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不宠太子妃》 1. 第1章 白露已过,秋分将至,可八月初的大晋京都,暑气仍未消。 晌午时分,日头还毒辣得很,路上行人个个被晒得面皮发烫,口干舌燥。各大茶寮酒肆客源滚滚,人们纷纷来寻一盏清茶或一碗凉酒,解渴消暑。 恰好又是午膳之时,每家食肆酒楼前来来往往不少人。 但不管哪里,皆没有千味居这般热闹。 千味居雕栏画栋,楼高三层,是京都最负盛名的酒楼,来往皆是富贾豪绅,文人雅客,皇亲贵族等。 此刻,千味居门前人头攒动,个个伸长脖子望向前方,时不时交头接耳,议论纷纷。 “发生了何事?今日人怎地这般多?”有不明情况的人问道。 “这位兄台是刚来的吧?听说今日咱们大晋第一美人在千味居用膳,我等聚集在此,便是为了一睹佳人芳容。” “啊?郦大小姐在千味居?”那人惊呼一声,原本只是想上前凑个热闹,此刻直接奋力往前方挤去。 人群熙熙攘攘,摩肩接踵,只留了一条狭小通道供过往客人通行。 此刻,那狭小通道的后方,正徐徐走来四人。 一名玉冠束发,容貌俊朗神态不羁的紫衣男子。一名头戴纶巾,面相白皙气质儒雅的文士。一名约莫十六七岁,身材挺拔面容俊秀的少年。 以及一名长身玉立,气质华贵的玄衣公子。 乍一眼,会觉得他们是一字排开,并肩行来。 细看就会发现,那贵公子领先半步,而其余三人则对他形成簇拥之势。 这四人一看就非富即贵,尤其是当先那名玄衣公子,不仅身量比旁人都高出些许,就连气质也是清贵绝伦,威仪凛凛,耀眼得连头顶的烈阳似乎都暗淡了三分。 原本挨挤熙攘的众人,被那不可逼视的气势所慑,忽然安静下来,不自觉地退到路旁,给这贵公子一行人让出一条宽长的道来。 直到进了千味居,上了三楼雅间坐下后,那四人当中的俊秀少年才忍不住鄙夷地开口:“大晋第一美人?谁封的?什么样的姿色居然也敢称第一美人,能比得过宫里的公主娘娘们?” 紫衣男子叠起广袖,亲自斟了茶水递给那玄衣公子,这才接话:“那自是无法跟公主娘娘们比。但是……若单论姿色么,啧啧,那真是当得起第一美人之称。” 儒雅文士给自己倒了杯茶水,抿了一口,也笑着点头:“确实。” 见儒雅文士跟着附和,俊秀少年更是满脸不可思议:“陆军师,你见过这位郦大小姐?她长得什么样?” “有幸见过一面,真绝色也。”儒雅文士摇了摇手中的折扇,微眯起一双睿智的眼,似在回想,“那可是倾国倾城,艳极近妖……” “倾国倾城,艳极近妖?”俊秀少年一脸不屑,撇了撇嘴,小声嘟囔:“那不就是红颜祸水?” 闻言,儒雅文士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眼那一直未开口的玄衣公子。 那玄衣公子一张脸俊美无俦,华贵天成。此刻眼皮微垂,修长手指正拨弄着杯盖,端起茶盏,悠然品茗。面上神情淡淡,对他们的谈话恍若未闻。 儒雅文士眼里闪过一抹狡黠微光,笑吟吟地问玄衣公子:“殿下以为郦大小姐姿色如何?” 那玄衣公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圣上与皇后娘娘唯一的嫡子——太子萧衍。 萧衍自请去边关磨砺两年,前日方才归京。 除了紫衣男子东方珏以外,儒雅文士陆鉴之和俊秀少年沈星北伴随萧衍在边关出生入死两载,情分非同一般。加上军中男儿粗犷不羁,糙话浑话荤素不忌,二人对萧衍自然尊敬,但私下里说话倒是随意许多。 因此,听闻陆鉴之跟自己谈论女子姿色,被两年军营生活熏染的萧衍并不介意,甚至还应了他一声:“尚可。” 尚可,即一般,不过尔尔。 沈星北解读太子的话语,觉得太子与自己意见一致,不由地扬起眉头。“就说嘛,哪有什么第一美人,不过是以讹传讹而已。” 更加笃定什么“第一美人”都是名不符实的妄言罢了。 常在京都,见过郦妩数次的东方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最终明智地选择不说话。 陆鉴之忍不住笑了一声,暗暗摇头。 用“尚可”二字来形容郦大小姐,大概也只有他们的太子殿下了。 * 千味居最新推出的冰酪桃汁十分合郦妩的意,尤其是在这闷燥的晌午,喝起来让人神清气爽,通体舒畅。她小口小口地抿着,也不敢一下贪太多,喝得极慢。 林婉柔与唐燕如早就放下了碗箸,漱了口擦了手,坐在那里等郦妩。 