答的样子,尸臭味应该不是他们身上散发出的…… 不过很快,盛时行就明白了尸臭味从何而来。 山洞较为干爽的地方,军中常用的粗麻布盖住了长长的一排……有些还能看到探出的小小脚丫。 盛时行的心仿佛被什么狠狠攥紧了,不由自主地往那边挪了半步,却被角落里传来的低沉声音唤住:“你别过去了,交给颜录事吧,你过来看看这个。” 盛时行这才注意到,暗处角落里,刘崓正坐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手中的马鞭已经全红了,在他旁边是一个简易的书案,上面放着一摞纸张。 此时的他,周身如凝寒冰,虽然垂眸未看众人,依然令人不敢直视,一瞬间,盛时行信了所谓“屠鬼将”的名号并非空穴来风,然而他所屠的,应该就是面前三个这种“鬼”了吧。 盛时行走过去,还未动那些供状,先从刘崓手里把马鞭抽了出来: “刘都统息怒,打死了就审不得了。” 刘崓挑了挑唇角,起身看着她:“我有分寸,不过既然你来了,我就收手,我问出来的都在这儿。”他点了点那摞供状:“我想你必还得细问,交你了,我出去透透气。” “好。”盛时行点了点头,退后半步对他恭恭敬敬一礼:“有劳了。” 刘崓微微颔首算是答复,大步走出了山洞。 即使是颜幻这样见惯了尸首的仵作,乍见十数个被开膛破肚惨死的孩童,也是忍不住面色发白,几乎握不住手里的验尸工具。 刘冲见状亦是不忍:“我们找到这个地方的时候,这些孩子刚刚被害成这样,那三个凶徒连掩埋都还未及,就被都统抓了绑了,不过都统说看这些娃儿没怎么流血,应该是已经身亡才被……” “刘都统说的没错。”颜幻叹了口气,也稳住了心神,开始验尸:“姑且算是少受点罪吧。” 刘冲点点头又叹道:“颜录事,除了这些,里面还有一些,似乎是被害时间更靠前的孩童尸身,另外审过那几个恶徒,还在周遭挖出了一些尸骨。” “什么!”颜幻和盛时行当下大惊,刘冲仿佛也十分不忍,闭了闭眼才轻声道:“我们清点过,连白骨在内,总共四十六具……这些禽兽不如的东西。”他咬牙切齿的,继而又无奈道:“可我们的人里没有懂这些的,都要偏劳你了。” 颜幻咬了咬牙:“无妨,交给我就是。” 刘冲行了个军礼,便出门在洞口看定了,颜幻也开始有条不紊地验尸。 盛时行仔细翻看了那些供词,见上面详尽记录着这些匪徒上下家的情况,其中下家与楔子山匪寨情况吻合,上家依然虚无缥缈,不露真容,盛时行看完,顺手抄起刘崓的马鞭抽醒了一个匪徒,又问了一些可能对案情有帮助的细节细细记上了,再按规矩令他们按了手印画押。 几个匪徒陆续醒了,竟是毫无求饶之念,一心求死,盛时行知道他们是明白自己罪大恶极难逃一死,冷笑道: “不必着急,自有国法安置你们,若想少受些罪,就好好配合官府,到时候赏你们一个斩立决。” 三个匪徒一叠声应了,不多时又寂然不语,盛时行收好了供词,来到颜幻身边,强忍着不适帮她传递工具,记录格目,二人也不知忙了多久,总算是把还能验的尸身都验明白了,洞外的营地又更阒静了些。 颜幻则仔细检查了孩童们的尸身,推断出最早和最晚遇害的时间,对盛时行道: “从尸体时间上推定,这个贼窝从去岁幣赏被劫后就一直在做这桩勾当,可能有一些幣赏已经被运走了,但剩下的也不少,应该是近两三批孩子带来的幣赏都在这儿了。”她指了指旁边的小木箱:“这种钱,居然也有人敢取,不怕遭天雷劈死。” 盛时行却是微一挑唇:“天地不仁,还是要靠律法,还有……”她看了看洞口的刘冲:“还有他们,强大的边军就是咱们的底气,否则咱们怎敢到斡喇的地盘上来断案子。” 颜幻点了点头刚要说话,突然“嗷”了一声:“啥!这是斡喇的地盘!” 盛时行点了点头:“从刚刚我就在怀疑,咱们一直在往西北走,西北是云州方向,离斡喇边境是最近的,而咱们行进的也不慢,按说早该过了云州……出了云州,不就是斡喇的地盘吗?”她叹了口气,看看那些幼童的尸身: “我看到这惨状就明白,这里定是敌人的地方了,不然刘都统不会容许这些恶贼苟延残喘一年之久,但这儿应该是两国交界荒无人烟之地。” 颜幻也想明白了:“所以说……这儿可以是战场。” “对,所以他才调了人来。” “可是就五百人……”颜幻有点害怕,盛时行却是微微一笑,扯了扯她的袖子,提醒她刘冲还在门口,颜幻赶快吐了吐舌尖:“我再看看,你出去跟刘都统商议一下后面的事情吧。” 盛时行点点头,说了句“有劳”便走出山洞,此时天已经蒙蒙亮了,天边月牙尚未落下,朝阳已然探出半边脑门,盛时行环视一圈,看到刘崓就在不远处的小丘上背对着这边,似乎是在透气,莽莽荒原中,日月交辉下,他负手伫立,望着远方虚空中的什么,盛时行第一次有机会细观这位未及而立便战功赫赫的年轻将领,只觉得此时的他仿佛一柄宝刀,并非是颜幻惯用的那种雁翎刀,而是一柄唐刀,笔直,锋冷,峭拔,威势逼人又正气凛然。 她突然不想打断这仿佛亘古画卷般的景色,慢慢轻轻地往那边走,刚走到离他数十步远的地方,就听到带了些笑意的声音:“你挺能耐,野狼扑食之前动静都比你大点儿。” “咳。”盛时行一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这种奇怪的行为——清晨荒野偷偷摸摸接近一位当朝名将,怎么看都是个自寻死路的刺客。 不过盛时行就是盛时行,聪明,而且脸皮厚:“嗐,下官看都统你似乎是在思索,怕打扰你。” “没有,我就是愣神儿。” “真实诚。”盛时行心里这么想着,慢慢溜达到他旁边,刘崓也跳下土丘看着她: “又审出什么来了?”他一句话,令盛时行也端肃了起来: “非真已经推断出最早被害的孩童是去岁幣赏案发生后不久就被带来杀害的,而从审问的结果可以看出,这些负责接应的贼人,是近期才接到会有雍州来的‘货’,就说明除了雍州的关隘,一定还有别的边境关隘涉及此事。” 刘崓闻言思忖道:“如果是北境,那么除了雍州……幽州,冀州。”他有点纳闷:“怪不得我一直查不到……幣赏案是在雍州出的,他们却要绕道其它两州混出关隘,却是为何?” “因为雍宁关有你。”盛时行直截了当:“他们知道混不过去。” 刘崓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笑了:“你是在安慰我吗?” 其实盛时行刚刚话出口时就后悔了,虽然她冲口而出的是真心话,但也太像奉承了,她很怕刘崓那样矜傲的性子,会说出什么让自己难堪的话,可她没想到,他说的是“安慰”。 “当然不是。”盛时行不自觉地微笑了:“我当初审问那些助纣为虐的行商时他们就说过,之所以迁延数日不得出关,就是因为雍宁关查的严,且验市厅不收贿赂,我想他们背后的那些元凶也一定知道这一点,所以才在雍州慎之又慎,但还是栽在你手里。” “他们是栽在了你手。”刘崓笑了笑:“但里面那三个,不是罪魁。” “没错,下官来找都统就是说此事,这三人暂时还不能杀,另外……”她期期艾艾看着刘崓,刘崓突然露出十分不耐的神色: “有话明说,那是什么表情。” 月下 盛时行虽非真心害怕,但到底被他训得一吓,赶快乖乖开口: “就是想请都统派人继续追查,虽然这里已经是斡喇地界……” 刘崓这才明白她是在犹豫什么,当下冷笑一声:“斡喇地界,十年前连雍宁关下都是斡喇地界。” “所以……”盛时行感觉有门,眨巴了眨巴眼睛。 “所以,如果我没有派人去追,何必将你们折腾过来,将那几个押回去审不就得了?” 盛时行闻言大喜过望,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刘崓也不自觉地微笑了:“我已派出斥候向可能的方向去查,只要幕后匪类不是嗅出什么味道来跑了,就一定可以追查到,到时候提前做好准备,便可守株待兔。” 盛时行闻言肃容一礼:“多谢都统。” 刘崓微微颔首:“好说,你之所为是替朝廷勘破大案,也是还我雍州军清白,是我该谢谢你。” 盛时行很喜欢他这种把事情挑明了说的态度,但也没点破,想了想又道:“从那被擒三人及已伏诛凶徒的着装和容貌看,竟是既有汉人,斡喇人又有波斯诸国之人,背后元凶势力如此之大,究竟是远国王室所为,还是其他什么势力,还不能确定,若是远国暗地与波斯诸国又开始勾结……那可不妙了。” 刘崓点了点头:“此事确需彻查,但事情也不一定是你想的那样。” 盛时行知道边关之事纷繁复杂,抬手一礼:“请刘都统指点。” 刘崓笑着摆摆手:“你们京师人都这么礼数周全的?累不累?” 盛时行也笑了,刘崓指指远方旷野:“边走边说。” 盛时行跟着刘崓,听他讲了边地情势,才明白自云东七州收复以来,远国与大梁边界一直是模糊不清的,再加上波斯诸国立场或暧昧不明,或摇摆不定,实际上整个北域都没有真正安定下来,只不过情势已经从远国骑兵凶悍,屡屡犯境蚕食,变成了大梁收复云东七州踞险而守,远国的进攻不断被挫。 “在整个北域,几乎没有什么道理可言,全靠谁拳头更硬。”刘崓笑了笑:“但斡喇人若非要论道理,燕云十六州都该是大梁的。” 盛时行有些感动于他这不经意间流露出的豪情,尚未及接话,刘崓又道:“不过我一直以为,远国人即便要搞鬼,也该是在沙洲关绿洲一带,没想到他们假道伐虢,居然绕到这接近冀州的地方来了。” “沙洲关?”盛时行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地方,刘崓点了点头:“沙洲关才是大梁真正的边境……”他遥望着西北方向缓缓开口: “沙洲是一道狭窄的绿洲,联通着我大梁和远国的西线边界,沙洲的两侧都是茫茫流沙荒漠,驼马都很难穿越,故而远国西线与大梁相通的地方只有沙洲,远国与我大梁议和后,围绕沙洲的争夺依然令战火无法平靖,两国为平息边事,议定以沙洲中线为界,分别在沙洲两侧入口驻军,勘核来往行商等人,除非两国开战,不然互不侵扰,我们是利用了之前废弃关隘的石头城和简单的木板房,远国则是在对面山谷扎下大帐联营,由东西翼王账下大将轮流驻守。”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那这么说,这些人是刻意绕过了沙州关,应该是怕被玄鹰军发觉。” “对,走东线,或勾结某个波斯小国,所以现在也只能守株待兔。” 盛时行点头,微微一笑:“那咱们就守株待兔,下官已经审问过他们的交接时间和信物等事,只要尚未打草惊蛇,定能等到山洞里那几个的上线,即便暂时无法揪出幕后之人,也可证明雍州军的清白,或者说,证明我大梁官员的清白。” 刘崓闻言转头深深看了她一眼:“你也觉得此事背后水很深,不是这一条线索就能揪出来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稍微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轻声道:“京师也发生了一些事,我想此案背后所牵连的并不简单,不过我不会放弃的,他们藏得再深也会留下鼠印蛇迹,只要作恶就一定会留下证据。” 刘崓听着这样斩钉截铁话语,又看到她眼下深深的疲惫晦暗,心中升起一丝钦佩,他还很少对某个人产生钦佩之情,特别是对文官。 “也不急在这一时,那个山洞我会着人看好,你和颜录事就先在车上休息一阵,稍后我让他们给你们送些吃的。”天光大明,他遥望着西北方向: “以我的斥候平素能力,若非没探到敌踪,也该传讯了,估计这距离,要采取行动至少得到夜里,你们先好好养精蓄锐。” 盛时行赶快谢了他的关照,顺便谢了他一路的妥善安排,恰好此时颜幻也迷迷糊糊地溜达了过来,刘崓就让他们赶快去车上休息。 盛时行和颜幻登上马车,草草梳洗了一下就并肩躺在床榻上,只觉得京师的闺房都没有那么舒服,颜幻迷迷糊糊地还吸吸鼻子:“嗣音,你身上什么东西那么香……把我身上的臭味都遮了几分。” 盛时行都快睡着了,轻轻一笑:“一路奔波,我身上不臭就不易了,香什么香……” 迷蒙入睡的同时,盛时行听颜幻也嘚啵了一句:“那总不能是刘都统的床上香吧……” 本想着小憩一会儿,可二人实在是疲累狠了,再睁开眼睛已经是天擦黑的时候。 二人赶快起身醒了醒神,相视一眼都笑了,正打算下车看看情形,车厢外却传来刻意压低的熟悉声音: “盛御史,颜录事,你们醒了吗?” 盛时行赶快掀开帘子应了一声,不多时,刘冲就带着小校尉送来了热水铜盆等物。 盛时行见状过意不去,推拒道: “这茫茫荒漠中,食水何其珍贵,我们二人无需特殊优待,你不必太费心。” 刘冲却是一笑:“盛御史无须在意,咱们营盘附近就有暗河,水源充沛,刚刚火头军烧了一大锅,只不过我们这些粗人用不到……你们梳洗梳洗松泛一下吧。” 二人这才道谢将东西撂下,盛时行又道:“原来这里有暗河,怪不得大军驻扎在此,也不需派人出去寻水。” 刘冲一边帮她们安顿好铜盆,一边笑道:“是啊,不然那些贼人也没法在此地苟藏这么久,我们都统就是靠筛查周遭水源之地才找到他们的。” 盛时行心说原来如此,顿时心生一问:“莫非这周遭暗河刘都统都知道?” 刘冲嘿然:“那当然了,整个雍州,加上关外久战之地,哪里有暗河哪里有流沙,何时会起风暴,何处适合扎营,都在我们都统心里放着呢,不然如何依天时循地利,常胜不败呢?”谈笑间,他帮二人安顿好了东西,带着小校尉下了车。 盛时行一边梳洗更衣,一边暗中赞叹,心说怪不得刘崓是常胜将军。 不多时又有小校尉送来了一大盘热腾腾的烤羊肉和麦饼,告知盛时行这些都是刘崓吩咐送来的,让她们趁热吃了暖暖。 颜幻闻香食指大动,盛时行也顿时就觉得腹中饥鸣起来,二人一边吃,一边感慨这肉烤制看似随意,却奇香扑鼻,焦脆鲜嫩,不知道是用了什么特制的调料。 盛时行饭量小,半个饼卷着几片肉吃下去就差不多饱了,叮嘱了让颜幻多用些,自己下车信步溜达着,想醒醒脑子,也好好考虑一下接下来要做的事。 转过几个军帐,忽听兵刃破空之声,抬眼却见星空下篝火旁,刘崓挥动着那柄锋刃雪亮,通体玄色的战槊在练功,那兵刃至少有一丈多长,看起来异常坚韧沉重,可在刘崓手中仿佛普通哨棒一般被挥舞得虎虎生风,招数快时映着新月流光竟生残影,令人眼花缭乱。 盛时行看得入了迷,大气都不敢出,刘崓却很快就发现了她,收了招数将战槊背在身后,盛时行赶快走过去抬手一礼: “打扰都统了。” “没事,随便活动活动。” 不知为何,刚刚暴露真实身份那会儿对他的防备和针锋相对不知不觉就淡了,盛时行变得很容易与刘崓攀谈起来,二人寒暄了几句,盛时行想到刚刚的热水和食物,赶快谢过刘崓这些日子来体恤照顾,末了又有些不好意思: “其实刘都统你也不必太费心,虽然我和非真是女子,但并非娇柔之人,何况相比我们,将士们更加辛苦不易,让他们费心照顾我俩,实在是有些过意不去。” 刘崓看着盛时行,看得她有点发毛,正想着自己是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惹他不悦了,刘崓微一挑唇:“对你们有几分照顾,并不是因为你们是女子,只因你们是文官,不必在意,再说也没什么特别待遇,我营里兵士都差不多。” 盛时行听他这么说,心里舒服了许多,索性也不再纠结,爽快笑道:“说来也是,我以前没想到大军在野外安营扎寨也可以这么静谧平和,还以为会非常辛苦。” 听她这话,刘崓一笑开口:“兵马未动粮草先行,打仗不顾粮草辎重的将领一定会吃败仗,不过若真是打仗,也没这么安逸,不过是吃饱冻不死罢了,但对于士兵来说,能吃饱,不冻伤,从战场上活着回来已经不易,谁能带他们做到这些,还能建功立业,他们就愿意交付忠心。” 盛时行心中一动,便脱口而出:“别人我不好说,但我知道都统你定然可以。” 刘崓闻言没有接话,却突然换了话题:“军中吃食粗糙,送去的还吃得惯吗?” 这一句倒把盛时行说愣了:“哪里粗糙了,那烤羊肉是我吃过最好吃的。” 刘崓愣了愣,似乎不太敢信,只“嗯”了一声。 擒敌 相处日久,盛时行慢慢感觉到刘崓其实是个很真诚的人,此时在星月之下看着他,突然生出一些类似歉意的心情,一笑叹道: “都统这些日子以来如此的关照和帮助,实在令下官惭愧,当初着急破案,还曾经口无遮拦冒犯过你,至今也未正式告罪。” 刘崓闻言停了脚步,目光深深看着她,盛时行不由自主地也抬头看着他的眼睛,须臾后刘崓开口,声音却比平素低沉缓和了些: “其实你不必道歉,世人总是喜欢假定,比方说假定对方的立场和人品,而你并没有假定我是怎样的,只是暂时存疑,再靠自己的眼睛去看,所以我并没有觉得被冒犯。”说到这里他笑了笑,那笑容很不一样,让盛时行想到当初在秦府的那些日子: “更何况咱们初相识我就把你给骗了,你再见我觉得不是什么好人,也是有的。” 盛时行闻言也笑了:“要是这么论,咱们彼此彼此。”二人不约而同地想起在蔚县相伴的那些十分不坦诚又有趣的经历,盛时行忽然有点不好意思,低头看看脚下的沙砾,又抬头诚心道:“无论如何,相识一场多承你搭救相助,还是要谢谢都统。” 刘崓目光一转,唇角微挑:“盛御史这话说得仿佛道别,你既任职雍州巡按御史,往后咱们见面机会还多着,谁该谢谁也尚未有定论,不用着急。” 盛时行明白刘崓没有恶意,但她更明白,刘崓此人绝非寻常之辈,他的话,不能按表面意思理解。 盛时行心中有些矛盾,如果单把他看成一个人,她自然愿意与他这样聪明又有分寸的人相交,可他不仅仅只是“刘崓”,更是长宁侯,雍宁关的都统。 更确切的说,他是刘家人,是手握重兵的雍州节度使之子。 盛时行的沉默给了刘崓答案,他却并不在意,反而突然抬手指着远天一颗极亮的星沉声道:“御史你看,那就是天狼。” 盛时行自然也接住了这个台阶,随着他的手远眺,瞬间便沉醉于旷远星空,许久方道: “天文志云,狼一星在东井南,为野将,主侵掠。 ” “没错,”刘崓以拇指食指为环,从盛时行的角度看过去,恰好将那颗主侵略的凶星圈了进去:“今年,它很亮,上次这么亮,还是天桓五年。” 天桓五年那场兵燹,盛时行自然知道,她想了想,才一笑开口:“既有天狼,便有弧矢,天桓五年那颗天狼星再亮,不也被都统你射下来了吗。” 刘崓没想到她一个京师的文官,居然开口就能说出当年那场大战,难得笑得开了点,转头看着盛时行:“你这是在恭维我?” “是真心的钦佩。”盛时行十分真诚地点点头:“我十八岁读书读昏了抬头嗑在窗棂上还要哭一场,将军已经可以带兵孤军深入,以一当百破城灭国了。” 面对她这样巧妙的恭维,刘崓没有过谦,也没有喜形于色,只是淡淡一笑负手转身:“御史对边镇之事,知道得还挺清楚。” 盛时行愣了愣,明白自己的话似乎有引起他忌惮的可能,索性实话实说:“下官任职雍州,自然要对此间大事了解一二,何况当年你率三千飞骑灭瀚漠是何等赫赫战功,捷报八百里加急入京,圣人下旨传捷天下,开封府门口都贴着你的战绩,就算我当时只是个总角小丫,也听过京师童谣‘玄鹰骑,飞将军,长驱入漠破胡侵’。” “什么东西!”刘崓突然转身,面色微沉,眼中全是疑问。 盛时行突然想笑,又赶快忍住,一本正经,一字一顿:“玄鹰骑,飞将军,长驱入漠破胡侵。”看着对面人的眼睛,盛时行清晰地看出了他的尴尬: “你们京师儿童,都这么无聊吗?” “是有点。” 刘崓无奈笑着摇摇头,二人又信步于营盘边缘,谈了许多对案情的分析,虽然都心照不宣地避开了那些关于朝政的敏感话题,可心中也都明白,眼下这桩案子若说与朝政毫不相干,是根本不可能的。 天渐渐黑透,风也冷硬起来,盛时行便辞别刘崓回到车上休息,念着他说的斥候可能回信的话,她与颜幻二人并不敢睡熟,果然浅眠到夜半,马车突然动起来,盛时行掀开帘子,正看到刘冲凑过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位不必担心,是斥候刚刚来报,接头的幕后黑手已经找到,听他们交谈,似乎天亮就要拔营往这边来“收货”,都统命我们连夜拔营做好准备,盛御史你们不必下车,随大军藏到山丘后面便是了。 盛时行觉得自己还是得直面那些“取货”之人才能看出更多线索,但眼下大军紧急拔营,她也不好捣乱,便先应了,跟颜幻安安静静地待在车里,不多时便听到有条不紊的搬动东西,套车的声音,远处似乎还有低声交谈,抖动帐幕的动静,盛时行想着刘崓那顶宽阔如厅堂的中军大帐,很是替他发愁——这么快就能收起来吗? 可当黎明到来,她走出马车站在高处眺望,却见昨夜还是篝火连营的那片空地上,莫说扎营的痕迹,就连篝火烧过的焦土都被仔细掩藏好了,一切都恢复了平平无奇的荒凉戈壁样子…… 盛时行拉着同样瞠目结舌的颜幻,轻轻叹了口气:“古人云名将用兵如妖似仙,今日我是真的见识到了。” 回到山丘背后,盛时行看到三位兵士正在有条不紊又迅速地卸下铠甲,穿上山洞里那三人的外衣,颜幻看着其中一位眼窝深陷,虬髯横生的兵士,低声叹道: “嚯,这大哥的易容术也太厉害了,跟真的波斯人一样。” 旁边刘冲“噗嗤”一笑:“他本来就是真的波斯人。”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动,仔细观瞧下,果然发现玄鹰骑里有不少异族兵士,不但有虬髯色目的波斯人,也有身材高大,容貌很像斡喇人的兵士,心道怪不得人说雍州兵胡汉一体,颇有盛唐遗风。 眼看众人差不多收拾宁定了,盛时行才在人群中找到刘崓,走过去说了自己的想法,刘崓想了想微微颔首:“我已经让他们去布置洞里了,稍后我带几个人陪你进去躲着。” 事情紧急不容大意,盛时行也就没瞎客气,点点头表示全听他的。 玄鹰骑这边好整以暇等到午后,才有一直跟着匪人的第二组斥候来回报,说那些人快到了,刘崓带着盛时行来到洞内,向三个装作匪徒的兵士又叮嘱了一番,就带着盛时行和两个手下妥善躲好。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洞口有了动静。 听着外面传来生硬的汉话说出匪类的接头暗号,盛时行还有点紧张——她不敢完全确定那三人就一定不会在这些事情上耍心眼,不敢既然已经来了,至少是不会给人跑了…… 不过事情比她想的更顺利些,洞外的人没有怀疑,留了两人看守着,其余七八个鱼贯进入洞中,看着装作匪人的三位军士恭恭敬敬打开装满幣赏的木箱,又伸手要信物,查验过幣赏数量后,看似领头的匪人掏出一块雕刻了花纹的木牌,那波斯军士也拿出之前搜出的匪人木牌交过去,对面将木牌插好出示给他看,那波斯军士故作谄媚地笑着行礼,按盛时行之前嘱咐的开口:“小的还想问问,咱们究竟是给哪位‘大人物’办事,说好的事成之后……” 对面那人闻言面色一沉,盛时行想着对面人多势众,难免有些揪心,旁边刘崓却轻轻拍了拍她胳膊。 盛时行转念一想暗笑自己多虑,不过很快情势就证明,她的担心不无道理…… 对面匪首阴冷一笑:“跟你联络的人就是这么教你的?不该问的别问,该给你们的,肯定是……”他看似示好,上前拍了拍波斯兵士的肩膀,实则暗中用力扳着他,另一只手拔出早已藏在背后的锋利匕首直刺他胸腹。 那波斯兵士向后一缩,大喊一声,来“取货”的匪徒们亦是图穷匕见,纷纷拔刀欲取剩下二人,从盛时行的角度看,那匪首的匕首已经刺中了那波斯军士! 一声惊呼到了嗓子眼,又被她生咽回去,就在此时,却听那匪首反而一声惨叫,手中匕首铿然落地,捂着手腕嚎叫起来: “不对!硬点子,快逃!” 盛时行还没反应过来那波斯军士是怎么反制匪首的,就听耳畔一声冷哼:“逃?森罗殿门开了,还往哪儿逃。” 刘崓声音轻轻的,混在对面军士们擒敌的呼和声中并不怎么清晰,可盛时行却觉得,就算是阎罗王本尊驾到,也就这意思了。 盛时行已经开始担心匪徒的性命了:“嗯……刘都统……” “我知道,留活口。”刘崓起身,将后面三个字大声念了一遍,几乎在他话音落定的同时,七八个匪类已经尽数失去了知觉。 不过是原本三个伪装的兵士,加上他带进来的两个人,就在须臾间打昏了对面所有的匪类。 此时外面的兵士才进来,帮同袍们将匪徒拖出山洞——自然外面望风的两个也已经被控制住了。 盛时行很认真地怀疑——他们是怕一下子进来人多了打瞎乱,可能会误杀人犯…… 盛时行跟着刘崓走出山洞,抬头看他似乎是不太适应洞外的骄阳,不自觉地眯起了眼睛,十分挺秀的鼻梁被阳光晒得皱了皱,盛时行注意到他鼻梁左侧有一颗小小的痣,让他的侧脸显得更生动了许多: “天儿挺好,趁热审吧。”刘崓似乎也有几分轻松,这样笑说道。 荣升 正如刘崓建议的,盛时行就着那山洞将十来个匪类仔细审了一遍,结果和她先前的推断差不多,这些看似是整个案件最后一环的人,也并不知道那些蒙面黑衣人的真实身份。 他们自陈的身份有几分复杂,一些是远国没落的边缘贵族,还有西域一些小国的胡商,剩下三四个是大梁的无德商人,相似之处是都在自己的国度有几分能力,分别负责联络远国匪类,假造波斯小国的通关文牒为偷运幣赏提供渠道,以及勾结大梁的人贩子捕捉运货的“小豚”。令盛时行更为在意的是,他们口中的那些“大人物”黑衣蒙面人的最终目的并不是这些幣赏,也早就允诺事成之后幣赏全部归这几人所有,正如先前猜测的一样,而他们所图亦是昭然若揭——挑起边境战火。 审问完毕,玄鹰骑将士们按刘崓的命令,将一干人犯羁押,准备拔营回雍宁关,盛时行看着另有一队数十人在附近收集了一大堆干枯的灌木之类,又把用剩下的薪炭堆在上面,又洒了些火油,一时有些奇怪,便走到刘崓身边: “刘都统,这几位军校是打算烧什么?” 刘崓闻言转头看了看她,目光中少见地带了一丝伤感和唏嘘:“那些娃子的尸身都不大好了,带回去怕是要传疫病,可毕竟是大梁子民,不该让他们留在敌国大漠里……” 他这么一说,盛时行马上就明白了,顿时鼻端一酸,没有再说话,只是与他并肩看着兵士们将那些孩童的尸身与尸骨摆在薪炭堆上,点燃了引火之物。 熊熊火光映着西沉的斜阳,落在盛时行眼中,令她一时分不清当下酸楚心情究竟是为他们雪冤的释然更多些,还是尚未能查明最终真相的遗憾更多些,但归根究底…… “这都是一条一条人命。”盛时行在心里对自己说: “我不会忘记你们,绝不放弃你们。” 大半个时辰后,玄鹰骑将士们妥善收殓了遇害孩童们的骨灰,趁着最后一丝光亮离开了这个令人唏嘘的地方。 盛时行与颜幻又回到了那辆宽敞的马车上,盛时行刚点好灯铺开辑录案情的册子,车辕一响又上来两个人。 盛时行有点懵地看着刘崓坐在窗边的矮凳上,微微倚靠着自己面前的桌案,忽然想到——这是他的车,眼下拔营回去,他当然要乘坐,而自己居然没问过主人家就自顾自上来了。 刘崓没料到她此时这么多复杂心思,只是心不在焉地看着对面刘冲手脚麻利点燃了茶炉开始烧水,感觉到盛时行盯着自己看,刘崓转过头看看她,又看看桌上的笔墨本册微微侧了侧头: “你忙你的,我现在不用。” 盛时行被他这句搞的更懵了,也有点尴尬:“咳,刘都统,是下官失礼了。” “我说了平素不必虚客气,车晃悠着呢你还要起身行礼吗?你不累我还懒得还礼,忙你的吧。” “……”盛时行这才明白,他根本不在意刚刚自己思虑的那一堆事情,难免暗笑自己多事,果然行伍之人不拘俗礼,更为随性豁达。 不多时,刘冲煮好了茶递给三人,四人捧着茶却都没有闲话的心思和精力了,盛时行靠几杯酽茶吊着精神将此案巨细一一辑录清楚了,颜幻则顾不得失礼,歪在旁边凳子上睡得香甜。 盛时行收好本册一抬头,却见刘崓扶着书案支着额,不知是假寐还是浅眠,可或许是为军之人的习惯,即便此时他也是坐得端正,在颠簸的车厢中依然有一种岿然不动的气质。 刘冲给她续了杯茶,一指刘崓轻声叹道:“先是被那些恶徒气得连夜审问,后来又不放心营盘的安全,这几日都没怎么睡……” 盛时行闻言心一紧,十分不落忍,耳畔却传来刘崓带了几分慵懒的声音: “不说话没人当你哑巴,刚睡着就听你在耳边嗡嗡……”说这句时,他没有动,也没睁开眼睛看任何人,却似乎骤然令车中寒冷了下来,刘冲却吓得一吐舌尖赶快安静下来,又冲着盛时行猛摆手,盛时行抿着嘴赶快也将灯火熄灭,只留了一盏蜡烛。 一片静谧中,刘冲不多时也打起了瞌睡,盛时行却像是被那几盏茶搞精神了,倚在车厢上看着对面刘崓的睡颜。 或许唯有此时,她才敢这样,也才能这样平视于他,忽然觉得刘崓的容貌其实跟他的身量气质不太一样——并不显得十分威猛,安静下来反而比一般文官更加温润儒雅,这也是最早她被他的“举人”之说成功骗到的原因之一。 那平素为何……那么吓人? 盛时行偷偷琢磨着。 或许是眼神吧。 这么想着,她也犯起了迷糊,倚着车厢眯着了。 朦胧中,车厢颠簸了一下,盛时行身子一晃清醒过来,拨亮烛火只见颜幻伏在床边睡实了,而车厢里已经没有了刘崓二人的身影。 盛时行舒活了一下手臂,忽觉身上暖融融的,低头一看自己肩上盖了一件玄色的战袍——将她严严实实地裹在里面,柔暖感觉令人难舍。 她回过神,突然想起了在哪儿见过这件衣服……难免脸上发烧。 盛时行将车帘掀开一条缝,沉沉夜色里,玄鹰骑将士手中的灯火映着天上的星辉缓缓向前,队伍的最前面一盏最亮的风灯映出刘崓高大挺拔的身影,还是那样笔直地端坐在马背上,引领着整个队伍前行。 “原来只是小憩一会儿……”盛时行这样感叹着,慢慢放下了帘子,心里突然冒出一个念头: “此番能替雍州军洗清不白,真是太好了……” 众人昼夜行军回到雍宁关,盛时行没有多耽搁,与刘崓等人道别回到了定县,一边整理上报给东宫的案卷,一边考察定县周边风物,协助郑明府替孩子们找寻亲人,又将遇难的孩童的骨灰安葬在了定县周边一处山明水秀的地方。 十来日后,案卷整理完毕,盛时行仔细封了送到驿站,闲下来就难免去揣测太子和圣人究竟会如何处置此事。颜幻和孙九娘看她日日心思沉重的样子,便拉着她到后山打猎——嘻嘻哈哈地也猎获不到什么东西,不过散心而已,十次里,梁荣倒是相陪了三四次,他弓马娴熟,猎获了不少东西,众人也更熟稔了些。 又过了几日,西山的溪流刚刚涨水时,京师的决断终于传到了定县——与盛时行猜测的差不多,为平息战火,打压远国嚣张气焰,汴京没有继续追查,而是表面上就此结案,发出文书责问远国纵容国内贵族勾结波斯借势作乱,铁证如山,远国国主也只能先吃下这个暗亏,上表告罪,边关之危终于暂时平定。 或许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天子难得亲自主持早朝,当着满朝文武赞扬了太子贤德,另嘉赏雍州道巡按御史盛时行,擢其连升两级,任从五品雍州道黜陟使,加侍御使衔,依然协领雍州监察之责。此等荣宠,一时令朝野上下尽侧目。 升了官的盛时行却不敢有半分骄矜之念,马上打点行囊准备赶往雍州治所洛阳领旨赴任。 除了颜幻,孙九娘亦是提出与她们二人投缘,决定追随盛时行惩奸除恶。 盛时行自是惊喜,三人择了风和日丽的一天,相携踏上去往西京洛阳的路途。 盛时行二人早早租好了驿马,盛时行又为孙九娘买了一匹枣红色的骏马,孙九娘虽然喜欢,却愧不敢领, 盛时行把缰绳塞到她手里笑道:“你自己都说咱们是过命的交情一辈子好姊妹,送你一匹马又如何,再说为官府办事官府要发薪俸的,九娘你仗义相帮不计报酬,还抵不过一匹马吗?” 孙九娘被她说得活动了心思,盛时行趁热打铁又道:“你不是总说江湖儿女就该一人一剑,轻裘烈马吗?我们先给你周全个烈马,轻裘就看看……”说到这里,她看了看着前方官道:“说不定这一路能猎获点儿什么……”她这一句把孙九娘逗笑了,也不再推辞,跨上骏马带头上了大道:“你可真逗,咱们这一路都是官道,别说野兽了,狗都不敢在路上跑啊!” 她话音未落,三人一起大笑起来,欢声笑语里,纵马出了定县。 盛时行高升的消息自然也传到了雍宁关。 道简撂下手里的军报笑着摇摇头:“要说眼光,还是都统眼光好,这盛御史真有几分本领,不过洛阳官场这趟浑水可不好蹚……” 刘崓端起面前的清茶润了润,微挑唇角:“雍州刺史薛铭岳一向不服都督府,多次顶撞父亲,官风也差得很,真不明白他背后的靠山究竟是谁,居然盘踞雍州这么久,没人敢动他。” 道简闻言亦是感慨:“还好有代国公可以威慑住他,听说新任的刺史府长史与他也不是一心,似乎是朝中哪位大人物的心腹……” “是吗,有意思。”刘崓把玩着空了的茶碗:“要是盛嗣音也盯上他了,就更有意思了。” 道简听他这么说,终于发觉不对了,蹙眉言道:“说归说,议归议,都统你可别起了插手地方的心思,代国公他老人家一向不准你沾手刺史府跟京师那些纠葛……”刘崓闻言一笑:“说说闲话罢了,你这么紧张干什么。” 听他这么说,道简更害怕了——他一向如此,心虚的时候从来都不会明着表现出来,却会突然更改话题,可还没等他细问,刘冲就敲门走了进来: “都统,要带回洛阳的东西已经收拾好了,按你说的,亲兵带了五十,我跟萧鸣带队跟着你,咱们明日出发吗?” 道简心说这不是实打要回去搅局吗!赶快拉着他问回洛阳干什么。 刘崓淡然道:“不干什么,回去看看。” 道简直接急了:“都统你是明知故犯吗?被代国公知道了能有你的好儿?” 刘崓被揭破计划,反而理直气壮起来:“父亲知道又能如何?我怎么说也是雍州都督府的司马,不替都督府巡视各地军务,白领一份俸禄吗?” 看道简还要说什么,刘崓直接起身:“别啰嗦了,你哪儿这么多事儿……一句话,随我回洛阳还是留在雍宁关,自己选吧!”这么说着径自就往外走,道简一时无语,跟着他一路碎碎念:“我当然是陪你回洛阳,我不得看着你……我看你就是不放心盛御史!哦,现在升官了,是盛黜陟使了……” 刘崓被他念叨得不胜其烦:“我没有,别瞎说。” 道简却不听他这套:“你还狡辩,你就是!” “再嘚啵别去了你,留下看着大营吧!” “说你两句,你还急眼了……” 官场 盛时行一路自定县赶赴洛阳赴任,京师里也有人正惦念着她,盛少卿一家就不必说了,就连东宫中此时的话题,也是围绕着盛时行展开的…… “老师的话,学生明白。”太子赵钧面对当初的文华殿坐师,依然抱持着得体的恭谨:“但说将嗣音擢升为雍州道黜陟使是揠苗助长,学生倒是觉得不至于,好鼓需重锤,这是老师对我们讲过的道理。” 赵钧口中的“老师”便是吏部左侍郎上官昭,十余年前他以翰林待招的身份进入文华殿为诸皇孙讲学,而彼时的盛时行亦因先皇一道恩旨得以进入文华殿读书,与当今太子结下同窗之谊。 此时东宫提起旧事,上官昭心中也是一阵唏嘘,但作为官场老手,他更能听懂太子温情言语背后的弦外之音…… 他们已经不再是恭恭敬敬对自己执弟子礼的那个年纪和身份了,至少眼前这位早已不是…… 或许对于自己而言,二人之间还不是君臣关系,但对于盛时行,同窗之谊要转为心腹关系,既容易又合情合理,而太子此番少见地染指吏部之事,虽然是借着圣旨这一层幌子,却也让他明白,东宫不插手官员选任,只是碍着对皇权的尊重,捎带对他这位“老师”的些许信任,是不愿,并非不能…… 上官昭明白,他也只能言尽于此,自己得意门生今后仕途是福是祸,半靠眼前这位的信任倚重,半靠她自己的担当能耐,作为老师,他已再无法插手。 太子仿佛也看出了老师眼中的唏嘘,在他起身告退时亲送他出了书房: “老师放心吧,我与嗣音到底还有一层同窗之谊,我会护着‘小师妹’的。” 上官昭恭恭敬敬还礼:“殿下仁德。” 上官昭离开后,太子看天色近晚,手头也没什么公务,转身便进了寝殿,太子妃没想到他这会儿能来,在自己寝殿里还穿着燕居的衣服,当下匆匆一礼就要下去更衣再拜,却被太子一把拉住,殿内伺候的宫娥都是见惯他们小夫妻恩爱的,轻车熟路地迅速躲了出去,顺便还撂下了水晶帘。 这一折腾,就过了传膳的时辰,太子妃难免自责,可几次想起身都被太子拽到怀里一阵磋磨,吓得她倒不敢动弹,乖乖顺从他躺着。 太子心中记挂着雍州,顺嘴就提起了上官昭来为盛时行说项的事情,问太子妃的看法,太子妃心中明白这事儿可不是随便可以置喙的,心念微转,抬手轻轻点住太子胸口,假意拈酸吃醋道: “怪不得外间都传说东宫独宠盛嗣音,殿下来了妾身这里,还要提起盛御史,就不怕妾吃醋嘛!” 太子低头看着太子妃,看得她有点心虚,刚要告罪,太子却突然笑了:“你若是会信那些无稽之谈的性子,本宫当初也不会看上你,我喜欢的就是你的聪明,你我夫妻一体,阿妩又何必刻意藏拙?” 太子妃闻言心中甜蜜,也不敢再大意,轻轻倚在他肩头笑道:“妾就是未敢贸然置喙,其实妾也明白若论男女之情,谁舍得让心爱之人被架在火上烤呢。” 太子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莞尔道:“你也知道雍州是火坑。” 太子妃本着点到为止的分寸,此时谨慎不敢再多言了,太子反而轻轻握住她柔荑:“你想的没错,我把她支到雍州,就是要让她查清幣赏案,再帮我拔出那颗‘钉子’。” 太子妃听他明说了,不敢再装傻,小心翼翼道:“是雍州刺史吗?” “正是。”太子笑着亲亲她手腕:“试探了几年,也试探不出他背后到底是谁,岑子冲往雍州也大半年了,却是频频遭到掣肘,最近投书居然也中断了,定是那薛铭岳从中作梗,这样不识好歹的钉子,索性拔了痛快,无论背后是什么人,只要不是父皇,本宫都要震慑他一二!” 太子妃闻言心中一凛:“殿下……能确定那薛刺史不是奉陛下之命……” “自然不是。”太子轻叹:“父皇舍不得让我猜那么久,我再三试探,若真是父皇考校,他早就该知会我了,何况岑子冲到雍州大半年了,密报的尽是那薛某人为官不清不端之事,父皇即便要历练我,又怎会重用如此不堪之人。” 太子妃点了点头,忽又抬首看着太子:“殿下,妾有一点担忧……那薛刺史,会不会是刘家的人?” 太子看着她微微一笑:“那薛某人是从外州经吏部擢选去的,按常理不会是代国公的人,但若他的能为真有那么大,此番拔掉薛铭岳,对刘家也是一个威慑。” “可那样的话,盛御史不会遇到危险吗?” “若真是你猜的这般,盛嗣音定会遇到阻碍,但性命应该无碍,刘家还不敢谋害朝廷命官。” 太子妃点了点头:“总之,她又要辛苦了。” “她自找的。”太子却突然莫名浮起一丝薄怒,太子妃似乎能体会到他这种微妙的心绪变化,巧妙地换了话题安抚。 此时的盛时行却并不觉得劳累。 河洛洛阳,物阜民丰,自古被称为天中之地,同时亦是天下锁钥,治乱之候,如此要地,虽已非国都,却也有西京之尊,不但是雍州刺史府的治所,亦是雍州都督府坐落之城,更兼朝贡道均之利,为南北东西通商要冲,辰卯相交之时熙熙攘攘,繁华异常,连见惯了汴京风物的颜幻盛时行二人都叹为观止,加之洛阳为前唐旧都,来往行人衣着较之汴京更偏唐风,恰合盛时行的喜好,令她只觉得目不暇接。 颜幻与她相处日久,知道她这个偏好,嘻嘻哈哈地打着趣,孙九娘平素多在江湖闯荡,没来过这么繁华的地方,更觉一双眼睛都看不过来,三人且观且行,比起赴任的官员,倒更像逛街的小娘子了。 不过没过多久,就有人搅了她们的游兴,能得刺史道旁相迎的或许是大多数巡按御史深感荣耀之事,而盛时行在看到那一身绯色官服及后面那些文武排场时却只觉得头大——她未提前知会从京里带来的仪仗班头等人,就是想悄悄进入洛阳城,却不知怎么走漏风声,让刺史府知道了自己入城的时间。 不过头大归头大,她还是得体地迎上前躬身施礼:“下官雍州道巡按御史盛时行见过薛刺史。” 她一礼未毕,便被薛刺史虚扶起来,一抬眼对上一双带着笑纹,目光中却看不出多少笑意的眼睛: “盛御史不必客气,薛某是早闻大名了,盛御史初入雍州便破了幣赏悬案,得圣旨嘉奖,雍州上下与有荣焉。” 盛时行知道薛刺史这话是客气,也是点自己入雍州未先拜访刺史府便独自破了大案,似乎对刺史府有些轻视,当下升起几分戒备,却也懒得解释,只是自谦几句带过,刺史薛铭岳似乎也未放在心上,抬手指指身后:“这两位是常司马,邓参军,往后咱们就都是同僚了。” 常、邓二人也赶快上前见了礼,通名一个叫常侃,一个叫邓樋,盛时行又为雍州众人引荐了颜幻和孙九娘。盛时行见那邓参军看起来年长些,沉默寡言,显得温和有礼,常司马三十多岁年纪,却是八面玲珑,甚为精明,寒暄几句笑道:“大家也别在道旁站着说话了,我们薛使君早已在洛阳最大的酒楼春和楼为黜陟使备下酒宴接风洗尘,不如咱们现在就过去吧?” 盛时行被加封黜陟使的确更多了些职权,然在本朝这也不过是个半虚半实的官衔,大梁官场尚实干之风,称呼上也更偏以实际官职为准,常司马开口闭口“黜陟使”颇有几分奉承意味,盛时行冷眼观之,只觉他巧言令色之态令人十分不悦,当下却未显:“常司马客气了,刺史体恤下官惶恐,然而……”盛时行看了看薛刺史身后:“不知岑别驾为何没来?”她问的人,正是得东宫信任的刺史府长史岑谦,盛时行琢磨着既然他是太子的人,今日怎么也要来迎一迎自己。 谁知她这一句出口,薛铭岳脸色就变了变,常、邓二人亦是神情微妙。 盛时行心中疑惑,便听常司马干笑一声:“盛黜陟使为何单单提起岑长史。” 盛时行也懒得跟他卖关子,微一挑唇:“在京师曾有一面之缘,听闻岑兄去岁秋末任职雍州,方有此问。” 常司马似乎不知该怎么回答她,薛铭岳却像是懒得装了,冷笑一声:“那这位故人御史怕是见不到了。” 盛时行看他神情心中一凛,尚未及追问,薛刺史又现出悲戚样子:“也是我雍州不幸,子冲已于昨日病故,无法来迎接御史了。” “怎会如此……”盛时行大惊,她明白岑长史在雍州行事定然会有些阻碍掣肘,还以为薛刺史是刻意打压他才不让他来参加自己的接风宴,却万没想到岑谦居然在这个节骨眼上过世了! 略一思忖,盛时行拱手道:“既是故人辞世,盛某只能愧谢刺史好意了,容我先往岑府吊祭,再到公署拜谒。” 此举虽然让薛刺史有些下不来台,却也是人之常情,当下无法拦阻,只能悻悻道:“也罢,某也是刚刚才得了信儿,不妨陪盛御史一起去吊祭一番。”说着一挥手,竟是带了常、邓二人并十数个文吏衙役浩浩荡荡往前就走。 盛时行观他言谈便大略明白了薛刺史对岑长史的态度,不过也没在意,一行人来到岑府,却见堂堂长史宅第逼仄简朴,只有一进院子,屋舍也很狭窄,灵堂只能搭在了庭院里,更是门可罗雀,不但无人拜祭,灵前也只有一位须发几乎全白,身着下人衣衫的老者悲悲戚戚答礼操持。 盛时行看着心酸,随薛刺史上了香之后,一礼开口:“请问薛刺史,岑长史是因何故突然身亡?” 盛时行这么直来直去一问,薛铭岳显得有些不自在,旁边常司马赶快替上官分忧,上前半步道:“咳,说来可惜,岑长史是久病厌世,自缢身亡。” 盛时行也未在意他抢话,转而拱手一礼:“那请问常司马,岑别驾得了什么病,我在京师为何没有听说过?” 常司马假惺惺叹道:“是咳疾,绝症,许是雍州苦寒吧,他一个京师的公子哥儿……有些受不住,也是我疏忽了,应该再多加关照才是。” 盛时行见他答话自然爽快,心中明白若非实情,就是早已经串供好了的,问不出什么了。 此时薛刺史又突然开口:“也拜祭过了,有何公务还是回公廨叙谈吧。”说着就带头要走,盛时行心念一动,恭敬拱手道:“恭送薛刺史。” 薛铭岳闻言愣住了:“盛御史不走吗?” 盛时行看着他蹙眉不悦的样子,心中已有三分了然,当下微笑道:“下官与岑别驾有旧,当做吊词一篇以奉,稍后也要回公署更衣后,再往刺史府拜谒。”说完,她又拱手微躬,做出恭送之态,这一番话在情在理,毫无破绽,可薛刺史听来,却像是被架在火上烤,盛时行这几句话不但暗责雍州刺史府上下对岑长史之死不闻不问,更让薛刺史想到了一重隐患,比起这隐患,面子什么的自然不重要了,思及此处,薛刺史脸一沉: “盛御史,这不妥吧?” 盛时行却是淡然抬眸:“请问薛刺史,有何不妥?”她这一句,将薛铭岳问的一愣,盛时行此时心中已经明白岑长史之死必有隐情,更坚定了要留下寻找线索之念,又不卑不亢开口道:“岑兄乃是翰林待诏出身,与我有同僚之谊,又同是我恩师吏部侍郎上官大人的学生,他孤身赴任不幸病故,我作为同僚和同窗,难道不该为他做一篇吊文焚于灵前?” 盛时行这番话半真半假,只是为了唬住刺史府众人,其实她入翰林院的时候,岑长史早就外放州府了,二人根本没见过。 不想她这一番话出口,薛刺史那边尚还僵持着,一旁默默跪着守灵的老者突然扑了过来,吓了盛时行一跳,一旁颜幻和孙九娘赶快上前去护,又被盛时行止住。 “这位上官,你真是我家长史在翰林院的同僚?你是京里来的?”那老者泪流满面,情绪激动,与刚刚那心如死灰的悲戚样子判若两人。 盛时行知道他这反应必有缘故,当下颔首将他扶起:“老人家不要急,我是京里来的巡按御史盛时行,子冲兄乃是我在翰林院的前辈。” 那老者闻言眼一亮,复又跪下叩首道:“苍天有眼,我家长史冤屈可雪了!请御史为我家长史做主!” 冤屈 那老者一言,满堂皆惊,盛时行心道“果然”,面上却也做出惊讶之态,抬手将老者扶起:“尊介不必多礼,你是何人,有何冤屈说来便是,正好薛刺史也在,当可为你做主。” 那老者颤巍巍起身,抬手擦了眼泪,似乎是按捺住了激动的心情,恭恭敬敬一礼道:“御史容禀,小人岑安,乃是随岑长史赴任的家仆,我家长史自赴任以来身体每况愈下,并非咳喘之疾,乃是为人陷害下毒所致!”他这么说着看向刺史府众人:“若是使君能为我家长史做主,他也不至于还未到不惑之年便死于非命!” 这话说得就很明白了,薛刺史当即勃然大怒道:“你这家仆好生无礼!此话何意?!” 岑安也知道如果把话挑明自己恐怕就没有命在了,当下也不回应,只是又跪下磕头,求盛时行为自家主人做主。 盛时行看了看薛刺史,斟酌言道:“逝者家人伤心过度,难免言语失据,刺史山海之量,还望海涵,不过既然这位老家人提出疑问,不妨由下官和随行官员查验一番,若能证明岑长史果真因病而亡,也可免刺史清誉受损,薛刺史意下如何?” 她这话说得很客气了,不料薛铭岳却横眉立目道:“盛御史这是什么意思?这样一个卑贱之人构陷本刺史,你也要当案子来查吗?岑谦是自缢身亡有目共睹,乃是铁案!你听信小人谰言质疑上官,本官亦可告你一个不尊之罪!” 薛刺史这一声断喝下,在屋外的两班衙役鱼贯入内,颜幻和孙九娘见状双双上前挡在盛时行面前,又被她抬手拦住: “薛刺史这是何意?盛某虽然位卑言轻,然既为雍州道黜陟使,便要代天子査察吏治,岑长史身亡之事有疑,薛刺史作为他的上官,不但不支持本官查证,反而百般阻挠,是何道理?!” 薛铭岳见盛时行一介女子,势单力孤却不怕自己的恫吓,心中更是恼怒,此时一直没有说话的邓参军上前磕磕绊绊地打圆场:“盛御史不可如此,岑别驾他……自缢身亡,我们使君也……也是极为难过,可别驾确属自缢,是下官与岑管家一同发现的,长史高高吊在房梁上,舌尖外露,那不就是自缢之像……何,何来中毒之说!” 听了他这句,薛刺史冷哼一声抬手屏退邓樋,又对常侃道: “常司马,有人不尊刺史大闹灵堂,你决断吧。” 盛时行能想到薛铭岳主政一方位高权重,却没料到他居然跋扈至此,但她心中也有底,知道他不敢拿自己怎么样,只是担心他将自己三人赶出灵堂后,会下手湮灭证据,甚至杀岑安灭口。” 正苦思计策不得时,两侧衙役在常司马示意下已经开始上前拉拉扯扯,颜幻只能跟他们周旋,尽量护着盛时行,孙九娘性子暴,一扣剑格就要拔出长剑拼命,吓得盛时行赶快按住她的腕子,就在三人一筹莫展时,庭院里突然传来熟悉而响亮的声音: “哟,这么热闹吗?” 盛时行心中一动,抬眼只见一位身着云青色圆领常服,头戴墨色唐巾之人站在门口,异于旁人的高大身形逆光而立,在堂屋里投下长长的阴影,面上笑着,眼中神采却令在场众人都不敢轻视。 言笑间,那人迤迤然而入,不是旁人,正是雍宁关一别还不到十日的刘崓。 他走入屋内,身后跟进来两人亦是身着便服,一个是刘冲,另一个是位身材高大,面容冷峻的年轻公子,二人不需吩咐,直接横着走到衙役们与盛时行三人中间,靠肩膀和眼神就逼退了一干人等。 盛时行心一松,但随即又疑惑起来,她不知道刘崓此时出现在此处是为了什么,但观薛刺史等人的表情她发现了一件事:他们不认识他。 这并不符合常理,刘崓是雍州都督之子,同驻洛阳的刺史府众人居然不认识他? 仿佛为了验证她的发现一般,常司马上前打量了他一番,神色倨傲地开口:“这位小郎君是何人,贸然闯入雍州长史府第,见了刺史亦不行礼,难道你是亲王宰相不成?” 他这番话令盛时行暗中哂笑,其实常司马小看刘崓也是人之常情,一方面他的确很年轻,何况此时身着常服,也看不出品秩,但常司马这话说得也太狂傲了,以刘崓的性子,怕是…… 刘崓面无表情瞥了他一眼,话都懒得说,从腰间算囊内拿出鱼符微微抬手,正对上常司马的脸,常司马愣了愣,顺口便读出“雍州都督府司马……”脸上顿时现出不屑神情,盛时行更想笑了——的确,按道理雍州都督府司马与雍州刺史府司马是只差半级,但常司马是薛刺史的心腹,这样的表情也算正常,然而…… 薛刺史并不傻,马上就明白了眼前之人是谁,赶快上前将常司马拽到旁边,拱手端拜:“下官薛铭岳,见过长宁侯。” 他身后的常司马倒吸了一口凉气,刘崓依然没有看他,抬手意思意思虚扶了一下面前之人: “好说,刺史免礼。”又转向盛时行:“盛御史刚到洛阳,怎么就和刺史争执起来,某在大街上都能听到你们三人叽叽喳喳。” 他这话说得仿佛申斥,实则透着亲近,薛刺史听了心一沉,他对这新御史是东宫心腹之事有所耳闻,也想好了相应的对策,却没想到她与雍州都督府也有瓜葛,这可就…… 盛时行自然也明白无论刘崓为何出现在这里,眼下他的态度就是给自己撑腰的,当下也不客气,恭敬一礼后就将争执的前因后果向刘崓一一说了,末了还给薛刺史留了个面子: “其实也不是争执,不过是薛使君职责所在,也想关注岑长史的案情,然而按大梁律法,现任官员被害,其上下直属官员都要回避,故而下官以为,还是不劳烦雍州刺史府了…… 薛铭岳听她这么说还想辩驳,刘崓却是上前一拍他肩膀:“既然大梁律这么定了,刺史就乐得轻松吧,你看你运气多好,盛御史刚到任就帮你断案……”他这么说着,手上不着痕迹地发力,薛铭岳一介书生哪里受得住,只觉得莫名就被人家提溜着换了个方向,半揽半提地搡出了大门。 “这!长宁侯,此话怎讲……下官……”薛铭岳被刘崓提溜着连句整话都说不出来,可在外人看来却像是二人关系很好,勾肩搭背就出了岑府,常司马和邓参军没有办法,也只得跟上去,剩下几个衙役面面相觑,又在看到刘冲二人好似带着刀刃儿的目光后吓得一路小跑退出了岑府。 盛时行压住笑意,转身与刘冲见了礼:“多谢二位解围,刘都统他……” 刘冲此时早已没有刚刚威慑刺史府众人时那肃然气度,又恢复了平时笑眯眯的样子,但他旁边那位高大的公子还是面若冰霜,也不说话,显得有点吓人。 刘冲朝门外看了一眼,对盛时行笑道:“盛御史不必担心,区区一个刺史,我们都统能摆平的……”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同袍,无奈摇摇头,对盛时行道:“还没引荐,我旁边这位是萧鸣,也是我们都统的亲卫,只不过品秩比我高那么一丁点儿……官拜游击将军。”他抬手掐住小拇指,一脸不情愿的样子,又拽了拽萧鸣:“这位就是都统提过那位大破幣赏案的盛御史啦,老萧赶快见礼!”萧鸣面色一沉,瞥了他一眼,刘冲眨眨眼,现出一丝瑟缩之态,逗得颜幻忍俊不禁。 盛时行压住笑意,抬手一礼:“多谢萧将军解围。” 萧鸣倒是规规矩矩还礼:“御史客气了。”他躬身时,盛时行注意到金节钢鞭在他背上,便知他也定是刘崓十分信任之人。 言谈间,熟悉身影大步进了院子,刘崓看了看萧鸣和刘冲:“你们这亲卫当得真轻松,我被那薛某人缠得险些无法脱身,你们在这里跟盛御史聊上了?” 刘冲赶快上前装作关切,一脸殷勤样子:“都统恕罪,但不是你刚刚在外面吩咐的嘛,进去我俩旁的都不管,就护住盛御史她们。” 刘崓被他说得有些尴尬,也懒得否认,釜底抽薪道:“滚出去外面守着。” “好嘞。”刘冲干脆利索应了,一拉萧鸣:“走了老萧。”萧鸣似乎很是沉默寡言,只对着刘崓行了个军礼就要跟刘冲一起出门,盛时行却上前言道:“刘校尉先请留步。”后又转向刘崓道:“刘都统,下官想请刘校尉帮个忙。” 刘崓点点头:“可以。” 盛时行方才对刘冲托付了,请他往公署将自己的仪仗衙役叫来,也好看着此处案发之地。 刘冲应了刚要走,刘崓突然转头对盛时行道:“你仪仗几人?” 盛时行抬手一比:“六个。”说着又眨眨眼:“是有点寒酸哈,不过我从京里出来还是七品,估计之后圣人还会赐下……” 刘崓被她逗得微微一笑,转头对刘冲二人道:“刘冲去帮盛御史办事,萧鸣回去调十个人过来,都换上便装。” 盛时行一听就觉得不妥,还没来得及阻拦,二人就领命出去了,她只能期期看着刘崓: “刘都统倾力相帮,下官感激不尽,然而……” 刘崓在她开口之前就知道她是怎么想的,此时却不容她将话说完:“不倾力,对付薛某人很简单,但前提是岑别驾之死真有问题,而你能查出来。” 听话听音,盛时行明白此时自己已入他彀中,但这不是一个要她命的彀,反而是小火煮水,温汤暖浴那种,很诱人的陷阱。 刘崓的话算是挑明了自己的立场,盛时行也明白与他虚与委蛇是没有用的,看颜幻已经忙忙碌碌开始验尸了,她抬头笑眯眯对着刘崓:“真有趣,怎么下官总是阴差阳错地跟都统站在同一边。” 她这话并不客气,甚至有些针锋相对了,可就因为这粲然一笑和略带亲切的口气,让刘崓无法为话中深意生起气来,于是他一本正经地胡说八道: “大约因为,你我都是奉公守法之人吧。” 这一句,令盛时行无法反驳,也无言以对,只能拱手请他一旁暂歇,刘崓点点头:“你忙你的,我不擅长这些。”说着拈了一支清香祭拜了岑长史,转身就出了灵堂,坐在院中东墙下石凳上眯着眼睛,似乎是在享受春日暖阳。 盛时行目送他出去看到这一幕,不知为何心里突然浮起一念:“好像一匹狸奴啊……”又赶快晃晃脑袋甩掉奇怪念头:哪有这么大的狸奴,怕不是条虎。 密室 盛时行看颜幻尚未验尸完毕,便走到岑安身边:“老人家,您说岑长史不是生病而是中毒,是否有明证?” 那岑安虽然看不懂刘崓与盛时行的关系,但也明白暂时是有人为自己撑腰了,心下一定,恭敬回礼道:“禀青天,小人并无明证,甚至不知道对方用什么手法暗害我家长史的,不然怎会容他们再作恶。” “哦?”盛时行有些奇怪:“那你如何断定岑长史就是因为中毒才导致体弱?” 岑安一叹道:“刚刚那常司马叫嚣是因我们长史身子娇弱才不适应雍州的气候,还说什么京师公子哥儿,那全是污蔑,我家郎君是冀州人,虽然不通武艺,但骑射也是一把好手,自由喜好游学,身体很好,在京师也没有过什么病症,青天也知道,冀州跟雍州相邻,气候是差不多的,怎会因为气候不适而生病?可我们长史刚到雍州就大病一场,好容易才缓过来,却一直断断续续犯咳疾,短短半年时间便病体沉重了。” 盛时行点了点头:“那岑长史就没有去看过大夫吗?” 岑安又道:“怎么没看过,可大夫都瞧不出来,好容易有个外地来坐堂的名医诊断出我家长史是吃了什么药导致气血双亏,开了方子,吃下几副多少见了些起色,可还没等开第二方,那名医却突然辞馆离开了,再来的大夫就没有一个人能诊出,都说是咳疾……”那老仆说到这里,潸然泪下:“后来我家长史就说,是雍州有人要害他,去看大夫空连累大夫,便不去了,药也不吃了。” 盛时行听他所言,其中的确有蹊跷,思忖一瞬又道:“那岑长史就没提过,要将此事报给什么人?或者谁能救他吗?” 那老仆突然抬头看着盛时行,似乎犹豫了许久才开口:“长史曾说,自己要回京也不难,但还有重任在肩不想就这么算了,不久之前他又说……若他福泽深厚,就能撑到京里救星前来,若福薄,将来也有京里的青天来为他伸冤!” 他这么说着已是老泪纵横,又要下跪,盛时行顿时就明白了岑长史话中深意,心中敬佩亦是遗憾,赶快将岑安扶起: “不必多礼,所以你听我是京师来的,便说出了真相。” 岑安抬手擦了擦老泪,点了点头:“盛青天,你一定要为我家长史伸冤啊!” 盛时行拍拍他胳膊:“尊介放心,盛某定竭尽全力,刚刚你说过的那神医药方可还留着?” “留着留着!”岑安这么说着,将贴身收着的药方掏出递给了盛时行,盛时行握着那张还带着温度的纸,心内沉沉,展开药方粗略看过,盛时行便知岑安所言不虚——这的确是一张补气血和解毒的方子,只是恐怕那大夫也断不出岑长史是中了什么毒,只能先调养维持着。 正待再问细节,正在验尸的颜幻突然开口了:“何止中毒,岑长史也根本不是自缢身亡!” 他这一句,不但房内众人惊讶,就连庭院里的刘崓都缓缓睁开了眼睛。 盛时行三两步走到颜幻身边:“怎么说?” “颈后交索,自缢的人没有这样的。”盛时行顺着颜幻所指,果然看到岑长史的脖颈后有交叉而过的勒痕。 颜幻又指指他耳后的痕迹:“凶手绞害岑长史后不久就将他吊了起来,伪做自缢的假象……”颜幻还没说完,一旁的岑安突然开口:“不,不可能!” 盛时行闻言纳罕:“尊介刚刚还说岑长史命苦冤屈,眼下为何却断言不可能?颜录事是刑部最好的仵作,她说缢痕不对,那就一定有问题。” 岑安却是摆手复叹气,急的咳嗽起来,盛时行赶快上前拍了拍他的背:“别急,慢慢说。” 老家人好容易顺过气儿:“老朽是说我家长史被人暗害,但他自缢之事是真的,因为他自缢之时门是锁上的,根本不可能有外人进去!” 盛时行一听就觉得很奇怪:“锁上的?从外面锁上?” “对。”岑安叹了口气:“是这样……” 盛时行将他扶到一旁椅子上:“你慢慢说。” 岑安点点头开口:“我家长史到任后不久就生了病,绵延半年,身子越来越差,最近又常有人夜中窥视,搞得他精神更加不济,后来还出现了夜晚贼人拨开门闩意图不轨之事,长史便给了我一把钥匙,让我每天晚上临睡之前将他所居正房的房门锁上,我清晨起床早,再为他开门,他离开时亦会自行将房门锁好,以保万全。也是因为一直防备着,这屋钥匙总共只有两把,我二人贴身带着……他出事后,刺史府并未来过,我也不知这钥匙该交给谁,便先保持原样了。”他这么说着,一指岑长史尸身,众人转头果然看到他腰间蹀躞带上挂着一串三四枚钥匙。 岑安又道:“昨日,他早上往公廨去也锁了门拿走了钥匙,晚间回来,是我伺候他上床休息,给他锁门,可翌日晨间他却没有出来,我以为他是前一日饮酒宿醉,想让他多歇息一会儿,可没过多久,邓参军就来了,说是薛刺史叫他去商议迎接京师来的官员之事,我便开门想去叫我家长史,不料却见他就自缢在堂屋房梁上。”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想到刚刚邓樋也说是跟岑安一起看到岑长史自缢之事,二人便能相互佐证,但她总觉得这其中有什么不对,也未着急问出,而是决定先去看看岑长史“自缢”的屋子。岑安赶快起身带路,颜幻表示自己留下再细验岑长史的尸身,盛时行就带着孙九娘往后走,庭院里的刘崓也站起身自然而然地跟着她们往后面走。 盛时行一阵无奈,但也不敢且没理由拦着他,好在一行人到了之后,刘崓并未进去,只是闲闲地倚在门口继续晒太阳。 盛时行举步入内,见屋内十分整洁,各种东西都井井有条,只是屋子正中一个椅子翻倒,旁边立着一个凳子,凳子上方房梁上还挂着未及解下的一条大带,想必就是岑长史“自缢”的地方了。 盛时行着意看了看那凳子和椅子的高度,房梁上绳索的高度,估量着没有太多出入,可看到椅子倾倒的方向位置却有些奇怪:“岑管家,你说一进门就看到岑长史吊在房梁上,具体是怎么个位置,这里的一切物件有搬动过吗?” 那岑安仔细回忆了一下,摇摇头:“没有搬动过,我救我家长史时来不及扶起椅子,是蹬着那个凳子上去的,要说搬动,我也只搬动过这个凳子,再没动过别的东西了。” 盛时行略一思忖:“不是邓参军与你一起发现的长史自缢吗,他是否有上前帮忙?” 岑安想了想,摇摇头:“邓参军当时吓着了,摔到在门口,老夫将我家长史抱下来,发现他已经气绝,邓参军又说必得赶快报给刺史知道,便跑出去报信,故而他根本没进这间屋子。”盛时行点点头:“也就是说,停灵之前陪着长史的就只有尊介一人,当时你已经确认他的钥匙还在腰间吗?” 岑安点了点头:“正是,因为前日我家长史醉倒渴睡不让我为他宽衣,我只是匆匆盖了被子,发现他出事,我猛然想起他叮嘱过那一串上有公廨里的要紧钥匙,还特意看了看,的确还在他腰间挂着,房门钥匙也在。” 盛时行点点头,明白按他这么说,不可能有人有机会将钥匙拿走再挂回长史腰间……如果密室之说没有漏洞的话。 盛时行先放下此事,细看那圆凳,果然见上面有一对足印,又转过去蹲下看那椅子,抬手比了比椅子倾倒的位置:“岑长史自缢时,脸是朝着北墙,而不是屋门方向吗?” “正是。”岑安点了点头,盛时行怕他记错,又问了一遍,岑安却说短短几个时辰前的事,自己不会记错,盛时行转头看看孙九娘:“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孙九娘站在房梁下看了看:“的确有点奇怪,一般人自缢都是脸冲着门的吧?” 盛时行却是微笑摇头,又环视四周,见许多摆设虽不名贵,却很精致整洁,床边案头摆着一张古琴,香炉里的残香也像是最近用过的,盛时行若有所思,对孙九娘道:“九娘你坐到琴后弹一弹,再抬头看一看,有什么感觉。” 孙九娘坐到瑶琴后,有些尴尬:“我……我哪儿会弹琴。”盛时行却笑道:“无妨,随手拨琴都会很动听。” 孙九娘遂照她说的,小心翼翼轻拨琴弦,悦耳琴音中,她抬起头看看四周,面上浮起微笑:“我感觉有些快乐。” 盛时行微笑颔首:“这就对了,你看岑长史这屋里纤尘不染,有诗书,有古画,有瑶琴,燃香秉烛会不夜侯,他像是个打算自尽的人吗?” 孙九娘摇摇头:“不像。” 门外的刘崓也微笑了,他第一次知道原来还能这样推断案情。 盛时行走到琴边轻轻一拨,又问岑安:“这琴长史不常弹奏吗?” 岑安闻言面色有些不自在:“常弹奏,三五日便会弹奏一下。” 岑安和孙九娘都不明白她为何会有此一问,门外的刘崓却笑眯了眼睛——这瑶琴七根琴弦里有三根松得不成样子了,岑安却说他家长史常弹,自然不合理。 盛时行也正因一点,才着意看了看那架瑶琴,只见其边缘处以秀美小字镌刻着“珞裳”二字,当下心中了然,却沉了沉,换了个话题: “除了出事那日,之前长史的钥匙就从来都没有离过身吗?” 岑安十分笃定地点点头:“那些钥匙紧要,长史他从不离身。” 盛时行点点头,环视四周又道:“可这房中也有许多窗户,如有人欲害他,也可趁夜跳窗……” 谁知岑安又斩钉截铁道:“那也不可能。” “为何?” 岑安带着盛时行来到南窗下,她一看就明白了:“这窗子怎么订上了?” 岑安一叹伤感道:“老朽也不知是我家长史病弱多思还是真的预感到会有人暗害他,一个月之前,他令我将南窗全部钉死……所以这两扇窗户是无法进人的。” 盛时行凑近细看,确定两扇窗子上的木条应该没有被拆下过,又看看北窗:“那边也钉死了?” “那边没有。”岑安摇摇头:“不然房子就不能透气了,不过那边也不可能进人。”他这么说着走过去推开一扇北窗,却仅仅向外开了三四寸就顶在了墙上: “这房子的主人曾与北邻起过纷争,将院墙往前移了两尺,北窗就抵上了,也是因为这个,租价特别便宜……”岑安伤感道:“那上面有个气窗,但很窄,也是进不了人的,这一个来月,长史就靠这窗缝和气窗透气。” 盛时行抬头看了看北墙靠近房顶的地方,果然有个一掌来宽的气窗,眼下也是打开着的,但很狭窄,根本不能进人。 盛时行点点头:“你确定那日开门时,门锁没有任何异常?” “没有,一切如常。” 盛时行蹙眉思忖道:“那的确是个密室……”她与孙九娘对视一眼,都觉得此事有些诡异。 盛时行忽然想到刚刚岑安说当晚岑长史宿醉的事,便追问道:“尊介说当晚长史饮酒大醉而归,他是做什么去了,与何人一起饮酒?” 岑安却是一愣,支支吾吾道:“长史就是去散散心……” 盛时行看他一脸讳莫如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当下正色道:“岑管家,岑长史身体不好,按理说不该饮酒,他这样反常的行为可能就是案情的关键之处,你要为他伸冤,便不可隐瞒真相。” 岑安赶快仔细应了,一叹开口:“不是老朽有心隐瞒,只是此事……不甚光彩,也不宜对两位娘子说。” 盛时行却是微微一笑:“我们不是什么娘子,是查勘此案的官员,尊介不必多虑。”想了想,她直截了当开口:“珞裳是什么人。” 岑安吃了一惊:“盛御史知道珞裳姑娘?我家长史有时候心情好或不好的时候便会去挽枫阁找珞裳姑娘聊天,每每都是很晚,也会饮酒,那一晚也是……故而老朽没有觉得有什么异常,就……就没刻意说。” 盛时行一听他所言,就知道岑长史是去了烟花之地,不过面上未显尴尬之色:“岑长史是自己去的,自己回来的?那挽枫阁在何处?” 岑安点了点头:“我家长史每次都是自己去珞裳姑娘那里,挽枫阁……老朽也没去过,只知道在城东……” 盛时行点点头:“此处也是关键之地……”她正琢磨着还是得抽空去一趟,门口的刘崓却突然开口: “秦楼楚馆午后才会开门。” 他这么直截了当的,虽然是好心提醒,但盛时行真的是没法不尴尬了。 一旁的孙九娘却是笑:“哟,刘都统挺清楚。” 盛时行知道她快人快语爱玩笑,其实没有恶意,可难免担心刘崓会生气,望过去却只看到他微微仰起头的背影——似乎还是在晒太阳: “啊,我营中不准狎妓,没少带人去揪不听话的崽子们,所以门儿清。” “咳。”盛时行用咳嗽声掩盖了压不住的笑意。 线索 此时,颜幻从前面溜达了过来,跟门口的刘崓见了个礼,走入房内。 盛时行见她来了有些担心前面,颜幻笑着摆摆手:“刘校尉刚刚回来了,我查勘完岑长史的尸身便请他守着才过来。” 盛时行这才放心,又问她验尸的结果,颜幻叹道: “我还是那句话,岑长史不是自缢,除此之外,他的身体的确有被外物影响而慢慢亏空之相,但我验过,并不是常见的毒,不过我对慢毒并不在行,这也是仵作之术很难查验出来的。” “容易被判断为体虚或是疾病所致。”盛时行闻言跟了一句,语气不是疑问,颜幻一听就知道她说到点子上了:“没错,慢毒往往并不是毒,而是药。” “给岑长史下毒之人,很有可能就是此番杀害他之人,或其同伙。” 听盛时行这么说,颜幻点了点头:“但奇怪的是,凶手已经找到方法给岑别驾下毒,为何还要伪造自缢现场杀他。” “大约是……因为我来了。”盛时行轻叹一声,颜幻和门外的刘崓也马上就明白了她的意思。 “缢杀岑长史之事做的诡异而利索,未必就是幕后黑手亲自所为,而下毒之事就更扑朔迷离……或许是有人趁岑长史生病之机,骗他服下伤身的药。”盛时行思忖着,旁边的老管家岑忠却摆摆手:“那定不能!” “此话怎讲?” “我家长史大人刚到这里就知道有人暗中欲窥伺谋害,自那时起,我二人饭食都是由我采买烹煮,大人也从不在衙署用饭,外出应酬也少,更不服药。” “他病着,却不服药?”颜幻有些吃惊。 老管家点点头,哀叹一声:“我家大人跟老朽都不通医理,而那位外地神医离开后,大人断定有人可能会利用大夫谋害于他,故而索性不再服药,只是扛着。” 盛时行闻言默然许久,再环视这间卧房,又有了新的感触:“千防万防,似乎毫无纰漏……” 房中四人都陷入了思索,许久,盛时行抬头看着岑忠:“老管家,你刚说与你家大人同吃同住,可有什么东西是他平素要用,而你不用的?” 老管家先是一愣,又想了想:“要说……大约是茶了,我家大人平素喜品茶烹茶,也靠茶提振精神,每日都要用,虽然有时候他兴致来了也赏我同饮,但我觉得那茶饼金贵,舍不得糟蹋,大多是辞谢了。” 盛时行闻言与颜幻对视一眼,都觉得这是个重要线索,颜幻环顾四周,看到一个上了锁的柜子:“那里面是不是茶具?” 那老仆点点头:“正是,颜主事怎么知道?” “刚刚老丈你都说了,岑别驾对素日入口之物都很当心,这茶具自然要锁起来才安妥。” 盛时行听她这话,赞许地点点头,又对岑忠道:“烦劳尊介将柜子打开。” 岑忠摸了摸自己的钥匙,又道:“这柜子的钥匙是我们长史自己带着的,老朽去取来。” 岑安赶去前面取钥匙,盛时行与颜幻二人对视一眼:“看来岑长史是非常谨慎了。” 孙九娘亦是一叹:“这么谨慎都被人给害了,活着太难了。” 说话间岑安已经匆匆返回,不多时将柜子打开,众人看时,只见里面是一些常见的茶炉茶盘茶碾茶筅茶匙之类,盛时行虽然明白慢毒与□□之类绝非类似,还是习惯性地摘下头上的素银簪子试了试,看簪头未见变黑,又仔细观察各件器具的形制,对岑安道: “这些茶具是否都是长史从京师带来的?” 岑安点点头:“正是,”似乎明白盛时行是想到了什么,又补了一句:“就连茶饼也是,因我家长史好茶,京师存了些茶饼,不想糟蹋了就都带到了洛阳任上,到现在还没用完,可他却……”这么说着,他又有些难过,抬手指了指柜子里,众人看去果然还剩数饼茶。 这样线索便又不对了,盛时行三人一时陷入沉思,门口的刘崓却突然开口:“要查探是不是有慢毒,我有办法。”盛时行转过身,见刘崓举步进了堂屋:“军师出身道门,精通丹术与辨析毒术,你把这个交给我,拿去给他一看便知。” 盛时行心中一时闪过七八个念头,难免犹豫了一瞬,刘崓却突然沉了面色:“当然,盛御史若是不信咱们,那就算了。” 盛时行心中一紧,暗责自己又犯了多思多虑的毛病,灵机一动赶快解释:“刘都统误会了,下官是想雍宁关离此路途遥远,这些东西一时怕是送不到崔真人面前。” 听了他的话,刘崓半信半疑,但面色舒缓了许多:“无妨,军师也随我回来了。” “那就有劳了。”盛时行权衡过后,还是觉得可以相信刘崓,恭敬行礼后将茶具茶饼等物收拾在一个藤箱里,交给了刘崓。 刘崓扬声唤入刘冲,交代他马上将茶具妥善送去给道简,等结果出了再带回来。 送走了刘冲,盛时行又对众人道:“既然岑长史那日吃醉了酒,此事定然与那日之事少不了干系,但之前岑长史从未将钥匙交给旁人,那么就只能是有人趁机在当晚拿了他的钥匙……”这么说着,他看了看岑安:“尊介刚刚说了,今晨是确认过钥匙在长史身上,但你昨晚是否确定岑长史回来确实带着钥匙?” 岑安仔细想了想,缓缓摇头:“那日我家长史回来,醉得厉害,是喊我开的门,然后进屋到了床上和衣而卧,老朽只来得及给他拔了靴子盖上被……未替他更衣,也没注意钥匙,可……可是,今早钥匙的确是在的啊。”他这么说着,拿起那串钥匙给盛时行看:“一个都不缺。” 盛时行想了想,便让他用房门钥匙试了锁,也没有什么差错。 盛时行握着那串钥匙,在房内来回踱步:“岑长史平素对这串钥匙极其上心,定不会假人之手,既然确定今晨发现他遇害时钥匙已经在他身上,那么凶手只能是趁那晚他喝醉酒时盗取或骗下他的钥匙,待主仆二人都睡熟了,开锁进屋行凶,然而这房间被发现时乃是密室……他是怎么将钥匙挂回岑长史身上的?”盛时行这么说着,抬头看了看那个气窗,转头看着刘崓: “像你这样武艺高强会射箭的人能做到吗?” 刘崓眉梢一挑,笑了:“会射箭又不是会套圈儿,我若出手,把钥匙镶他身上能做到,准确地丢在带钩上不是一次两次就能做到的,或许若是非常擅长暗器的江湖人……”他这么说着,转头看了看孙九娘,孙九娘愣了愣,嘿然道: “江湖人也没这么神,很难,反正我不行。” 盛时行看了看气窗,又看看房梁:“我现在也想不通……”他这么说着,将钥匙交给了颜幻,自己在岑长史房内仔细寻找着线索。 走到书架边,她见上面有薄薄一层尘土,与其他家什很不一样,抬手蹭了蹭,余光却见岑安不自觉地往前走了半步,顿时心念微动: “岑管家,素闻岑长史是饱学之士,亦是勤政之人,眼下他房内一尘不染,可怎么书架上都是土,按说书架是他最常用的家什,他都不动这里吗? 岑安赶快恭敬行礼,显得有些不自在:“不瞒青天,雍州多风扬尘,一日不擦就落灰,跟常不常用没有关系,平素老朽都是日日打扫的,但我家长史说,书架上多公文,不让老朽动书架,这里都是他自己想起来才清理一下,故而常有些灰尘。” 他这话也算合情合理,盛时行微微颔首,无意中却见刘崓正看着岑安,那目光令她十分熟悉,又有些畏惧——之前在定县公堂上,他出手击杀山匪前就是这种眼神。 盛时行自然明白刘崓不会妄杀一个无辜老者,可这个眼神至少说明他也看出了岑安所言有不尽不实之处,不过这种感觉也只是一瞬,刘崓很快就收回目光,恢复了事不关己的样子。 盛时行垂眸将注意力集中在书架上,掩去心思仔细看过每一格,果然在第二层一个匣子附近发现了密集的指掌痕迹,印记很新,也很杂乱,但打开一看却空无一物,盛时行转头看着岑安: “这里面装的是什么?” 岑安闻言愣住了,犹疑许久方道:“老朽也不知,我家长史不让我动书架上的东西。” 盛时行看着他,许久方点了点头,让岑安先下去休息,又转头对颜幻道:“天快黑了,你去叮嘱一下衙役们,今夜不可离开此处。” 她这一句,却令颜幻面露难色,看了看刘崓,又看看盛时行,一叹言道:“嗣音,咱们的仪仗不在城里……” “什么?”盛时行有些惊讶,颜幻一叹道:“刚刚刘校尉帮咱们去叫仪仗,那六位却没在公署,他仔细打听了拿回一封书信,我刚看了,原来是薛刺史说主官没到,仪仗众人不可入住官署,班头无奈又怕住客栈太贵,撑不到咱们来,便决定带诸位去城外车店暂居一段,临走给咱们留书说明了此事。”她这么说着拿出书信交给盛时行,盛时行草草看过前因后果都能对上,面色越来越沉。 颜幻愤愤不平道:“薛刺史明摆着就是要让你下不来台。” 盛时行冷笑道:“他何须给我面子,他是封疆大吏,我区区五品。” 刘崓却在旁边笑了一声:“哪个封疆大吏不怕御史,这个薛刺史倒是稀奇。” 盛时行明白这是官场公认的事实,可话从刘崓嘴里说出来,她却没办法附和,刘崓笑容稍敛,扬声唤入萧鸣:“你和你带来的人留在这儿过夜,给我死盯,盛御史不发话,一个苍蝇都别教飞进来。”他说完这句便起身拱手: “我也不在这儿耽搁你们查案了。”盛时行还来不及说什么,甚至还礼道别,刘崓便利索地转身径直走了。 萧鸣也颔首为礼,跟着出去安排他交代的事情,颜幻感觉出不对劲,看了看盛时行: “刘君侯怎么回事儿,刚还兴致盎然的,说走就走了?” 盛时行却是轻叹一声:“我刚刚没有追问岑长史那匣子的事情,他应该是觉得被我防备了,心里不是滋味,要避嫌才离开的。” 颜幻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又安慰道:“你坦坦荡荡的,是他多心,不必在意。” 盛时行却是苦笑着摇摇头压低声音道:“我并非坦荡,他那么聪明,我刚刚话出口就知道我是在赶人了,长宁侯好心相帮,可我眼下对他也是不得不防,如果证明此事真的与他无关,那还是挺过意不去的。” 颜幻闻言微惊:“此事怎会与他有关……” 盛时行环顾四周叹了口气:“我不是说案子与他有关……但他想借我之手除掉薛刺史,他几乎已经是明说了,如果只是因为薛刺史对代国公多有不敬和掣肘,他顺水推舟促成此事,那倒也无妨,可如今又牵扯出一件东西,我反倒拿不准,岑长史所掌握的东西到底是会威胁到谁的,抑或兼而有之……” 颜幻细思之下亦是脊背生寒:“也是,他回来得太巧了……雍州的水,怎么就这么深呢?” “深就深吧,浅水蹚,深水游,水深就不过河了吗?”一旁的孙九娘不知是不是真听懂了她们的话,突然说了这么一句,盛时行和颜幻却是相视一笑,又转向孙九娘笑道: “太对了!” “没错!” 毒物 刘崓回到都督府内自己的院子时,天已经擦黑了,一进门就看到道简正在悠闲地品茶,坐定也给自己倒了一杯,却是一饮而尽。 道简眨了眨眼:“嚯~~不烫吗?” 刘崓摇摇头:“我让阿冲送回来的茶具你看了吗?” 道简点了点头:“你们所料不错,茶具上的确有能够渐渐侵蚀人身体的慢毒,是丹石之毒,令人气血双亏,咳喘不停,一两年内便可要命,而且除非高明的大夫,很容易误诊。” 刘崓闻言点了点头:“果然如此……可那岑别驾的茶具是自己从京城带来的,而且每天锁着,凶手是怎么把毒下到上面的?” 道简微微一笑:“我只管辨毒,破案可不是我专长了,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很奇怪……但办法很多,比如在茶上下功夫,或者是水。”这么说着,他像是想到了什么:“对了,阿冲刚走,你现在跟着他回去还能看盛御史怎么破案。” 刘崓却面色微沉,道简问了几遍,他冷着脸开口:“盛御史对我非常防备,我没必要再去讨人嫌。” 道简看他一脸不悦,却是笑了,刘崓眉梢一挑一脸想骂人的表情,道简也不怕他,自顾悠闲地又倒了杯茶: “都不用我说你,你自己就能料到她定会防备你,否则何须派人在长街上盯着,直接去城门接人不就行了?” “她什么身份,需要某亲自去接!” “嗐。”道简笑了笑:“你还别犟,贫道掐指一算啊,将来早晚有你远接高迎的时候……” 刘崓冷笑:“三公宰辅也不过与我品秩相当,她是公主吗?还远接高迎,我看你这点数术的本事都还给老天师了吧?” 道简私底下被他这么怼都已经习惯了,当下一笑也不恼:“盛御史防你也是正常,你今日所为摆明了就是要介入薛铭岳和岑谦的案子,你虽然跟他熟识,可背后毕竟是代国公,她怎么可能不防备你。” “对啊,所以我也没生气啊!”刘崓插了一句:“何况我都说清楚了,我就是要扳倒薛铭岳,我没打算让她猜。” 道简摇摇头:“你这样的‘开诚布公’若是个普通人也就信了,可盛御史是谁?她可是京师才智第一的女子,探花郎……娘。”道简被自己逗笑了:“你开诚布公,她反而会更害怕。” 他察言观色下,看到刘崓脸更黑了,若是目光真能成刀,他们面前的桌子估计已经碎了,道简收了戏谑开口: “所以眼下怎么办?瓜田李下的,放手不管吗?” 刘崓垂眸,语气里带着几分别扭:“管还是要管的,我把萧鸣留那儿了。”道简意味深长一笑,刘崓又像是要找补:“还是那个道理,若是她死在雍州,无论被谁害的,难免牵连我刘家,何况我还要靠她帮我扳倒那个不识相的薛铭岳。” 道简无奈一叹:“你如此诚孝,可代国公知道了大约却不会谢你,反而会遭责备,特别是如果他知道了你与盛御史相交……” 听了他这话,刘崓的神色是真的沉郁起来:“我不图父亲谢我,这事办得小心点,不叫他知道也就是了,办完马上回雍宁关。” 道简无奈一叹:“你自己觉得可行吗?洛阳城里的事情,哪一桩能瞒过他老人家的耳目?” 刘崓却是十分不耐:“耳目众多却无爪牙,你别说了,说了我就烦。” 道简无奈叹气,却也知道他与代国公之间的隔阂并非三言两语能够解决的,索性也就不再烦他。 此时在岑府内,盛时行已经听过道简的判断,却对下毒的方法一时没有头绪,与颜幻又将岑安叫来,查了所用的水和烧水的铜壶,也没有什么纰漏,盛时行坐在茶桌前,对颜幻笑道:“看来要用最后的办法了!” 颜幻眨了眨眼睛,就看盛时行拿出火折子就去点那茶炉::“我有个绝招,当一件事想不清楚时,就把当时情境再做一遍,往往就可以茅塞顿开。” 颜幻听着新鲜,就连孙九娘和刘冲也被她这办法给吸引了,盛时行烧了一壶滚水,拿出岑长史的茶具,认认真真捻茶筛茶,泡茶点茶,在整个过程中,全神贯注去想遗漏的可能性,一时入神,居然将茶碗端到了唇边,颜幻吓了一大跳,赶快将她拦下,盛时行撂下茶碗,看到自己泛红的手,愣愣地不说话,颜幻刚要问,她却突然抬头看着岑安: “岑长史是不是喝完茶习惯马上收纳茶具?” 岑安点了点头:“我家长史总是用滚水煮了茶具就马上收到柜子里,怕落了灰或者摔碎了。” 盛时行闻言露出一丝笑意:“我明白了,下毒之人极其聪明,他是将毒下在收纳茶器的柜子里,利用陶制茶器收纳之后的余温侵染茶器,在喝茶时自然便会沁出毒害长史。” 听她说到这里,那岑安已经悔得捶胸顿足,盛时行起身按住他肩膀: “尊介一定想到了什么。” “正是。”岑安强压愤怒:“那小柜是我们长史到任不久后,刺史所赠,当初长史说这是官场常有的礼仪,东西也不贵重,未免授人以柄,他还特特送了砚台给刺史作为回礼,哪想到……他如此很毒,竟然这样坑害我家长史!” 盛时行闻言垂眸思忖一瞬,又抬头:“岑管家,这套茶具泡的茶,除了岑长史和你喝过,还有什么人喝过?” 岑安略一思索:“对了,邓参军与我家长史关系不错,长史常说参军也是诚挚之人,只是蹑于刺史和司马的淫威……我们长史刚刚到任那会儿,他二人偶尔一起喝茶聊天,不过这几个月刺史孤立我们长史,邓参军也少来了。”这么说着,他有些着急:“御史青天,是否要知会邓参军一声,万一……” 盛时行抬手止住他的话:“岑管家,此事万万不可,邓参军只是偶尔陪你家长史饮茶,不会因此被害的,眼下案件未破,你泄露任何情况都会打草惊蛇,导致真凶警觉,自即日起你不可再出岑宅大门,亦不可对我们几人之外的人谈起任何案情相关之事,你明白吗?” 岑安赶快仔细应了,盛时行又让他先下去休息。 盛时行走到那小柜子前面看了看:“这个要是搬过去给崔真人,是不是太沉……” 他话未说完,刘冲就上前笑道:“沉什么,我一个手就提走了。”说着就要去搬,盛时行却轻轻按住他的胳膊:“别,这样目标也太大了。” 颜幻起身笑说“这个简单”仔细看了看那小柜,拿出随身的短刀鼓捣了几下就将柜门拆了一扇下来交给刘冲。刘冲马上提着又往都督府去。 刘冲走后,盛时行抬头看了看天色,对颜幻二人道:“走吧”。 颜幻有点奇怪,问她干啥去,盛时行微微一笑:“你不饿吗?” 颜幻看盛时行往萧鸣那边瞟了一眼,马上心领神会,叫上孙九娘三人一起离开房间。 果然萧鸣看她们出来了,恭恭敬敬问她们要去哪里,盛时行笑道:“案子查了大半天,此时也有些饥饿了,我们出头透透气,吃点东西,一会儿还要回来……对了,咱们一共几位兄弟守着,稍后我们带些吃食回来。” 萧鸣恭谨地一拱手:“不必了,几位自便吧,稍后府里会着人送吃食给我们。” 盛时行闻言微笑颔首:“此番来西京捉襟见肘,若非刘都统周全,萧将军带着兄弟们辛苦相帮,我们晚上都不知该怎么办,只是你们在此处守着,夜里怎么休息呢?”萧鸣却是一笑:“御史若要回公署也不必担心,自安寝便是,兄弟们会轮班护着这里,绝对不出纰漏,行伍之人哪儿都能休息,末将会约束好他们不往案情相关的地方去。” 盛时行闻言再谢了他周全,带着颜幻和孙九娘离开往坊市那边去了,萧鸣目送他们走远,抬手唤过一名亲兵军士:“你带两个人跟上去看看御史他们要往哪儿去,随时回报都统知道。” 那军士领命迅速安排跟了上去,萧鸣回到墙边想到自家军师说这位御史很擅长套人的话儿这件事,仔细复盘着自己刚刚说的话是否有什么不妥之处…… 刘冲回到都督府直奔刘崓的院子,刘崓还和道简在一起才松了口气,说了盛时行的判断和新的请求,道简便结果那扇柜门细看。 刘冲这才有空坐下喝了杯水,撂下杯子笑道:“盛御史也真是有意思,那么聪明的人,断案出神了也会犯傻。”接着就绘声绘色地描述了盛时行断茶具之事的过程和她想事情入神差点喝了有毒的茶水的事。 刘崓闻言抬眼看着他:“那到底喝下去没有?” 刘冲还没说话,道简先“噗嗤”一笑,刻意不看他如刀目光,将柜门还给刘冲:“就是盛御史推断的那样,你去告诉她吧。” 刘冲也憋着个笑刚要走,又被自家都统叫住:“去告诉萧鸣,如果盛御史那边有任何动静,马上回报。” “好嘞。”刘冲话音未落,就看门口闪过玄色身影,正是萧鸣的人来报上盛时行等人行踪,刘崓听了他的话,垂眸沉思一瞬,对刘冲道:“把柜门交给他带回去,你换便服跟我走。” “诶?都统,咱们干什么去?” “少问,麻利点。”刘崓转身就要进去换衣服,道简起身跟了过去:“诶?不带我去吗?” “不带,我们要去的地方影响你清修。” “嚯~~”道简大为惊讶。 隐情 盛时行带着颜幻和孙九娘先找了家酒楼用饭,席间颜幻问她刚刚为啥跟萧鸣聊了那么久。 盛时行笑道:“听他口音有点奇怪,一时好奇就多聊了几句。”三人难得片刻清闲,吃饱了都有些疲惫,盛时行跟二人商量不去公署了,就在附近寻个清净的客栈,明日一早再去看现场,孙九娘却说自己有住的地方,可以省一份房钱,二人好奇之下,孙九娘神秘一笑: “江湖人有江湖人的办法,我也得跟洛阳的‘老朋友们 ’见见面了。” 盛时行便也不多问,拍了拍她胳膊:“那刚好,劳你明日早晨去往车店,把刺史府的衙役们带回来。”说着便写了书信盖上钤印交给她,三人约定翌日早晨在岑长史家再见。 与孙九娘分手后,盛时行带着颜幻付钱寻了个旅店,却只是为了撂下行李,换身衣服。 盛时行看着颜幻也跟自己心有灵犀,梳洗了一下换了便装,笑着重新绾了头发,拿出一顶男子用的墨色软脚幞头裹好:“幸亏九娘自己提了出去住,不然我还不知道该怎么跟她说。” 颜幻也找了身素雅的男装穿了,裹上幞头,她身姿清瘦高挑,看着更像男子:“你是不是要去挽枫阁找那个什么珞裳姑娘问事?” 她这么说,盛时行倒是有些意外:“你怎么知道珞裳姑娘的事儿?你在庭院里听见了?” 颜幻点点头:“嗯,我走过来听你正在问,就没打扰……我当时还奇怪呢,你是怎么知道那什么珞裳姑娘的,咱不是刚到洛阳吗?” 盛时行笑了笑:“我诈出来的。” 看颜幻瞪大了眼睛,她一边扎上腰带一边笑道:“今日我让九娘试了试岑长史屋里那架琴,注意到琴音不对,琴弦有数根都是松的,那琴上的流苏也不是他这个年纪的男子该用的颜色,所以我就问岑安那琴是何人的,但他有有意隐瞒,我觉得其中肯定有内情,便着意看了那琴上刻着‘珞裳’二字,之后岑安提起岑长史出门饮酒,我忽然想到会不会珞裳是个人,不过我本以为是他的心上人什么的,没想到……咳。” “嗐。”颜幻也有点尴尬:“无妨,我今日就舍命陪君子了……可咱们这样能进去吗?我要是暗灯里低头兴许能混进去,你可是够呛。”她上下打量着盛时行娇小玲珑的身材:“啧,你这腰身可真好看,宽袍大袖的都掩不住。” 盛时行被说羞涩了,抬手敲了敲她的头:“得意得你,放心,你也藏不住,那些勾栏的鸨母们阅人无数,怎么会在男人堆里挑不出女子,但咱们这样穿着,再多给些银钱,她就可能会放咱们进去,挽枫阁既是勾栏之地,便不只是声色犬马,更有歌舞美酒,也不是没有女子会好奇里面是什么样子,鸨母都该见惯了。” “原来如此,那也不用遮遮掩掩了。” “还是小心为上,那里面不是什么好地方,虽不能说是法外之地,但人欲横流之处,往往乃是非祸根之源,若要我自己去也是会担心的,但有你保护我,我就不怕了。” 颜幻闻言笑着拍拍胸口:“放心,本公子保护你。” “好嘞。”盛时行意思意思崇拜了一下,二人相携下楼,往洛阳有名的销金窟挽枫阁去了。 但事情并非盛时行讲的那么简单,虽然二人用了最靠谱的理由“洛阳游学想来见见世面”,还是被鸨母拦下,客气又坚决地请她们“别处玩儿去。” 盛时行拉着颜幻走到一旁,无奈叹气,颜幻往那边瞥了一眼亦是无奈:“这鸨母也太谨慎了,明明咱们都用了最无害于她的身份,我还是地道的雍州话。” 盛时行看着挽枫阁灯火通明的楼阁,来来往往的恩客和待选的女子们,陷入了沉思:“鸨母求财,只要不是太过出格的不会拒绝,她这样表现恰说明了她心里有鬼,今日这个挽枫阁咱们还是非去不可了。” “可她不让进啊……”颜幻有点发愁:“可惜没有那种以假乱真的易容术,不然……” 盛时行笑了笑:“话本子里的易容术是不存在的,能让人改头换面的,只有时间……”她翻了翻随身的佩囊,又拿出一大块碎银:“不过财帛也能令人前倨后恭,再试试吧。” 二人又上前,笑脸相求:“这位姐姐,我二人真的只是想进去见识一下,你就通融通融嘛。”盛时行将那银子往鸨母手中一塞,顿见她面露喜色,可又赶快压了下去:“我说你们两个小娘子好生奇怪,这洛阳城那么大,什么茶楼曲苑瓦舍没有,还不够你们顽,求刺激又有钱,去玩儿关扑啊,非得揪着我这挽枫阁作甚,你们又不是男人,进去听个曲儿吃个饭,难不成还能招姑娘来陪!” 她有些着急,声音也大了点,一时令二人有些尴尬,正想着怎么再央求,还是先离开另想办法时,旁边突然响起音色熟悉,却是腔调陌生的一句: “吵吵什么,俩丫头这么不让人省心!” 说是陌生腔调,却也不算——盛时行听颜幻说过雍州话,可没想到这调调从刘崓嘴里说出来,掷地有声甚至匝地成坑一般的……铿锵有力。 她惊讶转头,直接对上刘崓满脸不耐烦,旁边是挤眉弄眼笑眯眯的刘冲,盛时行略带尴尬地望向刘崓,刘崓却没有看她,抬手给鸨母塞了个十两的银锭,顺手把盛时行的银子换出来丢给她,又道: “我家俩憨丫头打外地来,非得看看洛阳的姑娘怎么打扮,看你这儿热闹才来的,多大点儿事儿叨叨起来没完没了,让进吗?” 鸨母看他十分高大又一脸不耐烦,哪里敢得罪,加上他的口音,更是打消了鸨母最后的顾虑,当下陪着笑就往里引:“公子您这说的是哪里话,妾这不是看着俩小娘子……嗐,怕她们吃亏嘛,早知道是跟着家里父兄来的,妾哪有不招待之理……” 盛时行和颜幻二人垂眸掩住笑意,紧紧跟着刘崓进了挽枫阁,盛时行这才有余暇细观,见他今日穿了件青色锦缎长袍,蹀躞带也换成了铜銙,头戴细纱乌色幞头,虽然依旧气度不凡,但看着就是个平民富户公子之貌,盛时行当下就明白,他们会出现在这里不是偶遇,而就是来帮自己二人的,难免心中喟叹,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刘崓给了大笔银子自然是贵客,加上他带着两个小娘子,鸨母十分有眼色地将四人引到楼上一间雅阁儿,抬手就招来两个袅袅婷婷的姑娘:“柳烟,桃眉,来服侍两位公子~” 盛时行一看这架势不善,本能地偷瞟了一眼刘崓他们二人,却见刘冲双颊通红,却是满眼惊恐,刘崓…… 一脸要杀人的样子。 盛时行一时纳闷:怎么他们两个大男人,看上去比自己这边两个小娘子还受不了这场面?盛时行琢磨着不能让刘崓把俩姑娘吓着,可还没等她想好怎么打圆场,刘崓已经开口了: “你二人站住!”他这一句,直接令两位见惯了各类恩客的头牌红娘子吓得一哆嗦,不自觉就立住了,连一只脚刚迈出门槛的鸨母都吓了一跳。 刘崓似乎也意识到自己这个表现不太对,咳嗽了一声将声音放柔和了许多,赶快找补:“我喜欢听曲,不喜欢人碰我,你二人可会抚琴?” 两位头牌娘子这才抚着胸口恢复了笑意,门口的鸨母看刘崓的面色,心里一琢磨就明白了:这位郎君怕是不愿意在俩妹子面前“原形毕露”虽然有点儿别扭,但恩客大过天,轻轻松松能赚银子谁不愿意呢? 思及此处,她赶快招呼小丫头去取了柳烟的琵琶,又让桃眉唱曲儿跳舞,自己叮嘱了好好伺候着,心满意足去别处支应了。 莺莺燕燕,咿咿呀呀中,盛时行压低声音开口:“多谢刘兄……” “我只负责带你进来,怎么问就看你了。”刘崓好整以暇地端起茶碗喝了一口:“速战速决,坐在此处某浑身不自在。” “明白,放心,下官尽速。”盛时行看他正襟危坐的样子,都有点替他不自在了,赶快想了想,起身按住柳烟的琴弦:“这位姐姐弹得真好,你可会抚琴?” 那柳烟擅长琵琶,却不通瑶琴,此时听盛时行问了自己的短处,难免有些气恼,又看座上气度最为华贵之人乃是主位上高挑的公子,顿时做出些媚态看着刘崓,一脸委屈样子: “公子,是烟儿的琵琶不好听吗,怎么您这位……”她作势掩口一笑:“小兄弟,非要听琴呢?” 刘崓平素见过的女子除了端庄的大家夫人便是飒爽的营中女将,哪见过这般阵势,顿时感觉后脖子发紧又加了三分不自在,盛时行怕他恼了暴露身份,眼珠一转“哼”了一声走到刘崓身边坐下,抬手按住他胳膊:“是我表哥出钱请你抚琴,我要听琴你不会,找个会的来!” 盛时行这么做作一番,自己也心虚,转头谄笑看着刘崓,见他笑得一脸宠溺,眼神却幽暗吓人。 盛时行暗忖:我要是没有官身护体,怕是要被他当场斩杀了吧…… 强忍住打冷战的冲动,盛时行灵机一动:“哥,你不是说这里抚琴最好的姑娘是珞裳吗,咱们叫那个姐姐来给咱们弹吧!” 好在这句让刘崓弄明白了她的意图,便顺水推舟道:“对,叫珞裳过来。” 却不料他一句话,柳烟和桃眉齐齐变色,刘崓看她们神情就知道事情不对,又追了一句:“怎么,不愿去吗?你们的赏钱我照付。” 二女闻言却是更加犹疑,口称要回去“问问阿娘”,刘崓一使眼色,刘冲上去往门上一靠,吓得二女又退了回来。 刘崓起身,慢悠悠走到她们面前居高临下审视着:“不是你们弹得不好,唱的不好,我明说了吧……去岁我跟珞裳曾有一夜缘分,过后我就往京师办事去了,这回看见你们想起她,也不过是打听打听她过得好不好。”他这么说着,摸出两个小银锭托给二女:“打听个人,没必要让好处被你家阿娘占了去。” 那桃眉被他气势吓得说不出话了,柳烟胆子大些,又贪财,小心翼翼地接过银锭:“奴家不是有意欺瞒公子……实是怕说出来惹公子伤心晦气,也是珞裳姐姐无福,昨夜暴病没了……” 刘崓闻言目色一厉,吓得柳烟呜咽一声,盛时行赶快上前按住她肩膀安抚:“别害怕,我表哥是太难过了。” 刘崓实在听不下去也“演”不下去了,想着反正场面也给她打开了,便转身自顾转身坐下,背对着众人运气。 盛时行又追问道:“珞裳姐姐怎会突然就没了呢?病了几日?” 换了盛时行问话,柳烟轻松了些,垂眸一叹:“昨日晚间还好好的接了恩客,可中途却被恩客的同僚给带走了,没得亲近,当时我们看她似乎就有些不高兴,也没接别的客人,直接知会了阿娘撤了牌子早早歇下了,可哪知道……今日晨间一看竟然就没了。” 盛时行略一思忖就明白珞裳之死定有蹊跷,而那个带走岑长史的人就是关键,赶快追问道:“那带走恩客的人,姐姐认识吗,珞裳姐姐的尸首又在哪儿呢,我表哥大老远回来,怎么也得让他见一面吧?” 那柳烟似乎是被财帛动了心,抑或信了他们的巧言蒙骗,一叹摇头:“带走珞裳恩客的人我们没见到正脸,看着身量不高,岁数不小了,当时她眼圈都气红了,我们也没敢问那是谁,哪里想到……哎,我们这种身份,哪有福气停灵啊,早上发现了就让妈妈着人拉走了,估计是……”她压低声音凑到盛时行耳边:“估计是埋在城北乱葬岗了,不过妈妈心善,应还是会给她立个牌子,你让公子过去吊祭一番,也算是全了一场情分吧。” 盛时行心领神会,赶快点点头,又捏了一块银子给柳烟:“两位姐姐辛苦了,我替我家表哥谢谢你们成全,不过我表哥也是有身份的人,此事可不敢再教人知道,还望两位……” 那柳烟此时回过味儿来,已经有些担忧自己是多言了,听她这么说赶快乐得应允:“小娘子,你和令兄可也别说是我们姊妹透出来的,不然我们也没法做人了……” “放心放心。”盛时行安抚了她们一番,为掩人耳目,又让柳烟换了个曲子弹了一阵。 糊弄过去之后,四人尽量不惹人注意地离开了挽枫阁,走到僻静处,刘崓站在风口里吹了半天,还觉得自己身上有刚刚那房里的脂粉味道,好不气闷,盛时行察言观色下,决定赶快把这尊已经在气炸边缘的神给请走——尤其是他生气的源头,还大半是因自己胡说八道。 “诶……今日真是多谢刘都统解围,天色已晚,下官改日再登门道谢,眼下就此别过吧……”盛时行一番客气话还没说完,却被刘崓一抬手止住,盛时行对上他似笑非笑目光,只觉得从头寒到脚: “盛御史着急把我们支开,是打算自己去偷坟掘墓吗?” 恩仇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就知道是糊弄不过去了,正色叹道:“我们的确得将那珞裳姑娘的尸身带回去查验,不过这种事情还是不要麻烦刘都统了。” “不麻烦,我又不会亲自上手。”刘崓的话让盛时行无法辩驳,但还想挣扎一下: “话是这么说,但……” “你打得过乱葬岗上的野狗?劈得开棺木?扛得动尸身?开棺盗尸被巡夜的发现能说得清楚?”刘崓一连串问话仿佛利箭一支一支“扎”在盛时行胸口,她明白,自己再反驳就是不识抬举了,当下非常识时务地躬身一礼:“下官多谢都统援手!仰仗都统了!” 刘崓仿佛对她的态度总算是满意了,微挑唇角,转身对刘冲道:“回去调几个人,往乱葬岗帮盛御史办这件事,务必在宵禁之前回来,你知道怎么做。” “得令!”刘冲行了个礼就马上离开去办事了,盛时行感觉不妥,一把拉住刘冲,对刘崓道:“刘都统,虽然不是不相信你麾下的能力,但起尸断案这事儿,我跟非真必得跟着,不然便容易落下线索。” 刘崓想了想,觉得有道理:“那走吧,一起去。” 二人哪里还敢再反驳,乖乖跟在刘崓身后,直奔城北,正琢磨着递官告出城容易引起刺史府的注意,刘崓却叫住他们闪到一边:“不急,你二人穿着男装,稍后等阿冲带了人来跟着我的队伍出去便是,免得打草惊蛇。” 盛时行知道他的办法更稳妥,自然乖乖听话,不多时就看到刘冲带了几个一身甲胄的雍州军兵士,赶着一辆马车走了过来,三人趁天暗跟了上去,刘崓让盛时行二人直接坐在马车上装作押车的随从,让刘冲出示军牌出了城。 到了城外乱葬岗,众人颇废了一番周章才找到珞裳的坟墓,刘崓看着盛时行和颜幻亲力亲为跟刘冲带来的兵士们一起跳进坟坑里细细辨认尸体,心中升起一丝钦佩。在雍州军掩护下,一行人顺利进了城,天也近二更了,街上行人稀疏,店铺纷纷关张,倒是为他们运入尸体提供了便利,临近岑长史居所,盛时行突然拽住刘崓:“刘都统,下官担心岑长史家可能有刺史府的人盯梢……” “不是可能,的确有。”刘崓微微一笑:“但现在不在。” 他一句话,盛时行就明白了定是玄鹰骑提前将那些盯梢之人想办法驱逐了,顿时心一定。 一行人进入岑长史家,就着灵堂停好珞裳的尸身,先让岑安来看了,老管家细细看过那女子尸身,略带感伤地一叹: “老朽没见过珞裳姑娘,但估计这位应该就是了,她的模样跟我们长史偷偷藏起的画卷一模一样,而且她手腕带着的这个银镯子也是我们长史攒钱令我去打的……不过应该还有个金璎珞的。” 盛时行颔首一叹:“鸨母怎么可能允许她带着金子下葬……罢了,你先去休息吧。” 遣走了岑安,盛时行回头看了看颜幻,有些为难,颜幻却嘿然道: “无妨,把你那宝贝风灯借我,我保证一个时辰给你出格目。” 盛时行闻言下意识地按按腰间的算囊,转头看了看刘崓。 刘崓顿时明白了“宝贝风灯”是什么东西,难免有些尴尬,却也有些道不明的欣喜,一转身出了大门。 盛时行心道幸亏夜深了看不清脸红,便拿出那盏刘崓送的水精风灯点上,又点了两支蜡烛。 颜幻仔细检验了珞裳的尸身,抬头看着盛时行叹道:“详细的我稍后告诉你,不过死因很容易确定,她是中毒身亡,而且是先中了迷烟之类周身无力,又被灌入烈性毒药,虽然有过挣扎,但喊不出来也无法挪动下床,翌日自然会被认为是暴病而亡,这个用毒之人很高明,不但会用慢慢杀人的毒,也能用一时三刻就取人性命的毒……”她这么说着,拿小夹捏住一物递给盛时行看:“她手里紧紧攥着的,可能是想告诉咱们什么。” 盛时行凑过去细看,却见是一条烧掉大半的灯芯,当下了然道:“如果不出意外,我大概知道凶手是谁了。” 颜幻闻言一挑眉,盛时行却没说破:“但是定有更深的幕后黑手,只是揪出此人无用。”这么说着,她转身就往岑长史的居所那里走,颜幻则若有所思了一会儿,又着手细查珞裳的尸身。 盛时行回到房内,将珞裳死因告知了岑安,果然见他露出愤怒又慌乱的神色,似乎不敢看自己,垂眸不语,盛时行微微一叹,一字一顿开口: “岑管家,如果本官分析的没错,那凶手应该是先假做好心将满怀心事饮酒过度的岑长史送到了宅第附近,又趁夜折回挽枫阁杀害了看到他真容,或许也知道些真相的珞裳姑娘灭口,再折返回来,待你们都熟睡了,想办法进入房内杀害了岑长史,然后伪造密室制造他自缢的假象,其目的,就是想窃取那匣子里的东西,无论他是否得手,你到现在还不愿说那物到底是什么吗?” 岑忠闻言猛地抬起头,似乎对盛时行的话很是意外,但看到她双目如炬盯着自己,便将目光垂下,躲闪着。 盛时行见状,起身肃容道:“岑长史和珞裳姑娘接连被害,尊介若再隐瞒真相,咱们的安危事小,被对方抢占先机得了那物件事大,你就甘愿看着岑长史拼却性命也要保下来的东西,就这么毁于人手?” 岑安闻言长叹一声,拱手行礼:“不敢欺瞒御史,的确是有那么一个物件,我家长史定下不可翻动书柜书案的规矩也是为了那个,您也可料知,那物件连老朽都不准动,只是偶尔能看到我家长史在书案前写写画画,知道那匣中的东西是一本卷册之类,但上面到底记载了什么,此时又到哪里去了,老朽是着实不知!” 盛时行察言观色下,明白他应该说的是实话,当下心中一沉:此物大约就是雍州两方势力其中一面的罪证了,抑或……两方皆有,可就连岑长史贴身的忠仆都不知道此物现在何处,那么也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此物被长史藏到了更隐蔽的地方,要么就是雍州某方的势力已经得手,如今高枕无忧在看戏。 想到第二种可能,盛时行难免脊背生寒,因为从刺史府的表现来看,如果真有“看戏者”那么一定不会是他们…… 盛时行稳住心神,思忖片刻抬头看着岑安:“那么尊介请仔细想想,事发当晚和翌日早晨,岑长史或者这院子里发生过什么让你觉得奇怪的事,无所谓巨细,亦或者,长史在出事之前有没有叮嘱过你什么,特别是那些让你一时无法理解的话?” “一时无法理解的话……”岑安垂眸思忖着。 刘崓从岑长史宅第出来,并未打算即刻回府,不过是看盛时行要问案了,回避一二而已,信步在周围溜达了一圈,经过一条黑暗小巷却见一个浑身都拢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对自己拱手,低声问候:“小人见过三公子。”刘崓略一思忖,冷言道:“你是何人。” 那黑袍人依然言语恭敬:“回三公子,小人是东书房清客,尚未拜会。” 刘崓放心下来,声音柔和了些:“不必客气,你是父亲的人又不是我的人。” 黑袍人马上就明白了他的意思,赶快应承,刘崓又道:“事了之前不要再见面,更别让里面两位知道你的身份。” 来人诺诺,也明白刘崓已经听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他的目的达到,也不再多迁延,压低声音道:“那么小人就先告退了……”黑袍客这么说着,递给刘崓一个提篮,刘崓接过却不解,转头看着他。 “公子你出门再折返难免不自在,这里是一些春和楼的点心,大半夜的估计里面那两位或许会饿……”那黑袍客这么说着,慢慢退到了黑暗里。 刘崓意思意思说了句多谢,又绕了两圈,估摸着盛时行该问完了,就打算回去,转过街角却立住想了想,自己先打开篮子取了每种一块吃了,才提着迤迤然进了院子。 恰如黑袍客所料,盛时行看刘崓去而复返,果然问了句,刘崓落座笑道:“屋里烦闷,出去散散,顺便带了些点心回来。” 颜幻赶快道谢接过篮子,打开就开心笑道:“有笋鸡馒头诶,这是春和楼的点心”。又打开第二层,捡出一块四四方方的东西递给盛时行:“有你最爱吃的栗蓉糕。” 盛时行托起点心大大方方道谢,并请刘崓一起用,刘崓心念一动,摇了摇头:“我不饿。”却见盛时行毫不在意,跟颜幻开开心心地吃了起来,心中顿时舒服了许多,转眼看到桌上的蜡烛,感觉有些奇怪: “怎么这么破费还点蜡烛,这屋连个油灯都没有吗?” 盛时行正好刚咬了一大口点心,感觉不雅就笑而不语,刘崓看着她也忍不住微笑了,此时颜幻笑着开口:“这是刑名行的规矩,除非是对破案有帮助,我们不会动现场的东西,一切保持原样才不会在无意中破坏了证据。 “原来如此。”刘崓点点头,正说话间,谯楼上打了二更,刘崓看看盛时行:“西京不比汴梁,二更以后还是会有宵禁的,你们要回住所的话,最好还是跟我同行。” 他这句话是对着盛时行问的,却见她一直在愣神,像是在思索什么,颜幻拽了拽她袖子才回过神,转头有点迷迷糊糊地看着刘崓,颜幻笑叹:“你是不是吃饱了食困啊……”三人一时都笑了,颜幻把刘崓的话重复了一遍,盛时行却婉拒道:“我们不回去了,我现在心中有了些想法,明日一早还要再细勘现场,说不定就能找到密室杀人的手法。” 刘崓点了点头环顾四周道:“那位一直和你们一起的孙娘子呢?” 盛时行笑说了九娘要去寻江湖朋友过夜的事,刘崓没说什么,一笑与他二人道别,约定明天早晨再见,出门依旧是叮嘱萧鸣仔细防范,便离开了长史宅第。 抽丝 刘崓离开后,颜幻伸了个懒腰转头看看盛时行:“你刚刚应该不是真的困愣神吧,想什么呢?” 盛时行也环顾四周,眼中却有些茫然:“我刚突然觉得这屋里有点什么不对,就在……刘都统说‘二更’这两个字的时候。” “什么不对?”颜幻有些奇怪,盛时行却摇摇头:“就是灵光一闪,但现在还抓不住,我再想想吧。” 颜幻点了点头:“我觉得你快破案了。” 盛时行亦微笑颔首:“此案大略已经定局,但要做成铁案,还有三件事没有解决,一是密室杀人的手法,二是凶手杀人的证据,三是那本卷册到底在哪里。” 颜幻点点头,又突然压低声音凑到盛时行身边:“你说,那本卷册到底是什么?” 盛时行也不打算瞒她,一笑开口:“大略是雍州官场一些罪证。” 颜幻悚然一惊:“你说……这事儿也是‘那一位’交代他做的吗?‘那一位’到底要对付谁?” 盛时行苦笑着摇摇头:“无论罪魁祸首是谁,我有预感,今日刺史府在都督府手下吃了瘪,明天早晨一定会明着来兴师问罪,在此之前咱们必得将三件事都做成,然后当着都督府和刺史府两方之面揭破此事,此两方势同水火,无论岑长史手中掌握的证据是谁的罪证,到时候必有另一方会帮助咱们。” 颜幻有些害怕:“嗣音,你现在能判断出凶手是在帮谁灭口吗?” 盛时行摇摇头:“目前的证据都指向刺史府,但雍州官场层层牵制渗透,我也不敢肯定。”见颜幻面色沉重,她反问道:“你希望谁是帮咱们的?” 颜幻叹了口气:“我自然希望是刘都统,他跟咱们比较熟。” 盛时行亦是一叹:“我也希望是他,熟不熟不过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但一来以他的手段和都督府在洛阳的兵力,能压得住刺史府,反过来却不一定,二来……” “二来是什么?”颜幻看盛时行目光突然变得很伤感,便追问了一句,盛时行却一笑垂眸:“二来,他这个人……如果真的牵涉其中,我只能哀叹一句,世间最可叹,不过君子折节。” 听了她的话颜幻也莫名难过起来,看了看桌上的提篮叹气复摇头:“你也是胆子大,既然不确定,还敢吃他给的东西。” 盛时行却笑了:“这倒不用担心,刘崓是否牵涉官场黑幕我还拿不准,但他这样心高气傲的性子,就算要发难也不会用此等明目张胆而且下作的手段,你看他带着亲信们陪咱们跑前跑后的,如果目标是咱们,咱们得死几回了?” 颜幻松了口气,盛时行又垂眸一叹: “至少到目前看来,他还不会跟咱们撕破脸皮。” 颜幻闻言眨眨眼睛:“你虽然不敢断定,但你很希望长宁侯是好人是吧。” 盛时行抬眼看着她,愣了一会儿:“以他的权势,所处的位置,要做个‘好人’未免太奢侈了,我只希望此番过后,咱们办事不要再遇到他。” 颜幻问为何,盛时行捏起一块栗蓉糕闻了闻:“若是结仇,我打不过,若是承恩,我还不起。” 颜幻轻声一叹,正打算劝劝她,岑安却突然推门进来,吓了二人一跳:“盛青天!老朽想起我家长史曾经说过什么奇怪的话了!” 刘崓回到洛阳都督府自己的院子中,不多时刘冲便来回禀: “标下去看了看,那位九娘子的确是在一个破庙里,似乎是此地江湖人今夜为丐子头贺寿,九娘子看着跟他们很熟络的样子,的确是去赴宴的,然后就在破庙一众女侠身边歇下了,到我回来都没看他们动地方,已经宵禁了,估计也没法再回客栈。” 刘崓笑了笑:“看来还真是个跑江湖的,盛嗣音的朋友的确有意思。”他抬头看看也是一脸憨笑的刘冲,反而沉了面色:“你傻笑什么,军师呢?” 刘冲挠挠头刚要去找,却听到敲门声,来人是一名府中家将,恭恭敬敬行礼笑道:“三公子久见了,大都督有请。” 刘崓心一沉,面上却未显:“劳你替我回禀父亲,我更衣之后马上往书房拜见。” 那家将应了离开,刘崓带着刘冲往卧房,换了身齐整规矩的常服,左右看着自己的仪态,低声对刘冲道:“去找军师,把带到府里的人也带去别苑,稍后我也过去。” 刘冲吓了一跳:“却是为何?” 刘崓紧了紧蹀躞带,将随身的长剑交给他:“找到军师你们先行出府,明日若揭开刺史面皮,怕是要动刀兵,咱们得帮那小御史一把,今晚留宿府里,明天就出不去了。” 时间紧急,刘冲只能先按他将令去找道简安排,道简想了想却道:“我现在就去收拢人马出府,你找个由头先去大娘子的院子,她要是还没歇下,就想办法闲聊将公子去了大都督书房的事情透给她。” 刘冲虽然不明白这是为啥,但还是点点头照办,其实他听到代国公要见自家公子,也是一阵一阵心慌,只不过他不像道简,一时三刻便能想明白个中缘由和应对之道。 正如道简所料,此时的刘崓在自家父亲代国公刘达礼书房内已经被训斥了一遍。 “你有多大本事,几斤分量,就敢染指朝廷和雍州牧的斗法!”代国公显见已经发怒了,但还是尽量压着。 刘崓却抬起头,眼中带着三分桀骜:“儿子明白父亲的话是金玉良言,但那薛刺史到任以来,贪赃枉法,党同伐异,鱼肉百姓,尸位素餐,对咱们都督府毫无忌惮,事事掣肘,在雍州兴风作浪,甚至还想染指军务,之前沸反盈天的那个案子,虽然不是他做下的,但朝中议论未必就没有他的推手,如果咱们坐山观虎斗就能成事,雍州这里也不至于折了数名御史,这个盛御史是有真本领的,若儿子再不帮她一把,她也折在这里,不知道朝廷下次再派什么酒囊饭袋过来,雍州毒瘤就永远嵌在洛阳城,我刘家光明正大不怕朝廷的眼线,但楔个毒钉子进来,父亲就不恶心吗?” 刘达礼见他不但不听劝,还出言辩驳这么一通,当下大怒:“就凭你也敢妄议朝政!眼下咱们韬光养晦尚且……”说到这里,代国公似乎想到了什么,沉了沉叹道:“罢了,跟你说不清楚,你给我老实待在府里,明日哪里都不许去,府里的亲兵也不许你调配!” 刘崓垂眸唇角微挑,心中寒凉反倒令他冷静了下来,低声开口:“不劳父亲费心,儿子早让军师安顿了玄鹰骑在城中,明日我带自己的人去。” 刘达礼闻言先是愣了愣,继而按住帅案起身许久不言,刘崓明白,自家父亲拍桌子骂人的时候常常只是故作声势,眼下这样才是真生气了…… 书房中沉默一瞬,代国公扬声唤入贴身家将:“给我传家法!” 家将微微一愣,但还是恭恭敬敬从后面拿来了一支绑着黄绸的竹杖,代国公拿了在手,只觉得不过竹木之物,怎么这么沉,仿佛比他惯用的青龙战戟还沉: “你好大的胆子,居然还敢带兵回来,你就不怕本帅卸了你的军权!” 刘崓抬头看着自家父亲,眼中一片平静,甚至显得有几分乖巧,就在代国公以为他要听话求饶的时候,刘崓缓缓开口了:“末将的军职,是朝廷给的,爵位是圣人封的,唯有一条命是父亲予我,今日打死我容易,收兵权不可。” 此言过后,父子之间再无话可说,唯有竹杖落下的闷响回荡在书房中。 刘冲尾随着国公夫人来到外院书房时才明白军师为何让自己去向大娘子通风报信,也庆幸国公夫人早有预料,没有带着大娘子一起“过来找三哥哥玩儿”,不然十三四岁的小娘子要是看到她心尖尖上的人被父亲责罚,不定要把国公府的房顶都挑开了…… 见国公夫人进去了,刘冲才算放下心,溜出角门看到道简,告诉他都办好了,但书房很安静,那父子二人似乎没有吵起来。 道简却不太放心,让他带亲兵们先去别苑安顿,自己等在角门边。 书房内,国公夫人亲自抱住竹杖才算暂熄了代国公的雷霆之怒,她无奈转头对刘崓叹气:“三郎怎可如此,圣人云小杖受大杖走,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赶快给你爹爹赔不是,出去思过去!” 刘崓此时也不再执拗,规规矩矩给自家爹爹行了大礼认错,得了代国公一句“滚出去”后,便一声不吭地倒退出门,直接出府往别苑去了。 刘崓走后,国公夫人无奈地将代国公搀到后面坐榻上歪着,抬手轻轻给他顺着胸口:“家里就这么三个宝贝,孩子小的时候你都没动过家法,怎么大了反倒不顾孩子的颜面了?三郎虽然壮,到底是血肉之躯,夫君你这么下狠手,打坏了可怎么办!” 刘达礼长叹一声:“小时候看着他还是个乖巧成器的,哪想到长大了,翅膀硬了,居然生成这么个撞南墙都不回头的性子,我打他是怕他有朝一日陷入朝堂纷争,自己怎么死的都不明白!” 国公夫人无奈叹气:“怎么我劝还把你劝急了,咱们远在雍州,三郎更是一头扎在雍宁关军务里,怎么会牵涉朝堂纷争,可怜他替朝廷镇守边关,好容易回来一趟,床板没躺热就被你打了出去,要是被老太君知道了,又要心疼,被于妹妹知道了,也要暗地伤心。” 刘达礼听她提到刘崓的生母于氏夫人,一时也心软,拍了拍国公夫人的手:“莫告诉阿蘅,那孽障也是不孝,好容易回来不说多陪陪他娘亲,反而……我还是打轻了!” 国公夫人看他又要着急,嗔了他一眼,代国公赶快起身轻轻将她揽住:“行,都听你的,或许真的是我老了……没有锐气了,总之我会护好你和嵩儿阿黛,也会护好阿蘅和那个气人的臭……” 国公夫人抬手一按他唇:“不许再骂我家三郎了,三郎香着呢!” 代国公无奈点点头:“你倒是偏心他,跟亲娘似的。” “那是自然,崓儿不过是性子直了些,实则最为诚孝,你镇守边关那些年,他大哥体弱,家里又都是女人,顶门立户的就是三郎,比夫君你也不差!”代国公闻言无奈:“你又来这段儿……” 剥茧 此时,被嫡母盛赞可以“顶门立户”的人已经回到了别苑,书房内明亮灯光一照,被军师看出了他面色不对,再想到他被代国公叫去,顿时吓了一跳,可想为他把脉又被拒,只能直言问他是不是被打了。刘崓冷哼一声:“没事,我顶嘴被爹爹敲了几下,竹篾还打不坏我。” 道简闻言一叹:“武艺精湛之人持竹木亦能杀人,代国公气头上估计也是下狠手了,你还是脱了衣服让我看看,我给你开点药……” 刘崓不耐烦地起身换了身利落的衣服,看着窗外泛起的鱼肚白:“点起人,咱们去刺史府,我还要看那小御史怎么断案。” 道简只能无奈跟上:“说起来你跟盛御史还真是合适,都这么能熬,我算是知道了咱为啥叫玄鹰卫了,夜里的鹰不就是鸱鸮吗!” “你再叫就真的像夜猫子了,别说话了我正心烦。” 正如道简所言,此时在岑长史家,颜幻歪在书案旁小憩,盛时行却彻夜未眠,昨夜岑安的话让她解决了三桩事中的一个,可密室杀人的手段她却尚未解出,自然也寻不到罪证,虽然确信自己等天亮了肯定会有更多发现,但她还是难免心焦。 昏昏沉沉中,她又想到昨日那灵光一闪却抓不住的话,轻轻自言自语:“二更……这房里到底缺少什么?” 一旁的颜幻被她的声音唤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嗣音,你一宿没睡吗……什么时辰了这,天都亮了。” 盛时行看着颜幻霍然一醒:“对啊,什么时辰?这屋里怎么没有漏刻……” 她这么说着,几乎是跳起来走到岑长史的书案旁,仔细观看那黄铜的油灯,颜幻被她吓了一跳,转过头就看盛时行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非真,我想通了。” 天蒙蒙亮时,盛时行就唤来岑安,商议再勘现场之事,孙九娘带着御史府衙役们一步踏入院子,就看到他们三人忙忙碌碌地搬着梯子往后墙那边走,却因为地上杂物过多,磕磕绊绊的。 “啧。”孙九娘一阵无奈,上前把长剑交给颜幻,提起梯子往肩膀上一扛:“都闪开,一看就是没干过活儿的。” 盛时行赶快就坡下驴往旁边一稍:“九娘威武。” 孙九娘端着梯子驾轻就熟,她身后的六个衙役都没她利索,众人一起扶着梯子按盛时行的指挥,把梯子靠在后墙接近屋舍北墙房檐的地方:“你这是要干嘛?” 盛时行试了试梯子挺结实,便将官服前襟撩起来一角,往蹀躞带里塞牢靠了,一转头却见刘崓和道简不知什么时候进了院子,似笑非笑看着她。 “咳。”盛时行忍不住脸红:“刘都统见笑,我……上去查勘一下。” 孙九娘拍了拍梯子,有些不放心:“这有点短啊……,搭不上房檐,你上去容易,待会儿下来就太危险了,不如让我上去,仔细看了告诉你情形不就完了?” 盛时行却摇摇头,继续整理着身上的零碎,摘下来都交给颜幻:“查勘细节还是得我自己去,你不擅此道,再仔细也难免遗漏,哪怕一丝一毫都可能就会影响破案,我当初学这些的时候跟着我爹没少干这事儿,你不用担心。” 她这么说着,试探踩了踩梯子,却是滑了一下,众人眼见不太稳妥,便都想再劝,刘崓也走上前来,盛时行转头看了看他:“刘都统你也别……嗷!” 半声尖叫还卡在喉咙里,盛时行已经莫名其妙地“飞”上了屋顶,惊魂甫定看看背后,才知道自己是被刘崓提着腰带托着腕子带上来的。 刘崓扶着她在房檐上站稳当了便松开手,自己蹲在屋脊上好整以暇道:“查吧。” 盛时行的心狂跳一阵才安定下来,小心翼翼地移到能看到北墙那个气窗的地方,转头看看刘崓。 “没事,这个距离就算你踩空了我也保你不会掉下去。”刘崓蹲在屋檐上,给了盛时行一个鼓励的眼神,盛时行却突然笑了。 刘崓面色一沉,蹙眉问她笑什么,盛时行赶快拱手认错,却还是忍不住指了指他面前屋脊上装饰的小兽。 刘崓脸黑了。 盛时行赶快转过头细细勘察,写写画画,从刘崓的角度恰看到她肃然又伶俐的侧脸,晨光打在她脸上,照得寒毛都纤毫毕现,因为紧张和专注催出的细密汗珠挂在脸上,仿佛清晨的蔷薇花瓣,凝气成露,将落未落。 刘崓看着看着,一路行来的猜测和筹谋竟一时都忘了,仿佛天地万物间,只剩眼前这个忙忙碌碌的小娘子,这个不顾安危求索真相的巡按御史。 盛时行转头,正对上刘崓亮晶晶的眼睛,一时心中竟有些恍然,赶快垂眸掩去失态,再抬头,眼前人也转开了目光。 “多谢刘都统,下官看完了。”盛时行瞅了瞅下面,一阵眼晕,抬头眼巴巴看着刘崓,刘崓却似笑非笑,指了指那脊兽,自己蹲得更笔直了些。 盛时行被他逗得忍俊不禁,又不敢笑得太放肆,拼命绷着再拜了拜,可怜巴巴的,刘崓也不再逗她,一笑起身带她下了房顶。 盛时行绕着房子查勘了一番,又细看南墙上的两扇窗,颜幻看着她几乎是一格窗纸一格窗纸的看过去,心里替她累得慌,却是声都不敢吱。 光阴一寸一寸过去,盛时行的目光终于停在了窗户靠上的一个地方,她踮起脚尖细看,抬手比划了一下,又一路往下寻,众人都觉得有些好奇,却不敢出声打扰。忽然,盛时行向后抬手:“非真,你那个夹子给我。” 颜幻赶快从随身算囊里掏出仵作用的小夹子递给她,盛时行小心翼翼地从靠下的窗框上夹下一丝什么,仔细看后笑了笑,妥善裹在了帕子里揣好,转头岑安道: “劳烦尊介给我找一卷缝被子的粗线来。” 岑安应了一声便去自己的屋子里找线绳,众人身后却传来匆忙脚步声,刘冲走到众人身边施礼道:“禀都统,薛刺史带着常、邓两位佐官和数名衙役前来,要见盛御史。” 刘崓看了看盛时行,读懂她眼中的笃定后,对刘冲微微颔首:“请他们进来。”说完这句,他仿佛是嫌麻烦一般闪身进了屋子。 不多时,薛刺史一行人趾高气昂地进了院子,环视四周乱糟糟的样子,薛刺史心中有几分得意,对着盛时行轻蔑一笑: “盛御史,这一日夜过去,案件可有端倪?” 盛时行不卑不亢地看着他,尚未及开口,一旁孙九娘冷哼一声道:“别人家丢根缝衣针还要三天断案呢,杀人害官的案子就给一天一夜。” 常司马见她一身粗布荆钗打扮,便狐假虎威上前呵斥,又被孙九娘瞪眼抱剑吓得瑟缩了一下。 薛刺史有点嫌弃地挥手让他退下,顺势问盛时行:“这位不官不民的是何人,若是刁民扰乱断案,不妨带走。”说着就示意衙役们要上前锁拿孙九娘,盛时行刚说了句“且慢”就见刘崓撩袍从屋内走了出来,冷笑开口:“好官威。” 薛刺史一愣,虽然他猜到了那些便装守着此处的应该是刘崓的人,却没料到他自己也居然不避嫌,看起来是要给盛时行继续撑腰的样子,当下阴阳怪气开口: “没想到刺史府的案子居然劳动了都督府,长宁侯这是……”刘崓哪里不懂他这话是在给自己作扣,当下冷笑道:“你们怎么断案子我不管,使君也不必攀扯都督府,我只是钦佩岑长史为人,赶着他入殓之前再来上个香的。” 薛刺史只道他是不敢正面回应,遂笑道:“既然如此,长宁侯怎么怎么还不走?” 刘崓微微一笑:“本来要走的,这不你们来了?我看热闹。” 薛刺史闻言一窒,却无法反驳,孙九娘憋不住“噗嗤”笑了,又惹得他横眉怒对,却不敢再叫嚣拿人了。 薛刺史想了想,转向盛时行阴阳怪气道:“也对,早闻盛黜陟使断狱如神,出手就断破幣赏案,得东宫教令嘉奖,昨日灵堂上一眼就看出岑长史是为人所害,哪怕这房间是密室都毫不动摇,不必再耽搁时间了,是否已经勘清案情,照实说本官也不会为难你。” 他料定一日夜盛时行不可能破案,却不料眼前女子莞尔道:“诚如刺史所言,下官幸不辱命,已经堪破凶手密室杀人的手段。” 薛刺史脸上顿时风云变色,盛时行也不再理他,只是抬手请众人进入房间之内,搬了个凳子放在岑长史自缢之处下面,对刘冲道: “我要演示凶徒杀害岑长史后将钥匙‘物归原处’的手段,烦请你站上去,权装岑长史。” 刘冲见自家都统没有制止,便依盛时行吩咐的登上凳子,居高临下看着众人,盛时行又道:“你转过去,脸冲北墙。” 刘冲照做之后,盛时行又拿出一枚带钩给众人看:“这就是岑长史惯用拿来挂钥匙的带钩,我也请刘校尉挂上。” 手段 待刘冲将带环挂在蹀躞带上后,盛时行示意众人稍待,自己走出去从岑安手中接过线轴,蹬着梯子打开了北墙上的气窗,对众人道:“此窗狭窄,无法进人,所以岑长史并未防备安装窗闩,而且还经常打开通风,这一点,岑管家是很清楚的。”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拿线绳在气窗窗框上绑牢,再将线轴扔到屋内。 盛时行走下梯子,正听到岑安在房内附和说这扇窗户的确没有窗闩,盛时行又回到屋内,拿起线轴一路捯着走到刘冲面前,拿线在他带钩上绕了一圈,但未打结又拽着往南窗那边引过去,众人也随着她走到南窗之下。 盛时行指着窗户上的一个小孔对众人言道:“今晨我看过这个孔洞,是新戳开的,而且边缘非常齐整,我想了很久才明白这个洞才应该是凶手行凶的第一步,而同样的洞,岑管家住的厢房窗户上也有一个,诸位不妨想想,这个洞是做什么用的。”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将长线截断出合适的长度,从那小洞中穿了过去,又走出房间,在南窗下站定,此时房内传来刘崓轻轻的一声:“迷烟。” 盛时行愣了愣,她没想到居然有人这么快就猜出了凶手第一步的手段,更没想到刘崓居然开诚布公地说了出来。 “没错。”盛时行道:“这就是凶手戳破窗纸吹入迷烟的洞,因为他不确定岑长史是不是真的醉到不省人事,也要确保岑管家不会突然醒来,制止他行凶。”说完这些,盛时行将线头固定在一旁的低矮灌木上,又仔细看过屋内线绳的走向,才对岑安道:“岑管家,锁门。” 岑安闻言取出铜锁,将房门关闭“咔哒”一声锁了,盛时行又回到北墙气窗前,看着房内众人笑道:“这就是与当时一样的‘密室’,此时凶手已经谋害了岑长史,将他吊起,又返回院中锁了门,而钥匙……”盛时行拿起岑长史的钥匙,解开气窗上的绳子穿上钥匙上的铜环,轻轻一松手,钥匙在线绳的牵引下,准确无误地挂到了刘冲腰间的带钩上。 在场众人无不惊讶,此时已经明白了凶手的手法,却无一人说话,眼睁睁看着盛时行回到南窗下,一点,一点收回了线绳——一如凶案当日,密室行凶,了无痕迹。 房内死寂,直到岑安开门的声音唤醒众人,盛时行打开门走入房内,对薛刺史行礼道:“凶徒当日就是这样,趁岑长史酒醉,假借扶他回家之机盗取钥匙,又在岑管家不知岑长史有人同行的情况下深夜潜入岑宅,先用迷香迷晕二人,然后拿钥匙开门进屋杀害岑长史,再假做自缢,而这一手法造成的双重缢痕,我的佐官颜录事也已经验明。” 薛刺史此时眼见已经有些慌了,拂袖道:“荒谬!这都是你的猜测,你的一家之言,即使这手法可行,你又有什么明证?” 盛时行转头看着薛刺史,又像是看着他身后二人,许久方一笑:“使君莫急,容下官一步一步来讲。” 薛刺史有心再发难,刘崓却突然冷笑一声:“薛刺史这个态度是什么意思?州内官员巧破大案,左右都是你的功劳,你急什么?” 他这么一说,薛铭岳心中也是一沉,当下干笑:“确如长宁侯所言,但下官只是担心盛御史并无明证,找不出凶手。” 盛时行转头看着他笑了笑:“多谢使君,其实下官一开始也没有头绪,直到今晨发现屋里没有漏刻,才意识到岑长史用的是能算时辰的标刻油灯,这种油灯用熟了比漏刻更准,我问过了,岑长史很注重时间,让岑管家每天上灯时分都要重新将灯油添满以便计时,但他那日出门饮酒,醉酒而归,岑管家安顿他的时候,是端来了自己房内的灯,事后又端了出去,并未用过房间里的油灯,但翌日他殒命,大家发现尸体的时候,油灯的灯油已经燃尽了……”盛时行见众人纷纷颔首认可,又道: “下官说过,我的佐官颜录事已经断定岑长史是被人暗害假做自尽,灯就一定不是岑长史点的,那么凶手即使犯案时需要点灯,那又为何离开之前不吹灭油灯,毕竟大半夜房内亮着灯,只会引起旁人的怀疑,这样反常的行为只有一个解释,就是他要做的事情,需要房内有灯光,而他做完之后,又无法灭掉这灯,再加上岑长史自缢时面向北墙,也就是气窗所在的方向,下官才断定,凶徒一定是从气窗那里,借着油灯光亮观察这个房间,最终完成了密室的布置。”她转过身看着薛刺史:“至于使君所言凶手,下官也已经有头绪了。” 薛刺史此时虽然心慌,却故作镇定问了一句:“哦?到底是何人?” “自然是一直想害岑长史的人。”盛时行盯着面前三人,薛刺史沉吟不语,常司马却突然发难:“盛御史不要信口雌黄,岑长史为人正直,怎会有人处心积虑想害他,至多不过强盗图财害命。”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照常司马所言,洛阳的强盗还真是大胆,西京重地入室劫杀朝廷命官,若有如此悍匪,你司马府没有眉目吗?” 常司马这才意识到作为主管治安的官员,他自己把自己骂了,顿时气得瞠目结舌,却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薛刺史面色一沉:“不必再逞口舌之快了,既然你已经有眉目,便请直言吧,到底是谁杀害了岑长史,如何说是处心积虑?” 盛时行看他自己跳出来了,心内一哂,将凶手利用茶器沁毒害人之事一五一十说出,岑安又将刺史赠送小柜之事说了,薛刺史果然勃然大怒: “盛时行你好大胆子,竟然污蔑本官,那柜子的确是本官送的,可本官哪里知道柜子里有毒!更不知道岑谦用此物来装茶具,你……” 盛时行笑着一抬手:“使君别急,下官没有说你就是杀害岑长史的凶手,也没说毒是你下的。” 听她这么说,屋中之人都愣了,一时各怀心思,唯有刘崓好整以暇看着这边,纯纯是来“看戏”的。 盛时行环顾众人,与他对上眼神时忍不住挑了挑唇角,有趣的是,刘崓也没忍住,继而他轻咳一声,转开了目光看着凳子上装尸体的刘冲蹙眉道:“站直了!” 盛时行此时又开口道:“诚如薛使君所言,他并不能左右岑长史用这个柜子装什么,更不知道岑长史有能让茶具侵入毒物的习惯,但刻意接近岑长史,能与他共同饮茶的邓参军就不一样了。”她这么说着,看了看邓樋: 邓樋闻言先是愣了愣,又干笑一声开口:“盛御史这话,下官就听不懂了,的确我与岑长史还算交好,但不过是敬重他才学,又想替使君调和一下关系,可我与他无冤无仇的,为何要加害于他,再说……柜子是刺史所赠,但如何就不能是店家做恶?再者说……”他一指岑安:“当日种种,都是这老仆所言,御史怎么又能确定,不是他不甘驱使或者见财起意,谋害主人呢?” 岑安闻言气得浑身发抖,刚要上前理论,又被盛时行抬手拦下,她微微一笑,对邓樋道: “没想到安分讷言劝架都劝不明白的邓大人,为自己辩驳起来却是巧舌如簧。” 邓参军闻言一愣,继而似乎决定不装了,突然一笑,眼中精光内敛,哪里还有那木讷老好人的样子:“盛御史诬赖下官,下官当然要为自己辩驳,御史所言这些都只是你的推测,不足为证,下官虽然官职低微,也是朝廷命官,不容人诬陷。” 他这么说着,转向薛铭岳,薛刺史刚要说话,盛时行却抬手笑道:“邓参军莫急,本官会让你心服口服。” 此时刘崓冷眼看薛刺史,已经看出他有些慌乱,便知他定然知情,就不知道盛时行有什么办法能击其七寸,斩草除根了,不过退一步说,能斩其爪牙也是好的。 此时盛时行又拿出一块帕子打开,取出一物,大家凝神看时,却是一条灯芯:“我们已经查明,凶手趁着岑长史往挽枫阁见红颜知己的机会装作偶遇与他同行,当时见到二人在一起的只有长史的红颜知己珞裳姑娘,凶手在送回长史后,担心珞裳姑娘会透露此事,故而折返潜入挽枫阁,将其毒杀,这条灯芯就是珞裳姑娘弥留之际为我们留下的线索——灯,便是‘邓’,她想告诉我们,杀害她的就是你,邓樋。” 此时邓樋已经冷汗涔涔,却还在狡辩:“这只是你的推断,什么珞裳,什么挽枫阁,我不认识!区区一个灯芯,或许只是她偶然抓在手中的,不足为证!” 他如此狡辩,令颜幻等人义愤填膺,看向盛时行,却见她突然笑了:“邓参军,刚刚薛刺史说了,本官乃刑名官出身,若无铁证,怎会一口咬定凶手是你!” 邓樋一时无语,盛时行也不欲再听他狡辩,面色一沉,凤目含威,让邓樋和薛铭岳这样的官场老手须眉男儿都为之胆寒。 “邓参军,将你的鱼符袋交出来。” 邓樋听到“鱼符袋”三字,整个人如同被抽去精魂一般颓丧下来,一时两股战战,盛时行上前半步盯视着他,从袖中缓缓掏出自己的鱼符袋: “我大梁官员皆以鱼符配合官诰佐证身份,鱼符皆配鱼符袋,相互佐证真伪,故而鱼符袋也有表明官身的作用,制作鱼符袋的材料乃是益州织造司奉朝廷敕令专造的回文蜀锦,不得流入民间,用者流刑,私卖者斩首,并规定各级官员不得擅自出借,不得肆意污损,若有损毁,要上交旧袋于州府,州府上交吏部换领新的鱼符袋,鱼符袋与官服一样,以颜色区分品秩,拿咱们这里诸位来说,薛刺史的跟长宁侯的一样,是紫色,下官的与岑长史的一样是朱色,邓参军你的跟常司马的一样,应该是青色……”她这么说着,打开自己的鱼符袋取出一物,大家上前看时,正是一片破碎的蜀锦,还能看出敕造回文的样子,正是青色。 雪冤 盛时行一笑,看着对面三人:“这是从岑长史窗棂上取下的,尚未染污,也就是前夜才挂上去,敢问二位,这是谁的鱼符袋上的!” 她话音甫落,常司马吓得一把摸出自己的鱼符袋亮给众人:“下官的可是好好的,莫要攀扯!” 盛时行一笑,又转向邓樋,只见他苦笑一声,掏出鱼符袋,众人看时,果然有个缺损,正和那布条差不多。 “没错,是老夫嫉恨岑长史才学官位,他压在我上头,令我永无出头之日,故而毒害于他,但又嫌下毒太慢,才转为缢杀。” 盛时行冷笑:“邓参军这些话说得如此流畅,不像是交代罪行,倒像是和什么人约定好了,提前背的。” 邓樋却是狞笑一声:“盛御史,老夫知道你的意思,但此事就是我一人做下,且是私怨,你何必再攀扯别人。” 盛时行见他如此嘴硬,也不着急,好整以暇收了罪证才开口:“既然如此,你在岑长史书房翻找什么?” 她突然扔出这句,无异于一个炸雷,不但邓樋,就连薛铭岳脸上也是风云变色,虽然很快就掩藏好了情绪,但依然没有逃过盛时行的眼睛: “薛刺史你当然要慌张……”她这么说着,突然抬头看了看天:“时辰到了,为岑长史送行入殓吧。” 话音甫落,便有几位御史府的衙役抬出岑长史的棺木,放在院子正中,莫说薛、邓等人,就连刘崓也愣住了,不知道盛时行是唱的哪一出。 “昨日下官也一直在想,岑长史是如何碍了雍州刺史府的眼,让他一定要死在我到来之前,想必就是他知道的一些事,记录的一些事,会断送了刺史府某些人的仕途,要了他们的命……苍天见怜,没有让岑长史心血白费。” 她这么说着,抬手在半敞的棺木盖子内侧一摸,随着一声轻巧的“咔嚓”声,一本薄册便出现在她手上: “昨日我问岑安,他家主人是否叮嘱过什么不合常理的话,岑安说,岑长史曾叮嘱,若他身故,一定不要在本地下葬,要将他装入这具棺木中,由岑安亲自扶灵回京,虽说人死魂归故里是常事,可岑长史的家乡也不是京城,而是冀州,为何不往冀州,偏向汴梁?” 听她这么说,在场众人都明白了,薛刺史脸上也现出颓丧之色,邓樋更是如被抽了脊梁骨一般,早就瘫坐在地。 “岑长史自知被尔等谋害,断绝了向京师上书的渠道,故而心生死谏之志,但哪怕是死,也要用棺木将记着你们罪状的实录送入京城!”盛时行的话回荡在寒风之中,却再也没人能出言反驳一字。 薛刺史沉吟良久,突然抬头,刚刚目光中的惶惑却已消散,沉静地令人难以捉摸: “多谢盛御史勘破此案,本官作为雍州牧,御下不严以至此祸,还望御史留某三分薄面,将此案移交州府,某定仔细上表,奏明圣人。” 他这一言出,颜幻等人还没回过神来,盛时行却已经明白了,薛刺史这话听起来是认输服软,实则是亮出底牌,要撕破脸皮了,盛时行知道仅凭自己等人是保不住这本实录的,于是她似不经意看向刘崓,见他的手闲适地搭在剑柄上,心中就全明白了,当下心一定: “薛刺史,恕下官不能从命,下官是朝廷钦命的雍州道黜陟史,按察御史,官微但职责重大,必得亲赴汴京呈奏此事,不过刺史也不必担心,这本实录下官会将其锁在木匣之中,咱们今日当场签封,下官的,刺史的,还有长宁侯的。”她这么说着看向刘崓,刘崓眉梢一挑,狭长星眸中却带着温和笑意:“行啊,拿笔墨过来。” 薛刺史今日“早有准备”,且眼线也告知都督府并无动静,他琢磨着刘崓就带了十来个人,似乎还有一搏之量,当下起了鱼死网破之心,冷笑一声看着盛时行:“这么说,盛御史是不打算给本官面子了。” 未容盛时行再开口,薛刺史厉喝一声:“进来!”便闪到一旁,顿时一队数十个身着甲胄手持长刀的府兵冲了进来,为首之人直取盛时行——竟是早就排布下了。 一旁的颜幻和孙九娘怎容他们伤害盛时行,当下双双跃到她身前,长剑短刀出鞘,却不知还有人更快。 谁都没看清刘崓是怎么一闪身就对上为首那个府兵裨将的,只见他也不动兵刃,直接抬腿一脚当胸踹在那裨将胸口,生把个全副甲胄七尺多的大汉踹出去两丈多远,撞在旁边墙上,连檐瓦都震了下来,那裨将一口鲜血喷出,顿时没了动静,吓得后面的人再不敢冒进,愣在当场。 一时间,庭院中如无人般阒静,须臾后,只有刘崓低沉而清晰的声音回荡在风里:“《大梁律》,谋害朝廷命官者斩,亲族充军,再不收刀,某先送尔等见阎王。” 他不常来洛阳,府兵都不认识这位“屠鬼将”,此时见他身着便装,便有胆大的思量着刺史的厚赏和一手遮天,强壮着胆子喝问:“你又是何人,扰乱刺史大人办案!” 盛时行被刘崓挡着,根本看不见前面什么情形,此时是十分想笑,心道是多不怕死的人都有。 她身前的刘崓倒是真笑了,笑声却让在场众人都起了一身栗,还没回过神,又听他厉声一喝:“萧鸣,进来!” 话音未落,守着门口的几个府兵已经被撂倒,一身玄甲手执长刀的玄鹰骑迅速突入院中,众人看着萧鸣手中玄底银线绣着一只傲然雄鹰的“劉”字军旗,再没见识的人也知道自己是遇到了哪支神军。 顿时兵刃落地声,跪地乞罪声络绎不绝。薛刺史脸上早已失了血色,刺史府一干人等立如草狗木鸡,不再徒然挣扎。 刘崓轻轻闪身,转头看着盛时行:“御史请便。” 盛时行突然想起当初在定县县衙他的那句“请便”,顿时会心一笑,拱手施礼谢过。 衙役们在玄鹰骑的威慑下顺利将邓樋锁拿,薛刺史见状也明白自己算是再无翻身之机,一时如丧考妣,垂首不语。 邓樋平定下心情,缓缓起身,终于收起狡诈,颓然开口:“盛御史,老夫不明白,我明明已经伪装得那么好,你是怎么怀疑到我的?” 盛时行冷眼看着他:“我开始怀疑你,是因为我们刚到之时你反驳颜主事的话,你说一进门就看到岑长史舌头伸出吊在房梁上,并认定那就是自缢之像,但我在细问岑安之后才知道,岑长史被伪作自缢时,是脸冲着北墙的,而不是冲着你们进入的门,即使你帮忙放下尸身时看到了,也不该有‘舌头伸出吊在房梁上’这样的话,你对长史临终遗容印象深刻,只能有一个原因,那便是你缢杀长史,伪造密室现场时,一直在看着他。”她抬手指指屋内北墙上的气窗:“就通过那个窗子,一直看着。” 邓樋闻言苦笑一声,再无言语。 一场阴谋,尘埃落定,数日后,盛时行奉旨携实录往汴京,一行人刚走到城外,便见远处十里长亭那边影影绰绰数个人影,正是曾经并肩作战过的“旧相识”。 盛时行一笑,令仪仗众人原地等候,带着颜幻和孙九娘驳马行至十里长亭前,刘冲笑着跳起来摆了摆手,将三人都逗笑了,滚鞍下马,两厢行礼问候。 道简军师很有眼色地拉着刘冲萧鸣到一旁跟颜幻二人寒暄聊天,盛时行抬头看着刘崓,清晨斜辉打在他脸上,更显得他肤色牙白中透着红润,令自己这样的女子都羡慕。 “好白,好漂亮,真的不像个武将。”盛时行垂眸,暗自想着。 刘崓不知道她一时能转这么多心思,奇怪之下权当她是小娘子害羞,于是压着尴尬先开口:“此番前往汴京虽非山高水长,也要几日功夫,稳妥起见我已经知会过几位相熟的同袍,你这一路过去若有难处,便投书到附近的雍州军大营,总有人能帮忙的。” 盛时行闻言甚为感动,其实之前她还担心刘崓会提出让玄鹰骑相送,那样的话盛时行虽然不忍拂他好意,但也只能婉拒,可不料她自己想到的,刘崓也顾及到了,此时盛时行自然不再矫情,肃容躬身行礼:“多谢刘都统周全。” “无妨,都是为了朝廷。”刘崓说了句官话,在此时却没有比这句更恰如其分的了,二人遂相视一笑,盛时行却露出一丝犹豫神色,终是开口道: “刘都统,你最近是否生病或受伤?” 刘崓还没来及否认,一旁的道简先说了一句:“神了!” 刘崓瞪了他一眼,道简却装作没看到,上前指着他对盛时行笑道:“这个人啊,回家顶撞亲爹,被代国公行了家法,还扛着不去看大夫,哎……” 道简虽然没有明说,但盛时行如何不知刘崓定是因为要襄助于自己才被代国公责打,当即神色一黯,看向他时,却见他转头瞪着道简,一副要杀人的样子,道简则老神在在,看都不看自家都统,盛时行反倒被他们逗笑了,大方拉起刘崓的手腕为他把脉:“刘都统,身体强壮也不能讳疾忌医……” 刘崓感觉到腕间一阵清凉,低下头,愣愣地看着她如夏日菡萏尖一样素白泛粉的指头按在自己腕脉上,顿时心神一阵恍然。 “果然,还有暗伤未疏散……”盛时行的话将他思绪拉了回来,不知什么心境作怪,刘崓脱口而出一句:“没什么大事,你别管了。” 盛时行愣了愣,一旁的道简心中暗叹自家都统真是属螃蟹的,直肠子怪。 可盛时行并不以为忤,反而笑得更开了:“我不管怎么行,你帮了我那么大忙……”她这么说着从算囊里掏出一根炭条并一个精致的小册子,在上面刷刷刷开了一张药方撕下来递给他:“照方抓药,不要饮酒莫食辛辣。” “哦。”刘崓低头看着手里的药方,上面的行楷娟秀中透着锋芒力道,可他还没看清楚,就被道简劈手夺过:“给他也没用,还是给我吧。” 盛时行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二人,惹得刘崓也不自觉地笑了: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那日在岑长史家,你怎就确信我会帮你,若我当时放手不管,你岂非要被薛刺史害了。” 盛时行自然有信任他的理由,但此时却不想挑明,当下眨眨眼睛,显得真诚又俏皮:“下官自然相信都统,无论是刘家忠良之名,还是都统赫赫战功,都令下官敬服。” 刘崓知道她这话不尽不实,或者说是骗鬼都不信,却并不生气:“彼此彼此,盛御史果然不负神断之名,希望将来某若是吃了官司,你也能看在此番情面,出手相帮。” 盛时行嘿然:“都统说笑了……”说完这句,她又突然敛去笑意,看着刘崓认认真真开口:“不过若你真被宵小冤枉,盛某必定倾尽全力,帮你洗清冤屈。” 刘崓微一挑唇:“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二人遂一笑别过,盛时行带人一路往东直奔汴梁,行出去挺远,颜幻突然压低声音笑:“看你忽悠刘都统我都快绷不住了,明明那真的实录你早就看过藏好留了后手,说瞎话倒是一点儿都看不出来。” 盛时行也笑:“以他的城府,不可能不知道我是说奉承话糊弄他,可我又何必实言以告。” 颜幻点点头:“也对,不过此番你知道刘家清清白白的,一定很开心吧。” 盛时行微微颔首:“但我还是那句话,无论如何,咱们跟刘都统也只会是萍水相逢,随缘聚散的关系。” 颜幻点了点头:“是啊,当差不自在嘛。” 旁边的孙九娘听了半天插不上话:“你俩说啥,我怎么听不懂。” 盛时行笑了:“听不懂就听不懂吧,左右正事已成,这几日姐妹们成天吃不好睡不好担惊受怕的,等到了汴京我做东,请你们到繁楼饮香醪,品群香羹!” 颜幻一听就精神了:“何止群香羹!你就是上一条羊腿我也能啃得!” 盛时行被她逗笑了:“给你上个烤全羊。” 颜幻乐不可□□我够呛能吃完。” 此时,一旁九娘发话了:“没事儿,我饭量大。” 她这一句,教另外两人一齐看过来,三人一对眼神,顿时都憋不住了:“哈哈哈哈哈!”略有些“肆无忌惮”的笑声,回荡在官道上。 笑声虽然传不到远方的长亭,但仿佛是心有灵犀一般,此时的刘崓突然对着初生的柳芽露出一丝微笑: “盛御史,有点意思……睁着眼睛说瞎话,一脸纯良无害的样子,她就琢磨着我能信?” 一旁的道简从药方上抬起头,无奈一笑:“都统也别计较这么多了吧,你不是也把人家盛御史从头到尾利用了个够,此番拔出了薛刺史这个钉子,大都督也说不出你什么了,还不回家吗?” 他的话,让刘崓难得的笑意又如倒春寒般隐没无踪:“回去干什么,继续讨打吗?”对上道简无奈目光,他毫不动容,一指他手上:“看完了,能用吗?回城抓几服,雍阳城的药可没有西京的好。” 道简知道劝他也劝不住,索性不再提:“挺好,这个盛御史年岁不大,于岐黄之术上倒是颇有几分见地,不过这个方子用药有点猛,虽然好得快,但你怕是要受点罪,还是我再……” “好得快?”刘崓突然莫名开心起来:“这个盛嗣音,有点儿意思。”说完这句,他也不容道简再解释,转身上马朝城里去了:“不必改了,就照这个抓。” “合着你是就听见‘好得快’仨字儿了哈!”道简也赶快上马追了过去:“盛御史还真是都统你的知音……” “你话太多了。” 而此时,在洛阳一座不起眼的私宅中,几个隐在黑色斗篷里的人围桌而坐,主位之人听了两个属下的回报,愤懑道:“这两个蠢货,眼看已经保不住了,主上花了那么大功夫将他们推上高位,他们却被一个小小长史拉下了马!” 旁边两个副手吓得噤若寒蝉,许久才小心开口:“首领,此次也是事出突然,谁能料到已经解决了那个岑谦,却被京里的御史察觉,这样三两日内勘破案件,咱们这些‘暗处’的,也保不住他们那些‘明处’的人啊。” “不必说了,主上最不喜欢的就是推卸责任,为今之计只有先去向主上请罪,再图洛阳地方如何排布了。” “大事”议定,房内又重归安静…… 诡案 雍州刺史贪赃枉法,结党杀害长史一案震惊朝野,引得京师官场都抖了三抖,不过破解了此大案的雍州道黜陟使,巡按御史盛时行在太子的回护下,倒是安安妥妥地从旋涡中心脱身,带着圣人的嘉赏回到了西京洛阳。 新任的雍州刺史甚至比她更早到任,虽然同是太子亲信,但两人似乎很有默契,并未攀什么私交,只不过盛时行巡查州内事务便无人再敢掣肘,舒服了很多,雍州也眼见的一日一日吏治清明起来。 相对官场,因冀州失利而频频试探的远国骑兵则带给雍州都督府很大的压力,特别是刘崓镇守的雍宁关,加紧练兵准备出征的消息已经传到了洛阳。盛时行虽然嘴上说着要跟刘家撇清关系,可心中还是忍不住担心的,既是为了雍宁关,也是为了那些熟悉的故人。 这一日春花正盛,盛时行正在窗前就着花香看往来公文,颜幻突然一路小跑进了书房,将一封书信扣在她桌上。 盛时行刚要伸手,却被她按住:“诶~你先猜猜是谁的来信!” 盛时行凑过去,下巴抵着桌子细看一瞬,抬头笑道:“道简军师吧。” 颜幻本来就大的眼睛瞪得溜圆:“神了,你是不是偷偷看到了?”她这么说着也凑过去细看:“没有啊,字也露不出来……” 盛时行从她手底下抽出书信,一边拆一边道:“这信封是桑皮纸,这种纸张柔韧结实,质地中下的常被拿来糊窗户,好的也用来作画,但用它做信封信纸写书信的多为军中之人,因为这种纸张所书文字,不易被虫蛀,也不容易撕毁,适合军旅之中,倚马行文……” 颜幻点了点头:“但那也可能是刘都统写的啊,或者刘校尉。” 盛时行展开书信匆匆浏览着:“一股檀香味,不是崔真人是谁啊,亏你鼻子好。” “咳。”颜幻咧嘴笑了:“服了,你是真的神。”但说完这句,她就看到盛时行脸上的笑意渐渐散了: “非真,马上收拾东西,咱去雍阳城。” “啊!为何?” “是刘都统托军师来信,邀咱们往雍宁关商议案情。” “案情?”颜幻一听也不敢大意:“还是上次那案子吗?” “不知道,没有明说,不过还是先去吧,我看军师字里行间挺着急的。”盛时行这么说着,就将桌上的笔墨等物迅速收拾起来。 “好,我马上去知会九娘,咱们明日就出发。”颜幻点了点头。 “不,今日就走,行快些能到第一个官驿。” “好家伙!沾了雍宁关的事情你是真的上心!”颜幻揶揄了一句,盛时行却轻轻一叹:“怎能不上心,那里是边关啊。” 颜幻闻言也敛去笑容:“我明白了,现在就去。” 三人不出一个时辰就料理好了一应事务,跟刺史府打了个招呼便踏上前往雍宁关的官道一路疾行,颜幻连路过定县都没有停一停,数日后就到了雍阳城下。 在大营门口递了官告,不多时便见道简军师亲自迎了出来,几人见了礼,道简笑叹道:“盛御史到了,咱们就放心了,进去详谈吧。” 盛时行三人跟着道简一路进了他居住的院子,还未坐定,便见门口玄色衣袂一闪,却是刘崓带着萧鸣等二人进了院子,月余不见,盛时行对着刘崓居然没有什么陌生感,上前见了礼,尚未及寒暄,就见刘崓阴沉着脸转向道简:“怎么回事,为何把她们折腾来了!” 盛时行听他这话就知道道简那一封书信大概是瞒着刘崓送出来的,当下没敢贸然插话,只见道简干咳一声,却没有回复刘崓,而是转向自己: “的确是我自作主张请你们前来,实在是这个案子太过邪门……” “军师!”刘崓突然上前打断他的话:“你怎么回事儿,我说话不管用了是吗!” 盛时行眼看他们要争执起来,赶快上前劝解:“刘都统你先息怒,你看……下官来都来了,还是让军师把话说完吧。” 刘崓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竟令盛时行看出了犯愁,不忍等多种心绪,不过只是一瞬,他便转过身去,负手不语,算是默认了。 道简松了口气,对盛时行稽首道:“有劳盛御史了,实在是这案子牵涉甚广,又着实邪门……”他瞥了一眼刘崓,抬手邀盛时行落座,刘崓也不再戳着,在他们对面气哼哼坐下。 道简方开口道:“细算起来,这案子或许从初春就开始了,比你们来雍宁关查案还早,只是当时被我们当成了一场意外……” 听道简大略说完,盛时行才明白刘崓为何对此案讳莫如深,道简又为何这么着急,她思忖一瞬开口道: “军师,下官是不信什么‘邪祟’之说的,军营里出现如此邪门的连环案,定有小人作祟,你说得不错,此案必须速破,因其所图的,未必是一兵一将的人命,而是……” 她话未说尽,可在场众人都明白了,刘崓也消了气,肃容道:“我也是这话,什么邪祟,都是无稽之谈,不过是我手下参军太过无能……倒把你也折腾来了。” 盛时行闻言安抚一笑:“参军之职主业是参赞军务,管理营中事务,处理案件只是顺便的职责,贼人狡诈,一时无法找到真相也是有的,故而下官请刘都统允准我查勘此案,揪出宵小,保将士们安妥。” 刘崓闻言一时无语,道简却一叹开口:“都统,你不就是怕那些‘邪祟’之物太过凶煞,伤了盛御史她们吗,但我和李参军,冯参军二人也一直在查勘此事,不也没事,可见那‘邪祟’还是有所顾忌。” 刘崓抬头看着他刚要说话,却听门口有脚步声迅速靠近,一路喊着“军师”奔入的年轻校尉真是顾不得对自家都统行全军礼,便着急开口道:“军师,快去看看吧,冯参军也中了‘邪祟’刚刚被发现在房中自缢了!” “什么!”道简闻言急的起身就走,盛时行与颜幻对视一眼,也起身欲跟上,却被刘崓一把拉住,盛时行回头看着刘崓,看懂了他眼中的担忧,想了想言道:“刘都统,你信邪祟之说吗?” “自是不信,不过无稽之谈。”刘崓此时方觉不妥,赶快放开了她手臂,盛时行点点头: “没错,我也不信,这世间根本没有什么邪祟鬼怪,只有作恶的人,可你不信,我不信,这营里总有人会信,如果不揪出这些‘邪祟’,以眼下战况,雍宁关会如何?” 她这句话正说到刘崓心里,一时却无言以对,盛时行趁热打铁道:“大不了我查出端倪,或者觉得有危险的时候,我就请你陪我去查,我相信即便有鬼神,他们也会慑于你的浩气威武,不敢作祟的。” 刘崓被她说服了,无奈一叹:“也对,俗话说‘神鬼怕恶人’。” “倒不是这个意思……”盛时行愣了愣,刘崓微挑唇角,带头走了出去:“走吧,同去看看。” 几人到了一处小院,已有军校奉道简之命遣散了围观的兵士们,将自缢身亡的冯参军放平在床榻之上,颜幻看了盛时行一眼,得到她首肯便上前排开仵作器具开始验尸。 盛时行看了看房梁上的绳子,又看看周遭: “军师,发现冯参军的将士在哪儿呢?” 道简问了问,便将刚刚传话的那年轻校尉叫来了:“李达,你在这儿听御史问话。” 盛时行与这名叫李达的校尉见了礼,开口道:“李校尉,请问你发现冯参军之后,有没有动过这屋里的东西?” 李达想了想,又转头看了看同袍,二人一起摇摇头:“没有,我们就是把参军搭到床上,想着还能不能救一救,发现他已经不行了,就赶快去请军师了。”李达指指旁边的同袍:“我二人一起发现的,我当时让他留下看着的。” 那兵士也赶快说,自己一刻都没敢离开,也没动过东西,道简颔首表示知道了,便让他俩去门外守着。 盛时行蹙眉环顾:“那就有点奇怪了。” 道简上前:“怎么说?” 盛时行摇了摇头,又走到颜幻身边:“真是自缢吗?” 颜幻点点头:“是自缢无误。” 盛时行这才转向道简开口:“在下说奇怪就是这个,冯参军自缢于他自己房间的房梁上,而房梁与地面相距远超一丈,以冯参军七尺有余的身高,若要自缢必得踩踏一些板凳之类,可他自缢之处却没有任何踏脚之物,而两位校尉也说没动过这屋里的东西。” 道简点了点头:“是有些奇怪。”一旁孙九娘突然开口: “如果是他轻功不错,先跳起拉住房梁再慢慢把自己挂上,也不无可能吧?虽然这行为有些奇怪。” 颜幻却是脸色沉肃,摇摇头道:“也不可能。” 盛时行看她表情就知道不对,告诉她此处没有外人,照实说,颜幻才犹豫开口:“冯参军的颈骨断了,他虽然精壮却偏瘦,且未着盔甲,若是慢慢自缢应当不会拉断颈骨,这样的缢伤只可能是两种情况,要么是有人在下面拉着他或者缀了重物,要么就是他自己跳起来钻到绳圈里,因为冲力一下拉断了颈骨,但无论哪一种都很不寻常。” 听她这么说,房中众人都感到一丝诡异,盛时行沉思道:“如果一定要找一种可能,那应该是第一种,若他是为了至爱亲友,被什么人逼迫投缳,胁迫他的人为了确保他无法幸免,便会拉拽他的身体……” 可她的话没说完,道简的脸色更沉了:“不可能”,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他一叹开口:“我刚问过那俩小子,他们是发现冯参军大中午的都没见人影感觉不对才踹门进去的。”他指了指旁边明显是被踹断的门闩:“而且我刚刚查看过,窗户都插上了。” 盛时行立时就明白了:“又是密室?” 道简点了点头:“正是。” 众人一时无语,气氛都紧张了起来。 线索 盛时行想了想,军中密室不同之前岑长史的案子,这里的屋舍密集,还都是身手高强的军校,如果那般行事做出巧妙的密室,很容易被发现,又在仔细勘察后,基本确定这里就是个真的密室,案情一时陷入迷雾,盛时行只能换个角度去找线索。 她抬起头看了看房梁,却见冯参军自缢的绳子已经被弄断,相隔很远一左一右垂着,顿时觉得不对: “这是救人的两位弄断的吗?这是什么绳?” 道简上前看了看:“应该是他俩刚刚救人时割断的。”他轻轻捏起断绳:“这就是军中所用普通麻绳,将校们常拿来捆扎兵刃书简之类的,粗细不一,很容易得到。” 盛时行点点头,环顾四周,看到一个圈椅上前挪动了一下,又放弃了。 此时一直没说话的刘崓开口了:“你要什么?” 他不说话盛时行都要忘了屋里还有这么一位,转头眨眨眼:“我想上去看看绳结……” 刘崓闻言叹了口气,对刘冲一使眼色,刘冲马上纵身而起把住房梁细看:“是分别系在上面的……有点奇怪啊,怎么系得跟秋千绳一样……不过很结实。” 盛时行抬起头对着他一咧嘴:“多谢,你先下来吧。” 刘崓看懂了她那个笑容,有些不耐烦地一扬眉:“又得必须自己看?” 盛时行乖巧点头,刘崓遂沉着面色吩咐刘冲:“去给盛御史搬梯子。” “好嘞。”刘冲爽快出门,不多时就找了个合适高矮的梯子架在房梁上,盛时行撩起官服小心蹬上去仔细看着那绳子绑法:“非真给我拿个笔……” 颜幻应了一声,马上翻出炭条和小册子,刚要撩袍往梯子上登,却被刘崓一把接了过来。盛时行听到动静一转头,就看到两根修长白皙的手指紧紧夹着笔册,直接递到了她手边。 盛时行想了想自己刚刚登上来的高度,心中说了句“妈耶~好高。” 接过笔册,盛时行将那绳结图案细细描绘下来,才心满意足下了梯子,盛时行将册子拿到明亮的地方仔细看了看:“我好像在哪儿看过这个绳结,很特别……” 她这么说着看看颜幻:“非真你有印象吗?”颜幻却摇摇头,说自己没有见过,孙九娘也凑过来看,盛时行遂问她是江湖上的路数吗,孙九娘仔细看了看,:“没见过,江湖人没什么特定的绳结绑法,除非是专业掳人打家劫舍的盗匪。” 盛时行想了想,将册子托给刘崓:“刘都统,这是军中的手法吗?” 刘崓愣了愣,盛时行突然意识到他应该不需要亲自动手捆扎什么。干咳了一声,转身拿给刘冲看,却依然毫无头绪。 盛时行只能先妥善收起笔册。走到床边看了看冯参军的尸身。“是一次缢死的没错,但还是太奇怪了……”颜幻摇了摇头,其实不止是她这样经验丰富的仵作,在场众人都明白没人会这样自缢的,盛时行想到刚刚那两位军校说的话,就明白道简应该是叮嘱过众人,如果出现离奇死亡的,尽量控制不要外传…… 这种事情的确邪门,也难免他们讳莫如深。 盛时行思忖着细观冯参军的尸身,忽然开口:“非真,你看冯参军这两只手……这是正常的吗?” 颜幻还没有检验到手的部分,听她这么说才凑过去看,却见冯参军右手紧紧攥拳却食指伸出,另一只手也是攥拳,但食指中指骈出。 “他这好像是要指什么……”颜幻摇摇头:“一般自缢之人,若被发现的早,多是双手握拳,晚的话尸僵消失,也有放开的,但一般掌心会有痕迹,从没见过这样动作的,或许是冯参军的确为人所害,这个姿势是他留给咱们的线索。” 盛时行点了点头,抬起双手做了一样的姿势:“一加二,得三……”她回头看着众人:“冯参军亲近之人中哪个名字里有三,或者行三?” 刘崓一撩眼皮:“我行三。” 盛时行干咳一声,想说点什么缓解这尴尬的氛围,却见刘崓右手握拳轻轻抵着下唇,垂眸若有所思。 “刘都统,你是不是想起了什么?”盛时行走过去看着刘崓,刘崓点了点头,又摇摇头:“还不甚清楚,我再琢磨一下。” 盛时行一时没有头绪,只能让颜幻先细查过冯参军尸身,自己将他居住的屋舍和庭院又看了一遍,却没发现什么特殊的地方,只是庭院中间石桌上有些比较新的蜡油,还有一截烧了一半的蜡烛令她不解: “现在外面还凉,他怎么在院子里点蜡烛?” 道简瞅了一眼刘崓,看他似乎还陷在沉思里,方指指他对盛时行道:“是这位定下的规矩,每两个月他都亲自主持开展一次演兵,对所有兵士训练的成绩做考核,而玄鹰骑对将校更为严格,如果将校的成绩被兵士超过,就要受罚,同理表现突出的兵士则可以得到擢升,所以兵都攒着劲儿想超过军官,军官们也怕丢脸,尤其是冯参军这种本身不算强壮的,最近考核日快到了,他白天又忙着查邪祟之事,晚上很可能在这里秉烛习练枪法剑术什么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那这几日冯参军都和什么人在一起,军师知道吗?” 道简点点头:“他这几日除了晚上休息,基本都是和贫道与李参军在一起,不过我只是奉命带他二人查勘邪祟杀人之事,与冯参军不算熟悉,若说冯参军形影不离的,就是李参军了,可要将他叫来问问?” 盛时行想了想:“不要在这里了,以免他触景生情。” 孙九娘提出留下帮颜幻的忙,盛时行几人便出了冯参军的院子,刘崓叮嘱了刘冲将手中军务全部移交给萧鸣,全权负责盛时行等人的安全后,就先离开去处理军务,道简遂令人将李参军请到自己的院子问话。几人见过礼,盛时行拱手问道:“请问李参军,逝去的冯参军有没有对你说过,他最近有什么烦闷想不开的事情?” 李参军看上去比冯参军年长许多,双鬓已见霜色,应是刚刚听到同袍噩耗,神色哀戚,有些回不过神来,坐定沉了一会儿才开口:“仲和贤弟……哦就是冯参军,他一向为人豁达聪明,家里也很和睦,虽然武艺只是中上,但作战勇猛,战功卓著,比我还小七岁就到了司功参军的位置上,也可算是意气风发了,只是这几日查不出邪祟之事,怕都统责怪,心中有些压力,更因为邪祟很邪门,多少有些瘆得慌。”他这么说着,皱眉一叹: “不过我们二人都差不多,这几日也没听他说有什么别的烦心事,要说他为这种事情想不开,我认为不大可能。” “好,那多谢李参军了。”盛时行点点头。 道简又对李参军道:“我知道你心里难受,但咱们都明白,这所谓‘邪祟’一日不除,营里就没法安宁,这几日不要忙别的了,咱俩就全力配合盛御史。” 李参军点了点头,起身行了个军礼,盛时行赶快还礼道谢, 三人坐定商议了一会儿,盛时行道:“冯参军的情况还有待尸体检验完毕,军师刚刚说之前还有几位被邪祟所害之人,能不能给我说说,究竟是什么情形?” 道简点点头:“第一个是个普通兵士,才十九岁,初春那会儿,他所在的营外出巡逻回来,排队等着进城门,本来都好好的,他却突然跳进了护城河里,当时倒春寒还有薄冰,他砸穿了冰层被水冲走,加上当时已是黄昏,看不清楚情形,费了老大功夫捞上来,已经救不了了,当时大家以为他是失足或是有什么想不开的,没往邪祟上想,后来家人来了抚恤一番,就交了尸体任家人带回原籍埋葬了。”说到这里,道简微叹: “然而,以他为始,后面又陆续发生了数起,有的是将校,有的是普通兵士,死法也各不相同,有一声不吭突然就在石壁上把自己撞得脑浆迸裂而亡的,也有前一瞬还有说有笑,突然就扑到兵器架上将自己刺穿的,总之就是都没有预兆,众目睽睽下死的惨烈而邪门,故而军队中渐渐就传出了邪祟之说,那些尸身因为时间太长无法保存,已经都下葬了,只剩十日前最后一个……”说到这里,他又黯然:“现在是倒数第二个了。” 盛时行亦黯然叹气,道简喟叹道:“离第一个兵士投河差不多一个月之后,也就是十天前,出事的校尉在城楼上值守,他的一个同袍在屋里休息等着替换,到了半夜,屋里那个无端听到外面刀剑出鞘声,还以为敌军细作爬上来了,赶快出去看时,却见月色下自己同袍横剑于颈,也喊了也拉了,但还是来不及,就这么看着他自刎而死,周围也是没有看到任何人,非常邪门。只有这个校尉的尸身,因为一些缘故没有家人能来,还暂厝于冰窖内,其实那时候我与两位参军已经奉都统之命开始查勘这些诡异案件了,也告知各营主将多多关照麾下兵士,可没想到还是……说来,也是我无能,我觉得这事儿不能再耽搁,就建议都统请你来查,他还在犹豫,我就自作主张给你写了信。” 盛时行闻言亦是伤感:“军师不要自责,此案诡异而危害甚广,背后之人必不简单,但我们一定全力以赴,尽快勘破案情,揪出幕后黑手,绝不令其再荼毒将士们!” 道简欣慰一笑:“说实在的,看到你们来了,我就放心了。” 正说话间,有军校来找道简商议军务,盛时行便说自己跟颜幻几人去冰窖先看看那位校尉的尸身,晚点儿再商议案情。道简就叮嘱李参军和刘冲二人陪她们去。 传谣 盛时行到了冯参军的屋舍,恰看到颜幻已经完成了验尸,抬头看是她们来了,颜幻收拾好器具:“差不多可以先停厝起来了,我的判断没有变,还是自缢无误,也没有什么你们发现之外的疑点。” “那好”盛时行点点头:“正好我们还要去冰库查另一具先前遇害的军校尸身。” 一行人来到冰库,停厝好冯参军的尸身,颜幻与盛时行便去看那位自刎的军校尸身,刘冲和孙九娘小心为他俩掌着灯掀开蒙尸体的白布,颜幻就是一声喟叹:“嚯……” “怎么了?”盛时行看看那军校尸身保管的很好,并没有什么狰狞之像,不知如何能引得颜幻惊讶,颜幻低下头仔细看了看他脖颈间的伤口,解疑道: “你们可能看不出来,因为脖颈处血管肌肤都很紧,伤口本来就容易收缩,再加上冰冻……所以这一剑其实很深,而且非常果断,一下就割断了半边脖子。” 盛时行闻言蹙眉沉思,孙九娘却是摇摇头:“这得是多想不开,对自己下手这么狠。” 盛时行转头看向李参军:“这位校尉最近遇到什么变故了吗?” 李参军点了点头:“要说他,最近的确是连遭打击……”他叹了口气: “他是先锋营的,平素作战英勇,是个猛将,家是雍阳本地的,近一年来家中频生变故,去岁秋末妻子难产亡故,冬日里父母也突然染病,虽然营里特意让他带着军医回家诊治照料,但还是没能救回来,他这几个月都十分消沉,但若说因此轻生,以玄鹰骑兵士的坚毅节操,应该还不至于。” 孙九娘听着听着就泪眼涔涔了:“那岂不是他家里都没人了?” 李参军点了点头:“是挺可怜的,也是因为这个缘故,他已经没有家人能为他下葬,军师就让我们暂时将他厝于冰库,大概也是那时就打算请御史您二位来破案,就一直没有让营里为他料理身后事。” 盛时行闻言点了点头,又看看颜幻,颜幻抬起头:“伤口很简单,没有别的端倪,再加上有人看到,可以认定是自尽了。” 颜幻想了想,对道简言道:“我先回去梳理一下案情。” 道简也点点头:“那我们也先去向都统报上初步勘察的结果,稍后再来商量。” 两拨人暂别,盛时行三人回到暂住的地方研究案情,颜幻坐在桌旁整理验尸格目,孙九娘帮不上忙,便坐在盛时行旁边,看到她在一张挺大的桑皮纸上拿炭条画了张横纵经纬的图,一时好奇道:“这是什么?” 盛时行笑了笑:“这是跟我爹爹学的,他教我遇到这种能串联起来的案子,便做这样一张图,然后将案情分门别类填写进去,对照不同案件之间的相同点和不同点,以及难以破解的点,往往可以找到案件破解的关键。” “好复杂。”孙九娘点了点头,半懂不懂地指着她在格子里填入的簪花小楷:“我就能看出来你字儿真好看。” 盛时行笑了笑:“得空我教你。”说笑间,一应案情已经填写进去,盛时行又在纸上画了些孙九娘更加看不懂的线条,将纸张提起细看:“所有案件里有两个人是最特殊的,一个是自刎的那位军校,只有他有自尽的可能性,因为频频遭受打击,就是铁汉也受不了。另一位就是冯参军,只有他去世时旁边一个人都没有,除此之外,其他被害之人情形相似,但他们品秩不同,所在的营也不同,年龄相差也很悬殊,似乎又没有什么共同点……” 颜、孙二人点了点头,盛时行又道:“这案子的确邪门,还有一些疑点我琢磨不透,首先就是冯参军临终那个奇怪的手势,如果是在比划“三”那么一个手也可以表示,如果是比划“十二”又是因为什么呢?除此之外……我还觉得旁人叙述他们临终时的情形有些诡异,但到底是哪里不对,我一时也说不上来……” 颜幻也点头:“对对,我也有这种感觉,总觉得少点什么东西,但却抓不住。” 孙九娘搓了搓自己的胳膊:“你俩真是越说越邪门了,这案子太邪了,我有点起鸡皮疙瘩。” 盛时行笑着拍拍她肩膀:“邪门,是因为对手更狡猾,此事绝非邪祟所为,更非寻常奸邪细作能做到,一定有什么是咱们还不知道,未探究出的线索,但只要作案就一定会被揪出,这一点毋庸置疑。” 