两人的目光都静静落在郦妩身上,连性子最急的唐燕如也不例外。 谁叫对面那姑娘长得实在是赏心悦目,漂亮得叫人挪不开眼呢。别说在外面挤挤攘攘欲窥芳容的人想看,连她俩这常常见面的闺中密友也是屡看不够。 郦妩的美,不是轻云薄雾、弱柳扶风,而是媚骨天成、活生色香,是一种令人见之难忘,乃至渴望的昳丽。 连窗牖外的秋阳仿佛都因为倾慕而厚待这世间罕有的绝色,柔和地裹在她的墨发雪肤上,令她整个人似比旁人都多了一层微光。 嫩若桃花的两瓣红唇,半含住雪白的汤匙,慢慢地嘬着汁水。浓密卷翘的睫羽因为惬意而像蝶翅一般地轻颤。 抿完汁水还要用那双总是水光潋滟的瞳眸朝她们瞟一眼,尔后嫣然一笑。 这长着一张妩媚盛艳的脸,就足够勾人了,偏偏还有一副妖娆惑人的身段。从侧首望去,越发显得腰细不堪一握,丰盈呼之欲出。 林婉柔想起坊间对郦妩的各种评价,尤以“祸水”、“尤物”居多,忍不住暗暗感慨。 又想起跟自己无话不谈的兄长曾说:“你这小友,若非生于太平盛世,长于权贵之家,且又得家人盛宠,否则这副模样,早就沦为了权贵争夺的玩物,更不知会被传成何样……” 可如今虽生逢太平世,长于权贵家,又得家人宠,郦妩在情之一事上,仍然坎坷。 偏她还是个痴情种,明知与那人根本不可能,依旧痴心不改。 林婉柔忆起从前明媚恣肆神采飞扬,如今却萎靡慵懒,看起来蔫耷耷的郦妩,只觉满心爱怜。 她瞥了一眼郦妩红润润的唇,笑道:“这些冰碗你少贪饮一些,不然到了小日子,又要喊腹痛。” “林姐姐你怎么跟胡大夫一个语气。”郦妩抿完最后一滴汁水,这才心满意足地放下雪白的汤匙。 一直侍立在旁的丫鬟琥珀连忙端来淡盐水,郦妩漱了口,然后用琉璃递来的白帕擦干唇上的水珠。 她站起身,笑吟吟地对林婉柔与唐燕如道:“走吧,让你们等久啦。” “你还知道我们久等了。”唐燕如也被自己的侍女扶起身,没好气地道:“我们早就放下了碗箸,就你还在那里慢吞吞地吸着汁水。” “实在是好喝嘛。” “出息,你这郦家大小姐还缺那点冰水?” “在家里祖母叫人盯得紧,不让我喝。”郦妩说完又瞥向琥珀和琉璃,“你们回去不许说。” 琥珀和琉璃连连点头。“是。” “你呀,等到肚子痛的时候,就知道错了。”林婉柔伸出葱指戳了她额头一下,“你祖母是为你好。” “她才对我不好呢,家里就她对我最严厉了……我现在连出门都没以前自由。” 唐燕如抬头望了一眼一直守在外面门口,犹如一尊门神似的抱剑少年,幸灾乐祸:“怪谁?还不是你自己造成如今的局面。” 郦妩不吭声。 林婉柔看着她郁闷的神情,笑着摇摇头,岔开话题,“听说太子殿下归京两日了,陛下和娘娘正在为他筹备遴选太子妃一事。” “对对对,我娘也跟我说了。”唐燕如连连点头,神色郁闷,“我爹昨日就已经将我的画像送入宫了……他怎么那么急!” 林婉柔瞥向郦妩,“阿妩,你家里大概也会将你画像送往宫里。” “送就送呗。”郦妩心不在焉,微微低下头,任由侍女给自己戴好帷帽。 三人起身走出雅间,往木质楼梯走去。 千味居三楼楼梯口一左一右两个雅间,郦妩他们在右,快要走到楼梯处的时候,左边那个雅间的门也恰好打开了。 两方人在楼梯处相遇,郦妩接下来的话便落入了所有人的耳里。 “——反正萧衍也不会选我做他的太子妃。” 周遭忽然一片寂静,静得连对面人的吸气声都清晰可闻。 听见郦妩直呼太子名讳,沈星北吓得脸都快青了,手一动,差点就拔出了自己的随身佩剑。 郦妩这边,站在她身后不远处的小少年也摸向自己腰间的剑,冷淡又秀丽的眼睛紧紧盯着沈星北。 萧衍瞥了一眼沈星北,沈星北才没有妄动。 意识到气氛不对,郦妩抬头一望,看到萧衍,顿时仿佛见了鬼似的,美目圆睁。 这也太巧了,说曹操,曹操就到。 像是要确认个清楚似的,郦妩忍不住一把掀开了帷帽,“萧……呃,太子殿下!” 她突然将帷帽一掀,别人不打紧,沈星北看清她的模样后,整个人直接痴了过去,两眼发直地望着她,目不转睛。肤色微深的俊颜上,瞬间浮出红色。 东方珏和陆鉴之也忍不住多看了郦妩两眼。 首先反应过来的林婉柔拉着唐燕如,对萧衍弯腰行礼,又扯了扯直愣愣站在那里的郦妩。 要说郦妩虽然被家人溺宠,但也懂礼数,对天潢贵胄也知敬畏,只是过往太子殿下给她留下的记忆大都不甚愉快,所以私下里才敢胆大包天,直呼太子名讳。 如今大庭广众,又被林婉柔扯了一下,她回神过来,连忙匆匆一礼,算作补救。 萧衍是在场之人里最淡定的,面上波澜不兴,声色不露。不过大概由于在边关军营磨砺数年,此刻面无表情的样子,便显得那张原本俊雅的脸有些冷峻凌厉,让人看着心里发憷。 好在对于郦妩的大胆冒犯,萧衍似乎并未在意,只朝郦妩淡淡地扫了一眼,然后便让她们三人平身。“起来罢。” 东方珏对郦妩三人笑了笑,打了招呼。 陆鉴之用并拢的折扇拍了拍还在神魂出窍的沈星北:“回魂了,小傻子!刚刚还一脸不屑,这会儿只一眼就看呆了吧?” 沈星北涨红了脸,立即醒神。从陆鉴之的话里,意识到眼前这位绝色佳人就是那位传说中的郦大小姐,他顿时讷讷不吱声。眼睛却往郦妩那个方向偷偷瞄了一眼又一眼。 是他妄自揣测了。大晋第一美人,绝对名不虚传。 陆鉴之微微一笑,又转头看向旁边的太子。 却见萧衍唇边也勾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可他的脸色却淡定甚至漠然得很,连一丝多余的眼风都没再扫向郦妩那边,那几不可见的笑,应该也是在笑沈星北的痴,却并不是因为其他的而生欢喜。 陆鉴之暗暗赞叹。 那郦大小姐的模样,任谁见了都得多瞅两眼,也就太子殿下定力好,竟然毫不动心。 也是,身为东宫主子,什么美人绝色没有见过,兴许太子殿下见过比这少女更动人的女子。 更何况,这少女虽然生得极美,但却不是太子喜欢的类型。太子殿下欣赏倾慕的可是谢家大小姐那样端庄温婉、大气沉稳的女子。 萧衍的目光掠过郦妩,在她身后某处略微一顿。 瞥了一眼站在郦妩身后的小少年,又多看了两息。 直到出了千味居,上了马车后,萧衍才缓缓开口:“她身后那个小孩,年龄看着不大,身手应该不错。” 陆鉴之、东方珏、沈星北三人:“……” 他们在看美人,殿下注意的却是人家侍卫的身手。 半晌,东方珏道:“那个小孩,虽然才十二三岁,却是郦大人从万绝谷花重金请来的绝顶高手。” “万绝谷的绝顶高手居然来给一个大小姐做侍卫?”沈星北满脸匪夷所思。“至于吗?莫非有人要暗杀郦大小姐?” 陆鉴之也调侃一句:“总不能是怕有人将郦大小姐给掳走吧?” 东方珏笑了起来:“那确实有可能。” 毕竟这种事还真的发生过,而那个胆大妄为、肆无忌惮,当初求娶不成,就欲强行掳走郦大小姐的“小魔头”,如今怕是也要回京了。 2. 第2章 目送萧衍那一行人走远了,郦妩她们三人这才缓步走出千味居。 外面道旁依旧挤满了围观群众,望见郦妩出来,顿时激动地蜂拥而上。 奈何佳人帷帽遮面,看不真切,又有佩剑侍卫守护在身侧。而那少年侍卫看起来年纪虽小,却满身煞气。一双狭长秀丽的眸子冷眼扫来时,竟让众人遍体生寒,不敢上前造次。 三位姑娘同乘一辆马车。马车是郦妩的,这位大小姐被家人娇养长大,一应用品都是极尽最好。马车也是华丽、宽敞、舒适。两侧有铺了软垫的长椅,尾部还有一个可供躺卧的小榻。 上了马车,唐燕如掀起侧面车帘,正望见那小少年一个纵身就跃至马车旁边的马背上,随车骑行。那利落轻盈的姿势,很明显是轻身功夫已臻至化境。 唐燕如合上帘子后,有些艳羡地开口:“赶明儿让我爹给我也弄个武功高强的侍卫来。” “你以为万绝谷的高手是那么容易请得动的。”林婉柔笑道:“再说咱们有普通家丁护卫就够了,用不上绝顶高手。” 郦妩摘了帷帽正懒懒地倚在车壁上,手里捏着纨扇百无聊赖地转动,闻言也跟着道:“你自己都会功夫了,要什么侍卫?” 唐燕如想想也是,她自己出身武官世家,会些功夫,一般宵小足以应付,确实用不上什么侍卫。又想起一直想习武却被其母亲拦阻的郦妩,不由地哼笑:“阿妩,你若是有高强武功,想做什么?” “我想当个女侠,仗剑游历江湖,看遍大好河山,还想……”郦妩叹了口气,颓然道:“可是……想也没用啊。” 坐在她旁边的林婉柔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道:“少看那些乱七八糟的话本子,不着调,还平添烦恼。” 郦妩点了点头。 心里却着实艳羡话本子里或仗剑江湖,或有情人终成眷属的快意人生。 想当初,她也曾任性妄为一意孤行做过许多傻事,到头来却磨平了棱角,依然难以挣脱束缚。 思虑间,马车停在了琳琅阁前。 坐在后面马车的侍女们纷纷下车,来到主子的马车前,掀了帘子,搀着自己的主子下来。郦妩照例戴好帷帽,跟着林婉柔和唐燕如进了琳琅阁。 琳琅阁是一间售卖各种精巧小玩意儿的店铺,掌柜的吴娘子看到郦妩进来,立即迎上前,笑盈盈道:“新制的桃花笺,已给姑娘留了一匣了。” “有劳吴娘子了。”