颜幻点了点头,又问盛时行现在怎么办。 盛时行思忖一阵道:“说我随军师他们在现有线索上继续查勘,非真你你继续从尸体上找找证据,其实我还想……如果能到将士们之中打探一下,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至少能掌握一下此事对他们的影响。” 孙九娘闻言自告奋勇道:“这个我来啊!我就爱跟高手比试聊天,只不过之前都是找石龙营的女将们,不知道校场上那些兵能不能比试。” 盛时行一笑开口:“这个简单,稍后军师来商量案情时问问便是。” 不多时,果然道简带着刘崓来访,盛时行简单说了情形,便见刘崓眉头深锁,心中明白他定是为此事焦心,便请他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出营房,信步在校场附近溜达着,盛时行正想着怎么说点让刘崓放心的话,却忽听有鞭打声和哀求声传来,刘崓快步走了过去,盛时行不放心也一溜小跑跟上,转过一座营房,却见萧鸣正在墙角鞭打一个兵士,兵士频频求饶,旁边的人也帮忙拉着,怎奈萧鸣身高力大,似乎也正在气头上,众人怎么拉都拉不住。 刘崓见状大怒,上前一脚将萧鸣踹倒:“怎么回事!谁允许你在这儿虐打同袍!” 众人见是他来了,纷纷行礼,萧鸣却是直接伏在地上开口:“都统,你军法处置我吧!” 刘崓听他这么说,更生气了,又一脚踹在萧鸣肩甲上,不过盛时行冷眼看着,他似乎也没用多大力气:“混话!问你为何责打他,听不懂吗!” 萧鸣却是脖子一梗,不再言语,但此时那小兵稍微缓过来点儿,却突然挣扎起身,扑到刘崓脚下:“都统,不是萧将军的错,是标下说了不该说的话,萧将军教训得对,请都统不要责罚于他!” 萧鸣听他这么说,反倒上前把他扒拉开:“有你什么事儿!”又跪直了抬头,桀骜道:“是他出言顶撞我,我气不过,标下明白这犯了都统定的军规,请都统责罚!” 刘崓垂眸盯着萧鸣,盛时行在侧面看他那眼神都觉得害怕,萧鸣却丝毫不为所动,还是抬头看着他,请求责罚,刘崓却绕开了他二人,对旁边劝架的兵士道:“你们都明白我从不断糊涂案,他们不说你们给我说!” 劝架的几人哪里敢违抗他的将令,当下吞吞吐吐说出几人刚刚在议论邪祟之事,其中一个看上去较为老成的兵士一指那被责打的兵士:“都统,其实萧将军真的没错,是这小子胆子太小,口无遮拦胡说八道,正好被巡营的萧将军听见,才动怒打他,我是他的伍长,愿一同受罚,只请都统息怒!”旁边二人也附和,说自己都是他们同伍,皆愿同罚。 盛时行看出来他们五人都有为尊者讳的意思,刚想着不然自己先回避一下,刘崓却开口追问道:“到底说了什么!男子汉大丈夫事无不可对人言,再吞吞吐吐把你们都调走!” 他这一句,吓得众人纷纷跪倒,再也不敢隐瞒,那老成兵士道:“都统息怒,是这小子被邪祟吓坏了胡吣,说了当初坑杀……远国大军的那谣言。”他这么说着,旁边被责打的兵士就落下泪来:“都统息怒,是标下有罪,别把我们逐出玄鹰骑,您罚我军棍吧,多少都行!” 盛时行在场略有些尴尬,也看出刘崓面色不好,犹豫着想劝劝,刘崓却开口:“你们有空在这儿说这些无聊的,不如想想明日的演兵能不能通过。”看几人还是愣愣地认错求饶,他反倒消了气,对地上跪着的兵士道:“你们三个,带他去军医所,只要腿没断就接着给我练!”听他这么说,那同伍的三人就知道都统不会赶走自己等人,赶快千恩万谢地架起同袍,刘崓对着刚刚那个老成的兵士又道:“周方,你是伍长,你节制他们三个,今日之事谁也不准再提了!” 那名叫周方的伍长赶快肃容应了,几人相携离开。 刘崓又转向萧鸣:“知不知错。” 萧鸣跪着行了个军礼:“标下知错,请都统责罚,斩了我也行,可标下不容许任何人污蔑都统你的清誉!” 刘崓闻言一脸不耐烦:“滚起来,稍后自己去跟徐二道个歉,玄鹰骑内都是兄弟,并非你是军官就可以随意鞭打手下兵士,他们同伍几人私下议论,又不是传谣,何况这事儿边关内外朝野上下都知道,自己做得,就不怕人说。” 萧鸣闻言抢白:“可是都统您不……” 他话没说完,就被刘崓一巴掌拍在脑袋上:“你住口吧,烦不烦!”萧鸣不敢说话了,刘崓又露出那种十分不耐的目光:“赶快起来,别坐地炮了,下次出征你带先锋,立下战功则已,不然军法处置。” 萧鸣赶快起身肃容行礼,又得了自家都统一字相赠:“滚”。 谜团 萧鸣匆匆道扰离开后,刘崓叹了口气,转身对盛时行道:“让你见笑了。” 盛时行知道他不想多说,就也不多问,随他往校场方向走了几步,便见将士们都在三两成群地用功练武,便由衷赞叹: “下官现在明白了,玄鹰骑成为大梁第一铁军,一定离不开一个‘勤’字。” 刘崓却是无奈一笑:“他们这是临阵磨枪不快也光,毕竟明日就要‘揭锅’了。” 盛时行知道他指的是即将到来的演兵,莞尔一笑,刘崓却又有些黯然:“本打算这次演兵后就誓师出征的。” 盛时行虽然知道玄鹰骑必定不能坐视远国挑衅,但这就要出兵,还是让她有些意外:“这么快吗?” 刘崓点了点头:“虽然父帅还没有最后下令,但我觉得差不多了,远国人在边境蹦跶挑衅没什么,毕竟他们一向都是那个德行,但此番东翼王的主力大军在云州附近蠢蠢欲动,我却容不得。”说到这里,他极目西北,仿佛穿透群山之屏和大漠黄沙,看着远方的什么地方: “云州是我夺回的第一个州,也是大梁将士夺回燕云十六州之始,绝不容许斡喇人再夺回去。” 盛时行看着刘崓的目光,仿佛也能对他心中的豪情感同身受,她深吸一口气,低声但坚定开口:“那都统就按你的计划准备出征之事,下官定在那之前解决军中悬案,不令军心动摇。” 刘崓闻言心中一叹,暗自赞许盛时行果然是聪明人,一下就猜中了自己的隐忧,而她这一句虽然只是私下里说说,但也不啻为另一种意味的军令状了,一时心中感慨感动,却不知该如何开口道谢,垂眸转身,沉了一会儿才道:“我本不想把你牵扯进来,但现在觉得果然还是军师说得对,探案之事,也只有你这样的神断出手才能解决。” 盛时行还从未见过他这样温润甚至带了几分羞涩的笑意,心神一晃,突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正想着要不谦虚几句,却听校场雷震一声“杀!”,吓得她一激灵,抬头看看刘崓,却见他又恢复了那种想骂人的表情,不过是瞅着刚刚发出声音的那队兵士:“聒噪,丢人。” 盛时行却笑了:“我觉得挺好啊,有气势,有……”她话未说完突然停了,刘崓转头,见盛时行正盯着练队列刺杀的将士们愣神,一时纳闷问她怎么了,盛时行却突然匆匆拱手:“刘都统少陪了,下官突然想到一些重要的事情要去问!”这么说着,居然一溜烟跑走了。 盛时行跑回军官们的营房附近,一时找不到军师,就让刘冲带自己去找李参军,打了招呼进入房内,却见他正在服药,盛时行先压下疑问关切道:“李参军哪里不舒服吗?”李参军却是有些尴尬地摆摆手:“嗐,人老了,又有战伤,各种毛病就多了起来,没事儿。” 盛时行看了看他手上的纸包,里面似乎是一些药粉,她还很少看到这样将药材直接磨成粉内服的,难免有些好奇。问了一句,李参军笑着吞下药粉:“盛御史有所不知,这是军医的路数,军中服药不便,这种药粉虽然效果不如汤药,但关键时候却是保命的,也适合我们这些怕麻烦的糙汉。”他这么说着,递出剩下的包药纸:“你看。” “原来如此。”盛时行接过药纸闻了闻那药,感觉配的很是奇妙:“这方子很高明啊,是谁的手笔?” 李参军知道盛时行来找自己定是有正事,一边收拾着随身物件一边笑道:“相熟同袍给的,说是徐军医的手笔,他最擅此道……御史来找末将有什么事吗?” 盛时行顺手药包纸张收在了算囊里,点了点头:“想到一些事,要问一下目睹那些将士遇害的人和冯参军营房附近居住的军官。” 李参军颔首:“这个容易,这些人我都叮嘱过他们随时等候你询问,我现在就去找人。”盛时行赶快谢过他:“那下官先去我们暂住的院子等。” 盛时行回到自己居住的营房,泡了壶茶等着,不多时就见李参军领着七八个人来到院内,盛时行与大家见礼让了座,让了茶笑道:“有劳各位了,我只有一件事想问,那些同袍遇难前,可曾说过什么话,或发出过什么声音?” 众人闻言均是一愣,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对,然后又不约而同地摇了摇头。 送走众人后,盛时行回到屋内,看着若有所思的颜幻: “我明白隐隐觉得不对的地方是什么了,那些突然暴起自戕之人,临终时竟都默然不语,若真是受了什么刺激突然自尽,定是一时痛苦至极,怎么会一声不吭,明明他们都是开心了就大声笑,演练时都杀气腾腾声震五里的人,怎么会像羔羊一样沉默待死?” 听了她的话,颜幻恍然大悟,继而默然叹气:“怪不得众人都认为是邪祟作怪,真的太邪了。” 盛时行点点头,肃容道:“无论什么邪祟,也不该来祸害这些真正护佑着大梁百姓的军人……”她看了看颜幻:“非真,咱们必得全力以赴,一定要尽速找出那个‘邪祟 ’。” 颜幻点了点头,便听门外轻快脚步声传来,帘子一挑,孙九娘满头大汗地出现在门口:“今日真是战了个痛快!” 她叽叽喳喳地,冲散了屋内二人的愁绪,颜幻涮了个手巾递给她:“块擦擦吧,跟泥猴子一样了,我们的女侠九娘子今日又教训了几个臭男人?” 盛时行闻言笑道:“军师真带你去校场了?” 孙九娘笑着点点头,又现出几丝赧色:“嗐,今天丢人了,军师带我去校场跟兵士们切磋,非得说我是你身边的高手班头,我今儿方知天外有天啊,别说校尉了,我跟身手老道些的伍长较量起来都费劲,不过跟他们打很高兴,江湖上那些男人看到你是女子,常常蔑视调笑,玄鹰骑却不然,我打得过的,打不过的,都很认真,也和和气气的不矫情,哈哈哈,我跟他们已经混熟了,估计再有一两天就能聊开,好给你打探消息。” “好家伙,你还记着这事儿呢。”颜幻笑着逗她她,被孙九娘揪着要打,盛时行无奈摇摇头喊俩人赶快喝水,她们才消停了。 孙九娘一口气灌下去半壶茶,对盛时行道:“我在这儿也帮不了你们什么,打算现在去雍阳城一趟买个趁手的哨棒,明日好继续跟军校们切磋打探消息,营里都是军中式样,我用不惯。” 盛时行笑着点头允了,让她别忘了知会道简或刘冲,颜幻却一按她肩膀:“可你现在去的话,晚上军营有夜禁怕是赶不回来吧。” 孙九娘嘿然:“没事,我在雍阳城住一晚,明日一大早就回来。” 盛时行知道她武艺高强,叮嘱了她路上小心,定住一晚别走夜路,又拿出算囊打算数点制钱给他,孙九娘却压住了她的手,一脸不乐意。 盛时行笑了:“你不是我的高手班头吗,高手班头置办兵刃必得算我的。”孙九娘笑呵呵地一按她手,起身走到门口回头:“小瞧我呢,这点儿钱还是有的。”说完就乐颠颠跑了。 颜幻叹了口气:“这个不靠谱的丫头,现在邪祟那么猖狂她还跑出去,谁保护你呢?” 盛时行倒是觉得无妨,笑了句:“当然是你呀,你武艺也高强,你保护我。” 颜幻干笑:“就像九娘说的,我出了京城才知道什么叫人外有人,我那点儿三脚猫的功夫算什么……”说着她又是坏笑: “我看你还是找刘都统保护吧,他才是真的武功高强。” 盛时行揉搓她:“干正事吧你。”,心中却无端闪过当初大漠星空下,刘崓挥战槊舞黄沙那震慑人心的一幕,心中感慨的确还是应该走出来看看,见到刘崓,那些书中所说 “大将威仪”之类的词,才算是活了过来。 盛时行与颜幻商议了几句,思忖道:“我还是想去冯参军的院子看看,我总觉得院中桌上的蜡烛想告诉我点儿什么……” 颜幻点了点头,二人起身往冯参军的院子里去,进门却见刘崓一身戎装与道简正坐在石桌旁,看到盛时行二人,道简笑着起身:“都统刚刚从校场回来就拉着我过来想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盛御史是不是也想到什么了?” 盛时行点点头:“我总觉得这个蜡烛很突兀,想等天黑点亮它看看情形。” 道简遂找来蜡烛,几人坐定等天黑,盛时行对刘崓道出自己在校场上的疑惑和找李参军求证之事,刘崓亦沉思颔首:“的确,平时都咋咋呼呼的人,怎会沉默赴死。” “对,还有就是那个搞不清楚意思的‘三’或‘十二 ’究竟是什么意思,盛时行一边说一边抬起双手做出那个手势,挥舞了几下,却不想刘崓看着却变了容色,直直盯着盛时行令她毛骨悚然。 道简也看出不对,抬手拍了拍自家都统,却也毫无反应,众人最近看多了邪门事情,一时都有点瘆得慌。正待问时,刘崓却突然起身说了句“我明白了”,便拔出佩剑,吓得道简上前要拦,盛时行一瞬脑子里闪过七八个念头,最后留下的竟是若刘崓也中了那所谓“邪祟”,自己等人该如何拦住他! 烛影 刘崓突然的反常行为将大家吓了一跳,好在他只是退到院中央擎剑拉了个架势,一扬眉问盛时行“看懂了吗”。 道简一颗心才算放下:“哎呦都统你这吓人呼啦的……什么意思啊!” 刘崓却没看他,只是微笑看着盛时行。 盛时行看看他的姿势,突然站起身:“我明白了,刘都统现在这动作跟冯参军是一样的,他不是要比划‘三’,而是拔剑起势的动作!”众人听她这么一说,才注意到果然,刘崓左手剑指于前,正是胼指一个“二”,右手紧握剑柄,食指搭在剑镗上,就是握拳比“一”的姿势。 “所以说,冯参军遇难前是拉开了架势打算跟什么人拼斗!”颜幻也站起身抚手道,转念又是疑惑: “可他手中并没有剑,也没有握过东西的痕迹。” “他可能只是以为自己手里有剑。”盛时行沉吟着,颜幻马上意识到了:“难道是癔症!” “癔症不是癫狂吗?”刘崓收剑问了一句,盛时行遂解释道:“所谓癔症就是一种或因脑病,或因心病而成的病症,表现有很多种,癫狂只是其中一种,也有人平素没事,看到某些特定的东西就会癫狂,或者特定时间,特定地点,还有这种……睡梦中不由自主地起身做出什么行为,不过大多数人都是平平常常的行走,严重一些的或许会喝水吃饭,歌舞喊叫而不自知……”道简闻言似乎想到什么:“所谓曹丞相好梦中杀人,是不是就这种?” “差不多。”盛时行点了点头,刘崓眉头微蹙:“但没听说过他有这个毛病啊?” “就算有这个毛病,一般来说也不至于动作这么剧烈,再说那个绳子总不可能是他自己系的,还是有人谋害。”盛时行看着刘崓:“而且,不可能前面那几位也都有癔症,这毛病要么是从儿时就有,要么是突然受到巨大刺激,最近又无大战,他们这样铁血坚忍的军人,怎会无缘无故先后密集的发癔症?” 刘崓点了点头,盛时行转向颜幻:“非真,你验尸的时候能感觉到冯参军当时很紧张或者拼斗过吗?” 颜幻摇了摇头:“是这样,自缢或被绞杀之人临终必气闭挣扎,浑身绷紧,故而无法分辨生前是否紧张拼斗。”看众人明白了,她又道: “但如果按刘都统演示的,冯参军的手势是这个意思,那么这定是他临终的最后一个动作,无论是不是拼斗过,他一定是认为自己需要拼斗。” 道简看了看天色,将石桌上的蜡烛点亮,盛时行盯着跳动的烛火陷入了沉思,许久方道:“如果冯参军当时感觉到了威胁,就说明房内还有旁人,至少应该有声音……但目前来看,房内并无第二人的痕迹……无论如何,这都是一个可能的方向,咱们一定还漏掉了什么……”她转头看了看颜幻:“非真,从尸身上,还能朝这个方向再查出些什么吗?” “除非剖验。”颜幻这么说着,看了看刘崓:“虽然按律嗣音可以签剖验格目,但这里是军机重地,还需要刘都统同意,以及苦主家人的允准。” 刘崓点了点头:“我没什么不允的,为军之人战死疆场都未必能马革裹尸,哪儿那么多讲究,之前那位大约军师也说了,已是孑然一身,由营里为他料理身后事,我可以做主……至于冯参军。”他说到此处,明显犹豫了一下,转头看看盛时行: “他是我大哥的人,你须得容我先传书得他允准。” 雍州刘家这兄弟二人的关系,京师朝堂里说什么的都有,盛时行知道这是需要小心接话的事情,索性什么都不说:“好,我们就先从那位校尉的遗体开始入手查。” 此时一阵微风,吹得桌上烛火摇曳,盛时行看着石桌上斑驳明暗的烛影陷入了沉思…… 翌日正是演兵之日,与平素训练不同,演兵被安排在了巳时末,延续整个午后,直到天黑才会结束。 于是盛时行与颜幻先剖验了之前那位校尉的尸身,却是没什么进展,颜幻有些无奈地填着格目:“这位脖颈上的伤口太大了,血都放差不多了,尸身又停了太长时间,已经无法确定脑部是不是受到什么影响,冯参军应该会好些,但缢亡之人脑部本来就会受到影响,若再耽搁,恐怕也难。” 她正发愁着,道简突然来到冰库:“世子已经回信,言已说服冯参军的家人,颜录事你可以剖验了。” 颜幻闻言这才放下心,赶快填好格目,拿起旁边的白布打算将那校尉的遗体盖上再动冯参军的遗体,道简走过去看了,却是一愣: “怎么你剖验完,他比之前还体面了些……” 颜幻微微一笑,将白布盖好:“仵作剖验也是万不得已之行,能允准的苦主家人都是识大体的,我们更要让他们的亲人体体面面的走,这是我爹留下的规矩,我们能割开就能缝好,我再把他头发仔细梳理一下,就看不出什么了……”她这么说着,跟盛时行一起对着那校尉的遗体拱手施礼,仿佛是在道别: “戎马半生,总得让人家体体面面下葬,稍后对冯参军也是一样,军师不必担心。” 道简也随着她们稽首为礼:“贫道怎会担心,多谢你们。” 经过对冯参军遗体的剖验,颜幻终于能够确定他在临终时脑部的确出现了一些问题。 “你看,即使是缢亡,这充血也太厉害了,这种程度要么是饮酒,要么是剧烈运动或暴怒,抑或……用了什么药。” “是毒吗?”盛时行已经将冯参军被害前的行程调查得清清楚楚,直接排除了其他所有可能。 “也算不上,看症状是会让人脑部出现问题,意识不清的药。” “类似曼陀罗之类?” “差不多,但功效不好估计,或许是意识恍惚,或许是产生幻觉……”颜幻一边说,一边将冯参军剖验的部位仔细对好缝合:“但无论如何,这种药跟毒药正好相反,慢毒是需要一点一点积累杀人,这种则会随着时间而缓解……”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也就是说,必得是当时下药了才能起作用,这又跟冯参军插门就寝的事情矛盾了?” “正是。”颜幻点了点头:“这种药没法提前下在他饮食里。” “而且即使真是因为中了什么药而发狂,冯参军又为何要跃起那么高……以至于落入凶手的圈套……”盛时行思忖着: “更何况,还有其他遇难之人,若他们的反常行为都是因为中毒,那他们跟同伍之人同吃同住,为何只有他们被害?” 颜幻脑袋都大了,晃了晃:“不过我觉得,至少咱们能确定,这不是什么‘邪祟’而是有恶人,细作。” “对,而且这个细作就在营里……现在还在。”盛时行的话,让颜幻后脖子发冷:“总之,剖验也就到这儿了,咱们先出去吧,这里好冷。” 走出冰库,艳阳高照,校场那边的号令声、喊杀声连绵不断,颜幻一扬眉:“嚯,动静够大的。” 盛时行亦是一笑:“走,看看去。” 盛时行和颜幻走到校场旁,看孙九娘拿着新买的哨棒已经站在那里似乎有一阵子了,看到他们过来,笑着迎上前:“我早上回来,你们却已经出门了,是去查案了吗?” 颜幻抬手刮了刮她鼻梁:“你个没良心的丫头,也不知道去找找我们,我们在冰库里冻成正月十五的耗子了都。” 她的话让盛时行忍俊不禁,三人又被校场上激烈的比拼吸引了目光。 孙九娘一直盯着那边比试拳脚兵刃的队列看,不时指给颜幻看那些她相熟的军中教头高手们,二人啧啧称赞,盛时行则更喜欢看校场中央的阵列演训。 她曾听爹爹说过,古来名将都很重视阵列的训练,并非是话本子上说的那种飞沙走石,能令人迷失方向玄之又玄的东西,而是将千万兵士训练得同进同退,协同配合,千万人如一人,主将驱兵,如臂使指,方才能在战场上进退攻守,立于不败之地。 她虽非此中内行,也能看出校场上的阵列进退迅捷,攻杀凶猛,分散集结的速度都很快,令人眼花缭乱,而这一切的排布最终所遵循的,便是高高将台上那人手中几杆令旗。 盛时行心中暗叹,所谓铁军,所谓常胜,其实跟读书取仕的道理一样,战场上一场全胜,考场上名列前茅,背后所付出的,是十数年如一日的辛苦与坚守。 高高的将台上,刘崓的侧颜不甚清晰,但盛时行似乎能想象出他此时那一脸肃然,全神贯注的样子,转过头,她垂眸一叹,暗思道:人说“闻名不如见面”,远在京师的自己虽然不会跟着那些无聊之人去传什么他是坑杀两万降军,神惊鬼怕的“人间修罗”,但也绝不会想到,镇守边关十载的长宁侯,其实是这样一个人。 演兵 “怎的,你都能看迷糊了?”被孙九娘笑着重重拍到肩膀上,打断了盛时行的思绪,她转头笑了笑:“啊,虽然我并不懂,但还是觉得很厉害。” “是啊……”孙九娘笑了:“若非跟着你断案更有趣,我都想留下当兵了。” 盛时行笑着挽住她手臂:“你要是进了石龙营,怎么也得是个校尉。” 颜幻做了个鬼脸:“还是别了,你这么俏丽,功夫又好,这才一两日都几个校尉跟我打听你了,要是真留下,怕是下面那些要有好多被你迷的魂儿都没有了。” 盛时行瞥了她一眼,又笑了:“还真是,我也遇到好几个,果然英雄重英雄,九娘的姻缘说不定要着落在玄鹰骑里了。”孙九娘被她们逗得脸通红,盛时行正防备着被她捶,却见她面色忽然一变,羞涩化为苦笑:“别笑话我了,我一介江湖草莽,人家也不是是个女子就能凑合的。” 盛时行知道她一向为出身而自卑,此时听她这么说,也收了调笑认真看着她:“你说得对,姻缘之事的确不能凑合。” 孙九娘被她说得一愣,又明白盛时行肯定不会轻视自己,有点迷糊的眨眨眼睛,盛时行抬手搭上她肩膀:“如果一个男子喜欢你只是因为你如花容颜或者高贵身份,对于你来说,那真的就是凑合,美貌,健康,青春,权势,金钱,都是倏忽而逝的东西,如果一个人不是喜欢你的性情,节操,志向和才学,是注定无法长久的,反之,若他喜欢的是你的这些,那些随风而逝的东西,他就不会在乎,更何况九娘你除了容貌俏丽,武功高强,还有很多别的好处,总有人慧眼识珠的,再说,人生于世谁没点长处短处,他们挑咱们,咱还挑他们呢,一个个晒的黢黑,丑不拉几的。”她有心解颐,让着话题不要收得太过沉重,果然孙九娘先是泪盈于睫,又“噗嗤”一笑,挽住了她的胳膊:“从没人跟我说这些,听完你说,我感觉我又行了。” 盛时行也笑:“你当然行,你一直都很好。” 颜幻此时哼哼唧唧地想分开二人:“你个丫头,又跟我抢嗣音。”孙九娘嘿然,自怨自怜的心情全都抛开了,抬手将颜幻也一搂:“我啊,有你俩就够了……不过你刚说那些为军的个个黢黑,可也有例外。”她指了指将台上的刘崓: “刘都统可是很白,而且还特别好看,我跟非真都比不上,这儿能胜过他的,只有嗣音你。” 盛时行顺着他的手又看一眼,又笑了:“但他大概不在乎那些。” 她刚说完这句,就看到下面站队列的小兵有个晃了晃,刘崓马鞭一指声震整个校场:“这就站不住啦!早上没吃饱吗!同伍的都给我出列,沿着校场跑十圈!” 盛时行头皮一麻,明显感觉挽着自己的孙九娘也抖了抖,颜幻则叹了口气: “好看是好看,但时不时就雷霆暴雨跟阎王似的,这谁受得了……” 盛时行跟孙九娘觉得她说的过于贴切了,三人一起“嗤嗤”偷笑,孙九娘突然问:“说起来,你们为啥也在这里看将士们演武?” 颜幻揉了揉她的脸:“傻丫头才想到问吗?”盛时行无奈瞅了她一眼,向九娘解释: “刚刚过来的时候,我跟非真商量,现有的所有线索都已经详细问过了,但还有许多是隐在暗处未曾发现的,不过综合前几次邪祟出现的情况,前头三次都是在营里有大型活动时,特别是出征归来和演兵结束,我们担心这次也有类似事情发生,就来看着会不会有什么端倪,万一“邪祟”再出手,能提前预判,说不定能救下一条性命。”她这么说着,指指校场一角高台上的道简:“知会了军师的,他也觉得可行,似乎是暗处都埋伏了人,不过咱们看不见。” 孙九娘闻言了然,左顾右盼的:“有人吗?真的看不见,神了。” 言谈间夕阳西下,演武结束,随着层层号令声,校场上的兵士们都陆续往营房走,但也还有不少兵将似乎意犹未尽,在演武场上三两成群比试切磋,颜幻便感慨说他们难道不累吗,盛时行笑说或许是对刚刚自己的表现不满意,大概这就是“铁军”吧。 孙九娘跃跃欲试道:“正好,我憋一天了,下去找他们切磋切磋,顺便打听打听嗣音你交代的事情。”盛时行点点头:“那多劳你了。”想了想,又压低声音对她叮嘱了几句,孙九娘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放心,我定能打听到。” 此时校场上突然飞快涌入许多兵士,盛时行定睛看时,却见都是工兵营的抱着大捆柴火之类,迅速在营地中心搭了个巨大的柴堆,周遭也搭了些小柴堆,一眨眼的功夫就摆好了许多矮凳矮桌,坐垫之类,盛时行跟颜幻面面相觑,还没回过神,他们已经架好炉火开始烤羊熬粥了。 正啧啧称奇间,道简溜达过来,稽首一笑:“有意思吧,这也是演兵,考较的是工兵营和火头军,毕竟都统常说……” “嗯,懂了,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盛时行一笑,道简也颔首: “没错。”又压低声音道:“前次有一个就是在演兵之后的犒赏宴上出的事,本来我劝都统这次别办了,但他说有脓不能捂着,得挑开,让我照办,所以……” “我们明白。”盛时行点点头:“晚间我和非真九娘也会来。” “好,晚上我得陪着都统在主位那边,我已经安排了李参军和阿冲与你们在一起,若有动静,也好相机报讯。”道简这么说着稽首一礼。 “好。”盛时行二人也还礼,各自回去准备了。 二人回到房内梳洗了一下,刚换好官服,刘冲便来请他们参加晚上的篝火犒赏会,盛时行就座后环顾四周,发现这个位置不太显眼但可通观全局,就知道是道简精心安排的,刘冲和李参军一左一右坐在两侧,盛时行看桌上摆着茶碗,拿起来看了看,李参军注意到了,便低声笑道: “这是营里一贯的规矩,演兵和凯旋之后要将全军聚集起来,以红羊枝杖等美馔犒赏军士,对表现优异的将士进行褒扬,只不过演兵之后的宴席不饮酒,大胜方可饮酒。” 盛时行微笑颔首:“真正来了营里,我才明白一支铁军是如何练成的,也才明白为何刘都统能在未及而立的年纪,就可以统领大军,战无不胜。” 李参军看着不远处主位上的刘崓,轻叹道:“是啊,都统虽然未及而立,雍宁关众人却已经在他麾下十年了,我到现在还记得,大都督第一次带他来接管雍宁关的时候,大家听说他是个十六岁的少年,私底下还有些不服,哪知道真见到他,却是身长臂阔,威仪摄人,哪里像是十六岁。”李参军看着主位上端坐不语的刘崓:“都统用两个月就让阖营副将对他言听计从,一十八岁领兵孤军深入大漠,长途奔袭,以一营兵马破城灭国,平了瀚漠,威震北疆,到现在,十年了,他也接连收复了云东七州,若非……”李参军说到这里,却是一顿:“嗐,不说了,反正有都统带着我们,一定能收复燕云十六州,哪怕我这老骨头看不到,他们也一定能看到。”他这么说笑着,一指刘冲,刘冲咧嘴一笑:“李参军说什么呢,你是老当益壮,到时候庆功宴上我还要给你敬酒呢!” 盛时行看他们这样,心中也暖融融的,此时火头军已经将红羊枝杖烤好,一边分给各营各伍,一边装在木盘中奉到主位。 热闹欢悦中,突然有人起头唱起歌来,继而整个校场上都唱了起来,颜幻赞了一句“真好听,就是听不懂词儿。”盛时行也凝神听了听,微笑对颜幻道: “这词是大雅·常武篇改编的,但曲子我没听过,如此雄浑悠扬,应该也是出自大家之手。”旁边刘冲闻言笑了:“盛御史真是行家,这曲是我们都统做的,都统除公事外别无爱好,唯好音律,之前我跟着他去拜见长公主,长公主还曾盛赞他用兵如神,姿容雅秀,还精通音律,就像当初东吴周大都督差不多。” 盛时行闻言莞尔:“公主说得是。”刘冲又悻悻道: “可惜我们都统太过谦逊,当时害臊地跟大姑娘一样,回来又严令我们不许把长公主的话传出去。” 旁边颜幻笑说刘君侯怎么可能跟大姑娘一样,刘冲却是偷笑道:“就是跟大姑娘一样,公主一夸他就脸红,从耳朵边红到脖子根儿,可能是因为肤色白,特别明显。” 盛时行闻言看了看远处的刘崓,很难想象他还有那种样子,说笑间,孙九娘一下子坐到她们身边:“哎,这帮教头真能打,累死我了。”盛时行赶快掏出帕子给她擦擦汗,夹了一块上好的烤羊喂给她,小声道:“怎么样?” 孙九娘嚼着羊肉,头一歪倚在她肩膀小声道:“跟你午后忧虑的一样,营中的确已经有些谣言,只是大家都不敢明面上说,但最近这么多事,还总有兵士发热腹泻什么的,大家都说怕不是营里真的着了什么邪门事情,说那两万远人冤魂之事的也不是一个两个,看来真得快点破案,不然会动摇军心,再来,他们没说最近营里有什么特别的事,只是我自己看着,挺多将士都在吃一种药粉,说是舒活筋骨止疼的,我看着他们吃下之后也没有什么不对,问是哪儿来的,却是众口不一,有说徐军医给的,又有说是赵军医调的,我觉得有点奇怪,就仔细问了问,却又都说是同袍给的,但究竟是哪位同袍从哪个军医那里拿来的,他们也不是很清楚。 盛时行心中一凛,摸了摸装着药纸的算囊,转头问刘冲:“现在几位军医都在医所吗?” 刘冲点了点头:“白天有几个笨蛋拼斗的时候伤了自己,军医们应该都在医所看护着,盛时行转头对颜幻道:“你二人先在这儿,我去军医所看看,我总觉得这事儿有点不对。” 颜幻跟孙九娘应了,盛时行便起身打算走,营地正中篝火处却爆发出一阵喧笑,盛时行定睛看是,却见是一位高大威猛的将校下场舞剑,一旁李参军笑叹道:“果然这次的头筹又是孟参军,真是一员猛将。” 不知为何,盛时行突然升起一丝不详的感觉,心道这样万众瞩目之刻,不正是…… 思绪未定,一旁颜幻突然说了句“好香啊,什么东西这么香!”,盛时行却完全没有闻到,转头与孙九娘面面相觑。 谁料此时变数陡生!李参军突然跃起离席,拔出宝剑直取场地中的孟参军,孟参军没想到有人一声不吭就来较量,猝不及防险些受伤,好在剑术精湛,接住了李参军这凌利一剑,可几招过后,竟然压不住年迈的李参军,有些落了下风,盛时行想到李参军刚刚的话,和他反常举动,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喊一声:“快拦住他!” 端倪 她话音未落,却见主位上一道玄影纵跃而起,如猎鹰博兔倏然而至,喧哗中振金摧玉之声骤响,众人定睛看时却是刘崓双手宝剑钢鞭齐出,一招就崩断了双方兵刃,孟参军赶快后退几步稳住身形,但李参军非但不停手,居然空手又来攻刘崓,但不过两三招就被刘崓倒转剑柄嗑在脖颈处,昏了过去。 校场上寂静一瞬,又是纷纷哗然,刘崓喝止众人,让各营统领安顿自己的人,便大步流星到盛时行面前,盛时行拱手道:“都统莫担心,下官已经让刘校尉将我们周围坐着的兵士都单独带走了,只说是有事问他们,而且下官已经有线索了。” 刘崓闻言,紧蹙的眉端舒展了些:“有你在,我便不担心,之后要我做什么?” “交给我和军师,都统该干什么就干什么。”盛时行抬眸,双目灼然,刘崓被她眼中光华所感,微微一笑: “好,交给你了。” 刘崓依言留下主持大局,盛时行叮嘱颜幻先去被单独带走看管的现场众人那边看顾着,以免打草惊蛇或走脱了疑犯,又让孙九娘留在犒赏宴现场,再有风吹草动马上来告诉自己,然后便与道简刘冲一起,背着李参军来到军医所,找了个僻静的房间安顿好,盛时行对道简言道:“军师,咱们得将几位军医都找来,我有事商议。”道简点点头,赶快让刘冲去请,不多时几位都到了,之前救治孩子们时,盛时行已经跟他们很熟识了,现在也不客气,直接掏出那张药纸递给他们看: “请问列位,这药粉是谁的手笔?” 几位军医将药纸传看一番,都放在鼻端嗅了嗅,纷纷摇头,徐老军医召集他们商议了几句,将药纸还给了盛时行: “这纸张倒是像营里的东西,不过也都是在雍阳城随便采买的,但其中的药粉不是我们几人调配的,所用的手法也不熟悉。” 盛时行想了想,对徐军医道:“烦劳徐老先去看看李参军的情况吧。”几位军医自去关照李参军的伤情,盛时行又转向道简:“我心里已经大略有了方向,只是眼下还要等李参军苏醒,问过他的话才能佐证,眼下还要请军师周全,将刚刚看管起来的几位将士单独留在大营里休息,待明日问话,但不要打草惊蛇,真正的凶手可能就就在其中。” 道简当下了然,赶快去安排了,盛时行又叫过刘冲:“还要烦劳你帮我去找一件东西……” 不多时,军医们会诊结束,徐老军医让同僚们先去看顾其他伤兵,对盛时行道:“御史,李参军目下没有什么性命之威,只是被都统那一下敲得有些狠了,再加上他之前拼斗倾尽全力,甚至可以说是突破了自己应有的能力,故而身体耗损很大,有些发热,今夜怕是无法苏醒。” “唤醒也不行吗?” “怕是会伤到心神,留下什么大的症候。”徐军医忧心忡忡:“不过若是非得唤醒,也可以冒险一试。” “那就不要冒险了,李参军最早何时能醒?”盛时行看了看病榻上的李参军,有些担忧。 “明早就差不多了,不如盛御史先去休息,老夫看顾他便可。” 盛时行摇了摇头:“眼下李参军是关键,我也留在这里,方便跟军师商议。”他看了看徐参军:“稍后还有东西要您老帮忙看看。” 徐军医点了点头,二人便对坐守着,差不多三四更相交时,刘冲进了帐篷,将一个匣子递给盛时行,盛时行有点惊讶:“这么多?” “嗐。”刘冲挠挠头:“李参军年纪大了,屋里的药一堆一堆的,我怕有所遗漏,就都搜罗来了。” 盛时行微微一笑:“嗐,辛苦你了。”便打开匣子仔细分辨,捡出一包闻了闻:“是这个。”转手递给了徐军医: “烦您老看一下,这药粉可有不对?” 徐军医拿起药包小心打开,捻了一撮药粉闻了闻:“药性很强,主要是舒活筋骨提振精神,不过也有一些不是寻常路数的,不能说药性完全明朗。”他有些奇怪:“这是什么东西?” 盛时行蹙眉道:“这是近日在军中十分盛行的一种药粉,从将领到士兵许多人都在用,但奇怪的是,没人知道究竟出自谁之手,都是同袍之间赠与的,还有听说是您老,或其他一些军医调配的。” 徐军医当下大惊:“怎会如此!我们可不会把这些不明不白的东西给将士们吃。” “问题就在于此。”盛时行看了看手中的药粉,此时道简也一掀门帘走了进来,四人坐定将此事议了议,李参军道:“不过老朽可以确定,这里面没什么毒药,若要知道药性,恐怕还是要亲身服下,待发散开再切脉才能明确。” “的确,我们听说的也是许多将士都在服用,没听说吃出什么问题的,除了……” 想到之前的“邪祟”之事,几人都有些担忧。 “这样太冒险了吧……”盛时行颇为犹豫,道简却笑着摇摇头:“不是说半个营都在吃吗,危险又能危险到哪儿去,我来试吧。”说着就要从徐军医手里接药,吓得盛时行一把按住他胳膊: “军师且慢,万一此药真的会让人如李参军刚刚那样发狂,刘都统又不在,谁能拦住你!” 道简想了想也对,刘冲便说那我来吧,军师比我武功高,徐军医又说自己身为医者,还是自己来试。 盛时行感念于玄鹰军同袍情义,但还是拦住了众人:“无论如何,要找个最稳妥的办法,我看还是刘校尉来吧,徐老您要为他切脉,军师要防备随时节制于他,只有他最合适了。” 道简想了想颔首应允,徐军医又对刘冲道:“你服半包就行。” 刘冲也不托大,乖乖取了半包拿水送下去,不多时就把道简手里的叠扇给要了过去一通扇,道简惊讶问时,刘冲眨了眨眼:“我现在没觉得难受,就是有点热,但很舒服,感觉有使不完的劲儿……我想去月下舞剑!” “你快打住吧。”道简无奈,又请徐军医和盛时行赶快为他切脉,二人细细查了,得出一致判断,徐军医道:“看来此药当中不能确定药效的东西,都是催发药性之物,刘校尉眼下血流心跳异常加快,整个人异常亢奋,并不是正常活血提神的药物能达到的效果,已经可以达到毒的程度了,若再有什么诱因,的确可以如李参军今日那样……” 刘冲闻言瞬间脸上笑意就淡了,坐直甚至咳嗽了一声:“那……怎么解毒啊徐老。” 徐军医微笑:“倒也不必刻意,老夫说达到毒的程度,并不是说这药就真的是毒,只不过无论什么药,药效太猛都会近乎于毒。” 刘冲点点头,似懂非懂:“所以说……” 盛时行很了解他现在的心情,直截了当道:“待着别动,多喝热水。 刘冲:“……诶好嘞。” 徐军医被他们逗得莞尔,但很快又沉了面色:“盛御史,刘校尉现在虽然非常亢奋,但神智无碍,慢慢发散了就能好,何况刚刚你说此药已在军营中风行,那么……” “您说的没错,李参军和之前遇害那些人突然发狂伤人或自伤,一定是还有什么诱因……” “听他自述应能看出些端倪。”徐军医看看窗外天色:“老夫去试试唤醒他。” 盛时行也跟着徐军医走到窗边,见李参军呼吸平稳了许多,脸上的汗也都消了,徐军医轻轻推了推他:“老李,李参军,醒醒……嗐,捅了那么大娄子你倒是睡得香!”盛时行被他逗得挑了挑唇角,心中却思忖看来李参军的确是个爱说爱笑,人缘很好的人,这样温和的人,昨夜竟会那般…… 徐军医对着李参军一通鼓捣无果,正无奈间,却听窗外金鼓大作,一时众人都愣住了,刘冲先反应了过来:“这不是出征的鼓乐吗!怎么回事!” 道简抬手让他稍安勿躁,自己便出帐去查探,此时病榻上李参军突然发出一声□□,接着“噌楞”就坐起身,似乎还迷糊着,到处找自己的兵刃,吓得刘冲马上挡在徐军医和盛时行身前戒备着,却见他目光渐渐清明,盯着眼前三人:“怎么回事,出征的鼓乐?都统要出征吗?我们营去吗?诶?老徐?” 盛时行心中一叹,暗道这大概就是所谓铁军吧,中了迷药推都推不醒,却可以被远处出征的金鼓声唤醒…… 恰在此时,道简去而复返,告知众人是有小股斡喇骑兵袭扰,刘崓担心是敌方的探马,带人出城去确认了,李参军看着眼前众人,许久才回过神:“吓我一跳,还以为都统出征了。” 盛时行看李参军已经清醒,便告知他昨夜情形,并问他到底当时是什么感觉,李参军听说自己攻击了孟参军,还试图攻击刘崓,整个人都震惊到说不出话来,许久方开口: “我看到了‘邪祟’。” 众人闻言一惊,盛时行让他详细说说,李参军一叹道:“昨日陪你们参加犒赏宴,我忽不知怎么的就有些迷糊,再睁眼就看到一个青面獠牙的巨大邪祟在篝火前将舞剑的孟参军给杀了,我跟他关系很好,当时便惊恐愤怒,但现在想想也很奇怪,按我的性子应该先确认那不是幻觉,或者至少会喊同袍们并肩上,可当时心中只有一念,就是要上去杀了那个邪祟,也不知自己怎么那么大力气……”说到这里,他长叹一声: “看来是真的中邪了,我只记得自己跟‘邪祟’斗了很久,最后被他打败,根本不知道那是孟参军和都统,我真得是……哎!”李参军一时后悔得捶胸顿足: “幸好有都统拦着,不然岂不是要伤了孟参军……太邪门了,难道真有邪祟!” 盛时行摇头一叹,将那药粉的事情告知于他,徐军医也直埋怨他糊涂,李参军又是一阵自责,盛时行安抚他两句又问道: “但刚刚刘校尉也试了药,并没有李参军你说的那种情形,你看到那‘邪祟’之前,除了感觉迷糊一阵,有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或者特别的感觉,抑或除了我们三人与刘校尉,还有谁经过了你的身边?” 李参军沉思着:“那日演兵后我有些疲累,想着晚上还要跟你们一起盯住犒赏宴,的确是用了一包那药粉,但其余特别的事……没有什么,身边也不记得有人过来了……哦,对了!我闻到一股异香,当时盛御史你那班头姑娘刚刚坐定,我还以为是她身上的胭脂水粉,就没有在意,现在想想……我闻到那味道不久,就迷糊了。” 异香 听了他的话,盛时行忽然想起李参军暴起攻击孟参军时,她们几人刚刚要走,颜幻仿佛也念叨了一声“好香”。赶快追问道:“是怎样的香气,或者像是什么花?” 李参军摇摇头:“我不太懂花草,说不出来。” 恰在此时,颜幻一挑帘子走了进来,盛时行转头看到她,几步上前拉住:“你来得正好,昨晚你说了句‘好香’是闻到什么了?” 颜幻被她问得一愣,仔细回忆了一阵子才开口:“就,咱们打算来军医所问事儿之前,还没起身那会儿……飘来一阵香气,很清冽,像是玉兰……或者……昙花,对!跟我小时候,我外祖养的昙花味道差不多,清冽又浓郁。” 盛时行闻言霍然一省:“我明白了,我在《百物志》之《异草笔记》中看到过这记载,西南有花名为鬼昙,香气类似昙花,十分罕见,晒干研粉烧之可以致幻,也因此带上几分神秘意味,被传说成长在白骨堆中的邪花,实际上只是林中朽木之上所生,西南当地人常研之以用于疗伤止痛。 徐军医闻言一拍手:“这就对了,若是常刚刚服用完那药粉,再被曼陀罗之类能致幻的东西所迷,便会出现李参军之行,于迷蒙中产生幻觉,身体又力大无穷,动作迅捷!” 盛时行此时突然想到什么一样转向道简:“军师,你刚刚说刘都统带兵出城了!” 道简似乎也明白了她在担心什么,一抬手刚要回话,盛时行却有些着急道:“我去节堂等他,劳烦军师带这里所有人往冯参军的院子,稍后在那里商议!” 道简应了一声,盛时行便一路往节堂而去,走到门口恰看到萧鸣,上前问时,才知道刘崓已经回来了,眼下正在后堂,盛时行心里谢天谢地,问清楚此时并未商议军机之事,便一路往后堂赶,萧鸣愣了愣,赶快追上,好歹在刘崓房门口把她拦住了。 盛时行叹了口气:“嗐,萧将军,我有要事要找刘都统……”说着又冲屋内道:“刘都统,下官有案情……” 萧鸣有点着急,正吞吞吐吐打算解释,不想门帘一掀,盛时行就见眼前出现了一片素白绸底子暗绣云纹还湿哒哒的……衣襟。 盛时行吓得退后三步同时,头顶上方传来刘崓一句: “何事喧嚷。” 盛时行压着尴尬抬头一瞅,只见刘崓一身雪白的贴里虽然严瑾得体,但很明显是沐浴到一半临时穿上的,甚至头发都来不及盘起,随意束着搭在胸前——老长,还在滴答水。 盛时行心里已经尖叫了,脚指头都尴尬地在靴筒里刨坑,有心赶快先回避,不想鼻端却突然飘来一股幽香,顿时心中一凛,也顾不上回避,硬着头皮说了句“得罪”心一横就凑了上去。 刘崓低头看着凑在自己胸前不过半尺,仿佛小狗一样皱着鼻子在嗅来嗅去盛时行,心情已经不能用简单二字“震惊”来形容。而盛时行此时已经确定刘崓身上的味道是松针檀木那种雅致香气夹杂着一股凉意药味,跟昙花完全不沾边,才放心地后退了五步,小小声说了句:“僭越了!” “解释。”不知为何,刘崓心里并不生气,甚至要压着点,才不会让话里带上笑意。 盛时行则根本不敢抬头看他:“因故得罪,下官……稍后解释。” “究竟何事?” 听刘崓这么问,盛时行稍微找回了理智:“咳,是案情有进展,刘都统你先……忙完,然后来冯参军的院子,下官会解释清楚。” 盛时行一路跑回冯参军的院子,便见众人已经等在那里,她说了句“刘都统稍后就来。”便坐在石桌旁安静等着,颜幻看她神情有异问了句,盛时行干咳一声:“着急跑的。” 不多时刘崓来了,盛时行收拾好心情关上院门,先对刘崓说了药粉和鬼昙之事,继而对众人道:“解开了这最后的谜团,我终于明白了整个过程,之前几位被认为是自尽的将士就是在这种状态下落入冰河或意识混乱撞到山壁,撞上兵器之类,而冯参军应该跟李参军一样,在准备就寝时看到了所谓‘邪祟’,并以为自己手中有剑,想斩杀邪祟,却跃入了凶手提前布置的绳索中被缢害。” “提前布置的绳索?”刘崓看了看打开的房门:“就算当时是晚上,屋内昏暗,他也不至于看不见房梁上有条绳子吧?” 盛时行点了点头:“下官最早也很奇怪这一点,但想到绳子的挂法就明白了。”她这么说着,带大家进入房内,指了指房梁上拴绳子的两个点:“凶手之所以要将绳索两端离开一定的距离,就是要在确保绳索能形成一个套环的前提下,让它不至于垂下太低……”她这么说着,捏住砍断的绳索两边,掏出一根银针将它们插在一起接好,又转向刘崓:“如果是刘都统你,从这里走过去自然能发现有个绳子横在眼前,但冯参军身量不高,还比不上刘校尉……大略,也只有徐老这个身高。”于是盛时行示意徐军医:“徐老,您想象一下自己好端端从房门进来打算就寝,走过来。” 徐军医依言慢慢走过去,在众目睽睽之下,从绳套下面顺畅地溜达到床边,坐定,做出脱鞋就寝的样子。 “如大家所见,按常理的这些动作,都是看不到绳圈的,更何况是夜里。” 众人豁然了悟,刘冲又道:“但李参军是将孟参军当成了‘邪祟’,冯参军的屋子里当时可是没人啊,是密室……” 盛时行点了点头:“的确如此,但他院中有人。”众人顺着盛时行的目光看向庭院里,不多时刘崓低声道:“烛火。” 盛时行看着他微微一笑:“对,正如刘都统所言,冯参军看到的‘邪祟’应该就是借着烛火投射在窗纸上的凶手剪影,正因为是投射的剪影,所以显得异常高大,这也是冯参军为何要跳跃起来去击杀他,却落入凶手的绳圈陷阱遇害的缘故。” “如此狡猾……”道简一时忿忿,盛时行颔首叹道: “如今看来,凶手的目的虽然应该是动摇军心,但在选择杀害对象上也有认真思量过,比方说第一个试探的是那位年轻兵士,因为在行军之中,哪怕他放出鬼昙香,大家也不会太在意,遇害兵士年龄也小,即使被救上来保住了命,也很容易被认为是经验不足失足落水。守城的那位校尉当时正陷在思亲伤痛中,心境激荡下被鬼昙所迷,一时无法靠理智控制便自尽了,而冯参军和李参军……大约是因他奉命调查此事,凶手怕被揪出,又想威慑众人,让人认为对抗‘邪祟’的会被其所害,才……” 她这么说着看向刘崓,却见他手按宝剑,骨节都因为用力而发白了,本就棱角分明的脸颊因紧咬牙关而更显锋锐,盛时行知道他是生气了,上前目光平和地看着他: “刘都统,下官知道被害的都是你的兄弟同袍,但现在我已经有了判断,也有了破案的方法,请你暂时息怒,将此事还交给下官,盛时行一定保雍宁关和众将士安妥。” 刘崓看着盛时行如水双眸,莫名心中的熊熊怒火就平复下来,轻叹一声:“玄鹰骑此番……真是丢人现眼。” “嗐,话不能这么说。”盛时行摇摇头,刘崓颔首道:“那就仰仗你了,现在要怎么做?” 盛时行想了想:“眼下需要都统下令几件事,一是今日咱们的判断要严令不准外传……”盛时行话音未落,刘崓便颔首环视周遭众人,众人竟一时诚惶诚恐,行军礼的,稽首保证的,还有赌咒发誓的。 盛时行心中好笑,压了压唇角又道:“二是下官已经想到一个能从那八人中找到使用鬼昙之人的办法,但要军师配合一下。” “没问题。”刘崓点点头:“第三呢?” 盛时行看他眉头深锁,突然很是替他累得慌,一笑开口:“第三就是,我们去找内鬼,刘都统你不要参与,不然你死盯着那些兵士,别说打草惊蛇,怕是要当场吓死那细作。” 刘崓愣了愣,明白她是刻意说笑与自己宽心,心中升起暖意,眉端也舒展了些,却是淡然开口:“御史夸张了。” 众人议定,盛时行便让徐军医等人继续去忙,自己与道简和颜幻细细商议了,道简被她的“妙计”逗笑了: “御史放心,贫道定做得像真的一样。”盛时行一笑,又叮嘱了颜幻该如何做。 不多时,在道简的安排下,那八人被带到节堂众,几人一进屋就傻了——只见平时议事的房间内窗户全部被黑布蒙了起来,高燃灯烛,却依然十分昏暗,正面桌上摆着一支桃木剑,一些朱砂、鸡血、符篆之类,道简一脸沉肃端坐于桌后看着他们,有胆大的问了句“军师这是怎么了。”道简却抬手拿起桃木剑,轻叹一声: “今日我所说之事,你们一律不许外传,否则军法处置。” 几人听他说得这么严重,心里都打了个点,赶快拱手应了,道简又压低声音道:“昨日之事,令都统判定军中的确有邪祟,不是人力所能解决,李参军没能救回来,已经中邪去世了,你们几个人是离李参军最近的,都统令我以天一山道术做法为你们驱邪,以免邪祟沾身被害。”这么说着他一指旁边的颜幻:“恰好颜录事五行八字勘合此事,故请她来助我。” 八人闻言面面相觑,又纷纷拱手感谢都统体恤,感谢道简和颜幻。 盛时行隐在暗处看着,却看不出谁有什么异常,此时道简拿出桃木剑一通做法,足下踏罡步斗,手上剑意缭绕,在房内狭小空间,居然激起剑风呼啸,盛时行看得是瞠目结舌,才知道他还有这等本领! 不多时道简拿出一摞符纸,却没有点燃,而是对一旁立着的颜幻道:“烦劳颜录事将此物贴到他们背后,每贴一张不要动,贫道要念咒语。” 颜幻顿时心领神会,依次走到八人背后,贴上符篆后,借着道简念咒之机,不着痕迹地捕捉着他们身上的气味…… 此时盛时行再看八人,方才看到他们现出惶惑之色,但这也是人之常情,并无有一人比旁人更多慌乱。 盛时行感慨这个细作本领不低,只能将希望全部寄托在颜幻身上,好在道简“做法”到第六个人时,颜幻眼睛一亮,又仔细嗅了嗅,抬头目视道简。 道简双目微眯,借着舞剑的动作微微颔首——神不知鬼不觉地,便找出了细作。 擒凶 不多时,做法结束,道简又叮嘱了一遍让那八人一定严守此秘,便让他们各自回去。 盛时行和道简则来到后堂,刘崓正端坐主位等着,二人坐定道简便笑道:“盛御史的法子的确好,已经成了,安排了最好的斥候跟上去,全天盯着他。” “是谁?”刘崓言简意赅。 “先锋营的秦步。” 道简说出这个名字,刘崓便是一声冷哼:“这小子似乎担着杂务。” 道简点了点头:“没错,担着采买零碎物品的事务,倒真的是经常有机会借采买之机往雍阳城去。” 盛时行想了想:“不能出城吗?” 刘崓摇摇头:“出城要有假,他加入玄鹰骑不久,没成亲,家也不远,还没有那么长的假期。” 盛时行心中暗叹,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小兵,刘崓居然张口就能说出他家在哪里,平素担着什么事务,之前调解萧鸣鞭打兵士的时候,也是张口就能叫出那些兵士的名字,或许整个雍宁关五万人马,都装在他心里了——这才是真的爱兵如子。 些微喟叹后,她收回心思,思索言道:“那就好办了,看来给他药粉的人就在雍阳城。” 她这么说着,看向刘崓,只见他目光中现出一丝厉色,盛时行心里打了个点,一切商议定,盛时行便请众人先去忙,自己走到刘崓面前:“刘都统,借一步说话。” 刘崓点点头,两人到了庭院无人处,盛时行试探言道: “如今扣也做下了,擒获背后之人指日可待,下官想,在雍阳城找人捕人的事情由我跟军师全权负责,你不要参与了,后面不是还要准备出征吗,想来要忙的事情也很多。” 刘崓却摇摇头:“不急在这一时,到了捕人那日,我定要去。”盛时行只能无奈道:“那行吧,但事先说好,下官知道都统你很生气,但得答应下官,切莫赶尽杀绝,咱还得审呢。”她这几句说得委委屈屈的,但其中又夹杂着些大事将成的开心,一时难得现出几分小女儿的妩媚之态。 刘崓低头看着盛时行,她这个样子令他莫名涌起无法言说的波澜,如同心被什么轻柔地拂过,无端想起当初长亭相送时那道嫩柳,可这般心境下,他却不知该如何应对,一时惶惑却反倒沉了面色: “御史当我是杀人魔头吗?”话一出口他就后悔了,想着盛时行此番一定会恼了,又深觉她忙前忙后,自己还这么冷刺,真是不知好歹,感觉对面的“丫头御史”就要负气而走,或是冷言以对时,却不想对面之人脸上笑意不减: “诶~怎能这么说呢,那些是魑魅宵小,都统是伏鬼的魁星,你杀他们太容易了……”她抬起手,做了个捏死虫子的动作:“你这样,喯儿~就给捏死了,下官就没得审了,所以才提醒一二。” 刘崓愣了一瞬,垂眸挑了挑唇:“好,断案之事,我听你的。” 盛时行满意要走,却被刘崓叫住: “等一下。” 盛时行转过身,见刘崓似笑非笑看着自己:“说起来,今日在节堂外,盛御史你的奇异行为不对某解释一下吗?” 盛时行意识到他是在问什么,当下脸“唰”就红了,勉强维持着官体,先恭恭敬敬一礼道歉才开口:“不瞒都统,那时下官等刚刚破解了鬼昙之谜,又听到都统带兵出城,生怕是有人调虎离山要加害于你,一时着急才去惊扰……然后……”盛时行有点说不下去了,但也明白不说开了反而奇怪,咬咬牙继续道:“下官闻到都统身上有一股香气,一时心慌怕是有人对您用了鬼昙,方才仔细辨别。” 说完这句,盛时行小心察言观色,只见刘崓眉宇间是明了释然,才放下心,干笑一声: “总之,是下官唐突,下官一定谨守秘密,不对外人提起此事,还请刘都统原谅。” 刘崓也有点尴尬,却更觉得有趣:“你谨守秘密?你是女子,我是男人,你有什么可谨守的……” 盛时行却是肃容摇了摇头:“这跟男女没关系,到底是下官唐突了都统,要道歉,要守秘。” 刘崓看她那一本正经的样子,突然心情很好,点点头:“既如此,那就好好谨守吧,若将来传出去半点,唯你是问。” 盛时行被他说愣了,一时竟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只能再三保证,但转念想起当时嗅到的那味道,只觉得十分喜欢,便试探开口:“请问都统,那时你身上的幽香十分特别,似乎还有药味,并不像是皂角香花,下官斗胆问问……” 刘崓本来都要走了,听她这话转过头挑了挑唇:“你是挺斗胆的,这种事情,你我当下这样的关系,御使你该动问吗?” 盛时行顿时尴尬到无话以对,匆匆行礼:“咳,得罪了,那下官告辞……” 看着盛时行匆匆逃走,刘崓抬手闻了闻自己的掌心,心绪却突然黯淡下来。 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告诉她又如何呢…… 心里一个声音这么探出头来,又被另一个声音压下:无聊,哪有那么大功夫! 为着守株待兔之计更逼真,盛时行三人也不再四处探查,回到营房静待道简的来信。 颜幻累了一天,躺在床上迷迷糊糊的:“不知道还要等多久那人才会动……” 盛时行拽了条被子给她搭上: “应该不会太久,鬼昙粉难得,一旦加热使用后就会失效,在军营中长期保存也不易,他若要再作恶,应是要往雍阳城内找背后之人领取,即便他非常沉得住气,至少在大军出动之前,他会一直在斥候的监视下,而出征时,军师一定会想办法将他扣在城里。” 颜幻点了点头,孙九娘也躺在一旁床榻上迷糊着:“可那样不还是悬着心?” 盛时行微微一笑:“所以他最好是动一动,让咱们将背后之人一举擒获才好,总之你们先休息吧,我料咱们在大军开拔之前能彻底解决此事的可能性也就一半一半,但还是先养精蓄锐吧。” 而此时,刘崓和道简安顿好诸事也回到了营房,道简坐定给自己二人倒了茶笑道:“都统如何,还得是山人妙计多吧?若非我冒令请了盛御史来,你哪有这么素静的功夫筹备动兵之事。” 刘崓转头看着道简,直看到他心中发毛——亦师亦友十余年,这个神情他太熟悉了,每次刘崓有什么难以决断却一心想要做到的事情,就会这样盯着自己看,道简心中突然升起一个预感,又觉得不太可能,尚未开口动问,刘崓先说话了: “那这位高人,你还有没有什么妙计,能把盛嗣音给我留在雍宁关。” 道简一时心里转过七八个念头,每个都很可怕,一时急道:“我知道你跟盛御史投缘,但可千万不能兴了将她收在麾下的心思啊,她背后是谁你很清楚,跟‘那一位’抢人才,恐怕大都督那儿就通不过去啊!” 听了他这话,刘崓苦笑一声垂眸:“我说笑呢,若真那样,父亲怕不是要打死我。” 道简低下头对上他目光:“你不是说笑话吧。” “废话,当然是说笑话,我怎么可能这点儿道理都想不清楚。” “哎……”道简什么都没说,只是意味深长地叹了口气。 揪出幕后黑手之事比盛时行预料的更为顺利,过了三日,午后斥候来报秦步动了,刘崓与道简亲自带人与盛时行一起埋伏在双方接头的酒楼,将一干人等一网打尽,连夜押回了雍宁关审问。 因细作出在军营之中,刘崓为避嫌便没有去公堂上,本来是安排了道简听审回报,不想翌日清晨,道简陪着盛时行一起来了。 “盛御史抽丝剥茧,一宿就都审明白了,让她自己跟你说吧。”道简军师说完这句,便坐在刘崓下首的椅子上轻轻揉着额头:“你俩真是一样的有能耐,都是干活不用睡觉那种。” 刘崓无奈瞅了他一眼,又转向盛时行,盛时行一笑:“没有军师说的那么夸张,不过夜里审案子的确事半功倍,审案的能扛住,被审的就扛不住。”这么说着,她递出一摞案卷: “基本审清楚了,秦步和接头的那几个人都远国的细作,潜入我大梁时间有长有短,最长的已有十数年。” 刘崓闻言一挑眉,眼中现出一丝厉色,盛时行抬手按住那叠案卷:“刘都统我知道你要生气了,但你先别生气,听我说。” 刘崓被她这句弄的有点尴尬,心说自己在她眼里已经是炸雷一般的人物了吗,顿时一点震惊和怒意就消散了:“你说。” 盛时行放心了,点点头:“虽然这些远国探子在我大梁已经潜伏许久,但无一人是自雍州各关隘混入的,均是周边其余几个州府入境后,通过钻营或其他不法手段,抑或利用官府收留无家可归幼童的时机,捏造身世得到我大梁平民的身份,比方说秦步,就是。” 刘崓听闻亦是沉思一瞬:“我昨晚也很奇怪,玄鹰骑征选士兵不可谓不严,虽然并不计较出身高低,但必得是祖上清白,世代从军之人,眼下听你这么一说,这些远国探子真的是钻营日久,居然都能混入到我玄鹰骑中来。” 此时,一旁的道简也点了点头:“是啊,我也没想到,秦步这小子就是钻了盛御史刚说的那种空子,赶着饥荒之年伺机随着难民进入我大梁,被幽州的官府收到了安济坊中,后来被他爹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收养了去,秦家是军户,后来投了我雍州边军,这小子又辗转来到玄鹰骑,就这么巧,若是他在别的关隘,也一定会作怪。” 刘崓闻言微微颔首,却是没有再说什么,盛时行看到他那垂眸思索的样子,心中突然升起一种奇异的感觉,压下了她打算出口补充的话,静静地等了一瞬,她莫名觉得,刘崓会问自己什么。 伏间 果然,他又蹙紧了眉头开口:“秦步是几岁混入我大梁的?” 他这一句,就问到了点子上,盛时行眼睛一亮,看得刘崓莫名其妙的心跳快了一瞬。 “九岁。”盛时行又接了一句:“刘都统你是不是也听出不对了?” 刘崓看她那样子,莫名心中什么邪火儿都没了,有点绷不住微微一挑唇:“怎么我感觉你挺高兴。” “嗐。”盛时行意识到自己有点失态,但此时又困又倦,反而有些松弛下来不管不顾的感觉:“难得遇到你这么聪明的人,是挺高兴。” “咳。”道简在旁边咳嗽了一声:“这么说,贫道属于比较笨的那类?” “那倒不是,军师你是……”盛时行知道他是开玩笑,还是觉得有点抱歉,正想着怎么找补,刘崓突然转向道简,一脸嫌弃:“你不是困么,后面眯会儿去吧。” 道简愣了愣:“嗐……行了,笨的先去睡了,聪明人继续聊吧……”这么说着,他起身迈着吕祖步迤迤然往后堂去了。 盛时行的目光追着道简的背影,还是有点过意不去:“军师不会生气吧,我无心之言……” “他要是那么容易生气,这么多年早被我气死了,没事。”刘崓淡然道:“说正事。” “好,说正事,” 盛时行抖了抖精神肃容道:“下官也看出了这个问题,又着意审了他半个时辰,算是撬开了他的嘴。”她这么说着,单独挑出一张供状递给刘崓,刘崓细细看了,蹙眉道:“又是黑衣蒙面客。” “是的,下官也没想到,边关这两个案子算是串起来了,不过据秦步交代,蒙面客联络他只是这几年的事情,这些人能量很大,又非常谨慎,将那些在雍阳城里接应的远国人和秦步捏成一个作乱的组织,又为他们提供了那药粉和鬼昙的调制、培育方法,蒙面客却一直是神出鬼没,连这些人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他们。” “他们既然能把不同地方的远国探子组织起来祸乱雍州,就一定跟远国那边有所牵连,之前幣赏的案子也是如此……” “正是。”盛时行点点头:“所以这次的案件,又牵出了一个线头来,下官相信随着线索越来越多,早晚能揪住这个蒙面组织的尾巴,将其铲除。”这么说着,她又看了看刘崓,目光有几分闪烁:“所以……下官还要请刘都统允准,将雍宁关的案子呈报东宫。” 刘崓闻言抬眸看着盛时行,虽然什么都没说,还是让她无端感到了一丝寒意,小心翼翼地斟酌开口:“自然,下官不会让东宫知道今日你我二人的谈话,我只是来到军营,发现案情,受你们之托破案,顺便顺藤摸瓜……” 她话没说完,刘崓便笑了,可那笑容如冰凌寒刃,不但冷峭,而且看着仿佛可以杀人,盛时行知道自己此时是在他的底线上来回蹦跶,一不小心就会惹祸上身,更加小心翼翼: “刘都统,你是不信下官吗?” “你是巡按御史,对东宫,对圣上都有专奏之权,某信与不信,对你来说有什么区别吗?”刘崓冷然以对,令盛时行有些难过,反倒收了试探,垂眸浅笑道: “诚如刘都统所言,你作为雍宁关主帅,对我是否信任并不会影响我的判断和向东宫的禀报,但作为曾经救我于水火,让我信任和敬佩的人,你信我,我才能心安理得地去做这件事。”虽然一本正经地说出这番话,可盛时行却觉得心里仿佛有什么角落已经碎成了渣渣,扎得整个心都生疼,她等着刘崓继续的冷言冷语,想着自己应该找个什么借口尽速离开雍宁关,却不想等来一句: “那我信你。” 盛时行猛地抬头,对上刘崓平和,但已经没有寒意的目光:“因为你也信我。” “诶?”盛时行眨了眨眼:“话是没错,但……” “当初在洛阳府,你发现岑长史手札之秘后对我百般防备,直到完全揭破薛刺史的恶行,才让我知道还有这么个东西……”说到这里,刘崓微微一笑抬眸看着盛时行的眼睛: “今日,此案,你本也可以这般处理,但你没有。” 这句过后,刘崓如愿在盛时行眼里看到了一丝波澜。 “多谢都统信任。” “但是。”刘崓突然又绷起了脸,盛时行感觉后脖子一麻,心中喟叹这人怎么总是翻脸跟翻书似的: “请刘都统明示。” “还有个问题。”刘崓学着她刚刚的话:“你来到军营,发现案情,应邀破案,牵出线索……那你为什么来军营?” 盛时行闻言头皮一麻,心说刚夸过他聪明,现在倒是希望他别那么聪明了,但也明白无论如何这个坎儿还是得过,便压低声音道: “都统说的是,故而下官想……到一个借口,那个,下官是雍州道按察御史兼黜陟使,按道理,是可以,监察军营一应用度……将领清廉……之类的……”她越说声音越小,只觉得自己本就不多的官威在刘崓的气场威慑下被压成了一小团。 “嗯,也不失为一个办法。”刘崓却轻飘飘扔下这么一句:“就这么定吧,到时候我让军师配合你。” “哈?”盛时行万没想到他能答应得这么痛快,但自然不会没眼色继续追问下去,刘崓起身,又加了一句:“不过等我带兵出去你再开始。” “却是为何?”盛时行不解,刘崓转身,满脸都写着“找死”二字,让盛时行万分后悔干嘛要嘴快,却见眼前人慢慢凑过来,停在一个合乎礼仪却压迫感十足的距离,居高临下开口: “我眼不见为净。” “得,得罪了……”盛时行快吓哭了:“下官告辞!” 盛时行“落荒而逃”后,道简从后堂慢悠悠转了出来,刘崓不耐烦地看着他:“你这个听壁脚的毛病,国师就没管过?” “哈哈哈哈哈,贫道一向逍遥自在……”道简看着刘崓更黑沉下来的脸,见好就收道:“算了说正事,眼下盛御史去忙她的了,咱们这边如何打算?公布真相后,怎么收缴那些药粉,要查抄各营吗?” 刘崓蹙眉,缓缓摇了摇头。 盛时行回到暂居的院子,看到颜幻和孙九娘已经疲累地睡着了,便也歪倒歇了会儿,再睁眼天已经大亮,俩丫头也不见了,盛时行磨墨斟酌写好了给东宫和圣人的奏本,再将案卷供词之类誊抄整理,不知不觉就到了午牌时分,外间校场的方向忽然喧嚷起来。 盛时行有些奇怪,但想着或许是将士们散了晨训,也没在意,可不多时颜幻和孙九娘却相携跑了进来:“好家伙,嗣音你快出去看看吧!” “怎么了?”盛时行看她们满头大汗的,有点奇怪。 “刘都统把细作和药粉的事跟阖营上下说了,现在正在收集将士们手里的药粉!” “什么!”盛时行听闻心中一慌,暗责自己不该只顾着给朝廷的上书,忘了跟他商议此事。 颜幻看她似乎很忧虑,赶快按住她肩膀:“你别慌,我听着刘都统只说了有远国细作以药粉害人,那些‘中邪’兵士都是被药粉所害,根本没提鬼昙什么的,说这个也无妨啊,不得让他们知道那是毒药。” “我明白,此事上刘都统自有分寸,我是怕他这样收缴药粉,会动摇军心……罢了,咱们赶快出去看看!” 盛时行来不及解释,带着二人就往校场上跑,心中暗自奇怪,刘崓那么爱兵如子的人,怎会这样大庭广众之下收缴药粉,那些得了药粉或用过药粉的兵士,以后在面对同袍时,难免…… 待她们到了校场之上,却见宽阔的空场中心,各营将士正在集结,平时有条不紊安置在各处的兵刃架子和训练器械已经被搬到了一角,取而代之的是五个横纵十余步的大帐篷,盛时行有些不明就里,却在看到将台上的刘崓时心中一定。 帐篷搭好,校场上各营也已经集结完毕,传令官令所有将领校尉队正上前,传令官报上各营人数和留守营房人数,刘崓一抬手,偌大空场上,数万人顿时鸦雀无声: “远国细作通过药粉坑害我玄鹰军之事,已经通令各营,你们都知道了!”刘崓看着将台下各营将领,语气中没有太多喜恶:“虽说不知者不怪,但此物甚为阴毒,即刻开始收缴,今日在校场中搭了五个帐篷,你们按五军为序,各自依次进入其中,前一人不出,后一人不得入,如果自己身上,营房里有那种药粉的,独自仍在里面的木箱内便既往不咎,没有药粉的,缓缓走过便可,谁也不许逼问,不许告密,违令者军法处置。” 他这话出口,校场上将士们和旁边的盛时行都松了口气。 “我就知道,刘都统他不会为难麾下将士,这个法子真是巧妙。”盛时行话音未落,便见刘崓突然拔出宝剑指着下面,众人皆是心惊: “然此番过后,再有人私藏使用那药粉,视同通敌,直接处斩,听明白没有!” 顿时,不只是讲台下的各位将领,整个校场上响起山呼海啸的回令之声。 盛时行轻叹一声,不但感慨于刘崓巧思和苦心,更对他治军严谨愈发敬佩,转身对兴致勃勃看热闹的二人道:“走吧,五万大军都走一遍要好久,明日再来看。” “好家伙,要投一日一宿吗?”颜幻感慨:“人多就是麻烦。” “是啊。”盛时行带头转身往营房那边走去:“管理这么多人更麻烦……可总有不怕麻烦的人。” 军魂 正如盛时行所料,翌日午后她将奏报封好送出后,路过校场恰看到工兵们正迅速地拆着那些大帐篷,颜幻和孙九娘已经闻讯来到校场,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好奇的瞅着,看到她来,就招了招手。 “你猜,能有多少?”颜幻看着帐篷拆掉后露出来的那些带盖子的大木箱,这么问盛时行。 “不好估量,不过应该不少……希望少一点。”后面这句,盛时行是小声说的,颜幻二人并未听到,她看着那需要三四名壮健兵士才能抬动的大木箱,微微叹了口气:她知道,刘崓现在一定很生气。 这么想着,盛时行忍不住看了看将台上的刘崓,虽然只能看到一个侧脸,却也可以感觉到他压抑着的怒火。 此时,药粉已经收集完毕,校场中三个半人多高的大木斗几乎装满,传令兵报上邪药已收集完毕,请都统示下,刘崓点点头:“点火,烧。” 药粉本就易燃,再加上火油助力,很快便熊熊燃烧起来,刘崓没有着急说什么,而是与众将士一起,沉默看着那些害了数位同袍性命,险些动摇军心的东西连同木斗一起焚烧殆尽,化为飞灰。 火焰渐渐熄灭,校场上落针可闻,讲台上传令兵奉命敲起的战鼓,令众人心神一振,凝神听主帅训话。 “就是这些东西……”刘崓抬手一指面前的灰烬:“要了六条命,如果不是州府御史断案如神,军师和各位参军不顾安危甚至赔上性命追查,还会害死更多人!这种害人之物,居然可以在我军当中流传,居然可以泛滥至此!我都替你们脸红!” 他这几句话后,校场上将士们个个攥紧了拳头,垂下了眼帘,更有面皮薄些的都能看到双颊飞红了。 许久静默后,刘崓再开口,语气却缓和了些:“我也明白,你们素日操练辛苦,镇守要冲几乎每年都要上阵杀敌,然而,你们入营第一日我都跟你们讲过,怕苦怕累怕死就别当边军!”他一声厉喝,下面齐声回令如惊雷轰鸣: “尊令!” 莫说校场上众人,就是边儿上围观的盛时行三人都觉得心神一振,眼眶发热,盛时行抬头看着将台上的刘崓,心中感慨万千,却混杂在一起,说不清是什么心情,午后的日头斜打在他脸上,勾勒出一圈金色的轮廓,更显大将威仪: “望你们以此为鉴,能明白为军者豁出去一身血肉,就是为了保家卫国,为护万民生死可抛!怕苦怕痛,沉溺于不知来历的药粉,便违背了玄鹰骑的军魂军规,今后若有再犯,定不轻饶!” 校场上又是排山倒海般的回令之声,待安静下来,刘崓又道:“除石龙营外,都给我卸甲!” 他一令过后,此起彼伏的传令声一直绵延到校场的最后面。然后就见整个校场上五万余名玄鹰军将士一齐开始解腰带卸胸甲,孙九娘和颜幻发出不知所云的哼唧声,抬手捂住了眼睛,盛时行转过头一看,笑了:“想看就看吧,还留条缝欲盖弥彰,咱仨站的地方没人能看见。” “哦。”二人大大方方地放下了手,颜幻干咳一声:“刘都统这是何意,他们不会打算都脱了吧。” 盛时行转头无语地看着她:“怎么可能!我估计所谓卸甲,顶多就是脱上衣……” 孙九娘仗着别人看不到自己,又往前探了探头:“啧,脱衣服干啥,不会是要挨打吧?” “应该不是。”颜幻一本正经却神情古怪:“因为刘都统也脱了。”她扒拉了一下盛时行,指指将台上,盛时行脑袋都快扎到脖领子里了根本不敢抬头:“这是什么规矩……晒太阳驱邪气吗!雍州风俗这么奇怪吗……” 就在三人看也不敢看,走也不敢走的当口,将台上的刘崓又说话了:“都往前看,看看你们前列的将领,队正,老兵!仔细想想自己丢不丢人!” 他的话仿佛有魔力,令盛时行三人忘了害羞,不自觉地看向前排的将士们,却见他们一个个筋骨遒劲,却是伤疤纵横,校场上一时寂然无语,渐渐便能听到些强压抑着的啜泣,一些年龄小的新兵强忍着哽咽,却止不住泪滴在校场上,与汗水汇在一起。 盛时行抬头看了看刘崓,虽然只能看到一个背影,却也令她的心一下子缩紧,仿佛被什么攥住,揉搓了一番:仅仅是他结实的背上,便有十数道长短伤痕纵横交错,一些似乎是箭伤的小块伤痕穿插其间,令人震惊、敬佩更是难过。 “不是所有的伤都会留下伤痕,这些都是深到需要缝的那种。”一旁的颜幻的声音也低沉了许多:“他这都不是在阎王殿前转了几圈,是跟阎王大战了几个回合才跑回来的吧。” 盛时行深吸了一口气,忽然微笑了:“我觉得,他应该是打赢了,风风光光从阎王殿班师回来的。”她这么说着,转头看了看孙九娘,却见她盯着刘崓暗自出神,目光中仿佛不只是震惊,盛时行觉得奇怪,问她怎么了,她却只是笑笑没有说什么。 之后数日,玄鹰军誓师出征,在长宁侯刘崓的带领下,前往云州镇压远国犯境。 因“邪祟”案真相大白和刘崓那一番慷慨教训,大军出征时士气空前高涨,号令声响彻云端,留守的军师都笑说这次东翼王定是又要折戟沉沙了。 出征这一天,盛时行等人还看到了故人,雍州新任刺史得知大军出征,特从周遭几个县调配人手帮忙护送军粮,定县来人带队的正是新任定县县尉梁荣,旧友相见难免寒暄几句,盛时行因知道颜幻的小心思,就没有着急开口,果然见她笑着上前:“梁大哥,许久不见,你的伤都好全了吧?” “早都没事了!”梁荣还是那般爽朗,转头对盛时行道:“盛御史你们几位怎么在这里?” 盛时行自然不能将案件的事情随便说,便笑道:“巡查雍州军政,恰好到了雍阳。” 梁荣也是读过书的聪慧之人,知道这些事情不便详说,笑了几句就带过了,眼见粮草集结就要分别,颜幻赶过去一拍梁荣的肩膀:“师兄你要多保重呀,随大军出征小心自身安妥!” 梁荣却是被她拍得一愣,随即又笑说了句:“放心吧!”几人遂拱手道别。 玄鹰骑出兵后,雍宁关内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有了道简军师的支持,盛时行光明正大的开始对雍宁关军械、军资等事进行査察,其实初任御史的她并不知道,这样的行为在大梁整个边军,特别是节度使军队中,几乎是绝无仅有的——如此堂皇写在律法之上的事情,百年来却极少有御史敢真正施行。很久之后盛时行回忆起这件事时还会暗自莞尔,促成此事的与其说是她的“胆大包天”,还不如说是另一位的君子坦荡。 这一日一切勘核完毕,盛时行归拢一应事务记在自己的手札上,颜幻凑过去看了看,揶揄道:“嚯,事无巨细,等刘都统回来要伤心了。” 盛时行嗔了她一眼,又笑了笑:“以刘都统的器量和品性是不会的,再说就算他生气,我也没办法,私交是私交,公事是公事,可以公私兼顾,但不能因私废公。” 颜幻闻言深以为然,眨了眨眼睛又问:“那你的以公兼私是什么?” 她这话带了几分试探揶揄,盛时行却坦坦荡荡开口:“我想等此战结束,看看玄鹰骑旌麾凯旋的英姿。” “我也想看。”孙九娘突然接了一句,把二人都逗笑了,颜幻又问盛时行:“那你查了半天,结果如何?” 盛时行看着面前的手札舒了口气:“嗯……怎么说呢,一潭清水,富得流油。” 颜幻呆愣:“这是几个意思?” 盛时行遂一笑解释到:“雍宁关所有军务所需和账目都清楚明白,无任何假借漂没,克扣兵饷之行,反倒有许多别的营卫没有的奖赏,抚恤等等,这大概也是玄鹰骑上下一心,将士用命的原因之一。” 孙九娘听了纳闷道:“当官的清廉我能懂,可那些多出来的钱从哪儿来的?” 盛时行看着她们二人轻声一叹:“刘都统把自己这些年的赏赐和俸禄,长宁侯封地所得基本都填进去了。” 孙九娘惊讶地咋舌:“他一个人能养一个军啊!” 盛时行笑着压低声音:“你知道他一年俸禄多少吗?” 二人摇头,盛时行小小声地说了个数,颜幻和孙九娘顿时瞠目,盛时行被她们逗笑了:“而且他还有许多战功封赏逢年过节公主府的赏赐什么的,俸禄还是小头。” 颜幻感慨长宁侯真是高风亮节,孙九娘则若有所思:“可惜并非所有高官大员都有他这般品格。” 盛时行点了点头,又赶快叮嘱:“此事也就咱们三人知道,绝不可透露出去,军师也叮嘱过。” “又是为何,做了好事还不许传扬?”孙九娘有些愤愤,盛时行却是摇头: “咱们明白刘都统是爱兵如子,可居心不良之人便会趁机构陷他邀买人心。” 孙九娘十分不屑地哼了一声:“官场真脏,黑的能洗白,白的能抹黑,颠黑倒白。” 盛时行无奈一笑:“信而见疑,忠而被谤,自古皆如此,但永远会有长宁侯这样的忠良清流,国之柱石,边关有玄鹰骑、雍宁铁军这样的边军,大梁才能千秋万代的安稳下去。” 危机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颜幻和孙九娘也点了点头,三人正感慨着,外面突然金鼓大作,渐渐喧嚷起来,盛时行仔细一听,外面此起彼伏的都是“凯旋了!”“都统班师回营”这样的声音,三人一时大喜,也跟着出去汇入迎接的人群里,却不敢往校场上捣乱,还是站在角落里不碍事的地方,等待一观大军凯旋的盛况。 雍宁关北门大开,玄底银鹰的战旗率先进入,一如出征时齐整的队伍带着征尘缓缓踏入雍宁关,可奇怪的是,打头的将领并不是刘崓,而是一位德高望重的副将,盛时行顿感诧异,挨个看过去,却见许多曾在节堂上见过的高级将领都在,就连刘冲和萧鸣也并辔走过了校场,唯独不见主帅刘崓。 她回头看了看颜幻和孙九娘,却见二人也纳闷不已,盛时行正琢磨着是不是去问问道简军师,却见刘冲在远处下了马,跟迎接的军师简单说了几句什么,又一路跑来自己三人这边:“盛御史,都统请你马上往节堂,有要事相商。” 盛时行闻言不敢大意,跟颜幻交代了几句就赶快跟着他去了,到了节堂一路向里,路过议事堂却冷冷清清的,盛时行有点纳闷:“刘校尉,咱们要去后堂议事吗?” 刘冲顿了顿,转过头:“御史你别多问了,快跟我来就是。”盛时行看他居然红了眼眶,心顿时猛地一沉,快跑了几步跟上,暗自祝祷可千万别是刘崓出了什么事。 但仿佛印证她担心一般,徐军医迎着他们走了出来:“盛御史,你来得正好,都统高烧不退几天了,我们都束手无策,只能请你来。” “什么!”盛时行大惊,赶快随着他走入后堂刘崓的寝室内,一进门就闻到浓浓的药味。 是伤药,盛时行马上意识到刘崓应该还有外伤,果然走到床榻前,就见他双目紧闭,面色苍白却两颊绯红,一条薄被只搭到腰间,上身裹着一些绷带,隐隐还能看到血色。 “都统的外伤并不严重,伤处差不多都收口了,但此次出征军中爆发了时疫……” 盛时行闻言脑子里“轰”地一声,军中爆发时疫是何等凶险,她也有所耳闻:“那现在怎样了!” 徐军医叹了口气:“好在都统当机立断,得胜后就领兵班师离开了疫源,除了少数身体太虚弱的这一路没能救过来,现在都已经脱险了,可半路上都统就开始发烧,到现在他反倒……”徐军医懊恼不已,刘冲此时也忍不住落下泪来:“都怪我,他前面几天明显就是扛着,我问他也不说,哪里知道是发了高热……” 盛时行摆了摆手:“你哭什么,不准哭!”她这么说着撩袍坐在刘崓旁边,抬手搭上了他腕脉,徐军医此时也稳住了心神:“其实时疫的症候早就消除了,然而都统此次操劳过度,伤病内外交逼,这高热怎么也表不出来,药也灌不进去……” “针灸呢?”盛时行抬头看了看徐军医。 “老夫的针术已经是诸位同僚里公认尚可的了,但也无效。” 盛时行闻言咬唇沉思一瞬,突然抬头对刘冲道:“赶快拿酒来,拿营里最烈的酒。”刘冲不明就里,还是按她说的赶快去办,盛时行又对徐军医道:“徐老,劳烦你为我备针,我想到一个办法了。” 不多时刘冲取来了烈酒,徐军医也备好了各色行针,盛时行让刘冲拿了个干净的海碗将酒倒出来,又让军医们把刘崓抬着翻了个身,脊背向上趴好,盛时行抬手蘸了烈酒,深吸一口气,从算囊里摸出一个火折子吹燃了。 刘冲见状觉得不对,刚要问,就见盛时行把火苗直接凑到了指尖,顿时蓝黄相间的火焰出现在她五指之间,盛时行咬着牙按住刘崓脊背督脉,来回按揉,不多时就见他白皙的脊背被火焰灼得泛起红色,盛时行吹灭了火苗,捏起旁边的银针,在他背上几处要穴下了针,略待一阵起针之后,她抬手摸了摸刘崓的额头。 徐军医对她这手法闻所未闻,可看她针术就明白十分精妙,心中升起一丝希冀:“见汗了吗?” 盛时行摇了摇头,咬牙对刘冲道:“酒。” 刘冲犹豫了一下,盛时行抬眸:“你犹豫什么,拿过来!” 刘冲压着不忍将酒端过去,看盛时行如此往复三两次,终于在抚上刘崓额头时露出舒心笑意:“好了,好了。” 徐军医赶快上前,只见刘崓额头冒出一层细密汗珠,再摸摸他手臂也开始出汗了,赶快招呼刘冲将薄被给他盖上,大大松了口气:“这就好了,这就好了啊!” 盛时行不放心,坐在一旁看军医们忙忙碌碌,不多时刘崓体温总算降了下来,盛时行又和徐军医先后为他把了脉,确定情况稳定,才基本放下心来。 军医们自是感谢不已,请她赶快去休息,盛时行却说自己暂时没什么事,出去透口气,让军医们有事就叫自己。 盛时行走出节堂,指尖钻心的疼痛却敌不过心中恍惚:刚刚一瞬那种恐慌和绝望的感觉让她明白,自己对刘崓的心意在不知不觉间,已经产生了些自己无法把控的变化,但理智告诉她,以自己二人眼下所处的立场,这样的春心萌动必须压下去,必须在尚未长成参天大树时,就将其连根拔起。 她这么想着,却觉得指尖越来越疼了,或者该说是心尖。 道简安顿好大军,急慌慌赶过来时,就看到盛时行失魂落魄地走出刘崓的院子,顿时吃了一吓,赶快上前稽首道:“盛御史,你这是……” 道简关切的眼神让盛时行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赶快打起精神一笑:“军师不必担心,刘都统已经没事了,我刚刚也吓了一跳……屋里很闷,我想透透气又不敢乱走。” 道简闻言松了口气:“无量寿福,果然是都统托了你的福,贫道也能放心了。”他笑着指指后面:“后园有些花木,没什么军机物件,盛御史你去坐会儿吧。”盛时行点了点头:“刘都统这边再有什么需要我的,烦劳军师遣人叫我一声。”道简赶快颔首谢过,又叮嘱道:“想来贫道不说御史也明白,都统生病这件事,切莫……” “我清楚,他完全好起来之前,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明来此作甚。” “多谢了。” 盛时行一路闲庭信步来到后园,心情也渐渐平和了下来,后园景致映入眼帘,令她有些意外——看惯了京师高门精巧园林,此处随意生长的花木和其中掩映的箭垛,整齐排列的兵刃显得别致了许多。 后园里十分安静,却有一个沉闷而急促的声音回荡在角落那边,像是什么东西重重敲打在廊柱上,还夹杂着人急促喘息的声音,盛时行有些奇怪,绕过一丛矮树走过去,却见是萧鸣正在对着一根拿麻绳细细缠起的木桩练拳——但那个练法,与其说是练功,不如说是作践自己的手。 盛时行不知道他是为什么事情在别扭,但明白必然跟刘崓的伤病脱不了关系,于是上前几步劝道:“萧将军,即使下官不懂武功,也知道拳法不是这么练的。” 萧鸣转头看到是她,眼睛一亮,赶快行礼道:“盛御史,是不是我们都统已经转危为安了!” 盛时行心道一句“果然”,微微颔首笑道:“其实刘都统的情形也称不上‘危’,只是高热无法表出,有几分棘手,如今我与徐军医一起参详,已经将他的高热退了下来,没事了。” 萧鸣松了口气,抬手按在自己心口的位置嘀咕了几句什么,盛时行在雍州也待了一阵子,却从未看过哪里的民俗有这么个祝祷动作的,心中奇怪却没有贸然动问,只是笑着摇摇头:“既然担心他,为什么不跟刘校尉一起去守着,反倒在这里……”她指指练功桩上的血迹:“若是刘都统看到你这样,又要一脚把你踹倒了。” 萧鸣闻言微微一笑,笑容里有轻松也有一丝苦涩:“我倒是希望他能结结实实打我一顿。”仿佛是心情激荡下乍然松弛,让他面对盛时行这个可以说是“外人”的人,反而敞开了心扉: “之前查细作时,我就帮不上忙还让都统生了那么大的气,盛御史你也大概也知道了,我们在云州遇到了硬仗,战况胶着对我方不利,是都统一马当先拼着身被数创斩杀了敌军大将,军心振奋才一鼓作气得胜,可我带的先锋营因为冒进陷入敌阵,累得都统又疾驰来救,他驱驰疲惫,又耽搁了伤情,才病得那么重,如果都统出了什么事就是末将的罪过。”盛时行见他铁骨铮铮的汉子说着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明白他是真的非常焦心,赶快安抚道:“刘都统已经无碍了,你放宽心便是。” 萧鸣点了点头,又对着她深深拜下:“末将知道是盛御史救了我家都统,你救了他就是救了我,请受萧鸣一拜。” 盛时行看他如此大礼,吓了一跳,赶快虚扶:“萧将军不必如此。” 见萧鸣平和下来了,盛时行又笑道:“能看出你与刘都统感情很好,刚刚刘校尉也是,生怕他有个长短,眼泪都落下来了。” 萧鸣笑了笑,又沉吟一瞬,压低声音道:“我跟那小子一样,又不太一样……” 盛时行有些不解,又不敢贸然动问,只是安静听着,萧鸣抬手邀她在后园□□上缓缓走着,低声叹道:“阿冲从小就跟着都统,他读书时是他的书童,入军营了就是他的亲兵副将,感情自不必说,我则是半路才跟了我们都统……”他转头看看盛时行:“不知御史是否听过,坊间朝野都有的那个传闻,说我们都统在收复云东七州的大战中曾经坑杀了远国东翼王两万降兵。”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危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内情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却没有回避这个话题:“有所耳闻,但不过只是传言,不足为信,前次萧将军你与那位兵士起了争执,不也是因为不信此言吗?” 萧鸣长叹一声:“我自然不信,亦是不忿而动手伤了同袍,皆因……我知道那不是真相,因为我就是那两万大军中的一员。” “……”盛时行听了他的话,一时不知该做何回应,萧鸣转头看看她,有点不自在地笑了:“御史很意外吧,我其实曾经是远国人,斡喇骑兵,我之前的名字,叫述律明。” “述律……乃远国望族。”盛时行眨了眨眼睛,萧鸣却笑了:“什么望族,权贵争斗的筹码罢了,两国阵前祭战的刀。” 他这话的前半句很有大梁文生说话的味道,后半句却很像远国人行文的习惯,这让盛时行感觉非常奇妙,便安安静静听着。 “当年东翼王两万大军的确折在了梁远边界,也就是现在差不多应州的地方,但不是被俘坑杀,而是因为战事受挫,又感染了时疫,被东翼王大军抛弃,冻饿交加……”他这么说着,声音更加沉肃,仿佛勾起了当初痛苦的回忆:“当初我们这一支不是东翼王的嫡系,而是在远国政争中拜下来的世家后裔,本就为王庭新主忌惮,那一场大战从深秋打到初冬,说实在的,我在做都统的敌人时,就已经折服于他的才华和气度,远国败退后,东翼王迅速带领他的五军撤出了战场携带辎重折返上京,我们被扔在营地,呼天叫地不应,就要同类相食之际,却是敌军将领带着粮食医药来救我们的命了……”他苦笑:“都统亲自带着工兵、火头军和军医来救我们,可惜那些疯子不领情,以为吃饱了病就能好,连夜拔营北撤,都统也不强求,就任了,只剩下八百来伤病难行的留下,都统便令人仔细救治。十数日后,有百余健壮的幸得活命,除了少数执意要回远国,都统赠他们粮食放走之外,其余八十三人皆愿加入玄鹰骑报答都统救命之恩。” 听到这里,盛时行已经明白了所谓“坑杀两万大军”是怎么回事,也愈发不忍听他再讲下去,但萧鸣还是轻叹一声开口: “我讲到这里,相信御史那么聪明的人肯定已经料到了,没错,后来我们这八十多人作为向导,跟着都统往前去寻的时候,不过四十余里,就看到了那逃走的两万人……”他笑了笑:“一群蠢货,被初雪封在乱七八糟的营地里,活像深冬被扒了窝的山鼠,都冻硬了。” 虽然他刻意说得轻松,盛时行还是感觉一股寒意直冲脖颈:“兴亡福禄皆权贵,命如草芥是庶人。” “没错。”萧鸣点点头,看着盛时行:“都统的确是带着工兵埋了两万人,但不是活埋,我想那些蠢货临死也想不到,最后收殓他们的不是永远都回不去的故国,而是他们恨之入骨的敌人。” 盛时行闻言也是一声长叹:“虽然我在真正认识了刘都统之后,也不信那传言会是真的,但我也没想到,原来事情的真相是这样。” 萧鸣喟叹道:“是啊,本是一件积德的好事,而且军师也说过,那次因为冻病而死的敌军太多,都统还专门将此事写在军报里,呈给了朝廷,可不知怎么传来传去竟传出我们都统坑杀两万大军这样离谱的谣言。”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凛,一时竟能想到七八个可能性——无知无聊的闲人,衔恨造谣的敌人,还有……居心叵测的“自己人”: “可不是还有你们八十人投入我军了吗,活生生的八十个证人,他们也敢造谣?” 萧鸣转头看着她,摇头叹道:“不瞒御史,这就是我憋屈之处,谣言传出后,我们这些投入玄鹰骑的斡喇人也想联名上书向朝廷再说明此事,可都统却不准,还立下军令,若谁出去宣扬此事,就逐出玄鹰骑……其实我们都知道,他是怕此事传出去,我等在远国的亲眷会被报复,或者营内的兵士们会厌恶我们,当初都统为我们都改了汉姓,就是怕这个。” 盛时行点头称是,心中却想到了其他一些无法说出口的原因,只能一笑安抚萧鸣:“既如此,萧将军你也别心重了,眼下刘都统已经好转,我想这正所谓天道轮回,上天不会看错善恶,刘都统宅心仁厚,必然便得苍天护佑,至于朝中流言蜚语,终究只是流言,圣人看重刘家,想也不会在意,至于远国那边……我想刘都统他更不会在意了。” 萧鸣闻言也笑了:“是啊,都统说过,恨他的人都是怕他的人,又何必在意。” 二人不约而同想起刘崓那种卓然傲物的样子,相视一笑,萧鸣又行礼道:“末将今日多言了,还请御史不要告诉我家都统。” 盛时行一笑还礼:“那萧将军你也别折磨自己了,不然刘都统醒了也要质问你是怎么回事。” 萧鸣愣了愣:“多谢御史,末将省得了。”遂一礼作别。 萧鸣离开后,盛时行长长地舒了口气,坐在后园回廊长凳上看着细碎天光,一直拢在袖里的右手越来越疼,她终于没法忽视,抬起来看了看,果然右手五指都有些发红,指尖似乎还有要起水泡的意思…… “啧,还是太嫩。”盛时行自言自语:“幸亏文书都写完了。” 她吹了吹手指,想着不如现在去看看刘崓恢复的怎样,再找徐老军医要点儿伤药,就听到背后有人唤自己。 盛时行起身对着道简行了个礼,道简笑道:“盛御史你果然在此处,跟我走吧。” 盛时行看他神情就知道刘崓一定没啥事,但还是问了句:“去哪儿啊,是刘都统那边……” 道简点点头:“正是,都统醒了,此时正在对军医们大发脾气,我琢磨着,他是怕过了时疫给你,军医们又解释不清楚,故而来请你过去。”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松:“已经醒了?” “啊,还能骂人呢,你赶快跟我去劝劝他吧。”道简一笑领路,盛时行赶快跟着他回到后堂,刚到门口就听到屋内刘崓略带怒气的一声:“多大点儿事慌慌张张,就是无能!徐老也是老资格了,就跟着这帮小子犯糊涂!” 盛时行跟道简对视一眼,赶快走进堂屋,道简开口就是揶揄:“都统你可以啊,身体还没恢复,骂人倒是中气十足。”刘崓闻声抬头,一脸要杀人的样子,却在看到道简背后的盛时行时缓了面色。 道简看他那样子,微微一笑转向徐军医:“徐老,病中之人往往暴躁,我看你老还是带着大家先出去参详开药,让盛御史自己跟都统说吧。” 徐军医赶快就坡下驴,带着军医们退出了刘崓的寝室,道简给盛时行搬了把椅子放在床榻前:“盛御史,这个不可理喻之人就交给你了。”说完便一拽旁边戳着的刘冲,二人双双溜出寝室,还撂了帘子。 盛时行有些奇怪,想着道简军师一向是沉稳的,应该不至于……果然凝神听时,他二人就在外间堂屋里拽了凳子坐定,似乎是在喝茶休息。 盛时行感觉自在了些,看着床上已经穿好了中衣的刘崓,却无端想到自己的手晨间滑过他光滑脊背的感觉。 “盛时行你在想什么乱七八糟的啊!!”她在心里这么哀嚎着,偷偷看了看刘崓,还好,他垂眸盯着面前床褥,似乎是在愣神。 盛时行调整了一下心情:“其实这场时疫并不难治,刘都统你处置得当,军医们已经都解决了,你是内外诸因造成的高热,他们一时担忧,才找我来商量,其实也没那么严重……” “多谢你。”刘崓抬起头,只是一个眼神就让盛时行忘了接下来想说的话——这个目光太有冲击力了,就好比你镇日对着一条虎,惯看他虎视眈眈久了,忽然有一天他迷迷糊糊抬起头,露出乖巧狸奴的目光。 这太不真实了! “咳。”盛时行咳嗽一声,强令自己镇定:“都统客气了,其实我也只是一时兴起,跟着京师太医院路院判学了几年,这是路老师的绝招,我……还是第一次用,刚刚也很害怕不奏效反倒害了你该怎么办,还好,瞎猫……咳。” 盛时行感觉自己舌头打了结了,今日这么不会说话,刘崓反而笑了: “挺好,瞎猫救活了死耗子。” 盛时行绷不住也笑了,看刘崓还有些苍白的面色,不是很放心,抬手想给他把脉,突然意识到什么,不着痕迹地换了左手——她并没有那么大的本事,但也只能装装样子先混过去,然而,并未如愿。 刘崓马上觉察了不对,一把拉起她右手腕子,抖掉拢着的衣袖就看到她手指的状况,盛时行尴尬地看着自己五个指尖有仨都冒出了小小的水泡,一时语塞:“嗯,这个你不必在意。” “他们跟我说,你用烈酒燃火帮我梳通经脉,我以为是拿什么东西隔着,你居然是直接用的手吗?” 刘崓的声音压得很低,眼帘也低垂着,盛时行一时听不出他话中是何心绪,只是本能觉得他是生气了。 “嗯,这个法子需要一些手法,路老师教我的时候就说得用手,无妨的,刘都统……这都是小伤。”盛时行往后缩了缩,却被刘崓攥得更紧,一时不敢动了,只见他终于抬起头,对着外面喊了句:“阿冲!” 就听外面凳子怦然倒地,刘冲手忙脚乱地掀开帘子,正对上自家都统想骂人的眼神:“你慌什么,去把长公主赏赐的那个冰蚕生肌膏拿来。” 情愫 刘冲应了一声,赶快就去了对面那屋一通找,跑回来将药递给他,根本不敢看自家都统拉着人家盛御史的手——虽然是隔着衣袖,拼命憋着一派平和转头就出了房间。 盛时行强压着脸红,打算从刘崓手里接过那药,一句“多谢”还没出口,就见他单手把药瓶开了,从里面挑出一块拉过她的手,慢慢往她指尖上涂。 清凉的感觉流淌过指尖,几乎瞬间就止住了炙热的疼痛,却留下更加奇妙的酥麻感觉,盛时行看着刘崓纤长手指慢慢划过自己的指头,心里突然升起一念——好奇妙,这是一双能开五石劲弓,挥舞数十斤战槊的手,眼下却轻如鸿羽,柔若……思及此处,她思不下去了:“咳,刘都统,我……自己来吧,你病还没好。” 刘崓却完全没有放开她的意思,又挑起一块药膏继续涂着,低声道:“你救了我一命,往后在雍州有任何事,都可以来找我。” 数月相处,盛时行早已明白了刘崓是个什么样的人,此时听他这么说,顿时心中一暖,莫名有有些心疼: “刘都统你别听他们说得严重,我只是帮忙治了你的病,可不是救了你的命,你身体底子好,这点高热离没命最起码还差八十年。” 刘崓愣了愣,知道她是说吉祥话,抬眸一笑道:“你可以这么说,但我不能这么记,总之你有恩于我,今后遇到任何事,我绝不会置之不理。” 他如此挚诚,盛时行也不再故作疏远客气,调皮地眨了眨眼:“嗐,来而不往非礼也,刘都统你当初不也救过我一命,彼此彼此!” 刘崓被她这一笑笑愣了,回过神也微笑道:“话虽如此,但从今以后,亦是不同,你是我……雍宁关的自己人了。”他这么说着松开了她的腕子,将药膏盖好递过去。 盛时行听明白了他话里的分寸,也庆幸他说的是“雍宁关”而不是“雍州”,感觉这话题过于敏感,恭敬接过药膏顺势道: “都统的好意我明白了,不过这里是都统的寝室,军师说是军机重地,我还是先告辞的好。” 刘崓没有阻拦,微微颔首还礼,盛时行赶快起身出去,跟外间二人道别离开了节堂。 目送她走出大门,刘冲转头与道简面面相觑,道简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先出去,自己则迤迤然往内室而去。 道简一挑帘子,正看到刘崓斜倚在床上看着窗外愣神。 道简满心好笑,故作不解走到他床边坐下:“怎么了,心绪不佳啊?” 刘崓不胜其烦地瞥了他一眼:“我刚刚死里逃生,打个蔫儿都不行吗?” 道简笑着摇摇头:“你啊,说个慌都不会,这十年间你一只脚踢翻了阎王案的时候还少吗?哪次不是醒了就要听军报,你不对劲,非常不对劲!” 刘崓抬眸:“出去,我要睡觉了。” 道简与他十余年的挚友,哪里不懂他这色厉内荏的态度就是心里憋着事儿,不但没走,还在椅子上换了个舒服的姿势:“我猜猜,跟盛御史有关?” 刘崓一挑眉:“出去,这是军令。” 道简嘿然:“我是都督府的门客,不是玄鹰骑的兵将。” 刘崓没辙了,一脸阴郁默然不语,道简也收起玩笑之心,凑近了些压低声音道:“你要想清楚,是不是真的动心了,你也明白,老太君那里对你的亲事是十分上心,之前你顾忌着那些流言,为了世子而搁置婚事,如今你侄儿都八岁了,你再……” 他这几句,令刘崓面色更阴沉了:“别说了,我还没想清楚。” “是没想清楚喜不喜欢,还是没想清楚能不能争取?” “都没想清楚,烦死了,出去。” 道简无奈,顾念着他还在病中不能多思,只得先将这个话题撂下,叹了口气给他掖了掖被子,走出了寝室。 盛时行此时心境也不轻松,一路胡思乱想回到暂居之处,在门口吹了会儿风收起心绪,才开门走进院子。 颜幻和孙九娘见她回来了,马上过来关心节堂哪里的情形,盛时行早就编得滴水不漏,只说是军务中涉及些舆图辨识之类的找自己参详,详□□关军机,刘崓和道简也没详说。 颜幻和孙九娘这才放心,孙九娘似乎还想说什么,却显得有些黯然,盛时行关心问时,她却只是笑:“没什么,就是觉得天好热。” 颜幻和孙九娘打消了担心,又在说说笑笑,盛时行则独坐窗前想着心思,忆起今日在刘崓寝室自己那样的心绪波澜,她自省决不能耽于儿女情思,将自己和刘崓都陷于危险之境,再三思量后,她压住心酸扯开一个笑意,转头对颜幻和孙九娘道:“大军凯旋,案子也了了,你们说咱是不是该回洛阳了?” 颜幻一笑开口:“嗐,我正想跟你说这事儿呢,刚刚我们在校场上看到梁大哥他们了,他还说此番出来提前跟明府告了假,要去洛阳给王家娘子采买定亲所需的东西,咱们若要回洛阳,他可以同行。” 盛时行闻言莞尔:“那敢情好,一路作伴也更安心些,不过咱们先得给军师打个招呼。” 颜幻便说盛时行也累了,自告奋勇去跟梁荣及玄鹰骑方面打招呼,不多时又急匆匆回来了,拉着盛时行的手说:“我刚去找梁大哥,道简军师也在,说是玄鹰军此次大捷,三日后的晚上刘都统要亲自主持校场庆功,同时也邀请此番立了大功的定县运粮队和咱们,梁大哥那边是盛情难却已经应了,道简军师一再让咱们也别着急走,我就说回来问问你的意思。” 盛时行看到颜幻期盼的眼神,知道她不仅仅是想参加庆功宴,更是希望能与梁荣同回洛阳,自然也不忍心拒绝,何况她虽然明白自己该当机立断,究竟还是不放心刘崓的身体,此时听到他三日后就要主持庆功宴,更放不下了,索性顺水推舟应了。 后面两日盛时行三人除了收拾行李也没什么大事,与梁荣等人倒是见了几面,说了说定县近况,可不知为何,盛时行一直没有再去节堂,就连孙九娘二人喊她去校场看工兵们布置庆功宴都恹恹地婉拒了。 二人只道她是前段日子忙着断案累了,只有盛时行自己心里明白,她只是怕见刘崓。 可究竟为何会怕,她也不清楚,而且到了第三日上,她怎么也坐不住了——三日前刘崓那面色苍白几乎奄奄一息的样子还深刻在她心里,盛时行很难想象他眼下的身体怎么主持庆功宴,犹豫了半日,她终于在午后出了门,一路往节堂去找刘崓。 一进后院他书房的门,却看到刘崓穿着一身玄色常服,精神抖擞地坐在书案后,正在奋笔疾书,旁边道简端着一杯茶,看到她来了,便招呼她坐下:“等会儿,他写报捷文书呢。” 盛时行看了看道简,又看看刘崓,刘崓似乎是感觉到了她的目光,手上却没停,也没有抬头:“坐。” 他的话明明很平和,却仿佛有什么压迫力,盛时行闻言赶快走到道简下首的位子上乖乖坐下了,压低声音道:“刘都统怎么自己写报捷文书了,他的身体……” 道简无奈一笑:“我们都统就是这样,只要身体没有大恙就什么都亲力亲为,我跟你讲,他最绝的还不是这次,三年前攻打妫州,他右臂受伤,我想替他代写公文他都不让,因为他左手也会写字。” 盛时行一时惊叹看向刘崓,恰看到他两道目光投在道简身上——嫌弃,但没有发怒,但紧接着就又埋首于公文之上了。 盛时行自己也有这种毛病,结案的手札或者上表的奏章一旦开始写了,结束之前就是雷打不动,故而也不再说话,安安静静等着,直到刘崓公文递给道简,请他拿去用印送出,才上前关切他的身体。 刘崓刚想说“没事”,忽然想到她的手,便将手往她眼前一伸:“徐老说没事了,要不御史再看看?” 盛时行没有勘破他的心思,坐定细细把了脉,抬眸喜道:“刘都统你这个体质真的是神了……” “你不是第一个这么说的了。”刘崓微微一笑,看她指尖已经恢复了光滑,红肿也消了很多,悬着的心才放下。 盛时行无意中瞥见他书案上一张信笺,赶快移开目光,刘崓敏锐察觉了,笑着点了点:“没事,写废了的,机要信笺我也不能大咧咧摆着啊。” 盛时行这才敢瞟了一眼,却不料刘崓的字出乎她的意料,竟是非常端正,堪比馆阁体的正楷——不过仔细一想她就明白了,他也是曾走过读书取仕这条路的人,何况所谓字如其人,往往说的不是性情,而是格局风骨,如此端正,到也没错。 她这么想得入神,刘崓看着难免有些奇怪:“就三五个字值得看这么久,这上面有错字儿是吗?” 盛时行这才回过神,一时无措脑子里拼命转了半天,抓住一句:“不是,下官是听了刚刚军师说的,想起曾听闻有人可以双手写不同的字体,刘都统你也是吗?” 她拙劣掩饰,刘崓却是信了:“是有点区别,精通书道之人还是还是能看出是一个人写的。”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倒是真提起兴趣了:“那是怎样的区别?”刘崓看着她一双美目瞪得溜圆——里面没有了素日的内敛智慧的光芒,显得有些……惹人怜爱。 “怎么像小狗儿似的”刘崓这样腹诽着,却完全无法拒绝盛时行此时的目光,叹了口气拿出一张空白书笺,润了两支笔:“写什么?” 盛时行觉得自己有点过分,不好意思道:“都统随意。” 刘崓看着她难得天真烂漫的笑容,心中一时恍惚,左手抬笔就是一个“盛”字,方才觉出不对,顿了顿,接着写了个“盛世”乃是力透纸背,蕴藏古意的隶书,盛时行看出他的停顿,心中恍然若失,接着就看刘崓换右手又写了三个与公文上一样的正楷,“江山固”。 盛时行不知怎的忽觉百感交集,几乎要落泪,赶快拿起书笺装作细看,强压下此时奇怪心境,许久才笑道:“果然,刘都统的格局就是不一样。” 刘崓以为自己将失态掩饰过去了,也一笑:“是字还是词句?”本是句玩笑话,盛时行将书笺放在桌上,敛去七分笑意,认认真真道:“字,句,所言所行,奉公为人,都是。” 她这一句,却令刘崓不知该怎么接话了,盛时行的脑子也完全乱了,只想赶快扯开话题,看到案头有个盒子,灵机一动开口:“刘都统,你可有私章?这张墨宝下官想要讨走。” 刘崓惊诧,却无法拒绝,打开匣子扒拉出一枚印章给她盖了,盛时行提起来看,上面是“步云出岫”四个字,心中一赞: “好意境,步云……” “自号。”刘崓语气平和。 “哦……所以你也叫刘步云。”盛时行笑眯眯的,心里却在尖叫。 “盛嗣音。”刘崓仿佛是不吃亏,这么喊了她一声。 “咳,下官在。” “寻某何事?” “……哦,来替大家谢都统相邀庆功宴。” “不客气。” “告辞。” “自便不送。” 庆功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盛时行逃出书斋,感觉今天是自己二十多年人生里最失态的一天,一路跑回居所,坐在书案后面复盘:一开始的不对是因为冲动没打招呼就跑去关心刘崓的身体,然后看到他三天不到就神采奕奕被惊呆了,那时候就应该找个借口体面告辞,结果又被军师说的他左手能书之事勾起了兴趣,然后事情就失去控制了…… 复盘之后她颓然,其实自己就是沾了刘崓的事情就六神无主罢了。 这样从未有过的经历让盛时行更加确定,既然无法做到心如止水,就必须尽量远离了,可一想到明日就要分别,忽然又有些惆怅,很想为刘崓做点什么,思来想去,记起老师路院判曾经传授过自己一个香囊方子,佩之可驱疠辟疫,就决定为时疫中康复的将士们都做一个,“顺便”给刘崓也做一个。去徐军医处问过感染时疫的人数,又领了相应的药草,一下午忙忙碌碌的总算是弄完了,想了想单独留下一分,其余送去了军医所。身边一时没有好布,盛时行找了个装零碎的藏蓝绸缎素面荷包把药粉塞进去,送到节堂时刘崓没在,就先交给兵士,打算回头再跟军师说一句。 不想没多久道简亲自来了,通知完他们晚间在校场参加庆功宴,又问盛时行:“午后盛御史送去的那药粉,我们都统很是感谢,不过贫道想问问你,那东西怎么用?” 盛时行不明就里:“辟疫驱虫的荷包,当然是挂床头啊。” 道简“噗嗤”一笑:“怪不得,我就说是这么用的,都统还不信。” 盛时行看他笑得见牙不见眼,赶快问了句怎么了。 道简好容易止住笑:“都统看到之后试了试……” 盛时行一愣:“什么叫试了试?” 道简压住笑意:“他吃了一口,舌头有点麻,让我来问问你,说这怕不是吃的。” 盛时行咳嗽了一声,看后面俩丫头已经背过身去抖啊抖的了,赶快使劲绷着送道简出门,面无表情道:“那些都是良药,吃一口也没事,多喝点水就行。” 道简憋着笑一稽首:“贫道定将医嘱带到。” 盛时行还礼道别,关上门便跟颜幻九娘一起趴桌上笑到抽抽。 当晚的庆功宴,比起演兵后的犒赏更为热闹,食物也更丰盛,盛时行一行和运粮队都被请到了贵客的位置上,见识到了玄鹰骑在忠义骁勇之外的另一面。 刘冲这次还是奉命来陪着盛时行他们,看盛时行对校场上载歌载舞的兵士们很感兴趣的样子,便笑着给她解释: “我们军中不禁歌舞,只是要分时候,庆功宴或节庆里,还有平素不训练的时候在自己营房都是可以的,我们营里人才也多,天南海北的,还有波斯人……闹腾起来,那叫一个南腔北调。” 盛时行听了心有所感:“听起来很开心。” “对啊,就是很开心,我们都统说了,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作战的事情不能马虎,但平素若不让这帮小子疯一疯,就憋出病来了,跳舞总比打架好。” 盛时行点了点头,很是赞同刘崓的说法,此时又有校尉们起哄喊着“雍州的,来一个!” 刘冲便笑指着几个下场的兵士道:“盛御史你看着吧,雍州战舞最好看,相传是秦王破阵乐舞演变来的,雍州兵个个都是从小就学,但非得个子高的人跳才好看……可惜我们都统不擅舞蹈,谁怂恿他都不学,顶多就是在座上动动胳膊。” 盛时行闻言笑道:“怎么,他小时候大都督没教吗?”刘冲却是一笑:“嗐,我们都统小时候在青州长大的……”说到这里,他脸上的笑意却消失了,仿佛感觉到自己失言,指着主位上对盛时行笑道:“难得一见,我们都统的上半身战舞,御史快看。” 盛时行感觉到了他的不自在,便装作没有在意,笑看着主位那边,果然看到刘崓敌不过几位将领的怂恿,坐在案后跟着节奏挥舞双臂,也是有模有样的,盛时行微笑看着,心中却暗忖:原以为他说自己是青州人只是托词,没想到小时候真的生活在青州,却不知是何缘故。 热热闹闹一场庆功宴散去,盛时行目送着刘崓离开校场,却有些奇怪:明明自己已经跟道简打了招呼,为了不影响将士们早上操练,他们一行会提前在开营门时就离开,为何刘崓却连往这边看一眼都不曾。 但转念,她又想揍自己一顿:说好的远离呢?自己算什么大人物要让他特特离坐相送? 但不只是她有这种奇怪的感觉,晚上三人休息的时候,孙九娘“哼”了一声:“要说玄鹰骑也是无情,对我说的就是刘都统,你帮他们解决了这么大的麻烦,大家可以说是朋友了吧,明明知道明早咱们就走,也不说过来寒暄客气两句,亏我还把他当成……”说到这里,她忽然不说了,颜幻笑问了句“当成什么”,孙九娘吞吞吐吐一阵: “亏我……还把他当成跟那些眼高于顶的大官不同的大官。” 颜幻笑她说车轱辘话,被孙九娘揪了耳朵,笑闹一阵颜幻又道:“我觉得刘都统明早会来送咱们的,所以今晚才没有任何表示。” 盛时行说了句“无所谓了,不好再多叨扰。”就让二人赶快睡了,自己却是辗转反侧许久才想开了——不过浮萍流水,随缘聚散,在相聚时满怀欣喜,分别时潇潇洒洒的反而更好。 就像刘崓说的,同在雍州官场,总有能再见面的时候,她在心里告诉自己:盛时行啊盛时行,希望到那时你已经放下,能云淡风轻地对他说一句“好久不见”吧…… 翌日清晨,盛时行三人早早起来收拾好行囊,与梁荣等人一起往营门那边走——出去就是雍阳城,出了雍阳城后,定县众人便会回转,自己三人和梁荣则会踏上去洛阳的路。 营门还没开,孙九娘跟兵士们早就熟识了,说说笑笑道别着,颜幻也在托相熟的运粮队衙役将家书和省下来的俸禄带回定县。 盛时行没什么能做的,看着远方尚未被晨光穿透的雾霭,想着此时军营里众人也该起身了,刘崓一定是最早的那个…… 想到这里,她仿佛能看到远方将台上,他挺拔如清松白杨的身姿。 但看着看着,前方真的出现了一队人马,盛时行还以为是自己看错了,直到颜幻也笑着推了推她:“嗣音你看,刘都统来送咱们了。” 盛时行面上不显,心中也有几分欢悦,可看清楚了她又觉得不对——他们一行人带了那辆巨大的驷马之车。 难不成……他要多送自己等人一程? 待刘崓走近,盛时行更觉得不对劲了——因为他今天既不是身着战甲罩袍,也不是官服,而是一件剑袖的玄色长衫搭配带了兜帽的披风——这分明就是出远门的打扮。 盛时行心里升起一种自己都觉得不靠谱的预感,可仿佛为了验证她的预感一般,军师道简上前行礼笑道:“紧赶慢赶才刚巧追上你们,怪我昨晚忙忘了没说……” 盛时行还礼:“军师,你们这是……” 道简微微一笑:“是都统恰好接了家书,要回洛阳一段日子,因只是私事,也不用多大排场,正好咱们同行,沿途无论是住官驿还是露宿都能舒服些。” 这个安排巧合地有些不真实,却又合情合理到令人没理由拒绝,盛时行理智上觉得不妥,但无论是人情常理,还是内心所盼,都让她无法拒绝。 而刘崓似乎也不容她拒绝,直接一扬手,营门缓缓打开的同时,刘冲也带着几名亲兵上前接过了盛时行三人的缰绳:“盛御史,我们都统说了,一路辛苦,请三位娘子安心坐车便是。”她指指马背:“紧要物件快取了,马匹交给我们吧。” 盛时行犹豫了,转头对上梁荣若有所思的眼神,多少有些尴尬,转向刘崓道:“刘都统,这……不太好吧,这是你的车,我……” 她刚想说自己品秩不够,刘崓却唇角微挑:“说得你好像没坐过一样。” “嗐……”盛时行接下来的话被完美地堵了回去,只能乖乖带着颜幻二人登上马车。 刘崓并没有登车,而是同道简和刘冲、萧鸣二人骑马走在队伍的前头,盛时行挑起帘子看过去,只见梁荣也跟他们在一起,与刘冲有说有笑的,可以想见云州一战已经相处的很熟了。 盛时行牵挂着刘崓的身体,总觉得是自己占了他的车驾,让他无法好好休息,可眼下这形势也没法开口,好在没有多久刘崓就带着道简上了马车,支起车窗排开了几本军报。 道简轻车熟路地点上炭火煮茶,笑着给三人都让了一杯:“今儿早上收到的,来不及看了,都统就说带着。” 盛时行三人当然明白军报是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乖乖并排缩在最远的三张矮凳上,一齐点了点头。 在刘崓的角度看不到他们,但把道简逗笑了,刘崓狐疑抬头看着自家军师:“你笑什么?” 道简却摆了摆手,示意他抓紧看军报,惹得后面盛时行三人又是一阵好笑。 不多时刘崓将军务处理完毕,交给道简收起,几人便围坐在书案前喝茶,颜幻爱说爱笑,先打开话题: “说起来,前次我们有幸乘此车时,嗣音还曾羡慕过,并非是羡慕这车的舒适,而是羡慕刘都统你这个书案,说是长途旅程也能办公,特别省功夫……”盛时行看她越说越离谱,尴尬地拽了拽她衣服,颜幻却不理她那一套,自对微笑听着的刘崓道:“今日看都统你上车就办公,倒是觉得你俩算是知音。” 盛时行听不下去了,不顾官体打算来捂颜幻的嘴,吓得她又好笑又乖巧地连连求饶,端着茶把嘴闭上了。 道简和孙九娘也忍俊不禁,唯刘崓只是微挑唇角,看着盛时行:“等你官居二品能用驷马之车了,我连车带马送你一套。” 盛时行愣了愣,她知道这虽然是话赶话说笑,但以刘崓的性子,这的确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一时有心说几句婉拒之词,不知为何在看到他诚挚目光时却又不忍了,思忖一瞬,微笑颔首:“那下官就先多谢都统了,三十年后拜领都统所赐。” 她这样不作假客气又诙谐的搭话逗得刘崓莞尔,笑着让道简赶快记下来,省的过三十年自己忘了。一行人说说笑笑,反倒放下了许多绮思愁绪。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庆功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同行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自雍阳城往洛阳第一个官驿和市镇都较远,众人掐算着路途中午都没敢停,在车马上吃了点干粮一路紧走,却不料天不遂人愿,午后落起雨来,耽误了行程,到天放晴已是夕阳西下。 刘崓看看天色,算了算路途,决定就地扎营。 刘冲带着几个亲兵转了一圈,选定了官道旁一片稀疏林地,不多时就整理出挺大一片空地铺了油布,扎了帐篷,天擦黑时,便埋灶做饭了。 御史府众人打算去帮忙,却被道简婉拒了,几人围着火堆烤着衣服,孙九娘笑道:“早晨还是响晴,这午后怎么就落这么大的雨,幸亏这次跟着刘都统出来的,不然要是就咱们仨可要受罪了。” 一旁梁荣却笑道:“说的倒是,不过要是咱们自己出来,我也绝不会让你们受罪的。” 颜幻笑眯眯地点点头:“没错,梁大哥江湖经验丰富,定也能带咱们找到扎营的地方。” 梁荣哈哈一笑:“你这么一说,倒显得我跟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你们仨歇着吧,我是真的坐不住了,我得去帮帮忙去。” 那边大灶上锅咕嘟咕嘟滚着,米香味飘过来,梁荣溜达到玄鹰骑众人围坐的火堆前,提出自己想去林子里看看能不能猎获点肉食,问刘崓要不要同去,盛时行闻言心里打了个点——他俩已经那么熟了吗? 刘崓却是笑着婉拒了:“官道旁没有密林,活物不多,还是随便吃点吧。” 梁荣笑道:“可我也不会做饭,闲着也是闲着,去看看哪怕猎个兔子给仨姑娘吃也好。” 刘崓一笑算是应了,让刘冲带俩人陪他去。 盛时行凑到颜幻身边问她为何不跟着去,颜幻默默掐了她一把:“我才没有那么托大,我要是去了,能猎倒啥也被我吓跑了。”盛时行噗嗤一笑,颜幻又伏在盛时行耳边小声道:“我倒是觉得刘都统早有打算,出门在外锅都带了……” 盛时行刚想跟他说行伍之人可能就是这样,谁知道背后突然传来一声笑:“嗯,这两个官驿之间路途远,稍有耽搁就会错过宿头,所以必得有点准备。” 盛时行吓的一缩头,跟颜幻齐齐转头看着他,只见刘崓眼皮都没抬,慢慢往柴堆里填着柴火:“要么光明正大地说,要么就别说,你以为我的耳朵跟你的一样?” 颜幻吓得吐了吐舌尖:“真吓人。” 说笑间那边火头军说肉粥熬好了,让都统去放作料,刘崓点点头便拎着一袋子什么往那边去了。 盛时行笑看着道简:“怎么刘都统这个都管?”道简一笑:“这倒不是他职责所在,不过我们都统幼年……颇擅此道,现在虽然忙着无暇关照这些事,但偶尔像这样小队露宿时,老兵们就会请他来给汤粥放作料,经过他调味的食物俱是出奇的美味,跟着他出来露宿都是有口福的。” 他这么一说,颜幻的眼睛就亮了,不多时粥好了,大家一尝果然美味无比。 盛时行捧着粥碗笑道:“我好像渐渐明白了为何刘都统你的兵都这么死心塌地跟着你。” 刘崓对她笑了笑,笑容有些意味深长:“你觉得为什么?” 盛时行吹了吹粥上的热气,有些不敢对上他明亮双眸:“因为你真的做到了与将士们同甘共苦,特别是同甘。” 刘崓闻言一笑:“你说我这人不能与人共苦吗?” 盛时行借夜色遮掩抬眸看着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啊,苦你都自己吃了嘛。” 刘崓刚刚本是说笑,却不想盛时行回了这么一句,一时心中震动,却是什么都说不出来,只能一笑揭过。 一旁孙九娘突然插话道:“说的极是,我要是个男儿,都想加入玄鹰骑了。” 刘崓一笑:“玄鹰骑也有女将,不一定男儿才能从军报国。”孙九娘闻言深深看了他一眼,忽又一笑: “我才不去那种受限的地方,没事儿还要听你吼,我还是跟着我家盛御史逍遥自在。”她这么说着挽住了盛时行的胳膊,大家说说笑笑间,颜幻举目四顾: “怎么梁大哥还没回来?” “无妨,刘冲他们几个陪着他,不会出事。”刘崓话音方落,便见刘冲从林子里出来,笑着坐在火边:“这梁县尉不愧是山边长大的,密林里也跑得飞快,刚刚说看到猎物往林子里面去了,不过喊话都能应答,我留了人在林子里接应他,出来跟你们说一声。” 众人这才放心,不多时梁荣拎着两只山鸡出来,刘崓见状赞道:“夜里还能打到山鸡,梁公子目力不错。”梁荣爽然一笑:“山边呆久了,算不得本事,可惜弓箭不好,本来还看到一匹鹿,但被它给跑了。” 刘崓一扬眉,便让刘冲去问后面弓兵谁带了富余的新弓拿一把来,刘冲去了不多时就拿来一柄崭新的角弓,刘崓接过了,亲手递给梁荣:“军中箭矢都有定规不能送给公子,不过长弓无妨。” 梁荣推让几番无果,只能谢过收下,几人坐定聊天用饭,夜色渐深,刘崓就令人将马车卸了支在营地高处,请三位娘子到车上安歇,其余人等都各自回帐。 盛时行登上车辕突然想起一事,探出头却正看到刘崓走过来,四目相对盛时行眨了眨眼:“都统,篝火不灭吗?” “留着驱辟野兽,哨兵会轮流看火,你不用担心。”盛时行点点头回到车里,虽然有点奇怪官道旁边猎物都难寻怎么会有野兽,但想刘崓一向谨慎,也就没再多嘴。 翌日又行了一天,总算接近洛阳地界,拐上入城的官道时,刘冲上车问刘崓要不要派人回府报信,刘崓笑说我又不是什么重要人物,让阿雪飞回去报个信就行了。他这句让盛时行三人面面相觑,俱是奇怪飞回去报信是个什么意思。颜幻好奇心重,又得了昨晚的教训,正大光明地问道:“刘都统,阿雪是哪位?” 她话音未落,就听到车窗外一阵风起,似鹤唳般清脆,却更尖利的鸣叫声响过,一羽硕大的白色鹰隼擦着行进的队伍掠过高飞,一路向着洛阳城去了。 刘崓指指那鹰隼:“阿雪。” “噗”颜幻笑了:“下官还以为是个兵士,这老大的鹰,以前真的没见过。” 刘崓亦是莞尔:“这是冀州那边肃慎人养的一种大型鹰隼,名为海东,我数年前偶然得到这只,十分有灵性,因其周身雪白,便取名阿雪,用以传讯。” 三人这才明白,又趁着打开的窗户看外面的春色,一时两侧林荫野花香味飘进来,盛时行晒着太阳笑眯了眼睛:“咱们这一趟往返十余日,算算洛阳城里该是牡丹盛放的季节了。” 颜幻亦是兴奋:“是啊是啊,回去要是你不忙,咱们便去东园看牡丹,以你的品秩应该能带我们进去了。”她这么说着,还拉住盛时行晃悠了几下,笑得她赶快应允,又笑道:“当然得去,我最喜欢的花就是牡丹,京城虽然也有一些名品,但多以红紫为主,都看倦了,还是比不过西京。” “那是,大梁儿女哪有不爱牡丹的,特别是雍州人。”颜幻笑了笑:“是吧刘都统。” 刘崓没想到她们扯来扯去扯到自己,从书卷上抬起头,愣了一瞬才道:“嗯,尚可。” 盛时行难得看到他犯迷糊的样子,一时好笑又不敢笑,只能转过头去看风景。 不多时,车马到了洛阳,众人下来步行入城,一进城门就看到旁边停着的华丽马车下跳下一个不过豆蔻之年的小姑娘,大大的眼睛顾盼生姿,身量不高,容貌却是极美,一身繁复衣装看着非富即贵,此时却全然不顾闺容,提着裙子一路连奔带跑窜向刘崓,到了近前一个纵跃就蹦到了他怀里,盛时行就站在刘崓身侧不远的地方,眼看着那小娘子双目放光一路喊着“三郎”窜过来,都有点害怕了,不禁转头看了看刘崓,却见他一脸不耐烦,唇角却衔着一丝笑意——便知眼下“挂”在他脖子上这位,定是与他十分亲近之人。 刘崓蹙眉看着怀里的小娘子“啧”了一声:“刘黛敏,下去,成何体统!” 那小娘子也才注意到他身边还有“外人”,赶快一松手蹦到地上,规规矩矩行了个礼,气质突然就端雅起来,跟刚刚那个样子判若两人:“列位贵客,黛敏有礼了。” 刘崓无奈对盛时行道:“这是舍妹,我家大娘子刘黛敏。” 又给小姑娘介绍了盛时行等人,让她赶快来见礼。 几个姑娘厮见过,刘黛敏便上车与众人一起入城,这位国公府的大娘子冷静下来,倒是端庄大方,却与京师高门闺秀不同,很是健谈有趣,短短入城路途,便与盛时行等人相谈甚欢,分别时竟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了。 一时众人在刺史府前道别,颜幻跟着盛时行入府拜谒刺史,孙九娘则带着梁荣先去御史府安置。 因卫刺史正在待客,盛时行便与颜幻等在花厅内,颜幻坐定端起茶碗,便感慨笑道: “我总说我们雍州的民风更似盛唐,这次你知道了吧,若在京城亲兄妹拘着礼数,怕是也不敢这么亲近,他俩感情真好。” 盛时行一笑:“京师也没你想得那么死板,骨肉亲情本也不该桎梏于虚礼,不过这么看来大都督也不是外界传言那般严苛。” 颜幻点了点头,又压低声音道:“其实有一点我一直很纳闷,代国公只有世子和刘都统两个儿子,为何他却说自己行三,刚刚黛敏娘子也是一口一个‘三郎’‘三哥’的。” 盛时行也颇为不解,却是摇摇头:“都是人家的私事,咱们也没必要知道。”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同行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礼物 闲谈间,雍州刺史卫樑来到花厅,盛时行与颜幻起身见礼,将雍宁关一案的情况捡着能说的向刺史回报了,得了卫刺史几句叮嘱,便告辞返回自家宅第。 进门却寻不到孙九娘等人,聘来看院子的老家人笑着迎上前:“大娘子,孙娘子带着新来的那位客人上街采买去了,让老朽跟大娘子知会一声。” 盛时行一笑让他自去忙碌,带着颜幻回到房间安置行李,颜幻把行李往床上一放,气哼哼道:“回来就出去逛街,也不等等我,有那么着急嘛?” 她虽然没有指名道姓,盛时行也知道她定不是埋怨孙九娘,坐在她旁边揽住肩膀笑道:“梁县尉大概是着急给王家娘子选定亲所需吧,他们也不知道咱要多久才回来,又或者是九娘提出带他去转转呢?反正也要在这儿住上几日,多得是时间叙谈。” 颜幻被她点破心思,一时红了脸颊,却还要嘴硬:“说的就是九娘那丫头,你扯我师兄作甚。” “好好好,无论是谁,今晚我做东,咱们去春和楼好好吃一顿!” 哄好了颜幻,外间却传来老家人的声音,却说是有位将军来访,盛时行吓了一跳,心说不会是刘崓来了吧,赶快迎出去,却见是刘冲抱着个挺大的锦缎包裹等在前厅。 三人见了礼,刘冲也不落座,将包裹往盛时行手上一交:“我们都统让送来给盛御史赏玩的,不多叨扰了,告辞!”说完撩袍几步就出了大门,盛时行“哎”了一声,追了几步都追不上。 颜幻在她背后偷笑:“跑真快,不愧是跟着刘都统的。” 盛时行转头嗔了她一眼,将包裹拿回了书房,打开一看却是个二尺多长,半尺见方的香樟木匣子,盛时行抽开盖板,顿时一股清香压过了香樟木的味道扑面而来。匣中连苞带叶放着一枝牡丹,鸭蛋大小的花苞鼓胀着,似乎很快就要绽放了,颜色鲜嫩澄黄,令人爱不释手。 盛时行大喜:“这大概就是洛阳名花御衣黄了。” 颜幻也赞叹道:“这就是御衣黄啊……听说这花就连东园里也没有,姚家一年所出除了贡到皇宫,就只有很少的几株供王公贵族家预定……”她这么说着,看了看盛时行:“啧,你一句话,刘都统就放心上了,这回不是红啊紫啊的了。”她说完这句,就预备好了盛时行会来拧自己胳膊或是追打自己,却不想她却看着那株御衣黄安安静静地出神许久:“非真,我记得咱们春日里买了个很好看的白瓷瓶子。” 颜幻看她那样子,也多少明白了她的心思,顿时一阵心疼,也不说笑了,自去架子上取了那瓶子给她:“啊,在这儿呢,给你。” 盛时行将那枝御衣黄取出插在瓷瓶里,拿清水生好,看着它顿生惆怅:她知道光是那香樟木盒就价值数金,这花也定是从一株昂贵的五年姚家御衣黄上剪下来的,可此情此景,她却无法坦然地欣赏、享受。 盛时行想了想,铺开许久未动的画纸,精心调好颜料,将含苞待放的御衣黄细细绘在了纸上。 此时雍州都督府内,军师道简安顿好了随身行李来到自家都统居住的院子,一进门就看到刘崓正端坐在书案后练字,见他进来,似乎是想藏,又故作镇定起身相迎。 道简怎容他糊弄过去,笑着绕过刘崓,到书案前将那字纸拎了起来,清清嗓子念道: “把酒祝东风,且共从容。垂杨紫陌洛城东。总是当时携手处,游遍芳丛。 聚散苦匆匆,此恨无穷。今年花胜去年红。可惜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同?” 念完一阙词,道简抬眸看着刘崓,不出所料地看到了他眼中杀气:“显得你认识字了哈?” 道简大笑:“哎,都统啊,这阙欧阳文忠公的词可真是道尽你此时心境啊,哎你说怎么这么巧,你给老国公夫人定的姚家御衣黄上就有这么一枝还没开又不显眼的,这不恰恰是给盛御史准备的?” 刘崓被他揶揄惯了,知道自己越不承认他就会越来劲,索性冷哼一声不再遮掩:“盛嗣音一介文官,却总是自不量力,频频身涉险地,我给她一枝是想让她沾沾祖母的福气,活长久点。” 道简愈发乐不可支:“如果老太君知道你此行,一定会把盛御史祖上三辈都打听清楚,刘崓斜睨他一眼: “此事我已经叮嘱了刘冲他们守口如瓶,若是祖母知道了,就是你说的。” 道简笑了笑:“哎,山人是不敢违将令的,不过我掐指一算啊,你这事儿怕是瞒不久了。” 刘崓看他那样子愈发心烦:“行了别神神叨叨的了,眼下这时辰祖母午歇应该醒了,陪我将花送去。” 道简这才收了笑:“是该去给老太君请个安了,同去同去。” 二人带着那盆御衣黄来到自家祖母裴氏太君的院子,却不想刚到门口,就听到里面银铃般的一阵笑:“所以说,祖母啊,是三个漂亮姐姐呢,都跟我三哥有说有笑的……” 道简几乎要笑出声,转头看了看刘崓,只见他一脸震惊,张口欲喊又赶快忍住,退后半步道:“祖母,孙儿和军师来给祖母请安。” 屋内传来欣悦又慈祥的一声:“快进来。”刘崓便带着道简进去,将礼物献上 刘黛敏见自家三哥来了,从椅子上蹦下来又往他身上扑,刘崓一皱眉:“在外面就没个大姑娘样子,你今年几岁了?” “哼。”刘黛敏瞬间变脸:“三郎你也变无趣了,跟大哥变一样了,不跟你玩儿了!”说着向老太君行了个礼道别,径自蹦跶着出去了。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又招呼刘崓坐在自己身边,拉住他的手笑道:“你妹妹在家憋闷的不行,好容易盼到你回来,自然多了些孩子气,实则这几年读书女红都很上心,已经懂事多了……”这么说着,她又是一叹:“黛敏是真的长大了,刚刚赶着我午歇起来就来给我揉捏松泛筋骨,你爹爹的诚孝,你们三个都学了十成十,祖母就盼着啊……这老骨头再多撑几年,等到你娶了新妇,黛敏也嫁了好人家,我到了地下也能跟你们祖父报个喜讯去……” 刘崓明白自家祖母的眷眷慈心,却也十分发愁,只能顾左右而言他:“祖母,黛敏还小呢,还没及笄……” 老太君却不容他蒙混过关:“嗯,黛敏还小,不急,那你呢?二十六了,怎么打算的?你妹子刚跟我说的,想必你在外面也听见了,到底是何人与你同车而归,就不能跟祖母说说?” 老太君这么问,刘崓愈发无奈:“祖母不要听黛敏胡说,那几位是孙儿的同僚,雍州的官员。” 老太君笑着摇摇头:“你唬祖母呢?雍州哪有这么年轻的小娘子为官,品秩还能够的上与你同车的?”“嗐……”刘崓眼看瞒不下去了,只能一五一十地将盛时行三人的身份和雍宁关内的案件捡着能说的跟老太君说了,只是略过了自己受伤生病的事情。 道简看他真的急了,也赶快从旁作证,哪知老太君还没说什么,一旁陪着老嬷嬷眉梢一动:“老太君,说起来这位盛家大娘子,不就是十数年前与皇家议亲的那一位?怪不得也迁延到了现在……” 老太君一时记不起,追问了一句,刘崓平素也不爱打听京师高门的事情,完全不知道他们说的是何事,此时也装作不在意,实则支棱起耳朵听着,只听嬷嬷言道: “说起来,反倒是盛家背运,议的是‘坏了事’的那一位……” 老太君闻言一惊:“是瑞王家?” 嬷嬷点点头:“现在可不能提这俩字了,瑞王谋逆……” “是了是了,现在是庶人了。”老太君喟叹,嬷嬷又道: “刚刚三公子说起这事,我才想到,可不就是那大理寺少卿的盛家,十数年前他家大娘子在御宴上先是才惊四座,又破了先皇贵妃娘娘的御猫失踪案,说来也是有趣,先皇问她要什么封赏,她不要金银珠宝,却想入太学读书,就是这一句得了先皇青眼,御赐她入文华殿为皇家世子郡主同窗,可似乎也以此为契机,没过多久就将她指婚给当年的东宫世子,谁想到第二年太子谋逆,全家都坏了事,本来先皇仁慈,只处置了废太子,让太子妃仍降为瑞王妃抚养世子,谁料那瑞王妃是个烈性的,一把火将东宫点了,王妃,良娣良媛,并小世子,小郡主都殁在那场大火中……” “这事儿我记得。”老太君点点头:“原来是瑞王那家子造的孽,后来呢?” 嬷嬷叹了口气:“好在那盛家大娘岁数还小,先皇陛下也觉得亏待了盛家,就让盛家大娘一直在文华殿读书,本来京师都私下议论着,或许是给如今东宫那位留着……”嬷嬷说到这里,不自觉地看了看刘崓,见他似乎没有在意,只是低头饮茶,才接着对老太君道: “谁知当今太子殿下似乎对她无意,另娶了陇西高门的太子妃,后来迁延几年,盛大娘子就中了进士,听说还差点儿点了探花,渐渐就又有传言说她是魁星照运,乃是克夫的命数……也不知是真是假,反正到如今都没有高门大户去提亲了。” 道简听嬷嬷这一通真真假假神神道道的,心里一阵发慌,偷眼看了看刘崓,果见他眉宇间带了七八分怒色,似乎是自己的目光让他感觉到了什么,低头饮了口茶,又恢复了平和。 老太君此时却是冷哼一声:“京师里那些高门大户愈发无趣了,都是无稽之谈,以后莫再提了。”嬷嬷赶快低头称是,老太君又对刘崓道: “既然是帮了咱们雍州军大忙的,三郎你改日有空也请人家入府做客,好好答谢一番。” 刘崓闻言赶快起身应了,跟老太君叙谈几句便告辞。 道简陪着他回到自己的院子,坐定就见刘崓又蹙起眉头,当下笑着摇摇头:“怎的,心疼了?” 刘崓没说话,拿眼神下了个逐客令,道简却不吃他这一套:“我还奇怪呢,你刚刚倒是沉得住气,还以为你得替盛御史辩驳一番。” 刘崓沉声道:“辩驳又有何用,这世间总是对女子更苛责些,祖母无论信不信那些流言蜚语,我表现得不在意,都能让她暂缓为我瞎操心的打算,我何不顺水推舟。” 道简笑着摇摇头:“原来是这般心思,你这个人真是无情到可怕。” “我谢谢你夸我。”刘崓没好气儿地怼了他一句,道简反倒收起调笑,轻轻按住他手腕:“可是,聿卿,常言道‘多情总似无情’,看着无情的人要是动了情,那可是了不得,你自己要想清楚,如果真的不能,那就别想了……” “我没有想。”刘崓言之凿凿地自欺欺人了一句,又换来道简一声长叹。 此时在主院,老太君长叹一声对老嬷嬷道:“阿荣啊,你刚刚说的事情,以后别当着三郎提起了,你看他刚刚那个样子……明显就是那些话扎了他的心了,不过是不想顶撞你我罢了。” 老嬷嬷闻言自责道:“嗐,是我老糊涂了,老太君怎么也不拦着我。” 老太君却是无奈一笑:“拦你又何益?虽说我也不信那些空穴来风,但听你说的也知道这位盛大娘子是个才华横溢,心气极高的女子,想必三郎自己也明白,不可能将她拢在身边相夫教子了,其实他倒是忧虑过甚了,世上良配贤妻各有不同,未必就是相夫教子依附夫君,何况家事大不过国事去。” 老嬷嬷笑道:“是了,当年老太君与老国公不就是吗,并辔杀敌匡扶社稷,也是一时佳话。” 老太君嗔了她一眼,笑着摇摇头:“都多少年的事情了不必再提,但就像你说的,家里怎么都好说,想来三郎也明白,他定不是忧虑这个……对了,那盛大娘子既是御史台的官员,就是京官,自然为你家国公所忌,若三郎真的对她动了男女之情,他素来又是个倔脾气,看中的千方百计也要维护,只怕是要吃苦了……无论如何,此事绝不能教他爹知道,你去把黛敏给我找来,我要好好叮嘱她一番。” 老太君自安顿着家里的事,却不知她担心起冲突的二人现在已经见了面,刘崓带着道简奉命来到西山雍州军大营,见到了自家爹爹,代国公刘达礼说完军务又问了云州之事,随后冷了许久,仿佛为了打开话题一般,问了一句他的身体,言语中似有未尽之言。 刘崓想了想,还是按住了自己生病的事情没有说,代国公无奈,却只能不动声色地换了话题:“你前次书信说,有事需要面禀,究竟何事?” 刘崓将远国细作祸乱雍宁关之事简单说了,代国公沉吟良久言道:“细作之事的确不可不查,但你不该惊动了朝廷的御史。” 道简闻言赶快起身,想解释是自己自作主张,却被刘崓按在座上: “父亲,话虽如此,但儿子军中并无擅长断案之人,就连参军都折进去一个,若非盛御史,此贼早就铸成大祸,又何谈制胜云州,朝廷设置各州府道御史,其本意就是为了解决要案以及査察吏治,雍宁关各项军务军需来往账目清清楚楚,无惧御史巡查,儿子情急之下请了盛御史来帮忙解决迷案,事后便主动请她清查营中各项事务,并没有查出什么不妥。” 刘达礼闻言虽然心焦,却无法明说,只能强压怒意道:“那便得了,我说你一句,你有十句顶我,你句句离不开那盛御史,是否与她走得很近?你要知道……” 代国公话未说尽,道简心里却是一阵起急,生怕刘崓犯了性子直接认了,还好刘崓倒是恭敬回道:“父亲不必担心,儿子与盛御史只是机缘巧合下相识,出于公义曾帮她解过围,她帮玄鹰骑破案,也是职限之内的投桃报李,于私则男女有别,我们至多是同在雍州任职,一点同僚情面而已。” 刘达礼看他答话诚恳,才稍微放心,却依然出言提醒道:“盛御史是御史台的官员,算不得你的雍州同僚,以后还是尽量少往来。” 刘崓欲言又止,只是低头认承。随后父子二人又议了几句军务,代国公叮嘱刘崓多在雍州军大营走一走,带带兵,就让他离开了。 出门后走出去一段,道简无奈叹道:“刚真是吓死我了,生怕你绷不住又跟国公吵起来……你刚刚应该说明是我自作主张的。” “虽然如此,但后来也是我应允的,推给你算什么”刘崓气哼哼的:“我爹爹就是泥古不化,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只要秉持忠义之心,何必介意是京官还是雍州官,越按着人家越生疑,是他自己说的君子坦荡荡,可是……” 道简看两侧来来往往兵将不少,赶快拽他让他少说点,刘崓不胜其烦道:“赶快去大营,下午就带兵崽子们出去溜达一圈,看看父亲带出来的兵是不是比我的玄鹰骑更强。” 道简顿时在心里给西山大营的兵士们求了求道祖护佑。 一日演训后,西山大营的兵士们进入了比往日更深沉的梦乡,来往巡视的哨兵们没有注意,在远处高岗上,一人勒马而立,隐在黑暗里凝视着中军主账,许久后,又悄然远去了。 在繁华西京的一角,更深的幽暗中,盘踞之人如地府来使拢在一团黑暗里,只剩两只眼睛暗含精光:“‘影子’的话,有不尽不实之处……长此以往,雍州便成铁板一块,必得撬动一角,将水搅浑……” 身旁的下属躬身应到:“不知主上是否有明示?要动京里来的那位吗?” “现在暂时不要,如今各州节度使与京城博弈,咱们要懂得利用这一点,这,也是主上的意思,眼下就有一个好时机,不过要等,不要急……” 诡异的话语声渐渐隐没于黑暗里,朝阳升起,又似消散于无形。 翌日,刺史府内的御衣黄花苞绽开了一条裂缝,盛时行外衣都顾不得穿,开开心心地又描了一幅新的图画,刚撂下笔,就听一阵急促脚步声,颜幻攥着一张纸跑进了书房。 盛时行抬头看她慌慌张张的便问了句,颜幻却气哼哼的将信笺递给他:“你自己看吧,这臭丫头。” 盛时行展开信笺一看,却是孙九娘略带稚嫩的潦草笔迹:“大好春光,合该往江湖上逛一逛去,你们两个丫头乖乖奉公吧,山水有相逢,或在不远时!” 盛时行莞尔道:“真是游侠风范,莫管她了,她能照顾好自己的。” 颜幻也笑了:“这丫头,说风就是雨的,本来梁大哥也说明日要走,我还想今晚办个践行宴一起欢笑一番。” 盛时行笑道:“办啊,就咱仨也办,或者再邀上程班头他们,跟咱们一路从京师过来担惊受怕的,他们也不易,人多热闹嘛。欢笑趁当下,良时难再得。”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礼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惊天 雍宁关一案后,盛时行一边与刺史合作肃清雍州吏治,一边继续追查蒙面人之事,怎奈他们如嗅到危险气息的蠹虫般蛰伏起来,几条残存线索所指都断的干干净净。 转眼夏末,盛时行已经将雍州治下悬而未决的案子勘查的差不多了,在刺史的努力下,雍州吏治也为之一新,日子渐渐平静下来。 边关秋早,这一日忽起风沙,天地一片暗黄,颜幻与盛时行对坐桌前读书,抬手一抹桌上的尘土,相视而笑:“得,今早的桌子又白擦了。”颜幻一呲牙:“干脆明日就不擦。” 盛时行眯眼笑了笑,将书卷起敲在她头上:“你想都别想,打赌输给我还想偷懒。”说笑几句,盛时行又看着昏黄天空叹道:“北出雍宁关风沙更大,再往前还有茫茫大漠隔绝远国和大梁,这个季节……”她说着说着突然有些担心:“前几日与卫使君叙谈,说是朝廷七月里派去远国赏赐其国,商谈停战开边市的的使节团队还没回来,若是深秋之前回不来,岂非要在远国迁延一年?可别出什么岔子才好,好容易刘都统他们在云州大胜……趁胜谈条件,此时是最好的了。” 颜幻也点了点头:“说的是,我家中有行商的亲属也曾说过这个季节就不方便穿越大漠了,只有远国极少数有经验的商队才偶尔能在这个季节通过绿洲往来两国……”仿佛是说到了家乡,她又叹了口气:“也不知道爹娘哥嫂他们怎样了,九娘那丫头也不回来……定县的诸位,不知道可还顺利。” 盛时行明白她是思乡了,刚想出言安抚几句,忽闻熟悉声音响起,却带着她们不熟悉的焦急:“盛御史在吗,林某奉使君之命……” 听到是雍州林长史的声音,盛时行和颜幻赶快迎了出去,一向老练的林长史却连见礼都顾不得,上前拉住盛时行就往外走:“盛御史,赶快,使君有要事找你,颜录事也一起来。” 盛时行被他拽着一路上了车,问了几次到底何事,林长史却怎么都不说,只是擦汗:“你别问了,等使君自己跟你说吧。” 盛时行二人提心吊胆地来到刺史府,却见卫刺史这位沉稳的封疆大吏此时亦是急的在屋中来回踱步,看到盛时行进来不容她行礼问候,一把扶起来叹道:“嗣音呐,快别讲究这些了,出大事了!” 盛时行惊疑:“卫使君,何事如此焦急啊?” 卫刺史叹道:“哎,这次雍州可是要变天了,刚刚突然有天使前来传圣旨,言数月前出使远国的使团在大漠中被截杀,现查明乃是雍州军所为。” 盛时行一听是圣旨,自然明白兹事体大,但依然不敢相信“……雍州军所为?这是从何说起,怎么可能!” 卫刺史也是一叹:“是啊,某也是觉得这事绝无可能,但刚刚使者说了,三法司文书和奉旨捉拿的官员随后就到,着雍州刺史府和雍州都督府同往雍宁关锁拿人犯,押解回京待审。” 盛时行闻言心猛地一沉:“往雍宁关?锁拿谁!” 卫刺史叹道:“哎,你自己看吧!”说着示意林长史请出圣旨,盛时行恭敬接过展开一看,犹遭晴天霹雳:“怎么可能?长宁侯!” 卫刺史一锤手心:“是啊,所以说此事棘手就在这儿啊,让咱们跟着代国公锁拿他亲儿子,还是深入玄鹰骑大营,你说这事儿……” 盛时行摇摇头:“不可能,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刘家世受皇恩,长宁侯为边关出生入死多年,怎么可能截杀自己朝廷的使团?” 卫刺史点点头:“着啊,某也不敢相信,但似乎朝廷已经掌握了铁证,有了定论,不然怎么会轻易对一个边镇都统,二品侯爵用上“押解”这个词,搞不好到了京城就直接问罪了。” 盛时行揉了揉额角,强令自己冷静下来:“使君,你刚说三法司的文书和官员马上就到,那上面该有案件的具体情况吧?” “想来是有的,” 卫刺史点了点头:“对了,天使还说,此番为求速行,只着刑部和御史台代表三法司,听说刑部来的是位郎中。” 听到这句话,盛时行心中稍定:刑部几位郎中与她关系都不错,说不定还能打听出更多情况,思及此处,她又问道:“那御史台呢,御史台是哪位。” “你。”卫刺史叹道。 “我?”盛时行先是一惊,又暗道一声“幸好”。于是便先沉下心,与卫刺史一起静待刑部之人带来三法司的文书。 可仿佛老天存心要跟她作对一样,与卫刺史一起迎出大门一抬头,就对上了熟悉,却绝不希望看到的面容。 “盛御史,又见面了。”平推官,或者该叫平郎中阴恻恻一笑:“没想到你我二人在雍州又要一起办案,还望你多多指点了。” 盛时行心里哀叹了一句“不是冤家不聚头。”脸上却未显:“平郎中,久日不见。” 三法司一行进了刺史府,平郎中将三法司公文交给盛时行,盛时行细细看后方才明白事情全部,原来是春夏之交时赴远国的使团在大漠中遭到攻击,几乎全军覆没,唯有一人拼死逃回,取道冀州回了京师,逃回的使团官员坚称诱杀了使团的就是玄鹰骑,更一口咬定是刘崓本人以犒劳为名在大漠中某地宴请使团,却在席间发难将正副使以下百余人全部斩杀,朝廷便先后下达圣旨和三法司文书,着雍州刺史府、雍州都督府协同三法司捉拿刘崓回京城论罪,抵达京师后,由三司会审,太子裁断后再交圣断。 盛时行阅毕大惊:“敢问平郎中,如此大的案件,既未审问,又无明证,京师为何直接来雍州拿人?” 平郎中面色不悦,但碍着卫刺史还在,也不敢直接呵斥,阴阳怪气道:“若无明证自然无法确定人犯,盛御史是在质疑我三法司断案能为吗?” 盛时行心中哂笑,却也明白他这种人越是与之针锋相对,越是会惹得他言言狂吠,纠缠不清,除非击其七寸,就像当初刑部一别时那样……可此时盛时行没时间,也没心情与他言语争锋,便避其锋芒道:“平郎中误会了,我只是想了解案件的全貌,以免在捉拿人犯时造成什么麻烦。” 平郎中看盛时行这样,满心以为她是服软了,心中得意,却还是一副不屑的表情,对身后随行官员打了个手势,马上有人捧了一个长长的木盒过来,盛时行一看,上面牢牢贴着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个衙门的封签…… 作为深谙大明律的官员,盛时行自然明白三司合封的证物,往往就是案件的关键。 “这是逃回的使团官员带回的证物,太子殿下和圣人都已过目,我等奉太子教令,若都督府或雍宁关拦阻,便于大庭广众下解封。”他这么说着,拍了拍那匣子:“这里面,就是铁证。” 盛时行看着那匣子思忖着,怎么也猜不透会是何等证物能让朝廷直接下旨捉拿刘崓,平郎中见她那样子就明白这个“诡计多端”的女子又在想什么算计人的事情,从鼻子里冷哼了一声:“盛御史,卫使君,二位马上就要去都督府向代国公告知此事了,是不是好好想想,拿个章程出来。” 卫刺史虽然是个老好人性子,到底也是封疆大吏,看他频频狂傲不尊出言不逊,一时也冷了面色:“怎么,平郎中不去?” 平郎中见刺史似是怒了,也有几分收敛:“并非是下官推辞,实是临行时尚书有过叮嘱,通知代国公这件事,由卫使君去最为合适,虽不知为何,我等也不敢违背部堂之令。” 盛时行冷眼观他,虽然拿不准刑部尚书是否真有这样的命令,但平郎中不想去,或者说不敢去这件事倒是坐实了的,对她而言,他的畏惧反而能给自己等人一个停下来缓一缓、商议一番的机会,于是便装作打圆场:“既然是部堂之令,自然不敢违背,使君,不如请平郎中往花厅暂歇,咱们来议定往都督府的人选。” 卫刺史这数月间也算是与盛时行合作无间,此时看她神情就明白了八九分,颔首道:“请平郎中花厅用茶。”说完先一拂袖往后面去了。 盛时行赶快目视林长史,二人跟着刺史来到书房,卫刺史坐定便是一叹:“京官见过不少,这么没眼色的还是第一个。” 盛时行一叹:“使君莫怒,平道梓此人的确桀骜狂妄,不过并不怎么聪明,下官有把握能压制住他,只是稍后咱们去大都督府,下官有些拿不准。” 卫刺史此时已经平复下来:“刚刚被那平某人一气,忘了跟你说,天使来时说到了,也有圣旨给代国公,现在应该也送到了,我想代国公即使心中有怨气,也是不敢明着跟朝廷作对的,更不会因为长宁侯而生什么……” 他言尽于此,盛时行和林长史都心领神会,卫刺史又道:“稍后往代国公府邸,某也会跟着你们,咱们务必要说动代国公一同前去雍宁关,不然怕是没人能压制那位‘屠鬼将’了。” 盛时行心中相信刘崓必然不会违逆朝廷,但也没有贸然反驳卫刺史的话:“使君,下官想,若代国公同意前往,洛阳不能无人坐镇,故而使君还是不要前往雍宁关了,由我与林长史各带僚属入京便可。” 她这一句,正中卫刺史下怀,但他还是不好意思直接应允,沉吟了一下,一旁林长史也赶快为上官分忧,表示自己定不会有负刺史的栽培和信任,卫刺史这才顺水推舟,应了他二人的建议。 三人议定,也懒得知会平郎中,携文书直接前往了雍州都督府。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惊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缉拿 卫刺史等三人递了名帖面见代国公,便有国公府管家执礼相迎,一路引着往里走,却见旁侧回廊上,不少家将模样的军校着甲带刀来回穿梭,粗略数来竟有数十人之众,盛时行虽然明白代国公不大可能对雍州刺史做出什么事来,但看这阵仗,也难免有些心慌。 一路往里,三人径入代国公的书房,卫刺史带着盛时行二人依礼拜见后,代国公起身虚扶道: “卫使君,二位,你们也不用多说了,圣人旨意既已下达,某已安排亲兵跟随,咱们同赴雍宁关,那逆子束手就缚也就罢了,他若敢反抗半点,某替圣人直接斩了他!” 卫刺史听他这么说,心头大石才算放下,一边说着代国公高义,赶快找补了几句“定有误会”之类,代国公却是一抬手:“使君不必替那逆子说话,我刘家世代忠良,此番若真是他做下这般逆行,某绝不姑息。” 盛时行听他这话心里突突直跳,虽然明白代国公此举是在向朝廷表忠心,但看他这语气,颇有几分可以豁出去儿子来维护边关安宁的意思,不知为何,盛时行心里忽然有些难过,一时想到了远在京师的自家爹爹:若我被人诬陷,爹爹一定会先替我说话。 正思忖间,门外突然一阵喧嚷,仿佛有什么人打算闯入书房,被门外的侍从拦下了,但没过多久,门口青色衣袂一闪,一位身形纤瘦,面容俊美的公子出现在门口,盛时行观他衣着容止,便知这一定是那位才名直达圣听的国公府世子,刘嵩。 只见他虽然急的满头大汗,还是容止得当地先跟自家父亲,卫刺史等人见了礼,代国公面上升起一丝薄怒,更多却是不忍:“嵩儿,最近不是身体不适吗,不好好休养跑来作甚!为父正与卫使君商量要事,你回去吧。” 世子刘嵩闻言又对着卫刺史施礼拜上,却毫无要走的意思,反而急道:“父亲,是儿子失礼了,可圣旨所言还请父亲三思,三郎的性子父亲最清楚,他一向诚孝,对我大梁更是忠心耿耿,他为了边事出生入死,怎么可能做下此等事情,父亲不可……” “荒唐!”世子话未说完,便被代国公喝止:“你一向明理,眼下怎这般糊涂!你这话是让为父抗旨不尊吗!” 代国公此话一出,盛时行便看到刘嵩脸色变了:“父亲,儿子绝无此意,但父亲也知道,三郎他一向心高气傲,若是父亲亲临雍宁关,就这么将他锁拿,于公于私他都会心灰意冷,儿子只怕他都扛不到京城,但若由我随天使入京解释,必然能够说服圣人宽限时日细细查究。” 他此话出口,不但代国公勃然变色,就连盛时行都微微动容:朝廷对各家节度使多有防备,大多会将嫡长子以授官或求学等名义留在京师,实际上就是质子,唯独刘家因为劳苦功高,加上世子身体羸弱,刘崓又要镇守雍宁关,才一直被恩准无须遣子嗣前往京师,故而眼下刘嵩这话,不啻要拿自己的安危来换弟弟的命…… 思及此处,盛时行冷眼看了看代国公,只见他的脸涨的通红,继而怒道:“放肆!他惹下如此大祸,就是你们骄纵的,事到如今你还这般糊涂!”代国公似乎已经愤怒到不知该说什么,扬声唤入家将:“将你家世子带去祠堂,让他跪着好好想想自己应该做什么!”盛时行闻言一挑眉,明白代国公此举看似是罚,实则是保,若这是父子二人做的一场戏,世子也该消停了,却不料刘嵩不顾羸弱病体,拼命往前挣,似乎是还想跟自家父亲解释什么,居然两个壮硕的家将都有些拉不住,代国公面上露出不忍之色,刚想开口,却见世子一口气没喘匀,竟晕了过去。 代国公叹了口气:“带他去夫人的院子看好,赶快请薛神医来。” 家将们赶快应了,将刘嵩背出了代国公的书房。 代国公转头对卫刺史等人道:“使君,二位,让你们见笑了,我家这俩逆子自幼亲厚,一时关心则乱,还望使君不怪。” 卫刺史客气了几句,代国公又道:“事不宜迟,咱们动身吧。” 卫刺史赶快将盛时行教的那几句说辞讲了,代国公点点头:“卫使君所言极是,那么就由老夫与林长史,盛御史二人前去……听说,还有位京师里的郎中?” “正是,想来大都督要点兵发兵忙不过来,平郎中那里,便由下官去安排吧。”卫刺史见事情很顺利,算是松了口气,二人议定,刺史一行便离开国公府,盛时行心中难过,却也只能先按下,对林长史道:“林仁兄,刚刚你也看到了,那平郎中气势汹汹,是此行的一个变数,虽然代国公仁厚,却也难免被其触怒,不过我在京师刑部曾与他共事,对他的性情比较了解,也可以压制,仁兄你就辛苦一点,安抚好代国公,毕竟咱们此番是去捉拿人家的亲儿。” 林长史一听就知道盛时行是把简单的事情留给了自己,心中感念,赶快仔细应了。 回到刺史府,盛时行先安排颜幻去办了几件事,又到花厅将代国公府的情形与刺史府的决定对平郎中说了,平郎中冷笑道:“刺史府的决断,本官也不好干涉,不过既然卫使君不去,盛御史你加授黜陟使,就是是咱们当中官职最高的,这一路人犯的安危,可就着落在你身上了……” 盛时行微微一笑,心说着平某人还真是一贯的阴阳怪气,然而下一瞬她又觉得有什么不对,冷眼观瞧,从他眼中看出一丝得意和算计,顿时心微微一沉:他想嫁祸自己,可谁给他的胆量,让他试图算计刘崓! 不过箭在弦上,盛时行还是想将主动抓在自己手中,便不动声色道:“定当尽力,不过也要仰仗平郎中配合了。” “好说。”平郎中看盛时行已入自己彀中,心中得意非常,琢磨着此番不但能完成好“那一位”的托付,还可以趁机嫁祸除掉盛时行,当真是一石二鸟,两全其美了。 按照约定,刺史府一行于巳时正在西城门与国公府的队伍汇合,一行人浩浩荡荡西出洛阳,往雍宁关而去。 两日后,随着缉拿队伍临近雍宁关,命雍宁关都统入京受审的文书也传到了关内。道简接了朝廷文书,如被雷霆,赶快拿到节堂与刘崓商议。 刘崓看完文书什么都没说,只是眉头紧锁,道简却是百思不得其解: “这文书上提到使团出事那几日,都统你的确曾经出城巡查,但本就是是为了怕周遭有马匪或远国探子威胁使团安危,这也是边军的惯例了,但咱们从来没有遇到过使团,对方有何理由诬陷玄鹰骑?而朝廷居然也就轻信了?”思索一瞬,他又道:“都统,是否需向朝廷上书禀明此事?还是擂鼓聚将商议一下?” 刘崓蹙眉良久,抬眸看着道简:“若容我上书,就不会用上‘锁拿’二字了。”此言一出,道简亦是默然,刘崓又道:“不要告知将士们,将刘冲萧鸣叫来。” 不多时,两位亲兵将领来了,刘崓将文书拿给他们,二人看后自然震惊,萧鸣更是暴怒,刘崓一抬手让他们稍安勿躁,却不是商议对策,反倒不紧不慢开口,声音中带着几人都不熟悉的沉郁: “你们觉得,朝廷会派谁来捉拿我?” 三人面面相觑,道简刚打算开口安抚,刘崓却一笑自问自答:“定是父亲来,若我不从,他就会亲手将我斩杀,把人头送到京师去。” 他的话令三人心惊,但不知为何,心里又都浮起一句“或许真的会这样”。 道简赶快压下不祥之念,安慰道:“朝廷何至于此,忍看骨肉相残?我想大都督和世子定会为你鸣冤,或许缉拿的队伍还没到雍宁关,旨意就变了,即使你要入京对峙,怎么也不该是‘锁拿’啊!” 刘崓冷冷一笑:“大哥定会为我鸣冤,但他拗不过父亲,父亲不会的。” 几人正说话间,外面忽有传令兵急匆匆而来,说节度使带人叩关,直言要捉拿自家都统。 刘崓愣了愣,目光中更见哀色:“我好心给爹爹省些麻烦,他却偏要公事公办。” 道简闻言心内一痛:“都统你先别急开城门,我出去跟大都督说明情况!” 刘崓尚未应允,萧鸣却是一声暴喝:“我现在就去带先锋营守城!谁也别想攻进来!” 刘冲一听就知道他要坏事,还未待上前拦阻,一直在椅子上沉思的刘崓突然起身一脚将萧鸣踹翻,这一脚力度不小,直接把他踹懵了:“都统!” 刘崓气得面色发白,转向刘冲:“将他给我锁到禁闭室,没有我的手令,谁也不许放他出来!” 见刘冲拉着萧鸣走了,刘崓又对道简言道:“开城迎接大军入城。” 道简一时有些难以接受:“都统……” “这次不管你是我玄鹰骑的军师,还是国公府的清客,都得尊将令了。”刘崓苦笑着拍拍道简的肩膀:“总不能真让我爹打进雍宁关吧。” 道简恍然大悟,的确,若他们再迁延,以代国公的性子和对朝廷的忠心,说不定真的会动刀兵,那自家都统就更说不清楚了,更是将自绝于整个家族。 思及此处,他赶快稽首应道:“都统放心,我一定压住众将,不令生变。” 刘崓微微颔首,目送他离开,自己回房换了一套齐整的官服,将兵符印信妥善收拢起来,坐待自家父亲兴师问罪。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缉拿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归案 盛时行随着代国公来到护城河旁,心中忽忆起第一次跟着刘崓来到这里,看白日黄云下雄关壮丽景象的心情,一时心中酸楚,竟几乎落下泪来,这一路代国公世子刘嵩的话一直萦绕在她耳边,他的担心,也是她最害怕的——以刘崓那种桀骜刚烈的性子,能安安稳稳到达京城吗? 她明白,是否能保他安妥抵达京师,甚至之后如何为他洗清不白,都要着落在自己身上。 正思忖间,雍宁关城门大开,盛时行心中一阵喟叹,只希望刘崓这样的赤诚,不要反被代国公伤害。 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节堂,却见偌大节堂空空荡荡,只有刘崓带着道简、刘冲迎在门口,一身齐整官服,既未着甲,也未带任何兵刃。 代国公下马,刘崓赶快上前执大礼拜过,代国公却没有相扶,只是冷然道:“想来你也明白,为父今日是来做什么。” 刘崓肃容称是,又抬头,目光中带着一丝企盼:“儿子已经看过刑部的文书,然而儿子久蒙父亲教诲,父亲最明白儿子的品性,文书上所说,父亲真的相信吗?” 盛时行站在代国公背后,看不到他的表情,可只是看刘崓的样子,已是心如针刺,须臾后,代国公浑厚的声音响起:“逆子,朝廷若无明证,怎会着三法司来拘你!” 盛时行闻言大惊,刘崓亦是猛地抬起头,眼中光芒倏然而灭,又看到代国公背后的盛时行,更显三分伤色:“所谓明证,可否请盛御史明示?” 盛时行心中难过,此时却无话可说,只能转头找平郎中要过那个匣子,当众揭封打开,众人定睛看时,匣子内竟然是御赐的那支金节钢鞭,众人一时惊骇。 刘崓亦是一愣:“这不对,我的金节钢鞭还在,阿冲!”他喊了一声,刘冲马上心领神会,一路小跑进了节堂,不多时捧着刘崓的金节钢鞭出来,刘崓反手接过对众人道:“证物是假的,我的兵刃在这里!” 这诡异的情形,令众人都愣住了,林长史上前对刘达礼道:“代国公,看来此案的确有疑,是否……” 他话音未落,刘达礼却突然从证物匣里拎起那柄金节钢鞭,以雷霆万钧之力砸向刘崓,刘崓赶快抬手持鞭全力一格,双兵相交发出刺耳铮鸣,刘崓手中的钢鞭竟立时折断,代国公和刘崓俱是始料不及,代国公震惊之下来不及收招,刘崓却像是被眼前景象完全镇住了,竟是躲也不躲,众人一阵惊呼,眼见刘崓就要命丧自家爹爹钢鞭之下,危急时刻道简迅速冲到二人身边,来不及拔出宝剑,情急下抬手搭上代国公的小臂一拉一带,使出道家化劲,带得砸向刘崓头顶的钢鞭一歪,力道也泄去很多,刘崓似乎也回过神了,本能地抬起残鞭挡了一下,但还是被余威这一招结结实实扫到胸口,顿时脸色就白了。 代国公收了鞭一时无言,但事已至此再无转圜。 刘崓心灰意冷,将手中半截钢鞭一扔,苦笑抬手,平郎中见状露出得意笑容,示意三法司衙役上前,但到底不敢当着代国公给刘崓上镣铐,只是逼押着他往城外囚车那边去了。 平郎中上前对代国公行礼道:“既然人犯已拘押,下官就先去周全那边,下官自京师出发之前,东宫曾有嘱托,雍宁关军务就请代国公周全了。” 代国公颔首应了,平郎中到底畏惧他的虎威,赶快行礼离开了。 平郎中走后,代国公刘达礼似乎完全失去了刚刚那样的威势,蹙眉垂眸看着眼前断掉的钢鞭,竟然现出几分茫然和颓色,盛时行和林长史对视一眼,谁也不敢出声,许久,代国公才回头看了看他们二人,抬手一礼:“二位,某还要留在雍宁关安顿此处军务,押解那个逆子的重任就只能拜托二位了。”林长史和盛时行赶快还礼应承,代国公便一叹转向道简:“你随我来吧。” 盛时行却上前道:“大都督,此事到底涉及案情,军师是刘都统身边之人,许多事情下官还要问一问他,可否……” 代国公倒是通情达理:“那么我先去后堂等,稍后击鼓聚将一起说。”说完便举步进了节堂。 道简赶快稽首相送,盛时行又看了看林长史,林长史心领神会:“我先出去周全城外,你尽速吧。” 盛时行感激地点点头,赶快随着道简来到节堂内刘崓的书房:“军师,我们怕是马上要启程,你先把这边事情的原委跟我说了,另外你告诉诸位将军和代国公,我一定尽全力为刘都统洗清冤屈,你把他随身的兵刃都给我,特别是断了的那柄钢鞭,我这一路一定能发现什么疑点,向东宫求请重审此案!” 道简闻言长叹一声:“幸亏还有盛御史你在,好,我长话短说,首先,都统的钢鞭绝对是真的,虽然我也不明白为何会被那柄证物打断,但我们都统那么珍惜这御赐兵刃,睡觉都恨不得抱着,绝不可能被人掉包!另外……” 不多时,盛时行与道简作别,来到城外与押解队伍汇合,待队伍向前行了一段,看不到雍宁关的城楼时,平郎中对着后面衙役们打了个手势,一行人拿着镣铐上前:“长宁侯,得罪了。” 刘崓淡然伸出手,任由衙役们给自己带上,盛时行看着那明显不合法度的沉重镣铐,心中不忍更是愤怒,但也未动声色,毕竟吏部文书和圣旨中都提到了“锁拿”二字,若在此事上与平郎中争执,只会让事情更加难办,好在她早有准备,对着颜幻使了个眼色,颜幻马上到后面,让刺史府的衙役赶了一辆平素二人乘坐的小马车过来。 平郎中看盛时行似乎打算让刘崓乘车,顿时冷笑道:“盛御史,你这偏私地有些过了吧,本官在刑名行日久,还没听过哪个囚犯可以坐官员的马车的。” 盛时行既然安排了,自然不会让他找到漏洞,当下谦和一笑,反倒让平郎中有些摸不着头脑: “那么敢问平郎中,不让长宁侯坐车,那让他骑马?他带着脚镣,也无法骑马啊。” “骑马又是从何说起,他是锁拿入京,当然是徒步!” “那么请问平郎中,圣旨和刑部文书上,可写了‘徒入京’三字?!” 她一句话,将平郎中问愣了,随机就明白了她的意思:“你别陷害我,徒入京乃是刑罚,不能轻用的道理我比你更明白!我哪句话说了徒入京,我只是说他是人犯,不能坐官员之车!” 盛时行看他自己嚷了出来,心道一句“成了”,平郎中此刻也明白了自己已经入了她人彀中,一时气的脸色发青,盛时行没有给他狡辩的机会:“既然平郎中知道徒入京是刑罚不能轻用,咱们咱不说长宁侯尚未被罢官夺爵,还是二品的将军,堂堂侯爵,就说这车,素辕匹马,连官员之车都不是,不过是我从京城家里带来代步的车驾,便是没有功名一介白丁也坐得。”盛时行看平郎中脸色已经涨得发紫了,又拱手道:“平郎中,本官只是想着刑部文书里有‘尽速押解入京’这句,给你省点事情。” “你……”平道梓此时已经快气炸了,却竟无一句可辩,盛时行知道如果让他就这么胀到爆炸,说不定反到会恼羞成怒做出什么疯狂举动,必得帮他“放放气”,当下压低声音笑道:“你我乃是同僚,我难道会害你?此处的确已经远离雍宁关,但依然是雍州地界,谁不认识长宁侯,谁不知道他是国公府的公子?平郎中就真的料定自己绝不会如我一般,某日外放雍州吗?” 她这话一击而中平道梓的“七寸”,他直眉瞪眼许久,拂袖道:“你自专吧,出了事情我不会给你扛着。” 盛时行见他走了,也懒得再理,直接走到刘崓身边,虽然什么也没说,却让他明明白白看到了自己眼中的关切,刘崓勉强扯出一丝笑意,心领神会上了马车,盛时行看着他蜷在小小车厢内很不舒服的样子,心酸地几乎落泪,但她明白眼下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她已经解决了最重要的一个问题——像刘崓这么珍惜名声胜过性命的人,若真的带着镣铐走出雍州,别说身体扛不扛得住,心志就得先崩了。 此时平郎中已经不耐烦地催促动身,颜幻跳到车辕上对着盛时行使了个“放心”的眼神,盛时行也跨上马,一行人沿着官道往汴梁方向而去。 不多时到了正午,却尚未到达驿站,平郎中命众人在树荫下休息,叫衙役分发了干粮,盛时行一直瞄着那边在将两份干粮递给颜幻时没什么多余的动作,才放下心,不多时颜幻却过来找她要水喝了两口,低声道:“刘都统不吃东西。” 盛时行叹了口气:“他现在是内伤加心火,强吃下去反而伤身,晚间到了驿站再说。”说完这句,她将自己的另一个水囊递给颜幻:“给他多喝点水。” 队伍就这样默然又走了半日,总算是见到一间官驿,恰巧此时没什么旁人来投,押解的队伍顺顺当当地安顿下了,似乎懒得过问,平郎中没有干涉盛时行为刘崓周全了一间虽然狭小,但也干净整洁的房间,但盛时行已经怀疑了平郎中的用心,自然是处处留意,果然到了用晚饭的时候,人人都是一碗羊肉面,平郎中却示意自己手下的衙役拿碗端了个糠馍,从桌上酱菜盘子里随便挑了几块,就要往刘崓待的屋子里去。 盛时行眉一挑,上前拦阻,那衙役看着平郎中,却也不敢推开盛时行,盛时行看看碗中的饭菜——粗粝饭食是小,若这样顿顿都分开送,难免为有心之人留下可乘之机,但若明说,她也没有实证……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归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阴谋 平郎中已经看到了这边的情形,噙着个冷笑走了过来,拜他摆谱所赐,盛时行在他走到面前时,已经想好了说辞,故而平郎中还没开口,她先一笑道: “平郎中,眼下刑部大牢里都不兴给这种饭食了,人犯若坐实了罪过自有律法惩处,但若是路上因为食水不对出了什么事,可都是你我担承。”她这话听着平常,一般人也不会往别处想,可平郎中却神色一变,盛时行看在眼里恨在心里,面上却不动声色: “不过我也明白,此番公差花销你也为难,这样吧。”她趁着平郎中脸上风云变色猜自己心思的当口,把衙役手里的饭碗接了过来,掰了一半糠馍放在自己碗里,又把自己碗里的面挑了一大半回去:“咱们这些人里我身量最小,饭量也最小,往后一日三餐我分给他一半。” 她这话说得合情合理,却也将可能谋害之道给堵了——毕竟人犯路上暴毙还能掩盖,可毒杀朝廷命官,是要掉脑袋的。 平郎中此时已经知道自己的心思手段被她识破了,只能另想办法,却怎么也咽不下这口气,故意阴恻恻一笑,扬声道:“还是盛御史会心疼人,这到了雍州为官,就是不一样了,你以前在京师不是以铁面无私著称吗,怎么这个人犯,如此特殊?” 盛时行明白他的心思,不过是拿男女之事折辱自己,再试图暗示她身为御史台官员,却包庇节度使之子,这种简单的泼脏水人人都会,此时盛时行却懒得跟他多费口舌,只是微微一笑:“你开蒙读亚圣的时候,塾师没教过‘恻隐之心,仁之端也;羞恶之心,义之端也’这句话吗?”说完也不待他再开口,便转身进屋去了。 平郎中一拳捣在了棉花上,怎奈又到底比她低了半阶,若真撕破面皮,难免一个不敬上官之罪,只能勉强一笑:“牙尖嘴利,怪不得议亲频频不成。” 盛时行听到这句时正回手关门,一时并不觉得生气,反倒十分好笑,转头却正对上刘崓仿佛能盯穿门板的愤怒神情——自然不是对着她的。 盛时行微叹,将碗放在桌上,拽了个凳子坐在榻边看着刘崓,压低声音一笑:“行,能惹你三分怒火也算外面那个跳梁小丑有几分本事,你这一路默然不语神游天外的,我还以为你被大都督那一下子给砸傻了。” 刘崓知道她是刻意说笑哄自己开心,此时却怎么都笑不出来: “其实你又何必为了我麻烦,到了京师还不是一死。” 盛时行轻叹一声:“我知道你冤屈,也伤心,但话不是这么说的……” “如今证据确凿,你却说我冤屈。”刘崓抬眸看着她,唇边像是讽笑,眼里却有不易看懂的期冀,不过盛时行看懂了: “证言,证物,痕迹,目击,这还是最基本的,若仅仅看到一件不知真假的证物就断定何人有罪,要我们这些刑名官员作甚。” 刘崓闻言不语,盛时行知道他心里忧虑的定不只是案情本身,更是被刚刚代国公那一击伤了心,思忖一瞬开口道: “我明白你的志向和节操,定不会做出截杀使团之事,想来朝廷也是知道的,只是有了那个‘铁证’,不可能不审便放过,否则如何堵住天下悠悠之口?圣人看重刘家,东宫也倚仗国公府,只要能找到明证勘破案情,一定可以为你洗雪冤屈,这件事就交给我,而你……好好保重身体就是,到了京里难免一场牢狱之灾,现在不吃点儿,我跟你说,刑部大牢里可没什么好吃的。” 刘崓抬眸看着她,目光依然有些空洞:“你虽然这么安慰我,但其实你也很清楚,这根本不是简简单单一件案子,我看入了京,也未必能轮到你管,我也希望你别插手了……” 盛时行闻言一笑,眼中却是令刘崓陌生的光芒,与其说是斗志,不如说是怒火: “在你眼里,我就那么没用吗,即便今日受冤的不是我盛时行的知己,不是你刘步云,哪怕是随便一位边将,任何一个大梁子民含冤被害,都是我这个刑名官员之耻,我平生最恨之事有三,仗势倚财欺压良善之人,长袖弄权枉顾法度之人,祸乱朝纲挑动战火之人,无论想害你的是哪一种,我都必然会揪出他的尾巴击中他的七寸,还你和雍州军一个清白。” 她此番话语虽然刻意压低了声音,却是掷地有声,不知为何尾音中还带了一丝哽咽,刘崓被她言语气势所震动,亦是为她话中真情所感,默然良久方道:“你竟然当我是知己吗?”盛时行刚刚激愤之下不自觉吐露真情,此时虽略有尴尬,也不想藏着掖着,垂眸道:“嗯,我从小死读书,没什么朋友,幼年一些挚友,如今已是遥不可及,长大以后第一个朋友是非真,私心把你当成第二个,你要是觉得很奇怪的话……就当没听到。” “听到了,记住了,我很荣幸。”刘崓的声音终于不复只有黯然,盛时行抬头,见他眼中恢复了几分光彩,看着自己默然良久,又是一声轻叹: “我十六岁坐镇雍宁关,十八岁那年收复了云州,此后六载收复云东七州,其时势如破竹,便想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永绝后患,可朝廷却突然下令冀州接手其余九州边界的防务,当时我年轻气盛,便求父亲向朝廷力争,父亲却打了我一巴掌,质问我要一举收复燕云十六州,是打算做大梁的石敬瑭吗?” 盛时行闻言心惊,既是惊讶于代国公的远见谨慎,也是替刘崓难过,一时不知该怎么劝他,却见他唇角挑起个苦笑,轻声道: “那是我第一次懂得什么叫‘功高震主’,可我还是不甘心,人常说看惯了黑暗,久处污淖,便会被同化,可我总是想走到黑暗的背后去看看,难不成还是黑暗吗?” 盛时行闻言泪盈于睫,又强忍住开口:“你不是要走到黑暗背后,你是试图以己为炬去照亮黑暗,而我虽不才,也愿做个护火秉烛之人。” 刘崓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只是带着盛时行从未见过的柔和目光看看她,又抬头看着房顶,似乎在想什么心事。” 盛时行看着他的眼睛,她确信这是一双阅尽千帆的眼睛,令他在二字当头的年岁里,就已经有了超脱于年龄的深邃,可偏又常有一股横冲直闯的少年锐气托着,令他的目光远离黯淡,或许只有“沧桑”二字可以形容,不是沧海桑田,人世变换,而是沧海横波的澎湃,桑田无垠的静敛。 许是她长久出神,让刘崓终于注意到这边,四目相对他微微一笑:“是不是我脸上粘上灰了……你这么瞪着看。” 盛时行垂眸,仿佛犯了法被抓了现行一样心中狂跳,但脑子并未停滞:“咳,嗐,看你脸色不好,容下官……让我给你把把脉吧,做人不能太死撑。” “行,我从善如流。”刘崓轻轻一笑,让盛时行心中一松,暗忖他其实也挺好哄的,抬眸看到人乖乖伸出手,赶快把指头搭上去认真为他切了脉,又蹙起了眉:“你伤的着实不轻,但此处缺医少药,得等到了前面大点的镇子才能抓药熬药,不过我可以先用针化解你胸臆间的瘀血……” 刘崓闻言点点头,却又拽着衣领愣了愣:“要不然……” 盛时行何等聪慧,怎么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心中好笑反倒免了尴尬:“你在将台上当着数万将士说脱就脱了,怎么石龙营的将士们看得,我就看不得?” “那日你也在吗?”刘崓瞪大了眼睛,盛时行更好笑了:“啊,你发高热那天,徐老给你脱的更利索。” 说完这句,盛时行就看到刘崓的耳朵边边红了,又迅速蔓延到脖颈,脸上倒依旧是从容神色,这种有趣的欲盖弥彰,令她几乎笑出声: “医者仁心,你就当我是你营里兄弟,实在不行就闭眼吧。” 刘崓看她都一派平和,也勉强撑着男子的淡定从容:“可外面……” “放心,我既然进来,非真和林兄一定会帮我死死盯着外面。”盛时行这么说着掏出针包,刘崓背过身将上衣脱了,乖乖闭上眼睛,任盛时行在自己任脉督脉几处穴位上施了针,起针不多时便觉得一直堵在胸臆之间的闷痛和浊气被驱动,顿时一阵头晕欲呕,他是习武之人如何不知这是怎么回事,强压着拢好衣襟,淡然道:“我好多了,你先去忙你的……” 盛时行却攥拳他蝴蝶骨中间轻轻一锤:“要强也不是这么要的。” 刘崓被她巧劲儿一锤,一股腥味直冲上来忍耐不住,向前一倾喷出一口血来,自己都愣住了——并不是担心身体有什么大的症候,而是…… “你放心,不是我打的。”盛时行压着心疼,刻意将语气放轻松:“我要是那么大本事就去守冀州了哈。”盛时行掏出自己的帕子递给刘崓: “姑且先这样,回头你还得再喝点药,咱们争取在路上把伤养好了,到了京师……”她这么说着,又有些发愁:“我可能一时未必能见到你了。”她看了看外面: “我也不好待太久,你先好好想想案情有何可疑之处,明日我来送饭和药给你,咱们再议。”她这么说着,指指饭碗:“快吃,一会儿面坨了。” 刘崓此时胸中翻涌尚未平息,只能点点头目送她出了屋子,端坐着运功调息了一阵,便觉得身体和精神都似乎恢复了七八成。 “这么神奇吗?”他攥着盛时行的帕子轻轻摩挲着,一整日的心灰意冷仿佛都豁然消解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阴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牢狱 翌日押解的队伍又赶了一天路,盛时行估算着再过一天也就能到京师了,好歹在颜幻和林长史周全下,往路过的市镇抓了几服疏散淤血,治疗内伤的药,晚上投宿驿馆后自己去灶上熬了,顶着平郎中的冷嘲热讽,和饭食一起端进去给刘崓: “刚听说明天是清晨开拔,肯定来不及熬药,我两服一起熬了,你稍后吃过东西先喝一半,明早拿热水兑了再喝一半,也比扛着强。” 盛时行一边这么絮絮说着,一边把手里拿的一大堆东西放在刘崓面前的桌子上,笑眯眯看着他:“刚刚进来的时候我看你气色恢复了许多,到京师前差不多能给你治好了。” 刘崓微笑颔首,盛时行便让他赶快吃饭吃药,刘崓将碗往旁边放了放:“不急,你昨日说过,要我回忆一下案子的事情,还是先说这个。” “好。”盛时行点点头,拿出了手札和炭条,刘崓看着面前的烛火,压低声音道:“简短说吧,那几日我的确带兵出去了,但我们巡逻并不会直接深入沙洲,以免引起对面远国大营的注意,带来不必要的麻烦,故而那段日子,我也只到过一次沙洲关,一是确认使团顺利进入沙洲,二来也叮嘱了沙洲关守军随时注意绿洲内的动静,随时准备接应使团返回,然后在周遭驻扎巡视了十几日,就返回了雍宁关内……” 盛时行虽然视他为知己,但身为刑名官员的本能还是让她抛开了私心,仔细分析他话中琐碎细节,又细细记下。 刘崓将自己能记起的都事无巨细说了,末了又道:“如果那位幸存之人说的都是他亲身经历的,那定有人装作玄鹰骑构陷于我,虽然我们的玄甲很特别,但形制并不繁琐,若是有心仿造,在那种暗夜下被认错也是很可能的,我唯一想不通的就是那支金节钢鞭。” 他看着盛时行,苦笑摇摇头:“如果不是对着你,我自己都没底气说自己是清白的,太邪门了……” 盛时行亦是一叹:“此物的确是证明你清白的关键,我之前只知道这是御赐的兵刃,是恒阳长公主已故驸马武威侯留下的兵器,但其铸造的前因后果,还不甚明了……” 刘崓点了点头:“其实我知道的也不比你详细多少,不过昨天我想了半宿,想到一个可能,当年武威侯故去后塑像被奉入光勋阁内,虽然我没见过那塑像,但按其他名将的惯例应是手持兵刃的,金节钢鞭或许是被拿去照着塑像了,自然见过那塑像的人就能仿造,但那也只是外形,这支长鞭是太宗朝缮工大监周炼督造,技艺精妙,坚硬异常,一般的兵刃根本不能损其分毫,如今却被一赝品打断,实令人百思不得其解。” 盛时行将这一宗也记在了手札上,突然像是想到什么:“我想到一个可能……会不会是因为代国公他老人家功力超群,故而……” 刘崓思忖一瞬,微微颔首:“父亲自然比我功力深厚,但也不至于一击打断我的金节钢鞭。” “那岂不是……你手中这条确是假的。”盛时行一言出口,便见刘崓眉头深锁,连忙解释:“我不是说都统你可疑,我只是想,会不会有人将你的兵刃给掉包了。” 刘崓看她小心翼翼的样子先是有些不解,又恍然明白了她是在担心什么,难免反省自身:眼前之人不顾惹祸上身也要帮自己洗清冤屈,自己却令她如此战战兢兢,简直是…… 思及此处,他赶快垂眸将语气放柔和了些: “我自然知道你是信我,否则又何必帮我,但你说的的确不可能,除非要害我的是军师、刘冲或萧鸣。” 盛时行被他刻意哄了几句,心中一暖,但转念又发愁:“那是不可能了……”她想了想,又道: “不过无论如何,那两支钢鞭是关键,除了证物,你原本那柄我也带来了,总能找到缘由的……” 说完这句,盛时行指了指饭碗和药碗:“赶快吃饭喝药早些休息,明日就要入京了,若有人想暗算你,或许今夜是关键……” 看盛时行蹙眉思索,刘崓却笑了,抬起手抖抖镣铐:“不必担心,这东西对我来说顶多算个防身的兵器,我还是有自保之力的。” 盛时行此时也明白自己是多虑了,嘿然又压低声音:“那你也悠着点,要是真有人不知好歹摸进来,被你打死也是麻烦。”刘崓被她逗得绷不住笑了,又敛去几分:“有你这样的朋友一心为我周全,我一定会好好珍重。” 刘崓眼中的光芒让盛时行不敢直视,微微颔首:“那就好,或许到了京城,咱们就得有一段日子见不到了,我会尽速解决此事,你等我回来……” 盛时行的话让刘崓十分意外:“回来?从哪里回来?” “自然是从大漠回来。”盛时行抬眸,双目灼然:“到京师后,我会请东宫教令,往大漠查勘真相,一定能为你洗清不白。” “不行,你不能去!”刘崓闻言急的顾不上什么大防,抬手就拉住了她的腕子: “我的事雍州自会周全,你即使要帮我,留在京城查案就好,切莫往边关,这个季节别说刀兵,大漠里的天气都是瞬息万变,哪里是你能去得的!” 盛时行从没见过刘崓这样,一时心中酸暖,却笑着摇摇头:“我若是朝廷重臣,或许可以坐镇京师等结果,但可惜……”她不知该怎么说,想了想“噗嗤”一笑:“这不还是三十年前嘛”。 刘崓愣了愣才明白她说的是“拜相”那句笑谈,一时无言,盛时行又肃容道:“我的本领只在厘清迷雾勘破案情,所以要帮你,我一定要去边关找线索。”她到底绷不住了,看看他,又看看自己的手,刘崓这才意识到不妥,赶紧放开后退了一步:“对不住。” 盛时行揉了揉腕子:“哼,手劲儿还挺大。”又抬眸笑看着他:“行了,你也不用太担心,我爹爹在刑名行那么多年,身边能人异士众多,我不会有危险的……你呢,就保护好自己,牢里的饭再难吃也凑合吃点,安心在京里等我为你翻案。” 刘崓明白,盛时行说的是眼下唯一可行之道,也知道她笃定的事情就一定会去做了,心中千言,此时却无半字可出口,忽然想起什么,回身坐在床榻上,很费劲地从靴筒里拿了个小荷包递给盛时行,盛时行不明就里,一时有些犹豫,刘崓一皱眉头:“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我脚不臭!” 盛时行憋不住笑了,乖乖“拜领”,打开看到是个白玉的韘机,上面有块乌色的俏色,刻成了跟玄鹰骑军旗一样的飞鹰,莫名就觉得这东西恐非寻常,果然刘崓言道: “玄鹰骑中有最精锐的三百人,名为“夜鹰骑”,这就是号令他们的信物,现交予你,你若定要往大漠,先去雍宁关寻军师,他会为你周全,由夜鹰骑护你进入沙洲。” 盛时行这才明白此物意味着什么,如此讳莫如深之事,他却对自己全盘托出…… 盛时行有点害怕了,琢磨着该不该假做没听懂婉拒了此物,刘崓却没有容她装糊涂: “除了夜鹰骑的三百人和军师,其余玄鹰军将士并不知道这个东西,所以不能算是兵符,这三百人都是我过命的兄弟,见此印信,便会全力以赴。” 盛时行明白,此时再推拒就会令他寒心了,便微微颔首,刘崓又道: “你不顾安危救我,我却只能为你做到这些了。” 盛时行抬眸看着他,突然很是心酸,一时竟有些想落泪的冲动,赶快强忍着扯出个笑容:“到了京师我会尽速说服东宫容我查案,离京之前我会想办法再见你一面,到时候再叙吧……” “好。”刘崓点了点头,拱手与她道别,盛时行勉强扯开一个笑,转身出了房间。 正如盛时行所料,翌日刘崓一入京就被关进了刑部大牢。但盛时行求助于东宫之事却并不顺利,接连数日求见未果后,盛时行倒是接到了郑郎中送来的好消息,可以到刑部大牢里去探一探刘崓。 这一晚,盛时行如约来到刑部大牢,郑郎中不放心,亲自等在那里,见盛时行一身黑色兜帽斗篷的样子,无奈一叹,二人慢慢往里面走着,郑郎中低声道:“本来前几日就在为你周全此事,却不知为何频频被平郎中所扰……” 盛时行这次回京,已经从自家爹爹口中得知平郎中不知得了什么机缘平步青云之事,更是担心他此番所为乃是东宫授意,盛时行明白郑郎中为自己周全这一趟要冒多大风险,赶快再谢过了,郑郎中却笑着摇摇头:“何必如此客气,我只是担心,你真的要趟这趟浑水吗?” 盛时行知道郑郎中是为自己好,但依然坚定地点了点头,郑郎中心中喟叹,但也敬佩:“总之,你自己多加小心,就是前面那间牢房了,部堂交代他周围几个监牢都不能关别的人犯,看押的人眼下也不在,我给你看着,赶快去吧。” 盛时行对他一拱手,提着食水一步一步走入暗影之中…… 虽然曾为刑部官员,她也没来过这刑部大牢最深处,据传说关押在这里的人犯,极少有能翻案释放的,盛时行明白此处定然戒备森严,却不想居然连个灯都没有,眼下她一手提着衣物,一手拿着食篮,根本腾不下手拿火折子,只能就着窗外还算明亮的月色慢慢走了过去。 走到郑郎中所指的地方,盛时行轻轻放下东西,努力向里面看,希望能寻着那个熟悉身影,却怎么都看不清,正当他琢磨着会不会走错了,打算轻声唤一句时,却见牢房一角像是杂物一般的东西上面缓缓立起一个身影,恰移到月色下,教她看到了一双熟悉星眸,此时却全是戒备杀意,盛时行活了二十多岁,从未见过猛兽,此刻却升起奇怪的念头——或许豺狼虎豹要杀人时,也不过如此了吧? “何人?”黑暗里传出沙哑一声,让盛时行忘了害怕,心猛地被揪紧了,赶快上前几步,还没来得及开口,一条铁链先抽到了她脚下,顿时地上的砖石都被抽起了碎屑,侥是她沉着,乍受此惊吓也“嗷~”了一声。 马上对面就放缓了语气,仿佛还手忙脚乱的:“盛嗣音?” 盛时行看到刘崓站起身,遮住了好大一片月光,可到监牢门口不过几步路,他却走得跌跌撞撞,临近自己身边一把拉住栏杆才没摔倒:“我不知道是你,被打着了?”仿佛是很急,他的声音居然带了点喘,盛时行赶快摇头:“没有没有,你别慌。”她抬手抚上他的手,心却猛地一沉: “你手怎么冰凉,你怎么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牢狱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决意 刘崓一时不知该怎么说,只是低声说了句“没事”。盛时行不敢大意,掏出算囊里的火折子和蜡烛头点了,打算看看他的情形,却不想刘崓抬手遮着眼睛,眉头紧蹙:“蜡烛拿开点儿,眼睛疼。” 盛时行明白他是在暗处久了见不得强光,赶快把蜡烛拿到远处围栏上粘好,借着昏黄烛光仔细端详过,盛时行吓了一跳,继而便是心疼——不过五六日,他已经瘦的脱了像,更可怕的是,他不仅仅带着手铐和脚镣,腰间和双臂还被铁环锁住,长长的铁链分别楔在了牢房四角的青石板里。 “他们怎么能这样……”盛时行哽咽着,刘崓却笑得轻松:“吓一跳吧,你们刑部还有这种神仙地方呢?” 盛时行闻言心酸亦是愤怒难抑:“难不成他们还敢拷打于你!” 刘崓却苦笑着摇摇头:“那倒没有,他们就是想直接弄死我。” 盛时行闻言大惊,刘崓压低声音道:“我来此第一日,被丢在这里上了这神仙东西就没人管了,第二日稍用了点狱卒送来的食水便觉得不对,好在我嫌东西实在太脏,就吃了几口……”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锤了一下围栏:“他们竟敢给你下毒!” “莫慌,或许他们是想让我像是染病而亡,下的毒并不厉害,我发现之后,就没再吃东西了,这几日落雨,我攒了些喝,现在毒已经都消解了,没劲儿纯是饿的。” 盛时行闻言心疼不已,先按下了问究竟的心思,蹲在地上打开食盒:“你坐下,先吃点东西。” 刘崓点点头,缓缓坐在地上看着她打开食盒,端出了精致的小碟子,又取了筷子,刘崓打算接,镣铐却嗑在栏杆上发出响动,他苦笑,试着改变角度,盛时行却直接把筷子抄起来夹了一块点心喂给他。 刘崓愣了愣,低头看看自己的镣铐,无奈张嘴叼了: “你们这些小娘子怎么都喜欢这种甜腻腻的东西。” 盛时行笑着瞥了他一眼:“你一个男的懂什么,甜的能让人高兴,关键时刻还能救命,饿狠了来点儿甜的,是好的最快的。”她这么嘴硬着,还是换了一盘羊肉蒸饺:“再说,肉食放两天就不能吃了,但甜的点心可以吃五六天,饴糖蜜饯放半年都不会坏,还好我早有准备……”她敲了敲食盒: “这下面全是……一会儿你都给藏起来,这儿的东西不能吃了,后面几日你先靠这些撑着。”她絮絮叨叨着强忍回了泪意,又嘿然道: “不过我当然不会让你忍那么久,等我求得东宫教令,自然能为你周全一个安妥的地方关押……” 话没说完,盛时行就被刘崓轻轻按住了手腕:“既然说到这儿了,我有件事想请你应允。” 盛时行隐隐知道他想说什么,轻声道:“何须一个‘请’字,你说。” 刘崓此时已经适应了蜡烛的光线,看着盛时行笑了笑:“此案,你不要再插手了。” 盛时行心道一句“果然”,她明白刘崓是害怕了,并非担忧他自己的安危,因为他刚刚才试图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斩断,他担忧的应该是自己的决断,其实盛时行也不是完全不怕的——敢在刑部大牢里下毒杀朝廷命官的人,其背后势力自然不容小觑。 但盛时行懒得跟他废话,眨眨眼睛笑了:“你想都别想。”她又夹了一个蒸饺递过去,刘崓却闭紧了嘴,一瞬不瞬看着她,盛时行心里难受,更是升起一丝薄怒:“拿不吃东西吓唬我是吧?”她撂下碗筷,凑近了看着他:“我知道你是怎么想的,我明白此案背后之人必然势大,你却也别小瞧了我,我爹是大理寺少卿,我恩师是吏部侍郎,东宫太子是我……” “若就是东宫呢?”刘崓这一句声音不大,却似惊雷砸下:“如果想要我命的,就是太子殿下呢?” “怎么可能!太子殿下绝不会自毁长城!”盛时行这一句像是驳斥他,又像是在驳斥自己——其实刘崓说的这种可能,她不是没想过,尤其是在太子几番拒绝了她的求见之后。 一句过后,二人皆默然许久,刘崓一叹开口:“你这话是自欺欺人,若太子真的愿意见你,又怎会迁延至今,如果你的选择是对的,令尊盛少卿难道不能为你周全?你怕是都不敢告诉他吧?你不必为了我……” “别说了。”盛时行斩钉截铁开口,刘崓从没听过她这样说话,正愣神时,却见盛时行垂眸,两行清泪滑落: “你现在想反悔却是晚了,你的信物在我手里,此案本官也管定了,东宫是我的同窗,说是发小也不足为过,他是何等样人,我比你更清楚,想害你的人绝不会是太子殿下,只要他支持我,我一定可以为你翻案!” 她口气强硬,双目通红,刘崓见状居然不敢,或者该说不忍再出任何反驳之语,一时也眼眶发麻,几乎要落泪:“那你答应我,如果求不到太子的教令,一定不要勉强行事。” “那是自然,没有东宫首肯我也不敢私下查案。” “若是查不出什么端倪,或是遇到你无法处置的事,也不要勉强……”刘崓垂眸不敢看她,挑起一个苦笑:“你就再回来看看我,我还有一些话……想对你说。” 盛时行轻叹一声:“不会的,我一定可以救你,到时候你想说什么都行,咱俩聊个三天三夜!” 刘崓被她逗笑了,冷不防一个蒸饺又怼到眼前:“张嘴!” 不到半刻后,盛时行便收拾食盒,在郑郎中的掩护下安妥离开了刑部大牢,而牢房里的刘崓按盛时行说的,慢慢摸索着把她带来的棉衣,糕点和糖果妥善藏在了屋角的干草堆下,坐定许久还在回味着盛时行刚刚的表情,动作和话语,忽而恍然道:“三夜?” 丫头气傻了…… 刘崓这么想着,却禁不住丝丝暖意从心底流过。 盛时行直到回到自家坐在书房内都还有些六神无主,月已西沉,她却毫无睡意:几日里她连续上书三次求见太子,却都如石沉大海,相熟的东宫官员也都托付了遍,她想不到还能有什么办法…… 或许真的是连太子也被蒙在了鼓里,但如果不见他一面,始终不能死心。 左思右想枯坐到天明,盛时行收拾心绪换了身得体的衣服,一路出了自家大门,却在拐角处看到了颜幻急匆匆赶来:“怎么样?” 盛时行摇了摇头:“他很不好,我打算再去东宫附近碰碰运气,干坐着办不成任何事。” 颜幻点了点头:“我猜也是这样,不过平道梓那里最近倒是很安静,我想,或许是这一步之后,幕后之人就不再用他……” 盛时行这才明白原来颜幻这几日忙忙碌碌是在从刑部里面找线索,赶快按住她肩膀:“既如此你就不要再盯着他了,此人气量狭窄,睚眦必报,若是被他盯上,就像是被毒蛇盘在脚面,不定什么时候就咬你一口,解决这事还得釜底抽薪,我现在要去东宫再找机会,你帮我做一件事……” 盛时行与颜幻商议定就又去了东宫门口,在见到刘崓之后,盛时行更是心急如焚,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今日也要找到面见太子的机会。 或许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在东宫门口没待多久,她就看到一辆彩峦车从正门慢慢驶了出来,盛时行心道“有门儿!”赶快闪身出来,在车驾前施礼拜下,赶车的内侍吓了一跳,勒住缰绳刚要呵斥,盛时行赶快自报家门: “下官雍州道巡按御史盛时行,求见太子妃!” 此时内侍也看清了面前之人,无奈道:“盛御史怎么突然闪出来,吓了杂家一跳,当心冲撞了贵人……” 此时,华丽的蜀锦帘内响起雍容万方的一声:“无妨,请盛御史登车叙话。” 盛时行闻言有些犹豫,虽然她是品秩不低的官员,亦是女子,但贸然与太子妃同车,还是有些僭越了,正琢磨着怎么回话,里面却传来一声轻笑:“嗣音赶快上来,不然咱们怎么说话儿?” 太子妃出身兰陵望族,此前盛时行从未见过她,更谈不上交情,眼下如此亲昵的说话,更令她摸不着底,但太子妃既然这么说了,她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了声:“下官僭越。”登上了太子妃的车驾。 上车还没看到情势,盛时行便被太子妃拉到了身边坐着,想起身道扰,又被她按住:“好了,若非我着急赶着时辰上香,便请你入府叙话了,你等在门口必然有急事,咱们边走边说。” 盛时行知道太子妃对自己亲厚一定是顾及太子的面子,此时也无暇客气,开门见山道:“多谢太子妃体恤,下官也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我有一件要事需面禀太子殿下,可这几日数次求见,却都没有回音,迫于无奈,才贸然惊扰太子妃。” 太子妃笑着拉起她的手拍了拍:“你与殿下亲厚,咱们之间不必如此外道,然我只是东宫内眷,无法替殿下做主,但我可以替你传话,不过你要先告诉我,你想要面见殿下禀告的,究竟是什么事……” 太子妃一番话,着实令盛时行犯了犹豫,刑部大牢中刘崓那番担忧仿佛还在耳边,她明白如果自己赌错了,便是满盘皆输之局,但眼下她手中的筹码,也就只剩下这一枚…… 思及此处,盛时行深吸一口气开口:“下官欲面见太子,实是因使团被害一案疑点重重,如今刑部大牢里那一位性命堪忧,迫不得已,只能请殿下周全……”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决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请旨 晨间与太子妃同行一程,午后盛时行便接了东宫传召,揪着的心才算放下,赶快换了官服来到东宫,熟门熟路进了太子的书房,却见东宫之主满面寒霜看着自己: “下官……” “你什么时候才能不给本宫添乱!” “……殿下恕罪,下官实是没有办法了。” “居然连太子妃都被你惊动了,你本事还不小,能说动她为你求情说好话。” “是太子妃仁德。”盛时行还能说啥,只能先夸他老婆。 太子哼了一声:“我不知道你为什么如此上心雍州的事情,不过这事儿不是你能周全的,今日叫你来只是给你一个准话,不要再插手此事了。” “下官的确不能周全,但殿下定能周全,下官愿如之前一般,为殿下鞍前马后,请殿下准下官前往边关查勘使团被害一案,厘清……” “闭嘴,本宫让你说话了吗!”太子几乎被自己这位牛皮糖一样的“发小”给气背过去,一拍书案:“我是怎么捞你都拦不住你跳油锅啊,之前京师的案子你还得不到教训吗?”太子起身从书案后绕到盛时行面前: “眼下的证据足以断刘崓一个斩立决,你有什么通天的本事能给他翻案!” 太子这番话几乎可以算是斥责了,盛时行却丝毫没有退缩,反倒抬起头目光灼然看着太子:“殿下,下官所擅唯有勘察案情厘清迷雾,而要为刘都统翻案,只有殿下能做到。” 她如此大胆放肆,反倒把太子气笑了:“盛时行,我把你贬到雍州,你非但没得教训,反而更大胆了,此案背后牵涉着什么你不会不懂,你是活腻歪了吗?” 太子的话让盛时行明白,无论他愿不愿为刘崓翻案,至少此事背后的推手定不是他,盛时行心中一松,却是肃容道: “若为社稷法度,下官虽死不悔。” “……”太子默然一瞬,再开口却带着几分薄凉:“你是为了社稷,还是私心?任职雍州不过一载,刘崓是给你灌了什么迷魂汤,还是说,代国公……” “殿下!”盛时行突然抬头,赵钧清楚的看到了她眼中的红丝和眼底慢慢聚起的泪光:“殿下,说句僭越的话,下官与你同窗多年,殿下曾经教我,要做直臣,诤臣,社稷之臣,谆谆教诲犹在耳边,盛时行从未敢忘,殿下却忘了吗?” “……”太子明白自己情急之下说了伤害她的话,此时却拉不下脸来道歉,转身负手不语,好在盛时行并不在乎一时的委屈,咬了咬嘴唇忍回泪意,沉声道: “雍宁关之于雍州,雍州之于大梁有多重要,殿下比下官更清楚,刘家自圣祖朝从龙定国,世代忠良,在各路节度使中一直是定盘星一般的作用,圣人英明,殿下睿智,难道看不懂是有人要毁我大梁边境长城,离间君臣之心吗?” 太子闻言并未转身,只是缓缓攥紧了拳头:“你说的这些,本宫不是不清楚,然而此案证据确凿,即使是构陷,也很难翻案,更难服众,本宫不是不能庇护雍州,但难免会令各路节度使认为朝廷可欺!”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暗道一句“果然。”二人一时无语,太子心中亦是沉沉,正纠结间,只听背后一声轻叹: “下官奉命与代国公一起去擒拿刘都统,雍宁关五万大军威赫诸国,五千铁骑纵横大漠,可代国公不过率了数十家将,一路入营却无一人敢阻,刘都统当世名将,卸甲弃兵束手就擒,下官眼见代国公鞭打亲子,若非副将相救,几乎血溅当场,他们不是没有自保之力,也不是没有倚仗可以向朝廷进言为自己辩驳,之所以束手就擒,就是因为刘家一向忠心耿耿,诚然,朝廷就是真的斩了刘崓,雍州也不会生变,可忠良之臣,就该被拿来杀鸡儆猴吗? “放肆。”太子一声断喝,却听不出多少怒意,盛时行知道自己所求已经成了大半,赶快趁热打铁,撩袍屈膝再拜:“大梁律有云,除谋反谋逆者,皆可酌情判处斩监候,太子殿下权当是案子已经断了,如今离秋决之日还有不到三个月,殿下就给下官三个月的时间,下官一定不令殿下失望!” 太子不是听不进谏言,甚至他自己面对这件事,也左右动摇了很久,不然也不会听太子妃的,传召盛时行前来,太子妃转述盛时行的话,令他担忧更是愤怒——即便朝廷要拿刘家开刀,也容不下一个二品侯爵边关大将不明不白地死在刑部大牢里…… 太子心中已经允了,但还是意味深长道:“盛时行,你如此为刘家说话,是不是因为刘崓曾经帮过你,甚至救过你?” 赵钧一言出口,心中却有些懊恼自己浸淫权术日久,试探冷刺居然这么顺畅便可出口,但话已经说了,他也只能盼着盛时行可别在东宫哭出声来。 没想到盛时行居然笑了笑,一拱手:“殿下英明,下官左迁雍州,巧遇大案,的确曾数次得刘都统援手甚至相救,下官位卑言轻,对他来说,不过是一翻覆间生灭也不会造成威胁的人物,他选择帮我,不是因为看重我,而是看重下官身为御史,是朝廷派出的监察官员,而下官如今也是一样,并非是为了某个人,而是为了公义和社稷。” 太子心中怅然,抬手将她虚扶起:“盛时行,你敢说你一点私心都没有吗?” 盛时行抬头,双目平和如水:“下官不敢,因为下官也是有心的,有血有肉的人,下官的确视刘步云为友,但太子殿下定明白我绝非以私废公之人。” 太子无奈一叹:“盛时行,你应该明白,本宫要为你周全,必得给圣人一个说法。” 盛时行垂眸颔首,声音不大却十分坚定:“下官明白,盛时行愿以项上人头为保,若查不出案情究竟,或查明的确为刘都统所为,我愿陪斩。” 太子本意是想让她立个军令状不要迁延日久,却没料到盛时行出言如此之狠,当下一惊:“你个盛时行,你还说不是私心?你可知京官私交边将是什么罪名。” 盛时行此时也豁出去了:“下官不是私交,是光明正大地交,是为朝廷保护边关大将,我问心无愧。” 太子无奈,也有点生气:“你行……气煞本宫,但凡换个人现在就将你下狱了!” 盛时行赶快躬身:“但现在下官面前的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不是凡人,是国之储君,圣明之人。” 太子一挥手:“行了,不必阿谀奉承,就依你!你还有什么要说的?” “殿下既允准再勘此案,还望能周全刘崓的安危。” “这个不用你废话,没事可以走了。” “下官要问问那位死里逃生的官员,案件的具体情况,另外,还想再去……天牢一趟,问问口供。” 太子点点头应了她审案之求,又冷笑:“你不是本事大得很?自己想办法进去。” 盛时行明白,太子这就是默许了,赶快见好就收,再三拜过后恭恭敬敬退出了东宫。 她离开后不久,太子妃带了宫婢端着些粥点来到书房,遣退众人亲自盛了一碗粥奉给太子:“殿下,臣妾新学了一道翡翠鲜虾粥,最是清补,你试试?” 赵钧接过粥碗,顺势将太子妃拉到自己身边坐下:“阿妩陪我一会儿,这个盛时行真的是,越来越放肆了……” 太子妃明白他眼下心情十分矛盾,便乖乖坐着,接过粥碗吹凉了慢慢喂他吃:“盛御史直言诤谏,皆因殿下虚怀纳谏,她还是忠于社稷的,就是性子真的直,倒是有趣得紧。” 太子瞥了她一眼,总算是见了笑意:“既然阿妩也对她赞不绝口,那看来是真的好,不过这个刘家也是有趣,老的小的,一个两个都被人家灌了迷魂汤,我看盛时行为长宁侯求情也不都是她自己说得那样冠冕堂皇,只不过她还算懂得什么叫公私分明罢了……父皇也是,明明自己心心念念的都是如何节制打压边关节度使,可轮到刘家头上,却又舍不得了,这几日叫我到福宁宫,来来回回就是念叨着‘冤杀了他的儿子,伯衡该恨上我了……’,嗐。” 太子将自家父皇仁慈又啰嗦的样子学了个十成九,逗得太子妃忍俊不禁:“代国公曾是父皇的伴读,情谊深厚,他老人家当然会不忍心……就如同殿下你也不忍心责罚盛御史一样。” 太子心里舒畅了些,又思忖道:“你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代国公对父皇的忠心,虽然也有刘家家风的缘故,但更多是源自他们少年时的情分,但我跟刘嵩他们二人可就没有了……此番盛时行若能成功为刘崓翻案自然是好,但即使那样……对刘家来说也不失为一个提醒,各地节度使都有子嗣在京,偏生他家特别。” 太子妃看太子又露出那种筹谋要算计人的表情,却装作听不懂,太子指了指盘子里的芙蓉糕,示意自己要吃,太子妃赶快一笑夹了给他。 “就算刘崓二十六了不能按到国子监里,也总还有别的办法……”太子忽然一笑: “说不定将来,他还能为我做件大事。”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请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口供 太子既然决定了让盛时行勘察此案,便全力助她,晨间禀过了圣人,就派出詹事府专门负责此事的一位李主簿,将案情对盛时行细细讲了一遍,又带她去见那位任职礼部郎中,死里逃生的副使。 “本来,王郎中若能随你往大漠查案是最好的,但他这次回来的确伤的不轻,加上一路奔波现在只能卧床静养,你着急往大漠的话,也只能今日先问仔细了,到那里再两相对应。”李主簿边说边引着盛时行进了礼部王郎中的宅第: “这位王郎中不是京师人,家中仆从也少,日前下官已经打了招呼,但只能请御史你移步他的居所问话了。” 盛时行颔首致谢:“多谢主簿周全,这是自然。” 盛时行见到王郎中,先撂下了慰问的礼品寒暄几句,察言观色下,并未发现他神色间有什么不对,便笑道: “本不该打扰郎中养伤,然东宫责盛某查勘使团被害一案,只能贸然登门,还望郎中不怪,将案情细节再说一遍。” 王郎中微微一叹: “烦劳盛御史了,下官也没想到,这一趟出使居然是这个结果……” 王郎中稍微坐直了身子,喟叹道:“此番出使,由鸿胪寺王少卿为正使,下官和行人司正二人为副使,携恩赏远国的第二批幣赏以及允准他们议和的文书,经沙洲关兑了文牒进入绿洲。 我们估算着要行进四天三夜才能到对面远国的白沙谷营地,第一日倒是风平浪静,却不料第二日晚间,就发生了奇怪的事情……”王郎中此时回忆起来,仿佛还带着些后怕,低声道: “那日起了风沙,中途数次不得不停下来躲避,到了晚间,大家都有些累了,刚巧到了两国边界处的一座泉眼,少卿便命大家扎营歇息,听向导说,泉眼叫做梭子泉,正中心恰在远国和大梁的边界上……那日我们扎下营地便已入夜,刚打了水想做饭,突然有数十骑进入营地,来人说是雍宁关守将、长宁侯刘崓听闻使团进入绿洲,特来犒劳护送,并且知道附近有一片可以暂歇的废弃房子,为免大漠骤起风沙,邀我们去那里过夜。”王郎中轻叹一声: “本来此次使团干系重大,朝廷并未要求边关节度使护送,而是直接派遣羽林卫跟随,但无论是少卿还是羽林卫随行的将领,都说雍州军不能得罪,虽然刘都统为人奇怪了些,但刘家一向忠谨,此番应是好意,何况有玄鹰骑护送自然更稳妥,还是跟随前去的好。” 盛时行闻言蹙眉道:“但使团任务重大,少卿当时没有怀疑过,这些人不是雍州军,而是别的什么人吗?” 王郎中点了点头:“当然有所怀疑,而且当场就提出了,但有自称是中军都尉的人给少卿看了鱼符,正是雍宁关都统,长宁侯本人的……而且前来的兵士也大多说一口地道的雍州话,间或有几个说冀州话的,根本不像远国人,身上都是雍州兵将常见的山文甲,军容齐整,也不像马匪假扮,更重要的是,使团内光羽林卫高手就百来人,雍州军来得却很少,下官当时还刻意点过,只有三十多人。故而大家都觉得问题不大,便跟着去了。” 仅仅他这一番话,盛时行就听出许多可疑之处,但却没有着急询问,只是颔首记下:“那后来呢?” “后来我们便拔营,跟随雍州军到了一座似乎是废弃小城的地方,大多数建筑都已经倾颓了,但正中北侧一座石堡宫殿还矗立着,玄鹰骑将领说那是当年被灭国的瀚漠国皇宫,玄鹰骑经常巡逻至此,宫殿结实可避风沙。我们随着进入,果然见到里面石桌石椅俱全,灯烛高燃映着月色也算是别有趣味,而大殿北侧高高的王座上端坐着一人,玄鹰骑将领说,那便是长宁侯……”说到这里,王郎中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有些发白,又垂眸压下: “王少卿和羽林卫的将领上前寒暄几句,被邀请到了主位下首,玄鹰骑带来了食物和酒水,便开始宴饮叙谈,我们担着出使重任,都未敢多饮,那食物和水也没有什么问题,渐渐地众人也就松弛下来,酒宴过半,长宁侯突然令人舞剑助兴,十数个玄鹰骑便领命下场,我们也没多想,却不料他们突然发难,对使团大开杀戒,虽然羽林卫中也有不少好手,但事出突然,那些雍州兵又是身手高强,更重要的是,他们在高处埋伏了弓箭手,使团众人毫无还手之力。” 说到这里,王郎中打了个冷战:“说来也是惭愧,下官少时学过几年武艺,情急之下却顾不得保护少卿,勉强躲过第一波攻击后,看到一旁石墙上恰好有个豁口,当时就想着赶快跑出去报信,却不料刚刚扑过去,背后便突遭重击,立时剧痛难忍,便晕了过去……”王郎中叹了口气: “等我再醒来,周遭已经没有了喊杀声,我摸了摸四周,摸到一支坚硬的兵刃,应当就是砸晕我的东西,因为出使大漠,下官贴身穿了家传的锁子甲,才保着我没有被砸死。”他叹了口气: “迷蒙中,我听到似乎是玄鹰骑两人在议论,说都统的金节钢鞭应该落在这附近,得赶快找找,天快亮了。那时我才知道,身边那个居然是御赐兵刃,下官当时想着,哪怕自己没命也要留住证据,就趁着那些人还没往这边找,偷偷挖沙将金节钢鞭埋在了身边,又浑浑噩噩等了很久,其间还疼昏过去几次,隐约听那些人说什么“得赶快走”“就算有活口也快被埋了”之类的话,再醒过来已是日上中天,下官确认那些玄鹰骑都走了才挣扎着起身,四下查探,发现所有带给远国的幣赏都被抢走,而整个使团已经尽数被杀,下官伤着,无法搬动尸身,只能拿了符节和几位官员将领的鱼符,挖出那支金节钢鞭,历尽艰辛才逃出那座石头城,本以为要死在茫茫大漠中了,还好幸运遇到一个去往冀州的商队,跟随他们从冀州关隘入了城。辗转回到京师报上此事,后面的,想来御史也都知道了……” 说完这些,王郎中似乎是疲惫狠了,慢慢倚回了迎枕上:“御史见笑,下官有些头昏。” 盛时行颔首:“有劳王郎中了,还有一事想请郎中回想一下。” “御史请问。” “郎中可看清主位之人的容貌?你确定那是长宁侯刘崓吗?” 王郎中摇了摇头:“下官此前没有见过长宁侯,那日灯光昏暗,特别是主位,更是完全隐没在暗影中,下官看不清长宁侯的容貌。” 盛时行点了点头:“那郎中你看少卿和羽林卫诸位将领当时的表现,像是认出那就是长宁侯吗?” 王郎中摇了摇头,面色变得有些尴尬:“他们或许能看清,但也怕是不能确定,我们都是京官,谁也没见过长宁侯,因为他……从未入过京啊。” 盛时行闻言心中奇怪,但也未追问:“那郎中你又如何确定,那就是长宁侯刘崓本人呢?” 王郎中思忖一瞬,叹道:“主位那人曾起身敬酒,能看出身量很高,八尺有余,这样的身高本就很不常见,但若只认人,我自然不敢武断认定那就是长宁侯,但即便有人胆大包天敢仿造鱼符,那金节钢鞭也已经确认无误,故而下官敢断定。” 盛时行闻言心中已经了然,转头看了看李主簿,二人便向王郎中辞行,离开了王宅。 出了王宅,盛时行对李主簿道:“李主簿怎么看此事?” 李主簿虽然明白她是太子的“自己人”,也不敢贸然定论,只是笑着摇摇头:“按王郎中所言,此事可能的出入太多了,除了金节钢鞭,无一可称铁证,下官回到东宫也会向殿下禀明今日询问的情形。” 盛时行点了点头:“我想,王郎中也没有与长宁侯对峙过。” “的确没有。”李主簿摇摇头:“正如李主簿所言,除了像盛御史你这样去过雍州的官员,京师官员当中根本无人认识长宁侯。” 盛时行看了看他:“下官刚刚就想请教……长宁侯真没有来过京师吗?” 李主簿点了点头,面色有些尴尬:“的确是,每次各道节度使入京觐见,代国公都是带世子前来,从未带过长宁侯入京,哪怕他立下大功封侯那年,都是国公代领的封赐……”说到这里,他压低了声音:“京师传闻,是因为他生母于氏出身的关系,让代国公对此子不喜,故而……不过,都是闲人传言,不足为信。” 盛时行听了李主簿这番话,再想到雍宁关中代国公对待刘崓的那个态度,心中有些难过,面上却未显,只是谢过他便拱手别过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口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差事 盛时行回到自家宅第,思量着或许爹爹已经知道了她自请往雍州查案之事,一时头皮发紧,大门都不敢走,从角门偷偷摸摸回到自己居住的绣楼,便见颜幻已经回来了。 “怎么样?”盛时行跟颜幻异口同声,继而又都笑了,颜幻先点了点头:“如你所说,武威侯的塑像就是手持金节钢鞭,形制大小跟真的几乎一模一样。” 盛时行点了点头:“我这边也不出所料,今日我看李主簿的反应,太子殿下也未必没有察觉此事蹊跷,或许他犹豫更多的,是朝局……”她苦笑着叹了口气:“现在想来,他命我代表三法司去雍宁关时大概就做好扣了,专等我今日一头钻进来给他当刀使。” 颜幻想了想,笑了:“你的确是太子殿下特别好用的刀,又忠心耿耿,是我我也给你做扣。”盛时行想了想,无奈承认了她说得对,但还是拧住了她肋下小肉肉,颜幻被她拧得嗷嗷叫着来回躲,却听门外尴尬地一声咳,赶快一吐舌尖进了里屋,盛时行不耐烦道:“有话说,渴了喝点水。” “嗐。”门外之人话语中带着笑意:“是爹爹叫我来请你去书房议事,说是……上官侍郎来了。” “什么?”盛时行闻言赶快整顿装束,跟着自家弟弟出了房门,她想到了今天会被自家父亲责怪,却没想到还要加上一个恩师上官昭。 “三堂会审吗这是?”盛时行喃喃自语,愁得脑袋直嗡嗡。 盛时行一路臊眉耷眼地进了自家爹爹的书房,却在跨过门槛的一刻提振起精神,正了正冠,进门果然看到自家爹爹和恩师上官昭七分无奈又夹着三分薄怒的表情——容貌不同,神情却几乎一模一样,盛时行绷不住笑了,又赶紧压下。 盛濂没有放过她这个表情,冷哼一声:“怪模怪样成何体统,还不过来见过你恩师!” 盛时行赶快肃容拜见了自家爹爹和恩师,上官昭看着她面容清减,眼底乌色,无奈一叹:“当初你们在文华殿读书时,老夫就看出来了,虽然你是女子,但胆量最大的就是你,如今有了东宫的支持,更是什么案子都敢染指了。” 他这话说得严厉,语气却低沉和缓,盛时行明白,自家恩师与其说是生气了,还不如说是放心不下,一时心中愧疚,无言以对,唯有诺诺垂首。 上官昭跟盛濂一对眼神,双双叹气,盛少卿苦笑摇头:“子明兄你也别跟这丫头多费口舌了,我看就是从小到大我跟他娘没打过她,搞得她胆量越来越大。” 上官昭亦是笑叹,抬手让盛时行坐下:“事到如今,东宫教令已下,咱们也拦不住你了,但聪慧如你自然也明白,此案背后牵涉甚广,更关系着朝廷与雍州节度使的关系,即便现在东宫支持你,可一旦此案陷入僵局,你帮不了雍州,更会把自己的身家前途也给搭进去。” 盛时行闻言拱手称是,盛濂又道:“我与子明兄不是吓唬你,今日叫你来,也不是斥责,只是想让你明白,朝堂中的一些事,并不是非黑即白,不是案子解决了,就万事大吉的。” 盛时行垂眸稍作思索,起身恭谨行礼:“父亲,恩师,此番自请勘察雍州之案,时行未向亲长禀告便自专决断,确是我之过,但父亲和恩师都曾教导于我,家事天大,亦大不过国事,虽然我人微言轻,所擅之事也只有勘断案情,但我身为雍州道巡按御史,职责也正在此,朝政并不是非黑即白,但案件本身必有是非对错,时行能做的,就是将是非呈于东宫和圣人裁决,我想做的,也只是不令忠良蒙冤,宵小得逞。”说到这里,他看着两位亲长,目光迥然: “法度尊严不容侵犯,否则,便是刑名之耻,风宪之咎——这话,是恩师教我的。” 听了她这番话,盛少卿自是无奈,上官昭却是颔首微笑:“倒像是你会说出的话,罢了,说到底是我们这些老头子没有你们年轻人的锐气了……”他起身,端肃面容里,带着盛时行可以看懂的殷殷慈意:“但你记住,在关外遇到任何事,想着告诉为师,若有人为难你,为师于公于私都不会坐视,我这把老骨头也还扛得住,若有必要,为师亦可北上助你,明白吗?” 盛时行看着上官昭,强忍泪意深深一礼:“弟子定不令恩师失望!” 上官昭与盛濂又叮嘱了一番,上官昭便告辞,盛家父女送完客人回到书房,盛少卿看着自家女儿一时无奈,盛时行却难得露出小女儿态:“女儿知道错了,但这是差事,也没办法……” 盛濂长叹一声:“你就是这个乖巧的样子最为迷惑人,我跟你娘都是被你这个样子骗了那么多年,不忍心打你!” “嘿嘿~”盛时行拽着自家老爹的袖子摇了摇:“爹爹疼我,爹爹是全天下最好的爹爹!” 盛濂无奈,却绷不住笑了:“想想你要去干的事情,再看看你现在这样子,为父还真是……”他指指旁边,让盛时行坐下:“我儿的确长大了,在外也是撑得起职责,护得了社稷的能臣了,可爹爹却总觉得你还小……罢了,既然你必要去做此事,爹爹也不会袖手,我已经着人去找老韩,既然是去挖尸,带着他总没错。” 盛时行闻言愣了愣:“韩叔父跟您岁数差不多,不是都已经荣养了,劳动他真的好吗,我有非真……” 盛濂却是瞪了他一眼:“嫌弃我们老朽了是吗?颜录事那个丫头再机灵,又怎么可能比得过老韩,不过……”他笑了笑:“那老家伙最近总是说人老了,怕再过几年老糊涂,一身本领尽忘,磨我给找个好人才承继衣钵,我此番就是靠这个借口骗他出山的,你告诉颜录事,不必客气,把那老家伙的本事都挖出来,他有一本‘洗冤录集注’将前朝宋提刑等数个刑名大家的著作和他大半生本事都记在上面了,此番颜录事若是得他青眼,那书可就传给她了。” 盛时行闻言眼睛都亮了,拉着自家老爹一阵晃,盛少卿笑叱了几句,又轻抚她头顶: “爹爹能为你做的也就是这些了,但我女要做大事,当名臣,自然要经历这些考验和波折,爹爹相信以你的聪明才智,一定可以做到你想做的。” 盛时行闻言忍不住鼻酸,却不想让爹爹看到自己的眼泪,咬唇笑了笑:“爹爹,女儿还想请您为我周全一个人……” 时间紧急,盛时行与颜幻只用了两日便做好了一切准备,太子也雷厉风行,求得圣人恩旨后,马上发了教令着盛时行带队前往边关,再查使团被截杀一案,但让盛时行没想到的是,东宫这边对于随员的安排,只令之前就参与此事的詹事府李主簿随行,但随从方面既不是着三法司按例派人,也不是由东宫衙属出动人马,而是加了一道有些奇怪的命令——让雍州刺史府安排人马,护送盛时行等人前往边关。 盛时行与自家老爹想了半日,也搞不清楚太子的用意,但这样的安排对于盛时行来说并没有什么区别,因为卫刺史本来就是东宫的人,与盛时行的关系也算融洽。 临行前这天午后,盛时行又来到刑部大牢,这一次她不但带了食水衣物,还带了药。 刘崓被那些长长的锁链困在牢房一隅,依然清减苍白,但好在病容已退,看到她来了,起身几步就到了门前,那些沉重铁链仿佛几根麻绳一般平常。 盛时行迎上前,却见刘崓眼中惊喜又转为黯然,她正奇怪要问,刘崓先叹了口气:“昨日令尊盛少卿来过,你……是不是要出发前往大漠了?” 盛时行闻言一愣,继而笑着摇摇头:“他怎么这样,我还想今日骗骗你……”盛时行抬头笑看着刘崓:“算了,让你知道也好,反正有我爹看着这里,我也不怕谁还敢下黑手,而且……”她压低声音,语气中却带了几分狡黠得意:“不只是我爹爹,东宫也会保你无恙,果然还是我更了解殿下。” 刘崓如何不懂她是刻意说笑宽自己的心,却更觉心酸难舍,抬手小心翼翼地搭上她手腕,慢慢攥紧,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盛时行感觉到了他此时的矛盾心情,一笑叹道:“你不要心太重了,眼下情境比咱们当初想得好太多了,东宫是支持咱们的,还派了詹事府的官员同行,我爹更是将他手下的精兵强将都交给了我……还有你给我那个。”她抬手拿食指和拇指圈了个圈:“你放心,我一定能为你洗清冤屈。”她看着刘崓,清楚地看到他眼里慢慢聚起水气,甚至已经有一滴将落未落,凝在他左眼下小小的一点痣上。 盛时行心道,人说眼底有泪痣的人眼窝子浅,但我难道还能把他招哭了吗!好在刘崓眨眨眼睛,垂眸一笑掩去泪光:“我当然信你,但你要答应我,如果……” “没什么如果!”盛时行抬手拍在他眼前栏杆上:“你不是常胜将军吗,不许说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的话,你就好好等我回来,到时候我带你去我最喜欢的繁楼喝羊羔酒,品五鲜羹。”她眨了眨眼睛,笑容里带了丝慧黠:“我请客,你掏钱,嘿~” “哈哈,那是自然。” 盛时行终于把刘崓逗笑了,自己也觉得心里一松,她明白此行多少会有凶险,也知道帮他翻案这件事本来就很难,但既然决定去做了,盛时行就不会去设想“不成”的那种结果——自求学取仕以来,她一向如此。 盛时行笑眯眯地点头:“那说定了,你在牢里要是无聊呢,就再好好想想,京师还有什么地方是你想去的,到时候我带你去逛!” 刘崓也是实在,认真想了一下:“京师有澡堂子么?” 盛时行哑然失笑:“肯定有,但你得自己去。” 说笑几句,总算了散了七分忧心离愁,虽然是得了东宫首肯,盛时行也不敢太过迁延,不过稍作叙谈,又问了些边关情势,便离开了刑部大牢。 刘崓回到牢房深处,虽然跟前次比,他已经不用为能不能活下去而担心,但还是按盛时行嘱咐的,把那些食盒妥善藏在了屋角干草下面——见惯了生死,他对前路如何并不十分畏惧,但一向最重然诺的他,既然答应了盛时行要等到她回来,就一定会做到,更何况…… 刘崓笑着打开盛时行刚刚给的荷包,从里面花花绿绿的缠糖里挑了一颗青色的放入口中——加了薄荷叶,甜丝丝里带着凉意。 “这一袋子正好九十块,你还没吃完我就回来了。”回想着盛时行刚刚递给自己荷包时那得意的声音和俏皮表情,刘崓觉得自己现在真的是舍不得死了——这样有趣又惹人怜的小心思,她还能有多少,他很想知道。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差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启程 翌日清晨,盛时行告别了爹娘带着颜幻登车启程,盛濂还要上朝,盛时行索性就婉拒了家里任何人的相送,盛少卿将自家闺女托付给老友韩捕头,盛家夫妻二人又再三叮嘱盛时行和颜幻要全力以赴,更要安妥回来。 盛时行与颜幻再三保证,车马才得离开家门口,出了城感觉天一下子就寒了起来,盛时行给拿了车上的夹被给颜幻盖在腿上,又从旁边藤箱里掏出一件极厚实的银鼠皮罩袄,掀开帘子对外面骑着马的韩老捕头道:“叔父,晨间寒凉,您老跟侄女儿一起坐车可好。” 外间却是洪亮一声笑:“你们小娘子坐吧,老夫这把老骨头还经冻,车里怪憋屈的。”盛时行便要他一定穿上罩袄,韩老捕头便顺她意穿了,却又是笑:“这是少卿的衣服吧,好是好,但还是系不上纽子啊,他一把年纪怎么还是一点儿肉都不长,哈哈哈哈哈哈。”他诙谐爽朗,将一旁的李主簿都逗笑了,直说盛少卿一直是那样,从清隽到清癯,总是有点儿仙风道骨的味道。 颜幻在车里憋着笑,待盛时行进来便压低声音道:“前次你跟我提起韩老捕头,我压根儿想不到他老人家是这样的,还以为……” 盛时行亦是一笑颔首:“韩叔父是我爹爹任祥符县令时的旧属下,也是多年故交,你别看他性情豪爽像个江湖豪杰,实则最是心细如发,乃是京师仵作行里的大家,虽然是吏,但所见大案绝不比一般的刑名官少,他已经荣退,又有收徒的心思,你一定……” 颜幻心领神会:“放心吧,我爹都说过,仵作行看的是用功,更是经验,老仵作千金不换,我自恃聪明,又在刑部待了许多年,可从不敢说比爹爹更强,更遑论是在京里见过大案的老仵作,我一定会把握好机会,我爹说了,我要是想在这行成为大家,逮着一个老仵作就要问到底儿,希望韩老不会被我问到烦。” 盛时行一笑:“果然颜伯父对你也是期许甚高,思来都是父母慈心。”说完这句,她又忽然目光一黯。 颜幻没有放过她这样心事重重的表情,拍拍她手:“怎么了?” 盛时行轻叹:“我昨夜忽然想明白了,代国公当初那一鞭,应该是想全力以赴证明朝廷的证物是赝品,但没想到居然打断了刘都统的金节钢鞭,可我已经来不及告诉他了,不知道他在牢里这段日子,能不能想明白代国公的苦心。” 颜幻点了点头:“对啊,原来是这样……希望他能想通吧,不过代国公那一下子也太狠了,我看着都心虚,要不是军师,刘都统真的够呛能活下来。要是我爹这么打我,我一定抱着我娘哭,让我娘教训他!” 盛时行闻言叹道:“可是刘都统都不可能抱着国公夫人哭,那根本也不是他娘。” 颜幻被她说得也有点心疼刘崓了:“咱们打起精神先把案子破了,到时候什么都好说。”盛时行点了点头,颜幻又忽然开口:“诶,对了,那两支金节钢鞭你带着了?” 盛时行摇了摇头:“这个案子的突破点有两个,一个是使团被害的真相,二是金节钢鞭的真假,无论哪个无法破解,都很难为他洗雪冤屈,必得都搞清楚,但咱们只能先紧着使团失踪案来查,钢鞭的事情我已经有了点方向,交给别人查了。” 颜幻闻言有些惊讶:“你交给谁了?”盛时行压低声音笑道:“交给了一个……我绝对信任的人,现在只能赌他的能力了,不过我相信他的脑子。” 颜幻更好奇了又追问一句,盛时行小声笑道:“盛伯楷。” 颜幻眨了眨眼:“盛大公子!你弟弟?他不是中举了在攻书准备会试吗?” “明年才开考,来得及。”盛时行微笑: “他不喜欢死读书,也有意走爹爹和我这条路,若没有三分勘细辨微的本事,怎么可能走得通。” 为了节省时间,盛时行一行人几乎是日夜兼程,韩捕头老当益壮,李主簿亦是不辞辛苦,二人均不愿换乘马车,盛时行二人索性也弃车骑马,加快速度一路西进,先到了治所洛阳,看到卫刺史早就安排下的精兵强将,盛时行二人惊喜地发现了熟悉面孔。 看梁荣一身青色官服,盛时行有些不解,梁荣略带赧色刚要开口,卫刺史先笑道:“嗣音呐,你还记得之前老夫令各县清剿山匪,并许了厚赏之事吗?” 盛时行点了点头,突然明白了:“哦,夺得头筹的是梁县尉!” “是啊,经定县保举,某已经决定擢升他为雍州刺史府录事参军,执掌甲仗刑狱,昨日才刚刚到任,听说你要往关外查案,便自告奋勇带府兵随你前往,我想你们是旧相识,梁参军又勇武过人,自然是最好的人选了。” 盛时行闻言欣喜:“如此,还未恭喜梁仁兄!” 梁荣却十分谦逊:“哪里,不过做了些微末事情,明府和使君错爱罢了,不过此番我是一定要陪你去的,这也是我的职责。” 盛时行点了点头:“那便有劳仁兄了。” 颜幻知道能与梁荣同行,一时欣喜里也有担忧,还带着几分羞涩,反而说不出话来,只笑眯眯看着他,梁荣觉得奇怪:“怎么了,小师妹看为兄哪里不对?” 颜幻被他问住,干咳了一声:“不是,就是久日不见,有些感慨。” 梁荣微微一笑:“哦,那这边还有你久违了的人呢,看看。” 颜幻顺着他目示方向一回头,马上惊喜道:“九娘!你怎么也在?” 孙九娘笑呵呵牵着马走过来,被颜幻一把抱住,九娘揽着她的肩轻轻拍了拍,又看了看盛时行,目光中有几分伤感:“嗣音,非真,对不起,我没想到我离开之后,居然出了这么大的事情,还好我听到风声赶回来,才知道你们接了太子教令,要出关断案了,好险,将将赶上。” 盛时行也上前按住她肩膀:“这怎么能怪你,是我们要谢你一直关切着我们……但此番往关外,实是困难重重,故而……” 孙九娘知道她要说什么,直接抬手按在她唇上:“故而,你更需要你的‘高手班头’跟随,就别多言了,我去定了!” 盛时行心中温暖,笑着点了点头:“多谢你。” 一行人离开洛阳,伴着寒风和黄沙,来到了久违的雍宁关下。 递上刑部文书,盛时行等人再次进入雍宁关,明显感觉到了两侧兵士看着自己的目光不一样了,盛时行很明白,也毫无责备之意,毕竟对他们来说,自己等人是“冤屈抓走自家都统”之人,有所怨怼也是人之常情,只是冷冷看着她,已经是军纪严明了。 盛时行目不斜视地进入节堂,便见有过一面之缘的代国公世子刘嵩从里面疾步迎了出来,盛时行赶快与他见了礼,世子拱手道:“有劳盛御史了,请问舍弟可还好?” 盛时行看他眼中关切不似作假,心中才有了一丝暖意——刘崓的案子,说是可以牵连整个国公府也不无可能,但世子最在意的却是刘崓现在的安危,看来外界两种截然不同的传言里,说他们兄弟情深的那一路更靠谱点。 盛时行收起心思,先捡着刘崓不会让他担心的事情说了几句宽慰,又简单向世子说明了朝廷的旨意,却按下了求助之话不提——只说是取道雍宁关,天晚暂住,补充些食水。 “好,眼下雍宁关内一应军务皆由某代管,某这就令他们准备队伍需要的食水,御史有任何所需,尽可告知。” 盛时行谢过他的周全,只说还想暂住之前住过的那间营房,刘嵩也赶快着人去安排了,盛时行将随队一行都安顿下,带着颜幻和孙九娘来到之前居住的院子,只觉得物是人非,有些感慨。 三人稍作梳洗,盛时行却没着急休息,而是拿了一卷书在灯下看着,九娘觉得奇怪便问道:“明日一早就要出关,你还不歇着吗?” 盛时行抬眼看着她笑了笑:“你们先歇着,我再等等,一会儿可能会有客人来。” “客人?”孙九娘停下了打算脱衣服的手,盛时行微笑:“没事,你们歇着,我一会儿去外间。” 孙九娘更奇怪了:“歇不歇的无所谓,可这大半夜的谁会……”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疑问,大门那边突然传来轻轻的叩门声,盛时行起身刚待要问,门外已经自报家门: “盛御史,你们歇下了吗,贫道可以进来吗?” 盛时行笑着去开门,孙九娘看看颜幻,也赶快穿好鞋子下地,喃喃一句:“神了,她咋知道军师会来。” 四人见面寒暄几句,道简跟刘嵩一样,最关心刘崓现在的安危,盛时行跟他也不藏着掖着了,将刘崓在牢里几乎被人算计了去,和自己已经禀明太子为他周全的事情都说了,道简稽首而谢:“无量寿福,多亏盛御史了。” “军师不必客气,且不说刘都统也曾多次相救于我,便是为了公义我也不容那些宵小谋算于他。”盛时行神色微动,抬眸看着道简:“不过,临行刘都统有几件事让我单独问军师……” 她这么说着,转身略带歉意地看了看颜幻二人,她们自然也明白事涉军务,必得如此,便起身要避出去,却被盛时行按住:“天晚了,你们早早休息,我跟军师出去转转就行,稍后就回来。”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启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夜鹰 四人商量定了,盛时行便与道简一起出了营房,到了校场边上一处僻静之地。 盛时行站定,看着道简笑了笑:“其实军师也知道,并无什么军务,只是这个……要给你看看。”她这么说着,从衣服里拽出一直以银链挂在颈间的白玉韘机,解下递给道简。 道简看后一笑:“本来还怕为你周全人马随行之事不易,如今有了这个,什么都好说了。” 盛时行见他一看此物就明白了刘崓的意图,心道果然军师是刘崓第一心腹知己,微微一笑道:“军师你就不怕我是哄骗了刘都统或者逼迫他交出来的?” 道简笑着摇摇头:“你就不用试探我了,都统曾说过,假若他突然陷入危险身边没有可信赖的人,他会毁掉这此物,所以如果这个玉韘完好地出现在我面前,就说明是他亲手交给了信任的人,可以令此人调用夜鹰骑。” 盛时行点了点头:“刘都统也说过,夜鹰骑的将士都是他过命的兄弟,看到此韘就会明白他的心意。” 道简微笑颔首:“他说的没错,不过严谨说来,其中大部分人都是欠他命的兄弟。” 二人相视一笑,道简又问她要带多少人。 “查案不宜太多人,何况夜鹰骑都是精兵强将,下官觉得三十人足够了。” 道简微微颔首“有理”想了想,又道:“说起来,萧鸣还在禁闭室关着呢,他身手好,对关外地形也了解,御史说,咱们是不是把他放出来?” 盛时行愣了愣:“军师为何问我?” 道简笑叹一声:“嗐,大都督来的那日,他太过激动,说了不该说的话,被我家都统关了禁闭,直关到现在,没有他的手令我们都不敢放他出来,如今你拿了这信物回来,也算是他将此权交给了你,你若觉得应该带上萧鸣,那贫道就去把他放了,让他将功赎过。” 盛时行想了想:“他也是夜鹰骑么?” “是啊,而且他是队正。” 盛时行闻言点点头:“那就请他一同前去吧。” 道简点点头:“那敢情好,他这几天日日鹰撞笼一样,贫道真怕再关着他会出什么事……” 盛时行闻言忽然想到刘崓出事那会儿萧鸣在后园捶树那样子,亦是笑叹。 道简点了点头:“刚好夜鹰骑十人一队,我会安排所有的队正交割军务趁夜出城,正巧世子也决定遣我陪你们走这趟,明日咱们在城外与他们汇合便是。” 盛时行犹豫了一下,还是拉住道简:“世子那里……” 道简自然明白她顾虑什么,点了点头:“你放心,我会先去知会世子一声,但此事他不方便出面,我就让他当不知道。”他的笑意里带了一丝黠色,盛时行便明白,刘崓与刘嵩之间,应是没有什么“秘密”在,当下心中一定。 盛时行安心回到暂住的院子,虽然不能对颜幻二人说明夜鹰骑的来历,但也告诉了他们军师周全数十位玄鹰骑将士随行之事,三人定下心便赶快歇下了,翌日一大早辞别代国公世子,从北门出了雍宁关。 队伍前行不过二里,就看到旁边沙梁后缓缓走出一支军容齐整的轻甲骑兵,双方碰面,盛时行看梁荣似乎有些紧张,便打马到他身边低声道:“梁兄不必担心,这是世子和军师为咱们周全的护送队伍。”梁荣这才一笑明白了,盛时行却在此刻忽然明白了太子的苦心——少遣东宫官员或许就是为了避免当下这样的情形,比起京师来的人,自然是同属东宫亲信,又可算她雍州同僚的刺史府人马更便于她调动节制,而李主簿虽然品秩不高,但看来应是太子亲信了,思及此处,盛时行赶快打马往李主簿身边,说了几句雍宁关周全随行人员之事,却只说是世子心意,李主簿微微一笑,心领神会:“盛御史不必在意,太子殿下是让下官来协助你的,御史怎么安排,下官就怎么行事。” 盛时行赶快拱手谢过他,看着面前的夜鹰骑将士们汇入队伍里,她垂眸思忖:东宫这样的决断,大略就是猜到了雍宁关这里不会坐视,而这样的默许,除了表明对雍州和自己的信任…… 思前想后,盛时行愈发觉得当年的这位“钧殿下”城府之深已经不容自己猜度,好在他所做的,一直都是为自己周全之事。 感佩,温暖,也敬畏——或许这便是帝王之道吧…… 盛时行有些“大逆不道”地想着。 收起乱七八糟的心思,盛时行看了看在队伍前后左右护持着的夜鹰骑将士们,发现刘冲和萧鸣都在其中,她不禁想到了萧鸣曾经说过自己的身世,想着这三百人与刘崓的缘分如果都是像萧鸣这般,那真的是一支可以为他做任何事的队伍了。 思忖间,已经离雍宁关有一段距离了,道简打马往队伍最前面说了几句什么,盛时行看与他说话的那位夜鹰骑将士是一位飒爽英姿的娘子,却很面生,便问旁边的九娘认不认识,九娘也说没见过。 一旁护着队列的刘冲听到了,笑着打马上前:“那位是我们这些人的总统领。” 盛时行眉一扬,才知道那位年轻娘子居然是夜鹰骑的统领,刘冲又压低声音道:“于统领是青州于氏的大娘子,比我们都统大一岁,闺名天蕙,是舅员外家三个孩子里唯一习武的,且武艺高强,我们都统当年能够被发现习武才华,还是这位于大娘子的功劳,后来她与我们都统一起投入雍州军,积功官拜明威将军,亦是与都统一起一手创建了石龙营,于统领一直将我们都统当成亲弟弟看待,即使如今他军功卓著,勇武过人,在大娘子眼里依然是需要保护的人,前次朝廷来拿人,也幸亏大娘子回家省亲去了,不然怕是要跟我们大都督打个你死我活,后来她回来,听闻此事自然是不依不饶,这还幸亏是御史你来了,不然怕是要杀到洛阳去。”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难免细细打量了一下那位于统领,便觉出她眉宇之间的确与刘崓有几分神似,容貌端庄明艳,可算美貌动人,但狭长凤目含威,端肃紧绷的唇角再配上一身戎装,又显得十分威严——这种看眼神就不好惹的气质,也跟刘崓很像。 为了加速赶路,道简并未安排两方队伍多做了解,好在刺史府这边都听盛时行的,夜鹰骑也有他沟通周全,出城第一晚在戈壁扎下营盘,道简便带着那位于统领找到了盛时行,为二人引荐之后言道:“营盘防务我还要去周全一下,于统领定要来见见你,我想着夜里戈壁上危机四伏,九娘虽然武功高强,却并不了解这里的环境,索性便请她来带你们去她的帐幕住,不知方便否?” 盛时行当然明白他们是好意,赶快满口答应,道简一笑去忙碌营盘之事,盛时行看着于大娘子,心中还有几分忐忑——自己毕竟是将她宝贝弟弟抓走的人之一,这位传闻中性情火爆的娘子,会不会…… 却不想下一瞬,于娘子就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轻轻拍了拍,竟是泫然欲泣:“之前御史你破了邪祟的案子,我就想见见你,可不巧要回洛阳办事,就没见到,我听阿冲那小子说了,幸亏有你为我家阿弟周全,请受末将一拜!”说着竟要对她行军礼,盛时行吓了一跳——莫说她品秩比自己高,便是年岁资历上,自己也受不起这一礼,赶快用力将她扶住: “于统领快不必如此,下官只是尽职责罢了,何况刘都统也救过我的命,我更是钦佩他人品才学,定会尽全力为他洗清不白,你放心吧!” 于大娘子起身,又用力握紧她的手,盛时行都觉得有点疼了,心中稀奇这位娘子的性子跟表面上看起来的可是不太一样,又被她一把拍在肩膀上:“既然如此,又何必再客套,什么统领不统领的,你就叫我蕙姐,你救了我家宁儿,就是我的恩人!” 盛时行也不是矫情性子,从善如流地唤了句:“蕙姐姐。”心中又是一奇——看来刘崓那个名字并不是信口编的。 于天蕙似乎也看出了她的心思,一笑拉住她的手:“刚看到你那两位姐妹帮忙生火烤干粮去了,走,我先带你去安顿行李,咱们边走边聊。”说着便提起她脚下的行李,跟拎着两包点心一样往肩膀一甩,拉着盛时行往前走。 盛时行一路跟着于天蕙往帐幕那边,便听她笑说道:“或许我家阿弟没跟你说过,他幼年在青州住了一阵子,小孩子不懂事,迷迷糊糊总以为自己是于家人,我阿爹疼他,就逗他说你叫个天宁可好。”于天蕙说到此处,轻轻叹了口气: “一晃他都这么大了,可我还总觉得他是那个跟在我后面摸鱼打鸟的小宁儿,不怕你笑话,如今我当着他叫都统,背地里还是叫宁儿,你可莫怪。” 盛时行听着有趣,微笑颔首:“刘校尉也跟我说过,刘都统久承蕙姐照拂教诲。” 二人说着,便进了于天蕙的帐篷,却见她将三张行军床都搭好了,又对帐幕里守着的女校道:“你帮姐去找刺史府那里两位小娘子来,告诉她们今日住在我帐中,把吃的也拿些来,咱们一起吃。” 那女校尉应了出去寻颜幻二人,于天蕙又拉着盛时行的手道:“眼下无人,妹子你告诉我,我家宁儿到底怎样了,是哪个天杀的要害他,洛阳城里那老糊涂不管,我们于家在朝堂也还有几分说话的余地……” 盛时行明白她这是关心则乱,也不卖关子,拍了拍她的手: “蕙姐别急,刘都统在京里的事,我已经托付给了足以保护他的人,其中就有我爹爹,眼下还不知道是何方势力要害他,但朝廷还是信任刘家的,不然也不会派我来查案,如今最要紧的就是勘破此案,还他清白,到时候任何势力都无法威胁到他的安危了。” 于天蕙点了点头:“我懂了,那就按你说的,如有所需,我们任凭驱使!”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蕙姐何提‘驱使’二字,是时行要靠你们相助和保护,否则我在大漠里东南西北都分不清,何谈断案。” 于天蕙闻言笑着舒臂将她揽住:“这话说得真是可人疼,我刚看着你小小一个人儿在马背上一路颠簸还有说有笑的,跟那些大地方来的娇滴滴娘子可真不一样,有本事又不矫情,怪不得他们都说,你来了,我家阿弟就有救了,进了大漠就跟着姐,阿姐定保你安妥。” 盛时行被她爽朗温暖所感,点点头乖巧一笑:“好,全听蕙姐的。” 笑谈间,颜幻和孙九娘也被那位女校带了进来,两厢厮见过,却原来孙九娘与那位女校尉也是早就熟识,于天蕙笑道:“此番队伍里就咱们五个女娘,你们就都跟定我吧。”她的爽朗也影响了盛时行等人,连日来心中的郁气消散,五人说说笑笑间简单用了点干粮,于娘子就安排她们赶快歇着,门外却响起道简的声音。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夜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反常 军师进帐与众人见了礼,便请盛时行出帐说话,盛时行随着道简走出帐篷,一路溜达到僻静之处,看着连营的灯火开口:“我知道军师是想知道我在京里问出的消息,我也正想跟你说说,咱们两相对照,说不定就能想到什么线索。” 道简亦是赞同,盛时行便向道简细细说了京城查勘的线索,特别是副使对被袭当晚的叙述,道简仔听到那副使说因为刘崓一直坐在上位黑暗之中,故而看不清他的容貌时,突然举拳一锤掌心:“不对,按他所说,此人定非我们都统!” 盛时行闻言有些奇怪:“此话怎讲?” 道简却显得有些不自在:“咳,贫道是说,那人坐在黑暗里,便是要掩藏容貌,更何况此事本来就不可能是我家都统所为,盛御史难道不信他?” 一向四平八稳的道简难得言语慌张目光躲闪,令盛时行更觉得有问题: “我当然信他,而且咱们前次见面我就已经表明过态度,我也明白军师你必定比我更加笃信刘都统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但为何我讲完副使供词,你还要再重复一遍?这其中定有缘由,若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却可以旁证他清白的,你切不可对我隐瞒!” 道简看着她犹豫了一下,却依然摇了摇头:“没什么。” 盛时行轻叹:“虽然我不知道是有何事比他的清白更重要,但既然你不说,就必然有你们的道理,如果军师改变主意,一定要告诉我……” 道简点了点头,二人又叙谈几句,均认为要勘破此案,必须前往沙洲内查探,夜色已深,道简便要送盛时行回去休息,行走间突然想起什么: “对了,都统被冤枉的事情沙洲关的将士都不知情,明日我自有言语哄他们,御史你回去叮嘱一下刺史府的列位,切莫走漏消息。” 盛时行自然明白沙洲关军心稳固的重要,赶快仔细应了,自回去告知自己带来的众人,又叮嘱大家早早休息。 翌日清晨,众人早早拔营向沙洲关进发,终于在黄昏时来到沙洲关下。 盛时行看着这名义上是关隘的地方,却是一阵心酸——不过是几间残破石堡扼守着入口,加上许多已经被风侵蚀成黄褐色的木板屋。 沙洲关守军看到玄鹰军旗,一个个欢欣雀跃,守将带人一路迎出来,却在看到道简等人时有些意外:“军师……都统没来吗,前次他巡到此地,说是入冬之前便来沙洲关……” 道简似乎早就想好了说辞,拍拍他肩膀笑道:“之前使团失踪那个案子通令你们也接到了,就是因为此事,京师让都统再加强雍宁关防御,他这个月抽不出身,但他说了,等此间事了,他一定会来的,肯定在入冬前来犒劳你们! 那守将和他身后兵士们这才释然一笑,纷纷上前帮着牵马入城,那守将笑道:“嗐,守关是本分,何敢图犒赏,就是兄弟们想都统了,毕竟一年也见不了他几次……” 盛时行跟在道简后面,看着兵士们一个个风吹日晒下干裂的嘴唇,听着他们质朴话语,心中升起酸楚,她转头看看颜幻和孙九娘,见他们也是若有所思,心中感慨若一直在京师坐井观天,怕是一辈子也不会懂自己的好日子是怎么来的,正喟叹间,又听道简话锋一转: “也不知是何方匪类作乱截杀使团,才出了这些麻烦,不过朝廷已经派出了御史来查勘此案,恐怕要深入沙洲,到时候还要靠你们带路了。” 那守将欣然领命,道简又为盛时行等人引荐了沙洲关的正副镇守统领,并定下由副统领游击将军何云全权负责配合盛时行等人,随后一行人安顿下,道简便叫了何云,到沙洲关节堂所在的石堡内商议案情。 一行人坐定,盛时行行礼道:“何将军,事不宜迟,我们打算明日就进入沙洲,能不能请你讲讲使团通过沙洲关那日的情形,以及沙洲绿洲内大概地况?” 何云点了点头:“我记得使团是三个多月前顺利交了文牒,通过沙洲关进入的绿洲,按照惯例,我们派人送了几十里,但再往前走就是梭子泉,那是两国约定的停战区,我们就返回了,我们跟使团分别的时候,一切还很正常,我们估算着他们那日晚间能到达梭子泉,还叮嘱他们一定多取食水,谨防马匪,不过也没有太过担心,毕竟光羽林卫就有一百多人,却没想到……”他叹了口气: “本来我们估计使团顶多过两个月就能折返,但大漠上开始零星舞黄沙时他们也还没动静,后来都统不放心,带队来了一趟,跟我们一起等了两三天,那会儿我们还听他说,使团进入大漠那几日他还特意带人在绿洲两侧巡视了十几日,就是怕有不长眼的马匪进入绿洲骚扰,我们当时都说,绿洲里天气也好,如今远国在云州吃了瘪,应该也不敢作什么妖,怎么他们还不回来……” 盛时行点了点头,心中暗忖何云所述跟之前道简说的刘崓曾驻扎大漠的话就对上了,他们的确是坦坦荡荡的,问完沙洲关这边的情况,盛时行想了想又道: “那除了两方守军,还有人能不通过大漠进入沙洲吗?另外,沙洲中可有居民?” 何云摇了摇头:“沙洲内虽然有绿洲,但也只是小小的一片,且多流沙,除暮春到仲夏这短短几个月外的日子,常是狂沙肆虐,所以是没有居民的,顶多也就零星有熟悉道路的商旅牧人偶尔到绿洲里取水放牧,但也多在春夏,秋天就基本没人了……”何云说到这里,有些忧心:“其实刚刚军师说的时候,末将就有些担心,御史你们没有进入过大漠,万一进去了起了风沙吹散了队伍,一旦落单很难生还,而且这个时节,绿洲中也常有远国马匪,不如还是我们派人进入……”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何将军,我明白你的担心,但我们此番前来就是要到使团遇害的地方一探究竟,说起来我还要问你,可知道这么一个地方……” 听盛时行详细叙述了副使提过的那座石头城中景象,何云现出惊异之色:“御史你说的那个地方,末将听着像是瀚漠国遗迹……” 盛时行闻言一喜:“那我们就是要去那个地方探查!” 何云闻言表情更奇怪了:“但……但那不可能啊!” “怎么讲?”盛时行蹙眉,道简也叹气:“我说你个老何,你卖什么关子。” 何云叹了口气:“不是末将要卖关子,只是那瀚漠国废城根本不可能出现在那里,御史你也知道,瀚漠国八年前勾结远国屡屡作乱,被我家都统灭了国,遗民全部迁入了雍州,国都空废,后来绿洲也出了些气候变化,瀚漠王宫无人清整,就渐渐被黄沙掩埋……这都埋进去四五年了,我们这些年也有巡到当年旧址的时候,可从没见过瀚漠国旧址,顶多也就能看到王宫的一点儿尖顶从沙丘下面露出来,不过倒是……”说到这里,他犹豫了一下,盛时行赶快追问: “倒是什么?” 何云看了看道简,看得他无奈摇头:“你看我做什么,告诉你事无巨细,有什么疑惑赶快说。” 何云点了点头,压低声音道:“但这些年一直有牧民上报曾经在那里看到石堡复现,还有火光人声,可大家都传闻那些不是人,而是阴兵现世!” 众人一听,都有点后脖子发紧,颜幻搓了搓手:“这么邪门儿吗?” 盛时行却觉得这恐怕是事情的关键:“什么阴兵现世,具体说说?” 何云颔首言道:“这些年,偶尔会有咱大梁的商旅和牧人来关内告知,说是入夜在沙漠里迷路,居然迷到了瀚漠国旧都,而且听到里面有动静,也有胆大的到近处偷看,发现那石头宫殿里,有一些身着当年瀚漠贵族裘甲的人聚集,仿佛是在商议什么,最可怕的是,他们用来照明的火光居然是蓝色和绿色的!”他说到这里,众人更觉诡异,道简“啧”了一声:“那你们也害怕就不去查探了?” “那怎么能行呢,去还是要去的……”何云干咳一声:“但邪门儿的是,每当我们接到牧民报告去查探时,都根本找不到那石堡,更看不到他们说的景象,那石堡一直就被埋在黄沙里,怎么可能供人居住休憩!久而久之,大家就都说是阴兵鬼堡了。” 盛时行并不信鬼神之说,但一时也想不通究竟,转头看看道简,道简亦是摇头,又转向何云:“你们为何没有将此事报给过都统知晓?” 何云露出一丝赧色:“我们想着或许是牧民们在沙漠里看到了海市蜃楼,惊吓中分不清真假了,再说我们一直也没找到所谓鬼堡存在的证据,就没敢惊扰都统。” 道简无奈一叹:“糊涂!” 盛时行见何云就要起身告罪,赶快抬手拦住:“军师,也不怪何将军他们,虽然子不语怪力乱神,但真正能做到的到底是少数,只是怪象,又没有造成过牧民伤亡,守军不愿深究也是人之常情,不过既然副使也说到了废弃的瀚漠国皇宫,就说明此事绝非空穴来风,必得查究一二。” 道简点了点头:“那就到了沙漠里再说,好在当年瀚漠国的位置在舆图上一直都有标记,无论是鬼堡还是黄沙掩埋,总能走到那附近的。” 几人商议定,道简就让何云去挑选几位经验丰富熟悉地形的沙洲关兵士明日负责带路,盛时行让颜幻回去跟孙九娘等人也说一声,就随着道简走出房间在月下大漠中溜达着,商议了几句案情之事,道简一笑开口: “贫道感觉御史你似乎是防备什么人,最近总是跟贫道单独商议问话。” 盛时行也不欲瞒着他:“我的确在防备,此次跟出来的人员太杂了,说句得罪的,虽然夜鹰骑应当是最可靠的,但当初邪祟案后军营中是否还有细作也未可知,除了刘校尉和萧将军,我并不了解别的几位队正,而刺史府虽然已经被太子殿下洗过一次,但眼下朝堂情势复杂,太子殿下也做不到万无一失,下官身边只有非真是绝对可以信任的,我叫她离开,是未免引得旁人猜疑,也是帮我盯着刺史府众人,既然如此,咱们还不如把范围缩到最小,反正雍宁关众人都听军师你的,刺史府和京师来的都听我的。” 道简微笑:“还是你想的比较周全。” 盛时行又笑道:“虽然防备着,但我觉得有内奸的可能性并不大,眼下关键是案子不容耽搁,来的时候已经行了十数天,按这个速度,留给咱们破案的时间只有不到一个月,我想着,此案关键有两个,一是那个扑朔迷离的鬼城到底在哪儿,二是那支冒充雍州军的神秘队伍,究竟是从何方而来,若军师觉得可行咱们不妨分头行事,一队去寻找瀚漠国皇宫遗迹,哪怕找不到那个城,也要找到那个位置,另一队从使团扎营的地方开始,寻找出那支队伍来的方向。” 道简闻言颔首道:“听你这么一说,贫道心里也算有了点儿底,就这么办吧!” 盛时行点点头:“那么咱们各带一队,我擅长追踪,第二项就交给我,军师你带人去查废城如何?” 道简想了想:“贫道觉得第一项太过危险,那支队伍很有可能来自敌军,而寻找一个还在我方势力范围内的城就较为容易,不如由我和萧鸣带二十个人与你们一起出发,前往使团营地,同时让于统领和刘冲他们另外十人带沙洲关将士一起去找瀚漠国遗迹,左右咱们找到使团迹象后,也要循着往瀚漠国旧城那边走的。” 盛时行想了想:“还是军师思虑周祥,但两队之间可有传讯之法?” 道简一笑:“这个你不用担心,贫道会告诉刘冲,找到遗迹后第一时间飞鸽传书告知咱们。”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反常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遇袭 二人议定便各自回去休息,盛时行想着反正自己这边的人也不会分作两路,索性没有刻意说明翌日的计划。 第二天清晨,夜鹰骑将士们都换了便装与刺史府众人一起打点起行装出发,道简按昨夜约定地将两队分开,却谨慎地只说是让刘冲他们先行出发探路,大队人马出城后行了两个多时辰方才停步下马休息,盛时行正摊开沙洲关统领给的舆图仔细研究,梁荣突然走她面前蹲下,低声道:“御史,不对劲儿啊,刘校尉他们出去探路,就算是发现了什么来不及等咱们,也不该连马蹄印都看不到……咱们是不是走错路了?” 盛时行闻言暗赞他头脑敏锐,琢磨着也该跟大家说明白,便叫过颜幻等人说了昨夜与道简议定的安排,末了道:“昨日与军师商议,临时议定分兵行事,天色太晚就没刻意告知大家,今夜之前咱们先奔梭子泉,左右那里离要去的地方也不远。” 众人点了点头,眼见又要出发,就没多问,再上马前行,梁荣却打马到盛时行身边:“盛御史,咱往梭子泉那边,是想要探查什么?” 使团的案情已经通过吏部文书通告了整个雍州刺史府,盛时行也没什么必要瞒着他,就点了点头:“使团最后扎营的地方就是梭子泉,我要过去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梁荣点了点头,又是一叹:“但大漠里风沙这么大,就怕有线索也刮的差不多了。” 盛时行转头看着他微微一笑:“能成为线索的东西,自然不仅仅是表面上的痕迹,在其地发生过,总会留下些什么,或深埋于土,或清飏于风,埋于土者未必与土同腐,飏于风者,也未必随风而散。” 梁荣看着她自信笑容,心神一晃,一直深埋在心底的那个念想又浮起,却也明白此时不是说那些的时候,便只是跟着笑了:“这么神吗。” 一旁的颜幻看着他们有说有笑的,心中有些黯然,又暗自给自己打气,想着案情收敛起丝丝缕缕的酸楚。 入夜,大队人马来到梭子泉旁,见天色已晚盛时行便让大家躲开先前使团过夜的大梁这一边,转到远国一侧扎下营盘,准备翌日早上开始勘察。 道简安排好了轮流守卫的夜鹰骑,就让刺史府众人都去休息,盛时行心里琢磨着何云说的那“阴兵鬼城”之事,百思不得其解,朦胧睡去便迷迷糊糊做了个梦,梦到自己和颜幻手拉手走入一座恢弘又破败的宫殿,却被许多身着盔甲的黑影团团围困,颜幻拔出长刀保护自己二人,砍倒一个却是散落了一地白骨,二人定睛一看,那些盔甲下面的居然是一具一具白骨,白骨渐渐围上来,将二人冲散,盛时行眼见那些白骨阴兵围住颜幻,刀枪齐下,骇得她大喊“非真”却怎么都喊不出口,憋得一身大汗猛然睁眼,却是心惊胆战噩梦一场。 盛时行起身听着大漠里呜呜咽咽的风,暗笑自己不经事,却还是借着月色仔细看了看身边的颜幻,见她呼吸均匀睡得香甜,才心内一松,却怎么也睡不着了,索性起身走出帐幕透气。 时近仲秋,大漠却仿佛已入深冬,想起上一次立在荒漠里看满天星辉,还是…… 和刘崓在一起。 许是暗夜里容易惹愁思,盛时行突然升起一阵恐慌:如果自己无法及时勘破真相呢?如果京师那莫名势力骗过了东宫和自家爹爹,对他再下杀手呢! 想到刘崓可能会死,想到自己可能再也见不到他了,一股猛烈的寒意自心底升起,让她不自觉地打了个冷战,寒风入目,化作丝丝泪意,盛时行深吸一口气,抬手环住肩膀的同时,肩头也落下一件带着温度的大氅。 盛时行回头,正看到梁荣的笑脸:“夜深了,怎么不休息。” 梁荣的关心将盛时行从伤感情绪里拉了出来,微笑道:“被风声搅的睡不着,索性出来透透气,梁参军怎么也没休息?” 梁荣微笑看着她一时却未开口,或许是夜色星辉照耀所致,让盛时行觉得他此时眼神有些别样的深邃,须臾后,他才笑叹道:“当初在定县时,你我还没有这么生分,怎么如今成了同僚,反倒官职相称了,我一介草莽,那些拗口的‘上官’‘下官’什么的,真是说不惯。” 盛时行闻言也笑了,梁荣便指了指不远处的火堆:“烤烤火吧,暖和一下能睡得香。” “好。”盛时行随着他坐在火堆旁:“大漠之中也没有猛兽,梁兄你还费劲看火作甚。” 梁荣听她自然而然改了称呼,心中一时舒畅:“嗐,闲着也是闲着,反正带出来的柴足够,或许是以前打猎留下的习惯,夜里不燃起火来,总是不安心,那些兽类的眼睛可灵着呢,咱们在夜里却只能靠火。” 他随性聊着,却令盛时行心中一直隐约盘桓的谜题有了一丝拨云见雾之感,思忖再三,却又无法完全抓住。 梁荣看她愣神问了一句,盛时行回回神笑道:“没事,想起当初刘都统也特别爱在夜里点一堆火,看来你们都挺谨慎的。” 梁荣听她突然提起刘崓,也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笑了笑,盛时行又道: “一别数月,没想到再见面已成了同僚。”梁荣听她这么说,也打开了话匣子:“嗐,我刚操持为表妹办完了婚事,就接了明府的令,带衙役们助刺史府剿匪,也是兄弟们齐心协力,反倒让我有了个进入州府的机会,我想王家有了我那妹夫能照拂,也不想辜负明府栽培和兄弟们的好意,就辞别了舅母表妹,领命赴任了。” 盛时行抽了根细柴拨着火:“洛阳是西京,要办的案子比定县多了不是一点半点,但虽然疲累,却很容易得到升迁,正是梁兄这种好男儿该谋的出路。” 盛时行说完抬眸笑看着他,却见梁荣脸上笑意渐渐隐去,她心中纳闷,暗忖刚刚自己说的都是好话,难道哪一句令他误解不悦了?却见梁荣咬了咬牙,双目灼然盯着自己: “我决定到洛阳任职,并非为了谋取升迁和前程”,盛时行看他表情,直觉他好像是要说出什么了不得的话来了,还未及反应,梁荣却是又往这边凑了凑,保持着一个得体又带了些许亲近暧昧的距离,压低声音道:“我是想离你近一点。” 盛时行一时不敢相信,以为自己是误解了他话中深意,正尴尬想问时,梁荣却垂眸坐远了些:“或许我这么说过于唐突,可最近我总是在想,如果你某日忽然调走了,高升了,我却尚未表明心意,那一定会成为此生最遗憾的事。” 他的话,令盛时行十分意外:“梁大哥,你这话从何……” “的确不知从何可说,因何而起,但我的确心悦于你。”梁荣的开诚布公,令盛时行惊讶,更是一时无措: “但是,梁兄……”盛时行轻叹,不知该怎么对他说才能不伤害他,又让他明白,可思前想后都觉得此事不可兼得,还是咬咬牙开口:“虽然我也钦佩你的忠孝和才学,但你我相交尚浅,小妹不知是哪里说错话惹了梁兄你的误会,但我……” “我明白。”梁荣似乎很怕听到她的拒绝之语,抬手摇了摇,脸上勉强挂着一丝笑:“你就当我自作多情吧,但正如你说的,你我相交尚浅,一切都未有定数,除非你……已心有所属,可是那样吗?” 盛时行被他这一句问得左右为难,她明白自己的确是心有所属,梁荣再好,也不可能走进自己的心了,可她心里那个人,又如何能教他知道…… 盛时行的沉默似乎令梁荣明白了什么,他苦笑了一下:“我大略知道是谁了……” 盛时行闻言有些着急:“梁兄,不是你想的……”她一句话没说完,梁荣却突然起身挡在她面前,盛时行还没回过神,周遭顿时呼啸声,刀剑出鞘声,利刃破空之声响起。 “莫出来,咱们被人埋伏了!”梁荣焦急的声音混在四面八方交手声,和玄鹰骑“敌袭列阵”的呼喝声中,让盛时行的心砰砰直跳,她很担心帐篷里的颜幻九娘二人和韩老,但也明白此时乱跑只会给梁荣惹麻烦,她心念微动,在身边地上胡乱抓挠了两把沙子,又被梁荣拽了起来:“我先带你避一避!” 盛时行点点头,乖乖在他掩护下往弓箭射不到的帐篷死角里躲,却不料眼前一黑,被一个身着黑衣的蒙面人欺上来,而梁荣也被同时窜出的另一个黑衣人缠住,不得脱身。 那黑衣人似乎看出盛时行并不会武功,起了生擒她邀功之念,抬起左手便来掐她脖子,盛时行虽然害怕,却也不愿坐以待毙,抬手两把沙子扬出,成功扫上了黑衣人的眼睛,黑衣人怒吼一声摇摇头,再欺上前,盛时行避无可避只能抬手护住头面,却如何能敌对面雪亮长刀,顿时心一凉,却见斜刺里窜过来一个高大身影,舒臂将自己护住,拿肩背迎上了对方的长刀: “别碰她!”梁荣一声断喝,那黑衣人一刀砍在他琵琶骨上,被他侧踢一脚只能暂退了一步,似乎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摆脱了自己同伙的纠缠,一时愣住了,再欺上前时,眼前突然划过一柄雪亮长剑: “狗贼,吃你姑奶奶一剑!” 孙九娘一剑将黑衣人逼退,颜幻也跑了过来,二人正打算合力抗衡那黑衣人,此时周遭却突然传来尖利哨声,面前的黑衣人似乎是低声咒骂了一句什么,转身就往远处沙梁方向跑,须臾间数十道黑影退了个干干净净,唯留下四五具尸身倒在营地中。而自己这边,也有五六个迅捷身影跟着撵了上去。 盛时行看着惊心,定神看倒在地上的都是身着黑衣之人,才松了口气,感快抬头看看梁荣,却见他抬手按着肩头,却止不住鲜血汩汩流出。 “梁兄你受伤了,赶快坐下,我帮你裹伤!”盛时行扶着梁荣慢慢坐下,到帐篷里找了绷带和伤药,好歹给他止了血,梁荣看她连吓带忙得满头大汗,心生怜意,抬起未受伤的手拍了拍她肩膀:“没事,小伤,不用慌。” 盛时行却是心中酸楚:“多谢梁兄相救,若非你……我现在就跟他们一样了。”她指了指那边正在被玄鹰骑将士们搬动的黑衣人尸体,梁荣笑着摇摇头:“怎么可能,你福大命大。” 说话间,道简也带着军医来关注这边情势,盛时行赶快问他队伍可有伤亡,道简摇了摇头: “除了梁参军伤的比较重,只有刺史府伤着了三位府兵,都是轻伤已经包扎好了,还好杀手没摸到韩老和李主簿的营帐里去,其他人都有功夫傍身,能支持一阵子……”他这么说着,望着远处沙梁叹了口气:“不过没成想大漠里还能遭伏击,也是我大意了,眼下敌暗我明,也未必能追上……” “我看不必勉强,以免中了敌人调虎离山或分而击之的诡计。”盛时行这么说着站起身: “大家没事就好。”她转头看了看孙九娘和颜幻,见九娘神色平和,颜幻却是眼圈都红了,心中难免喟叹:“非真,九娘,劳你们看顾着点受伤的各位,我跟韩老去看看杀手尸体。” 孙九娘点了点头,颜幻却是起身走到她旁边:“九娘关照着这里就行了,我跟你去。” 盛时行转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颜幻回了她一个二人才能看懂的眼神,盛时行一阵心疼,还是拉着她走到篝火旁,道简也跟了过去。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遇袭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杀手 走到篝火前,盛时行看到韩老班头已经看过尸身衣着,开始解衣服验尸了,便上前翻开杀手们的衣服细看: “虽然是样式普通的夜行衣,但料子是上好的细布,而且针脚相近,是在同一个地方定制,或有专人缝制的……这些人可不简单。”她又看了看几具尸身旁边的兵刃,提起其中一条雁翎刀:“我记得刘都统说过,这样的雁翎刀不止大梁边军有,在远国军队里也很受欢迎。” 道简接过那刀,迎着火光看了看:“这是大梁边军的刀,但工匠钤印被磨掉了。”盛时行抬起头,与他目光一对,二人都没有多说什么,盛时行看了看韩老刚好验到这刀的主人,便凑过去:“叔父,能看出这人是什么地方的吗?” 韩老微微颔首:“北境人。”又扒开尸身的嘴,拿火折子照着看了看牙:“远国人,但出身不高。” 盛时行闻言心里一松,抬头看了看道简,道简亦是眉端舒展,一挑大拇指:“神了。” “但是这个就是大梁人了,而且是个响马。” 待几具尸体一一粗略验过,竟是既有远国人,也有大梁人,还有一个西域容貌的,韩老指着其中一具尸身胸口处道:“这个远国人有纹身,虽然已经被烧下去了,但能看出位置和大小很普通,应该是个有点身份的官儿,或血统不算高的小贵族。”韩老说完起身,颜幻赶快给他递上擦手的帕子,老捕头微微一笑言道:“详细的,得等天亮再看,待填好格目还是要运回去,哪怕就剩骨头了,再细看也能有新的发现。” 盛时行赶快谢过韩老,起身与道简商议了几句,转头见颜幻蹙眉盯着营地那边,知道她是担心梁荣,便上前压低声音道:“我刚刚与军师商议过,明早要安排人马护送受伤的刺史府众人回沙洲关,顺便将杀手尸身也运回去,不如你替我护送他们……” 颜幻转头嗔了她一眼:“我知道你心里想的是什么,我是跟你出来破案的,护送大家回去也不缺我这一号,我虽然挂心师兄的伤势,但也不至于因私废公至此,否则他都要看不起我了,我不会跟回去的,我还要陪你去那劳什子鬼堡看看,到底鬼有几个脑袋。” 盛时行被她逗笑了,也不再勉强:“那咱们去跟梁兄他们四位说一下吧。” 盛时行和颜幻与梁荣等人说起翌日的安排,梁荣却执意不愿离开队伍,一直说自己的伤势无碍,颜幻看他苍白面色,急的眼泪都要下来了,好说歹说才劝动他回去养伤,道简安排了五位夜鹰骑的将士将他和刺史府众人护送回去,又叮嘱书就一封手令,让他们到达以后,再调沙洲关兵士往废城支援。 安顿好众人,天边也现出曙色,追踪逃跑杀手的夜鹰骑将士还没回来,道简有些不放心,点起几人打算登上沙梁看看,盛时行见状一拉他袍袖:“军师,我也想去,上面或许会有遗留的证据。” 道简看了看那沙梁的高度,又看看盛时行:“我们这些人保护你倒是够了,但这么高,你能爬的上去吗?” 盛时行一呲牙:“试试吧,我尽量不拖后腿。” 道简闻言一笑:“那走吧。”说完递出自己的宝剑让她拉着,运起天一山道门轻功,步履轻快地往沙梁上走,令他意想不到的是,虽然一直能感觉到剑鞘的那一端盛时行的确是在借力,却比他想象的轻松多了。 道简转头一看,只见盛时行亦是步履轻巧地往上爬,但一看就能知道那并非什么轻功,而是…… “嘿,还行吧,我小时候就喜欢爬假山和上树抓鸟,之前我娘养的狸奴爬到树上下不来,还是我上去给抱下来的……”盛时行说了几句,微微有点喘,而沙梁的顶端也近在眼前了。 “你是真的厉害。”道简赞了一句,看沙梁顶上更陡峭了些,还是喊盛时行双手握紧剑鞘,手腕用力将她“端”了上去。 盛时行双脚落地还有点懵:“比不上军师。” 道简嘿然,远眺沙海的彼端,盛时行则小心翼翼地蹲下,细看沙梁上各色凌乱痕迹,忽然放开剑鞘往旁边跑了几步,吓得道简赶快跟上护持着,只见盛时行抬手拂掉一层细纱,从底下拎出一块乌黑的木牌来。 “嚯,还真有东西。”道简也凑了上去,盛时行仔细看了看那木牌,又交给他:“不是军中的东西吧?” “不是……”道简翻来覆去看了看那木牌,又还给他:“我一会儿问问跟去那几个,若非家里带来的私物,就定然是那些黑衣人留下的了。” 言谈间,众人注意到对面沙梁上几个黑点迅速翻过,一路往这边来,道简让大家戒备着,但走近了却发现是自己人。 领头的兵士盛时行并不认识,一个劲儿向道简自责着没能追上那些黑衣人,道简明白在茫茫大漠里要追路熟之人自然不易,也没有责怪,安抚了几句,那领头的军官又打开算囊一通摸,掏出几支狭长又明晃晃的暗器:“这是半路他们阻击我们扔出来的。” 道简接过来一看,微微动容,盛时行上前问了一句,道简却摇摇头:“还不太确定,回去说。” 一行人回到营地,盛时行让道简去安排回沙洲关的队伍,自己登上两侧低矮的沙梁寻找痕迹,道简安顿好诸事抬头,便见盛时行穿梭在泉眼旁边,不时蹲下细看,抑或抓起一把沙子嗅闻。 他看着新鲜,刚想过去,就见盛时行起身环顾四周后,大步向着自己走来。 “之前骗走使团的队伍为了掩人耳目,在这里兜了几圈才接近使团扎营的队伍,但来往行进方向还算清晰,共有两条,来的时候是从那边。”盛时行指了指梭子泉泉眼的方向,又一指东面:“但走的时候是从那个方向走的。” “那就对了。”道简看着她手指的方向:“那边是瀚漠旧都。” 盛时行闻言眉一轩,又指指另一个方向:“我猜猜,那边不会是远国地盘吧?” “没错,白沙谷。”道简一笑:“不过你到底是怎么分辨出来的,这儿连蹄印都没有。” 盛时行微微一笑:“沙地上自然没有,但泉眼附近的湿泥里有……而且沙子里混了马蹄上沾染的草料马粪之类味道,闻一闻便能找到方向。” “好家伙。”道简竖起大拇指,转念又思忖着:“这么看来……果然是那些远人贼喊捉贼。” “也未必。”盛时行蹙眉:“那队伍里的人很杂,有远国人参与,便可以利用远国的势力。” 她这么说着拿出那木牌看了看,见黑漆的牌子上,刻有六道横线,其中五条都涂以黄漆,最后一条则是红漆。 道简凑过来看了看:“这是个什么图……”他这么说着,忽然眉一扬,盛时行没有放过:“军师也看出来了吧,好像是八卦。” “嗯……位在最下,此爻是‘初九’……哦,这个我问过了,不是咱们的人掉的,就是杀手的东西。”道简这么说着,也拿出刚刚追击队带回的柳叶状暗器:“还有这个,刚刚人多眼杂我没有告诉你……” 盛时行听他语气就知道此物定不简单,道简又压低声音开口: “你也知道,我出身天一山,而天一山与其他许多同在燕山的门派组成了北武林最大的武林联盟燕山盟,这个柳叶飞刀,就是其中香山派山主叶忱的成名兵器。” 盛时行闻言蹙眉:“燕山……” “对,冀州。”道简明白她的忧虑所在:“事涉武林,你知道就行了,我来处理吧,毕竟叶山主也有不少徒弟,而且他这手本事也是别人教的,所以范围可能会很广,等安顿下来,我写信问问我师尊,应该能找到线索,不过这样看的话,你最初的忧虑是对的,杀手中不只有远国人,毕竟他们信的可不是道祖。”道简无奈一笑。 盛时行点了点头:“军师,你觉得昨晚那些人为何会与咱们遭遇?” “既然你说是遭遇,那就不是冲咱们来的,贫道想,他们或许也在找废城?” “对,所以咱们必须马上出发,以免被他们抢占先机,何况于将军他们还在那里,人数又少,需要增援。” 道简点了点头:“但比起那些黑衣人,咱们人数也不多,且也有折损。” 盛时行点了点头:“咱们先与于将军他们会师,眼下咱们摸不清对方的实力,他们也摸不清咱们的,他们想毁灭证据,咱们想寻找证据,现在就比谁快,再说,军师你不是还要从沙洲关搬兵回来吗?” 道简点了点头:“那咱们马上出发。” 不多时,队伍拔营出发,一小队护送伤者,带着尸首往沙洲关搬兵去,剩下的人再上马往瀚漠国旧都方向而去。道简叫过了萧鸣,告诉他眼下有敌环伺,令他跟着盛时行等人贴身保护,以免出现昨夜那样的危机。 萧鸣肃容领命,便跟在盛时行旁侧一路戒备,手都没离开过刀鞘,看得盛时行感动之中,又有些好笑,休息时便递给他一块干粮:“萧将军你别那么紧张,那些杀手夜袭都被咱们击退,其实应该是他们更害怕玄鹰骑,毕竟咱们是大梁铁军,以一当百。” 萧鸣闻言微微一笑,笑容里竟透着几分羞涩,这才放松下来:“此等宵小不足为惧,盛御史放心,就冲您对我们都统的情义,末将拼上性命也会保你安妥。” 盛时行闻言一愣,赶快摆摆手:“萧将军,这话可不兴说啊!话本子里这么说的一般下一战就出事儿了!你赶快……”她环顾四周,看到一旁辎重马上面驮着的木柴,跑过去抽出来一条怼在他面前:“快,摸着木头!” 萧鸣自然不怕她说的那些,却觉得有趣,乖乖握住木柴,盛时行又碎碎念道:“坏的不灵好的灵……好了!” 萧鸣愣了愣,看着盛时行去还木柴的背影,第一次全无心思的笑了。 道简看这边热闹,走过来拍了拍萧鸣的肩膀:“怎么了老萧,笑这么开心。” 萧鸣轻声一叹:“怪不得都统喜欢盛御史,用我的家乡话说,她这种女子就像荒漠里的泉眼,能让人忘忧。” 道简亦是微笑颔首,却也轻叹了一声:“希望道祖保佑,都统能逃过这一劫,到时候……总有办法的。”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杀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鬼城 一行人稍事休息便继续赶路,在临近舆图上标记的地点时,道简突然抬手让大家停步,侧耳倾听一阵叫过萧鸣:“前方有厮杀声,斥候过去看看,其余人着甲列阵,准备战斗!” 萧鸣赶快应了,找出三名斥候军让他们翻过沙梁探查,剩下的无论是沙洲关兵士还是玄鹰骑将士,马上迅速着甲带好兜鍪,眨眼间便从商旅模样变成了一支军容齐整的轻甲骑兵。 “乖乖,好厉害。”颜幻看了看孙九娘,孙九娘亦是双目放光:“怪不得能横行大漠。” 这边严阵以待,斥候也在沙梁上打出了手势,道简见状安排萧鸣带着几个兵士护持刺史府众人,自己带人迅速突击上去。 “这就直接冲锋了?”盛时行有些纳闷,萧鸣解释道:“刚刚斥候那几个手势的意思是,下面的敌军不多,且我军被围困,所以军师才下令迅速冲锋,估计是于统领和刘冲他们……” 盛时行听着有些担心,好在不久就见沙梁的另一边,十余骑身着黑衣的杀手仓皇而下,后面还缀着不少大梁骑兵,一路往北去了,道简站在沙梁上,对下面招了招手。众人赶快下去,正看到刘冲和于天蕙带着那一小队的人马迎上来: “幸亏军师来救,不然还真要被那些贼人算计了去,还好,兄弟们都没事。”于天蕙擦着宝剑上的血迹,爽然一笑,道简看萧鸣和刘冲已经开始收拢队伍了,便对于天蕙道:“于统领,到底怎么回事?” 于天蕙收了宝剑一叹:“嗐,我们在路上遇到了风沙,无奈扎营躲避,故也刚到这里不到两个时辰,对着舆图看这片应该就是瀚漠故都所在,我跟阿冲就带着兄弟们下来查勘,说起来还是阿冲眼睛尖,发现了地上有一片尚未干涸的血迹,我们才意识到周围有人,赶快列阵戒备,好歹撑住了刚刚那一拨的攻击,然后你们就来了。” “那应该黑衣杀手先到了,发现你们也奔这边来,就上了沙梁,起了伏击狙杀之心。” “大略是,本来我们也不知道自己找的地方对不对,可这帮恶徒也在,估计就是这一片方圆了”于天蕙点了点头:“可是这里太大了,光沙丘就十几个,还有岩山,那旧都躲在哪座山后面,咱也不知道。”她一筹莫展,却提醒了盛时行: “于统领,你刚刚说那一片未干的血迹在哪里,我想看看。” 于天蕙点了点头,拉起她往沙梁下面走了数十步,在一处巨大沙丘旁指了指:“就这个。” 盛时行俯身,果然看到被细纱裹住,已经凝结的一大片血迹,她掰下一块捏了捏:“没完全干。” 于天蕙点了点头:“对,不过周遭没有打斗的痕迹,这么大一滩血,如果是一个人的……” “那肯定没命了。”颜幻接了一句,道简也点点头:“何况茫茫大漠就咱们两拨人在找这里,还有什么人能跟他们交手?” 盛时行摇了摇头:“这不是什么人相杀留下的痕迹,人被重伤除非是当场断首,否则一定会挣扎,血迹不会只有一片,但断首血会向上喷,也不是这样的,这像是伏得很低,乖乖被放血……”她忽然抬头看着于天蕙:“蕙姐,雍州本地有什么用牲畜祭祀的规矩吗,或者远国有吗?” 于天蕙被她问得一愣,笑了:“我不是雍州人,你等着,我抓几个小子来给你答。” 不多时,就看她带着五六个兵士走了回来,有玄鹰骑的将士,也有沙洲关来的向导兵士,盛时行将血迹的事情问过他们,众人细思之下,都说雍州没有这个规矩,盛时点了点头,刚想记下这宗再说,旁边一个沙洲关的兵士突然一合掌:“对了,这个可能是路标啊。” 盛时行闻言心说“有门儿”,赶快追问,那兵士道: “不瞒御史,我爹以前是做边关行商的,听相熟的远国商人说,斡喇贵族的墓地跟咱们的不一样,不起坟头,也不立碑,日子久了就长成草原或平成沙地了,他们确定先人埋骨之地的办法是下葬后在那里当着母骆驼的面杀掉它生的小骆驼,此后再要寻找这个地方,就带着母骆驼往大略的位置去,到了那个地方,母骆驼就会驻足流泪,若是年深日久母骆驼死了,再换两匹重复一遍,末将想,这里说不定是个这样的‘地标’。” 盛时行拱手谢过,心却是一沉,道简见他神色不对问了一句,盛时行看着他微微一叹:“如果这里是瀚漠国旧都,那使团被害就一定不是在这儿。” 道简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亦是有些踌躇:“那还挖吗?” 盛时行点了点头,指指那滩血迹:“至少要确认此处的确是瀚漠旧都,就从这儿挖。” 道简闻言颔首,马上叫了几名兵士过来,拿了铁铲从血迹位置往下挖,直挖了小两个时辰,果然挖出一些残垣断壁,盛时行愣了愣,转身便往沙丘后面去了。颜幻和孙九娘对视一眼,赶快跟了上去。 萧鸣看到也要过去,却被道简拉住:“远远看着她没事就行,别离太近,盛御史一直将希望寄托于在此处找到证据,可现在看来……” 大家一听就明白了,这样一直被沙丘掩埋着,根本不可能发生那场宴饮和屠杀,使团被害不是在这里,想通这一点,大家难免有些士气低落,道简望着远方踽踽独行的纤细背影,亦是长叹…… 盛时行像跟自己赌气一样绕过沙丘走出去好远,颜幻和孙九娘连跑带颠好久才追上她,一左一右拉住她的手,却被她拽着都坐在了地上: “我不信有什么鬼城,可那地方到底是哪儿!”她没头没尾地喊了这么一句,便呆愣坐在地上,什么也不说,只是定定的看着狂风吹拂面前的沙砾。 颜幻和孙九娘不知该怎么劝她,只能一左一右揽住她胳膊,陪她枯坐着。 盛时行的眼中渐渐升起水汽,又被她强忍回去,一时间,只有劲风吹拂着沙砾,打在她们鞋子上发出的声音,盛时行看着自己的脚慢慢被沙子埋起,心中灵光一闪,从算囊里取出一个小袋子,倒出一把红色的粉末,徒手刨开眼前的沙子埋了进去。 孙九娘看她这个样子有点害怕,刚想上前去拦,却被颜幻拉住:“别说话,她应该是想到什么了!” 她话音未落,盛时行又伸手说了句:“非真,刀!”颜幻赶快解下自己的佩刀递给她,盛时行却没有拿来劈砍什么,而是连鞘用力插入面前埋着红色粉末的地方,又迅速起身跌跌撞撞地往沙丘背面跑,颜幻和孙九娘赶快跟着也往那边跑,远处道简等人看到,亦是聚拢上来,大家看着盛时行掏出一支香来点了,便定定看着沙丘上被风吹拂而下的沙砾,一时都不敢说话,不多时便见过人有丝丝缕缕的红色粉末随着黄沙扬下来,虽然比起她埋进去的少了很多,但还是能看出那不同寻常的颜色。 不多时,一支香燃尽,盛时行终于说话了:“军师,我觉得这沙丘会动,那样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 道简闻言豁然开朗,盛时行又带着他往刚刚埋下沙子的地方,指着颜幻的刀给他看:“刚刚我将非真的刀插在沙丘脚,可现在这里已经是平地,不过是一支香的功夫,如果这些大沙丘在这样的风速下都可以这样移动的话……” “那瀚漠旧都就会暴露出来!”道简一抚掌。 “对,我记得当初副使也说了,被袭当日他们就遇到了大风,进入那石头城也是为了躲避风沙,如果那些贼人能够掌握石城露出的规律,便可要将使团诓骗进去,然后……” “然后杀害使团,老天还会帮他们掩埋罪证。” “正是。”盛时行点了点头,道简马上回头对萧鸣道:“让大家都往刚刚那个地方去,继续挖,让刘冲给沙州关飞鸽传书,把工兵都调过来!” 众人得了令,马上行动起来,颜幻看着巨大的沙丘却是喃喃自语:“真的能来得及吗?” 道简却斩钉截铁道:“尽速部署定来得及,沙州关不够,就再从雍宁关调,雍州兵最强的就是工兵,城都给他挖穿了。”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一旁韩老却笃悠悠走过来坐下,脱下靴子往外倒了倒沙土,笑看着盛时行: “依老夫之见啊……如果现在开始挖,那不如咱们这些人二人一组,分作几组在这处散开挖,轮替休息尽量不停,既然事发之地是王宫,那定然屋舍最高,埋得最浅,总有一组先挖到,然后大家再一起挖,即使挖不完,至少也能给后续来的工兵指引方向,便可大大节省时间。”大家一想的确是这个理儿,不禁感慨姜还是老的辣。 道简便安排众人按韩老的法子开始挖,果然不到两个时辰,就有一组大喊:“见到石头屋顶了!”众人赶快聚拢过去,道简上前拂开那石头尖顶上的沙子,细观上面繁复的花纹:“没错,这里就是瀚漠王宫。” 他抬头看看即将西沉的夕阳:“铆铆劲再挖一会儿,最迟明早沙州关就来人了。” 入夜扎营前,兵士们又往下挖了十尺有余,但依然没能看到杀戮现场,只能先在附近扎营,不多时追出去的斥候也返回告知那些黑衣人入了白沙谷,为避免冲突,就没有继续追。” 刘冲一甩马鞭子:“这帮杂碎,果然是远国来的。” 大家凑合了一宿,翌日清晨沙州关的工兵营来到,又马不停蹄开始挖掘了一上午,午后果然挖出了那场杀戮遗留的痕迹,令盛时行大喜过望的是,整理遗体和证物后,不仅有使团众人,还有一具假玄鹰骑的尸体因为被几具羽林卫的尸身压在下面而没有来得及被带走,而在旁边一个小石屋中,更是残留着当初幣赏案丢失的一些黄金。 盛时行将那些证物收拢起来,起身对道简笑道:“我算是知道那些黑衣人为何冒着犯在玄鹰骑手里也要再回这里了,此处真是个蛇窝鼠洞,如此看来,王副使能够逃出,也是这些人设下的陷阱,目的就是为了构陷……”她没有明说,道简已经明白了: “只不过他们没想到朝廷面对此等‘铁证’,依然派出你来调查此案,更没想到咱们动作这么快……” “没错,如果被他们抢了先,此事怕是再也无法真相大白了。”盛时行又在那堆证物里仔细看了看,拿出一块跟之前一样的木牌,道简凑过去看了一眼:“啧,这又变成‘上九’了……” “现在可以断定,这一定是同一伙人所为。”盛时行思忖着,看了看韩老和颜幻那边:“军师,咱们去看看那具尸体。” 道简点了点头:“没错,我刚刚还想告诉你,有了尸体就好办了,他身上一定没有玄鹰骑将士们都有的一个东西……” 盛时行不解,道简则凑过来压低声音说了几句,听得她眉一扬。 二人走到尸身旁边,盛时行蹲在褪下的玄鹰骑盔甲旁边,道简明白她的意思,叫过萧鸣:“你擅长这个,细细看看,跟咱们的玄甲有何不同,能看出什么端倪,单独报给我和御史。” 萧鸣赶快仔细应了,盛时行又走到韩老和颜幻身边,却见颜幻表情有些不自在,盛时行心中纳闷,韩老却凑过来低声道:“颜丫头别挂像,大娘子你听我说,这具尸体,可不简单呐……” 盛时行低头看了看那具被砸中头脸,已经面目全非的尸体,十分纳罕,韩老则拉起尸身的手给她看:“你这一路跟着玄鹰骑将士们过来,这样的手不熟悉吗?” 盛时行闻言心一凛,细看了看那尸体手上老茧的位置,不由得看向不远处的萧鸣,正对上他欲言又止的目光,盛时行赶快低声对韩老道:“叔父,侄女儿明白了,辛苦您老……” “放心吧,我一个时辰出格目,也莫怕天高路远,若论保存尸首证据,我多得是本事你不知道。”韩老这么说着,特意抬眼看了看颜幻,却见她一脸严阵以待,已经掏出了记录验尸格目的手札。 “这俩小娘子,有意思。”韩老笑了笑,拿起了手旁的布卷帘,里面是形状各异,颜幻见过或没见过的验尸工具,看得她眼花缭乱,叹为观止。 盛时行此时已经到了萧鸣身边,却见他眉头深锁,拿起那盔甲仔细查看,心知这东西怕是非同小可,赶快蹲下压低声音道:“萧将军,有什么不对吗?” 萧鸣看了看她,又看看旁边的道简,道简亦肃容道:“事到如今你就别藏着掖着了,看出什么了如实告诉盛御史!” 萧鸣这才点点头,将声音压得很低:“盛御史,这盔甲的精细度不可能是民间铁匠能够铸造,据我所知,远国最好的骑兵甲也没这个水准,故而……” 盛时行一听就明白了,赶快抬手做了个“打住”的姿势,又对道简言道:“稍后烦劳你们将这盔甲捆扎裹好,但不要放在证物里,单独交给我,此事需得单呈太子殿下,除了咱们三人,不可再令其他人知晓。” 二人也明白兹事体大,赶快一口应允,盛时行看了看韩老那边,又道:“或许等韩老和非真出了格目之后,我就要先动身回京,今年天气凉,我怕钦天监那里不会把秋决的日子押的太晚……此处就要靠军师你周全了,待韩老将证据整理完毕,请你与刺史府护送他与李主簿入京。” 道简点了点头,又道:“李主簿不与你一起入京吗?” 盛时行垂眸,压低声音:“我想他定要留在这里替太子殿下将一切都看清楚,如果我强拉他入京,必然会令咱们失信于东宫,不过我会请他书信一封,证明他到现在为止看到的都是怎样的。” 道简点了点头:“还是你思虑周详,他们几人的事情就交给我,你沿途也一定要保重!” 盛时行点了点头却没多说什么,翌日打点好一切,轻装简从飞马前往京师,秋风渐凉,她却是心急如焚。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鬼城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问斩 汴京已入仲秋之末,微冷寒风将枯叶卷着飞入刑部大牢内,仿佛地府送来勾魂签,催命符。 刘崓枯坐牢房内,轻轻摇了摇手里的荷包,细碎的缠糖撞在一起刷刷作响——糖还有很多,可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吃完几块了。 远处脚步声响起,刘崓听出这并非是在数十日间对自己渐渐从生疏到慈爱的那位长者,而且脚步声有三个—— 一官二吏,很符合勾决后来拿人的常例。 刘崓苦笑了一下,将糖袋子揣在身上,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带走这东西,至少他不想将之丢弃在这个肮脏冰冷的监牢里。 来人渐渐走进,刘崓却懒得起身,但那人走到牢门口斑驳日光下,刘崓却马上觉出不对——他身后二人里的确有一个是狱卒,但另一个却身着绯色官服,那最前面这位周身拢在黑色罩袍中的,又该是何等了不得的大人物? 刘崓并不畏惧权势,但一直以来待人处事的规矩还是让他缓缓站起了身,对面之人在黑暗里发出一声听不出是不是讽笑的笑声,但再出口的话语,却很温和: “长宁侯,让你受苦了。”来人掀开兜帽,露出一张年轻的面庞,刘崓几乎已经知道了他是谁,不过来人并未让他多等: “本宫亦觉得对你不住,然而钦天监今日已奏请陛下,于三日后处决三法司勘定的要案人犯……” 在汴梁,这样自称的当然只有一个人,刘崓赶快拖着沉重锁链规规矩矩施礼拜下:“下官刘崓,见过太子殿下。” 赵钧微微一叹:“其实在盛嗣音来求我的时候,本宫就知道你是被冤枉的,但此事有多复杂诡异,想来你也明白,父皇与我都觉得可惜,却无法明面上回护你,朝堂和斡喇人那边,都需要一个交待,此番本想借盛御史为你和雍州找到解围之机,可惜用尽办法,依然是赶不上了……” 刘崓闻言心一沉,面上却依然平静,再拜道:“多谢殿下,下官明白。” 他低着头,赵钧看不清他的表情,亦听不出他话中任何波澜,当下喟叹:“本宫明白,你为朝廷出生入死,却遭如此构陷,定然会有不甘,但事已至此,希望你不要在法场上搞出什么动静来。” 他的话令刘崓心里很不舒服,但也明白太子并不了解自己,只是因为对雍州的信任,还肯来安抚几句,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可要让他说出自己会老老实实甘心伏诛之类的话,他的确也是真说不出口,只能躬身应了一句:“谨遵太子教令。” 太子有些不忍,也有些别扭,抬手示意他平身,又轻咳一声道:“等盛嗣音回来,可能会很难过,她此番可说是全力以赴了,甚至不惜赔上身家性命。” 刘崓闻言神色微动,太子心道“果然”,便见他上前半步行礼:“殿下这话是什么意思?” 太子眉一扬,露出意外神色:“盛嗣音没跟你说吗?此番她是押上了自己的性命求得为你翻案的机会。” 太子将盛时行当初所求,和立下陪斩的“军令状”之事跟刘崓说了,果见他露出震惊神色,又施大礼求道: “殿下,自古都没有人犯伏诛还要牵连刑名官员的,再说盛御史又不是断错了案子,怎能令她陪斩,殿下所言,下官无一不从,还请殿下为盛御史周全,不要……” 太子看他这样子,心中感叹也觉得有一点好笑,抬手止住: “你先别急,我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无论是本宫还是盛嗣音都没有放弃过你,特别是她,虽然她口口声声跟本宫说,是为了大梁力保贤才,但本宫也能看出,她亦是将你当做过命的挚友,同样,她也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至交好友,说是半个妹妹也不足为过,我怎会真的害她性命?跟你说这些不过是让你走得遗憾少一点,毕竟人生在世,难得一个人肯为你豁出命去。” 听了他这番话,刘崓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太子知道一个人得到自己的死讯,能像他这样冷静已经是极其少见了,也不想再多刺激他,一叹言道:“嗣音所求我并未向父皇说明,只说她以官职前途为代价,或许她此番回来会略降一降品秩,但本宫会在风波过后,再擢升她,你不必担心。” 刘崓这才放下心,却也有复杂交缠的凄凉涌上心头,得了太子应允此案不会牵连代国公一家后,刘崓便长揖相谢,沉默不语。 太子也再无话可说,长叹一声带好兜帽,转身往大牢外走,刑部尚书早就等在那里一路相送,太子临别低声道:“给长宁侯卸了刑具,明日带他梳洗一下,没道理一个朝廷功臣末了一点体面都不给他留。” 众人赶快诺诺应了,鱼贯而出,不多时却有一个身影提着食盒,迈着沉重的步子进了大牢,狱卒早就对他来探望“天字号要犯”之事见怪不怪,此时得了东宫教令,更是拦也不拦,客客气气地送他进去了。 盛濂一路往大牢深处走,越走心里越不是滋味,待看到刘崓,尚未开口先长叹一声,反倒是刘崓上前微躬行礼,盛濂赶快抬手隔着栏杆相扶:“长宁侯,这怎么使得。” 刘崓却是笑着摇摇头:“想来盛伯父也知道了,在下很快就将无事一身轻,这一拜无关品秩官位,只是谢过您这些日子的护持和照拂,也请伯父替我转谢令嫒。” 盛濂蹙眉一叹:“若是这么说,你也别再客气了,短短月余,老夫也没想到竟得了你这么个忘年交,只可惜咱俩的缘分浅了点儿……”他这么说着,竟然席地而坐,打开了手里的提篮,示意刘崓也坐下: “你跟代国公一样,都是当世英豪,只是他那个性子太闷了,你就比较招人喜欢……” 刘崓见眼前的长者放下身份桎梏,对自己推心置腹,一直沉郁的心情也疏散许多,笑着看盛濂打开食盒端出一碗汤来:“本来今日来的时候,还没听到那令人丧气的事情,我琢磨着天凉了,让内子给你炖了点汤好御寒,早知道……就该带点酒来。” 刘崓喝了一口汤,只觉得清甜美味,笑着摇了摇头:“我并不需要酒来壮胆,我更喜欢这汤里的烟火气。” 盛濂一叹,又微笑了:“你这话说得很像我家行儿,她也总说不喜欢杯中物,只爱喝她娘亲炖的这道汤。” 刘崓低头看着汤碗微微一笑:“怎么,这是盛御史爱喝的?” “嗯,她们姐弟都爱内子的手艺,数十年不变最馋的就是这道汤了。” 刘崓闻言无语,安安静静地喝完那碗汤,笑看着盛濂:“那伯父您可切莫提今日给我送了这汤,不然我怕嗣音以后喝不下去了。” 盛濂闻言心酸,涌起些泪意,他压了压,长叹一声:“我怕明日就难再来看你了,可有什么话要我转达你父亲,或者有什么话转告我家行儿的吗?” 刘崓想了想,笑着摇摇头:“不必了,此时此刻的话语,就一如这碗汤,一不小心就成了留在心里的刀,如果可以的话,我还是希望他们能尽速忘了我。” 听了他这话,盛濂心生酸楚:“你这个孩子啊……” 再多喟叹也无法止住匆匆光阴,三日后寒风骤起,似乎是为了应秋决之日的萧瑟,京师内一日间沙尘漫天。宫内传出长公主在圣人寝宫殿门前长跪不起的消息,可巳时末,长宁侯刘崓还是被从刑部大牢提出,押赴法场。或许是为了顾全雍州的颜面,抑或东宫仁德,免了游街示众,而是直往五朝门静待时辰。 此时汴京郊外,与盛时行一同自雍州赶回的人只剩下孙九娘还紧紧缀着她,二人飞马向着城内跑——她无法想象,盛时行这么一个官宦闺秀纵马奔驰居然连自己也追不上,但她明白,这不是因为她马术有多高超,而是她真的豁出去了——明明数次险些坠马,却依然连缰绳都不缓一缓…… 盛时行一路疾驰入城,一眼就看到在城门口焦急等候的自家弟弟,盛时杰上前拉住自家姐姐的马,喜道:“他们都说来不及了,但我知道姐你一定会回来的!”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什么来不及了,怎么回事!” 盛时杰抬头看了看天:“还有不到半个时辰了,姐,开斩的日子就在今天,长宁侯已经被押赴五朝门外了,你赶快去救他啊!” 他的话如晴天霹雳,轰得盛时行懵了一瞬,她猛一咬唇,将沿途本就风吹日晒嘴唇直接咬出了个大血口子,钻心的疼痛却也催得她找回了理智,盛时行坐在马背上想了想,将手中一个包裹交给自家弟弟:“这些是证据和我的上奏本章,你拿好,马上去找爹爹,让他往东宫面呈太子殿下,请殿下去求圣旨!” 盛时杰拿起包裹,只觉得其中有千钧重:“姐,我明白了,那你呢!” 盛时行望着五朝门方向一拨缰绳:“开刀问斩说是午时三刻,但真执行起来有早有晚能差小半个时辰,我得去拖延时间!” 盛时杰闻言急得跺脚:“姐,你可不能去劫法场啊!那可是杀头的罪过!” “胡说什么,照我的话去做,不然才真是要命了!”盛时行无暇多言,一踢马腹带着孙九娘直奔五朝门外。 来到五朝门外法场之上,只见处斩的高台已经搭好,甚至刘崓都已经被押了上去,盛时行一颗心提到嗓子眼,分开人群就要往里冲,想了想又停住,转头对孙九娘道:“九娘,你去随便买点酒菜,然后在周围等着,我唤你再送来给我!” 孙九娘不明就里,但也知道她交代的总没错,点了点头就去办了,盛时行则分开人群,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众人面前。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问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法场 监斩台上悠闲静待的监斩官看有人闯入法场,先是一惊,又在看清来人时阴恻恻一笑,缓缓起身开口:“我当是谁,原来是盛御史,可惜啊,你来晚了,你也看见了,本官今日奉命监斩,再过不到一刻,人犯就将人头落地,事已至此,你还是速速退下吧。” 盛时行不必回头,光听这阴阳怪气的声音也知道那是谁——但也正拜平郎中的愚蠢所赐,盛时行也不必昭示自己的身份了——还免去了出示鱼符的麻烦。 她回头眯了眯眼睛,抬手对平郎中遥遥一礼,估算着此时自家爹爹应该已经到了东宫了——如果太子殿下还肯恩典一见的话,不过不到最后一刻,她自然不会放弃。 此时刑台上被五花大绑的刘崓也看到了面前的盛时行,一时惊喜、伤感,夹杂着莫名其妙的羞惭一起涌上,百感交集间汇做一句:“你来干什么!” 盛时行被他问得一愣,心说我来干什么我当然来救你的啊,难不成是监斩吗!但刘崓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并未让她生气,反而很是心酸——这个人从来都是嘴像刀子,心里软的很,此时此刻这句,不就是不想让自己再管了吗? 没门儿! 盛时行这么想着,板脸瞪了他一眼,转头对平郎中道:“到了开斩的那刻自然是监斩官做主,但本官奉太子教令审问此案,只要人犯未死,本官便可问案。” 她话音一落,平郎中仰天大笑:“哈哈哈哈哈,本官身在刑名行多年,从未见过法场问案的!” “那郎中今日见到了,不客气,你可以观摩。”盛时行挑起一丝微笑,成功让平郎中的笑声戛然而止,二人不约而同地看向一旁立着的漏刻——离午时三刻还有不到一刻时间。 平郎中冷笑一声坐下——他不在乎这一时三刻,这是铁板钉钉的案子,不是她胡搅蛮缠就能翻案的,何况如果能为眼前这个人犯翻案,她就不该出现在这里,平郎中深信这一点。 盛时行明白同为刑名官,既然自己到了这里,平郎中就不敢在正刻之前开斩,她慢慢走到刑台前,勉强一笑: 压低声音道:“我来送你一程。” 刘崓看着盛时行那得意面容,就知道她嘴里说的是反话,可此时此刻,他却不在乎她是否真的能救下自己,而是觉得能再见她好好地出现在自己面前,已经是此生大幸,哪怕顷刻间真的要人头落地,也没什么遗憾了。 这种可怕的念头,把他自己都吓到了。 一旁的刽子手则十分纳闷——他从没见过哪个待死的人犯会如此气定神闲,甚至露出这般如沐春风的笑意。 “劳你相送了,这一路大约会走的很踏实。” “那是,前路还长,你得慢慢走。”盛时行知道眼前人已经听懂了,她的心仿佛分成了两半,一半焦急如焚,等着法场外传来哪怕一点异动,一半却如处二月芳草莺声,有一种“哪怕就到这里了,也很满足”的奇怪感觉。 或许这就叫“尽人事,听天命”吧…… 盛时行这么想着。 但难得的奇妙静谧却被一声干笑打断:“盛御史,不必借口问案卿卿我我了,午时三刻已到,速速退出法场!” 盛时行转头看着平郎中,他得意笑容饱含杀意,令她十分不解——此人与刘崓无冤无仇,居然如此处心积虑地恨不得早一瞬送他上路,到底是出于什么心态?! 看着平郎中手中的火签即将掷出,盛时行鼓足气劲大喝一声:“慢着!” 莫说围观众人和监斩台上的平郎中,就是刘崓也没想到她小小的身子居然能爆发出这么高亢宏亮的声音,平郎中回过神似乎恼怒于自己瞬间愣忡,厉声道:“盛时行!你再胡搅蛮缠扰乱处决人犯,莫怪本官不看同僚情面!” 盛时行此时心急如焚,环顾四周却只对上孙九娘焦急目光,心一横决定只能最后一搏,冲着孙九娘对面的方向大喊一声:“九娘拿来!” 四周戒备的兵士衙役闻声便在那群人中寻觅何人接应她,却不料对面毫无防备的地方被孙九娘冲破,将手中食盒递到了盛时行手上,平郎中已经气得七窍生烟了,一挥手便要让衙役兵士上前,盛时行却利喝一声:“大梁律,刑篇,有录圣祖恩旨!” 平郎中听她背出恩旨相关的律法,也不敢再造次,撂下手肃容听着,便听盛时行缓缓地,一字一顿道:“圣祖恩旨,凡绞、斩、腰斩、凌迟重犯临刑,冻馁饥渴者,思亲嚎哭者,家远千里至亲不得探者,当容血亲、姻亲给予餐饭水酒,无血亲姻亲者,未出五服之旁亲代行。” 平道梓听的一愣,他甚至都不知道大梁律里有这么一条。 但他也明白,盛时行不敢在这种场合拿大梁律撒谎,特别是圣祖恩旨这种事情…… 不过平道梓到底也是出身刑名,听得懂她这话中的漏洞,于是冷冷一笑:“律法无错,但盛时行我问你,你凭什么手持水酒站在此处?你是面前这人犯的什么人?五服之亲?血亲?姻亲?!” 这条律令本是盛时行最后的退步,她明白自己并非这三种身份,她只是再也找不到能拖延时间的办法罢了,她只想用尽一切办法,哪怕胡搅蛮缠,拖得一时,就能多一线生机。 看着面前之人狂妄笑意渐起,随之缓缓扬起的是他捏着死签的手,死签落地之时,便是鬼头刀落地之刻,盛时行不能再等,一边迅速后退往刑台那边走,一边指着平道梓高喝:“平郎中既尊此圣祖恩旨,便尊到底,我与长宁侯正在议亲,我是他的未婚妻!” 她一言既出,满场哗然,盛时行反正也说了,索性豁出去,几步登上刑台,一边的刽子手也看傻眼了,盛时行一梗脖子:“烦劳让让。” 刽子手也没见过这个架势,看监斩官不说话,便从善如流往后稍了稍,盛时行此时身心俱疲,最后的杀手锏出手,反倒豁出去了,索性跪坐在刘崓面前,打开食盒: “啧,怎么都是点心,九娘真会买……” 她顶着刘崓震惊的目光,拈起一块栗蓉糕递过去:“乖,张嘴。” 她此时心情昏乱里夹着绝望,又觉得自己不能崩溃,不能让刘崓在最后还为自己心疼,便将一个笑意扯的大大的,可亦是不自控地落下两滴泪来。 盛时行被自己气笑了,撂下点心擦了擦脸:“嗐,我想起来了,你不爱吃甜的。”她这么说着,倒了一杯酒,手却抖得几乎握不住杯子,慢慢举到刘崓面前,眨了眨眼睛,便见他对着自己一笑,低头叼起杯沿,一仰头一饮而尽,又将酒杯甩在一边摔了个粉碎: “盛嗣音,你喂我一口断头酒,下辈子可就是我的人了,哪怕我投生成阿猫阿狗,你也得管饭。”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心中却是酸楚愤懑难抑: “刘步云,这是开这种玩笑的场合吗?!” 此时的平道梓已经气得失去理智,从监斩台上跳了下来,一路噔噔噔走到盛时行二人身边:“盛时行,你可是真不愧刑克亲夫名声在外啊,这都行吗?!” 不知为何,盛时行看他那样子只觉得滑稽,又感觉很痛快,刚想揶揄几句再拖延一下时间,却见平道梓目光忽然躲闪开,脸色亦是发白,仿佛看到了什么极为恐怖的东西。 盛时行缓缓转过头,正看到刘崓垂下眼帘,她就知道,他刚刚又拿眼杀人了。 平道梓似乎也意识到了自己失态,冷哼一声:“我何必跟一个将死之人斗气……”他话音未落,便听长街尽头隐隐传来“刀下留人”之声。 盛时行心一松,一把拽住刘崓:“成了,救你的圣旨来了。” 刘崓还在愣神,一旁的平道梓却冷笑一声,挑衅看着盛时行:“什么圣旨,本官可没听见。”他这么说着,轻巧将死签掷在地上,盛时行转头瞪着他,忽然就明白了他打的什么心思——法场改判,已死不究。 她慌乱转身,看到刽子手已经依令将刘崓背后插着的:“斩”字牌抽出扔在了地上,雪亮的鬼头刀扬起,眼看就要落地,盛时行不知哪里来的力气,直接跃起就窜到了刘崓背上,死死护着他的脖颈:“圣旨已下,刀下留人,你敢落刀就把本官砍了吧!” 刘崓见状大惊,怎奈被浸了桐油的麻绳五花大绑还上着镣铐,侥是力大无穷也站不起来,只能大吼一声:“你给我下去,不要命了吗?!” 盛时行却是不说也不动,就死死搂着他肩膀,护着他脖颈。 刽子手刀砍到半途生生收住,心说今儿可是把上捯八辈祖上当刽子手没见过的都见识了,可他一介凡吏,怎敢伤害朝廷命官,鬼头刀就这么举着,不敢收也不敢落。 平道梓扔出死签也怕血溅到自己身上,此时已经走出去十几步,回头看到这一幕,险些气背过去,抬手指着旁边兵丁许久才挤出一句:“把她给我拉开!” 兵丁们一拥而上要来抓盛时行,忽有数骑奔驰而来,惊得围观百姓纷纷避让。 平道梓看为首之人身上的青素衣忠靖冠,就知道事情已经无可转圜,赶快小步驱近,为首的皇帝贴身宦官下了马,展开一张黄绫圣旨,顿时刑台上的,监斩台上的和围观的百姓纷纷跪倒,一时鸦雀无声,只有内宦高亢尖利的声音响彻周遭方圆: “上谕,敕封长宁侯、雍宁关都统刘崓一案确有冤屈,免死收押,着御史台御史盛时行勘断案情,三法司择日重审。” 众人尚在愣忡间,只听盛时行轻咳一声,高呼万岁:“臣,盛时行,领旨谢恩!” 说完这句,她迅速走下刑台,在外人看来十分得体地接了圣旨再谢圣恩,可她自己知道,当下的自己仿佛精魂都被抽走了一般,已非一句心神恍惚可以形容,茫然到只来得及看着刘崓被刑部衙役拉走的匆匆背影。 刘崓勉强回头,也只露给她一个侧脸,盛时行不太清楚他能不能看清自己无声说出的那句“保重,等我。” 但此时此刻,已经不重要了,盛时行明白,刘崓的命算是保住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法场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翻案 盛时行无暇去管周遭百姓和那些三法司同僚的议论纷纷,也没看到平道梓恼羞成怒拂袖而去,整个人松弛下来,拉住了孙九娘同样冰冷的手,却被她一把拽到怀里:“你是傻子吗,差点就死了……你是不是疯了……” 盛时行笑着拍拍她手:“对不住,吓着你了,咱们先回去……” 盛时行看到自家弟弟牵着马一脸焦急望向这边,便拉着孙九娘往他那边走,刚刚碰面,姐弟二人尚未来及说话,便有一位身着青袍之人走上前行礼道:“盛御史,贵人有请。” 盛时行不用问也知道他口中的“贵人”是谁,赶快还礼应了,对盛时杰道:“这位是我挚友孙娘子,你先带她回咱家好好休息一下,告诉爹爹是他求过的贵人要见我,我去细细回禀了就回家。” 盛时杰知道这些事情不能多问,遑论还当着东宫使者,便仔细应了带着孙九娘离开,盛时行则勉强整理了一下仪容,跟着青袍的官员一路来到东宫。 进入太子书房,盛时行很有眼色地乖乖行了大礼告罪,太子明显还在气头上,也不叫她起身,将她手书的案卷往书案上一扔:“你的上书本宫看了,的确有很多疑点,何时可以重审?”盛时行刚要开口,太子又极不耐烦地一挥手:“起来说话,让你跪了吗?!” 盛时行赶快讪讪起身:“禀殿下,我还有两位下属留在雍州整理证据,主要是尸身之类,等他们到了京师便可开审,李主簿也会随他们一同返回。”她沉了沉,拱手道:“殿下,臣还有一些事要单独禀告……” 太子微微颔首,一挥手让房内的内侍都下去,示意盛时行有话直说。 盛时行压低声音道:“有两宗事,一是此番事急从权,又遇到两次不明杀手的袭击,下官只能求得雍宁关和沙洲关将士的帮助,要向殿下告罪。” 太子闻言蹙眉:“此事本宫给你担了,放心,遇袭是怎么回事,你伤着了?” 盛时行抬头看看太子,笑得开了点:“下官多谢殿下关心,有雍宁关将士护着,下官没事,但也是因为这些袭击,下官发现此事也与之前陆续发生的神秘黑衣组织那群人有关……” “哦?”太子闻言思忖一瞬:“原来是这么回事……” 盛时行点点头,又道:“更让下官担心的是,我们还发现了一套盔甲,指向的可能,非常令人担忧……”她慢慢上前:“殿下可容我上前说?” “何必废话。”太子有些不耐烦地招招手,盛时行赶快乖乖凑过去,保持一个得体的,最近距离:“那盔甲,只怕是……” 太子闻言眉一轩:“此事你并未写在案卷中。” “正是。”盛时行点点头:“兹事体大,臣已经让可靠的属下单独收起了这项证物,并叮嘱知情人三缄其口,只等殿下决断。” 太子点了点头,若有所思:“此事你做得极好,待审案时若不放这件证物,你能替长宁侯洗清冤屈吗?” “其余证物也足够了。”盛时行胸有成竹道,太子微微颔首: “那你整理好证据就请旨,此番父皇着我全权主理此事,到时候本宫会安排三法司会审,你做好万全准备。” 盛时行赶快拱手应了,又期期艾艾道:“殿下,下官还有一事……” “直说。” “眼下案情有所反复,是否可以将长宁侯……换个地方关押,刑部那里……” 太子闻言一阵烦躁:“怎么的,你法场上那一通还不够惊世骇俗,你还要请旨把他关你家?!” 盛时行被他吓得一缩脖子:“下官不敢,怎么可能,下官只是……” 太子眉头却皱的更紧了:“你个盛嗣音啊,从小到大看着沉稳,豁出去的时候是什么都敢做,你在法场上闹那一通真的是打算把自己的姻缘赔上?这辈子不嫁了?你想想刘崓是什么身份,你能嫁给他吗?!” 太子说完这几句,忽然意识到盛时行此时一定已是身心俱疲,却还是撑着做好了分内之事,更替自己挖出了那么大的隐患……一时后悔话说太重了,刚想安抚几句,盛时行却笑了,抬手一礼:“还是殿下偏向我。” 太子愣了愣,一时更不落忍了,抬手一指旁边:“坐吧。”盛时行也不虚客气,谢过太子,在下首凳子上坐了,苦笑言道:“诚如殿下所言,下官很明白长宁侯的身份,法场上只是情急的权宜之计,下官自然不会嫁给他,相信长宁侯也明白下官的心意,至于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吧,下官眼下只想全力效忠大梁和陛下,不辜负殿下的信任,认真办好差事。 她这一番话,让太子更不落忍了,轻咳一声:“你也不用太悲观,等事情尘埃落定,本宫会让说闲话的都闭嘴,以后你看上什么人,来告诉本宫,我替你周全。” 盛时行抬头笑眯眯的:“殿下这么一说,下官觉得好像回到了小时候在文华殿,那会儿殿下就偏向我,因为我最小。” 太子也笑叹:“还因为你是个哭包,真是……”说到此处,他又悠悠一叹:“嗣音,诚然咱们当年总角之交的情义还在,可惜你我已经都不是小孩子了,许多事,你无奈,本宫也无奈。” 盛时行赶快起身乖乖行礼:“下官往后不会再让太子这么无奈!” 太子笑叹一声,摇摇头:“刘崓的事不用你瞎操心,如今案情有疑,自然不比之前,本宫已经吩咐了按他身在皇家玉牒的规矩,关到掖庭狱好生看顾,掖庭狱是谁在管辖你也明白,想必长公主姑母会跟老母鸡护崽一样把他护得油光水滑的,你就不用担心了。”这么说着,他又无奈摇头:“本宫也快被姑母骂死了,再不松口,她怕是要上手打了。” 盛时行闻言拼命憋着笑:“太子殿下英明。” 太子不耐烦道:“你那是什么样子,看着就心烦,赶快回去梳洗梳洗,西山上的野猴子都比你体面些。” “下官尊令,下官告退。”盛时行心情不错地离开了。 盛时行从东宫出来一路往家走,越走心里越没底,还好慢慢溜达到角门,就看到自家弟弟和孙九娘在那儿等着。 “怎么样?”盛时行往门内瞟了一眼。盛时杰摇了摇头:“没事,圣上下旨重审使团案,三法司列位大人都被叫去商议了,爹爹也去了,娘亲还没听到外面那些事,我想着回头还是你自己慢慢告诉她们……” 盛时行闻言点了点头:“那我先去梳洗一下,然后马上去给娘亲请安,让她看到我这样子怕是又要落泪。” “行,我已经让你院子里的烧了水了,你快去。” 盛时行对他挑了挑大拇指,便拉着孙九娘溜回自己的绣楼梳洗利索了,二人坐在香喷喷的闺房内互相帮忙攥着头发,一阵阵疲乏上涌,迷迷糊糊地犯困。 “不知道非真他们走到哪里了……”盛时行叹了口气:“好困,但我还得去我娘那里……九娘你别去了,你睡会儿吧。” 孙九娘打了个哈欠,拿起梳子给她慢慢通开头发:“我陪你去吧,初来乍到我也得给盛少卿和夫人请个安。” “什么少卿夫人,你是我的好友姐妹,叫伯父伯母便是。”盛时行拉住她的手:“多亏你这次拼命陪我一路狂奔回来,不然真的是全完了……”盛时行此时安顿下来,才顾得上后怕。 “你还说,我快被你吓死了。”孙九娘嗔了盛时行一眼,又回握住她的手:“说起来……你在法场上那样说话,是真的打算嫁给刘都统吗?” 盛时行摇了摇头:“事急从权罢了。” 听她这句,孙九娘像是放下什么心思,松了口气,盛时行明白她作为自己的好姐妹,定然也会担心自己将来婚嫁之事,便将与太子说的话对她添添减减说了,又打起精神笑道:“总之现在尘埃落定,我也有信心能为刘都统洗清冤屈了,前次咱们回京太过仓促,我都没来得及带你到家里,也没陪你逛逛京师繁华,这次定得补上!” 孙九娘也不跟她客气,乐呵呵地点点头,二人便换了干净衣服,相携来到主院。 盛时行一进堂屋,却见自家爹爹也已经回来,换了燕居的衣服跟娘亲一起坐着饮茶,看到她进来了,萧氏夫人站起身张开了手,不过几步路的功夫,眼圈就红了,盛时行心里也不是滋味,上前伏在自家娘亲肩头,轻轻抱住她拍了拍:“娘,女儿回来了,都没事了。” “你弟弟说你回去梳洗了,回自己家哪儿来的那么大规矩,还不赶快来娘亲这里让娘看看。”萧氏夫人哽咽着:“我的乖乖都瘦了……” 此时,盛少卿才看到从刚刚就躲在门外不显眼地方的孙九娘,咳嗽了一声:“夫人呐,快收收,不至于的,行儿还带了朋友来。” 萧氏夫人这才回过神,抬手擦了擦泪:“嗐,看我这眼窝子浅的,这位就是孙娘子吧?” 孙九娘这才犹犹豫豫地走出来,略带局促地笑了笑:“正是,夫人安好。” 萧氏夫人却是一把拉住她的手拍了拍:“做什么叫那么生分,你是我家行儿的知交姐妹,就像我们自家孩子一样,叫个伯母就是,好孩子,伯母听说了,行儿这一路全靠你保护,这风餐露宿的你还要照拂她,真是辛苦你了,伯母谢谢你。” 孙九娘没见过这阵势,心中温暖,却也有些不知怎么应对,只是眨巴着大眼睛笑,盛时行心里却还有事没撂下,咬咬牙对着自家爹娘行了个礼: “爹爹,娘亲,孩儿还有一件事……要向您二老告罪。” 萧氏夫人乍听她这话,一时不知是为了什么,只是拉着她心疼:“什么告不告罪的,这从何说起?” 盛濂却是早就听到了那些风言风语,也找三法司里相熟的朋友确认过了,此时看着自家如花似玉的女儿,摇摇头叹了口气:“爹爹也不觉得你是错,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何况长宁侯是蒙冤下狱,他既是忠良之后,又干系着边关安定,你能豁出去自己的名声救朋友的性命,爹爹为你骄傲。”他抬头看看盛时行,又看看自家夫人:“你也不用把你娘想的那么心重,我刚刚已经都告诉她了,你娘也觉得你做得对,至于你的亲事,爹娘将来亦会全力以赴,老夫就不信某一个四品大员,你娘亲名门之后,会因为一时权宜流言就让闺女嫁不出去。” 盛时行想到自家爹娘会原谅自己,却没想到他们一点问责之意都没有,一时心中感念温暖,忍着泪意再拜谢父母,却是什么话都说不出来。 孙九娘在一旁看着既羡慕,又心酸,萧氏夫人一边一个拉起两人的手:“总之就是平安返回,还救了人命,没什么比这个更重要了,现在什么都先放放,带你们用饭去,吃饱了再想别的事情。”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翻案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证物 盛时行放下一桩心事,顿时就觉得饿了,乐呵呵跟着自家娘亲一路往小花厅而去,那里早就备下丰盛家宴,为两个姑娘接风洗尘,盛家人好好款待了孙九娘一番。 因后续证据还没到,翌日盛时行二人结结实实睡了一个好觉,直到日上三竿才被萧氏夫人叫起来,又塞了一堆好吃的,就连“饭量一向大”的九娘也招架不住了,心心念念想出去溜食儿,盛时行也明白她是好奇京师繁华,就叫了一位行事周到的管家娘子,带她出去逛市集。 送走了欢欢喜喜的孙九娘,盛时行拉着自家弟弟来到绣楼书房坐定: “昨日太乱,来不及问你,我交代你查的事情怎么样了?” 盛时杰看姐姐的茶盘里有蜜渍杏干,顿时食指大动,捏了一块放到嘴里嚼着:“姐你交代的事,我怎么可能不全力以赴,你离开的这段日子,我从两支钢鞭的铸造方式下手,多方寻访,终于顺藤摸瓜找到了铸造这支赝品的人。”盛时行闻言一扬眉:“果然是赝品,可赝品却……” 盛时杰点了点头,又挑了一块香糖果子:“是啊,赝品却打断了正品,那是因为铸造这个赝品的人,是当年与铸造正品的那位缮工大监周炼齐名,人称南周北齐的民间冶铸高手,齐镔朋。”他神秘兮兮地一笑: “姐,你可知这段故事?” “不知道。”盛时行嗔了他一眼,直截了当:“别卖关子快说!” “咳。”盛时杰神秘兮兮地:“那齐镔朋比周炼小十来岁,但当年却与之齐名,数十年前,太宗朝曾有过一场轰动京师的冶铸大家比拼,朝廷以缮工大监之职为奖赏,广罗天下人才,那场比拼齐老也去了,但与周炼一时瑜亮的他,却在那次输给周大监,从此南周名满天下,北齐却不愿屈于人下,数次婉拒工部相邀,一直生活在民间,今年已经八十多岁了。” 他本就好口才,这一番说下来像是在说话本子,盛时行认真听着,却见自家弟弟的手又伸向了盘子里的蜜樱桃,终于忍不住抬手打了上去: “什么毛病,说话就说话,老顺我吃的?这都是我给九娘留的,快给你吃完了!不是说男的都不爱吃甜吗,怎么你这么奇怪……” 盛时杰完全不把自家阿姐的嗔怪当回事,缩回手去的时候还是把那颗樱桃“顺”到了嘴里,坏笑了一下: “姐,我可是从小就跟你抢糖吃的,谁说我不爱吃甜了,或者……是哪个男的不爱吃甜啊,你给我说说?” 盛时行被他问得脸颊一红,绷着推了推盘子:“住口,我就随便一说,要吃就吃,赶快说正事。” 盛时杰也怕逗急了她,嘿然点点头:“虽然我已经查明此事就是他所为,但他却始终不肯承认,我感觉他是有什么顾虑,未必是怕死……但时间仓促,一时也问不出来,好在我多了个心眼,禀告了爹爹派人盯着他暂住之地,果然不出我所料,在周遭击退数拨不明杀手的窥伺试探,不过这段时间渐渐没人来了……” 盛时行垂眸想了想:“或许是背后之人看齐师这么久都没说,觉得咱们会放弃了,或者就是担心被擒住……不过,即使是疑点也该上报太子殿下,你难道没去吗? 盛时杰赶快摆摆手:“那怎么可能,我发现疑点,特别是齐师被追杀之事,马上就请爹爹上报了太子殿下,太子殿下也因此多方运作,令钦天监推迟了今年秋决的时间,爹爹说,这种事殿下也不敢自专,应该是圣人默许才……”他压低了声音:“我们以为这样就可以拖到你带回其他证据,太子殿下也叮嘱齐师年纪大了,又身怀重要证言,如果有个好歹反而不利,不可动刑,我们就只是把他保护在一处院子里,谁知前几日钦天监突然报上什么‘斗南凶星祸世’这种根本没听过的星象,并且直陈不可再推迟秋决的时间,引得朝臣群起而谏,才不得不突然定下秋决的时间。” 盛时行闻言转过数个念头,不知道刚刚太子当着自己是不方便说,还是忘了这一宗,不过也只能暂时按下,对自家弟弟一笑道: “无论如何,此番多亏你聪慧周详。”她拍了拍盛时杰的肩膀,忽又想到什么:“你说南周北齐,齐师是哪里人?”“冀州人。”盛时杰说完这句,又压低声音神秘兮兮: “你猜我怎么在京城找到他的?” 盛时行笑着一拍他脑门:“你自己刚说了,他在逃命。” 盛时杰嘿然,又见自家姐姐沉肃了面色:“此番你的功劳,不只是找到了证物真假这一宗,但此事你需三缄其口,从今开始好好闭门读书,不要再沾染此事了。” 盛时杰忽然明白了什么,赶快仔细应了,又小心翼翼问道:“姐,你也查出什么了吗?” 盛时行点点头:“我在雍州找到的证据,也有和你这宗可以互相佐证的,或许不能作为案情全部揭破,但我必须报给殿下知晓。” “可是那样的话,你就是知情人,会不会……”盛时杰有些担心自家姐姐,盛时行却笑着拍拍他肩膀: “既然要求正大光明,便坦诚到底,我办此案没有任何隐瞒太子殿下的事,想来以他的英明,即使我按下不报,他也能知晓,人人都说我是太子的人,其实也无所谓,毕竟太子殿下是一心为了大梁社稷,不然他就是端居东宫什么都不管,还能有人动摇他的储君之位?如今陛下龙体微恙,诸事信任托付太子,效忠储君就是效忠陛下。而殿下也明白我的心思,你所担心的,不会发生。” 盛时杰似乎懂了,垂眸咬了咬牙:“姐,我明白了,我回去将此事线索梳理好交给你便不再过问,闭门刻苦读书,你放心,我来年春闱必定高中,让姐你更有底气去实现自己的正大光明。” 盛时行看着自家弟弟忽然坚毅起来的目光,一时温暖也欣慰,却是笑着捏了捏他脸颊:“怎么你还激动起来了。” 盛时杰哀嚎着自己都二十一了还被当小狗捏,盛时行嗔了他一眼又道:“明日我要去会会这位齐师,你在对他说到钢鞭一事的时候,他有没有问起过什么?” 盛时杰摇了摇头,忽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他没有问过什么,只是一直说要看看两支钢鞭,但我未敢让他动,怕他是想湮灭证据。” “嗯。”盛时行点了点头:“那你有没有对他说过,刘都统的金节钢鞭被他的赝品打断了这件事?” “没有,我觉得没必要提。” “好。”盛时行点了点头:“将钢鞭交给我吧。” 翌日盛时行又将自家弟弟整理的线索记录仔细看了一遍,再通过爹爹的关系拜访了工部的几位年长官员,细致了解了当年那一场冶铸比试,才带着两柄包好的钢鞭前往齐镔朋暂居之地。 一进屋就看到老铸匠坐在台案后,捏着小锤錾子给一柄未开刃的短剑錾花。见她进来,抬了抬眼皮却什么都没说,目光如朽木死灰般毫无光彩。 盛时行也不着急,恭恭敬敬立在一旁看他在方寸钢铁间描绘出双鹤飞腾的图样,心中一时赞叹。 许久,齐镔朋撂下工具,撩起眼皮看了看她:“老夫说过不收徒了,更不收女子,丫头回去吧。” 盛时行微微一笑,往前走了半步:“小女子愚钝,自忖没有这般天赋,我不是来学艺的,只是想向齐师请教一些事。” 齐镔朋抬头看了看她,忽然笑了:“你与前几日那位小郎君是一家人。” “对,舍弟一向顽劣,还望齐师不怪。” 齐镔朋点点头,指着旁边的木凳:“不愧是一家人,都这么客气,坐吧。” 盛时行抬手谢过笑着坐下,齐镔朋又道:“老夫也是倚老卖老,其实你们都是大家子弟,我明白,但你们想问的那件事,我实在没什么可说的……” 盛时行微微颔首:“齐师不想说,晚辈也明白,上溯数十年前的一败到今日依然无法释怀,这种耻辱比性命更重。”她语声柔柔,出口的话却如锋利刀刃划过,齐镔朋猛地抬头逼视着她:“你弟弟可没敢对老夫这么说话。” 盛时行却毫无惧色:“因为他只是奉我命来问齐师一些事,但我不同,我是主审此案的官员,而齐师,是铸造伪证,为虎作伥的帮凶。” 齐镔朋闻言脸涨的通红,冷笑一声:“小丫头说什么,我老头子听不懂,你若有明证,将我拘了杀了便是。”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若我们的目的是为了拘杀,还会如此善待于你吗?这些日子外面的动静你老也不是听不到,什么人打算杀你,又是什么人在保你,你很清楚。” 她说完这句,齐镔朋脸上现出些赧色,却还是一言不发,盛时行又道:“昨日听了舍弟述说齐师之事,晚辈便在想,齐师已是名满天下,亦非畏死之人,既然无意中成了别人的帮凶,为何被揭破依然不愿承认。”她看着齐镔朋的眼睛,满意地看出了一丝动摇躲闪,遂笑叹: “不过今日见到你老,晚辈想明白了,齐师并不想为那些人效忠,甚至你老都不清楚他们是谁,不过是被诱惑诓骗了,你也不是为了保住性命才死不开口,你只是希望你仿造的金节钢鞭能够被当做真的传世,供奉,为后人敬仰,从而盖过已逝的周师,是吗?” 齐镔朋闻言双目放出毫光:“你!……” “我猜中了。”盛时行笑着将怀中一直抱着的包裹放在了桌上,慢慢打开,露出里面的两柄金节钢鞭: “其实你已经赢了,你仿制的金节钢鞭,打断了当年周师铸造的那柄。” 听她这么说,又亲眼看到两只钢鞭,齐镔朋一时巨震,抬手拿起被拦腰打断的那根,露出了一丝笑意,但马上又意识到自己失态,沉了面色看着盛时行。 盛时行亦收起笑容:“齐师以铸造出名刀神剑,传世兵器为毕生所愿,那么晚辈有句话想问问齐师,神兵之神,神在何处?” 齐镔朋一时没弄懂她的意思,垂眸默然,盛时行则轻轻抚上被折断的金节钢鞭:“此鞭,不过是周师众多传世名作中的一支,听说因为铸造的时间偏早,也不是他最满意的作品,但时至今日人人提起周师,都绕不开威震北疆的金节钢鞭,因为它的第一个主人武威侯,曾以其击杀斡喇前任大汗,它的第二个主人长宁侯,曾带着它收复了云东七州。” 齐镔朋听懂了她的意思,放在桌上的手也紧紧攥起了拳,只听盛时行又道: “但如今就因为齐师的争强好胜,一代神兵折损,名将锒铛入狱,你所铸造的钢鞭再强,也只是凶器罢了,如何能与周师的相比?!” “你!”齐镔朋终于憋不住了:“你要治我的罪可以,但你不能侮辱我的作品!” 盛时行冷冷一笑:“神兵不过死物,决定其荣辱的始终是人,齐师为一死物,一段执念,不惜助纣为虐构陷忠良,哪怕你的这支钢鞭以假乱真被供到光勋阁内了,又能如何?它始终永远比不上曾叱咤风云于北域,令斡喇敌兵闻风丧胆的另一支。”她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哪怕它断了。” 听完她的话,齐镔朋仿佛被夺去大半魂魄,呆坐在椅子上,许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喑哑无力,仿佛又苍老了十岁一般:“草民知罪,草民虽然不知道那些人什么来路,一开始也不知道他们是要拿此物构陷长宁侯,但老夫的确被他们巧言蛊惑,按他们提供的陶模和图绘,造了假的金节钢鞭。” 看着他满是沟壑的黝黑脸庞,盛时行微微一叹:“多谢齐师开诚布公,所谓不知者不罪,既然你已有悔意,那么此事就不是毫无转圜。” 齐镔朋猛地抬头看着盛时行,眼里生起一丝光亮:“此事……还有转圜?” 盛时行点了点头:“晚辈知道,齐师对自己技艺的在乎胜过性命,若你老答应晚辈两件事,我不但能保你性命和戴罪立功的机会,还能想办法,让你的兵刃真正传世,成为跟那支金节钢鞭一样的镇国神兵。” 齐镔朋闻言初似不信,继而老泪纵横,起身就要给盛时行下跪,吓得她赶快上前扶住,齐镔朋颤巍巍道:“上官,草民知罪了,无论何事,但请吩咐!” 盛时行扶着他坐下,安抚一笑:“齐师不必着急,这第一件,就是请你将被骗制造假的金节钢鞭一事,于来日公堂上知无不言,而晚辈也会为你求得朝廷宽宥。” 齐镔朋赶快点了点头,又问她第二件,盛时行却卖了个关子:“第二件事不急,对齐师来说也不难,你老到时候就知道了。” 齐镔朋赶快应了,盛时行又叮嘱他如有所需就跟周围守着的人打招呼,自己多多保重,不要太过自责激动。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证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情思 盛时行与道简等人道别,带着颜幻开开心心回到家,孙九娘早就在角门上等着她们了,三个娘子在萧氏夫人安排下一起在绣楼美美地泡上了澡,颜幻这几日跟着韩老整理证据,也没得好好歇着,在浴桶里美得直哼唧: “哎~泡透了,就很饿。” 盛时行跟孙九娘看着她笑,九娘言道:“哎,还是嗣音懂你。” 颜幻闻言眼睛晶亮看着盛时行,把她逗笑了:“放心,给你点了繁楼的群香羹,烤羊腿,水晶虾饺,等等。” 颜幻一听就不困了,在浴桶里坐直了拿皂角粉洗着发梢:“你一说我更饿了,你们慢慢洗吧,我会给你们留点儿的!” 孙九娘被她逗得伏在浴桶上笑得直抽抽,不多时却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正对上盛时行关切的眼神:“九娘,你背上……” “嗐。”孙九娘有点不好意思,慢慢蹲在了浴桶里:“被你看见了,没事儿……”她看到颜幻也被自己背上的大片伤疤吸引了目光,微微一笑:“小时候我们村子进了山匪,那些天杀的抢了东西还不说,还放火烧村,我被爹娘藏在水缸里才逃过一劫,等没了动静我从缸里爬出来,家里的房梁还没烧完,但屋顶已经都没了……爹娘也都烧的……看不出什么了。”盛时行和颜幻闻言大为心疼,不约而同地伸出手去拉住了她一只手,孙九娘也反手握紧了她们的:“后来,我从墙头缝里往外爬,刚爬出去房子就倒了,被带火的木头燎了一下,留下这么块疤……” 盛时行此时已经落下泪来,颜幻则吸了吸鼻子:“要不是现在没穿什么,我真得抱抱你。” 孙九娘不想看她们这么伤感,故意现出嫌恶的表情:“你离我远点儿。” 盛时行二人被她逗得破涕而笑,孙九娘笑着拍拍她们的手:“当时我心里的确是万念俱灰,觉得自己也活不下去了,但我的命还是不错,遇到了云游到我们村的我师父,她虽然只是个小小道观的观主,却好心收留了我,教我武功,师姐们对我也很好,我有时候在想,老天留我一条命,不仅仅是让我为了爹娘传承血脉,更是为了让我在以后的日子里,能遇到我师父,师姐们,江湖上的朋友,特别是你们二人,难过的日子总会过去,闯过去了才能遇到更多值得的人,有趣的事……” “你说的太对了!”颜幻忘了自己刚刚的话,从浴桶里窜起来就去抱孙九娘,吓得她拎起水瓢舀了水泼她,盛时行看他们笑闹着,不知为何突然想起刘崓问自己京师有没有澡堂子,回过神时红着脸默默蹲了下去,吐出一串泡泡。 洗完澡三人美美地大吃了一顿,午歇过后,孙九娘就说要去看看京城的朋友,这一次她没用二人动问,便说得很清楚,是要去“城隍庙拜拜山头”,盛时行要给她打点些礼物,九娘指着桌上三人撑到了没怎么动过的点心一笑:“这些足够了。”说着就笑嘻嘻将几种点心归在食盒里,跟二人道别而去。 “江湖上的日子,也很有趣啊……”颜幻看着她的背影笑了,盛时行点点头:“虽然没有锦衣玉食,却也不羁逍遥,人生可能就是有得有失。” 颜幻点了点头:“你这么一说,我突然想起了齐师,你说他与周师,会不会互相羡慕对方的人生?” 盛时行点了点头:“说不定。” “说起来,朝廷打算怎么发落齐师?他那么大岁数了……” 见颜幻有些担心,盛时行拍了拍她肩膀:“殿下一直都有惜才敬老之心,既然已经在公堂上应允,就不会食言,其实我已经跟殿下说好了,会给齐师找个好去处,至于雍州那边……我请齐师做了一件将功补过之事,到时候我跟刘都统说几句好话,想来他也可宽宥。” 颜幻看着她坏笑:“你还用说好话,此次救了他性命,估计他以身相许的心思都未必没有。” 盛时行一听就“急了”揪住她肋下的小肉肉:“说什么呢!”颜幻笑着滚到床里面躲闪,不多时又收起笑意:“说真的,嗣音,法场那件事现在弄的尽人皆知,若是雍州那里,或者其他什么人有心从中撮合,你不会真的打算嫁给刘都统吧?” 盛时行垂眸苦笑:“你既然这么问了,就明白我不会。”颜幻长叹一声,又开口:“那你不喜欢他吗?” 盛时行想了想:“喜欢,但我不能。” 颜幻看她那样子欲言又止,许久舒臂将她抱住了:“我心疼你。” 盛时行心中又酸又暖:“这有什么可心疼的,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若是旁人定会问我既然喜欢为何不能,但你却不会。” 颜幻听了这句,怀抱收得更紧了些,盛时行一笑回抱住她拍了拍:“因为你明白我的心思,你是我的知己非真。” 颜幻“噗嗤”一笑,直起身拉住盛时行的手,抬手撂下床幔,也挡住了脸颊的绯红: “你对我开诚布公,我也不藏着掖着,我喜欢我师兄,但我知道他现在心里还没有我,不过我也不会放弃,可论起姻缘事在心中之重,我的想法和你一样,即使是为了心上人,我也不会放弃为官和断案的,我爹倾尽家产供我读书,我哥胼手胝足攒钱为我奉金充吏,不是为了让我刚刚做了官就回家嫁人的。但如果梁大哥不是那等凡夫俗子,反正我的品秩也不低,虽然不像你这样美若天仙的,却也不丑……”说到这里,她一时羞涩说不下去了,顿了顿又爽然笑道: “若他不愿,便还做好友就是,强扭的瓜不甜,雍州那么多好男儿,又不止他一个。”说完看着盛时行: “虽然我知道你也是这样,会将自己的职责放在最重要的位置,但你跟我又不同,你还要顾及朝中各方,你跟刘都统并不是简简单单的你们,而是各自代表背后的家族,也担负着家族,这么想想,我都替你发愁……” 盛时行被她戳中心思,一时又想到梁荣对自己表白之事,更心疼颜幻,就想揭开这个话题:“你也别发愁了,咱们在这儿东想西想的,或许刘都统也在发愁,怎么甩掉我这个……嗯……” “你快打住吧!”颜幻笑着倒在枕头上:“刘都统看你那眼神,就跟打算扑食的狼一样,他不是对你有意思,难道想杀你吗?” “咳,你这比方打得……”盛时行虽然有点心酸,但还是扛不住脸红了 二人正嬉笑着,有萧氏夫人院中的管事娘子来问安,告知盛时行自家主母请她往主院一趟,盛时行便叮嘱颜幻好好歇着,跟着到了娘亲院中。 一进门,就看到迎面衣架上搭着许多颜色鲜亮的衣服,无奈一叹,微微皱起了眉头。 萧氏夫人自然明白自家女儿,见状嗔了她一眼:“你那个样子是什么意思,为娘的给你周全几件秋装倒是劳动到你了?麻利过来给我试了看看。” “诶。”盛时行自然也明白是自家娘亲慈意,乖乖巧巧上前,却在看到那衣装颜色时愣了:“娘,怎么还有一件红黑色的,这我穿着……” 萧氏夫人一脸无奈,抬手拿下一套荼白妆花的对襟短袄并宝蓝织金云纹马面裙递给她:“那套不是你的,入秋了,我给颜娘子孙娘子也备了两套,我还不知道你?除了官服,什么时候身上见过红色衣裙?估计只有出嫁那天能委屈你盛大娘子穿一穿红了。” 盛时行陪着笑接过衣服,一边试着一边心中不是滋味:自己在官场上不到两三年,可算是初尝宦海沉浮,可她心中明白,比起自己,更担惊受怕的自然是爹娘,而她这一路虽然靠着学识和脑子走得扎扎实实问心无愧,但其中有多少难处是娘亲替自己周全,多少凶险是爹爹替自己化解的,她心里也有数,思及此处,她乖乖巧巧地蹭到萧氏夫人身边,缠糖一样搂着她的脖颈:“娘亲最好了~~~娘亲给我们做好吃的,还周全新衣服。” 萧氏夫人一脸嫌弃,却忍不住唇角微扬:“你啊,不过是听到娘说姻缘事,便打算撒娇蒙混过关,我们又没有逼过你。” 盛时行听她这么说,心中酸楚,面上却不依不饶,撒娇耍赖几句后,忽然开口:“说起来,娘亲当初为何下嫁我爹爹啊?” 萧氏被自家闺女乍然这么问,愣了愣,端庄容颜上也难免露出一丝羞涩,垂眸笑道:“自然是因为你爹爹人品端方,才学过人。”说完十分嫌弃地把她扒拉到一边:“哎呀你坐好,新衣服弄皱了。” 盛时行起身将新秋装脱下挂好,换回燕居的舒服长袄,又回到萧氏夫人身边依偎着:“我才不信,就这么简单?”萧氏夫人笑着揉揉她脸想糊弄过去,转念又想到自家闺女近日的困扰和决断,便敛去三分笑意轻轻搂住她:“是啊,咱们这些高门女子,婚嫁之事怎能考虑得这么简单,你真的想听吗?”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情思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赌注 盛时行隐隐明白自家娘亲是想跟自己说些什么,但也不想掩藏,便点了点头,忽闪着大眼睛露出狡黠笑意:“是不是因为我爹爹风姿过人?” 萧氏夫人嗔了她一眼:“又不正经……”说完,她将自家闺女搂紧,随手拽了条薄被给她搭在腿上,打开了话匣子: “我跟你爹爹的姻缘,是因当年你大舅高中榜眼,你爹也是在那一科二甲及第,成了他的同年,那会儿家里正在给我谋划亲事,你大舅便来跟你外祖父说你爹虽为寒门子弟,却正直多才,感觉也是个温柔性子,建议你外祖替我榜下捉婿,不过当时你外祖已经帮我看好了几门亲事,大多是各大世家适龄的子弟,一时无法决定,索性来问我的主意。” 盛时行突然兴奋:“所以说,嫁给爹爹是娘亲你自己的决定?” 萧氏微笑颔首,又突然压低声音:“可不能叫你爹听了去,不然走路都要朝天上看了。” 盛时行乐不可支,萧氏又道:“其实我当时想的是,你大舅一向善于辨析人心,他说你爹诸般好处,定不会差太多……”说着说着,萧氏又掩口而笑:“你大舅可有趣了,为了促成我们二人的亲事,还神秘兮兮地跑来跟我说,你爹姿容绝世,从没见过那么好看的男子,还特特请了你爹来家里花园赏花饮酒,让我自己偷偷去相看。” 盛时行兴奋地坐直了身子,双目放光:“您真去了!” 萧氏嗔笑:“我没有,我面皮薄……我就站绣楼上瞟了一眼。” 盛时行咳嗽了一声勉强压住笑意,萧氏斜睨她:“臭丫头,想笑就笑,那是个什么表情。” 盛时行憋不住笑了:“所以娘亲您就被我爹的美貌所惑……” 萧氏夫人闻言抄起炕笤帚就要打她,吓得盛时行往被垛子后面藏,萧氏夫人抓了半天没抓住,扔了炕笤帚揉着腕子,盛时行又乖巧过来帮她捶腿,便听自家娘亲笑叹道:“你爹的确风姿卓绝,容止优雅,我不否认这是我确定心意的一个方面,但并非唯一缘由。” 盛时行看自家娘亲的表情就知道她要讲正道理了,赶快坐直了听着,萧氏一笑开口: “当时咱们兰陵萧氏连着出了几个进士,都任了高官,你外祖父更是大梁宰辅,虽然萧家没有武将,但也可说是炙手可热,其势绝伦,我是萧家长门的嫡长女,若是再联姻其他几大世家,必定会遭人侧目,你外祖和外祖母并非不知这一点,只是心疼我,不希望我下嫁,但你大舅与我一奶同胞,自幼亲近,也明白我的志趣,他知道我对家族的兴衰的在意胜过自己的境遇,也明白我绝非攀羡高门之人,所以才力荐你爹。” 