郦妩笑着点头。琉璃立即上前接过匣子,付了银钱。 林婉柔和唐燕如对视一眼,纷纷摇头。 这花笺作何用,她们心知肚明。 唐燕如颇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意味,等各自挑好东西走出琳琅阁时,她忽地福至心灵,一拍手道:“我看你呀,若是武功高强,只怕是要当个女山匪,将你的子瑜哥哥押回山寨,给你当压寨夫君……” 郦妩想象了一番女山匪强抢世族公子的画面,忍不住“扑哧”一笑。转眸间,余光瞥见了某一处,却陡然笑容凝滞,眼底雾气氤氲。 她今日大概有什么言灵附体,话语间提起谁,便能遇到谁。 琳琅阁隔壁铺子停了一辆马车,马车前正站着一名男子。 那男子身量极高,如松如柏,挺拔修长。 容颜清俊,气质尔雅。午后微风拂动他的广袖,头顶灼亮天光笼罩在他的身上时,似乎给他镀了一层神光,让人乍然间仿佛瞧见了九天神祇。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那些美谈佳话里总是少不了这一句。而每每提到“公子世无双”,人们便不由自主地想起宁国公府的世子容谨。 容谨,字子瑜。郦家大公子郦殊的挚友,郦家大小姐郦妩痴心恋慕之人。 可惜,纵使郦大小姐生得千般娇万般媚,哪怕二人门当也户对,也改变不了她晚生几年,等她情窦初开时,心上人却早已与宋家大小姐定了婚约。 郦妩怔怔地看着那个如清风朗月般端方高雅的男子,自他成亲之后,她已经很难再见到他了。 她几乎是有些痴痴地望着他,脚下步子甚至不自觉地往前迈了一下。 林婉柔连忙将她拉住,不赞许地对她摇了摇头。 郦妩定住脚步,这才发现容谨微微欠身,正将一名身量纤长细瘦的女子扶下了马车。 那是宋家大小姐宋莹,如今的宁国公府世子容谨的世子妃。 郦妩在过去只见过宋莹两面,却对她印象极为深刻。 一是因着容谨的缘故,所以郦妩对她颇多关注;二则是宋莹因为体弱多病,身材较之寻常女子,显得更为纤瘦,彷如细柳,真正的弱不禁风。 当初容谨便是为了履行婚约,等宋莹养好身子,足足等了三年才娶。 “别看了。”林婉柔将郦妩往她们的马车那边拉。 她们两个最是了解郦妩对容谨的感情有多深,连唐燕如这样大大咧咧的性子,都有些替郦妩难受,跟着林婉柔将郦妩拉上马车,看着郦妩沮丧忧伤的神情,叹气道:“天下好男儿千千万,这个咱想不了的,就忘掉啊,乖……” 郦妩垂着眼皮,手指攥紧纨扇玉柄,没有吭声。 这天下好男儿大概也有很多,但他们都不是子瑜哥哥。 可祖母之训,父母之教,兄长之言,挚友之劝,也让她知晓,她不能肆无忌惮行事,不能不顾道德纲常再行纠缠。 马车载着郦妩的满腹心事,缓缓离去。 扶着宋莹的容谨,回头朝远去的马车望了一眼,尔后收回目光。 * 郦妩回到府中,玲珑和玛瑙立即便吩咐婆子备好了热水。天气炎热,她从外面归家,必是第一时间先沐浴一番的。 琉璃和琥珀伺候郦妩沐浴。 待郦妩从浴桶中起身,年纪小的琥珀忍不住脸红地垂下眼皮,用宽大的棉巾将郦妩白嫩的身子裹住,吸掉水珠,一眼也不敢多看。 琉璃用棉帕给郦妩绞干湿发,又伺候郦妩穿衣,看着那快要裹不住的高耸峰峦,也羞得面色发红,低声道:“姑娘这小衣又得重做了。” 自及笄后,郦妩不仅身量快速拔高,那曲线也跟发酵的面团一样疯长,每隔半年都得重做一次小衣。 寻常外边穿的衣裙会从京都知名绣坊购置,但内里一应衣物,都是由府中的绣娘绣制,至于小衣亵裤则是由贴身侍女亲自缝做。 郦妩的四位贴身侍女里,琉璃年纪最长,绣工也最好。 伺候好郦妩穿了小衣和亵裤,外裙还没有穿,琉璃和琥珀就将郦妩扶进了内室。 内室拔步床前放了一张铺了干净褥子的美人榻,郦妩走过去趴在上面。小衣仅有脖颈和后面细细的两条系带,她这样趴伏着,便露出线条极美的雪背,和浅浅的脊窝与腰窝。 早就准备好一应物具等候在那里的玲珑和玛瑙打开了一个扁圆瓷罐,将里面盛放的香露倒在那雪白的背脊上,再慢慢地按摩揉开。 琉璃拿来装着熏香和银丝炭的空心鎏金球来给郦妩烘头发。 身为安国公府唯一的嫡女,郦妩从小就金尊玉贵,又经过这样长年累月的从头到脚精心细护,养得简直比宫里的那些金枝玉叶还要娇嫩。 加上天生丽质,雪肤玉骨,那模样身段,只要看过的人,必终生难忘。 因此,自郦妩长成之后,安国公府的门槛都要被求亲的媒人给踏破了。