盛时行听着听着,就依偎在了萧氏身边,恍然觉得回到了二十多年前,身边的娘亲,也是一个为了自己的亲事柔肠百转,权衡再三的韶龄女儿。 萧氏却笑了:“你那是什么表情,为娘过得不好吗?你爹爹对我百般爱护,更是以寒门之身,在官场上拼出了一番事业,何况没有了那些世家大族的勾心斗角和迎来送往,我俩关起门来读书弹琴,又得了你和杰儿一双好儿女,过得好不快意。” 盛时行笑着点点头,萧氏又拍拍她的手:“儿啊,有人说对于女子来说,亲事便是一次豪赌,要堵上前半生的全部,和自己下半辈子的幸福,但娘想跟你说的是,拿了筹码,上了赌桌,也不全是靠运气,手中有多少牌,对面可能是什么牌,出哪一张对自己才有利,都是可以算计的,聪明的女子,不会闭眼任由老天撒骰子,而爹娘的所有,都可以是你的筹码,顶不济咱们掀了赌桌不要筹码,回来过自己的日子。” 盛时行全听懂了,也明白自家娘亲对自己这段时间的小心思可说是一清二楚,当下投在她怀里撒娇,许久才抬起头:“那么娘亲,若女儿不想上赌桌呢?” 萧氏夫人莞尔一笑:“那不是更好吗,说明你可以将自己的未来牢牢抓在手里,而无须用一场豪赌,去向某个男人谋后半生的安稳,娘很为你骄傲。” 盛时行听着听着,便泪盈于睫,萧氏夫人看着心疼,将她搂在怀里:“不过娘亲也有一句话要告诉你,人都说女子重情,其实男子中也不是没有,如果你有心上人,无论能不能双宿双飞,都是一件幸运的事情,善待自己,也善待他,如果真的受不了了,一定要告诉爹娘,许多事你觉得完全无路可走的,我们未必不能替你周全。” 盛时行闻言扑在自家娘亲裙子上,把眼泪蹭了蹭:“女儿明白了,但眼下我还不想上牌桌。” “你怕输吗?”萧氏夫人轻抚她发顶。 “我怕对家输不起。”盛时行长叹一声。 三日后大朝,圣人颁下旨意,长宁侯刘崓无罪官复原职,念他被冤仍忠贞不移,堪为众臣表率,特赐其在京修养好身体再返雍州,另赐雍州都督府上下各色赏赐嘉赏压惊,盛时行从自家爹爹处得了信儿,就马上吩咐家人套车去掖庭狱门口等,却被告知昨夜公主求了圣旨就将刘崓接走了,只是今日早朝才宣布罢了。 盛时行有些怅然若失,但也压不住心中欢喜,她明白有公主护着,刘崓定然能休养得很好,刚打算要回家,却见李主簿从远处驱步朝自己走来,盛时行赶快迎上去见了礼,李主簿一抬手:“盛御史,太子有请。” 盛时行随着李主簿来到东宫,虽然明白太子此时召见必定不会是什么坏事,但还是有些忐忑。 进入书房坐定,太子也没说什么旁的,只告知她自己已经将几个案件串联之事禀告了圣上,圣上亦有决断。 盛时行点了点头,又拱手道:“圣上英明,但是殿下,此事不可不察,相信殿下也明白,自下官往雍州后,几个案子都只能算是断了一半,而幕后真凶全部指向那些黑衣人……这群人不说手眼通天,也是根深树大,更兼里通远国……” 太子一抬手打断她的话:“本宫明白,你不必担心,此事父皇已经有所决断,现在是我在全权处置,办事的人也不止你一个,我正要跟你说,那些人背景深不可测,你休息几日便回雍州,替我先盯住雍州,不必过多染指,若将来需要你往其它地方查探,亦会有相应的任命。” 盛时行一听就放心了,明白太子这是信任自己,又要保护自己,赶快肃然领命。 太子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哦对了,还有,你那随员颜幻也着实有些才学,三法司正缺这样有一技之长的官员,本宫已经向父皇求了口谕,也知会了吏部,会擢升她为推官,不过还放在你身边听用。” 盛时行闻言惊喜:“多谢殿下,殿下知人善任,果然是英明……” “打住,不要给我灌迷魂汤。”太子看着她微一挑唇,那笑意盛时行太熟悉了,脑子里一时转过七八个念头:暗忖自己最近好像没给他添什么麻烦吧!便听太子哼了一声道: 长公主姑母今早来,把我错判她宝贝义子的事情又骂了一顿,顺带把你夸了一番,说我看中的朝臣就你一个明白人……” 盛时行闻言一哆嗦:“下官不敢,长公主错爱。” 太子无奈抬手:“坐那儿,别杵着。” 盛时行战战兢兢地坐在下首,太子又道:“姑母还说,这几日见刘崓镇日里拿着个荷包什么宝贝一样看来看去,她想要过去看看还不给,问我是不是你给他的定情信物,还说你聪明美貌,堪配她老人家的宝贝义子。” 盛时行闻言又尴尬又着急,起身拱手道:“殿下,下官已经禀过了,我只是为了救长宁侯一时急智,还请太子为我说明!” 太子似笑非笑,起了逗她的心思:“我早说过,你这不是一时急智,是一时昏头,若长公主或节度使那边不依不饶,本宫也没有办法,只能将你送去雍州‘和亲’。” 盛时行听太子这么说就知道他是逗自己,反倒踏实了,嘿然道:“下官知道殿下会保我,而且刘都统也不会恩将仇报的。” 太子笑被她逗笑了:“怎么的,刘崓就这么不讨你喜欢,娶你等于恩将仇报?” 盛时行不知道该怎么说,只能讪讪,太子又笑道:“我只是提醒你一下,说到底这是你的婚嫁之事,便是皇家也不能无端勉强,就依你吧,万一需要我出手维护,来找我就是。” 盛时行赶快再谢他回护,二人又就雍州形势商议了一番,太子就叫她回去了。 盛时行慢慢回到盛府已经过了午饭的时辰,正琢磨着是随便吃吃点心等晚饭,还是去撒娇让娘亲给自己煮三鲜面吃,却见二门上传讯的小厮看到她一路跑过来,奉上一封书信:“大娘子,不到午牌时分,有位衣着不凡的侍从来送了这封信,叮嘱小的一定要亲手呈给大娘子。” 盛时行想着莫非是东宫不止派李主簿去找自己,还送了信来,赶快打开看了,却在见到那久违又熟悉的字体时,双颊瞬间就染了绯红。 “未时正,如意坊周家茶楼盼叙。” 盛时行一路小跑回到自己的绣楼,先将字条藏好,在屋里转了几圈,直怨颜幻一大早就出去逛,九娘更是压根儿就不回家,如今情势都没个人能陪自己去。 但思前想后,她还是赶快翻出一个长长的锦盒抱了,急匆匆就要出门,一抬头看到铜镜里自己还是一身官服,觉得有些不妥,看看漏刻时辰还早,便扬声唤入贴身侍女: “快去主院找我娘亲,要她给我做的新秋装。” 侍女仔细应了跑走,盛时行便脱了身上的官服,看看头发来不及改梳了,便取了一张胭紫色的帕子简单弄了个浮云包髻,又插上几朵绒花,拿了数支簪子比划都觉得不好,索性穿了新衣服便抱着盒子出去了。 盛时行没有骑马,也没套车——因为如意坊是离她家宅第最近的一个坊市,周家茶楼就跟她的零嘴匣子差不多,若非信上的字迹真真切切是刘崓的,她还以为是哪个京中好友要约自己家门口见面…… 赶到周家茶楼,盛时行才意识到自己有一点没筹划好——来早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赌注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心意 离未时正还有将近两刻,盛时行站着等了会儿,愈发觉得怀中盒子甚为沉重,难免心中感慨——当初在法场上觉得一刻功夫倏忽而逝,如今却像是度日如年了…… 意识到自己在琢磨什么,盛时行脸红了,想起周家茶楼跟旁边一家织锦铺子中间儿有个阴凉的小过道,自己约了朋友的时候就常在那里躲清静,便抱着匣子走了进去,但她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这个小小动作,却被不期而遇的人看到了。 抬头对上平道梓似笑非笑目光时,盛时行并不害怕——光天化日之下,外面是熙熙攘攘的集市,自己喊一声就能招来开封府的衙役,但她还是起了一身栗,就像在盛夏池塘边看到一只癞蛤蟆爬上来了一样——知道它不咬人,但还是会腻烦。 腻烦归腻烦,该有的礼节还是不能少,盛时行抱着东西便颔首为礼:“平郎中,久违了。” “十余日不见就能称久违?”平道梓哂笑:“我也不是什么郎中了,下官已经外放梁州为司马。” 盛时行倒是刚听到这个消息,难免有些意外,愣了愣:“梁州是上州,你年纪还轻,自会有建树。”这话虽然只是不痛不痒的安慰,到底还算是好话,平道梓之前处处跟盛时行作对,现在她没有落井下石还出言安慰,已经是仁至义尽,可他看着她那张懵然无措的脸,莫名就怒从心头起,冷哼一声:“拜你所赐。” “此话怎讲?”盛时行一听更是腻烦:“京官外放都有定例,兄台是高升是左迁,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我顶多也就是恭贺一声劝勉两句,咱俩也不熟,不打扰了,你别挡我路,我还有事。” 她这么说着往外走了几步,平道梓却毫无要让路的意思,反倒向前逼近几步,盛时行腻烦跟他离太近,便往巷子深处退了退,刚想请他赶快让开,平道梓又阴恻恻一笑:“没想到你也会穿罗裙,我还以为你只穿官服。” 盛时行有些不明就里,只能随口应付:“咱俩是同僚,平素在衙门见面,当然只穿官服,这是我在家穿的衣服。” “对啊……”平推官似乎是自嘲地笑了笑:“咱俩只是同僚,我可不能登你家堂,说来也有意思,克夫就是克夫,非要扯个什么魁星,好像你真就很能耐一样,还好长宁侯明智,不然也要被你方出个好歹来……” 盛时行就是再好脾气,此时也是火冒三丈了,更是纳闷,这个平道梓这样着三不着两阴阳怪气的,到底是吃错什么药了,就在她打算直接拿手里的盒子抡他把他吓跑了算的时候,余光却瞥见旁边茶楼二楼一扇窗户慢慢打开了——那声音不大,街上又熙熙攘攘的,平道梓背对着那里,自然就没听见,也看不见。 他看不见盛时行心心念念等着的那人纵出窗子,足尖轻点墙壁飘然而下。 盛时行却看愣了,刘崓这一手太不像是人能做出来的了,特别是今天他还穿了件素白织锦的直身。 就很像,话本子里的,男鬼。 能魅惑众生的那种…… 平道梓虽然看不到自己背后,却能看到盛时行的表情,顿时心烦道:“你又在装神弄……” 一个“鬼”字尚未出口,他就觉得自己肩膀被人大力一扳,不由自主地转了过去,还没看清扒拉自己的是谁,只听一声清脆的“啪!”接着就是“嗡儿~~唰~~~轰~~” 一阵锣鼓齐鸣般,夹杂着脸颊火辣辣的疼,平道梓好容易回过神,明白了自己是被人家一个耳光扇得撞到了墙上,只觉得嘴角一阵热流,他拿手一蹭满是鲜血,抬眼看清了面前人,顿时大怒之下含混不清道:“你公报……” “想说某公报私仇是吧。”刘崓却没给他说完这句的机会,一边不屑地说着,一边又上前半步,吓得平道梓往后一缩,刘崓轻蔑笑道: “但某并未以身份压你,不然你已经血溅当场了,不过就用了几分力气揍你,连武功都没用,你要是不服,也可以还手,伤了残了,包治。” 平道梓被他一番抢白,早压下了本就不多的一点子怒胆儿,只能瞪着眼,惊恐又愤恨地看着刘崓,刘崓见状蔑然抬手: “来啊,保证不打死你。” 平道梓哪敢真跟“屠鬼将”动手,迅速爬起身,口中嘟囔着“兵痞”“有辱斯文”之类的仓皇逃窜而去,刘崓也没拦着,目送他狼狈逃走,便转头看了看盛时行,却见“始作俑者”一脸想笑又不敢笑的样子,眉头皱的更紧了: “走吧,让你不上去找我,在这儿跟这种人渣闲磕牙。”他这么说着指指她怀里的匣子:“看着挺重,什么东西?” 盛时行索性把那匣子往他手上一交:“你的兵刃,是挺沉。” 刘崓什么都没说,转身就往茶楼那边走,盛时行赶快乖乖跟在他后面,上楼的功夫想清楚了,刘崓应该是怕二人在街上相见,于她清誉有损,才提前到楼上等,结果自己也没进去问问找找,就在外面傻等着……一时有些温暖,也有些心酸,二人到了刘崓定的雅间内坐定,盛时行见他还气哼哼的,连灌了两杯茶下去,心里觉得既好笑又心疼,赶快起身谢过他为自己出头,又一叹道:“虽然我知道你是有分寸的,但我真怕你一时气愤把平道梓打出个好歹来,倒被他反咬一口。”刘崓此时也差不多消气了,抬眼看看她: “你我之间何必说这个,你不还刚刚救了我的命?再说,我也不会把他怎么样,仔细收着力气了,否则他整个头都要飞出去,现在只是看着惨点儿罢了。” “好家伙,幸亏你收着,不然开封府可要忙起来了。”盛时行说了句笑话,刘崓却还是眉头深锁: “还开封府,那个混账要是不傻,就该吃下这闷亏,不然就凭他对着你怀里的金节钢鞭出言不逊,就可以治他藐视御赐之物的罪过,轻则罢官,重则入狱。” 盛时行愣了愣,又笑了,明白的确如他所说,若他有意公报私仇,平道梓连命都未必能保住,可他只是抽了他一个嘴巴而已。 思及此处,盛时行也是一叹:“是这个理儿,还是我脑子不够快,要是我想到这一宗,早就将他吓跑了,不至于害得你你一个身经百战的大将军拉下身段赤手空拳为了我暴揍一个文官……多少有些委屈了。” 盛时行说完这句,刘崓却垂眸许久,盛时行刚要问他怎么了,便见他抬起头,又用盛时行招架不住的那种目光看着她,意味深长开口:“不委屈,我只是做了天下男人都必须去做的一件事。” 盛时行知道这句话的答案有很多,比方说“为朋友仗义执言”甚至“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刘崓此语是进可攻,退可守,可自己却只能鸣金收兵,或者说……大败而归,她想着这应该是他的试探,却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应对,呆愣间,刘崓又开口了:“你知道我为何一定要揍他吗?” 盛时行尚未从思绪中拔出来,一时懵然道:“为何?” “因为他对你针锋相对,除了小人量窄嫉贤妒能,还有觊觎你之心。” 他这一句直接把盛时行说迷糊了:“这话从何说起,他每次见到我不是冷刺就是阴阳怪气……” “那是因为他就是个阴阳怪气的酸货。”刘崓忍不住蔑笑:“自知配不上你,便以贬低你来求的内心半点平和,你一向光风霁月,哪里看得出来。” “咳,真的吗?” “当然,你是男的我是男的?” “有理,那还是你看得清楚。”盛时行点点头:“奇怪的男人。”她这么说完突然意识到自己将面前这位“救星”也骂进去了,忍不住“噗嗤”一笑,抬眼却对上刘崓深邃目光: “也不能一概而论。”他脸上终于现出柔和笑意,却让盛时行觉得比刚刚眉头深锁可怕多了,果然…… “我若想知道人家心意,就会直截了当地问,盛嗣音,我问问你……” 盛时行一时慌乱无措,只觉得不能让他把话说出来,急得一把拉住他手臂:“你别问,我没法儿回答你!” 刘崓即将出口的话卡在一半,心也渐渐凉了下去,可不过是一垂眸间便恢复了平和:“你知道我要问什么你就没法儿回答?”他故作轻松一笑: “我问你法场那事儿你怎么收场,我都快被义母念叨死了。” 盛时行心里说了句“谢天谢地”,眼眶却一阵一阵发麻,她明白了刘崓嘴上说着自己胆大,可心里却和她一样怕,怕……有些话说出来,就再也没有立场相处了。 一瞬间,盛时行清晰地在他眼中看出了期望和挣扎,却只能压下同样的痛苦,故作轻松开口: “这个你不要担心,我也不会困扰,旁人都明白我那是情急胡说,太子殿下也答应了帮我周全消弭流言,你好好跟长公主解释一下就行,别放在心上。” “好。”刘崓答得言简意赅,盛时行反倒觉得心像是空了一块,抬头看着他一时不知该找点什么话题扯开尴尬,盯着此前从没见到过的他唇上两撇薄髭道:“前次在公堂你那虬髯就吓我一跳,还以为是在牢里你无心收拾,怎么这么多天了,你这还……” 刘崓此时也稳住了心神,摸了摸自己唇上两撇,无奈摇头:“义母非要让我留,说什么就是平素显得太孩气好欺负才被人构陷,这是哪儿跟哪儿……不过她这次因我而伤心动气,我也不好不顺着,总之在京这段日子忍忍得了。” 盛时行闻言偷笑:本朝男子虽然崇尚威武有力,但多在身量体格和身手性情上,对颜面上的风气反倒如魏晋前宋,年轻男子以洁净白皙为美,其中就包括晚蓄须髯这一宗,一般未婚配或未及而立的,都不会蓄须,甚至有人到了四五十岁还不蓄须,也平平常常不会惹人侧目。 刘崓这个样子,反倒有些别扭,但盛时行还是觉得他这样也很好看……只不过经了刚刚那心惊胆战的“一问”她可不敢夸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心意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情义 正神游天外间,门外传来小二问安的声音,刘崓应了一声,小二就进来说着吉祥话摆了一桌子点心并一壶香茶,规规矩矩退了出去。 “你没吃午饭吗?”盛时行想想时间,有点纳闷,却见刘崓摇摇头,夹了一块栗蓉糕放到她盘子里: “不是你没吃吗?” 盛时行一愣,本能地夹起糕点咬了一口,嚼着突然想明白了:自己今天早上去了掖庭狱,在门口被李主簿带走,掖庭狱是长公主的地盘…… 周家茶楼的栗蓉糕是她最爱吃的东西,周家茶楼是她最喜欢光顾的点心铺子,这点点滴滴的体贴,又何止一句“巧合”能掩盖过去。 她抬头看了看刘崓,或许是狱中晒不到阳光之故,此时的他比当初在雍州显得更白了,而且是带着一丝病态的苍白,本就棱角分明的两颊也愈发消瘦,盛时行看得一阵心酸,忍不住开口:“你也吃点吧,你瘦了好多……” 刘崓愣了愣,继而一笑点点头,从善如流地看了看桌上,挑了一块栗蓉糕放到嘴里。 不知为何,盛时行此时才意识到,这一桌子都是甜口的点心,都是自己爱吃的,心中忽想起自家弟弟问的那句“是哪个男的不爱吃甜啊?” 名店的招牌糕点还是加了足量的蜜糖,盛时行却吃出了一丝苦味。 她大概捡着喜欢的吃了点就撂了筷子,刘崓也能明白她此时心情不佳,没有多劝,盛时行喝了杯茶打起精神,打开手边的匣子,刘崓一看,匣子里面是两支几乎一模一样的金节钢鞭,顿时愣住了:“我刚就觉得分量不对,还以为是盒子重……这得三十多斤,你一路抱过来的?” 盛时行其实手挺酸的,但偏爱逞强,遂一笑道: “那又如何,你当我是那等娇滴滴的小娘子吗?” 刘崓被她逗笑了,但很快又敛去三分:“当然不是,你是当朝神断,国之良臣,我的救命恩人。” 这几句本来很像恭维话,但因为他诚挚目光和语中深厚情谊,令盛时行眼眶发酸,只能装作害羞摆摆手:“你别……真的是谬赞了。”她不着痕迹地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方才笑道: “我是想着案子已了,你的随身兵刃也该还给你了,虽然原本的那支遭逢此难,但我觉得所谓大难幸免必有后福,人如此,兵刃也是……”她这么说着,指着其中一支给刘崓看: “我让齐师将功折罪,以绝技接好了你的钢鞭,他已经打下包票,这衔接之处只会比其它地方更结实,若还能从此处断了,他把人头赔给你。” 刘崓闻言莞尔,这才发现这条断掉的已经接好了,他轻抚那衔接处以黄金描绘的一条蟒状纹路:“真有他的,我压根儿也没打算跟他个老人家计较。” “那就好。”盛时行笑眯了眼睛:“你喜欢就好,我之前还怕这条有了裂缝,那条又差点害了你,你看到会别扭。” 刘崓摇摇头,拿起另一条钢鞭:“我要是那么爱别扭,也活不到现在,带兵要制胜,本就要不择手段,那容得那么多别扭。” 盛时行听他这话一时无奈:“那叫君子不器,什么不择手段。” 刘崓抬眼看着她,那种目光仿佛如月照大江,带着凛冽的波光粼粼,让盛时行无法招架,只能垂眸找事儿遮掩,从匣子里拽出个细布口袋解开,拿出几条用上好牛皮编成的剑缰递给他:“送你的,两柄钢鞭,还有你的佩剑,一样一条。” 刘崓把那精美的剑缰拿在手里仔细看,又听盛时行笑道:“你看上面这个花结挺特别吧,这是我娘亲教的,我外家兰陵萧氏自前朝就传下的一套绳结,寓意很是吉祥,但最重要的是,这是萧氏秘传的纹样,如果有人想仿造,萧氏之人就能看出端倪,你的兵刃挂上这个,就再也不能被人轻易李代桃僵啦!” 她自顾说着,刘崓却是垂眸一言不发,盛时行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有点一厢情愿,便收住话头道:“但你要是不喜欢就不用,不过是图个吉利。” 刘崓却忽然抬头莞尔一笑:“我很喜欢,不仅仅因为它吉利,更因为从此以后,有人看到我的剑,就知道我有一位懂得萧氏纹样的……挚友了。” 他这话说得似有未尽期许,盛时行却无法回应,好在刘崓马上主动扯开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真就吃饱了?” “嗯,吃不下了。”盛时行笑了笑,刘崓也笑了:“少吃点也行,晚上我定了繁楼的天字号雅阁,你带颜推官他们二人来,咱们好好聚一聚。” 盛时行闻言忽然觉得自己又开始饿了,嘿然道:“让你破费了……” “嗯,答应过你了,你请客我付账嘛。” “嗐……”盛时行不好意思地一笑,二人却都想起当初狱中相见的唏嘘,更珍惜得来不易的重聚。 议定了相约的时辰,二人便拱手道别,刘崓示意盛时行先走,盛时行走到门口突然想起太子说的那荷包的事,转头试探道:“那个……之前我给你的那装糖的袋子,好还给我了吧?” 刘崓抬眼看了看她,云淡风轻开口:“在牢里弄脏了,丢了。” “哦……这样。”盛时行腹诽着“骗鬼呢!”但还是很端庄大方地再道了个万福,转身下楼去了。 房间内,刘崓喝了口茶压了压,心说这丫头记性这么好呢,从她手里诓点东西真难,但又不经意瞟见桌上的三条剑缰,心中一叹,拿起仔细欣赏了一番,才慢慢系在钢鞭之上。 盛时行回到家,恰看到颜幻也回来了,便跟她说了午间跟刘崓见面,还他兵刃之事,颜幻点点头也不多说,一路拉着她到闺房卧室内坐下,才神秘兮兮一笑:“我说你今儿穿的这么漂亮,说吧,都聊什么了?” 盛时行明白自己跟颜幻之间没有什么秘密,更何况许多事情还要靠她为自己周全解释,便也不藏着掖着: “没说什么要紧的,我觉得刘都统可能要问我心意,被我按住没问出来,当然,话说一半也未必就是我想的那样,但总之,我把法场的事情跟他解释清楚了,也说了殿下会周全,他也应了。” 她这话说得稀松平常,可颜幻如何不知她此时心内波澜,忍不住心疼地按住了她的手:“你这人从不会自作多情,你觉得他要问你心意,那肯定就是想问,只是……”她叹了口气:“明明很登对的两个人,怎么就不能成呢?” 盛时行垂眸一笑: “哪那么多登对的就能在一起,汉末有孔雀东南飞,晋亦有梁祝化蝶,此事古难全。” 颜幻闻言心中一惊,抓着她的手按在桌子上:“按你的规矩,坏的不灵好的灵,你疯了吗拿这两对儿打比方?” 盛时行这才意识到自己心绪恍然下说了什么,心中一时也“扑扑”乱跳,赶快照颜幻说的讲了几句吉祥话,又觉得意兴阑珊,笑着扯开话题:“反正就这样了,你知道就行,不过刘都统还约了咱们仨晚上到繁楼相聚,我估计军师和刘校尉他们也会去,咱俩别在这儿干坐着了,出去寻九娘吧,谁知道这丫头又疯到哪儿去了,见天不回家!” 颜幻笑着摇摇头:“这你就外行了,只要丫头还在开封府地界上,她就逃不出我颜某人的手掌心~” “嚯,厉害了。”盛时行知道颜幻不是夸口,索性拍了拍她肩膀:“那交给你了,我去娘亲那儿禀告一声,顺便把你俩的新衣服拿来。” 盛时行到了主院跟自家娘亲说了晚间刘崓相邀的事,得了萧氏夫人的允准,不多时颜幻也带着九娘回来给夫人请安,顺势就被她按在主院换了衣服一通收拾,三人十分新奇的被她打扮得焕然一新,相携离开主院时,恰逢大公子盛时杰从国子监回来,看得一愣一愣的。 萧氏夫人笑着与四个小儿女说笑:“我跟夫君一直都喜欢女儿乖巧,杰儿你看,若你有仨姐姐,差不多就是这般了,多好。” 盛时杰则干笑道:“咳,还有此等美事儿呢,仨姐姐一起管我?那还有我的活路?”被萧氏夫人一通嗔笑,“仨姐姐”也憋着笑逃出门去了。 三人开开心心到了繁楼,上楼时颜幻低声道:“听说繁楼的天字号房是周围最高的,登之可窥大内屋舍,故而非达官贵人不能定下,而且还要提前半月预约,刘都统半月之前……还出不来,他怎么定的?” 盛时行也弄不懂,颜幻眯了眯眼睛:“不行,我太好奇了,我一会儿要‘正大光明’地问他。” 盛时行嗔了她一眼,有心要拦,可又相信刘崓不会做出仗势欺人之事,便默许了,转头对九娘笑道:“你看这丫头轻狂的。”却见她若有所思,仿佛没听到二人说的笑话,心中打了个点。 进入天字号房,果然看到刘崓已经带着道简和刘冲等人等在里面,之前在公堂上见过的那四位将士也在,不过看到她们进来见了个礼,就往隔壁屋去了。 几人坐定点好菜,便随意闲聊分别以来种种,但因为午后刘崓和盛时行二人说开了的那些话,大家都没有再提到法场上那一宗。 说笑宴饮一番,颜幻“正大光明”了起来,真问出了在楼梯上好奇的那个问题。 盛时行虽然不在意刘崓的回答,却莫名想到刚刚孙九娘那个神情,转头不着痕迹地看着她,果然见她略带肃然,目光复杂地看着刘崓。 盛时行琢磨着大约是九娘生平最厌恶仗势欺人之辈,难免在意此事,但也来不及打圆场了,刘崓一笑言道: “说来是件巧事,今日此间本是我义母定下……”他说到这里,叹了口气,道简乐不可支道: “贫道说吧,长公主心疼我们都统,想图个好彩头,便从盛御史你救下我们都统那日起,就在此处连定了一个月的天字号雅阁,意思是他一月之内必可来此处登高洗尘……其余他不能来的日子,便都赐宴给公主府的各位官员,抑或亲眷命妇了。” 众人闻言皆瞠目,不过想想长公主如今的盛宠和在朝堂的地位,以及一贯的行事风格,也就明白了她老人家的确能做出这种事来。 刘崓又道:“也多亏义母定下此处,不然咱们就只能凑合着聚聚了,我跟军师已经商定,三日后返回雍州。” 盛时行三人闻言都有些意外,刘崓又道:“我大哥替我周全雍宁关数月,军务不能再耽搁了,况且我祖母的生日在重阳前几日,我也要回去为她贺寿,让她宽心……”他这么说着,略带期盼看着盛时行三人:“你们要在京师过重阳节吗?” 盛时行摇了摇头:“重阳节还远,我也不能耽搁公务到那会儿……何况……”她想到东宫的叮嘱,却明白这里不是谈机要事情的地方,便含糊其辞:“刚从三法司接了些小案,要回去查。” 在场众人联想到她近日频频被东宫召去,心里都明白了她的意思,道简知道刘崓拉不下面子,便合掌一笑:“那正好,若你们方便,不如三日后同返雍州,路上也好有个照应。” 盛时行回头看了看颜幻,她呲牙一乐:“那敢情好,我家本来也不在京师,我正想讹这一位……”她一把搂住盛时行的肩膀:“重阳前后,给我几天假,让我回家好好歇歇。” 孙九娘也说自己跟定盛时行,什么时候走都可以,事情就这么愉快的定下了。 议定了归程,众人再添酒回灯,热闹到月上三竿才尽兴散了。 出得繁楼,盛时行看街上依然熙熙攘攘,便婉拒了刘崓等人相送,刘崓也没坚持,只是让刘冲到里面要了几盏提灯出来交给盛时行三人,自己几人也拿了,在繁楼门前道别离开。 盛时行三人说说笑笑往家走,颜幻甩着手里的提灯笑:“刘都统也真是够谨慎的,这京师繁华灯火比天上的月亮还亮,他还给咱周全提灯,是怕你我跌到水沟里去吗?” 孙九娘闻言也笑,转头却见盛时行一脸若有所思,便拽了拽颜幻,颜幻突然想到午后的事情,怕她是触景生情勾起伤心事,便上前关切,盛时行却摇摇头:“没事,想起一点别的事情。” 此时另一边,刘崓等人也已经回到了公主府,道简安顿了刘冲等人歇下,自己到刘崓的院子来找他,刚进屋就看到他又在灯下把玩那只青色的荷包,见自己进来,赶快不着痕迹地攥到了手里。 道简见状叹了口气:“我今日看盛御史那样子就知道你午后想说的话没说完,对吧?” “嗯,她很聪明,没容我说完。”刘崓垂眸:“她既无意,也就算了。” 道简看他那样子却是叹了口气:“她若真的无意,你会这么愁肠百转的?我倒是很好奇,若盛御史不拦着你,你那些话真能说出口?” 回应他的,是刘崓长久的沉默,道简微微一叹:“看吧,其实你们是一样的,对彼此并非无意,只是担着肩上的责任,家族的兴衰,都不敢……” “无论如何,我不会再造次。”刘崓看瞒不下去,索性大大方方将那荷包展平,打算往袖子里揣,道简“啧”了一声,指指那荷包: “你既然决定了,就一定要放下,可你现在这样子何谈放下?” 刘崓抬眸看着他,自嘲地笑了笑:“放下?拿在手上的可以放下,装在这里的呢?”他指了指自己心口,声音压得很低,眼中却似凝着泪意,满是不甘:“你教教我,装在这儿的怎么放,把心挖出来吗?” 道简闻言大惊,赶快抬手按住他肩膀:“聿卿,对不住,是我不好,你别太难过。” 看他那样子刘崓又觉得过意不去,别别扭扭的拍拍他手:“我知道你是为我好,我就打个比方,你别急赤白脸的。”道简心道“究竟是谁急赤白脸啊!”,无奈叹气:“你可真不让人省心啊”。 他这句又得了刘崓一个不耐烦的表情:“其实我根本不想放下,但我也绝不会做任何威胁到她,或者会把她从我身边吓跑的事情。” 道简突然明白了他的意思,有点心酸:“可那样的话,你不是太辛苦了吗?” 刘崓看着他微微一笑,将荷包收到了袖子里:“你认识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我怕过辛苦,只要是我想做成的事,那就不辛苦,说到底,家规、朝政甚至国法都只能约束我的言行,却不能遏制我的心意,但所谓论迹不论心,我能谨言慎行,就不怕旁人口舌,也无须熄灭心里的火。”他这么说着,轻拨面前的烛芯:“我在心里把她当成我的妻子,那她就是了。” 道简一时无语:“那你将来真的娶妻怎么办?” 刘崓瞥了他一眼:“我有妻子了,何须再娶?” 道简被他的话噎住,撂下一句:“疯了真的是……”一叹起身要走,又一拍脑袋折回来:“被你吓忘了,我是来给你送这个的。”他这么说着,从袖中摸出那个白玉韘机递给刘崓:“那会儿盛御史把这个拿出来,我就知道你小子完了。” 刘崓笑着接过那玉韘,轻笑:“这倒不是,一码归一码,那会儿我只是信任她的能力和决心……这个链子是什么?”他挑起韘机上穿着的银链问道简,道简想了想:“要不是你的,那就是盛御史的,她可能是感觉这东西重要,拿了个项链挂在脖子上,上次给我的时候急匆匆的,就没拿下来。” “哦。”刘崓垂眸,将玉韘攥在了手心里。 “你下次见面想着还给人家。” “嗯。” “你是不打算还了吧,又要匿下了吧?” “啰嗦,你快回去打坐吧,我要睡觉了。” “啧,你这个人……脸皮厚起来也是让人害怕。”道简这么叨叨着出门去了,刘崓则小心翼翼地解开纤细的银链,将那玉韘也挂在了脖颈上,贴身收到了衣服里,心满意足地笑着去睡了。 而此时此刻,盛宅绣楼内,半梦半醒的盛时行突然坐起身来,喊了一句“我明白了!”将还没睡着的颜幻吓了一大跳。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情义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返程 翌日盛时行撂下俗事,陪着孙九娘和颜幻在京师好好逛了大半日,回到家往主院请安时,却见堂屋里摆了不少东西,盛时行知道自家爹爹一向清廉,节令中礼尚往来都很少,难免有些奇怪,萧氏夫人却是微微一笑:“无妨,是长公主送来的节令赏赐,问过你爹爹了,妥善收下便是,他会往公主府谢赏的。” 盛时行闻言半晌不语,心中转过数个念头,每个都让她不踏实,所谓母女连心,萧氏夫人如何不知她那小脑袋里琢磨了什么,掩口笑道:“小猫儿静悄悄,定然在作妖,你想什么呢?” 盛时行听自家娘亲又拿小时候的话揶揄自己,不依不饶地噘着嘴过去蹲在她脚边,把头枕在她膝上,萧氏夫人轻轻抚着自家宝贝闺女的背笑着开口:“娘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你还没去看礼单呢就瞎发什么愁,你爹是一向忠直厌恶朋党,但这是长公主府出来的东西,就如同皇家恩赏,对他来说只是荣耀,顶多就欠个人情罢了……” 盛时行这会儿才琢磨过味儿来,伏在娘亲膝头嘿嘿笑了,萧氏夫人又道:“再说,这东西跟你没什么关系,就是长公主给你爹的,或者说有人假殿下之手,送来给你爹贺重阳……” 萧氏夫人的话,让盛时行又迷糊了,此时一张礼单探到她眼前,熟悉字迹入目的同时,她的心就怦然一动,反倒转了个角度,把脸埋在萧氏夫人裙子上,惹得她乐不可支,从旁边踹了个小杌子来给她坐着: “这几日匆匆忙忙,你爹爹都没来得及跟你说,或者是他觉得没有必要……”萧氏夫人慢慢捋着闺女的头发:“你往关外查案这一个多月,将长宁侯托付给你爹,起初他只是为了保护他不要再受算计,时常去关照一番,后来不知怎的,却渐渐与长宁侯十分投缘起来,常让为娘做些好菜,带去牢里陪他聊天,为此也花费不少上下打点,现在看来,刘家那个孩子也是有心的,虽然品秩比你爹还高,却执晚辈礼送来重阳礼物,是道谢,也是一番心意。” “嗯。”盛时行知道自己的脸现在一定很红,伏在自家娘亲膝头这么哼了一声,其实她很清楚,刘崓借长公主之手送来的这些礼物,的确是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但她就是忍不住会瞎想,只听萧氏夫人又道: “其实咱家跟代国公家还有点渊源……只是你爹过于谨慎,这么多年来,连我都不告诉,还是前几日他高兴了念叨着说长宁侯哪里哪里很像他爹什么的,我才知道,原来当初代国公还没有做圣人伴读时,是作为国公世子在国子监读书的,你爹当初也得了京师亲戚的荫蔽,得了机会进入国子监,但因为出身不高又瘦弱的缘故,总是被那些高官子弟欺负,最后还是代国公替他出头,才得以解围,说起来当初的代国公也有意思,明明是国子监里最为尊贵的公子之一,却不爱拿身份压人,全靠一双拳头一个一个打过去,把一干人等都打服了,结果被博士罚抄书,但你爹别的可能不行,就读书行,两三日内学会了代国公的字体,他俩就这样,一个替朋友打架,一个替朋友抄书‘沆瀣一气,狼狈为奸’,咳……”萧氏夫人说着说着,自己都绷不住了,盛时行早就在她膝头笑出抽气声,又被她一巴掌拍在脑门上:“多大人了不端庄。” 盛时行好容易收了笑,端端正正坐好,也不再瞎害羞,拿起那礼单仔细看了看,脑子里却闪过前一日刘崓为自己在小巷子里暴揍平道梓的事情…… 果然是,一脉相承的。 想到了刘崓,盛时行突然脸一红,抬头对自家娘亲道:“娘亲,之前教女儿编的那个结饰,您只说是送给亲人朋友皆可,且很吉祥,到底是什么意思的吉祥?” 萧氏夫人笑着一点她额头:“你是送出去了吧,连意思都不知道,就敢往外送?” 盛时行一听更在意了,缠着她问东问西,直到萧氏夫人被缠的不行,告诉她是代表平安,敬祝功成名就的意思,她才放心,忽然又似想起了什么:“对了娘亲,是不是所有绳结都有意思啊?” 萧氏夫人想了想,摇摇头:“复杂的是结,简单的就是扣了,有的有意思,有的只是某种功用,你想知道什么?” 盛时行点了点头:“您等一下。” 她跑回绣楼,将自己记录案情的手札拿来,翻到雍宁关“邪祟”案那个绳结,对自家娘亲道: “娘亲,这是我在某个案件中找到的证据,但那人犯却说不出教他这个绳结的人是什么来路,可女儿总觉得在哪儿见过这绳结,娘亲能看出什么端倪吗?” 萧氏夫人仔细看了看她画的图形,突然一笑:“倒是真见过,但我能确定,那个人啊,肯定不是你要找的人犯。” “啊?您见过!”盛时行大惊,萧氏夫人无奈一笑: “你啊,就是回家太少了,咱们家的马匹平素不都是这么栓的嘛,为娘每次上街都要看到这个绳结,这是咱家马倌老吴的手法,可他总不能是凶犯啊,他在咱家干活儿,三年都没离开过了。” 盛时行一琢磨也笑了:“怪不得我看着眼熟……原来我是在家见过……”想了想,她又笑道:“那娘亲别管了,女儿自己去问问吴叔。” 盛时行一路来到前跨院旁的马棚,正看到马倌老吴刚饮完马,遂将那绳结给他看了,老吴笑道: “大娘子,你也知道,老夫是荆州人,这是长江水道上船家系缆的手法,这种绳结越拽越紧,哪怕绳头只留一点点,只要绳子够结实,也绝不会被拽开,是保命的办法,长江上的船家,哪怕是家住江边,经常要坐船的农家,都会这种手法,很多见……” 盛时行思忖道:“长江边……益州,荆州,扬州……” “是啊,沿江的人家,手法都差不多。” 盛时行点点头:“多谢老吴叔了。” 此后几日,盛时行都是乖乖在家陪着爹娘,抑或带颜幻和九娘遍览京城风光,其间也多次跟自家爹爹讨论些案情里不甚机密的事情,得到不少点拨。 三日后,刘崓一行自京师返回,为避麻烦,盛时行等人比他们晚出发大半个时辰,在京师郊外官道清静的地方汇合,相伴往洛阳而去。 一路风平浪静到了洛阳城,才刚进城门就看到大娘子刘黛敏在旁边车驾上招手,轻巧地跳下得有她腰那么高的马车,提着裙子一路奔过来,许是这回早早看到了盛时行等人,她跑到自家兄长面前蹦跶了几下规规矩矩立住,先端庄地跟众人行礼问了好,总算得了刘崓不咸不淡的几句夸,小娘子极为喜欢盛时行三人,立时就想拉她们家去,盛时行当然明白这样不妥,便婉拒了,但看黛敏那失落的样子又有些不忍,不过小娘子倒没有低落太久,从背后侍女手上拿过一张请柬递给盛时行: “三位姐姐,后日是我家祖母的寿诞,她老人家叮嘱我,定要邀你们来赴宴,你们救了我三哥,就是我们阖家上下的恩人,还请切莫推辞!” 一时盛情难却,盛时行也觉得来雍州这么久,没有正式拜会过都督府不说,唯一一次进去还是给人家报凶信,的确也该去给老太君请个安,便跟颜幻二人商量,颜幻倒是欣然应允,孙九娘却说自己一介草莽,怕唐突贵人,二人怎么说,她都不去,盛时行虽然奇怪她一向爽朗,怎么也有这样怯场的时候,但也不想勉强,黛敏跟着央求了几句,刘崓便借着管妹子解围道: “既然孙姑娘不想去,咱们也不好勉强,不过祖母的寿宴之后,重阳日之前那几天,我还打算请你们去我的云台别苑小住,听军师说,梁县尉升任了刺史府参军,到时候请他和孙姑娘一起,咱们别苑再聚。” 这一次孙九娘倒是欣然应允,刘黛敏也顺势表示自己定要去,几个姑娘欢欢喜喜约定了,便道别分手。 盛时行让颜幻带着九娘先回家休息,自己往刺史府走了一趟,她在京师破获大案,救下长宁侯的事早已传到雍州,卫刺史也是松了口气,又听盛时行报上老太君邀请自己二人赴寿宴之事,卫刺史亦是欣然应允。 回到自己宅第,却见院内只有老仆一人,问过才知道颜幻换了身衣服又出门了,盛时行琢磨着,她或许是不放心之前受伤的梁荣,着急去看他,便问:“孙娘子也是跟颜娘子一起走的吗?” “孙娘子没回来啊。”老仆的话让盛时行十分意外,此时门口却响起颜幻的声音:“那丫头在街上听个小花子说今日洛阳选丐子头,兴冲冲跟着就去了,拉都拉不住,这是幸亏有马,不然我还得给她把行李背回来。” 盛时行回头看看颜幻,二人相视一笑,回到房内梳洗一番,盛时行突然问颜幻梁荣怎么样了,颜幻正犯困,顺着就说了句:“没事了,最近都开始上街捕贼了。”又忽然明白了什么,转头看盛时行抿着嘴笑,脸顿时就红了,不依不饶开口: “你还有空管我,后日穿什么定了吗,寿礼准备了吗?” 盛时行点点头:“当然备下了,衣服穿官服不就行吗?” 听她这话,颜幻微微一愣,盛时行却敛去几分笑意:“咱们是代表刺史府替使君去贺寿的,穿自己品秩的常服就是。” 大梁官场上虽然有些女官吏,但并不常见,故而并无专门为女子设计的官服和官员常服,只是在官帽款式和簪花上加以区别,故而她说穿官常服,也就是要穿男装去,颜幻一听就明白了她的意思,叹了口气:“我还是心疼你。” 盛时行却起身坐在她身边,轻轻揽住她:“不用总是心疼我,这是我自己的选择,自己就能承受。” 颜幻点了点头:“可是你们共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没法想,你要怎么才能把刘都统给忘了,就好比要让我忘了你,也是做不到的。” 盛时行一听抬手把她圈在怀里,笑了:“你可不许忘了我,而且还得一直陪着我呢。” 颜幻无奈翻了她一眼:“我早说过跟定你,你轰我都轰不走的,我就打个比方,你别老想蒙混过关……” 盛时行将头枕在她肩膀上:“没事,你不用总是为我担心,一来,我心里装了很多东西,那么稍缺一角也就不会那么痛,二来,我也没打算忘了他,虽然这辈子可能都要婉拒他的错爱了,但也挡不住我偷偷的喜欢,或许很多年后阅尽千帆,这份感情真的能淡了,但至少现在很难,故而我也不打算勉强自己,顺其自然吧,反正我很会装,不惹人侧目,不给他添麻烦,也就可以了。” “好家伙,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颜幻瞪大眼睛看着盛时行,盛时行愣了愣:“怎么,你觉得我很荒唐吗?” 颜幻却摇摇头:“没有,我觉得你很厉害……说不清的一种厉害。” 盛时行笑着拍拍她手:“不闲聊了,使君让我带了些公文回来,咱们看看,应该是案子相关的……”颜幻惨叫着被盛时行拉到书桌前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返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寿宴 两日后,盛时行与颜幻投名帖,规规矩矩登了代国公府的门,颜幻想着盛时行的决断,本来还怕国公府的命妇们席间有什么暗示或安排会扎了她的心,但国公府对她二人的款待,一应礼节都是按照接待同僚贵宾的规矩来的,出门迎接的是刘崓,带着她们给老太君贺寿请安后,入小花厅奉茶则是代国公本人和世子等在那里,来往寒暄都是说些不要紧的州府公事,再就是三番两次感谢她们搭救之恩,一家人绝口未提法场之事。 颜幻想了想,就明白一定是刘崓提前安排好了,心中难免一阵唏嘘。 只有到了家宴时,因男女分东西两厢落座,才请她们在国公夫人下首第三、四席坐下,紧挨着世子夫人王氏,盛时行不着痕迹地看了一眼,国公夫人下首第一席空着,她琢磨着这应该不是大娘子黛敏的座位,那就应该是……那位传说中的于氏夫人,也就是刘崓的亲娘。 因刘崓受封的缘故,于氏虽然是妾,但也已经封了侯夫人,在刘家的地位据说也很是超然,家宴坐在国公夫人下首也是应当合宜的。 不多时,代国公也带着世子等男丁落座,盛时行和颜幻赶快起身拱手相迎,顺序一排,她对面刚好是刘崓。 盛时行嘴上说着淡然处之,可看着他一袭绛色锦袍,长身玉立,眉目疏朗,隔着两三步立在自己对面,还是会忍不住耳热心跳,好在可以将羞涩掩饰为谦恭,肃容垂首,眼观鼻,鼻观心。 众人落座后,国公夫人身边的座位却依然还空着,盛时行心中奇怪时,国公夫人起身面带无奈对主位老太君禀道:“母亲,儿媳今日往妹妹院里去唤她,她还是说稍后再来为母亲贺寿。” 老夫人面色微沉,却并非是不悦,轻叹一声笑着摇摇头:“阿蘅这个孩子就是太谨慎了。” 盛时行这才明白,虽然席间给于氏夫人留了座位,她却还是要执妾礼,只贺寿不上桌,想明白了这一点,她抬眸看了看刘崓,见他脸上虽然笑着,目光中却有几分黯淡,顿时有些心疼。 不多时于氏夫人在仆妇陪伴下来到花厅,郑重地为老太君贺寿奉上寿礼,好在阖家也给足了她面子,不但自世子而下全部起身侍立,国公夫人也离席与她并肩为老太君贺,又拉着她让了几番,想叫她入席,却到底被婉拒了,只能亲送她出了花厅,不过借此机会,盛时行也能不着痕迹地细观了一下这位传说中曾经名动京师的美人,二十余年的岁月风霜似乎没有在她脸上刻下多少痕迹,虽然盛时行自己也被称为“京师娘子容色之冠”,但此时此刻看着于氏夫人,她深切明白了这位曾经被称为“尤胜幽蘅”的美人,为何能得其名——不仅仅是因为她名字了有个“蘅”字,更因为那清冽又明丽的气质,绝似幽蘅遍野,令人心旷神怡。 一席人再落座,颜幻趁着世子一家贺寿,小郎君引得老夫人频频发笑的当儿,慢慢凑近盛时行:“你发现刚刚于氏夫人出门之前看了你好几眼吗?” 盛时行端了端酒杯掩饰:“你看错了。” 颜幻暗笑她欲盖弥彰,又道:“于夫人真美啊,怪不得刘都统一开始不为你的美貌所动,人家每天对着这样的娘亲……” “是啊。”盛时行也还沉浸在于氏夫人那样特别的气质里,一时心向往之,就听耳畔“噗嗤”一声,突然明白了什么,转头嗔了颜幻一眼:“我说的是于夫人真美这事儿,你别攀扯别人。” 国公府的家宴比起京师高门贵胄的宴席简单得多,也没有那么多唱酬吟咏的规矩,只是小辈敬酒,奉上寿礼,老夫人就如平常百姓家的老祖母一样慈和,也唠叨,总是劝两个孙儿多用一些。 盛时行的最后一点羞涩和不自在,也在世子和刘崓无奈而频频的“真的饱了”中消散了。 虽是家宴,但代国公位高权重,老太君年高德劭,也来了不少亲朋故旧,大家也按亲疏远近和品秩奉上了寿礼,轮到盛时行和颜幻,二人赶快将早就准备好的礼物奉上,这种关系自然没什么喧宾夺主的东西,只是一些适合老人用的随身物件。 谁知老太君特特拿了盛时行奉上的缎面遍绣折枝桃纹福寿字的抹额仔细看了又看,对着她慈祥地笑了:“盛御史,老身要是没看错,这绣品的丝线是兖州的五色绞金丝线,手法是连环绣,这都是萧家女儿的针线功夫,不是市面上能买到的。” 盛时行断没想到自己为表尊敬花的一点小心思,居然被老太君在席间点了出来——虽然作为小辈和雍州的官员,她花这点心思也算得体的客气,并无攀附谄媚之嫌,但席间旁人看不出,她只怕跟刘崓相关的这一家子……生出什么不该有的联想——虽然说,她的确并非坦坦荡荡。 不过让她装坦荡还是会的,盛时行明白这种情况说得越多错得越多,便起身端庄一礼:“老夫人慧眼,是下官母家出身兰陵萧氏,但下官绣工着实不佳,让老夫人见笑了。” 好在老太君也没过多追问令她尴尬,只是颔首微笑:“哪里,绣工也好,心意也好,多谢盛御史啦,老身很喜欢。” 盛时行这才松了口气,坐下陪着笑,尽量不让自己太过显眼,更不敢多看对面的刘崓,安安稳稳地熬到了宴席结束。 入秋天黑得早,宾朋散去时天已经黑透了,加上没有月亮,老太君看盛时行和颜幻二人也没随从车马,便让国公夫人安排送他们回宅第,盛时行哪里好意思,只说宅第路近,大路上灯火通明,走回去也无妨。 正推让间,刘崓却对老太君道:“正好孙儿要带阿冲回别苑去安顿,顺路送她们回去,祖母不必担心。”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国公夫人也低声问了句:“三郎不住家下吗?” 老太君却慈和一笑挥挥手:“去吧,替祖母好好送送盛御史和颜推官。” 国公府门前熙熙攘攘的,没有多少人注意到这一幕,刘崓转头看了看盛时行:“走吧。” 盛时行只能跟定了他往外走。 四人缓缓走在路上,说着不打紧的闲话,远处有孩童喧闹之声传来,灯火也比往日明亮了许多。 “差点忘了,重阳前后有九日不禁夜呢,定是通利坊、乐城坊的夜市开了。”颜幻笑了一句:“你们要不要去逛逛?” 刘崓闻言看了看盛时行:“我没什么事情,你要去吗?” 盛时行有些犹豫,她非常明白颜幻的心思,可此时拒绝,似乎倒是更刻意的别扭了,便顺水推舟:“反正要回家也路过,去逛逛吧。” 四人走入乐城坊夜市,颜幻便叫着刘冲去看两边的小摊子,刘冲亦是心领神会,二人不远不近地跟着前面那俩,说说笑笑买东西,但就是不往他们身边靠,四人渐渐距离越来越远,停步等了几次后,刘崓对刘冲道:“你跟定了颜推官,若是咱们走散了,不必寻我们,妥当把她送回家。” “好嘞!”刘冲呲牙笑了笑,盛时行则看着不远处跟一帮半大孩子一起套圈儿的颜幻,无奈地对刘冲拱了拱手:“有劳了。” 于是四人便分开各逛各的,颜幻瞄着盛时行二人走远了,将圈儿随便一扔,对刘冲嘿然道:“要把他俩支走真不易,走吧,请你吃果子酪去!” “诶,自然是末将请客……”两个“阴谋得逞”的人说说笑笑地走远了。 盛时行与刘崓肩并肩走在热闹的夜市里,开始多少有些不自在,但忽然想起自己在京师想通的那件事,又觉得今晚刚好是个好机会,不如好好套话,把“正事”办了,便沉下心慢慢溜达,可一直这么两厢沉默着着实尴尬,她便率先挑起话题: “对了,怎么今日席间不见军师,是他要清修的缘故吗?” 刘崓笑着摇了摇头:“还清修,你看他像吗?他今日若在府里,怕是我爹爹都得被他灌醉……” 盛时行想想道简平素诙谐洒脱的样子,也微笑了,刘崓又道:“我请他先回雍宁关了,为的是把我大哥换回来给祖母贺寿。” 盛时行想了想是这个道理,刘崓忽然转头看着旁边一个首饰绣品的铺子道:“今日你送的寿礼让祖母那么高兴,我当还礼给你。” 盛时行抬头看着他:“哈?哪有这个道理?” “我弄丢了你的荷包,合该陪你一个。” “倒也不必……” “你还帮我周全了我的钢鞭。”刘崓垂眸看着盛时行,语气温和,目光里却全是不容置疑。 盛时行知道今日不让他买点啥,他还有八百个由头可以抛出来,索性干脆点头:“行,那你陪我一个荷包算了。” “好。” 盛时行看他答应的这么干脆,才放心跟着他进了铺子,但也是从这次起,盛时行渐渐摸清了刘崓的一个习惯——答得干脆,但往往并不会照办。 刘崓进店直接指着一个镶嵌螺钿和宝石的漆雕首饰盒问盛时行喜不喜欢,盛时行转头瞪大了眼睛:“这是荷包吗?” “荷包不是装东西的吗?” “那倒是。” “这也是装东西的,跟荷包没什么分别。” 刘崓如此胡说八道让盛时行瞠目结舌:“不是……” 店家何等精明,一看就看出此二人关系匪浅且非富即贵,当下陪着笑将那首饰盒的好处说了一通,末了又道:“公子,在下以为,既送了这位娘子首饰盒,不放件首饰压着也是不妥。” “有理,有劳。”刘崓点了点头,掌柜麻利儿地端出一盘金银首饰。 盛时行一摆手:“哪儿跟哪儿啊就有理,我连这个盒子都没说要呢……” “这个我不懂,你自己挑吧。”刘崓就像没听懂她说什么一样,一旁的掌柜也煽风点火:“在下来给娘子介绍一下……” 于是盛时行就在这样跑也跑不掉,推也推不掉的情况下,只能小心挑了个最便宜的细绞丝银镯拎起来,但虽然是捡着便宜的挑,镯子到手居然真有几分喜欢——她在京师没见过这个样子,一对儿两只亮闪闪的镯子,被一个同心结模样的银扣子栓在了一起,提起来叮咚作响。 店家已经卖出去一个高价的匣子,自然不在乎她挑这么个便宜镯子,反而很会做生意地夸到:“娘子真会挑,这镯子虽便宜,但做工精细独具匠心,是洛阳最有名的银匠杨四的手笔,独小店才有,取个成双成对,知己同心之意,最适合……” 他话没说完,只听旁边刘崓冷冷一句:“可以了,不必说那么多,都包起来就好。” 他这话说得还算客气,可不知为何,店家察言观色下,还是觉得后脖子发紧,赶快陪着笑将东西装好,麻利儿地算了银钱。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寿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亲缘 刘崓提着匣子带盛时行出了首饰铺,盛时行如何不明白他此时心境,自己心里也不好受,转念将手里的新镯子带上了,举到他面前:“好看吧。” 刘崓无奈一笑:“好看什么,你不过是挑着最便宜的买。” 盛时行嘿然:“也不是啦,我本来也喜欢这种小巧简单的东西,我平时首饰都不怎么用的,还总觉得穿男装更方便。”她这话虽然有几分真心,但也是怕刘崓以后还会这样硬拉借口给自己买东西,到底是女子,虽然要强不喜繁琐拘束之物,但她也不是不爱那些闪亮的首饰,漂亮的绸缎,只是觉得若为出行断案而舍弃,便没什么。 但盛时行没想到的是,刘崓思路跟她完全不同——完全没有这么千回百转,他只是想到之前在周家茶楼那一面,终于可以笃定,那天盛时行就是因为要见自己才仔细打扮的。 一时难免有些黯然,俩人就这样在完全没想到一块儿的情况下,达成了“这个话题揭过”的心照不宣。 又逛了一会儿,刘崓看了看背后,笑说不知道他俩跑哪儿玩儿去了,盛时行有些担心会不会耽误到太晚,便问了句“你的别苑很远吗?” 刘崓摇了摇头,略思忖一瞬开口:“是不是很奇怪,我为何不住在家里?” 他一问,盛时行就知道他会错意了,她虽然的确好奇,但也差不多能猜出大略的缘故,更不想勉强他说伤心事,便打哈哈:“你不是为了送我们才找的由头吗?” 刘崓转过头,似笑非笑看着她,盛时行勉强绷着笑但一会儿就扛不住了:“你反正有自己的缘故,不想说就不必说。” 刘崓笑着摇摇头:“没什么不能说的,越长大越觉得,白云山上的别苑才是我在洛阳的家,那个都督府里的小院子,不过是个体面的符号,住一宿都浑身难受。” 盛时行知道他此时看着云淡风轻,其实心中必然很难受,她自己的爹爹没有纳妾,连通房也没有,爹娘对两个孩子一视同仁,全家和乐融融,她没体会过作一个庶出,并且公认不受偏爱的子女是什么滋味,更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他,只能插科打诨,一本正经道:“是不是许久不住生了臭虫,须得提前翻晒翻晒才好”。 刘崓闻言愣住,继而大笑:“你能让我好好说点儿话吗?” 盛时行被他笑容所感,忽而明白或许此事对他来说,并不像自己想象的那般严重,难免也未自己的笨拙而微笑了:“你说你说,我不打岔了。” 刘崓收住笑意,但眉宇间也未见多少愁色,难得声音放得很轻:“你或许也听他们说过,我十二岁之前都是住在青州舅舅家中,到现在也有不少好事之人拿此事做文章,私下里猜度我爹慢待我娘亲和我,其实带我迁居青州,是我娘的主意。” 盛时行只是听刘冲和于大娘子无意中说起过此事,但从不知其中究竟,听他自己这么一说,难免不知该怎么接话,想了想才道:“父辈的决定,自有他们的道理,所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旁人于人家家事上置喙,只能说是……太闲了。” 刘崓被她逗笑了:“其实我娘亲的心思也不难猜,她总是觉得自己入府,包括我的出生,都是在连累国公府……” 这话在盛时行听来,已经超越了“朋友闲聊”的范畴,理智上她明白自己应该想办法回避话题,可一向极擅言辞的她,却不知该怎么止住他的话头,只能默然不语,听刘崓又道: “你知道暄台之变吗?”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暄台之变她如何不知,她还知道代国公和于氏夫人都跟前朝这场巨变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更明白刘崓这样开诚布公,如果自己再躲闪,一定会让他难过了。 “反正也是闲谈,又非什么密辛,听了又如何。”她这么想着,心一横,点了点头: “自然知道,是先帝朝废瑞王以巫蛊之说构陷长兄储君,导致宣怀太子蒙冤被害,朝野动荡之祸。” “没错。”刘崓见她没有回避话题,心里很舒服: “我爹爹曾是当今圣上的伴读,圣人与宣怀太子兄弟情深,我爹爹也被视为太子一党,暄台之变时他虽然已经从京师回到了雍州,但依然受到了之后得势的废瑞王的打压,而我外祖家……因为此事,几乎家破人亡。” “太宗朝宰相于家之事,我也略有耳闻。”盛时行点点头:“你要是难过就别说了……”她抬头看着刘崓,目光晶亮:“所以,于夫人是因为避祸才去的雍州吗?” 刘崓点了点头:“算是吧,我外祖当年自顾不暇,家族眼见几近凋零,且娘亲初许的人家也在那场祸事中受到牵累,未婚夫也被害了。而于家和刘家乃是通家之好,我外祖担心自己无法庇护娘亲,便请当时恰在京述职的我爹爹将我娘纳为贵妾,带回了雍州。” “原来是这样……”仅是听他这样简单的讲述,盛时行就已经感觉到了当时两家人该是何等无奈,特别是代国公和于氏夫人,一个在风雨飘摇中小心维系着家族,还要再担上一份责任,一个刚刚失去婚约之人,却要背井离乡,将后半生都托付给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可这样复杂的心情却无法用语言述说,她只能轻轻叹了口气,听刘崓又道:“虽然事出突然,我娘身份又尴尬,但国公府还是给了我娘亲入府之事应有的尊重和排场,但这难免就劳动到了我母亲。” 盛时行听他提起国公夫人,又是一叹:“估计国公夫人心里也不好受。” “是啊,我娘常说,世上没有女子是心甘情愿跟别人分享自己的夫君的,能大度包容,坦诚相待已经不易。”刘崓叹了口气,转头看看盛时行,盛时行心中附和着,但到底不敢真说出口,刘崓便收回目光又开口:“而且我母亲当时正怀有身孕,听祖母说,是一开始就不太稳当,但也没到会出什么大事的程度,但因为一番变故以及迎我娘亲入府的操劳,几日后身体出了问题,孩子就没有保住。” 盛时行听闻此言,心微微一沉——她明白这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是多大的打击,又会生成……怎样的恨意。 “当时母亲失了的那个孩子,已经能看出是个男孩,我祖母为了安抚她失子之痛,将那个孩子也起了名字,入了族谱,不教他悄无声息地离开这个世界。” 盛时行突然想到颜幻曾经提过的那个疑问,如今便有了答案…… “所以,刘家曾经是有个二郎的,我是老三。”刘崓勉强笑了笑:“虽然母亲深明大义,没有迁怒于我娘亲,可她们本来也没什么情分,又怎会不生嫌隙?娘亲更是觉得愧对于她,搬出了主院,迁居在府邸角落的小院内,一时相安无事,但没想到的是,我爹爹只是在迎我娘亲入府到母亲出事之间与她相处了几日,就有了我。”说到这里,他有点尴尬,很快地带了过去: “当时我娘更加愧疚,又怕我母亲看到自己产育会勾起心底伤痛,便自请往青州投奔本家堂兄,也就是青州于氏的家主,我舅父家。” “原来你是这样……去的青州。”听完这些,盛时行对他有了更新的了解,也更多了几分心疼。 刘崓点点头笑了:“是啊,所以知道点内情的都以为我家水火不容,我仗着自己军功在身,不敬兄长,我爹厌恶我,处处打压……” “咳,传的这么离谱吗?”盛时行听着就头大,刘崓也笑了:“啊,你也觉得离谱是吧,所以还是你刚刚说的那句话,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但一家人关起门来过的到底是什么日子,也不足为外人道,亦不容外人窥探,我回雍州之后过的是什么日子,他们又怎有机会看到?我在青州所谓的‘寄人篱下’也不过是闲人随意揣测而已,不过这又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了……”他转过头看着盛时行笑,笑得她忽然就欢悦起来:“我觉得,这应该是个快乐的故事。” “大体上说是没错。”刘崓点点头:“下次见面讲给你听。”他指指前方:“快到你家了,也不知道颜推官回来没有。” 盛时行这才发现,二人边聊边走,早就已经出了夜市,再转过一个街角盛时行就要到家了,难免懊恼自己光顾着“听故事”忘了“正事”,四顾想了想,相中了自家和东侧生药铺子之间的一条小过道——很合适,他知道药铺紧挨着几个州府衙门,店主放心得很,根本没人值夜。 于是盛时行不着痕迹地走了过去,一步蹦到小过道入口的地方,在刘崓诧异目光下微微一笑:“商量个事……” 刘崓看她那表情就知道她想说的必定不是寻常事,一时心里转过四五个念头,面上却未显:“都到你家了,进去说不行吗?” 盛时行摇了摇头:“不大行……”她这么说着,慢慢一步一步,退到了过道的暗影中:“过来一下。” 刘崓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不敢置信,盛时行身处黑暗中,却能清晰看到他在街角风灯下露出一个玩味笑意:“你这是闹哪一出?”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亲缘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秘密 盛时行明白,自己当下所为不啻倒捋虎须,但她却继续大着胆子试探,因为她明白,自己当下所为并非什么“胡闹”: “当初在蔚县,你拿假身份骗我,说你自己手无缚鸡之力,怕鬼怕黑还怕恶人,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我知道你其实是神惊鬼惧,嫉恶如仇……”盛时行的声音慢慢压低:“但你倒的确是怕黑。” 说完这句,盛时行便见刘崓眼中闪过一丝凌厉,又马上垂眸压下,他唇边挑起个不太自在的笑意:“谁告诉你的?” 盛时行张了张嘴,在没想好怎么直言相告之前,忽然几乎不过脑子的冲口而出:“你能不能过来?” 盛时行知道自己这句很是过分,让一个人直面自己的恐惧甚至是“死穴”非常不厚道,可不知为何,她就是想放肆一次……哪怕马上就气焰全无,嗫嚅着打算赶快走去亮处道歉,刚出口一个“嗐”,便见刘崓一步迈入黑暗——盛时行也着实没想到,□□尺的距离,他一个箭步就到了自己面前,吓得她反而往里蹦了一步:“嚯。” “是你叫我进来的,我进来了,现在能说了吗?”刘崓的声音很平和,但不知是黑暗还是别的什么缘故,让他的声音自然地带了一丝威慑力,仿佛有一个“场”将盛时行包裹其中,让她需要努力冷静,才不会产生“害怕”这样没必要的心绪,她沉了沉,低声道: “没有人告诉我,你蒙冤受屈那会儿,军师心焦之下几乎说漏嘴,但无论我怎么追问,他都没有透露半个字。” “那就对了。”刘崓的声音带着一丝笑意:“我叮嘱过他,到死都不能说。” “到你死还是他死?”盛时行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对面是长久的寂然。 诡异的氛围过后,刘崓轻声道:“那你怎么知道的?” “我猜到的。”盛时行开诚布公:“或者应该说,这件事如同一个不断汇聚起来的谜团,我身居其中慢慢拨云见日,前不久突然想通了。” “说说吧。”刘崓的声音似乎松弛了下来,盛时行心中有些欢喜,她明白了:他不是忌讳自己知道这件事,而是忌讳身边的人嘴不够严。 “蔚县的事情我已经说了,那会儿我以为你真的是怕黑慌张,直到发现了你的真实身份,我才明白被骗了。”盛时行笑了笑: “但后来我想,你所有的行为都可以合理解释为是装的,唯有从回廊上一脚迈下来不合理,即使你是‘文弱的于公子’,但你身量那么高,那个台子并不足以让你趔趄那一下,只能是真的没看清,但又不能用轻功……”想想他当时那憨愣的样子,盛时行还有点想笑:“这是第一次让我疑惑。” “哦?还有第二次?”刘崓声音又沉了下来,盛时行似乎能对他此时心境感同身受,但还是直言相告: “其实也算不上第二次,之后的许多事让我一次一次加深这种疑惑,比方说往楔子山那次,明明是白日,刘校尉却随随便便就掏出一盏那么精巧的风灯,只能说他是一直带在身上的,后来他又说这灯是你自己请人做的喜爱之物,而且备了许多,那定是需要常备在身边的……与此相同,你夜晚出行无论有无必要,都是彻夜篝火不停,即使巷陌灯光明亮,只要路途稍远,也要提一盏风灯,庆功宴那日已近夏日,还是生了许多不需要的篝火,凡此种种虽然一样两样也可以说是你喜欢明亮,厌恶黑暗,但都加在一起,便是十分不寻常的习惯了……”她忽然又想起一宗,轻叹一声:“还有那次在牢里……” “我差点打到你那次。” “嗯。”盛时行点点头:“你那时候刚被人害了,非常警觉,我以为是我穿着兜帽斗篷的缘故,但现在回想起来,你怕是也看不清我的脸,对吧?” “嗯。”刘崓声音轻轻的,却悠长地叹了口气,似有无限怅恨,又像是轻松了下来:“我自幼就有这个毛病,原本以为是眼疾,小时候也看过大夫,但都说看不出什么问题,而且在白日里眼神很好,无论是远眺还是射箭,都没有问题,一直不得缘故,也没有缓解或加深,慢慢就认命了,但对我这种人来说,这个毛病极易被敌人利用,如果被斡喇人知道了我的眼睛在黑暗中不能视物,那么……” 盛时行第一次从刘崓的话语中听出了可以称之为“恐慌”的情绪,心中一痛,抬手拉住他手臂:“你不要担心,我问你这些,并不是因为好奇,而是我要确认……其实前几次给你把脉,我就感觉到了一丝端倪,只是当时没想通你眼睛的问题,又都是赶上你有内伤,或者高烧生病,混在病症中看不清楚,现在想来,我的判断是没错的,我可以给你治。” “你说什么?”黑暗中,盛时行清清楚楚地感觉到刘崓的手臂和声音都绷紧了,盛时行又伸出一只手坚定地拉住他手臂,声音也提高了些,一字一字地笃定:“我说,我能治,我给你治。” 回应她的是许久的沉默,就当盛时行担心刘崓是不是不相信,是不是生气了的时候,对面发出轻轻一声:“盛嗣音,你是神仙吗?” 这一句让盛时行不知该怎么回,憋了半天憋出一句:“我姑且……算半个大夫吧,顶多。” 她有点想笑,对面却传来沉沉一声:“谢谢你。” 盛时行刚说了个“嗐”,就听刘崓又道:“时疫半条命,京师一整条,你要是治好了我的眼睛,我又欠你半条命了。” 盛时行脸红了:“不许胡说……咳,那个……”她急于找点什么话打破现在的暧昧气氛,突然想先问问诊:“话说回来,你现在是完全看不到我吗?”或许是因他肤色缘故,这样昏昧光线下,盛时行依然能看到他脸庞的轮廓,甚至双眸微光,刘崓却是点了点头,又忽然走进了一步,盛时行有点尴尬,往边上躲了躲,却不想被刘崓反手就握住了腕子,她吓了一跳,不知道他是在黑暗中辨不清方向,还是想拽自己出去,慌乱中又退了半步,便被刘崓居高临下堵在了墙角。 “行了好了,我知道你看不见了,咱们出……”盛时行好不尴尬,干笑了几声打算往巷子外面溜,却见刘崓像没听到一样继续凑了过来,盛时行顿时心狂跳,借着微弱星光看到他的脸慢慢靠近自己,虽然知道他是端方君子绝不会做什么出格的事情,但还是害怕,或者说,紧张…… 刘崓居高临下,一点一点压下来,直到盛时行觉得他高挺的鼻梁都快碰上自己的了,才突然停下。 一片静谧中,刘崓轻轻开口:“直到这个距离,才能看到你。” 轻柔声音如在耳边,十分暧昧的语气说着单纯正经的话,更让她招架不住,脑子里空白了一瞬才找回理智,磕磕绊绊地说: “我……我明白了,咱们出去吧,一直这么黑……你怪害怕的……” “好。”刘崓点了点头:“你拉我出去。” “诶。”盛时行拿一根指头轻轻点上他肩膀推了推:“退……退一点,让我先出去。” 刘崓往后撤了点,盛时行便慌慌张张夺路而逃,虽然没有忘记拉紧他的手臂,却完全不敢回头看他的脸,便没看到刘崓脸上一闪而过的,得逞的笑容。 再回头,只对上他无辜纯良,似乎还有些畏光的样子: “今日太晚了,改天给你详说,我先回去准备些药材什么的。” “那明日晚间我来接你们去别苑。” “好。”盛时行只当他是着急治病,特别体贴地应了。 待刘崓适应了外面的灯光,二人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回到居所,恰看到刘冲也正送颜幻进院子,刘崓便带着他与盛时行二人道别,离开了。 颜幻一路拉着盛时行大步流星回到房内,挑亮了烛芯,坐定似笑非笑看着她:“招了吧,耽搁这么久跟刘都统说什么了?” 盛时行还沉浸在刚刚暗巷中那一幕里有些魂不守舍,嗔了她一眼,打算糊弄过去:“什么耽搁那么久,你跟刘校尉不也刚回来,就慢慢溜达了一会儿。” “哼。”颜幻抬手揉了揉她发顶:“什么一会儿~我俩把整条街的甜水铺子都快吃遍了,不就是为了让你俩多聊会儿,不想说就算了。”她也怕说多了勾起她伤心事,伸了个懒腰:“累了,赶快睡觉。” 盛时行却惦记着刘崓的事情,走到书案旁翻开了医书:“你先睡吧,我晚上吃撑了缓缓再睡。”想了想,她又道: “对了,明日九娘若是回来了,让她乖乖在家呆着别乱跑,准备些衣衫,刘都统请咱们明晚就去云台别苑,你明日也辛苦一趟,帮我去告诉梁兄一声,也请他了。” “好嘞。”听到要去玩,颜幻有点高兴:“听说刘大娘子说,云台别苑在白云山的半山腰上,风景美极了,我记得白云山上还有温泉呢,不知道别苑里有没有。” “估计有吧。”盛时行心不在焉地回了一句,忽然又想起刘崓问澡堂子那事儿,心中暗笑:毕竟别苑的主人,那么喜欢洗澡。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秘密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别苑 翌日午后,盛时行从公署忙完公务回来就去了生药铺子,抱回一大包药材来,吓了颜幻一跳,盛时行早想好了说辞: “秋凉了,家里也该备点常用的药材,我自己就是大夫,何必总出去买,何况你过两日还要回定县,我买了些适合上年纪人的补药,你帮我带给伯父伯母,我再配几服补身的药,你带回去给嫂夫人……也不知道前次临行慌慌张张开的那张方子,她吃的好不好。”她叨叨着将几种药材分别包好,除了些特殊的放在书案上打算带去云台别苑,其余的便一一打包给颜幻备着,半晌没停手,却听对面静悄悄的,盛时行疑惑地抬头,却见颜幻眼圈红红看着自己。 她忽然明白了,“噗嗤”一笑:“你这个丫头,眼窝子浅得不行……” 颜幻却蹦起来将她抱住:“就知道嗣音对我最好了~” 盛时行被她揉搓的没办法,故意沉声一哼:“那你还不快去替我跑腿,梁兄那里去过了吗,九娘找回来了吗?” 颜幻还没回应,门外传来一声熟悉笑语:“哟,谁这么想我,着急找我呢?” 盛时行二人抬头看着门口笑盈盈的孙九娘,颜幻扑过去就拍了拍她脑门:“你这个丫头又野哪儿去了,见天不回家,赶快回去梳洗收拾衣服去,晚上嗣音要带咱们去白云山玩儿……” 盛时行看着她们二人叽叽喳喳地出门往后院去,才沉下心将几种药材分门别类地收好,与银针脉枕等物一起放在了随身的包裹中,想了想,又跑到床边,从针线笸箩里找出一条墨色回纹蜀锦,仔细锁了边,也放到了药包里。 尚未到午后,刘崓派来接她们的车辆便到了,盛时行还想着颜幻前往梁荣家还没回来,没想到他二人已经在车上了。 “我刚跟师兄说完,刘校尉就到了。”颜幻蹲在车辕上冲盛时行笑,梁荣也撩开帘子跳了下来:“是啊,我都没来及怎么收拾衣衫。”他嘿然:“车里太闷了,我还是骑马吧,坐不惯。” 刘冲便笑着给他牵了一匹马:“是,让小娘子们坐车吧,咱们骑马,沿途也好观赏白云山上的风光。” 他一说风光好,搞得孙九娘也嚷着要骑马,最后只有颜幻陪盛时行乘了车,一行人说说笑笑往云台别苑而去。 别苑顾名思义,是建在白云山半腰一处天然形成的石台上,虽然不能称为险峻,但也有许多奇巧风光。 车马入了大门,便见许多精巧楼阁堂轩依山势错落而建,更有山间活水被引入别苑内,汇成锦鲤池塘,整个别苑虽然不算大,却别具巧思。 盛时行由衷地赞了一句,刘冲嘿然道:“那是自然,这里可是军师督造的,风水相当好。” 他一句话,把大家都逗笑了,刘冲挠了挠脸,也笑了,忽然抬手指着高处一座俯瞰整个庭院的屋舍:“都统在那儿跟大家打招呼呢。” 众人顺着他手指看去,果然看到刘崓在敞开的窗前拱了拱手,大家也赶快笑着还礼,孙九娘却是嗔了句:“刘都统也太不够意思了,大家那么熟了,也不说出来迎迎我们。” 大家听她口气就知道是玩笑话,但盛时行的确有些奇怪,虽然按他的品秩地位,这样也不能说是倨傲失礼,但以他一贯的品性为人,的确更可能是在庭院里相迎…… 她觉得不对劲,便仔细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刘崓的用意——他是要告诉自己,他的居所在何处。 虽然知道是为了方便自己单独前往为他诊治,却也……难免脸红。 车马转过门口幽静小路,眼前豁然开朗,刘冲又笑道:“我们都统本来打算请诸位花厅奉茶的,可是不巧雍宁关来了几封军报要看,他就着我先带四位去安顿下行李,稍事休息,稍后在花厅设宴再叙。” 四人自然明白公事重要,寒暄了几句便各自去安置,御史府三位娘子被安排在了同一个小院内的三个房间,宽敞又方便互相照应,梁荣则被带去了隔壁院落,与刘冲住在一起。 盛时行安顿好自己的行李,便去看颜幻和孙九娘,看二人都换上了自家娘亲给做的新衣服,正打算按刘冲建议的,先去逛逛后园开得正盛的菊花,盛时行惦记着给刘崓诊病,便婉拒了同去的建议,看她们说说笑笑离开了,才提上早就准备妥当的药箱,小心走出院落,却未发现背后一双关切的眼睛。 盛时行按自己刚刚记住的刘崓居所位置方向一路找过去,眼前却赫然是个爬满藤蔓的影壁,盛时行看着上面精致的山水雕刻正愣神,背后传来了脚步声。 她回头一看,正对上笑眯眯的刘冲:“我们都统估计御史会需要末将来带路。” 盛时行笑着点点头:“刘都统估计得很对。” 刘冲嘿然抬手:“御史请。” 盛时行跟着他转过影壁旁边一道由藤蔓装饰成的“帘幕”,眼前才出现一条小路,七拐八弯的一路上去,亦有许多岔路之类,刘冲看盛时行有些迷惑,一笑言道:“此处是军师督造,他一向对都统的安危很是上心,故而在设计他居所的时候,用了许多心思在内,担心有朝一日需要用到……”他说得挺隐晦,盛时行却明白了道简的苦心,一时不想让话题变得那么沉重,便笑:“那那些岔路后面是不是机关埋伏悬崖陷阱什么的。” 刘冲被她逗笑了:“嗐,怎么可能……都是些能歇脚的小花台,毕竟大娘子每年都要在这条路上迷路个几次,怎么可能有埋伏。” “也是。”盛时行笑了:“大娘子还没来吗?” “她行李多,明日才到。” 说说笑笑间,已经到了刘崓居所门口,刘冲为她开了门,却没有跟进去。 盛时行看着门口含笑望着自己的刘崓,一时有些局促,抬手见了个礼:“刘都统。” 却见刘崓笑意微敛,盛时行脑袋后面的寒毛习惯性地立起来一半,心说就打了个招呼是怎么得罪到他了,便见刘崓一抬手做了个“请进”的手势: “又不是在衙门里,至于说话这么疏远吗?” “嗐。”盛时行心说,原来是在意这个,乖乖跟着他往里走:“这不是,习惯了……” 刘崓却仿佛不依不饶:“那就改改。” “……” “你在牢里跟我说的话,都是哄我的?” “啊?什么话?” “当我是知己。” “……是真心话。” “那你管你好姐妹也叫‘颜推官’吗?”刘崓转过身,指指堂屋里的凳子:“坐下说。” 盛时行无奈了,深吸一口气坐下,呲了呲牙:“步云兄。” “诶。”刘崓眉间一舒:“有何见教。” 盛时行咬牙切齿地掏出脉枕扔在桌上:“手,放上来。” “好嘞。” 盛时行将手搭在他腕脉上便收起玩笑之心,仔细为他诊了脉,又让他换右手细细再诊,蹙眉想了想,点点头:“跟我之前料想的没错,是可以治疗的病症。” “但之前的大夫为何都诊不出……”刘崓蹙眉:“虽然定是因为你的医术更高明,但我还是觉得自己亏大了。”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或许因为他们都太注重患处的症状,而忽视了全身的问题,我老师路院判说,诊病如同治国,要通观全局,若只关注有症状的地方,往往反而抓不住事情的关键。” “有道理,所以说,其实我的眼睛没问题?”刘崓眨了眨眼。 “可以这么说。”盛时行暗赞他的确聪慧,一点就透:“不然你白日里的百步穿杨又怎么说?” 她这么说着,开了张方子,又拿了一张纸刷刷刷写了不少字,刘崓凑过去一看,愣住了:“那张我懂,这张怎么看着是菜谱……”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 “可以这么说,应该说是个采买单子吧,这上面的东西只要别烹煮太过,你爱怎么做都行,怎么搭配也随你,但每日饮食中必得有三五样,至少这样吃个五年吧,自然,也不是说不能吃别的,时常能吃到这些就行。” 刘崓拿起那张“菜谱”,仔细看了看:“这都是寻常瓜果菜蔬,畜禽一类,每日都吃也不难,但……这也能治病?” “能啊。”盛时行笑了:“你眼睛的问题不是病,本就是体质的问题,半是天生,半是后天没有着意进补调理,所谓药补不如食补,药不是每日都得吃,但这些食物在潜移默化中,便可慢慢改变你的体质,不但能让你在夜间也耳聪目明,更可以延续一生,不会反复。” “原来如此。”刘崓点了点头:“果然医术一道,奥妙非常。” 盛时行笑着将两张纸折起带给他,又掏出针包:“总之你这个毛病急不得,得慢慢来,不过我可以先给你施针,梳通相关的经络,三五日就能见到些效果。” 刘崓闻言面露喜色:“那敢情好。”又有些犹豫看着盛时行,盛时行不明就里: “怎么了?” “咳。”刘崓欲言又止,盛时行还极少看到他这么不坦率的时候,感觉非常新奇,眨了眨眼睛,又见他耳廓泛起绯色,又像是日暮红霞一般缓缓蔓延上脸颊,顿时觉得特别神奇,暗忖果然刘冲说过的他家都统也会脸红这事儿是真的,正出神间,便听刘崓压低声音道: “这个针要扎哪里,不会还得脱吧?”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别苑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欢聚 盛时行愣了愣,又想笑又羞涩,她觉得自己当下的脸比他也不差了: “咳,这个不用,穴位都在头颈之上。” “哦,那就行。”刘崓松了口气。 “但你得把头发解开。” “好。” 不过小半个时辰,盛时行起了针对刘崓笑道:“行了,连着扎三日,像昨日晚上那样的亮度,你应该可以看到……”她起身往后退了两大步:“这么远的我。” 刘崓顿生喜色:“这么神?那可是太好了。” 盛时行第一次见他眼睛瞪那么大,顿时被逗笑了,仔细一想又有些心疼,垂眸道: “等方便了,我再给你加个治疗方法,还能更快,而且可以训练晚上的视力,你不用着急,我说三五年是去病根儿,要缓解症状回复目力,半个月就够了。” 刘崓一听更高兴了:“还有什么法子,眼下怎么不方便用了?”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都说了别着急……”她无奈从药箱里掏出那根墨色绸带:“训练的方法是在白日以这样的墨色布条将眼睛遮住不见阳光,到夜晚再解下来,于星月光辉下眺望远处风景,看清了就再往更远处看……如此往复三五日,配合我刚刚开的药方,便可大大见好。”她晃了晃手里的绸带:“这不都给你准备好了,但这几日你在洛阳,若是这么练,恐怕难以掩人耳目……等你回营再说吧。” 刘崓却是摇摇头:“并非是我着急,但你这个法子,若是回营反而更不方便用。” 盛时行想了想是这个道理,若他回到雍宁关之后连续数日不见兵士,或在人前以黑布蒙眼,难免会引起军心动荡…… 刘崓笑看着盛时行:“其实我觉得,这几日倒是最方便的,我也没什么事,你这个‘大夫’又在。” 盛时行琢磨了一下,点了点头:“话是这么说,但总得找个由头,不能暴露你的眼疾,但你也不能不见非真他们了吧,大娘子也会担心的。” 刘崓似笑非笑地抬眸看着盛时行,看得她心里发毛: “我有个办法能掩人耳目,也不会让他们太过担心,但这几日……我就只能仰仗你了。” “什……么办法?”盛时行总觉得他那个眼神不简单,像是在算计什么,只见刘崓起身走过来几步,低头看着自己: “但就是不知道你愿不愿意……照顾我几日?” “诶,怎么个照顾?”盛时行本能感觉到了危险,但也相信刘崓不会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心中难免有些疑惑。 “当然是身为医者的照顾,总不能我请你来玩耍,还让你干阿冲的那份活儿。”刘崓笑了笑,盛时行松了口气: “那当然没问题,我本来也准备这几日顺便好好给你调理一下的,不只是眼睛的问题,之前在牢里你也受了太多磋磨,还有……”她絮絮叨叨地掩饰着尴尬,刘崓却一笑走到窗边: “那就成了。”他这么说着,抬手摘下窗口架子上盖着的黑布,露出里面白花花的…… “诶?”盛时行看到雪白的海东一脸懵地看着自己,突然觉得它惹人怜爱极了: “是阿雪啊……”盛时行上前轻轻抬手:“能摸摸吗?” “摸吧,它不咬人。”刘崓笑着将海东脚上的银链摘了,托起来让盛时行摸,盛时行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它毛茸茸的脑袋,海东歪了歪头,乖巧地叫唤了一声,却不料被自家主人直接托出窗口,撒手扔了出去。 海东毕竟是鹰,虽然猝不及防懵得很,还是马上振翅阻住了下落之势,扑闪着翅膀盘旋在窗口不停叫唤,仿佛在表达着不满。 盛时行见状忍不住惊叫了一声:“咦?!”手里的布条却被刘崓拿了过去,麻利地系在了眼睛上。 “真的,什么都看不见了……”他抬手摸了摸,盛时行彻底懵了:“刘都统,你……” 刘崓一歪头:“又忘了?” 盛时行突然觉得,挡上眼睛的他居然更吓人了,赶快乖巧改口:“步云兄,你唱哪一出?” 刘崓尚未来及回答他,门口先出现了刘冲慌慌张张的声音,还夹着敲门声:“都统,怎么了,阿雪怎么到处乱飞?” 刘崓微微一笑,轻声对盛时行道:“你不要说话。” 然后扬声唤了句:“进来。” 刘冲一进来,看到刘崓这个样子,自然是吓了一跳,又看了看盛时行,似乎以为这是什么治疗手法,盛时行哪敢说话,赶快摇摇头,刘崓则一脸无奈: “给阿雪喂食,结果它睡蒙了拿翅膀扑打我,打我眼了。” “啊?!”刘冲一听就急了:“怎么样了,严重吗?!阿雪怎么回事!怎么会打你……” “没事,你不用怪它,是我没注意,盛御史已经给我看过了没大碍,这三五日就这样……”他指了指自己的眼睛:“蒙着养养,就没事了。”刘崓侧头听着外面海东飞来飞去叫唤的声音,似乎也有点心虚:“别训阿雪,让它出去飞一会儿吧。” 盛时行这才明白刘崓打的什么主意,一时竟分辨不出是自己更冤还是那只可爱的海东更冤。 刘冲又仔细问了几句,确定他没事才放下点儿心,刘崓又让他把盛时行妥善送回去,叮嘱他无论谁问,就说是自己被鹰打了才请她来看看伤的。 盛时行被他这句话噎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满心都是“这个人太可怕了”匆匆收拾药箱跟着刘冲走了——她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解释自己怎么在刘崓房里呆了这么久这事,话说回来,他还得谢谢他帮自己编瞎话?! 跟着刘冲一路往回走的时候,盛时行脑子里只盘旋着一个问题——明明刘崓并不比自己更聪明,为什么会屡屡被他算计了去? 一脚跨进院内,看到颜幻和孙九娘询问的目光时,她突然想通了:因为自己不够坏。 一定是因为这个! 于是当天晚宴时,大家就看到一个蒙着眼睛“不良于行”但依然谈笑风生的刘崓,因为提前已经得了刘冲的知会,大家都没有少见多怪,只是叮嘱他好好修养,梁荣则笑道: “可惜了,还想着跟刘都统好好喝两杯,不醉不归呢!” 刘崓侧头朝他那边笑了笑:“以后机会多着,今日先让阿冲替我多敬梁公子几杯。” 盛时行看他二人表情,莫名有些别扭,总觉得这俩人彼此之间的客气里夹着一点别的什么,转念又怪自己多心——不过是知道了梁荣的心思,便疑心生暗鬼罢了。 虽然刘崓的眼睛有点不方便,但有刘冲贴身照顾他,也没影响了大家的好心情,众人说说笑笑直到月上三竿才散,刘崓又告诉大家翌日若是天气好,会在后园摆曲水赏菊宴,众人闻言皆是欣然。 不知是不是挂心着刘崓的事情,翌日盛时行很早就醒了,不过精神还不错,便起床又看了一会儿医书,希望能找到更多帮助刘崓调理身体的办法,渐渐日头升起来,她琢磨着去庭院里舒活舒活筋骨,一推门却直接对上一双灵动的大眼睛——隔着七八步,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 盛时行微微一笑,院门口的小丫头知道自己被人家看到了,赶快走出来大大方方地行了个礼:“惊扰贵客了,婢子悠儿,是我家大娘子遣我来看几位娘子是否已经醒了,她好来见礼。” 盛时行心中暗赞这位婢女小小年纪便伶俐大方,赶快颔首为礼:“原来大娘子已经到了,我同行二人还在休息,请你先带我去迎一迎大娘子吧。” “这……”小丫头似乎觉得有些不妥,盛时行却是一笑走到她面前:“大娘子与我相熟,无妨的。” 那婢女才欢欢喜喜地行礼:“那就有劳娘子了,我们大娘子因为都统不许她上山找他,此时正在花厅生气,娘子你可……” “无妨,等我过去她有人陪,就不会生气了。” 其实盛时行着急见刘黛敏还有一个目的,就是将刘崓“眼睛受伤”的事情跟小丫头说说,免得她吓到。 果然还没到花厅,就听见小丫头哼哼唧唧的声音,但那话比起盛时行在京师里见过的“大小姐生气”可有趣多了。 “三哥一定是在京里学会懒床了,他以前明明都是赶着太阳上工熬得月亮掉脸子的性子,怎么到现在还在睡!我来了他也不来迎我,亏我还带了娘亲做的桂花糕来给他,哼,不给他留了,我全吃了吧!” 里面传来几个丫鬟仆妇拦阻的声音,一叠声唤着“娘子可不兴大早上吃这么多粘食”“要存住食伤了胃”什么的,盛时行压着笑意迈入厅内,刘黛敏抬头看是她,撅起的小嘴马上就笑得弯弯:“盛姐姐!” 盛时行站在门口笑看着刘黛敏:“我说一大早窗外喜鹊就喳喳叫,原来是我们大娘子来了。” 小丫头扑过来一把抱住她的腰:“还是你好!” 盛时行笑着将她搂住:“大娘子何必在这里生闷气,跟我回院子吧,咱们四人先玩一会儿。” “好呀。”刘黛敏拉着盛时行的手就往外走,后面一干丫鬟仆妇抱着箱笼跟了一长串,盛时行看黛敏还是东瞧细看的,知道她是在等刘崓,便小心将他眼睛的事情轻描淡写的说了,刘黛敏却是吓得红了眼圈,直说要拔阿雪的毛来泄愤,唬得旁边乳母一个劲儿地拦,怕自家小主人脾气犯了,真的去跟鹰打架。 盛时行给了那妇人一个“放心”的眼神,又再三向刘黛敏保证她三哥的眼睛不会有问题,小丫头人小心大,很快就被她哄好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欢聚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曲水 领着黛敏回到三人暂居的院子,刚好颜幻和孙九娘也醒了,四个姑娘也无论身份年纪,热热闹闹很快便聊开,盛时行此次返京时间充裕,萧氏夫人给打点了一大堆女儿家用的东西带来,这次知道能见到大娘子,便着意选了不少花样新鲜,雍州少见的小玩意儿送给她,哄得她开心得团团转: “对,就是这个味道!”小丫头含着盛时行给的缠糖瞪大了本就明亮的一双水杏眼,小猫儿一样惹人爱怜,砸了砸舌头道: “前次在府里我看三哥就拿着这么一块,可他也不吃,就对着太阳看,我以前还没见过这么晶莹剔透的糖,还以为是什么漂亮石头,找他讨了半日他才给我一块,哼,小气。”她晃了晃手里小瓷盒:“可是姐姐你给了我这么多,我要拿去气气三哥!” 盛时行赶快笑着拦住她,拢到身边坐着:“你快别去,不至于的,想来他是怕你吃多了牙痛,才只给你一块,我给你的这些也不许一忽儿就都吃了!” 刘黛敏笑眯眯地点头:“是这个理儿,那你们都是疼我的。” “那是自然,黛敏那么好,我们肯定都疼你。”颜幻听了也抬手揉了揉小丫头的丫髻,盛时行笑着一抬头,无意中对上孙九娘若有所思的目光,琢磨着她自幼成了孤儿,会不会因为黛敏的娇憨而勾起了伤心事,正想着怎么扯开话题,黛敏突然跳下床,捧着盒子到了九娘眼前:“九姐姐也吃一块。” 九娘一下子就笑开了。 正说笑间,门口阳光忽然被挡住,大家抬头一看,正是刘崓倚着门框笑对着房内:“我说你怎么也不着急去找我,原来是缠住了三个姐姐。” 刘黛敏虽然已经盛时行叮嘱过,但看到自家三哥眼睛上蒙着布条还是吓了一大跳,跑过去一把抱住他:“哥,你眼睛疼不疼,盛姐姐告诉我你的眼睛没有大碍,你们没骗我吧……”她蹦跶着想去揭刘崓脸上的布条,盛时行还有点担心,不过她很快就不担心了——她够不着。 刘崓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笑着蹲下拢住小丫头:“真没事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啊,不过你可不能碰,见了光就好得慢了。” “行,那我乖乖不碰,可你每天在屋子里待着多闷啊,我带你出去溜溜吧……”小丫头体贴地牵起自家兄长的手,还没忘对着屋里招了招:“三位姐姐,我先牵我家三郎出去溜一圈,稍后再来找你们玩。” 童言稚语让屋内三人都忍俊不禁,赶快应了,看黛敏“牵”着自家兄长小心翼翼地往回廊里走,刘崓转头也招了招手:“曲水宴已经摆上了,你们收拾好就去后园吧。” 三人赶快谢过他,约好一会儿见。 盛时行转过头,看颜幻揉了揉脸:“这丫头太可爱了,我脸都笑酸了。” 孙九娘却是看着兄妹二人离开的背影,笑得有些苦涩:“他们兄妹关系真好……” 盛时行心中一叹,明白刘家的天伦之乐,还是触到了九娘的伤心处,但这种事情挑破反而更难过,她想了想便招呼她们赶快换衣服,叫上梁荣,往后园看看传说中文人雅士最喜欢的曲水宴。 虽然说是新奇,但盛时行在京师已经参加过许多次这样的宴席了,实话说,每次下来都很累,若是同僚间的聚会,往往要以曲水停觞为契机考校人诗词歌赋,一顿饭吃得断断续续的,若是参加亲眷间的应酬,则要盯着长辈亲眷们异样的目光和不断催问婚事的“好心”。 这些让她对这种宴席方式都有点恐惧了,以至于听刘崓提起,都习惯性地浑身寒毛叫嚣着抗拒。 但不得不说,跟爽快人吃饭,就算是曲水宴也痛快,这也是她吃的最奇妙的一次曲水宴——绕着石桌流动的盘子里,没有酒,只有菜。 在座这些人里,只有盛时行和颜幻是知道这宴席规矩的,看到这场面难免对了个眼神,又心照不宣地装没看懂:原来刘家请客吃饭,就是吃饭。 没了那些虚头巴脑的应酬,一顿饭就吃的挺快,桌上没有什么名贵的珍馐,但水陆时鲜俱全,烹饪精细,滋味也很足,不多时众人酒足饭饱,就分散在一旁的石桌周围饮茶观花。 此处虽是花园,却有许多兵刃,箭垛之物,梁荣习武多年,一时兴起便与刘冲比了几番弓箭,互有胜负,刘冲惊喜道: “我这箭术在我们中军营里也算是排得上号的了,今日可真遇到了对手,梁参军好箭法!” 梁荣却是自谦一笑:“那怎么一样,你那是上阵杀敌练出的本事,我是下林子射野猪兔子。” 大家闻言均是莞尔,刘崓却侧过头笑了笑:“但野猪善走凶猛,野兔善跃体小,梁公子说的这两物,可比敌军更难射杀。” 梁荣“嗐”了一声,撂下弓箭:“之前帮忙运送粮草,也没少跟军中兄弟们切磋,我这点斤两还是知道的,就可惜刘都统你眼睛不方便,不然还想向你讨教一二。” 刘崓闻言微微一笑:“没什么不方便的。”说着便起身,盛时行以为他要解开蒙眼的布条,有些着急,轻轻拉了拉他袖子,刘崓却低头说了句:“无妨。”接着便慢慢走到开阔之处,抬手拉了个简单的架势:“请。” 盛时行这才知道,他居然是要蒙着眼跟梁荣切磋。 梁荣愣了愣,哈哈一笑,走到刘崓面前,也摸出一条汗巾将眼睛蒙上:“难得刘都统成全,我也蒙上眼睛,公平合理。” 盛时行跟颜幻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读到了不可思议——并不是认为他们二人这么切磋不可思议,是对男人莫名其妙的好胜心表示无法理解。 不过无法理解归无法理解,二人动起手来还是虎虎生风,若非亲眼看到他们把眼睛蒙得严严实实,盛时行真的没法想象这是俩完全看不见的人,不过拍案叫绝也好,担惊受怕也罢,她也只是个外行看热闹,不过对于内行来说,就不然了。 孙九娘从盛时行二人背后慢慢凑过去,压低声音笑道:“高手就是高手,他俩还挺有分寸。” “怎么说?”盛时行十分好奇。 “他们都知道对方看不见,又怕下手没轻没重伤了和气,故而都没用什么杀招,下手的目标都是对方的手臂……” 孙九娘这么一说,盛时行就懂了:“也就是说,谁按住了谁的手,就赢了?” 她话音未落,就见刘崓搭上了梁荣的手臂,发力将他震得微微一晃,顺势攀上扣住了他右手手腕,梁荣本能地挥动左手出拳,刘崓也抬手欲挡,他的拳峰却停在了刚起势的样子,爽然一笑道:“刘都统好身手,梁某输了!” 刘崓也一笑赶快放开他的手:“侥幸,承让了。” 他这一认输,在座几人都有点意外,不过此处武功最高的俩人都没说什么,大家也就没多嘴,此时一直在旁边吃糕点看热闹的刘黛敏坐不住了,拉着“三个姐姐”要去摘花插瓶,盛时行三人只能嘻嘻哈哈地跟着她走了,不多时刘崓怕梁荣待着无聊,便建议让刘冲陪他往后山打猎游玩,梁荣本就喜好围猎之事,自是欣然应允,二人走后,偌大的后园渐渐安静下来,只有远处刘黛敏笑闹的声音不时随风传来。 刘崓抬起头,感受着秋日阳光透过密实的锦缎照在眼睛上,难免感慨命运奇妙,他早已认命放弃的事情,如今却迎来了转机——或者该说,是老天恩赐,让他遇到了盛嗣音。 随风传来轻轻的脚步声,和一声很刻意的咳嗽,令刘崓挑起唇角:“怎么了?” “省的你又说我像草原上埋伏的野狼。” “怎么会,你要是像,也是像野兔子。” 盛时行闻言一笑,坐在他身边:“因为我乖巧伶俐是吗?” “因为你毫无杀伤力。” “……多大仇。”盛时行趁着他“看不见”狠狠地瞪过去,刘崓却像是毫无自觉地又加了一句: “还很能跑。” “……”盛时行竟觉得他说的有点贴切了,气哼哼地开口:“亏我还怕你自己待着无聊,过来陪你。” “那多谢你。”刘崓的坦诚反倒让盛时行没辙,突然想起刚刚他与梁荣的切磋,试探开口:“话说回来我是毫无杀伤力,梁参军呢?都说他是定县武功第一,你也觉得如此吗?” “差不多。”刘崓点了点头:“他的功夫攻守兼备,而且能看出是经过名师指点的,运用娴熟,能随机应变,别说做州府参军,就是阿冲萧鸣他们,若是只比拼招数,切磋一二,怕是都要落下风。” “这么厉害吗?”盛时行心中赞叹,但也敏锐抓住了他话中深意:“只是比拼招数,也就是说,还有别的因素……是萧将军他们力气比较大?” 刘崓摇了摇头,似乎不想说得很明白,沉了沉还是低声道:“梁参军很有力气,但他出手是为了捕贼,我们这种人出手是为了杀敌,分寸不同。” 盛时行明白了,也不想让话题太过沉重,忽想起自己是来送吃食的,赶快撂下那个油纸包:“才想到,我是帮大娘子来给你送吃的。” 刘崓闻到了桂花的清芬,便抬手去桌上摸,盛时行心一紧,莫名非常不想看到他这样,便拉着他腕子放到纸包上: “说是国公夫人给你们做的桂花糕,大娘子都没舍得吃,一路揣过来,结果刚刚给忘了。” 刘崓还沉浸在她方才不经意的亲近中,想了想才“哦”了一声:“是我母亲最拿手的糕点,但是甜的,你或许会喜欢。”他慢慢打开纸包,示意盛时行尝尝,盛时行却是一笑:“给大娘子留着吧,我能看出她一直都惦记着这包点心,可仍然强忍着先给你吃,你们兄妹感情真好。”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曲水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家事 刘崓笑了笑:“你还记得我曾经说过那‘下半段故事’吗?就跟黛敏有点关系。” “哦?”盛时行看了看那边三人还玩儿的正欢,便决定留下来陪刘崓:“黛敏小时候吗?” “我小时候,她刚出生的时候。”刘崓笑了,或许是遮住眼睛,让他的笑显得更温柔了三分,令人不忍打断,于是盛时行就静静听着。 “我在青州舅父家住到十二岁,便被爹爹派人接回了洛阳,虽然祖母和母亲对我和娘亲很好,对我更是着意关怀,可我还是觉得洛阳不像是我的家,心心念念都想回青州,直到三个月后,边关突起战事,延续数月未决胜负,我父亲决定亲自带兵前往雍宁关,就连我大哥也不顾身体,陪着他一同出征,坐镇雍阳周全粮草后勤之事,当时府里众人都担心极了,虽然有祖母坐镇,可还是难免人心惶惶……” 盛时行看着他微微蹙起的眉头,仿佛也感受到了当时国公府内愁云惨雾的氛围,刘崓沉了沉,叹道:“或许正应了‘多事之秋’这句话,偏生母亲在那个节骨眼上七个多月的身孕提前发动,生下了有些孱弱的幺女,就是黛敏。” 盛时行耳畔虽然还能听到刘黛敏中气十足的笑声,可不知为何,心中就是一阵紧张:“国公夫人一定很辛苦吧?” “那是自然,我娘亲说,女子生产就如同去了一趟鬼门关,更何况还不是足月,黛敏是母亲在失去第二个孩子之后十几年才盼来的,不顾大夫劝诫也执意要将她生下来,却被医生断言很难活下去,很可能睡梦里一口气上不来,就没了,所以母亲那时也有些心灰意冷,身体一日一日就弱了下来。” 盛时行似乎也能感觉到国公夫人当时的绝望和心酸,抬手轻轻拍拍刘崓的手臂:“但是都过去了,现在你们多好啊……” “是啊。”刘崓舒展眉端,微微一笑:“我也是从那时开始,慢慢信了‘命由天定,事在人为’这句话,我还清清楚楚记得我娘亲拉着我的手走出曾经固守不出的小院子时,抬头看着天说了这么一句。”刘崓这么说着,也抬起头,盛时行心中却是巨震——她似乎明白了刘崓如此勇往直前,百折不挠的性子,也并非只出自代国公,出自刘家。 “你的娘亲真是一位令人敬佩的奇女子。” “是啊,她若能跟你聊聊,一定会觉得遇到了知音。”刘崓转过头,笑得盛时行心跳乱了一瞬:“那……后来呢?” “后来,娘亲对我说,‘大娘子是你的妹妹,你这个当哥哥的要保护她’便牵着我去了主院,从母亲手里要来了执掌国公府的所有账目、钥匙等物,带着我搬回了主院的厢房,白天操持着府里一应事务,还要盯着母亲一遍一遍用药施针,强劝着她喝水吃饭,我则负责盯着刘黛敏,一点风吹草动我就害怕,生怕她闭住气了,也真的把这丫头从鬼门关拉回来几次……”他笑了笑:“因为她躺着就容易堵住,有大半个月基本都是在我怀里睡的,我就这么看着她,慢慢长壮实了。”他做出一个抱小婴儿的动作,盛时行忽然想起当初他们假扮行商时,他对着那小丫头露出的那个笑意,顿时心中温暖又感慨: “你们兄妹缘分真的不浅,怪不得黛敏这么爱粘着你。” “嗯。”刘崓点点头:“是缘分不浅,我也因为黛敏的缘故,终于明白了自己是这个家的一份子,是祖母的孙儿,爹爹和母亲的儿子,是大哥的弟弟,黛敏的哥哥,我不是单独的一个‘刘崓’,既然姓了这个姓,承了父亲给的名字,就担着家族的责任,也承着家族的亲缘。” 盛时行听他这么娓娓道来,几次泪盈于睫又偷偷抹去。 刘崓笑叹道: “我想,我娘亲的感觉或许跟我也差不多,用祖母的话说,我娘当时是力挽狂澜救了整个国公府,虽然当时府里也有一些人无端猜测我娘是存了什么别样的心思,但母亲心明眼亮,力排众议支持她,也算是冰释前嫌,后面许多年,她们一直相处的很好……”说到这里,他的语气终于轻快了起来: “我娘亲不愿居功,在黛敏的百日宴上,将持家大权还给母亲,不久之后父亲和大哥也自边关凯旋,从那时起到我十六岁往雍宁关,在家这四五年间,黛敏都很喜欢粘着我,后来我不常在家了,为了让她有个能欢聚和游玩的地方,我就在白云山上建了这个别苑,刘黛敏在这儿有自己的小院子,全部都是按她的心思布置,吃喝上也不如府里诸般限制,故而即使我不在洛阳,到了好时节,她也要求母亲,带着侍女仆妇到别苑小住。”说到这里,他笑了笑:“现在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她到底是更看重我这个三哥呢,还是看重我的云台别苑。” 盛时行亦是一笑:“其实又何须甄别呢,这个别苑都是你为她建的,她对这里的期待和偏爱,本就因你而起,即使你不在这里的日子,此处对于她来说,也承载着你们十数年的欢乐和回忆,早就融为一体了。” 刘崓闻言颔首:“你说的极是。”继而又是轻叹一声: “可惜,她越长大,我能陪她的时间就越少了,等重阳节过了,我就要返回雍宁关。” “这么快就回去吗?你的身体还没养好……”盛时行有些担心:“是有战事吗?” 刘崓摇了摇头:“没事,只是这一趟折腾数月,许多军务都耽搁着,虽然大哥一直在帮我处置,但也有一些是必须由我自己完成的,至于身体……”他笑着压低了声音:“托你的福,我后面一个多月都是吃的你家饭,身体早就养好了。” “咳,那就好。”盛时行红着脸赶快把这个话题给揭了过去: “其实我也准备到雍阳城周边去看看吏治。”盛时行含糊其辞的说法,刘崓却是都听懂了,知道她是打算继续追查那些蒙面客的事情,又听盛时行接着说: “我已经跟雍阳府太守打过招呼,会住到州府公廨中。” 刘崓忽然就有点不高兴,意味深长一挑眉,盛时行料到了,也看出来了:“但,若出关办事的时候也少不了还要麻烦刘……” “……” “麻烦步云兄,多多帮忙!” “好说。”刘崓被哄好了。 众人玩闹一日都累了,便早用了晚饭各自回院歇着,盛时行三人正商议着何时离开洛阳往雍阳城之类的事,忽有人敲门,却是刘冲来请盛时行往自家都统居所,为他看伤。 盛时行赶快跟着去了,孙九娘却看了看颜幻,托着腮笑问:“关于京师救人的事情,嗣音怎么跟你说的?” “嗯?”颜幻知道她是对盛时行与刘崓的亲近产生了怀疑,此时不知该怎么跟她说,便装傻:“什么怎么说,救了就是救了呗?” 但孙九娘却显然不打算放过这个话题:“但她跟我说的是,她不喜欢刘都统,不会嫁给他,可她俩为什么还那么……说不清,我觉得很奇怪。” 颜幻“嗐”了一声,又不知该怎么跟她解释,毕竟盛时行说的那种“喜欢,但不会嫁”这样的决断,太过不合常理,想了想只能解释道: “但男女之间也不都是儿女情长啊,还有知己之情,他俩一起度过了那么多难关,早就是生死过命的交情,跟咱们与嗣音是一样的。” “不一样。”孙九娘却似笑非笑着摇了摇头:“你也是女子,你也能看出来,还在这里唬我,嗣音看刘都统的眼神,就不是看知己好友的那种……”她笑着起身,却像是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我在江湖上也有好友,也有男的,我知道喜欢一个男人但不倾慕他,是什么样的……” 颜幻听着听着,突然想到一个很担心的可能性,便顺着孙九娘的话笑道:“那你也知道,喜欢一个男的,又倾慕他,是怎么样的吗?” 孙九娘却是微微一愣,又哈哈大笑:“臭丫头套我话,值得本姑娘喜欢的男人还没生出来呢!” 颜幻被她笑骂了一句,反倒放下心了,嘿然道:“走吧,回屋睡觉吧,难得咱仨不用挤在一起,这里晚上又暗又安静,我好久没睡这么好了。” 孙九娘也点点头:“我也是,走走走,回去睡觉去。” 正如颜幻所希望的,她很快就沉沉睡去,甚至还做了一个美梦,却想不到如此欢快的一天,会收结于一个令人心惊的波澜,而这个波澜,又将慢慢扩大成惊涛骇浪,企图将她和她在意的人们,一一吞没…… 这一夜,刘崓睡得很晚,在盛时行的诊治下,他第一次在暗夜里看到了自己窗前的景致,这令他兴奋到几乎失眠。将近三更才沉沉入梦。 三更,比暗夜更深的暗,危机悄然而至。 摸到刘崓床前的黑衣人并没有想到,自己如此小心翼翼接近一个熟睡中的人,居然也会被其察觉——毕竟他已经是北边各道中轻功最好的了。 而帐幔中的人,出手便是杀招,若非他在间不容发之际擎起手中未出鞘的剑格了一下,怕是颈项已经被人折断了——他清晰的听到自己那上好硬木所制的剑鞘,发出了劈裂的脆响。 “将军息怒!”来人毕竟不是来打的,而是来“谈”的——既然无法先发制人,就只能示弱: “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有紧要密事要来告知将军!”黑衣人小心戒备着,对面帐中呼吸声悠长和缓,却有着无穷的压力: “不必装神弄鬼,你是何人?”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家事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刺客 刘崓的声音中有戒备,但尚无杀意,黑衣人知道自己赌对了:他有心听一听,而当下的不便,也让他不至猝然出手,那黑衣人无声一笑,又装出恭顺之声: “小人的身份不值一提,就如同将军的身份贵不可言……但小人的祖上与将军的祖上却是渊源颇深。” 刘崓在黑暗中发出一声嗤笑:“我刘家没有如此鬼鬼祟祟的亲朋,不必诓我,滚了出去,否则受死。” 黑衣人闻言后退半步,却是抢白道:“将军只知刘家,却不知自己真正的身份,乃是普天之下第一家吗?!” 他一言出口,屋内安静了一瞬,接着便是迅捷掌风扑到面前:“信口雌黄,找死!” 黑衣人当下大惊,勉强出掌与他拼斗,却不料甫一交锋,双臂便是剧痛——这种痛楚,让他想到了刚开裂的剑鞘,但顾及着自己此次的“职责”他还是强忍痛楚扛住刘崓的掌风,勉强言道:“小人愿以阖家大小性命起誓,刚刚说的话并无半句虚言,将军乃是宣怀太子遗孤,小人则是东宫旧臣之子,将军若不信,自可杀了小人往朝廷邀功,但你只要去问问令堂,便可知小人所言不虚!殿下……这天下,本该是你的!” 黑衣人在赌,在他看来,没人会对这样的惊天秘辛无动于衷,黑暗中,对面之人一声冷笑:“好。” 黑衣人松了口气,双臂的疼痛也消失了,可不料猝然间喉头却是一紧。 他从没想过,以自己数十年勤学苦练的武功,居然会在一息之间被人轻轻松松扼住了咽喉,甚至他已经感觉到了刘崓在发力,深切地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命悬一线。” 就在此时,一阵破风之声从窗口传来,刘崓将那黑衣人往声音传来的方向一带,一声惨叫后,窗户猛然被击开,另一个黑衣人逼到刘崓与受伤的同伙之间,左手出掌将他们分开,右手持短刀连环三刀逼退了刘崓,拉起受伤的同伙从窗口纵跃而出,竟似早就算计好了退路,直接跃到锦鲤池中,又迅捷地爬出,翻越后园女墙,往莽莽白云山密林中去了…… 刘崓极目远眺,却还是看的不甚清楚,这也正合了盛时行晚间临走时所说的——到了后半夜,还是会有所反复,不过这连串巨大声响已经惊动了下面一层住着的刘冲,麻利地追了出去,他打算翻越女墙时,听到自家都统喊了一声“贼人有暗器”,几乎同时,斜刺里从客院又冲出一条人影。 “梁参军,小……”刘冲一句“小心”还没说完,便听利器破风之声与弓弦声同时响起,自己身旁一声闷哼,对面则是一声惨叫。 “梁参军!”刘冲惊地赶快扶住梁荣,却听他急道:“我无妨,擦破点皮而已,赶快去追贼人,我肯定射中他了!” 刘冲咬了咬牙,看到孙九娘和颜幻也端着灯出来了,便打算翻墙去追,却听高处传来一声:“穷寇由他去,看顾好客院众人。” 刘冲这才意识到是这个理儿——外面莽莽山林,追出去也未必能抓到贼人,但若是中了人家的调虎离山之计——梁荣已经被伤着了,自家都统又看不清东西,追出去的确不是明智之举。 于是他赶快撤了回来,扶着梁荣先往他的房间去,盛时行等三人早就等在那里,盛时行看了看高处,对刘冲道:“贼人已经跑了,院子里的各位侍从也都拿了家伙出来,我们看顾梁兄就好,你快去看看刘都统那边。” 刘冲点了点头,赶快往上面去寻刘崓。 颜幻看到梁荣受伤,脸都吓白了,扶着他一个劲儿地问伤在何处,梁荣笑着摇摇头:“莫大惊小怪,伤在肩上而已。” 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果然看到一片血迹,盛时行便让他赶快坐好: “梁兄不可大意,贼人狡诈,还得先看看暗器上有没有什么脏东西。” 梁荣点了点头:“有劳你了。” 盛时行撕开他肩膀的衣服,看到一枚柳叶飞刀直插入他肩上肌肤之中,好在只是刺入了皮肉不深,血虽然流了不少,但颜色鲜红,也不像有毒的样子。 大家都松了口气,盛时行赶快帮他起出了暗器,却是不着痕迹地丢在桌上一堆止血用的布条里。 给梁荣裹好伤,刘冲也扶着刘崓来到了门口,盛时行回头看到是他,上下打量一番:“刘都统,你没受伤吧?” “没事,梁参军怎么样?”刘崓微蹙眉头:“刺客是冲我来的,没想到累得你受了伤。” “无妨,一点皮外伤,这刺客也是胆大包天,居然敢刺杀你。”梁荣略一思忖:“我觉得咱们天亮之后可以去搜搜山,我肯定射中了一个,另一个要逃命,未必就会带上重伤的同伴。” “好,天亮之后我着人去办,你好好休息便是。”刘崓点了点头,梁荣便请他们都不必为自己担心,各自回去歇着,刘崓出了梁荣的房间,低声吩咐刘冲让别苑里的家丁四处搜索一番,不要再出岔子,另守好大娘子的居所和客院,静待天亮。 刘冲赶快去办了,刘崓却坐在庭院内的石桌边扶额沉思,此时此刻,他心中的惊涛尚未平息——如果刚刚那刺客所说只是为了扰乱自己的心神,那为何他要怂恿自己去问娘亲?自己到底该不该去问?这些人又是什么路数?!若他们说的是真的……那自己,娘亲,甚至刘家,岂非已是利剑高悬于顶。 耳畔传来熟悉脚步声,接着就是腕间一紧:“刘都统你来一下,我有话要告诉你。” 刘崓虽然纳闷,还是任由盛时行将自己拉到了房内坐定: “怎么了?” 回答他的是温凉的指尖,慢慢解下他蒙眼的布条:“你看一下这个。” 刘崓环视四周,才发现自己在盛时行的房内,四下无人,赶快垂眸于她撂在桌上的东西。 “这是那贼人打在梁兄身上的暗器,我不知道军师有没有跟你说过……” “说过了,他在查。” “那就好,你把这个也带给他吧,看来是同一拨人。”盛时行思忖着:“或许是咱们屡屡坏他们的好事,他们打算对付你了。” 盛时行虽然没有猜中事情的关键,却是点醒了刘崓:既然这些人与作乱边关的蒙面人是一伙儿的,那无论他们所说的是不是真的,也一定是来算计自己的。 思及此处,他心中一定,也有了计较: “这件事你别管了,交给我们就是。” “好,那你们也多小心。”盛时行叮嘱好了,将那枚柳叶飞刀拿布头裹上交给他,又把蒙眼的绸带递过去:“给,别忘了。” 她此举不啻逐客令,虽然这大半夜的的确是该尽速离开她的房间,但不知为何,刘崓还是觉得有点……不爽。 于是他只拿了飞刀在手里,微微仰起头,闭上了眼睛:“你不是大夫么?” 盛时行捏着绸带愣住了,心内尖叫:又发什么疯啊啊啊啊啊啊! 但表面上还是波澜不惊地起身,帮他把绸带扎在了眼睛上,又轻轻调整好——不得不说,他放下来的头发又柔又亮又光滑,手感真的是太好了。 “说起来,我有一事不明。”刘崓的声音让盛时行本能地提起了警惕——这不是个平和说事儿的语气。 “请讲。”盛时行小心翼翼。 “怎么我就得是‘刘都统’,梁参军就可以是‘梁兄’。” 盛时行心中哀嚎“果然”——其实她自己也不是没想过这个问题,为啥对梁荣就改口改的这么顺畅,最终想明白了——因为他们相识于微时,梁荣的官职又一直在变,顺其自然地就改成了这样,而刘崓…… 盛时行叹了口气,感觉自己怎么解释他也不会信的,只能拿出哄人大法:“你前次不是说,私底下别那么生分,我也听话遵守了,但我觉得当着大家……你或许喜欢正式一点。” “我不喜欢。” “好嘞,步云兄,我记住了。”盛时行最大的本事就是当着刘崓认怂,毕竟已经习惯了。 刘崓很满意,慢慢起身,转身,踹翻了凳子…… “噗嗤。”盛时行发出可疑的声音,又赶快咳了一声掩饰:“我扶你。” 灯光下,她看到他的耳朵边边又泛起了可疑的云霞。 后半夜,虽然大家都有点绷着睡不安稳,但还算风平浪静,清晨,刘崓令刘冲带家丁们出去搜寻逃走贼人的踪迹,却只发现了血迹,足迹也在一条河边断掉了,只能作罢。 大娘子并不知道夜里发生了什么,奇怪问时,刘崓非常顺畅地哄道: “没事,进来两头野猪。” “啊?”大娘子有些害怕,又有点兴奋:“那打死了吗?” “若真打死了,咱们今日早饭还会这么素净吗?”刘崓笑着逗她,大娘子嘟起小嘴:“可惜了,要不咱们今儿上山打猎吧。” 刘崓摇了摇头:“我还有军务,今日就得回城里去,你也跟我回家。” “啊~~~才玩儿一天啊!!”刘黛敏大失所望,瘪了瘪嘴像是要哭,又看看盛时行等人,有点拉不下面子来,大眼睛叽里咕噜转了一通:“不如你自己回去吧,我带了那么多人来,我再住几天。” “怎么的,我说话不管用了?”刘崓眉头一皱,转头对着刘黛敏,虽然看不到眼睛,也让小家伙吓得一炸毛,躲在了盛时行背后:“盛姐姐你看我三哥那要吃人的样子……” 盛时行仗着刘崓看不见,十分不厚道地微笑了,但她心里也明白,刘崓是担心黛敏的安危,此时却又不好直说出来吓唬她,于是她端茶微微一沉,想到个好办法,将黛敏拢到身边搂着:“只玩一天,的确是亏了,不过你仔细想想,我们都走了,你自己在这儿谁陪你呢?难不成跟山上下来的小野猪玩儿吗?” “是挺没意思的。”刘黛敏皱了皱鼻子:“可家里更没意思。” “我看,不如这样,”盛时行笑着揉揉她丫髻:“你跟我们家去玩一日,我从京师带来的有趣物件你都没看全呢,咱们可以吃点心投壶,我给你讲讲京师里那些小娘子喜欢的东西,你颜姐姐会画画儿,九姐姐走南闯北,知道的故事可多了……等晚上你哥哥忙完公务,再让他来接你回去,或者我们把你送回府里,黛敏觉得如何?” 她这么一说,刘黛敏哪有不立马答应的,几乎要开心地蹦起来。 刘崓明白盛时行是为自己解围,无奈一叹:“黛敏……” 刘黛敏马上安静了,跑到自家兄长身边蹲下,扶着他膝头摇晃:“三哥你就让我去嘛~我一定乖乖听三个姐姐的话~~府里都没人陪我玩~~” 盛时行看刘崓被她摇晃地不行,心中好笑,但也不插话——虽然自己是好心,但毕竟刘崓才是黛敏的亲人,她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到底是要听亲长的。 “行吧。”刘崓终于点了点头,黛敏高兴地直蹦跶。 “不准贪嘴,给你啥吃啥。” “那是自然,盛姐姐肯定给我好吃的。” “不许顽劣,不许爬树,不许上房,你盛姐姐可没法上树把你抱下来。” “没事儿,她九姐姐可以。”九娘在旁边乐得肠子疼,刘崓脸更沉了,还好黛敏赶快乖巧应了:“我不上树,我跟盛姐姐学投壶。” 她难得乖巧,事情就这么定下了,刘崓吩咐黛敏的奶娘等几个贴身的跟着,一行人出了云台别苑,相伴进城分道而去。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刺客 免费阅读.[.aishu55.cc] 暂别 黛敏来到御史府,看哪里都新鲜,着实跟着颜幻和九娘疯了一天,虽然没有爬墙上树,还是把几位奶娘仆妇吓得够呛,不过盛时行倒是很放心——她知道颜幻和九娘都是有分寸的人,比起黛敏,她其实更担心刘崓的眼睛,还想着晚上送黛敏去国公府时或许可以关注一下,但尚未到酉时,刘冲便来接黛敏回家了。 趁小丫头沸反盈天地收拾着东西的当口,盛时行给刘冲倒了杯茶,问出了心中的担忧。 刘冲微微一笑:“我们都统也叮嘱我告诉御史一声,他打着处理军务的名头,先在城里的小宅子安顿下了,等重阳节回府,眼睛也就好的差不多了,你给开的药也会好好用,如果不用再施针,就先拿你说的法子治着。”他这么说着,不着痕迹地递给盛时行一张折起来的纸,盛时行心领神会,直接拢到了袖中,颔首道: “施针倒是先不用了,等到了雍阳再说吧。” “我们都统还叫问问,你们是要在重阳之前往雍阳吗?” “嗯,非真要回定县过节,我们这一两天禀过使君,便会出发。” “好,我们都统陪老夫人过完节也会返回雍宁关,咱们到时候再见。” 约好了后面的行程,刘冲便带着黛敏一行离开了御史府,盛时行看着凌乱的桌子有点头疼挥了挥手:“先收拾吃饭睡觉吧,明天再弄。” 九娘带着小丫头疯跑了一下午,累的腰酸背痛,一边笑着刘黛敏不愧是大都督的子嗣,小小年纪倒是体力极佳,一边跑回自己屋里趴着去了,颜幻则笑着坐在桌边,慢慢收拾着午后给黛敏捏小猫小狗小兔子用剩下的胶泥。 盛时行走过去看着那些栩栩如生的小动物,啧啧称奇:“不愧是你,黛敏不来,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手呢,怪不得她这么喜欢,抱着那个装泥人的匣子不撒手。” “嗐,她是国公府的大娘子,什么好玩儿的没有,只不过没看过这些土东西,反倒新鲜上了……”颜幻稍敛了笑意: “其实我做的时候也挺心虚的,我这手本事……可不是玩乐练出来的。” 盛时行自然明白她是在意什么,轻轻拉住她的手:“你这双手无论是做什么练出来的,也是为了正道,我想,即使等将来大娘子知道了你是做什么的,她也会珍惜你送给她的东西,你可也别看轻了小丫头,她可是代国公的闺女。” 颜幻本就不是爱纠结的性子,她这么一说也释然了:“也对,大娘子自己不也总说吗‘将门虎女怕过谁’。” 她学的惟妙惟肖,盛时行也乐了:“所以说,你平素练韩叔父教的那手本事的时候,也别总小心翼翼背着我们了,点灯熬油的,把眼睛伤了。” 颜幻闻言一愣,又捶盛时行:“你偷看我!”二人笑闹一阵,颜幻又敛去笑意:“说起来,你有没有发现,九娘这丫头最近也总是若有所思的,她有心事。” 盛时行点了点头:“我发现了,但我猜不到是为了什么,不过我能看出,即使我问她,她也不会坦承的。” 颜幻微微颔首,她其实隐隐有个想法,但并不能确定,想了想,还是按住了没说,正走心思的时候,忽然被盛时行搂住了: “你呢,你最近也有心事,能不能跟我说?” “啊?”颜幻有点懵:“说九娘呢,你扯我做什么?”她目光闪烁不定,唇边的笑意却慢慢变淡了:“嗐,你看出来了啊?” “嗯,你这几日虽然还是乐呵呵的,但如果连你是真心欢喜还是哄我们开心都看不出来,我还配称为你的知己吗?”盛时行轻拍颜幻的肩:“让我猜猜,跟梁兄有关是吗?” 她一猜就中,颜幻也不想藏着掖着了:“嗯……”她抬头看着盛时行: “嗣音,你有没有发现,我师兄喜欢你?” 盛时行心中一叹,暗忖喜欢一个人,真的会对他的一言一行都上心至此,自己当初都没发现的事,她反倒…… 盛时行摇了摇头:“我起初还真没发现,甚至他对我坦承时,我都是懵的……”她搂紧了颜幻,将梁荣在梭子泉边对自己表白心迹和自己已经拒绝之事,向颜幻细细说了,末了又道:“非真,对不起,是我太迟钝,完全没发现梁兄的心思,不然我一定早些让他明白,可那次我们说了一半便遇到了袭击,他还受了伤,我一时也没法再多说此事……” 颜幻闻言释然笑着抱住盛时行:“说傻姑娘,你有什么可对不起的,他喜欢你是因为你太好了,又不是你的错,我也根本不在意这件事……”她笑叹一声,仿佛放下了什么心事: “我只是想着,你已经婉拒了刘都统,我师兄又一表人才,他如今倾心于你,你要是知道了,未必就不会改变心意,我不向你点破这层窗户纸,终是无法坦然去喜欢他,我在乎的是你的感受,我和师兄之间最终能走到哪一步,只能看我们的缘分,我也不会强求,你担心什么。” 盛时行闻言心中酸暖,轻轻枕在颜幻的肩膀:“就知道我们非真最好了,你放心吧,你这么好,梁兄将来一定会看到,谁会不喜欢我们非真呢!” 颜幻笑着嗔她老王卖瓜,盛时行又敛去笑意道:“无论如何,我只是将梁兄当成一个好朋友和尊敬的兄长……有些事,虽然是造化弄人,但我心匪石,不可转也……” 她说得隐晦,可颜幻倒是都听懂了,难免又有些心疼,但她们都没有想到的是,此时此刻还有一个人也听到了她们此番话语,很可惜的是,盛时行的最后一句话,她并没有听懂…… 后面一日,盛时行三人忙忙碌碌地打点着行李,颜幻抽空去了一趟梁荣家,为他送去了盛时行调制的伤药,到了晚间,三人便早早歇下,打算翌日启程。 这一晚,城南宅院内,刘崓独坐窗前,听着刘冲擦亮火折子的声音,缓缓摘下了眼睛上蒙着的绸带: “最后一日了……”他喃喃自语,刘冲纳闷地问了一句,却没有得到答案,只得到一句:“把灯吹了。” 刘冲觉得很奇怪,自家公子从小到大的习惯都是黄昏就点灯,还要点很多盏,就是在野外都要彻夜燃着篝火…… 但到底是他的命令,他还是照做了。 黄昏时分,阴阳交会之刻,刘崓看着夕阳渐渐隐没,最后一丝紫色消失在天边——可熟悉绝望黑幕并未如以往无数个夜晚一样,遮蔽在他眼前。 他看到了繁星,撒在庭院里莲花缸上微微泛起波光,远处有人家点了风灯,虽然不甚清晰,但却能真真切切地看到那摇曳的一抹暖黄…… 刘崓闭上眼睛,忍回泪意再张开,抬手叫过刘冲。 “怎么了,要点灯吗?”刘冲有些担心,总觉得今天的自家都统怪怪的。 却不想刘崓指着街角昏暗风灯下缓缓而来的身影,对他一笑:“看到那个人了吗?” 刘冲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的确看到一个周身都拢在黑色斗篷里的人,缓缓往这边来了:“看到了,身量不高,步子还挺快……”刘冲总觉得今日似乎哪里不对,猛然间,一个念头如惊雷炸裂在他心里: “公子!你怎么能看到那个行人!!”他按住他的肩膀,兴奋地原地跺脚:“你,你什么时候……” 看他狂喜到落泪的样子,刘崓反而冷静了,微笑着拍拍他的手:“那不是行人,是客人。” “嗯?” “别嗯了,开门去。” 翌日清晨,盛时行三人收拾好行装离开了洛阳,临行前,她先往刺史府一趟,托付了一些事情,顺便跟卫刺史道了别,卫刺史虽然知道他此番是去替太子办事,但也不知道详细,便只是大略叮嘱几句。 御史仪仗踏着秋叶离开西京洛阳,一路往西北方向而去,坐在马上跟颜幻和九娘有说有笑的盛时行并未注意,徽安门上,一个挺拔的身影伫立远眺,目送她们出了洛阳城。 “既然惦记,何不相送,就算城门不妥,不是还有十里长亭?”身边一个温润声音响起,唤回了刘崓飞远的心思,他转头看看自家大哥,笑着摇了摇头:“大庭广众之下见她,只会让她为难,这样看看就行了。” 刘嵩发出一声轻叹:“聿卿,你我兄弟向来齐心,你瞒不住我,你就是喜欢盛御史,对吗?” “……”刘崓不想哄骗自家大哥,但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沉默,刘嵩无奈一拽他,兄弟二人沿着城墙一处僻静的地方,慢慢往下走,他想了想又道: “此番波折,你虽然受了不少苦,但其中也暗藏转机,京城那里已经知道了有人将矛头对准了你,恰可反证你对朝廷的忠心不二,如今咱家已经不像当年一样如履薄冰了……你为那些风言风语,也为了我一直耽搁着婚事,如今好不容易有个喜欢的人,咱们也未必不能徐徐图之,谋个办法。” 刘崓转头看着自家大哥,满脸都是戒备:“哥,我话说在前头,喜欢不喜欢是我自己的事,你不要偷偷搞什么手段,盛嗣音虽然只是个巡按御史,但她是谁的心腹大哥也知道,她爹是大理寺少卿,她亲舅舅过几年搞不好就是宰相,她嫁到边关来,能有多大的能量,东宫比你更清楚,先不说是不是真的能取信于朝廷,爹爹那一关就过不了,你是想让咱家谁被换到京师去?我听说我出事的时候你就打算自己去京城为我鸣冤,你是疯了吧?” 刘嵩被他噎的一愣,却并不生气,只是心疼心酸,无奈摇头复叹气:“你这个臭小子,这是你跟大哥说话的态度?” “谁让你好脾气呢,你是大哥你不得让着我……” “臭小子,我看对着祖母你怎么交代。” “祖母疼我,我怎么交代都行……” 兄弟二人的声音渐渐远去,城门上的守军都是世子刘嵩的亲信,此时听到只言片语,一个个憋着笑,也在暗自感叹:朝堂也好,坊间也罢,那些乱七八糟的传言都不足信,刘家这兄弟二人,关系好着呢。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暂别 免费阅读.[.aishu55.cc] 前尘 重阳前后,刘府上下都在忙着为老夫人这位老人瑞庆贺,更是齐备了家宴,老太君脸上的笑容都多了,直念叨着难得家下这么齐整,再加上刘崓死里逃生,一场家宴就热闹了许多,虽然老太君还是老生常谈地问了刘崓的婚事自己怎么打算,但或许是明白自家孙儿的为难,到底没有提起京师法场那一桩事,只是不甘心地说了几句,自己十分喜欢盛时行。 刘崓虽然无奈,但也明白是祖母慈意,只能小心陪着说笑混过去,老夫人想到自家孙儿翌日便要返回雍宁关继续苦守关隘,心疼之下也就揭过去了,好容易家宴散了,刘崓憋着满怀心事来到都督府东跨院自家娘亲于氏夫人的房内,于氏夫人虽然不知道儿子在愁什么,但也能看出,他心事很重。 看着歪在贵妃榻上愣神的自家儿子,于氏夫人心中感慨,二十多年时光倏忽而逝,自己刚刚怀上他,憧憬着未来美好那段时光,仿佛还在眼前。 于氏夫人小心藏起心酸,拽了个凳子坐在自家儿子身边,一边儿剥莲子喂他吃,一边笑问:“宁儿有心事吗?” 听娘亲叫了自己小名,刘崓才意识到刚刚的出神已经让她在意了,一抬头见房内空无一人,愣住了。 “我儿是不是有话要对为娘说,你素馨姑姑去外面守着了。” 刘崓心中暗叹一句“母子连心”,想向娘亲问真相的心思反而被压下去了几分,抬眼看着自家娘亲。 于氏夫人微微一笑:“是和盛御史有关的事吗?” 刘崓摇了摇头,但脸还是红了:“娘亲别听黛敏瞎说。” “不光是黛敏,老太君也曾经提过,不过既然我儿不想说,那就不说……” 刘崓轻叹一声,还是觉得兹事体大,不得不问,便起身坐直了,压低声音道:“但儿子的确有一桩事要请教娘亲。” “说吧。”不知为何,于氏夫人看着他的眼睛,像以往许多日子一样,想到了另一个人……但这一次,却让她有几分心惊。 “说起来,也是非常荒谬,前日儿子在城外的别苑招待了几位朋友,结果门户不严,进去了刺客……” 于氏夫人心惊,一把拉住他的手道:“什么刺客,你可有受伤?” “没有。”刘崓笑着拍拍自家娘亲的手:“区区刺客,被我驱逐了,但那狂徒说了一件令我匪夷所思的事,还让我来问娘亲……” 于氏夫人面色一沉,刘崓看到自家娘亲的表情,不知为何,心中更没底了,但还是咬咬牙,将话问了出来:“那狂徒说,我不是爹爹的孩子……” “胡说!”于氏夫人惊地一下子就站了起来:“这是什么该遭天谴的人胡吣,我儿不可被其蒙骗!” 刘崓抬头看着自家娘亲,目光闪烁,许久也慢慢站起身:“娘,你跟儿子说实话,我的身世是不是真有隐情?” “……”于氏夫人默然不语,刘崓的心越跳越快,他一时恨不得跟娘亲撒个娇把这事儿揭过算了,以后谁也不提,谁也不问,可他明白,眼下情势,是不得不问清楚了: “他说,我的父族也在京城,是天……” “别说了!”于氏夫人吓得一把捂住自己儿子的嘴,刘崓却是摇摇头,轻轻拉下自己娘亲的手:“娘,以儿子的耳力,方圆百步有几个人都清清楚楚,您不用担心,兹事体大,既有人知道了,便不可再瞒。” 于氏夫人闻言先是一愣,又长叹一声,刘崓扶着自家娘亲坐在贵妃榻上,于氏夫人攥着儿子的手,仿佛找到了一丝力量,缓缓开口道:“你应该知道,咱们于家,当年与皇家是有些关系的。” “儿子知道,太宗朝里,咱们家出了一位太子妃,是我的姨母。” 于氏夫人苦笑着摇摇头:“不是你的姨母,就是为娘。” 她这一言出口,刘崓顿时什么都明白了:“娘亲!” 于氏夫人攥紧了自家儿子的手,又拍了拍:“不要急,听我说。” 刘崓看着自家娘亲眼中的沉静平和,慢慢安静下来,虽然理智上无法说服自己,但感情上还盼着这其中或许还有什么内情,却不想自家娘亲开口就是一句: “所以的确,你是宣怀太子的遗腹子,身世贵不可言。” 刘崓愣了好一会儿,感觉自己十六岁第一次守城对上远国十万大军叩关时都没那么慌:“娘亲,别逗儿子,这话可不能随便说……” 于氏夫人也明白他眼下复杂心情,但还是握住自家儿子的手,笑叹道:“这件事,娘亲憋在心里二十多年,我一直觉得愧对你父亲,愧对王姐姐,但我最对不起的,就是你了……我儿。” 刘崓此时已经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能听着自家娘亲娓娓道来: “世人皆知当年宰相之家一门双姝才名,但如今年深日久,加上皇家刻意的回避,已经少有人知道我们是孪生姐妹……”于氏夫人轻声一叹: “我才是长姊于若,替我被赵渤那逆贼杀害的,是你的亲小姨,于蘅。” 刘崓仔细想了想,才想起自家娘亲口中这名字便是被废赐死的太宗朝瑞王,似乎已经明白了整件事情,但还是紧紧挨着自家娘亲,安安静静地听着。 “当年,先皇巡幸江南,查察长江水患治理,太子奉旨监国,谁知瑞王联合他母家外戚之力,制造巫蛊案,构陷太子,殿下一边要抵挡统领禁军的贵妃家势力,一边还要稳定京师形势,他也曾上书送到江南请先皇明察,怎奈山高路远,京师又被叛军把控,十封书信都传不到一封,最终还是被逼得……”于氏夫人说到这里,一时伤心难过,不知该怎么说。 太宗朝宣怀太子被瑞王构陷围困杀害之事已经是板上钉钉的铁案,刘崓这么多年作为朝臣,虽然对细节知道的不甚清楚,但也大略听过,可没想到零星入耳的宫廷秘辛,居然是自己……爹娘的事情,她看出娘亲不愿回忆那段伤心往事,便开口试图掀过去: “那娘亲你是怎么……幸免于难的?”他犹豫着问了句,以刘崓对自家娘亲的了解,他笃定她绝不会拉亲妹子替死,也不可能抛下结发夫妻,只见于氏凄然一笑: “当初我劝殿下早作抉择,亲自南下向陛下解释,他却总是笑我大惊小怪,我当时只道他是大意轻敌,后来到了雍州,听了你父亲说起才明白,当时应该是京师中有人里通远国,远国大军陈兵边境,若殿下离开京师,远国必然乘虚叩关,到时候群龙无首,京师里的奸细若是作乱,京师危而雍州危,殿下只能选择困守京师,抵御乱党,他盼着陛下早些返京拨乱反正,在宫内却还在哄我,说乱党不足为惧,当时我刚刚怀上你一月未到,因为怕提早庆贺惊了胎神,除了殿下和你外祖母还有你小姨,我谁也没告诉,乱事起时,你外祖一直在努力帮殿下稳住京师形势,你外祖母就常让你小姨入宫陪伴我……”说着说着,于氏夫人落下一滴泪来,刘崓赶快手忙脚乱地为她拭泪: “娘亲,咱不说了,儿子知道了……” 于氏却是凄然一笑,抬手抚上他脸颊:“你让娘说完吧,这么多年了,除了你父亲常会安慰我几句,你素馨姑姑能听我说说,再没人能听为娘的这些心事了……” 刘崓也是眼眶发麻,赶快点点头:“好,娘亲您说,儿子听着。” 于氏夫人抬手抚了抚自家儿子的鬓发,一叹又道:“赵渤那恶贼逼宫当日,你小姨也恰在宫内陪我,那时我服了安神的药睡下了,浑然不知外间恶贼已经逼入东宫,殿下带着东宫僚属抵御,你小姨不放心,跑去殿前偷看情形,却看到他未婚夫婿崔长史在阵前为了护殿下被赵渤恶贼带来的禁军杀害,你小姨一时悲痛欲绝,却并未哭喊,而是回到后殿,跟你素馨姑姑商量,认为此番很难抵挡,若赵渤攻入东宫,必定会杀害殿下和我,即便我逃出去,也难逃乱党搜捕,所以他们定下一个李代桃僵之计……” 她这么一说,刘崓就明白了:“所以,是小姨替娘亲……” “对,”于氏凄然一笑:“这些,都是后来你素馨姑姑告诉我的,你小姨让她陪着尚在昏睡的我,乘着她来时坐的车离开了东宫,而她自己则换上太子妃的朝服,端坐在后殿等着……” “所以,史书中说的太子妃于氏端坐春怡殿痛斥逆贼,列下十大罪状,引得逆贼僚属动容的传闻,其实是我小姨……” 于氏眼带泪痕,却是笑了:“是啊,你小姨从小就比我擅言辞,点评朝政常常被你外祖夸赞,她那一番话,是为了我,为了殿下,为了崔长史,也是为了整个京师和大梁……” 刘崓抓起于氏的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于氏慈爱地轻抚他发顶,沉了沉才开口: “后来,我回到家,才知道东宫中的惨剧,赵渤那恶贼弑兄犯上,你小姨也替我殁在乱兵之下,我当时已无生志,只想尽速相随殿下于九泉,可你外祖母却打醒了我,我到现在还记得她哭着说的那番话,她告诉我,她的一个闺女替我死了,我若再不保重便是不孝,殿下一代贤明,只留下你这么一丝血胤,我却丝毫不顾,便是不忠,你还没来得及降生看看这个世界,我就要拉着你同赴黄泉,就是不仁,亲人牺牲自己换来的生机却要白费掉,更是不智,说我是个废物不配当于家女儿……”她说到最后,几乎泣不成声,心疼地刘崓一把将娘亲搂在怀里: “我外祖母定是想让娘亲活下来才这么说的……您别哭了……” 于是把头枕在自家儿子肩膀,平复了一会儿,长叹颔首: “正如你所说,你外祖母用心良苦,我也打起精神来活着,但以相府当时被赵渤严密监视的情况,我根本不可能安稳生下你,恰在此时,你父亲平定了雍州兵燹,携捷报入京,你也知道,你祖母与太宗早逝的元后乃是堂姐妹,你父亲也算是殿下的亲信,他不顾安危入京,是为了震慑宵小,也是为了维护京师里的太子亲眷……”她抬头看看自家儿子,满含凄苦,却又带着一丝眷恋地轻抚他额头:“也难怪你从来不怀疑自己的身份,你一定听过好多人说,你长得跟代国公特别像。” 刘崓愣了愣,反倒把于氏逗笑了:“其实你是像你祖母,国公爷肖母,太子殿下也很像太宗元后,而老太君与元后虽然是堂姐妹,却如亲姐妹一般容貌肖似,当初国公爷在京为当今圣人的伴读,殿下就很喜欢他,说这个堂表兄弟,看着像自己的亲兄弟,还惹得当今圣人常常吃醋……” 刘崓这才慢慢听明白了,于氏又笑道:“当年你外祖跟你父亲商议此事时,便说这怕不是老天给你留的一点生机,你父亲也冒着巨大风险和家宅不和的麻烦,毅然带着我回了雍州。”她轻叹: “后来,我在国公府生下你,果然你的容貌既像我,也像国公爷,没有引起一点怀疑,唯一点你跟他不同,你比他,比你大哥,都要高许多……娘这一辈子只见过两个人有如此青松之姿,一个是我儿,一个就是殿下。” 刘崓能够体会自家娘亲眼下复杂心绪,起身蹲跪在她身边,扶着她膝头:“是儿子不好,不该来问娘亲。” 于氏夫人却按着他的肩膀摇摇头:“我儿做得很对,既然此事已经有人对你说起,娘倒是要问问你,那人还说了什么,你打算如何决断。”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前尘 免费阅读.[.aishu55.cc] 决断 刘崓被自加娘亲这么一问,忽然想到了那个刺客说的“天下该是你的”,略微沉了沉,才道: “此事若泄露出去,定会引起惊天巨澜,娘亲就不要管了,儿子会找到那个搬弄是非的人,然后……斩草除根。” 于氏夫人看着自家儿子,忽然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其实这么多年,为娘一直在犹豫,是图你安稳一世,还是教你去拿回本该属于你的东西,可此时你已经知道了此事,也长大成人了,你自己就不想有所决断吗?” 她的话令刘崓难以置信,愣了一瞬才道:“娘亲!切不可生出此念,且不说当今圣上贤明,太子亦是深孚众望,就是边关形势和朝野态势,也绝对容不得半点动荡,太宗朝旧事已经是旧事了,若生了什么非分之想,不但会让我刘家和于家陷入灭顶之灾,更会危及大梁社稷,娘亲可不能糊涂啊!” 于氏见自家儿子急的脸都红了,心中一叹,却是直直看着他的眼睛:“但你的父王曾是储君。” 刘崓闻言一窒,更不敢信自家娘亲竟然会生出此念,想了想压低声音道:“娘亲,您也说过,那是‘曾经’,当今圣人也是太宗钦定,陛下当年也曾带领群臣抵抗废瑞王,为宣怀太子澄清不白,于家的仇恨亦与当今无关……即便是为了……父王,他当年为了社稷安稳不顾自身安危,儿子怎么能违背他的遗愿,此事今后切莫再提,外间的事情交给我,娘亲就当儿子从未问过!” 于氏夫人微微一笑:“外间之事你确可了结,但对为娘呢,你也要‘斩草除根’吗?” 刘崓闻言大惊,抬头愣愣地盯着自家娘亲,仿佛在期待她告诉自己,她是逗自己的,她什么都听自己的,可于氏却只是含笑看着他,久久不语。 不过须臾,刘崓却像是忍了一个时辰那么难受,心中百转千回,到底是肃然开口:“对于娘亲来说,儿子才是那棵‘草根’,不是吗?” 于氏闻言,笑意瞬间隐没,就在刘崓暗责自己说话太直,伤害了娘亲的时候,她却又含泪而笑,抬手将他搂在怀里,刘崓自打成年就没被自家娘亲抱这么紧了,一时有点懵,耳畔又传来自家娘亲哽咽的声音: “不愧是我儿……无论是你父王的血脉还是你父亲的教诲,你都没有辜负,你与他们一样,是忠义为国,也仁慈为民的好男儿,娘亲放心了……” 刘崓这才明白,娘亲是在试探自己,一时心中百感交集,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索性乖乖待着任由她揉搓。 母子二人唏嘘良久才平复下来,于氏夫人又道:“为娘如今只是一个后宅中的妇人,没办法给你什么助力了,唯一能做的就是守着这里,不给你添麻烦,但你今日所言事关重大,必得告知你父亲,请他一起定夺,若你不敢……就由为娘去说。” 刘崓闻言思忖良久,点了点头:“儿子想,父亲一定也会赞同我的想法,但儿子不想自己去说,还是烦劳娘亲……” 于氏夫人闻言一笑:“是不敢吗?” 刘崓想了想,脸一红:“不是,是有些……无颜面对父亲。” 于氏微微一笑,似乎可以体会自家儿子此时复杂心绪:“其实你父亲一直很喜欢你,他曾多次对我说,很想把你完全当成自己的儿子看待,可又觉得对不起殿下,他对你诸多约束教诲的缘故,想来你现在也明白了,而对你显得生疏,与对我淡薄一样,只因并非自己本分,有不敢僭越的感觉,你是令他骄傲的儿子,但他却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和你相处……你说你不敢面对他,可巧的是,你父亲前次也跟我说过,他在雍宁关奋力一鞭,其实是想当着三法司和雍州官员,证明那证物是假,然后以此为据,上书朝廷给你伸冤,却不料居然打断了你的钢鞭,导致事态急转直下,他到现在都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你们父子俩在这方面的性情真的是……让人发愁。” 刘崓对此事早有猜测,可此时听自家娘亲说出来,心中更是既暖且愧,于氏夫人轻抚他脸颊笑道:“此事我会相机慢慢跟国公爷说,既然你已经定下了返回边关的时间,就先回去守好雍宁关,等下次回府再跟你父亲好好谈谈心。” 刘崓赶快点头应了,于氏夫人又道:“但无论如何,刘家永远是你的家,你以刘家为荣,也为刘家考虑,这都没错,娘亲也不知道你父亲之后是否会禀告老太君,是否会告知王姐姐,但你要永远记得,你是刘家的刘崓,养恩大过天,遑论他们还冒着……何等样的风险。” 刘崓闻言赶快起身,肃容行礼应承,想了想忽然又道:“娘亲,儿子还想到一件事……我义母长公主殿下,她是否……” 于氏夫人起身轻叹:“暄台之变时,长公主正随驸马戍守边关,她并不知道此事,但她与我们姊妹交好,对你父亲也很了解,娘亲觉得,她应该是猜出来了,才对你百般维护,又借你的战功将你收为义子,让你入了皇家玉牒。” 刘崓点了点头,母子二人都有一丝释然之感,刘崓小心翼翼地为自家娘亲擦干了泪痕:“娘亲,那您要多保重,不要太过忧虑此事,儿子能处置。” 于氏夫人欣慰颔首:“娘亲相信你,守好你的雍宁关,若发现任何端倪,记得报给你父亲知晓,也不要手软,此等宵小绝非东宫旧人,必定是乱党无疑,该斩就斩,该除就除。” 刘崓赶快再行礼认真应了,于氏夫人便含笑目送他一路出了院子,长叹一声看着天空,仿佛在对什么冥冥中的人诉说着。 盛时行的人行至雍阳城附近,令仪仗衙役先行入城,三人轻骑便服往定县而去,在定县为颜老和夫人送上了重阳节礼,陪着他们开开心心地过了个节,又得知颜幻的嫂嫂许氏又有了身孕,阖家其乐融融,翌日盛时行便与九娘打算动身前往雍阳城,与颜幻约定了五日后雍阳汇合,再往沙州关,颜幻突然一拍脑袋:“嗐,我还有个重要事情没跟你们讲!” 说着急慌慌往自己房间去,拿出几张纸递给盛时行:“这是当初那些袭击咱们的和瀚漠旧都里那些尸体绘的画影图形,你收好,或许有用。” 见盛时行有些奇怪,颜幻笑道:“我知道你奇怪什么,当时我们着急把证据送去京里,根本来不及做这个,但我想着将来你彻查此事会有用,就传书让我爹去雍阳城,赶着尸身未腐之时画了这些图形,至于城里那个看不出颜面的……我师父拿黄泥贴骨为他再造容貌,一会儿的功夫就得了,我爹照着画的时候也说是听都没听过的本事。” 盛时行闻言一笑:“你现在不也学会了?” 颜幻却是赧然:“什么啊,我才学了点皮毛,正好这些日子闲在家里好好练练。” 盛时行夸了她几声,又叮嘱她多陪陪爹娘,便妥善收起那摞画像,与孙九娘到了雍阳城,安顿在州府公廨后,她顾不得休憩,马上摊开那些画像一张张地细看——只见不但惟妙惟肖,还都有详细注解,盛时行看着颜老刚劲清晰的楷书,仿佛能看到老仵作在灯下细致入微的一笔一划…… “身长六尺,左臂纹绣不知名似鸦怪鸟,肩头有大刀伤,中箭穿胸而亡,面貌,似远人……”盛时行心中惊叹,方知颜老居然能从人容貌辨识国别郡望,赶快一个一个看下去: “身长六尺三寸,为军多年,骑兵,冀州人……” “身长六尺,江湖人……益州人,祖上似有雍州血统……” “身长六尺五寸,江湖人,疑为盗匪,益州人……” “身长六尺七寸,江湖人,武功高,右脚微跛……益州人……” 盛时行越看越疑惑,将那些画纸漫卷妥善收起,蹙眉磨了一大池墨,挥毫匆匆书就两封信笺,叫来了州府内负责公文的文吏: “请问先生,我想送信往洛阳和益州,大概需要多久?” “加紧公文的话,洛阳一昼夜便可到,益州至少也要一个月了,御史要送信,交给小人便是。” 盛时行想了想,妥善将两封信交给文吏:“那就有劳了,一封给雍州牧卫使君,一封给益州蜀城知府林逸。” 文吏赶快仔细记下,按她的吩咐去办了,正赶上孙九娘进屋,打了个招呼笑道:“嗣音你给谁送信?” 盛时行微微一笑:“给卫使君,告诉他咱们到了,报个平安。” 孙九娘点点头笑道:“哦,对了,我刚刚打听了一下,原来刘都统他们已经回雍宁关了,太守府一位衙役看到了,说是昨日从城里过,恰好跟咱们错过……” 盛时行看着她笑了笑:“无妨,反正过几日非真来了,咱也要先去雍宁关,到时候就见到了,咱们这几日就好好休息,收拾东西。” 孙九娘应了便一笑回房,盛时行却看着她的背影陷入了沉思,不多时有脚步声打乱她的思绪,一抬头正是刚刚那位文吏,盛时行赶快起身相迎:“先生去而复返,是信有什么问题吗?” 那文吏笑了笑:“御史不必担心,恰有驿使前来,信已经顺利送出了,是有京师来的信和物件,刺史府转送出来给御史你的。” “给我的?”盛时行有点奇怪,赶快接过文吏手中的包裹,谢过送他离开,才回到书案前打开细看。 打开包裹,看到那熟悉的遒劲字迹盛时行便微笑了,信是她的老师吏部侍郎上官昭送来的,依然是关切叮嘱她为官之事,述说了一番京师形势,随信送来的正是她一直爱不释手的《百物志》,上官昭在信中提到自己终于将这套书编完,字里行间亦是满满欣悦,盛时行也为老师开心,还带着墨香的书卷到手,自然是忍不住翻开浏览,刚打开扉页,便落下三四片芸草,盛时行忍俊不禁: “真是的,老书虫还怕小书虫。” 《百物志》的最后一套正是《舆图志》记载了大梁和周边几个国家的山川河流,政区划分,盛时行更是读得如饥似渴,待到雍州和云东七州相关的地方,更是将要点和不懂之处都细细记在了笔记上,打算有空时再找道简等人请教。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决断 免费阅读.[.aishu55.cc] 探寻 之后几日,盛时行与孙九娘一边采买准备要带去沙州关的东西,一边等着颜幻来汇合,盛时行暗下决心要将那些蒙面人一网打尽,却不知她的目标,此时也已经闻风而动…… 雍州冀州交界处,即使是官道,夜半时分也没什么人了,暗夜里,却有一队人马护着一辆马车连夜赶路,行走间,后面一骑火速赶来,直奔到为首之人并辔处,压低声音道:“主上,北边的人马已经都通知到了,将会分头到达主上指定的汇合点。” “那就好。”为首之人声音低沉,听起来年纪却不大:“ ‘楔子’传讯的那件事,的确很难不露出踪迹,咱们这次出关,一两年内大略不会再回来了。” 手下闻言有些惊讶:“那,南边的人马呢?” “来不及了,一动反而会被发觉,告诉他们潜伏下去,等候时机吧。” 黑衣人赶快应了,又有些吞吞吐吐:“主上,‘影子’那里……许久没有传讯了。” 黑衣人似乎有些烦躁:“这个你不必管了。” “是!”传讯的黑衣人赶快小心应了,又匆匆而去,为首之人长叹一声:“怪就怪有些人,不该这么聪明……”他转头看了看身边的马车,露出复杂的目光,不过一瞬又收回,加快速度继续前行了。 五日时光匆匆划过,准备出发的这天早上,盛时行将随身物件收拾好,将那套《舆图志》妥善收到了居所柜子中,没多久,这几日无聊一直在街上逛的孙九娘也拿着她新买的哨棒回来了,二人直等到未时正也没等来颜幻,孙九娘有点着急,数落了她几句,盛时行却笑了:“非真许久没回家了,大概是舍不得提前离开家中二老,你看定县到这里正好一日路途,这丫头肯定是早上起来动身,估计过会儿就到了,不急这一时。” 孙九娘一笑:“也对,反正是去雍宁关早点晚点不打紧,我去角门那边等着颜丫头去。” 盛时行笑着目送她离开,心中却有点不是滋味,按下心绪,又翻开手札梳理着,不多时孙九娘的声音从前面传来: “来了来了!” 盛时行还以为是颜幻来了,赶快起身提上行李,却见孙九娘扬着一封书信蹦到屋里:“可是人没来,来了封信。” 盛时行眉一挑,接过书信看了看,果然是颜幻的笔迹,颜幻在信上说她二人离开后,颜老出门办事滑了一跤,颜幻放心不下,想在家多照顾几日,让她们先去雍宁关或沙州关等自己。 盛时行想了想,对孙九娘说了颜家的事情,又道:时间不等人,咱们先出发吧,到时候她赶上来,再请军师帮她周全送到沙州关找咱们。” 孙九娘顿时懵了:“什么时间不等人,咱们不是去雍宁关吗,怎么又去沙洲关?”想了想,她又道:“咱们要去沙洲关勘案子?” 盛时行点了点头:“非真没跟你提起吗,我还以为她说了。” 孙九娘懵懵的看着盛时行,盛时行却一拍脑门:“怪我,看你这几天忙着收拾行李,我还以为非真跟你说了,那你打点的东西够吗,不然咱们上街买点儿?” 孙九娘想了想,摇头笑了:“我也用不上什么东西,算了……等非真跟咱们汇合了我再跟你俩算账!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她一巴掌拍在盛时行肩头,盛时行也不惯着她,嗔了一眼道:“谁让你见天儿往外跑,你但凡陪我聊聊天,我早就说给你听了。” “你还有理了……”孙九娘提起行李,假怒真嗔地一拽盛时行:“走了,不是赶时间吗……” 盛时行看她这样,心中一定:“我给非真留封信,咱们马上就走。” 于是盛时行便写了封信,拜托雍阳城的文吏送去定县颜家,便带着孙九娘进了雍宁关。 雍宁关内,道简军师早已为盛时行一行打点好了跟随的人马,大多是前次跟过去的夜鹰骑将士,唯独没见刘冲和萧鸣二人,更奇怪的是,盛时行也没看到刘崓。 盛时行琢磨着,或许他此时正在操练兵士,便没多问,但难免露出几分期许目光望着校场那边,道简察言观色下,心中笑叹,面上却淡然道:“御史你找都统呢?我们都统没在关内。盛时行闻言心一沉:“是有战事么?刘都统带队出征了?他……”她揪心着刘崓还没恢复好,露出几分焦急之色,道简尚未及解释,旁边一个柔美而宏亮的熟悉声音响起:“哈哈,怪不得刘家老奶奶看重你,你是心里有我家弟弟的。” 盛时行回头一看正是明威将军于天蕙,脸上顿时一红,装听不懂笑着跟她见了礼。 道简绷着个笑开口:“御史放心,我们都统出去不是作战,只是在我方地盘内巡视。” 盛时行嘿然道:“嗐,我瞎操心……哦对了,还有一件事想请军师周全。”盛时行跟道简说了颜幻的事,请坐镇雍宁关的他帮忙安排,之后便与孙九娘在雍宁关歇了一宿,翌日明威将军于天蕙带队,一行人出关往沙洲方向而去。 一路上虽然天气寒冷,风沙也更大了,但于天蕙经验丰富,带着大家观日勘风,向机赶路扎营,也没怎么受罪,三人更是十分投缘,一路上于将军给盛时行和孙九娘讲了许多刘崓小时候的趣事,有些事情实在太过好笑,二人总是绷不住,又不好意思笑得太开,憋得十分辛苦。 第二日临近黄昏时,一行人终于到达沙州关,简陋的城楼下,沙州关将士依然队列森严,在城下对了号令,于天蕙一拉盛时行的衣袖:“抬头看看。” 盛时行闻言一抬头,就看到刘崓正站在城楼上,居高临下看着自己,四目相对时,他露出不易察觉的微笑,盛时行顿时心如鹿撞,有心报以笑意,又觉得好像不太对,赶快垂下眼眸。” 是夜,大家在在沙州关驻扎休整,商议着翌日出发前往瀚漠国旧都,于天蕙笑看着自家弟弟:“你不是说要提前来,把梭子泉周遭都巡一遍,给嗣音趟趟道儿吗?这是巡完了?” 她一言出口,盛时行只觉得幸亏沙州关节堂内灯火昏暗,看不出自己脸红,也不想太过小女儿态,便从容自若抬头看着刘崓,只见他一脸震惊看着自家阿姐,于将军笑着一拍他肩膀:“你瞪我干嘛,军师告诉我的。” “我看他又欠收拾了。”刘崓咬牙切齿,众人想笑又不敢笑。 于天蕙爽朗一笑,便说书归正传,几人大略议定了翌日出动的人马,刘崓带队,于天蕙与刘冲萧鸣三人都去,除了三十多夜鹰骑的精锐,还带了二十个雍宁关的精锐工兵。商议好,几人便各自回营房安置,于天蕙还是带着盛时行和九娘住在一起,刚安顿下说了几句话,便有人来敲门,于天蕙开门一瞧,正是刘冲。 “怎么了,大老晚的不睡觉?”于将军柳眉一轩,刘冲明显瑟缩了一下:“于统领息怒,不是末将要瞎跑,是我们都统,请御史去一趟节堂,刚刚还有些事情忘了说。” “行吧,你护着嗣音快去快回,我们给她等门。” “好嘞。”刘冲赶快探头探脑地对盛时行一呲牙,把盛时行也逗笑了,一丝羞涩也烟消云散,赶快跟着他一路往外,却没有往节堂去,而是进了一间很不起眼的营房。 房内,刘崓已经泡好了茶等着,似乎是为了避嫌,刘冲和萧鸣也留在房内,坐在一旁整理行李。 “坐吧。”刘崓指指面前的凳子,给盛时行让了杯茶,盛时行知道刘、萧二人都是他的心腹,便也不藏着掖着,端茶暖着手,一笑道:“我还琢磨着得跟步云兄商议一下,你就让刘校尉叫我去了。” “嗯,不谋而合了。”刘崓有点开心:“离开洛阳前那一晚,你去找我说的事情,查出究竟了吗?” “尚未,但已经稍有了方向,我传书给使君请他帮我确认了。” 她这么一说,刘崓就明白了:“果然是他……” 盛时行微微一叹:“现在还不能确认,希望是误会……” 刘崓也点了点头,盛时行又“哦”了一声,从算囊内摸出一个荷包打开,掏出那两块乾卦木牌:“我在京师与爹爹探讨了这个东西,都觉得此物在那些黑衣蒙面客组织中应该是类似官诰虎符一般的东西,用以证实身份,发号施令,而且你看……”她将那两块木牌摊在桌上指给刘崓:“我想,它们代表的等级应是以乾卦自上而下的顺序来标注来区分,因为代表‘初九”’的这块木质普通,磨损严重,还有血迹,但代表‘上九’的则是檀木质地,干净也没什么脏污血色,这块有可能是上位之人落在那里的,我怀疑这是有一个沉潜很深、预谋良久,且蔓延很广的势力,他们不但妄图谋害你,触角更已经可能深入了京师,且里通远国,所图之事不只是动摇边境,甚至可能是颠覆社稷……” 盛时行此言,令刘崓心一沉,他想到那黑衣人亦是掌握了自己的身世之秘,犹豫着应该把此事告诉盛时行,但又想着萧鸣和刘冲还在,便暂时按下: “无论如何,必须将这伙逆贼一网打尽。” 盛时行也点了点头:“这些我已经报给了东宫,太子和圣人亦有定夺,咱们一定能将他们尽数抓获的。” 刘崓看着她,似乎是犹豫了一下才开口:“若此事涉及别的地方,殿下不会派你大江南北地跑吧?” 盛时行愣了愣,她倒是还没想过这个问题,仔细回忆了一下才笑道:“应该不会吧……”稍微压低点声音才道:“殿下曾经说过,不只是我一人在给他办这件事。” 刘崓闻言心里一松:“那就好,这伙人邪门且势力不小,我需得陪着你,才能放心。” 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关怀,让盛时行感动也羞涩,一时有点坐不住了,还好刘崓看时辰不早,便让刘冲赶快送盛时行回去休息。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探寻 免费阅读.[.aishu55.cc] 黄沙 听着盛时行脚步渐渐远去,刘崓轻轻叹了口气,抬手按在她刚刚撂下的茶杯上想心事,一旁的萧鸣忽然笑了一声: “大梁哪儿哪儿都好,就是这男女规矩大得让人不悦,要是在斡喇,两情相悦的只要没世仇,自己出去建个帐篷就在一起了,别说爹娘,国主都管不着。” 刘崓闻言更心烦了,转头瞪着他:“你懂个屁,闭嘴睡你的觉!” 翌日清晨,盛时行早早起来收拾好了行李,看离约定的时间还早,便走出营房透气,溜达了几步却见刘崓那匹十分神骏的黑马拴在自己营房附近,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慢慢抬起手,想试探一下它能不能摸,却不想那马儿居然自己把头凑过来在她掌心蹭了蹭,顺滑鬃毛蹭的她手心痒痒的: “好乖好乖。”盛时行忍不住对着它“上下其手”,一抬头却见刘崓牵着一匹一模一样的马,含笑看着自己。 “诶?”盛时行看看身边的马,再看看刘崓牵着的马,以为自己起猛了还在做梦。 刘崓笑着上前拍拍她身边的马儿,马儿发出欢悦的嘶鸣,他牵着的那匹也和了一声。 “这样差不多一模一样的马,我有三匹,你摸的这匹,恰好是见过你的,所以对你亲近。” 盛时行一时觉得很稀奇:“这么神骏的马,常人寻一匹都难,你居然有三匹?” “啊,因为它们仨都是我舅父特意重金购入关外名马繁育出的马驹,舅父在我和阿姐来雍州后,就一直在为我们周全此事,八年前终于得了一对儿上好的关外马,这些年连着生了三匹,养大后就都送来了雍州,因为它们仨的爹娘都是黑马,所以它们长得也差不多,鞍具也一样,你自然分辨不出。”他这么说着,一指自己手里牵的那匹马的额头:“唯有这家伙,头顶有一缕很窄的白毛,你认准了,切莫摸它,它桀骜烈性,除了我跟阿姐,谁碰踢谁。” 盛时行闻言吓了一跳,赶快仔细看了看那撮白毛,认真记住了,刘崓又笑着指指她摸的那匹: “这个是老大,叫黑一,温驯乖巧,但气力很大,是我着重甲行军的时候所用,踹人的这个是黑二,虽然性子古怪,但胆子也大,两军阵前冲杀从未怯阵,是冲锋用的战马。” “我猜还有个黑三。”盛时行被这黑马三兄弟的名字逗笑了:“名字这么潦草呢。” 刘崓也笑了:“对,是有个黑三,都是我起的。”说到这里,二人相视一笑,刘崓又道:“黑三乖巧敏捷跑得快,擅长突袭。”他笑着拍拍黑一的脑袋:“沙漠中天气瞬息万变,带这些有经验的马出来好些,此番我就让他们把三匹都带出来了,这个想着给阿姐骑,才牵过来拴你们营房门口的。” 盛时行笑着点了点头。 不多时大队人马收拾开拔,出发前往瀚漠国旧址,本打算入夜刚好走到梭子泉绿洲扎营,却不料刚过午后,刘崓突然令队伍停下,看着西北方向不发一言,好像愣神一样,于天蕙刚要问,他却大声喊到:“赶快找地方背风扎营,要起风暴了!” 他话音未落,一行人便尽数迅速下马,工兵找到一个背风又坚实的地方,开始挖坑打桩准备搭帐篷,骑兵则纷纷解下辎重,将战马驱赶到背风处一匹接一匹地栓在一起,又打下许多木桩,将马群拴牢围起,那些战马也像是有灵气,在黑一的带领下,一个接一个的卧下,将脑袋埋在了蜷起的前蹄中间,个别有几匹动作慢的,像是有些茫然无措,黑一突然一声嘶鸣,便纷纷跪倒乖乖趴好了。” 转眼间,马队已经变成了营地,盛时行和孙九娘呆愣地抬头看看西北方向——依然是风平浪静。 于天蕙上前牵起她二人的手,走吧,赶快跟姐进帐篷去,不然待会儿一身沙。 盛时行跟孙九娘赶快提起随身的要紧物件,跟着于天蕙进了营盘正中的帐篷,说来也奇怪,三人踏入帐篷之前,盛时行无意中一抬头,却见风沙已经漫卷上来,遮天蔽日,如恶魔凶兽一般扑下,只一眼便令她心神恍然,不自觉地拉紧了于天蕙的手。 三人入了帐子,于天蕙安顿她俩在两角垫子上坐好:“那边有毯子,风起时会冷,把自己裹上。” 盛时行二人哪见过这阵仗,赶快照办,于天蕙转回头刚要将门帘上的绳索系上,却见一个高大身影撩开帘子进来了,却是刘崓。 “你来作甚,我们要系门了,赶快回你自己帐篷去。”于天蕙有点嫌弃地看着自家弟弟,刘崓却越过她的肩膀看了看盛时行:“原来你们在这里,吓我一跳……” 于天蕙一听更不乐意了:“你这话说的,我还能把俩丫头扔了?”说着抬手打了他额头一巴掌,刘崓一缩,赶快赔笑:“好了,是我多事,姐你就看好他们,我不发话,你们仨切莫出来了,营盘我来周全。” “行了行了知道了,罗里吧嗦的赶快出去。”于天蕙笑骂了几句,刘崓赶快往外钻,盛时行怕他担心,一直含笑看着,门帘撂下的一刻,只见刘崓似乎是说了句“别怕”。 风沙蔽日,明明刚刚过午却像是黄昏一般,于天蕙忙着将门帘紧紧系住,便坐到盛时行二人中间,一左一右将她们搂住: “没事,沙漠里这种风沙常见,咱们的帐篷都是最好的,工兵也妥当,你们不用害怕,趁这会儿睡一觉都行,姐看着呢。” 盛时行点了点头,知道于天蕙虽然也有安慰自己二人的意思,但定然不会诓自己,心也安定了很多,但听着狂沙敲打帐幕的声音,到底是睡不着的,更遑论也牵挂着还在外面的刘崓。 这一场大风暴直刮了小两个时辰,直到风平浪静许久,营盘里才传来可以出来透气的消息,于天蕙出去看了看,便撩开帘子叫盛时行二人出来。 盛时行二人走出帐子,孙九娘伸了个懒腰掸了掸身上的土,盛时行看着有条不紊又忙忙碌碌的兵士们,在其中寻找着那个熟悉身影,于天蕙看着她心生爱怜,扳着她肩膀转了个方向,盛时行就看到刘崓正大步朝自己这边走过来。 于天蕙将盛时行轻轻往前一推,对自家弟弟笑道:“俩丫头都没事,你们说吧,我去看看阿冲他们那边。” 盛时行看着刘崓已经被风沙吹打成土黄色的战袍,知道他刚刚在那一场风暴里待的地方肯定没有自己安稳,而想想他面对沙暴镇定自若的安排,就明白这十年他肯定没少经历这些,顿时心生敬佩,也有些心疼,孙九娘则上前莞尔道: “刘都统你也有这么狼狈的时候。”这么说笑着,她抬手将他被风吹乱的盔缨理了理,刘崓似乎有点不自在,但也没太在意,说了句“见笑了。” 盛时行一时心中有些遗憾,也分不清自己是因为没有九娘那么高挑,能踮脚够到他的盔缨,还是因为没有九娘那么从容不羁,可以对他做出这种亲昵之举,但有一点她明白了——在洛阳时,颜幻曾经说过的“九娘不太对劲”是因为什么。 盛时行想着,等忙完瀚漠旧都的事情,应该多关注一下九娘的心思,比起真正豁达爽朗的颜幻,她其实更担心九娘会钻牛角尖,不过眼下情势,自然容不得她想这些旁的: “已经快入夜了,咱们不适宜拔营了吧?”盛时行环顾四周,看着奋力清理帐篷的工兵们,这么问了句。 刘崓点了点头,明白她是在忧心什么:“入夜行动容易迷路,咱们索性就在这儿扎营了,不过此次出来食水带的足够,不必大队前往梭子泉,我已经安排明日令一队人马前往取水,咱们直奔目的地,到时候让他们再来汇合便是。” 见他安排如此周详,盛时行也没什么忧虑的,刘崓就叮嘱她们翌日清晨可能要早起补上耽搁的路途,吃点东西早些休息,说完就转身往马队那边走,盛时行点了点头刚要进帐篷去,突然想起什么,几步追上他的脚步:“我也去帮帮忙。” 刘崓虽然有些奇怪,但也珍惜跟她相处的时间,带着她走到被吹成棕马的黑一身边,合力给他刷着毛。 盛时行看着黑一仿佛还有些懵的样子,心生爱怜,轻轻拍着他的脑袋:“我们黑一真好看啊……眼睫毛那么长,不怕风沙,不愧是战马。” “眼睛小也不怕风沙。”刘崓笑看着盛时行:“这一点,你不如我。” 盛时行被他突然的自嘲逗笑了,又敛去几分笑意认真道:“可我觉得你的眼睛很好看,坚定时如有星辉相映,温和时又像幽深的潭水。” 盛时行手里干着活儿,不知不觉就把心里话说出来了,回过神来脸颊发烧,小心翼翼抬眸看着他,却见刘崓也若有所思地看着自己,不过一瞬的目光相交,仿佛无需多言,心意自明。 虽然心中甜蜜,但到底也是尴尬,盛时行赶快抛出自己真正来意:“对了,刚刚你提到梭子泉是此处唯一水源,但我听说这片沙洲里还有一处叫尕马泉的?” 刘崓看着她笑了笑:“尕马泉就是梭子泉,斡喇话里‘尕马’是眼睛的意思,眼睛不就跟梭子似的,两头尖尖嘛。” 盛时行微微颔首:“原来如此,不是两个泉眼……你真是博学,还懂斡喇话。” 刘崓看着她笑:“这是萧鸣告诉我的,我没那么神,能听懂斡喇话……说起来,我倒是懂一点。”他这么笑着,说了两句盛时行听不懂的话: “就会这两句。” 盛时行觉得有趣极了,眨眨眼:“什么意思?” 刘崓微微一笑:“一句是‘杀’,一句是‘饶命’。” 盛时行点点头:“那我明白了,定是战场上他们见了你先喊第一句,没过多久就说第二句了。” 刘崓叹了口气:“肯说第二句的都是识时务的了,斡喇人大多拧巴得很。” 盛时行看了看不远处的萧鸣,对刘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二人一时都笑了,刘崓压低声音道:“他最拧巴,每隔一段时间我就想狠揍他一顿。” 说说笑笑的营盘终于安顿好,入夜,盛时行跟孙九娘一起吃了点干粮就早早歇下,白日里一通赶路折腾,二人身上都有些酸疼,盛时行迷迷糊糊地叮嘱了孙九娘几句,很快就进入了梦乡。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自己沉沉入梦后,却有一双假寐的眼睛张开了,借着暗夜遮掩,无比留恋不舍的看着她多时,又狠心转过头去。 孙九娘小心翼翼地走出帐篷,在平静的大漠黄沙中漫无目的地走出了营地——耳力很好的她从刚刚就听到了营地边缘有兵刃破风之声,而且非常沉重,于是她想出来赌一把,赌个“偶遇”。 绕过一道沙梁,果然看到刘崓正趁着月色挥舞战戟练功,看到自己过来了,便收了兵刃: “夜寒风冷,孙姑娘怎么还没回去休息?可是嗣音请你来叫我?” 孙九娘被刘崓口中那样亲昵的称呼刺了一下,脸上却装作毫不在意:“那倒不是,不过我确实有点事想单独跟刘都统说说……”她看着刘崓脸上露出迷惑神色,笑着加了一句:“关于嗣音的。” 刘崓心中明了,却也有些紧张——他知道盛时行与颜幻孙九娘三人一路相伴,无话不谈,早就担心自己二人暗生情愫之事会被这两位娘子知晓,只不过他一直以为会是颜幻来质问自己,却没想到…… “罢了。”刘崓心中暗道:“该来的逃不过。” 于是他一抬手:“边走边说。” “好。”孙九娘嫣然一笑,跟着刘崓沿着沙梁下面慢慢溜达着:“其实嗣音不说,我也能看出来,在她心里,你很重要,我出身草莽,不懂那些朝堂规矩,我只是想替嗣音问问你,她也是你的心上人吗?哪怕不能在一起?”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黄沙 免费阅读.[.aishu55.cc] 钟情 刘崓知道她想问什么,却完全没想到她居然会如此开门见山,一时心中转过四五个念头,思忖良久才决定——即使面对的是盛时行的好姐妹,自己也不能武断地说一些会让她为难的话,于是他微微一笑: “孙姑娘,某不明白你的话是什么意思,嗣音应该也跟你说过,我们只是知己好友。” 孙九娘忽然失笑,那笑容里似乎带了一丝轻蔑,让刘崓有些尴尬,但也能理解她眼下心情,刚想开口劝她回去休息,不想孙九娘突然抬头,说了句令他意想不到的话: “刘都统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想加入玄鹰骑?” 刘崓不明就里,但还是点了点头:“自然记得,某还是那句话,你若想来,玄鹰骑随时欢迎。” “那你呢?欢迎我吗?” 刘崓看着她的眸子在月下闪动着微微波光,心中升起一丝别扭的感觉,但还是点点头:“我欢迎每一个有志保家卫国的大梁儿女。” 孙九娘抬头看着他,笑意扩大了些,却莫名有一丝凄楚:“可惜了,我想加入玄鹰骑,并不只是为了保家卫国。” “欲求功名爵禄,只要正大光明靠战功去争取,也不丢人。”刘崓被她说懵了,这么回了一句,不想却逗得孙九娘笑了几声,不知为何,那笑容传入耳中,却有些遥远,仿佛盛夏的蚊蚋盘旋耳边,飘忽不定…… 刘崓猛然意识到不对,抬眼望向营地,却见营地掩映在沙梁之后,已经相距二人站立之地甚远,他抬手擎起战槊,用力插在地下的沙土中,勉强撑住站立不倒,抬头怒视着孙九娘。 孙九娘凄然一笑:“我还以为你要一槊抡下我的脑袋。” “你用了什么手段?”刘崓声音喑哑,暗自强撑着精神,慢慢运动道简教的道门内功化解着滞涩经脉的东西,却见孙九娘一步一步走过来,抬手环住他的腰,依着他胸口轻声道: “自然是,江湖妖女的手段……” 她身上特属妙龄女子的馨香扑面而来,令刘崓的心跳快了几分,更明白她所用的并非迷药那么简单。 孙九娘抬头看着刘崓:“我从第一次说想加入玄鹰骑,就是想留在你身边,既然你对嗣音无意,会不会接受我呢?” 刘崓垂眸看着她,眼底冰冷令孙九娘彻骨生寒: “无论你用了什么手段,我都要警告你,它并不像你想象的能支持那么长时间,赶快放开则罢,不然即使我不杀你,稍后我的亲卫来寻我,也未必不会错杀了你。” 孙九娘楞忡一阵,失笑道:“我若是怕死,也不敢来对你说这些。”说完这句,她慢慢放开了刘崓,退后几步: “你可以杀我,我不过一江湖女子,跟风尘中人无甚区别,我也不奢望你能接受我,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是真心喜欢你,而不是别有所图。”她苦笑着,掏出一个药瓶,在对上刘崓戒备目光时凄然一笑:“这是解药。”孙九娘这么说着抬起手,却冷不防被刘崓攥住腕子,手臂传来的力度让她明白——似乎是不需要什么解药了。 “你说的没错,你果然厉害。”孙九娘松手,药瓶落地,很快便被风沙埋没:“你现在可以杀我了。”说完这句,她缓缓闭上了眼睛,似乎是在等着刘崓动手,忽然腕间一松,刘崓特有的那种波澜不惊的声音传来: “我是对你无意,但从来没有把你当成过风尘女子,且不论你曾经跟嗣音一起救过我,单论你今日所作所为,也没到该杀的罪过,但我也想告诉你,男女之情,如果只图自己喜欢,却不在乎对方的心意而去屈就,那不但是辱没了对方,也是辱没了你自己,你若消去执念,咱们还是朋友。 孙九娘闻言先是楞忡许久,继而苦笑着落下泪来:“你说话的样子,真的很像嗣音……果然,你们才是一路人。” 听她提到盛时行,刘崓有些担心:“这是你我之间的事,我希望你不要迁怒伤害到她。” 孙九娘闻言冷笑:“我承认,我对你有执念心魔无法自拔,但为了你,我还不至于做出伤害嗣音的事情……”她叹了口气,像是放下了什么:“但我也无颜再面对她了,我保证以后再也不会纠缠你,也不会再见你们了,但请你让我以一个体面的,不让嗣音担心的方式离开。” 刘崓想了想:“你想怎么离开?” “这你不用管,反正我不会让嗣音知道今晚的事,也不会让她伤心。” 刘崓想了想,微微颔首:“作为朋友,我尊重你,但作为整个队伍的统领,你既然威胁到了我,我不可能全然再相信你,这个道理你应该明白。” “我明白,你可以找人看着我,早上的时候我再见嗣音。” 刘崓点了点头,抬手拔起战槊:“那走吧。” 这一夜,孙九娘在玄鹰骑的监视下在一个空帐篷里歇了一宿,翌日装作若无其事回到帐篷,正看到盛时行在收拾行李——还将她的也收拾好了,看她进来,笑说道: “我醒了吓一跳,结果于统领说你凌晨睡不着,跑出去玩儿沙子,沙子有什么好玩儿的。”她这么说着起身拉住她的手:“你看看,手冰凉。” 孙九娘看了看她背后的于天蕙,正对上她似笑非笑目光,便知道一定是刘崓安排的了,顿时心中凄楚,为了自己,也为了眼前这个姐妹相称了将近一载的“傻丫头”。 孙九娘舒臂将盛时行搂在怀里:“还是我们嗣音心疼我,没事啦,就是风太大,吵得我睡不着。”孙九娘强忍回泪意,紧紧搂着盛时行,盛时行却笑了,拍拍她肩膀挣扎出她怀抱: “走吧,这帐篷里好闷,你搂的我喘不上气儿了。” 二人手牵着手出了帐子,正看到刘崓等在门口,一旁的刘冲将她们的行李接过去安顿在马上,孙九娘抬头看了看刘崓,微微一笑,笑容粲然明媚,看得刘崓莫名其妙,不知道她什么意思。 孙九娘却只是对着他摆了摆手:“刘都统,早啊!”说完便放开盛时行,往营盘那边去帮工兵们收帐篷去了。 盛时行无奈笑着摇摇头:“这个丫头……” 营地上忙忙碌碌的,不多时便准备拔营离开,盛时行正往马背上挂行李,却听那边呼喝声起,一抬眼看到刘崓带着刘冲等几人已经追了过去,而他们所追的,是一个手脚并用,迅速爬上高峻沙梁的人。 “九娘……”盛时行看懵了:“这个丫头,又疯什么!”盛时行不放心,但心中也隐约觉得刘崓是不是有点大惊小怪了,看九娘那个兴高采烈的样子,一定是想登上去玩,或是观察路途什么的,不过盛时行到底也不放心,往那边跑了过去。 果然走到半途,便听孙九娘清脆笑声响起:“你们紧张什么,我上去给你们看看路……”可她话没说完,笑声却戛然而止,接着一声惊叫,竟是一脚踏空从沙梁上直栽下来,一路滚爬着,也止不住下坠之势。 还好,此时刘崓已经爬到了一半,一个纵跃接住她,拉着往侧面一滚就止住了她下落之势,盛时行揪到嗓子眼的心才放下一点:“九娘你吓死我了,赶快下来别玩了!” 她在下面焦急地喊着,孙九娘强忍手臂和脚踝的剧痛,笑着对她招了招手,耳畔却传来一声带了些咬牙切齿味道的轻语: “这就是你的‘好办法’?” 盛时行转头看看刘崓:“是啊,我手伤了,脚也崴了,是我咎由自取……”她笑得眉眼弯弯:“劳你扶我下去吧,长宁侯。” 刘崓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又垂眸看看她完全不敢落地的右脚和慢慢渗出衣袖的血迹,无奈微蹲舒臂,将她打横抱起,一路稳稳当当往沙梁下面走。 孙九娘仿佛这会儿才想起来疼,将头转过去轻轻靠在他肩膀,低声哽咽道:“挺好,我这也算是如愿以偿了。” 刘崓知道她这一句里或许有好几层意思,却没心思细想,只是暗自喟叹。 刚走下沙梁,盛时行便冲过来将孙九娘一把搂住,见她泪流满面,胳膊和脚踝似乎都受了严重的伤,赶快为她简单诊治了一下。 刘崓安排好拔营之事,再回来时,便见盛时行搂着孙九娘给她擦着眼泪,自己也是眼圈泛红,心说难不成真摔出好歹了? 赶快赶上几步:“怎么了,很严重吗?” 盛时行起身摇摇头:“承蒙你相救,丫头也算幸运,脚踝只是错位,我已经给她简单复位了,但她手臂伤的也挺重,这边医药不济,需要找大夫诊治,不能再跟咱们走了。” 刘崓点了点头:“无妨,各个关隘的军医都是最擅长骨伤的,还好咱们出来不远,我让人送她回去。” 盛时行点了点头:“那多谢你。” 刘崓看了看坐在地上的孙九娘,只见她似乎已经平静下来了,只是抱着膝垂首不语,便扬声唤来刘冲:“你带两个人,送孙姑娘回去,若沙洲关不好施治,就送她去雍宁关,请军师周全。” 刘冲是知道内情的,此时自然心领神会,自点了两个人,将孙九娘扶上马小心看护着,往沙洲关方向而去。 盛时行几步赶上去,拉住孙九娘的手,一边跟着马匹慢慢往前走一边絮絮叨叨地叮嘱她,让她养好了伤就去定县颜幻家等自己回去,孙九娘含泪在马上叠声应着,盛时行只道她是疼的,心疼不已,将帕子塞给她又跟出去好远才无奈停步。 刘崓在后面一脸平静看着,心中却是泛起一丝苦涩——不但是为了盛时行和孙九娘,也是为了自己。 他很讨厌这种不能对盛时行全然坦诚相待的感觉,但他也明白,此事已经尘埃落定,没必要说明白了,这也算孙九娘留给自己知己姐妹的,最后的体贴。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钟情 免费阅读.[.aishu55.cc] 旧都 送走了孙九娘,一行人再上马直奔渤海国旧都之地,经历了刚刚的“意外”盛时行还有点回不过神来,坐在马背上走了会儿神,无意中一抬头,却正迎上一双关切目光——队伍最前面的刘崓恰好转头看着自己。 盛时行心神一振,抛开杂念打起精神,催马走到他身边:“咱们今晚是不是能到?” 刘崓见她不提刚刚的事,也乐得先按下,便点了点头:“大约黄昏时分能到那废城附近,扎下营盘。” 盛时行微微一笑:“若是那样,咱们就不用扎营了。” “哦?怎么说?”刘崓被她勾起了好奇,盛时行却笑了:“到了你就知道了。” 刘崓笑她卖关子,盛时行却抬头看看令人目眩的太阳,喃喃自语:“这沙漠里真奇怪,夜里还滴水成冰,白日里又这么热……喘气都难受。” 刘崓转过头看看她:“虽然说沙漠里的确是昼夜温度差别很大,但也不至于喘气都闷,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咱们停下歇一会儿?” 盛时行赶快摇摇头:“我就是感叹一声,你别大惊小怪,我喝点水。”她这么说笑着拿起水囊,摇了摇却尴尬一笑:“嗐,怎么都喝完了,我还是不懂在沙漠里的生存之道啊……”她说笑着把水囊挂了回去,刘崓却从马鞍上摘下自己的水囊递给她,盛时行犹豫了一下,刘崓露出一丝不耐烦的神情:“我还没喝过呢,你哪儿那么多矫情。” 盛时行其实根本不是犹豫这个,但此时只能赶快乖乖接过,红着脸慢慢紧了紧缰绳,悄咪咪退回到于天蕙身边去了。 “你别在意啊。”于天蕙转头对她笑了笑:“我这个弟弟,用我爹的话说,就是‘属刺猬’的,从小就这样,心里对人好,但嘴上不会说。’” 盛时行能说啥,她到现在心跳还没平复呢,只能“冠冕堂皇”地搪塞了一句:“咳,君子讷于言而敏于行。” 于天蕙便看着她笑。 差不多黄昏时分,刘崓带队到达了渤海国废城,本以为要循着前次工兵立下的标记才能找到的地方,如今却如海市蜃楼幻境般矗立面前,即便是刘崓也勒缰拒马,愣了一瞬。 盛时行笑着打马上前:“之前来查案时,我就发现了掩埋废城那个巨大沙丘是有移动规律的,看来我估算的不错,这几日恰好是适合挖掘证据的时候……” 刘崓转头看着她,满眼都是赞叹:“原来是这样……亏我还带了那么多工兵,我以为要把这片房盖都给挑了。” “噗嗤。”盛时行被他难得的傻话逗笑了:“还是得仰仗工兵营的兄弟们的,毕竟这里被黄沙反复掩埋多次,不结实的房屋都在陆续倒塌,还是得挖。” “所以说,咱们这次主要就是挖残余的证据?”刘崓点了点头,盛时行又道:“我也要再测算一下沙丘移动的规律,再加上沙洲关将士记载的牧民反应‘见鬼’的时间,可以推断出黑衣蒙面组织出没的规律,虽然如今此处已经打草惊蛇,不能再埋伏他们了,但至少可以推断出来路和去路,与……何人勾结。” 她一说,刘崓就明白了,颔首道:“那明日一早咱们就开始,我先让工兵入城看看哪里还算结实……”他这么说着,又莞尔一笑:“果然,今日无须扎营了,你说得对。” 不多时,工兵来报瀚漠国皇宫里面已经大致归拢完毕,在大殿里搭下了帐篷,众人便进入其中,安顿休息。 翌日众人起来稍微用了点干粮,盛时行便一头扎进瀚漠国皇宫,将大大小小的屋子搜罗了一遍,果然发现了不少证据,最重要的是在一间宽敞石室内,发现了不少居住生活的痕迹,着意寻找下,居然发现了一个藏在石床下的暗阁…… 刘崓循着声音进入那石室时,恰看到盛时行正攥着拳头在那里敲敲敲,抬头看到是他,有些尴尬: “这下面好像有个暗阁……但不知道能不能撬……” “你退后吧。”刘崓点点头上前:“站远点,谁知道打开之后下面是什么。” “哦……那你也小……”盛时行一句话没说完,便见刘崓上前做了跟自己刚刚一样的事情——只不过他没有攥拳,只是抬掌拍了拍那块石板,声儿也不太对,不是“咚咚”而是“咔嚓空”一声。 盛时行愣住了,心说我刚刚敲的时候没这声儿啊,赶快问了句:“怎么样,下面有机关吗?” “不知道,我看看。”刘崓这么说着,轻轻抬手,把一块巴掌大的石板扔到一边,然后是第二块,第三块,直到将那一整块一尺见方的青石板尽数弄碎了扔得七零八落: “好像没有,下面是个匣子。” 盛时行木然上前,捡起一块石板,看了看那两寸多厚的断面,再看看刘崓:“这个东西,是怎么碎的……” “我打碎的啊,不然还能是自己碎的。”刘崓这么说着,慢慢将那匣子托了出来,放在桌上,又从旁边拿起一个被羊皮口袋包裹的东西,也轻轻放在一边。 “我现在知道了,你那时候不是逗我。”盛时行愣愣地看着他。 “什么时候?”刘崓随口问了句,盛时行叹道:“你说你要是用力,平道梓整个脑袋都要飞出去那时候。”她过于震惊,以至于上前拉起刘崓的手瞪着大眼睛仔细端详,难得露出三分憨态:“老天为什么这么不公平,你的手能开碑裂石,却比缎子还细,我就写俩字儿,手上都是茧子!!” “……”刘崓憋笑憋的很辛苦,却留恋十指相牵的感觉,安安静静地待着,许久方到:“因为我跟着军师练过混元陵光掌。” 盛时行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一时震惊居然拉住了刘崓的手,但她没有慌,不着痕迹地松开了,负手道:“好神奇的功夫。” 在刘崓颇为复杂的目光注视下,盛时行转过去看着那个匣子,却被刘崓拦住:“这个别急,我叫个工兵过来看看,别有火药机关什么的。” 盛时行想着的确应该稳妥起见,便应了,刘崓吩咐下去,两人便先看那袋子里的东西——却是一盏带着水晶灯罩的灯,不知是被什么涂漆过,还是灯罩本身就是稀罕物,那水晶竟然是蓝绿色的。 “蓝色的火光……鬼火。” “什么?”刘崓看着盛时行,她一笑,向他说明牧民们看到“鬼城阴兵”之事,刘崓冷哼一声:“此类宵小惯常诡计多端……”盛时行点点头,目光落在一旁的匣子上,又被刘崓抬手挡住:“交给我的人吧,没有雍州工兵看不出的机关。” 盛时行点了点头,此时工兵来到,好在匣子并没有什么机关,里面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至少在普通兵士看来是这样。 可当盛时行和刘崓将那匣子里的信笺一一看过之后,却明白这里面的内容有多重要。 “这个来不及等我回去了,必须马上送到东宫!”盛时行抬头看了看刘崓,刘崓点点头:“我来安排。” 盛时行拿出手札,将那些黑衣蒙面组织与远国等诸方往来信件中的重要内容匆匆誊录,便用了将近一个时辰,随后将匣子以两人的印鉴签封,派出一队精锐玄鹰骑,妥善飞马送入洛阳,连同盛时行说明情况的信笺一起,呈交刺史卫樑。 忙完这一件大事,二人都松了口气,刘崓看天色不早了,就让盛时行先休息一会儿,自己出去打算给她拿点干粮,盛时行揉了揉脖颈起身,却无端眼前一黑,缓了缓无奈笑着暗想:不过是几日吃睡不好就这么虚了。 经过昨日的大风,难得一个晴和的天气,盛时行走出石室,暗自算着此番得了重要证据,明日再扫扫尾,后日便可返回沙洲关,她心里挂念着颜幻,也挂念着九娘,希望她们二人能在沙洲关等着自己,她举目看着瀚漠皇宫正殿高高的穹顶,忽然想到这里便是刘崓的第一个“战果”也是他的立威之战,一时有些感慨,抬眼却见刘崓提着干粮食水笑眯眯地向自己走来: “吃点东西,早歇着,这一日你也够忙的了。” 盛时行笑着接过他手中的水囊,却没着急喝,随着刘崓走出瀚漠皇宫,立在大漠夕阳之下:“我刚刚在想,当初被你攻破国都的瀚漠国主肯定想不到,数年后你又占领了它一次。” 刘崓冷哼一声:“何止,这个破地方差点害我被砍了头,等该找的都找完了,我还要派一个营的工兵过来,把这儿房盖都挑了,地基都填上,省的再成宵小之辈的贼窝。” 盛时行失笑:“怎么我以前没发现你这么诙谐?” 刘崓也笑了:“可能是因为以前咱们不熟。” 盛时行忽然发现,其实刘崓笑起来给人的感觉很温暖,此时夕阳将橘色霞光投在他脸上,更让他凌厉眉眼都温柔了三分,不知怎的,她心中突然涌起一股暖流,迅速传遍四肢百骸,一时惊讶,暗忖心动的感觉也不会这么夸张吧,再说自己不是早就对他心动了吗?但渐渐就感觉有点不对。 刘崓看着眼前心爱女子目光如水凝视自己,强忍住羞涩也报以温柔目光,可接着便见她目光渐渐迷离,一时奇怪刚要问,就听盛时行开口,声音急促而有些虚弱:“步云兄,你热吗?” 刘崓立在萧瑟风中,心中甚是狐疑,热?自己此时甚至有些微寒,她为何会这样问,难道她热吗? 可情势并未容得他问,便见眼前心爱之人眸中失了流光华彩,身子也软了下去,刘崓抢上前将她揽在怀里,看着她紧闭双眸苍白的面色,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什么东西狠狠攥住,周身血液都像是瞬间凝结成冰,他开口,却翕张几次才能发出声音来:“嗣音,嗣音你怎么了,别吓我,受风寒了吗?!” 远处的于大娘子注意到自家弟弟这边不对时,恰见他转向自己等人这边,隔着远远的沙梁,他焦急又凄厉的声音却像是直逼到耳边:“备马!!” 盛时行突然昏厥将刘崓吓坏了,将军务草草交代给萧鸣,令他收拾物件收拢队伍尽速跟上,便与于大娘子一起带着盛时行快马先奔了沙洲关。 一路上任凭他怎么呼唤,轻晃她身子,盛时行都是双目紧闭,毫无知觉,刘崓一路悬着的心就没撂下过。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旧都 免费阅读.[.aishu55.cc] 奇毒 入了沙洲关大营,军医诊断盛时行有些发热,用了药,热度渐渐退下,人也醒了,只是恹恹的没精神。 刘崓稍微松了口气,还以为她是着了风寒或暑气,却不料军医后面说的话,犹如惊雷,将众人都击傻了。 “盛御史应该是中了一种慢毒,已经有些日子了,可下官才疏学浅,一时看不出是什么毒。” 盛时行点点头:“军医你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了,似乎这几日间都有些不适……” 军医闻言眉梢一挑:“盛御史,你是不是在沙漠里被什么东西咬了,沙洲里有些蝎子也是很毒的” 盛时行摇了摇头:“我不记得接触过什么虫子,身上也没有被咬的痕迹……”,她看了看眉头紧锁的刘崓,怕他太过担心便笑了笑:“但我现在感觉好多了,可能也不是很毒的东西。”, 刘崓却无法放心:“反正这边的事情已经差不多了了,交给萧鸣便是,我马上带你回雍阳城找名医诊断,如果不行就去洛阳,必得把毒赶快解了。” 盛时行自己心里其实也没底,此时便都听刘崓的,就在大家忙碌准备收拾回雍宁关时,一位传令兵匆匆忙忙走入,对着刘崓行了个军礼:“都统,白沙谷东翼王传书,指明要交给都统。” 刘崓接过书信,冷哼了一声:“可能是咱们在瀚漠国的动静扎了他的眼了。” 他这么说着拆开信笺匆匆浏览,盛时行担心白沙谷那边的情况,便一直看着他的表情,却见刘崓骤然咬紧了牙关,额头青筋暴起: “这帮混蛋!” 盛时行赶快凑上去看,刘崓却像是要把信给毁了,盛时行一把抓住他腕子,抬起头:“给我看看。” 刘崓垂眸与她对视许久,竟是败下阵来,手一松将信交给了她。 盛时行看那信上说自己身上的毒是远国的毒,要刘崓带盛时行在两国控制区边界梭子泉绿洲商谈解药之事,顿时心一沉,明白自己这毒并非是什么未提防的意外,而是精心设下的一场阴谋。 刘崓看她眉头微皱,却是面容平和,未见丝毫惧色,心中敬佩更是心疼,忍不住拉住她的手攥了攥:“嗣音你放心,既然知道了是谁下的手,我就一定能拿到解药。” 盛时行自然明白他现在可能比自己更焦急心慌,她反倒冷静了下来,笑看着他:“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你先请军医他们去歇着。” 刘崓明白她的意思,便令左右都先退下,又让刘冲守定了门口。 盛时行这才放心开口:“你觉得,东翼王希望你拿什么跟他换解药?” 刘崓闻言微微一愣,继而怒道: “拿他白沙谷里那五千狼崽子的命,不给解药我就荡平白沙谷把他们都埋了!” 听刘崓这样放出狠话,盛时行反倒笑了,此时她一阵一阵头晕,不知自己什么时候又会不省人事,生死关头反倒无所顾忌了,凑过去轻轻倚在他怀里:“其实你也很清楚,他们要的是云州。” 刘崓抬手将她搂紧,蹙眉不语,盛时行抬眸看着他笑了:“你这个表情我就放心了,你我心意相通,无须多言,我要你答应我,决不可用云州换我的命,你是我的知己,你自然明白我宁死也不会要敌人的解药。” 刘崓闻言心中一痛,他知道盛时行不是在吓唬自己,既然她看懂了东翼王的阴谋,就绝不会再要远国人的解药了,当下点点头:“好,那咱们不去了,现在我就带你回洛阳找名医,我不信咱们大梁的名医还解不了对面那些狼崽子的毒。” 盛时行微微颔首:“我也相信大梁的名医可以解我身上的毒,但我还是要去一趟梭子泉,我刚刚想了想,我没有去过远国,身边也没有远国人,若说是瀚漠国遗迹那里有什么蹊跷,可你也在,各位工兵营的弟兄们也都在,当初非真和韩老还曾解剖过尸身,怎么就我中毒了?我要去看看,去问一问,到底是谁给我下的毒。他们看你去了,一定以为你会妥协,一得意就会说出一些能佐证咱们猜测的话,即便不说,只要那人出现在那里,我就能知道是谁,事到如今,也该向他们挑明咱们知道的,加以威慑了。” 刘崓闻言心生敬佩,不仅仅是为她不顾自身安危的胆量,更是为在当下还能这么清醒思考的能力,自觉想不出更好的对策,便颔首应了:“好,那我带人陪你去。” 盛时行点点头,却又突然拉住他的手腕: “但我只怕……他们欲图的是你,是想以此事为诱饵,将你诱骗到梭子泉,行伏击刺杀之事。” 刘崓自己都没想到这一层,听盛时行说起,顿时更心疼了,反手将她的手握住:“你自己都这样了,还管这些做什么,我若是连这点把握都没有,又怎么敢带不到百人就陪你去瀚漠旧都?” “也是,是我想多了。”盛时行此时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对他“投怀送抱”了,顿时面生绯红,不露痕迹地慢慢往外挣扎: “既然如此,就请你安排,咱们速去速回。” 刘崓此时恨不得将她紧紧拥在怀里好好安抚,可也明白两人无名无分的,此时勉强反而会让她多想,便也不着痕迹地放开让她躺在床上,只是还拉着她的手拢在自己双掌之间: “好,那你歇会儿,我去安排人马出发,我料东翼王那个老匹夫不敢搞什么花样,若他斗胆生事更好,反正现在咱们也不要解药了,我就荡平他的白沙谷。” 盛时行点了点头,刘崓又拍拍她的手:“我让阿姐来陪着你,不要怕。” “我不怕。”盛时行微笑着:“有你在,我什么都不怕了。” 刘崓咬了咬牙,强忍着心酸转头出了营帐,部署好跟随的精兵,也令沙洲关严密布防,为求稳妥,更发了手令飞鸽传书往雍宁关通知此事,一是调兵协防沙洲关,二是严阵以待,谨防斡喇骑兵借机生事——虽说他有荡平白沙谷的实力,但此时并不是做这件事的好时机。 小半个时辰后,刘崓亲自带沙州关精兵陪她前往梭子泉绿洲,半路上正看到萧鸣带人往回赶,正好又带上了大半的和玄鹰骑精锐。 行进间,刘崓将萧鸣叫到身边:“虽然这次是去探虚实的,但也要谨防那些狼崽子生事,传令下去,人着甲弓上弦,你带一队奇兵从咱们之前探得的几个埋伏点里找个地方,给我居高临下把弓箭对准东翼王那个老匹夫,敢生事就叫他们再回不去白沙谷。” 盛时行裹着毯子窝在他怀里,晕晕乎乎地听完这些,忽然笑了,刘崓有些纳闷地低头看看她,正迎上怀中人如水目光: “我笑我自己,刚刚还担心你关心则乱,中了人家的埋伏,如今看来,你不趁机端了东翼王的老窝,已经是克制仁慈了,所谓筹谋机变,用兵如神,说的就是我们刘都统了。” 刘崓被她说得一愣,许久才叹道:“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思想这些旁的。” 盛时行却是轻笑:“我怕以后没机会说了,我还有好多话想跟你说。” 听了她这话,刘崓心中难过更是慌乱,可憋了半天还是只憋出一句:“别胡说八道。” 盛时行笑着应了:“诶。” 昼夜兼程,到了梭子泉已是晨光微曦,刘崓唤醒了缩在自己怀里打盹的盛时行,将她扶下马,一路揽护着走进斡喇人在绿洲扎下的帐篷。 比起对面东翼王背后十余个手持刀剑的副将,刘崓只带了于天蕙等四位玄鹰骑将领,一时高下立判。 盛时行是第一次看到这位传说中的远国东翼王,最精锐的斡喇骑兵统帅——阔面虬髯,端坐于屏风前主座上,众将拱卫下,的确颇有将帅之风,不过在盛时行看来,比起年龄差不多的代国公,他还是差了许多气势。 “呵,长宁侯,好久不见了。”此时的东翼王颇有胜券在握之态,上下打量着刘崓身边的盛时行。 “的确是好久不见,没想到东翼王如今行事如此下作,两国交兵不动文官的道理都不懂了。” 东翼王闻言哈哈大笑:“难得啊,这种话也能从你嘴里说出来,论起兵不厌诈,本王还是不如你,更何况你怀里那个是普通人吗?若是随便一个文官,你连来都不会来!” 刘崓强压怒火,盯视着东翼王:“你不用管她是谁,你暗害我大梁官员,若今日交出解药便作罢,否则到时候王师一怒,杀你个片甲不留,可别后悔!” 东翼王闻言面色一沉,亦是图穷匕见:“刘家小儿,你也不用嘴硬,本王今日倒要看看,你为了心爱的女人能做到哪一步,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只要你配合本王,不要抵抗,待我拿回大远的西京大同和整个云州,便将解药给你,决不食言。” 他此言狂妄至极,刘崓尚未开口,盛时行先笑了:“东翼王此话好轻巧,莫说你进攻大同和云州,就是带兵直接入城,待稳定住形势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本官岂非性命堪忧,如此拙劣伎俩,还想骗长宁侯吗?” 东翼王闻言心中一喜,知道这个小女子是怕死了,当下笑道:“你不必担心,你所中之毒还要月余才会要你的命,到时候本王定信守承诺,只不过你要想少受点罪,就让你的情郎动作利索点。” 他一言出口,身后的屏风那里传来细微动静,刘崓马上警惕起来抬手搭上剑柄,盛时行却笑了,轻轻按住他的手,转向东翼王:“既然王并无交好诚意,我们就不跟你谈了,让屏风后面那人出来,咱们慢慢谈。” 东翼王闻言面色微动,知道自己是被眼前这丫头套出话来了,难免暗责背后那个“合伙的”,索性丢开不管,默然间,屏风后走出一个周身拢在黑袍中,带着可怖铁青鬼面之人。 盛时行打量着他:“我想,你也明白自己现在无所遁形,就不必藏着掖着了吧。”她声音不大,传入黑衣人耳中,却似惊雷炸响: “梁荣,我万没想到会是你。” 对面之人似乎是自嘲地笑了:“我也没想到,这么快就被你发现,只可惜还是太晚了。” 虽然事先就料到了几分,可刘崓听到这个声音,还是不禁大怒: “梁荣!你为何叛国投敌,盛御史对你有知遇之恩,你却要下毒害她?!” 梁荣此时心中也是有苦说不出,索性不看刘崓,摘下面具转向盛时行:“你为什么要这么聪明,若非你时时处处想在我之先,如今咱们也不必……” 盛时行此时心绪也甚为复杂,曾经相交一场,患难与共都成了笑话,她压下伤感,微微一笑:“我倒是后悔,自己还是愚钝,没能早些揭穿你的真面目。” 梁荣垂眸喟叹:“嗣音,我劝你还是接受东翼王的条件,哪怕你套出还有一月时间,可远国之毒并非是梁国医术可解,失去这个机会,可就追悔莫及了,何况云州本就是远国之地,如今不过是物归原主,你们……” “好个物归原主。”盛时行没有容梁荣将话说完,微笑抬眸看着他,笑意却令他遍体生寒:“我不管你是梁人还是远人,但云州自大汉设立云中郡,便是汉人的领土,大唐起便称云州,赋其名着,牧养其民者一直都是汉人,五代十国你们趁乱夺取燕云十六州,至今窃据多年,皆因前宋无能无法夺回,如今大梁强盛,收复云东七州,将来还要夺回剩余九州,这些年来你们屡兴战火,而我大梁边关数万将士悬命于刃,亦未曾退缩,如今以我一人性命为质,就想窃据我云州乃至大同,实乃痴人说梦。” 梁荣没想到盛时行如此决绝,着急地上前一步:“嗣音你想好,这可是唯一活命的机会,切不可拒绝!” 盛时行懒得再理他,刘崓却压不住怒火,喝令道: “你闭嘴,现在是你们放弃了唯一活命的机会,不交出解药,将来坐在这儿的,还有白沙谷里那些,本帅一个都不会放过!” 梁荣看着盛时行乖巧伏在刘崓怀中,顿时醋意升腾,更是痛心无奈,冷笑开口:“长宁侯好大的口气,可你为了自己的功名,就要放弃一个无辜女子的性命,就不怕将来为世人耻笑?” 刘崓如何不知他是激将,根本不屑解释,只是怒目看着梁荣和东翼王,梁荣转向盛时行,目光顿时柔和下来,甚至还带了一丝凄楚:“我明白你的气节,若实在不愿,你便跟我走,你我的情义我不会忘记,我一定会为你周全解药。” 他一言出口,东翼王顿时大怒,拍案道:“梁公子!别忘了咱们的约定!” 盛时行却是嗤笑一声:“我的性命自己可以做主,既然你我之间同道相交一场是假,我的性命也无须梁公子再挂心了。” 梁荣闻言眼眶发麻,一指刘崓对盛时行道:“他就这么好吗,让你宁可放弃性命,也要成全他的功名?!” 盛时行听他此言,只觉得荒唐如斯,竟令人想发笑:“梁公子,道不同不相为谋,你又何必以男女之事混淆视听,你操控黑衣组织,残害我大梁子民,构陷我大梁官员,挑动两国边境战火,我跟你走,不啻卖国求生,委身事敌,今日一别我若身死,乃是忠于国,亦遵从自心,与他人无干,但若我有幸活下来,从今而后,你我便各为其主,势不两立。” 字字句句入耳,梁荣只觉得仿佛利箭穿心,但也有“不愧是她”这样的奇怪心情,但盛时行所说的每一句,他都无法反驳,也更明白,她今日所言,就是二人最终结局了: “好一个势不两立。”梁荣苦笑:“那就看看,到底鹿死谁手吧!”他这一句,却是对着刘崓说的,本以为会激怒他,却不料只换来他一个冰冷目光,梁荣强令自己逼视回去,却禁不住脊背生寒。 “步云兄,我累了,咱们走吧。”盛时行想套的话已经套完,想说的也说尽了,一时头又昏沉下来,轻轻倚在刘崓肩头,梁荣看了心如刀割,情不自禁上前半步,却对上刘崓满眼怒火:“滚开!” 随着他一声低吼,背后于天蕙等四将手中刀剑出鞘,东翼王那边亦然,一时剑拔弩张,东翼王注视着面前这个比自己年轻许多,却真正令自己畏惧的对手,以往数次交手所吃的亏告诉他,如果此时动手,自己一定沾不到什么便宜,随即一笑抬手:“本王不可言而无信,放他们走!” 刘崓冷哼一声,躬身抱起盛时行,大步出了东翼王的帐幕,背后的于天蕙收起长剑,过来关照盛时行,只见自家弟弟额头青筋蹦起,从牙缝里咬出一句:“阿姐,今日出现在这里的人,统统记上,将来他们都要死,一个不留!” 于天蕙心中无奈,却只能先顺着他点了点头,盛时行却轻笑一声:“别生气了,来之前不就想到了会这样吗?我不会有事的,他们也不会得逞。” “没错,我大梁能人众多,我不会让你有事。”刘崓低头看了看盛时行,她如花笑颜令他心中怒意稍平:“还好你聪慧,诈出了毒发的时间,若是一月有余,我已经想到定然有人能救你了,咱们马上回洛阳。”他这么说着,将盛时行扶到了黑一的背上,自己也上马坐在她身后。 “好,我都听你的。”盛时行轻轻倚在他怀里,呢喃一声:“步云兄,我很累,我只是想睡一会儿,你不要害怕。” “睡吧。”刘崓帮她拉紧了斗篷,又连人带斗篷地裹在了自己战袍里搂紧:“我不会让你掉下去的。”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奇毒 免费阅读.[.aishu55.cc] 生机 刘崓下令众人不必跟随,整队自行前往雍宁关待命,便载着盛时行一路飞奔,穿过沙洲关向东往雍宁关方向而去,除了同样骑着黑马三兄弟中另外两匹的于天蕙和萧鸣,一干人等都被他甩在了后面。 明明平素要走一日多的路途,盛时行觉得自己只是睡了一觉便到了,昏昏沉沉中只记得是刘崓将自己抱下了马,就又睡了过去。 朦胧醒来时,盛时行感觉身上好了些,缓缓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有几分熟悉,却一时想不起是何处的地方,直到她看到床头挂着的那个出自自己之手的辟疫荷包…… 盛时行脸红了,恰在此时,门帘掀开,露出大娘子于天蕙带着笑意的脸庞。 “好家伙,可算醒了。”于天蕙端着一碗熬得稠稠的粥坐在盛时行床头凳子上:“早上宁儿离开的时候,眼珠子都快落你身上了。” 盛时行听她说得诙谐,想笑又有些羞涩,于天蕙则舀起一勺热粥,慢慢吹凉了喂到她嘴边,盛时行赶快抬手要接,却被她嗔了一眼:“乖乖听话,姐喂喂你怎么了?刚刚军师给你把过脉了,你这个毒,要静息才能抑制扩散,以后除了必要的起居坐卧和赶路,你都不要动弹,不要用力也不要生气难过,你放心,我这个弟弟,从小就能耐,他想做到的事就一定可以做到,何况大都督位高权重交友广阔,一定能请到能人帮你解毒。” 盛时行点了点头,乖乖就着她的手把粥喝了,略一思忖她话中之意,难免有些担心:“步云兄为我回洛阳去求代国公了是吗?” 于天蕙点了点头,又喂了她一勺粥,盛时行却说吃不下了,于天蕙想到道简的叮嘱,也没有勉强: “你不用担心,宁儿对此事已经有所谋划,也只是回去知会一下爹娘,拿点随身要用的东西。” 盛时行明白眼下情势自己也做不了什么,全然信任他们便好,就也没多问,想了想又道: “蕙姐,军师在吗,我想问他些事情。” 于天蕙爽快点头:“你好好歇着等,姐给你叫去。” 不多时,于天蕙带着道简来到房内,盛时行便想要下床见礼,道简一时心疼,赶快摆手阻了:“快不必拘泥这些了。” 盛时行只能颔首为礼,又道:“军师,想来步云兄也跟你说了我们在沙洲看到的事。” “说了,没想到是梁荣那小子。”道简眉端微蹙,盛时行又叹: “说来也是我不察,以致此祸,不过既然梁荣是细作,我在沙洲关就很怕他会威胁到刺史府众人和定县百姓,只是没时间也没精力去查了,如今看来雍州风平浪静,刺史府那边应该没事?” 道简点了点头:“未听说洛阳有什么大事,不过我也叮嘱了刘冲萧鸣二人,让他们陪都统回去时,去刺史府打探一番。” 盛时行听他提到刘冲的名字,赶快问了句:“说起刘校尉,他之前送九娘回来疗伤了是吗?” 道简微微颔首:“是,但孙娘子只是简单处理了伤处,就说要去定县养着,要了一匹马就走了……”说到此处,他忽然一蹙眉: “孙娘子与此事有关吗?” 盛时行摇了摇头:“目前还没有明证,她或许只是听了我的建议,回去找非真了……”说到这里,她看了看道简:“军师,我有个请求……” 道简一抬手:“你不必客气,我马上带队往定县,若颜推官在那,我就向她说明情况,如果出现什么问题,我也会彻查到底,一定把她找回来,定县那边我也会留人驻扎,你不要挂心,好好先把身上的毒解了,其间进展,我会传书给都统,让他跟你说。” “好。”盛时行点点头:“有劳军师了。” 道简安抚地笑了笑:“无妨,最近斡喇人蹦跶的厉害,正好带兵转一圈,省的周遭百姓担心。”说完这句,道简便告辞离开,于天蕙给盛时行放下了帐子:“睡会儿吧,养精蓄锐,宁儿说等他回来接上你,咱们或许就要赶路了。” 盛时行点了点头,还是忍不住问了一句:“于姐姐,步云兄有没有说他什么时候回来?” 于天蕙给盛时行掖了掖被子,轻抚她鬓发:“他很快就回来了。” 朦胧睡去的盛时行牵挂着刘崓,刘崓此时也正担心着她的安危。 代国公书房内,刘达礼听了自家儿子说明突然返家的缘由,一时心疼也无奈,更是生出三分怒火,一时沉默不语,刘崓却是再行礼请求道: “爹爹,儿子知道医仙信物非比寻常,但医治盛御史只需要儿子的那一次机会,我也一定能说服医仙救命,还请父亲成全。” 代国公面色微沉:“信物不是不能给你,但你要想清楚,如果你此次用了信物,无论医仙是不是医治了盛御史,能不能给她解毒,将来你若出了什么事,就再也用不成了……” 刘崓明白自家爹爹是担心自己,但却无法沉下心来解释,急道:“儿子明白,但我若出什么事也不过战伤,熬得过一刻就能活,熬不过也撑不到金钗谷。” “胡言乱语!”刘达礼怒斥:“且不说信物之事,那医仙谷在鲁山县内,虽然距此不远,但已是豫州界内,你此去是擅离守界,才刚刚洗脱杀害使团的嫌疑,你怎么敢!” 听自家爹爹此言,刘崓心中起急,习惯性想顶嘴,突然想起自己的身世,一时愣在当场,而代国公也已经听于氏夫人说了刘崓知晓了旧事,看他突然这个样子,也明白了他是想到了什么,一时心疼,也默然不语。 就在父子二人双双沉默时,一直在屋外偷听着的刘黛敏突然跑进来,拉着自家爹爹的手,泪眼涔涔道:“爹爹,那东西爹爹一定要给三哥,不然就会像话本子里一样,盛姐姐死了,三哥也活不成了。” 她的童言无忌倒的确打破了父子二人的沉默,代国公和刘崓一起看着她皱眉道:“你胡说什么。” 刘黛敏气得直蹦跶,指着刘崓:“我在帮你,你还跟爹一起凶我,你俩凶人都一模一样!气死我了,我找娘亲去!” 父子二人一时没拉住,唤了她几声,大娘子却头也不回地往主院去了,代国公无奈,也觉得此事不能瞒着自家夫人,便任由她去通风报信了。 刘崓则被妹子一句“一模一样”深深触动,对着父亲再拜道:“父亲,儿子如今才知,父亲数十年养育教诲恩深如海,但儿子也决不能放弃嗣音的性命,当初儿子被冤陷于绝境,是她对着太子立下不能伸冤情愿陪斩的军令状,才得机会为我洗脱冤屈,救了我的性命,如今即使因为此事我要赔上性命,也不过是将她予我的还给她,乃是儿子应为,且愿为之事。” 此时,早就听到风声的国公夫人,已经扶着老夫人走到书房左近,刘崓一番坦言入耳,老夫人反倒停住脚步,让国公夫人不要出声,先听着。 只听房内代国公一声长叹:“你说实话,是否如黛敏所说,你倾心于盛御史?” 刘崓自知瞒不住爹爹,索性爽快承认:“是,但儿子明白其中轻重,嗣音也明白,我们二人早就心照不宣,绝不令儿女私情影响家国大局,然而情之所钟,儿子不能眼睁睁看她丧命,何况敌军以她为质逼迫儿子让出云州,却被嗣音断然拒绝,此等气节的女子,此等忠义的朝臣,还不值得咱们刘家一救吗?” 代国公闻言一叹,抬手将自家儿子虚扶起:“你这么说,为父也没什么能劝你的了,我去找你母亲拿信物,你也要答应爹爹,全力救治盛御史的同时,也要保重自己,事了马上返回洛阳,爹爹会为你上表请求朝廷宽宥,此事不能瞒着,也瞒不住,但你爹拉下这张老脸,要保你不受朝廷苛责,还是可以的。” 刘崓闻言既喜又愧,赶快谢过自家爹爹,刘达礼刚要唤人去请国公夫人,便见门帘一挑,国公夫人搀扶着老太君走入房中,父子二人赶快迎上去,刘达礼叹道:“是儿子大意,还惊动了母亲。” 刘崓也赶快跪下,口称“不孝”,老太君抬手把他拉了起来:“三郎切莫如此,你重情重义,是祖母的好孙儿,既然你爹已有决断,祖母也不多说了……”老太君这么说着,褪下手上一串润泽的红玉串递给刘崓:“这个你拿着,帮祖母转交给盛家娘子,你们父子说的那些事情我不插手,但无论你和盛家那姑娘以后如何,祖母都把她当成自己的孩子看待了,这串玉我带了四十年,它一定能保着盛丫头平安脱险,也保着我孙儿万事大吉,心想事成。” 刘崓此时早就落下泪来,国公夫人也拿出医仙谷的信物玉牌递给他:“三郎不要难过,赶快收拾东西带盛御史往金钗谷去,医仙心地良善,医术高明,一定能医好盛家娘子。” 刘崓赶快双手接过玉牌:“多谢母亲。”又对着自家爹爹和祖母再深深两拜,道别大步出门去了。 翌日清晨,盛时行在睡梦中被于娘子轻轻唤醒,一睁眼却见朝思暮想的人风尘仆仆站在自己面前: “我找到能救你的法子了,咱们马上动身去求医。” 两日间往返,刘崓昼夜未休,此时眼下已见深青,下颌上胡须都长了半寸出来,盛时行一时心疼叹道:“也没那么着急,你是不是两天两夜都没睡,先去歇一下吃点东西吧。” 刘崓却摇了摇头:“不等了,你收拾收拾,咱们马上出发,赶快解了毒省的受罪。” 一旁于天蕙看着这对儿“苦命的小鸳鸯”,一时想哭又想笑:“宁儿你也别拧了,我帮嗣音收拾东西也要点时辰,还要准备路上带的东西,你就乖乖去吃点东西收拾收拾自己,再踏实睡会儿,不然半路上你迷糊了,我可不敢放你带着嗣音跑马!” 刘崓想想也是这个道理,便点头应了,叮嘱于天蕙收拾好就赶快去前面叫自己,一路出了后院,却被道简叫住。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生机 免费阅读.[.aishu55.cc] 仙谷 道简拉着刘崓到了前院,一边帮他操持梳洗换衣服,一边低声将盛时行忧心洛阳和定县的事情跟他说了,末了道:“刚刚阿冲跟我讲了,洛阳那边没什么情况,只是卫使君也不知梁荣是何时走脱的,但定县……的确出事了。” “什么?!”刘崓想到颜幻一家都在定县,心一沉:“那禽兽动定县百姓了?!” 道简摇摇头:“你先别急,我带人走了一趟,定县那边一切安好,颜家和王家都很平静,但是颜老摔伤之事是空穴来风,实则是梁荣到了颜家,提出要与颜推官一起往雍宁关找咱们,颜推官不疑有他,就跟着去了……” 刘崓一听就急了,道简赶快按住他肩膀:“你听我说,我料定颜推官现在还在梁荣身边,既然他在跟你们对峙时都没有拿此事为要挟,一定是还有后手,颜推官目前应该是安全的,颜家那边我先糊弄过去了,免得他们帮不上忙又揪心,另我已经告知了雍宁关和沙洲关将士,加强对沙洲及周边的巡视,也派了斥候往白沙谷,伺机想办法救她,但此事若大张旗鼓的,反而容易威胁她的性命,以眼下盛御史的情况,也暂时不要告诉她为好。” 刘崓想了想是这个道理:“那我去告诉她,定县一切如常?” “不行。”道简摇摇头:“若定县一切正常,颜推官知道自己的好姐妹中毒,怎么可能不跟回来,你这么说,盛御史就猜到了,你什么都别说,她若问起,就说我还没回来,悬着心也总比知道凶信好。” “对,还是你想的周全……”刘崓点点头:“那定县这边,还有雍宁关,就先拜托你了。” 道简点了点头:“放心吧,自己也多保重。” 跟道简交代完军务,又定下了跟随之人只带萧鸣刘冲以及自家表姐于大娘子,刘崓从善如流地梳洗小憩了一会儿,但也不过辰巳相交时,便收拾停当来寻盛时行。 一行人打点好行囊准备出发,盛时行刚穿好斗篷站起身,便被刘崓打横抱起,一路往外就走。 盛时行感觉有些不妥,小声道:“步云兄,你把我放下来吧,走路我还是能自己走的……” “你想都别想。”刘崓大步流星,言语间已经跨出了二门:“军师说你越不动弹,毒素扩散越慢,解毒之前你就别想脚沾地了。”他低头看着她,轻轻一笑:“要是害羞就把眼闭上。” 盛时行一时羞涩也无奈,但只能全听他的:“那好吧,辛苦你了……” “辛苦什么,还没我兵刃重。”刘崓仿佛很嫌弃的一句,让盛时行伏在他肩头笑了,刘崓低头看着她笑靥,顿时心动更是心疼,眼看已经到了大门口,便对她低声道:“咱们得尽速赶往金钗谷,而且一路还是山道居多,无法乘车,你得辛苦点与我同乘一骑,如果累了随时睡就好,我不会让你掉下去。” 盛时行点了点头,刘崓将她抱上马,自己也上马坐在她背后牢牢护住,催动马匹前,他先牵住她的手,把自己腕间的红玉串直接褪下,滑到她手上:“祖母给你的,说是能逢凶化吉。” 盛时行看那红玉颗颗润泽饱满,就知道价值连城,更何况是老国公夫人的随身爱物,便想褪下还给刘崓:“这怎么好……” 刘崓却是按住她的手,眉端一蹙,显得有些不悦:“这是祖母给的,让你带就带着。” “诶,好嘞。”看他那样子,盛时行竟然觉得有些惹人怜爱,又或者此时无论刘崓说什么做什么,她都感觉看不够。 刘崓突然意识到诸多思虑堆积,居然让自己迁怒到了她,赶快低头看着她:“对不住,我是急,我不是……” 盛时行却轻轻按住他胸口:“我明白,从现在开始,我什么都听你的,但你也要答应我,无论结果如何,你都不要……” 盛时行的话令刘崓心一沉,舒臂将她搂紧,催动了战马:“没什么无论,你一定没事。” 盛时行点点头,黑一虽然神骏稳当,但毕竟是跑马,颠簸起来还是有些不舒服,她也不再矫情,抬手紧紧环住刘崓劲瘦的腰,倚在他胸口眯着眼睛,尽量让自己保持一个平和的状态。 但毒并未放过她,四肢百骸渐渐浮起痛楚,如蚁噬,又如火烧,盛时行咬牙忍住,努力调适着呼吸,一路上乖巧听话,也见识了刘崓这帮亲朋的本事,且不说骑着神骏黑马三兄弟的三人,便是驾驭着普通战马的萧鸣也能在如同悬崖峭壁般的陡峭山路上顺利通过,一路荒无人烟,他们也不敢多歇,可于大娘子总能变戏法一样从马鞍上挂着的各种袋子里掏出盛时行见都没见过的好吃的,不时塞给她和刘崓。 偶尔刘崓也会蹙眉说“姐我不饿。”于天蕙却是柳眉一扬:“脸都饿细了还嘴硬,给我咽喽。” 刘崓就只能乖乖从命,盛时行身上虽然难受,却还是被逗笑了,就知道刘崓从小到大,可能没少被自家阿姐这样喂饭。 也是因为她跟着出来,盛时行许多为难的事情都有于娘子陪着,省去了很多麻烦。 不知不觉,五六日过去,一行人终于到了龙山金钗谷,在雾霭缭绕的入谷石碑前勒住马,刘崓将盛时行抱了下来,对于娘子道:“阿姐,你带阿冲和萧鸣去鲁山县城找个客栈等我,医仙谷规矩大,顶多只能二人进去,前次我陪爹爹带大哥来,也是在外面等着的。” 于娘子点了点头:“你放心带嗣音进去,我带他们俩去刚刚路过的那个废土地庙扎营等你,嗣音好了你就带她找我们去。” 刘崓想了想便点头:“也好。”便将战马行李什么的都交给自家阿姐,抱着盛时行一路往山谷内去。 行至半途,他低头看着她:“你在洛阳是不是答应我,这一路都听我的?” 盛时行进入潮湿阴冷的山谷,身上更难受了,感觉说话一定会露馅,索性只是乖巧看着他,点了点头。 刘崓看她面色苍白,心疼地又搂紧了些:“那我告诉你,这谷内两位神医与我爹爹有旧,但世外高人性子古怪,一言不合就可能很麻烦,所以一会儿进去之后,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不要反驳,不要插话,咱们的目的是让他们答应医治你,懂了吗?” 盛时行点了点头,忽然又似想到什么:“别的我都能依你,但若是神医提出什么会伤害你的条件,我可定不能依。” 刘崓被她说懵了:“什么伤害我的条件?” 盛时行越想越害怕:“比方说,话本子里那种……一命换一命什么的,我决不允许。” 刘崓低头看着她似笑非笑开口:“这个毒,看来也影响脑子……” 盛时行尴尬地眨眨眼,转过头扎在他肩头红了脸颊,只听刘崓带着笑意的一句: “少看点乱七八糟的书。” “诶,好嘞。” “进去安安静静听我说。” “得令。” 刘崓无奈一笑,抱着盛时行慢慢走入金钗谷,向前大概七八十步后,周遭突然温暖干燥起来,一股清新的花香扑面而来,让盛时行周身不适都缓解了几分。 再行三十多步,转过几棵高树,雾霭缭绕中,眼前赫然出现一条夹在鲜花灌木中的石板小路,如此美景,令盛时行都忘了身上的痛楚,满怀好奇地看着,刘崓又走出去十几步,盛时行轻叹一声道: “怪不得说是医仙,此处真的如同仙境,只是这路不简单,没人带着怕是走不进去……” 她话音未落,忽闻一声轻笑,接着便是个山涧清泉般动听的女子声音响起,似在耳边,却又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缭绕着:“丫头好见识。” 刘崓闻言也明白了这些像是杂乱生长的灌木一定有门道,当下停住脚步,扬声道:“前辈可是兰医仙,晚辈刘崓,乃是洛阳刘家子弟,今日特来求医仙救命……” “刘崓……”那四面缭绕的声音突然清晰起来,笼罩着的雾霭也散了,赫然现出一条不同的小路,直通向前方一座两层的竹楼。 “原来你就是刘家那个小的,进来吧。” 刘崓大喜,抱着盛时行大步走到竹楼下,只见一位身量不高,一袭紫裳的女子立在药架子后,一边整理,一边笑看着他们。 盛时行也好奇地打量着这位传说中的神医,她的年纪令她有些意外——本以为与代国公交好,怎么说也是个中年妇人,却不料她看上去不过三十许人,且面容清丽姣好,虽然只是一身布衣,却有超尘脱俗的隐士之风。 兰神医也看出了盛时行眼中的赞叹,却只是微微一笑: “今次来,是治病还是疗伤?” 刘崓看她开门见山,就知道有门儿,赶快颔首为礼:“禀神医,是内子被奸人所害,身中无名之毒,要请神医救命。” 他此一言,惊得盛时行睁大了眼睛看着他,刘崓心道:还行,没喊出来就不错了,低头眨眨眼,似安抚般暗示:“不要怕,兰神医医术通神,定能救你。” 盛时行还能说什么,刚刚答应他的时候就想到恐有内情,只能点点头:“好。” 兰神医微微一笑:“十五年前代国公在两军阵前救了我和夫君,我夫君的确答应过他,只要刘家人有难,一定会出手施救,应是十年前吧,我夫君曾为你大哥施针,如今他怎样了?” 刘崓虽然焦急,但还是谨守礼数:“正要多谢兰神医,我大哥这十年谨遵神医叮嘱,认真用药将养,不足之症已痊愈大半,只剩下冬日畏寒一宗小毛病,兰神医你开的药,他也有一直按日服用,我家祖母和家严家慈无时不刻感念两位神医的高义恩德……” 盛时行认真听着他们的话,忽然明白——兰神医怕是在用十年前的往事,试探刘崓的身份是否属实,而刘崓也听懂了。 果然,兰神医没等他说完便笑了,笑声清澈动听,更带着盛时行从未见过的肆无忌惮,刘崓被她笑懵了,许久,兰神医才止住笑:“有趣,嘴真甜,你家两个小郎君都是这样,唯独刘都督是个锯嘴闷葫芦……”她笑着笑着,又摇了摇头: “可你大哥是乖孩子,他不骗人,你小子则是个说瞎话不脸红的主儿,你是琢磨着说这丫头是你的妻子,我就能当她是刘家人,出手施救?”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仙谷 免费阅读.[.aishu55.cc] 奇药 刘崓心一沉,但转念又想明白了兰神医是在意什么,赶快开口:“神医息怒,晚辈并无此意,两位神医当初许诺,若刘家人来求医,每人都只有一次机会,晚辈的那次机会还没有用过,今日愿让给我夫人,请神医救命!那信物我也带来了,事成之后,您将晚辈的名字从玉牌上抹去便是!” 盛时行这才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抬手按住他肩膀:“步……” “不什么不!”刘崓蹙眉看着她,生怕她说出什么多余的话:“出嫁从夫,你不许说话。” 兰神医看着他们二人,又笑了一声:“若如此,倒不是不能商量,不过你小子还是没说实话,这姑娘还是完璧之身,怎么就是你的妻子了?” 兰神医这一句,直接把刘崓问懵了,一路上打算好的计策顿时烟消云散,低声道:“这都能看出来吗?” 盛时行苍白脸上难得飞起一丝红云,刘崓仿佛回过神来,又正色道: “一时心急没说清楚,是晚辈的不是,但她的确是我的未婚妻,已经是刘家的人了,还请神医无论如何,救救她性命。” 盛时行想解释又不敢,一抬手又被刘崓抓了攥住:“您看,她这么难受,医者仁心,您救救她吧。” 神医微微颔首:“那你说她是你的未婚妻,你可知她生辰八字,家乡郡望,家里还有什么人,平素爱吃什么有什么嗜好?”盛时行心中一叹,暗道神医也是谨慎至此,看来此番只能听天由命了。 刘崓却是学乖了,一笑道:“我就是说了,您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啊,我要是信口胡编一通,不是更不敬?” 兰神医“噗嗤”一笑:“你这孩子,这会儿倒是实诚起来了,且说来,你管我信不信?” 刘崓点了点头:“那行,晚辈的未婚妻姓盛名时行,取的是《易》中‘时止则止,时行则行。动静不失其时,其道光明’一句之意,字嗣音,元德二十九年正月初二生人,比晚辈小三岁,我岳父名上讳盛下讳濂,京师人氏,岳母郡望兰陵萧氏……嗣音她喜欢吃栗蓉糕缠糖之类甜的东西,亦喜食荤,但两口就饱,饭量赛猫。” 盛时行不知道是该惊诧于他居然知道自己的生辰年岁,还是该惊叹于她的好记性,连自己喜欢吃栗蓉糕这种小事都记住了,脑子里乱成一团,又羞得没处躲藏,万千心绪下居然汇成一句:“食量赛猫太夸张了吧。” 兰神医被她逗得大笑:“丫头,很惊讶他为何知道这么清楚吧,这小子大概早惦记上你了。”她也不再试探,从随身佩囊里拿出一封信招了招,刘崓一眼就认出是自己爹爹的笔迹。 “你爹就知道你小子得耍花活,早就飞鸽传书送了信来,说明了这丫头的身份……可叹你这小鹰,还没小鸽子飞得快。”她这么说笑着,转身往竹楼内走:“快进来吧。” 刘崓脸一红,自是无话可说,赶快抱着盛时行随着进了屋,按兰神医指示的将她放在床榻上,兰神医将那封信交给他,又拿了脉枕打算给盛时行切脉。 刘崓打开自家爹爹的信笺,却见上面除了将盛时行的身份和事情的前因后果说明,便是恳求两位神医,无论如何也要帮忙救治盛时行,如果刘崓的份不够,就连他自己的的也算上云云…… 刘崓一时眼眶酸麻,将那信笺贴身收好,上前蹲在盛时行床边,一瞬不瞬盯着兰神医为她诊治。 只见兰神医为盛时行诊了脉,又取了一根银针拉起她手,说了句“丫头忍着点。”在她指端轻轻一刺,将血珠收在一个小白瓷盏中,起身道: “既然刘都督托付了,我就以你小子的机会来救治这丫头,但说好,以后你要是再有什么伤病,就别来找我了,来了我也不会再救。” 盛时行一听有些着急,按住床榻想起身,却被刘崓按住,又抬头对神医道: “就这么说定了!” 兰神医微微一笑,端着那瓷盏走了,刘崓则坐在盛时行床前:“好好待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我哪儿那么容易出事。” “可……”盛时行还是觉得心里不踏实,刘崓却拉了被子给她盖上: “渴了就喝水,累了就睡会儿,说定了到这儿都听我的,不许反悔。” 不多时,兰神医去而复返,面色却十分沉重,刘崓心一沉,慢慢起身,兰神医看着她们微微一笑:“吓着你们了?没事儿,你们的对头狂妄,自有他们狂妄的资本,丫头这毒的确是我没见过的,我相信中原也没有解药,但所谓毒,也不是没有解药就不能救,特别是慢毒,只是我也没有万全把握,所以才发愁。” 她这一番话说得起起落落,刘崓只觉得心都要从胸口跳出来了,还好最后一句让二人抓住了救命稻草,刘崓喜道:“能救就好,多谢神医。” 兰神医笑着摇摇头:“这毒得慢慢解,你们且得在此处待一阵子,也不用这么见外了,叫我五娘就行了。”她抬头看了看天色:“天快黑了,我给你们弄点东西吃,丫头吃完就早些睡觉,这个毒要好好休息才能扩散得慢……”她这么说着,带着怜意看了看盛时行:“忍得很辛苦吧,我看这小子大概不知道你疼了一路?” 盛时行听兰五娘居然说出来了,急得直摆手,抬头一看刘崓,却见他脸色都不对了。 盛时行“嗐”了一声:“你别……我也不是很疼。” 兰五娘却是重重一拍刘崓的背:“小脸儿煞白有啥用,出去给我抱柴烧火,给丫头熬药缓解症状。” 刘崓点点头,一句话都没说就出去了,不多时就听到外面抽柴火砍柴火的声音,兰五娘则坐在盛时行床边,抬手拉起她的手:“丫头不要慌,咱俩有缘,我一定会治好你,歇着吧,一会儿喝了药就舒服了。” 盛时行点点头,笑着颔首为礼:“多谢神医,您……别吓唬他,他一向心重。” 兰五娘笑着点点头:“明白了,但是也得叫他知道。”她这么说着眨眨眼睛,给盛时行掖好被子出去了。 刘崓手脚麻利地生起了火,兰五娘顺利做好了晚饭,又给盛时行喂了药,看她沉沉睡去,二人走出房间来到庭院中,兰五娘忍不住夸了他一句:“还以为你这样的贵家公子得倨傲成什么样,没想到是个好后生。” 刘崓虽然牵挂着盛时行,但此时知道她的毒能解,症状也缓解了,心中轻松了许多,笑着摇摇头:“前辈见笑,晚辈十六岁就外出打仗了,怎么也得会生个火啊。” 哟,会生火,刚刚还让烟熏得掉眼泪啊,还是说……不是烟熏的? 刘崓愣了愣,略带羞涩一笑:“是烟熏的,柴有点湿。” 兰五娘笑了几声,也不戳穿他,二人沉默一会儿,兰五娘却敛去笑意:“你这么聪明,知道我为什么要叫你出来吧?” 刘崓点了点头,面色也沉肃下来,抬眼看着兰五娘,目光中甚至带了一丝祈求之意:“但是晚辈也知道,前辈医术通神,刚刚在房内定不是唬我们的……” 兰五娘叹气:“你先别慌,听我说。” 刘崓赶快点头乖乖听着,兰五娘一叹道: “我说能救她,自然不是唬你,但这个毒着实诡异凶险,不是用药能解的,要用一种特殊的办法。” “什么办法?”刘崓急道:“只要能救她,前辈需要晚辈做什么,我立时就出发。” 兰五娘点点头:“有你这话我就放心了,我也能看出来,你很喜欢她,不只是男女心动,也有恩义在内,是不是?” “是,嗣音救过我的命,两次。” 听了他的话,兰五娘点点头:“好,那我告诉你,要救她需要用一种异草,名为嗜血兰,据我所知,中原地区只有我这里有,虽然稀有,但已经答应了你们,我自然不会吝惜,可是嗜血兰要解毒,需要将它的花养出来……” 刘崓似乎有些明白了,赶快点了点头:“顾名思义,是要用血养是不是,那用晚辈的就行……” 兰五娘微微一笑,看着他露出几分怜色:“要是那么简单,我也不用瞒着丫头单独跟你商量,直接拉你去放血了……”她打量着刘崓:“这么大个儿,想来血也不少。” 刘崓愣了愣:“前辈您就别拿晚辈打趣了,到底是要怎么才能让嗜血兰开花?” 兰五娘叹了口气,拿出一个荷包:“这里面是嗜血兰的种子,种下之后十五日便可开花,我算了算,刚好能赶在丫头毒发之前,但这东西只能种在人身上,以人血肉滋养着,五日后它会自己游走找到血脉丰沛之处扎根,再过十日破体成花,连根拔下种在中毒之人手臂上,不出半刻,就能净化清除毒素。” 刘崓这才明白,点点头伸出手臂:“那自然是晚辈来,现在就种下吧。” 兰五娘,握着那荷包愣住了:“你小子就不问问,养花的人会怎样?” 刘崓却毫不为所动,自然而然开口:“会怎样?” 兰五娘一叹:“养花之人若是运气好,花种在四肢血肉上扎根,则只是稍损气血,被它吞掉一小块肉去,可若在经络,则很容易落下伤残,更可怕的是,如果扎根在脏腑,稍有不慎就会丧命,虽然可能性是三三为分,但我也要告诉你,这是冒着残废,甚至丧命的危险才能成的事,你真的愿意吗?” 刘崓闻言默然,兰五娘只是静静看着他,许久刘崓一笑开口:“我的运气一向不错,赌一把定不会输。” 兰五娘失笑:“看不出来,你小子还是个中老手?” 刘崓也笑了,缓缓解开衣袖露出手臂:“双陆,牌九,骰子,我是……”他把手伸到兰五娘面前,笑眯眯地:“一个都不会。” 兰五娘愣了愣,又笑了:“你小子。”她拿出一柄银色小刀在烛火上慢慢烧着,便听刘崓又道: “因为我不碰这些,我喜欢把运气留给重要的事,而每临大事,我的运气一向很好。” “既然如此,那我也陪你赌一把。”兰五娘持刀轻轻挑开他手臂上一小块皮肤,将一枚深紫色的种子埋进去,又拿药布细细缠好: “但我也不会害你,五日后你哪里疼痛,兰种便是扎根在了何处,若是四肢那不妨赌一把,但若是胸腹甚至头颅,就一定要告诉我,我会想办法将花种取出,到时候你们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刘崓略微一想就明白了:若是那样,盛时行也就没救了。 他这么想着,看看自己的胳膊,仿佛鼓劲一样又说了一声:“无妨,我运气一向很好。” 兰五娘无奈叹了口气,刘崓忽然又想起什么一样开口:“对了,前辈,嗣音她自己也精通医术,大概需得拿些什么东西糊弄她。” 兰五娘点了点头:“无妨,反正我每日要给她喝缓解症状止疼的药,我的方子与中原医者惯用的不同,丫头尝不出来。”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奇药 免费阅读.[.aishu55.cc] 血兰 谋划定了解毒之事,兰五娘又叮嘱刘崓这几日要好好照顾盛时行,也要密切关注自己身体的变化,随时跟自己说,翌日开始,兰五娘便将止痛的药当做解药,按日喂给盛时行,但为了给嗜血兰不成的情况留条后路,她每每只跟她说,自己是尽力而为,若不成也是无奈,可刘崓却总是一口笃定,盛时行一定会没事。 兰五娘冷眼观瞧他们二人,只觉得均是人中龙凤且十分登对,一时喟叹,又勾起自己不少伤心事。 这一日算算,恰是五日之期,兰五娘午后给盛时行的药里加了些安眠的东西,她服下很快昏昏入睡了。兰五娘便将刘崓拘在自己身边做些杂活,以便观察嗜血兰扎根之事。 刘崓第一次被人使唤来碾药,一开始不得要领,但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弄得有模有样了,虽然不后悔冒险,但到底还是忐忑,一边认真干活,一边抬头看着兰五娘:“前辈……按种子的位置,应该是在肩头的面儿大吧?” 兰五娘笑看着他摇摇头:“现在知道害怕了?若是按距离算那么简单,我给你你小子种在脚底板不就得了?” 刘崓一想是这个道理,便一笑不再说什么,兰五娘又道:“与其说距离,不如说要看人哪里健硕,你小子是骑兵,腿又这么老长,估计是会扎在腿上吧,盼着别伤了经络,这么高的功夫,瘸了就太可惜了。” 刘崓却是起身将药粉倒在罐子里,垂眸开口:“我没想那么多……” 兰五娘轻叹,刚要开口安慰他几句,便见刘崓面上血色瞬间淡去,豆大的汗珠沿着鬓发滴落,人也蹲在了地上。 “怎么了,哪儿疼?”兰五娘只觉得自己许久没有这么担心一个人了,在心中默默为他祝祷着,刘崓却摆了摆手,似乎是疼的很难开口,许久抬头勉强笑了笑:“您看我……都蹲下了,自然……果然是腿。” 兰五娘这才放下心:“那就好,腿上的经脉简单,万一凑近了,我到时候也会尽量想办法帮你的,不要怕,今日开始,你会有些难熬,去屋里躺着吧。”兰五娘指指他的腿:“自己进去看看,是不是有个紫色的根脉痕迹。” 刘崓点了点头,再谢过她,缓缓溜达到旁边自己暂住的厢房,刚刚回手关上门,他便苦笑着捂住胸口: “还好,刚刚装得挺像……”刘崓暗自思忖着,慢慢挪到桌边,坐在凳子上愣神:既装了,就装下去吧…… 他抬手将衣襟拉开一点,果然看到一条紫色根脉般的痕迹,端端正正地……生在心口上。 这一日,刘崓乖乖听话没有出来,兰五娘只道他是身上难受,却不知刘崓在房内辗转反侧,竟是在跟自己的性命道别,翌日清晨,兰五娘扶着盛时行走出房内时,已经看到他神清气爽地等在庭院里,难免感慨,这小子身子骨怕不是铁打的。 料定嗜血兰能成,兰五娘心里就有了底,也不再拘着盛时行躺在房内,而是让他们二人可以在谷中随意转转,盛时行行礼谢过了兰五娘,刘崓却忽然开口: “前辈,这几日一直没见到白谷主,他老人家不在谷内吗?” 听了他这句,兰五娘脸上有些不自在,只是微微一笑:“他有事出谷去了。” 盛时行和刘崓都看出她神色不悦,但想想也是人家夫妻之间自己的事,就没敢多问,二人相携往远处鲜花盛开的低矮林子那边溜达去了。 兰五娘看着他们的背影,心中一叹,又到午后拔了两把青葱,到鸡窝里把鸡蛋悉数捡了出来,打算中午给两个小的补补身子。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滑过,盛时行慢慢适应了自己越来越虚弱,沉眠的时间渐渐要占去一日之半,她心中有所猜测,估计着自己怕是大限将至,却不忍心挑明,装作浑然不知,每天在还算舒服的时候,与刘崓走遍了这个虽然不大,却风光绮丽的山谷,刘崓渐渐习惯了胸口处不时传来疼痛,也越来越吝惜每一寸能与盛时行在一起的光阴,然而在冷静看着自己的生命一日一日滑向结束的时候,他却感觉到了难以想象的平静,仿佛这样的岁月静好,最终所通向的并不是生死离别,而是相伴一生…… 这一日清晨,刘崓从睡梦中被渐渐熟悉起来的痛楚叫醒,他起身坐在床头算了算日子,忽然笑了,胸口的疼里带着一丝鼓胀的感觉——仿佛有什么要破茧而出般。 “还挺准。”他喃喃自语。 与自己的此生告别这一日,他决定一切都别那么着急,所以他拥着被子在床上想了想,希望弄清楚,自己为什么会在一瞬间就决定,可以拿命来换盛时行的生机——就像她看的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上写的那种。 是因为情吗? 似乎也不全是。 应该还有恩义。 但恩义,也不足以让他做出这种选择。 刘崓看着朝阳一寸一寸升上窗棂,豁然了悟——是因为值得。 他一直都是很喜欢计算的人,可以很大方,将俸禄金银流水般填到军费里,就像左手递到右手那么简单,那是因为军中都是自己生死过命的兄弟,为了他们散尽家财是值得的。 他也会很小气,记仇,甚至锱铢必较,在战场上吃了亏,下一次就得百倍讨回来,为了不值得的人,一个眼神都懒得给。 但是值得的人,什么都能给,仅仅就因为是她。 因为她的才华,节操,志向,忠义,让自己觉得,她的命也可以比自己的命更珍贵…… 或许比起“情之所钟”这个词,更适合自己二人的,应该是“生死之交”才对。 想通了这一层,刘崓起身梳洗,将被子规规矩矩叠好,房间简单打扫了,把昨夜写好的信揣在了身上,出门去找兰五娘。 兰五娘正在庭院中熬药,抬头看到是他,目光中露出一丝不忍:“腿是不是很疼?” “还忍得。”刘崓笑着看了看房内,笑意敛去三分,兰五娘轻叹:“不要太心疼,过了今日她就好了,不过你们二人大概都需要好好将养一番。” 刘崓点了点头:“今日我还能带她出去吗?” 兰五娘微微颔首:“中午之前回来就行了,我去叫她起来。” 不多时,盛时行便站在门口看着刘崓笑,刘崓看到她苍白面色,只觉得心口更疼了,但也只能装作欢喜,上前牵起她的手: “走吧,再转转去。” 盛时行欣然颔首,跟着刘崓慢慢走到二人最喜欢的一片芳草地中,看着仿佛仙境般的美景,一时感慨: “若不是随你来了金钗谷,我都不知道在这个季节还能见到芳草缤纷。” “这是一片宝地。”刘崓拉着她找了一块向阳之处坐下:“是两位谷主找了很久才找到的避祸隐居之地。” “真美……”盛时行对眼前的美景仿佛看不够一样,让刘崓有些心疼: “如果,你也有机会隐居在这样的地方,你会愿意吗?”刘崓轻轻拉起盛时行的手,帮她暖着,盛时行忽然笑了:“你呢,愿意吗?” 刘崓想了想,笑着摇摇头:“我放不下雍宁关。” “我也放不下御史台啊。”盛时行也笑了,两个“劳碌命”自然而然的依偎在了一起,盛时行轻轻倚在刘崓肩头:“谁不爱清闲呢,可我做官才几年,案子才破了几个?我天生有幸生在官宦之家,自幼衣食无忧还能读书,甚至得皇家恩赐参加科举,父母生养之恩,朝廷栽培之恩,千万百姓供养之恩,我都还没有报呢,我立志在刑名路上惩奸除恶,无论能走多远,都要一直走下去……若我能一直有所作为,不断荡清天下罪恶污浊,那么等到了七十致仕,我就放自己清闲,到时候我就坐着你送我的驷马之车,游历大江南北……”盛时行说着说着自己就笑了,头却一阵一阵发昏: “但是……我有点怕我等不到那天……”她抬头看着刘崓:“这世上应是有不少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的人,旁人我都叮嘱不得了,可你现在就在我身边,我想,你性情坚毅,哪怕咱们真的要生死相隔,你也会坚强,会好好的,是不是?” 刘崓闻言心内沉沉,眼眶一阵酸麻,抬手将盛时行揽在怀里:“那你呢,如果异势而处,你能不能坚强?” 盛时行只道刘崓是想回避问题,便笑着点点头:“我能,因为我明白,还有许多事等着我去做,其中更包括你想要我去做的事,而且如果我不保重,你会伤心。” 刘崓闻言心内稍安,笑了笑:“那我也可以。” 盛时行欣慰一笑,往他怀里缩了缩,声音却渐渐放轻:“步云兄,我呢……今生顺遂,没有什么未尽的心愿,家中父母虽然会难过,但也有兄弟照顾,只一件公事,一件私事我还在挂心,你可否为我周全?” “说来听听。”刘崓叹道。 “公事是黑衣人一案未破,私事是……非真,被梁荣带走了吧?” 刘崓闻言一愣:“我还纳闷你为何不问,原来早就猜到了,果然什么事都瞒不住你……”他细细将道简在定县查勘部署的事对她讲了,安慰道:“军师已经有所安排,我们定全力保她安妥。” 盛时行点点头,忽然觉得万分疲惫,慢慢闭上了眼睛:“步云兄,如果真到了那一日,你有没有什么话想对我说,或者,希望我为你做什么事吗?” 她这一句后,却是长久的沉默,盛时行睁开眼睛看着刘崓,却见他看着远方,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许久才开口:“我盼着没有你说的那日,但若真走到那一步,我也的确有话想对你说。” 盛时行难免好奇,或者说有些期待,开口问时,刘崓却说到时候再说。二人就这么坐着,谁也没有再开口,直到盛时行沉沉睡去。 此时,医谷竹楼边,眼看日影即将偏西,兰五娘难免有些焦急,正想着要不要去寻一寻二人,便见道路尽头,刘崓抱着昏睡的盛时行缓缓而来。 兰五娘笑着摇摇头:“你小子真沉得住气。” 刘崓却只是微笑颔首为礼:“有劳前辈了。” 兰五娘让刘崓将盛时行放在床上,抬手将她衣袖挽了上去: “嗜血兰扎根很疼,你也受过,虽然她已经昏睡,但到时候未必不会疼醒,到时候我要见机行事。”她看着刘崓笑了笑: “但你只能先忍着,我忙不过来你俩。” 刘崓点头笑了笑,兰五娘却忽然拉起他的手:“手怎么这么凉,脸色也不好……”看着刘崓苍白的面色,她突然明白了: “你小子是不是骗我了,那嗜血兰不是扎根在你腿上对吗?” 刘崓强忍剧痛和眼前一阵阵发黑的感觉,撑着精神点点头,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兰五娘:“她养伤时,烦劳前辈将此信送到谷口我阿姐手里,她知道怎么处置,至于她……”他转头看了看盛时行,眼中万般不舍: “您就告诉她,我得了军中急报,快马回边关了。” 兰五娘急的一锤床板:“你小子,不要命了!” “嗯。”刘崓晕晕乎乎地点点头:“我要命,她的命就没了……”兰五娘看他按住了心口,急的眼泪都落下来了:“你这个小疯子啊……” 刘崓只觉得心口一阵刺痛,慢慢拉开衣襟,却见毛笔尖大小的蓓蕾已经刺破自己的皮肤探出头来,接着便见风疾长,随着剜心般的剧痛,连枝带蔓的迅速钻出,刘崓已经疼的蹲不稳当,索性跪坐在了盛时行床头地上,手死死攀着床栏,指节都发白了,却一声不吭,一瞬不瞬地盯着那朵花,终于看到了花开的一瞬,他笑着抬手轻抚花瓣: “居然是白的,我以为得是红的……”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血兰 免费阅读.[.aishu55.cc] 相惜 兰五娘看他这样好不心疼,却只能硬着心肠捏住那朵挂着血珠的白色兰花,一边看着他的反应,一边轻轻试着往外拔,可她明明知道刘崓应该已经活不成了,可看到他眉头蹙紧,面色发白的样子,还是不忍心下手:“你等一下,我给你拿麻沸散……”兰五娘刚要转头找药,却见刘崓自己握住花枝,迅速而果断地连蔓带根拔出。 眼看着根须离开他胸口的一瞬,兰五娘不忍地闭上了眼睛,但预料中的热血并未溅到脸上。 兰五娘睁开眼,看着刘崓已经疼的伏在了床板上,胸口的鲜血滴滴答答的不停渗出来,却带着个心满意足地笑意,将嗜血兰递了过来,开口喑哑到几乎无声: “不能用……我得,再看看她。” 兰五娘看了一眼他的伤口,心道一声“侥幸”却仍是心疼,来不及细说,抬手拿了一团干净的绷带按在他伤口上:“自己按着!” 刘崓已经疼蒙了,紧咬牙关不吭一声,但也说不出话来,只是乖乖抬手按住了伤口,兰五娘赶快在盛时行的手臂上划了个浅浅的十字形口子,将嗜血兰根须放了上去,那兰花仿佛有知觉一般,根须紧紧抱住盛时行的伤口,一时也拔出不少血来。 刘崓缓了缓,看到这一幕有些心疼,抬手轻轻抚着盛时行的鬓发:“这就成了?” “能成,你……”兰五娘刚要跟他说什么,却见刘崓万般不舍地看了盛时行一眼,便强撑着站起身,跌跌撞撞地往外走,兰五娘一时着急,却又不能离开盛时行,冲着他喊了句: “小子,你干什么去!” “我不能……让她看到……”刘崓扶着门框看了看,只觉得门前的路太长,自己怕是走不出那么远,何况血越渗越多,也会留下痕迹,想了想,他转身沿着旁边,往竹楼后面去了。 “这个小疯子……”兰五娘微微一叹,听着他在竹楼背后坐下了,反倒放下心,全神贯注地看着盛时行手臂上的嗜血兰,嗜血兰花不停吸吮着她体内的毒素,花瓣的颜色也越来越深,终于到了近黑的紫色后,花瓣迅速凋零,花蔓也皱缩起来,唯有一个暗紫色的果实逐渐饱满,坠落下来。 兰五娘赶快将那果实接到手中,放在随身的荷包里,又喂盛时行含了一颗护养的药,包扎好伤口。 兰五娘正想起身去房后面看看刘崓,却不料盛时行竟悠悠醒转,睁着大眼睛愣了愣,开口道:“前辈,步云兄呢?” 兰五娘转了转心思,感觉此时情境,也没必要瞒着她了,但一时又不知该怎么解释,便眨眨眼睛不说话,不知为何,盛时行忽然心慌起来,一把拉住兰五娘的手:“前辈,你告诉我,刘崓呢?!” 兰五娘还来不及跟她解释,只说了句“你莫慌”,盛时行就看到了自己床头的血迹,顾不得头还晕着,一边喊着刘崓的名字,一边往屋外面跑,到了门口举目四顾,不知怎么看出的端倪,转头就去了屋后。 兰五娘感慨一句“还真是夫妻连心”,赶快抓起针和药线也跟了过去。 待她走到房后,只见盛时行已经将刘崓抱在了怀里,哭得都顺不过气儿了,抬头泪眼婆娑看着自己:“神医……他怎么了?” 兰五娘一叹,一边拿针纫上药线,一边将嗜血兰之事跟盛时行简单说了,末了又道:“可这个小疯子,兰种生在了胸口,居然骗我在腿上,死咬着装到现在……现在八成以为自己死定了,让我骗你说他回了边关,自己爬到后面来怕你看见。” 盛时行一听,哭得更凶了,刘崓却仿佛缓过来了些,慢慢睁开眼睛,兰五娘倒是意外了:“好家伙,还醒着呢……” 盛时行心中慌乱,并未听出兰五娘的话中之意,也没注意到她正在准备施治之物,只看到刘崓胸前的衣襟都被鲜血染红了,以为他活不成了,此时见他醒了,心中升起一丝希望,却听刘崓开口轻道:“你怎么在这儿……”他轻叹:“要瞒住你点儿事,可真难。” 盛时行一听,哭得更凶了:“你怎么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自作主张!” 刘崓看她那样子,反倒笑了:“你不也是,当初跟东宫立军令状,不也没知会我……”他疼得眼前发黑,满心以为自己要没命了,勉强提着一口气拉住盛时行的手:“你不是问我,有什么想说的吗?” “你别说!”盛时行哭喊了一句:“等你好了再告诉我。” 刘崓却是笑着轻轻摇头:“我只想说,请你好好活着,不用为我难过……”他抬手拉住盛时行的手,脑子里迷迷糊糊的,却还想着怎么哄哄她宽心: “能换你活命,我觉得很值得……我不会走的……你记着,日后看到风入松涛,雨打檐铃,就是我回来看你了。” 盛时行看刘崓慢慢阖上的眼帘,已经泣不成声,没注意到兰五娘手拿银针药线凑上来:“要不是那根脉本身就能收敛伤处不能浪费,我能容你俩说这么长时间的话儿?” 盛时行抬眼,双目红红的看着兰五娘,有点懵,兰五娘一笑将药线挽了个扣,拿开捂着刘崓胸口的绷带,将伤口慢慢缝起:“这小子是个人物,生死关头还懂跟你对仗呢,雨打檐铃,有点文采。” 盛时行知道兰五娘医者仁心,若是刘崓真的凶险,定不能跟自己这么开玩笑,赶快打起精神帮她扶好刘崓,看着她迅速将他胸口伤处缝结实了: “前辈……他没事是吗?” “嗯,要不是我忙着救你,他又不听话到处乱跑,连这些血都能少流点,真不让人省心。”她抬起头,对着盛时行笑: “但小子没说错,他的确运气好,这嗜血兰没有扎在他心脏上,只是扎在了胸口血脉富集之处,不然连根拔出,不早就血流成河了?!不过这根须扎得比刀剑更深,又破体而出,里里外外全是口子,这小子且得吃点苦头,但好在不会死,也不会落下什么大的症候。” 盛时行仔细想想是这个道理,当下又庆幸,又心疼,一时又哭又笑,兰五娘见了摇摇头,轻拍盛时行的肩膀:“这世上除了爹娘至亲,能为你豁出去性命的人可不多,丫头是有福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却是哭得说不出话来,兰五娘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你们这俩小的,累死我了,也吓死我了,得了,还得给你们熬药去……” 盛时行泪眼婆娑抬头,压着嗓子哽咽了一句:“劳前辈为我们受累了。” 兰五娘却是慈和一笑:“别说傻话,你身子也还没好,咱俩又搬不动他,放那儿吧,一会儿醒了自己就回去了。” 盛时行却摇摇头,席地而坐将刘崓抱起来,让他躺在自己膝头:“还是我陪他一会儿吧。” 兰五娘无奈,脱下自己的棉衣给她披上:“我先去熬药,小子醒了你就扶他进屋去,别哭了,等会儿他醒了再吓着。” “嗯。”盛时行点了点头,终于慢慢止住哭泣。 兰五娘在前面支起药炉,熬着补养身体的药,也是愣了会儿才回过神,从荷包里掏出嗜血兰的果实,只见那果子也干瘪了,轻轻一搓便掉出一粒饱满的紫色种子,她叹了口气将之收在荷包里,看着谷口的方向喃喃自语:“一晃二十年,我终于又遇到一个肯为他人养嗜血兰的小傻子……可你又去哪儿了呢,死老头子!” 她无奈叹气,又听到后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响了一阵,“俩小傻子”相互搀扶着走了过来,刘崓满眼感激,也带着一丝羞愧,抬手就要行礼,却被兰五娘拿烧火棍子虚晃一抡:“哪儿那么多虚礼,给我屋里躺着去,看你就心烦。” 刘崓自然明白她是嘴硬心软,赶快乖乖往厢房那边走,兰五娘又烦躁道:“哪儿去?那是柴房,又冷又潮你还想不想好了,一起去正屋躺着去!” 刘崓回过头,愣住了,兰五娘斜了他一眼:“丫头不是你马上过门的妻子吗,一块儿躺着养伤都不敢?” 又在看到刘崓满脸为难却只字不敢反驳的样子时笑了:“一根筋,窗下有个竹塌没看到吗,不会连一个屋都不敢待吧?” 刘崓这才忙不迭点头,乖乖扶着盛时行的手一起进屋去了。 兰五娘气呼呼地扇着火,扬声道:“你俩都给我乖乖听话,不叫起身不许起来,先躺个三天!” 二人生死一遭,虽然决断时不后悔,但逃出生天了反倒害怕得紧,自然乖乖什么都听兰五娘的,被她看着喝药补养,足不出户躺了三天,而兰五娘则搬去了二楼暂住,每到夜深时,刘崓总怕盛时行尴尬,就哄着她聊天,可本来目的是将她哄睡,却不知怎的,总是越聊越精神,越聊越开心,兰五娘在楼上虽然听不清他们说什么,也觉得十分有趣。 日子一天一天滑过,转眼到了第七日上,兰五娘又为两人切脉,盛时行还有些血虚之状,刘崓却几乎已经全好了,连兰五娘都啧啧称奇:“你这个体质,真的让人羡慕。” 刘崓嘿然,兰五娘又叮嘱了他伤处不要沾水,再解开盛时行手臂上的绷带,只见伤处也收口了,只留下一个紫色的星形伤口。 兰五娘微微一笑:“这是嗜血兰的根系留下的,这一辈子都会带着了……”她这么说着,指指刘崓:“这小子的胸口也会有这么一个伤口,你们二人永远都会留着这个痕迹,想来也忘不了这段回忆了吧。” 盛时行有些羞涩,更多的是感慨,抬头却见兰五娘目光中带着几分迷离,像是对她说,又像是自语:“这样的痕迹,我夫君身上也有一个……” 盛时行心中一动,想到刘崓曾问起那位白谷主的事,兰五娘也是这样显得有几分伤心,她刚想问问,兰五娘却是一笑起身:“既然好差不多了,你们也不必再待在我这儿,外面虽然冷,但比较干燥,更适合你们养伤,都回去收拾收拾,明日便可出发离谷了。” 刘崓闻言,赶快肃容起身,从随身算囊中拿出那块玉牌双手奉上:“此番多谢前辈救命,来日但有所需,任凭前辈吩咐。” 兰五娘笑着接过那玉牌:“别说见外的话,你小子很好,不过规矩还是要守的……”她这么说着,摘下头上的银簪,在刘崓的名字上轻轻一挑,便有雪白玉粉簌簌而下。 盛时行一时惊讶,没想到那么软的银子居然能划掉玉石雕刻的字,方知兰五娘也是武功高强之人。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相惜 免费阅读.[.aishu55.cc] 故缘 二人听话将本就不多的行李收拾好,兰五娘也特意做了几个好菜给他们补身子,刘崓午后说要出去林子里转一圈,盛时行心里憋着事情,便也说要随他去转转,兰五娘以为他们是有什么体己话要说,便笑着放他们去了,盛时行跟着刘崓到了林子里,将心中疑惑对他说了,又让他说说两位神医的事。 刘崓笑道:“还是你细心,我都没看出来……”他抬手摘了片叶子,在手上卷着:“我也是听爹爹说的,那位白谷主名叫白行云,擅使双剑武功高强,二十多年前,是北武林响当当的人物,却在巅峰之际遭人算计,甚至被传了死讯,不过其实却是与兰神医携手游历江湖去了,后来他忧心家国,竟然趁两国对峙之际,潜入营帐行刺远国国主,几乎得手之际被暗算围困,是我爹接到兰神医的请求,带着破阵营冲进去接应,才为他解了围,也是这样结下了善缘,后来我爹担心他们被斡喇人针对,便建议他们隐居在此,不过这些年远国式微,前任国主也早归西了,听说白谷主近些年应北武林燕山盟所邀,经常往总坛主持大事,或许他是又去了燕山?” 盛时行想了想,却道:“我看不像,兰神医提起白谷主并不只是牵挂埋怨,更带了几分伤感,或许真的出什么事了……” “那不如,晚上探探她的话?”刘崓这么提议,盛时行点了点头:“那晚上我问问前辈。” 二人相视一笑,刘崓却突然神色一动,扬手不知丢了个什么东西出去,转身要往林子里走,盛时行看他那样子,一时无端升起巨大的恐慌,一把拉住他手:“刘步云,你又干什么去!” 刘崓被她问得一愣,转头却见盛时行一脸慌乱,死死拽着自己的手:“干什么去,告诉我,那边有什么?” 刘崓豁然一醒,才明白自己生死一遭,留在盛时行心中的阴霾居然有这么大,一时自责也心疼,抬手搭在她肩膀,却被人合身扑到了怀里。 刘崓索性也不急着解释,只是紧紧回抱住她,二人什么也不说,就在林间斑驳阳光下相拥依偎着,许久许久,盛时行才缓过神:“我……神神叨叨的,你别怪。” 刘崓轻抚她发顶,长叹一声:“这么害怕,为什么不跟我说,是怕我担心?” “总觉得……不值当的,是我太紧张了。”盛时行稳住心神,就觉得脸上开始发烧,小心翼翼地想钻出他怀抱,却被刘崓紧紧搂住: “是我太粗心,但你以后也别总是只为别人着想,想问什么就问,想让我做什么就告诉我,你我之间,还需要再客套吗?” 盛时行点了点头,终于松弛下来,抬起头与他相视一笑,刘崓又道:“还有,刚刚叫我什么?” 盛时行仔细想了想,自己既没叫他大名,也没叫官职,一时愣住:“不是你说,私底下别那么生分……” “你叫我名号,还不生分?” “我叫你名号怎么了,步云兄?” “你叫颜推官,也叫她名号。” “她也没有自号,我只能喊她表字嘛……”盛时行明白了他又是在作什么妖,脸颊慢慢浮起绯红:“再说,她是女子。” 刘崓无奈,决定不再东拉西扯,直接要求: “你不知道我表字吗?” “知……知道。” “是什么?” “聿卿。” “好,以后私底下就这么叫。” 盛时行心说“过分了你是我什么人啊!”一时心中却甜蜜而无奈,只想赶快扯开话题: “知道了,遵命,那你刚刚到底是要干什么去?” 刘崓怜爱又无奈地看着她,叹了口气:“我刚打到一只什么东西,想给咱们晚饭添个菜,也不知道打死没。” 盛时行闻言脸上一红,拉着他往林子里走:“带我看看去,你拿什么东西打的,也没见你捡石头……” “树叶子。” “……”盛时行看着刘崓捡起地上肥硕的山鸡,从它咽喉处拔出一根青绿色的叶梗,着实愣了一瞬才感叹: “怪不得话本子里说,武林高手摘花折叶都能伤人……诚不欺我。” 刘崓起身叹道:“都说了少看点话本子,那是骗人的。” 盛时行却挽住他的手,轻轻依偎过去:“哪里骗人了,你是不能折花伤人,还是不会拿命换命?自己说着骗人,最大的骗子就是你!” 刘崓被她驳斥地无言以对,只能顾左右而言他:“要不要再打个兔子……” “算了吧,赶快回去帮厨吧……” “好嘞。” 刘崓和盛时行提着山鸡相携回去,兰五娘看他们都恢复好了,自然也欢喜,三人将山鸡炖了,兰五娘又找了一瓶酒出来,权做饯别,酒足饭饱,兰五娘便让他们早去歇着,翌日也好早早出发,盛时行跟刘崓对了个眼色,刘崓便开口道:“前辈,晚辈常听家严提起白前辈武功高强,乃是北武林之冠,却一直不得缘分相见,他老人家是去燕山盟了吗?” 兰五娘闻言却是目光一黯,看看二人,微微一叹:“不瞒你们说,我都不知道白行云那老家伙去哪儿了。” 刘崓二人闻言一愣,想笑又强憋了回去,盛时行凑到兰五娘身边依偎着她:“怎么了,前辈跟白前辈吵架了?” 兰五娘瞥了她一眼:“鬼丫头,猜的还挺准。” 盛时行嘿然,兰五娘提起酒壶自斟自饮,又喝了半杯才叹道:“大概一年多前吧,我夫君从燕山盟回来,刚吃了一顿饭还没来及歇歇,便兴冲冲跟我说他在谷外救了一个重病之人,全靠他的针术,还夸下海口,说如果是我仅靠药草,定然是救不活那人的,这刚回家灌了几杯老酒就给我添堵,我自然不能饶他,便吵了起来……”她哼了一声: “我看了那人脉案,说只是缺一味药而已,他又得意,气得我一直顶着他说,他自己又说不过我,气呼呼拎起行李就走了,我忍了一宿便出去找他,将山谷中几个他惯于躲藏的山洞都找遍了……”说到这里,她面上一红,赶快收住话头,刘崓和盛时行也乖巧地装作没听懂,各自端着酒杯遮掩,兰五娘清了清喉咙,又道: “我以为他顶多去鲁山镇上住几天,消了气就会回来,哪知道一去三个月连封书信都没有,我也曾投书燕山盟给小叶,却也说他师父没去过……到现在算算,已经一年两个月又十六天了……他或许是嫌弃我年老色衰厌倦了,便赌气一去不返,抑或……”说到这里,兰五娘面色一白,似乎是很怕“抑或”后面的那个可能,便又重复了一遍:“他就是嫌弃我了,不要我了。”说完,她眼圈红红地暗自伤神,刘崓有心相劝,却不知如何开口,盛时行眨了眨眼睛,挽着兰五娘摇晃: “怎么可能,神医您三十不到,容貌又如此出众,怎么就说自己年老色衰,若非您是大都督的朋友,我都想叫您一声姐姐了。” 兰神医愣了愣,继而大笑:“你这个丫头……嘴也太甜了,我若是真未及而立,怎会在十五年前就与刘家结下善缘。”她笑了笑:“我已经三十九岁,就快四十了,你叫我一声‘姨’倒是刚刚好。” 盛时行嘿然:“您真不像。”说完便挽着兰五娘起身进屋了,刘崓对她的脸皮叹为观止,但也明白她这么罗唣必有原因,仔细想想便知她定是缠着她继续打听,顺便哄人去了,琢磨着自己进去只能帮倒忙,索性乖乖待在院子里收拾碗筷。 盛时行陪着兰五娘聊天,好容易给她哄好了,却也打开了话匣子:“原来白谷主当年那么风云,那你们是怎么认识的啊?” 兰五娘捧着一杯茶,如水双眸看着窗棂,眼中微光闪动,像是看到了当年:“约莫二十年前吧,他在京城江湖权势纷争中败下阵来,手下都风流云散了,自己跑到一个小酒馆喝闷酒,而那时我只是一个刚刚学成医术和武功,一时好奇往京师闯荡江湖的小女子,若非在他虎落平阳之日,我们二人根本就不会有任何相识的可能,但世事就是那么奇妙,我走进了那个酒馆,还丝毫不懂江湖规矩地去跟他搭了桌,聊了天,知道了他刚刚败落,却根本想象不到那是怎样的惨败和不甘,就敢劝他退一步海阔天空。”兰五娘说着说着就笑了: “这一宗,他笑了我二十年……” “后来呢,白谷主真的跟您走了?” “啊,跟我走了,就因为我一句‘退一步海阔天空’,他不知怎么就脑子一热跟我去游历江湖了,明明是那么好勇斗狠之人……”兰五娘说着说着,面色又沉了下来: “后来我才知道,那日他原本是打算喝完那坛酒,就去仇家的帮派里杀人,想着能杀一个赚一个,也没打算再回来了,可就因为我一个邀约,一番什么都不懂的劝解,他决定先去看看我眼中的江湖,这一去,就是半生……” 盛时行陪着兰五娘聊了大半个时辰,直到她酒劲上涌沉沉睡去才轻手轻脚出去,往厢房找刘崓。 二人坐在厢房桌边,刘崓便问盛时行套了什么话出来,盛时行叹了口气:“白谷主与兰神医感情深厚,定不可能因为一场无端的口角就一去不返。” “那是怎么回事儿呢?”刘崓有点纳闷:“兰前辈也说了,山谷中都找遍了,江湖上也打听不到。” 盛时行思忖道:“刚刚兰前辈跟我说,她为了找白谷主,还特地在几个出入口都撒了追踪的药粉,却一点动静都没有,她这些年只是围着白谷主惯于躲藏的地方和出谷的路找,因为她脑子里惯常的经验就是,白谷主生气就只有负气躲藏和离家出走两条路,可不知为何,我总觉得这次有点特殊,说不定白谷主,还在这金钗谷里……” 刘崓思忖一瞬,眨了眨眼:“你这么一说,可有点吓人了,他失踪一年了,若还在谷内……” 盛时行也觉得自己的猜测有些离谱,但还是摇摇头:“不知道,我就是有这种感觉……正好咱们也恢复了,不如明日在谷里四处找找,或许能找到一些蛛丝马迹。” 刘崓点了点头:“无论如何,尽尽心意也好,不如明日咱们假意告辞,在谷中寻找一番,若是找不到也省的兰前辈失望。” 盛时行觉得他这办法甚为妥当,便约定了说辞,分头歇下。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故缘 免费阅读.[.aishu55.cc] 奇遇 翌日依计而行,二人向兰神医告辞,又婉拒了她相送,兰五娘没多想,便在竹楼前含笑目送他们离开了。却没想到二人仗着这一个来月在谷中转悠熟了路,绕了个圈子又往深处去了。 荒野难行,盛时行踉跄了两次便只能任由刘崓拉着自己往前走,不过倒是腾下了眼睛和脑子,观察思索着: “按兰前辈的说法,白谷主是喝了酒,一时酒意上升跟她吵了起来,而且除了随身兵刃和还没来及解开的行囊,什么都没带,我想他之后一定会口渴,咱们不妨先去河边看看。” 刘崓点点头,二人到了河边一通寻找却是毫无所获,只能沿着小河往前搜寻,河边木叶潇潇,黄叶顺水而下,风景甚是好看,走着走着,刘崓突然一抚额头,说了句“什么东西”。 盛时行一抬头,看到一条灰白色的东西缠挂在树冠高处,遂道:“步……”又心虚看看刘崓:“聿卿,你能不能……” 刘崓十分满意,没等她说完,一笑就抬手就把那东西解了下来。 盛时行脸一红,赶快接过细看,却见那东西以上好的粗麻线细细缠成,似乎不是年深日久失了颜色,而本就是白色的:“这好像是……” “剑穗”,刘崓接过仔细看看:“所谓武剑缰,文剑穗,白谷主文武双全,搞不好这个就是他的东西,我听爹爹提过,他好像因为姓氏的缘故,非常喜欢白色的衣服和配饰。” “那就说明,白谷主很可能来过这里,就不知道是不是一年多前负气出走留下的了。” “我觉得很可能。”刘崓抬头看了看剑穗挂的位置,摘下佩剑,剑柄朝上用力一挥,盛时行见自己编的那条剑缰刚好扫过树杈同样的位置,她马上就明白了:“对啊,他在拿剑打树。” “嗯,发脾气呢。”刘崓一笑,赶快把剑收了:“但我可舍不得,这是你给我编的。” 盛时行脸一红,转过去不理他,径自往前走,总觉得金钗谷这一遭走下来,刘崓跟变了个人一样……每每令她无法招架,不及防备,又被人家从身后拉住了手,但又能如何呢,她也挣不开,只能任了。 两人手牵着手沿着河边找,刘崓小心观察着河岸上的痕迹,盛时行却不时看看水面,刘崓一时好奇刚要问,便见她突然停下了,指着水里不停打漩的一团黄叶道:“你看,这里水流的方向变了。” 二人赶快过去,却在一片枯乱的藤蔓后面,找到一个半隐蔽的洞口。刘崓将那些干枯的藤蔓拽下来,洞口石壁上赫然现出许多不明意义的符号,但一眼就能看出,应该是人为刻下的。 “兰前辈说过,这山谷平素只有他们两位居住,这个很可能是白谷主留下的,说不定就是求救之类的意思。” 刘崓点了点头:“你在这儿等我,我进去看看。” 盛时行不放心,探头进去看了看:“我知道我进去也是分你的心,但里面很暗,你若要持剑戒备,需要我给你掌灯,我看不如我站在洞口,若有危险,你就快出来咱们一起跑!” 刘崓虽然不认为这个洞里会有什么危险是自己对付不了的,还是认可她说的更稳妥,便带着她进入洞内,盛时行拿出那水精风灯点燃了,在洞口附近找了个高处石头站上去,举起灯,整个洞里都被照得亮堂堂的。 刘崓转了一圈,并未看到什么新的记号,似乎也没什么可疑的东西,于是他转身向着盛时行走了过来: “咱们是再往里面探探还是……” 盛时行尚未及开口回应,刘崓却是面色一变:“你不要动。” 盛时行还极少在他眼中看到这样紧张神色,顿时身子都有些僵硬:“怎么了?” 刘崓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微微一笑:“你别说话,也别回头,你背后墙上有一条大虫子,怕是会蜇人那种……你先别动,慢慢把灯给我,我抱你下来。” 盛时行闻言满心膈应,寒毛都竖了起来,赶快眨眨眼表示听懂了,缓缓将手中的风灯递给刘崓,刘崓反手放在了地上,顺势捡起一块小石头,起身对她笑道: “一会儿别磨蹭,我让你跳,你就跳下来。” “好。”盛时行轻道,便见刘崓屈指将那小石头弹向洞穴一角,大喊一声“跳!” 盛时行眼一闭合身朝他扑了下去,下一瞬便听背后一阵狂风声响,接着石壁发出“喀啦啦”的声音。 盛时行心说“这是虫子?!”本能地搂紧了刘崓的腰,被他带着跃到一边,疾速向后退去。 转身的时候她看清楚了——哪里是虫子,从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张着血盆大口扑下来的,是一条海碗粗细,约莫得有三四丈长的蟒蛇! 盛时行一声尖叫憋在喉咙里,身上忽然一轻,再回过神就见自己立在了洞角一块突出的石柱后面,而刘崓已经拔出宝剑扑了上去。 “聿卿!”盛时行吓得惊呼,刘崓却摆摆手:“别出声,别出来,没事。” 盛时行几乎被吓懵了,但也明白此时此刻自己只能藏好才不会让他分心,便乖乖听话待在石柱后面,紧张地看着刘崓跟那条巨蟒搏杀,那蟒蛇凶悍非常,周身鳞片异常坚硬,身躯又灵活,侥是刘崓身手不凡,一时也奈何不了它,几招过后还险些被其尾巴扫中。 盛时行看得胆战心惊,却只能在心中暗自祝祷,不料又是几个回合下来,眼看刘崓几次击中蛇头,像是略占上风,他却忽然躺下了。 盛时行心惊,以为他是胸口的伤出了什么变故,或是体力不支,急的探出头去:“聿卿,你怎么了,它过来了,我……”盛时行急得打开算囊点燃了火折子,想扔出去吸引蟒蛇的注意,却听刘崓一声断喝: “赶快灭了,我没事!” 盛时行虽然不明就里,还是马上听话将火折子熄了,却听黑暗里刘崓毫无畏惧,甚至略带笑意的声音: “这东西劲儿大,硬扛太麻烦,你看我设计杀它。” 盛时行闻言一愣,心说兵法还能用到蛇虫身上呢?那它也听不懂啊! 但内心对刘崓的信任还是让她安静下来,提心吊胆地看那条蛇慢慢爬近他,盘区着似乎在试探他是不是昏过去了。 盛时行生怕这蛇会上前绞杀刘崓,悄无声息地将发簪摘了下来,打算见势不对就上去,哪怕拼上性命也要把蛇眼戳瞎,却见那蟒蛇似乎是放心了,绕到刘崓脚边,张开嘴慢慢开始吞他。 盛时行要吓死了,刘崓却竖起冲着她这边的手,示意她噤声。 盛时行大睁着眼睛,看那蟒蛇毫不费力地就吞到了刘崓腰间……接着是胸口。 盛时行忍不住啜泣了一声,又赶快捂住嘴巴,那蟒蛇似乎是感觉到了什么,稍稍一停,就在此时,刘崓却突然将宝剑横在胸前,猛地坐起身。 那蛇猝不及防被他一撑,本就张到极限的嘴顿时被撑开,蛇皮爆裂,疯狂甩动着尾巴却无法摆脱,电光火石间,刘崓出剑探入蛇口,将它水桶大的脑袋瞬间削掉了一半,大蛇吃痛猛地甩头,刘崓却借力后纵数步稳稳当当站定。 那蛇被削掉了脑袋,鲜血狂喷,却依然摆动不止,坚硬的尾巴甩在周遭石壁上,击碎不少砂石,刘崓瞅准时机掷出宝剑,将它剩下半个头插在了地上,又向旁侧跃出,将盛时行搂住护好,一起缩在石柱后面。 盛时行蜷缩在他怀里,也不知道他是不是受了伤,吓得抬手抚上他脸颊,感觉没什么血,又摸他脖颈,慌乱中一通乱摸,直到被人握住双手压在胸膛上,黑暗里传来一声轻笑:“我没受伤,别划拉了。” 盛时行这才意识到自己被吓到失态至此,哼了一声扑到他怀里牢牢搂住,连惊带羞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不多时,外间动静渐弱,终归死寂,为保万全,刘崓先吹燃火折子扔过去,看清了的确是大蛇已经软塌塌的毙命在洞中央,才拉着盛时行出来,拔出宝剑踹了一脚: “脑袋都掉了还作妖呢,真邪门。” 盛时行躲在他背后,探出头看了一眼,又抬头看看他:“我觉得……这个蛇要是做了鬼,此刻心里也是这么想的:‘都被吞了还能反杀,真邪门’。” 刘崓被她说得一愣,继而哈哈大笑,盛时行却是惊魂未定,抬手就往他肩膀上锤:“你还笑,吓死我了,哪有这么杀蛇的,被吞了可如何是好!” 刘崓也知道自己这招是吓着她了,赶快拢在怀里好一顿安抚,盛时行又捡起火折子点了风灯,上上下下照着他看没有受伤才放下心。 但刚刚那大蛇一通折腾,扫倒了几块巨石,反倒暴露出后面一个小的天然石室,刘崓举着风灯拉着盛时行慢慢走过去,却见迎面一道平整石墙上密密麻麻都是刻痕,盛时行十分好奇,举着火折子凑过去看,只见上面歪歪扭扭刻着许多人形图案,动作各异,但绘制得却很简单,有的甚至分不清哪里是胳膊,哪里是腿: “这是什么,跟小孩子胡乱涂墙一样……” 她有些纳闷,转头却见刘崓盯着那石墙若有所思,又举着灯从头到尾看了一遍,抬手一拍:“这是一套双剑的剑法,很精妙。”他这么说着,将水精风灯递给盛时行,自己拔出佩剑,右手持剑,左手持剑鞘,一边看着那图样,一边遍将整套剑法行云流水般演练了下来。 盛时行笑叹道:“真是隔行如隔山,我还没看明白呢,你都学会了。”她一转念,笑看着刘崓: “你说,这会不会是那种话本子里的故事,你学会了这套剑法,将来会有一群人拥护你当武林盟主!” 刘崓满脸无奈,似笑非笑看着她:“都说了少看点话本子!” 盛时行咳嗽一声,收住笑:“我逗你呢,既然这是双剑的剑法,在此山谷中还能是谁呢?” “是啊。”刘崓点了点头:“这套剑法攻守兼备,精妙绝伦,似乎比我练的天一山剑术还要精妙,定是白谷主的手笔,不过……”他走到图画的末尾,看着最后一个小人图形,抬手胼指作剑练了几遍:“最后一招怎么不太对,指向这个方向是什么意思。” 盛时行看了看他手指的方向,正是石室侧面的墙,黑漆漆的,似乎什么都没有,她举起手里的火折子照过去也看不太清楚,可火焰的抖动却让她瞬间就明白了:“那有个缝隙!”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奇遇 免费阅读.[.aishu55.cc] 侠隐 二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担忧:这样越寻越深,乃至通路都嵌到了石壁里,似乎很是不详…… 刘崓收起剑:“无论如何,还是得过去看看。”他这么说着,将盛时行拉到自己背后,要了火折子走过去,盛时行跟着他探头一看,却见那边是个一尺多宽的缝隙,刘崓拿着火折子凑过去照了照:“里面挺宽敞,好像也没什么东西,我进去看看。” “这么窄的地方,你进去?我进去还差不多。”盛时行比划了一下那石缝,又看看刘崓,刘崓却一把按住她:“你进去了我进不去,我能放你自己往前走吗?” 盛时行一想是这个理儿,赶快让开路:“那你试试吧,别勉强。” “嗯,不行我就砸开。” “……”盛时行无奈,举着风灯看刘崓侧过身子一点一点往里挪,本来半边脸都过去了,高耸的鼻梁却卡在了石缝上过不去,上下动了动,也没找到个更宽敞的位置。 看他卡在那儿,又无奈又好笑的样子,盛时行忍不住掩口一笑:“你出来吧,别一会儿身子再卡住。” 刘崓却摆摆手:“没事,我一般头能过去身子就能。” 盛时行绷不住笑出声来:“你是猫吗?!” 刘崓也笑了:“你踹我一下,给我点力我就过去了。” 盛时行摆摆手:“那哪儿行,划伤了脸怎么办,这么好看也不珍惜。” 她一言出口,刘崓就安静了,盛时行盼着他没注意自己瞎说了什么,忽然想到个办法,低头在算囊里翻找着,不多时却听一声笑: “是么,好看吗?” 盛时行脸红了,掏出随身带着的面脂涂在他鼻梁上,轻轻一推就无惊无险地把他推了进去,自己也赶快钻了进去——轻轻松松的。 刘崓站在洞里赞叹:“你好薄。” 盛时行还沉在刚刚无意中说了真心话的尴尬里,嗔了他一眼:“刘聿卿,你的解元是捐来的吗?我这叫窈窕好吗?” 刘崓却完全没抓住重点:“你怎么知道我中过解元……” 盛时行脸更红了,索性不再装,推着他转过去:“你怎么知道的我的生辰八字我就怎么知道的你的事,别叨叨了快带路。” 刘崓怕她真恼了,赶快应了护着她往前走,心中却是暗生欢喜。 二人一路往里走,通路渐渐豁然,更有斑驳日光洒下,行至洞口,刘崓小心过去一瞧,却是马上紧紧拉住盛时行的手:“别走了,下面是悬崖。” 盛时行小心探头过去,却见小小的洞口石台下面,的确是陡峭石壁,虽然算不上万丈悬崖,但也十分险峻,而对面的石壁似乎是连着外面的河流,一道水流潺潺而下,汇入下面中心的石坑中,形成了一个小潭,这地方虽然四面都被山壁封住,上方却能看到天空,谷内也有不少树木灌木,时有鸟鸣之声。 二人正为此般奇景惊叹,却听悬崖下突然传来人声:“谁在上面!是如眉吗?!” 盛时行一愣,转头看看刘崓,却见他眼中也现出喜色:“兰神医好像就叫兰如眉。” “是白谷主吧!”盛时行惊喜,刘崓赶快扬声向下喊:“下面是白前辈吗?” 他的声音回荡在深谷之中,下面却是沉寂许久,就在刘崓打算再喊的时候,便见谷中心湖边出现一个人影——虽然衣服已经有些凌乱,也染了许多脏污,但大略还能看出是白色的,那人向上眺望着开口:“正是老夫,你是何人?” 刘崓顿时大喜:“白前辈,晚辈是洛阳刘家的刘崓,往谷内求医的,前辈怎会在下面?” “嗐!”下面传来惊喜的一声:“真是老天保佑,总算有人进来了,别着急说话,刘家小子,你先想办法把老夫弄上来吧。” 上面二人这才回过神,商议了一下便回到那石洞中,寻粗壮的藤蔓编了一条长绳甩下去,却不料那山谷比看上去的深得多,长绳只能伸到差不多一半的地方,下面看着还有好几丈深。 刘崓喊了句:“前辈别急,晚辈再去寻长绳来。” 下面却传来一声“不必了,小子拉紧绳子。” 刘崓赶快将长绳在旁边结实石柱上栓了几道,又绕在自己腰上紧紧拉住,让盛时行站到洞里远处,才大喊一声“好了。” 盛时行躲在洞里,想着那么高的地方,白谷主要怎么才能爬上来够到绳子,却不料须臾后,却见刘崓已经开始往上拉了。 “居然是跳上来的!”盛时行心中惊叹,再抬头就看到一道清瘦身影出现在洞口平台上。 跳上来的这位虽然衣着凌乱,鬓边也见了几丝花白,但观面容却像未及不惑,双目如秋水寒星,不过无喜无怒微微一扫,就令人脊背生寒。 金钗谷主白行云在刘崓搀扶下站稳当了,只见他身背双剑,蜂腰猿臂,身量跟刘崓差不多,一看就是身手不凡,但像是遭了不少罪,显得有些消瘦,他抬手拍了拍刘崓的肩膀:“多亏你们了,不然老夫怕是要交代在此处。” 他的话,让盛时行升起一种奇怪的感觉——好比兰五娘让自己喊她“姨”,她怎么都喊不出口,这位白谷主自称“老夫”也让她十分别扭——毕竟他看着,也不过就是代国公世子刘嵩那般年纪,不过想想兰五娘的岁数,盛时行知道白谷主至少也应该四十多了。 此时刘崓已经跟白谷主攀谈了起来,只听他“嗐”了一声:“实在是丢人,咱们先出去,你们见到如眉了吗,她……还好吗?” 盛时行见他眼中期盼又害怕的神色,顿时感同身受,赶快行礼道:“前辈不用担心,我们就是从兰前辈那儿过来的,她一切都好……就是很担心您。” 白行云一听更着急了,刘崓便赶快掌灯陪着他穿过那石缝出去,走到石洞中,白行云看到那大蟒的尸身一时惊诧:“小子,这蟒是你弄死的?!” 刘崓点了点头,白行云爽然笑道:“好,好啊!果然是长江后浪推前浪,老夫当初跟这畜生大战三日夜都没能杀了它!” 他这么说着,上前翻过蟒蛇的身体,胼指在它肚子上一划,竟然直接将蟒蛇肚子给划开,从里面取出一团紫黑色的东西,扯下一片衣襟包好了起身,看到盛时行好奇的目光,白行云微微一笑,对刘崓道:“这是你的夫人?不错,胆子挺大。” 江湖豪侠一句话,把盛时行说得脸通红,刘崓不知道怎么想的,也没刻意解释,只是点点头:“她胆子是挺大,咱们出去吧前辈。” 于是盛时行就在他牵起自己的手时,狠狠掐了掐他的掌心。 三人一路返回竹楼,边走边聊,白行云听刘崓二人说了兰五娘这些年来的寻找和担忧,顿时心疼又后悔,摇头叹道:“都是老夫的不是,当初就不该跟她吵架,那日我离开家,又觉得没必要大惊小怪还出谷去,就想着来这儿给她寻一件礼物,回去哄哄也就得了。” 盛时行灵机一动:“礼物,就是那大蛇的胆吗?” 白行云点点头,赞许道:“聪明,我们之前吵架,就是因为眉儿她一直找不到八十年以上的大蟒胆来炼药,我其实早就知道谷里就有一条,又怕她心急气盛背着我去看,就没告诉她……那日吵了架,就想着干脆把蟒杀了,带回去哄她开心,哪知道被那畜生暗算,堵在石室里,我受了伤杀不得它,它还老琢磨着要吞了我,没办法才去寻另外的路,却不料失足掉了下去,这几个月全靠抓鸟摸鱼和野果活着,若非你们施救,可是真的要完了。” 盛时行听着都后怕:“何止是几个月,前辈你都失踪一年多了……” 白行云闻言一愣,继而长叹,三人言谈间,竹楼也近在眼前了,白谷主看到家门,更是加快了脚步,几乎是小跑起来,刘崓跟在他后面,却被盛时行一把拽住,刘崓疑惑回头,却对上她微笑眉眼,抬手指了指竹楼高处,刘崓顺着她手指方向一看,恰看到兰五娘正在登楼远望,看到白行云一路飞奔而来,又惊又喜,一时竟哭出了声。 盛时行牵起刘崓的手:“咱们等等再去告辞吧,让两位前辈叙叙别情。” 刘崓点点头,拉着她转身沿着小路慢慢逛着:“还是你心细。” 盛时行这大半日担惊受怕,一时松弛下来,就有点迷迷糊糊的,叹了口气道:“我爹常说,夫妻乃是至亲中的至亲,却反而易生争胜之心,除去不同心的那些,其实就是太在乎对方了,又不知该如何表达,所以做夫妻的,有什么事更要开诚布公,不可以藏着掖着……” 她只是被两位前辈的事情触动,一时想起自家爹爹的话,却不料刘崓接了一句: “此话极有道理,我记住了。” 盛时行这才回过神,转头红着脸嗔他:“我就是跟你随便聊天,又不是论什么夫妇相处之道,什么叫你记住了。” 刘崓绷着个笑看着她:“哦,你不跟我论夫妇相处之道,你想跟谁论?” 盛时行哪扛得住他这样,只能偃旗息鼓:“什么跟什么啊,同你说不明白。” 刘崓刚要再逗她,却听竹楼那边传来兰五娘呼唤自己二人的声音,两人赶快连声应着走过去,兰五娘见到他们,抬手擦了擦眼泪:“好孩子,赶快回来,夫君说你们杀了那巨蟒,如此凶险可伤着了,赶快进屋看看伤,晚上我做几个好菜给你们补补。” 盛时行二人念着他们夫妻刚刚团聚,不想打扰,就说要趁亮出谷,却被兰五娘一手拉住一个住拽着就往回走: “马上天黑了怎么能出谷,好好吃点东西歇一觉,明日再走。” 盛情难却,二人只能跟着回去,不多时白行云也梳洗收拾好了出来,四人便围桌而坐,把酒言欢。 席间,兰神医又掏出一块新的玉牌递给刘崓,示意他二人看看,盛时行凑过去一块,却见上面是自己二人的的名字并排刻在一起,顿时有些羞涩。 兰五娘笑道:“你二人救出了我夫君,实不知如何感激才好,这块玉牌与你刘家那块意思一样,从此你们二人及家人至亲,自然还有你们的子嗣,若有所需,皆可入谷求医,你们且收好。” 刘崓听到“二人子嗣”这话,一时攥着玉牌愣住了,继而脸红讷讷,盛时行更是恨不得钻到桌子下面去,兰五娘察言观色下,乐不可支,揶揄道: “我说的是你二人的子嗣我都管了,我可没说一定是你二人共同的子嗣,你脸红什么。” 刘崓这才明白自己被两位前辈“摆了一道”,却又无话可说,只能干咳一声:“前辈说笑,晚辈只是……不胜酒力。” 庭院中一时欢声笑语。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侠隐 免费阅读.[.aishu55.cc] 秘地 闲聊几句,刘崓突然想到一事,抬手对白谷主行礼道: “前辈,晚辈与嗣音去寻您时,看到了前辈刻在石壁上的武功,见其精妙就忍不住学了,不知前辈可允准,若不可,晚辈往后便绝不再用。” 白行云哈哈一笑:“这有什么可不可的,我老啦,这几年在外面也考校过一些武林上的年轻人想要传艺,但不是资质平平就是心术不正,难得你根骨极佳,人又正派聪明,看一遍就学会了,这回误打误撞捡到你这块宝,你就是不想学也不行了。” 刘崓心中一喜,便起身欲拜师,白行云却说他也不是江湖中人,没那么多规矩,只教他再演练几遍,点拨了不足之处,刘崓问起剑法名字,白行云爽然笑道: “老夫用这剑法半辈子,还真没想到起名这事,不过这金钗谷总是起雾,故又称迷谷,就叫迷谷剑法也行。”想了想,他又笑了:“你学会了这套剑法,老夫毕生两套还算拿得出手去的武功也就都有传人了,虽然无须正式拜师,不过日后要是遇到燕山盟的小叶子,你也当知道,他算是你的师兄。” 刘崓赶快仔细应了,盛时行心中却是一震,转头看着白行云:“前辈,您提到的‘小叶子’可是香山派山主叶忱大侠?” 白行云听这名字从她口中说出,还有些意外:“对啊,怎么了?” “前辈传给叶大侠的武功,可是这么长的柳叶飞刀?”盛时行抬手比划了个长短,白行云更好奇了: “没错,你见过叶忱?” “没有。”盛时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将道简发现的飞刀之事告知了白行云,只是隐去了案子的关键,只说与一场截杀案有关,又拿出手札让他看当初自己拓下的飞刀样式。 白行云思忖片刻言道: “这刀的形制的确是老夫的路数。”他这么说着,从背后佩囊中拿出一柄,递给盛时行看: “不过小叶身为一山之主,又是燕山盟的副盟主,且不说他本人品性,江湖中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他绝无可能参与盗匪之事,我也曾叮嘱过他,此技除非嫡传弟子,不可轻易传授他人,据我所知……上次去香山,他还没有嫡传弟子,毕竟他自己也刚过而立之年。” 盛时行想了想,觉得他说得有理:“也或许只是相似,或者叶大侠曾出手惩治过那些盗匪,被偷了暗器去。” 白行云点点头:“不无可能,不过说起这刀,明里只有小叶一个传人,但还有一个人,可能也会用。” 盛时行一听赶快追问:“却是谁?” “我的老友,益州冯翾。” 盛时行与刘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了然:又是益州。 翌日,二人辞别白、兰两位前辈,手牵着手出了金钗谷。 出谷是一条平缓山路,当初赶着救命时,刘崓只觉得这路长得令人心焦,但出去时,他却放缓了步伐,只恨归途太短。 愈走出金钗谷地界,吹来的风越是寒冷,刘崓脱下自己的外袍给盛时行披上,看她提着衣襟低着头,小心在过膝长的草丛中穿行的样子,索性抬手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盛时行吓了一跳,本能地攀上他脖颈,四目相对,两相无言,彼此眼中的情意却真真切切,许久,终是盛时行败下阵来: “又不是……中毒那会儿,我自己能走。” “我愿意抱你出去。”刘崓笑了笑,抱着她大步往前走,二人没有再说话,却是心内沉沉——背后的金钗谷就像是一座世外桃源,承载着只有他们二人知道的一段过往,亦是最纯粹的情真意切,如梦似幻。可面前的路,却要带他们回到现实。 盛时行能体会刘崓心中的那种不舍,但她也明白,自己二人一样,都必须走出去,面对自己的责任,面对艰难困苦和风刀霜剑。 但发生过的,总不能当做没发生过…… 盛时行这么想着,抬头看着刘崓:“你给蕙姐留的那封信上写了什么,你本来是打算怎么骗我的?” 听她突然这么问,刘崓脚步都放缓了些,垂眸看着她,一时没有说话,盛时行眨巴了眨巴眼睛:“放弃骗人,别做你不擅长的事。” 刘崓叹了口气,放弃了挣扎:“我想让阿姐安排,骗你说边关生变,我赶回去处置……” “然后呢,骗我说你战死沙场?”盛时行莫名生起一丝薄怒,但更多的是心疼和伤感:“你就琢磨着我能信?这世上能打败你的将领,远国没有,大梁也无。” 刘崓听她尾音又有些哽咽,心都颤了颤:“是,我不对,我给你赔不是,别气了……” 盛时行自然不是生他的气,何况事情已经都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多说,只是将刘崓的脖颈搂紧了些,伏在他肩头调适好了心情,凑到他耳边轻轻开口:“刘聿卿,从这儿走出去,我还能这么叫你吗?” “自然,有何不可?” “好。”盛时行笑着点点头:“那这辈子就说定了,无论将来要面对什么,我要你知道,我对你的心意不变,君当如磐石,我亦如磐石,金难斩,火难焚,两相无转移。” 闻听此言,刘崓心中巨震,停下脚步低头看着盛时行,只见她微微一笑:“做什么眼瞪这么大,见鬼了一样……”言罢,不待他反驳,她笑着凑过去在他脸颊上轻轻啄了一下: “好,我说完了,咱们可以出去了。”她拿调皮的笑容遮掩羞涩和忐忑,却见刘崓本就幽深的眸子更显几分暗色,如古井幽潭,像要将她活活溺毙。 “你……做什么不走路了,不然放我……”盛时行有点害怕了,可下一瞬刘崓就转了个方向,向着侧面的密林里大步走去。 “你做什么……”盛时行并不畏惧,心却难以自抑地扑通扑通乱跳:“方向错了!” “没错。”刘崓好容易憋出一句话:“带你去个地方。” “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 “怎么你刚刚不说?” “刚想起来。” “还能这样……”盛时行笑着伏在他肩头,不多时,刘崓却慢慢将她放了下来:“抬头。” 盛时行闻言抬起头,却瞬间就被眼前美景攫住了心魂:只见面前一棵数人合抱都难以环绕的巨树参天而立,硕大的树冠独木成林,最绝的是,翠绿的叶子间,杂生着许多粉白色的花,似海棠,却又大得多。 “好美……这是什么树……” “不知道。”刘崓抬头:“我还是十年前见过一次,只记得大概是这个季节,果然花还在。” 盛时行忽然想起兰五娘提过他十年前陪着代国公来给世子看病的事情,便明白了他说的应该是那时候。 “金钗谷规矩大,最多只许两人入内,那时我在外面等着父亲和大哥,漫无目的地溜达到这里,在这颗树下待了三日都看不够……”刘崓转头看看盛时行: “当时我就想,将来若我特别喜欢一个人了,一定要带她来此处看看,这是我的珍宝,虽然它不属于我,但这幅景象曾经只有我见过,而如今……只有你我,有缘得见。” 盛时行听他这样娓娓道来,本是十分欢喜,却不知为何竟掉下泪来,笑着抬手想擦,刘崓却突然低头凑过来,将那滴泪轻轻噙在了唇间,盛时行愣了愣,又笑了,闭上眼睛任由他温热的唇滑过自己的额头鼻尖,又辗转上芳唇。 参天花树下,落英缤纷里,一切如梦似幻,这样不真实的景象似乎保护着他们,天地无干,万物勿扰,忘却身份桎梏,放肆地亲近一场。 许久,盛时行只觉得自己都要站不住了,才被刘崓放开,却又紧紧揉在怀里抱着。 她借机平复着心中的澎湃,也享受着难能可贵的亲近,不知过了多久,脚下一轻,又被他抱了起来。 盛时行失笑:“你什么毛病,我自己能走。” “别闹,再带你去个地方。” “到底是谁在闹啊……”盛时行无奈,只能攀上他脖颈,跟着再往密林深处去: “这也是你十年前发现的?”看着眼前幽森的深谷,盛时行感觉心神都融在了这篇旷远之中。 “嗯。”刘崓将她放下,揽在怀里:“喜欢吗?” “喜欢,是个适合隐居的地方。”盛时行笑了笑,却听刘崓轻笑开口: “嗣音,咱俩埋这儿怎么样?” 盛时行被他问愣了,再看下面墨色林海,难免感到一丝毛骨悚然,但又不是害怕,竟像是类似兴奋的心情…… 她转头看着刘崓,知道以他的性情,绝不会一时冲动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却见他也转向自己,微微一笑:“害怕了?你可以拒绝。” 盛时行一梗脖子:“详细说说?” 刘崓很满意,把她搂得更紧了点儿,一指下面森幽莽丛:“我不知道出去之后挣扎半生,能不能换来与你长相厮守,虽说我一定会竭尽全力争取,但万一办不到,这地方可以给咱俩兜个底,等将来咱俩都死了,你也别入你家祖坟,我也不入我家祖坟,就在这儿起个墓埋一起,你告诉你弟弟,我托给我妹妹,让他俩不时来看看咱们,哪怕尘世无奈,也可黄泉相伴,你觉得怎么样?” 盛时行听着,早已哽咽难言,却还是搂紧了他的腰,用力点点头:“甚好!就这么定了!!” 刘崓抬手给她拭去泪痕,却是笑了:“好,那说定了,我将来在这儿等你。” “胡说什么呢!”盛时行不依不饶:“你才比我大三岁,又那么强壮,凭什么就是你等我……” 刘崓哈哈一笑,拉着她往回走:“我们行伍之人可说不准,你爱看的话本子里说了,瓦罐不离井口破……” “住口啊刘聿卿,你也少看点话本子!”盛时行急的直接蹦到他身上,要咬人一样双手捂住他的嘴。 二人循着来路慢慢走回去,好容易盛时行止住了哭泣,刘崓也平复了心情,并肩说笑着出了谷口,远远却见熟悉身影等在不远处。 盛时行笑着跑过去,被于天蕙一把抱住,上看下看:“太好了!丫头你没事了!” 刘崓却走到萧鸣面前:“怎么回事,不是让你们找地方扎营等着?” 萧鸣看他们好好走出来,也是欣喜,可笑容里却带了几丝沉重:“扎营倒是扎营了,可这几日于统领日日带我们来这儿等着。” 刘崓一听就觉得不对,转头看向自家阿姐,却见于天蕙脸上笑意也隐去了八九分: “京师传了令来,让你尽速入京解释擅离职守之事。” 刘崓闻言心一沉,于天蕙又道:“大都督也来信了,说东宫发了私笺,让他稍安勿躁无须进京,太子殿下会力保你,让你进宫说明白就行了,不过大都督也已经向东宫上书为你解释,还让我告诉你尽速进京面见太子。” 刘崓点点头:“我明白了,咱们即刻入京。”说完他转头看着盛时行,盛时行上前拉住他的手臂:“你别那样看着我,你是为了我才擅离守地,我必得陪你入京解释清楚。” “那好吧,咱们马上动身。” 于天蕙让刘冲去后面赶快把马带来,看着盛时行又忽然想起什么,摸出一封信:“对了,还有军师的传信,让给嗣音。” 盛时行赶快接过,却一时不敢打开,转头看了看刘崓,刘崓笑着指指那信封:“他既然是让直接给你,定是好消息。” 盛时行一想的确是这个道理,赶快拆开信笺看了,开心地几乎蹦起来,拉着刘崓的手笑道:“军师找到非真了,她没事,在雍宁关等咱们呢。” 刘崓一听也是谢天谢地,对京师之令的忐忑也被寻回好友的喜悦冲淡了几分。 不多时刘冲二人备好了马,大家不敢耽搁,快马飞驰入京,三日后便抵达了汴梁。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秘地 免费阅读.[.aishu55.cc] 欺君 刘崓一行抵达京师,不敢耽搁马上前往了东宫,却不料太子尚未召见,宫里先传了旨意,令长宁侯刘崓即刻进宫参见圣人。刘崓安抚众人几句,也不敢多说,马上跟着内侍往皇宫而去。 盛时行琢磨了一番,怎么也放不下心,可递了官诰求见太子时,又被告知太子也在宫里,顿时心更慌了。可宫门深似海,她一时也进不去,只能先返回家中,问问自家爹爹的看法。 刘崓在宫禁外城内换好了官服,恭恭敬敬跟着内侍一路进入福宁宫,虽然深受皇恩位列侯爵,可他连皇帝的面都没见过,只是从自家爹爹酒醉后难得的只言片语中得知,当今圣上是一位英明睿智,又十分仁善的明君。 福宁宫深处,内侍领着刘崓来到一间弥漫着檀香气味的房间,恭敬请他进入后便倒退着出去,还关了房门,刘崓谨慎抬头,只见水晶帘后影影绰绰一道明黄身影,侥是他这样的见识和胆量,也难免有些紧张,忙趋步上前,躬身下拜:“臣……” “不必了。”帘后却是有几分熟悉的年轻声音,刘崓疑惑抬头,正看到太子赵钧拂开帘幕,抬手笑道:“长宁侯不必多礼,是本宫。” 刘崓赶快施礼:“下官见过太子殿下,殿下千岁。” 太子走到他面前抬手虚扶,笑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前次在狱中昏暗,没什么闲心聊天,公堂那一面匆匆,也看不清什么,今日倒像是初见长宁侯了,果然容貌出众,英武非凡。” 刘崓觉得他这寒暄之语十分奇怪,只能随着自谦了几句。 太子微微一笑:“你擅离戍地,本不是什么大事,后来代国公亦上本奏明了情况,既是为了救人,也情有可原……”太子的话本在刘崓预料之内,可不知为何,他言语之间似乎藏着未尽之意,令他赶到莫名的压力,果然,太子话锋一转,又道: “本宫原本向圣人禀奏,想着不让你跑这一遭了,父皇也应了,怎料前段日子东宫却接了一封密报,比你擅离职守之事可大多了,故而正好借机唤你入京问问,若是子虚乌有之事,也省的引了外人注目。” 刘崓闻言,一时心中转过五六个念头,却也只能恭恭敬敬应道:“多谢殿下周全,下官定知无不言。” 太子笑了笑,掏出一本东西递给他:“好,希望长宁侯信守此言。” 刘崓闻言心一沉,赶快双手接过,匆匆观览下却是心中巨震,捧着密折的手也绷紧了。 “怎么样,这上面所言你的身世是否属实?看你神情,似乎早就知道此事了?” 刘崓合上奏折,撩袍跪拜道:“禀殿下,此事下官……的确知晓。” 赵钧没有想到他居然连一句辩驳都没有就认了,很奇怪的,却并不生气,甚至需要刻意压了压,才能让声音显出几分沉肃和怒意:“你果然知道,也好,不必本宫传人证物证了。” 刘崓闻言一时楞忡,太子反倒笑了:“你以为皇家有心想查,此事还能瞒得密不透风?” 刘崓想想的确是这个道理,当年东宫那么多人,连远在边关的恒阳长公主都能猜出的事,旁人也未必不知。 思及此处,他方寸更乱,沉了沉才理清事情的重点,赶快再拜道:“但是殿下,下官也是近日才得知此事,未敢不做求证便贸然禀奏……” 太子闻言眉梢一挑:“哦?什么时候,何人告知?” “下官蒙圣恩洗清不白,回到洛阳后,有一黑衣恶徒夜半入我城外别苑告知此事,下官惊诧之下,只当是狂徒谰言,当下想将其斩杀,却不料恶徒还有接应之人,被他们走脱,本打算仔细厘清此事,捉住恶徒再……” “再什么?再禀奏?”太子冷笑一声,刚要开口,却见刘崓抬起头,双目灼然:“回殿下,下官的确没想过一时禀奏此事,因为那些黑衣人与在边关屡屡生事,牵涉诸多大案的神秘组织有关,殿下英明也不难想见,他们翻出这件旧事,其目的是什么?” 太子闻言心中一叹,面上却未见动容,转身负手道:“那你怎么打算的。” “既是乱党,自然有国法诛之,他们所谋划的事情,都是为了动摇我大梁边关安定,进而威胁国祚安宁,缉拿乱党之日,斩草除根就是。” 太子没有转身,只是轻笑一声:“好个斩草除根,但你大略也清楚,他们说的是真相。” 刘崓明白,事到如今已经瞒不住了,便恭敬再拜:“下官知道,但也只有下官知道。” 太子愣了愣才明白他的意思,刘崓又道:“京城于氏已近凋零,此事如今只有下官和下官的娘亲知晓。” 太子也曾听过暄台之变如何惨烈,京师于氏相族辉辉赫赫,却一夕凋零,顿时心生不忍,他拿出的密折是誊抄的,原书上其实早就说明刘崓已经被告知此秘之事,太子隐去此事不提,却早已想好他如果假作不知该如何揭穿,出言狡辩该如何申斥,但他万万没有想到,刘崓居然据实以奏,毫不隐瞒。 赵钧一时竟然觉得,自己今日输在了眼前这个常胜将军之手,有趣的是,他不是输在筹谋,也不是输在机变,而是输在坦荡。 东宫一时意兴阑珊,只想早点“图穷匕见”,于是他冷笑一声开口:“既如此,本宫还要赞一句长宁侯的忠心?” 刘崓自从看到那封奏章,就知道今日之事无法善了了,反倒丢掉了畏惧之心,从容回应: “我大梁忠臣无数,下官不敢自夸忠心,但下官幼承庭训,明白自己世受皇恩,从未敢有不臣之心。” “但你知情不报,便是欺君。”太子一句话,也令刘崓无言以对,许久方道:“下官知罪,愿受责罚,但刘家世代忠心,对此事又毫不知情,只望殿下开恩,能念于此,不要降罪于他们。” “好。”赵钧点了点头:“刘崓,你知道这是什么地方吗?” “下官不知。” “这是父皇礼佛之地。”太子看着地上恭敬下拜的刘崓,露出一丝怜惜神色:“父皇虔诚,本宫也不敢在佛主面前诓骗你,今日应你所求,只要你认罪伏处,本宫会力保你刘家不受任何牵连。” “下官多谢殿下。”刘崓肃容谢恩,赵钧却是轻叹一声:“可惜了。”又扬声道: “送进来。” 门外内侍恭恭敬敬端入一物放在桌案上,又小心退下,房中只剩下太子和刘崓二人,刘崓看着桌案上素白酒盏,心中巨震。 太子抬手叫他起身,却是肃容冷言道:“是不是觉得自己罪不至此?” 刘崓此时可说是心灰意冷,反倒豁出去了:“至不至此,自有圣裁,君要臣死,臣不敢抗。” 太子却忽然生了逗他的心思:“其实无论你敢不敢,你刘家的确有与朝廷对抗的资本。” 谁料刘崓闻言蹙眉施礼,刻意低声的言语中却带着压不住的怒意:“殿下,下官说过,我刘家世代忠良!” 他这一句低吼,差点把赵钧逗笑了,赶快负手转身,轻咳一声遮掩,抬手点了点那酒杯:“不必赘言了,本宫答应你便不会食言。” “谢殿下。”刘崓整肃了一下衣冠,太子听到动静转身还想说些什么,却见他抬手端了那酒盏一饮而尽,丝毫不见犹豫。 “……”赵钧愣住了,刘崓却一抬头,目光淡然,仿佛刚刚饮下的不过一杯清水:“下官恭请殿下回避,给我留几分体面。” 太子轻叹一声,撩袍坐在了桌边圆凳上,指指自己对面的凳子:“坐吧。” 刘崓虽然觉得有些奇怪,但也不好违抗太子之令,只能谢过坐下,坐定的一刹那,他忽然明白了太子的“好意”。 突如其来的晕眩和头痛欲裂的感觉,让对面传来的话语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事到如今,你就没什么话想要本宫转达给谁吗?” 刘崓轻扶额角,几乎就要被他这话引诱地说出盛时行的名字,但转念一想又赶快咬住: “没有了,殿下开恩庇护刘家,下官于愿足矣……” 朦胧失去知觉前,他只听到耳畔一声轻笑:“这么高的个子,这么差的酒量……” 刘崓没想到自己征战沙场十年,躲过多少真刀真枪和明枪暗箭,最终却不明不白死在宫禁之中。 更没想到的是,末了还要被储君这样揶揄一句。 终究还是…… 不甘心。 刘崓恢复意识后,心里冒出的第一句话就是这个,依然隐隐作痛的头,让眼前的一切都显得有些不真实。 身处的房间整洁华丽,却不是自己熟悉的任何一个地方,甚至不是昨日那间弥漫着檀香气的佛堂…… 他手撑着床栏起身,揉了揉额头,发现自己身上还是昨日进宫穿的那身官服,但官帽已经被摘了,端端正正放在床前的桌子上。 刘崓晃了晃脑袋,还有点不明情况,此时门外已经传来了脚步声,一个内侍带着两个宫婢进入房间,恭恭敬敬摆好了铜盆,手巾等物,宫婢退下,内侍却上前一挥拂尘,恭谨行礼: “小人见过长宁侯,昨日我家殿下宴请长宁侯,宾主尽欢,不小心就让长宁侯喝多了,特遣杂家来看看,侯爷可好些了,若好了就请梳洗一下,殿下在书房等着您呢。” 刘崓就算不明详细,也知道自己大约是被东宫摆了一道,略一思忖明白此时多问多错,便只是颔首还礼:“有劳,此乃何处?” “东宫偏殿客房。” 刘崓点点头:“烦劳代禀殿下,我马上就到。”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欺君 免费阅读.[.aishu55.cc] 约定 内侍退下,稍事梳洗的刘崓总算是完全清醒了过来,出门的时候他有些忐忑,也有些奇异的愤怒感,却又忍不住仔细回忆昨日种种,想着自己是不是对太子说了什么不敬,或不妥当的话…… 好像……吼他来着。 刘崓在心里叹了口气,安慰自己:罢了,死都不怕,豁出去算了。 此时端坐东宫书房的太子赵钧却很得意,不但得意,还觉得很有趣,仔细想想,仿佛也的确有良才唾手可得,把柄捏牢在手的那种“赚了”的感觉…… 刘崓踏入书房,与太子对视一眼,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复杂情绪。 刘崓规规矩矩执礼拜下,太子抬手免了,二人就继续默然不语,太子是尴尬,刘崓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的赌气。 许久,到底是心虚的储君先开了口:“咳,长宁侯,昨日宴饮是本宫的不是,一时兴起就教你喝多了。” 刘崓虽然桀骜,但也不是不讲道理,太子递了台阶,他也安妥地顺坡下了:“殿下说笑,是下官酒量太浅,东宫的美酒……又过于醇厚。” 太子闻言笑着摇摇头,挥手屏退了左右,起身走到刘崓身边:“以你的聪明,已经明白了昨日的事情,本宫也给你交个底,决断是父皇下的,他欣赏你的才华,念及你的功劳,也相信刘家的忠义,打从一开始就没想害你性命,但试探你的主意,是本宫出的,父皇起初不肯,但本宫执意要试,那杯酒你也明白,不是什么毒酒,迷药都没下多少,你栽倒得那么快,还让本宫有些意外……” 刘崓明白,太子这是想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不让他记恨皇帝,若按官场规矩,自己似乎应该诺诺请罪,显出惶恐之色,但刘崓毕竟是刘崓,他偏不。 刘崓容色恭敬抬手遥向宫城一礼,不卑不亢道: “陛下仁恕,殿下睿智,微臣敬服。” 本以为太子会生气,却不料他竟是笑了两声:“怪不得代国公不爱带你入京,你是真的有意思。” 刘崓愣了愣,不知道这个满腹计谋的储君又在打什么主意,却见太子又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开门见山道: “稍后会有圣人旨意到,这恩旨也是我给你求的,你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不过你放心,本宫既然不杀你,就不会害你,旨意你接了,刘家,还有你自己,以及在京里的一些……在意你的人,就都安妥了。” 说完这几句,太子如愿看到刘崓微微动容,笑着负手转身:“本宫也就安心了。”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刘崓也知道自己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不过比起昨日那一遭,已经是再好不过的局面了,毕竟天子也不可能再正经八百地下道旨意,光明正大的赐死自己。 于是刘崓恭谨应承:“多谢殿下。” 正如太子所说,不多时便有宫内传旨内侍前来,刘崓整肃官服,大礼拜下,只见内侍展开黄卷,朗声念道: 奉天诰命皇帝 制曰,国家於柱石之臣,始论品道,终论才功,兼取风评。彰显功而进,朕无私也。故原任正二品长宁侯、雍州都督府司马、雍宁关都统,云麾将军刘崓,忠义卫国,善谋骁勇。许国以忠,孤军破瀚漠,戍边以勤,十载收七州,勇冠寰宇,威服外虏,实为国之肱骨,是用加授从一品侯爵,赐封号武宁,加封辅国大将军,领左右鹰扬卫,兼雍宁关都统。以彰尔功,嘉勉再进。 这一道圣旨,刘崓听得一愣一愣的,他本以为圣旨应该是借自己擅离职守之事降职戒惩甚至论罪夺爵,没想到竟是加封恩赏,更奇怪的是,前半段像是要调自己入京任职,后面边镇军职又原封不动……这是,一个人劈两半儿用? 刘崓这边心思走成乱麻,倒也没耽误领旨谢恩,不过敏锐如太子,已经看出他脸上复杂神色,却不着急解释,先送走了宫中内侍,又屏退左右,闲闲看着他意味深长地笑。 刘崓到底憋不住了,捧着圣旨以目相询:“殿下,这……” 赵钧莞尔,笑叹着坐在书案后:“刘步云,要得你一丝慌乱可真是不易。” 刘崓面上谦逊一笑,心中腹诽:什么毛病…… 赵钧又笑:“欺君之罪你不怕,杀身之祸也看似等闲,怎么升官了反倒一脸惶惑的?” “殿下见笑,但所谓无功不受禄……” 听了他这话,太子脸上的笑意反倒淡了点,并非是不悦,而是收起了调笑之心,他起身抬手拍了拍刘崓肩膀: “若按已不宜提的那层关系,仿佛我不该这样对你,可既然于皇家,于刘家,那件事都再提无益,咱们就把他忘了,你看可好?” 太子这句言辞诚恳的话,让刘崓一直悬着的心放下了些,赶快肃容称是,太子看着他,露出与之前截然不同真诚的笑意: “于父皇而言,你是故人之子,亦是对从前手足的一丝牵挂,对我而言,你是可用之人,不仅是才华,更是对大梁的忠心。”太子指了指一旁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说,自己回到书案后坐定,又道: “你为边将多年,当明白如今朝廷倚仗边关节度使,又忌惮各路节度使,不怕说句亮堂话,如今我大梁九路边镇节度使,唯独你雍州刘家是得圣人深信不疑的,其他的,或多或少都在本宫的防备之下,究其根源,就是一句,边镇强,禁军弱。” 这话说得就太重了,吓得刘崓又赶快起身说不敢,太子挥手让他坐下,意味深长一笑: “你也别外道,如今不管你愿不愿,你已经是圣人的亲信,也算是本宫的人了。”说到这里,他得意一笑:“谁让你这么大的把柄攥在本宫手里了?” 刘崓闻言,似乎有几分明了,太子看出来了,心中暗道他是个聪明人,又开口:“不过若非刘家忠心,代国公不可能放心把你交给朝廷,我也不可能放心用你,恰恰因为雍州的与众不同,让本宫想要做的事情,得到一个契机。” 太子的开诚布公,让刘崓觉得也不再装傻:“殿下是想……将边镇与禁军换防同训之事坐实?” 赵钧满意地点点头:“没错,晚唐倚仗节度使,又忌惮节度使,终养虎成患,前宋以此为鉴,削弱边军,却造成禁军混乱,边军疲弱不堪,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终遭灭国之变,但本宫想,世间万务总有个调和之法,既然削弱边军是自毁长城,那就应该加强禁军,令禁军和边军同训同强,禁军的将领来做边镇的都统,让禁军不再倨傲疲敝,边军也不再各自为政,不服朝廷,或许此事不是咱们这一代人能完成的,但自本朝始,缓缓图之,总能有办成的一日。”他看着刘崓,目光灼灼: “此政朝廷早有,许多节度使也挂着京师里的虚职,却一直无法实际推行,如今敌弱我强,边镇稳固,是时候开始了,自雍州始,本宫要将此事做成实务,而要帮我完成这件事,你是最合适的人选……你也明白,出了昨日那档子事,父皇和我不可能再简简单单放你回雍州,但我们也绝不愿将你囚在京师为质,你是良臣,更是无辜之人,放下前尘,辛苦一些,做个开万代功的贤臣,武宁侯可愿?抑或,你会觉得委屈吗?” 刘崓这才明白皇帝和太子的用意,一时心中百味杂陈,起身肃然道:“为国尽忠,何谈辛苦,下官虽不才,亦不敢负陛下器重,殿下信任,更遑论什么委屈,前尘旧事都是上一辈的无奈,下官并无一丝觊觎之心,我只是刘家的刘崓,朝廷的将领,何况下官所长,只在军务,既得殿下信任,定赴汤蹈火,竭尽全力。” “好。”太子起身走到刘崓面前:“能看出,你是个明白人,也是务实之人,本宫就喜欢你这样的,不过我也交底给你,我现在对你还不能说十成十的信任,从现在起五年,我会多留你在京师做事,。 “下官明白。”刘崓虽然不敢像太子那样说话,但心里也无端浮起一句“我也喜欢你这样直来直去的。” 太子很满意,微笑颔首:“好,既然明白了就先做一件取信于我的事吧。” 刘崓不明就里,只能先试探了一句:“请殿下示下?” “在京师成个家吧。” “……” “此事也是父王口谕,但本宫帮你求了个恩典,你想娶谁,可以自己先想想,只要对方没有议亲,本宫也觉得稳妥就行,要是没有自己的想法呢……本宫这儿也有不少适龄的高门闺秀可以引荐给你……”太子有心逗他,也是想逼他快下决心,果然刘崓上套了: “殿下!” 一声过后,太子看着面前恭敬下拜的骁将重臣耳朵边边红了,然后一路红到脖颈: “婚姻大事,请容下官……仔细想想。” 赵钧憋着笑点点头:“嗯,那本宫就先容武宁侯想想,想好了速速告知本宫,帮你周全。” “多谢殿下!” “好说。” 送走了六神无主的刘崓,赵钧志得意满地回到后殿,太子妃看他神色就知道他心情不错,赶快张罗摆午膳,却被太子摆摆手,屏退了左右。 “怎么了殿下,这几日为了公务胃口都不好,如今妾看着似是解决了?”太子妃笑着端了一碗茶给他,却被太子抬手拉到怀里: “阿妩聪慧,的确解决了,这不来跟你分享好消息?” 太子妃也替他高兴,乖巧依偎着听太子说起将刘崓“诓”到身边助自己成大事的经过,自然是隐去了身世一宗。 “谁让他擅离职守栽在本宫手里。”太子笑道:“不过,我也不亏待他,想着为他周全一宗夙愿。” 太子妃嫣然一笑:“殿下说国政大事,妾不太听得懂,但此事妾倒是明白了,殿下是为武宁侯周全,也是为盛御史周全吧?” 太子莞尔:“是周全,也是牵制,其实我也说不好他会不会按我希望的去做,但如果他想得太多以至辜负了我的信任,也辜负了盛嗣音……那本宫难免就有点失望了。”说到这里,他又有几分黯然: “阿妩,其实我也说不好,这一番筹谋最终会成就了他,还是害了他……” 太子妃虽然无法完全看懂他眼中的黯然,但也能感觉到他此时矛盾:“妾身看,是成就还是危机,不在殿下的筹谋,而是武宁侯的忠义,殿下已经给了他机会,他若是一世忠心,就是成就了自己,若心生不臣,就是辜负了殿下,坑害了自己。” 太子妃一句话釜底抽薪,让太子心情大悦:“阿妩说得对,这么想的话,本宫倒是放心了,嗣音看中的人……不会错的。”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约定 免费阅读.[.aishu55.cc] 缘定 刘崓一路急匆匆出了东宫,只觉得自己二十多年每临大战心里都没这么乱,出得门来一抬头又看到了盛时行。 心更乱了。 盛时行在这一昼夜多方打听,宫里却是一丝风声都无,直到一个时辰以前,才有恒阳长公主府的使者来告诉他,说刘崓到了东宫。 虽然不知道长公主是何意,盛时行还是马上到了东宫求见,却被告知只能等着。 如今好容易等到刘崓出来,她赶快迎上去,又在看到他怀里抱着的明黄锦缎匣子时吓了一跳,赶快把他拉到僻静无人处: “这是……圣旨吗?你怎么……” “不急说。”刘崓看着盛时行,眼神让她有些害怕: “你带车马了吧?送我回家吧。” “啥?”盛时行懵了:“送你回家……回雍州吗?” “回我京城的家。”刘崓这么说着,也不待盛时行细问,拉着她上了车,说了个地方,盛时行虽然看他行为奇怪得很,也知道必有缘故,便让车夫按他说的到了那条街巷。 二人下了车,刘崓拉着盛时行一路到了街巷尽头,眼前是一座不怎么大,却僻静雅致的门楼。 “锁着呢……这是你家?”盛时行奇怪地看着刘崓,却见他抬手摸了摸木门上的锁鼻,一把给拽下来,推门就进。 “……”盛时行吓了一跳,又失笑道:“这真是你家?谁进自己家门是破门而入的啊,你到底怎么了啊……”盛时行一路嘚啵着被刘崓带到了后院堂屋坐定,才等来一句解释: “是我家,没带钥匙,回头换锁就行。” 得到了答案,盛时行忽然觉得这个答案也不怎么重要了,可眼下奇怪的状况太多,她竟一时不知该从哪里问起,好在刘崓给了她话头。 他打开锦盒拿出圣旨递过去:“看看吧。” 盛时行赶快恭敬接了,展开一看亦是大惊:“这是……何意啊,这看着是赏,但……是不是罚?”她明白雍州对他来说有多重要,这样奇怪的旨意,若说是将他架空困在京师也是可能的,盛时行很怕,因为她了解刘崓。 “是恕。”刘崓长叹一声,起身将门关了,拉起盛时行的手,让她坐在自己身边: “我有一件大事,一直也没有告诉你,如今我不能再瞒,不然恐怕会害了你,但你要答应我听过之后,再做任何决断,都不要被这件事所困,因为我不希望你也被困其中。” 盛时行看他说的这么严重,一时也端肃起来: “好,你说。”她做足了心理准备,却不想还是被他所说的“大事”震得毫无招架之力,只觉得刘崓将这么大一个秘密埋在心里丝毫不露,这一日夜面对皇家诘责亦能全身而退,简直神人。 刘崓看着她呆愣愣的样子,心中怜惜,也升起巨大的恐慌,忍不住抬手将她的手拢在掌心,慢慢攥紧: “所以说,这道旨意是恩也是戒,是信恕,也是禁锢……我到现在也无法完全摸清太子殿下的心意,而且他还让我决断一件事……”刘崓压低声音,仿佛什么东西哽在咽喉,让每一个字都吐得艰难了几分。 他的反常,让盛时行从乍闻大事的震撼中清醒过来,反手握住了刘崓的手:“你手怎么这么冷,还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你说出来,咱俩一起参详,是不是殿下为难你了?他还要你做什么?” 刘崓看着盛时行蹙起的眉头,心中一阵喟叹,压低声音开口:“殿下没有为难我,他只是要我在京师成个家……” “成……”盛时行笑得有点不自在:“殿下是越来越爱走歪门邪道了。” 刘崓被她逗笑了,但心事却更沉:“你看,你也能看出殿下的心思,就是想用我将来的妻室,甚至妻子的娘家牵制我……”他垂眸不敢看盛时行的眼睛: “我曾经想过,将来或许会有一个女子,与我心意相通共度一生,也曾经想,如果我不能和心爱的人在一起,那么孑然终老也能熬得,可我就是没想过,有朝一日要靠一个我喜欢……或不喜欢的女子,作为取信于皇家的……锁链,那样对她来说,太过不公,也太过危险了。”他这么说着,试图慢慢松开盛时行的手,却万般不舍地流连于她的指尖,就在若即若离之际,只见盛时行的纤指突然发力,像小猫儿的爪子一样抓住他的手心,尖利的指甲深深刺在皮肉上,掐出了红红的印子。 不知道为什么,刘崓并不觉得疼,反倒觉得很痛快…… 他抬起头,看着盛时行垂眸盯着桌面,唇边挑着个自己从没见过的笑意——锋锐,凉薄,衔怒: “刘聿卿,说好的竭尽全力呢?现在机会送上门了,你反倒缩了?” 看她这样子,刘崓一下就慌了,挣扎了一下居然没能挣脱,只能覆上另一只手轻轻按住她的手:“你别生气……是我想岔了,我……” “我没有生气。”盛时行抬头看着他,眼中盈满泪水,却强忍着不教落下,还扯开一个笑意: “我知道,你是怕牵连我和我家人,你将此事看得严重,也是因为你不像我这样,了解和相信殿下……可是。”她哽咽了一下:“我就想问问你,既然殿下这么说了,你能扛着不办吗?眼下如履薄冰之境,无论是为了自己还是刘家,抑或朝局稳定,你还能像在雍州一样拖着不成亲是吗?如果一定得成亲的话,那个你不喜欢的女子是谁?!”她问完这句,气得起身就往门边走。 刘崓被她问愣了,其实他刚刚那么说,是被太子说的那句“不少京城闺秀”吓得乱了方寸,此时被盛时行单拎出来问,才明白自己是说错话了,赶快拉住她的手: “对不起嗣音,我错了,没有什么不喜欢的女子……”刘崓觉得自己从来都没有这么慌乱过,他本能地绕到盛时行与房门中间,想着把住门口,至少先不能让她负气跑了。 盛时行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一时方寸大乱,只想夺门而逃先去想想清楚,可刘崓闪来闪去就是不放她走。 “你躲开。”盛时行红着眼睛瞪着他。 “我不,你听我说,听我道歉。” “你让我先回家想想,你也想想,想清楚了再说。”盛时行恨得咬牙切齿伸手拽门,眼泪却不争气地成串落下来。 刘崓手忙脚乱地将她手拉过来拢住,回身一脚将门踹上:“不行,是你告诉我的,令尊说夫妻之间有事当下就要说清楚,猜度赌气无济于事。” “……”盛时行听他还敢拿自家爹爹的话做筏,简直要气懵了,一把揪住刘崓的衣襟,仿佛市井小儿要打架一样抬头看着他: “刘崓,你能不能自私一点?” “……”刘崓已经做好了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准备,却不料盛时行冲口而出的是这样一句,反倒让他不知该怎么回答。 “你能不能自私点……”盛时行仿佛泄了气一样啜泣着:“那样我也能自私一点,你从小到大,为了刘家,为了边关,如今为了朝局社稷,一次一次委屈自己,有什么东西是为了自己争的?你为了我连命都可以不要,我对你也是一样!可你为什么又被殿下一句话就吓得要娶别的女子!” 刘崓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一时震惊于她如此懂得自己,又被她最后一句吓到: “我没有,我怎么会娶别的女子……除了你我谁也不娶!” 盛时行被他吼得一愣,继而又像斗败了的小猫儿一样颓然啜泣:“那你为什么要害怕,为什么不相信我能帮你取信于殿下,为什么不相信我能支持你,我能保护你,为什么还只想着放弃……” 她这一番话说的混乱破碎,刘崓却全听懂了,自然更加心疼,小心翼翼抬手想为她拭泪,却被盛时行一把抓住腕子: “好气,我咬死你!”她说到做到,一口咬在他小臂上,着实用了点力气,许久才啜泣一声松口:“让开,不然还要挨咬……” 盛时行一句话没说完,便被刘崓打横抱了起来,任她怎么捶都不放手:“你干什么,仗着力气大是吗?” “你别气了,我跟你道歉……” “有你这么道歉的吗?”盛时行气到喊破了音,却还是被刘崓抱到了里屋,放到了床上。 她有点慌了:“你做什么?” 刘崓却坦坦荡荡:“你刚刚都哭得发抖了,躺着歇会儿,听我道歉。” 盛时行想了想,不再挣扎:“行,再给你一次机会,就一次。” 刘崓又紧张起来,坐在床边仔细捋清思绪,才小心开口:“首先,没有什么别的女子,这话是殿下说来吓唬我的,我一时方寸大乱,才顺嘴说了出来……”他小心解释着,将赵钧的话重复了一遍,盛时行冷哼一声: “从文华殿时殿下就是攥着手心让人猜,七尺男儿三丈二的心眼子,他就是正月十五的芝麻汤圆,看着洁白无瑕,切开都是黑的……” 这一番抢白,吓得刘崓抬手想去捂她的嘴,又赶快收回去,盛时行却笑了:“你哪里是他的对手,咱俩绑起来勉强可以与他抗衡,哼……” “那……我现在请你支持我保护我,还赶趟吗?”刘崓小心翼翼地抬手替她擦掉眼泪,却流连在她鬓边,舍不得离开。 盛时行嗔了他一眼:“本来不想管你了,可于公于私,我都不能不管……”她慢慢起身,稍微往刘崓身边挪了挪,马上被他顺势搂在了怀里,盛时行使使劲儿挣扎不开,遂放弃叹道:“于公论,既然殿下划出这个道来,那么最让他放心的人选自然是我,能让你们尽快彼此信任的人,也只能是我,你若娶了别人他怕是还要再出招。” “我不娶别人。”刘崓赶快拦了她一句,又得了盛时行一个嗔怪目光: “于私,你若娶了别人,虽然我也不能拿你怎么办,但我这辈子都不想见到你了,大街上遇到我都要掉头回去,还要祝你走路平地摔跤!”她越想越委屈,刘崓又好笑,又心疼地抬手抚上她脸颊,却被她拽下来看自己咬的齿痕: “还没下去,是不是咬破了。” “咬得好,我活该。” 刘崓一句话,终于把盛时行逗笑了,往他怀里依偎了一下:“我知道你委屈,咱们想在一起的时候无法摆脱重重桎梏,好容易能在一起了,又像是被算计了,我也憋着一股气,可话说回来,咱们到底是能在一起了……不用等到,林子那时。”她笑着抬手抚上他脸颊: “以前是情势不容,我宁愿跟你做一世知己也罢,可如今你已经不得不在京城了,我便绝不会放手,你再敢说一句娶别人……” “我不敢了。” “只是不敢吗?”盛时行一挑眉。 “不敢,不愿,不甘心。”刘崓轻吻她额头:“你说的对,天予不取反受其咎,我不该瞻前顾后。” “哼。”盛时行终于冷静下来:“讲明白了,我要回家了……”她往床边挪了挪,却被刘崓搂得更紧: “能不能别走了。” “你说什么?!”盛时行惊诧,刘崓赶快摇摇头: “先,先别走了,再陪我待会儿。” 盛时行侧头看着他,不太确定他眼中忽然复杂起来的光彩是什么意思,本能觉得有些危险: “我不,你跟要扑食的狼一样,太吓人了,我要回家。” “光天化日的,我不敢扑你。” “嗯……”盛时行仔细估量着危险,脑子还没转明白的时候,已经被扑了。 自这一日起,盛时行渐渐开始明白,狼是狡兽,懂得以退为进,会兵法的更可怕,还懂强而示以弱。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缘定 免费阅读.[.aishu55.cc] 终身 被扑了的盛时行只能任由人家一通揉搓,还好刘崓到底是个正人君子,没有做什么不合礼义的事情,盛时行也趁此机会平复了心情,缩在刘崓怀里暖暖的,她又找回了理智: “说到底,这里到底是不是你的家。” “真是,”刘崓轻笑:“是前次我来京师,义母的赏赐……本来我还想着找机会还给她……但现在不必了。”他低头看着怀里的盛时行,只觉得越看越高兴: “说起来,很快这里就是咱们的家了,只不知作为将来的女主人,你还满意吗?” “不害臊。”盛时行嗔了他一眼:“你不先禀过双亲吗?” “自然要禀过家里再明媒正娶,但我自己的事,我自己也能做主。”刘崓想通透了,马上放下心结开始谋划,盛时行更害羞了:“那你也不问过我爹娘吗?” 刘崓突然紧张了起来,许久不语,盛时行觉得奇怪,轻轻一戳他胸口:“怎么了,吓成这样?” “没有……我在想,我不懂怎么提亲,要准备什么?” “噗嗤。”盛时行被他逗得笑着捶床板:“哪就到了提亲那一步,再说提亲轮得到你吗?你先去趟我家,看我爹打不打你吧……” 话虽这么说,盛时行自然是当日回家后便对父母坦承了自己二人的决定,只不过略去了刘崓那个要命的身份,盛少卿的判断与刘崓相同,夫妇二人的想法却与自家闺女相同,只不过盛少卿的落点在“以太子的睿智仁德,定不会无缘无故对你们下手,忠心办事也没什么好怕的。”而萧氏夫人的看法则是“我闺女喜欢最重要,旁的都能解决。” 于是盛濂夫妇二人,仿佛是对这门亲事非常满意一般,居然携手进入书房,琢磨着给雍州去信之事了。 盛时行脸通红,跟进去想拦,却有家中侍从前来送信,盛时行看到上面熟悉字迹,心中一时转过数个念头,却还是乖乖回房换好官服,迅速去往东宫。 进入熟悉的太子书房,盛时行心中不是完全不忐忑的,一进门却对上赵钧轻松玩味目光: “刚刚我僚属回报,武宁侯出了门就上了你的车,本来我还琢磨着今日得问问他,给他的恩旨要着落在哪家闺秀身上,眼下看来,不必了。” 盛时行现在怀着一种既想骂他,又想谢谢他的奇怪心情,但因为刘崓犯傻积累的怒火还没有完全消散,导致她偏向了阴阳怪气:“是不必了,下官多谢殿下成全。” 她这个态度让太子有些意外,但仔细想想就明白了——盛时行到底不是个得了好姻缘就万事大吉的性子,自己算计刘崓的那些手段,她搞不好比刘崓还看得清楚。 于是为免尴尬,太子咳了一声:“你也明白,本宫此举虽然有自己的目的,但也是为了你。” “下官明白,但既然事情已经定下,这就是下官和聿卿的私事了。” 太子无奈,继而又笑:“行吧,我看你快恼了,先不说这个了。”他看着眼前这个被自己利用,被自己使唤,也被自己真正怜惜和疼爱的“妹子”,决定不再倒捋猫毛——因为他比谁都清楚,她的“女生外向”一定会是在保社稷安妥无恙的前提下的,对他来说,这就足够了。 她看中的人,他也愿意先报以信任。 “说正事吧。”太子示意盛时行坐下: “代国公只说刘崓擅离戍地是为了救你,中毒之事到底是怎样的,那些黑衣人果然已经与东翼王公开勾结了?” 盛时行听他提起案情,马上抛开了所有情绪,恭敬行礼,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和自己的分析细细说明,为了解释刘崓缘何在鲁山县迁延日久,把疗伤的过程也大略说了,太子一时动容: “你这么一说,本宫真觉得有些对不住了,你在法场上那样护着他,武宁侯也能为你豁出命去,本宫的确不该这样试探你们。” 盛时行有些羞涩,也有些气不过,面无表情淡然开口:“殿下,不是说正事吗。” “放肆,你还跟本宫记仇?”太子面子上有些挂不住,但还是无奈轻轻放过了:“既然你说线索在益州,那是要本宫安排人去查吗?” 盛时行摇了摇头:“若殿下允准,下官想自己去查。” 太子点了点头:“本宫也觉得你去查最合适,只是既然益州有可能是乱党老巢,你去那里岂非凶险。” 盛时行知道太子是好意,微笑道:“殿下好意,下官感激不尽,但眼下只有我最了解案情前因后果,如今匪首逃亡远国,益州若有余孽,此时正是群龙无首,刚好可以趁机一网打尽,若换人前往,或缓缓图之,反而容易打草惊蛇。” 太子点了点头:“言之有理,那如此得给你多带些人手,以策万全。” 盛时行颔首,心中晃过一个念头,却又想到眼下情势压了下去,再行礼道:“既是密查,大队人马无益,下官带些府中的人手便可。” 敏锐如太子,已经看出了她的犹豫,却并未动声色,也不做建议,只是模棱两可道: “也不是不可,那此事再议吧。” 盛时行转了转眼珠,嘿然道:“不然,殿下替下官求个尚方宝剑防身如何?” 这本是惯例,太子心中也有了自己的打算,当下顺水推舟道:“可以,而且你破了使团案,父皇本就说要给你提一提品秩,本宫看御史中丞就很好。” 他一句话把盛时行吓得起身赶快就要推辞,却被太子抬手止住:“你以为本宫会让你实佐御史台诸事务?先别说你岁数资历够不够,这么年轻就想坐在京里不干活是没门儿的,只是挂个中丞的虚衔给你,若父皇觉得妥当,吏部也觉得可以,会给你一个八府巡按的实职,也便于你巡牧益州。” 盛时行明白太子这算是为自己谋划了万全,便开开心心地谢了他的周全。 盛时行离了东宫,心中亦是喟叹——于公论,此事自己一直是跟颜幻及雍州军众人一起查究,即便颜幻未必能赶到,能陪自己前去最合适的人选自然是刘崓和他的亲信,于私想,刘崓刚刚被太子摆了一道,盛时行很想把他护在自己身边,免得他留在京里再受太子“欺负”,可眼下形势,太子要用刘崓,他留在京里才能更好地取信于皇家,她不敢在眼下京师微妙局面中再生搅弄风云之心…… 她琢磨着前往益州的事,一步跨入自家院门,却见一向安静的庭院中,仆从侍女们端着酒菜匆匆忙忙,一路从厨下往小花厅去。 虽然说的确快到晚膳时分了,但盛时行想不到最近是有什么大事需要自家爹娘开小花厅宴客的——若非自家弟弟尚未入考场,她都要猜是不是盛大公子高中了。 不过刚想到盛时杰,就看到自家弟弟面带诡异笑容迤迤然而来:“姐,你怎么才回来,我未来的姐夫上门提亲了……” “啥?!” “姐,你瞒得真好啊,我都不知道你给我找了这么一个厉害的姐夫,你是没看到,刚刚爹爹好不尴尬,不知道是该按品秩论呢,还是辈分论,还好武宁侯爽快啊,上来就是一个大礼,实诚得吓人。” 盛时行一时羞涩尴尬得咬牙切齿:“他还真是……兵贵神速啊。” 可再尴尬,也是要面对的,更何况心里的确有被爱重着的欢喜。 “你安静点。”盛时行脸上有点挂不住,拽着自家弟弟一路往内院堂屋走,可盛时杰哪里止得住叨叨: “姐,我以前可没见过这么威风的人,这就是我大梁战神的风采啊,我说秋日里你去探他为啥要我的厚衣服,爹爹的的确是穿不进去……” 盛时行烦死了,转头瞪了他一眼:“你的也一样,凑合而已!” 盛时杰被自家姐姐怼了,却丝毫不恼,反而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到底是高门公子读书之人,在踏入堂屋门槛的一瞬间,他就恢复了世家公子该有的容止。 盛时行一进门,正对上笑盈盈起身的刘崓,虽然几个时辰前才刚见过他,但她还是心神一恍。 盛时行上前跟自家爹娘行了礼,转身意思意思跟他也见了个礼,惹得自家爹爹念叨了几句礼数不周,娘亲又埋怨她穿着官服就来见客。 又害羞又心烦,盛时行脑袋都大了,一抬手拉住刘崓的衣袖:“你跟我来。” 刘崓猝不及防被拽走了,留下盛少卿夫妇和盛时杰目瞪口呆,听着自家爹无奈说了句“成何体统”,盛时行只撂下一句:“有公事说。” 萧氏夫人追到门口喊自家闺女带着“贵客”先去吃饭,又得了敷衍的一句:“好啦,稍后我带他过去!” 盛时行拖着刘崓一路往后园走,越走越快几乎是在跑了,她也不知道自己今日为何这么失态,但这样失态的缘由却很清楚——欣悦,幸福,志得意满。 一路跑到自己最喜欢的秋千架下,盛时行才回过神停住脚步,转身正对上刘崓略带疑惑的笑颜。 “没什么……”盛时行低下头,背着手平复了一下心情:“是真的有公事,不过也不急……你怎么突然来了。” 刘崓低头看着她洋溢着幸福的笑颜,在心里把晨间的自己又骂了几遍,方才笑道:“怕你反悔啊,你回家之后我先去回了义母,被她老人家一顿骂,教我在东宫就应该直接求个赐婚。”刘崓绷不住笑了,盛时行“哼”了一声,却也压不住唇边笑意。 “眼下义母应该已经入宫帮我讨恩旨去了,给洛阳的书信也写完送出去了,我想着也要先求得令尊令堂的同意,就贸然登门,还好二老慈和,没有把我这不速之客赶出去。” 盛时行抬头看着刘崓,想到他数日前还为了自己豁去性命生死一遭,前一日入宫定也免不了一顿惊吓磋磨,顿时心疼起来: “医仙谷的事情,我跟爹娘说了,他们怎么舍得赶你,疼你都来不及。” 刘崓微微一叹,抬手拉住她的手:“你何必说出来让他们担心。” 盛时行却垂眸,难得含羞带怯地脸通红:“你对我的好,我跟旁人没必要显摆,可必得让爹娘知道……”她越说越害羞,索性一拽刘崓:“走了,吃饭去,我娘肯定准备了好吃的。” 刘崓看着她难得的小女儿态,一时看呆了,乖乖跟着盛时行往前面走,结果二人到了花厅坐定,盛少卿一句:“公事说完了?”惹得二人一起抬头,迷茫地看着他。 盛时行还是脑子快,轻咳一声掩去尴尬:“此事也得报给爹爹和娘亲知晓……” 结果就在萧氏夫人不停的劝饭中,盛时行将自己不日就要启程前往益州查案之事跟自家爹娘禀了,萧氏夫人难免喟叹自家闺女都要定亲的人了,还是闲不下来,盛少卿着意勉励了几句,不停念叨着“公事为重”,盛时行却难免心虚,自己都没提前知会刘崓一声,席间小心看了他几次,却见他容色平和,似乎未见担忧或责备之意,才稍微放下心来,却也隐隐觉得有些奇怪。 不过当着爹娘,她也没再多说,一家人说笑用饭,盛时行看着一句“真的吃饱了”窘到来回说的刘崓,清清楚楚感觉到了他初登自家门的局促,可透过局促,她仿佛又看到了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情,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他往后还会有许多这样的日子,坐在这张桌子前面,从局促,到亲近,变成半个盛家的儿子……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终身 免费阅读.[.aishu55.cc] 知音 代国公府和盛府联姻之事,在恒阳长公主和东宫的推动下进展很快,长辈们纷纷忙碌起定亲之礼的事情,亲事的两位“正主”,则重新一头扎进公务之中。 短短五六日,武宁候刘崓便威服左右鹰扬卫,顺利接管了大营军务,让猜测他不过是充当雍州“质子”的人和憋着想看“边军土包子”出丑的人都大失所望,更是马不停蹄接了东宫教令,带五百家精兵就将京畿一带烧杀劫掠,为祸多年的一个大匪寨给挑了,更有趣的是,这五百精兵包括了鹰扬卫自左右大将军而下的十数个军官,这一趟回来以后,许多一直跃跃欲试想给他使绊子的军官一夜之间都安静了,也不知道是拜服,还是吓着了。 刘崓奉旨出京那日,盛时行就觉得不对,早朝散后递了名帖求见东宫,太子看到她便是一笑:“我知道你是干嘛来的,刘步云来东宫吓唬了本宫一番,让本宫决定为保你万全,还是派他随你往益州……怎样?这个“尚方宝剑”可是大梁独一份。” 盛时行听得咬牙切齿,心里却不太清楚自己的怒火是来自太子的“狡猾”,还是刘崓的“固执”,一时竟想不出固辞之语,太子似乎很喜欢看她没辙的样子,心情很好地一笑: “何况八府巡按虽然在非常之下可有调度州府兵之权,但益州若真如你估计的,可能是逆党老巢,府兵或许无用,而以刘步云的职务品秩,实有所需是可以调度节度使兵马的,你带着他,就是带着个活兵符,至于是不是调度得动,调动了能不能带好,就看他的本事了,与本宫无干。”太子笑眯眯地: “哦,对了,剿那横山恶匪是刘崓自己来求的,或许是……投桃报李吧。”太子笑得更开心了:“这事之前开封府办过,雍州牧去过,羽林卫也试过,都未能擒获匪首,乃至匪寨坐大,虽然说调我大梁利剑去剿匪有点大材小用,但也是斩草除根之道,本宫很期待武宁候的战果。” 盛时行想说的都被太子堵了,足见他是早就为自己此次求见想好了万全的说辞,她只能忍气吞声,皮笑肉不笑:“这么说,下官只能多谢太子殿下了。”盛时行尽量让声音显得平和: “那下官定不负太子重托,这就回去再仔细整理一下案卷。” “好说,嗣音辛苦了。” 于是,新任御史中丞,八府巡按盛时行也在一两日内就将手头案卷又仔细梳理了一番,顺便准备好了出门要带的行李——在此事上,娘亲萧氏夫人自然功不可没,特别是听说自家“准女婿”也要陪着女儿去,自然一万个放心,着意给二人准备了不少路上用的东西,盛时行看到惊到无奈道:“娘,女儿是出公差,虽然是跟聿卿一起去,可到底不是出嫁啊……” 惹得萧氏夫人又是笑叱她胡说八道。 忙碌之余,他们也没忘了给雍州方面递信,密切注意梁荣和远国大军的动向,也得到了颜幻养好了身子,即将出发入京找他们的传书。 盛时行与刘崓商议了,便决定几人先行南下,请于娘子在京师暂待颜幻,陪她一起前往益州。 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临行前一日午后,盛时行带着一大包衣服到了刘崓的小院子,看大门开着,便有心逗逗他,让跟着的侍从将东西放在前厅便遣了他们去门外等着,自己悄咪咪地往后院走。 刚踏过二门的门槛,便听后院弦动一声如裂帛,令她霍然一醒,接着一曲从未听过的琵琶如金风急雨笼罩而来,仿佛就炸响在耳边。 盛时行按住心口,只觉得此时方才明白,什么叫“欲饮琵琶马上催”,又为何琵琶常做军乐。 再仔细听,这琵琶曲正是当初在庆功宴上听过的那首雍州军歌,盛时行一叹,收起调笑的心思慢慢走到后院堂屋门口,倚在门框上入神地听着,一时间,大漠孤烟,雍宁铁骑,诡城黄沙,雄关金鼓,种种回忆纷至涌入心间…… 戛然音止,一曲收束,屋内门外相顾无言,盛时行走进去坐在刘崓身边,轻轻倚在他肩头: “咱俩还不怎么熟的时候,我就想问你,这曲的名字叫什么?” 刘崓抬手将她揽住:“这曲今日之前没有名字,我刚刚想到,或许应该为名为《雍州辞》。” 刘崓这么说着,拿起一旁书案上的笔,在翻开的曲谱上写下三个字,盛时行凑过去看清楚了,一时感慨道: “《雍州辞》……既是道尽雍州风云的辞,也是辞别雍州之曲,是这样吗?” 