奈何郦妩心有暗属,家人宠她,她不点头,便谁也无法奈何。 那承亲王世子萧诀,上门求娶三次均被拒,乃至做出想要强掳的疯狂举动,差点就闹到了御前。 幸而未成事且双方最终为了顾全儿女名声,只好压下此事,私下里调解。承亲王送了许多赔礼,又将萧诀遣至边疆苦寒之地磨炼捶打,这事才算作罢。 往事暂且不表。 此刻,等一应护养都结束,郦妩才被伺候着穿好衣裙,头发还未来得及梳理,外面就有丫头进来传话,说是国公爷请郦妩过去书房。 几个丫头连忙快速地给郦妩梳顺了头发,挽了个简单发髻,连发饰都未来得及配戴。 吕嬷嬷从外头进来,见郦妩发髻松松散散便走出庭院,头上连个簪钗都无,不由轻呼道:“我的姑娘诶,这怎么也不收拾一下就出门了。” “没事,是父亲叫我,自己家里,随意些也无妨。”郦妩摆摆手,带着玲珑出门。 吕嬷嬷欲要再说两句,但一想起往年容世子常来府中时,郦妩在家中不管去哪里都会盛装打扮才会出门。而如今…… 唉。她望着廊庑下郦妩远去的身影,叹了口气。 郦妩的父亲郦崇便是如今的安国公。他是郦家大房嫡长子,袭了爵位,娶的是明月郡主,生有一儿一女,郦殊和郦妩。看着美满风光,但夫妻长期分居两屋,感情不睦甚至都不掩饰。 不过,郦崇和明月郡主夫妻感情虽然不睦,但疼爱郦妩倒是如出一辙,甚至比一般父母还要偏爱十分。仿佛要将那些无法宣泄的爱意都放在郦妩身上,以至于对她几乎溺宠。也幸得老太太常在旁边敲打,才没有将郦妩养得太歪。 郦妩进了郦崇的书房,发现竟然是宫里的画师来了。 她不由地想起今日在千味居林婉柔与唐燕如的对话,皇上和皇后娘娘要给太子遴选太子妃。当时林婉柔说郦妩的画像应该也会被送往宫里。 这速度也太快了,才说起这事,宫里画师就到她家了。 既是为太子选妃,那么权贵重臣之家尚未婚配的女儿自然是逃不掉的。 怪只怪她任性,又被家人宠着纵着,拖至如今十六七岁了,还未曾定亲。 待郦崇将官面上的话过了一套,郦妩便在窗棂旁的椅凳上坐下,漫不经心地对画师道:“画吧。” 寻常女子估计得回去细致地收拾打扮一番,再给画师塞点银子说些美言让其尽心。 但郦妩想着自己只是走个过场,懒得用心,也没那个心情。 毕竟太子殿下又不喜欢她,更是瞧不上她,他见过她太多蠢事荒唐事,还曾亲身耳听目闻过她跟容谨倾诉衷情。 所以,谁都有可能会成为太子妃,唯独她不可能。 3. 第3章 要给郦妩画像,沐画师便有些犯难了。 去别家画像,各家自然都是塞了银子,说尽好话。到这安国公府,国公爷虽然也敷衍了几句客套话,按惯例给了不少银子,可沐画师却有些汗颜。 过往别人塞银子是为了让他们多多润色,画得美些。 可面对这个郦大小姐,他却为难了。 笔墨丹青不仅无法描摹这位大小姐的一半丽色,更是不可能将她画得比本人更美了。 他这个银子收得,简直心虚惭愧。 沐画师打起十二分精神,流着虚汗,画了大半日,唯一能做出的润色便是给郦妩空无一物的发髻上添了些簪钗步摇,再给她空荡荡的耳垂补了个耳珰。 至于她的样貌与神韵,能抓住十之六七,已是用尽他平生的才艺功力了。 沐画师擦了一把汗,搁笔直起身。 郦妩坐在那里大半日也是耗尽了耐心,见状连忙问:“可是画好了?” 沐画师没敢应。 画是画完了,可他觉得没画好。 郦妩微微抬手,一直候在一旁的玲珑连忙上前将她扶起身。她走到画架旁端详了一番,目光落在画师补出来的耳珰上,停留了几息。 她自小娇气怕疼,至今十六七岁了,都还未穿耳洞,是以常年都没戴耳珰。 这画师给她补上耳珰,看着还挺新鲜的。 郦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笑着说道:“可以了,有劳。” 沐画师又擦了一把汗,目送这位大小姐走了,这才小心翼翼地卷起画轴,准备回宫里交差。 心里暗道这位郦大小姐,不仅容貌出色,气度也非凡。他都没将她的颜色神韵完全画出来,她竟然也就这么知足了。 不过,哪怕就只凭这十之六七的姿容,也足够藐视所有佳人了。 沐画师心忖,这大概就是这位“第一美人”的底气,所以没与自己计较。 * 郦妩回到自己的听雨苑时,天色已渐渐暗下来,到了掌灯时分。 吕嬷嬷没有张罗人摆上晚膳,而是站在廊下,等郦妩回来,便迎上前道:“郡主叫姑娘去菡萏斋用晚膳。” 吕嬷嬷口中的郡主便是明月郡主,安国公夫人,郦妩的母亲。 明月郡主住的菡萏斋是安国公府内最美的地方。屋宇沿湖而建,廊庑连着水榭凉亭。