刘崓笑着点点头:“你果然是我的知音。” 盛时行抬手,轻轻拨动琵琶弦,发出细碎声响:“我知道,你对雍州必定有许多的无法割舍,虽然你不说,但心里一定也不好受吧……” 刘崓却是笑着舒臂将她搂住:“我没你想的那么多愁绪,无论是作为大梁臣子,还是刘家的儿郎,我都要遵从陛下之令,为社稷尽责,而且殿下所说之事我也非常赞同,或许这不是我们一代人就能做到的,但唯有做成此事,方能保江山永固,这也是我应为且愿为,只不过短短一载所历所悟甚多,难免有些感慨罢了。” 盛时行听他这样娓娓道来,心亦是澎湃,打开算囊取出个小小的荷包:“我刚好带了东西给你看。” 刘崓接过荷包,从里面取出一个不过手指长短,小巧玲珑的卷轴,一时看愣了,笑着打开却见上面规规矩矩裱着的正是当初自己写的“盛世江山固”那五个字。 他轻叹:“你居然还留着这东西。” 盛时行点了点头,却是脸颊绯红:“我知道,这五个字虽然只是随手书就,却代表你的夙愿和风骨。” 刘崓抬手抚上她脸颊,低头慢慢凑近,在盛时行躲闪的目光中轻声笑道:“不止,也有我的情谊和私心。” 盛时行羞得不行,翕动了一下嘴唇却不知该说点什么好,不过很快她也不用费心思去想了,刘崓的唇贴了过来,把未尽之语合着情思,都封在一吻之中。 许久,盛时行才回过神,埋首在他怀里不依不饶:“我好心给你准备行装,我还安慰你,你就这么欺负我……” “我哪有欺负你……”刘崓知道她是假怒真嗔,但也认认真真地哄着,盛时行也不多矫情,缓过了脸红就抬头,促狭一笑: “你还会弹别的吗?” “会啊,你想听什么?” “嗯……我要听‘月上眉’。”盛时行的大眼睛骨碌碌转着,想看刘崓一本正经蹙眉说不会的样子,却不料他笑着调了调弦,把面前的曲谱往后翻了几页:“可以。” 盛时行愣住了:“这个不是教坊之曲吗?我还以为你只会文武曲。” 刘崓笑看着她:“怎么我就不能会教坊之曲,你不是也知道教坊之曲?” 盛时行逗人不成反被将军,红着脸不依不饶:“我只是听同僚们提起过这名字,根本没听过……你又是去什么秦楼楚馆听来的?” 她自是相信他的为人,不过一句玩笑,刘崓也听懂了,笑着一指乐谱,上面赫然是小楷书就三字“月上眉”,他弹了几个音试着:“谁说教坊之曲就是邪门歪道,士人之曲就一定是阳春白雪,我会‘三弄’也会‘月上眉 ’,因为教我琵琶的老师就曾经是教坊中人,可他也是雍州军的一员,曲无高低贵贱,艺更无高低贵贱,其实我觉得人也没有,但人的品格有,志趣有,大梁律开端便说,法治万民,亦束天子,这就是我大梁与前朝的不同,自律法始,天下无贵贱,或许很多年后,便不只是律法了。” 盛时行闻言肃容颔首:“你说得太对了。” 刘崓信手将一曲弹了,盛时行抬手支颐安安静静地听着,果然听不出什么旖旎味道,只是情思深长,令人欣悦又惆怅。 “你弹得真好。”盛时行夸赞,刘崓却摇摇头:“不怎么好,错了几个音,毕竟我这是第一次弹,以后多练练。” 盛时行闻言瞪大了眼睛:“你没练过照着谱子生弹啊?!” “啊,不难。” 盛时行笑叹:“怪不得公主殿下说你是本朝周郎。” 刘崓脸一红:“那个别信。” 盛时行促狭道:“为何是第一次弹,还是不好意思是吧?” 刘崓却撂下琵琶摇摇头,凑到她身边,抬手轻抚她脑后秀发:“因为当初老师教的时候说这是相思曲,没有心悦的人弹不出味道来。” 盛时行直觉自己又要被扑了,可身体和脑子都仿佛被刘崓给“迷惑”住,完全来不及逃脱。 许久,又被揉搓了一通的盛时行真的“急了”一把抄起桌上的镇尺:“刘聿卿!你再这样趁人之危我可真的恼了!” 得逞的人此时无比乖巧,“巧言令色”道:“别恼别恼,我给你弹个别的曲子,正经的。” 盛时行自然也不是真的要打他,从善如流放下镇尺,却见刘崓摘了银甲,以手指直接拨弦,又弹了个她没听过的曲子,这一曲柔和婉转,竟似琴曲,盛时行听着听着只觉得无比欢悦松弛,再加上正坐在午后日光下,晒得暖暖的,莫名其妙的头越来越沉,伏在桌上就睡着了。 一觉香甜,迷迷糊糊醒来的盛时行坐在床边,只觉得连日来的疲惫都一扫而空,但回过神又猛地坐起身——一个闺中待嫁的女儿家,居然在自己未婚夫卧房里睡着了!成何体统!! 但转念一想,她又释然——还好,自己从来都不在意那些劳什子“闺训”。 刘崓听到动静,端着茶从外间进来递给她,盛时行到底是羞涩的,接过茶碗暖着手:“我睡了多久?” “大半个时辰。” “还好……”盛时行抬眸上下打量着他:“我为啥突然睡着了,是不是你的曲子有什么问题?” 刘崓失笑,有心解释又不知该怎么解释,索性破罐破摔:“对对,其实我是持国天王,弹琵琶就能锁你的魂儿。” “……”盛时行愣住了,继而失笑:“琵琶精,我带来的东西呢?” 刘崓笑着从外间把那个包袱提了进来:“我没敢打开,这里面是什么?” “衣服。”盛时行脸一红:“我娘带家里手巧的婢女仆妇们……给我赶制出门衣服,顺便给你做了点,天凉了,益州阴冷,又多半不能穿官服,她怕咱们冻着。” 刘崓闻言自是十分感念萧氏夫人慈意,如似珍宝般地收下,又让盛时行替她好好道谢,盛时行却想着自己“利用”娘亲在这些衣服上存的那些小小私心,一时脸红发烧,匆匆道:“那个……我娘亲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样式,什么颜色,随便做的,你回头试试,凑合穿。”这么说着,她又慌慌张张出门去:“我娘还等我回去收拾行装呢,你自己试吧!” 刘崓追了几步想要送她,盛时行却摆摆手:“我带了车驾来,明天见!” 刘崓想着她或许是羞涩了,就没勉强,只在门口看着她上了马车,笑着回头,却见自家阿姐一脸玩味微笑,身后是同样神色复杂的刘冲萧鸣二人。 刘崓强装淡然:“阿姐,你们上街采买了那么久吗?” 于天蕙却是不打算放过他,上前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回去好好谢谢阿冲,多亏他头脑灵看出咱家门口那车驾是盛府的,不然我们进去还不定怎么坏你的好事……”她说着说着自己也憋不住了,笑着招呼刘冲萧鸣二人赶快把采买的东西拿进来,留下刘崓自己在门口看着天脸红: “这一天天的,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知音 免费阅读.[.aishu55.cc] 蜀城 四人议定,便继续动身进了蜀城,只见沿途街巷坊市繁华不逊西京,甚至比起汴梁也差不了多少,街上行人看着安逸平和,是个富庶稳定之地。 “杜工部诗中曾云‘花重锦官城’,就差不多在此处,如今看来的确名不虚传。”刘崓看了看四周,这样感慨道。 “是啊,蜀城富庶,看起来人们也是安居乐业的。”盛时行亦是觉得目不暇接,琢磨着怎么打探梁荣之事,不经意指间一暖,被刘崓“光明正大”地牵住了手。 想想自己眼下正是“他的娘子”,盛时行也只能无奈任了,走在他们背后的刘冲捅了捅萧鸣让他快看,萧鸣也是颔首微笑。 按照林逸回信里曾经提过的线索,盛时行很快找到了蜀城梁家一族的祖宅,在附近客栈安顿下,便购置礼物,以“王家大娘子”的身份求见了梁家族长,果然没有引起什么怀疑。 眼前须发皆白的老者操着口音浓重的官话缓缓开口:“若非大娘子告知,老朽亦不知他出了事,毕竟小五房除了他,也已经没人了,当初梁荣离开蜀城时,老朽还曾叮嘱过,让他既然投奔舅父,就好好在雍州营生,娶妻生子延续香火……咳咳。”老族长沉了沉,又叹道: “这孩子虽然三年来没有回过家,但经常写信给我报平安,他爹娘都不在了,孑然一身之人,一直未返乡我们也没觉得奇怪……” 盛时行点了点头:“族长,之前表兄只说过他曾经考中秀才,并未说过在蜀城做什么营生,此番晚辈还想着,会不会是蜀城有什么事需要表兄来处理,他才不告而别……可听您这么说……” 老族长听她此言却是摇头复叹气:“嗐,什么营生啊,他之前靠着儿时考取的功名在族中谋了个塾师的活计,倒也是教的不错,可后来也不爱读书了,又不事生产娶不上妻房,三年前突然接到他舅舅……就是你爹的来信,就一直到处闹着自己要去边关建功立业,我们都没想过他还会回来。” 盛时行笑着点了点头:“表兄在定县的确是建功立业了,他武功高强,立过战功,已经做到了雍州参军之职。” 那老族长听着却是一愣:“武功高强?那定是你爹爹教得好,这小子虽然身量挺高,一时兴起也跟着些江湖朋友学了些拳脚,但说起武艺,恐怕还算不上……” 盛时行闻言心中打了个点,又听到“江湖朋友”四个字,顺势笑道:“表兄的确跟我们提过,他在蜀城认识不少江湖豪侠,我夫君早就心向往之,想要拜会,不知族长可知道他们居住在何处?” 族长闻言却露出不屑神色:“豪侠之辈?市井之徒还差不多,不过这位郎君要是想见,到杏花大街那边应该能找到其中的几个,他们领头的叫王五,是个不务正业的帮闲,但老朽劝娘子就别去了,不是好人家女儿该去的地方。” 盛时行闻言也没多说,起身道谢后便离开了。 盛时行四人出了梁家,先回到旅店商议,盛时行思忖道:“看来这个杏花大街应是蜀城的勾栏楚馆之地,我越来越觉得,族长口中这个‘梁秀才’跟咱们在定县认识的梁荣,不是同一个人。” 刘崓也点了点头:“但凭空猜测无益,还是得去那个什么大街找王五等人问问。” 盛时行却嫣然一笑:“那里可是勾栏,你怎么也不拦着我?” 刘崓面无表情地瞅了她一眼:“你一向查案亲力亲为,我能拦得住你?但有一宗,换男装吧,你穿这么一身儿去,我怕会有不长眼的撞到我拳头上来。” 他满脸无奈却说得诙谐,把三人都逗笑了,盛时行赶快哄:“放心放心,我们聿卿威武浩正,哪有宵小敢上前,跟着你刀山火海都不怕,何况区区秦楼楚馆。” 刘崓心里受用,却是无奈摇摇头:“别逗了,我害怕。” 刘冲萧鸣二人憋着笑都快背过去了,刘崓看看他们二人:“你俩就别去了,人多目标太大,也容易吓着那些混混。” 三人都觉得他说的有道理,便决定按他说的办。 不多时,刘崓二人收拾好了前往杏花大街,盛时行虽然换了男装,也没有卸掉妆容刻意打扮成男子,不过此时天还早,更多开门营业的是瓦子,茶楼之类,她行走其间又跟着个一看就不好惹的大男人,也没什么不长眼的敢来搭讪,以至于找到王五时,他都有点不敢上前搭腔,不过盛时行也拿王家娘子那套说辞哄得他放了心,略施小惠就聚拢了王五等几个跟梁荣关系不错的混混儿,一起到茶楼找了间僻静的雅间坐定。 几个小混混得知王家娘子是欲寻自家表兄下落,略放下些担忧,说了些梁荣在蜀州的事情,盛时行更觉得不对,便故意将他立下军功,武艺高强的事情说了。 王五等几个小混混却面面相觑,盛时行一看这里面就有事儿,故意笑说:“怎么你们不信吗?” 王五尚在沉吟,一旁有个干瘦如猴的小混混突然道:“梁荣哪有那等身手,莫忘还差不多。” 盛时行没有放过,但一笑未动声色:“我表兄的武艺是我爹爹教的,我自然最清楚,他倒是也曾提起有些本领很高的朋友偶尔来往,便是这位莫忘吗?” 那王五听手下说错了话,本来已经神色紧张,但听盛时行这么说便放下心来,几个小混混一对眼神,仿佛松了口气,王五笑道: “莫忘也是令表兄的朋友,这小子十来年前才在蜀城武林上出现,不过据说以前也是一直生活在益州的,问他周遭风物也都懂,很快就融入了我们这边的绿林江湖,因为武艺高强,很快就成了大家的头目。” 盛时行闻言心说“有门儿”,便嫣然一笑道:“那这么说,这位莫大侠是你们大家的朋友,也是我表兄的朋友喽?” 那王五看到绝色小娘子对着自己笑,虽然不敢冒犯,但难免被迷去了两魂五魄,嘿然道:“说起来,令表兄跟大家混熟了,还是多亏莫忘……六七年前他乡试失利开始与我们交好,本来我们觉得他是个文弱秀才,也没什么……”他突然住口,略带尴尬地看了看盛时行,又找补: “咳,是我们觉得他难得有学问,应该接着读书,不想带他混江湖,可莫忘却很喜欢带着他,说他跟自己长得有点像,有缘分。梁荣他阿娘数落他不务正业不好好赚钱,每每都是莫忘帮他贴补,给梁家阿娘也总是送些柴米之类,梁家阿娘才渐渐任由他跟我们混了,后来梁家阿娘身故,梁荣就剩自己一个人,更是每日都跟着我们讨生活,直到他撞了大运去接手雍州的武馆,莫忘就说正好有一趟生意要去北边做,跟他一起去见识见识,路上也有个照应,我们给他们办了个送行宴,他们就结伴走了,后来俩人都没回来,我们都说莫老大跟着梁荣吃香喝辣去了,也有人说他怕不是听说王家有个妙龄女儿,生了给人家当上门女婿的心思。” 王五到底是地痞混混,说着说着就开始满嘴胡吣,还上下打量盛时行,盛时行瞥了一眼刘崓,只见他唇边挑着个自己万分熟悉的笑意,为了避免面前这几个混混儿的头突然飞出去,盛时行赶快装作小女子羞涩道:“几位英雄说笑了,我都没见过莫英雄……”又一指刘崓:“这是我夫君。” 王五等人赶快嘻嘻哈哈道歉,盛时行又问:“那他俩离开蜀县的时候,是确实一起走的?” 王五摆摆手:“嗐,前一日庆功宴酒水无数,兄弟们都喝多了,只是席间知道他们要结伴,但第二天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们没看到,想必是赶着清早凉快,一起走了,不过那日起梁家就上了锁,莫忘的住处也空了,他们确实是没有再回来过。” 盛时行与刘崓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了然,盛时行想了想,又道:“那这么说,要打探我表兄的消息,应该问这位莫大侠……诸位谁知道他的事情比较清楚,他在这里可还有家人吗?” 几个混混面面相觑,都说没有看到莫忘有什么家人,之前经常有一些人去他家找他,问他只说是生意伙伴,但他走了以后,就再也没见过那些人了。 盛时行想了想又道:“那些生意人来找,发现他走了,就再也没来过?还是那些人从那时候起,就没有再出现过了?” 王五想了想:“我记不清了,但大家从那时候起就没见过那些人出现,也可能是问过他左邻右舍,然后就不来了吧……”他这么说着看看另外几人,也都纷纷附和说记不清了,王五忽然又拍拍额头道:“对了,有一个人还在,就是莫忘的师父,此地有名的侠客冯翾大侠……不过他脾气很怪而且武功高强,动辄就将人打出门去,我劝你们还是不要贸然去找他。” 盛时行听到这个名字,马上就想到了在金钗谷中白谷主所言,却不动声色道:“那这位冯大侠,还在本地吗?” “在啊,他在紫竹林隐居了二十多年了,我们谁去求教他都不见,唯独莫忘那小子得了他青眼,嘿……”王五几人又七嘴八舌叨叨了一番,盛时行见问不出什么了,赶快给了众人一些银钱,叮嘱他们若想起什么,再来告知自己二人。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蜀城 免费阅读.[.aishu55.cc] 怪侠 二人出了茶楼,刘崓问盛时行要不要去拜访冯翾,盛时行点了点头:“王五的话与白谷主之前所言可以两相对照,这位冯大侠一定知道些什么,只是……他既然是白谷主的朋友,想来武功必定高强,王五等人又说他脾气怪异,咱们是不是先回客栈叫上……”盛时行这么说着,有些心虚地看了看刘崓,正对上他无奈目光: “没必要,既是江湖隐士,咱们大帮哄地去了,更容易激怒他,何况咱们是问事又不是踢馆,还能一决生死吗?” 盛时行点点头,笑着挽住他的手臂:“咱们好好说,或许也不用动手。” 不过往往事难遂人愿,二人找到紫竹林隐舍,冯翾起初虽然淡漠,但还算是彬彬有礼,可当听闻他们是“莫忘和梁荣”的朋友,竟突然发怒,拔刀直向刘崓。 刘崓无奈将盛时行往旁边一推,拔剑以对,先还是用的天一山剑术,数招后冯翾愈发进逼,招数越来越快,刘崓也收了客气,用上了白行云教的剑招,十余招过后,冯翾突然收招,向后飞纵,一袭灰衣的老侠客如鸥鹭般轻盈,旋然落地: “小子,白行云是你什么人?” 刘崓心神一动,暗忖早该露出迷谷剑术才对,当下规规矩矩行礼:“是晚辈恩师。” 他和盛时行都以为冯翾听了他的师承会看在老友面子上收手,谁知冯翾竟然冷笑一声,再举刀凌空而至:“正好,我有一笔账还没跟那老匹夫算,今日你再不走,难免死在我刀下!” 这一句,把二人都吼愣了,盛时行担心刘崓,但此时也只能任他决断,仿佛心有灵犀一般,刘崓也微微侧头看了看她,给了个安抚的眼神,冯翾遂冷笑道: “小子,还不快走,老夫虽然不杀小娘子,可没说必不杀你,这么好的姑娘若是守了望门寡,倒成了罪过!” 盛时行担心刘崓,从树后稍稍走出来一点,刘崓则看着冯翾的方向略微一沉,像是在犹豫,一瞬过后,他收剑抱拳为礼: “冯大侠,看来家师与您结下的梁子是不能化解了,小可今日班门弄斧,承蒙你老手下留情,小可会传话给家师,请他老人家亲自入蜀再见真章。” 冯翾冷哼一声,挥手示意他快走,刘崓便拉起盛时行的手,带着她离开了紫竹林。 盛时行一句多余的话都没说——她明白,刘崓说这些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定有他的用意。 刘崓也没解释,一直紧紧拉着她回到客栈,进了房内坐定,将她搂在身边低声道: “冯大侠身边有‘鬼’,他是想救咱们。” 他一句话,盛时行就全明白了,赶忙压低声音道:“那鬼,跟来了?” 刘崓点了点头,将她搂紧了点儿:“不用怕,那种魑魅之徒还不足为惧,我只是担心你在那里不够稳妥,而且既然冯大侠的居所已经不能说话,咱们留在那里也没什么用了,稍后等‘鬼’离开了,我会让他们两个进来陪你,我再去趟紫竹林,我想,冯大侠一定有话要说。” 盛时行点了点头,又抬手环住他的腰:“可是那里有埋伏,你去会不会很危险?” 刘崓低头看着她双目盈盈,担忧的样子,仿佛被春风吹皱了一池心波,笑着低头轻吻她额头:“怎么说呢……我会小心,尽量不杀人把事情办了,若不成,也不会留下活口容他们去通风报信。” 盛时行愣了愣,垂眸吃吃笑了:“好家伙。” 刘崓叮嘱过刘冲萧鸣,便换了身墨色利落衣衫,带着宝剑潜出客栈,一路来到紫竹林隐舍,仔细勘察下,却既未发现监视之人,也没看到冯翾的身影。 他正暗自琢磨着,难不成那些宵小还能将武功高强的冯大侠给算计了?便听一阵悠然萧声自紫竹林深处传来,刘崓赶快一路摸过去,穿过竹林,月色清辉下,映入眼帘的是一片波平如镜的湖水。 湖心凉亭内,影影绰绰一个灰衣身影,却并无通向那处的木桥或浮桥,只是岸边停着三两个竹筏,刘崓定睛细看,凉亭旁也系着一条。 他想了想,忽然明白了冯翾的巧思,但湖水和竹筏让他有些为难——虽然在陆上他几乎无所不能,可单靠一条竹篙撑到湖心亭…… 太慢了——刘崓这么想着,绝不承认是自己不懂怎么撑船。 他举目看了看湖心到岸边的距离,想到了“更方便”的办法,解下一条竹筏,看准方向抬脚一踹,那竹筏破浪直往湖心亭方向而去,刘崓趁势纵跃而起,轻盈地落在竹筏上,竹筏虽然吃重,但依然载着他向前滑行了很远才慢慢变缓,刘崓又纵身一跃,便稳稳当当地落在了凉亭石阶上。 这一幕落在冯翾眼中,激起老侠客后浪之叹:“好俊的轻功,不过看着不是他白某人的路数。” 刘崓上前抱拳,冯翾亦起身微挑唇角:“让老夫猜猜……罢了,先来打一场再猜,不然周遭埋伏的那些‘看客’岂非无聊。” 刘崓心道果然自己猜对了,一扣剑格缓缓拔出宝剑:“那就请前辈指点了。” “不用客气,许久没跟老白切磋了,拿你替代也挺有趣儿。”冯翾拔刀出鞘,凌厉一击直向刘崓,二人趁着月色刀来剑往,外人看来是高手过招险象环生,可拼斗的二人却毫无杀意,一方讨教,一方点拨。 趁着刀剑之声和距离的遮掩,更是聊了起来:“老夫就是感慨啊,怎么他老白就总是能遇到举世难得的可造之材,小叶也是,如今剑术上又得了你这个传人,可老夫就只会遇到莫忘那样忘恩负义,还想欺师灭祖的小混蛋。” 刘崓一听就知道老侠客是想告诉自己什么,刀剑相交装作扛力,轻声道:“他怎么算计前辈了?” 冯翾抬手压下他宝剑,嘿然道:“小子劲儿挺大……莫忘那小子跟着老夫学了两年刀,三年前说要跟梁荣往北边谋生,带了酒来跟我辞行,没想到这小子给老夫下迷药,想迷晕了我杀人灭口。”老侠客愤然,瞅准刘崓思忖的功夫,将他长剑挑开,几乎逼入死角,刘崓暗笑一声“老顽童”,打起精神应对,抬手一拽亭柱凌空而起,将身子探到江面上转了半圈,从另一边落地袭来,打了老侠客一个措手不及: “那您又是怎么化解的?” “小子,本事真的不小。”冯翾微微一笑:“好在老夫虽然后知后觉了些,也看出小子心术不正,使了心眼没喝完,便还有自保之力,他见奈何我不得便越窗逃走,翌日老夫药劲儿过了去清理门户,那小子却直接跑了,这些年我的隐舍附近都有一些不三不四的人盯着,我也懒得理会,估计是他们的人。” “他们?”刘崓有些在意,老侠客轻声一叹:“说来惭愧,我也不知那些人的来路,只隐约觉得他们的势利不容小觑,老夫也帮不上你什么,唯独莫忘那小子被我训教时,无意中露过一套刀法,我觉得很奇怪,不像是江湖上任何一派的路数,或许对你能有些启示。” “多谢前辈!”刘崓赶快收剑,冯翾抬头看看乌云恰飘笼住了月色,举刀笑道:“小子,看清楚了。” 一场拼斗未分胜负,但在湖边埋伏的黑衣人看来,就是白日里这个“没有自知之明的的小子”入夜又来挑衅一次,但刘崓已经知道了自己想知道的,冯翾亦然。 临别,老侠客低声叮嘱了两件事:“记得替我告诉你师父,天气好起来时想着来看看老夫……小子回去当心点儿,这里的‘尾巴’虽然没本事跟着你,但你那住处可不保险,别让他们吓着你那漂亮的小娘子。” 刘崓赶快仔细应了,抱剑相送,老侠客登上竹筏时似乎低声嘀咕了一句:“这也有师承吗,都招好姑娘喜欢?” 刘崓离开紫竹林,一路戒备着回到客栈,果然直到临近客栈时,才听到可疑的隐在暗处的声音,他不动声色回到盛时行房内,看到刘冲和萧鸣并肩坐在窗下,盛时行则在桌上铺了画纸,对着他二人描描画画。 看到他进来,刘冲和萧鸣打算起身相迎,却被盛时行一抬手止了:“别动,马上就好。” 刘崓好奇,走过去一看,只见她的画纸上正是一幅白描的二人画像,动作神情容貌都跟此时对面俩大活人几乎一模一样,顿时赞叹不已。 此时盛时行也撂下了画笔,将画作提起吹干递给刘冲,刘冲笑着接过跟萧鸣一起看了,二人均是喜形于色,刘冲对盛时行行礼道:“多谢御史,等回去我一定把这画儿裱起来。” 盛时行笑着摆摆手:“时间仓促,也没多好,看着玩儿吧。”说着又转向刘崓道:“怎么样,顺利吗?” 刘崓看她问得语焉不详,就知道是记着自己的叮嘱了,当下点点头,对刘冲二人道:“天色晚了,你们早出去歇着。” 刘冲听他说“出去”而不是“回去”,马上心领神会,对着萧鸣一使眼色,离开了房间。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怪侠 免费阅读.[.aishu55.cc] 香梦 刘崓拉着盛时行的手,带她坐在床边,低声将与冯翾一场相见得来的消息对她细细说了,盛时行也敏锐注意到了冯翾说的“刀法”之事: “那你看出什么端倪来了?是中原少见的武功吗?” 刘崓摇了摇头:“正如冯前辈所说,莫忘一开始的刀法并不怎么精妙,他却没有见过,并非是前辈见识短浅,而是因那是军中的刀法,确切说是羽林卫的刀法,能接触到这种刀法的人,不是军人,就是贵胄,因为皇亲贵胄家子弟若习武,开蒙的老师也多是身边的戍卫之人,以羽林卫居多。”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这莫忘在益州拉起神秘的队伍,与远国亦有勾连,如今又似乎与京师有关……他的身份如此复杂,看来这趟益州,咱们是来对了。” “还不仅如此。”刘崓蹙眉道:“还记得我恩师说他的飞刀功夫也曾与冯大侠参详过吗?冯大侠今日也告诉我了,他的确教过莫忘,只不过当初他向恩师讨教这门功夫,就是一时兴起,也没这么着意练过,莫忘学了去的不过皮毛。” “这么说,此事的确跟香山派没什么关系?”盛时行思忖着:“那样还好,不然他在冀州……可是手眼通天了,可我现在就担心边关那里,能不能防住他再入中原……” “香山派那里军师也查过,没有问题,估计莫忘还是走的‘官路’,雍州他肯定是进不来,冀州的确不好说。”刘崓沉吟道:“不过他回来也好,若是一直龟缩在远国,咱们短时间内还真的是拿他没办法,毕竟关起门来才好打狗,只是不知道他有没有胆量再回老窝益州。” 盛时行被他的说法逗笑了,想了想又道:“现在差不多已经可以确定,莫忘是利用了梁荣,冒用了他的身份,但真的梁荣是被他杀害了还是去了哪里,恐怕咱们还得先去梁荣家和莫忘曾经住过的地方看看,有没有什么线索。” 刘崓点点头:“但要去探查需要官府允准,明日往州府亮明身份?” 盛时行一笑:“亮明倒是不需要了,蜀城知府林逸是我的同科年兄,之前我还曾给他写信问梁荣的事情,如今查案必须要惊动官府了,明日去拜会他就是。 刘崓点点头:“原来你早有准备,怪不得早就知道梁荣有问题。” 盛时行却是一叹:“当时只是怀疑,便投书林兄请他帮忙查查,可惜我还是怀疑晚了。” 正言谈间,门外传来敲门声,刘崓开门一看,是刘冲提着铜壶来送热水,进屋关好门之后,他压低声音笑道:“外面的确有‘老鼠’,还不止一只,老萧已经猫性大发了,让他动手吗?” 盛时行虽然听懂了,却还是被他诙谐言语逗得“噗嗤”一笑,刘崓也无奈挑了挑唇角:“什么乱七八糟的,你俩互相关照防备着,不用管老鼠,此时不宜打草惊蛇。” “好嘞。”刘冲撂下热水点点头,又看看盛时行:“但是御史这里……” “你们不用管了。”刘崓敷衍了一句,刘冲便应了自出去唤萧鸣,刘崓回到床边对盛时行道: “谨慎起见,明日拜会林知府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 “嗯,你顾虑的极是,我听你的。”盛时行笑了笑,刘崓脸上又有些不自在:“可……可是我不放心你自己在这儿,虽然说咱们的屋子是连着的,可这里毕竟是客栈。” “嗯。”盛时行已经猜到了他想说什么,有些羞涩地低下头,却还是给了他一个台阶:“我也觉得有点吓人。” “你看,我今晚不走了可好?”刘崓小心翼翼地问了一句,盛时行还没回应,他赶快又加了一句:“我铺被子睡地上就行,桌上也能睡。” 盛时行“噗嗤”一笑,笑容里有羞涩,也有别的什么:“地上太凉了……嗯,总之你先出去待会儿,我梳洗一下。” “好。”刘崓也有些羞涩,赶快应了出门去,在隔壁房间叮嘱了刘冲二人几句,又告诉他们翌日的计划,晃悠了一圈再回到门口,轻轻一敲里面就应了:“赶快进来歇着吧。” 刘崓一脚踏入房间,心中却是恍然,继而又是狂喜——并非是他起了什么邪念,而是他莫名想到,不久的将来,当二人真正成亲之后,自己每一日都能听到她这句带着笑意的声音,年年岁岁,日日夜夜,可以长相厮守,耳鬓厮磨…… 巨大的,却无法为外人道的欢欣激动让他足足洗了三遍脸才冷静下来,转头看背后床幔已经撂下,但轻纱掩映下,还能看到盛时行正在床上看书。 刘崓攥着手巾,仔细欣赏了一番她的侧颜才发现一个问题,轻咳一声开口: “嗣音。” “嗯?”盛时行撩开一点帘子,露出散开的黑发和卸去粉黛,却更清丽如梦的容颜——身上的袍子虽然已经脱了,但还穿着齐整的细布中衣,这样端谨守礼又很不见外的装束,让刘崓心砰砰跳,却故作镇静: “你得匀我床被子啊,我睡桌上。” 盛时行垂眸浅笑:“桌子那么小,你哪能睡的舒服。” 刘崓笑着走过去,撩起帘子坐在床边:“没事,我团着……”话说了一半,他却看到盛时行慢慢挪到床里面,坐在被子上脸色绯红看着自己笑,而她面前是另一条已经铺好的被子,再往床头看,一对儿枕头并排放着…… 刘崓愣住了,盛时行抬眸看着眼前的心上人,只见他耳朵边儿又红了,迅速蔓延到脖颈,这一次脸也没能坚守住…… 这幅样子,反倒让盛时行没那么害羞了,偷笑道: “明日还有大事,桌上怎么好睡,我难道还不信你吗?”她这么说着,慢慢缩到被子里,拍了拍自己身边: “赶快睡了,明日早点起,权当你是在桌上睡的。” 她话都说到这份儿上了,刘崓也不想假装什么“正人君子”,绷着个笑意点点头就打算掀被子,盛时行笑着指指桌上:“蜡烛。” “哦……”刘崓赶快起身到桌边,却连吹了两次都吹不灭,一时尴尬住,转头看看床那边,却见盛时行伏在床边乐不可支看着自己。 盛时行眨眨眼,刚想揶揄“自家夫君”两句,却见刘崓抬手直接按在了烛火上,房内顿时暗了下来。 盛时行惊讶:“烫……” 黑暗里,却有熟悉香气笼罩过来,她忘了往床里缩,被人家合身扑倒。 盛时行不忍推拒,也不敢迎合,不过心里相信刘崓的分寸,便任由他将自己紧紧搂住,一通揉搓。 许久,盛时行依偎着终于冷静下来的“自家夫君”心中偷笑:说他是狂浪登徒子吧,他的手和唇都没有越过自己肩膀以下的地方半毫分,说他是“端方君子”吧,好像也太凶猛了些……盛时行这么想着,不着痕迹地把衣领拉好整了整。 一时睡不着,她又想起了让自己在意了小半年的事情,笑着拉住他的手:“你还记不记得,破邪祟案时,我曾经问过你一件事,结果你说,以咱俩当初的关系,我问的话不合适?” 刘崓仔细想了想,才明白她说的是什么,只听黑暗中盛时行又是一声轻笑:“你现在能告诉我了吗,我太好奇了,你刚刚……过来的时候,还有……刚刚,那香气浓得比刚熏过香的衣服还好闻……可有的时候,又闻不到,你身上到底带了什么东西。” 刘崓笑着将她搂好:“其实没什么不能告诉你的,只是你后来也没问过……”他轻抚她脑后秀发,开口娓娓道来: “我身上什么都没带,平素也不喜欢熏香,你闻到的是药味。” “药……”盛时行忽然有些紧张,刘崓安抚地拍了拍她:“莫慌,这些日子咱们朝夕相处,你可看过我服药?” 盛时行想了想,的确没有,才放下心,刘崓又道:“是我儿时用过的药……当初娘亲怀着我一路奔波到雍州,水土不服,我生下来就有些弱,再加上她执意要带我前往青州,折腾过去就更严重了些,但实则也不是什么大毛病,不过是胎里带的不足之症,但我舅父却非常上心,那些年几乎将青州的名医请了个遍,听说谁家认识其他地方的名医,也重金去延请来为我看病。” 他说得轻松,盛时行听着却是心疼,忍不住回抱住他:“后来呢,什么时候治好的?” 刘崓感觉到了她话语和动作里的情绪,心生暖意,凑过去亲了亲她眉心:“不用担心,早就治好了,我八岁那年遇到两件好事,一是蓬莱怪侠游历到青州,与我舅父一见如故,欣然同意教导我和阿姐习武,二是舅父请到了扬州名医金淮,以药汤浸浴之法为我治病,你现在闻到的气味,就是那药液的气味,习武强筋骨练血气,再加上用药,三年之后我就全好了,后来启蒙恩师飘然踏上云游之路,金先生也连治我带将整个青州的疑难杂症都解决了个遍,离开了青州,舅父放下一桩心事,开始督促我读书习武,一家人和乐安稳,现在想想那些日子,还觉得如梦一般,故而我一直觉得自己从小运气就很好……” 盛时行越听越感慨,暗忖果然内心坚强的人从来便是如此,能将儿时病症和挫折都当成一种幸运,何尝不是与生俱来的坚韧……她心中感佩,却莫名不想让话题变得沉重,而是顺着他的话笑道:“怪不得你跟蕙姐关系那么好,原来儿时最快乐幸福的日子,就是在青州度过的。” “是啊,舅父和两位兄长,还有阿姐都很疼我,那段日子无忧无虑的。” “可说起来也是神奇,十几年前的药,到现在还留着那么浓的香气……”盛时行没敢说自己非常喜欢这香气,心里偷偷欢喜着,刘崓“嗯”了一声开口: “泡透了嘛,类似熏鱼那种……” “噗……拿自己打什么比方呢!你说是茉莉银毫也行啊!”盛时行笑得肠子疼,却被刘崓拢到怀里搂紧——被子早就叠到一起了,虽然穿着齐整,也只是隔了两层布,肌肤的温热甚至身姿起伏都遮掩不住,着实让盛时行又羞涩,又觉得甜蜜,只听人在耳边轻道: “至于……你觉得药味突然浓烈起来的情形,多半是我身上发热,血流加快之时,比如刚刚沐浴,刚刚跑马,跟谁生气了,或者……看见你了。” 盛时行非常庆幸灯烛已经熄灭,月色也不够明亮,自己更是已经羞到扎进了人家怀里,看不到他此时此刻的目光…… 那一定是深情到,会让她害怕的程度。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香梦 免费阅读.[.aishu55.cc] 重逢 翌日盛时行醒来时,身边已经空了,她心一慌起身却见被子规规矩矩叠着摆在床头,上面放着一张纸:“我在门口。”盛时行笑着将那纸条收起,赶快起身收拾完毕,正打算出门寻他,却听门外敲门声响起。 盛时行看了看身上没什么不妥,便打开房门,却见门外并非刘崓,而是一个意料之外,却更令她惊喜的人。 “非真……非真!!”盛时行一把搂住门口风尘仆仆的颜幻,两人又哭又笑,一时令门口的刘崓和于天蕙二人也眼眶发麻。 不多时盛时行平静下来,抬头对上刘崓关切目光: “你先帮颜推官安顿梳洗一下,我已经让阿冲他们去街上买些好吃的早饭,一会儿吃饱了咱们再议下一步。” 盛时行感激地点了点头,带着颜幻进入房间,二人相视无语,又绷不住哭了一会儿,颜幻才慢慢冷静下来:“我知道,你一直都在想办法找我,你一直都很担心我是不是……” 盛时行听着她鼻音浓重的问话,心中无比心疼:“我自然着急,都是我迟钝后知后觉,才让你被人骗了去……先不着急说,你好好梳洗梳洗,一会儿吃完东西,先睡会儿。” 颜幻却是摇摇头抱住她胳膊:“说什么呢……没有你们,我早死在大漠里了,我现在不累,我得先把这段时间看到的听到的告诉你们,或许对破解案情有帮助。”她举目四顾: “我先洗把脸。” 盛时行赶快安排她梳洗,又找了自己的干净衣服给她换上,此时门外传来敲门声,盛时行开门一看正是刘崓。 颜幻看到刘崓拎着个食盒放到桌上,有些不好意思: “刘都统,怎么好意思让你做这些事……” 刘崓却是眉一挑:“大家都是朋友了,不必这么外道,再说咱们眼下是密查,叫官职不稳妥,名号相称便是。” 颜幻听着心中温暖,却嘿然:“那怎么好意思,咱俩品秩差了五六级……” 刘崓被她逗笑了,拿起筷子递给她:“非真,改口这么难吗?” “咳,多谢步云兄。”非真恭恭敬敬地双手接过了,笑眯着眼睛看看他们二人:“我听蕙姐说了,你俩~~~” 盛时行脸上挂不住,按住她发顶:“说话就说话,别拉长音。” 刘崓笑着摇摇头:“你俩先用饭吧。”说着就要往门边走,颜幻却敛去笑意: “等一下。” 刘崓疑惑回头,却见颜幻一脸肃然看看自己,又看看盛时行:“我这一遭被擒,虽为蠢行,但也算没白走一遭,我听到一些想不通的事,现在就得告诉你们,或许你们对应这段时间所查,会有所启发。” 刘崓闻言点点头,回身关好门落座,颜幻看他二人一脸肃容,反倒笑了:“我得先夸夸步云兄,不但品行高洁而且本领高强,既没让我们嗣音吃亏,也没让她受到伤害。” 刘崓闻言微微一笑:“算是没辜负你的托付?” “哈哈哈。”颜幻笑了笑,心情也好了许多:“我是怎么被诓走的,想必道简军师已经告诉你们了,我这次能活着回来,还要谢谢沙洲关将士奉步云兄之命,几乎日日都在巡逻找寻我的身影……不过我能从白沙谷逃出来,还要多亏了一个人。” 盛时行闻言心中突然冒出一个名字,便问是谁,颜幻却是苦笑:“是九娘。” 盛时行不知道她这句回答是自己所愿听的,还是听来遗憾的,但已经大略猜到了,果然颜幻又道: “是九娘那个丫头带我趁夜逃跑,又帮我引开了追兵,不过她也骗得咱们好苦,她跟梁荣本就是一伙的,而梁荣,就是黑衣人的首领。”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 “可我直到深陷远国大营,才明白他不是好人,后来还听说他给你下了毒,我就更加焦心,跟他打了一架,想来也是我自不量力,只想着拼命也要扇他几巴掌,却不料被他给打昏扔到床上。” 盛时行一听万分心疼,抬手将她揽住搂着,颜幻却嘿然一拍她的手:“你不用担心,梁荣虽然不是好人,但这方面还不算禽兽,他没怎么敢用力,不过也拜他这一宗所赐,我很快就醒了过来,发现他正在和人争执,我就没有动也没有睁眼……竟然听到了他和九娘在说一些我半懂不懂的话。” 颜幻深吸一口气,仿佛在认真回忆:“他们言谈间,管那个黑衣组织叫“上九”,总共提到的据点有两个,一个在关外,一个就在益州,可惜他们没说是益州的什么地方,这个上九组织的靠山似乎不止一个,远国是其中之一,另外,我还听到他们在争执一件奇怪的事情……”她这么说着,有点奇怪地看了看刘崓,看得刘崓满心疑惑: “怎么了,跟我有关?” “嗯。”颜幻点点头:“我听到九娘管梁荣叫兄长,他们似乎是兄妹关系,更奇怪的是,她言谈间非常激动地指责梁荣教唆她给你下迷药,试图强占你清白……”她说得直接,却把刘崓放在了受害者的位置,听得他又尴尬,又想笑: “这事我没跟嗣音说过,因为孙姑娘很快就收手了,也没对我造成什么伤害……她就是,一时鬼迷心窍。” 盛时行自然相信他,轻叹一声:“我明白了,所以那日她往沙梁上疯跑,你才那么紧张……” 刘崓点了点头:“对,我怕她是觉得对不起你,要做什么冲动之事,虽然她一时想差了,但从来没有想过要伤害你,我也不打算苛责于她。” 盛时行叹了口气,与颜幻相视苦笑:“我曾经怀疑过她,可当我确定梁荣有问题的时候,我就没有再想过九娘的可能性了,现在想来,并非我有什么明证在手,能洗清她的嫌疑,而是我……” 颜幻轻叹一声拉起她的手:“我明白,当我听到他们是一伙儿的,九娘自打楔子山相助那时就是故意混入咱们身边时,我也伤心地几乎要哭出来,不过后来他们又说了两件事,我就完全听不懂了,而且我觉得兹事体大,决不能告知旁人,才执意要来益州找你们。” “是什么事?”盛时行看她如此谨慎,明白事情一定不简单,颜幻看看他们二人,压低声音道:“一件事,是我跟嗣音才知道的,不过告诉步云兄也无妨,嗣音还记得京师案,那佛像中连太子殿下都不愿说的东西吗?” 盛时行闻言一凛:“那个案子果然也是‘上九’做的?” “差不多。”颜幻点点头:“但听梁荣的口气,东西他一直也没有拿到,可后面的话他们就讳莫如深了,我不知道那物件是还在京城,在益州,还是在他什么属下或同党手上,但至少能肯定的是,不在关外。” “这就已经是最好的消息了。”盛时行点了点头:“第二件事呢?” “第二件……”颜幻脸上现出奇怪神色,仔细看了看刘崓:“步云兄,你除了令兄令妹,还有什么远房的兄弟姐妹吗?” 刘崓被她问愣了,虽然知道整个皇家都是自己的亲戚,但自然是不能这么说,只是颔首道:“青州于氏还有两位表兄一位表姐,就是你也认识的我蕙姐,别的亲近的同辈兄弟姐妹就没有了。” “那就奇怪了……”颜幻蹙眉道:“九娘那丫头之所以跟梁荣大吵一架,除了觉得对不起嗣音,更重要的是她似乎刚得知,梁荣明知你是他们兄妹的‘兄长’还让她去给你下药,是想将她推入丧尽人伦之境,而梁荣也没否认,只说他也是刚刚才确定,还说这个身份是可以扳倒你的关键。”她看看刘崓,一脸疑惑: “我无论如何也听不明白,你是代国公的儿子,梁荣是益州人,怎么会是你的兄弟?” 刘崓闻言神色微动,盛时行更是当场愣住,他俩的反应把颜幻也给看紧张了:“怎……怎么回事,步云兄你家是逆党的亲戚吗,代国公他老人家知道吗……” 刘崓一时也不知该怎么跟她说,甚至他自己都没想明白梁荣和孙九娘到底是什么人,但盛时行却已经猜到了…… “原来,他们没死……”盛时行喃喃自语,满脸的难以置信,刘崓看着她:“你想到了谁?” 颜幻更懵了…… 盛时行转头看了看她,抬手按住她肩膀:“非真,幸好你谨慎,此事非同小可,从现在开始只能咱们三人知道,等我确定了此事前因后果,我会一起细细告诉你,但在此之前,你就当不知道,也没说过。” 颜幻被她说得云里雾里,但自然知道事情恐怕不简单,当下肃然应允,盛时行又让她赶快吃点东西休息,便拉着刘崓出门,回到他的房间坐定。 刘崓看她神色就明白她此时心中一定是陡生波澜,可他想不到,是有什么事比自己的身份还能让她生出此等慌乱神色的,正待要问,却被盛时行拉起手来: “聿卿,此处人多耳杂,但周遭有没有人偷听,你是知道的吧?” 刘崓赶快点点头:“你放心,这间房两侧都是自己人,咱们压低声音连他们都听不到,若门前墙后有人,我能听到。” “好……”盛时行安心了些,攥紧他的手:“刚刚非真说的那些话,如果不是莫忘和九娘信口胡说的话……那么他们应该是瑞王之后。”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重逢 免费阅读.[.aishu55.cc] 皇嗣 “瑞王?!”刘崓的双唇一下绷紧了,盛时行也能体会他此时心情,却还是无奈说出残忍的实情:“对,就是策乱谋害宣怀太子取而代之,后又事败被先皇废为庶人的瑞王赵渤,如果我猜测没错,莫忘应该是当年的瑞王世子赵锦,九娘是他的妹妹,长乐郡主赵铄。” 刘崓垂眸不语,盛时行将他的指阖在掌心攥着,从他指端温度就能明白,他此时压抑着怎样的愤怒: “所以说,他们既是你的堂兄弟姐妹,也是谋害你父亲的仇人之子,但现在奇怪的是,当年瑞王被废后,府邸内着了一场大火,掖庭司后续报上了瑞王所有妃嫔子嗣俱丧于那场祸事……但如今看来,是有人暗中相助,救走了他们兄妹二人。” 刘崓想了想,忽然道:“你当年应该还小,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盛时行看着他,欲言又止,垂眸沉了沉还是开口道:“你还记不记得,平道梓总是喜欢嘲笑我在京师里落下了克夫的名声……就是因为当初我与赵锦蒙先帝赐婚后不久,瑞王就坏了事,后来更是全家丧生火海。” 盛时行这么一说,刘崓才想到当初自家祖母和贴身嬷嬷说的那些事,顿时心疼中夹杂着一丝薄怒,抬手将盛时行拉入怀中抱着:“他家造反与你何干,即便那时的赵锦是无辜的,那也是他爹娘造孽。” 盛时行愣了愣,才明白他是在替自己生气难过,顿时心中一柔,也觉得莫名有些好笑,抬手环住他的腰搂紧,嘿然道:“我就没信过那些,虽然当时可怜他们小小年纪就要成为长辈罪过的殉葬,但也无法挽救了……而成年以后这闲言碎语替我挡了不少烂桃花,让我能清静读书做事,我还有些窃喜呢。” 刘崓着实愣了一会儿,才低头亲亲她发顶:“到底还是你与众不同,那我也得感谢这些闲言碎语替你挡了不少烂桃花,没让京里那些纨绔近水楼台抢了先机去。” 盛时行被他说得害羞,更埋在他怀里不出来了,但正事还是要说: “我说这个,只是想告诉你,我之所以知道的那么清楚,是因为我曾与赵锦有婚约,瑞王坏事之后,就有传闻说王妃受不了打击,已近乎癫狂,我爹是想借着婚约的名义,打探一下小世子和小郡主的安危,若是真的岌岌可危,他便想上书求先皇将他们接出王府,却不料还来不及上本,就发生了那场大火,只可惜我当年太小了,赵锦成了东宫世子后,也少来文华殿读书,虽然我与长乐郡主交好,可她那会儿还是个小团子,如今他们长大成人容貌变化,我竟然这么久都没有认出来。” 刘崓点了点头:“原来如此,岳父大人有如此救人于水火之心,当真是正直君子。” “嗐,我爹爹就是见不得别人……”盛时行顺嘴应了一句,突然觉得不对,抬手轻轻掐住他肋下皮肉:“你说什么呢,哪许胡乱称呼的!” 刘崓被发现了,干笑一声:“说正事,那咱们今日还去梁荣家吗?” 盛时行也不忍心真的掐他,起身点了点头,低头看着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对的就起身:“还是得去,左右要在蜀城查案,也得先知会过林知府,何况黑衣人在城内还有埋伏,也得告知林兄早作打算。” 刘崓点了点头:“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 盛时行起身理了理衣服,忽然又拽住了刘崓,刘崓疑惑回头:“怎么了?” “嗯……”盛时行有些为难地笑看着他:“此番见了林兄我必得亮明身份了,可你品秩太高,我怕他听到了会不自在。” 刘崓瞅着她笑:“你的朋友,我自然与他朋友论交,又不会拿身份压他。” 盛时行拽着他衣袖摇了摇:“我明白,不是说你不好,是林兄此人有些……孤傲。” 刘崓无奈一笑:“懂了。”这么说着,从算囊中摸出个鱼符:“这个行吗?” 盛时行拿过来一看,上面写着“太子亲勋翊卫郎将刘步云”,顿时一愣。 “临行找殿下讨的,也是怕太张扬,可林知府是你的同年好友……这至于吗?” 盛时行笑眯眯的:“就这个,这个好,咱俩真是英雄所见略同。” 刘崓让于天蕙和颜幻留在客栈休息,自己带了萧鸣二人陪着盛时行出门,路上买了些礼物,不多时就到了蜀城知府衙门,知府林逸听说是盛时行来了,带着师爷等人一路迎到了大门口,二人相见把臂而笑,看得刘崓一愣一愣的,心道:这叫“孤傲”? 盛时行也没想到在京师郁郁不得志的林逸回到家乡居然爽朗至此,心里替他高兴,也怕刘崓误会,为两人引荐时,还特地看了看他神色,却见并无不悦,反倒有点像……吓了一跳的样子。 林逸将盛时行等引到后堂欲奉茶招待,盛时行却提出先去拜见林母,林逸自然感念她的周到,拜会后,一行人到堂屋坐定,叙谈几句,盛时行便说明了来意,林知府颔首道: “月前接到你的信,愚兄就着人调了本府同名之人身世文书来看,跟你所说情形类似的只有一个,我的回信你可收到了?” 盛时行点了点头:“多谢俊博兄,书信我收到了,但还有些详情怕是要到此人所居之处查勘,故而先来请林兄的手令。” 林逸笑着摇摇头:“如今你品秩远在我之上,还谈什么手令,只是贤妹还愿意给愚兄这个面子,愚兄怎能不全力配合。”说着便唤来师爷准备一应文书,又对盛时行道:“你们刚刚说要密查,但本地百姓都认识我,我跟去反倒麻烦,这是我手下负责刑名之事的郑先生,对查案之事最为了解,我遣他随你们前去可好?” 盛时行赶快谢过他周全,林逸又道:“嗣音呐,咱们可说好了,公事办完一定回来愚兄这里,给你们接风洗尘。” 盛时行赶快笑着应了,郑师爷便带了几个衙役,引着他们一路穿街过巷,来到一处民房小院门口,郑师爷谴衙役去寻里长开门,陪众人立在门口言道: “此处就是梁荣和他母亲的居所,不过自从他母亲过世,他北上投亲之后,就荒废了。” “他家没有别的亲戚了?”盛时行问了一句,郑师爷点点头:“同族是有的,梁家在蜀城也是一个大宗,但他们家这一枝是三代单传,人丁本就不兴旺,到梁荣这里也是早早丧父,他老娘就守着他过日子,本来以为他考中秀才可以再进学光宗耀祖,哪想到小子不成器,到最后塾师也做不下去,他老娘早早连累带气的病故了,小子也是一去不返。” “哦?梁母是病故的?”盛时行没有放过:“是什么病呢?” “卑职也不知。”言谈间里正已经拿来了钥匙开门,郑师爷顺口问了句,里正也是摇摇头叹道: “都是穷人,哪有闲钱看郎中抓药呢,不过是熬着,说是临走之前浑身疼,整宿睡不着,都是穷出来的穷病。” 郑师爷点了点头,就让他留下钥匙,先回去歇着,自己陪盛时行四人进入院内 盛时行环顾四周,见此处是个简简单单的院落,大门边搭着柴房和灶台,正面是连三间的砖瓦房,看着不算简陋,想来这个家先前也曾小富过,可此时院中已经是荒草青苔,看上去荒废许久了。 盛时行走到门口,看堂屋门只是虚掩别上,并未上锁,便转头问郑师爷:“先生,这是此地风俗吗,出门不锁屋门?” 郑师爷也有些奇怪:“蜀城一向安定,百姓们短暂离开家门,屋舍甚至大门不锁的也是常事,但这出远门不锁屋子……还是挺奇怪的,或许是忘记了。” 盛时行点点头,没有多说什么,推门打算进屋,却被刘崓抬手一挡,自己足尖轻叩将房门慢慢踹开,顿时灰土簌簌而下,更有些不知是壁虎还是什么小虫子仓皇逃走的声音。 盛时行顿时觉得后脖子一阵痒痒,抬头对着他露出一个感激的目光。 大家在门口站了会儿,想待灰尘落定再进入房内,郑师爷似乎是得了林知府什么叮嘱,对着盛时行拱手道:“御史,卑职等就不随御史勘察了,我们在巷口拐角处守着,不让闲杂人等靠近。” 盛时行自然希望如此,暗自感激林逸周全,赶快谢过送他们出了大门。 不多时尘埃落定,盛时行与刘崓走进堂屋看了一圈,发现梁荣家中陈设尚未损坏,但也没什么值钱之物,更是已经落了很厚的尘土,刘崓信手掀开了米缸的盖子,盛时行探过头去看了一眼,二人对视间都从对方目光中看出了不解: “怎么还有不少米……” 盛时行抬手想去捞,又赶紧停住,四下看找到一个放杂物的粗瓷盘子,才探下身子打算去舀,手全伸进去了也够不到缸底儿,被刘崓无奈拽住,接了盘子探进去舀。 盛时行看他拨动那些稻米,马上就开始庆幸有他代劳——拂开表层,下面竟露出森森白骨——虽然不是人的。 刘崓舀了一盘子上来,晃了晃:“好像是耗子。” 鼠类落入光滑的米缸无法逃出也算正常,但令盛时行害怕不解的是…… “怎么老鼠都化作白骨了,米还没有发霉?” 刘崓一想是这个道理,马上让她往屋角站着去,叫过刘冲萧鸣,将缸里的米都舀了出来,拿院中的笸箩盛好,将其中的鼠骨也捡了出来,放在阳光下一看,却见那些鼠骨都有些发黑。 盛时行想了想蹙眉叹道:“这大概就是梁母生病去世的根源了。”她面带厌憎开口:“你还记不记得那混混头目王五曾经提过,梁母最早是不允许梁荣跟着莫忘厮混的,后来莫忘经常接济他家米面财物,她才默许了。” 刘崓闻言恍然大悟:“可梁荣和梁母住在一起,怎么他没事?” “大略是因为他年轻身体好,又常跟莫忘王五厮混在一起,不常回家的缘故。” 刘崓点了点头,一旁刘冲愤然道:“这个莫忘,真是狠毒狡诈至极!” “能忍心害掉那么多幼童性命的人,又何止这些手段和狠毒。”刘崓亦是愤然:“咱们得早点抓住这禽兽。” 盛时行点点头:“咱们再去里间看看。” 几人进入房内,盛时行看桌上镜匣开着,里面就剩下边角处还卡着一个铜钱,又看看衣柜,里面果然只剩下一些妇人的衣裙和较为破旧的衣物,萧鸣上前道:“这小子还真把衣服全带上了,看来是不打算回来了。” 可屋角却传来刘冲的声音:“没有,都在这儿呢。”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刘冲指着床边放杂物的矮柜上一个大包裹,盛时行上前一看,果然是一包男子衣物。 刘冲抱着胳膊一歪头:“这什么人啊,出门忘了带衣服,还不锁门?” 盛时行却抬头看看刘崓,在他眼中也看到了同样深意:“他可能就没出门……” 盛时行思忖道:“如果你是莫忘,你会怎么偷偷杀了梁荣,怎么处理尸体?” 刘崓微微一笑:“这个我没法回答你,因为我从不偷偷杀人,都是光明正大地杀,处理尸体的话,有工兵。” 盛时行瞥了他一眼,刘崓正色道:“但是我能告诉你的是,以莫忘的身手,要无声无息地杀死一个只会点花拳绣腿,还很信任他的秀才,简直信手拈来,而且可以不会留下任何痕迹,除了……埋尸。” 盛时行颔首,看了看窗外便默然不语走了出去,刘崓跟到他身边站着,又怕扰乱她的思绪,便什么也没说,盛时行举目环视四周,忽然下意识往他身边依偎了一下,刘崓以为她冷,掀起大氅将她搂住,盛时行抬头他,眼神里有一丝了然,更多了几分恐惧,她抬起手,指着院落一角: “聿卿,你说,那块地方为什么不长草?”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皇嗣 免费阅读.[.aishu55.cc] 桃僵 刘崓看了看她手指的院落一脚,回头吩咐刘冲萧鸣:“找东西挖。” 刘冲和萧鸣四下找了找,就拽出两把铁铲锄头之类,虽然工具有些钝了,但挡不住他俩力气大,不多时就将那块地翻了过来,挖下去没多深,萧鸣一抬手:“有东西,换小铲子。” 刘冲点了点头,二人又找来瓦刀花锄之类的,仔细清理泥土,一会儿就捡上来一个髑髅,盛时行与刘崓对视一眼,走出了院子,在拐角处找到郑师爷,摘下头上惯带的银簪对他道: “先生,烦劳您请衙役往城东安来客栈,找我的随员颜推官过来,您给她看这个,她就知道了。” 郑师爷赶快应了吩咐衙役去办,盛时行回到院内,看刘冲二人已经将白骨都起了出来,将门帘铺在了当院,正试着拼。 盛时行感慨他们果然是英雄虎胆,拿着森森白骨当玩意儿一般,又看到他们一筹莫展的样子时笑着摇摇头:“辛苦了,你俩歇会儿吧,我让他们去请非真了。” 二人闻言讪讪起身,刘冲笑道:“嗐,这还真是门学问……” 说着二人就相携出去找水洗手,不多时颜幻来了,看着地上的尸骨打了个愣: “嚯,我说你怎么火急火燎地找我。”她蹲下细看那具尸骨:“这是哪个有才的拼的?” 盛时行微微一笑:“怎么,拼的还挺好?” “挺好,腿骨拼到胳膊上了。”颜幻轻叹一声,撩起袍子就开始检验那些尸骨,刘崓亦是轻叹:“果然隔行如隔山。” 闲聊几句的功夫,颜幻已经给出了判断:“二十来岁,男的,身高八尺有余,但不是很健壮,舌骨断裂,被勒死或掐死的,死前还中过慢毒,但还不深,症状不明显,一时半刻也死不了那种。” 盛时行眉一扬,刘崓直接赞叹道:“神了,怪不得埋他的地方都不长草。” 颜幻起身拍了拍手:“细致的要带回去再看,不过这是谁那么倒霉,被人下毒还被掐死。” 盛时行犹豫了一下,还是坦诚以告:“应该是梁荣。” 颜幻愣了愣,脸上笑意渐渐隐没,但她也明白,数十日前才在关外见过的梁荣,不可能在益州化作一堆白骨。 “现在怎么说,请本地有司周全个殓房之类的吗?”颜幻看着盛时行,盛时行则摇摇头:“你看看还有什么不全的,一会儿咱们一起找齐,从屋里寻个箱笼拿走。” “好家伙,拿客栈去?人多眼杂的怕是……” “没关系,可以住官驿。”刘崓想了想:“反正身份已经挑明了,以嗣音的品秩,可以住上房,没人打扰。” 盛时行点了点头,也觉得他这个办法好,颜幻又笑道:“那以你的品秩岂不是更唬人。” 刘崓却笑着摇摇头:“此一时彼一时啦,我现在的品秩跟你差不多。”他这么说着转身往屋里走:“你们忙吧,下官给我家御史找合适的箱子去。” “他这是唱哪一出?”颜幻指指自己:“跟我品秩相当?” 盛时行笑叹:“别理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学会了唱这种邪出儿,拿他没辙。” 于是一行人带着“搜出的些许证物”来到了官驿,不过谨慎起见,还是没有用上盛时行的鱼符。 天擦黑时,刘崓端着吃食敲响了盛时行的房门,一进屋却被灯下的颜幻手中的东西吸引住了目光: “我说你们怎么三请六叫都不出去用饭,原来是占着手了。” 盛时行笑着接过东西放在一旁:“看我们非真妙手回生的本事。” 颜幻抬头嗔了她一眼,看了看桌上栩栩如生的贴泥头骨:“要说神还是我师父神,我这手还没学到他一半的本事,不过也够用了……””她这么说着,笑意又渐渐敛去: “的确有几分像,怪不得……他能用梁荣的过所。”她这么说着,悠悠然开口,像是不舍,又像是瞬时斩断了什么:“叫什么来着?哦,莫忘。” 盛时行轻叹,上前抱住她肩膀,刘崓不想打扰她们小姐妹诉衷肠,便轻轻出去带上了房门,回到自己房内。 不多时,房门却被敲响,开门见是盛时行: “非真已经好了,我让她用饭休息。” “嗯,所以你来看看我?”刘崓笑着试图将她拉入怀中,被盛时行嗔了一眼:“别闹,找你说正事。”但到底还是不忍心拒绝,轻轻投入他怀中: “我在想……今日咱们折腾出这么大的动静,加上曾经拜访过冯老,说不定就会打草惊蛇。” 刘崓满意地轻抚着她的秀发,开口也是正事:“现在蛇都露出来多半条了,也该击其三寸,试试看了。” “怎么试?”盛时行颇为感兴趣地开口。 “咱们现在出门,奔着莫忘家走,肯定有人会跟上。” 听刘崓这么说,盛时行点了点头:“咱俩想一起去了,你要叫上萧将军他们吗?” 刘崓想了想,笑着摇摇头:“带人多了,蛇一害怕就会缩起来,有我陪着你,足够了。” 二人说定便和于天蕙等人知会了一声,套了车前往莫忘曾经居住的地方,到了莫忘家门口,盛时行看了看院墙上有些破损,门上的大铜锁也已经生锈,微微一笑: “装的挺像。” “怎么说?” “荒宅败院,但墙头上没草。” 刘崓闻言了然:“进去看看?” “嗯。”盛时行说着往头上去摸那把能开锁的簪子,却不料刘崓抬手就把锁鼻拽了下来:“走。” “嘶……你这手太好用了。” “那是,十几年的功夫呢,能不好用?”二人说说笑笑的,仿佛不是来探贼窝子,而是相携游玩一般。 进入房内,盛时行取出端灯点了,将屋子仔细看了看,对刘崓笑道:“果然,这屋里挺干净。” 刘崓点点头,将长剑解下来放在桌上,又拉了个凳子坐下:“刚就有两条耗子跟着咱们,现在走了一条,应该是回窝喊人去了。” 盛时行闻言难免有些担心,却也明白刘崓肯定不会莽撞冒险,但刘崓还是看出了她的心绪,又拉开个凳子示意她坐下,从算囊里掏出一个梨子,拔出蹀躞带上挂的小刀慢慢削着开口:“马上就要宵禁了,无论是大量人马入城还是出城,都难免引人注目,故而就只能是一直潜伏在城中的逆党余孽,那耗子回去搬兵,来的人也不会超过二十个。” 盛时行想了想是这个道理,也明白刘崓看出了自己的担心,心里一松,顿生静谧之感,看着灯下他灵活地削着梨子,又叹道:“聿卿,你知不知道,你这种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气质特别迷人。” 刘崓抬头愣了愣,似乎有点不好意思,把削好的梨子往她手上一放,微笑:“找个地方躲躲,来了。” 盛时行笑着接过梨子:“这就来了?” 刘崓点点头,环顾四周打开个柜子,看看里面没什么蹊跷,便示意盛时行进去。 盛时行乖乖躲入,刘崓刚要关门,又道:“留几个活口?”,盛时行眨眨眼:“来了几个?” 刘崓关上柜门,又拽了椅子抵住:“你不用管,反正除了你留的,都已经是死人了。” 盛时行遂笑:“一个就行,别太麻烦了。” 她话音未落,便听门外脚步声纷至沓来,那些杀手似乎就是奔着灭口来的,踹门而入,并无问话,甚至连喊杀声都没有,便传来兵刃破风之声。 盛时行躲在柜子里有点紧张,但更多的却是兴奋,像是为了压抑这种兴奋,她咔咔地啃着梨子,一时奇怪自己为何这么心大,自己的心上人在外面厮杀,自己还有心思吃东西,但再转念一想,便释然了——不仅仅是因为见识过他卓然若神的身手,更是因为自己明白,他从来都不会托大。 但盛时行还是有些奇怪,外面虽然有拳脚声和惨叫声,也有兵刃砍在木头上的声音,却无兵刃相交之声,正想透过柜子的缝隙看看究竟,外面却突然安静了,紧接着柜门被打开,熟悉的修长手指招了招,盛时行便放心钻出柜子:入目是一地尸身,均是咽喉被割断,刘崓手上还提着一个看似没有伤的,盛时行看他的剑还好好放在刚刚的地方没动,奇怪地问他拿什么杀的,刘崓扬了扬手里的小刀。 盛时行笑着摇摇头:“那你以后别拿它切吃的了。” 刘崓微笑颔首:“行吧。” 盛时行又看看他手上提着的那个,刘崓拽过把椅子将人扔上去,扯了地下几具尸体的衣带接了条粗绳子,将他捆牢靠了: “打晕的,且得等会儿,要泼水吗?” 盛时行环顾四周,摇了摇头:“院子里没井,别麻烦了,说着摘下簪子在灯烛上烧了一会儿,抵住那贼人额头处轻轻一扎,就见其浑身一激灵,慢慢张开了眼睛。” “神了。”刘崓笑着摇摇头。 “那是,我怎么也是个刑名官,酷吏懂吗?”盛时行逗他,又在看到贼人凶悍目光时慢慢退回了刘崓身边。 “瞪什么,想让我废了你的招子再审?”刘崓盯视那贼,目光中的威势马上打消了他眼中的气焰。 “要杀便杀,我知道你们是朝廷的人。”贼人开口,隐隐有益州口音,却不太纯。 盛时行挑起一个微笑,目光中却全是冰冷: “巧了,本官也知道你是‘上九’的人。” 那贼人猛地抬头,似乎不敢置信地看着盛时行。 “惊讶吗?你家主子莫忘已经被擒,此番我们来,就是来带兵剿除余孽的。”盛时行说出这句时,一瞬不瞬盯着那贼人,却见他一脸轻蔑,冷哼了一声:“主上武功高强,智绝天下,怎么可能被你们这些人擒住!” 盛时行闻言双眸微眯,冷笑道:“你家主子已经出关投靠远国去了,将你们留在这里不闻不问,形同弃子,你还心甘情愿为其卖命,就连我都为你不值。” 那人却是冷笑一声,再无言语。 盛时行与刘崓对了个眼色,无需多言,刘崓上前一掌就将那人拍晕了: “怎么,你想到什么了?” 盛时行思索着开口:“既然他能在你手上活下来,说明应该是个身手不错的头目,所以我刚刚故意说莫忘已经被擒,是想看此人的反应,但他的反应,出乎我的意料。” “怎么个出乎?” “他很冷静,对我的话很是不屑,仿佛笃定我是骗他的。” “对啊……莫忘出关去了,按理说他们不应该知道他现在的境况,除非……他还能传讯回来。”刘崓点了点头,盛时行面色更沉了些:“或者,他没有放弃益州,无论是哪一种,咱们都不得不防。” 刘崓点了点头,盛时行又道:“此处不是说话的地方,咱们走吧……”她看了看椅子上的贼人:“此人还有用,怕是要劳你……” 她话音未落,便见刘崓将那人提狗一样提起来就往外走,盛时行憋着笑赶快跟上,二人拿马车将那贼人运回了驿馆,回到房内坐定商议。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桃僵 免费阅读.[.aishu55.cc] 诱敌 “你准备怎么办?”刘崓看着盛时行,盛时行沉思一瞬开口:“我想放虎归山。” “找虎洞?”刘崓一听就明白了。 “对,”盛时行点点头:“但未免这头虎嗅出味道,咱们这戏得演的真一些,还得给他些必须回去的缘由,不然这些亡命之徒,恐怕宁可隐遁或自裁,也不会再回老巢了。” “嗯,听起来很复杂,你打算怎么演?” “不复杂,但必须得林兄帮忙,可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赌。” “怎么说?”刘崓闻言心一沉:“林知府有问题?” 盛时行眉宇间现出一丝郁色:“我不确定,但他有些奇怪……”她抬眼看着刘崓:“我早就托他调查梁荣,以他的能力,即便无法发现梁荣和莫忘之间的联系,至少也应该仔细搜过梁荣的家了,而且你不觉得吗,那位郑师爷,根本不是第一次去那里,却没有仔细勘察过。” 被她这么一说,刘崓也觉得有些蹊跷:“那怎么办,我先将他擒来,擒贼先擒王?” 盛时行嗔了他一眼,又笑了:“那哪儿行,若他是清白的,或者有什么苦衷,反而更麻烦,前次见他,我提出要去拜会伯母,就是想看看她老人家是否安妥,林兄为人端直,但是至孝,贼人若要钳制他,唯一可能就是挟持他娘亲……” “可咱们也不能挟持老夫人……”刘崓蹙眉,却将盛时行逗笑了:“自然不能,我已经想到办法了,既能迷惑那贼人,也可以顺便试探林兄心中到底藏了什么秘密。” “什么办法?”刘崓很好奇。 盛时行却摇摇头:“说出来太麻烦了,不如你从头到尾跟我一起演这出戏,到时候就明白了。” “行。”刘崓应的爽快,却有些咬牙切齿的味道,盛时行正奇怪呢,就被人家拉起手来按在了唇上,掌心温热令她脸颊绯红:“你又疯什么?” “至深至浅清溪,你有时候澄澈得像是伸手就能触到底儿,有时候又幽深似有百尺,我能不疯么?”刘崓抬眼看着她,目光中的灼然仿佛二人中间跳动的那簇烛火一般,温暖,明亮,又隐隐带着些危险。 盛时行脸已经红透了,却不想认输:“那你慢慢探,日子还长着。” 刘崓叹了口气,将她揽到怀里:“赶快把案子破了人抓了,跟我回雍州成亲。” “又发疯。” 翌日,盛时行与刘崓来到蜀城府,向林知府说明捉到“要犯”,要求一个特别之处看押审问的要求,林逸听完微微一愣: “道观?” “对。”盛时行微笑:“越小越好,荒僻一些更佳,能住人就行,而且不要有太多道人,以免眼多口杂。” 林逸想了想:“蜀城西面凤栖山上有个青松观,很符合你说的要求。” “那太好了,请俊博兄为小妹周全一二。” “好说。”林逸笑了笑。 盛时行与刘崓出了知府衙门,拐过一条街刘崓便开口:“你这年兄心里有事。” “嗯。”盛时行显得有些心事重重:“俊博兄在我所有同年中,是最符合我心中‘志诚君子’这个词的人,我一直将他视为知己仁兄,我不明白他为何要提防我……抑或,提防别的什么……”说到这里,她长叹一声:“虽然我不认为他会抛开气节做什么糊涂事,但……或许那句话是对的,人都是会变的。” “我不会。”刘崓突然斩钉截铁地说了这么一句,把盛时行说得一愣,继而又笑了:“嗯,你不会。” “林知府也是你的知己。”刘崓突然又说了句让盛时行觉得奇怪的话:“你也说过我是你的知己,我俩有什么区别?” 盛时行一时无语,转念又起了“坏心思”一笑开口:“没什么区别。” 刘崓步伐一顿,转头看着盛时行,微微眯起了眼睛:“不太对吧……” 盛时行笑眯眯地抬头看着他:“在做知己方面,的确没什么区别,但是呢……”她抬手挽住刘崓的胳膊:“他只是我的同年仁兄,你是我的心上人。” 刘崓眉宇间一舒,继而又垂眸笑了笑:“哦,那回去吧。” 盛时行遂笑呵呵地任他牵了手,一路往驿馆走,心中却在“腹诽”:又要问,问出真心话又要脸红,真是没办法…… 午后,林知府派人送来信,说青松观那里已经布置好了,让盛时行等人可以过去安顿,一行人便马上出发。 临行前盛时行将刘冲叫了过来,叮嘱道:“稍后咱们去往青松观,我会蒙上那贼人的眼睛,等到了那里,需劳你来看管他,但不能教那贼知道你和我们是一起的,故而这一路你切莫出声。” 刘冲仔细应了,大家动身来的青松观,在早已准备好的一个空院落安置了下来,将那贼人关在了院子角落最远的一间柴房内。 盛时行将众人聚到堂屋里,对萧鸣道:“萧将军,我刚刚看到咱们进来那边的侧院里仿佛是道长们的居所,里面晾晒着很多道袍,烦你前去,伺机取一件刘校尉能穿的来。” 萧鸣虽然不知道盛时行为啥要自己去偷衣服,但他一向信服她,更是有令便尊的性子,什么都没问,点头就出去了,刘冲却非常好奇:“盛御史,你是让末将装成道士?” “对。”盛时行笑眯眯地:“这几日,烦劳你装成道士给那贼人送水送饭,若他跟你说话,你就说自己是此间青松观的打杂道人,奉观主之命伺候我等的,你自幼随聿卿在青州长大,你一定会说青州话吧?” “那是自然,我就是青州人嘛。” “那好,你跟那贼都说青州话,教他大概能听懂就行,切莫露出一点雍州口音,他若问,你就说是云游到益州的青州道人。” “行,我明白了!”刘冲似乎觉得此事很有趣,恰好萧鸣也“取”衣服回来了,二人便兴冲冲下去换装。 于天蕙一边安置行李一边看着盛时行笑:“丫头这是唱的哪一出,给姐都搞迷糊了……” 盛时行却抬头看了看刘崓:“我想,他已经猜得差不多了。” 刘崓莞尔道:“你这是要让他自己‘伺机逃走’。” 盛时行喜得瞪大眼睛点点头:“我就知道,你这么聪明,肯定一猜就中。” 刘崓看她那心花怒放的样子,忽然也心情颇好,却努力绷着不教唇角挑太高:“大惊小怪。” 一旁的于天蕙突然笑了,拉着盛时行的手道:“妹妹,你知道吗,我们青州有一种黄狗,人称卷尾黄,那尾巴天生是卷起来的,故而有啥高兴的事情,摇动的也不明显,久而久之啊,老人们就说那种明明高兴还要绷着的人,就都是卷……” “姐!”刘崓突然喊了她一声,于天蕙绷不住了,捂着嘴摆摆手:“我出去找点热水。”快步出门去了。 留下盛时行背过身笑得肩膀抽抽,不提防又被人从背后一把搂住:“其实阿姐说得对,得亏人没尾巴,不然我半世英名都要栽在你手上……” 比平素更带三分蛊惑意味的声音轻轻响在头顶上方,又因为紧紧贴着他的胸膛,仿佛也从耳后传来,整个人都被他的声音和气息笼罩其间,让盛时行沉醉不已,一不小心就口吐心声: “我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着急了……”她轻叹:“我抓紧破案,咱们回雍州……” 她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说什么,猛然停住,继而羞得双手捂住了脸,盼着刘崓可别听懂,却被人家一把将手拉下来,连反抗都来不及就被吻住。 盛时行生怕于天蕙去而复返,更怕别的什么人闯进来,支棱着耳朵听着,却也不忍,更无力推开刘崓,许久才被人家慢慢放开,好容易喘匀了气儿嗔道: “说话就好好说话,别总发疯……这是道家清净地。” “道祖不管这个。”刘崓被她逗笑了。 于是事情就按盛时行所想进行着,但那贼似乎十分狡猾,并未与刘冲攀谈任何事,午后林知府却派人送了信来。 “林兄邀我往知府衙门一叙,说是要给我接风。”盛时行将书信递给刘崓,刘崓略一思忖道:“让阿姐带他俩守着贼人,我陪你去。” 盛时行点点头:“跟我想到一起去了。”两人遂套车马上出发,行至半途,盛时行凑到车辕附近,挨着刘崓低声笑道:“若我猜得没错,林兄想套我的话,要做到这一点,必得先灌醉了你,他虽为文官,却是海量,你到时候喝差不多了赶快装醉,千万别硬扛着,他若真做了什么出乎我意料之事,你还得给我撑腰呢。” 刘崓点了点头:“放心,我心里有数。” 盛时行想起刘冲说过,刘崓并不爱杯中物这事,忽然好奇心起: “说起来,你酒量如何?” “尚可。”刘崓简单应了一句,又轻敲马背,让马儿走得快了些。“尚可是多少?” “啰嗦。”刘崓似乎有些不耐,盛时行却是太懂他这语气了,嘿然一抚他脊背:“辛苦你啦,回去我给你煮解酒汤。” 刘崓哼了一声:“你还会煮解酒汤。” “嗯。”盛时行坏笑:“因为我爹也是酒量‘尚可’。”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诱敌 免费阅读.[.aishu55.cc] 诱供 说笑间来到知府衙门,林逸已经在门口等着了,看到盛时行便迎下来,将二人引入后堂落座,盛时行看了看席面,的确是他这个品秩俸禄能负担起的,心下稍安,又见林知府一抬手,便有侍从上前,将两大壶酒放在了桌上。 盛时行心中宁定了些,也是一阵喟叹——这位仁兄,无论是做正直之人还是筹划别有用心之事,都不懂得怎么算计人心。 林逸还不知道眼前的同年至交正在腹诽自己,笑着给二人满上了酒: “嗣音呐,京城一别已近一载,今日相聚颇为不易。”说着又转向刘崓:“与刘将军虽然是初次见面,亦是幸会了,来,下官先干为敬!”说完竟是酒到杯干,面色如常。 盛时行嘿然:“俊博兄……小妹的酒量你是知道的。” “哈哈哈哈,嗣音自然是自便,刘将军……”林知府话音未落,刘崓微微一笑执盏抬手,盛时行有点紧张地看着他将酒盏端到面前,似乎是嗅了嗅,盛时行差点被他逗笑,但下一瞬却见他一扬手,也将那满满一杯灌了下去,亦是神色不变。 “好,果然是爽快之人。”林逸笑着又给他满上,盛时行看着心里发悬,赶快抬手按住林逸的胳膊:“俊博兄,小妹在京师就劝过你,哪能空着肚子喝那么多酒呢,你俩先吃点东西哈。” 说完她拿起筷子给俩人都布了些菜肴:“赶快,吃点东西咱们叙叙别后境况,干喝酒有什么意思。” 林逸也从善如流:“是了,吃点东西,来,尝尝益州菜肴。” 盛时行笑眯眯地点头,心中才算放下一点,不过好景不长,林逸东拉西扯地还没说几句,又开始劝酒,刘崓虽不热络,却也不推辞,三次里总有两次是酒到杯干,盛时行着急又没法劝,只能不停给他二人布菜,插科打诨地尽量帮刘崓打马虎眼。 不过很快,就不需要她劳心费力了…… 盛时行正跟林逸聊着几位相熟同年的宦海浮沉,只听身边“咚”一声闷响,回过神只见刘崓已经侧头趴在了桌上,双目紧闭一动不动的,盛时行甚至分辨不出来,他是装的,还是真被灌倒了。 “嗐……这叫什么事儿啊……”盛时行尴尬地笑了笑,推了推刘崓的肩膀:“刘将军?”再抬头,却见林逸执杯浅笑:“不用推他了,这蜀地佳酿可跟京师的淡酒不同,这几杯下去,他至少要一个时辰才能醒。”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面上却还是笑着:“那俊博兄还灌他,他可是殿下亲信,此番出来我都不敢真拿他当侍从驱使。” 林逸闻言敛去笑意:“果然不出我所料,他是东宫派来监视你的。” 盛时行闻言心道:套你的话可真容易…… 她先是一愣,又假做茫然:“俊博兄,这是何意……” 林逸起身走到盛时行身边,抬手按在她肩膀:“嗣音,这世间许多事,并不像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比方说……东宫。” “俊博兄这话说的……”盛时行假做不懂,林逸一叹又道: “愚兄知道你与东宫自幼交好,我也曾经认为当今太子睿智仁德,是千载难逢的英明储君,但……”他沉了沉,压低声音道:“东宫此番遣你前来,是否是让你彻查有关那个‘梁荣’的身份?”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微微颔首:“是,小妹也曾投书请仁兄帮我确认那梁荣的身世,仁兄不是说……” “没错,梁荣其人的确是此间土生土长的一个普通秀才,可你要查的梁荣,并不是真的梁荣,而是一个了不得的人物。” 盛时行知道林逸眼下奇怪的行为必有原因,可她没想到的是,林逸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一时心里转过四五个念头,最可怕的莫过于——难道林兄已经投靠了“上九”,要为“莫忘”做事了? 思及此处,她忍不住往刘崓那边看了看,却见他还是安安静静地伏在那里,一时心中更没底了,耳边又传来林逸轻声一句: “他不是什么梁荣,他是当年宣怀太子的遗孤,真正的东宫之主。” 盛时行悬着的心,一下子落到了底儿,甚至有些好笑,心说宣怀太子的遗孤正在你背后趴着随时准备跳起来给你捆了…… 这个念头实在太好笑,她忍不住微挑唇角:“俊博兄,你话本子看多了吧……” “……”林逸被她问愣了,继而蹙眉:“嗣音,你我同年,我更视你为知己至交,愚兄不能坐视你泥足深陷,替东宫染上满手血腥,宣怀太子被冤,他的遗孤不过是想在民间安安稳稳地生活下去,便被东宫追杀,几乎逼入绝境,你切不可再为虎作伥……” 盛时行现在的心情,已经从怕刘崓真的睡着了,变成希望刘崓是真的睡着了,林逸这样荒唐的言辞,她都听不下去了,但尴尬无奈间,也有一丝释然庆幸——果然,他没变,事情也不是自己最担心的那样。 盛时行叹了口气,拉过身边的凳子:“俊博兄,你被歹人蒙蔽了,此事从始至终就是我一手勘断,我现在可以将案情全部向你说明,你可愿信我?” 林逸点点头撩袍坐下:“我自然信你,但若是你被蒙蔽呢?” “你听我说完不就得了?”盛时行无奈:“你是不信我的为人,还是不信我的本事?” 林逸想了想:“我自然都信,那你说。” 于是盛时行便从京师那场令自己被贬的大火说起,将莫忘等蒙面客所行一一说明,只是隐去了那些他不适宜知道的,一边说,她一边仔细观察林逸的神情,却见他听到“梁荣”及其团伙种种恶行,特别是幣赏案那些孩童惨状时,脸都气白了…… 盛时行心中暗叹,明白这一趟“鸿门宴”,是不会通向自己最怕的那种结局了…… “故而,那些人哄骗你说‘梁荣’是宣怀太子遗孤,都是骗你的,而且梁荣都已经被那莫忘给害了,他就是一个逆贼乱党之匪首,我知道,以你的聪慧,他一定是说了些很能混淆视听的话才将你一时蒙蔽,但小妹也可以明说,这个莫忘跟朝中的确有些瓜葛,但绝非太子遗属或东宫旧臣,俊博兄断不可被其妖言蛊惑。” 林逸听懂了,也自然明白盛时行语焉不详是为了避免给自己惹下麻烦,一时心中惭愧更是恼怒,颓然道:“若非嗣音点拨,愚兄险些与逆贼沆瀣一气,真是愚蠢至极!” 盛时行赶快安抚他几句,正待再说正事,却见这边林知府气的双拳紧握,嘴唇发抖,在他背后,刘崓却慢慢坐直了身子。 盛时行心中一叹,给了他一个“多事”的目光:“你趴下,怪吓人的。” 刘崓无动于衷,林知府却被她说得一愣,转头看到刘崓似笑非笑看着自己,又是第二愣。 盛时行无奈:“俊博兄不必担心,虽然说此人……跟我一样,姑且可算太子亲信,不过……他更听我的。” 林知府看看她,又看看刘崓:“这位是……” 盛时行不想说出刘崓的身份吓唬他,便语焉不详道:“俊博兄不必担心,他与我的交情,不亚于你我。” 林逸闻言放心了,也明白盛时行不愿多说,便与刘崓再见礼,三人又坐下议定了后续之事,林知府顾虑打消,心中快意,再举杯祝道:“今日多谢嗣音点醒愚兄,也要谢刘将军不责,再敬你们一杯!” 刘崓举杯笑道:“一杯还行,但也只此一杯了,林兄的确海量,某刚刚虽然是装的,但也的确快装不下去了……” 林逸闻言爽然一笑,三人举杯共饮后,盛时行二人便告辞离开了知府衙门。 刘崓赶着马车缓缓走在路上,盛时行捡了些不打紧的事与他商量着,刘崓却只是随口应着,显得十分沉默。 盛时行心中越来越奇怪,刚想开口问问他是什么事情惹得他不开心了,一抬眼已经到了青松观门口,刘崓抬手将她扶下马车,盛时行心一沉:“你怎么了,手这么烫……” 刘崓摆了摆手,示意她赶快进去,盛时行更心虚了,却见他无奈一笑,转身往旁边跑了几步,扶着一颗树干呕起来,还一个劲儿地挥手让她进去。 盛时行放下心,顿时又好笑又心疼,上前轻抚他的背:“不是让你装醉吗……” “是装的……”刘崓似乎好多了,额头抵着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但是这个酒……有点后劲……” 盛时行被他逗笑,抬手挽住他胳膊往里走:“那你还撑着……” “还能撑得住。”刘崓语声有些发沉,盛时行看看院子里灯都灭了,琢磨着其他人或许都已歇下,便挽着刘崓回到他的房间,让他坐在床边醒酒,挑亮灯烛笑道: “我原本以为雍州人都海量,你只是不喜杯中物。” 刘崓轻叹:“即使不因酒量,我也的确不喜杯中物。” 盛时行给他涮了个手巾擦脸,随口问道:“却是为何呢?” 刘崓擦了擦脸,抬头看着房梁,或许因为薄醉,目光显得更加澄澈明亮:“为何啊……我总觉得人生在世,清醒最重要,酒色财气都是容易令人迷醉其中的东西,诸如此类我都敬谢不敏,活了二十多年,除却边事也没什么执念,思来想去,唯一戒不掉的,大概是喜欢你……这件事。” 盛时行一时心动,又生了逗他的心思:“那我不就是‘色’嘛……”本是句玩笑,刘崓却急了,一把将她拉到身边:“不许胡说,你怎么能是‘色’呢,你是情,是我毕生知己,情之所钟。” 盛时行被迫依偎在他身边,鼻端是淡淡的酒味混着渐渐浓烈起来的香气,心中暗叹自己似乎又要玩脱,便尝试挣扎: “咳,你的确喝多了,不要撒酒疯,赶快睡觉。” 却不料刘崓将她搂得更紧,转头略带迷蒙,也带着认真和笃定:“嗣音,我这个人……毛病很多,有一宗就是霸道不讲理……” 盛时行愣了愣,心说虽然他有时候是挺有气势,但跟“不讲理”仨字还是相差十万八千里的,却见刘崓眨了眨眼睛,似乎是强撑着精神,侧头挨着她的额头:“但你若喜欢我,必须最喜欢我,只喜欢我,要是喜欢了别人,我都不知道自己能做出什么事情来……” 盛时行闻言先是一愣,忽又涌起万分柔情——她不知道若非今日他不得不饮酒,那么自己什么时候才能听到这句酒后真言,但这并不重要,其实她心中一直都明白——刘崓就像冻在冰里的一团烈火,既然是自己融化了这块坚冰,就必须呵护好这团烈火,让它越烧越旺,自然……也会给自己带来一生渴求的温暖。 思及此处,她抬手轻轻抚上他脸颊,缓缓而认真开口:“那是自然,我不轻易动情,同样的,也不容易变心,既然喜欢你了,就只喜欢你,最喜欢你,再也不会为旁人动心了……” 刘崓随着她的话语,慢慢点着头,笑容里带着十分的满足,忽然闭上眼睛,身子也晃了晃,盛时行赶快一把将他捞住,慢慢放在床上。 她笑看着眼前心上人可称“乖巧”的睡颜,凑过去在他额头轻轻一吻:“哪儿那么多别扭心思天天憋着,傻得很。” 房中静谧,灯火昏黄,盛时行也是酒劲上涌,理智明白自己应该赶快起来回房睡觉,却万分贪求此时半点甜蜜,想着“再看一会儿就回房”,眼皮却越来越沉,往刘崓身边一歪,渐渐进入了梦乡…… 门外,一双慧黠凤目透过窗缝含笑看着房内二人,摇头轻叹:“小儿女,挺有意思~”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诱供 免费阅读.[.aishu55.cc] 守城 刘崓走后,盛时行带着大家就马上离开青松观回到城内知府衙门,林知府听了盛时行的话,一时难以置信,盛时行也未着急,只是看着他沉声道:“俊博兄,的确这些也只是我们的猜测,可万一那些贼兵起事,蜀城毫不设防便是弥天大祸,你现在只要编个纠察匪患之类的理由便好,不会引发民乱的。” 林逸虽然半信半疑,但出于对盛时行的信任,还是准备依计而行,却不料尚未开口,一直陪着盛时行的于天蕙突然急了: “一个大男人,磨磨唧唧的,天塌下来先砸高个儿的,我比你们品秩都高,我担着,赶快用印贴告示!” 她平素虽然豪爽,但当着陌生人不怎么爱说话,这一番抢白再加上豪迈的青州口音,将林知府给说愣了,盛时行无奈回头劝她:“蕙姐,此事非同小可,你也别急着催林兄了。” 林逸却是一抬头:“这位将军说得对,是下官畏缩不前了,我是蜀城知府,有任何事,自然我来担承。” 说完这句,他走到书案前提笔略思,一篇告示一气呵成,用印后递给盛时行,于天蕙也凑过去看了看:“字儿挺好看,不愧是探花郎。” 一句话,反倒将林逸说羞涩了,盛时行看过告示没什么问题,林知府便让师爷将三班衙役都叫了来,三言两语间将调兵守城,分发兵刃,肃街戒严之事安排得妥妥当当,又让衙役们认清了于天蕙等三人,守城之事全听他们节制。 妥善安排后,林逸对着盛时行拱手:“嗣音,愚兄现在要去安排将城外近郊的百姓迁入城内,再去周全一下粮草,稍后咱们再议后续。” 盛时行闻言一拱手:“林兄,此事定要做,但必须尽量稳妥不要走漏风声,以免贼兵提前发难。” 林逸赶快点了点头:“我省得了。” 于天蕙看着林知府离开的背影,轻叹一声:“是个勤勉为民的好官,刚才不该数落他的。” 盛时行还没待接话,于天蕙又转向师爷:“劳驾,舆图,城防图,城中守备兵马衙役名册先给我拿来,叫全部里正层层上报壮丁数目,城中各类匠人,特别是石匠和铁匠人数也报上来。” 几位师爷赶快仔细应了各自去办,于天蕙又对盛时行道:“嗣音你们就先留在衙门中坐镇吧。” 盛时行却摇摇头:“前次我与聿卿去探莫忘的家,就遭遇了上九组织的人,我担心这城里还会有潜伏的贼寇,若跟外面的贼兵里应外合一定会坏大事,此次城门关闭,里正也都动起来了,他们定然无所遁形,我跟非真去办这件事。” 于天蕙点点头:“是啊,这一宗我倒是漏掉了……幸亏你脑子清楚……”她想了想,转头对刘冲道:“眼下贼兵还没攻城,我跟萧鸣排布守城之事就够了,你随嗣音她们去,用你的时候我再叫你。” “好!” 众人匆匆议定,便分头行事。 蜀城迅速而谨慎的排布,的确起到了未雨绸缪的作用,待城外山谷中贼兵按原计划起事,扮做官兵开赴蜀城时,却见城外四郊坚壁清野,护城河水满,吊桥高高抬起,四周城墙上兵马虽然不多,却排布得很有章法。 不出刘崓所料,领头之人的确是益州刺史的人,打的也是清缴贼寇的幌子,立在城下呼喝着,让知府林逸快开城门。 盛时行心中哂笑,尚未开口,便见林知府登上城楼高处,扬声道:“蜀城此番所为也因缉捕盗匪,且已经捕获大半,其余的向南溃逃了,劳烦上官回去知会使君,就说林某尊令而行,不必再劳烦州府兵马!” 城内的人心中了然,城外之人也明白自己已经被识破,当下怒喝道:“林知府,使君的话你也不听了吗?!” 林逸正待再说,盛时行上前轻轻按住他肩膀,对城下扬声道: “本官乃钦封御史中丞,八府巡按盛时行,现奉旨巡查西南吏治,益州刺史勤勉,率军援护蜀城辛苦了,但蜀城盗匪之事已得控,不必再入城徒增变数,下面这位官员回去转告益州刺史,本官会向圣人上表,为使君彰功。” 下面带队的官员本以为自己能压制住林逸,逼迫他开门,大不了就颠倒黑白将城门攻破,再扣个私通盗匪的罪名,但他万万没想到,小小的蜀城里还有这么个大官! 那官员心怀鬼胎,此时摇摆不定,便看向身边一个身着府兵盔甲的人。 这一幕,没有逃过城楼上于天蕙的眼睛,她对着身后的萧鸣二人比了个手势,慢慢靠近了盛时行和林逸。 两相僵持下,忽闻弓弦鸣响,于天蕙眼疾手快,扑上去将盛时行护在怀里拽了下来,同时大力将林知府推到一边,间不容发之际,两支箭矢划过,钉入后面城楼木门上,发出嗡嗡的弹响,几乎于此同时,萧鸣和刘冲也放出箭矢——正中前方益州官员和那府兵将领模样之人的马头,顿时两匹骏马毙命,将二人掀了下来,那府兵将领还算灵巧,一个纵跃站稳了脚跟,刺史府官员却结结实实地摔了一大跤。 电光火石间生死一线,林逸慢慢起身仍是惊魂未定,一抬头正对上于天蕙关切目光:“林知府,没事吧?” “没事,多谢将军救命。”林逸转头看了看城下,目光中闪过一丝厉色,心中明白,正如盛时行所言,益州刺史已经与贼人同流合污了。 此时,城下又开始了骂战,听着那刺史府官员颠黑倒白,直说盛时行也与盗匪沆瀣一气之语,林逸气得面色发白:“没想到刺史他一个封疆大吏,竟如此是非不分,枉顾忠义!” 于天蕙拍了拍他肩膀:“莫生气,咱们提前筹谋,已经占了上风,无论他们是攻,拖,还是守,咱们都能应对,现在该生气上火的是下面那些。” 林逸冷静下来,琢磨着的确是她说的这道理,拱手一躬:“多谢将军,下官省得了,守城之事我不在行,自即日起全听将军和盛御史调遣,至于粮草军械城内治安,各色物品准备,就交给下官……但有一宗,若情势不好,真需要冲锋陷阵了,本官作为一方知府,义不容辞,将军一定要带上下官!” 于天蕙闻言先愣了愣,又是爽然一笑:“好,我生平最喜欢爽快人,没想到文官里也有林知府这样的,你是一方父母,便是定盘星,好好做你刚说的那些就行了,放心吧,有这么坚固的城池,这辈子也轮不到你动刀枪。”她这么说着大力一拍林逸的肩膀,拍得他晃了晃: “走吧,这儿交给我!” “诶……好,仰仗将军了。”林逸被她拍的一阵发蒙,心却莫名突突跳了几下,赶快跟众人见了礼,下城楼安排诸般事项去了。 盛时行看着下面似乎打算扎下营盘的敌兵,一时只觉得黑压压眼晕,拉着于天蕙走到一旁低声道:“蕙姐,我明白城外那些乌合之众对你来说不算什么,但我担心他们眼下这样拖着,是还有后招。” 于天蕙点了点头:“咱俩想一起去了,不过你也别忘了,咱们也还有后招,等我阿弟借兵回来,这点匪类,还不够他洗剑的。” 盛时行闻言点了点头,远眺西南方向,恨不得自己能穿透层层山峦,看到疾驰在官道上的刘崓。 此时她挂心着的人也在挂心着她,刘崓端坐在剑南节度使大营中,计算着那处匪寨可能有的兵力,以及自己该借多少兵马才妥当,但思索正事的间隙,也忍不住担忧蜀城中的亲朋挚爱,更忧心那样一个兵力不足,太平久了的地方,能不能安妥撑到自己回去。 正思忖间,门外传来铁网靴的声音,刘崓心神一省,抬眸看着门口。 虽然与即将见面这位并无交情,但刘崓也知道剑南道节度使陈昉乃是一员悍将,也是能将,比自己大不了几岁,便已执掌一方节度使大权多年了,从代国公的只言片语中,亦能感觉到自家爹爹对他评价很高。 但这一切也不足以取信于他,刘崓只信自己的眼睛。 故而门外之人挑开门帘的瞬间,就对上了一双精光内敛的眸子。 一时间双方心中浮起同样的念头:果然不愧当世英雄。 只不过刘崓对陈昉的打量,更多了一宗,陈昉眼中的意外和揣测,令他明白——今日之事多半能成,此人应该并未与益州牧同流合污。 短暂打量后,陈昉抬手施了个军礼:“未知武宁侯光临,末将有失远迎。” 论资历陈昉更老,但论战功和品秩,刘崓比他高出不少,但此时此刻,刘崓愿意给这位威赫西南的名将该有的尊重,于是他抬手还以平礼:“陈都督不必客气,某今日前来,是来请救兵的。” 陈昉面露疑色,让刘崓的心又放下了三分:“不知此间说话可方便?” 陈昉点了点头,示意副将出去守定了门,抬手将刘崓引到主位:“请讲。” 事态紧急,刘崓也不多客套,将自己与盛时行奉旨查案,巡牧军务之责说了,又把益州此时危机添添减减说明,末了道: “虽然圣人恩典,说是令某提调所巡之处的军务,但原本也只为护着八府巡按密查钦定要案,没打算惊动陈都督,却不想遇到此等叛逆,故而只能前来向你借兵,自然,待平定叛军后,某定向圣人上本,为陈都督彰忠义卫国之功。” 刘崓这一番话,客气里暗含不容拒绝的强硬,让陈昉一时赞叹,更是明白,既然刘崓都这么说了,自己不借兵难逃一句“意图谋反”之过,何况州府生大事,剑南道也不得不防。 左右要管,陈昉也就不再迟疑,爽然笑道:“武宁侯客气了,这本就是末将分内之事,怎会推拒,本该随你出征,偏师策应,然剑南道身负南御吐蕃之责,末将不敢擅离职守,不过既然武宁侯开口,要借多少兵马,末将定尽全力。” “爽快。”刘崓心中一喜:“剑南狼骑威震巴蜀,不必多,三千精兵就够了。”他想了想,又一笑:“再借我一套铠甲,一支马槊。” 他一语让陈昉瞪大了眼睛:“多少?三千?”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守城 免费阅读.[.aishu55.cc] 援军 “嗯,三千。”刘崓有点纳闷:“多吗?” 陈昉摇摇头:“但武宁侯你刚不是说,叛军约莫两万?” 刘崓点了点头:“正如都督所言,剑南道担负着南御吐蕃之责,而你手下兵马也只是两万有余,故而我找你只借三千骑兵,只要他们依令而行,我定将他们毫发无损地还给你。” 他说的道理陈昉都懂,可这样的兵力对比让他瞠目结舌:“你还打算将他们毫发无损的还给我……” “嗯,完全不受伤做不到,但若他们乖乖听话,我不会让你损兵折将就是。” “武宁侯,话说太满了。”陈昉笑着瞪大眼睛,刘崓却是唇角微挑: “当然,你得借给我真正的精兵良将。” “没问题!”陈昉虽是一方智将,但到底是豪爽武人,当下也不再迁延:“三千铁骑,我全给你安排先锋营狼骑!末将再带五千兵马在后方为你料阵,万一……” 刘崓闻言点点头起身:“都督高义,某记下了,不过比起瞭阵……都督或许更应防着叛军还有后援。” 陈昉闻言心中一省:“武宁侯是说……” 刘崓苦笑:“若给都督两万兵马,让你在剑南道节度使枕侧造反,你敢吗?” 陈昉暗忖是这个道理,赶快颔首道:“末将明白了,武宁侯认为最可能是谁?” 刘崓一扬眉:“说句冒犯的话,某当初觉得,最可能是陈都督你。” 陈昉也是聪明人,当下垂眸思道:“有理,必得是近处的啊,不是我,那就是……”他神色一变,匆匆拱手:“末将懂了,我会小心排布,绝不教增援接上叛军。” “相机而动吧,陈都督建功立业之机到了。”刘崓微微一笑,抬手轻轻按住他的肩膀:“伯明兄高义,某记住了,我先出去等你的三千精兵。” 陈昉点了点头,目送刘崓大步离开节堂,扬声唤入亲信们,众人望着自家都督,都在等他排布决断,陈昉双目微眯,沉声道:“武宁侯只要三千精兵,但我要你们三人都跟着他,不必吝啬将领安排,勇猛年轻的都给我安排上去,不可让他轻视了咱们。” 一位副将愣了愣,行礼道:“都督说的没错,但也不至于安排那么多将领吧,让咱们都装小兵子随他剿匪?” 陈昉瞪着他,抬腿意思意思踹了一脚:“傻啊,那是谁,十年收复云东七州之人,就是本帅也不敢夸口带三千剿两万,左右有我坐镇,不会让你们吃亏,索性都跟去学着,等回来给我细细报上,武宁侯怎么排布兵力,怎么攻击,用什么队列,懂了吗?” 众将这才明白,赶快按他说的下去安排,陈昉又对亲信谋士道:“军师,刚刚武宁侯还说了一宗,关于叛军或许还有后招,某也觉得不得不防,既然益州刺史反了,那北边那一位一向与他同心,必不会坐视,他们铤而走险欲谋反,不会保留实力,你再点两千精锐骑兵,另五千步兵,随我北上阻击,其余人留在营里,密切注意吐蕃和其他方向的州府,也随时准备好北上接应我,如今就希望叛贼只有这些吧……” 军师闻言也明白兹事体大,赶快应了下去安排,陈昉则坐在帅案后暗自谋划着这一仗该怎么打。 刘崓借到了兵马,也明白剑南节度使并未反叛,心才放下一半,一时都不敢耽搁就往回折返,而此时,比他更为接近蜀城的地方,还疾驰着另一支队伍。 一行数人均骑着高头大马,周身拢在斗篷里,在偶尔经过的行人看来,很像是江湖人或是镖师一类,并无人注意到,这些人的袍子下面覆盖的,居然是只有军旅之人才能穿着的战甲。 背后一骑扬尘而来,追上首领之人:“主上……‘影子’还在后面……” 为首之人闻言显得十分不耐烦:“不必管她,她进不去城。” 问话之人似乎松了口气,又道:“快到蜀城了,是否要知会益州刺史的人?” “不必,咱们不往城下大营。” 身边一直跟着的亲信闻言一愣,赶快打马上前:“主上……蜀城里一丝动静都无,能接应的那些‘钉子’势必都已经被拔除了。” “无妨。”领头之人冷然:“先想办法进城,我自有主张。” 亲信见规劝无果,又道:“那……等等后面的兵马,一同入城?” 首领之人侧头一瞥,目光中的冷意令人胆寒: “跟着我走,不要再多嘴多舌。”周围之人立时噤若寒蝉,默然跟上,被称为“主上”的人,此时却在苦笑:不愧是你,居然能拔出我所有的“钉子”,不过无妨……咱们很快就要见面了,这一次……我不会再任你离开我身边! 此时,至少三支兵马正在接近或准备接近蜀城,这个丰饶平和的小城已仿佛处在风暴中心,但即使面对两万兵马围城强攻,于天蕙也带领着不到八百府兵和城内壮丁们,有条不紊地还击,牢牢守着城池。 但究竟是敌我太过悬殊,到了第三日上,已有险象环生之态。 午后击退敌军一拨危险的进攻,于天蕙走到正在给萧鸣包扎伤口的盛时行身边,蹲下看了看萧鸣:“脸都白了,真没事吧?回去歇歇?” 萧鸣摇摇头,坐直了点:“这才哪儿到哪儿就值当去养伤,于将军你骂我呢?” 于天蕙无奈摇头,萧鸣又看着远方敌营方向“啧”了一声:“要是给我一千精兵,我就能下去守城,还至于退到兵临城下之境。” 于天蕙闻言又是长叹,拍了拍他肩膀:“没事,都统快回来了,到时候就能杀个痛快。” 听她提起刘崓,盛时行的手顿了顿,又赶快回过神帮萧鸣裹好了伤口,但她的楞忡没有逃过于天蕙的眼睛,她抬手揽住盛时行:“嗣音也不用担心,我在军中也听过这个剑南道节度使,他并非任何一方的势力,就是朝廷放这儿防着西南生变的,阿弟是钦封的辅国将军,只要开口,陈都督不可能不借兵,估计,也快回来了。” 盛时行知道是自己的心思让她担心了,难免自责,赶快笑着点点头:“蕙姐,我没事,就是伤员越来越多,心里有些没底。” “没事儿……”于天蕙笑着拍拍她:“刚开始打,府兵们肯定会有点懵,还会害怕,这就跟新兵蛋子上战场一样,几场下来都懂了,就会好很多,现在咱们城池坚固,粮食也够用,没什么可怕的,不过说起伤员,阿姐还真得托付你,把几个重伤的送到州府医所里好好休息,我这儿还有一封找林知府要军需的单子,劳你给我送回去。” 盛时行看了看城楼一角几个昏昏沉沉的重伤府兵,点了点头接过军需单:“好,我将他们安顿好就回来。” 于天蕙心疼地轻抚她脸颊:“眼圈都青了,你也歇会儿。” 盛时行起身摆摆手:“不用,我还不累。”说着便去安顿民夫们抬好伤员,护着往城下去了。 目送盛时行下了城楼,于天蕙也趁这难得之隙坐在萧鸣身边歇着: “我发现你跟刘冲真的有意思,每逢大战,他都是有惊无险,再怎么危急也很少受伤,你则是免不了磕磕碰碰,但也都是小伤,反正都能逃出生天,真分不清你俩谁才算是福将。” “哪有什么福,这都是本事,他会躲,我抗揍……但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或许……”萧鸣回过神,又轻笑,举目四顾抓了一截断掉的大枪杆子在手:“大吉大利,坏的不灵好的灵。” 盛时行护送着伤员们一路来到城内暂时搭建的军医所,安顿好了又去找一直留在此处帮忙的颜幻,想让她替自己去给林知府送信,颜幻却正忙着给一位断骨的伤员接骨,盛时行想了想,跟她打了个招呼就往州府衙门去了,但到了衙门里,又被告知林知府往粮仓那边去调运粮食,也不在府里,盛时行记起后院还有自己晾晒的干净绷带,便去收了塞在药箱里,匆匆又要出门去寻林知府。 刚走到院门口,却听外间脚步声响起,还伴随着盔甲兵械摩擦敲打的声音。 “难不成是城楼上出了什么事?!”这么想着,她一阵心焦,刚抬起手,门却突然从外面被人打开了。 门外,是朝思暮想的面容。 盛时行大喜过望:“聿卿?!” 刘崓什么也没说,上前几步将她揽入怀中:“对不住,我回来晚了。”像是奔波劳累,他的声音里透着十足的疲惫,还有些喑哑。 盛时行仿佛欢喜傻了,埋首他胸前许久才抬起头,眼中盈着泪对刘崓笑道:“你借了兵马回来?城下如何了?” 刘崓笑看着她:“是,剑南节度使高义,眼下兵马已在城下将敌兵团团围住,若他们不肯弃械投降,便是有来无回。” 盛时行扬眉笑道:“那便好,我随你到城楼上去。” 刘崓却是摇摇头:“我有要事要找林知府,你先带我去找他。” 盛时行有些纳闷:“什么要事?”刘崓却是笑:“到了一起说吧。” 盛时行眨眨眼:“好,我回来是换衣服的,你等我一会儿,我马上就出来。” 刘崓点点头,遂陪着她进了屋,在外间坐定,听里面悉悉索索一阵响动,门帘一挑,盛时行脱掉官服,换了一身利落的剑袖长袍出来:“走吧,林兄在北山城墙那里,咱们去找他。” “北山城墙?那儿是万丈悬崖又不用守着,他去那里做什么?”刘崓有些奇怪。 “山崖塌方,在城墙外堆起了缓坡,俊博兄怕有敌人趁机绕过去蹬墙攻城,带人去清理了。”盛时行一边细细说着,一边拉着他出门上马:“就你去借兵之后第二日出的事,真是祸不单行。” “原来如此。”刘崓跟着盛时行一路穿过街巷往城北走,却不知此时两军对峙的城门前奔来一骑不速之客。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援军 免费阅读.[.aishu55.cc] 苦战 两方对垒,却对城下那一骑灰衣都未加拦阻,只是叛军一方是认出了那身衣服,而城楼上的,是认出了那个人。 “快开城门!”城下一声凄厉呼喝,更让城楼上的人确定了她的身份。 刘冲看着城下熟悉面容,无奈张弓搭箭:“九姑娘,请你退后,不然莫怪我们不顾旧日交情!” 城下一脸焦急的不是别人,正是孙九娘,此时她一把掀下兜帽,对着城楼上喊道:“我知道你们不信我,我也不求进城了,但求你们快去找找嗣音,有人要害她!” 于天蕙听她此言虽然半信半疑,但还是不敢大意,看向一旁刘冲,刚想让他去确认一下盛时行的安全,却听萧鸣大声喊道:“敌军攻来了,准备守城!” 孙九娘转头看着背后,难以置信地瞪着忽然压上来的刺史府大军——是自己背叛了城楼上的那些人,又何必自作多情想要求得他们的信任,可面前这些所谓的“自己人”,就会顾及自己的生死了吗? 孙九娘凄然而笑,眼睁睁看着依稀认识——抑或从未见过的“自己人”狰狞挥舞着长刀而来,却失去了抵挡的兴致。 眼见锋刃就要划过脖颈,面前之人突然顿住,须臾间跌下马背——箭矢自背后而来,那么该是…… 孙九娘转过头,正对上于天蕙怜惜目光,她收起长弓拔出宝剑,喊了声“快走吧!”便转头扑向一个先登的敌兵,一剑将其刺下城楼。 孙九娘咬牙一拉缰绳,向着战场外冲去。 城楼上没有看到刘崓——她顿时明白了该去找何人。 盛时行带着刘崓一路往北,越走越荒凉——一条郫水将蜀城横断分成了南北两成,南城乃是民居商铺,官府衙门坐落之处,北城却多是农家梯田。 此时壮丁们都到前面守城去了,北城就愈发荒凉,周遭一个人都没有。 南北城之间是涛涛郫水,自然有很多桥梁相连,水缓处多是浮桥木桩,水流宽急处是石桥吊桥。 盛时行与刘崓在城内最大的吊桥前下马,将马匹栓了走上长长的吊桥,似乎是大势底定,盛时行心情不错,在桥上还蹦跶了几下,惹得吊桥晃悠起来,刘崓眉端微蹙,抬手想去拉她腕子,盛时行却手一缩,拉紧了旁边的铁链,后退几步对着他笑: “你前次还说此处险峻,风景奇美,怎么今日这么安静。” 刘崓无奈一笑:“什么时候了,我哪有心思赏风景,赶快找到林知府是正理。” 盛时行又退后几步,脸上现出玩味笑意:“此处是布防时林兄才带我来过的,刘步云则从未来过,你是谁?” 面前之人微微一愣,苦笑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此时的城门上已陷入激战,苦苦支撑的于天蕙等人来不及去确认盛时行的安危,却不知城内已有人觉察出了不对。 在军医所碰到了来送药材的林知府,得知盛时行并未去找他后,颜幻马上就慌了——如今兵临城下,也不是完全没有可能混入敌兵,她着急地将手头之事托给别的军医,马上回到知府衙门寻找盛时行,一路找寻无果,却在卧房内看到了她换下的官服,忽然明白了什么,四下一瞧,果然看到一封信笺压在茶碗下面,颜幻打开看了,顿时大惊失色,匆匆出门上马往城楼那边奔,欲找于天蕙派人去救盛时行。 城下两军对垒,战况已至白刃相交之境,孙九娘逆着冲锋攻城的部队从侧翼向后奔上山岭,极目远眺,果然看到城南不到二里处,有一支骑兵正在向前奔袭。 孙九娘顾不得冲撞大军可能引起的攻击,将身上灰袍甩了,居高临下冲着队伍最前面的刘崓奔驰过去:“刘都统,刘崓!” 部队侧翼突然冲上来一骑,马上引起了精锐的剑南骑兵注意,护卫侧翼的骑兵纷纷张弓搭箭对准孙九娘,又被刘崓抬手止住:“不要放箭,那是盛御史的朋友。” 骑兵们只道是城里来传讯的,依令放下了弓箭,刘崓也没有下令停步,还是纵马疾驰往城门方向,孙九娘打马来到他马匹旁,急道:“刘都统,梁荣摸到城里去了,你快带人去救嗣音!” 刘崓听她这话,先是心中一紧,继而又侧头看着她:“蜀城尚未被攻破,他怎么可能进去。” 孙九娘知道当下的自己已经很难取得他的信任,急的快哭出来了:“他在蜀城经营多年,自然知道进去的办法,如今大军围城,他自忖胜券在握,不在外面指挥攻城,却要摸进城里去,为的是什么你还不明白嘛?!” 刘崓闻言心一沉,却只是再催动战马,对身边两位副将道:“马上到城下了,按咱们原定的阵型,我领先锋直插敌中军,你们二人左右击其两侧,务必速战速决!” 两名副将自应了层层传令下去,孙九娘急道:“刘崓,我知道你不信我,但我可以拿我的命担保,梁荣他真的进城去捉嗣音了,你……” “我信你。”刘崓转头看着孙九娘,指了指已经可以看到的战场:“但那座城里不是只有她一人在等我,我不可能抛下大军跟你走!你若也想救她,就跟我杀进城去。” 孙九娘闻言一愣,却是再也说不出话来。 此时此的郫水之上,扮做刘崓的人已经一步步将盛时行逼到吊桥的最中心,山风呼啸,吹得吊桥微微摇晃,盛时行本来身子就轻,抓着铁索才勉强站稳。 “我知道你是谁了。”盛时行对着面前之人冷笑:“莫忘,你果然回来了。” 对面之人有些意外:“我的手下自负易容术天下无双,却不想还是被你勘破了,你到底是怎么看出来的?” 盛时行想拖延时间,自然希望他能被勾起好奇心,当下抓紧锁链笑道:“我与聿卿朝夕相处,怎么可能将他认错。” 一句“朝夕相处”刺得莫忘心中酸涩,恨恨开口:“可惜,你对他再好,他还是害得你一次一次陷入险境,前次的毒虽然侥幸解了……”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一时急智,凄然笑道:“哪里解了,拜你所赐,我如今已是命悬一线,你擒了我又能如何?” 莫忘闻言大惊:“怎么可能!已经过去这么久……” “的确,聿卿给我找到了延缓毒发的方法……”盛时行侧身倚靠着铁索,故意轻咳了几声:“不过也差不多了。” 她的目的就是让莫忘心慌意乱,不停引他问话说话,可此时她心中也明白,自己是利用了他尚未死心的觊觎,或者说,利用了他对自己的倾心…… 这种感觉让盛时行有些不舒服,但比起性命和大局,她也可以忍。 莫忘此时心中绝望愤怒交织着狂乱,眼眶泛红:“那他还不肯找我换解药,还带你来这种地方以身犯险,这就是他对你的好?!” 虽然要装虚弱,盛时行还是忍不住嗤笑摇头:“拖着这条残命挖出你的老巢,是我自己的选择,他只是来陪我保护我的,当年的毒,如今的围城之祸,都是你带来的,你却要将责任甩给他人?” 莫忘无言以对,盛时行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你不是问我为何对你起了怀疑吗?其实从你推开门那一刻,我就已经怀疑你了。” 看着莫忘略带迷惑的目光,盛时行微微一笑:“因为聿卿根本就不可能在胜利之前抛下大军,哪怕是为了我。” 一瞬间,她清晰看到莫忘眼中的迷茫变成了恨火。 盛时行顾不得害怕,她此时想的,唯有怎么拖延时间——只要拖延到颜幻或别的什么人看到那张字条前来相救就够了。 但盛时行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无的颜幻,却被零星攻进城中的叛军困住,既无法脱身前来相救,也无法登上城楼,给于天蕙等人报信。 而蜀城城楼上激战正酣,眼看着数个防守缺口都涌上了先登的敌军,居中指挥的于天蕙恨得一咬牙,对身后不停射箭还击的刘冲道:“不能再迁延了,让你准备的长绳给我拿来!” 刘冲一听就急了:“统领,如今情势你怎能下城厮杀!敌兵太多了。” “少废话,这样就是坐以待毙,我下去试试能不能突破他们的中军营。” 刘冲知道她说的是唯一能扭转战局的办法,但也明白那是九死一生之途,怎敢一时就依她,正在争执犹豫时,却见已经捉襟见肘的东面城楼许多敌兵惨叫着栽下城去,混乱中唯见一袭红袍,双手握着一柄雁翎刀,毫无章法的左挥右砍,但看上去气势惊人,居然吓退了不少敌兵。 “一介文官,他怎么敢……”于天蕙惊讶之下,也意识到了危机,赶快叮嘱刘冲守住,重新排布防御,自己擎起长剑往林知府那边杀了过去。 敌兵在城下看到东侧城楼的变动,知道那边是来了援军,马上叫了弓箭手过来,齐齐对准着红袍之人。 林逸凭着一腔血勇带着衙役壮丁杀上城楼,哪懂什么眼观六路耳听八方,胡乱劈砍间听到于天蕙的呼喝,刚来得及收住长刀,耳畔便传来尖哨般的声响。 他还没回过神,大腿上就重重挨了一下子,被人一脚踹到,躺平在地,而刚刚站立的城墙缺口处,数支箭矢射了进来,若非他已经摔到,此时便是箭靶子了。 林逸身为蜀城知府,危城孤悬之际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此时生死一遭也并未丧尽胆魄,可他回过神看到于天蕙伏在自己身边一动不动时,心却凉了半截,赶快扑上去将她扶起:“于将军,你怎么了,是不是中箭了!” 于天蕙只是一时急着踹倒林逸而被敌兵尸体绊倒,摔得有点发懵,此时看到林知府汗湿脏污跟花猫一样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又好气又好笑,来不及跟他废话,直接拽住他脖领子往身边一带,抱着他滚到了箭矢射不到的死角里: “你疯了吗,毫无武功敢上城楼!”于天蕙吼了他一句,一时又有些过意不去,却见林逸呲牙笑了:“太好了于将军,你没事!” 于天蕙看着他的笑意竟然有些鼻酸,无奈道:“行了,你的确帮到我了,我现在要去继续守城,你给我蹲在这儿,没我的命令不许起来,听懂没有!” “听懂了。”林逸被她吼懵了,木然点头。 于天蕙一路杀敌回到正面城楼上继续苦苦支撑,却连下城寻找战机的工夫都没有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苦战 免费阅读.[.aishu55.cc] 擒贼 就在孤城即将失守时,远处山路上扬起滚滚烟尘,吸引了激战双方的目光。 叛军一方不失经验丰富的将领,可即便这些从军多年之人,也没见过那个将领能在疾驰之中驭使数千大军如臂使指,不加整顿就能迅捷变换队形,三面包抄的,一时来不及排布防守,眼睁睁看着其中路破阵而至,如楔子钉入巨兽腰眼,一路势如破竹,直奔中军大旗之处。 而城楼上的于天蕙等人,对这般打法太熟悉了…… “都统来了!都统回来了!”刘冲先回过神,几乎喊破了音,于天蕙抬手抹掉脸上的鲜血和汗水,也看清了援军里一马当先,挥动战槊一路挑翻敌将而来的自家都统,转头对身后众人喊道:“别大意,守住,策应援军!” 城中众人连日来皆拜服于这位运筹得当的女将,此时又见援军到来,一个个打起精神奋力向下投掷石块,射箭阻击敌兵,而城下贼兵虽众,但毕竟是临时拼凑起的,刺史府兵、盗匪私兵和上九叛军刚刚合兵一处,号令未明,毫无战法可言,攻城时便是各自为战,不过仗着人多托着士气,但此时碰上真正骁勇善战的巴蜀骑兵精锐,上面又有守城之军干扰,一时间两万大军竟被城上城下不到五千人四面夹击到乱了阵列,却无法灵活变阵,尾大不掉自相踩踏,左中右军无法兼顾,一时大乱。 敌阵虽乱,但大旗尚未倒,为援军的破阵之军指明了方向。 在一马平川的城外以少击多,刘崓用的是双方都能看懂的楔形阵,但他们看不懂的是,这常见的阵列排布却并非是那种轻骑突入,长兵破阵的简单路数,一马当先的也不是持盾的重甲骑兵,而是一个人。 巴蜀将领中许多都认识剑南节度使陈昉,在他们眼里,陈昉已经是整个西南最勇猛的将领,但眼前这个,明显不是他。 来将身上的亮银甲和素白战袍让他们无法将他与远在北地雄关的那支大梁铁军对上号,却恍然想起每个为将之人都听过的一句话“千兵万马避白袍”。 这一次,是亲眼看到了。 虽然突入己方阵营的这员大将一马当先几乎是孤身开路,且人高马壮还穿着白袍,但不知怎的,弓弩攒射竟无法伤他分毫。 如此情形,若非神迹,便是神技。 更遑论马槊过后,哀嚎一片,不只是被那长剑般的槊尖儿扫过的兵将,哪怕是被他的槊杆子抡到,轻则人仰马翻,重则立毙当场。 府兵居于中军督战的也是一员常胜之将,曾在边关戍守,见过不少当世名将,却从未见过此般场面。 一时脑子里恍然闪过一句:子龙复生,杨戬下界,也不过如此了吧…… 然而一将孤勇,并非这支援兵最可怕之处。 就在叛军中军营刚刚回过点儿神,组织阵型抵抗时,楔形突入的援军背后忽然闪出一排弓弩手,有胆大的揉揉眼睛定睛看去,才明白对方居然让上百个大枪骑兵各人马背上驮着一个弓箭手,相互援护,迅捷突入了敌中军。 这就像被人家一根毒刺扎到了心脏…… 固守中军营的将领高喊着“盾兵”,希望列起盾阵保卫主帅,可破阵的骑兵手中箭已在弦,哪里还来得及。 骑兵惯用的五连弩后,又是巴蜀狼骑一弦三箭的绝技,一时数千支箭矢如雨一般落在敌中军营内,激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 固守中军的将领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完全是轻骑的破阵营……也过于冒险了吧!而此时己方两翼再乱,左右军呼喝中夹杂着重甲骑兵突入的隆隆声,他方才如梦初醒:原来突入中军,杀得己方大乱的,居然不是破阵营,而是先锋轻骑,他们都被为首那个万夫不当之人骗了! 此时为数不多却身着重甲、所向披靡的巴蜀重骑破阵营已经撕开了叛军两翼,而叛军的两翼多为贼兵、乱党之流,既没见过这种架势,也不知该如何应对,数十倍于敌方的大军,却拦不住两队破阵狼骑纵横截杀,如入无人之境,一时尸山血海,惨呼连天。 为数不多的精锐还在固守刺史府和叛军中几位重要人物,指挥中军的府兵将领见大势已去,无奈长叹,重重一拍身边已经吓破胆的副将: “回去护着使君向北退迎上大军!我来断后!” 副将这才回过神,深知此时断后之人定是凶多吉少,但自家主将不容辩驳,一脚踹在他马腿上,自己擎起战戟冲向敌兵将领。 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人,对上面前白袍将,也强提了三分胆色,声嘶力竭地喊了句:“来将通名!” 对面之人目光却平淡如水,并非是故作轻蔑,而是实打实的那种漠然: “少废话,来战。” 战槊挥击振出嗡鸣,白皙脸颊上星点血痕更显凶悍,兵刃相交,二马相错,府兵主将双臂一阵发麻,只觉得面前之人强大得犹如神祇。 他的确有不通名的特权——恐怕自己此时在他眼里,已经是一具尸首了吧。 府兵将领再打马上前,迎上自己的结局,不过心中倒是稍有慰藉——看清了来将的容貌,特别是听到了他的口音,让曾经在京师远远瞄过一眼代国公的他,猜到了对面这员大将的身份。 刘家三郎,武宁侯…… 丧于他手,也算不亏。 不过大半个时辰,刘崓突入敌中军斩杀了主将,剑南狼骑也扯碎了整个叛军的阵型,叛军一时大乱,四散奔走踩踏,溃不成军,只是仗着人多势众,且退且打,勉强逃向北方,却留下一地伏尸。 刘崓整顿战阵,招来副将们简单吩咐了一番,便纵马进了刚刚打开的蜀城城门,孙九娘见状也赶快跟上。 于天蕙赶快迎下城楼,一把拉住自家阿弟,含泪笑着,心中万般担忧,出口却是一句:“你教节度使的兵马去追击了吗?” 刘崓顾不得详说,大步往城里走:“放心吧,逆贼既然是向北逃窜,那么就在我预料之中,陈都督那边还有后手我都安排好了。”他在人群中举目四望也看不到盛时行,心中更慌:“嗣音呢?” 于天蕙还未来及开口,孙九娘便匆匆而来,拉住刘崓道:“我没有骗你,你现在快去找嗣音!” 三方一对,俱是心惊,知道盛时行八成真的出事了,刘崓心急如焚,一把拉住孙九娘:“你说他有办法进城,到底是从何处进城,又将嗣音捉到哪里去了?” 孙九娘心中也是慌乱,含泪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已经不相信我了,并不会告诉我这些详细的。” 就在众人一筹莫展时,忽有一骑从城内飞奔而来,看到刘崓,马上之人几乎是直接跳到了地上,一把拉住他:“步云兄,快跟我走,莫忘混入城中欲劫持嗣音,被她诓骗往城北去了。” 刘崓一听,顿时什么都顾不得了,跨上战马便往城北奔,颜幻和孙九娘也赶快跟上,于天蕙四顾看了看刘冲没受什么重伤,赶快叫上他也跟了去,自己则安排萧鸣陪林知府出城周全坚壁扎营诸事。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擒贼 免费阅读.[.aishu55.cc] 冰河 此时,联通南北城的吊桥上,盛时行紧攥着铁索,身子微微抖动着——山风太冷了,早已将她衣衫打透,此时冻得发白的脸颊和嘴唇,更让对面的人笃定她中毒未消,一时心仿佛被撕裂成两半——明明知道她是自己节制对头的唯一希望,却不敢走过这三五步距离上前触碰,唯恐她在自己眼前出什么意外。 “嗣音,你跟我走吧,我带你去找东翼王拿解药……” 盛时行抬头苦笑:“你退回去,往知府衙门束手就擒,不然待节度使大军到来,你悔之晚矣。” 莫忘摇摇头:“嗣音,我既然敢在益州起事,自然还有后手,剑南节度使不过三万兵马,即便是全来了也不是我们的对手不过你放心,即便我夷平益州,也一定会保你安妥。” 盛时行闻言心中焦急,更是愤恨:“既然你一意孤行,也不必对我留手,我是朝廷命官,自当与蜀城,与益州共存亡,你走吧,我不想看到你。” 莫忘闻言眼中盈起泪意:“盛时行,你到底是有多恨我,宁肯一死也不愿与我在一起,你可知我是谁!”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知道他是忍不住要道出真实身份了,遂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道:“我不管你是谁,道不同不相为谋,咱们二人只会有一种关系,就是敌人。” 莫忘闻言先是一愣,继而大笑起来,笑声合着山风,便如山魈鬼魅般凄厉:“盛时行,我是赵锦,与你早有婚约的瑞王世子赵锦!” 盛时行虽然早已猜出了他的身份,但此时听他亲口承认,还是微微动容,莫忘又道: “若非当年一场浩劫,你怕是早就嫁给我了……”他这么说着,往前走了两步,盛时行见他双目通红,笑容也狰狞起来,明白他此时心绪狂乱,就要失去理智了,不着痕迹地往后退了几步,瞅准了上下两条护栏铁索间的缝隙: “前尘旧事,早已不作数,更何况我怎么知道你不是胡说八道诓我的,世人皆知我是克死了瑞王世子的灾星,你怕不是……” “我什么都不怕!”莫忘这样大吼一声,显然是会错了意:“你只要跟我走,咱们去关外,重新开始……” 盛时行心道“咱俩就没开始过,还重新开始!”心知跟眼前这个半疯子说不清楚,当下又退了几步:“你别过来,我说过了……” 或许是她一再的躲闪和苍白面色刺激了莫忘,他忽然上前几步便来抓她的手臂,盛时行见躲不过去了,咬牙狠心,迅速钻过两道铁索中间的缝隙,向着冰冷的郫水跳了下去。 “嗣音!”莫忘难以置信地看着盛时行如一片绯红秋叶般顺着水流往下游浮浮沉沉而去,心仿佛都被人狠狠拽出来,扔到了下面的冰冷波涛中。 而不远处岸边,还有一个人与他心境相仿,却是连喊叫都叫不出来了。 刘冲陪着自家都统从山坡上冲下来,正看到盛时行跳入冰冷水中,心里就是一句“不好”,果见自家都统一声不吭就往岸边跑,吓得他赶快追上,拦腰将他抱住:“都统你可不能跳啊,你又不会水!让标下去,我一定把她救上来!” 刘崓却是一言不发,只是一边拼命掰着他的手,一路往水边奔,拖得刘冲几乎站不住,正焦急时,只见眼前一花,接着就是清脆一声“啪”。 刘冲愣了,刘崓也被自家阿姐这一巴掌打醒: “你给我呆着,阿冲下去救人!” 刘冲闻言回过神,赶快松开自家都统几步就到了水边,他瞅准盛时行浮沉之处,一个纵跃出去,奋力地游向了她。 “你别发昏!”于天蕙一声厉喝伴着结结实实一巴掌拍在刘崓肩膀上:“这儿只有阿冲水性好,你也跳下去,他是捞你还是救嗣音,你自己冷静下来看看,嗣音那个样子,像是溺水吗?!” 刘崓被阿姐打醒,定睛看着河里,果然见到盛时行非但没往下沉,还侧着水流慢慢游向刘冲,很快就抓住了他的手。 此时,刘崓的心才算放下一半,于天蕙则忽然张弓搭箭,对准了吊桥上的人: “那是什么妖怪,若非你在我身旁,我是真的会认错的……” 刘崓顺着她箭矢所指看了一眼:“应该是莫忘,阿姐就这样看着他,如有异动就将之射杀。” 听了他这话,一直关注着盛时行那里的孙九娘突然冲上来,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含泪摇了摇头:“不要,我去劝他下来束手就擒,你别杀他!” 刘崓转头看了看她:“我尽量,但你别过去,他已经疯了,擒你为人质也做得出来。”说完这句,他就看到刘冲已经拖着盛时行到了岸边,赶快迎上去解下战袍,将她一把裹了紧紧搂住:“嗣音,你怎样了?!” 盛时行咳嗽几声,抬头勉强一笑:“你别慌,我没事,就是太冷了……”她抬手抚上他脸颊:“你得胜了是不是,有没有受伤?” “是,我没受伤,咱们先回去。”刘崓看她言语如常,才略放下点儿心,打算将她抱起,耳畔却听吊桥上长刀出鞘之声,自己身边的于天蕙亦是一声呼喝,手中劲弓拉得更满,刘崓转头看着莫忘,却见他擎着长刀慢慢挪动脚步,似乎是要下桥拼命,但忌惮着于天蕙的弓箭,不敢贸然跃下,刘崓冷哼一声,低头看看盛时行: “先让非真和阿冲护着你回去。” 盛时行知道自己留在这里只会让他分心,赶快应了叮嘱他小心,又加了一句:“别杀他,还要审。” “放心吧。”刘崓这么说着,将她交给颜幻,一边慢慢往吊桥那边走,一边回手拔出了一直背着的两柄金节钢鞭。 “别杀他……”孙九娘嗫嚅着,早已泪流满面,盛时行轻叹一声:“他既然应了,就绝不会食言,你跟我走。” 孙九娘转头看看盛时行,似乎有些难以置信:“嗣音……盛姐姐,是我对不起你……你别管我了。” “别胡说,跟我走。”盛时行明白孙九娘留在这里就是个变数,转头对刘冲道:“刘校尉,带上九娘,咱们走。” 刘冲自然是听她的,一把抓住孙九娘的胳膊,半扶半拽地拉着她往岸边走,孙九娘此时方寸已乱,也不反抗,就任由她们将自己拉走了。 此时吊桥上,莫忘看了看面前水流湍急的郫水,又看看一步一步走过来的刘崓,颓然望向岸边,却见盛时行扶着颜幻的手爬上河岸,竟是头也不回地就走了。 莫忘转眸,正对上刘崓利剑般目光,一时颓然——他不知道他是如何做到的,为何城外的两万大军,居然挡不住他,事到如今,他唯有一念,便是与眼前这人争个胜负,决一生死。 莫忘还是“梁荣”的时候,也曾假借切磋与对面之人交手,当时也留手了,他觉得凭自己与他旗鼓相当的身手,若拼死一战,也未必会落败,然而他不知道的是,就在那次切磋之后,眼前这位“敌人”,早已将他的虚实摸了个透,只不过当初的赞许,如今都化作哂笑。 兵刃相交,莫忘手中亦是出自名师的长刀并未折断,可他双手虎口却齐齐被震裂,一时血染刀柄。 “怎会如此!”莫忘心中暗惊,但刘崓没有给他喘息之机,连环双鞭又到,磕在他刀刃上溅出点点火星,梁荣一时双臂发麻,深知自己再不想办法,一定会被他将兵刃磕飞,到时候就全完了,他急中生智变双手刀为单手刀,挽起一个刀花,顿时如暗夜流星,华光溢彩,令人眼花缭乱。 刘崓挑起一个冷笑,并不是因为这套刀法—— 毕竟自己数日前还曾领教过它的威力,而是笑莫忘自不量力,满心以为学会了冯老侠客的绝世武功,自己也能成江湖顶尖的高手了。 于是刘崓也跟着变招,化鞭法为剑法,顿时数十斤的破甲钢鞭在他手中竟如轻灵游蛇,剑意凛然,甫出手便将莫忘脸上易容的东西挑了个大口子。 别说是莫问,就是下面瞭阵的于天蕙,也没见过自家阿弟这套武功。 更没见过谁能挥动破甲的兵刃挽个剑花的…… 他甚至还有余裕出言讥讽:“区区米粒之珠,亦敢放毫光现世。” 桥下的于天蕙被他逗笑了,心说这小子解元真的没白中,桥上的莫忘却被气的心中一窒,抬手将那层脸皮撕了,像是泄愤一样还踩了一脚,大吼一声又冲上去。 他意图以冯翾的刀法机巧取胜,却不料刘崓拿双鞭使出的双剑剑法更加精妙,竟然死死克制住了他的刀法,再加上双鞭沉重,每一次相交都震得他半边身子又麻又痛,没过二十招,莫忘便败下阵来,被刘崓磕飞了钢刀。 他抬手看看自己血肉模糊的虎口,自嘲地一笑:“这是什么剑法,居然能克制我的刀术。” 刘崓却只是冷冷地擎起钢鞭对着他:“别说废话拖延时间了,赶快束手就擒。” 莫忘略带轻蔑地一笑:“败于你手,是我本领不济,可你就如此绝情,枉顾嗣音的性命?你知不知道她身上的毒还没解,她刚刚跟我说,自己离毒发也没有几天了……” 刘崓虽然明明白白知道盛时行的毒早就解了,身体也无大碍,听他这么说,还是心神一晃,定了定才明白应该是盛时行为了拖延时间诓骗他的,但他却不知道,自己这一恍惚,落在对面之人眼中,就成了他“枉顾心上人性命”的铁证。 莫忘顿时恶向胆边生,抬手化爪对着刘崓攻过来,试图以空手入刃之法负隅顽抗。 刘崓怎么可能给他反抗之机,但顾忌着盛时行的叮嘱和孙九娘的哀求,还是周旋了四五招才找到好时机,一鞭抽在他背后甲胄厚实的地方,侥如此,依然还是将莫忘打的口吐鲜血,伏在桥上一时爬不起来。 刘崓烦不胜烦,将双鞭收了,抬手抓住他背后革带拎起,提着下了桥。 “走吧阿姐,先将此贼关好,我还要去看看嗣音怎样了。” 此时早有接应的衙役兵丁前来,于天蕙便让他们上前将莫忘捆结实了,对刘崓道:“你直接去,这个交给我吧,我带去府衙大牢先看好,等嗣音好了再审。” 刘崓点了点头,赶快上马直奔了蜀城府衙。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冰河 免费阅读.[.aishu55.cc] 疗愈 刘崓一路到了府衙,进门见颜幻刚护着盛时行在房内坐好,拿了手巾给她擦着头发,刘崓也赶快四下寻了许多火盆端到她身边,院外一阵急匆匆脚步声,众人一抬头就看到林知府匆匆而来,见到盛时行才松了口气:“嗣音,我听他们说了,真是吓死愚兄了,都是我不好……” 盛时行虽然冻得牙都在打嗑,还是笑着伸出指尖对他招了招:“怎么能怪你,林兄你赶快去忙吧,我换身衣服暖和一下就好了。” 林逸虽然担心他,却也知道男女有别,自己不方便留下照顾,便点点头叮嘱几句,打算去外面盯着,却在看到刘崓紧紧挨着盛时行,帮颜幻给她攥着头发时,感到颇有些奇怪。 也不怪他奇怪——众人忙着守城,并无一人想起告知他刘崓的真实身份。 不过刘崓将也明白盛时行现在最着急的是换下湿衣服,看她面色转缓就打算避出去,临走低声对颜幻道:“劳烦你照顾她,好了叫我一声。” “放心吧。”颜幻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刘崓便走到院子里,正看到于天蕙进来,问了几句外间的情形,于天蕙大略说了,又抬手摸了摸他脸颊: “打疼了吧?哪儿想到你那么发疯!” “没事,阿姐打的对。”刘崓一脸沉郁:“莫忘关好了?” “关好了,林知府的人看得牢牢的,放心。” “好,我去城外看看。”刘崓这么说着尚未举步,便被于天蕙一把拉住:“去什么城外!我跟萧鸣阿冲都能排布好,这儿有非真,也用不上我贴身照顾她,你给我留在这儿陪着嗣音,切莫说还得商议后续之事,就是她今日受的这些磋磨,你也得好好安抚安抚,别看她嘴上说没事儿,她现在一定后怕极了……” 刘崓这才回过神,点了点头:“阿姐说得对,那就烦劳你了,陈都督帐下的王副将是我带回这三千剑南军的统帅,北面截击的队伍也是他在联络,阿姐去找他商议便是。” “行了,放心吧。”于天蕙拍拍他肩膀,一指屋内:“快去守着!” 刘崓点点头,转身回到房内,正看到颜幻端着湿衣服走出来,看到他微微一笑:“你别太担心,落水凶险就凶险在慌乱呛水,但嗣音会水,所以她是跳水逃生,只是数九隆冬的水太冷,她着实是冻着了,我去给她熬点暖身解表的药,你好好陪陪她。” “好,有劳你了。”刘崓这才放下几分担忧,点头进了里间。 一进门,就看到盛时行围着被子,眼睛亮亮地看着自己笑:“瞧把你吓得,旱鸭子就是旱鸭子,哪知道本姑娘水性……” 她有心说笑哄他放心,却见刘崓慢慢走到自己床边坐下,小心翼翼地抬手,连被子一起将自己揽入怀中,越抱越紧: “我的确要被你吓死了。”他长叹一声:“那么冰冷的水,你就敢往下跳。” 盛时行此时亦是后怕,她并不确定如果不是刘崓恰好带人赶到,如果不是刘冲跳下来帮自己,自己真的能在那样的水流中挣扎到岸边吗? 或者退一步说,如果不是刘崓以雷霆之势击退了叛军,那么自己跳水逃生又有什么意义呢…… 思及此处,她心中升起一丝寒意,身子也抖了抖:“水再冷,也比莫忘好些。” 刘崓感觉到了盛时行的颤抖,也感觉到了她的害怕,把她更紧地抱在了怀里,轻吻她额头:“等你好了,我就去剐了他,谁也拦不住我。” “噗。”盛时行被他逗笑了,反倒扫去了那一丝畏意:“那可别,我还得审呢。” 刘崓没回应,只是轻轻“哼”了一声,似有不满,不多时门外传来脚步声,刘崓赶快把盛时行放开,拿了个迎枕给她靠着。 颜幻走到房内,给盛时行带来了发散的汤药,盛时行抬手欲端,却被刘崓截了,端着仔细吹了吹,试试温度小心凑到她唇边,盛时行无奈,红着脸就着他的手将一碗药喝干净,刘崓又伸手到怀里,摸了半天掏出一个荷包,打开抖了抖,笑了: “巧了,还剩最后一块。” 盛时行看着那颇为眼熟的荷包,脸上更红了,乖乖将那块青色的缠糖叼进口中,甜丝丝的滋味让她笑眯了眼睛。 颜幻轻咳一声:“我看不下去了。” 刘崓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抬头看着她一脸尴尬:“那个,我出去,劳你看顾她……” 却不想颜幻直接抬手按住他肩膀:“可别!我没你这么细致,你好好看顾她!” 如愿看到床上这俩都脸红了,颜幻慧黠一笑:“好了说正事,我看嗣音应该没啥事,但要提防着凉,步云兄你盯着她,若是这碗药下去一刻间后还不见汗,就叫我再熬一服。” 刘崓赶快仔细应了,颜幻又道:“刚刚蕙姐来过,让我告诉你她已经与王将军,萧将军他们部署好了营盘,跟陈都督联络的人也派出去了,现在没什么事儿,让你好好陪着嗣音,不要走去前面烦她。” “好。”刘崓从善如流,颜幻十分满意:“那我先去外面拣药,你们有事叫我。” 盛时行点了点头,颜幻便绷着个笑出去了,刘崓送她到门口,回手关好门,又坐在盛时行身边把她搂住。 盛时行抬头看着他一脸凝重的样子,无奈笑了:“你别那么紧张,我真的没事……说起来,你呢?自此往剑南节度使大营,这么快又回来,也是不眠不休吧,我听非真说你带了三千人回来,可外面围城的有两万,你是怎么打进来的……”她絮絮说着,刘崓却似充耳不闻:“你怎么还没见汗。” “啊?”盛时行被他问愣了。 “你脸色还是很苍白,你是不是还冷?” 盛时行无奈了,抬手轻轻抚上他脸颊,微凉的温度却更令人心疼:“你别那么紧张,我真的没事了。” “都怪我。”刘崓握住她的手,贴在自己颈间暖着,盛时行忽然就不发抖了,脸颊处也开始发烧: “怎么能怪你呢,你又不知道莫忘……” “我知道。”刘崓看着她的眼睛:“九娘来报讯了,我也知道她应该不是诓我,可彼时我只顾着冲锋,我若是……” “没有若是。”盛时行敛去几分笑意,却伸出手紧紧环住他的腰:“莫忘装成了你的样子,扮得那么像,但我一眼就看出了不对,方才有机会与他周旋,拖到了你们来救我,可你知道我怎么看出的吗?” “怎么看出的?”她这么一说,刘崓也觉得很不可思议,只见盛时行抬眸,眼中涌上万般柔情:“因为我知道,我的聿卿绝不会抛下大军不顾而独自进城,哪怕是为了见我……这才是我心爱的你,所以你没错。” 刘崓闻言,心中一时巨震,却不知该如何说,只得将万千叹息都化作了一个绵长的吻,把所有的不甘和后怕,都融在气息纠缠中。 许久,盛时行回过神,慢慢睁开眼睛看着面前的心上人,却见他眉头紧锁,一脸忧心:“你怎么还没见汗……” 盛时行哭笑不得:“你怎么这么啰嗦……” 刘崓也明白此时的自己过于絮叨了,垂眸微笑,却显得有些羞涩,盛时行刚要逗他怎么还脸红了,便见刘崓起身走到窗前看了看,又撂下半边床幔,接着把革带解了,盔甲卸了,又开始脱外袍。 盛时行有点纳闷:“……也是哈,一直都没注意,你还穿着战甲,这个……挺好看,陈都督借给你的?” 刘崓不说话,开始解大带,脱贴里了。 “你也不至于那么热吧,你热就出去散散……” 盛时行有点慌,可话没说完,就看自家未婚夫掀开被子就上床了,还顺手撂下了另外一半床幔。 盛时行一个惊呼卡在喉咙里,压低声音哀嚎:“刘聿卿你疯了,你……” “嘘……”我想到好办法让你发汗了。 盛时行太“害怕”了,一时间偷看的那些话本子都在脑子里转悠…… 虽然她知道,以刘崓的性子,绝不可能行止不端,但是,这也,太像要内什么了…… 瞠目结舌间,盛时行被刘崓揉进了怀里:“别慌,别出声,不到一刻就好,没人会发现的。” “发现什么……”盛时行几乎是哼唧出这句,但紧接着就觉察出不对,她抬头看着自家未婚夫额头沁出细汗,脸颊也像饮过酒一样绯红可爱,彻底搞不明白了: “聿卿,不会是你先着凉发烧了吧……” “当然不是。”刘崓笑了:“怪我才想起来,暖和么?是不是很舒服?” 被他这样就穿一层里衣紧紧抱着,盛时行虽然真的很舒服,但完全不敢承认啊! “你……搞什么,你到底怎么了?” “别慌,这是天一山的内功法门,纯阳道家之气,还驱不散你那点小小的寒邪?” 盛时行这才恍然大悟:“能耐得你……会不会损害你的身体?” “怎么可能,我阳气那么盛。”刘崓笑着逗她:“别说话了盖好被子,这个再不管用我只能叫非真来灌你第二碗药了。” 盛时行点点头,想着“这是治病”心安理得地紧紧贴在了他怀里,羞涩,温暖,心砰砰跳——三重作用下,不到片刻就出了一身汗,周身为之一轻,却也有些昏昏欲睡了。 刘崓看她额头总算是见了汗,心才算放下,拽着袖子给她擦了擦,盛时行却闭着眼睛迷迷糊糊地往他怀里蹭:“别走,好暖和,再抱会儿……” “好,你睡吧。”刘崓将盛时行搂紧,轻轻吻了吻她发顶,脑子里却是一边高歌一边哀嚎,总觉得要不能尽速成亲,自己早晚得被憋出毛病来。 看着盛时行渐渐睡熟,刘崓虽然贪恋这半晌亲昵,却也明白在人来人往的府衙后堂,这样太过危险,赶快小心起身,给她掖好被子,迅速将衣衫穿妥当了,拎着盔甲打算出去。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疗愈 免费阅读.[.aishu55.cc] 审讯 刘崓收拾停当了却尚未来得及推门,便听门外林知府和颜幻打招呼的声音,接着又是一句: “嗣音怎么样了,我来看看她。” 颜幻也不知道眼下屋里是个什么情形,略犹豫了一下说进去看看,刘崓知道林知府也是正人君子,肯定不能一时就进来——但眼下这情势,自己就是跳窗户出去,也定会被发现,索性肃容整冠,若无其事地帮颜幻拉开了门: “她睡着了,也见汗了,不用担心。” 颜幻神色复杂地目送他走出房门,刘崓从容淡然地提着盔甲和林知府见了个礼:“林知府若要进去看她,先在外间散散凉气。” “好,多谢提醒……”林逸被他这从容态度唬得一时懵住,刘崓都快走到门口了才反应过来,上前一把薅住他衣袖: “你等会儿!” 颜幻在屋内想笑又尴尬,面皮一抽一抽的,看着床上睡得正熟的盛时行,赶快退出来把屋门关严实了,正看到林知府似乎是想去拽刘崓的脖领子,却又有些犹豫:“你给我说清楚,为何会从嗣音房里出来,怎么还脱衣服了!” 刘崓自然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只是皱着眉头一脸不耐:“我没脱,这甲胄太凉不利于她……”说了一半,他自己也感觉到了不对,索性略微使了个身法挣脱,匆匆对着颜幻一拱手:“我去看看城外情形,劳你看顾她。” “好嘞你走吧,交给我!”颜幻一语双关,快笑死了。 林知府哪容得他就这么溜了,赶上几步想去拽,却被颜幻拉住:“行了俊博兄,你听我说……” 林知府气得脸色发白:“这成何体统!到底怎么回事!” 颜幻好容易止住笑:“俊博兄不必担心,就算是天下人都想害嗣音,步云兄他也不会的。”她笑着一指旁边的凳子,示意他坐下说,林知府一脸犹疑撩袍坐下,颜幻给他倒了杯茶才笑道:“这几日太混乱了,怪我们没来得及跟林兄你说,刚刚出去那个,不是什么太子府的戍卫,他是嗣音的未婚夫。” 颜幻这么一说,林逸才想起之前接到京师相熟的同年来信问候,提到了这宗喜事,自己还没来得及跟盛时行确认…… “嗣音的未婚夫?”林逸一愣:“嗣音的未婚夫不是雍宁关都统吗?他是武宁侯?!” 颜幻笑着点点头:“是啊,不然他怎么可能驱使得动陈都督,步云兄如今是圣上钦封的辅国将军。” 林逸更懵了,许久才摇头苦笑:“嗐……我说怎么看着他对嗣音哪儿哪儿都别扭,这么想来……我真是荒唐,我还冷刺过他,刚还试图打他来着。” 颜幻被他逗笑了:“俊博兄不必担心,他只是看着比较……凶,咳,威风,其实温和良善没架子,我们都是朋友相称,所以你才看不出来嘛,你这么着急嗣音的事情,也是因为关心她,步云兄怎么会怪你。” “是啊,他的确没架子,又年轻,跟着嗣音真的像个戍卫一般……把我彻底骗住了。”林逸放下心,也被自己的粗心大意逗笑了:“说起来,此番承蒙他带兵来救,这一城百姓才得活命,等事态平息了,我再设宴赔罪吧。” 颜幻想了想,又绷不住笑了:“说到这个,林兄你下次设宴可别劝他喝酒了,真的是……” “怎么说?”林逸隐隐感觉到了一丝危险。 “你不但冷刺过他,企图打他,你上次还把他灌醉了。” “……” 刘崓满心尴尬信步出了知府衙门,先往城外大营转了一圈,看看御敌工事都已经搭建好,又召集于天蕙等诸位将领部署了后续之事,才回到城内,进了知府衙门却没找到盛时行。 赶快拉住一旁忙忙碌碌的文吏问了句,后者行礼道: “刚刚御史醒了,已无大碍,便带着颜推官说是去先审审要犯。” 文吏的话让刘崓无端怒火升腾,匆匆道了个谢就直奔州府大牢,却在门外遇到了风尘仆仆的孙九娘。 “刘都统,借一步说话。”孙九娘双目红红,像是哭过,刘崓心中一叹,点点头随着她来到背静之处: “你若是替他来说项的,我劝你还是免了。”刘崓冷然道:“如今我跟他,上有国法,下有私仇,你找谁也不该找我。” 孙九娘微微一愣,双目又有水光浮上:“我明白……可他毕竟是我的兄长。” 刘崓轻叹:“兄长?以亲缘挟持你参与谋反,将你扔在乱军中差点没命,这也配叫兄长,也值得你为他说情?” 孙九娘眨了眨眼,便有热泪流下,又赶快抬手擦去:“我明白,对不住……” 看她这样,刘崓反倒不忍心,轻叹一声道:“总之你也别心太重了,先安心呆在这里,他的罪过自有国法论处,我可以答应你,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的私仇暂不计,京师定罪之前,只要他老老实实不试图逃跑,我保证不打死他。” 孙九娘已经说不出话来,只能点点头,刘崓走出去几步又转回来:“你也不要一时觉得无法面对我们就跑出城去,嗣音明白你是身不由己,她定会尽量保你不被牵连,现在外面都是乱军,益州刺史也尚未降服,你出了蜀城,无论遇到哪一方都可能被当做细作杀了,懂吗?” 孙九娘闻言点了点头:“我明白了,你放心,我会听话。” 刘崓叹了口气,与她道别离开了。 孙九娘看着阴沉的天空,长长幽幽地叹了口气,轻声自语:“我的兄长……若是你,该多好。” 但意识到自己这般心思时,她也明白,许多事自这一刻开始,已经悄悄发生了变化,比如自己的立场,也有一些事渐渐开始明晰,比如——未来该何去何从。 刘崓对孙九娘讲完道理,自己的心绪似乎也平复了许多,一路来到府衙大牢,刚走了几步就看到两名衙役守在那里。 衙役们得了林知府的叮嘱,没有阻拦,刘崓在黑暗里一步一步走过去,直到很深的地方,才依稀能听到里面审案的声音。 他明白,这不仅说明蜀城的确世风清正,以至大牢半空,更说明这个牢房是林知府刻意周全过的——盛时行在审的,是极为机密之事。 又走了五六步,他终于听清了盛时行的话。 “莫忘,你要明白,本官是在审案,不要说那些旁的话,本官也不会回答,我刚刚说了,在桥上所说毒尚未解的话是诓你的,不必在意。” 只听盛时行的答语,刘崓就明白刚刚莫忘大略说了些什么,心升怒火,不过也不愿干涉盛时行审案,就立在门口石壁旁听着,只听里面轻叹一声:“嗣音,即便如此,我也要说,我对你的心意不变,你本就该是我的妻,我们在十数年前就有婚约。” 他这句出口,牢房內是长久的沉默,牢房外的刘崓也屏住了呼吸——虽然他信任盛时行,也明白自己绝不可能放弃即将到手的幸福,但平心而论,他也并非全不在意此事。 此时,盛时行的声音响起:“你若非要论此事,那咱们就论一论,你刚刚说十数年,那我问问你,是十几年?” 此句过后,牢房內又沉默了一瞬,接着便是盛时行略带无奈的一声:“是元德三十四年,十八年前,彼时我五岁,因为先帝一句说笑,便被赐婚。” “你果然还记得,我就知道你……”牢房內传来莫忘略带笑意的声音,牢房外,刘崓攥紧了拳头,恨不得一时进去把他爆揍一顿。 “我还记得是因为我记性好,而你已经忘了,是因为你之前并未将此事看的很重。”盛时行言语中透着坚决:“自元德三十四年至三十七年,你都没怎么有在文华殿内读过书,咱俩可以说并不认识,元德三十七年而后至今十五载,你亦未曾与我联系。” “我不敢与你联系,是因为怕连累你……”莫忘急道,盛时行则长叹一声:“当年先帝曾下诏书,赦免瑞王府一干人等,当今圣人即位,更是追封你为瑞殇郡王,你若正大光明地回来,又怎会被论罪?又或者你甘心退隐于野,为桑梓百姓做些事,也不失为一条好汉,然事到如今你做下此等叛逆之事,反倒不说怕连累我了?” “我怎会甘心退隐于野……”莫忘的声音低沉喑哑,仿佛从修罗地狱中爬出来的恶鬼一般:“他们夺走了我的一切,这天下本该是我的,我不过是想凭自己将他夺回来!”说到此处,他仿佛疯癫一般,冷笑几声开口:“若非你们从中作梗,我早已得手,嗣音,你何其不智,你亲手毁了自己母仪天下的机会。” “休得狂言!你到现在还不知悔改!”厉声喝止他的,是一直沉默不语的颜幻,刘崓已经听盛时行说过她倾心莫忘之事,听到这个声音,难免心中一叹。 紧接着,门内就是一声冷笑:“师妹又何必吃醋,我若君临天下,三宫六院总有你一席之地。” 他这一句,令门内外三人都升起腾然怒火,颜幻上前一步就要去抽他嘴巴,盛时行则在电光火石间明白了什么,一把拽住她革带将她拽了回来:“别去,他……” 就在此时,牢门被人一脚踹开,盛时行二人还没看清楚,就见莫忘连人带椅子翻到在地。 “聿卿,手下留人。”盛时行怕刘崓一时激愤下了杀手,此时莫忘也怒吼一声:“刘崓,你敢打我!” “你觊觎我的未婚妻,出言侮辱我的朋友,我打你还是轻的。”刘崓虽然怒意未消,但行事却很有分寸,没有再出手,只是拉了把椅子到盛时行二人和莫忘中间,大马金刀地一坐:“审你什么就招,再说半句废话,某的御赐钢鞭可不管你是姓莫还是姓赵。”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审讯 免费阅读.[.aishu55.cc] 真相 莫忘看着刘崓,眼中先是闪出一丝畏惧,接着又是一声哂笑:“可笑,你居然在知道了自己的身份之后还甘于汴梁给你的那些小恩小惠。” 刘崓听他这话,马上就明白了他是在想办法激自己等人,当下反倒不气了,微微挑唇,眼中却全是冷然威势:“我甘于什么,轮不到你这个反贼置喙。” 莫忘一愣,知道自己激将的计策已经被他们勘破,苦笑道:“败给你虽然不甘心,但成王败寇自古如此,你们也不必再问什么,我也不会说的,汴梁要我的脑袋拿去就是。”他边说边盯着盛时行一笑:“我的人头若是能为你仕途铺上一块垫脚石,倒也不枉我对你倾心一场,也全了你我的婚约。” 盛时行明白他如今嘴上占便宜半是不甘心,半是为了激怒刘崓,不过刘崓的为人她很清楚,并未担心,甚至没有看向他那里,只是轻轻一拍界方:“不必胡言乱语混淆视听,本官只问你一件事,‘上九’组织,在京师的内鬼是谁?” 她一言出口,莫忘便是一愣,又马上意识到不对:“我不明白你说什么。” 盛时行见他反应已是心中了然,当下肃容道:“莫忘,你以为凭借自己的身份和当初瑞王留下的势力便可搅动风云,却不知自己已是他人祸乱朝堂的一把刀,到底是谁牵线让你勾结远国与虎谋皮,现在从实招认也算是悬崖勒马,不然断送了自己是小,断送大梁江山,便成千古罪人。” 莫忘见她如今只会这样公事公办地跟自己说话,心底一片凄凉,但想想自己手里攥住的那些“底牌”,他还是没有完全绝望,当下微挑唇角:“千里锦绣,本就该是我的,若终究要落在汴京那黄口小儿手中,还不如毁了。” 盛时行闻言蹙眉:“当真不可理喻。” “我是不可理喻,所以你还是别问了。”莫忘自嘲地看看自己手上的镣铐:“又或者,蜀城府有什么本事,你这个刑名官有什么招法,不妨在某身上试试。” 盛时行闻言冷然:“你不必激我,如今问你是给你机会,但你既然还没想清楚,就再好好想想,不过我也要提醒你一句,等到了京城,你想戴罪立功,都未必是本官能做主的了。” 说完这句,她起身瞟了莫忘一眼,回手开了牢门: “非真,聿卿,不赔他耗着了,咱们走。” 颜幻此时心中也是凄楚,什么都没说,收拾好笔墨纸砚跟着盛时行就往外走,刘崓亦起身,却在走出牢门前回头看了看莫忘:“要想多活几日,就乖乖在牢里待着,但凡我听说你要作什么妖,谁都拦不住我一鞭敲死你。” 莫忘抬头,眼中是熊熊恨火,唇边却挑起一丝笑意:“你得意什么,死到临头方不知。” 他等着看刘崓的怒火,甚至虐打,却不料看到的却是他幽潭般的目光,一瞬间,莫忘升起一丝“哪里不对”的感觉,却又想不出究竟。 刘崓示意狱卒锁好牢门,大步追上了盛时行。 “你跟他还浪费什么口舌。”盛时行抬手,自然而然挽住刘崓的胳膊:“不要生气,穷途末路之人,自然是什么难听说什么。” “我没有生气,不过我刚进来的时候他就想套我的话,我不还回去不是亏了。” “嗯?什么意思?”盛时行眨眨眼,刘崓却笑着指指牢门:“出去说。” 三人走出州府大牢,一时被外面明亮的阳光刺得睁不开眼,盛时行担心刘崓尚未痊愈的眼疾,遂转头看向他,却见他手遮凉棚皱着眉头,眼睛眯成了一条线,仿如乖巧又有些气鼓鼓的狸奴一般惹人爱怜。 盛时行垂眸暗笑——估计也只有自己,敢偷偷在心中将这位当朝虎将比作狸奴了吧。 三人商议着也该叫上于天蕙等人来议一议后续如何排布,却见墙角边怯生生转过来一人,上前看着三人,期期艾艾道:“我……能不能去看看他。” 盛时行看着孙九娘无奈一叹:“他现在败了,看谁都不顺眼,你去只能做他的出气筒,既不会念你的好,也没法好好说话,再等等吧。” “可是……”孙九娘眨眨眼,忽然又像是想到什么一样,看看盛时行,又看看颜幻:“盛姐姐,非真,我对不起你们。” 她这一句,惹得盛时行二人均是无奈叹气,盛时行一把拉住她的手紧紧攥住往前走,颜幻也上前勾肩搭背地,一如当初在定县一般。 “胡说什么呢,你是为人所迫,又不是自己愿意的。”盛时行笑眯眯地看了看孙九娘:“你先救了非真,又救了我,咱仨的交情可是更深了,不要再说见外的话,往后咱们就跟以前一样……” “对,跟以前一样!”颜幻也点点头:“得比以前还要好,以后有心事不准再瞒我们!” “可是我……”孙九娘震惊于她们这样轻描淡写地就原谅了自己,一时自惭形秽道:“你们不要对我这么好,我只会连累你们……” 盛时行闻言停住脚步,无奈叹气,又转头看了看刘崓: “聿卿,你先去找蕙姐他们吧,然后在府衙等我,我们有几句话说。” 待刘崓应了离开,盛时行和颜幻拽着孙九娘来到僻静无人处,盛时行抬头看着她的眼睛,认认真真开口道: “九娘,我知道你是被逼无奈,若你真的参与过莫忘那些谋逆之事,我自然不会姑息,但我已经查明,你是在我们到定县之前不久才从你师父的道观中辞别,应是那会儿才领命埋伏在我们身边的,是吗?” 孙九娘闻言一愣,又摇头苦笑:“你真是厉害,可笑我大哥自不量力,还想与朝廷抗衡,他连你都骗不过。” 盛时行亦是一叹:“别提他了,既然你并未参与过他们谋害大梁子民之事,我就可以保你不被牵连,但你恐怕要做好准备,此后世间再无赵铄,只有九娘。” 孙九娘微微颔首,自嘲地笑了:“那个身份,于我而言只是噩梦,我之前跟你们说谎村子被山匪屠灭,其实我背上的烧伤是逃出东宫时留下的……”说到此处,她眼中闪出一丝恨火不甘,又垂眸压下,盛时行明白,她从金尊玉贵的郡主一夕流落民间,定是十分痛苦的回忆,一时不忍就没有追问,只是默默听着,但孙九娘经过这一年来与她们相处,早就明白了谁才是真正对自己好的人,咬了咬牙一左一右拉住盛时行和颜幻的手轻叹一声开口:“本来,我爹那些旧部没打算带上我,是奶娘拼命将我推了出去,让我一路跟着他们,无论如何也不要放弃,让我在后面拼命喊哥哥,那年我才六岁,什么都不懂,只是听奶娘的话一路跟着,我不明白同为东宫子嗣,为何兄长就被保护的很好,被那些父亲的旧部一路抱着护着,我就要自己走,后来仔细想想,他们任由我跟着,后来还任我跟上了马车,已经算是仁慈了,若按牢里那位现在的脾性,就该杀了我灭口才是。”她挑起一个冷笑,似乎身上也冷了起来,抬手抱住自己肩膀,颜幻赶快脱下外袍给她披上:“丫头,咱不说了,以后不提了,嗯?” 孙九娘拍拍颜幻的手:“你们让我说完吧。” 盛时行二人便安安静静地听着,孙九娘又道:“不过我跟你们说,我师父师姐们的事情不是假的……”说到这里,她声音又轻快起来: “当年他们出了京师一路南下,走到豫州地界,借住在一座都是女冠的道观之中,彼时我伤口久拖不治,发起了高烧,昏昏沉沉中,只觉一双手温柔地安抚我的脸,给我治伤,喂药,仿佛娘亲一般,待我闯过鬼门关才知道,我那位兄长和从属们给道观留了几两碎银就将我托付了,说是办完事情就来接我,可这一去就是十几年,好在师父不弃,师姐们也可怜我,才省了一口饭将我养大,我以为自己就是被抛弃了,每日跟着师父学道习武,安安稳稳过日子,哪知道年前他又来找我,却不是念及亲情,而是知道我武功成了,才将我收入麾下助他的‘大业’,而第一宗‘任务’就是让我与你们相交,充为细作……” 说完这些,孙九娘已是泫然欲泪,盛时行心疼地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拍着:“蔓娘……咱不难过了。” 她这一句,惹得孙九娘又哭又笑:“现在,这世间也就只剩你还记得这俩字了,盛姐姐……”她擦掉眼泪,抬手扶住盛时行的肩膀:“我现在最庆幸的就是在邪祟案那时想清楚了,就再也没给他传递过什么有用的讯息,没有真正害了你们,蒙你们不弃,还愿意与我姐妹论交,往后这世间再无赵铄,也无赵蔓娘,只有孙九娘。” 言罢三人执手相看,俱是含泪而笑,颜幻先重重一拍孙九娘的肩膀:“这就对了丫头,嗣音他们还有正事,我先带你去安顿一下,洗洗你的花猫儿脸。”说着就拉住孙九娘的手,示意盛时行快去前面,盛时行含笑看着颜幻费劲抬手搂住比自己高出半个头的孙九娘,俨然姐姐样子:“从今以后你就跟着我混,我现在是推官了,俸禄养咱俩绰绰有余,将来姐姐还要在京师买套房子,你愿意云游江湖就去,回京就住我家!” 盛时行被她这“豪言壮语”逗笑了,却也在听到她要“买套房子”时,忽然想起第一次听她说出这话,还是红着脸计划要跟“梁荣”在京师过日子,难免心中喟叹,但大敌当前她也没时间细想,赶快转头往州府衙门走去。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真相 免费阅读.[.aishu55.cc] 兵事 进入后堂中厅,便看刘崓等京师来的将领并一位不认识的将军,还有林知府已经都聚齐了,刘崓先引荐盛时行与那位王副将见了礼,众人便坐定商议后续之事。 王副将先开口道:“大将军说到战况,末将恰接了我家都督飞鸽传书。”说着便将字条递给刘崓,众人看时只见上面写着“狙击蜀城逃兵杀三千,然梁州方向大军接应,两方会师,陈兵六万余。” 盛时行看到“梁州”二字,心道“果然”,但后面那句“六万余”,让她忍不住抬头看了看刘崓,却见他面色平和,似乎还有一丝释然之态,于排兵布阵一途,她自然是全信他,揪着的心也就放下了许多。 “只有六万,就好办多了。”刘崓看了看王副将,却见对方略带愁色,更有几分惊讶: “大将军,虽然你这么看得起我们剑南兵马,末将的确该感到光荣,但这到底是数倍于我之敌,而且自梁州方向的话……” “我明白。”刘崓抬手做了个安抚的动作:“贼自梁州来,便切断了咱们与京师的联络,这的确很棘手,但也正说明他们色厉内荏,眼下京师十六万禁军多在周边关隘州府,汴梁内的羽林卫不过四万,若他们这六万都是精兵,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捣京师也未必不能成事,何必舍近求远,来灭咱们。” 王副将闻言豁然开朗:“着啊,他们是想吞掉咱们,占据剑南险要之地……” “对,或许……也有里通吐蕃之心。”刘崓看着王副将:“王将军,我得立时出发去陈都督的大营,带来的骑兵也要都带回去,劳你安排一下。” “好,末将明白!”王副将马上领命,想了想又道:“对了,来传讯的兵士也说了,我家都督派出五路斥候,希望能突破贼寇包围,往京师送信,只是……希望渺茫。” 刘崓点了点头,心中也是一叹,盛时行却思忖言道:“王将军也不必着急,益州到梁州乃是整个西南往京师的要冲,驿站驿马不断,虽然此时定然已被贼寇截断,但岁末年关,正是各地贡品、贺表进京的日子,驿路断了,反而很快就会引起京师的注意,贼寇未必能想到这一点。” 王副将闻言轻轻一拍桌子:“着啊,末将到没想到这一宗。”他这么说着,眉间愁色散去了七分,起身行礼自去安排往前方大营之事了,刘崓又转向林逸:“林知府,此一战虽求速决,但两万大军的军需不可能全从剑南调运,如今大敌当前,只能先靠蜀城周全。” “这是自然!”林逸拱手道:“下官已命人清点几处府库粮仓,今年蜀城恰是大丰收,官库和各大粮商的余粮都不少,定能支撑大军所需,蜀城周遭亦多林木竹材,下官会安排专人砍伐运往前线。” “那就仰仗俊博兄了。”刘崓一拱手,又转向于天蕙:“阿姐你留在蜀城帮林知府周全粮草转运诸事,我带阿冲和萧鸣去陈都督大营,排布好御敌之策,再让他们其中一个回来送信。” 于天蕙虽然很想陪他往前线去,但也明白粮草转运一事非同小可,比起从军较晚的刘冲萧鸣,自然是自己更合适,当下也肃然领命。 诸事安排定,大家便各自散去准备,盛时行陪着刘崓往后院走,低声道:“你也看出来了吧,梁州……” “对,废瑞王当年的封地,他们此番果然是倾巢出动,也算是背水一战了,本事真不小,居然能暗自盘踞二州,聚拢匪兵叛军六万……”刘崓冷笑:“幸亏是犯在我手里。” 盛时行点了点头:“其实我还担心一些事……不过现在先没必要说出来干扰你的排布,等你回来再说吧。” 刘崓点了点头:“等我回来咱们再详议,不过其实我也能猜到一些,你刚不是问我在牢里套他什么话儿吗?” “嗯,你套出什么了?” “在殿下面前点破我身份一事的人,并非莫忘的手下,或许是与他有何勾连的同党,甚至是能够左右他决策之人……” “果然……”盛时行思忖着:“那就对上我的一些思路了,等我好好理理你再帮我参详。” “好。” 二人且说且行,很快来到刘崓的房间,盛时行一边帮他一起收拾要带的东西,一边暗自担心,几次话到嘴边又压了下去。 不多时,刘崓将盔甲包裹兵刃一类归拢到桌上,转身牵住盛时行的手:“这么安静,又想什么心思呢,不能跟我说吗?” 盛时行被他问得一愣,继而又笑:“真是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 “那是,因为我眼睛就没离开过你。”刘崓牵起她的手拉到唇边轻轻一吻:“时间宝贵,我猜猜,你是怕我势单力孤进了人家的大营,会挨欺负?” 盛时行又是一愣,心中也有一阵暖流涌上,顾不得什么劳什子“大防”,轻轻投入他怀里:“你猜对了,但……是不是有点可笑,你是大将军,军务之事我本不该置喙,我也多次告诉自己,全凭你安排就好,可是……” “你是在关心我,这有什么可笑的。”刘崓将她搂紧:“以后有什么心思不要憋着,你我之间还用猜来猜去吗?” “嗯。”盛时行点了点头,刘崓又道: “虽然如今情势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但我对此战也有几分把握,一是敌军虽众,但正如我刚刚跟王将军说的,他们是一帮离心离德的乌合之众,即使数倍于我,亦不足为惧,二来,剑南兵强马壮,巴蜀狼骑是仅次于我玄鹰骑的大梁铁军,数年来防备吐蕃,将士们也不缺仗打,一个个都是精兵,第三,我料陈昉此人,不会掣肘。” 盛时行听到这里有些迷糊了:“你不是说,跟陈都督没什么交情?” “是啊,但殿下交代我那件事你也知道,从那时起,我就着意看了各路节度使的战绩和素日风评,加上此番与陈昉接触,我发现他是个很聪明的人,但并不油滑,更重要的是,他并未借兵敛财,剑南节度使大营对外称三万大军,报到兵部实数两万四千余,此番入营我看陈都督排布,这数是对的,而且他手下的兵哪怕最普通的步卒也是身强体壮目露精光,说明他没有什么假借漂没之事,更非喝兵血之辈。” 盛时行一边听着,一边点头:“果然,你会把这些都计算好,是我瞎思虑了……”她嘿然: “所以,陈都督也是忠义之士?” “我与他并未交心,他是不是忠义之士我不清楚,但我知道他带兵不为求财,也不辞辛苦,故而他所求的是功名,战功,名声,这样的人即便有私心,一般也要脸,再加上他聪明,定然能审时度势,知道跟着我才能建功立业名垂青史,而不是身死名灭。” 盛时行闻言颔首而笑,倚在刘崓怀里点点头:“你这么一说,我便全都放心了,但到底是抵御数倍于我之敌,你一定要小心,虽然我恨不得一时不离你身边,但我不通军务,到了前线只能添乱,我会好好留在蜀城,帮阿姐和林兄周全粮草,顺便看着莫忘再审几遍。” “嗯,你就好好等我回来,灭了叛军,咱们一起往汴京报捷。”刘崓这么说着,在她额头印上了一吻。 三言两语说定,刘崓便出门与刘冲萧鸣一起前往梁州益州交界处的节度使军大营,带来的三千兵马除留下五百人守卫蜀城,转运粮草外,也跟着他们一同去了,一时间刚刚安妥热闹下来的蜀城又变得平静下来。 盛时行抛开杂念,连续三日每日雷打不动地上午带着颜幻审莫问,下午带着颜幻和九娘帮于天蕙周全粮草转运,粮草是有条不紊地运转起来了,但莫问却咬死了牙关一言不发,还时不时出言冷刺盛时行二人,惹得颜幻第四日上出了牢房,终于咬牙切齿地放了狠话:“这块茅坑里的石头,我看咱们也别审了,回京丢给路侍郎,他有的是办法让这家伙开口!” 盛时行闻言失笑:“你不是反对他刑讯逼供嘛,还说他假道学,真酷吏?” 颜幻闻言一愣,又笑叹:“我现在算是明白了,他总说的那句‘但有的人就是骨头贱’是什么意思,怎么说……虽然他是酷吏,但不是屈打成招的那种,我也只能说……君子和而不同吧。” 看她怒火渐消,眼中神采也黯淡了许多,盛时行一阵心疼,拉着她的手到了背风无人处,轻声开口:“非真,这话随便说说可以,但一是可不能当着九娘说,那毕竟是她的兄长……”颜幻赶快点了点头,说了句“你放心”,盛时行又道:“二来,我更心疼你,毕竟你之前曾经……现在真的放下了吗,在我这里,可不要强撑……” 颜幻挑唇一笑,笑容里有苦涩,更多的是释然:“我自然不会对着你强作无事,虽然现在这里……”她指指自己心口:“偶尔还会疼那么一下,但我也不是那等耽于情爱的小女子,我明白,从一开始,我心中的那个侠义的师兄,定县的捕头梁荣就不存在,莫忘他就像个高明的戏子,蒙骗了我这个无知的看客……说到底,我痴迷的不过是自己心中的遐思和幻影,所谓镜花水月,风过无痕,假的就是假的,再美好也比不过真实。” 听了她这番话,盛时行更加心疼,轻轻将她抱住,轻抚她的背:“我们非真才是真豪杰,你说得对,是假的就该早放下。” 颜幻也拍拍她肩膀,笑了:“我也没你说的这么洒脱,只不过我拥有的更多,我有疼我的家人,莫说是假的莫忘,哪怕那个梁荣是真的,他也比不过我爹娘哥嫂重要,我还有你,有九娘,蕙姐,步云兄他们,你们这些好朋友都在,何况我现在是推官了,这可是比定县县令也不低的官职。”说到这里,她笑呵呵地拉起盛时行,继续往前走: “过几年,我还要做郎中,甚至侍郎,到时候在京师买了大房子,把我爹娘哥嫂都接来!我若是不想成亲,谁也无法强逼我嫁人,我若是遇了良人想成亲,自己就能赚嫁妆!哼。”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兵事 免费阅读.[.aishu55.cc] 凯旋 听着颜幻这样插科打诨,盛时行才明白她的确是想开了,心头大石也撂下,笑着摇摇头:“狂得你。” 颜幻嘿嘿一笑,忽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不过说起来此事,我倒是很奇怪九娘,毕竟她当初还算计过步云兄……可这几天我看她面对你,还有提起步云兄的时候都很坦然,似乎当初的执念一夕就散了,而且也毫无芥蒂……这就有点奇怪了,步云兄可不像莫忘,他是真的好。” 听了她这话,盛时行心中一动,琢磨着此事她断断续续一知半解,反而容易出事,略一思忖便决定全盘相告,当下一拉她手腕:“之前你说听不懂莫忘和九娘的话,那会儿我们着急处置,无暇细说,现在该告诉你了,咱们回去说。” 回到府衙后堂,颜幻听盛时行将事情的前因后果细细说了,按住狂跳的胸口:“好家伙……居然还有这层……” 盛时行点了点头:“不过好在聿卿他忠义坦荡,反倒博得了圣人的信任,虽然以我对殿下的了解,他不可能像聿卿说的那样轻轻松松一顿解释就欣然接受,定是用了什么手段考校或约束于他,但既然他不愿意说,我也就没详细问,总之此事往后不再是危机,但为了安妥起见,也只有咱们几人知道了……所以当初的痴恋对九娘来说才是噩梦,咱们也切不可再提,她能坦然面对聿卿,也许是对他的感情已经发生了什么变化……咱们多关切吧,毕竟现在最痛苦忐忑的就是她了。” 颜幻赶快仔细应了:“你要忙大事,关照那丫头的事情就交给我。” 盛时行点了点头,刚要再议些审问的事,就听门外传来林逸的声音:“嗣音呐,赶快来前厅,刘校尉带了武宁候的信回来。” 盛时行闻言大喜,赶快带着颜幻来到前厅,一眼就看到刘冲风尘仆仆地正在大口灌茶水,于天蕙一脸嫌弃地看着他:“别灌了,赶快拿信。” 刘冲嘿然,从怀里摸出信笺交给于天蕙,于天蕙“啧”了一声,指指盛时行,刘冲赶快嘿嘿一声双手托过去,盛时行红着脸接了,拆开拿到于天蕙面前一起看,只见上面写着前方大军已经部署好,还需多少粮草之类的,甚为简明,末尾笼统地叮嘱了蜀城亲友多加保重,一句废话也没有。 盛时行虽然有些不放心,但也明白这就是刘崓的风格,将信交给林逸请他周全信上所需,待林逸走了,盛时行又看着刘冲,有心多问些阵前情形,又怕耽搁了他返程,于天蕙看她那样子就猜出了心思,笑着摇摇头:“想问就问吧,我阿弟既然派了他而不是萧鸣那个闷葫芦来,就是备着你问的。” 盛时行闻言面上一红,刘冲嘿然道:“不劳动问,我们都统说了,让我把前方情形好好讲给……诸位听。” 他一时顽皮,惹了于天蕙一记爆栗,揉着额角开口:“我们都统到了陈都督的大营,正赶上贼兵围攻,我方有些劣势,他也顾不得找中军营在何处,带着两千五的兵马充做破阵营,自敌阵眼处突入,搅了他个天翻地覆,陈都督也不愧是久经仗阵的名将,逮住时机重整军队反击,方才杀退了敌兵。” 盛时行随着他的话心一时揪起一时落下,唇边挂着笑,眉头却是锁紧了,逗得于天蕙抬手给她抚平:“小小年纪别总皱眉头,放心吧,既然阿弟到了,那战况一定能明朗起来,他可是带几千兵马就能灭一国的人。” 盛时行也明白自己是瞎操心,赧然一笑,刘冲也点点头,又倒了杯茶喝:“于统领说的是,我们都统带兵从不靠人多,靠的是精锐,士气和精妙排布,此番虽然带的不是雍州兵,但我看陈都督的兵马士气也不错,何况我们都统还召集大家训了几句,我看那些黑黢黢的狼骑兄弟们被他说的一个个眼冒蓝光,像要冲进敌阵把叛军都咬死的样子,凶得很。” 于天蕙听着好笑:“他又说什么家国天下的话了?” 刘冲嘿然:“那倒不是,都统听说陈都督手下的兵大多是穷苦出身的蜀地汉子,就说了两件事,一是此一战是建功立业领封赏的好机会,二是叛军的目的是占据蜀地,到时候大家的爹娘姊妹都要遭匪害,决不能让他们进入益州。” 于天蕙一边点头一边笑:“对,这就说到点儿上了,他又要分兵几路?” “六路。”刘冲一扬眉:“主攻四路,奇兵一路,还有一路绕到后面防着敌军逃往梁州。” “嚯,三倍之敌也敢分兵六路,果然是他的风格。”于天蕙挑了挑眉,盛时行已经听傻了,她只知道兵法上说的“十则围之,五则攻之,倍则战之,敌则能分之,少则能守之”,还从没听过分兵六路包围数倍于几之敌这种打法,但看于天蕙的表情,就知道刘崓一定没错,何况如今在她眼里,刘崓就是战神,别说两万人,就是俩人都能打…… 刘冲点了点头,撂下茶碗:“嗯,一开始陈都督也觉得这样排布有些风险,但都统说了,此一战不仅要赢,还要全歼敌军,要让大梁境内所有意图不轨的人都知道,与王师相抗,下场就是一个死。”