夏秋季节,可以坐在凉亭下,看满池荷花,清风拂面,馨香怡人。 晚膳便摆在水榭凉亭中。 郦妩到的时候,明月郡主正倚在凉亭阑干旁,望着暮色下的满池荷花出神。 芙蓉出水,清艳脱俗。 明月郡主也如那出水芙蓉一般,清艳无双。三十好几的人了,依然清丽丰美,耀眼夺目。 听到郦妩走近的脚步声,明月郡主转头过来,依旧年轻貌美的脸上,带了些笑意,朝郦妩招了招手:“央央,过来。” 郦妩儿时对廊庑下挂着的风铃发出的泠泠之声十分感兴趣,明月郡主便给她取了央央这个小名,出自“龙旂阳阳,和铃央央”(注1)。 郦妩走到明月郡主身旁,很自然地偎过去,抱着她的胳膊,娇娇地喊:“娘。” 明月郡主出身高贵,性情清冷,对谁都一副淡淡模样。她虽生了郦殊和郦妩两个孩子,但是郦殊沉稳板正,不爱黏人,且又长得跟安国公郦崇一模一样,所以便被她疏远许多。 唯独待郦妩不同。这个女儿不仅长相肖似自己几分,而且生得极好,任谁见了都心生怜爱。因此对郦妩十分的纵容宠溺,也爱她这般黏着自己。 “饿了没?”明月郡主摸了摸郦妩的脑袋,拉着她在凉亭里的桌子旁坐下,石桌上早已摆满了丰盛的饭菜。 郦妩摇了摇头:“不饿,就是坐了半日,腰都坐酸了。” 明月郡主问:“宫里的画师来过了?” 郦妩点头:“嗯。” 明月郡主瞥了她一眼:“入宫虽然荣华,可宫门深似海,去了可就不自由了,你可愿意?” 这话其实问了也无太大意义,毕竟也不是自己愿不愿意所能决定的。但身为父母,总得问问儿女想法,好给她些劝慰或开解。 不过,郦妩倒是一副无所谓的态度:“那么多千金大小姐,也不一定就会选上我了……放心吧娘,太子殿下他不喜欢我的,肯定不会选我。” 明月郡主目光落在女儿娇嫩鲜妍的脸上,沉默不言。 半晌,她缓缓开口:“你还记得吗?其实说起来,太子殿下还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这就不得不提起两年前的一件事了。 当初郦妩听说容谨要娶亲了,伤心欲绝。在家里一时闹着让家人想办法,让她给容谨当平妻,一时又恨自己还不如生作普通人家女儿,可以给容谨当妾,甚至当外室都行……诸般不如意后,又吵着嚷着要出家做姑子…… 种种疯魔,让从来都宠她纵她的家人也忍不住将她狠狠地训了一顿,并让她在祠堂里罚跪自省。 郦妩却趁夜想办法支开侍女随从,学话本子里那样,取了件男子衣裳,束了头发作男儿打扮,一匹快马从后门逃离了家。 也是从小被家人溺宠坏了,做起事来任性妄为,胆大包天,不顾后果。 那头,郦府的人发现郦妩不见了,阖府上上下下都急疯了,又得顾忌郦妩的名声,不敢大张旗鼓,只能派人暗地里去寻。 这头,郦妩被后半夜的一场瓢泼大雨浇得狼狈不堪,又因为雨地湿滑,她骑术不精,摔落马下。最终人马两散,她还滚了一身泥水。 郦妩在四野漆黑的官道上,孤零零地站在深夜暴雨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一生锦衣玉食,荣宠尊贵,往日里连鞋袜沾了一点泥水都要娇气地哭嚷的少女,此刻却滚了满身泥水,被暴雨兜头浇淋,从未有过的委屈与狼狈。 也是这一场雨,将她彻底浇了个清醒。 她头一次生出悔意,想要回家。 可这雨夜里,别说是马车人影,就连个鬼影都没有。 可能是人伤心绝望到极致,反而什么都不怕了,郦妩心里想着,此刻便是来个阴魂鬼物,她都敢与之作伴了。 鬼是没遇到。 蒙蒙雨夜里,官道上行来了一辆宽敞的马车。那马车外观朴素,也无任何徽记,乍一眼瞧上去普普通通,但是拉车的马儿体魄健壮,四蹄有力,非一般普通的马儿,而是战马。 战马受军府管制,这马车里的人,绝对非一般的贵人,兴许还有可能是熟人。 郦妩心下一喜,立即便冲了上去。 战马极其灵敏,嘶鸣一声,扬蹄止住了步伐。 马车帘被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撩开,郦妩看清了马车中的人。 正是当朝太子殿下与一名儒雅男子。 那一次,便是陆鉴之所说的“有幸见过一面”。 当时郦大小姐一身朴素男装,满身泥水,头发凌乱,按理说跟“第一美人”之称应该相差甚远。 可绝色美人即是绝色美人,哪怕落魄了,也还是美人。 四野漆黑,只余马车里照明的夜明珠透出的亮光落在少女身上。 她束起的头发,早就因为这一路的折腾和雨水的冲淋而松散开来。因着马车较高,她微微仰头,滴滴雨水顺着她披散的长发往下流淌,乌黑发丝贴着娇嫩的面容,衬着那双明媚雾眸与白肤红唇,艳极近妖。 不仅不显狼狈,反而让人想起了那些鬼怪志话里的魅惑艳妖,趁着雨夜出来勾人。 更别说那被雨水淋湿的衣料,贴服地裹在她妖娆的身段上,因为激动而剧烈鼓动的胸脯,一起一伏,直接让陆鉴之撇开了眼睛,非礼勿视。 萧衍的表情倒是很平淡,甚至在雨夜里看到完全不该出现在这里的郦妩,似乎也并不吃惊。 只沉默地任由郦妩爬上马车,也未嫌弃她满身脏污泥水,抬手解下自己身上披着的大氅扔给了她。 相比外面湿冷的雨夜,车厢里显得暖和多了。可是乍然一冷一暖,郦妩裹着萧衍的大氅依旧瑟瑟发抖。 陆鉴之拿起小桌上另外一只干净杯子,倒了杯热茶给她。 谁都没有开口说话。 陆鉴之虽然有满腹疑问,但也知这些事关姑娘家清誉,不太好问出来,只好保持缄默。 萧衍也没有开口,连寒暄都省了。 其实也无须问。 从过往对这姑娘的了解,以及知晓近期容谨要娶亲了,此刻的一切便都明了。 只是他也不曾想到这姑娘行事如此大胆,竟然敢一个人私自离家出走。到底是儿女情长冲昏了头脑,还是被家人溺宠过度,肆意妄为至此。 等到萧衍将郦妩送至郦府,郦家人自是无比感恩,搂着郦妩边哭边道谢。 因为过往的龃龉,郦妩向来对萧衍是口敬心不敬,那回也头一次态度无比诚恳地对萧衍说了一句:“谢谢太子殿下。” 但萧衍并未理她,面无表情地朝郦家人颔了颔首,然后就头也不回地转身回了马车,离开了郦府。 …… 回忆过往,郦妩也觉当初的自己有多荒唐。 萧衍见识了她种种幼稚尴尬和肆意妄为,瞧不上她,她也明白。 因而,他又怎么可能会选她为太子妃。 4. 第4章 水榭凉亭下,数盏宫灯映出一片暖光。 明月郡主跟郦妩聊完几句,正要执筷用膳,水榭长廊上便传来了轻细的脚步声,略带点急促匆忙。 郦妩抬头,水榭廊桥两侧的石柱灯照出的疏淡光影下,一名身段窈窕的年轻女子,正疾步赶来。 那女子衣着锦绣,面容柔美,身后一名提灯丫鬟快步紧跟。 一主一仆行到近处才慢慢放缓脚步,朝明月郡主过来。到三尺距离时,便盈盈一福,女子柔婉嗓音带了些急促:“儿媳给母亲请安。有……有事来晚了,还请母亲宽宥。” 这是安国公府大公子郦殊的夫人,也是郦妩的嫂子,国公爷和明月郡主的儿媳——桑瑜。 明月郡主瞟了一眼桑瑜,只见她颊生红晕,眼含水光,声带气喘……因为何事而来晚,简直不言而喻。 明月郡主轻轻皱起秀眉。 这才刚刚天黑,尚是晚膳时间,怎么就…… 简直不成体统。 明月郡主有心想敲打这儿媳几句,奈何郦妩尚在这里,她还是个未出阁的姑娘,不好在她面前说这些。 且也知这一切并非桑瑜之错。她那儿子,身材跟郦崇相似,高大颀长,若是真要拗着桑瑜做什么,以桑瑜娇小的身段,柔顺的性格,大概也劝阻不了。 这也是明月郡主宠溺郦妩却疏离郦殊的原因之一。只因她那儿子,不仅相貌性情跟郦崇一个模样,就连这行事作风也如出一辙。想当初…… 明月郡主及时掐断自己的回忆,只冷着脸朝桑瑜点点头,然后随口问道:“用过晚膳了吗?” 桑瑜垂着眼,小心地答话:“回母亲,尚未。” “坐下一起用饭吧。”明月郡主淡淡道。 桑瑜犹豫了一下,最终点点头:“谢谢母亲。” 旁边伺候的丫头们连忙伶俐地快速给桑瑜添了碗筷。 桑瑜在下首坐了下来,郦妩偏头朝她微微一笑。这个嫂子性情柔婉温顺,郦妩很喜欢她。且因她名字里也带了个瑜字,更加令郦妩倍感亲切。 郦妩和桑瑜两人陪着明月郡主用了膳又聊了会儿话,便结伴一起离开了菡萏斋。 “母亲是个面冷心热之人,她其实很喜欢你呢。” 琉璃和桑瑜的侍女白露挑灯走在两侧,郦妩挽着桑瑜的胳膊,同她边走边说。 郦妩这话倒也并非安慰人的假话。 以明月郡主的身份和性情,她若是不喜桑瑜,便是一句敷衍的客套话都懒得讲,又怎会邀她坐下一同用膳。 桑瑜轻轻拍了拍郦妩的手,温柔笑道:“我知晓的。” 想起郦殊今日跟她提起的宫里画师来府中之事,于是又问:“画像可是已经画好了?” 郦妩点头,含糊地“嗯”了一声。 桑瑜虽然嫁入郦府不久,但也从郦殊那里知道一些郦妩和容谨之间的事情。见郦妩情绪不高,她柔声开口,像是劝慰,又像是帮郦妩权衡利弊: “太子殿下文韬武略皆出众,为人也光风霁月,磊落沉稳……其实也不失为良婿。尤其是其人龙章凤姿,是个数一数二的美男子……” 若不是因身份高贵,令人敬畏,京都不知多少女子将会为太子疯狂。 郦妩没吭声。 