他志得意满地笑了笑:“都统让我带左路先锋,老萧带右路,陈都督一看他把自己人都派到先锋营了,就再也没说什么了。” 于天蕙闻言一挑眉:“你俩带先锋营,他是不是又自己去带破阵营了?” 刘冲点了点头:“嗯,都统说了,今次是借兵打仗,自己不往凶险的地方,无法令剑南的兄弟们信服,不过他自己会多加三倍小心的,你们不必担心。” 说完他爽然一笑,看了看外面运粮队已经开始集结了,就对着众人一拱手: “于都统,盛御史,末将先回去啦,等我们报捷的好消息吧!”说我就匆匆出门去了,盛时行和于天蕙跟着目送他上马押着粮草出城,心中都难免几分忐忑,但更多的却是豪情。 于天蕙抬手搭在盛时行肩膀上,笑叹道:“嗣音,你知道我阿弟带兵为什么就是比别人强吗?” “似乎明白了一些,但不甚清晰。”盛时行的泪花在眼里打转,却并非只因担心。 “除了他打仗用脑子,比大姑娘绣花还精细,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别人家的将帅打仗都是‘给我上’我家阿弟是‘跟我上’。” 盛时行点了点头,抬手偷偷抹掉泪滴:“是啊,我懂了。” 虽然对刘崓有百般信任,但盛时行还是难免牵挂揪心,后面几日前方开战,消息也传的不甚顺畅,盛时行连续数日都睡不好,噩梦连连到自己每天醒来都要跟自己赌气捶床的程度,惹得颜幻和孙九娘一时心疼,一时好笑。 直到第九日上,在城楼上值守的剑南兵迎入了报捷的队伍,林知府仔细核对了印信看罢,一时喜得两眼润湿:“前方大捷,叛军尽数被歼,武宁侯和陈大都督已经班师回返了!” 盛时行等人这才放下心,于天蕙仔细看了俘获的人数,马上带着剑南留守的兵马去郊外找地方扎营盘备着收容俘虏,林知府则赶快召集了府衙吏员们商议犒劳大军之事,盛时行看着大家都笑盈盈,急匆匆的,自己反而束手在原地,不知该先帮那一边,无端两行清泪划过脸颊,又把自己逗笑了: “真是经不住事儿啊,盛时行。”她自嘲道。 众人又翘首期盼了数日,终于看到了刘崓和陈昉的军旗并排出现在蜀城城外,盛时行站在城楼上看着刘崓肃容缓辔慢慢经过城楼,才算是真正放下了心。 盛时行虽然恨不得一时就冲到刘崓面前,可她也知道,大军在城外驻扎还需要不少时间,他们入城也要先安排后续诸事,便压住相思之苦,先往州府衙门帮林逸周全犒赏宴等事,刚撂下算盘,就听正门方向传来刘冲特有的那种带着上扬调子的爽朗笑声。 盛时行心念一动,赶快迎了出去,正对上刘崓含笑眉眼,盛时行也报以一笑,却总觉得他哪里有些不对,心中打了个点,紧紧跟在他后面一路进了后堂。 一进到他们暂住的院落,刘冲就回手把门带上了,盛时行心里更没底,绕到刘崓面前刚想问,就见他目光渐渐迷离,轻轻说了句“没事儿”,便一头向前栽倒。 盛时行着实吓着了,赶快伸手去扶,刘冲却抢先一步,轻车熟路地将刘崓往肩上一背,笑呵呵开口:“盛御史,你可千万别害怕,我们都统没受伤,他就是太累,睡着了。” 盛时行一愣,刚涌到眼眶的泪又收了几分,抬手拉起刘崓的腕脉粗略摸了摸,果然如刘冲所说,他脉搏跳动稳健有力,并无受伤或生病的迹象——只是太快了点,手腕也有些热。 疑惑间,刘冲已经背着刘崓进屋安顿在了床上,呲牙一笑:“他七八日没怎么合眼,着实累惨了,先交给御史了,末将得往前面去。” 点头送走了刘冲,盛时行赶快又给刘崓细细把了脉,确认了他的确是没什么大碍,只是疲惫之下有些低热,一时心疼,却也踏实了下来,涮了个手巾给他擦了擦脸和手,又对着战甲上复杂的甲袢发愁。 她没解过…… 见都没见过。 盛时行摆弄着那穿成蜈蚣样子紧紧束在一起头儿都找不到的牛皮束绳,咬唇笑了:“真是隔行如隔山,我盛家也要改门风了……”说完,自己又是一愣,忽然想起这话是当初自己定亲时,娘亲对爹爹说的“咱们盛家萧家都没有武将,这回要改门风了。” “咳。”盛时行被自己尴尬住,还好很快解围之人就到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凯旋 免费阅读.[.aishu55.cc] 欢庆 于天蕙笑盈盈地看着“笨拙丫头”,抬手把她拉了起来,一撩战裙坐在床边,先把自家阿弟的兜鍪摘了,又从他胸甲下面将皮绳的头儿拽了出来,一拉就解开了扣子,转头看盛时行忽闪着大眼睛仔细看着,一时爱怜又好笑: “是了,你得好好学学,过不了多久姐就不用收拾他这个毛病了。” 一句话,给盛时行闹了个大红脸:“蕙姐!~” “哈哈哈哈哈。”于天蕙笑着把刘崓的胸甲解开,跟推什么睡着的小猫小狗一样推着他在床上七滚八滚,就把战甲给拽了出来,盛时行虽然羞涩,但也在心里仔细估量着,这法子自己也能做到,顶多就是慢一点…… 于天蕙手上不停,笑容却敛去了三分:“他这个毛病,从十年前开始戍守雍宁关到现在就没改过,越是大战越能熬,谁劝也不听,多苦多累都是越战越勇,可等到了得胜回来啊……哪怕没受伤,也要累瘦十来斤,发着低热昏睡个一半日的才能好,让人佩服,更是心疼,我刚看他不往前厅去直奔这儿,就知道定又犯了这毛病……” 于天蕙絮絮说着,给自家阿弟脱了全套的盔甲,顺便捏了捏他肋下:“嗯,这次可能不止十斤。”她拽过被子给他盖上,回头看盛时行偷偷拭泪,笑着一拍她肩膀: “嗐,丫头哭什么,惯了就好,你这个未来的夫君啊,是个有本事的,远国那些将领,就连大梁的也算上,比他聪明的没他能打,比他能打的没他聪明,而且没人像他这么执着有韧劲,他所需要的,不过是大胜之后一方歇脚之地,以往只有在我跟阿冲他们二人身边,他才敢这样肆无忌惮地昏睡,如今多了个你,他又多了个踏实地方了。” 盛时行擦干眼泪,赶快点头笑了:“我明白了阿姐,我看顾他,你也去歇歇。” 于天蕙轻抚她发顶:“自己也别累着,你这连日来周全军需调度,安抚城中百姓,还要搜内奸捕贼,干的可不比我们少,你俩啊,真是天生一对。” “姐你快去歇着吧……”盛时行脸上挂不住了,连推待搀地将于天蕙“请”了出去,缓了缓才回到床边坐下,看着床上睡颜可称“乖巧”的刘崓,一时心疼,一时爱怜,一时敬慕,说是百味杂陈也不为过。 静静地愣了一会儿,她捞起他垂在枕边的乌黑长发——许是为了带兜鍪方便,他的头发并未在头顶挽成发髻,而是在脑后束紧,刚刚于天蕙帮他摘掉兜鍪,发髻就散开抖落在枕边,也不知道是因为身量高,还是雍州有什么风俗的缘故,他这头发比她自己留的还长,乌黑油亮的,可惜混入了许多碎草尘灰,于是盛时行就涮了手巾,慢慢帮他擦拭干净,又拿了梳子,解开他束发的皮绳,轻轻梳着想心思,不多时身边却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和迷迷糊糊地一声:“嗣音……” 不仅迷糊,而且喑哑,透着慵懒疲惫。 盛时行抬头,正对上刘崓略带迷茫的眼神,赶快凑过去轻声道:“刚躺下怎么就醒了,要不要吃东西?” “不了,喝点水接着睡,困。”刘崓看看她手里的梳子,笑了,盛时行红着脸把梳子塞在枕下,回身给他倒了杯水。刘崓接过来两三口就喝了,撂下杯子一把将盛时行揉在怀里,盛时行羞涩又好笑,轻叹:“不是困累狠了?作什么妖还不赶快接着睡。” 刘崓却只是迷迷糊糊地笑,开口带了三分骄傲:“嗣音,我胜了。” “我知道,区区六万宵小,怎么是我们刘大将军的对手。” 刘崓笑了一声,又道:“我也应诺,安安妥妥地回来了,你看……一点儿伤都没有~”这一句,却有七分骄傲之意了,盛时行听得心中一柔: “好~你君子重诺,你最听话了,别撑着眼皮了赶快睡觉!” “睡不着……” “睡……你七天几乎没合眼你睡不着?!” “睡不着。”刘崓点点头,目光迷离地看着她,盛时行顿时就明白了,无奈笑叹着抬头在他脸颊上啄了一口:“奖励你,快睡!” “嗯……”刘崓抿了抿嘴,笑得更开心了,盛时行“咬牙切齿”:“刘聿卿,过分了。” 却还是乖乖凑过去献上芳唇,顺势把他压倒在床。 缠绵一吻后,盛时行看着直接睡过去的自家未婚夫,无奈长叹一声给他掖好被子:“要在一年前,打死我也不信,你还会撒娇呢?” 揉了揉发烫的脸颊,她起身对镜看了看自己身上没什么不妥,才偷笑着掩上门出去了。 这一日盛时行一边在府衙里周全调度大军入城之事,一边不时回房看看刘崓的动静,可直到深夜他都是一动不动,翻身都没翻过地呼呼大睡,好在低热也慢慢退下来了,看面色神情舒服得很。 翌日清晨,盛时行起床梳洗好了推开房门,就看到刘崓神清气爽地站在庭院里对着自己笑,顿时又羞涩,又有点气哼哼地走过去: “睡醒啦?” “嗯,睡得可好了。”刘崓点点头拉起她的手,压低声音道:“应是你给了‘奖励’的缘故。” 盛时行开心笑着,掐住了他的掌心。 “嘶……”刘崓非但没松手,反而将她牵得更紧:“这个奖励也不错。” “别发疯了你。”盛时行嗔笑:“赶快跟我去前面吃点东西……对了,昨天就想问你正事,报捷文书怎么写?” 刘崓一边乖乖跟着她往前走,一边低声笑道:“这个不用咱们发愁,我跟陈都督商量好了,这个报捷文书他来写。” 盛时行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他的意图,抬眸笑看着他,刘崓也看懂了她这个眼神,心里十分欢喜:“啊,毕竟兵都是他的,我顶多就算他一个军师。” 盛时行也不再多说,笑着点点头。 无论他是他是韬光养晦还是大义让功,抑或二者兼而有之,都是当下最为明智之举。 稍微用了些朝食,二人登上城楼远眺城外的节度使大营和关押俘虏的营地,刘崓轻叹道:“看来今年元日,咱俩谁都回不去家了。” 盛时行也有些感慨:“不过无妨,咱们的平安家书和大军的报捷文书,就是最好的节礼。” “对,不过左右咱俩得一起过了,是吧娘子。” “再胡说就不是掐手那么简单了啊刘聿卿!”盛时行“怒”得有些虚张声势。 正如他们所预料的,在报捷后,又按朝廷指令忙碌完大军回营以及俘虏处置等诸事,已至年关。 帮着林知府忙碌完城中事务,盛时行等人换上鲜亮新衣,带上了随着家书回信一起送来的京城节礼,应邀来到林逸府邸过除夕。 林知府早就置办下了一大桌好菜,盛时行等几位娘子先来到后堂,搀扶簇拥着精神矍铄的老夫人来到花厅坐定,如自家小儿女一般说说笑笑地,一起喜庆除夕。 老夫人慈祥,林知府经过这一番危机,也早就成了大家的生死之交,众人都不见外,刘冲和颜幻九娘又调皮诙谐,逗得老夫人直说这才像除夕样子,又埋怨林知府一直拖着不成亲,林逸只是讪讪笑着,也不敢顶嘴。 让盛时行有些在意的是,老夫人刻意让于大娘子坐在自己身边,虽然按年纪品秩是没问题,但论亲疏,老夫人最熟悉的应该是自己……再加上席间刻意提起的话题,以及自家林仁兄、蕙姐姐脸上的奇怪笑意,就让盛时行心中有了几分了然。 正琢磨着,便见林知府举杯对自己道:“嗣音呐,因着你的缘故,愚兄也就托大叫武宁侯一声刘兄……”他举杯又跟刘崓轻轻一碰,二人都是两颊泛红,喝的不少,盛时行看着好笑,林逸又道: “多亏你们,蜀城才能躲过一场大难,为兄作为蜀城知府,更是蜀城子弟,要敬你们一杯,我先干了!” 刘崓客气了几句,勉强陪了半杯,盛时行也笑着陪了一口,林知府被颜幻叮嘱过,自然不会在意,又对盛时行笑道:“不过我也是傻,明明恩师和王兄他们几位同年都给我来信说过你跟武宁侯定亲了,我看到刘兄还是没猜出来!”他又倒了一杯酒:“多有得罪,我自罚一杯。” 盛时行笑着一拽他袖子:“行了俊博兄,不是我没说实话嘛,说起来……你还是跟以前一样,一直与各位同年仁兄们诗书唱酬,常常通信啊……” “是啊,说起来只有你天南海北地跑,我也没法给你送信……” 说说笑笑间,已是月上三竿,饭后众人将老夫人送回后堂,陪着说笑一阵,就告退走到花厅和庭院各处喝茶守岁。 蜀城大捷,街上比往年更热闹了许多,百姓们放来祈福的太平天灯接连不断升上天空,映得比满月之日更亮,更有州府衙门安排的烟花爆竹,合着街上孩童们的欢笑,汇成一阙最动听的词曲。 众人看着看着,盛时行就发现周遭没了林知府和于大娘子的身影,她轻轻一扯刘崓的袍袖,附耳过去道: “你陪我去后园转转。” 刘崓虽然不明就里,但还是乖乖跟着她去了,二人在林府后园内转了转,刘崓脚步就是一顿。 盛时行转过身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开口无声道:“仔细听着。” 刘崓点点头,分辨出声音的方向,拉着盛时行蹑手蹑脚地靠在墙边,盛时行也能听到那边的对话了,最先入耳的,是于大娘子一声爽然笑叹: “你说得轻巧,这世上哪有不求娶妻相夫教子的,再说你是蜀城知府,如何随我往京师。” 盛时行忍住笑意看了看刘崓,只见他神色复杂,似乎是又震惊,又想笑。 接着,是林逸刻意压低,却十分坚定的声音:“于将军,相夫教子各有各的招法,也未必要将你拘在家中,我林家虽是小门小户,但也有些积蓄,我不贪不蠹,可平素也没啥花销,俸禄都存了不少,故而无需你浆洗操持,我会请人来做,更不会要你卸去军职,放弃仕途,故而,除非你这辈子不想嫁人,否则我一定是上上之选,至于京城,我是翰林出身,只要用心为官,一定可以再回汴京任职,但我不会要求你等我,若在此期间你有了心上人,或者更好的求亲之人,就当我这些话没说过,但若你没有……”他仿佛是不知道该怎么说,一时吭吭哧哧半天,墙那边的于天蕙和墙这边的俩人都有点替他着急。 “怎样?”于天蕙忍不住笑了笑,将林逸笑愣了: “若你没有,请你将我当成上上之选!容……容我几年回京!” 他急切之下,都有些结巴,别说墙那边的于天蕙笑出了声,墙这边的俩人都快憋不住了,只听于天蕙好容易止住笑: “你急什么,那我问你,你这么着急要我答应,是因为我也是你的上上之选吗?” 此言一出,墙这边二人都算是明白了于天蕙的心意,更加竖起耳朵仔细听着,却听林逸一改刚刚的慌乱,沉声道: “不是。” 墙里墙外仨人都愣住了,只听他接着又道:“是因为我倾心于你,也敬慕于你,被倾心敬慕的人才可以选,故而只有你选不选我,我没有什么可选的,我只有努力一直做你的上上之选,直到你选定,直到你认定,直到跟你白头偕老。” 这话听着既霸道又谦恭,矛盾里透着诚挚,令墙外二人思忖感慨,墙内之人沉默感动,许久,于天蕙方道: “我话说在前头,还是那句,我绝不会放弃为军的职责。” “我绝不会干涉你在军中任职,我也会好好为官,力求配得上你的品秩。” “我脾气暴性子烈,你若是负了我,我可是要打人的。” “我怎么会负你,不过我要是一时言语不慎惹你生气了,你想消气打我两下也行,不动刀剑我都能忍。” “噗嗤。”于天蕙绷不住笑了,又轻咳一声: “还有一宗,很重要,我不接受你纳妾,想都别想。” “我家就没这门风,我父亲我祖父都没有妾侍,再说……”林逸有点着急:“你看我年近而立了,也不算穷,我要是想纳妾,现在我家会只有我跟娘亲二人吗?” “这倒是。”于天蕙笑了:“那我应了。” “太好了,我……” “别喊!”于天蕙似乎是上手捂嘴了,林逸后面的话直接被闷了回去,接着就是她压低声音急道:“此处离令堂居所那么近,吵到她老人家。” “哦哦哦!” “此事不许告知我阿弟和嗣音,后续书信详商。” “好好好。” “我先回去前面,你隔一刻再过来。” “行行行。” “林俊博。” “下官在。” “你是只会仨字儿仨字儿说话吗?”说完这句,于天蕙不等他回应便笑着掩口出了月亮门,吓得墙外二人赶快妥善躲好,直等到里面那位来回踱步,可疑地自言自语还不时笑一笑的人也端正衣冠出来了,才敢站起来,在花园里晃悠着慢慢从另一边回去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欢庆 免费阅读.[.aishu55.cc] 亲眷 盛时行二人沉默许久,忽然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盛时行被逗笑了: “你先说。” 刘崓开口也带着笑意:“没想到安排阿姐守了个城,把人守丢了,我可怎么跟舅父交代!” 盛时行“噗嗤”一声笑道:“你看他俩刚刚,谁像是丢心丢魂又丢人?我倒是没想到,一向沉稳豁达的俊博兄,我们辞藻飞扬,满腹珠玑的林探花,还有‘对对对,是是是,行行行’——这样结巴的时候。” 说完二人相视一笑,都有点绷不住,盛时行揉了揉笑出泪花的眼角,又是一叹:“不过,林兄是至诚之人,你不必担心,他既然应了的事情,就一定会践诺,他也是厉害,这一通话谁听了不迷糊啊,又敢接阿姐的军令状。” 刘崓却是半开玩笑地不依不饶了:“我也行啊,我也不干涉你仕途,你当了宰相我按规矩遇你车驾回马让道,惹你生气了你打我也行,动刀剑都行,我比林兄能躲……” “胡说什么呢你!”盛时行抬手要捂他嘴,却被刘崓一把攥住拢在怀里: “我也绝不纳妾,这辈子就你一个,不过……” “不过什么?”盛时行听得美滋滋的,完全不担心他这个“不过”后面的话。 “不过,你要是允准,将来有空闲了我想养狗。” “……” “怕狗吗?”刘崓有些担心,低头看着盛时行刚想说自己开玩笑的,却见她双目放光笑得令人害怕: “说定了,你不养都不行!我舅父家有一对儿细犬,那腰身,大长腿,跑起来需要骑马溜,我回京就让他把今年最好的小狗儿给我留着!养两条吧!” “……那倒也不必!” 说说笑笑间,城中的钟鼓楼敲响了元夕,此起彼伏的爆竹声中,众人聚在庭院里,看着烟花和太平天灯交映着升起,都在心中许下了一个家安国泰,盛世清平的心愿…… 翌日,年味还未消散,众人已经开始谋划回京之事,这段时间以来,盛时行已经将俘虏中涉及“上九”组织的益州刺史等首恶匪首归拢了一个名单,准备妥善押入京师受审,从犯流匪则按东宫教令,交给蜀城府与剑南道节度使大营处置,至此诸事齐备,众人打算年初三就动身,想着尽量赶在正月里回到京师。 孙九娘在用朝食的时候就心不在焉,看着众人忙忙碌碌的,几次想上前又咬牙放弃,不过她这样自然没有逃脱盛时行和颜幻的眼睛,二人暂且撂下手里的事情,将她拉到房内,孙九娘谨记她们的话,没用“审问”就“招认”了: “我就是……想去看看他,今天是元日。” 盛时行点点头,轻叹道:“是我们疏忽了,我让厨下准备些馎饨,我们陪你去。” 孙九娘却是摇了摇头:“我明白他对着你们会说出什么话来,我不想给他这个机会,若非那些事情……不宜透出去,我还是想请蕙姐陪我去,不过如今情势,也只能……” 盛时行点了点头:“我明白了,我让聿卿陪你去。” 她答应的那么爽快,颜幻和孙九娘都愣住了,盛时行拉起她的手紧紧握住,压低声音道:“他也是你的兄长,不能为你撑腰吗?以他的为人,一定不会推辞,放心吧。” 正如盛时行所料,刘崓一口应下,陪着孙九娘去了州府大牢,途中说定便如前次一般等在门口,若莫忘有什么企图,他再现身威慑。 孙九娘来到关押莫忘的大牢,待狱卒开门退下后,慢慢吹燃了火折子。 床边的莫忘尚未适应明亮的光线,抬手遮挡间,唇角微挑:“嗣音,是你吗?” 孙九娘心一沉:“是我,嗣音忙着,没空来看你。” 莫忘放下手,露出自嘲的笑容:“原来是你,看来你没有被他们为难,那我还能放心些。” “我被他们宽恕,是因为我没有一直听从你的教唆,一错再错。”孙九娘似乎不想多说,压下怒意在他床边长凳上坐下:“今是元日,我给你送点馎饨,往年今日恐怕不缺人陪你吃酒赏景,蜀城府内热闹得很,我听说……似乎往年也不差。”她这么说着,将提盒放在桌上: “而我,年复一年守着青灯古卷,等着我那约好要来接我的兄长,直等了十五年,可惜终于等到了,却是要与你在牢里过元日。” 她的话,令莫忘微微动容:“蔓娘……” “你没资格叫这个名字!”孙九娘升起一丝薄怒,又压下:“从今往后,世间也再无赵蔓娘,再无赵铄,我只是山野道观养大的孙九娘。” 莫忘闻言苦笑:“我知道,你一直在恨我,恨我这么长时间不接你回去,可是,我也是身不由己……我被那些父王的旧臣护持着,也被他们看管着,我只能按他们画下的复仇之路向前走,我也没有选择。” “当年的你或许没有,但长大成人之后,你有无数次机会结束这个错误逃出这个险境,你只是不甘心罢了。” “对,我不甘心!”赵锦一拍身边的桌案,铁链磕在木板上的声音让门外的刘崓按上了剑柄,好在门内很快传来孙九娘的嗤笑声,让他略微放心。 “天下本就该是我的!” “天下是当今天子的,当今天子是先皇钦定的太子!”孙九娘冷笑:“即使不是当今,也该是宣怀太子,若无我们的父王……造反的话。” 这一句过后,牢房内一片阒静,许久,孙九娘略带哽咽的声音响起:“若非当年父亲一时想差,你我现在还是金尊玉贵的亲王子嗣,以你的聪慧武功,定可为国家建功立业,而我,也不必……” “你还真是天真,盛嗣音跟你说什么了,让你迷糊至此……”莫忘一声冷笑:“当年父王与东宫那位势同水火,若非他先发制人,咱们连后面几年的好日子都没有,只可惜防不住如今福宁宫中那位,看似碌碌无为,实则韬光养晦,居然找到证据一举反击!构陷……” “你够了。”孙九娘声音不大,语气却很强硬:“我不想再听你颠黑倒白,如今你身陷囹圄,我也跟皇家再无瓜葛,今日来,只是全我这十五年来一丝念想,过了今日,你我分道扬镳,再无关系。” 黑暗中,是长久的沉默,莫忘轻叹一声道: “我知道,我给了你那种药,你就恨上了我。” “那件事你不必再提,我如今已经忘了,也没人会记得。” “蔓娘,你要明白,我当初是真的怜你一片痴心,我想帮你……” 门外的刘崓听懂了他们说的是啥,心中恨憎至极,可攥紧了拳头还是没有冲进去发难——他不想孙九娘尴尬。 孙九娘冷笑一声:“不用给我灌迷魂汤了,你不过是想借我一时痴念算计毁掉刘崓,至少将这个大把柄捏在手里,而且你还有一宗目的,就是拆散他和嗣音,你从小就是这样,从外藩进贡的稀罕玩意儿到我养的狸奴,凡是你得不到的,不顺从的,你都要毁了……若非刘崓内力高深,心志坚定,我们三人都要被你毁了,尤其是我……”她的声音渐渐压低,却带了十分的怨毒: “赵锦,世间怎么会有你这样恶毒无耻的人,怂恿自己的亲妹妹,去勾引自己的亲堂兄。” 她一语落定,牢房内陷入长久的沉默,门外的刘崓却是心中喟叹,许久,里面才传来一声轻叹: “罢了,如今恩怨情仇都已经没必要再提,你不是来陪我吃馎饨的么……” “我没这个心情了,给你放这儿,你自便吧。”孙九娘没好气儿的一声,似乎要起身离开,莫忘又道: “或许之后再无机会相见,我现在如此不方便,你喂喂我,也算全了兄妹一场。” 许久,传来桌椅挪动的声音,似乎是孙九娘又坐回去了,接着便是食盒打开,碗筷声响。 刘崓忽然觉得哪里不对,此时又听莫忘道:“蔓娘,你坐到我身边来。” 刘崓突然想明白了——如莫忘,或者该说是赵锦这般冷酷无情之人,怎会贪恋人世亲情这一点儿暖意,他定有目的。 思及此处,他转身踹开牢门,走到孙九娘背后,以护持之态居高临下看着赵锦: “你哪儿那么多破事儿,这世间只有阿兄照顾妹子的,哪有对妹妹百般为难的兄长。”他垂眸看看他的手,冷笑一声:“交出来。” 赵锦料到了门外应该有人陪着孙九娘,但并未想到居然是他,更想不到,刘崓居然敏锐地察觉到了自己的目的,无奈苦笑着将隐在袖里的发簪丢在了桌上。 刘崓拿起那上好硬木雕刻的发簪,试了试尖端已经锋利如剑,转头看着赵锦,双目如炬瞪得他转开了目光。 此时孙九娘已经震惊伤痛到说不出话来,刘崓从她手上接过馎饨,重重顿在桌上,一把将她拉了起来: “这种禽兽也值得你惦记着?赶快走别磨叽了。” 孙九娘被他拉着一路往外走,早已是泪流满面,待到外面明亮处,刘崓放开她,转头一脸无奈:“别哭了,为那种人还有必要哭啊,待会儿别人看到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孙九娘抬头,略带茫然地看着他,不知怎么的,忽然就笑了,抬手擦干眼泪:“嗯,我不哭了,不值得。” 刘崓也没想到她好得这么快,愣了愣才点头:“嗯,想开了就行。” “想开了,放下了,从今以后我跟他再无瓜葛。”孙九娘负手,对着刘崓笑眯眯的:“谢谢你啊……” “好说。”刘崓被她笑懵了,孙九娘转过身摆摆手:“你忙去吧,我回去找嗣音她们了。” 刘崓“嗯”了一声便转身往大营那边去,孙九娘则踏着天桓十四年第一日的朝阳,毅然向着新的人生走去。 “谢谢你,兄长……”她轻声呢喃,而那个十数年渴望而不得的称呼,其背后所对应的人,已经悄然发生了更改。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亲眷 免费阅读.[.aishu55.cc] 返京 翌日正是盛时行的生辰,可看大家都忙忙碌碌地收拾准备启程前往京师,她也就没有刻意去提,想着午间跟颜幻二人一起吃个面也就算是庆过了,却不想忙了一上午,身边跟着的人却越来越少,到了中午居然连颜幻带九娘都跑了个没影儿。 盛时行正奇怪着,打算随便吃点什么填填肚子得了,一出门却见刘崓牵着黑一走过来:“找谁呢,找我?” 盛时行脸一红:“谁找你,忙你的去吧,非真和九娘这俩丫头不知道怎么回事,一忽儿就不见人影了。” “不急着找,先跟我出城办个事去。” “出城?”盛时行有点奇怪,但琢磨着他特特来找自己,应该是有正事,便一笑上前牵住他的手,却又忽然顿住,抬眼看着刘崓,刘崓本来就心虚,生怕自己等人的“筹谋”被盛时行勘破,现下这样被她盯着,令他不自在地笑了笑:“怎么了?” 话音未落,便见眼前的心上人眨眨大眼睛,一头扑了过来。 刘崓虽然不明就里,还是猛烈地心动了一下,抬手把盛时行慢慢搂紧,看她像个小狸奴一样在自己胸前蹭了蹭,这种动作……虽然很奇怪……但也很要命。 “怎,怎么了,你是困吗?……”刘崓只觉得喉咙发紧,非常庆幸此处还算背静,没什么人。 但下一瞬,盛时行就抬起头,憨然一笑:“嗯没错,是真的聿卿。” “……”刘崓愣了半晌才明白怎么回事,盛时行似乎也明白了自己过度谨慎了,分辨的法子也太奇怪了点,赶快找补解释:“我……你别恼,见识过那种奇妙的易容术,真是颠覆我二十年所学!还好我对你身上的气味很熟悉了……嘿,谁也装不来……诶,你干什么……” 被自家未婚夫一把拽到旁边巷子里的盛时行怎么都想不明白,自己的谨慎行为是碰了他哪根筋,又要被一通揉搓! 直到被捉上马背紧紧搂着一路狂奔出城,盛时行才稍微明白了点儿…… 这个法子,成亲之前切不可再用了! 她红着脸这么想到。 出城三里多,盛时行眼前突然跳出一片如火般灼然的红,她忽然就明白了刘崓为何要带自己出来。 “梅花都……已经开了?”她惊喜道,刘崓也慢慢勒紧缰绳,放缓了速度,下马将盛时行抱了下来: “凌霜傲雪报春信,自然早就开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有这么大一片梅林!”盛时行惊喜,轻抚梅枝嗅了嗅花香。 “我哪有这般细致,是你的好姐妹们找到的,要在这儿给你庆生辰。”刘崓笑了笑,指指梅林对面,影影绰绰中,是颜幻和孙九娘笑着携手而来。 颜幻上前几步一拍她肩膀:“今儿这样的大日子,要是在京师里,不得把酒观花摆一桌子宴席?可惜咱们在外头,也只能我跟九娘凑钱给你置办两三个小菜,好在还有这片梅林可以下酒,这生辰宴虽然寒酸了些,但胜在风雅,勉强能入我们京师第一才女的眼吧?” 盛时行自然惊喜万分,伸手拉住她们二人的手,笑着笑着就落下泪来,得了颜幻一个嗔怪的眼神:“这眼窝子浅的,哎~” 说说笑笑间,二人将手中提的酒菜摆在一块干净的青石台上,众人围坐把酒相祝,饮了两三杯,颜幻笑道: “咱们这儿本来人就少,还闷头喝多没意思,今日嗣音是寿星,咱们一人祝她一句。” 九娘点点头:“说得对,你先来。” “我先来也行。”颜幻挑衅般地看看刘崓:“谁让我先认识她。” 刘崓被她逗笑了,赶快乖乖做了个“你请”的手势,颜幻嘿然,又转向盛时行:“我就先祝一个实在的,祝我们嗣音安康长乐,万事顺遂!”说完她看了看九娘,九娘举杯笑了: “我师父说过,行走江湖平安最重要,我看立足朝堂更是如此,我就祝嗣音你平安喜乐,吉人天相。”盛时行赶快谢了她们二人,颜幻和九娘又一起看着刘崓,盛时行虽然羞涩,也转过头举杯看着他,眼中含着情意,更有期盼。 颜幻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嘿然道:“嗣音你别这么盯着步云兄,盯得他话都不会说了。” 她这一句,逗得四人都笑了,刘崓笑看着盛时行,举杯与她轻轻一碰:“那我就祝你……所谋皆成,所望皆来,所愿皆得。” 这几句听着简单,却是余韵悠长,盛时行琢磨一瞬,脸颊就更显绯红,但碍着小姊妹还在一旁,也只能大大方方地与他共饮杯中酒:“多谢你。” 此时一阵清风起,送来梅香缭绕于杯盏间,这样薰然又醉人的气味,深深印刻在心,直到许多年后,还一直萦绕在盛时行的忆海和梦乡之中…… 花信这一年生辰的翌日,盛时行等人便踏上了返京的路途,紧锣密鼓的谋划,昼夜少休的赶路,一行人终于在元月将尽时回到了汴京,此时春分已过,正是春回大地,百花含苞的好时节。 正如盛时行所料,刘崓的韬光养晦赢得了圣人和东宫更多的赞许,虽然明面上没有给他太多赏赐,却将此番随他往蜀地的几位玄鹰骑将士都加封了两级,又在二月初八这一日,于福宁宫内摆下接风饮至宴,犒赏此番蜀城大捷众位有功之臣,宴席之上龙心大悦,随口一句‘刘卿实乃我大梁战神’却引得满朝文武附和,圣人欣悦之下,倒将这个称呼给坐实了。 而身在西南的剑南节度使陈昉,也凭此等大功和刘崓的力荐,获封安蜀侯,麾下直至兵卒均加功一等,各获丰厚的赏赐。 比起明面上的皆大欢喜,更令东宫欣慰也兴奋的,自然是此番禁军大将指挥节度使兵马剿灭叛军一事,正佐证了他“禁军与边军轮守同训,禁军之将领边军之职”的政令,的确是可行的。 饮至宴罢,赵钧一时欢悦也有些酒劲上涌,回到东宫歪在寝殿内,一边任太子妃喂醒酒汤,一边还是心满意足地笑着。 “殿下很开心。”太子妃也为他高兴。 “自然开心。”赵钧拍了拍太子妃的手:“我知道自己是得了贤才,没想到刘步云给我这么大一个惊喜,更可贵的是,他并不抢功,而将首功让给了陈昉,恰好让陈昉也可为其他各路节度使做个榜样,只要忠于朝廷的,朝廷非但不会打压,反而更愿意重用……以此为契机,再解决了……”说到这里,他微微一笑隐去后面的话:“此番契机,当是新政推行的一大助力,明日得叫刘步云跟盛嗣音来东宫商谈此事,阿妩帮我记着。” “妾记下了。”太子妃看他心情好,也是笑盈盈的:“其实今日还早,殿下怎么没邀盛御史二人来东宫坐坐。” “本宫轮不上,父皇把他留下了。”太子说完这句,略带深意地一笑,便躺好拍拍自己身边:“喝多了头昏,阿妩陪我躺着。” 太子妃觉得皇帝将武宁侯留在宫里有些奇怪,不过想到他老人家那种极念旧情又爱动感情的性子,也就释然了——许是想起了代国公吧。 太子妃这样想着,却不知福宁宫寝殿内,当今圣人拉着刘崓的手,心中想的却是另一个人。 “像……真是像……”面容慈和的天子一向龙体欠安,经过饮至宴一番操劳,此时倚在龙床上面色还有些苍白,但精神很好,双目明亮地看着眼前之人: “好孩子,你当叫我一声‘叔父’。” 圣人一句话,吓得刘崓直接跪在了龙床边:“陛下抬爱,微臣不敢。” 圣人看他知分寸,心中更是喜欢,也不想多说什么让他害怕,轻轻拍拍自己身边:“别跪着,你舟车劳顿,也辛苦了。” 刘崓闻言乖乖顺着天桓帝的意思起身,不过到底不敢坐在龙床上,顺势跪坐在脚踏上,圣人又道: “你父亲当年喝多了也是跟我称兄道弟的,你还是恒阳皇姐的义子,朕早已将你当成自己的子侄了。” 刘崓这才放下心,明白了皇帝是真的一片慈心,赶快垂首应了,圣人笑着点点头:“此番你解了西南倒悬,京师危困之祸,立下大功,朕很欣慰,太子也是,你看钧儿今日多高兴,平素他可不会喝那么多酒。” 刘崓想想刚刚太子一改素日四平八稳,把盏庆功神采飞扬的样子,也微笑了:“臣世受皇恩,为国尽忠乃是本分,太子器重,陛下天恩,予臣此职,臣自是责无旁贷,不过此番大功皆在陈都督精兵强将,忠义为国,臣不敢贪首功。” “朕明白。”皇帝拍了拍他的手:“朕很欣慰你回到了京师,往后你也要多辅佐太子,钧儿自幼都是一个人,不像朕,至少还有你爹爹陪了我那么多年,虽然之前种种让你们错过了儿时的缘分,也让你蒙受了许多委屈,但自此时起,朕希望你用心辅佐他,就像你爹与朕当年那样,是储君和臣子,也是兄弟,你可愿?” 见皇帝将君臣关系导入正轨,刘崓算是踏实下来,但他的话里也有真真切切的关爱和怜惜,令人动容,刘崓赶快在龙床边跪端正了,再拜言道: “陛下,臣虽不才,不敢自比父亲,但我刘家世代忠义,陛下和殿下但有驱使,臣粉身碎骨,万死不辞。” 皇帝笑着点点头,拉住他的手:“朕明白了,好孩子,不要总是跪着,大过年的也不要说不吉利的话。” 这一句,又像是平常人家慈和的长辈了,君臣二人又说了几句不要紧的军务朝政,并洛阳刘家各位的近况,刘崓便告退出了皇帝寝宫。 刘崓不欲张扬,出得宫来便上车换了常服,让刘冲带着车夫先回去,自己信步走在御街上心内沉沉:虽然西南之危已解,但归途中自己跟盛时行断断续续商议过的那个可能性,还是让他很不放心,想着她提起翌日要往东宫禀奏太子,刘崓就知道盛时行是又要将后续查勘的活儿揽到自己身上,而怎么再想办法陪她去办这一宗事,也是令他颇费思量的。 这么走着心思,刘崓就没有注意看两侧稀稀落落的行人,冷不防一人斜插过来,轻盈地旋身站在自己面前,令他微微一愣,继而又微笑了。 “你做……” “这位公子,荒野难行,四下黢黑,小女子可否跟着公子啊?” “……”刘崓低头看着盛时行,只见她应是已经回家换了衣服,此时一身月白短袄配着浅绯色的褶裙,裹着猩红色薄毡斗篷,踏月而来如精灵一般,心说这是又唱哪一出,还未入更的京师皇城脚下,荒野难行?四下黢黑?? 但很快,他想到了那些自家母亲从黛敏房里搜出来,自己随手翻过几次的那些“大娘子重金购入,京师当下最为热销”的话本子。 有心揭穿,却莫名陪着她“演”上了。 “既是荒野,孤男寡女的不合规矩,姑娘且自便前行,在下后面跟着就是。” 盛时行要笑死了,心说你还让我少看话本子,我看你熟的很! 她努力绷着没笑出来,仪态万方地福了福:“那么公子你可跟好了。”于是她便转身,袅袅亭亭地慢慢往前走着,刘崓不远不近地跟在后面,一半心思是“这丫头到底搞什么”一半又是“怎么都好,就这样走到天荒地老吧。” 但走着走着,他就看明白了——丫头饿了,路的尽头是繁楼。 走到门口,刘崓还是上前接过了她手中的灯笼,交给旁边候着的小二,二人自然而然地牵起了手,走入了灯火通明的老店。 “楼上还有谁?”刘崓向上望了望,想起了上一次在此处相聚,彼时一切还不明朗。 “没谁了,就咱俩,也没定雅间,就是一个靠汴河的小雅座。” “好。”刘崓闻言莫名欣喜,跟着盛时行走到繁楼二楼大堂靠窗的雅座,点了几个小菜点心。 初春乍暖还寒,靠窗的雅座人不多,二人却很是享受外面汴河夜航船星星点点的灯光渔火,虽然四面都是屏风围起,但在大厅内到底不甚私密,二人就没说什么正事,也没有诉衷肠,只是品评菜品,议论着去岁江南和蜀中的大丰收,汴河里的鱼都多了起来,端是风调雨顺之像,盛时行左手临窗,不过抬手呵了个暖,就被刘崓敏锐地发现,伸出手去按在她手上,盛时行顿觉暖意直达心间,但也自然有些羞涩: “不至于的……”她指指桌上:“你这样怎么吃饭。” 刘崓却是微微一笑,以左手执箸,略带显摆地夹了一颗茴香花生放在嘴里。 盛时行这才想到,他左手都能写字,怎会没法夹菜,一时失笑:“能耐的你。” 他们二人谨言慎行,却不防有闲心之人,喝了几盏胭脂酒,就打开了话匣子。 二人先是听到一阵不约而同的掩口轻笑,便有一个年轻娘子的声音隐约飘过来: “你们可别编排人家了,人家是女翰林,母家还是兰陵望族,岂是咱们这些小娘子能随便编排的?我爹今日还数落我,让我学着点那盛家大娘子,今日朝上又得了夸赞,还加进了通议大夫,说什么女儿家好好读书都能光宗耀祖,更何况也没误了攀一门好亲……”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返京 免费阅读.[.aishu55.cc] 闲话 刘崓闻言眉梢一挑,盛时行却是脑袋都大了——那里面有几个,她光听声音就能记起名字,可也不记得平素得罪过,更觉得完全没必要得罪,她小心翼翼地看着刘崓,却见他一脸若有所思,看不出是不是生气了,但保险起见,她还是反手拉住了他的手,轻轻握住安抚。 刘崓转头看着她笑了笑,心思拉了回来,舀了个藕粉圆子喂到她嘴边,盛时行一时脸颊绯红,含笑衔了,可屏风那一边的人,并未“见好就收”。 “嗤~什么好亲事,还不是之前法场上那一通……”或许是被什么人拉了劝了,说话的人顿了顿,又道: “再说,国公府的公子,公主的义子,倒是金尊玉贵的,可到底是战场上杀人如麻的主儿,怎么比得上京师高门的郎君和郡望大姓的公子呢?你们没听过那个传闻吗……” “哎,你别说了,那不是传闻吗,圣人传过口谕不准提的。” “我就是随口一提……嗐,那道听途说的咱也不知道,可那武宁侯是戎马出身总没错吧,我跟你们说,我有个远房表兄是三法司的官吏,前几日来给我爹送节礼,提到那武宁侯,说是身高九尺满面虬髯的黑脸大汉,一拳能打死南山虎的那种……谁见谁害怕。” 听她这么绘声绘色说着,周遭的手帕交们也不拦了,纷纷竖起耳朵,七嘴八舌地问,到最后倒是一起“可怜”起盛时行一介京师贵女,貌美才娘,就要陷于“边镇修罗”之手了。 盛时行听得一愣一愣的,心说真是三人成虎啊,又是害怕,暗自祝祷大小姐们可别再说了,那“边镇修罗”就在你们旁边儿雅座儿里运气呢…… 虽然她觉得刘崓不至于跟一些无聊瞎说的小娘子置气,但还是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可越看越害怕——他要是容色不悦眉头紧锁的,她还能看出点端倪,可此时的刘崓脸上无怒无愠,双目平和如水,反倒让她摸不准了,只能再死死攥住他的手。 此时,那边又响起闲聊声:“诶,你们说,难得盛家娘子回京了,以往她怕人揶揄亲事,总是不参加花朝汴水宴,这回她定亲了,是敢来了呢,还是更不敢来了呢?” 一个低沉些的声音轻轻一笑:“我猜,她会来,但不会让她的未婚夫婿来。” “那不是欲盖弥彰吗?”另一个声音笑道:“我觉得她还是不会来的。” 随着这句,是拉动椅子起身的声音,伴随着“都这么晚了”“回去我娘又要唠叨”之类的说笑,纷踏下楼去了。 这几位小娘子一走,整个二楼马上清静了下来,盛时行小心翼翼地拉着刘崓的手:“你别生气,她们都是嫉妒我。” 刘崓看着她,微挑唇角:“你都不气,我为什么要生气。” “……”盛时行无奈腹诽:你这就是很生气的表情了好吗!她上次看到这个笑容还是平道梓被拍在墙上,上上次是山匪被一签封喉…… 盛时行还没缓过来,刘崓眨了眨眼睛又道:“什么叫花朝汴水宴,你今年还不去吗?” 盛时行心道“不好不好”,微微一愣,刘崓抬眸看着她:“为什么不敢告诉我?” 盛时行赶快摆摆手嘿然道:“不是不敢,是没必要,那个很无聊……”又在刘崓注视下“败下阵来”:“就是京师花朝节的小小风俗,熟悉的小儿女们那一日相邀在汴水边设流水宴赏红观花,有些琴棋书画投壶之类的游戏,而每年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会主持一场花朝宴,皇室宗亲及在京四品以上官员和家眷才能参加,因为办在州桥边儿的高阁上,又叫州桥宴,刚刚那几位聊的,应该就是州桥花朝宴。” 刘崓仔细听完她这样娓娓道来,轻笑道:“你知道的这么清楚,其实不是不想去的吧?” “倒也没有很想去……”盛时行摸不清刘崓的心思,但感觉他好像也不是真的生气了,才放下点儿心,正待要问,却被人喂了一勺群香羹: “那就快吃饭吧,一会儿凉了。” “诶……” “嗣音,那在你觉得,怎样的男子才算好看?” 刘崓一句问话,让盛时行愣住,但随即就不假思索道:“你这样的。” 刘崓被她逗笑了,又喂了个四色兜子给她,看着她慢慢吃完了才笑道:“不是说具体的人,比方说,容貌气度衣着什么的……” 盛时行看话题渐渐轻松,也不瞎琢磨了,嘿然道:“岁月流转,时风千变,魏晋阴柔,盛唐阳刚,此时之选将来未必还会盛行,青史都会随风消散,何况衣冠呼,要是一定问我什么才是好看的男子,那定是自内而生,发之于外,或因品格,或因才学,德高才丰,容止自然优雅,一定要打比方的话,或许屈子那句‘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才算透彻,但若不是屈子,也没有那等风度,所以还是看人。”她想了想,还是不甘心找补了一句:“所以在我这儿,你最好看,你穿什么都好看。” “嗯。”刘崓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吃饭。” “好。” 之后二人就没有再说过这个忽然被挑起的话题了。 那一晚盛时行回到家,到底还是柔肠百转了一小会儿,想了想花朝宴到底去不去,她倒是不在乎那些高门贵女的口舌,也不是很向往那场欢聚,她所担心的是,如今自己不为婚事所扰了,再推辞或许会让东宫不悦,毕竟自己是他的发小,更是“心腹”,自己都不捧场……似乎不合适…… 可若真去了,她怕不邀刘崓反倒会令那些奇怪的传言更加嚣张,带他去……盛时行想想要让刘崓对着那些诗词唱酬,琴棋书画,马上开始替他不自在,更何况花朝节那些京中公子惯穿的衣衫……跟他平素的常服也差太多了。 不过再纠结也是小事,盛时行很快就将思绪拉到了“上九”案未尽的那些线索之上。 而刘崓回到府中,也并未多纠结此事,只是叫来了刘冲:“明日去给我好好打听一下,花朝节太子主持的州桥宴到底是个什么路数,做什么穿什么,大略流程如何,今年都有谁会参加,你忙不过来就去公主府找管家帮忙,但你们都别透出去是我要打听,明白吗?” 刘冲一听就知道了大略是怎么回事,赶快仔细应了,坏笑道:“都统放心,标下定拿出斥候的本事来打听。” “倒也不必。”刘崓无奈一笑:“也就是未雨绸缪,料敌先机罢了。” 翌日盛时行得了东宫来信邀她和刘崓前去议事,她心道“刚好”便换了官服出门去寻刘崓,可到了他那宅子里,却听萧鸣说刘崓早半个时辰就带着刘冲奔了太子府,盛时行虽然有些奇怪,但也没在意。 进入东宫,盛时行看二人茶喝了半盏,眉梢一挑先对着太子恭敬行礼,又转头看着刘崓眨了眨眼:“你跟殿下密奏什么我不能听的了?” 刘崓被她问得一愣,尚未开口,主位上太子先哈哈大笑道:“哎~聿卿啊,我看你以后婚后生活可不好过啊,这还没过门儿就有虎威了。” 盛时行无奈,转头看着太子:“殿下,说正事吧。” 太子也一笑让她落座,内侍奉了茶果就被他屏退,殿门关起,太子敛去笑意开口: “前次你的密奏,本宫看了,也禀奏了父皇,他老人家很是忧心,今日本宫可以给你们交个底,但你也要告诉我,你心里到底有没有底,‘上九’组织在京里的细作,真的位列三司六部吗?” 盛时行闻言微微颔首:“依下官现在得到的线索和那个细作所作所为,可以确定他至少是要在三司六部堂官这个级别才能在殿下眼皮子底下搅弄风云,故而臣想求殿下教令秘查此事,在查清之前,这些国之重臣皆不可介入此案,自然,臣会尽速查明。” 太子点了点头:“所以,这也是你让本宫将那个‘莫忘’关入掖庭狱,而不是三法司的缘故?” “正是。”盛时行点了点头,太子颔首: “好,要秘查此事不难,本宫去请父皇口谕,不过此事你不要直接去查了,这不是你的职责,也非你能染指的事……我看那莫忘嘴很硬,要查案,也别落下了审,你先把此事做好吧,别心软了。” 盛时行也明白,此时必须多管齐下,不给莫忘上刑便是姑息他之恶行,更可能放走首恶元凶,咬咬牙道:“的确是下官疏忽了,下官会酌情用刑的。” “那倒不必了。”太子轻笑:“这种事情你没做过,反而难把握分寸……交给擅长的人来做吧,三司六部也不是没有可信可用的人了。” 盛时行自然感念他的体恤,却有点迷糊:“殿下的意思是……” “路瀛洲是本宫的人。” “……!”盛时行瞪大了眼睛:“刑部右侍郎?” “嗯。”太子意味深长地点点头:“你以为本宫的亲信只有你?那不累死你?” “咳,下官不敢。”盛时行讪讪:“那下官就放心了,还没有犯人能在路侍郎手下扛着不招的。” 太子微微一笑:“等父皇应了,我遣人告诉你,你想知道的那件事,我也会一并告诉你。” 盛时行点点头谢过了他,又转头看了看刘崓,刘崓明白她的意思,一笑道:“太子殿下叫我来要吩咐的事情已经说完了。” “哦,那这样的话,下官等……”盛时行莫名就想马上告退,可主位上的太子似乎也想到了什么: “不急,公事已毕,咱们说说闲事吧……” 盛时行心中哀嚎一声,却只能恭敬再拜:“是,请殿下示下。”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闲话 免费阅读.[.aishu55.cc] 商谈 不过一盏茶,二人出了东宫,刘崓尚且神色从容,盛时行却是满怀心思,没注意背后的人赶上来,从她手里接过了缰绳: “去你家还是去我家?” “嗯?”盛时行懵了,刘崓笑着看看天色:“刚刚殿下吩咐了那么多,你不想跟我商量商量?我回了他什么事情,你也不问?” 盛时行想想是这个道理,转念又嗔道:“你可以啊,现在已经能这样随随便便就往我家登堂入室了?” “是有点不合适,也没置办礼物,那……去我家?”刘崓眨眨眼,盛时行脊背一紧:“嗯……” 刘崓绷着个笑直接拉过两匹马往自家宅院那边走:“阿姐和阿冲他们二人都在,你那个小脑袋里在怕什么啊……” “咳……”盛时行赶快追上去勉强找补:“这不是,快中午了,感觉有些叨扰……” “跟我们有必要客气吗?” “那倒是。”盛时行嘿然:“阿姐做饭是不是很好吃?” “我姐只会煮白粥。” “……”盛时行想了想从他那宅子到最近的酒楼应该怎么走,还没想清楚,刘崓又接了一句: “但我做饭好吃。” “哈?!”盛时行傻眼了。 二人来到刘崓那个小院子,比起上次似乎热闹了许多,不仅仅是于天蕙和萧鸣他们二人也住了进来,更多了些箱笼之类,厨下也有炊烟丝丝缕缕升起。 盛时行与众人见了礼,便被刘崓拉到书房,虽然门敞开着,她还是有点不好意思,赶快切入正题: “说起来,殿下找你何事?” 刘崓指了指在外面忙碌着的于天蕙:“稍微等会儿,我叫阿姐他们来一起说,今日叫你过来除了议事,还有一封信要给你看……”刘崓这么说着,从背后书案上拿起一封信笺递给盛时行:“信寄到了洛阳,爹爹派人给我送来的。” 盛时行接过看到是自己没见过的簪花小楷,先暗赞了一声好字,仔细看却是兰五娘写给刘崓的信,信上提到他们听说了西南大捷之事,除了叮嘱他们二人多注意身体,给了刘崓一个养血的方子,又提到之前留下盛时行中毒后的那滴血经她仔细查勘,已经得出了结论,的确是远国常用的一种石毒,下毒的方式是磨成粉末洒在中毒之人卧榻周遭或常用的物件上,几日内吸入到一定量便会中毒,十日左右毒发。 “我日前收到爹转封送来的两封书信,师父的信只是跟我讲了些江湖和师门的事情,师娘这封信我觉得应该给你看看。” 盛时行点点头,又将信仔细看了几遍,蹙眉道:“刚刚知道是莫忘下手的时候,我也曾怀疑过他利用九娘给我下过什么药,但如今看来九娘定无害我之心……那段日子我已经对莫忘起了疑心,他绝不可能进入我的居所,这药是怎么下的?为何一直与我在一起的非真和九娘他们没事。” 刘崓想了想:“如果他是先骗九娘服下解药,再将毒下在她衣服上呢?九娘不知不觉就给他当了刀使。” 盛时行思忖一瞬,点了点头:“这的确是最可能的情况了,我回头单独问问九娘,你不要跟她提。” 刘崓自然明白此事难免刺伤孙九娘,赶快颔首应了,又道:“总之此事还待查究,那先说说你那边的事吧,刚刚殿下提到的人,真的可靠吗?” 盛时行闻言笑了:“殿下既然说是他的人,那定然不会错,而且路侍郎此人……我还是信任他的。” “你跟他很熟?” “路侍郎名为景行,以前是我的上官,直接管我的。”盛时行说着有些尴尬:“刚到刑部那会儿,我虽然断案还行,但多少有些莽撞,他没少帮我扛部堂大人的训斥,路侍郎此人也很有意思……” “怎么说?” “嗯……”盛时行想了想,笑了: “他是个酷吏,手段说出去都能止小儿啼那种,但从未做过屈打成招之事,都是先查明,案犯负隅顽抗才会动刑,可只要他亲自去了刑部大牢,就没有不招认的犯人,而且不认识的人乍然见到,一定不会想到‘这人就是路景行’,很多人都说他不像刑部侍郎,倒像是礼部侍郎,我爹曾经夸过他是‘雷霆手段,君子心肠’,现在想想,或许你见到他,会有些共鸣。” 刘崓点了点头:“君子不器,只要禀心光明,手段可以有很多种,那这么说的话,路侍郎肯定能从莫忘嘴里抠出些什么线索。” “对。”盛时行点了点头,垂眸叹了口气:“其实无论于公于私,我都希望这个细作不是出在三司六部里,但……我甚至有点希望,是我自己判断有误。” 刘崓如何不知她此时心情,轻轻握住她的手:“无论结果如何,我都会一直陪着你,将此事彻底解决。” “嗯。”盛时行点了点头,面上的愁色也散了,刘崓拍了拍她的手,起身往院中将于天蕙三人唤了进来一起饮茶,说了几句闲事便道: “今日殿下叫我去,是让我在玄鹰骑中选一个营进京,作为我的亲卫。” 于天蕙三人闻言自然欣喜,盛时行心里却打了个点,刘崓看到她的神情,笑了:“殿下并非试探,但我也不想托大,我只要了三百人。” 盛时行一听放心了,暗道不愧是他,于天蕙也笑了: “的确是不能恃宠而骄,不过按你的品秩,三百人少了。” “足够帮我带左右鹰扬卫的了。”刘崓看了看于天蕙:“不过这三百人,也不能全从阿姐你带的那些兵将里挑,毕竟他们当中还有家在雍阳定县等地的,没必要背井离乡,我会给军师写信,让他妥善周全此事,选一些适合进京,也愿意进京,特别是家在京师附近的玄鹰骑将士来。” 于天蕙点了点头:“那你抓紧写信,我回一趟雍宁关,跟军师一起将此事办妥。” 刘崓点了点头:“正要托付阿姐,毕竟这三百人中估计大半都是夜鹰骑,你回去最稳妥。” 商议定了此事,盛时行忽然想到,既然是东宫叫他去说此事,那刘崓为何特地早早过去,连自己都没等…… 她还是觉得很奇怪,刚要问时,刘冲突然转头看了看天色:“近午了,咱们是出去吃饭还是我跟老萧上街买点儿?” 刘崓起身笑了笑:“你俩出去买点儿,我再做点儿。” “嗯?今天是什么大日子都统亲自下厨?”刘冲呲牙一笑,盛时行有些羞涩,但也只能装听不懂,刘崓瞥了他一眼: “不是什么大日子,不过你再罗唣,我也可以把它变成你挨打的大日子。” 刘冲嘿嘿笑着吐了吐舌头,拽着萧鸣就往外跑,刘崓则回了自己房间,仿佛是真的要更衣下厨一般,盛时行看着新鲜,朝于天蕙眨了眨眼,于天蕙笑着压低声音: “我不是跟你说过,阿弟这个人想做成什么就会去认真钻研嘛……” “嗯,所以?” “我们青州于氏除了商行,最大的买卖就是酒楼,他十来岁那年,酒楼的大厨被对头商贾使计策撬走了,我爹愁的不行,这孩子想为他分忧,居然潜入到对家开的酒楼里装学徒,去偷学人家的厨艺,也是一根筋……” 盛时行一听就绷不住了,扶着桌子咧嘴,却不敢笑出声,刘崓一掀门帘出来了——换了身细布窄袖的衣服,看了看自家花枝乱颤的未婚妻,又无奈地瞅着于天蕙: “姐,弟弟就一个请求,我五岁以前的事情,你不许说。”说完这句,他就一声长叹奔了厨下,留下于天蕙和盛时行在堂屋里捂着肚子笑。 许是欢聚更有胃口,这一日午间众人都吃了不少,饭后收拾毕,于天蕙就提出想上街买些东西带回雍宁关,刘冲二人也顺势提出想去溜溜食儿,还没等盛时行反应过来,三人说说笑笑就走了。 看着三人出了二道门,盛时行眼见就有些局促,刘崓则好整以暇地给二人倒上茶,唇边挑起个意味深长的笑意:“怎么跟受惊的小狸奴一样蹲在门槛上,阿姐不在我也不吃人。” “噗。”盛时行被他这奇奇怪怪又很贴切的比方给逗笑了,回过神发现自己的确是莫名其妙地就站在了门槛上。 “嗐,失礼了失礼了。”她一拍脑门走回去,坐在他身边:“我们聿卿是正人君子,我完全不紧张啊!” 刘崓被她笑得端起杯子又放下:“正事儿差不多了,说说闲事。” “你怎么跟殿下一个毛病?” “我就是要问殿下说的那事。” “哦。”盛时行瞬间气焰全无:“说起来,对不住啊,还要你陪我去那种无聊的场合。” “无妨。”刘崓笑眯眯地看着她:“我在边镇十数年,都没见识过京师儿郎是如何年少风流的,再过几年我岁数都不合宜了,正好今年你带我见识见识。” “……”盛时行没想到他居然真的不在意,眨巴眨巴眼睛: “那些世家公子装得很,你不会不自在吗?” “那席间除了殿下和少数皇室宗亲,便以我为尊,他们敢跟我装吗?” “也对。”盛时行忽然笑了:“我忘了这一宗……”她叹了口气: “之前我总是推脱,伯楷就不得不去,结果总是被那些高门子弟和皇室宗亲为难,考较他学问之类,还好伯楷六艺皆精,经史子集又学得极为扎实,才没被他们欺负了去,今年我去了,他就可以安心在家读书了。” 仿佛在说服自己一样,她微微侧头看着窗棂:“而且除了有些麻烦,花朝宴也有点意思,就是……”她看了看刘崓,似乎不知道该怎么说,想了想才一笑开口:“京师花朝宴有一些别处没有的奇怪习惯,不过只是约定俗成罢了,你到了席间,若是看有些人衣着容止与平素不同的,也别奇怪。” “嗯。”刘崓点了点头:“是怎样的不同。” “哎……你别管了,总之也不是一定之规,你就穿上回咱们在酒楼见面穿的那身就行……别带剑。” “嗯,我记住了。”刘崓乖乖点了点头。 盛时行歪头看着他,总觉得今日的刘崓“乖”得有些假,但她也不好直接动问,二人便抛开这个话题,坐定饮茶,刘崓忽然道: “你说,我要不要在京里置一个新宅第。” 盛时行没反应过来,捧着茶碗有点犹豫:“这事儿,你不是应该跟家里商量?” 刘崓看着她似笑非笑,欲言又止,盛时行忽然明白了,羞得脸“唰”地通红,咬唇笑着起身就走:“我该回家了。” 冷不防被人家舒臂一把拦腰搂了回来,盛时行刚挣扎了一下:“门开着呢,一会儿阿姐回来……” 就看刘崓一抬腿把门踹上了。 盛时行愣住了,坐在他膝头朝门那边伸了伸腿——还差好远。 “是有点小。”刘崓在她背后发出可疑的笑声:“我还是再置一个新的吧。” 盛时行无奈叹气:“行吧。” “娘子以后想住哪里?” “……你这个胡乱称呼的毛病什么时候能改了?” “在岳家和大内之间买个院子,好不好,方便你上朝。” “说得好像你不上朝一样……”盛时行终于“败下阵来”。 “今日也是我说错了,不该说‘我’应该是‘咱们’……”刘崓的话突然放轻了,盛时行虽然背对着他,但光凭想的就能知道,他眼下的表情一定温柔极了,是旁人都看不到的那种温柔。 “嗯,是‘咱们’。”盛时行转过身,轻轻依在他肩头: “你我都不爱张扬,院子别买大了,两进足矣,但要有个小花园,我要秋千架,我还要一个大一些的书房,能摆两个书案的那种。” “好……”刘崓很满意,抬手轻轻抚上她脸颊:“都依你。” 这一日午后,盛时行赶在于天蕙等人回来之前返回了自家府邸,像往日一样到娘亲院子里给她请过安后,盛时行便一边心不在焉地吃着娘亲喂给的橘子,一边来回打量自家爹娘的卧房,萧氏夫人哪里看不出她有心事,笑着抚上她鬓发:“闺女,想什么呢?” 盛时行正走神,在自家娘亲面前也从来不绷着,自然而然地就问了句:“我记得娘亲提过,当初您嫁给我爹爹,一应家私器物都是从兰陵运来的。” “是啊,大梁风俗如此,高门大户更是略讲究些。”萧氏夫人闻言心道“这丫头总算是开了点儿窍,知道上心婚事了。”赶快顺着她的话问: “我儿是想跟娘亲说,你的拔步床要什么花样子,家具都要什么样的吗?” 盛时行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说出来的话却让萧氏夫人忍俊不禁: “花样子我也不懂,娘亲做主就是,但唯一宗,凡书案床榻坐榻一类的,必得做大点儿……” “哈哈哈,娘亲省得了!”萧氏夫人忽然的笑声让盛时行意识到了自己在说什么,羞得“骨碌碌”就滚到了床里,一头扎在迎枕下面不出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商谈 免费阅读.[.aishu55.cc] 花朝 被称为“天作之合”的二人,这一晚各自回到家中倒是想起上心花朝节之事了,结果刘崓被已经打点好行装的自家阿姐揶揄了一句“现上轿现扎耳朵眼”,盛时行则被自家娘亲一声叹息,拉到房里试衣服: “幸亏你天生丽质,不然就这么不修边幅的,多少是欠点女容。” “没事。”盛时行脑子里琢磨着花朝节和案子两方面乱七八糟的事,一边任由自家娘亲摆布一边顺嘴就是一句:“反正聿卿也不是看中我的容貌。” 萧氏夫人嗔了她一眼,将她拽到铜镜前:“那你还着急明日的衣衫作甚?” “嗐……”盛时行脸颊绯红:“可为悦己者容的心思,我也不能免俗嘛……”她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忽然有些感慨:“说起来,我这好像还是第一次参加州桥宴,从前只是听年长的姐妹们说过,书上看到过,或许明日又是另一番样子了。” 她只是一时感慨,却是听得萧氏夫人心酸,但她一向也不是爱伤春悲秋的性子,闻言笑道:“无妨,你没去过,你兄弟可是去了不少,咱有‘眼线’。”她这么说笑着,扬声唤入贴身婢女,让他去前面请大公子过来,惹得盛时行一阵羞涩: “娘亲叫他做什么,伯楷来了只会取笑我……” “那你可猜错了。”随着轻快脚步声传来的,是清朗快意的一声笑:“我是实打实来帮你的。” 盛时行抬头看到自家兄弟,只觉得他一脸春风得意,忽然想到自己还在路上的时候,京师会试便已开始,自打回来她一头扎在案情里,盛时杰也忙着考试后与同年好友唱酬,拜访师长什么的,这还是姐弟俩第一次有机会坐下来聊聊,看他此时笑意,忽然心念一动: “盛大公子,看来你考的不错。” “那是自然,待殿试时我会更佳,当年你被无端选掉的探花,我还要替你夺回来!” “野心可以更大点,状元怎么就不行呢?” “行了,一个傲的要上天一个还跟着疯,能进二甲就很不错了。”萧氏夫人笑叹,接着又肃容对盛时杰道:“这种话在家说说都要小心,出去切不可露半句。” 盛时杰赶快垂首仔细应了,母女三人方才开开心心商讨起明日之事来。 翌日盛时行早早起床梳洗完毕,先陪着颜幻和孙九娘沿着汴河结结实实地逛了一圈,在她们的揶揄里送她们上了早就定好的游船,托付给自家阿弟盛大公子,才深吸一口气,提着裙子慢慢往州桥那边走,街上摩肩接踵的都是来参加花朝汴水游览的年轻郎君和娘子们,盛时行虽然性情沉稳,到底是个年轻的小娘子,见此情景也难免微微雀跃起来,更重要的是——今年花朝节对她来说,不再是一个略带惆怅和尴尬的日子了,而是…… 提着裙裾小心登上桥边彩楼,盛时行松了口气——来的不早也不晚。 难得赏景游春的日子,这一天的宴席除了正座和两侧要给东宫等皇室宗亲留着,其余位置也没有什么一定之规,整个楼阁内仿盛唐之风,均是席地酒案,一人一案一席,大家按约定俗成或亲疏远近坐着聊天,直到东宫来到之前,都比较轻松。 按花朝节的惯例,此时已经落座的大部分都是小娘子,盛时行在京师朋友不多,唯一一个颜幻还没有来赴宴,在贵女堆儿里因为官员的身份,又有些尴尬,一时想不好该坐在哪里,梭巡了一遍却见一人正朝自己举杯而笑,盛时行心中一喜,赶快过去见礼坐下: “瀛洲兄怎么在此处?” “为兄刚过而立没几年,怎么就不能来了,果然我还是太老了吗?”路景行微挑唇角,一改往日端正官服,换了件颇有魏晋之风的楝色道袍,更显得年轻俊朗了许多,盛时行赶快摆摆手,心道“你明明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嘴上却只能“敷衍”他:“哪里哪里,兄台看上去不过二十许人。” 路景行马上露出一副“信你有鬼”的样子,自顾倒了杯酒,将自己案上装着梅花糕的碟子放到了盛时行面前: “你怎么跑我这儿来,一会儿武宁候来了坐哪儿,不尴尬吗?” 盛时行暗叹:“他今日可没休沐,早上要往大营,来不了这么早,我坐别处不是更尴尬吗,少司寇你好歹算个长……” 两道如利剑的目光射了过来,盛时行赶快咬住改口:“长兄!长兄……” 路景行无奈笑道:“行吧,也无妨,反正开宴之前我就走了,正好先帮你家武宁候占个位子。” “这是何意?”盛时行有些奇怪,路景行却微微一笑:“你别想多了,你不坐这儿我一会儿也要走的,我来这里只是为了看一道风景,看完就走……”他举杯相祝,不知为何,盛时行从他眼中看出一丝落寞,甚至可说是凄楚,但不过转瞬即逝,不真切地令人以为是看错。 “嗣音,祝我心想事成。”路景行说了句奇怪的话,盛时行并未多问,更没有大惊小怪,只是举杯回祝: “祝路兄心想事成,所愿皆得。” “好!承你吉言。”路景行似乎很高兴,笑眯眯地将酒一饮而尽,那种让盛时行觉得奇怪的感觉也消失了,二人说说笑笑地聊起了些断案之类的事。 不多时,厅堂内已经几乎坐满了人,各家郎君和娘子也开始诗书唱酬,互相有意或是定了亲的,也纷纷赶在花朝这不设限的一日互表衷情——不过比起百姓们那样直来直去的,世家儿女们自然是含蓄多了,不过是赠物,赠诗,赠曲之类——东宫自然不可能全程陪众人玩乐,故而这宴席前的一应游乐,布置曲水流觞,行令投壶之事,都是东宫内几位年轻的宾客,长史等官员来安顿操持的,盛时行也不欲出风头,除非曲水流觞停在眼前,应应景念一首自己提前准备的的旧作,其余时候都是看着那些更年轻的小娘子们出风头。 席间菜品虽然精致,但到底一早就布置下,都凉透了,不过做做样子,盛时行也就喝了半盏酒,吃了一块梅花糕,有点后悔刚刚跟九娘二人溜达时,没顾得吃些小摊子垫垫。 正胡思乱想着,忽然眼前绯色衣袂一闪,盛时行抬头看到来人,赶快笑着起身——她在京里虽然朋友不多,但眼前这位姑且可以算半个,或者更贴切的,是未来的亲戚。 “林姐姐。”她笑着举杯与她一碰,眼前这位林霏乃是国子监祭酒之女,实打实的清流世家,已经与盛时行的亲舅父之子定亲,也就是她将来的表嫂。 此女温婉多才,虽然胆子小了点,但家风端正为人良善,盛时行很喜欢她。 不过未来的亲眷姊妹们还没聊两句热乎的,就有不长眼的来搅乱了。 “哟,林娘子,原来你与通议大夫这么熟啊……” 盛时行听到这个声音就开始腻烦——前几日在酒楼上也是她,圣祖朝某位旁支亲王的后裔,如今蒙恩封了个县主,赐号嘉安,一直在国子监读书,其实就是想在京师落个好名声,能嫁得如意郎君,因皇室的身份,在京里也多少能得点尊敬,但也无人真心在意,加上其本人矜傲尖酸,虽然容貌的确不错,可一直没得着可心的姻缘,本来之前上面还有个盛时行挡着,她不怎么显眼,可如今盛时行也有好姻缘了,她心里气不顺,哪怕二人几乎毫无交集,也上赶着来给她添堵,一时间谁都能听懂的明捧暗讽之语源源不断,不过是与那日酒楼上的话大同小异,末了还要挑衅一句“哟,话说回来,今日武宁侯怎么没陪通议大夫赴宴呢?”盛时行要烦死了,以她的巧辩之能,当场气死嘉安县主也不是不可能,然而又何必呢……她的机敏辞锋,从来就不是对着自己人的,何况物伤其类,自己所经过的那些揶揄讥笑,她并不想拿来刺激另一个无辜的女子。 更何况,她明白刘崓并不是她口中那样,自然生不起气来。虽然按他素日惯常的容止穿着,大约无法在这花朝宴上出什么风头,但也绝不会到了泯然于众的那种程度,稍后他自己来了,那些京师内乱七八糟的传言自然烟消云散。 虽然盛时行对着路景行可以自然而然地说出刘崓一早就奔了大营这种话,但对着嘉安县主,她选择了笑而不语,可她并不知道,嘉安县主的针锋相对,并不只是嫉妒她有了好姻缘而凸显自己的无奈,更因为今日在萧氏夫人盛装打扮下的盛时行,真应了她“京师第一娘子”的名号,不但容貌上压住了在座所有的年轻娘子,而且因品秩和盛宠,举手投足间都引得众人瞩目,连在座的郎君们都算上,也无人能抢去她的风头……所有的话题焦点都离不开盛时行,郎君们在议论她的功绩,小娘子们在品评她的妆容,这令本就看不惯盛时行的嘉安县主怎能释怀,盛时行给予的那一点尊重,早就掩埋在深深的嫉妒中,被她视同挑衅了,林霏又尴尬又心疼盛时行,可良善胆怯的她也不敢多说什么,只能顾左右而言它,试图拉嘉安县主去窗边赏景,嘉安县主却一脸嫌弃地拂开她的手,刚要再发难,却见太子府的侍从笑着上前,对林霏道:“林娘子,您赶快回座吧,萧家二郎为林娘子奉上花朝节贺礼了。” 这也是花朝汴水宴惯常的规矩了,若是在座有新婚的娘子,或已经订了亲的,无论她的夫君或未婚夫婿是否来赴宴,送上一些宴会可用的礼物都是能令那位娘子颜面大增的,东西也不拘类型,简单如一道爱吃的点心,贵重到首饰或出自名家的乐器,所图不过一个欢喜,不过世人都有攀比之心,这些难得光鲜夺目,抛头露面的小娘子自然更是如此。 林霏闻言面色一红,看了看盛时行,盛时行真心替她高兴,赶快催着她回座受礼。 萧家表兄送上的是一架锦瑟,装饰精美,看起来就价值不菲,周围便有人怂恿林家娘子为大家鼓瑟,林家娘子欣喜之下也不推辞,端坐奏了一曲,盛时行自己也爱琴瑟之类,能听出她鼓瑟的手法非常高明,一时为她和自家表兄高兴 ——礼物贵贱倒在其次,难得是心意相通。 因她鼓瑟之故,嘉安县主也不能直愣愣戳在盛时行座前了,只能忿忿回座,林霏也算是为自家姐妹解了围。 这个头儿一开,在座的娘子们便接连不断收到礼物,大多是精巧的饰品乐器,孤本书画,或是京内最热门的脂粉茶点铺子里重金难求的东西。 如嘉安郡主那样尖酸的到底是少数,一时得了贺礼的,没得贺礼的,众家娘子凑在一起,跟手帕交们分享喜悦,盛时行看着高兴,轻叹道: “这才是花朝节,开开心心多好。” 一旁的路景行看着她笑:“你倒是心大,武宁侯不是京师人,定不知道这个规矩,你心里虽然不在意,可那醋泡笋子一会儿不还得来揶揄你?” 听她将嘉安郡主比作“醋泡笋”那么好笑又形象,盛时行绷不住笑了,路景行又是摇头,一直笑她心大,末了抬头看了看屋角的漏刻,敛去七分笑意:“不过也无妨,时候快到了,她不敢过来。” 盛时行听着好奇刚要问,便见他起身走到北侧窗前,极目远眺汴河上游,盛时行疑惑间走到他身边,举目望去,却并未见到什么。 仿佛为了回应她的不解一般,主持宴会的太子府长史起身,对着宾客们行礼道: “诸位上官、郎君、娘子,今日花朝宴,除了各家郎君娘子欢聚,与民同乐,还有一件大事,日前陛下口谕,思念为国祈福十数载的承阳公主,如今公主奉陛下旨意已经返京,今日在下奉太子教令,请各位郎君娘子暂移尊步,往北窗前迎公主凤船,以示尊重。” 长史此言一出,整个厅堂内大略有一半的人不明就里,但另一半却与盛时行一样,顿时心中巨震。 长史不提,许多人几乎要忘了大梁还有这么一位公主,圣人还有一位妹子在荒凉的龙兴之地“为国祈福”,而明白其中内情的人更是震惊于本来已经风平浪静的事,为什么皇家要主动掀起来,到底是真的伤愈痂落了,还是…… 但无论是震惊的,还是不明就里的,大家都不敢违背太子教令,赶快起身纷纷来到北侧,目视着远方描金的凤船缓缓驶过州桥,向着皇宫方向驶去。 盛时行忽然想起路景行说的那句“来看一道风景”,不着痕迹地转头看着他,却见他右手攥着个什么东西,边缘亮闪闪的,似乎是金属制成,盛时行琢磨着这种场合他总不能带什么开刃的东西来,可下一瞬,就看到一滴鲜血从他指缝滴落在窗棂上。 仿佛是注意到了盛时行的目光,路景行赶快把手拢在了袖子里,回头眨眨眼,示意她不用担心。 盛时行忽然明白了,开口几乎无声:“不会是你干的吧……”她略抬指尖,指着凤船的方向。 路景行却只是微挑唇角:“座儿给你占好了,愚兄先回去喽~”说着,似乎心情很好的样子,对厅内众人议论纷纷声如充耳不闻,迤迤然下楼去了。 随着凤船远去,长史又请众人落座,盛时行回到座位,看着对面那些懵然不知,还在彼此询问这是哪位公主的小郎君小娘子们,居然心生一丝羡慕——他们不知道,自然也不用去琢磨——今上,或者说太子,为何突然将这位公主招回京城——当年宣台之变后,为平息太宗盛怒,为亲兄长瑞王赎罪而自请前往北地道观“为国祈福”一去十五载的太宗幼女承阳公主。 盛时行记得自家爹爹曾多次说,这件事中最冤枉的就是瑞王的两个幼子和承阳公主,彼时她才十五岁,正在最好的年华里,更因才华横溢容貌过人,又是当时太子的亲妹,没有一个世家大族不盼着自家子弟能尚这位公主,可一夕之间……青丝束于黄冠,锦缎化作香灰。 想想刚刚路景行的奇怪之举,盛时行心中突然升起一个自己都觉得荒谬的念头:不会是他跟东宫做了什么交换,或是什么博弈,才换得公主返京吧…… 可思前想后,她却觉得此事很有可能,难免眉头微蹙,琢磨起这件事来。 跟她一样发愁的,是东宫长史——他今晨接到自家殿下这宗教令时,几乎惊得说不出话来,召回公主这事儿他能想到,毕竟殿下只言片语间也透露过陛下这些年总是心生此意,他自己也愿意推波助澜,可长史万万没想到,他会安排公主的凤船在如此万众瞩目之际驶入汴京城,驶过州桥…… 长史竖着耳朵听着,似乎已经有记起内情的人在窃窃私语了,他一时心中更是没底,还好,很快解围之人就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花朝 免费阅读.[.aishu55.cc] 赐婚 热热闹闹直宴到午后,太子夫妇二人返回东宫,其余各家郎君娘子们则三两一群继续游览,刘崓让刘冲自己先去逛,便带着盛时行上了提前租好的游船。 坐在船舷上,盛时行听着桨声心中十分惬意:“早知道你打算游河,我就让我弟弟他们来接咱了,还省了一条船钱。” 刘崓笑着坐在她身边,抬手揽住她肩膀:“但这样更有趣,茫茫汴河之上,或许有缘能够遇到,给他们一个惊喜。” “哪儿那么容易。”盛时行转头笑看着他,刘崓笑着摇摇头:“有缘自会遇到,咱们这一大帮子人不都是这样吗?” “你说的有理。”盛时行低头吃吃笑了:“说起来,刚刚我看那些京师贵女,特别是跟我作对的那几个,看到你眼睛发直的样子,也不能免俗生出些小人得志的感觉。” 刘崓被她逗得一莞尔:“怎么说自己呢?这叫大获全胜的感觉。” “嗯。”盛时行点了点头:“但我也在想,她们懂什么,她们只能看到你姿容之美,却看不到你其他诸般比外表更多百千倍的好处,老天还是偏向我,让我忽然被殿下贬到雍州,方才遇到了你。” 刘崓闻言心中暗叹,心疼她全不论遇到自己后几番惊险,诸多磋磨,却只想着自己的好,但此情此景,他也不愿刻意去说,沉了沉笑道:“我比你想得简单些。” “嗯,你怎么想的?” “我在想,若没有当初那一场祸事,我一直留在京里……你我年岁相当,我也一定会喜欢你,还有别人什么事儿,想都不许想!” 盛时行没想到他居然想到这一层,愣了愣又笑得歪到了他肩膀上:“你可是真有自信,合着我这辈子注定要嫁给你了是吗?” “那是。”刘崓转过头去在她额头上轻轻印上一吻:“我刚不是说了吗,有缘人必会相遇……”这么说着,他指了指对面,盛时行抬头一看,居然是自家弟弟站在船头猛摆手,当下就是一愣: “神了,真碰见了,你这嘴……言出法随吗?” 两船接弦,刘崓二人便登上了盛家较大的游船,刚坐定就被颜幻二人以“六十六道菜的开芳宴震惊花朝节”这个由头“讹”了刘崓一顿晚饭。 盛时行羞涩无奈,心中也甜蜜欢喜,特别是看到颜幻能够恢复无忧无虑,开开心心的样子,九娘也跳出了命运捉弄的痴念,终于放下心来。 因想着翌日还有大朝,大家早早去繁楼吃了晚饭,赶着天色未晚各自回家,盛时行一进家门就看到一些少来家里的匠人从角门离开了自家,有些纳闷地看着盛时杰:“家里修葺房子了吗?还是你的书又涨破了书柜?” 盛时杰也纳闷地摇摇头:“不知道啊,看看去。” 二人循着声音来到小花厅附近,却见旁边的库房开着,家里的侍从们抬着两个太师椅放了进去,自家娘亲站在门口,仿佛是要查点锁门的样子。 盛时行上前挽住她胳膊:“娘亲,做什么打这些家具,怎么不赶我们在家的时候也好帮您盯着。”她这么说着给自家娘亲揉着肩膀:“累不累?” 萧氏夫人回头看看一对小儿女,怜爱地问他们吃过饭没有,又让盛时杰先去书房,拉着闺女走到小库房中: “帮忙倒是不用,但正要让你自己看看……” 看着库房里那精巧的拔步床,各色精致箱笼柜架什么的,盛时行一下就明白了,顿时羞地转身要走,却被萧氏夫人一把拉住:“你且看看,这些可是你以后不常能看到的物件。” 她这么一说,盛时行又懵了:“这些不是给我打的吗,怎么我不常能看到?” 萧氏夫人无奈笑着一拍她的头:“为官那么能,赶到自己的事情就犯糊涂,这是要运到洛阳你婆家的嫁妆,你成亲那日用用,往后逢年过节回洛阳陪你公婆和祖母时住一住,自然是不常能看到嘛!”她笑着拉自家闺女坐在拔步床上: “这是早就给你制下的,一直存在相熟的木匠铺子里,过几日就着人给你送到洛阳去。”萧氏夫人笑着搂住脸通红的自家闺女: “这个虽然精美,但太短了,凑合成亲躺躺,刚刚我已经跟木匠铺子里说过了,照着这床的样子,给你打个加长两尺的,将来放在你们京师的小家里,可好?哦,还有你要的大书案……” 盛时行已经羞得钻到自家娘亲怀里去了,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或许很快就要嫁人了,嫁给那个认定要一世相依相守的人。 萧氏夫人则轻轻拍着她的肩膀,笑叹道:“闺女啊,你是不知道,你长大以后,我跟你爹曾经无数次担心,将来你要是远嫁了会如何,想想就舍不得,后来你婚事不顺,你爹甚至说就这么在家过一辈子也行,刚好不妨碍你做名臣,娘知道他是一时气话,但也有舍不得你的因子在,可如今你说,这不是天随人愿吗?你的婆家虽远,但你们二人的小家就在京里,你不知道,你爹和娘亲啊,有多高兴……” 盛时行安静地听着自家娘亲述说眷眷慈意,渐渐就泪盈于睫,不过到底不用远嫁了,她心中欢喜,也就一时抛开惆怅,起身凑到娘亲身边“咬耳朵”:“娘,聿卿说了,他要在咱家和大内之间买一个小宅子,方便我上朝和回家……” 萧氏夫人闻言欣喜,搂着自家闺女拍了拍:“说起来,我们最满意的就是你遇到个好夫婿,怎么说方便你呢,是方便你们,我看你俩天天被东宫指使的团团转,累苦得很,也别在家开伙了,还省一笔请厨娘的银子,往后散了值就来家里用饭。” 盛时行自然也不跟娘亲瞎客气:“嘿,那敢情好,谢谢娘!” “傻孩子,谢什么,你不知道你爹有多高兴,且不说你姻缘顺心,咱们得了个佳婿,他还能跟儿时好友光明正大地来往了,儿女亲家,谁还能嚼舌根呢?” 母女二人絮絮说了几句,萧氏夫人便催着盛时行往自家爹爹书房道个晚,早回绣楼休息,免得耽误翌日大朝。 此时,刚刚回到自己宅第的刘崓也思量着翌日的朝会,跟阿姐简单商议了一下往雍宁关选调兵将的事情便早早歇下了,与他们贤伉俪心满意足入梦不同的是,在偌大皇城另一隅,某位重臣的宅第中,依然有人焚膏继晷,处置着案头堆积的文卷。 窗棂一声轻响,心腹悄无声息进入房内,摘下蒙面的布巾拱手一礼: “天晚了,公子怎么还不休息。” “没事,让你办的事怎样了。” “回公子,王尚书今日午间散了值就回府了,一直在家陪妻儿过节,除了午后陪着王家两位娘子和夫人游春赏红,就没离开过府邸,也没有外人探访。” “好,就连酒楼茶肆也没去吗?” “没有,就在家附近转了转。” “嗯,这我就放心了。”座上之人点了点头:“另一件事呢?” 亲信闻言有些为难:“公主入宫面圣待了小两个时辰,之后马上就被东宫的人请走了,据说在太子府内姑侄二人聊了一会儿,太子亲送公主回了府,回去之后就府门紧闭,一应仆从都没出来过,也无外人拜访。” “你见到婉仪姑姑了吗?” “回公子,周嬷嬷一直陪着公主,小人得不着空跟她老人家说话儿,周遭围观公主回府的百姓都让东宫的人遣散了,小人也未敢贸然凑上去。” “好,你做得对,去歇着吧。” 亲信道了扰退下,路景行起身推开窗,近望的圆月清辉遍洒,盛景却令人更加惆怅,他不知道自己这一步棋是不是对的,筹谋十数年,终于得偿所愿,却冒着被心中那人厌憎甚至再不相往来的危险。 但那又何妨,只要她能回来…… 思及此处,他轻叹一声,从怀里掏出那半只精美的银梳——因为它,晨间自己的心思险些被那丫头窥去,或者说,已经窥去了? 不过也无妨,毕竟她的品性,路景行还是信任的,更何况她也是东宫这一局中的一枚玲珑子……他们谁也脱不开,跑不掉,只能陪着那位精明过头却又让人厌恶不起来的储君,一起博弈天下。 而自己这一步能不能功德圆满,就看明日大朝上圣人对公主的态度了,若她真能恢复应有的自由和尊贵,那么自己就是被她厌憎一生,也是值得的…… 路景行决定去休息,毕竟明日的大朝还有得熬,熄灭灯烛前,他看了看镜中的自己——十五年过去,当初的年少风流自是难逃风霜磨洗,更重要的是,双眸中已经失去了当初的纯然真挚。 此生不见也好,这样的眼睛自己看着都讨厌——路景行这样自暴自弃地想着,吹灭了灯烛。 翌日乃是望日大朝,在京官员大半俱是一大早便起身赶往大内紫宸殿,参加这一月之中最大的朝会。 不多时朝会开始,文武两班朝臣分东西站定,人数众多,盛时行这个品秩只能勉强站在东侧殿角,比她品秩低的就只能站在门槛外,一路排到大殿前御阶上去了。别说一睹龙颜聆听圣训,就连大内总管洪亮尖利的声音他们都听不清,故而大朝也通常并不会像六参日参那样商议军政大事,这一日也是,鸿胪寺,礼部,四方馆主官报上了些四方来朝的吉祥事后,便无朝臣再上前,就当大部分朝臣都以为要宣布退朝时,圣人却是一抬手,说出了其中少数几人意料中,或期待中的话: “宣承阳觐见。” 大内总管赶快扬声传圣旨,顿时“宣承阳公主觐见”的声音,响彻紫宸殿,一路传到了外面御阶上。 不多时,众人便见文德殿门开,十五年未回京师的承阳公主盛装缓步,仪态万方地走过御道旁的石阶,踏入紫宸殿中。 此时早就听说了昨日凤船入京一事的文武百官才算明白——这位暌违已久的大梁公主,的确是要恢复当年的荣耀了,便从圣人在望日大朝召见和令她在自己起居休息的文德殿等候这两点,便可窥一斑。 公主行至御座前,大礼拜下:“臣,承阳拜见圣上,吾皇万岁,万万岁。” 圣人慈和地笑着抬手令她平身,又侧头对太子道:“太子,将你姑母搀扶起来。” 太子赶快上前虚扶,承阳公主起身,容色平和,略带孺慕抬眸看着圣人,皇帝心中喟叹,安抚笑道:“皇妹为国祈福十五载,辛苦你了,如今回到京师,朕欲赏赐,却都被你推拒,恒阳皇姐让你同掌宗正之职,你也婉辞,但朕还是想着要封赏你,你自己说说,想要什么赏赐,不要再推拒了,这是你应得的。” 圣人金口玉言,下面的臣子们也是猜不透承阳公主会要什么赏赐,都屏息听着,只见公主再拜道: “圣上恩典,臣铭感五内,臣自笄年往天一山为国祈福,日夜诵经,祈上天佑我大梁风调雨顺,国泰民安,陛下寿岁绵长,龙体康健,感道祖圣训日久,亦有所心得,愿为陛下分忧,理道录院诸事,再奉道祖,祈我大梁江山永固,陛下增福添寿。” 她此言一出,上至天子,下到群臣俱是意外——道录院是掌管天下黄老之事的衙门,甚至都算不上衙门,跟宗正令这样的职务比起来,真的是不值一提,更重要的是,大家心里都升起一念:难道公主心中还有怨,不想留在京师,要再往京郊道观内清修吗? 盛时行心中也是这么想的,忍不住偷眼看了看自己斜前方的路景行,却见他依然恭谨肃立,仿佛没什么异常。但从盛时行的角度恰好可以看到他双手紧紧攥着笏板,骨节都泛白了。 盛时行心中喟叹,也是无奈,但既然刚刚皇帝金口玉言许了承阳公主,此时也只能微笑下旨,令她掌管了这个完全跟权势不沾一点儿边的道录院。 就在众人心中揣测时,大殿前方承阳公主又开口了,却是一反刚刚端肃语气,带了几分小女儿态:“臣妹知道皇兄心疼臣妹,皇兄慈意,恩德浩荡,就再赏赐臣妹一桩事吧。” 圣人听她称呼改变,带了七八分亲近,心里才好受了些,赶快一笑开口:“皇妹尽管说来。” 公主再拜皇恩,嫣然言道:“请皇兄赐臣妹一桩姻缘。” 公主一言既出,殿内众人俱是惊讶,大家思量着,虽然公主已经三十岁了,但到底是金枝玉叶,身份尊贵,加之容貌过人,盛装之下观之与花信娇娘无异,何况她并无根基,已不被皇家忌惮,眼下又得宠信,谁能尚承阳公主,一定会是仕途上的一大助力,只不知这突如其来的富贵要着落在哪家公子身上。 圣人闻言龙颜大悦:“好,朕这就下旨,在京师广选才俊,为你招驸马!” 盛时行忍不住又看了看路景行,只觉得他快把笏板攥碎了。 此时,承阳公主再拜道:“不必如此麻烦了,臣妹想嫁的人,就在这大殿之上,两班文武之中。” “哦?哈哈哈。”圣人一笑颔首:“好,皇妹且说来,只要尚未婚配的,朕都给你做主。” 圣人此言一出,底下众臣子心中都打了个点:也就是说,哪怕订了亲的,只要公主看上,悔婚也得娶……看来圣上此番是铁了心要补偿承阳公主了。 公主得了恩旨,转身看着文臣这一边,盛时行心中突然升起一个雀跃的念头,几乎同时,公主朱唇轻启,带着一丝笑意念出一个名字:“刑部右侍郎,路景行。” 在众人侧目而视下,路景行甚至沉了沉才能自如地发出声音,拱手施礼应道:“下官在。” “令你尚本宫,你可愿?” “皇恩浩荡,公主垂青,下官焉有不愿之理。” “好。”公主似乎很满意,嫣然一笑转身,对着圣人再拜:“那就请陛下做主,为臣妹赐婚。”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赐婚 免费阅读.[.aishu55.cc] 昭示 望日大朝上这一桩意料之外的喜事,未过午后便成了京师一桩美谈,而散朝的盛时行还没来得及恭喜一下路景行这位前上官,就被东宫内侍恭恭敬敬地请走了,一同被请走的,还有刘崓。 到了东宫坐定,太子开门见山道:“目前已经可以肯定,刑部和工部之中没有咱们要找的人,而看叛党之事种种迹象来看,吏部和兵部嫌疑最大,三法司也不能排除,你们怎么看?” 盛时行沉吟道:“吏部掌管官员调度和考核,可以为益州梁州的密谋掩盖,兵部联系各大都督府及节度使,更可能……里通远国,无论是哪一方,这个细作都很可怕,必得抓紧揪出。” “对,本宫想,按之前路瀛洲审出来的结果,那细作应该是手中攥着宣怀文选,既然他的目的是这个,就一定会再出手,我们现在只要等……” “也可以诱。”盛时行沉吟道,忽然抬头看着太子,欲言又止,赵钧太熟悉她这个眼神了,蹙眉不耐道:“有话说,别可怜兮兮的。” “下官哪有可怜兮兮……”盛时行被太子逗笑了:“但下官问了不该问的,殿下可要恕罪。” 赵钧刚想应了让他快说,忽而余光看到刘崓一脸紧张,顿时笑着一指他对盛时行道:“说吧,有过让他给你扛着。” 这一句反倒让二人都轻松了下来,盛时行拱手道:“殿下,承阳公主返京,只是因陛下思念吗?” 太子看着盛时行,目光中看不出喜怒,让座下二人都有些紧张,许久,太子才笑道:“我身边第一得用的两个文官,都是一样的毛病,这么爱问。” 盛时行吓得赶快起身告罪,刘崓也跟着刚要站起来,太子不胜其烦一抬手:“都坐下。” 待二人乖乖坐好,太子方道:“此事你自己去问路瀛洲,外间虽然总是猜测一些不靠谱的,但承阳姑母一直未能返京,其实大半是她自己固辞,另外也没有个合适的契机,此番成事还都是路瀛洲的本事,而这个契机的确与案情有关,我已经知会过他,你去问了他就会说,但他也有一事想求你,本宫已经允了,你们自己去商量吧,有什么答案了再来回我,本宫可不当你们的传话筒!” 盛时行和刘崓闻言面面相觑,但也无法,只能又议了几件小事,便告辞离开了东宫。 二人一商量,索性直接前往路景行的宅第,到了门口却被门子告知自家主人不在,盛时行曾经是陆景行的下属,跟他手下都很熟,遂叫了他贴身侍从阿枫出来,没想到他也说着实不知,只知道是被一位贵人唤走了,连自己也被命令不要跟着。 盛时行心道既然不是东宫,难不成是圣人,忽然心念一动:“侍郎是着官服走的吗?” “常服。” “哦,那等瀛洲兄回来,劳你告知盛某来过,明日休沐若他不忙,我再来拜访。” 说完这句,盛时行就拉着刘崓走了,转过街角便浮起诡异微笑,看得刘崓直纳闷:“怎么了?” 盛时行压低声音,却压不住话语中的欢欣:“瀛洲兄定是被公主叫走了,咱们今天别打扰了,明日他能不能回来都不一定!” 刘崓看着她绷不住笑了:“你可真是……话本子看得不少。” “哈哈哈哈!”盛时行笑得摇头晃脑的:“我也是才发现,瀛洲兄可能一直都在等公主,怪不得这么才貌兼备的人,媒人都快踏破门槛了他还是孤身一人。” “看来你是真的跟路侍郎很投契,这么开心呢?”刘崓笑着摇摇头,盛时行转过身倒退走着对他笑:“一部分原因吧,或许还有……我自己姻缘美满,就希望身边的朋友也能得偿所愿,虽然姻缘和婚嫁并非人一生必须拥有的,但如果心里有一个人却求而不得,那种痛楚太难熬了……还是希望天下有情人皆成眷属。” 她无心吐露心事,却让刘崓心中一痛,上前拉住她的手:“嗣音……” 盛时行却是没待他说话就明白了他想说什么,反手握紧他的手:“什么都不用说,我现在想想一辈子还长着,而今后日日都能与你在一起,就开心地想蹦起来,之前种种不甘心早忘了,你也忘了吧,往后都是好日子。” 刘崓感觉这样看着她在春日暖阳下笑眯眯的样子,只觉得心都要化了,也不知该说什么好,赶快点了点头:“你说得对,以后都是好日子。” “回家吃饭。” “好。” “回我家。” “不妥吧……” “没什么不妥,今儿早上我临出门,娘亲说汤都给你炖上了,让我中午无论如何把你揪回家,吃饱了再回营。” 正如盛时行所料,望日大朝这天,路景行一整下午都没回府。 日思夜盼的人就在眼前,他反而不知该怎么开口,只是含笑看着她,心中万千汹涌,都沉于眼底微澜。 “怎么,不认识了?是我年老色衰,让你意外了?儿时那个在玉微宫花园内就敢拉着我的手说要娶我的人……不是你吗?还是你忘了?” 承阳公主此言,令路景行难得脸颊浮起一丝红云:“忘不了,也不敢忘,只是也不敢信,事到如今我还有资格……” “没人比你更有资格。”承阳公主垂眸,笑容里带了一丝苦涩:“我知道你在顾虑什么,当年你参与了今上为宣怀太子翻案之事,你并未对我隐瞒,但你也不用小看我,虽然我彼年只是个懵然无知的小娘子,可我毕竟是大梁的公主,谁人是忠,何人是奸,我分得清楚……他们都是我的兄长,虽然确有亲疏,可我也不能不讲道理,王兄他害死了太子哥哥,害死了京师那么多人……就算我与他是一奶同胞,我也没法昧着良心包庇他……”说到这里,承阳公主似乎是意识到自己有些激动,沉了沉,压低声音叹道: “这十五年,人人都说我是为了平息父皇震怒,为保皇兄子嗣才自请上山修行,他们哪里知道,我是无法面对父皇,无法面对三皇兄,无法面对京师被害的那些官员亲眷……我是……去赎罪的。” “公主,都过去了,咱们不说了……”路景行听得心疼,忍不住抬手想抚上她的手,又唯恐僭越,停在半途,承阳公主微微一笑,抬手牵起他的手: “我还是喜欢你当初胆大包天地叫我‘赵沁儿’瀛洲哥哥,我此番金殿求娶,是不是为难你了?” 旧时昵称,冲破心中最后一道桎梏,路景行心中激荡,更是心疼,一时说不出话,索性将她拉到怀里搂着:“胡说什么呢,我只是……不敢信,毕竟我已经不是当年那个没心没肺在皇家花园里‘调戏’公主的少年了……” 承阳公主轻轻倚在他肩头:“我也不是那个不敢回应,惊慌失措逃跑的小公主了……”她轻笑:“但这三四年,我想清楚了,你说得对,得先面对这一切才能真正走出那些旧事。”她长叹一声: “本来知道了皇兄的子嗣还在人间,我是欢喜的,可没想到他行差踏错至此……只希望咱们此番襄助太子,能多为我那糊涂侄儿赎去一些罪过吧。” 听她提到赵锦,路景行突然想起一事,凑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公主顿时喜出望外:“真的吗?我能见见她吗?” 见公主终于笑逐颜开,路景行也禁不住微笑了:“太子殿下已经默许了,等我明日见了盛嗣音,便请她帮你周全。”看了看屋角的漏刻,他轻轻松开揽着承阳公主的手: “天色晚了,下官该回去了……” 路景行欲起身,却忽然被什么拽着站不起来,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袍子被公主无意中压住,回头一看却是承阳攥着他的衣袖双颊绯红,噙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开口:“你干什么去?” 不知为何,路景行的心“突突”一跳:“我,我回家……” 承阳公主却没有放手,垂眸沉吟许久,开口轻声道:“瀛洲,我们已经等了十五年,难道还要再等吗?” 这一句就说得十分直接了,就连承阳公主自己也不知道为何突然冲口而出这么一句,但此时看着路景行微微动容的样子,她忽然就明白了——大约是因为害怕,害怕这样不真实又突然到来的幸福,其实只是镜花水月,不过眼下冷静下来,她也并不后悔,只是怕眼前人会为难…… “但我到底还不是你的驸马……”路景行靠最后一点理智说了这么一句,把承阳公主逗笑了,半开玩笑道:“无妨,你可以先当本宫的‘入幕之宾’……” 路景行闻言笑着眨眨眼,刚刚的羞涩犹疑之态反而淡了,承阳心道“果然,如他这般端方之人,还是不会做这等不合礼数之事,权当一个玩笑揭过去算了。”虽然心中有些失落,但也有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承阳笑着放开他的衣袖,刚想说几句玩笑话送客,却不料眼前人突然俯身下来,接着她身子一轻,被人家打横抱了起来,大步往寝殿内走。 承阳公主心中喜悦,也甚为羞涩,把脸埋在路景行颈侧,闷着笑了几声才道:“难得你还有这等力气……” “小看我?是不是觉得我老了?”路景行抛开那些无端无谓也无聊的“规矩”,抱着承阳公主坐在床榻之上:“何止十五年,三十年前我也是这样抱着你,或许从那时起……我就在等了。” “荒谬,三十年前我才刚出生,你哪里有机会抱我。”承阳公主咬唇笑:“竟唬人。” “没有唬你。”路景行轻吻她额头:“当初先皇贵妃娘娘突然动了胎气,太医院值守的太医不敢专断,圣上便派内侍出城去拦告假回家的我爹,来不及安顿同行的我,就给一起带到了宫里,后来你终于顺利出生,稳生嬷嬷随口说了句我生辰八字相宜的吉祥话,圣上龙颜大悦之下,居然真让我冒了三分功劳,还让我抱了抱襁褓中的你,圣上得知我初习医术,便勉励我好好用功,将来进入太医院,也像爹爹一样妙手回春,可以护你平安康健……” 承阳公主却是第一次听说此事,惊讶地瞪大了眼睛:“那你怎么没听父皇的话,好好跟着路院判习医术,反倒科举走了仕途?” 路景行想了想,慢慢凑近她:“因为我……所图更大。” 一声轻笑,绯色烟罗帐幔垂下,所图之人,所求之事,皆如愿以偿。 翌日乃是旬休之日,盛时行一大早就来找刘崓,相约一起到路府找路景行,刚进后院便听到熟悉的声音说着听不懂的语言。 盛时行抬头一看,萧鸣正拽着一匹神骏黑马较劲,那马儿踢踏着,似乎想将他拉着笼头的手甩开,萧鸣皱着眉,拿远国话大声呵斥着,盛时行看那马儿屡次险些踢中他的腿,本有些紧张,但在看到一旁回廊里抄着手微笑看热闹的刘崓就放下心来,溜达过去站在他身边:“萧将军这是……” “年年都要整这么一出,谁也不服谁,俩拧巴到一起了。” 盛时行这才看清那马匹头上的一缕白毛:“是黑二啊……” “是啊,萧鸣这些年就想骑它一次,一直没得成……已经是无法化解的执着了。” 盛时行闻言也笑了:“远国话是能震慑关外马吗?” “震慑不了,它们仨都是在青州出生的,哪里还会说远国话,说青州话或许更好些。”刘崓笑着摇头,盛时行心中却像是被霹雳突然划过一般,瞬间周身都紧绷了起来。 正说笑着,盛时行突然没音儿了,刘崓奇怪之下转头看她,却在对上她震惊伤痛的目光时心中一紧:“嗣音,怎么了?” 盛时行一时心乱如麻说不出话来,拽着刘崓就往他书房走,刘崓赶快牵起她的手,陪她进屋关上门:“怎么了,身体不舒服还是……” 来不及细问,便被盛时行合身扑在怀里,刘崓抬手搂住似乎是在哭泣,抑或压抑着什么激烈情绪而瑟瑟发抖的她,满心担忧又不知该怎么问,只能将她搂紧,慢慢轻抚她脑后乌发,轻声哄着,许久,盛时行终于冷静下来,抬头看着刘崓,双目泛红,话未出口又落了两行泪下来: “聿卿,我好像知道京师里的内鬼是谁了……” 大半个时辰后,盛时行收拾好心情,与刘崓到了路府,却并未容路景行相让叙谈,而是拽上了他一起前往东宫求见。 路景行虽然奇怪,但作为曾经的上官和好友,他也敏锐感觉到了她目光中的凄楚,对着刘崓以目相询时,却只得了了他一声叹:“见了殿下一起说吧。”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昭示 免费阅读.[.aishu55.cc] 喜期 热热闹闹庆贺一番,入夜了盛时行与孙九娘一左一右架着跟新会元斗酒斗到昏昏沉沉的的颜幻回到绣楼,先把她安顿好了,又插上房门相视一笑,孙九娘看着床上睡得正酣的颜幻,无奈笑道:“醉得猫儿一样,我今日也吃多了,许是令尊令堂慷慨慈和,我俩在你家是越来越放肆了……” 盛时行笑着拉住她的手,一起坐在桌边:“怎么这么说,这里本来就是你的家……”话说到一半,她忽然神色微动,拍了拍九娘的手:“你等我一下,有东西给你。” 看到那个精致的匣子,孙九娘露出不明就里的微笑,盛时行心中轻叹,脸上却笑眯眯的:“看看吧,让我交给你的人说,你一看就会明白……” 孙九娘略带疑惑地打开匣子,看着那些几乎塞不下的帕子、荷包,发带什么的,先是迷惑不解了一会儿,又在看明白上面的花色绣工时,笑意忽然隐去,接着就是眼圈渐红。 盛时行看着她将那荷包贴在脸颊边,微笑着落泪的样子,心疼地起身将她搂在怀里,轻轻揉着她发顶:“你看,记挂着你,爱着你的人还有很多,我们都陪着你呢。” 孙九娘伏在她怀里哭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来,泪眼涔涔地点点头:“我明白……当初那场大祸之前我最后一次见小姑姑,眼馋她自己绣的荷包,就缠着她要,她答应我要给我绣好多……可,都说我烧死了,她还是……这十五年她过的什么日子,我也不知道,这天下又怎只有我一人苦呢?”她抬头看着盛时行:“嗣音,我能见见她吗?” 盛时行点了点头:“当然,她也很想见你,我已经求得殿下恩旨,不过咱们得再等等,等尘埃落定,她想接你入府住一阵子。” 孙九娘听到“入府”莫名打了个冷战,盛时行自然明白她怕什么,赶快安抚道:“公主打算搬出王府,将来要接你去,也是到驸马府里。” 孙九娘点了点头,又像是想到了什么:“嗣音,她……此次的婚事,是她自己想要的吗,还是因为和什么人的交换?” 盛时行闻言心内一叹,暗道果然还是姑侄连心,赶快笑着摇摇头:“公主的婚事是自己在大殿上求来的,也是她想要的,路侍郎是她青梅竹马的心上人,这些年也一直在暗中保护她,如今他们有情人终成眷属,往后的日子就只有幸福和美了。” 孙九娘点了点头,长出了一口气:“那就好。” 二人相视而笑,起身去梳洗了睡下,却是许久辗转难眠…… 杏榜放过,天气就一日一日暖和起来,表面上一派平和的京师,却有不知名的暗流涌动,春日里怪事频频,先是刑部大牢走水,不少人犯没能逃出来,紧接着礼部尚书致仕,本就欠缺一位侍郎的礼部,就剩一个左侍郎苦苦支撑,刑部之事久查不清,自下而上都得了圣人申饬,礼部之事倒是挺快就解决了——之前在益州大捷中立下大功的蜀城知府林逸升任了礼部右侍郎,在春季各项祭祀庆典交错的繁乱中帮助左侍郎迅速稳住了局面。 天气和缓,圣人的痼疾也有所缓解,这一日大朝后,太子赵钧将几位心腹臣子叫到了东宫——这也是常有的,并未引起众人瞩目。 一干开春事宜议定,不少官员便告退离开了东宫,快到巳时末,太子的书房中就只剩下了盛时行,刘崓和路景行三人。 屏退内侍,太子直截了当道:“嗣音猜得没错,他果然动了。” 盛时行亦是一叹:“殿下,如今毒蛇即将出洞,咱们也该准备击其七寸了。” 太子颔首道:“确如嗣音所言,不过在京中谋划引蛇出洞,如今已不是难事,关键还在怎么击其七寸。” 盛时行闻言道:“殿下,此事一直都是下官在办,此番……” 太子笑着一抬手:“你别着急,虽然说起来的确是偏劳你了,但这件事不宜太多人知晓,要毕其功于一役,还是要靠你们三人,瀛洲要随我在京里为毒蛇设套,雍州那边,自然得交给你二人……”说到此处,他思忖道: “但如今嗣音你已经不是雍州道黜陟使,而是八府巡按,若突然前往雍州,必会引人生疑,武宁侯就更不用说了,整个京师都知道他在奉父皇旨意处置各道节度使军务,此时返回雍州,比你还显眼,得想个办法,不令人生疑……” 太子说完这番话,在座三人均是颔首沉思,太子却突然轻声道: “有了。” 盛时行抬头看着他,静待示下,太子却对着她“啧”了一声,又似笑非笑地看着刘崓:“就是有点委屈你们二人。” 盛时行有些纳闷,还没想清楚,刘崓先起身道:“殿下,为江山社稷何谈委屈,既然殿下已有妙计,臣等自然……” “你先打住。”太子被他逗笑了:“就不听听本宫到底是想到了什么法子吗?” 刘崓闻言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之前数次被太子“算计”的事情,说完全不慌是不可能的,只见储君似乎心情很好地一笑: “本宫在想,你俩回雍州把婚事办了得了。” “……”盛时行面色绯红。 “……”刘崓愣在当场。 “殿下妙计啊。”路景行煽风点火。 离了东宫,盛时行与刘崓溜达在御街上,不约而同的,心中百感交集。 “去我家吧,先商量好了再禀过家里。”刘崓看了看盛时行,却见她垂眸沉思着,既不像是发愁,也不像是欣喜,心中没底,便牵起她的手,拉回了自家宅第。 盛时行跟着刘崓进了家门,倒是回过了神来,指着庭院中有些凌乱几个箱笼,纳闷开口:“收拾屋子?” 刘崓无奈一笑:“搬家。” 盛时行这才想起来:“你真买了小院子啊?” “嗯,不过还没收拾好,你的小花园秋千架还没搞。”这么说着,刘崓拉着盛时行进了后院堂屋:“新家跟这儿差不多大,但比此处精巧,跟你家就隔了一条街,是阿姐带着阿冲他们帮我寻的……” 这样事无巨细的体贴让盛时行心里暖暖的,许多愁绪也就散了,回握住他的手,走入堂屋坐定,二人一时相对无言。 许久,还是刘崓横下心打开话题:“殿下只说让咱们自己决定,这种大事即便他是太子,也断不能强迫你我,若你不愿这么早早就嫁给我,咱们就不……” “说什么傻话,我恨不得一时就嫁给你。”盛时行此言一出,刘崓顿时愣在当场,不出意料地,盛时行又看到了自家未婚夫那从耳朵边直红到脸颊的“奇景”。 刘崓一把拽住盛时行的手,还没待发力,就得了她笑说的一句:“但你先冷静。” “嗯,我挺冷静的。”刘崓笑着轻抚她柔荑:“你说。” 盛时行像是不服输一样把手抽出来,按在他的手上,却压不住唇边笑意和脸上红霞:“但我有我犹豫的缘故……上九叛党的案子一直是我在处置,揭穿他们,斩绝后患也是我对殿下的承诺,可如今为了我的职责,却要将咱们的婚礼作为其中一环障眼法,我觉得对不起你……我心里有点过不去这个坎儿。” 刘崓闻言先是愣了愣,忽又笑了:“没有什么坎儿,咱俩的坎儿啊,早就都迈过去了……”他这么说着,终于拉住盛时行的手,使了个巧劲儿将她拉到自己膝头坐着:“一来,这事早已不是你自己的职责,莫忘等人屡次勾结远国,动摇我大梁边境安稳,诛杀他们也是我的职责和夙愿,再者说……你我是未婚夫妻,更是同心同欲的知己,我倒是觉得,如果咱们的婚事能有助于边关安宁和国祚稳固,反而是最好的纪念和祝福,所谓家安国泰,盛世承平,都是连辙的,不是吗?” 盛时行听着他的话,心中欣喜,却是眼眶发麻,忍不住伸手环住他的腰,倚在他怀里连连点头,刘崓轻抚她秀发,笑道:“想开点儿吧……你的夙愿呢,是荡涤天下奸佞,我呢,是永守边疆安宁,咱俩这辈子就是这个命,就这么着吧,搞不好将来咱俩有了孩子,还能跟他吹一通,就说……你娘啊,成亲顺手破了个案子,案也不大,谋逆那种吧。” 盛时行听了也顾不得害羞,伏在他怀里笑得直抽抽,许久才稳当下来:“那咱们怎么说,总不能我回去告诉我爹娘,我为了破案,要提前嫁给你……” “当然不能这么说。”刘崓也笑了:“不成体统,不过这事儿不难,你看,咱两家六礼前四项都忙完了,就请期和迎亲,只要我修书一封回家,就说我看京师这边万事俱备,可以筹划成亲了,你放心,我祖母定拿她那龙头拐杖指着我爹让他赶快给令尊写信定日子。” “这么简单吗?”盛时行抬头眨眨眼睛,刘崓故作愁闷地长叹一声:“你不懂,迁延日久没成亲的人,在爹娘眼里那就跟刺猬差不多。” “刺猬?” “啊,扎手,恨不得一时扔出去。” “哈哈哈哈……”盛时行快笑岔气了,冷不防眼前一黑,被人把笑声堵回嘴里,缠绵一吻虽然甜蜜,但着实把她亲懵了: “你做什么?” “亲你。” “我问你为什么突然亲我。” “突然想亲。” “……”盛时行无语,总觉得成亲以后怕是要时常面对他这种“心血来潮”了,仔细想想还真的是…… 于是计划就这样按部就班地排布开了,正如刘崓所言,信送出去没多久,雍州就遣了官媒带上了代国公的书信来请定婚期,都不须盛时行动问,双亲二老就直接叫她去书房商量了,盛时行看着代国公“请了妥善之人算好的三个佳期”——全在春日里,忽然想起刘崓说的“刺猬”,憋不住笑了出来,引得萧氏夫人笑叹“女大不中留”,可她娇嗔不依了几句,还是红着脸指了指最早的那个日子。 盛少卿有点意外:“我跟你娘还以为,你最起码得选中间儿这个日子,多少也要留三分矜持吧闺女!” 盛时行轻叹一声:“爹,女儿要是说,我是为了江山社稷,您信吗?” 盛少卿与夫人面面相觑,一时无言以对。 于是盛时行便在备嫁的遮掩下,做好了配合东宫,引蛇出洞的一切准备。 三月里,殿试放榜,仿佛早有预料般,盛家大公子盛时杰高中探花,除了钦定翰林,圣人还给了他一项恩典,便是令他暂缓入翰林院当值,先筹备为自家阿姐送嫁,不过明眼人都能看出,这与其说是给新科探花的恩典,不如说是给如今炙手可热的东宫两位红人的恩典,更是朝廷对雍州节度使的表态。 与此同时,还有一件朝堂大事发生,便是圣人下旨,对远国再启出使之行,而今时不同往日,在远国兴兵连年被挫的天桓十四年,此次出访再不是绥靖安抚,而是恩威并施,力求羁縻之效。 为求全功,朝廷特意在数位堂官重臣中选择了最有威望也是最精明强干的吏部左侍郎上官昭擢升为礼部尚书,以最高规格带队出使,而副使的人选为鸿胪寺少卿魏璋及礼部右侍郎林逸,不过出使诸事繁杂,时间暂定在了四月里。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喜期 免费阅读.[.aishu55.cc] 迎亲 三月二十六乃是良辰吉日,这一日黄昏,武宁候刘崓在雍州一干好友和京师投契的同僚们陪同下,骑着装点一新的骏马,带着御赐加恩的吹奏仪仗前往大理寺少卿盛濂府邸,迎娶自己的新婚妻子盛时行,一路吉乐声喧,排场远大于京师普通高门公子,但也不算是皇家,并未清路肃街,许多百姓家的孩童一路跟随着道喜,得了不少红纸包着的小串铜钱,喜糖瓜果之类,满街都是热热闹闹的。 不多时,迎亲的队伍来到盛宅门前,早有诸多亲朋故旧、盛时杰的同窗,盛少卿的门生等数十人,在盛家大郎带领下,将盛宅的大门堵了个水泄不通。 刘崓一看那架势,真是又想笑,又想叹气——娘家人阻门,兄弟们出题刁难,侍从家丁们讨赏起哄,大江南北都是这个路数,刘崓自己以前也当过阻门的,不过所谓百里不同俗,这阻门的规矩也大不相同,他以往在雍州,主要是负责帮忙把亲家新人的傧相打回去的。 正是如此,大梁不同前宋,崇文尚武之风皆有,有的地方是文阻,有的地方是武阻,文阻就是娘家亲朋宾客出题为难,也不免要做首催妆的诗词,武阻多兴于边镇州府,不论文采全凭身手,往往是两边亲朋傧相打作一团,新郎官趁乱闯进门去,但自然也要有分寸,切磋玩乐,绝不能有所伤损,亦是十分考较手下的分寸。 新郎官下马,没着急往门口走,先叫过二三亲信,环视一圈,看向了道简: “军师,拿个章程出来。” 道简微微一愣:“你是成亲,不是打仗,你让我一个出家人拿章程出来?!” “咳。”刘崓清了清嗓子掩饰尴尬,转头看了看萧鸣刘冲二人,刘冲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连连摆手,萧鸣亦是微笑,打量了一下盛府门口:“这么多人,看来京师里应该也是武阻吧,都统你看盛大公子旁边那人,身量挺高,看着身手不错……” 刘崓看着他无奈叹气:“那是嗣音舅家的二表兄,今科状元萧俋,你动他一下,看翰林学士参不参你吧。” “……”萧鸣缩了缩脖子。 “人家都是高门才郎,不好直接动手吧……”刘冲看看门楼:“要不然都统你直接施展轻功跳过去不就得了。” 刘崓心说这个更不靠谱,当下长叹一声,硬着头皮往大门走去,十分后悔所料不周,带来的全是武将——早知道就应该拉上林逸和陆景行,让他们探花对探花,翰林对翰林…… 不过此时后悔已经晚了,对着一帮文生,刘崓更是绝不可能动拳头,于是只能一边让身后的兄弟们按礼乖乖奉上红封,一边无奈笑着跟自家小舅子见了礼:“伯楷,时辰不早了,赶快放我进去拜见岳父岳母吧。” 盛大公子虽然极为喜欢这位姐夫,但到底是带着“家族之命”来的,笑眯眯摇头道:“步云兄,不急不急,我阿姐尚未妆罢,再说你这催妆诗都没做呢,就想进门吗?” 他一言出口,周围的公子们都附和起来,一时闹嚷嚷地,但喜事盈门本就求个欢快热闹,新婚之日无人去管品秩高低,刘崓那“边镇修罗”的名头,也完全淹没在欢声笑语中了。 刘崓无奈笑着摇头,连连拱手讨饶:“你们一个状元公,一个探花郎,不能这么为难我这行伍粗人吧?” “步云兄这就过谦了,谁不知道你是文武双全解元之才,若非劳心边事,小弟这个探花或许都要拱手相让,我们偏向你,一首催妆诗词就得了,不然少不了经史子集……” “你打住,我作,我作还不行吗?”刘崓被自家小舅子逗笑了,也是没辙,抬头看着盛家高高的门楣,叹了口气:“十几年没翻词谱了,填个短的吧。” “长短不拘,关键在情真意切。”一旁的萧状元似乎早有准备,一拍手就有侍从递上了笔墨纸砚,刘崓愣了愣,暗忖幸亏没听那俩傻小子的硬闯,人家这都给备好了。 铺展开洒金的红纸,刘崓又是第二叹——昨日自己欢喜傻了,怎忘了提前预备一首……不过提笔沉思一瞬,忽来东风,隐送花香笑语,如有灵犀,落笔一气呵成。 众人围上来,先是为那本朝少有厚重酣畅的隶书惊艳,纷纷停了嬉笑凑前细看,继而又对他填的这首“相见欢”赞不绝口: 倚门远望妆红 春溶溶 欲语千重伫门任东风 今朝喜 当日叹 思无穷 窃盼妆罢 当虑山水重 词成,众人传看一番,盛时杰便乐呵呵地端着那张词作跑到自家阿姐绣楼里献宝。 盛时行其实早就装扮好了,不过是吉时尚早,门口那些规矩也不能免俗,正端着团扇百无聊赖,此时见自家兄弟乐颠颠跑进来,将他那准姐夫的书法词作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一时羞涩更是好奇,要过来细细读了三遍,又在看到“今朝喜,当日叹”那三句时,一时喟叹,眼前升起薄雾,不过想着大喜之日,很快也就收了思绪,慢慢卷起词笺,塞到了贴身的包裹里,又得了自家兄弟一通笑。 其实盛时行身边都是学富五车的才子,她自己也能看出,这篇匆匆而就的词作,论文采略逊于自家兄弟,论书法也难敌萧家表兄,可他们到底都是十数年寒窗苦读,当朝数一数二的才俊,刘崓这篇催妆词能入他们青眼,已是极为难得的佳作了,更遑论其中的情思和深意…… 更是千金不换。 正思忖间,外面笑语喧声渐近,盛时行心中欢喜,也莫名紧张起来,一时整颗心“突突”乱跳,面上也一阵阵发热,慌慌张张看看身上,抓起团扇遮住了面容,惹得旁边的颜幻和孙九娘一阵好笑。 “你慌什么,他还能闯进来直接捉了你去吗?”颜幻也是一身绯色衣衫笑看着盛时行,作为送嫁的亲朋,她跟孙九娘此番都要陪着盛时行前往洛阳。 谈笑间,已有府内的亲眷来请盛时行往花厅拜别父母亲长,盛时行赶快起身整理吉服,拿好蔽面的团扇,在喜娘搀扶下一步步往花厅而去。 从后院到前院数十步路途,盛时行的心也慢慢沉静了下来,虽然是出阁离开父母,多少有些惆怅难舍,但到底算不上远嫁,而不久之后便要回来,依自家爹娘而居,更何况,是嫁给那人…… 蔽面后的唇角还是压不住的上扬。 步入花厅,透过蔽面就看到一身绯红吉服的刘崓站在正中,在众人目光汇聚之处,可他的目光,却只凝在自己身上…… 盛时行压住异样鼓噪的心跳,走到他身边,与他并肩而立,在傧相带着笑意的喊声中,对着父母大礼拜下,又在他们祝福的目光中起身。 有人端来了铺着红绸的托盘,盛时行余光看到熟悉修长的手指端起茶盏,恭恭敬敬地双手托着奉于自家父亲面前,耳畔是熟悉声音,带着不熟悉的恭谨乖巧: “岳父大人在上,请喝茶。” 虽然他近日私底下总爱浑叫这些称呼,可今时今日真听他喊出来,盛时行才恍然明了:自这一日起,他与自己,与盛家的关系是真真切切地改变了,感慨中,她又听到自家爹爹带着笑意的声音: “好,望你们二人自今日起,互相扶持,互相勉励,既为夫妇,亦为师友,忠君尽责,和睦喜乐……” 盛时行听着听着,渐渐便泪盈于睫,耳畔是刘崓万分诚恳的声音:“小婿谨遵岳父大人教诲。” 盛时行也陪着行礼仔细应了,刘崓又同样恭恭敬敬地为萧氏夫人奉上香茶,萧氏夫人虽然笑着,开口却声音哽咽: “好,你二人要和和睦睦,平平安安。”她勉强说了这么一句,便笑叹一声,掏出帕子沾了沾眼角。 母女连心,看自家娘亲这样,盛时行也忍不住鼻端发酸,垂眸忍着泪水,耳畔传来刘崓认真领命的声音,但紧接着又是轻声一句: “娘亲莫牵挂,我们住俩月就回来了。” 萧氏夫人愣了愣,拭泪的帕子改成了掩口,顿时泪意全消,旁边的盛时行和盛少卿也都听见了,一家人俱是唇角上扬。 此起彼伏的吉祥话和祝福声中,刘崓牵着盛时行拜别了盛家二老,在众人簇拥下步出大门,登上彩车,离了家门,出了京师,一路往西京而去。 出城三里,周遭渐渐静了下来,盛时行心中千万思绪也才梳理清楚,才发觉自己从登上车就笔直坐着,保持着与刚刚在花厅喜堂中一模一样的姿势。 心中刚笑了自己一句,就听旁边一声轻笑:“就说……能不能饶了我,我这十年前仅剩的一点儿才情,也就够对付那一首催妆词了,你要是还想要却扇诗,容我仔细想想,到了洛阳再……” “噗嗤。”盛时行被逗笑了,缓缓放下蔽面的团扇:“我没有……我就是忘了。”虽然早就两情相悦,但今日看着一身吉服的刘崓,盛时行的目光中还是多了三分羞涩,更多了七分倾慕:“话说回来,你怎么也上车了,你下去骑马。”她试着把手从他掌心里往外抽,却被人攥得更紧: “你都嫁给我了,还在意那些无谓的规矩作甚,我陪陪你。” “什么就嫁给你了,咱们还没拜堂……”盛时行又想笑,又害羞,低下头咬唇笑着,冷不防却被人家拉起手来轻轻吻上指尖。 “你这是什么毛病……”盛时行吓得挑开一点帘子看了看车外:“伯楷他们三个还在外……”她慌慌张张转回头,却正落入人家怀抱: “还有两日。” 盛时行想明白了刘崓在说什么,心中也是一恍惚,一直紧绷的身子也放松下来,轻叹一声环住了他的腰,听着耳畔他强劲有力的心跳,万千感慨化作相同的一句:“嗯,还有两日。” 三月二十八,他们拜堂成亲的日子。 虽然难舍难分,但二人也明白情深不在朝暮之间的道理,略亲近片刻,刘崓还是依礼规规矩矩下车去,换了颜幻二人上来陪着盛时行,两日时光稳稳当当的,在吉时前到了洛阳城。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迎亲 免费阅读.[.aishu55.cc] 亲迎 无论于公于私,代国公一家都对这门亲事万分满意,欣悦之下也是全足的礼数,由世子一家和大娘子刘黛敏带领雍州众人亲到城门口迎了花车,婆家人和娘家人见礼过,俱是喜笑颜开,一时比京师更热闹的迎亲排场吹打起来,盛时行登上国公府的彩鸾花轿,悠悠晃晃绕过最繁华的半个洛阳城,方才抬入代国公府中。 盛时行在二门上下了轿,手中便被喜娘塞入一根红绸,她知道这根绸缎另一端那人,一定会稳稳当当地拉着自己走入国公府,也会与自己相携相依,不离不弃地走过一生,一时心中激荡,眼眶一阵酸麻,难免暗笑自己眼窝子太浅。 一样的吉时吉乐,一样的宾朋相贺,面容不同的亲长眼中,却是参差相似的眷眷慈意,三拜礼成,盛时行在笑语喧声中被刘崓拉着走入新房,坐在陌生的屋子里,盛时行忽然明白了从京师大费周章送来各色家具的意义。更懂得了纵使日后长居京城,这里也永远都是他们的另一个家,自己与刘崓一样,也将拥有多一份的春晖慈眷,以及…… 在刘崓被众家兄弟同僚拉出去宴饮庆贺之后,房门轻响,两个熟悉身影走入房中。 盛时行赶快起身相迎,一句“世子夫人”好险未出口,忙换做一声:“大嫂。” 王氏夫人上前拉住她的手:“好弟妹,何必这么客气,一路舟车劳顿辛苦了。” 未待多聊几句,她背后便闪出古灵精怪一双大眼睛: “嫂嫂!”银铃般响亮的声音带着笑,是一别数月,盛装下已经颇有些少女模样的刘黛敏,大娘子欢欢喜喜地从自家大嫂背后跳出来,笑眯眯地挽住盛时行的手:“三嫂今天真好看,特别好看!” 盛时行笑眯眯地夸了她几句,又为王氏夫人引荐了孙九娘和颜幻,妯娌姊妹们坐在一起开开心心聊了一阵子,门外的喧哗声便渐渐靠近。 盛时行愣住了,王氏夫人看着她好笑又爱怜,赶快拿起蔽面的团扇递给她,盛时行慌慌张张地举起团扇,王氏夫人一笑起身,拉着黛敏出去迎自家兄弟等人,孙九娘和颜幻则赶快帮盛时行看了看身上的吉服妆容没什么不妥,便笑盈盈地让到一边等着看新郎官。 不多时,喧嚣声到了门口,一行人簇拥着明显有些晕头转向的刘崓进了新房,盛时行透过团扇薄纱看过去,心里“突突”直跳,只觉得比科举殿试那日还要心慌。 刘崓笑着挣脱开周围嬉笑打趣的同袍好友们,两三步就跨到床前,着急忙慌地坐在了盛时行身边: “打住,我是真的不能再喝了,都别叨叨了丢雍州军的人,赶快都出去,我们要休息了。” 众人闻言自是一阵起哄,说笑着不依不饶地,其间还夹杂着喜娘相劝,王氏夫人笑叹自家傻兄弟真的是喝晕了之类的话。 好容易众人声音渐低,喜娘松了口气,赶快喊了王氏和几位亲眷中的全福夫人,并女眷姊妹们,大家笑盈盈地上前为二人撒帐祝喜。 欢声笑语随着吉庆的干果小金锞子一把一把撒入帐中,盛时行看着欢喜,更是新奇,也庆幸还好这规矩是在却扇之前——一时不少花生栗子啥的噼里啪啦打在团扇上。 正说笑着,面前突然出现了熟悉修长手指,双指间还夹着一枚金锞子,随着便是刘崓的笑叱之声:“黛敏,手什么准头,这东西能往你嫂子脸上丢吗?” 黛敏被他逗得咯咯直笑,众人也是一阵哄然,笑他护妻如此。 嬉笑喧嚷中,夹杂着喜娘笑叹之声:“哎呦,天色不早了,侯爷赶快为新娘子却扇吧!” 这才将众人的关注吸引过来,又都起哄要看新娘子,盛时杰等从京师跟来的娘家人笑着拦着,但盛时行从扇子后面偷眼看过去,那些平素被认为不够文雅的行伍之人,反倒很有分寸,说归说,闹归闹,没有一个人莽撞往前挤的,众人一团和乐中,只有黛敏仗着个子矮,从盛时杰胳膊下面钻了过来,凑到床前蹲下,扶着盛时行的膝盖抬头,惹人爱怜地笑着,还不时回头人小鬼大地驱赶众人:“不要过来,吓着我新嫂嫂了!” 喧笑中,盛时行侧目偷看刘崓,却见他噙着笑意,却是一副凝眸沉思的样子,盛时行想了想,险些笑出来,仗着袍袖遮掩拽了拽他袖子小声道:“你在想却扇诗吗?” “啊,押不上韵。” “咳,别想了,你不累,我手都酸了。”盛时行眨眨眼,刘崓便微笑了,抬手握住她的手,缓缓拉下。 在一片“新娘子好像天仙一样……”之类的话里,喜娘和娘家人们费了老大劲,终于把闹新人的都“轰”了出去。 侍女端来合卺酒,二人分别执了,满怀虔诚饮下,甘苦交缠的滋味不仅仅寓意着未来数十年的甘苦与共,更让他们不约而同地都想起自相识以来甘苦同行,甚至生死相依着走过的这一程。 终于所有礼数周全,国公府的侍从婢女们安顿好了梳洗之物和一桌简单的夜宵便恭敬退出了房间。 盛时行揉了揉僵硬酸疼的脖子,将珠冠和大簪摘了,繁琐的外袍也脱下搭在衣架子上,一时局促,便凑到桌前看那简单精致的四五盘饭菜: “雍州还有这个规矩吗?”她尚未及回头,背后便是一暖,盛时行低头看着自己腰间渐渐收紧的手,抬手抚了上去,耳畔是刘崓满含笑意的声音: “没这规矩,是我让他们准备的,你都饿了大半日了……”刘崓将她转过来搂着,轻抚她脑后:“再者说,你自己的喜宴,自己吃不上,算哪门子规矩。”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心中更是被巨大的喜悦温暖充盈着,感觉整个人都笼罩在暖意里: “你是不是被灌了不少酒,也没吃什么吧,咱们一起再用一点。” 刘崓笑眯眯地拉着她坐下,递了一双筷子过去:“没事,有军师护着我,没怎么喝酒,晚上还有大事呢,喝多了哪行。” 盛时行听懂了,一时心中甜蜜也羞涩,笑着盛了一碗羹汤递给他,憋了半天憋出一句:“先吃饭。” 刘崓抬手接过碗,顺势也握住了她的手,笑着眨眨眼:“你让谁先吃饭?” “你。” “我是谁?” “……”盛时行愣了愣,忽然就明白了他话中深意,脸色绯红垂眸,许久才小声笑道:“夫君,赶快用饭。” “好嘞夫人,你也多吃点。”刘崓心满意足,给盛时行布了一盘子的菜。 盛时行不知道别的新婚夫妻洞房花烛夜是怎样的情形,可她恍然觉得自己二人好像……这就开始过上日子了。 虽然食物美味,但到底已经入夜了,二人略微垫了垫便梳洗清爽了,并肩坐在床上。 刘崓试探着抬手将盛时行揽在怀中,羞得她根本不敢抬头,但也贪恋他怀中温暖,轻轻依过去搂着,刘崓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灵机一动抬手慢慢帮她摘着头上繁复的翟鸟衔珠步摇,珠花小簪,花钿,挑心——刘崓甚至都叫不出这些东西的名字,只知道一个步摇,两个钗子,三个奇怪的钗子,小小的带尖儿的不知道什么东西…… 一边感慨做女子真累,一边小心别刮了自家爱妻的秀发,聚精会神忙忙碌碌的,居然忘了害羞: “你这个头上,得有五六斤……” 盛时行快被他笑死了,刘崓一个冷不防摘错了顺序,几个小簪掉了下来,混在床上的果子金银花锞中,更找不着了。 遂放弃,好在簪子也都摘差不多了。 盛时行揉着笑疼的肠子,拿炕笤帚把乱七八糟往床里面扫,好歹收拾安妥了——这个她记得,娘亲叮嘱过,新婚夜得堆在床上。 看自家爱妻小狸奴一样满床窜着收拾,乌黑秀发散在绯红锦褥上,烛光下闪着缎子一般的光亮,刘崓忽然意识到此时此刻正是自己盼了无数个日夜的洞房之夜,忍不住上前一把搂住她纤腰,直接从床里面“擒捉”了出来。 盛时行冷不防被人家“拎”了起来,虽然并不害怕,但毕竟整个人凌空而起没抓没挠的,还是惊呼一声胡乱抓在他衣襟上一扯——就扯开了大半。 二人一时都愣住了。 许久,刘崓笑着低头对上盛时行惊慌闪躲的目光:“怎的,爱妻这么着急吗?” 盛时行腹诽了一句,琢磨着自己此时应该矜持些,做出不胜娇羞之态才对,可不知为何,对着刘崓她忽然就……升起了奇怪的好胜心: “急倒是不急,可我不能看吗?”她压住羞涩,噙着个笑意对上他幽深眸子,下一瞬,就仿佛看到那两泓深潭里燃起了火: “能,怎么不能呢,以后就你能看。”刘崓这么说着,抬手撂下了床幔,合身将盛时行扑住:“不要着急,马上就让你看得清清楚楚……” 甜蜜,羞涩,新奇,兴奋,更有心满意足的欢悦,烛影摇红中,盛时行忽然想起当初在蜀城自己对着盔甲发愁那会儿,觉得自己还是蛮厉害的。 毕竟这世上能让大梁战神刘步云“丢盔卸甲”的,除了她也没谁了。 烛影隔窗映月华,窗外开得正盛的牡丹都掩不住新房内逐渐浓烈起来的香气,从京师运来的拔步床气派得很,可盛时行还是觉得……果然是有点小了。 待路过的猫儿都睡了,早起的鸟儿已经开始试探着啾啾叫时,盛时行怦怦跳了半宿的心才慢慢平静下来,几乎忘了今夕何夕,身在何处的她,全凭本能贴近最温暖安稳的地方,一头扎在自家夫君怀里进入了梦乡……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亲迎 免费阅读.[.aishu55.cc] 家人 许是半夜太累了,清晨朦胧时,她恍惚做起梦来,梦里身在雍宁大营将台下,忽然耳边一阵战鼓之声,洪亮,沉稳,震动人心,循声望去,朝阳下的刘崓正全神贯注地击着战鼓,盛时行心中一紧——琢磨着难不成是有战事了吗?但又在看到他脸上志得意满的笑容时放下心来:嗯,一定是得胜了! 心也跟着欢悦起来时,眼前的景象慢慢消散,鼓声却并未消失。 迷迷糊糊睁开眼,盛时行好一会儿才回过神——耳畔的鼓声是自家夫君沉稳有力的心跳,周身的暖意也是来自于…… 想起昨夜来来回回折腾了大半宿的亲近,盛时行脸颊发烫,小心翼翼地打算先从自家衣衫不整的夫君怀里溜走,缓解一下初欢的羞涩。 却不想才动了动,腰后突然一紧,被人家一把揉进怀里,耳畔传来迷迷糊糊的一声:“还早呢,再睡会儿。” 盛时行无奈:“早什么,日上三竿了。” “立夏了,天亮得早……” 得,日子都过糊涂了。盛时行腹诽着,只能乖乖搂住自家夫君的脖颈,陪他躺着——至于为啥是脖颈,咳,脖颈以下完全不敢看,更不敢上手。 鸟鸣婉转,红罗帐暖,一不小心二人就又睡了过去,再惊醒才发觉真的有点迟了,赶快慌慌张张起身梳洗。 盛时行把昨日大妆的首饰胡乱收拢了,庆幸头天晚上就准备好了今日见翁姑的衣裳。 刘崓的衣服就简单多了,收拾停当攥着梳子回身,正看到自家爱妻伏在床上扒拉那些堆在床褥间的栗子和枣儿,一时好奇走过去,坐在她背后: “怎么了,找什么?” “我记得昨日我的牡丹金钗掉这儿了,正好搭配今日的衣服,不过也无妨,找不到就换个别的……”盛时行说着说着忽然停了,刘崓纳闷看过去,正看到她举着个挺好看的赤金簪子瞪着看。 “怎么了?摔坏了?” “不像是摔的……”盛时行举着簪子给刘崓看:“簪头没事,你看这个……” 刘崓接过来一看,只见铸成花枝模样的簪身弯扭着不说,还无端扁了一截,仿佛是被重锤在锻台上砸过一般。 “……”刘崓想了想,忽然神色一动,脸上现出不自然的笑意:“对不住,明儿我陪你一枝……还是说,这个有什么特别意义吗,我给你修好?” 盛时行闻言大为惊讶:“没事,就普通买的簪子,不用修也不用你陪……”她笑着摇摇头:“可我想知道,你是怎么弄的……你弄它作甚。” “我不小心……”刘崓忽然脸颊飞红:“我……嗐,昨夜我就觉得好像跪在什么东西上了,还以为是撒帐的那些果子,哪儿想到是你的簪子……”他将那簪子接过来放在床头:“既然不是什么特别之物,改日我再给你买。” 盛时行愣愣地看着那支簪子:“你……跪的。”她抬手抚上他膝盖:“这得多疼啊,让我看看红了没有,怎么还不知道躲开呢?” “嗐,不疼。”刘崓拉起她的手,挑着个奇怪笑意压低声音道:“顾不得了,昨夜那会儿……” 盛时行忽然意识到了他说的是啥,慌忙抬手捂住他的嘴:“好了我知道了,收拾出门。” “好嘞。” 于是新婚夫妇二人带着这个有点“丢人”又着实甜蜜的秘密慌慌张张地出了门。 来到主院,国公夫人于氏夫人带着世子夫人已经陪老太君饮茶等着了,盛时行见劳动长辈等候自己,心中过意不去,赶快上前要行大礼,刘崓自然也陪着,两侧侍立的婢女给二人放了厚厚的蒲团,可还未待他二人膝盖沾到垫子,就被国公夫人和老太君抬手阻了,二人又施礼拜过于氏夫人,与世子夫人见了礼,盛时行便被老太君叫到身边: “自己家下,还讲究这些虚礼作甚。”老太君慈和地笑着,让盛时行在自己身边坐下,轻抚着她的手:“再说,祖母知道你一向勤勉,就是起晚了还不是三郎闹的?新婚夫妇不讲究这个,咱家也没有什么晨昏定省的规矩,但你们什么时候想来,祖母都高兴。” 老祖母这一番话,说得盛时行既温暖又羞涩,垂眸连连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从袖中掏出个帕子包,打开里面正是那串红玉串子,双手托着奉给老太君: “祖母,前次孙媳遇险,得了祖母慈意赐下此物防身,后得夫君相救,幸而转危为安,也是祖母春晖慈意庇佑,可忙忙碌碌的,迁延至今才来得及奉还此宝……” 老太君喜欢地一把拉住她的手:“哎呦……这小嘴儿又甜又会说话,果然是京师的名臣。”她这么说着,看了看刘崓:“你啊,比下去喽。” 刘崓早就欢喜傻了,只会笑着点头,老太君看他们夫妻和睦,更加欣慰,拉着盛时行的手就将那串红玉给她带上了: “祖母给的,哪里需要你还,再好的东西,是给我乖孙媳妇儿,你就好好戴着,既然它能保你,就是你的有缘之物,日后你与三郎为朝廷办事,也让它保着你们平安顺遂,建功立业。” 盛时行被自家祖母攥着手腕推辞不得,也知道是老人家的慈意,就起身恭敬拜领了,又得了老太君一顿夸奖。 说笑几句,刘崓忽然道:“母亲,我爹和大哥呢?” 国公夫人微微一笑:“早上往营里去了,中午就回来,咱们一家吃饭。” 刘崓点了点头,对祖母行礼道:“既然如此,那稍后孙儿带着嗣音去营里接父亲和大哥吧,也有些事要找军师他们说。” 老太君虽然奇怪他到营里办事为何还要带新妇,但想着盛时行的身份,也明白他们二人自有道理,没多问就笑着应了,二人又陪着亲长们说笑一阵,世子夫人还特特让盛时行给于氏夫人补上了一杯奉亲茶,盛时行看她们神情想到当初刘崓说的她们二人情谊深厚的话,心中一阵感慨。 不多时,二人拜别长辈们,打算出门往洛阳大营去,还未踏出门槛,便见外面蹦蹦跳跳进来一个黛敏,看到盛时行眼前一亮,抬手就往她怀里扑,盛时行见她喜欢得紧,上前搂住抱了起来。 惹得国公夫人笑叱:“黛敏,一点儿规矩都没有,都多沉了让你嫂嫂抱着,你都快跟她一边儿高了!” 黛敏嘿然,赶快蹦到地上,但还是拉着盛时行的手:“三嫂劲儿真大。” 问明白了他们二人打算到大营里去,黛敏笑着拍拍盛时行的手:“嫂嫂等等我。” 说完便急冲冲进门对着长辈们福下:“祖母,娘亲,黛敏想跟着三哥三嫂去营里!” 她这一言出口,国公夫人无奈笑着摇摇头:“你三哥去营里是有正事,那就别跟着捣乱了。” 黛敏乖巧地点点头,却是一脸不甘心:“但我也是正事啊……” 她的话把刘崓逗笑了,上前一拍她发顶:“你倒是说说,你去营里能有什么正事,真说出来我就带你去。” 刘黛敏眼睛一亮,旁边于氏夫人笑道:“你可别小看我们大娘子,大娘子的确有正事,你在京师忙碌的这段时间,她已经开始在厚土营随军演训了,上个月国公爷亲自考核,任了宣节校尉之职。” 刘崓闻言面露喜色,低头看着自家妹子:“你行啊,上来就授了校尉之职,是不是夺了新兵头筹。” 刘黛敏双手叉腰重重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十八九的大姐姐都打不过我!” “人家怕不是让着你。”刘崓笑着逗她,刘黛敏却当真了:“真没有,哎呀三哥你讨厌,为了光明正大地赢,我都换了假名字,是她们真的胜不过我!” 刘崓见状也为自家妹子骄傲,当下拍拍她肩膀:“别恼,那我带你去。”说着便问了国公夫人应允,三人说说笑笑出去了。 “我要骑你的黑马。” “你够得着马镫吗?” “小瞧我!” 盛时行看着他们兄妹说笑取乐,黛敏眼中却是满满的好胜之心,难免感慨将门虎女,的确不同凡俗。 三人遂约定各自回去换了便当衣服,盛时行又叫上了颜幻和孙九娘,一行人来到府门外,早有家中的马夫将黑一黑三牵了出来,盛时行看着黛敏小小的个子,一时有些担心,转头看看刘崓,却见他领着黛敏走到黑三旁侧:“这不是上次尥蹶子那个,黑三乖得很,你能上去,我就让你骑。” 黛敏忽闪着大眼睛,抬手摸了摸黑三油量的毛:“说定了,我要是上去了,那你在家下这段日子它就得一直跟着我。” “行。” 黛敏闻言摩拳擦掌,虽然抬腿勾不到马镫,但双手攀住几乎比自己还高的马鞍环跃起,借力点上马镫,接着纵身一跃,犹如蹁跹蝶儿般落在骏马背上,刘崓见状毫不吝惜赞许,亲自帮她整理了马镫让她踩好:“说定,归你了。” 刘黛敏志得意满地笑着,对盛时行三人招了招手:“三嫂,颜姐姐九姐姐,给我作证哟!”说完“咯咯”笑着,一打马就往洛阳大营方向疾驰而去,盛时行有点着急:“诶咱们赶快跟着她。” “没事,丫头骑术是从小练的。”刘崓说笑着跨上黑一,又将盛时行也拉上马背,四人紧紧跟在刘黛敏后面往大营而去。 盛时行忽然想起当初自己三人第一次入玄鹰骑大营,还在忧虑身为女子会不会有什么禁锢,可领教了石龙营的风采后,这种忧虑自然荡然无存,而且听刚刚于氏夫人所说,那“厚土营”八成也是女军之营。 进入洛阳大营,刘崓让黛敏自归营演训,自己带着盛时行三人先往节堂拜见了父兄,又呈上东宫书信手令。 代国公看完太子手令,蹙眉许久方道:“原来此番你们回来成亲,还担着大任。”他抬眼看看盛时行,目光中闪过一丝慈意:“辛苦贤媳了。” 盛时行赶快行礼道“不敢”,代国公又微笑颔首道:“既然圣人令东宫设下此计,咱们雍州自然要谨遵教令,将此事做成,家下那边我会让你们的母亲来周全,营里要用谁,崓儿便跟你兄长说。” 刘崓行礼谢过了自家父亲和大哥周全,又道:“此番要设计,人便不能太多,既然接应之事东宫已有对策,那么儿子让军师以参加婚宴为由带来的人也足够了,不过所需兵刃物资车驾之类,需大哥帮我周全,另外为掩人耳目,最近几日儿子都会提前一个时辰带嗣音来迎父亲和大哥回府,顺便就趁这段时间跟军师他们谋布此事,要劳烦爹爹和大哥配合我们。” 他说得直来直去,盛时行都听不下去了,偷偷拽了拽他衣袖,刘崓转头不解地看着她,盛时行无奈尴尬笑着:“本来也该迎父亲……瞧你说的。” 刘崓恍然大悟的样子,反倒惹得代国公和世子莞尔。 世子刘嵩对自家父亲笑道:“爹爹您看,弟妹跟聿卿如此和谐,于朝政军务也是相得益彰,果然是一对璧人。” 代国公亦是捻须而笑,很满意的样子,把下面小夫妻弄了个面红耳赤,代国公便让他们先去找道简等人商议正事,稍后一家人再回府欢聚。 刘崓遂带着盛时行她们找到道简等人,大略议定用五日时间在大营分头筹备所用军需等物,调配好人手,然后几位核心将领打着陪小夫妻新婚游乐的名头,住到云台别苑去,再议详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家人 免费阅读.[.aishu55.cc] 秘境 向代国公禀过大事,事情就按计划排布开了,盛时行这一趟往洛阳可说是公私兼顾,既没误了东宫交代的大事,也着实与代国公府内各位家人好好亲近了一番,她明白自己二人返京后,大概就很难有这么长时间能在老太君膝下承欢了,自然珍惜,不办公事时便将嫁妆里新鲜的京师玩意儿都倒腾出来,奉去主院哄老祖母开心。 入了四月,牡丹盛开,刘崓和盛时行夫妇二人带着大娘子和自家兄弟、颜幻九娘等人住到了云台别苑,欢聚数日后盛时杰返回了京师,云台别院中众人借着接黛敏回家的由头,将老太君和几位夫人都请了来,小辈们奉着老太君好好玩了一日,待亲长们回府后,也到了晚间,刘崓召了道简等玄鹰骑将领,同往自己居所花厅,用过晚饭后便围坐饮茶议事。 盛时行端了茶碗先是笑叹了一句:“可怜大娘子,被自家哥哥拿来当幌子这好些天。” 刘崓笑着摇摇头:“你还心疼她,能离府出来疯玩这几日,可把她高兴坏了,更别提还有你们仨好姐姐陪着。”他无奈笑看盛时行三人,又敛去几分笑意:“不过幸好今日母亲答应来将她接走,阿姐块回来了,咱们也该好好准备准备……” 众人闻言心中都是一紧,明白做大事的日子就快到了,盛时行点了点头:“是啊,日前卫使君来信,出使的队伍已经进了雍州界,就快到洛阳了……” “那敢情好。”刘崓微微挑唇,眼中微光摄人:“你的老师和年兄,他们不得邀咱们聚聚?” 盛时行轻声一叹,抬手按住他手腕:“若他们相邀,你就别去了。” “到时候再说。”刘崓笑着拍拍他的手,众人的话便转向之后剿灭“上九”组织的各项准备,大略议定也到了上灯时分,转向道简:“军师,我请你去冀州办的事怎么样了?” 道简撂下茶杯点点头:“挺顺利的,我还想问你呢,什么时候跟那了不得的人物有了这层关系?你这些年好像也没去过冀州吧,啥时候见到的?” “没见过。”刘崓的话让他更是如坠五里雾中,但也明白他心里自然有数,一笑挑了个大拇指:“有你的,这回咱们的计策可就更稳妥了。” 盛时行不知道他们所言何意,但也没着急动问,大家看天色已晚,就互相道别去歇息,刘崓拉着盛时行回到房内坐定,指指衣柜道: “我午后就叮嘱过军师他们,若要泡温泉松泛筋骨,就去后面大温泉,园子里那个留给你们。”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暖,轻轻倚在他肩头:“这些小事还劳你想着,多谢了。” 刘崓抬手轻抚她脸颊笑道:“怎么还跟我客气上了,你要是想谢我,稍后安顿好非真他们二人,我遣人去客院叫你,你陪我去个地方。” “好啊。”盛时行点点头:“去什么地方。” “到了你就知道了,带你看一道风景。” “神神秘秘的。”盛时行嗔了他一眼,又一笑起身:“那我赶快带她们去泡泡,然后回来找你。” “嗯,去吧。” 虽然泡完温泉已经是酉末了,盛时行想着这白云山上风景不少,或许也有夜晚的独特景色,故而刘冲来请她时,也没多想就跟着去了,但当真到了地方,她还是有点纳闷: “刘将军……你确定聿卿让我来这儿?”虽然她绝对相信刘冲,但还是怀疑是不是他搞错了。 刘冲面容平和,语气肯定:“是啊嫂夫人,都统在里面呢,你进去吧。” 听他这么说,盛时行放心了,颔首道:“那辛苦你了,下山小心。” “嗯,那标下先回去了。”刘冲一拱手转身下山,盛时行目送他一路蹦跶下去,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总觉得他逃也似的。 越想这地方越奇怪——虽然也算是在云台别苑范围内,却是白云山半腰上的一个山洞,再过一会儿天都黑透了,若非刘崓亲口要求,刘冲亲自带路,盛时行是绝不敢来,此时虽然不怕,她却也发愁——难不成一会儿还要摸黑下山啊,就算他的眼睛如今已经无碍,带着自己也是怪险的…… 不过既然是刘崓相邀,盛时行也没多想,举步就进了石室——并没有想象中的潮湿气味,反倒有风从深处吹来,看来是个能通风,地方还不小的山洞——随风传来的,还有花香果香,和专属于自家夫君的熟悉香气。 盛时行的心一下就安稳了下来,试探着往前走了几步,便被人轻轻拉住了手——即使全靠指间传来的熟悉触感,她也能断定这是谁: “你搞什么,神神秘秘的。” “的确神秘,这是你我之间关于我的最后一个秘密,今日得了机会,向夫人‘坦承’。” 盛时行闻言在黑暗中轻笑一声:“说得我都有点期待了。” “光是有点期待怎么行……”随着满含笑意声音一起传来的是手上的力道,盛时行被刘崓领着走了几步,眼睛也渐渐适应了洞中的微光,看到眼前似乎是一个枝状的落地灯台,刘崓也掏出了火折子,点亮了最上面的灯盏。 暖黄的灯光亮起,盛时行眼前一明,却见刘崓反将火折子收了,刚要问他怎不将灯都点上,却见自那灯盏两侧突然探出两条火线,一路向下盘旋于其他六个灯头上,瞬间将其点燃,又在地上无端窜出三条火线,顿时山洞四角同样的三盏七头灯盏也尽数被点亮,洞中顿时灯火通明。 盛时行这才看清,这山洞轩敞阔量,十分洁净,四处摆着桌椅几案屏风,俨然一个疏朗的居室,再靠后的地方,是个青色纱帐隔着的帷幔,后面影影绰绰的似乎还有床榻。 而点缀其间散发出清香的,是一盆盆开得正盛的各色牡丹。 盛时行觉得眼睛都不够用了…… “这里……”她睁大眼睛上前几步,四处看着:“真是……别有洞天。”仿佛不知该先问什么一样,她转头看着刘崓,大眼睛忽闪忽闪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那个灯,怎么回事?仙术吗?” “好家伙,谢谢你嘴下留神没说妖法。”刘崓嘿然:“棉线炮药,没什么稀奇的,不过也不要说出去,我是觉着说不定以后能用此术开辟一种新的战法,才顺便在这里试的……” 盛时行脑子里马上闪过数个可能,赶快认真应了,又笑着东跑西瞧了半天:“原来你藏着这么大一个秘密,这简直跟话本子里的……咳,仙山差不多。” 刘崓上前将她揽住,低头看着似笑非笑:“别描了,你想说狐狸洞是吧?” 其实刚刚一瞬间,盛时行真的升起那种类似“子不语”的错觉,特别是今日他还穿了花朝节那身衣服……遂尴尬一笑,又不依不饶:“你是不是偷看我的话本子了?” “嗯,没想到你品味那么清奇。”刘崓笑着将她抱住,盛时行似乎感觉到了他此时心绪除了欢喜,还有些别的什么,也紧紧环住他的腰,倚在他胸口轻声道:“你不是喜欢靡费的性子,更无须躲藏什么,除了要试验那火绳,开辟这里还有别的缘故吗?” 此言一出,回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盛时行担心自己是不是说错话勾起他的伤心事了,却有轻吻落在眉心,盛时行忍不住勾了勾唇角,如花瓣鸿羽般的吻,又落在了她唇角笑纹上。 缠绵一吻仿佛过去许久,盛时行才被自家夫君慢慢放开: “你很是懂我,我不喜欢靡费,不屑于躲藏,可你也知道,当初我怕黑,有段时候甚至纠结于此,心生烦闷,军师就在建这山庄时,帮我周全了此处……” 听了他这句,盛时行恍然大悟,心中顿时一阵撕扯,抬手轻轻按住他胸口:“可你现在不用怕了。” 刘崓拉住她的手,凑到唇边亲了亲:“对啊,多亏我娘子妙手回春,我现在不必怕了,此处将来也不会再这样高燃灯火,但说起来,这景致还挺美的。” 盛时行忽然明白了他的用意,顿时鼻端一酸:“所以最后一次,你要给我看?” “嗯。”心思被人勘破,刘崓心中欢喜更是感慨:“这个地方以前也只有我的至亲、至交数人知道,往后咱们长住京师,少有机会能来了,故而今日带你来看看。” “我看到了,这般绝美景色,神仙洞府一样的居所,这辈子都会出现在我美梦里了。”盛时行欢欢喜喜地拉着他的手:“说句荒唐的不怕你笑话,那些子不语的话本子看多了,今日乍入此处,真有点印证的快乐……嗯我不是说你是狐狸公子。” “最后这句欲盖弥彰了。” “嗯,那么今晚咱们住这儿是吗,狐狸公子?” 刘崓笑着牵起她的手绕过纱幔,入目是布置在天然形成的石台上的一张大床:“娘子光临,为夫的洞府蓬荜生辉。”盛时行被他逗得笑弯了腰,冷不防被人家抱起来扛到床边轻轻放下: “还傻笑,狐狸要吃人了。” 盛时行笑的更欢了,刘崓无奈把她往床里面一推:“躺好等着为夫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就缩到床上等着,一抬头又看到床边石台上摆了些时令瓜果,并自己喜欢的点心,还有洛阳城里女儿家最喜欢的东坊周家果子酒。 “越来越像狐狸洞了。”盛时行开开心心地拿起一个樱桃丢在嘴里,却听洞角屏风后面莫名传来撩水的声音。 盛时行太好奇了,在石床上站起身垫着脚,刚好能越过屏风看到后面……却直接对上两道促狭目光。 缩回去,已经来不及了,但也没人告诉她那后面居然有个小小的水池子啊——大概是温泉什么的吧,而自家夫君正悠然地泡在那里……洗澡。 还怪爱干净的……怪不得穿那身衣服,原来是为了脱得快……盛时行脸红了,慢慢缩回去时,只听人家一声轻笑: “好看吗?” “还行。” “还行?” “很……行。” “下来一起洗吗?” “不了不了!刚刚洗过了!” 石床上传来“扑通”一声,接着是盛时行仿佛闷在被子里发出的声音:“你好好洗别着凉,我先睡了。” “想都别想。”刘崓慵懒中带着些威胁的声音隔着屏风窗幔都仿佛清晰传到耳侧:“在此洞中,闹出多大动静外面都听不到,难得这么好的地方,哪能浪费在睡觉上……” “哼……不许闹,不然我下山去了。” “这个点儿,山里有狼。” “……太狡猾了,我看你就是最厉害的那匹。” “洞里一匹,外面一群,你选哪边?”谈笑间,刘崓已经洗好了,裹着中衣湿漉漉地站在床边看着盛时行,盛时行从被子里慢慢探出来,只露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 “那我……还是选洞里的吧,最起码这匹不吃人。” “那可未必!”刘崓笑着跳上床,吓得盛时行咯咯笑着往里面躲——反正他说了,在这里,闹出多大动静,外面也听不见。 盛时行使劲儿裹着被子卷儿,可她这点战斗力,哪里是大梁战神的对手,三两下被人家“攻破防线”,不久便“丢盔弃甲”,石床柔软宽阔,比京里还在赶制的那新的拔步床还大了不知道多少去,盛时行被刘崓左右围攻却也逃不出这片柔软的“战场”,一时“节节败退”却无法“偃旗息鼓”,因为紧紧缠着她的“强敌”总是重整旗鼓将她再次拉入“激战”,盛时行似乎能与那些败在他手上的敌兵“感同身受”了——面对一个武冠群伦,计谋过人,手段高超还不用睡觉的“敌将”,是多么“绝望”的一件事啊…… 翌日,盛时行被零星射入洞中的日光唤醒,略带迷蒙地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 她轻叹,又笑着将眼睛闭上,忽然想起自家娘亲塞在她妆匣最后一层压妆的那件白玉折扇,她总是喜欢将那扇子打开一半,轻轻捋那上面温润的刻花…… 刚刚一睁眼,她还以为看到了自己的宝贝扇子。 听到头顶传来的轻笑,盛时行长叹一声摸索着将自家夫君的领口掩严实了:“我昨晚上琢磨着你也不能闹我一宿,我还是低估了你的实力。” “嗯,知己知彼百战不殆,所以你……” “嗯嗯嗯,我技不如人,一败涂地。”盛时行吃吃笑着在他肩膀上抓挠了一把:“别闹了赶快起来!日上三竿了!咱俩失踪半日,非真他们要急死了!!” “没事。”被自家夫君轻抚上脸颊,盛时行笑着抬头,对上他比平时更温柔许多的笑颜: “我让军师一早就去跟她们说,我带你往后山打猎去了,然后安排了萧鸣刘冲去打猎,稍后咱们下山跟大家一起‘坐享其成’便是。” 盛时行“咬牙切齿”:“你还真是,未雨绸缪,排布的一手好谋略。” “嗯。”刘崓应得十分坦然:“我就是干这个的。” 盛时行无奈,笑着撑床想起身,身上传来些许奇异感觉提醒了她昨夜那数场“缠战”有多激烈。 刘崓看她神色不对,还以为是身体哪里不舒服,顿时紧张起来,开口欲问却对上自家爱妻嗔笑目光: “你慌什么,被你闹得……浑身都是汗,黏黏腻腻的,想去洗洗。”她指了指洞角:“那里是温泉吗?” “是。”刘崓看她笑得含羞带怯,看着不像是难受,才放下心,点点头拽过床单将她裹住:“我抱你过去。” “不用……”盛时行来不及“反抗”就被人家裹严实了抱下了床,一时羞涩却也无可奈何。 二人匆匆梳洗穿妥当了衣服,盛时行看着那凌乱的床榻面红耳赤,一定要把床单抱回去自己洗,刘崓好笑也无奈,只能一手扛着包裹,一手拉紧了她,小心护着下山去。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秘境 免费阅读.[.aishu55.cc] 假面 盛时行还怕自己二人一番荒唐被颜幻她们识破,好在道简舌灿莲花,萧鸣二人也“不负所命”,带回了许多猎物,午间众人大饱口福后精神一振,正如那句偷得浮生半日闲,欢聚之后更有心力面临接下来的种种事端。 午后,萧鸣和刘冲下山接应了于天蕙,她也如计划带回了三百精锐玄鹰骑已经安顿在预定地点的消息。 一切排布停当,众人在这一日晚间离开了云台别苑,也没有回国公府,而是住到了刘崓在城内的别院内。 晚饭后,大家围坐在主院饮茶,盛时行回屋从行李中翻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包裹递给于天蕙道:“姐,为了周全聿卿的事情,你都没来得及喝我们的喜酒,这都是我给你留的。” 于天蕙打开包裹一看,除了一小坛好酒,还有些糖果蜜饯瓜子花生之类——她常居雍州如何不知,据说亲朋婚礼上的零嘴吃食都是好彩头,能给未婚男女的姻缘带来福气,越是得意的婚事,这些越会被亲朋好友哄抢去沾喜气,自己虽然不在意这些,但看到自家弟妹这么贴心还特特给自己留了,一时喜得眯起了眼睛,搂着她“乖乖”“好妹”地叫了好几声,大家都跟着笑了一通。 说笑几句,于天蕙便切入正题:“刚到了雍宁关就接到你们传书,让我定在月初前将兄弟们带回来,你俩又突然决定成亲,是不是……” 刘崓点了点头:“阿姐聪慧,一猜就中。”众人听他这么说,都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反倒将刘崓逗笑了: “正如阿姐所言,此次我与嗣音成亲,也是为了赶一桩差事。” “好家伙,真有你的……”颜幻心直口快:“我说为啥她一定要我跟九娘来送嫁……” 盛时行一笑拍拍她的手:“这决定是我做的,他是全听我的,你们别怪他。” “啧。”她的话引起在场三位娘子这样的异口同声,颜幻更是一脸恨铁不成钢:“嗣音你这……护得也太严实了,我们还能打他是咋的?” 说笑归说笑,众人还是很快就收敛心思,听盛时行二人将东宫之令和己方的排布说明白了,更是惊讶不已。 “若非听你如此说明,我都不知道居然会是他。”颜幻甚至幕后罪魁对盛时行意味着什么,心疼地揽住她肩膀,盛时行却苦笑叹道:“刚刚知道此事时,我的确是难以接受,不过现在已经可以正视,只恨自己太过后知后觉。” “又不是你的错……”颜幻拍拍她肩膀,又道:“这么说来,俊博兄此番回来,也是为一起周全此事?那他此次往雍州不也是兵行险着?” 说到这里,大家一起看了看于天蕙,却见她一脸若有所思,许久才反应过来,抬眸看着盛时行:“说事儿,看我作甚?” 盛时行干咳了一声,抬手拍拍颜幻的手,却是对着于天蕙笑道:“不用担心,东宫早有打算。” 一切按部就班排布开,自京城到雍州,一张大网缓缓收紧,好整以暇地等着猎物上钩。 暗地里诸多准备,但明面上盛时行与刘崓还是像每一对普通的新婚夫妇一样,在家孝亲,出外访友,这几日更是陆续有一些家丁出出入入,忙着将自家三公子和少夫人要带回京师的东西收拾捆扎装车,仿佛距离二人离乡返京的日子也近了。 这一日,洛阳城热闹了起来,自京师前往远国出使的队伍入了洛阳,暂休整两日后,便会由正副使带队,继续北上出雍州前往远国陪都中都。 因是奉旨出使,且有朝廷尚书带队,洛阳城内自刺史卫樑而下的大小官员均往城门迎接,即使是代国公府,也派出了世子刘嵩带着武宁候刘崓夫妇迎候,端是给足了上官尚书面子。 上官昭婉拒了卫刺史的宴请之意——这也符合他一贯的风格,但并未拒绝刘崓和盛时行二人在别院设下的家宴,毕竟盛时行是他的得意门生,此番同来的,还有她的同年林逸。 晚间,宾主落座,上官昭和林逸二人未带任何随员,盛时行这边也只请了品秩、身份都合宜的右鹰扬大将军于天蕙,上官昭给盛时行带来了京师的家信,简单叙了几句别情,便说到正事。 刘崓不顾上官昭退让,执意给他满了杯酒笑道:“此番出使不知何故改道关外,不然按晚辈所司之职,还可送恩师和俊博兄一程。” 上官昭颔首道:“多谢武宁候好意,此番选道关外,主要是出使的节令适宜,钦天监说草原上几乎不会起风沙,关外一马平川,走起来快些……”他说着十分欣慰的一笑:“也是我大梁铁骑威武,将远国兵马逐出了长城一线,咱们才能走的这么踏实啊。” 言谈间,对刘崓和盛时行多有赞许之意,搞的二人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酒过三巡,盛时行执箸给自家恩师同年步了些菜,一笑劝道: “恩师和俊博兄也别光顾喝酒,尝尝这些菜……这菜可是出自这桌上某人之手,寻常日子吃不到的,恩师您能猜出来,这是我们谁做的吗?” 上官昭摇头笑道:“你这丫头,总之不会是你做的,难不成是于将军吗?” 盛时行未置可否,又转向林逸:“俊博兄呢,也觉得是我家阿姐的手艺?” 林逸沉了沉才笑道:“应该是吧。” 盛时行遂一笑:“无论出自谁手,反正在恩师和林兄眼里,都不会是我做的。”她一句笑话揭过了这个话题,刘崓又叮嘱了几句关外要注意的事情,约定两日后往洛阳城门相送。 送走了自家恩师和林逸,盛时行泡了壶茶给自己三人倒上,刘崓执杯笑道:“你刚刚在席间问上官尚书和林兄那话,不是闲聊吧?” 盛时行颔首,又看看于天蕙:“其实都不必我试探,蕙姐应该也看出什么了吧?” 于天蕙闻言先是愣了愣,又叹道:“事到如今我也不必瞒着你们,林俊博是被你那老师挟制还是威胁了吗?怎么今日看着像是变了一个人。” 盛时行一语惊人:“蕙姐不必担心,那个不是俊博兄。” 她此言出口,刘崓和于天蕙都是一惊。 “可……明明看着就是他。”于天蕙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那个莫忘也曾易容扮作阿弟……” “对。”盛时行点了点头:“所以我才会问那个问题,我不善厨艺,亲近之人尽知,但聿卿擅长此道,京师内却少有人知道,所以老师会猜是阿姐做的,这很合理,可林兄是与咱们朝夕相处过的,我对他提过聿卿擅长烹饪,阿姐你……”她差点说漏嘴,赶快找补:“阿姐你是不是也跟他提过你不喜下厨?” 于天蕙闻言羞涩一笑:“我的确提过。” 盛时行点了点头,怕她不好意思就没有继续追问,刘崓思忖道:“所以那应该是‘上九’逆党派来的探子?” 盛时行轻叹一声:“若我没有猜错,那人是莫忘。” “什么?!”刘崓闻言眉一轩:“何以见得?” “刚刚我先问老师再问他,就是为了试探他的身份,老师已经点出了我不善烹饪,又猜了是阿姐,我未置可否又问那人,他只要不傻,按常理都该明白老师大略是猜错了,看他思忖的样子,也不像是随口附和,却偏偏不猜聿卿,也顺势说是阿姐,莫忘曾与聿卿共同出征,也曾应邀到过云台山庄,他是知道聿卿擅长烹饪的,刻意不说便是怕咱们勘破,却恰恰证明了他心虚……”她沉了沉又道:“不过这也是我的猜测,毕竟林兄和莫忘的身形相差太多了,而且莫忘被瀛洲兄一通审问,应也很难这么快就恢复如常……但无论如何,那人绝不是林兄。” “嗯,绝不是他。”于天蕙对着他们二人也不打算多矫情:“一顿饭一眼都没看我。” 盛时行绷不住了,赶快端茶掩饰,于天蕙瞥了她一眼:“丫头别装了,我也不知道你俩是怎么猜到的,的确,我跟林俊博正在议亲,已经禀明亲长,但尚未张扬此事,我以为他是被人挟制了今日才如此漠视我,现在想想这样的确就对上了。” 盛时行轻轻按住她的手:“阿姐对不住,我们定下此番诸多计策时你不在京师,无法提前商量,但林兄也知道大略内情,方才大义担起此责,东宫更是派了高手扮作他的侍从贴身保护他,我想他现在一定没事,我们临行时已将此处别院告知了京师内负责联络之人,若林兄回到京师,他们会传讯给我的,阿姐不要担心,咱们再等等。” 于天蕙微微一笑按住她的手:“你一向算无遗策,既然提前都料想到了,我没什么不放心的,即使要冒一些风险,我想以他的才学和坚韧也一定能闯过来,何况……傻人有傻福,肯定没事。” 她一句笑话冲淡了些许担忧,盛时行看了看屋角的漏刻:“总之,一切都按排布进行着,咱们就静观其变,天不早了,阿姐快去休息吧。” “嗯。”于天蕙点了点头,刚刚站起身,别院后门那里却传来声音不大,但很急促的敲门声,盛时行有些纳闷,往门口走了几步,被刘崓一把拦住:“你们别出去,我去看看。”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假面 免费阅读.[.aishu55.cc] 破题 翌日,盛时行带着的确“演”得很像的刘崓一起将使团送出了洛阳北城门,返回时,他遣走了车驾,将盛时行拽到自己马背上,骑着马一路往南而去,但路过国公府,又过了城南别院,出了城,看着也不是云台别苑的方向,盛时行难免奇怪:“咱们去哪儿?” “带你散散心。”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暖,明白自己这几日虽然装作云淡风轻,但还是没能逃过枕边人的眼睛…… 她轻叹一声,轻轻靠在刘崓怀里,马上被人家紧紧搂住:“冷吗,我跑慢点。” “不冷,就是想挨着你了。” 此言过后,二人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刘崓揽在盛时行身前的手又紧了几分。 黑一稳稳当当地疾驰在风中,大约半个时辰之后,入目便是葱茏山色,盛时行虽然在洛阳也当过数月的官,但忙于事务,从未来过这里,只见两岸花红之中,一条宽阔大河缓缓流过,绿树掩映下十分秀美壮丽。 “这是……”盛时行想了想在书上看过的洛阳风光,忽然明白了,转头惊喜地看着刘崓:“伊水吗?” 刘崓微笑颔首:“挺博学,猜到了,这里是伊水,前面不远就是伊阙,也就是常说的龙门。” 谈笑间,二人下了马,沿着山道慢慢往前走,盛时行牵着刘崓的手,心中平和而幸福: “怎么突然带我来这里?”盛时行轻笑,刘崓远望着龙门山,唇边也挑起一个笑意:“这是我最喜欢的风景,带你来看看。” 盛时行听他这么说,只觉得眼前风光更有味道,耳畔又传来刘崓温润清朗的声音:“儿时大哥喜欢带我来这里,给我讲禹王凿通龙门山,将伊水引入黄河的故事,还有伊阙之战……” 听他这样娓娓道来,盛时行眼中的风光顿时有了不一样的味道,只听刘崓又道: “那会儿虽然还小,但也曾想过,若无禹王治水,如今的洛阳城还是一片泽国,若无秦皇一统,此时脚下或许已成焦土,无数前人披荆斩棘甚至付出生命才换来我大梁这片乐土,从武州到安南,自西域往辽东,这偌大的土地,决不能让给他人一分毫。” 听着他的话,盛时行的手也慢慢握紧,胸中澎湃压不住,让她停下脚步轻轻投入他怀中: “原来你从那么小的时候,就已经有此志向……” 刘崓突然被她主动“投怀送抱”自是有几分惊喜,赶快抬手搂住:“你不也是吗,小小年纪就随岳父大人勘察案情,学了一身好本事。” “我越来越觉得,虽然我们阅历不同,所学所做之事都不同,但其实我们是一样的人……”盛时行埋首于自家夫君怀中,这样呢喃一句,继而就听到他爽朗的笑声: “哈哈,你才知道,不然怎么情有独钟呢?” “你小点声,不怕被人听见?!”盛时行抬头慌张四顾,却被刘崓又按在怀里搂着,许久的甜蜜温暖后,才轻轻放开,盛时行抬头,正对上自家夫君温柔如水的目光: “这几日我一直在想,你虽然看似平和,还能安慰林兄,可你心里其实与他一样难过,甚至更加难过,易境而处,若军师叛了我,叛了国,我绝不可能像你这么沉着自持,不动声色……但我想跟你说,人生多歧路,能陪你走到最后的总是少数,这种不得已的道别痛一阵也就过去了,你望向前路,当须知道,我会陪着你,无论荆棘坎坷,都与你同心,每一个路口,都与你同向,直到最后。” 盛时行听着他这些诚挚话语,从泫然欲泣到泪流满面,轻轻倚在他胸口,平复了许久才道: “有你在,我哪里需要强撑着,果然……我的点滴心思你都能窥到……”她压了压哽咽,笑了: “你当然得一直陪着我,你以为你还能跑掉啊……话说回来,怎么感觉认识了你,我是越活越回去了,变得这么爱哭,都是你招的。” “好,怪我怪我。”刘崓看她哭痛快了,口气也轻快起来,这才放下心,拽着衣袖想给她拭泪,盛时行却一笑按住他的手,从算囊里拿出一块方方正正的帕子:“前次就觉得你这么个大将军,怎如此不讲究呢……”她这么说着将帕子递给他,刘崓赶快接过来给她擦干眼泪,才得空细看上面用墨线绣着的飞鹰图案和精美的一个“劉”字,惊喜道: “给我的?” 盛时行点了点头:“至于欢喜成那样,娘亲没给你做过吗?” “自然做过,但不一样……”刘崓开开心心将帕子揣到怀里,盛时行也不再伤感,笑着挽住他手臂:“走,前面就是奉先寺了吧,带我去看看。” “要看卢舍那大佛吗?你也信佛?” “说不上,毕竟我也没给佛主捐过什么香火钱……不过我想,既然是普度众生,佛主也一定会继续保佑这天下百姓吧。”盛时行笑眯眯的:“与其说是去求佛,不如说是去佛主身边获取些信心……我虽无神力,但也愿长护苍生。” “好个长护苍生。”刘崓赞许地看着她,盛时行有些不好意思了:“不觉得我口气太大吗?” 刘崓摇摇头:“世人三千愿,几个许苍生?夫人,你令我敬佩。” 盛时行被他说得脸色绯红,一拽他的手往前走:“做什么忽然一本正经,快带我去。” 入夏后天气转暖,大梁西北到远国的大片草原荒漠上终于风沙止息,此番出使的队伍因远国要求的会盟地点改为远国中都,这个令人意味深长的变化,让朝堂上关注远国情势的人都觉得,东翼王一支在与王庭的分庭抗礼中,或许是占据了什么优势…… 毕竟中都,是他的老巢。 但对于使团来说,却要冒更大的风险深入敌国腹地,且没有沙洲关那样随时可以纵深突入的己方军队护持,更加了几分险。 不过汴京权衡再三,还是觉得在这样微妙的时机下,不宜再对会盟地点继续犹疑,何况以大梁当下军力,也料定东翼王一党不敢出什么花招。 仔细考量之下,使团还是踏上了前往中都的行程。 与辉辉赫赫的□□使团几乎同时出发的,还有一支不起眼的队伍,武宁候刘崓带着新婚妻子和四五亲信一路西进——他刚任辅国大将军不久,要回雍宁关安顿交割军务本就在常理之中,无论是大梁还是敌国,都无人关注到这一件仿佛是巧合之事。 毕竟此番会盟之地是冀州防区内的中都,离雍宁关差着十万八千里呢。 但他们不知道的是,刘崓等人并未前往雍宁关,而是出了长城一线,来到沙洲关,在于天蕙事先做好万全的准备下,悄无声息地改扮装束,沿着沙洲到了瀚漠故地。 进入鬼城,刘崓驻马摘下挡风沙的兜帽,解开胸前厚麻斗篷的绑绳,盛时行便眯着眼睛从他斗篷里探出头来,一抬头正对上自家夫君含笑目光,也报以一笑: “果然你说的对,要面子不如要安逸。” 刘崓被他逗笑了:“睡得好吗?” “好。”盛时行点点头,绝似一匹乖巧狸奴,刘崓很满意,虽然他明白,以她的坚韧和骑术,即使自己骑马也能跟上大家,但她偶尔这样完全信任依赖自己的行为,总会为他带来异样的满足感。 更何况着茫茫沙海,他才舍不得让自己的爱妻顶着风沙酷暑一路前行——毕竟只有她,是这支队伍里实打实的一点武功都不会的人。 正琢磨着,身侧一骑缓缓走过,颜幻转头看了看他们:“啧。” 刘崓还没回过神儿,孙九娘也跟着打马走过:“啧啧。” “有话直说,啧儿啧儿的你们是沙鼠子成精吗?”刘崓“恼羞成怒”,嘚啵了一句,盛时行则决定“破罐破摔”,一缩头又回到了他斗篷里窝着,不过听着刘崓纵马踢踢踏踏入了城,就赶快掀开斗篷从他怀里钻出来,整理好了仪容。 刘崓微微一笑,打马一路往里走,不多时就看到之前快马来打头阵的刘冲萧鸣二人带着玄鹰骑几位将领迎了出来,刘崓下马,将盛时行也扶了下来,几位将领看着都挺年轻,向刘崓行了礼就局促地笑着,盛时行看他们一大半都面生,刚想主动打开局面寒暄几句,却听刘崓笑道: “成什么样子,舌头都打结儿了?抹不开面子就叫御史,抹得开就叫嫂子。” 对面几位英武汉子闻言齐齐抱拳行礼:“嫂夫人好!” 给盛时行吓一激灵,赶快拱手还礼:“不敢当,诸位将军辛苦了。” 刘崓遂一笑拉着她往瀚漠皇宫内走,盛时行忽然觉得很神奇,也很温暖——自己以往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见过这么多豪爽又纯然的行伍男儿,但因为身边这人,从今往后他们都会是自己人生中宝贵的朋友,甚至是亲人了。 众人进入瀚漠废宫,见里面又搭起了连营,刘崓看着整齐列队在一旁的三百将士微微一笑:“你们找的这地方还不错,今日早些造饭休息,备好干粮,明日寅末拔营动身。” “得令!”整齐划一的回令之声激荡在空旷的石头宫殿内,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晚间,盛时行三人跟着玄鹰骑众将士一起吃了顿虽然粗粝,却十分“结实”的晚饭,一边闻着火头班烤制干粮的焦香味,一边听刘崓与众将排布明日遭遇叛党队伍时要用的队列。 “斥候来报,东翼王亲帅三千骑兵自中都出迎,已经到了边界,不过看起来尚不打算越界接应叛军。” 听萧鸣报上敌情,刘崓冷笑一声:“我量那老匹夫也不敢,不过明日他未必不会铤而走险,咱们需做好准备。”想了想,他又道: “贵人那里有没有传信过来?” “昨日有信鸽来,言两条蛇均已出动,‘黄雀’那里都安排好了,贵人也已北上,按计划汇合。”刘冲详细报上,刘崓点了点头:“算算时间,大约明日酉初便可办完大事。”他这么说着,转头看了看盛时行,盛时行微笑道: “作战的事情我不懂,但我相信虽然此番为了毕全功于此役,咱们算是兵行险着,但有玄鹰骑在,一定可以大获全胜,不过……贵人叮嘱过,匪首的性命还是要留。”她看了看刘崓,刘崓点了点头,突然笑了:“一还是二?” 盛时行愣了愣,忽然想起这句为何这么熟悉,强压住笑意垂眸道:“二吧。” “行,你们跟阿姐去休息吧。” 众人听得云里雾里,但也明白这定是他们夫妇间的小密语,当下你看我,我看你,都绷着笑意,又在刘崓眼神扫过来的时候赶快低头装相。 这一夜,盛时行与颜幻孙九娘二人在于天蕙的陪伴下,安安稳稳地在后面石室内睡了一宿,虽然身处茫茫荒漠,不远处还有远国大军虎视眈眈,但盛时行却睡得很踏实,因为她知道,刘崓就在外面的营帐里,与大梁最为骁勇的一群男儿一起,守护着自己,也守护着大梁的万里江山……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破题 免费阅读.[.aishu55.cc] 奔袭 翌日清晨,盛时行与刘崓一起,带领着三百玄鹰骑精锐快马奔袭前往既定的“战场”,与以往数次解决大案或轻松,或唏嘘的心情不同,此时盛时行的心情可以称得上是“沉重”甚至有些痛苦。 刘崓自然能体会到她这种心情,一路紧紧搂着她,仿佛想通过自己臂弯的力度和温度,为她多增添些信心一般。 在捕捉到使团异乎寻常的路线痕迹后,刘崓号令众军停了下来。 “他们朝着四季谷的方向去了……”于天蕙仔细辨别了地上的马蹄印和车辙,这样说道。 “果然,是用了最蠢的方式,坐地分赃。”刘崓挑起个轻蔑的微笑,盛时行微微颔首:“的确最蠢,但也是最可能的路,因为三方互不信任,唯有真金白银才能让他们团结在一起。” “我估计,上官昭是答应了冀州节度使将财物献上,换取他封口,并继续为他们留后路。” 刘崓沉吟道:“但使团中大多数人都被蒙在鼓里,但被他们带到四季谷之后,不可能不发觉。” “所以,一定有人等在那里……灭口。”盛时行咬了咬牙:“聿卿……” “我明白,无论那里埋伏了多少兵马,我必不会让他们得逞。”他抬手轻轻搭在盛时行肩膀上:“稍后阿姐会带人跟着你们三个,后面一程我不载你了,或许随时会遭遇敌军,不要慌,在这草原和大漠上……” “我明白,在草原和大漠,没人能胜过你,胜过玄鹰骑。”盛时行眼睛亮亮的:“我会保护好自己,还是那句,我们一起回汴京报捷。” “好。”刘崓笑着点点头,转身对已经整装列队的玄鹰骑将士们喊到:“众将,人着甲,弓上弦,全速奔袭。” “得令!” 不过片刻,三百人的轻甲骑兵整装完毕,刘崓一声令下,众人重新裹好战袍,遮住了玄甲的光芒,也盖住了弓箭长枪,刘崓离开盛时行身边,打马到队伍最前面,传令官一声令下,三百匹千里战马撒开四蹄扬起黄沙,朝着四季谷奔袭而去。 盛时行等人并未着甲,骑着的也是玄鹰骑最好的战马,自然也不会拉众人后腿,但紧紧跟在于天蕙马后,感觉着两颊夹着细沙的罡风划过,盛时行心中还是既紧张,又兴奋——在脑中不断谋划可能遇到的诸多情况该如何解决之余,她也会有瞬间楞忡——自己是大梁战神的妻子,哪怕只有一次,自己的确也当如此为国而战! 虽然与刘崓相伴日久,盛时行也渐渐明白,真正的作战并不像话本子上写的那样数万大军排成一字长蛇阵,短兵相接,大将走马搏杀,但无论听他讲过多少次,自己看过多少次,她依然还是会感佩于他带兵严谨,谋布周祥。 根据蹄印和斥候的消息知道了使团的位置和远国的排布人数,刘崓将三百人的队伍又分成五队,于天蕙带领的后卫营负责第一时间包围使团,逮捕叛党,同羽林卫一起保护使团安全。 刘冲和萧鸣则各自带左右两路先锋,在军师调度下,从正面分别包抄敌军,确保他们不会向前冲击后卫营,而刘崓自己则带领破阵营直插敌中军大营,以擒贼先擒王之法遏制数倍于几的敌兵,除此之外还有一支二十人的小队,莫说不通兵法的盛时行,就连于天蕙也看不懂刘崓令他们先出发全速赶往战场是要做什么。 而此时,不远处行进中的使团却已停步,鸿胪寺少卿魏璋看着不远处沙丘上的上官昭和林逸二人,忽然隐隐生出一丝不祥之感: “俊博兄,你快扶上官尚书下来吧,咱们一起看地图参详一二,你们这靠肉眼找路也不是个办法。” 魏璋与上官昭不熟,只能喊给同为翰林的林逸听,可当他对上林逸的目光,却觉得甚为奇怪:虽然二人也只能算是半熟,林逸也不至于对着自己露出那种轻蔑的目光吧…… 就在魏少卿纳闷的时候,他身边的羽林卫将领突然拔出宝剑:“列阵,有敌袭!” 魏璋抬头,看着远方滚滚沙尘和带着狐狸貂尾的旌旗,心一沉:“远国并未知会派人来接,这是……” 羽林卫将领无奈打马上前,将他挡在身后:“少卿,咱们是中埋伏了,您见过举着砍刀迎接使团的规矩吗?” 经他这么一点,魏璋也忽然意识到,迎面而来的大队人马不但刀枪出鞘,而且还有不少骑兵拉满了弯弓。 就在他一恍惚的当口,第一波箭矢已到,好在羽林卫久经仗阵,早就列了盾阵相抗,并无人伤亡,可望着那看上去得有数千人,全副武装的骑兵,就连魏璋这样一个文官也知道此番怕是要坏事,出于副使的职责,他看向山丘上的上官昭二人,却见他们竟然看都不看这边,顺着沙丘另一边缓缓而下,似乎是要往敌兵那边去。 魏璋也不傻,顿时就明白了:“尚书!林兄,不可去啊,那边不是来迎咱们的!!”他大喊一声,二人却像是听不到似的,还是一门心思往远国大军那边走,旁边的羽林卫将他拉住压低:“少卿你别喊了,先保全咱们这边吧!” 羽林卫所担的是京师戍卫之责,虽然冲锋陷阵的机会不多,但依然是大梁最骁勇善战的队伍之一,远国骑兵先锋一时无法突破羽林卫的防线,中军营中东翼王手一挥,左右军也压了上来。 就在远国觉得胜券在握时,战场局面却陡然变换。 先乱起来的是远国后卫营,因此次带来了压倒性的兵力且出其不意,战阵排列就是个头重脚轻的倒楔形,后卫营只留了寥寥数百人,中军营人数也不多,就如挥出去的拳头一般,攻击的地方强硬无比,手腕处却细弱可击——这一切,都在刘崓预料中。 迂回埋伏在战场高处的二十人小队都是百步穿杨的神射手,他们此番带上了过半的箭矢,居高临下如深秋狩猎一般,长弓劲弩攒射,利箭汇成箭雨而下,顿时将远国后卫营射傻了,围网中的狍子一样东奔西撞,想要以弓箭还击,却因为地势之差,箭矢根本够不到大梁的弓箭手,那些膀阔腰圆的神射手们,甚至已经开始换劲弓攻击中军营中的将领了。 东翼王万没想到自己不惜令斥候越界布下的探马网,还是挡不住大梁的伏兵,远方地平线上出现的玄色军旗告诉他——老对手到了,看到刘崓带来的兵马,他明白了,此番与当初瀚漠灭国一样,是打算以小博大,靠人少掩人耳目穿出细作网,或者说,自己的细作耳目都已经变作他的喉舌——若非这几日风平浪静,他怎敢带大军越界!看着刘崓带来的区区三四百人,东翼王马上发出号令应对——他觉得还可一战,但却丝毫不敢大意,因为那毕竟是刘崓的三百人,是三百玄鹰骑…… 但他的排布还是晚了,须臾间敌兵已突袭到面前,刘崓亲帅破阵营,以万夫不当之势绕过已经乱成一团的敌兵左右先锋,从最薄弱之处直插中军营,远国数千大军就像一只打出去却收不回的拳头,眼看着手腕脆弱处被人家齐齐折断…… 这不是东翼王第一次见识了,却没想到在这个老对手已经离开雍州的今日,他又落在了他的包围圈中…… 还是数百人包围数千人。 看着近在咫尺不断挑飞自己的护卫将领,势如破竹而来的刘崓,东翼王竟然生出一丝恍然,脑海里忽的想起当初在沙洲,自己以毒挟持人家心上人时,他那恨毒狠极的目光…… 吾命休矣…… 东翼王这么想着,勉强拔出长刀相抗,亲信副将也知道自家主帅打不过大梁战神,有两人勉强突破包围来助阵,千钧一发之计二人齐齐出刀,架住了玄铁战槊,却是一人应声落马,一人怪叫一声,手中兵刃飞出,插在地里尚还抖动嗡鸣。 刘崓冷笑一声,顺手以槊杆后的铜骨朵将还在马上的敌兵副将抡了下去,第二击就对上东翼王,东翼王到底是远国数一数二的大将,手持长柄鬼头大刀勉强扛了三招,只觉力有不逮,不由自主地向前冲去,二马错登却觉脑后劲风响起,本能地一低头,被温热血腥溅了一头一脸,□□一空跌到地上——原来是被刘崓一槊削去了马头。 “将这老匹夫给我捆了 !”刘崓一声大喝,早有副将上前将东翼王捆了擒上马背,刘崓如入无人之境,挑飞了几个负隅顽抗的远国将领,直插敌中军大旗,一槊抡过去,碗口粗的木杆应声折断,木屑纷飞里,东翼王战旗轰然而倒。 不过须臾,远国最为精锐的东翼王大军战旗倒伏,主帅被捉,看着虽然人数远少于己方,却如天神下凡一般骁勇无敌的大梁铁军,早已没了重整旗鼓的斗志。 别说是敌兵,就是已经跟刘冲萧鸣二人合兵一处,将使团保护妥当的羽林卫将领也才刚回过神来: “是武宁侯啊!是大将军到了!” 后卫营保护下的盛时行,只觉得眼睛都不够用,完全跟不上自家夫君冲杀的速度,但见他已经擒获敌酋,对方兵士也是奔逃的奔逃,弃械的弃械,心算是放了下来,不由得将目光投向远处——一直坐山观虎斗的二人此时却毫无要逃走的迹象,盛时行心中一凛:果然,他们不止纠集了东翼王的人马前来。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猜测一般,四周沙梁上突然窜出数十匹骆驼,每一驼上都载着两个黑衣人,为首的骆驼上只有一人,却在经过那个沙梁时,俯身将“林逸”拉到了骆驼之上,驼队一路疾奔,须臾间就接近了使团队伍。 羽林卫的将军一见就知来者不善,刘冲和萧鸣二人更是知道这帮家伙跟一般的敌军不同,大家都打起精神来戒备着,将保护圈缩小,让盾牌军将使团文官们团团保护起来。 远方仍在激战的刘崓也发现了这边的情形,但却无法一时就冲上前去,只能尽力搏杀,打散东翼王仍在负隅顽抗的左右先锋,往己方战阵靠拢。 须臾间驼队已经来到近前,虽然事发突然,训练有素的玄鹰骑却没有丝毫慌张,于天蕙一声喝令:“放箭!”顿时弓矢齐发,神射手们两两配合,人驼齐射,射人的箭矢大多被凶悍的黑衣人挡下或躲开,但射向骆驼的箭矢却无一虚发,骆驼们哀鸣着倒下,黑衣人只能齐齐跃起,一路纵跃冲向战阵,却因失去机动之利,只能直面甲胄森明的玄鹰骑和羽林卫。 但黑衣人还有一宗优势…… 正当外围的玄鹰骑和羽林卫严阵以待时,却见黑衣人们如有神助,一个个平地窜起一丈多高,冒着箭矢和长枪,跃入包围圈中,跺开了最外围的重甲骑兵。 虽然猝不及防,但刘冲和萧鸣等人也是高手,见他们跃起就料到了这一宗,呼喊着自己麾下高手迅速迎上去,阻止了黑衣人继续突入的优势,但依然是无法全部拦住。 这些黑衣人闯进包围圈,便直奔使团位置拼杀过来——盛时行马上就明白了,他们的目的跟刚刚刘崓突入东翼王中军营一样,想要擒捉魏璋和自己等人为质,以威胁刘崓。 此时于天蕙和刘冲等人都忙着消灭冲入的黑衣人,一直陪着盛时行的颜幻和孙九娘刀剑出鞘,戒备着越来越近的敌人。 “嗣音别怕,我不会让他伤到你。”望着越来越近的“林逸”,孙九娘虽然不确定,却升起奇怪的感觉,盛时行闻言心中一紧,抬手拉住她:“你别去,那是……” “我不管他是谁,谁都不能伤害你。”孙九娘印证了自己的疑惑,眼中更燃起恨火:“若真是他,我就更要去了,我不能让他一错再错。” 言谈间,扮成林逸之人已经杀到面前,似乎是因为看到孙九娘之故,他一把撕下易容的面具,露出熟悉,却也令人惊心的面容。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奔袭 免费阅读.[.aishu55.cc] 三雕 莫说孙九娘,就连盛时行和颜幻看到莫忘那瘦削苍白,又纵横交错着伤痕的脸,都没来由一怔,初识之友,宿命之敌,当下看他如此惨状,心中却难免还有唏嘘。 虽然唏嘘,孙九娘和颜幻却丝毫没有手软,二人厉喝一声双双冲上前,奋力架住了莫忘的长刀。 莫忘在营里一通磋磨,被陆景行的施予的那些手段虽然经过自己属下的全力救治,依然还是没能完全恢复,身上过人的气力也失却大半,此时被自家妹子和颜幻左右夹击,一时竟然无法突破,眼看己方突入的人不断被羽林卫和玄鹰骑剿灭,他明白唯有尽速捉住盛时行和魏璋,自己等人才有翻盘的可能,思及此处他大喝一声,掌刀齐出。颜幻一个冷不防,被他一掌打在肩膀,长刀飞出,人也跌到了地上,孙九娘死死扛着他的长刀渐渐难以支撑,余光却见盛时行冲了过来,心焦之下大喊一声“嗣音别过来!”莫忘却心道“刚好。”右手一松力,就要来捉盛时行,却不料兜头一捧黄沙,顿时迷了眼睛,咳嗽不止。 盛时行一把沙子扬懵了莫忘,也不再继续逞强往前扑,俯身拽住颜幻拖着她退到羽林卫近前,同时喝道: “九娘快回来!” 孙九娘一边持剑戒备着,一边小心往后退,莫忘却疯了一样挥刀乱砍着,逼退几个冲上来护持的羽林卫将士,直向三人这边杀来,眼见白刃到了眼前,孙九娘心一横,暗自决定豁出性命也要拦住他,刚想冲上去,一道灰色影子越过众人凌空而来,拂尘横扫直向莫忘双眼,逼得他到退一步,几乎同时,微微破风之声响过,莫忘猝然跪倒在地。 盛时行惊魂甫定,抬头对上道简关切目光:“你们仨没事吧?” 三人见是他来到,均松了口气,盛时行点点头,又和孙九娘一起将颜幻扶了起来,看她身上没什么伤,言谈也如常,才算放下心来。道简护住三人,拔剑对上莫忘,却见他抬手自小腿上拔下一枚柳叶飞刀看了一眼,如同鬼了一样容色大变。 道简冷笑一声:“李鬼遇到李逵,自是心惊胆战。” 仿佛是回应他话中深意一般,高处沙梁上忽然出现数十个身影,为首之人一袭红衣猎猎随风,即便隔着挺远,也能感觉到那是一个意气风发的青年,而且仿佛在笑。而他背后,是一干手持刀剑,身着劲装的汉子。 只见那红衣人纵身跃下,飘萍落叶般越过激战双方的头顶,引起了众人的关注,道简大喊一声:“是自己人!”羽林卫和玄鹰骑这边才放下心来,须臾间,那红衣人已至众人眼前,人未落,掌中飞刀先出,顿时众人附近几个黑衣蒙面刺客应声而倒,唯有莫忘勉强就地一滚,躲开了致命一击。 红衣人落地,掌中长刀出鞘,指着地上的莫忘,开口如金声振玉:“偷功也就罢了,还敢拿来害人,今日就让你见识见识真正的白门飞刀。” 莫说一众黑衣人,就连盛时行也被此人凌厉气势所震,道简微笑道: “看吧,自己人。”盛时行眨眨眼:“那是……” “你夫君的师兄。” “香山派叶大侠?”盛时行忽然明白了,此人便是白行云老侠客口中的“小叶子”,香山派掌门叶忱。 “嗯。”道简点点头:“之前都统派我回冀州就是联络叶大侠适时前来助阵,毕竟要对付诡谲的江湖刺客,还是江湖侠客更擅长。” 言谈间,叶忱和他的帮众们已经擒获了莫忘和上官昭二人押解过来,一干黑衣人也是被羽林卫和玄鹰骑围攻,死的死伤的伤。 或许是习惯,或许是别的什么,盛时行对着曾经最敬仰的人,一时竟不知该从何说起,但未待她动问,上官昭便苦笑一声:“我本以为自己能逃过……果然,不愧是你。” 盛时行闻言心中一阵苦涩:“若被老师逃了,岂非辜负了老师的教诲。” 上官昭愣了愣,抬头赞许道:“我在朝中经营数十年,没想到被我亲手教出来的学生一眼勘破,那毒未能奈何你,我就知道,必须提前动手了,却不料我以为的步步筹谋,却是走入了你彀中。” “我没有那么大能耐,是圣人和殿下勘破了你的不臣之心,不过老师有句话没说错,我没有如你所愿被毒死,那毒反倒成了你暴露的关键之一。” 言谈间,刘崓已经收拢了战阵,压着东翼王等几个俘虏走了过来,东翼王看到上官昭,一脸颓丧,上官昭苦笑道:“连累王了。” 东翼王未置可否,转头看了看东方,盛时行没有放过他这个动作: “你在等谁?” 东翼王瞥了她一眼,冷哼一声,旁边刘崓看不下去,重重拍在他肩膀上:“一个败军之将还傲气什么?我敬重你是当世宿将不折辱于你,你还狂上了?” 东翼王被他气得破口大骂:“黄口小儿!你等本王……” “老匹夫,你不用再等了,冀州也没有你的援军会来相救!”刘崓冷笑一声,引得东翼王和上官昭一起惊疑地看着他,似乎在琢磨他话中深意,一直垂首不语的莫忘突然狂乱挣扎起来,众人离近了才看出他不止已经瘦脱了像,更是双眼赤红,如鬼魅一般——虽然盛时行知道这是因路景行审问的针术所致,但还是心惊退后半步。 一直压制着他的红衣人却是爽然一笑:“不必害怕,他可挣不脱我的钳制。” 叶忱说话间将莫忘梗起的脖子按了下去,盛时行才得空看清这位燕山盟副盟主的样貌——此人容貌出众,且比她想象中年轻许多,剑眉入鬓,目如点星,不羁笑容带着江湖人的潇洒,但豪放中也有掩不住的温润文雅之气,一袭红衣猎猎随风,在这大漠之上,令周围的风光都黯淡了下去。 叶忱抬头看看旁边的刘崓,上下打量了一下:“你就是……”他有些犹豫,知道自家这个“师弟”是当朝重臣,不知道该不该拿江湖规矩打招呼,却见刘崓微微一笑,抱拳行礼道:“多谢师兄助我擒贼,小弟就是刘崓。” 叶忱很开心,将莫忘交给上前的玄鹰骑将士,笑眯眯地还礼道:“好说,我看你们还有的忙,我们这些江湖草莽就不跟这儿添乱了,来日得空往香山,师兄请你喝酒。” 众人微笑相送下,叶忱唤了帮众们绕过一道沙梁,众人纷纷曲指打了个唿哨,便有数匹骏马奔驰而来,一行人也不待停,迎上去奔跑间飞纵上马,一路向东奔驰去了。 “真是来如影,去如风。”盛时行感慨道,看着他们离开的方向:“咱们的‘援军’也该到了。” 话音未落,众人便见东方突然腾起沙尘,地平线上渐渐出现一杆青色战旗,上官昭眼一亮,却听盛时行言道: “老师的确不愧是远国和大梁双状元之才,一己之力潜入京师,三十年几乎撬动两场宫变,拉拢了三镇兵马,这冀州节度使,便是你的底牌吧?” 她此言引得上官昭大惊失色:“你怎会……” 盛时行早就料到了他这样的反应,此时也不理会,而是看着一旁同样震惊的莫忘,冷然道: “你的底牌大概就是你在关外的同党吧,但你想过没有,你的一切终是沦为了眼前这位‘忠臣良相’搅乱大梁官场,威胁大梁社稷的趁手刀。” 莫忘瞪着血红的眸子,看看上官昭,又看看盛时行:“他是斡喇人?!” 盛时行点点头:“斡喇贵族,北国曾经的状元之才,耶律朔,也是大梁的状元之才,上官昭。” 她此言出口,上官昭猛地抬起头,似乎不敢相信她居然能勘破自己的身份,莫忘则愣了愣,猛地向上官昭那边冲去,却在玄鹰骑将士的钳制下被迫退回:“你告诉我你是东宫旧臣,是我父王的人,我才相信你的!” 上官昭斜睨了他一眼,似乎是回应都懒得,盛时行看着莫忘颓丧下来的样子,轻叹道:“或许三十年前,他也是这样怂恿瑞王的。”莫忘顿时怔住,盛时行又道: “但你也不冤枉,你以万千百姓为筹码坐上赌桌时,心中在意的就只有自己的权位了,怎能不令人乘虚而入。” 言谈间,远处大军已到,上官昭看盛时行等人的从容气度就明白,此时情境定非自己所愿,一时垂首默然。 青色军旗乃是冀州节度使的兵马,但带队的看年纪并非节度使本人,此时那将领滚鞍下马,行至刘崓面前,以军礼致意:“大将军,末将冀州节度使麾下先锋营华云冲,节度使叛乱已平息,末将保贵人来此,请大将军和盛御史随末将中军营参见。” 太子布下冀州大营将计就计,调虎离山之策,刘崓二人提前也知晓,此时并不意外,三人简单见礼后,盛时行边走边言道:“此番险中求胜,仰仗华将军了。” 华少冲却连连摆手:“御史这话折煞下官了,下官身为冀州军,竟未发觉节度使里通远国奸细,好在殿下英明,大将军信任,给了下官一个机会,本想着料理完节度使之事马上驰援大将军,哪想到到这儿一看东翼王都被擒了,末将连打扫战场都轮不上了……”他一句豪爽玩笑,刘崓和盛时行也微笑了,华少冲敛去几分笑意,又道:“再者说,即便不论配合东宫和大将军是下官分内之事,就是论二位的恩德,下官也是该舍命以报的!” 盛时行和刘崓双双一愣:“将军这是何意?” 华少冲轻叹一声,再拱手道:“御史、大将军,你们还记不记得去岁雍州破获的那个孩童被拐案,里面有个叫华韡的孩子?” 刘崓闻言恍然大悟:“哦,那小后生机敏得很,破案他也有功劳。” 华少冲却是赧然一笑:“大将军谬赞,那小子哪里机敏了,在家门口被人掳走,多亏御史破了此案,大将军妙法救命,他才能回到冀州,华韡是下官膝下唯一一子,他被人掳走,内子险些疯癫,幸亏二位救命了……” 刘崓和盛时行这才恍然大悟,客气了几句便到了中军左近,只见太子赵钧在众军拱卫下气定神闲: “一箭三雕,毕全功于此役,你三人功不可没。” 三人赶快自谦了几句,刘崓又道:“殿下,如今逆贼上官昭及‘上九’匪首莫忘已归案,东翼王及所部四名副将被擒,请殿下教令,该当如何发落?” 太子略一沉吟:“莫忘严加看管,容后再问,其余两个先押过来吧。”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三雕 免费阅读.[.aishu55.cc] 沉潜 刘崓领命下去安排,这边冀州军也赶快准备了简单的帷幕、桌椅等物,不多时人犯带到,赵钧令人给东翼王松了绑,又屏退左右,只留亲信在帷幕之中,看着面前垂首不语的上官昭,心中也难免感慨: “上官尚书,本宫也不知道,该不该再叫你一声‘老师’。” 上官昭抬眸,目光中既无怨毒,也无波澜:“殿下还是叫我耶律朔吧。” “好,那就依你所言,耶律朔,本宫问你,你是从何时开始潜入我大梁,当年宣台之变是否由你鼓动,‘上九’匪首是否与你勾连,如今在大梁,还有什么同党?” 耶律朔微挑唇角:“殿下所言,下官皆认,我是大远安元二年进士,钦点状元,当年宣台之变的确是我从中鼓动,但也是瑞王人心不足蛇吞象,‘上九’可说是我一手策划成立,目的就是韬光养晦,靠赵锦再乱梁国朝纲……如今,在朝已无同党,均被殿下剿灭了。” 赵钧闻言冷笑一声,看了看盛时行,盛时行赶快从袖中掏出一本薄册,拿过去一张一张翻给耶律朔看,耶律朔一开始不明就里,但在看到上面一个个熟悉的名字和官职时,渐渐变得面如死灰,末了自嘲一笑: “殿下英明,我已无话可说。” 太子审明白了耶律朔,心中却没有多少轻松之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好,索性转向东翼王:“此处乃四季谷,我大梁冀州境,东翼王缘何亲帅大军前来,莫非是来迎接本宫的?” 东翼王被晾在一旁大半天,本来心中就已经开始惶惑不安了——这次与虎谋皮反落他人彀中,他怎么想怎么后悔,且不说眼前这城府极深的敌国太子早已有了杀死自己的底气,只缺一个理由,即便他不杀自己放自己回去,只要借此事向王庭诘问追究,自己也吃不了好果子去…… 此时听赵钧问出这么针锋相对的一句,只能拿最不靠谱,但也最能撇清自己的借口回应: “本王只是在边境演训兵士,也是为了确保使团进入我大远不会遇到盗匪之类,看到这边有动静,怕是使团迷路遭了风沙,才前来迎接,哪想到,误会了。” 赵钧心中已有打算,此时便没有揭破再让他难堪,只是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 “既然是误会,那也没必要闹大……”赵钧说完这句,就见东翼王仿佛松了口气,心知此番要拿捏他容易了,不动声色又开口道: “不过说起来,此次也是巧了,本宫接到密报,使团之中有我国逆贼,为避免两国如前次般再起嫌隙,本宫需重整使团队伍再换使者往中都,今日之事,东翼王你也看到了,那便请代为通知你国王庭,相应的,今日之事本宫也可以不追究。” 东翼王闻言刚要答应,却忽然看向身边的耶律朔,咬咬牙对赵钧道:“太子的好意本王心领,然而你也听到了,此人乃是……” 赵钧见他还要保耶律朔,心中一时升起薄怒,尚未开口反驳,旁边的耶律朔突然抢白道:“王上,不可再多言!” 在场众人心说他倒是个心里明白的,耶律朔又对上位行礼道:“当年潜伏在梁国朝廷,是我一人决断,如今事已不成,有负故国,三十年宦海沉浮,多得汴京诸位同僚,特别是殿下信任,在下也有负诸君和殿下,两相有负,也只能全一方,罪人心甘情愿随殿下回京受审,但此事确与东翼王无关,还请殿下看在两国议合开市在即,放东翼王回去。” 说完这句,他略带期盼地看着赵钧,赵钧却沉吟良久,方才缓缓开口:“既然如此,端看东翼王怎么说。” 东翼王一时无语,耶律朔知道他应该是还想为自己争取一下,当下拱手行礼道: “王上不必迟疑,三十年前下官一意孤行前往敌国,是自不量力,此番功败垂成,也有负大汗圣恩,此事与王上无关,只请王上替我禀奏于大汗御座前,耶律朔虽然无能,但绝不会背叛我大远。”说完这句,他便一揖到地,不再言语。 东翼王长叹一声,知道他这话是到死都要将远国朝廷的嫌疑降到最低,以免两国纷争,明白自己不该,也不能拂了他的好意,只能对他还礼,却是一时无言,许久转向赵钧道:“多谢太子不责,还请代致你国陛下安。” 赵钧满意的地点点头,对着他做了个“请”的手势,又对刘崓道: “武宁侯,东翼王之事既然是个误会,就劳你与嗣音先送他们离开吧。” 东翼王虽然名义上是远国亲王,与大梁太子平齐,但此番他理亏,哪里还挑的出什么理儿去,何况刘崓此战得胜,礼送他这个败军之将,也算是给了几分体面。东翼王没脸,更不敢再多说什么,赶快抱拳再谢,说了几句好话便跟着一起下去,出得帐幕,刘崓吩咐几句,不多时就有大梁兵士带着他被擒的几位副将和十几个兵士出来,给了他们五六匹马,还周全地一人给配了一根哨棒。 东翼王转头看看刘崓,却见眼前这位与自己斗了十年未尝一败的青年将领脸上并无太多戾气,也看不到轻蔑神情,不卑不亢一指前方:“东翼王到底是带兵入了我大梁边境,恕我不能将你的兵刃还给你,请吧。” 东翼王点点头,意思意思一拱手,转头带着自己那一群强撑着体面的副将上了马,头也不回地往北去了。 望着东翼王马蹄后扬起的黄沙,盛时行心中难免纳罕,转头小心地打量着自家夫君的神情——心中忽然升起一个奇怪的念头:他是不是在前面布了埋伏? 但转念她就暗笑自己心思奇怪,像刘崓这样的忠义之人,怎么可能做那种阳奉阴违之事,但此时她也想明白了,自己之所以会升起这种荒唐念头,是因为刘崓此时的表情太过云淡风轻了——多少有些反常。 但这仅仅是一瞬间的念头,此时还有许多事情要办,盛时行无暇细思,与刘崓赶回帷幕之内,此时天色渐晚,冀州军已经搭起了中军帐,二人入得帐内,只有太子及贴身亲卫,以及耶律朔三人。 太子看他们回来了,对耶律朔道:“嗣音回来了,你有什么想问的可以问,该说的也得说了。” 耶律朔闻言轻叹:“罪臣此时已无颜再问,但我只是想知道……”他转向盛时行:“我苦心筹谋多年,一直隐在暗处,嗣音你究竟是怎么怀疑到我身上的?” 盛时行心中喟叹,沉了沉才开口道:“所有的线索,几乎都在你所撰的那套《百物志》中……” 听她此言,上官昭微微一怔:“你……知道了?” 盛时行苦笑着点点头:“我能想到,你是被逼急了才想杀我,可笑我一直将那套《百物志》当做最珍贵的礼物,就像我对你的话一直如奉圭臬……但回过头仔细想想,也不是无迹可寻,你总是教我为人要忠义,却极少直接说教我忠于大梁,又好比……尕马泉。” “尕马泉?”耶律朔低头沉思,仿佛在回忆尕马泉到底是什么,盛时行轻叹一声,将自己由尕马泉名字联想到他,从而抽丝剥茧的过程对他讲了,见耶律朔面色渐渐颓丧下去,她咬了咬牙,还是狠心道:“但让我明白了你是谁的证据,却在你的诗集中。” 说到这里,她从袖中掏出手札翻开递给耶律朔:“这曾经是我最喜欢的诗,出自你的《抱石集》。” 耶律朔看到她手札上的字,面色一变,盛时行知道他看懂了,轻笑道:“这首是恭贺某年圣上承天节,你在朝会上当场所做的诗,圣上还曾经赞过其中‘九宵香醉八方使,千年鹤归万岁梅’一句,乃是大梁诗坛第一。” “不错。”耶律朔点点头:“的确是老夫所做……” 盛时行点点头:“当时我听了,就觉得这句似曾相识,但我翻遍古今诗选,也没找到,后来就撂下了,直到发现了你的嫌疑,我才想起去看远国的诗集……结果找到了三十多年前蜚声远国的第一才子,状元耶律槊的诗作《寓夜偶题》。” 耶律朔苦笑:“千盏月落万年江。” 盛时行转过身去:“对,就是这句,我认识的上官尚书,我的恩师大人,他父母皆殁于兵乱,与远国人有不共戴天之仇,饱读诗书的他,对大梁和远国的文坛都很了解,怎么会化用一首远国状元小有名气的诗?更遑论以他的骄傲和才情,都不会允许自己化用旁人的诗作……除非这首诗就是他自己的旧作。” 耶律朔垂眸一叹:“彼年承天节,又恰逢外国来使朝贺,双喜临门之际,陛下令我作诗,当时无暇细思,抑或只是心中隐约的感觉,当场留下这样一篇诗作,却不料,成了你勘破我身份的明证。” “其实,哪怕我没有勘破这一层,最终也能明白是你,能够在三十前和眼下分别接触煽动瑞王与莫忘,可以干涉吏部选任官员之事,同时又可能知道当初宣怀太子旧事详情的人本就不多,只是当初我觉得,最不可能的人就是身为孤直忠臣的你,但当我发现了你可能是远国人……一切就都说得通了。” 耶律朔默然良久,忽然莞尔,笑容像是自嘲,却又带了几分轻松:“明察秋毫,不愧是大梁第一女神断。” 盛时行没有接他的话,而是沉声道:“你想知道的,我已经都说清楚了,我只奉殿下教令问一句,宣怀文选到底在哪里,里面所藏的秘密,你又是如何解出来的?” 耶律朔微微一愣,似乎对她勘破宣怀文选之事有些意外,但接着便开口道:“既然已经被你知道了,那我也没必要再藏,那套文选就在今次使团带来的那尊佛像内,至于你说的秘密,老夫也知道,但眼下并未勘破,否则何必带文选出来。” 盛时行看了看太子,太子微微颔首道:“嗣音你先去将文选取来。” 盛时行应了刚要下去,刘崓突然将她拉住,又对太子道:“殿下,耶律朔此人诡计多端,且精通远国毒术,下官担心那佛像有什么机关,可否容下官带心腹工兵前去处置,东西我会妥当带来,不让手下看到。” 太子点了点头:“还是步云谨慎,就按你说的办。” 刘崓领命下去,盛时行看了看耶律朔,又道:“事到如今,你还在隐瞒什么?若非已经勘破文选中的秘密,得到了密图,你又何必废这么大阵仗,押上所有底牌?我大梁的要紧之地,自然在我大梁境内,故而你将好处许给冀州节度使,才好拉拢他与你沆瀣一气,掩盖你勾结东翼王窥探我大梁龙兴之地的阴谋,而东翼王,便是你安全回到远国的保障,两厢拉拢坐地分赃,随后只要将使团在大梁境内杀害,又可嫁祸于我国,这样一箭三雕之计不可谓不妙,可如今殿下调虎离山处置了冀州节度使,也剿灭了上九叛军,你再狡辩也无益,哪怕回到京师,也多的是人能让你开口,何必呢?” 耶律朔略一思忖,忽然抬眸笑看盛时行:“嗣音,老夫知道你也是为了我好,但不知道就是不知道……”他转头对上位行礼道:“罪臣有负圣恩,愿进京领罪,然此处已是两国交界,还望殿下开恩,允我拜别故国,耶律朔便再无遗憾了。” 太子沉吟一瞬,点了点头,此时刘崓也带回了一个用黄帛包裹的东西,托到书案前:“殿下,宣怀文选已经找到,下官着麾下验过没有机关毒物,请殿下过目。” 太子随侍赶快上前接过奉到书案上,赵钧打开布包粗略翻了翻见的确没错,轻叹一声对盛时行道:“既然现在问不出来,也不必再迁延,至于他所说拜别故国之事,劳你二人周全吧,今日妥善看管一干人犯,明日拔营先回宣府。”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沉潜 免费阅读.[.aishu55.cc] 负恩 刘崓与盛时行赶快仔细应了,带了耶律朔出去。刘崓自去让道简等人帮忙周全耶律朔要的东西。自己则一直陪着盛时行看管耶律朔,为了全这位“大梁尚书”太子之师最后的一点体面,他们没有给他上枷锁,也未摘他的官帽和官服。 不多时,盛时行看到远方道简冲自己二人招手示意,回头看着默然垂眸的耶律朔,不知该不该再叫他一声老师…… 犹豫许久,却是旁边的刘崓替她开了口:“上官尚书,某已令人为你布下薄酒,你可以去拜别故国了。” 耶律朔,或者说事到如今,他只能做回大梁叛臣上官昭,此时抬头看着刘崓,恭恭敬敬下拜:“多谢武宁侯。” “不必谢我,眼下是我在押解尚书,将来进京也是一样。”刘崓忽然发难,令盛时行明白了,刚刚他为何对东翼王轻轻放过——因为他已经知道了当初给自己下毒的是上官昭,东翼王不过趁势而为。 思及此处,盛时行心中喟叹,却听上官昭又道:“武宁侯,老夫知道这么说可能会很虚伪,但事已至此我也没必要再说好话哄骗你们,只是……”他转头看看盛时行: “嗣音,老夫在梁国经营三十年,唯一不后悔的就是教出你这样一个好学生,虽然我栽在你手,但也是咎由自取,如今惟愿你今后长乐安康。”十数年师生情分,盛时行再如何公私分明也无法不动容于他这几句话,但出于职责,也无法回应,只是点点头,自在一旁心中闷堵得难受,上官昭长叹一声,抬头看看刘崓: “武宁侯,希望你今后都能善待嗣音。” 刘崓礼貌地笑了笑,眼底却沉着幽深的凉意: “上官尚书,我与嗣音定亲后,也曾许多次设想过你会在什么场合对我说出这句话,或许是某次朝会后的偶遇,或许是在我岳家的一次相见,更可能是在我们的大婚辞家之日,彼时你当为座上宾,可我万没想到会是此情此景,我虽然没见过你们相处,但也知道你在嗣音心中之重,故而,如今你虽为叛党匪首,我也愿意给你应有的承诺,哪怕只为嗣音她口口声声叫了你十数年的‘恩师’……” 随着他这样不卑不亢的话语,上官昭脸上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刘崓沉了沉,敛去笑意: “你放心,我自会爱重嗣音,更会保护好她,不令任何宵小之辈有可能伤害到她,特别是在见识过上官尚书的手段之后,我更是要再加十倍小心。” 听他此言,上官昭先是愣了愣,方才苦笑着长叹一声,向着他们备下的桌案走去。 盛时行与刘崓走在他身后,看似陪同,实则押解,走到半途,盛时行突然拽了拽刘崓战袍袖子,低声道:“聿卿,我心里有点不踏实……” 刘崓闻言心念一动,上前半步将她护在身后:“无妨,我让军师将周遭都部署好了,远处也有华将军的人……” “不是那种不踏实……”盛时行轻叹:“罢了,无妨。” 刘崓一时弄不清她的心思,言谈间已经到了四周以帷幕围起的桌案附近,里面只有一个萧鸣在守着。 盛时行想了想就明白,大略是道简军师怕上官昭以斡喇语说出什么自己二人又听不懂,特特安排萧鸣在此。 上官昭走到桌案前,先整了整冠,抚平了刚刚被擒揉皱的官服,捻起清香对着北方祝祷了一番——并没有出现他们担心的情况,他所说的都是些“有负圣恩”之类的话,也并未用斡喇语,一时竟令盛时行有些感慨,不知道在他心中,有负的到底是哪个“圣恩”,抑或……兼而有之。 上官昭也没多迁延,祝祷之后酹了酒便转身示意心愿已了, 盛时行上前几步刚想开口,却被刘崓一把拉到自己身后,顿时他与萧鸣双双刀剑出鞘,盛时行不明就里,被自家夫君挡着也看不到前方,只听到上官昭有些沙哑的声音传来: “武宁侯,你这样……老夫倒是放心了,你的确会把嗣音保护得很好,可事到如今,老夫不会再生害人之心,特别是她……”他声音渐弱,随着一声沉重地像是摔倒的声音,刘崓的长剑也归了鞘,盛时行探出头去,却见上官昭七窍流血,跪坐在地上看着自己,盛时行忍不住上前两步,脱口一句“恩师……”又被刘崓拽住。 上官昭艰难地撑着身体,抬手摆了摆:“嗣音,你不必过来了。”他叹了口气,似乎是因为忍受剧痛,身体轻轻颤抖着:“你还肯叫我一声,我于愿足矣……是老师对不起你,对不起你们……你也代我,对他们说一声抱歉……”说完这句,他终于撑不住,伏在地上微微挣扎了一会儿便没了声息。 萧鸣上前一步将他翻过来,戒备着试了试鼻息和颈脉,抬头摇了摇:“可能是他刚刚整冠之时拿出了帽子中藏的毒药,是标下不查,都统……” 刘崓抬手止住他的话:“不怪你,我也没想到。”他蹙眉,面色凝重:“本想给他留点体面,也没料想他身上还藏了毒药……早知道应该摘了他的顶戴才是。” 盛时行此时才确认了自己心中的不踏实感是来自于什么,眼中噙着泪,定定地看着地上的上官昭,刘崓轻轻揽住她安抚着:“你若是难过,稍后咱们向殿下请令为他殓葬便是,现在先别过去,我得叫军师来看看。” 盛时行点了点头,刘崓便让萧鸣守在那里等道简来处置,自己与盛时行先往中军帐禀告了太子。 太子听完上官昭的遗言,也是一阵喟叹,并未责备任何人,只是应了刘崓二人,让他们为上官昭周全身后事。 因为翌日就要拔营,盛时行领命之后还有些为难,刘崓却轻拍她肩膀:“无妨,我们这些为军之人怎么会不懂这些事,我让阿冲他们去安排,趁天黑之前便能让他下葬,咱俩先去找个合适的地方……”他这么说着,轻轻牵起盛时行的手,带她慢慢走出营地,转到了一座隆起的草甸后面: “这里的水草比雍州要好些,也难怪东翼王死死把着东边儿这块地盘。”他像是不经意说了一句话,盛时行却瞬间从其中听出三四层意思,脑子不自觉地就琢磨起了他话中深意,回过神又觉得自己好笑,更升起浓浓的疲惫感,悠然一叹之后,转身投入他怀中: “稍半个时辰再想公事,我好累。” 见她如此,刘崓才松了一口气——这正是他的目的,他能看出自家爱妻接连筹谋布置,结果看着既是恩师又是宿敌之人死在自己眼前,心中那根弦儿已经快绷断了,如今能让她松一松的,也只有自己了。 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只是紧紧拥着她,二人一起听风吹过草甸的声音,呜呜咽咽,如幽幽鬼哭。 许久,盛时行才吸了吸鼻子开口:“我刚刚在想……我心里那种不踏实的感觉……其实是一瞬间想到了他可能要做什么,但我却没有阻止……我只想着回到京里也审不出什么了,但殿下一定会将他交给瀛洲兄……你说我这样算不算欺君?” “算。”刘崓一句话让盛时行惊讶地抬起了头:“你都不骗骗我?” 刘崓却微微一笑,轻抚上她脸颊:“你既不是自欺之人,也从不欺人,我骗你又有何益,虽然我说你这算是欺君,但我并不觉得你是错的,你没看到咱们刚刚把这个消息报进去,殿下都松了口气?” “我……没注意。”盛时行蹙眉:“但我此行到底是因公废私……” “你若是真的秉公阻止了他,任由他回京师再折腾一番,我才要担心呢。” 盛时行被他说迷糊了,大眼睛一眨,在刘崓看来简直是楚楚可怜,忍不住低头轻吻她额头:“别那么逼迫自己,虽然说执法之人就要像獬豸一样明辨善恶是非,但也有一句话,叫法理大不过人情,本就是无望也无用之事,纵容他一个体面的死法,也算是你最后一点心意了,连同殿下,还有林兄,我想无论是他们谁站在你的立场上,都会做与你一样的选择。”他沉了沉又道:“何况……我想殿下不责也不仅仅是因十数年的师生情谊……” 通过他的话,盛时行验证了内心的猜测:“你也这么觉得吗?殿下他也不想将上官昭押回京师审问。” “嗯。”刘崓点点头:“虽然这么说有点残忍,但作为大梁尚书上官昭死在边关,可能是他能为大梁做的最后一点事情,或许上官尚书自己也未必不明白……人呐,毕竟不是石头,就算是违背自己的本心,经年积累下的感情还是会深深沁入心里,骨头里,不是一句‘敌国故国’就能抹杀的。” 盛时行听他这样娓娓道来,只觉得胸臆中一直闷堵着的东西慢慢纾解开了,松弛下来反倒眼眶发麻,一忽儿泪水便滚落下来,却是笑着赶快擦了:“我明白了,可殿下那么聪明,他应该也能想到我是自作主张。” “他想到了又如何,这不过是电光火石间一丝感觉,你不承认我不说,他能拿你如何?”刘崓笑容里带着盛时行不太熟悉的感觉,伴着茫茫草海,夕阳西下,真令她生出一丝旷远魅惑之感,顺着就点了点头:“也对。” 下一瞬,就被人家凑到脸颊边轻轻啄了一口,带着温热气息的话语轻响在耳边:“你记着,无论你做什么抉择,我永远都是你的‘同谋’和‘同党’,只要问心无愧之事就去做,天塌下来,我给你扛着。” 盛时行从小就被自家爹爹教导“君子不朋党”,可此时此刻,她只想把这个“同谋和同党”按在草地上胡乱亲一通——不过到底是不敢,只是扑过去紧紧地搂着,许久才平复下来…… 刘崓安抚好了爱妻,牵着她的手往营地那边走,迎面正碰上萧鸣,看他们到了,上前拱手道: “都统,御史,一应物件都准备好了,棺木来不及髹漆,但木料是好的,军师也算了一个好地方……就是这墓碑,你们看怎么写?” 刘崓看了看盛时行,她深吸了一口气道:“带我去吧,我来写。” 上官昭下葬的很是仓促,但在道简等人周全下,礼数基本是全了,看着盛时行提笔写下“恩师上官昭之墓”的文字,刘崓心中也有些感慨。 盛时行看棺椁是一根光溜溜的圆木的形状,一时有些纳闷,萧鸣言道:“这是我安排的,能省去些时间,赶着天黑前下葬……”他又压低声音道:“这是远国的规矩,你若觉得不妥……” “很是妥当,多谢你。”盛时行对着他笑了笑,鼻端却又有些发酸,众人将土填好,石碑立起,便很有默契地离开了坟前,只留下盛时行和刘崓二人。 盛时行蹲下,轻轻抓起一把黄土洒在坟头:“我到底还是私心把你留在了大梁,留在了‘上官昭’这个身份上……也不知道你会不会怨我。” 逝者无言,唯有晚风呜咽,刘崓上前将她轻轻扶起来,抬手扫去墓碑上的黄沙: “这儿是累年的战场,埋着不少远国人,也有我大梁子弟,上官尚书你可以跟他们好好问问,好好思忖一番,选好了再去投胎,别叫我们失望。” 盛时行被他这一番威胁般的祭拜之语说得哭笑不得,刘崓却不容她多伤感,拉着她转身就往营地那边走。 盛时行也任由他拽着,一步一步走出了心伤。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负恩 免费阅读.[.aishu55.cc] 玄机 忙完安葬上官昭之事,盛时行与刘崓来到中军帐内,太子独坐灯前,正在看那套《宣怀文选》,见他们进来了,一抬手示意不必多礼,又招他们上前: “我觉得,此书的秘密,上官昭已经解出来了。” “下官也是这么觉得。”盛时行点了点头,太子又道:“我刚刚已经将这书仔细看过,并无损毁痕迹,也没有火浣或泡水的痕迹,而且当初皇伯父是先奉上书卷,才得赐这半部,他应也很难事先将地图藏在夹层之类,只能是后续加的,然而……他也不能就把那图纸随便夹在某一页里吧,那可追不回来了……” “下官觉得应该不会。”盛时行尚在思索,刘崓突然插了一句,太子遂顺势道: “我倒是觉得,步云你或许能想明白皇伯父的思路,这书你先拿去,看看能不能勘破,不成再给我送回来。” 刘崓愣了愣,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收,盛时行听出了太子话中的试探之意,也知道他没有恶意,但刘崓此时的懵然,却恰恰是最好的反应,思及此处她直接将书册抱了起来,朗声笑道: “不带殿下这么为难人的,这又不是兵法,他连看都看不懂,哪儿能找出关窍,还是交给下官吧。” “啧。”太子道:“护得真严实。” 盛时行点点头:“那是自然,他是我夫君。” 太子无奈笑着一摆手:“贤伉俪好生令人嫉妒,赶快出去忙你们的去,本宫要清净清净。” 盛时行一笑,包了书卷交给刘崓抱着,二人行礼出帐去了。 直到走入二人的营帐,刘崓才反应过来,将书放在书案上,轻轻拉起盛时行的手:“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 盛时行却摇了摇头:“何必说这些,刚说完你我乃是同党……”她莞尔道:“别心重,殿下没有恶意,他只是希望咱们自己把这宗事情担起来。” “嗯?怎么说?”刘崓有点不解,只见自家爱妻拿起一本《文选》慢慢翻着:“此事若不为人知,殿下也不会在意,但既然已经过远国人的手,他反倒必须要确认一下了,可此事不宜过多人知道,他自己又看不出来,自然是交给你我来办,他便可坐享其成。” 刘崓笑着摇摇头:“你们这些文人啊,肚子里弯弯肠子真多,殿下想让咱们帮着想,直接下令就是,何必费这么大功夫。” “他下令?他才抹不开面子,他能承认自己解不开?求我帮忙?”盛时行皱了皱鼻子,听着外面仿佛是道简唤刘崓的声音,一笑道: “总之你别管了,此事交给我,好像是军师在叫你呢,去忙吧。” 刘崓轻轻拍拍她的手,起身出帐去了,盛时行将那套宣怀文选拿到灯下仔细看了,入目先是扑面而来的熟悉感觉——这套《文选》目录上那朴拙刚劲的隶书,竟与刘崓平素不常写的那笔字十分相似,仔细一想她就明白,刘崓的开蒙老师是于氏夫人,这应是她所传授……怪不得,这么漂亮的字体却是左手书,藏着不用的。 盛时行心中一叹,方才开始仔细查找《文选》中可能藏着的关窍,恰此时天色也愈发昏暗了,她便掏出算囊中的水精风灯,迎着灯火一页一页的透着照过去,却是一无所获,浑然不觉已是大半个时辰过去。 刘崓端着一碗羊肉汤饼走入帐内,正看到自家夫人垂眸轻轻按着眉心,轻叹一声放下汤饼,上前帮她揉了揉额头:“这么长时间都在盯着那书卷呢?伤了眼睛怎么好,歇会儿吧。” 盛时行抬头一笑,皱了皱鼻子:“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书册上也没看出什么有用的端倪……”她看了看汤饼:“可能是饿了,脑子就不转了。” 刘崓被她逗得一莞尔,将碗推过去:“那就赶紧吃,吃完早休息,明天还要拔营往宣府去,回京慢慢再想吧。” “嗯。”盛时行乖巧地端起碗,吃了两口香得眯起了眼睛:“那么忙,还抽空给我煮汤饼,我家夫君可真是贴心。” 刘崓正在桌案前整理着什么,闻言回头挑眉笑道:“舌头挺灵,还知道是我做的。” 盛时行嘿然,又对他桌上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心,放下碗筷走过去:“你从刚刚就在鼓捣什么呢……”她低头一看,却见桌上是一幅三尺多宽,得有六尺的舆图,以木板制成,十分精细,顿时惊叹道:“这么大的图,刚也没见你搬着啊……” 刘崓笑着一捏图的边角就拆下一块半尺见方的:“是拼上的,这可是我的宝贝,这回特意让军师从雍宁关给我带回来,刚拿到手……”他拍拍堆着旁边的包袱皮:“拆开就能兜走,很方便。” “这么有意思啊……”盛时行轻抚那精美的大梁边镇舆图,笑容却突然凝住,转身走到书案旁:“我明白了!” 刘崓被她吓了一跳,赶快过去看情形,却见盛时行将那套文选按顺序排好戳齐了,将书页的那一面冲上紧紧压住,刘崓定睛看时,果然现出许多线条,盛时行略带兴奋地开口道:“我刚刚发现的唯一一点不对劲就是有些书页里的字会写出边,我还以为是宣怀太子殿下习惯如此,现在想来就明白了!定是他得先帝赐还书卷后,用这种巧思将图藏在了书册里……” 刘崓听明白了,细看那些线条,却仿佛并不相连: “可……这看着也不是图啊。” 盛时行蹙眉想了想,忽然道:“我懂了,当初《宣怀文选》上下两部分别是天文地理和百工风物,这目录也是如此排列,但四类文选成书的时间却不是这样排列的,上卷是术数、星象、山河、舆图——这个顺序……”她一边说着,一边将书卷倒换顺序,待整理齐了,赫然一张小小的舆图出现在眼前。 刘崓定睛细看,忽然轻轻一拍桌子:“这不是四季谷吗?” “这图上是四季谷?!咱们旁边这个四季谷吗?”盛时行也是一惊,刘崓点了点头,盛时行叹道: “我知道他们为何要在此处接头了……”她盯着桌上的烛火:“怪不得,他说‘功亏一篑’原来真的只差这一步了。” “他们功亏一篑,咱们就是大获全胜。”刘崓轻轻揽住盛时行:“想想还真是险。” 他一句话点醒了盛时行,匆匆将书卷包好:“走,咱们去禀告殿下。” 翌日,冀州节度使和辅国将军刘崓带领大军开拔,护持着东宫仪仗按计划一路往宣府而去,但大军中许多人都不知道,早在深夜便有一行人马悄无声息地离开了营地,他们保着的,只是装扮成太子的影卫。 东宫太子赵钧带着玄鹰骑和东宫精锐夤夜出发,神不知鬼不觉地进入了四季谷…… “说起来,圣祖爷当初联络各路节度使平定天下时,的确曾经屯兵四季谷,但本宫却没想起来……若非你二人提醒,险些错过。”颠簸的马车中,太子看着盛时行誊抄的舆图,这样感慨对二人说到。 盛时行点点头:“四季谷地形复杂,的确适合屯兵,也适合藏物,若无这张图代代相传,恐怕很难有人发现这里,说起来皆是圣祖英明。” 赵钧笑着点点头,刘崓又道:“看这图上地形,那紧要之处是在一个山坳之中,进出只有一个通道,稍后下官带玄鹰骑和羽林卫守住谷口,再派两队到上方戒备,应当不会有什么差池。” 太子点了点头:“你部署的很周全,但本宫还是不放心,不如你二人陪我进去。” 盛时行闻言赶快摆摆手:“殿下,这可使不得,圣祖有令此处只能是每一代的太子可以进入,我们二人守住谷口就是了。” 太子笑着深深看了她一眼:“我若防备你们,当初就不会将此卷交予你,圣祖所留之物若是金银,便是为天下人所存,你二人为何不能看,若是圣训……”他转向刘崓:“你也该去听听。” 一句话吓得刘崓险些起身告罪,却刚直起身子便撞到了车顶,逗得太子哈哈大笑一把将他按住:“至于吓成这样,本宫并非试探你,是真的想让你们二人陪我进去……历代太子进入其中,也不可能是独自一人,总得带亲信的,何况里面就算没有匪类,搞不好也有猛兽,我手无缚鸡之力,还要靠步云保护。” 他这么一说,刘崓到真的开始担心了,最后便决定二人跟着太子进入山谷,到了那处洞口,如有必要再进入保护。 一行人来到舆图所标注的洞口,刘崓安排太子的亲信和玄鹰骑精锐在四处布防好,盛时行则贴心地掏出那盏水精风灯点了端给太子:“殿下用这个,可亮了。” 太子接过看了看:“挺精巧,不像是你俸禄能买得起的。” “咳。”盛时行尬笑:“我夫君给的。” 太子心情不错地端着风灯往洞中走了几步,刘崓和盛时行还是有些担心。 “殿下,捡块石头扔进去先探探。”盛时行这句还没完,便见赵钧又退回来了,盛时行还没反应过来,刘崓心中一凛,上前便将他挡在了身后,赵钧只觉得眼前一黑,回过神面前却是玄甲背影,或许因为离得近了,又无平素主位高下之分,这背影显得愈发高大,令人安心。 他轻笑:“没什么危险,但你俩必得跟我进去。”他这么说着走到前面,又回头看了看刘崓:“特别是你。”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玄机 免费阅读.[.aishu55.cc] 家国 刘崓虽然不明就里,但心系太子的安危,还是乖乖跟着进去了,盛时行也跟在他们后面走入山洞,眼睛适应了昏暗的灯光后,盛时行一下子就被其中的景象攫住,仿佛心魂都被无形中的什么力量笼罩压制,几乎忘了呼吸。 五十步开外深阔的山洞比想象中的更高,抬眼几乎望不到顶的黑暗中,无比醒目的是布满半面石壁,依石壁走向高高排列的一排一排……灵位。 面对生死依然可以从容处之的盛时行,端着灯的手不自觉地抖动了一下——并不是害怕,而是她在那些灵位上看到了…… “西军破阵营司戈,廖二龙。” “东军先锋营游击将军,张忠。” 刘崓走过去,一个一个轻轻念出那些名字,又在看到一个名字时顿住了,盛时行走过去,只见上面写着“陇右神军左大将军刘庆之”。 “这是……”盛时行似乎明白了什么。 “没错。”太子轻叹一声:“这上面留名的,都是当初跟着圣祖爷驱除外敌,复我汉家天下时立了大功又阵亡的将士。”他转头,指了指令刘崓顿住的那个牌位:“那个是代国公祖上。” 盛时行不知何时不自觉地已经落下泪来:“所以圣祖爷将他们永远供奉在此。” “没错,四季谷顾名思义,一谷之内存四季,一直都是一片宝地,也有人说是仙山,我想圣祖皇帝是想让这些麾下和兄弟,永远待在这个充满仙气的地方。”他顿了顿,又指着最高处:“他自己也在,永远陪着他们……” 二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果见最上方赫然是与皇家太庙中一样的大梁圣祖皇帝灵位。 三人又看了看周遭,除了密密麻麻的灵位,就是一些样式很老的铠甲兜鍪,一些生了锈的刀剑,马鞍之类,有些是成套摆在铠甲架上,有些则是散着放在各个高台之上。 “这大概是当初王师用过的兵刃……”盛时行环顾四周:“所以说,圣祖爷留下祖训,令每一代的皇太子都来此处,并不是什么传说中授予宝藏龙脉,而是让他们明白江山得来是如何的不易……” “你错了。”太子转身,微笑看着盛时行,眼底却也沉着泪光:“这里就是我大梁龙脉之处,也是我华夏精魂所在,所谓运数,不过人心,人心所向,泰山可撼,东海可平。” 刘崓二人听他此语,俱是心中激荡,一抬手便要行礼,太子却一把拉住刘崓的手,压低声音,清清楚楚开口:“王兄,此情此景,你我要印在心里。” 刘崓哪敢领受他这一句,立时便要跪辞,却被太子紧紧拉住:“王兄,这二字我出去不会再提,然而此时此刻,当着圣祖皇帝,咱们叫一次,不然他老人家真以为嫡系子孙就我一个了,多凄惶呢?” 刘崓闻言亦是唏嘘,也就不再坚持,拱手道:“此情此景,我与殿下一般,会永远铭记于心。” 太子欣慰一笑,忽然扬眉道:“说起来,还有一个他老人家的不肖子孙心心念念想来这里,不如叫他来看看,也好死心。” 盛时行闻言心一沉:“殿下,此等机密之事,还是不要叫莫忘知道了,即使看到此景,他也未必能理解圣祖皇帝的苦心。” 太子含笑看了她许久,看得盛时行都有些发毛了,才莞尔道:“你啊,还是心太软了。” 盛时行明白,他说这话就是不能再劝了,仔细思忖,也的确是自己又犯了心软的毛病,莫忘残害大梁子民的时候,又何曾有过半点心慈手软? 思及此处,她便颔首不语,太子对刘崓道:“王兄将那不肖之人带进来吧。” 刘崓领命出去,不多时便押着莫忘走入洞中,莫忘似乎一时无法适应昏暗的光线,拼命睁着血红的眼睛想看清洞里的一切,即使远远站在角落里,盛时行也能看到他脸上那种仿佛逆水之人看到浮木的渴望神情——只可惜,这里的一切对于他来说,不过是弱水之上的一棵稻草,注定救不了命。 “若无当初你父瑞王构陷,如今咱们三人不会是这样站在一起,你也不该以这样的神情对着本宫和王兄。” 太子略带森冷的一句话,惊醒了莫忘的迷梦,他木然转向太子,沙哑着嗓子干笑了两声:“你我三人,你是幸运儿,轻轻松松就获得了一切,我是注定失败之人,但我至少为自己奋争过,‘王兄’?”他嗤笑一声,勉强回头看着刘崓:“你是个傻子,你本来有比我更丰厚的筹码,你本来可以跟我走一样的路,与我联手夺取天下!你却放弃了一切,拱手江山让予他人!” “你住口!”刘崓森然喝令中没有太多愤然:“我永远不会跟你同路,我的剑锋,永不会对着大梁百姓,这就是你我截然不同的根源!” 他的话,令莫忘一窒,耳边又是太子微冷言语:“或许你说得对,我是幸运之人,王兄是无辜之人,可你……”他示意刘崓将莫忘压到灵位之下,自己上前一指那密密麻麻的层层英灵: “你是罪人。” 莫忘这才看清,自己心心念念的藏宝窟,真龙天子的龙脉之地,里面居然是这个样子的。 他一时震惊,继而就是头颅剧痛,留在颅骨中的那些针仿佛搅动着他的脑浆,令他不由自主地挣扎起来,却又挣不脱刘崓的钳制。 “不可能!这里不会是这样,你们骗我,你提前布下这样的地方,就是要我死心,赵钧,你骗我!” “你不信,所以你不配。”赵钧声音不大,却是振聋发聩: “赵锦,这是我第一次这样叫你,也是最后一次,父皇曾加恩追封你为瑞殇郡王,可你的所做作为与赵渤庶人一般,均是罪无可赦,今日让你看到你本无资格见识的圣祖遗迹,就是想告诉你,我大梁立国,代代相传至今,国富民强,四海臣服,不是靠你们以为的阴谋诡计,更不靠什么金银财宝,什么龙脉龙气。”他抬头,环顾四周密密麻麻的灵位,缓缓开口:“政通人和,万民信服,才是最强的龙气,山河靖平,边关宁定,才是不变的龙脉!” 太子一番话本该振聋发聩,可传到赵锦耳中却像是催命的锣鼓一般,他高喊着“不对!不对!”又发出野兽般凄厉的哀嚎,仿佛癫狂一般拼命挣扎,刘崓都有些压制不住,无奈之下只能抬手砸在他脖颈,赵锦顿时悄无声息地瘫软了下去。 太子叹了口气:“朽木不可雕,咱们走吧。” 一行人秘密离开了四季谷,没有人知道太子赵钧和他的两位亲信在龙兴秘地中看到了什么,但自然也无人敢去议论。 一场祸端消弭于无形,回到冀州重镇宣府的太子,在代国公刘达礼父子的拱卫和支持下,用了一个月的时间将冀州不臣余孽剪除干净,安顿好边关事务后,又以礼部右侍郎和鸿胪寺少卿为正副使,再度出使远国,远国以东翼王为首的王庭势力,理亏于大梁礼部尚书被远国乱军连累,殒命边关,不敢再提任何要求,乖乖缔结了停战开边市的文书,延续数年的边乱再度暂时止息。 天桓十四年五月末,边关尚有一丝凉爽,汴京已是菡萏初绽,太子一行回到了京师,至此逆党危机解除,天下大定,一切又走上了正轨…… 秋去冬来,岁月如梭,天桓十五年是大梁史册上浓墨重彩的一年,这一年发生了很多事,比如武宁侯刘崓亲赴交州坐镇,激战数月终于平定了安南诸部的乱象,安南一地重归大梁,设安南都督府驭之。 再比如,远国王庭动荡,东翼王一派失势,虽以强大军事实力为倚仗,依然与上都分庭抗礼,但整个西北的形势已变得更为微妙。 但这些都比不上实际主政近五年的太子赵钧终于践祚,天桓帝龙体欠安,移居长阳宫安养龙体,是为太上皇,东宫经过三让三辞,秉承恩旨登基即位,为表对太上皇陛下的孝敬,新帝依然沿用天桓十五年年号,直到冬至日这天,才奉太上皇再次上谕,改国号为“承平”,意为天下承平。 冬至大朝后,承平帝按惯例留下了几位重臣商谈国事,不过有些令人奇怪的是,此番他不出众人意外地留下了武宁侯刘崓,却没有留都察院右都御史盛时行。 不过也不能说因为他们是夫妻,就一定要都留下,这点异常还不至于让朝野上下怀疑新帝对盛御史的宠信,大家奇怪了几分也就放过,纷纷急忙忙赶回家陪妻儿老小过节去了。 刘崓也没有在意,此次留下的几位重臣差不多都是跟军务相关的,商谈的也都是军务之事,直到说差不多了御书房内各位同僚一个个告退,就剩下皇帝跟自己二人,他才有些奇怪地起身: “陛下,若无……” “坐下,有事。” 刘崓赶快乖乖坐下,承平帝一示意,便有内侍趋步到他近前,递上一封奏折。 “看看吧,到现在还有人在奏这种事情,不过是北方几次小小试探,就将他们吓成这样。” 刘崓接过奏折一看,心中亦是一叹——都是从太宗朝就一直在念的老黄历了,说来说去都是两个字——迁都。 承平帝一脸无奈:“总是闹着说汴梁无险可守,应当迁都,可前宋是迁都了,又有什么用?”他叹了口气,略带期冀地看着刘崓:“你怎么看,京师真就像他们说的那样,无险可守,注定是危城吗?” 刘崓想了想,肃容颔首:“汴梁周遭一马平川,是典型的四战之地,即使冀州雍州大军拱卫,也很难称得上固若金汤。” 承平帝闻言一愣,眉头锁得更深:“”难道你赞成那些老臣所说,大梁也该迁都?” 刘崓起身行礼道:“陛下,臣只是认可汴梁周遭目前的确无险可守,但我大梁定都汴梁,取的是四水贯都,八方通衢之利,其利大大高于当下弊端,更何况我堂堂华夏,怎可为了防备一个手下败将之国便要迁都。” 皇帝闻言眉端总算是舒展了些:“那依爱卿之见,该如何巩固防御。 刘崓微微一笑,目光却是灼然:“臣以为,汴梁无险可守并非是汴梁之过,而是拱卫皇都的要冲本就不该是如今的雍州和冀州,而应该是以远国为首的诸国百年来所侵之地,只要剿灭远国或使其臣服,汴梁便不再是四战之地,自不会在外族入侵时便首当其冲,而是像洛阳和曾经的长安一样,深居腹地,敌胆敢来犯,则遭四面夹击,入得出不得。” 承平帝舒然一笑:“说得好,朕就知道武宁侯你不会令朕失望,你到来说说,该如何灭远国?” 刘崓似乎早就想好了这个问题,不假思索道:“以眼下云东七州为据,收回全部燕云十六州,对远国形成扼守之势,再集中兵力攻破远国上都,若降则罢,若不降,便再出兵击之,将其遗民赶回起源之地远河之北,乃绝后患。” 承平帝闻言沉吟良久方道:“然而,此策定非一朝一夕之功。” 刘崓肃容行礼道:“正如陛下所言,非一朝一夕能竟其功,甚至终臣一生未必能达,但陛下之所虑,便是臣毕生之向,日进一寸,功不唐捐,总有达成之日!” 承平帝频频颔首,却有欲言又止之态,沉吟再三终是叹道:“好,有你这番话,朕就放心了。” 君臣二人又议了几句,刘崓就离开了福宁宫,一路且行且思,跨入家门却见盛时行还穿着大朝的礼服坐在后堂中厅等着自己,刘崓愣了愣,甩开心思微微一笑:“怎么了,不是稍后要回家吃团圆饭吗,就算要等我,你还不早早换衣服梳妆,稍后又要迟了,被我老泰山罚酒三杯。” 盛时行一笑颔首,却又抬眸看着他:“陛下叫你去说什么了?” “没什么,与兵部几位堂官一起议了议军务。”他笑着坐定,倒了杯茶喝:“快去收拾,稍后顶着饭点儿到府,我这个女婿不是太失礼了?”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却又轻叹一声:“你啊,说谎是完全不擅长。” 刘崓愣了愣,盛时行抬手摘下他的官帽放在一旁架子上,轻轻给他揉了揉额角:“若真的什么事情都没有,你刚刚回来怎会是那副表情,而且你但凡有点什么事情不想告诉我,就东拉西扯找话儿逗我笑,没别的招儿了也是。” 她虽然说得轻松,心内却是沉沉,经过四季谷那一遭,盛时行算是知道,自己夫妻二人这辈子的荣辱成败乃至生死,都要牢牢绑在皇权之上了,更何况刘崓担着那样一个要命的身份…… 可她也不想将话说得太过沉重,更不想逼他事无巨细都要跟自己商量,她只是…… “嘿。”刘崓突然笑了,瞬时驱散了盛时行心中的乌云,还没回过神就被人家拽到膝头搂住:“那是,你多聪明,我哪儿糊弄得住你……”虽然成亲也一年多了,但被自家夫君轻轻吻上掌心,盛时行还是会耳热心跳,实际上,他任何的亲昵举动甚至有时候只是一个眼神,都会让她瞬间红了脸颊。 “别闹了,你要是现在不想说,咱们就不提,我换衣服去……”盛时行想起身,却被刘崓搂着动弹不得:“没事,本来是不想影响你回家过节的心情,但既然你上心了,说说也无妨,左右稍后陪我老泰山多喝几杯,大约也能得他老人家宽晾。” “嗯,的确能,毕竟少有人跟他那样小杯子喝酒还能脸色潮红的,你不知道我爹现在被你哄得多有自信。” “过分了夫人。”刘崓假模假式地脸一沉,逗得盛时行轻轻揽住他肩膀:“行了,快告诉我吧,什么棘手的事情我帮你参详。” 刘崓想了想,却是揽着她站起身,轻轻拍拍她肩膀:“等我一下。” 盛时行看着他进了书房,不多时就拿出一本薄薄的册子递过来:“这几日你在家仔细看看,最好记熟,防备着陛下问你。” 盛时行上眼一瞧,之间那本手札封面上端端正正三字正是他的手书: “平远策?”盛时行略一思忖,马上就明白了:“陛下今日问你的是这事?” “嗯。”刘崓点了点头:“我估计,他不久之后就会问你。” 盛时行大略翻了翻,见上面都是一些自己朦胧能感觉到,但一时尚未研究透彻的东西,俱是远国的人文地理,和两国之间各种联系,远国各大势力纠葛之类的,一时也无法尽数看懂,但她明白,既然刘崓将这本册子给了自己,那么今日他要么就是没有回答承平帝的问题,要么就是…… “你今日,没有据实以奏?” “嗯。”刘崓点了点头,将自己今日稳扎稳打的那番说辞给盛时行学了一遍,盛时行马上就明白了,将那册子按在胸口,蹙眉道: “你真是……好大的胆子,就凭你那说谎的功夫,能骗过陛下吗?” “能。”刘崓轻轻抚上她手背:“因为我没说谎,那也是我扎扎实实想出的策略……只是……”他轻笑: “那是我二十岁之前的看法,二十岁以后这些年,我慢慢琢磨出一些‘捷径’,都在这上面了。” “大略是?”盛时行眨眨眼。 “大略是,远国主弱臣强,四大翼王各有异心,东翼王更是他国司马昭一般的人物……他们能将上官昭钉在我大梁掀起几乎两次宫变,所谓来而不往非礼也……这里面能利用的很多,所谓胜者先胜而后求战,就只许他们下阴招吗?” 盛时行轻轻翻动那本平远策,垂眸笑道:“你既然有更好的办法,为何刚刚不自己讲给陛下听?” 刘崓笑着轻抚她的脸:“你说呢?陛下还是殿下时,解不开文选上的谜题都要硬撑,我若是乍然猜中他的心思,还提出了他没想到的具体方略,他不憋屈吗?” 盛时行笑着对上他眼眸,却又轻叹一声轻轻倚在他胸口,刘崓也不再说笑,沉了沉叹道:“说笑归说笑,你也能看懂,我对陛下直陈的是应战之术,这里面……”他轻轻点了点她手里的《平远策》: “则是胜战之“道”,通‘术’者,能臣也,明‘道’者……”后半句他隐去未讲,盛时行却全懂了,也印证了自己的想法: “那,我最好也多沉一沉再献上此计,若他问起,便说是在雍州这些年所学,还有向你问的,这样才真……最好,再抄一本你的《平远策》,对了,还要配套的草稿和草图,这样应该能打消陛下的疑虑……” 刘崓轻叹一声将她搂紧:“还是你想的周全,但……所以说我为何不想今日商议此事,我心疼你又要累苦。” “胡说什么,我哪里累了,我反倒心疼你为了江山社稷不但要殚精竭虑,还要冒风险,还要将功劳拱手让出。” 刘崓笑了笑,一边随意脱下官服,一边笑道:“没什么可辛苦的,冒些风险也值得……我可以为了自保藏拙,可如果真的将这可以安定大梁后续数百年的策略彻底藏了,便是江山万民的罪人,如今就是赌你我戏演的真不真,还有陛下对你的信任,若是赌输了,至少江山可固盛世可成,至多赔上个我,陛下应该不至于连你一起怪罪……”盛时行听着听着就泪盈于睫,又赶快装作给他找衣服转过去擦了,轻笑道: “不是‘同伙’吗,若真赌输了,我就陪你辞官逍遥江湖去,这破差事谁爱干谁干吧。”说完这句赌气的话,她倒是心中一松,刘崓也被她逗笑了,夫妻二人开开心心地换上鲜亮衣服,暂放下忧国忧民之心,提了礼物出门往少卿府去。 似乎是天随人愿,翌日皇帝并未问盛时行关于平定远国之事,反而给她派了新差事,朝会之后直接下旨令右都御史、八府巡按盛时行前往江浙,秘察风宪官报上的贪赃枉法之事。 盛时行回家跟刘崓对坐厅堂琢磨了一番,刘崓突然笑了,眉宇之间却带了些许无奈: “咱们这个陛下,是真的气人。” “嗯?” “或许,江浙之地是有贪腐案,然而……”他轻轻敲着桌面:“今儿我刚听兵部尚书抱怨,□□一代倭寇横行,当地驻军屡战屡败,我还说呢这老官儿没事跟我嘚啵这些作甚,原来是……” 盛时行一听气不打一处来:“不带他们这么巧使唤人的,你别去!我多带人就是。” 刘崓却笑着摇摇头:“无妨,这本也是我职责所在……何况我听说那些倭寇穷凶极恶刀法了得,深谙兵法如同鬼魅,我倒是想看看他们有多恶,能在我玄鹰骑和鹰扬卫刀下,走几个来回。”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我怎么觉得你被支使了完全不生气,还有点兴奋的样子?” “啊,不是号称鬼魅吗,我不去,岂非堕了‘屠鬼将’的名头。”刘崓言罢,二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地起身,牵着手出门去了: “走吧,我往兵部,你去吏部,做好‘功课’早动身……”刘崓笑叹,盛时行摇摇头:“真是一对儿劳碌命。” “嗯对,是一对儿,哈哈哈哈哈。” 自春日到严冬,京城总有些风和日丽的时候,可这方小院里的秋千架却常常等不到它的主人,只能独自在东南西北风里飘飘悠悠,因为它的主人,是这煌煌大梁江山社稷里,一颗举足轻重的“定盘星”。 【正文完结,敬请期待编外篇】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家国 免费阅读.[.aishu55.cc] 编外篇·壹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借问酒家何处有,牧童遥指杏花村……” 盛时行踏入自家爹娘的院子时,首先入耳的便是这样带着几分奶气,又一本正经,抑扬顿挫的声音,顿时浮起一个笑意,加快脚步进了房门。 房内正是一幅祖孙天伦图,刚刚背诗的声音来自窗下苦读的小娘子——她春日里才刚满四岁的长女刘信约,而自家娘亲萧氏夫人正在床榻上放了一堆东西逗自家外孙玩儿,小公子刘玄默一抬头看到是娘亲来了,喜出望外,呲着还没长齐的小牙一下站起来,萧氏夫人一个没拉住,小小的人儿就直接从三尺多高的拔步床上蹦下来,吓了母女二人一跳,可小家伙丝毫不在意,晃都没晃撒开丫子就往盛时行身前扑,蹦起来抱住了自家娘亲的腰,盛时行又惊又喜笑着把儿子抱起来,萧氏夫人轻抚着胸口:“吓着我了,这小家伙可真利索,你说谁家孩子两岁就能蹦那么高,跑那么快,前次带他去游春,把我房里的丫头溜的回来腿都抽筋儿……” 盛时行无奈抱着儿子坐到娘亲身边,给她轻轻捶着腿:“娘亲辛苦了,这孩子是有点皮……” 萧氏夫人却摇摇头:“其实这孩子一点儿都不皮,乖巧仁义得很,只是身子骨太强了,比个七八岁的孩子还利索,到底是崓儿的血脉。” 谈笑间,窗旁的小丫头也拿着一张写满大字的纸走过来腻在盛时行身边,献宝一样:“娘亲,你看信儿写的大字,外祖父都说写得好,要放在书信里给祖父寄过去看看。” 盛时行闻言接过大字细细看过,将闺女搂在怀里揉了揉:“信儿写的字真好,全京师四岁的娃娃里你要数第一喽,不过还是不如你爹爹的字,比你舅舅也比不上……” 萧氏夫人隔辈护短,一把将小丫头搂过来:“哪有把我们四岁的小宝儿跟大人比的。”说着又揉揉信儿的小脸蛋:“信儿的大字最棒了,你舅舅四岁时只会画乌龟。” 盛时行无奈:“娘亲您就宠她吧,改日尾巴要翘上天去。” 小丫头却不管这许多,左右是被夸了,就很开心:“娘,信儿没有尾巴,咱家的阿黄和阿黑尾巴才能翘上天呢。” 萧氏夫人知道小丫头说得是自家闺女夫妇两养的两条细犬,一时忍俊不禁:“说起你家这些猫儿狗儿马儿的名字我就想笑,人家普通的马都叫个追风电骝的,你家的那么神骏,却叫黑一黑二,那黄狗就叫阿黄,黑狗就叫阿黑,幸亏给我俩乖孙孙起名字还算走了点儿心,倒是挺好听的。” 盛时行赶快跟着点头糊弄过去,要是让自家娘亲知道这一对儿宝贝儿的名字是刘崓随便背了两句兵书起的,怕是又要叨叨了。 娘仨聊得开心,没注意刘玄默又自己下了地,爬到他姐姐的椅子上抄起那比他小胳膊还长还粗的云石镇尺就挥舞起来,吓得萧氏夫人赶快起身要过来: “哎哟祖母的宝儿,这哪儿能玩儿啊!” 盛时行接过那云石一掂分量赶快抬手放在了书架最顶上,扬眉笑道:“好家伙,丫头你以后可别用这镇尺了,落你弟弟手里可就成了兵器。”说着又回头对自家娘亲叹道: “我回头得问问刘聿卿,难不成他小时候也这样吗?” 小信儿已经能对上娘亲口中的名字是谁,上去抱住她的腰抬头眨巴眼睛:“娘亲,爹爹今日回来吗?”盛时行低头看着自家闺女那绝似她爹的星眸,一时也有点恍神,还没来及回答,萧氏夫人轻叹一声开口:“说起来,这江浙的倭寇怎么这么难剿,这一去大半年,崓儿又得瘦一圈,他不是主理雍州的吗,怎么江浙有了匪也要他去剿。” 盛时行无奈一笑:“他不就是这样,陛下指哪儿他打哪儿,不过娘亲也不用太担心,前几日接了他军中的信,说是大获全胜,已经要班师回来了,估计过不了多久,或许这一二日就能到家。” 萧氏夫人一听笑着念了句佛,盛时行看了看屋角的漏刻,将闺女抱到床边,萧氏夫人一看就知道怎么回事,无奈笑叹:“刚说完他,你这也是闲不得,怎么今日清明也不得歇吗?” 盛时行一时惭愧,蹲在她身边扶着她膝盖撒娇:“本来是想回家陪您跟爹爹的,怎奈有个三司会勘的案子,恰今日王部堂才有空……” 萧氏夫人笑着揉揉她脸:“罢了,为娘什么时候拦着你做正事了,就是心疼你累苦,跟崓儿也是聚少离多的,不过娘也看出来了,要让你俩闲着啊,也是难受,赶快忙去吧,今儿还让他俩跟我住。” 盛时行侧头在自家娘亲掌心蹭了蹭,又搂着一双小儿女结结实实亲了两口,才转身理好衣衫,出门打算去衙门,路过二门却见自家弟弟抱着个盒子等在那里,看她过来了便赶快上前。 “有事?”盛时行眨眨眼,盛时杰将手里的盒子递过去: “姐,你稍后是去衙门吧?” “嗯,怎了?” “这个……我新得了一瓶东阳酒,我也不懂喝,你帮我带给非真,让她转赠伯安兄,前次我与同僚在他酒楼吃酒,得了他许多照顾,怪过意不去……” “伯楷。” “诶……姐。” “颜兄的酒坊离咱家就两条街,你为什么要我提到刑部去给非真?” “咳,其实里面还有一瓶我从西域朋友那里得来的葡萄酒……想,顺便……给非真喝。” 盛时行知道自家弟弟如今任职鸿胪寺少卿,很容易从西域商人那里买到这些稀罕物,可他秉持家风,一向不爱动用这些便利办私事,当下瞟了他一眼,盛时杰自然明白自家阿姐的意思,赶快解释:“你可别当我是搞了什么邪出,虽然是办公事认识的,但那位真是我的朋友,我花了五两银子找他买的,都是我自己的俸禄!” 他这么说着脸颊飞红,还一本正经地打开盒子拿给盛时行看,欲盖弥彰道:“一时看着稀罕,可买完我又想……你说这红彤彤甜丝丝的,我一个大男人喝它作甚,你跟娘亲也不爱喝酒,我就想着……非真可能喜欢。” 盛时行看着盒子里那漂亮的琉璃瓶子笑着摇摇头:“露凝香。” “啊,好像是叫这个名儿,我也不太懂。” “你不太懂?这签封是你写的。” “咳。” “一枝秾艳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 “咳……” “伯楷,你肠子还好吗?” “姐……” “挺大个男人能不能爽快点。” “嗐,不是你想的那样……” 盛时行满脸写着“不成器”悠悠长叹:“算了,你慢慢磨吧,年轻是好,什么事情都不着急。”她笑着接过那木盒,瞥了自家弟弟一眼,转身往外走: “当初你死活不管非真叫姐,我就知道你小子有问题。” “……” 嘲笑完自家弟弟,盛时行还是提着那盒子去了刑部,轻车熟路地进了官员们办事的屋子,如今的颜幻已经是河东道清吏司郎中,正五品上的官职,也如愿将一家人都接到了京城,拿俸禄和自家兄长这些年经营所得,在龙津桥附近盘下一间带小院的酒楼,一家人安顿在此,或许是因为读过书的缘故,颜定的脑筋很活络,经商讲信义,为人又很玲珑,在汴京这遍地黄金之处,这两年生意也越做越红火了。 颜幻本就容颜俊俏,如今品秩又高,家里也富,虽然年岁大了些,上门提亲的媒人也是踏破了门槛,官媒更是不少,可不知道为何,她对这些事就是一句话:“以后再说”。 颜家二老虽然不想勉强她,但也多少有些着急,盛时行早就看出自家弟弟的心思,也知道颜幻不讨厌他,但有心问问她心意,又怕不是自己想的那样,更怕勾起她的伤心事,也就一直压着没说。 颜幻抬头看是她,赶快笑着起身相迎:“你不是要去三司堂议事嘛,怎么到这儿来了,可是案子需要验尸?” 盛时行笑着将盒子放在她案头:“稍后过去,找你不是公事。”她指指那匣子:“伯楷让我给你和伯安兄的东西,感激前次吃酒他喝成了趴菜,伯安兄和伙计帮忙送他回家那事儿。” 在衙门里也不便多说,盛时行这么含混带过,颜幻却是猛地想起那日盛时杰喝大了私下里跟自己说的那些话,心中一阵“突突”乱跳,但也只能故作淡然地点点头:“嗐,多大点儿事,还值当送谢礼。” 盛时行点点头:“那我先去忙了,你散值先别回家,陪我出城一趟。” “出城?”颜幻有些纳闷,盛时行眨眨眼,她就猜了个八九不离十,点头应了二人便道别,各自埋首公务去了。 未时正,盛时行议完公务,出了三司堂就看到颜幻已经牵着马等在门口了,二人相视一笑,拉着马穿过熙熙攘攘的街道一路向北,出了金水门。 “我一猜你就是要去万寿观,是公主召你前去吗?”出了城路上僻静了许多,颜幻才开口动问。 盛时行点点头:“公主的确在万寿观主持清明这几日的法事,不过我喊你过来是因为九娘回来了。” 颜幻顿时喜出望外:“九娘回来了?她不是在冀州行侠仗义吗?” “啊,事情办完了。”盛时行点点头:“前几日瀛洲兄告诉我,九娘今日就要回来,在万寿观陪公主住几天。” 颜幻点点头,忽然“噗嗤”一笑:“你这辈分叫的够乱的……”她摇摇头:“步云兄是恒阳长公主的义子,你不是应该管路侍郎叫‘姨父’?” 盛时行想了想也笑了:“我倒是无所谓,是他自己不让我改口的,生怕给自己叫老了。” 谈笑间,已能看到宫观的彩绘屋檐,二人自角门转了进去,就看到一袭墨色劲装的孙九娘挂着个明媚笑意,斜倚在百年青松上看着她们。 “好家伙,不愧是跟着国师修道几年,女天师你是算出我们到了吗?”虽然这五年聚少离多,可三人的感情却是日渐深厚,相处的方式也是一直都没变,颜幻上来这一句打趣揶揄,把盛时行逗得莞尔同时,牵着马往后退了几步——给孙九娘留出施展的空地,也省的波及到自己。 孙九娘似笑非笑地溜达过来,顺手将拂尘挂在了肩上:“一别数月,甚为想念,非真呐……我果然还是……”她忽然伸手,笑着咬牙切齿:“打你打少了!” 颜幻也早就戒备着,往侧面一蹦就躲开了她的“魔爪”,二人顾忌着道家清净地,也不敢大声喧哗,憋得龇牙咧嘴地在侧院古松水缸旁边绕来绕去,半晌谁也不服谁。 盛时行无语问苍天——一个当朝国师的亲传弟子,恒阳长公主的义女,亦是大梁真正的金枝玉叶,一个当朝五品刑部官员,在外面也是一呼百应独当一面的主儿,一见面就跟俩掐急了眼的小狸奴一样…… 她轻叹一声,在旁边拴马石上给自己二人的马栓结实了,小心绕过她二人前往后院面见承阳长公主。 这五年相处下来,承阳长公主已经将她当做了自己的子侄,也不教她端着规矩,拉到自己身边来坐着,又往她身后看了看:“九娘说是去迎你们,走岔了吗?” 盛时行笑着:“嗐。”了一声:“在侧院切磋呢。” 公主闻言也是一笑,正说话间,“切磋”的二人也相携回来了,颜幻端端正正地拜过公主,就被她让到一边笑着嘱咐:“赶快喝口茶,满头大汗的。” 自己则把九娘拉过来,掏出帕子给她擦汗:“又顽皮,看把颜郎中累的。” 孙九娘则是嘿然:“谁让她招我。” 公主见她如今愁色渐散,又有知交好友相陪,心中也是畅然,拘着她们喝茶吃点心说了会话,前面就有内侍前来请公主去主持正殿的大法会,三人赶快恭送她出了门,盛时行笑看着九娘:“看来今日公主是腾不下空陪你了,跟我们进城吧?” 孙九娘点了点头:“原就是这样打算,不过我要先去趟后面。” 盛时行和颜幻一对眼神,马上就明白了她是要去做什么,异口同声道:“我们陪你去。” 孙九娘愣了愣,又笑着摇摇头:“你们别去了,在这儿等我就好,非亲非故的,你们去干什么。” 盛时行心疼她,一时却不知说什么好,颜幻倒是不管那一套,上前挽住她手臂:“但你是我们的亲人啊,别磨叽了,我们到那儿也不骂他。” 她这样插科打诨的,孙九娘心里压着的东西倒是一时疏散了,心中更是暖融融的,也不再坚持,自取了清香水酒点心一类,拿小篮子装好,三人一起出了万寿寺的后门,映入眼帘的是一大片松林,一条小径通入其间,三人信步入内,不多时便觉得鸟鸣林幽,仿佛与外面的皇城繁华,古寺香烟完全隔绝了。 再往里走,是一小片以青石矮墙圈起的墓园,这里本是万寿寺的地方,也是皇家私地,里面的坟冢大部分都是在万寿寺内羽化的道人,也有他们救助送终的贫苦人,甚至有些附近笃信黄老的显贵富户也葬于此,在东边角上,有个不显眼却很精致整洁的坟冢,以青砖覆盖,碑文很简单,只有“梁荣之墓”四个字,既无官职郡望,也没有留下立碑之人的名字。 盛时行和颜幻虽然知道这个坟茔的存在,却是第一次来此祭奠,一别经年,仿佛隔世,恩仇纠缠,也再难辨清。 三人摆上水酒香炉,鲜果点心之类,便伫立坟前,久久无语。 许久,孙九娘才轻叹一声开口:“有时候午夜梦回,我也会可怜他,心比天高百般筹谋,到最后却被敌国之人算计尽了疯癫而死,可转念又会想,就他做下的那些事,凌迟都不冤枉,就这么迷迷糊糊地死了,也算是祖上积德的福报。” 盛时行知道她嘴上说得轻松,心中不定经过怎样的煎熬才想开,一时心疼便抬手揽住她肩膀拍了拍:“无论如何,人死万事休,盖棺落定后,他只是你的亲人。” 孙九娘点了点头:“你说得对,我发现我但凡有些什么想不开,你们总能点醒我……”她这么说着,一手一个拉起盛时行二人,转身往外走:“之前立此碑时,我彷徨不定,也是兄长提点,告诉我‘莫忘’是罪人,‘赵锦’是痴妄,既然咱们认识他的时候,他是‘梁荣’,那不妨就让他永远留在这个身份上。” 她转头看看颜幻,又看看盛时行,深吸一口气挑起笑意:“五年了,今日我没有再落泪,我想我是真的放下了。” 盛时行微笑颔首,颜幻也点点头:“放下就对了,你又不止他一个亲人,如今恒阳长公主认了你为义女,承阳长公主又那么疼你,我们也都是你的亲人了。” 孙九娘微笑颔首,将最后一丝伤感抛开,对颜幻眨眨眼睛道:“你说得对,不过嗣音如今是我的嫂子,你是我什么亲人?” 颜幻愣了愣,忽然想明白她是在揶揄自己,眼看已经出了墓园范围,便张牙舞爪地又扑了上去,孙九娘“嗷”地一声窜出去几步,忽然飞纵而起,蹬着树干几下就爬上一棵高高的松树,居高临下对着颜幻笑。 颜幻没有她那么好的轻功,只能气得在下面跳脚,孙九娘被她逗得哈哈大笑,却突然一愣,朝着北方远望过去。 下面两个没放过她这样反常的样子,盛时行扬声喊了句: “九娘,看到什么了,赶快下来吧。” 孙九娘低头笑了笑,手交复攀着几根粗壮的枝杈轻盈地跳了下来:“没什么,咱们进城吧,我想去繁楼。” 盛时行二人看她容色没什么不对,也就没多问,三人欢欢喜喜来到繁楼,点了一桌子喜欢的菜,盛时行正准备点些羊羔酒,却被颜幻阻了,将一路提来的布袋往桌上一放,解开系绳,顿时一个漂亮的琉璃瓶子入眼,盛时行没想到她把这瓶酒带来了,也仿佛预感到了什么。 颜幻看着二人笑了笑,将那封签小心揭下来收在了荷包里,才打开瓶子,顿时一阵葡萄香气混着酒香逸散出来,令人闻之欲醉。 孙九娘虽然不知这瓶酒的来历,但仿佛也猜到了,笑着眨眨眼:“这么好的葡萄酒,可不像是市面上能有的,或许唯有鸿胪寺的官员才能买到?” 颜幻嗔了她一眼,小心托起瓶子给三人酒杯里满上,笑着红了脸颊:“的确是某个鸿胪寺官员托嗣音给我的,所以我觉得这酒只能跟你们二人喝。” 孙九娘一听就懂了,看着盛时行:“哟~~” 惹得颜幻拿筷子去敲她额头:“哟你个头!” 盛时行心中畅快,便端起杯子与她二人一碰:“总之当浮一大白。” 颜幻一杯酒下肚,也不知是酒意上脸还是羞涩,脸颊红红的:“你不能光喝,你得帮我回去问问那送酒的人,前次在我家说的那些话,到底是酒话还是真心话,还记不记得了。” 盛时行微笑看着颜幻:“此事不用问,我都能替他答,既是对着你说的,哪怕是酒话也是真心话,何况我自己的弟弟我自己知道,他除了不通武艺,哪里都好。” 盛时行这些话,让颜幻的脸更红了,可当着最亲近的两个姐妹,她也不故作矜持,欢欢喜喜地笑着,末了又道:“好了好了,揭过这个话题,总之你们知道就好!” 二人却不依不饶了,拉着她就要问详细,颜幻笑闹几句,好容易掩过去,三人的话题却是愈发飞来飞去,一会儿说到刘玄默拿云石镇尺当剑耍,一会儿又说承阳长公主忙着节令上黄老之事,路景行一个六部堂官只能带着他家小郎君往衙门里去看公文,一会儿说孙九娘往冀州追杀采花大盗,结果跟香山派大雨冲了龙王庙,若非认出叶忱那身红衣,险些挑了冀州最大的江湖门派,一会儿又说颜定每每生气她们几个相聚就要到繁楼,而不去自家酒楼,都要被嫂夫人揶揄酒楼盖的不高心气儿还挺高…… 说一阵,笑一阵,一餐饭都是打着滚儿落的肚,五两一瓶的佳酿也见了底儿,三人都有些薄醉,虽然天只是擦黑,但颜幻和九娘不放心盛时行自己回家,坚持将她送到了家门口,盛时行掏出钥匙开了门,转头笑道: “不然你俩进来喝点茶,九娘你今日住我家得了,你兄长还没回来……” 颜幻犹豫了一下,孙九娘却是嘿然:“不了不了,你赶快进去吧,我想去夜市吃点凉水醒醒酒,顺路就去非真家酒楼住了,非真你陪我去,给我好好讲讲……”二人这么说说笑笑,勾肩搭背地走远了,盛时行笑着摇摇头,转身进院插好了门。 一进门,她就觉得有些不对——似乎院子里的一些东西被人动过,厨下隐隐还飘过些烟气——虽然她也请了一位街坊五嫂隔三差五帮忙来打理些家务,可今日并非约定前来的日子,盛时行很是疑惑,却并不怎么担心,毕竟…… 进入后院,阿黄和阿黑摇着尾巴跑过来舔她的手心——这二位就是她独居小院的底气,既然它们没什么异动,那可能是五嫂有什么缘故提前来了吧…… 盛时行这么想着走入厨间,果然摸到灶上还温热着,锅里是……一大锅热水? 她家煮茶一般都用泥炉,只有…… 盛时行心念一动,撩开东边小间的门帘,果然看到浴桶湿着,旁边的衣架上…… 她走出厨间,抬头望着星斗深吸一口气,轻抚了一下不争气开始猛跳的心口,几步进了堂屋。 房内没有点灯,隐隐逸散出的皂角香气里混着她最爱的那种冷香,盛时行咬着唇憋着笑撩开寝间的门帘,看到拔步床最里面一进的帘子撂着,外面几进梳洗的东西却都摆好了。 盛时行脱了外袍走过去,还没待撩开帘子,就看到露在外面一只闲适耷拉着的手——被窗外皎洁月色一照,更如上好的细瓷一般白的像是要发光。 她绷不住了,轻轻撩开帘子,俯身在人耳边轻声开口:“刘聿卿,别装了……” 就看到月色下,眼前人绯红双唇抿了抿,终是忍不住挑起一抹笑:“没装,刚醒。” 盛时行无奈坐在他身边,被人家一把搂住了腰。 “以你的耳力,怕是我们在门外聊天的时候就醒了吧……”她“气哼哼”地点亮旁边小槅子上的灯,便看到自家夫君只穿了一身雪白中衣散着头发躺在床上,一看就是刚沐浴完。 她轻车熟路地捞起他随便扎起垂在枕边的头发,蹙眉“啧”了一声:“咱俩认识七年了吧,这个毛病总是不改,湿着头发睡要头痛的……” 她这么念叨着起身到盆架上拿了干手巾回来给他攥着头发,心中却是压不住的甜蜜:“怎么把大军扔在外面自己回来了……何时回来的,白日里就眯着了,是不是又连夜跑马赶路了?都说那东夷倭人阴诡毒辣,你没受伤吧?” 一口气问了好多,刘崓却只是含笑看着她,也不回应,盛时行看他那“侵略如火”的目光就压不住脸红,撂下手巾又拿来梳子,垂首借着帮他梳开头发遮掩,只听自家夫君轻叹一声: “这刚回来,正事也不说,就跟审案子一样审我。”刘崓坐起身,把梳子接过来放在一边,舒臂将盛时行搂住。 依偎在自家夫君怀里,盛时行欢喜地眯着眼睛:“谁审你了,我刚问的不都就是正事……” “那是朝堂上的正事,不是夫妻间的正事。”刘崓笑着亲亲她额头,盛时行抬头对上他满含情意的双眸,忍不住抬手抚上他脸颊笑问:“那依你说,夫妻间的正事是什么?” “自然是想我。” “……” “到底想不想?” “……想,很想。”盛时行败下阵来,心说七年时光,眼前这位真好似换了个人——仅仅是私下相处这方面。 这么粘人,说是二十三还差不多吧…… 但不得不说,她对他这样子,很是喜欢。 说笑间人家就凑过来试图“得寸进尺”,盛时行躲了一下嗔笑:“别闹,我去梳洗梳洗,今日出城了,一身灰尘。” 刘崓知道她好洁,也不勉强,乖乖放开自家娘子,却也没忘了嘱咐一句:“那你快点。” 盛时行脸上发烧,也明白今晚怕是难逃“好事”,索性往厨下洗了个澡,泡在浴桶里突然想明白了——自家夫君为何在锅里留了那么一大锅热水,似乎也明白了九娘今日在树上看到了什么。 可江浙在东边,他就是越过大军先回城,也应该是走保康门或东水门,怎么会绕到北边的金水门附近呢? 一时想不通,盛时行匆忙洗好换上干净的中衣回到房里,走到床边却见帐幔又撂下了,里面也没什么声音。 不会是……真睡着了吧…… 她这么想着撩开床幔,眼前赫然是自家夫君的笑脸,说实在的,略有点吓人。 盛时行笑着揉了揉自己砰砰跳的心口,抬手一锤他肩膀:“干什么装神弄鬼的,你几岁啊!” 却被人家搂着腰直接拽上了床。 盛时行心中欢喜羞涩,可刚刚的疑惑还没有解开,笑着搂住他脖颈:“我问你,今儿是不是走的金水门进城?” “哟,这都能勘查出来吗?”刘崓愣了愣:“你是看我的鞋了还是看我衣服了,怎么看出来的?” 盛时行被他逗笑了:“我是有多无聊还要勘查你的行迹,是今日午后非真和九娘逗笑,九娘上了树,结果应该是恰看到你骑马进城,她也没看清,就没跟我们明说……刚刚在门外,我让她进来她却拉着非真跑了,可能是怕真是你的话……” 刘崓这才听明白,笑着将她搂紧:“那倒是巧了,我今日的确是那个时候从城北进来的,自然也有我的缘故,稍后告诉你。” 盛时行听他言语轻松,就知道应该不是军机上有什么变故,心里一松便依偎过去:“没事就行,不必事事都告诉我。” 刘崓笑着凑过来嗅了嗅,盛时行笑着一推他肩膀:“做什么像阿黄一样……” “你晚上喝酒了?” “嗯,非真带来的,关外的葡萄酒。” “葡萄酒,那应该很甜。” “是挺甜的……” “我也想喝。” “我又不知道你回来,没给你留。”盛时行愣了愣,却见自家夫君起身压了过来,在她唇上轻轻一琢:“没事,这点儿够了。” 盛时行嗤嗤地笑,又被人家拽着手伸到中衣里面:“不是问我受伤了没?你自己查查。” 虽然七年间这样的亲昵数不胜数,可盛时行轻轻抚在他胸口,感觉着那种熟悉的,细腻中又带着些许涩手的触感,还是会让她瞬间面红耳热: 很像上好的宣纸,让人想在上面好好书画一番。 对于自家爱妻的反应,刘崓非常满意,笑着一抬手,灯盏应声而灭…… 翌日清晨,盛时行被春日里和煦又带着几分锐利的阳光唤醒,掀开床幔,类似风拂窗棂却更加细碎的声音响在庭院里,盛时行舒展了一下腰肢,熟悉的飨足慵懒感弥漫到全身。 起身披衣绕到房后花园里,果然声音的源头正是自家夫君,听着自己熟悉的玄色长槊劈开东风发出的细碎锐鸣,盛时行突然想到第一次看到刘崓舞槊那时……好像是在茫茫黄沙里,熹微星野下…… 对了,是他们合力破了幣赏案那日,彼时想不到眼前令人畏惧的一代名将,居然会成为自己的夫君。 刘崓听到她的脚步声,将战槊随意一掷便恰好落在兵刃架上,看得盛时行愣住了,赞绝声还没出口,人都到了眼前。 周身先是一暖,又是一轻,盛时行回过神已经落入人家怀中,被打横抱着往主院去了。 “你什么毛……” “天这么凉怎么穿这点儿就跑出来,闪到风如何是好?” “哪里就那么容易着凉。”盛时行对他这种沾了自己就大惊小怪的毛病已经很熟悉了,也是完全没办法,毕竟在孕育一双儿女那会儿,若非她晓之以理婉拒了,几乎要被他呵护得脚不沾地。 此时被人抱在怀里,周身都笼罩在他那种独有的香气中,大早上的又有点迷迷糊糊了,虽然今日是休沐,盛时行决定得说点别的牵扯一下注意,可刚回到屋里在床边团好,就看到自家夫君提了热水进来,在自己面前把袍子一褪,随便缠在腰间就开始擦身。 “你可能是我见过最爱干净的男子……” “我娘也说我很各色,但没办法,习惯了。” “嗯……”此人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的本事又精进了许多——盛时行这么想着,索性丢开羞涩,反正不看白不看。 “今日休沐,我也刚回来,陪你回家吧,将那俩小的接回来,也好让母亲歇歇。” “嗯。”盛时行想到自家一双小儿女,便忍不住笑了:“你儿子现在跑得比阿黄还快,娘亲让我问问你小时候也这样吗?” “怎么可能,我小时候乖的很。” “也不知道是谁爬树上得去下不来,哭着让蕙姐去找表哥救命。” “……说好了五岁之前的事情不说的。” “原来你五岁就爬树,那你儿子还是不够皮。” 说笑间,二人已经梳洗完毕,换了利落的便服,刘崓抬头看看天色,正琢磨着带爱妻去哪儿吃个朝食,还是索性到岳家蹭饭的时候,耳畔忽然传来一句:“昨晚上说过的,别忘了。” “哦。”刘崓转过头,笑意敛去八九分,看得盛时行心一沉:“怎么了,真是战事不顺吗?” “不是。”刘崓拉着她走到床边坐下,压低声音道:“我是刻意让他们带兵慢慢回,自己绕路去了趟金钗谷。” 时隔数年再听到“金钗谷”三字,令盛时行没来由打了个冷战:“你去找师父师娘?为何要偷偷摸摸去,你身体……” “嘘。”刘崓抬手轻轻按在她唇上:“莫慌,不是我,我是去找师父师娘商议,请他们来一趟京城……” “京城……”盛时行想了想京师里能劳动白老侠客二人亲自前来的,心一下子揪紧了:“陛下?” 刘崓轻叹一声,点了点头:“不过你不用担心,并非是陛下的龙体有了什么大症候,只是宫中御医的药用着起效甚微,问就是让他静养,可如今新政初兴,西北未平,渤海国又蠢蠢欲动,他哪里能安心静养得住?故而前次回来禀告军情,他单把我叫去福宁宫问,我只说试试,此番到了师父眼前,也不敢说我跟陛下真正的关系,只以义母为借口,说陛下是我的表弟,干系新政的关键之人,好在两位老人家高义,也不追根究底就应了,我稍后还要进宫去跟陛下商议怎么安排,最好是能让他到咱家来,你也明白,他忌讳让人知道他的身体……” “嗯。”盛时行应着,但也无法完全放心——当初大家都以为今上只是不通武艺,文弱了些,谁知道他本就有不足之症,却又太过好强,一直瞒着列位臣工,自监国以来一头扎在国政上,夙夜忧思,宵衣旰食,十年下来居然出了大的亏空,撑不住了才在皇后的坚持下,偷偷告诉了几个亲近重臣,如今太医院几位医术一般,找民间的大夫又怕走露风声,刘崓早就心心念念想请自家师父师娘出山为承平帝诊病调理,如今事情差不多成了,也想出了打消皇帝疑虑的万全之策,才算是松了口气。 说完正事,二人相携出门,溜达着来到盛宅,萧氏夫人听说刘崓来了,自是喜出望外,一边喊着内宅管家让厨下加菜,一边让盛时杰快去迎自家姐姐姐夫,盛时杰旬休也没出去,正教自家外甥女儿写大字呢,闻言扛起刘玄默拽着刘信约就往二门上赶,当舅舅的一路喊着“走喽,找你们爹去喽”,俩小的一路尖叫着咯咯笑,萧氏夫人看着“又没规矩”的自家儿子,和远处联袂而来的自家女儿小夫妻,露出欣慰的微笑: “这才好,家下总算是又热闹起来了……”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编外篇·壹 免费阅读.[.aishu55.cc] 编外篇·贰 【编外篇<二>承平十五年·冬至】 承平十五年的冬至日格外寒冷,此时的大梁已经迎来了自立国之后,最为辉煌的盛世,国富民强,四境皆安,就连最后一个胆敢挑衅皇权的渤海国也在深秋时大败一场,眼看收复在即,但比起京师民间的一片欢腾,额手相庆,深宫之中,或者该说是整个朝野之上都弥漫着几分诡异的沉闷,如山雨欲来般的压抑。 一切皆因承平帝的龙体每况愈下,在刚过不惑之年便到了油尽灯枯的边缘…… 而比皇帝行将宾天更让人不安心的是——国本之疑。 承平帝大婚二十余年,亲政十五载,与后妃先后育有两个皇子,三位皇女,但如今除了一位尚在髫龄的小公主,其余几位竟然都夭折了。 而皇帝自夏日里身体每况愈下,遍请名医也难以为继,在太后的安排下,各地藩王都送入了自家年龄合宜的子嗣,名为读书明理,在太后膝下承欢,实则朝野上下都明白,这就是在为承平帝选择皇嗣人选,可仓促之下,又如何能辨贤愚? 入了冬,朝臣们的主心骨皇帝渐渐无法上朝理政,而另一位主心骨,如今还远在北疆,带兵与渤海国交战。 朝臣们难免遥想承平六年,先帝重病驾崩之前令当今圣上召集文武重臣宣读上谕,为原武宁侯,宣怀太子遗孤赵崓恢复身份,重入玉牒,赐封号为“宣”,是为宣亲王。 上谕一出,朝野震动,不仅仅是因为当时太上皇翻出这件本可以永远隐瞒下去的旧事,更因为大家也看出来了,这似乎是承平帝所乐见的。 浚达有德,力施四方为宣,这样颇具赞美之意的封号,虽然他当得起,但众臣还是很纳闷到底是因为什么…… 然而如今看来,先帝和当今的决断,可能就是为之后打算。 五年前的承平十年,当今大病一场,全靠宣亲王遍请江湖名医方得好转,随后上谕授命宣亲王摄政,但承平帝自己也并未完全放开朝政,自那日起,大梁便开始了长达五年“一天二日”的诡异情形。不过,承平朝的盛世并未如众臣担心的那样中途而折,皇帝任命了摄政王后,仿佛倒放开了手脚,卸下了重担,五年来二人通力合作,皇帝谋断,摄政王施行,不但令大梁边事更加稳定,新政也顺畅地运行起来了,一时仓廪殷实,百姓富足,帝都汴梁更是成了各国商旅趋之若鹜之地。 这样的盛世气象又维持了五载,但如今不知还能不能维持得下去了…… 连日来,几位相国都曾进谏请皇帝早定国本,其中也包括摄政王的妻子,右相盛时行,但众位相国意见也不一致,左相等几位老臣属意年少但血脉更贵重的定王世子为皇嗣,右相等年轻朝臣则认为主少国疑,不如立年长沉稳的恪襄郡王为皇嗣,但大家也都知道,这二位无论是谁,都远远达不到统摄大梁的能力,可无论是哪一方意见奏到福宁宫,皇帝就一句“等”。 大家都知道他是在等谁,甚至有传闻,只要摄政王一句话,或许皇嗣就该是虽然年幼心性未定,但血脉更近的小世子赵玄默了。 但如今摄政王还在边境作战,朝野上下都不知道皇帝能不能顺利等到他返回。 召摄政王还朝的诏书已经下了三道,但边关战事未靖,四十万精锐大军,无数承平朝第一流的将领都在他身边,更重要的是,那些人都是他一手带出来的…… 于是又有一种说法渐渐流传开来——摄政王久久未归,乃是拥兵自重,别有他图,右相的说辞也不过是迷惑圣人和太后的烟幕,而这一切圣上也已洞悉,三道诏书召他回来,就是为了架空摄政王,令大权不至旁落…… 对于这种说法,右相盛时行的看法是: “怎么墨异楼不请他们去写话本子。” 墨异楼,汴京最大的书楼,最擅长出的就是各种神鬼怪异的话本子,越邪门的笔杆子他们越喜欢。 自然,此语不可能是出自朝堂议事之时,而是在右相的家中——也是京师最小,最特别的一座王府,除了匾额,还不如个富商大贾的家宅。 这话是对着刑部侍郎颜幻说的——二人紧绷的心绪也为此一轻,颜幻憋不住“噗嗤”笑了出来。 盛时行拍拍她肩膀,敛去笑意:“你不用在意,陛下对聿卿的信任,还有他们之间的兄弟情义不是几个阴诡惯了的老头子嚼嚼舌头就能妨害的,不过他迟迟未归,的确让人有些担心……” 颜幻轻叹道:“是啊,我这心里一直不踏实,前方还在作战,按说此时的确是大战最关键的时候,不过我觉得,对于姐夫来说,陛下的圣旨和安危一定是更重要的。” “没错。”盛时行蹙紧了眉头:“以他的性子,的确是早该到了,如今迟迟未归,我思来想去只有两种可能,一是他正在前线,第一道圣旨送不过去,或者因为什么缘故耽搁了,二就是……”说到这里,她神色更为沉肃,甚至目光都有些闪烁,颜幻忍不住抬手按住她的手:“怎么了,你手这么凉?” 盛时行被她拉起手来暖着,才稍微回过神,像是连猜测之语都不愿出口:“一定是我想多了,必是旨意受阻,但也不会三道都送不过去,他应该快回来了。” 身为挚友多年,颜幻对她的一举一动其背后的含义都已经了然于心了,她也明白如今情势很有可能是自家姐夫摄政王那边也出了什么事情,但她们都一样,不愿朝那个方向去猜测。 “你别心重了,我让伯楷在城北驿站留了人接应,再远处,我也让哥哥在商道上注意了,只要他回来,咱们就提前去皇城底下等着。” “嗯。”盛时行拍拍她的手:“说实在的,我如今心里也是真的没底了,还好有你们在……” 然而她们的多方注意并没有等来赵崓的消息,甚至知道他进城,还是随同出征的亲信将领刘冲遣人来报的信。 盛时行到了福宁宫门口时,只赶上内侍恭敬告知摄政王已经进去了,请右相在侧殿稍候。 盛时行听闻此言心就完全撂下了——她并不是来给自家夫君“撑腰”的,更不是想在被某些人笃定会发生的“宫变”中,去搅弄什么风云,她只要确认他回来了,一切安好,就什么都不怕了。 此时,福宁宫内,全靠名贵汤药吊着性命的承平帝终于等来了自己的“主心骨”,可握着兄长的手,他却是一阵心惊: “王兄,你的手为何这么冷,比朕这个将死之人都凉?你骑马奔回来的吗?” 皇帝一句话,差点勾出摄政王的眼泪,他强扯开一个微笑:“陛下说什么呢,你刚及不惑,不会那样的……” 承平帝摇摇头,在他搀扶下坐起身:“你不用安慰我了,蒙你全力相保,处处分忧,我才多活了这些年,你知道他们找的那些名医来了都说什么?说朕至少从老天爷那里偷了五六年的寿数,那哪里是偷来的,都是你替朕求来,扛着国政换来的,不过现在……究竟是逃不过天命了。” 皇帝说出这番话,却似乎没有太多不甘和沉重,可眼前之人的脸色却更不好了,眼泪也终于落下:“陛下,不可说此等丧气之语,总有办法的。” 承平帝却是笑了笑:“不说那么多了,如今朕时间宝贵,咱们好好商议一下国本之事,关于皇嗣的择选,王兄你怎么看?” 赵崓看着眼前面色枯槁的君王,也是自己真心舍不得的弟弟,好容易才压住悲伤,理顺思路回道:“陛下,臣这一年多都在都在渤海国前线,京师的众位宗亲一概没有见过,臣不知道哪位更贤德,但臣明白,陛下的眼光一定不会错,无论是哪一位,臣都会全力辅佐之,如效忠陛下一般,效忠太子。” 承平帝闻言微微一笑:“不愧是你,果然是半点私心都没有。” 赵崓到底是重情之人,忍不住轻叹一声:“也不是没有,其实臣不想面对什么皇嗣之事,臣只希望能继续辅佐陛下。” 他一句话,把承平帝逗笑了,却也有清泪涌上眼眶,笑着抬手轻轻拭去:“不过你有一句话说的很对,朕是大梁天子,朕的眼光不会错,只有朕才知道,何人才能代替朕,延续我大梁的辉煌。” 眼前的臣子尚未想清楚君王话中深意,承平帝已经示意内侍扶自己起身端坐好: “传他们进来吧。” 皇帝话音甫落,便听内侍对着后面暖阁方向恭恭敬敬道:“请列位大人出来面君。” 这让赵崓很是意外,因为按惯例,眼下鱼贯而出的左相及三公、三卿、六部尚书、京师三卫大将军等重臣,应该是在前面的侧殿等着的…… 皇帝又轻轻吩咐了一句:“去侧殿把嗣音也唤来。” 内侍匆匆下去传令,皇帝却没等最心腹的右相前来,便对下面一个个肃容而立的老臣道:“朕知道你们里面有几个一直认为摄政王包藏异心,现在还这么以为吗?” 被皇帝提点的那几位刚刚躲在暖阁后面奉旨偷听时,就早已红透了面颊,还好此时众人倒是有默契,齐齐行礼道:“陛下圣明!臣等愚钝!”皇帝也就微笑颔首,轻轻揭过了。 右相盛时行走入福宁宫寝殿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情景,可她顾不上思索老臣们齐齐认错的缘故,目光扫过自家夫君,顿时一阵心慌——可此时此刻,她只能当做没看到。 此时,皇帝又开口了:“如今立在这里的,都是本朝的重臣、老臣,忠心耿耿之臣,甚至有的是从先皇时就兢兢业业保我大梁江山的,今日朕唤你们来,还是要问皇嗣一事,有何见地,当面可奏。” 在场的各位重臣的确对皇嗣之事都有自己的看法,甚至私底下还曾经争论得不可开交,但大多数人并没有什么私心,眼下皇帝动问,又有刚刚摄政王的答案摆在那里,这些人哪里还敢再起争执,徒惹皇帝动怒,当下纷纷躬身行礼,齐声请皇帝乾纲独断。 承平帝闻言微微颔首:“好,既然众位爱卿让朕独断,那么朕定下人选,你们不准抗旨,定要像辅佐先皇和朕一样,对新帝忠心、尽心尽力辅佐之。” 听承平帝此言,众臣心中都是一阵唏嘘,左相与盛时行一对眼神,赶快双双上前,带领群臣行大礼,以示忠心,摄政王赵崓在一旁也按规矩打算跟着行礼,却被承平帝抬手虚扶住:“王兄不必了,与朕同受此礼便是。” 皇帝一句话,不但下面列位重臣心里都打了个点,赵崓自己也懵了,下面几位老臣心中猜度着,难道皇帝是打算不顾摄政王夫妻二人一再固辞,真要立小世子赵玄墨为皇嗣? 皇帝却没有给众人太多思索的时间,而是转头对贴身内侍道:“宣吧。” 众人看到皇帝内侍转身取出圣旨专用的签封锦盒,才算笃定了皇帝召众人前来这前前后后的深意——先用摄政王的话令众臣羞惭也压服众臣,同时撇清摄政王的嫌疑,顺势让众人立誓效忠皇嗣,如今齐聚京师的那些宗亲,无论哪位被立为太子,自己等人都再也不能反悔…… 想通了这点,众臣无不敬畏承平帝心思幽深,圣意难测,也庆幸上面有个摄政王顶着,如今看来无论如何,先听摄政王的就没错了…… 许多人在那一瞬间开始期冀,皇嗣人选最好是小世子刘玄默,不然就算摄政王再贤德,也难免一场皇权争斗…… 思及此处,众人无不竖起耳朵恭听圣谕,只见内侍徐徐展开圣旨,开口宣道: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 朕自奉天命,承继大统,十又五年,民康物阜,四海靖平,北定远渤,南安蛮夷,内修文化,外攘强寇,建微末之功,以继圣祖、太宗、先帝之德。不意天不假年,行将大御,而太子早殇,嗣位虚悬。 幸宣亲王崓,乃太宗嫡长之后,身份贵重,秉德纯一,外收燕云,剿逆平叛,内领禁军,摄政六部,佐定四海,襄翊升平。文经武略,开万代臣工之高标。遂请命于圣母皇太后,祗告天地、社稷、宗庙,授以册宝,立为皇嗣皇兄雍宣亲王,以继大统。 朕沉疴日久,而万事军机不可久旷,兹命王持玺升紫宸殿,各司奏事,皆启雍宣亲王皇兄决之。咨尔万方臣民,同秉忠诚,布告天下,咸使闻知。” 这道诏书可称惊雷,将在场众人都震懵了,首先回过神的是摄政王赵崓,可他刚上前一步躬身说了句“臣”,就被承平帝按在手上:“皇兄,朕没有那么多时间搞那些三辞三让了,你就再最后心疼心疼我,这大好江山,唯有交给你,朕才能安心瞑目。” 一句话,说的赵崓哽咽难言,底下各位老臣也是泪盈于睫,盛时行偷偷抬手抹去眼泪,感觉到左相王舜拽了拽自己的袖子,她转头看过去,瞬间明白了老相国的意思,当下与他率先大礼拜下,与群臣一起劝摄政王敬接了皇帝圣旨。 大事笃定,承平帝一直强撑着的精神一松,容色也迅速苍白了下去,在内侍和自家皇兄搀扶下躺好,勉强开口道: “既然众卿家无异议,交办三省马上用印,百里加急诏告各道、州、府。” 一片领命声中,承平帝抬手缓慢地挥了挥,示意众人退下,又专对赵崓道:“皇兄,你与嗣音先去侧殿休息,朕歇一会儿再唤你来说话。” 二人自然担心皇帝的身体,但也不能抗旨,赶快随众人退出了寝殿。 内侍刚要替皇帝撂下帘子,却见他抬手摆了摆,一笑道:“不着急歇着了,再过不了多久,朕就能好好歇着,再也不用硬撑了。” 皇帝一句话,让忠心耿耿的内侍红了眼圈,只能勉强说了几句吉祥话,皇帝颔首道:“扶朕起来倚着,叫瀛洲和孟鹳过来。” 内侍知道皇帝叫此二人前来必有大事,赶快应了要去安排,又被他叫住:“让毌九针去侧殿,皇兄伤的不轻。” 内侍闻言一惊,强压住心慌赶快下去安排两件要事。 正如皇帝所料,此时在侧殿陪伴自家夫君的盛时行盯着地上一片暗红色的血迹,着实有些慌了,斜倚在太师椅上的雍宣王却好整以暇地将手帕收起,轻轻摆摆手:“找点东西垫上,不要大惊小怪。” 盛时行压住泪意拉起他的手一边暖着一边细细为他诊脉,眼前人却试图挣脱:“没事,骑马太快颠的。” “我就知道你那么迟回来,必然有事,不算算自己几岁了,于朝务有多重大的干系,还披挂上阵吗?你这个……”她心疼狠了,顺嘴就想骂几句,忽然意识到眼前这人如今不仅仅是自己的夫君了,也不单是摄政王,他已经是钦定的皇储,将来的……九五之尊。 他们成亲十六载,早已心意相通,赵崓看到自家爱妻那样子就知道她在想什么,拉起她手拍了拍:“怎么停了,接着数落,就爱听你数落人。”看她偷偷拭泪,又忍不住心疼道:“行了真没事,就是渤海国主太过凶悍,连伤我几员大将,我又想砍了他的脑袋带回来,哄哄陛下高兴,也许病还能好点儿……” 盛时行听了轻叹一声,上前拉起他的手攥着暖着:“那砍了吗?” “砍了,一路带回来,不过陛下现在这样,我怕反倒冲撞了他的病情,回头让兵部报上去就得了。” 盛时行闻言又心疼又无奈,抬手摸向算囊,才想起今日朝见天子穿了官服,针包药瓶一类都放在了家里,好在很快门外就传来熟悉声音:“殿下,小人奉陛下旨意,给殿下送些茶水。” 盛时行闻言赶快拿火钳子将炭盆拽过来,挡住了地上那一滩血迹,方才应了一声。 殿门推开,两名内侍端着茶水等物进入,其中一人却是熟面孔。 “毌院判……”盛时行轻道,太医院院判毌九针赶快撂下手里的食盒,上前行礼:“殿下,盛相,是圣人令下官前来,为……”他似乎有些犹豫,看了看旁边的内侍,主位上的雍宣王却主动伸出了手:“有劳毌院判了。” 毌九针赶快打开那食盒,掏出脉诊等物,为他细细诊脉,斟酌说道:“殿下并无什么严重的症候,只是因为奔波劳累,战伤未得休养,迟迟不能愈合完全,以至虚火上升,加之敌兵用的是重兵器,造成了些内伤,安养几日服些疏散血瘀的药物,再处置一下伤口便可以了。” 赵崓闻言眉梢一挑:“怪不得都说你是京师医术魁首,这诊个脉全能看出来。” 毌九针自谦了几句,赵崓便点点头:“那就弄吧。” “那请殿下宽衣,要先处理伤口。” 毌院判一语,赵崓倒是为了难,抬头看看自家爱妻:“要不你先去……” 盛时行却是根本不理他,抬手就来解他的带勾,反倒吓得毌院判背转了身去,赵崓无奈,也只能任由自家夫人摆布。 此时,正殿寝宫内,承平帝的贴身影卫头目孟鹳跪在床头,与侍立在侧的路景行一起,刚刚恭听完皇帝口谕,承平帝想了想事无巨细都叮嘱到了,方才沉了沉,积攒了几分力气又道: “另外,那些宗亲子弟之事,路卿你亲自去办,不必担心什么口舌,当初召入京,本就是说的陪伴太后,自己会错意也都是非分之想……” 路景行赶快仔细应了,皇帝又转向孟鹳:“至于你,以后就跟着王兄,他光风霁月,除了那些军中亲信,根本就没有暗地里的人,往后你带的那些人,就继续做你们那些事情,应该比保护朕要容易多了……皇兄还未必看得上你们那几手本领。” 孟鹳仔细应了,承平帝深深看了他一眼,又道:“你和你手下那些人的身份职责,你也明白,如果皇兄信不过你,要往影卫里放自己的人,也定是出自鹰扬卫或玄鹰骑,没什么可在意的,好好相处便是,但若他到底是容不下你……该怎么做,你自己明白。” 孟鹳闻言心中一沉,但出于忠心,他还是俯身行礼,低声但斩钉截铁回道:“陛下,小人明白,若摄政王不喜我等,小人会亲自带所有影卫追随陛下。” 这话说得隐晦,但其意思再清楚不过了,以至旁边的路景行都惊出一身冷汗。 承平帝却只是轻描淡写地点了点头。仿佛是放下了所有心事,眼下如风中之烛的皇帝,反而觉得轻松畅快了,抬手屏退二人,内侍又进来禀奏,承平帝听着听着就提不起精神,喃喃道:“先让他好好歇歇,不着急过来……” 承平帝的诏书以各道驿马飞传至大梁各地之时,他的病体也终于到了无法维持的地步,不顾伤病一路快马奔回的雍宣亲王并未按照皇帝叮嘱在配殿仔细将养,而是很快就回到了皇帝寝宫,与右相一起,日夜不离地照顾陪伴着他,虽然昏睡的时候多,醒来的时候少,但承平帝还是从自家皇兄那里听到了许多让他高兴的消息,比如渤海国战场的大胜,江南报上了百年难遇的祥瑞之物,云云总总,间或有紧急朝务送进来,亲王便慢慢读给皇帝听,兄弟二人也会为某件朝务你一言,我一语的商议,议不出究竟,还要右相评价,到底谁说的更周祥。 门外,自天桓朝就跟着皇帝的老内侍对着一旁的影卫头目拭泪轻道:“这一年,陛下都没有这几日笑得多,自皇后娘娘薨逝后,他就没这么高兴过了……” 承平十五年冬月二十,大梁承平皇帝赵钧驾崩,传位于皇兄雍宣摄政亲王赵崓,新帝召集群臣,为大行皇帝议定谥号为“承天启运睿哲恭俭孝敬诚信中仁彰德定隆文皇帝 ”史称大梁文宗。 翌年元月,新帝为大行皇帝持礼四十九日后,在群臣三请之下正式承继大统,定国号为“延宁”,是为大梁延宁皇帝。 新帝继位,奉大行皇帝生母,先帝皇后为母后皇太后,生母太宗朝宣怀太子妃为圣母皇太后,封长女赵信约为晋国公主,长子赵玄默为秦王,并未直接册立太子,这倒是没什么可奇怪的——毕竟秦王殿下未过舞勺,而皇帝春秋正盛。 但有一宗事就很奇怪了,那便是当初的宣亲王妃,也是当朝右相盛时行并未按惯例被册立为后,如果说皇帝有另立新后的打算,京师里是连鬼都不信的,毕竟这位天子从当侯爵时就是响当当一位宠妻典范,而右相的才学功劳,德行容貌,无一不足为六宫之主…… 但京师重臣也都明白,这位陛下虽然爽直宽仁,但其心思深沉比起大行皇帝也不遑多让——毕竟都是从摄政王时期被他管服了的,故而无人敢言,只能猜测或许是新帝尚未从丧弟之痛中恢复过来,盛国相又贤德,不急入主中宫。 但有一个衙门却是坐不住了——礼部。 于是临近上巳节的某个常朝,文德殿内延宁帝与众臣商议完几件军政大事,就看到将及致仕之年的礼部尚书周湍出列,捧着本章一脸肃然,撩袍打算行大礼: “臣启万岁……” 老尚书抱着破釜沉舟即便被治罪也要劝谏的心思,却不知自己的打算早已经被礼部左侍郎林逸私下透给了皇帝,延宁帝看他那端肃样子就知道大略是何事,决定先礼后兵,当下抬手笑道: “周卿家年事已高,不必行此大礼,有本奏上便是。” 内侍服侍新帝数月,早已深谙他的脾性,闻言赶快上前搀扶住老尚书,接过了他手上的本章,奉给御座上的皇帝。 延宁帝打开本章匆匆览过,心道“果然,礼部还是太闲了。”面上却未显,便听周尚书开口道: “陛下圣明,正如臣本章所奏,皇后之尊干系坤德之虚,中宫旷位日久,而御妻位列朝班,老臣以为,此事不可再迁延,当行册立大礼,请御妻罢相位,入主中宫,谨遵后德,方可令乾坤正序,万民信服……” 老尚书这番话,皇帝尚未动声色,下列不少臣子已是心道“不妙”。 如今的御妻盛时行在承平朝时便位列右相之尊,主理门下省多年,身为左相之下第一人臣,早已是众臣魁首,不但皇帝倚重,列位臣工也离不开她,就算是拿手里的笏板想想,也该知道拿立后入主中宫逼右相辞官这事太过荒唐,更是很容易激起圣怒…… 首先看不下去的,正是左相——老相国王舜也是年近古稀了,不过数年就该致仕,精力身体都不如当年,全靠右相干练,二人有商有量,统领群相众臣,这些年看下来,盛时行无论身为王妃还是御妻之尊,都是兢兢业业恪尽职守,最难得的还很尊重他,老国相对她可说是一万个满意,作为从刑部开始便相处数十年的上司,更是非常器重欣赏她,本打算自己致仕就推荐她为左相,哪知道礼部尚书这个比自己还老的家伙泥古不化,居然兴起这么一招,老相国憋不住出班上前一步,拱手道:“陛下,无论立后还是罢相,都是事关社稷的大事,老臣有几句话想跟周尚书商榷。” 延宁帝心道“正好”,便颔首应了,左相遂转向礼部尚书道: “周尚书,老夫以为,你之所奏虽然不错,但难免偏颇。” 周尚书也没打算简简单单就让皇帝纳谏,便恭敬还礼请他直言,左相道: “之所以这么说,原因有三,一是虽然立后与拜相,均是陛下身边之人,但拜相关乎社稷,立后是陛下的家事,陛下常说,家事大不过国事,岂能因家事而废国事,二来自古人伦纲常,夫妻纲乃在君臣纲之后,盛右相勤勉政务,功绩有目共睹,怎可因为她是陛下的御妻便要罢免她的相国之位?这第三,右相之位,乃是文宗皇帝任命,陛下与文宗皇帝兄弟情深,怎忍心无故无端更改大行皇帝之命?,可见周尚书你所奏并未经过深思熟虑,老夫劝你还是再斟酌。” 皇帝端坐上位,此时都快笑出来了,勉强绷着没有失态,他一向都觉得这位老相国那里都好,就是说话慢条斯理太啰嗦了,可如今方知,果然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一来二去第三,说得有理有据条条不离社稷大业,看来无须自己开口,此事就能解决了——皇帝也不是不想早立后,只是自家爱妻顾忌着后宫与前朝之间的禁令,多次私下里表示宁可暂缓,也不想放开朝政不管,皇帝自然知道自家爱妻的志向和能力,何况这些都是虚名,俩人也就心照不宣的糊弄着,哪想到今日被个老学究给翻出来…… 不过果然,对付老学究,还得是老学究。 然而,就在众人认为周尚书差不多该就坡下收回本章时,却见这位老臣憋得满脸通红,却是再拱手道:“陛下,左相之语虽然有道理,但老臣仍然认为,立后乃是关系国本之事,皇后秉持坤德,深居宫禁执掌后宫,按例便不得干涉前朝政务!此乃大礼!不容模糊行事!还请陛下明鉴!”说完不待皇帝开口,他又转向盛时行: “右相,你身为相国,又是刑名出身,这些道理自然比老夫更懂,你若放不开相国之位,宫禁之中便该让贤,另更具坤德之人入主中宫!” 盛时行闻言一愣,心说“要坏事”,并非是惧怕自身得失,而是怕这倔老头如此胡搅蛮缠步步紧逼猛捋皇帝的逆鳞,会把自己的老命赔进去,于是也顾不上理她,直接拱手对上位道:“陛下,此事干系重大,牵涉诸事复杂,至今悬而未决,均是臣一人之过,请陛下准许臣于礼部宗正寺等几位同僚商榷,再拟章程呈报御览!” 她本就在文武百官第一列,此事上前奏事,众人便都在她身后,看不到她此时说话虽语气平和,脸上却拼命地在给自家夫君使眼色,希望他能暂息圣怒,先给礼部一个台阶下,可坐上的君王脸上又现出她最担心的那种——观不透喜怒的冷然。 更要命的是,身后忽然“扑通”一声,周尚书跪下了,盛时行被他吓得一激灵,心说本朝各位天子都御下宽和,除却祭祀和请罪,根本不让百官下跪,这老官是要死谏吗?! 她心惊胆战地看了看御座上的自家夫君九五至尊,却见他微微一笑,众臣看到皇帝这样,多少都放下点儿心,但盛时行却觉得——更吓人了。 “些许小事,何必再议,更不必跪。”皇帝开口,语气平和,跟他心中此时腾起的怒火截然相反:“来人,给左相,周尚书看坐。” 这也是惯例了——若要详议朝务,为免辛苦,是要给花甲之上的老臣赐座的,殿上内侍何其聪敏,赶快搬了两把太师椅,请左相坐下,又生生架起周尚书安顿在椅子上。 皇帝看着坐下两位老臣,自己的心腹、“同党”和爱妻盛时行,以及文武重臣们,不着痕迹地吸了口气,环视一圈。 在列位臣工看来,这是帝王心术,也是对众人的威慑,只有赵崓自己和盛时行知道,他是在压抑怒火。 “气死朕了,这个老官居然敢利用我们的感情,居然敢威胁我的嗣音!!”——延宁皇帝陛下此时心声正是这般。 但他没有着急开口,直盯到众臣都胆战心惊,但凡年轻胆小些的,竟然不约而同生出一种想大礼请罪的恐惧感,哪怕此事跟自己八竿子都打不着…… 巨大的压力仿佛一个充满气的皮球,越胀越大,被上位一声轻笑戳破时,所有人都起了一身栗: “些许小事,怎吵得如此不可开交。”这话说的轻巧,甚至皇帝的脸上还挂着一丝令人难以看透的笑意,可不知为何,语声回荡在文德殿中,竟有令人重返寒冬的威力。 众人俱屏息凝气,恭听皇帝训示,包括刚刚还豁出去打算拼了老命的周尚书。 “左相之言,句句珠玑,正是朕想说的……”皇帝言简意赅,不待众人反应,又加了一句:“但周卿此言,也不无道理。” 皇帝一句话,把众人都说懵了,只见他面色一沉:“既然你说中宫之主不宜位列朝堂,更不宜为相,那正如左相刚刚说的,为了国事,朕可以牺牲家事……” 他这句一出,大家更是懵了,就连盛时行也猜不透自家夫君到底是什么心思,皇帝又开口,一字一顿道: “拟旨,本朝废皇后之位,永不复立……宗谱中加御妻之号,为朕之正妻,不授宝册,不掌后宫,择吉日迎门下省侍中盛时行为御妻,居福宁宫。” 此言一出,众人皆大惊失色。 周尚书起身行礼道:“陛下,万万不可,且不说废止皇后之称亘古未有,便是这福宁宫,自大梁立朝以来便是圣人的寝宫,向来只圣人可居住,哪怕是皇后,平素也只能住在坤宁殿或仁明殿内,哪有皇后端居福宁宫的道理!” 皇帝抬眼看着周尚书,绯红双唇轻挑,笑意却丝毫未染眼底:“按卿家所言的‘规矩’皇后入主中宫掌后宫之事,乃是皇后的职责,朕不立后,御妻只是朕一人的妻子,你家夫人,不是随卿居于一处出入相随,而是别院独居吗?” 周尚书闻言一愣,皇帝似乎也跟他杠上了,转身看向左相:“中书令,拟旨。” 左相尚未开口,周尚书又拱手道:“陛下!身为一国之君,怎可偏私一人,自古后宫不得干政,不是什么名分桎梏,而是为免外戚专权,祸乱国本!” 周尚书这一言出口,皇帝和盛时行还没反应过来,左相先坐不住了:“周尚书!怎可胡言乱语!!” 他一声厉喝,周湍自己也明白当真失言,皇帝的针锋相对让他失了分寸和理智,可话出口已是覆水难收。 此时,殿上那些从武宁侯时期就跟着皇帝的亲信重臣们不约而同浮上一念:皇帝,怕是要杀人了。 偌大宫殿,鸦雀无声,令人胆寒的沉寂过后,是皇帝不怒反笑的声音:“自古国祚兴衰,帝王更迭,甚喜归咎后宫,周卿想说哪段旧史?是飞燕祸汉,还是褒姒误周?卿家是觉得朕像成帝,抑或幽王吗?” 这话就很重了,惊得周湍赶快跪地请罪,口称“不敢”,皇帝却起身下了御座,慢慢走到群臣身边: “天子行止不端,才德有亏,以至身死国灭,与妇人何干?所谓楚王好细腰,后宫多饿死,难道饿死也是后宫妇人之罪?”他停在周尚书身边,居高临下环视众臣: “再者说,御妻执掌门下省,品秩尚且不如三公三师,亦居于左相之下,论执掌一司,影响朝局,三卿与六部尚书也未必不如她,周卿的意思是不是,如今立在这朝堂之上大半的臣子,只要得了朕的宠信重用,就能架空朕,祸乱朝局,李代桃僵?” 这话就很重了,不但是周尚书,自左相而下众臣呼啦啦跪了一片,齐呼“不敢”之声震得梁柱嗡嗡作响。 周尚书更是毫无辩驳之语,连连称罪。 延宁帝抬手扶起了老左相,其余人却没管,冷然道:“改皇后为御妻,就是以家事之轻避国事之重,朕的后宫不会再纳妃,自无须中宫约束,而我大梁更需右相佐弼,朕这么说,众卿是不是更清楚明白一些?” 皇帝的话合情合理无可辩驳,众人齐声领命后,延宁帝又对左相道:“中书令,照刚刚朕的口谕拟旨,传令各道州府。” 这一次,再无人敢生疑议。 于是延宁帝宣布退朝,却无一人敢马上起身,一片肃然垂首中,大家听到御阶下似乎有细微动静,像是小声辩驳什么,靠前的重臣们能听出来,那是右相的声音,紧接着,就是皇帝大步往正殿后面走的声音,有胆大地微微抬眼看了看,又赶快低下头,一声不敢吭——陛下将右相打横抱着,或者该说几乎是端着,出殿去了…… 从文德殿往福宁宫长长的御道上,盛时行还在试图挣扎,可她眼下被自家陛下凌空抱着根本使不上劲,更何况……他是跟狮虎熊罴都能角力的人,自己这点挣扎怕是狸奴都不如。 于是她放弃了挣扎,轻咳一声:“陛下,将臣放下来吧……” “退朝了,这儿没陛下和臣。” “嗐……夫君,你让我自己走,好多人看着呢……” “爱看看去,登基以来为了国事,咱俩镇日聚少离多,见面都说不上几句话,他们还敢说我是汉成帝,我何妨将此坐实!也算不冤!” 盛时行被他这几句话顶得哭笑不得,也知道他今日是真的气着了,只能轻轻倚在他肩头先安抚:“好了,周尚书今日是说错话了,可他不就是那样老古董嘛,你何必动真怒。” “好,我听你的,不动怒。”赵崓低头对爱妻笑了笑,转身对一直小跑跟着的内侍总管道:“带人去潜邸,将你家娘娘的东西都送到福宁宫来。” 延宁帝平素御下宽和,内侍总管哪见过自家陛下生这么大的气,赶快一叠声应了,又小心翼翼道:“陛下,但是家什之类……也要搬吗?” 皇帝想了想:“能抬动的,都运来!” 内侍总管赶快仔细应了,顾不得右相还在拦阻,跑到内侍省叫上一干工匠呼啦啦出动,将皇帝潜邸那小院子里能搬动的一股脑搬了来。 晚间,被自家夫君拘在福宁宫内一整日的右相兼御妻盛时行,看到被布置一新,或者该说布新如旧的福宁宫寝殿暖阁时,三分无奈中又颇带了七分甜蜜。 “我本就觉得前面太大,睡起来空旷难受,往后咱俩就住这儿。”一旁的皇帝却很欣喜,或许是内侍众人用心,事无巨细地恢复了潜邸卧室的格局,令他十分满意,皇帝居然抬手拍了拍内侍总管言忠的肩膀:“干得好,你们有心了,都去内侍省领五两赏银。” 一干内侍工匠千恩万谢地下去,盛时行无奈对上自家夫君“总算解气了”那样的笑颜,突然笑了。 “你笑什么?”赵崓疑惑地看着她。 “人家帝王一怒最起码有人要挨板子,咱们圣上生气了搬家。” 赵崓慢慢走进,低头看着盛时行:“我知道你这叫‘讽谏’……我今天是生气了,但此事非干国政,而且满朝文武都知道,是朕更有理,我还不至于对着一个糊涂的老顽固动了打打杀杀之心,就算他拿我来比汉成帝……但你到底不是赵飞燕。” 盛时行的确有提醒他之心,却没想到他比自己想得更深,一时感叹,上前轻轻搂住他:“我明白你是为我着想,但也别把他们的怨气都揽到自己身上……虽说自古明君难免受委屈,可我总怕你的委屈日后会更多。” 赵崓明白自家爱妻是听懂了自己的心思,轻叹一声将她搂紧:“自古贤后受的委屈更多,但我不要你当贤后,你就稳稳当当做我大梁的贤相,做我的爱妻,皇后二字太重了,没必要再扛起来,再说……”他低头对着她笑,便如定情那时,抑或第一次动心时一样,十数年未改的温暖: “皇后是大梁的皇后,御妻却是我一人的,谁都不能跟我抢你,哪怕是江山社稷也不行。” 盛时行无话可说,只能再将他搂紧,皇帝眼看天色将暗,琢磨着这段日子因文宗皇帝宾天,朝务芜杂,似乎自己已经好久没有站在“夫君”这个身份上对着眼前的爱妻了,一时心念动,抬手就将盛时行抱了起来,刚安顿在榻上,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 皇帝咬了咬牙,床窗幔拉下来,转身坐到床边:“何事?” 外面的人显然很谨慎,小心翼翼开口:“回禀陛下,是礼部尚书周湍求见,欲向陛下请罪。”说话的,正是皇帝贴身内侍总管言忠,他历经两朝,虽然年岁尚未及不惑,人却很是沉稳,但此时听到皇帝低沉的问话声,语气里也带了几分畏惧。 盛时行从床幔后面伸出手,捋捋自家陛下的龙脊,意思是让他息怒。 赵崓回手将她柔荑拉住,轻抚着:“你告诉他,礼不辩不清,这也是他职责所在,没什么罪可请,朕也没有怪他,春日里要去拜祭泰山,着礼部拟章程出来,下次朝会呈给朕。” 言忠赶快一一记下,出去仔细告诉了老尚书,周尚书立在殿外想了想,紧绷的面色一松,朝着大殿方向规规矩矩拜下,便与言内侍道别走了。 寝殿内,皇帝气哼哼插上了门,惹得床上的盛时行“噗嗤”一笑,招来人家一个无奈目光:“你夫君受了委屈,你还笑。” 盛时行可不怕什么“龙颜不悦”,蹭到床边帮他脱掉了繁复的朝服:“咱家陛下辛苦了,委屈了,臣给你顺顺?”她这么说着,抬手轻抚他胸口,赵崓感觉很好,仿佛一直堵在胸臆的怒气真的立时就消散了。 “说着生气,周尚书的事还不是轻轻放过了,你把这么大一个事情交给礼部,既是微惩,也是重用,周尚书这次大概也踏实了,祭祀泰山的事一定可以做得很好。” 延宁帝被她猜中了心思,绷紧的唇角总算是挑起一丝笑意,却还在嘴硬: “我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我就是感觉这老官太闲了,得给他找点事做。” 盛时行窝在他怀里“嗤嗤”地笑,冷不防被自家夫君按在床上: “你还笑,刚刚朝堂上那老官欺负我,你也不帮我训他,你这个右相可真的是……” 盛时行笑着来回躲:“臣错了,臣错了,陛下饶……” “饶是饶不得了!”皇帝这一句声音挺大,似乎也是“气哼哼”的,吓得门外守着的小内侍一激灵,以目相询言总管,却见他老神在在地一笑,摇摇头将小徒弟拽到远处: “莫慌,到外面告诉他们,若无军政大事陛下今晚谁也不见,晚膳过了酉时再传,不叫就放炉子上热着,让她们多烧点热水,或许晚间御妻娘娘要沐浴。” 小内侍不知道自家师父这诸多吩咐是因为什么,但自然明白师父比自己懂的多多了,赶快下去传话,言忠则一甩拂尘远远守定了门口,笑着放下心: 果然御妻娘娘才能消却陛下的怒火,有娘娘在,福宁宫就能太平祥和了。 这么想着,大内总管决定,往后除了忠心侍奉陛下,也得倚定了御妻娘娘这棵“大树”。 因新帝诸事从简的习惯而“闲太久了”的礼部,终是为祭祀泰山之事迅速忙碌了起来,几日后皇帝改皇后为御妻的圣旨也传遍了大梁,对于普通臣子来说,右相的相位稳固自然是好事,而对于一些有疑议的人来说,皇帝接下来的一些做法,也在堵住了他们嘴的同时,小小地加以威慑。 比方说,关于御妻的一概银钱用度不另增,只从皇帝私库里出,但饮食却被皇帝亲自精细到连“隔三日供二两栗蓉酥”这种小事都要放进去…… 也有人会担心,这样大改皇家章程的事情,会不会引得两宫皇太后不悦,特别是文宗的生母,母后皇太后,未料数月之后依然是风平浪静,而且传出两宫皇太后都与御妻相处甚欢的消息,据说这与两位小殿下志学之余便去承欢祖母膝下大有关系,大梁立朝以来这个最简单的帝王之家,反倒春晖慈爱,稳固无比。 皇帝祭拜泰山后,一切朝务也都步入正轨,许多心怀善意或不那么善意的心思还在观望的朝臣,以及边境虎视眈眈的邻国,也都踏实了下来——他们渐渐意识到,这位大梁延宁皇帝,其治国理政的手腕是十年重臣五年摄政练出来的,九边将领不是他的亲信就是曾受他恩惠之人,更可怕的是,这位皇帝正当盛年,手腕果决,武功高强,谁不老实,他真的会御驾亲征。 这是数年后的后话了,但于玄微之处的开端,却恰发生于延宁元年冬的一件小事——御妻反常地开了内库。 延宁帝接到内侍省的汇报时,并不觉得自家爱妻一下就拿走了自己两个月银子有什么不对——反正从还是朝臣的时候,他赚钱就恨不得求着她花点儿,但问题是…… 她买了啥? 内侍总管言忠看着陛下蹙眉凝思,小心翼翼道:“陛下,不然小人私下找娘娘贴身宫娥先问问?” “无须。”皇帝回过神:“等你家娘娘从衙门回来,传完膳你们都下去候着,别留人。” “是,小人这就去让他们安排。” “安排点羊羔酒。” “是。” 于是当晚,御妻娘娘便与陛下把酒言欢直快到初更时分…… “你耍赖……”虽然皇帝的酒量算不上优秀,但比起御妻来说还是好多了,何况他还用了点小手段,而当对方发现时,似乎为时已晚。 照顾看着对面喝到粉腮如桃的自家爱妻,觉得这小二十年时光似乎没有在她身上留下什么痕迹,凝眸恍然间,仿佛还是当年蔚县市集上智斗恶徒的那位少女。 转念才想到,今日摆酒似乎是想套她的话……的吧。 算了,横竖赚了个开心。 区区数千两,他还是问不出口,虽然并不是为了钱。 思索间,对面的心上人忽然凑过来,一双大眼睛眨巴眨巴:“聿卿,你在想什么……” 久违的娇柔嗓音唤出亲昵称呼,也仿佛回到当初情窦初开时…… “没想什么,在想,咱们该睡了。” “不对。”盛时行笑:“你这一晚上都若有所思的。” “……我哪有。”他看着她,总觉得她口中那“你不擅长撒谎”,到了千帆历尽的今日,仿佛已是二人之间的专属,他可以骗过天下人,却永远骗不过枕边人。 “算了,我知道你想问什么。”她嘿然,拍拍他的手,顺势拉住起身。 赵崓无奈被她拉着走到一旁书房,看自家爱妻从书橱暗阁里抱出一个挺长的匣子打开:“我拿了内库的银子,是去买这些了。” 赵崓看着里面一摞纸张,并未什么特别之处:“几千两,买了一些纸?这里面有什么玄机?” 盛时行笑着拿出一张展开,却是很大一张图纸,可赵崓似乎从没看到过那图上画的东西——既不是屋舍,也不是车驾,似乎也不像兵器…… “这个……是什么乐器吗?”那细长的筒子,只能让他联想到笛,萧之类。 盛时行却摇摇头:“这是个铁家伙。”她这么说着,伸手在匣子底下翻动着,不多时就拽上来一个黑铁铸成,沉甸甸的东西,交到自家夫君手里。 赵崓接过那东西,马上发现这就是图纸上所画之物,盛时行又将其它的图纸展开,笑道: “之前推行新政,你不是让我负责东南一代开商埠之事吗,这是福建和广东两省市舶司送来的,说是外藩商人为获得茶叶的采办权奉上的宝物,市舶司的人没见过也不懂,想起我叮嘱过他们与外藩贸易中,遇到看不透的东西不准自专,便送到了京师来。” 赵崓点了点头:“原来是这样,可这东西,看着也不能储物……当兵器也不趁手啊。”赵崓拿着那物翻来覆去的看,盛时行将那筒子开口的地方凑到他鼻端:“你闻闻。” 赵崓轻轻一嗅,顿时容色一动:“火药?” “是啊。”盛时行又从那些图纸中挑出几张:“这些日子我在门下省仔细看了看这一套图纸,又叫了非真过来一起参详,我们都感觉这应该是个威力很大的兵器,和穿云箭甩□□不一样,是能用于战场作战的,我觉得外藩以此当做珍宝进贡,说明还很稀少,但制成这东西所用不过黑铁、铁砂、弹丸火药之类,若熟练掌握了铸造技术,便可十分廉价,到那时,更靠海的那些国家都有了此物……” 赵崓马上就明白了她口中所说的那种情形有多可怕,当下一锤掌心:“我想起来了,当初我们与远国交战时,就曾经缴获过一种叫‘火筒’的兵器,乃是一根直筒,用时将火药和石弹铁弹放入其中,再点火,但因为过于繁琐且容易炸膛和烫伤自己,当时已经没人能熟练使用,实战用处也不大,不过倒是因为看到那个,才在云台山庄的山洞里弄了那些火绳,你说这东西会不会也是外藩之人得了远国的火筒,所研究出的兵器?” “很有可能。”盛时行点点头:“但外藩传入的此物却更为机巧,以一条火绳便可点燃火筒……市舶司的人书信中说,此物最早是佛郎机国商人带来的,外藩之人都称之为‘佛郎机’。”她铺展开那些图纸给自家夫君看: “这些日子我仔细看了看,有了这些图纸便不难仿制此物,我都能看懂,工部那些能工巧匠就更不在话下……” 赵崓一下就听懂了:“你做的很对,不但要让工部仿制,更要尽快大量制造出来。”他抬手接过那些图纸:“我大梁骑兵手中的弓箭若是换成这个……最好步兵也配。” 盛时行见自家陛下完全明白了自己的心思,还想到了配备的方向,一时欣喜,赵崓抬手将她搂在怀里:“我就知道,贤妻你是我大梁的福星,不过你要试制此物,告诉我叫工部来商量就是,何必自己拿钱去办?” 盛时行轻轻依偎在他怀中,感觉酒劲有点上涌,一时迷迷糊糊闭上眼笑道:“要试制我怎会不先跟你商量,那钱是我用来去收更多图纸和实物的,就是不知道够不够,听说还有数千斤,能守城和水战的佛郎机炮……我觉得那个更危险。” 延宁帝听到她的话心中一凛,暗道一声侥幸,低头却见自家爱妻一如年轻时那样倚在自己怀里蹭来蹭去,仿佛一只偷了酒喝的小狸奴,当下轻笑一声将她抱起,安顿在床上,低头亲亲她额头:“为了社稷跟我,你着实辛苦了,此事先交给我,有什么进展我会找你商榷的。” 盛时行眼皮愈发沉重,将外袍脱了点点头,又抬手揽住他脖颈:“你也睡吧……”说着便来解他带钩,却被自家夫君搂紧躺倒,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 皇帝轻抚着自家爱妻的秀发,待他睡实了便小心翼翼地起身,走出寝殿。 言忠赶快迎上来,却被皇帝一个“噤声”的手势止住,赶快点点头,耳边是自家陛下压低了的声音: “明日替朕想着,常朝之前留半个时辰,叫工部尚书和刘冲萧鸣提前来议事,你现在去找孟鹳来御书房见我。” 言忠领命心中一凛,赶快下去办了。 影卫,大梁京师三卫之外的一支特殊人马,几乎不为京师官场所知,年前文宗皇帝驾崩,即使强悍如统领的孟鹳也对自己等人的结局毫无把握,毕竟文宗在刑部堂官面前留下那道口谕,就是将自己等人的祸福生死悉数交到了摄政王手里…… 或者该说,是今上。 自去岁皇帝就一直没有召见自己,此时走在通往皇帝御书房的密道内,孟鹳难免思绪翻涌,心中忐忑——毕竟他们这帮人,其实早已不算是活着的人,就拿他自己来说,彼时只有十二岁的他,是因父兄的罪过牵连被判了斩刑,却不想行刑那日自己被刽子手在刑台上一刀背敲晕,后来才知道,是兄长用战功向太子求情,将他保下,从那时候起,他就跟随着储君,成为影卫,又在残酷的训练中脱颖而出,做了影卫头目。 而他手下那帮人,都是差不多的情形,在他们心中,多活一日都是东宫的恩赐,生死荣辱也都系在他身上…… 所以当文宗皇帝病重说出那番叮嘱的时候,已历经无数次生死,也见惯了生死的他,对未知的命运并无太多恐惧,但作为一个活生生的人,依然还是会对将来的日子生出几分期冀——毕竟他曾经无数次潜伏在文宗皇帝身边,见识过这位长宁侯、武宁侯、摄政王的言辞风采,笃信他可以带领大梁,再上层楼。 如果不能亲眼见到,多少是有些遗憾的…… 敲响那道熟悉又带着新含义的暗门,孟鹳依令进入御书房,抬头却见皇帝并未端坐于主位,而是坐在两侧给重臣准备的太师椅最前面那一把上——他作为摄政王时,常坐的那处。 皇帝敲了敲旁边的高几,上面是几道精致的御膳点心,还有——一壶酒。 孟鹳震惊,心中暗忖难道真如大行皇帝所言,一朝天子一朝臣,今上留自己不得了? 但马上他又明白不对,因为皇帝提起酒壶,给自己先倒了一杯,他才明白,皇帝敲桌子不是告诉自己要赐毒酒,是让自己坐下……也对,哪有皇帝赐毒酒还搭配菜肴的。 但孟鹳也不敢奢望皇帝是要与自己把盏聊天,更不敢坐,趋步上前跪倒:“小人见过陛下。” 延宁帝看他这样子开始有些奇怪,但想到路景行给自己看过的那些身世,也就明白了: “起来说话吧。” 孟鹳起身恭敬肃立,便听皇帝开口,声音似带了几分笑意:“不必如此拘谨,你也不是第一次见朕了。” 孟鹳刚要随声应承,又忽然觉得不对,一时心慌抬眼看了皇帝一眼,却见他撂下酒杯笑着:“之前朕与大行皇帝议事,十次里有八次你都在场,就在那里,对吧?”他指了指书房正梁,孟鹳只觉得颈后寒毛都树立起来了:“陛下英明……” 延宁帝笑着又点点桌子:“坐下用一点,这是刚刚朕与御妻的晚膳,不过都还没动过。” 孟鹳还是僵立着,甚至有些局促,把皇帝逗笑了:“看来没有功名品秩,你就没法跟朕好好说话,这几日没叫你来,一是没什么大事需要你去办,二就是着兵部去办此事了。”这么说着,他掏出一物递给孟鹳,孟鹳赶快双手恭恭敬敬地接了,却见是一块京师内各卫所用的腰牌,上面写着他自己的名字和一些佐证身份的字,反面的官职则是“正五品鹰扬卫内卫司郎将”。 孟鹳知道鹰扬卫从当今进京开始,就一直都是他的亲信,更是他带来的传奇铁军“玄鹰骑”转隶之所,如今看到自己的名字后面跟了这个身份,顿时大惊,刚想跪地请罪,却被皇帝抬脚抵在膝盖上,顿时动都动不了。 “给你这个就是让你别没事就跪。”皇帝无奈:“不想坐下就站着吧。” “你和你手下三十六人,朕已着户部吏部兵部一起办理,往后就都转隶鹰扬卫,在萧鸣手下做事。” 孟鹳听到皇帝说“吏部户部兵部”就知道他不但给自己众人换了差事,还给了他们身份和官职,这就意味着,他们从此不再是这煌煌帝都中的游魂,喘气的活死人了……顿时巨大的惊喜涌上心头,面皮抽了抽,却是泪盈于睫。 皇帝笑看着他:“这样安排,并非违背大行皇帝的旨意,本也是他临终时让我善待你们,而且朕觉得,你们在承平朝出生入死,隐姓埋名十数年,家族有再大的罪愆也赎干净了,朕怎么说也算是有些自保之力,往后避于暗处的‘影卫’不再需要,你们就改为鹰扬卫内卫司,人还是你们这些人,活计也别想免了,往后随朕出入警跸,密查要务,还是你们来做,除此之外与便与寻常鹰扬卫将士一般,随军演训,论功循资,自然也可以领俸禄,安家置业,娶妻生子。”说到这里,皇帝上下打量了一下孟鹳,忽然笑了: “旁人不着急,你得抓紧了。” 他这一句说笑,教孟鹳刚忍回去的泪绷不住滑落下来,皇帝也能体会他此时心中波澜,装作没看到: “眼下就有个差事要交给你们,需要出京,所以你明日就带他们去找萧鸣报道,正式入列,也算见过你的统领,然后让他为你们周全一应文书。” 孟鹳肃容领命后,皇帝起身点了点头:“好,明日办完这事就回来,与户部兵部会商朕要交办的事情。”说完这句,皇帝轻轻拍拍他肩膀:“朕知道你每日都要熬到朕就寝才能去睡,朕自幼精力异于常人,以后你还有得熬。” 孟鹳强压哽咽:“小人……” 皇帝咳嗽一声,他愣了愣才明白,含泪笑了:“臣,多谢圣上体恤,臣不怕熬,臣定当肝脑涂地以报陛下!” 延宁帝笑叹一声,指指桌上:“拿回去垫垫肚子再睡。”说完便一笑离开了御书房。 孟鹳愣在御书房内,许久才勉强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回过神却见言忠笑眯眯地提着个食盒站在自己面前:“恭喜孟统领,放心吧,咱们这位陛下说一不二,但也是实话实说赐宴给你你就实受吧。”他这么说着,手脚麻利地将酒菜收在食盒里,交到他手上:“陛下说要给你用,还专门让热了才端来……” 空旷的御书房内,暗门无声地打开,很久很久以后,孟鹳都还清晰记得这一日,从这一日开始,他就很少需要再走这道门了,而是与当初躲在房梁上看到的那些衣冠楚楚的文武官员一样,堂堂正正的走殿门进入福宁宫,也是从这一日开始,他开始与那些京师三卫的将领一起陪在延宁帝身边,亲眼看到了他的金戈铁马,他的运筹帷幄,他的…… 盛世江山。 逝者如斯,万物更始。 大梁延宁五年深秋,海上强国佛郎机在征服了中陆数国后,联合曾溃败于大梁的倭国,及与营州接壤的罗曼国,自北陆上、东海、南海三个方向进攻大梁,大梁延宁帝调动交州都督府四十五万、扬州都督府四十万,营州节度使及京师十六卫水陆精兵五十余万,兵分三路自营州、乐浪、扬州出击,百三十万余大军,对外称一百五十万,凡工事、辎重、粮草之人力倍之。 此役以扬州都督凌想为南路军元帅,鹰扬卫左大将军萧鸣为中路军元帅,分别迎击佛郎机国水军及倭国水陆联军,而北路,也是山高路险,风雪凛冽,强敌环伺最难的一路,则由皇帝挂帅,御驾亲征迎击罗曼与倭国联军。 北路乃是决战,亦是最晚出征的一路,在战况胶着,皇帝做了御驾亲征的决定之后,朝野上下便就谁来监国一事猜测不断。 但延宁帝根本就没考虑过其他的可能性,出征前一日大朝才颁下圣旨,定下御驾亲征期间的诸多事宜,关于监国只有一句话“左相抱病,晋国公主、秦王年幼,着右相御妻盛时行监国,晋国公主佐领户部,秦王佐领兵部事宜。” 比起当初的立后风波,如今的大梁朝廷已经没人会为“御妻监国”这种事情大惊小怪了。 于是这场旷古未有之兵力众多,谋局复杂的大战,就按皇帝的意思,顺利排布开来,朝中上下都明白,这一战绝不会容易,但大家也都知道,虽然这三个敌人一个号称当今陆上最强,一个号称海上最强,剩下一个又与大梁作战二十余年,但以大梁现在的国力和今上的善战果决,大梁绝不会输!但众臣无法预料到的是,这一战不但决定了大梁之后数百年的国运,更奠定了整个中华在风起云涌的四海宇内各国之间的地位。 初冬,北路大军抵达战场,几乎同时,南路军元帅凌想率先报捷,击杀佛郎机国敌兵五千,战船十二艘,其余尽数驱逐至茫茫汪洋之上,而此时的东路军却陷入了苦战。 兵部的折子连夜递入福宁宫——为方便军情传递,主理户部的晋国公主早就住到了自家爹娘的寝殿里,母女俩起身看着军报,盛时行转头对内侍道:“去侧殿把你家殿下叫来。” 不多时,秦王也匆匆赶来,晋国公主瞥了自家弟弟一眼,无奈上前抬手帮他理好系错的冠缨:“还记得着冠,也算不错。” “我就没摘。”年方十七岁的小殿下身材颀长壮健已经不输其父,眉目间丰神依稀,性情却不甚相同——爽朗得很,用其姐的话来说就是“办正事精明得很,闲下来就傻乎乎的。” “娘亲,我听说了,调南边的大军北上吧,我带兵去营州支援爹爹!” 盛时行看着自家儿子叹了口气:“叫你来是参详的,不是添乱的。” 小殿下被娘亲说得一缩头:“儿子只是想去帮爹爹……” 一旁的公主笑着拍拍自家弟弟肩膀:“帮爹爹也不是这么帮的,你要知道怎么排布才能真正帮到爹爹,而不是只懂带兵增援,那跟你小时候练会了一招剑法就跑到爹面前去献宝有什么区别。” 小殿下被自家姐姐说服了,但也有些赌气:“那依姐你看,怎么才能真正帮到爹爹?” 晋国公主一笑刚要开口,忽然转头看了看自家娘亲,得了她一个鼓励的眼神,才拿起舆图上代表佛郎机国的棋子,轻轻捏着: “北路大军出征前已经谋布了万全,爹爹怎么可能需要你增援,然而战场之上瞬息万变,南路的佛郎机人只是被击退了,并不是被全歼了,他们兵强船利,或许只是寻找战机……”她这么说着,将那枚棋子向东移了几寸:“他们在东南一带吃了瘪,大略不敢卷土重来了,但从外海,可以北上……” 盛时行眉稍一动:“信儿,你这么说,不是和默儿一样,担心南路之敌会北上吗,为何不教默儿带兵去支援你爹爹?” 赵信约想了想,抬眸看着自家娘亲:“女儿有个不确定的想法……”她慢慢将写着“佛郎机”的棋子沿着海岸线往北推,直推到了乐浪: “敌兵也不傻,绕过乐浪与罗曼国汇师舍近求远,而且大军奔袭,又是在海上,通讯不便,若是他们到了,爹爹已经灭了罗曼,岂不是被咱们围点打援,各个击破?”她思忖着,将那棋子慢慢摆到了写着“倭”字的棋子旁边: “而乐浪战场,战可攻,退可守,最乐观的是突破了萧叔叔的防线,双寇会师支援罗曼国,取中可以与倭兵一起缠住我大梁东路军,让东路军与北路军不可互相援护,最次还可以逃往海上,或者倭国,我若是敌兵,一定会去助乐浪,而不是营州。” 她刚开始说的时候还有些犹豫,却是越说越自信,最后眉毛一扬的样子,让盛时行恍若看到了自家夫君,欣慰地点了点头:“信儿说的很对。” 说完,又转向赵玄默:“默儿,你要学会你姐姐这样,通观全局,以敌之思,谋我之策。” 赵玄默这回也服了,目光灼然看着自家娘亲和姐姐,盛时行微微一笑:“南边大军还需防备佛郎机国是诈降,且调度不易,你爹爹出征前早就令你刘冲叔叔调了雍州军精锐入京,娘认为我默儿的勇猛谋略足以挂帅,但你须懂的,初阵最忌大意失荆州,你带兵驰援乐浪,要听你两位叔父的话,不可以冒进,到了战场,要记住你只是二路元帅,不准喧宾夺主,更不许用亲王身份压人。” 赵玄默听自家娘亲此言,喜出望外:“娘亲放心,儿子一定听两位叔父的!” 盛时行笑着点了点头:“还有,你不要奔辽东往乐浪,从京师直接入冀州往大沽口,我让兵部在那里留了十几条战船和五万水军,够你用了。” 她一言出口,一双儿女都愣了,不多时赵信约先回过神:“娘亲是让默儿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围魏救赵?也太妙了吧……”她笑眯眯地看向赵玄默:“立威之战的机会来了。” 此时,盛时行又看向赵玄默:“默儿,你打算怎么打?” 此时的赵玄默只觉得自己脑子都不够用了,但心却是静了下来,默然良久后,才慢慢开口:“儿子觉得,敌国多为海寇,水上是他们占优势,而且敌兵甚为狡猾,若在大沽口被我击败,极可能重复在东南的策略,逃往海上或倭国,最好是将他们的主力引到岸上来打,方可全歼,虽然敌兵的目标是乐浪,但大沽口是一个非常好的港口,而且可以长驱直入攻击我重镇冀州,甚至连长城都能绕开……敌兵如果看到甜头,一定舍不得放下,只要戏演的像,大军潜伏,令大沽口水军用小船且打且退,慢慢诱敌……” 他说到这里,有些不确定地抬头,只见对面二人相视一笑,自家娘亲欣慰道:“不错,没有辜负你父皇这些年的教导。” 赵玄默还懵着,赵信约上前抬手按住弟弟肩膀:“既然笃定了就去做,你是我大梁的皇子,夙承父皇教诲的秦王,怎么可能不如那些外藩蛮夷。” 赵玄默挑起一个笑意点了点头,又被自家姐姐拉住手臂:“走吧,左右也睡不着了,去我殿里,我给你备下了一份出征大礼。” 看着一双儿女相携说笑着走出殿门,盛时行却慢慢敛去了笑意,她抬首看着福宁宫外初现的曙光,心中忽然升起一丝恍然: “人生数十载,就这么飘飘悠悠地滑过了,如今一双儿女都到了自己当初意气风发,高中进士的年纪,可彼时的自己却未曾敢想,这半生拼搏,居然会遇到这么多波诡云谲和风起云涌,更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会位极人臣,更嫁给了这天下第一人……” 但唯一不变的大概是,无论历经多少板荡,她心中一直都有一颗北极星,只要看着他,就知道前进的方向…… 她披上凤氅走出殿门,举目在玄色天空中找到了北极星的方向,倚在冰冷的门柱上,轻念心中的那个名字:“聿卿……你要平平安安的。” 而盛时行不知道的是,此时在同一片星空下,也有人恰好举目望向了天空。 “也不知道嗣音和孩子们好不好,是不是又瞎操心了。”延宁帝赵崓带着自家国师从瞭望台上慢慢走下来,这样顺嘴就念叨了一句,逗得道简一笑开口:“堂堂国之右相,自然是忧心国事多些,你这个前方兵马元帅可要快点得胜还朝,省的她挂念。” 或许是回到了二人熟悉的战场,道简难得用上了当初的口吻,这让赵崓很是惊喜:“自是要尽速,明天先杀他们一波立威。” 道简笑着点点头:“诶你说这帮红毛贼怎么想的,这营州以北更是茫茫冰原,到现在也打不赢,又不撤军,就不怕冻在回城的路上?” 赵崓看着对面联营的星点篝火,微微一笑:“他们是想学楚霸王背水一战,夺下柳城过冬。”他指着远方敌中军营那一片一片隆起的辎重:“而他们的倚仗,就在那些雪布下面,不过我不会教他们得逞……胆敢犯我大梁,他们只有两个下场,被我剿杀,或者冻死。” 道简笑了笑:“二十年了,可你是一点都没变,看来贫道又要拾起老本行喽……”他一甩拂尘,与赵崓相视而笑: “提前给敌军念往生经。” “红毛贼不信道祖。” “没事,道祖也渡有缘人。” 翌日清晨,对面的罗曼国兵马慢慢靠近了驻扎在营州重镇柳城之下的大梁军队。 敌兵多为步军,排列着大梁兵士们不常见的一字长蛇阵,横向呈包围之势而来,纵向却只有疏疏落落十来行人。 他们每个人都背着一条用粗布裹起的长条兵器,那是他们笃定此战必胜的法宝——虽然面对的是煌煌大国传说中最精锐的骑兵,但在他们看来,这些血肉之躯对上掌握了更高一级战争手段的己方,一定会像这片大陆上那些已经被他们征服的国家一样,数十万大军灰飞烟灭,束手就擒。 只要打下大梁…… 敌兵奏着奇怪的军乐排着奇怪的队列不断推进,这些在手持令旗居于中军的大梁皇帝看来,与其说是诡异,不如说是可笑。 见敌兵已经进入己方突击范围,大梁延宁皇帝赵崓挥下了令旗,顿时金鼓响彻,杀声震天。 大梁最为精锐的骑兵排着整齐的战列,分左中右军,以楔形向前突击——如果对面的罗曼国指挥官曾经研究过大梁的战术,他也该后知后觉发现,此番敌兵对上自己,似乎也有了些变化。 但无论他是不是察觉到了,也已经来不及了。 数万铁骑碾压而来,在罗曼国指挥官眼里,正是最好的战机,他发下号令,第一排的兵士马上跪倒,掏出身后早已上满火药的□□——这一发过去,敌兵的先锋便会尽数被击倒,然后第二排再上前,第三排,第四排,缓慢推进中不断装填,击发,无论敌兵多么强悍,血肉之躯也敌不过火药钢弹——本该如此,可他们却赫然发现,敌兵那些仿佛还停留在古代的战甲快马骑士们,从背后马鞍上拿起的并不是长矛利剑,而是…… 轰然中,罗曼国的第一队兵士几乎没有来得及放出□□,便被对面更迅捷小巧,却威力更大的□□击倒,一样的血肉之躯不敌火药钢弹,可敌我优劣之势却立换! “不可能……”罗曼国指挥官眼看着自己的士兵被击倒,而地方的具装战骑几乎没有损失,还在疾速推进,恐慌中他只能挥下令旗,让第二排兵士上前——他们已经放了一发,即使装填火药,也来不及! 他抱着这一线希望,祈祷上天不要让这样魔幻的情景再出现一遍,但老天似乎也要向他开玩笑,他清楚的看到,还冒着硝烟的敌兵□□,又喷吐出火舌,接下来,又是第三发——而这还只是敌军的先锋营。 大梁精骑已经近在眼前,罗曼国的将领终于看清了他们手中的兵刃——镔铁制成,漆黑,三个紧紧挨着的枪口…… 大梁不但有火器,居然还能三连发! 罗曼国将领明白,这一次自己最为骄傲的部队已经不可能获胜了,向后逃,现在还有机会……后面不到二百步就是密林,他们的骑兵不可能纵马而入!这或许是大梁皇帝唯一的疏漏——没有坚壁清野。 而这是他们的一线生机!罗曼国统帅下令全军放弃阵地,全速后退。 拜前几日的初雪所致,大梁的重装骑兵纵马也跑不了太快,罗曼国大军奔出去五十米,就拉开了与敌兵的距离,不过他们无暇去想——这样的骑兵速度,也着实太慢了点,直到…… 眼前腾起火光,熟悉又更加恐怖的景象出现在自己面前。 一时间,罗曼国将领甚至以为,是敌军夺取了自己后排那些用来攻城的火炮,但惊诧中,他还是回头看了看一眼: 大梁骑兵战阵拒马而立,那些陌生的东方面孔上,挂着令人胆寒的轻蔑笑意。 而阻挡了他们去路,从天而降的炮火,竟然是…… 不远处的柳城,那些本该林立着弓箭手的瞭望口,黑漆漆探出十余门不亚于己方攻城炮的巨大火炮,正在居高临下突出硝烟火光,越过他们自己的骑兵,全数倾泻到树林之前,自己国家的军阵上……直到此时罗曼国统帅才明白,他以为的一线生机,敌方疏漏,恰恰也是大梁皇帝提前布下的棋子——他们就像四散奔逃而无法脱出落网的猎物,在密林和炮火之间徒劳挣扎求生…… “怎么可能……”四散奔逃惨叫的士兵,不断炸响在耳边的炮火,彻底摧毁了罗曼国统帅的理智和信念,他滚下战马跪在雪地里,掏出衣服中的信符开始喃喃祈祷。 而远在城下中军营的大梁皇帝,以其如鹰隼般敏锐的目光看到了这一幕,露出一个玩味笑意:“尽人事,听天命,怎么光剩听天命了?” 没过多久就有斥候回报:“启禀陛下,对面敌兵扬起许多白色旗帜!” 大梁皇帝略一思忖:“他国的规矩好生奇怪,但大略是要降了。”转头与国师相视一笑后,他对一直随侍的孟鹳道:“去城里把赫卿叫来,让他去谈。” 孟鹳赶快领命下去——他自然知道这位“赫卿”是何人——与敌方有着相似的铁灰色眸子,黄棕色卷发,本名七八个字都写不完,只能简称为“赫拉万”的礼部外官司长,同时也是礼部最特别的一位侍郎,他本是在大梁游历多年的一位博学之士,精通佛郎机语,罗曼语等五六门语言,要受降,自然少不了这位赫侍郎了。 实际上,如今大梁六部在右相的主持下,已经有礼部、工部、兵部三个外官司,专门负责收集周边各国和寰宇之内各大强国各类讯息、最新的兵器战船,以及天文术数等学问典籍讯息,翰林院也有外学博士,开设罗曼语、佛郎机语等课业。 不过聪慧的大梁人,“偶尔”也能超越自己所学,比方说让罗曼人心胆俱碎的三眼火铳,就是出自土生土长的大梁工部尚书颜幻手笔。 时值深冬,前方捷报雪片般飞回了京师——营州大捷,罗曼国投降,缔约永不犯境。秦王与雍州精骑通力合作,诱敌深入全歼海上来犯之佛郎机,大沽口大捷后,又疾驰数百里星火回援乐浪,两面夹击下,倭酋授首,时将冬至,两路大军先后班师合兵,向着京师而来。 前方发来皇帝的圣旨,着右相总领礼部、兵部、鸿胪寺、四方馆共同准备受降祝捷事宜。 “要忙起来了……”右相盛时行负手轻叹,唇边却带着欣然笑意。 冬至日,汴京城内滴水成冰,却是难得响晴的日头,凯旋的大军将领们在皇帝和秦王率领下,自南薰门入城,御街走马,风光无限地进入了内城。 文武百官在左相和右相带领下,着朝服恭迎于朱雀门外,皇帝一路进入皇城,先往侧殿换下戎装,改着朝服,方进入紫宸殿内接受文武百官朝贺,三国败军之将按规矩奉上详表,接受赦免,再按功劳宣大梁众将诸臣受赏听封。 首开胜局的扬州都督凌想被封为靖海侯,其余将领也各有封赐,最让众臣在意的是,皇帝对同样立下大功的秦王并无过多封赏,只是将自己的佩剑赐给了他,此举与其说是帝王赏赐臣子,还不如说是父亲勉励儿子,而秦王脸上恭谨喜悦,并无半点异色,更是令文武两班无不赞他端谨挚诚。 而出乎众人意料的是,工部尚书颜幻因这五年间试制成三眼火铳,神机舰炮等物,被皇帝大加赞赏,获封神机侯,这也是大梁自立国以来,第一位因战功封侯的文官,皇帝还当场准许了她在工部之下设立百工院的奏章,着吏部户部配合工部,马上着手办理。 这道本章提出已有半年,起初可谓惊世骇俗,大家私下常常议论,大概是颜尚书自己出身吏员,却机缘巧合立下功劳,一路升任工部尚书,还嫁给了国舅,就开始对考不中科举的百工之人生出惜才之情,可纵观古今,百工都是位于士农之下的末流,这样不着边际的奏章,也难怪会被三省和皇帝押了半年之久,怕是也将不了了之了。 可大家都没有想到,这道奏章并不是被皇帝压下,而是已经放手让她去做,然后等一个合适的机会准许,比方说眼下——当众人亲耳听说,甚至亲眼目睹出自颜尚书之手的那些火铳大炮是如何扭转战局,令一场战争成为大梁单方面的压制屠杀的现在,再无人敢嘲笑她的本领,她的奏章,她的百工院是“离经叛道的无用之物”了,更是赞叹皇帝的远见和帝王心术。 而青史亦不会辜负站在疾风劲浪之端的人,数十年,甚至数百年后的史书,均将百工院列为这片土地上的“理工兴始”。 随后的庆功饮至宴虽不奢华,却极尽欢悦,御妻盛时行看着自家陛下酒过三巡令人将内侍省库房里的琵琶都取来了,就知道他是真的高兴,而座下雍州众将领献上显然已经有些生疏,堪称“群魔乱舞”的雍州战舞,令她不禁回想起二十年前,在雍宁关的庆功宴上那些意气风发的少年,倏忽时转,俯仰韶华如梦,可看他们此时的恣意笑颜,却与二十年前并无二致。 想到少年人,她忍不住看向自家小儿女的位置,却见姐弟二人齐齐不见踪影,难免有些奇怪,想了想,对随侍的嬷嬷道:“我出去一下,若陛下问起,就说我去更衣了,去去就回。” 嬷嬷赶快仔细应了,打算叫宫娥陪伴,盛时行却轻笑着摆摆手,自披了凤袍,沿着殿角往外面去。 本也没打算一时就能找到自家儿女,却不想刚转过二层的瞭望台,便听到另外一边正对着御街灯火的高台上,传来自家儿子的声音: “姐,此次回来,两位叔父和列位臣工都哄着我,夸赞我勇猛不输爹爹当年,可我自己心里知道自己的斤两,此番初阵,我是听了你和娘亲的计谋才没有莽撞行事,阵前排布之事我虽然都学了,可事到临头才知道战场之上瞬息万变,我现在这点本事,或许还不如纸上谈兵的赵括……他们都说我像爹爹,可我哪里配与爹爹相提并论,我十七岁了,还懵然不知仗该怎么打,只不过空有一把力气罢了,可爹爹十六岁已经执掌雍宁关,十八岁就长驱奔袭,夺城灭国了……姐,我觉得我还是太笨了,没有爹爹和萧叔父他们那样的灵性和韧性,虽然此次的确建了些微末功劳,可我还是很沮丧……” 盛时行没有想到,自凯旋以来一直乐呵呵的自家儿子私底下居然藏了那么多心思,她一时心疼也揪心,但却本能觉得自己不该现身劝解,便静下来继续听着,寒夜中,又传来赵信约的声音: “这就是你庆功酒也喝不下去,自己跑出来的缘故?”她的话里没有嘲笑之意,七分温柔,三分沉静,安抚了弟弟纠结躁动的心: “嗯,我觉得自己不配坐在那里,还坐在众人之前……” 赵信约一声笑叹,似乎是拍了拍自家弟弟的肩膀:“默儿,你觉得那个位置,就只是荣耀吗?” “不是吗?” “当然不是,那个位置,更多的是责任。” “责任……”赵玄默似乎在咀嚼着自家姐姐的话:“姐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你小小年纪不要着急给自己下什么定论,父皇英明神武,是百代不世出的奇才,我们都无法与他相比,不过好在……最难做的事情,父皇已经替咱们做完了。”她调皮地一笑: “燕云十六州已尽归我大梁,远国早已归降,如今三边平定,四海臣服,海上我大梁的商船畅通无阻,陆上,今年礼部和鸿胪寺就打算重启凿通丝绸之路一事,这些壮举,都实现于咱们延宁朝,可功成之始,并不止在一朝一人,为了今天,爹爹拼杀了三十年,大行文宗皇帝也殚精竭虑二十余载,还有高宗皇帝,太宗皇帝,一直到圣祖。” 听她这么说,赵玄默有点蒙:“姐,你不会是想说,先辈打下锦绣江山,我就可以当个闲散王孙坐享太平富贵了吧?” “怎么可能。”寒风送来清脆的一声,伴随着赵玄默的惨叫:“姐我都多大了你还弹我脑袋!” 盛时行险些被一双小儿女逗笑,只听自家闺女又道:“我是想告诉你,如今的盛世是代代打下的,将来也要靠你和你的后嗣代代守好,即便是神武如爹爹,英明如文宗皇帝,还有力挽狂澜的圣祖爷,我想他们在开创不世之功的时候,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更不是生来就什么都懂的,不懂就去学,不熟就去练,你既然坐在了这个位子上,你既然已经是大梁的秦王殿下,就不要总去想自己配不配,而要多想想如何能做一位贤王,如何在已经足够波澜壮阔的我大梁史书上,留下你自己浓墨重彩的一笔。” “姐……”轻轻的一声,带着一丝哽咽,又被重重拍打声掩去:“你啊,年纪轻轻的心别那么重,谁也没指望你现在就能扛起什么,时间还长着,足够咱们好好看,好好学,父皇不是总说吗,天塌不下来,他撑着呢,咱俩现在充其量也就是父王羽翼下的两只小猫崽子,但你一直磨砺,一心向学,早晚有猛虎一啸,天下皆惊的时候。” “嗯。”赵玄默笑了,赵信约又道: “何况你现在也不差,教导回护你的人再多,那也是实打实的战场,让我去我可不敢,更何况破敌中军,斩帅夺旗?我弟弟比谁都不差,将来定是一代名将!” “咳,你知道了?” “嗯,两位叔父的私笺里都说了,所以我是真真觉得你很勇猛,因为那是真正白刃染血,枪炮齐飞的战场,会死人的。” “嗯,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多死人,难免也会怕……我还以为是我太软弱了。”赵玄默轻叹一声。 “怎么会,这世间没有名将是嗜杀成性的,正所谓止戈为武,父皇也常说,善战者无赫赫之功,或许将来咱们该去想的,是怎么让仗打不起来。” “姐,你说的对!我想开了!”姐弟二人齐齐笑了几声,赵玄默又恢复了爽朗的声音:“说到这里,姐,你知道吗,这次我们俘虏了好多罗曼国的兵将,一个个都是红毛黄毛蓝眼灰睛,那胳膊上都张着厚厚的毛,跟超大的狸奴一样……”赵信约被他逗笑了:“这话你可别当着外官司那些官员们讲,当心得罪了他们,不给你补课。” 盛时行明白,自己刚刚的选择是对的,此时大殿里的喧嚣声也安静了许多,便不敢再偷听,舒心地轻叹一声,慢慢退着离开了二人,耳边只隐约传来一句: “姐,赫侍郎的学问也很棒,而且舅母也太厉害了吧!我真的还有好多东西想学……” 盛时行退回大殿,殿中却是全然静了下来,她未敢过去打扰,暂隐廊柱之后,便听自家陛下特有的如金玉清朗,又如钟声宏亮悠远的声音响彻殿中: “此次大军威赫,其实不过是障眼法,经此一役朕明白了,想必众卿也能看出,将来的战场是火器的天下,谁能得胜,不再倚仗兵强马壮,将领勇猛,而是要靠压制诸国的火器,配合全新战术,但朕觉得,有一宗事情是始终不会变的,那就是君臣同向,万众一心!我大梁物富人丰,在诸国看来就像是一块肥肉,但咱们不能当怀璧的匹夫!”他斩钉截铁,座下众人亦是俯首恭听,皇帝沉了沉,又道: “朕年少时,曾听亲长谆谆教诲,言为人立世一要占理,二要能打,朕觉得,立国也是如此,要让我大梁千秋万代立于不败之地,要记住一宗,战场决胜之器,纵横不败之术决不可懈怠,亦不可轻用,但有犯我国境,害我百姓者,必逐之,杀之,逐要逐远,杀要杀尽!尔等谨记!” 皇帝话音甫落,整个紫宸殿上便响彻群臣遵旨之声,盛时行轻轻倚在廊柱上,抬手擦去眼泪,慢慢走到皇帝身边,刚俯身行了半个大礼,冷不防却被人家一把拉到了怀里,盛时行震惊之下花容失色,尴尬地想转头看看群臣那边的反应,却不料身子一轻,熟悉的拔地而起感觉让她无语盯着大殿的雕梁:“陛下这是闹哪一出……” 回应她的是自家陛下爽朗笑声:“众卿自便,尽兴吧,右相朕先带走了。” 盛时行:“……” 殿下众臣:“………………恭送陛下!恭送御妻娘娘!” 回福宁宫的路上,盛时行埋首在自家陛下怀里,咬牙切齿:“刘聿卿,你让我明日如何面对众位同僚……” 在数年前盛时行喝多了无意中叫错之后,彼时还是摄政王的赵崓就不准她道歉,而且从那时起,当年的旧名似乎就成了二人私下里的专属蜜语,盛时行似乎也稍能体会他的心情——虽然一直以身上宣怀太子的血统为荣,但在这位大梁延宁帝心里,也还住着当年那个威震北疆的刘家三郎。 贴心的内侍宫娥早已将福宁宫寝殿烘得暖暖的,一行人颇有眼色地退出殿阁,皇帝便将自家爱妻放在床上,抬手去脱繁冗的朝服,盛时行赶快起身帮忙,却不料眼前人也抬手拽下了她的玉带。 “陛下?”盛时行眼波流转,似喜似嗔,却得了自家夫君一个不满的哼声:“都说多少遍了,这儿没‘陛下’。” 朝服里外三层,且得脱一会儿,盛时行手下不停,嘴里也开始顽皮:“夫君?聿卿?三郎?你想听哪个?” 调皮的结果就是被人家狠狠吻住擒捉到床:“刚刚干什么去了?” 盛时行被他乍然一问,想了想才明白,遂将偷听到一双小儿女的话一五一十地学了一遍。 当爹的也是听得一愣一愣,末了道:“真是长大了,都懂得藏着心思了,还好他们二人亲厚,信儿也是个会劝人的,哼,默儿那小子真的是……难道来跟我说,我还能骂他不成,什么十八岁破城所向披靡,我那是没有别的办法了……”他轻笑一声,目光却变得深邃,揽着自家爱妻的手也渐渐收紧:“我破瀚漠那一战,本打算豁出去性命的,还好士卒用命,靠动脑子和一股锐气托着,出其不意拿下了城池,可那一战之后,我自己倚在瀚漠王宫大殿后山墙上,气儿都捯不顺……好久才鼓起勇气回到前面去受降,也不是累的,也不只是害怕……现在想想,真如上辈子的事一样了。” 盛时行听得心潮澎湃,更是心疼,紧紧依偎着他:“我明白……” “不觉得我虚张声势很好笑?说句实在的,打了半辈子仗,我到现在还是不喜欢收拾战场,不仅仅是见不得己方兄弟阵亡,就连敌兵也……”赵崓轻叹: “人说慈不将兵,情不立事,可这半辈子也忍过来了,我倒是希望从今以后真的没有仗打,默儿,信儿,还有大梁千千万万的少年人,不必再上战场。”说着说着,他笑了: “你说我是不是老了,心也开始软了?” 盛时行伏首于他怀中,却是泫然欲泣:“胡说什么,你年轻时心就不软吗?”她泪盈盈,却是带笑看着眼前心爱之人: “你是钢骨铁血,慈心柔肠,大梁有你这样的皇帝,是万千百姓,文武群臣此生之幸,我有你这样的夫君,则是三生有幸。” 赵崓看着怀中的爱妻,一时也是眼眶发麻:“我也是,有你是三生之幸,而且后面三生,三十生三百生,你也不许跑了,生生世世都得做我的爱妻。” “好贪心。” “你刚知道?” 后面的话,渐渐隐在香帐之后,烛影摇红之中,在凯旋的今夜,大梁右相、御妻娘娘又切身体会了一番,众臣经常拿来恭维的那句: “陛下春秋正盛,勇猛过人。” 为您提供大神 澡雪斋主 的《贬谪后我与侯爷互飙演技》最快更新 编外篇·贰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