太子殿下再俊美,再高贵。可他也不是子瑜哥哥啊。 在郦大小姐的眼里,这世间的男子,除了自己家人以外,其余的大概只分为两种:子瑜哥哥,其他男人。 此般模样,便是说一句“一见容谨误终生”也不为过。 只她如今渐渐晓事,不再如往日荒唐任性,不想家人再为自己担心,于是语气轻快地道:“说得好像太子殿下必定会选我为太子妃似的……你们过于担心啦。” 又戏谑地转开话题:“我要去告诉大哥,嫂嫂跟我说太子殿下是个美男子。” 桑瑜连忙拽住她,惶惶求饶:“好妹妹,可千万别跟你大哥说这个。” 她那夫君醋劲极大,今日她不过说了一句“容世子重情重诺,又才比子建,貌若潘安,也难怪央央会倾慕于他,对他念念不忘。” 因着“才比子建,貌若潘安”这几个字,她便被郦殊压着弄了许久,到了给母亲请安时间也不放她走。直到她哀哀求饶说若是晚太多,母亲今后便要恼她了,郦殊才堪堪放过她,她这才来得略晚了。 郦妩嘻嘻一笑:“嫂子放心吧,我与你玩笑的,才不会告诉大哥,免得他又欺负你。” 两人一路说笑,然后在岔路道别,各回各院。 郦妩回到自己院中,自是又沐浴收拾了一番。 因着时间尚早,她先是看琉璃在灯下给她做小衣,又跟玲珑和琥珀琢磨了一番新的膏脂香露方子。 最后三个丫头各忙各的去了之后,郦妩就坐在窗棂前矮几旁,逗弄了一下趴在软垫上刚刚睡醒的狸奴。 她这狸奴全身皮毛雪白,没有一丝杂色,蜷成一团在那里睡觉时,像个雪白的汤圆儿,所以郦妩便给它取名“汤圆”。 汤圆是一只秀气的小白猫。淡紫色的眼眸,鼻头、嘴巴和爪子肉垫都是粉色的,看起来漂亮又娇嫩。性情也慵懒娇气如同郦妩一样,真真是物肖其主。 郦妩揉弄把玩了一番汤圆光滑的皮毛,然后才又重新净手,拿出今日在琳琅阁新买的那匣桃花笺。 矮几上越窑青瓷莲纹香炉里,青烟袅袅,淡香盈鼻。郦妩一袭藕粉色软缎襦裙,跪坐在软垫上,左手捻起一张花笺,右手执着一枝细管羊毫笔。 玛瑙跪坐在一旁,给郦妩磨墨。察觉她白嫩的手指在桃花笺上轻轻抚动着,半晌不落笔,心里有些诧异,便抬头朝郦妩看去。只见她正偏着头,目光望向窗外树梢上的一勾弯月,兀自发呆。 郦妩眼睛望着窗外的月,脑子里却反复想起今日在琳琅阁看到容谨温柔扶着宋莹的模样。 身为国公府千金,郦妩生平从未艳羡过任何人,连宫里的金枝玉叶她都不稀罕,唯独只羡慕宋莹一人。 只因她与子瑜哥哥早早定亲,可以名正言顺地成为他的世子妃,与他白头偕老,厮守终生。 郦妩收回眸光,提笔蘸了泛着清香的墨汁,在桃花笺上认真地抄写了几行字。然后便怔怔地望着那几行字发呆,直到墨迹干透了,她才亲自捧来她最珍贵的百宝匣,将自己新写的花笺珍而重之地放进去。 而那匣子里,已不知道放了多少张这样的花笺了。 那一匣子,承载收纳的全是少女满满的恋慕与相思。 * 次日是八月初五,也是永定侯府小侯爷的夫人谢云兰的生辰,便于这日在永定侯府的兰园举办游园会,广发请柬,帖子自然也有郦妩的一份。 这位小侯爷的夫人,尚未出阁还是韩国公府谢家大小姐时,便声名在外。 与郦妩的“艳名”不同,谢云兰是备受称赞的“雅名”。 更让大家心照不宣地是,这位谢大小姐,还是当今太子殿下萧衍求而不得的心上人。 据传当年太子殿下与谢云兰走得极近,甚至有意娶她作太子妃,而不知道是何原因,谢云兰转头却嫁了永定侯府的小侯爷韩旭。又传太子殿下因此伤心欲绝,自请远走边关历练,至前些日子才回京都。 而太子这次回来的时间也掐得极妙,正好是谢大小姐生辰接近之日。 于是便有人在私下里打赌揣测,此番谢大小姐的生辰宴,太子殿下会不会来。 虽然谢云兰已经出嫁,但此次她的生辰宴是以小侯爷的名义举办的游园会,为的是人多热闹,并不限男客女客,因此大家才有此猜测。 郦妩在侍女的伺候下梳洗打扮完毕,手里捏着那张描了白玉兰花的帖子,想起太子与谢大小姐之间的这段渊源,忽地笑了一下。 琉璃在旁边给她再次理了理披帛,见状问道:“姑娘笑什么?” 郦妩摇了摇头,没有答话。 只在心里暗想:怎么忽然间竟觉得太子殿下与自己颇有点同病相怜之感。 堂堂太子殿下,尊贵至此,居然还娶不到自己倾慕的女子,跟她比起惨来,竟然不遑多让。 连太子殿下这样的天之骄子,在感情上都会失意,她郦妩一个小小女子,在情之一事上无可奈何,似乎也很正常。 如此一想,心头的沉郁竟莫名消散了许多。 又想起今日子瑜哥哥也有可能会带着他的夫人一起参加这场宴会,心里便越发期待起来。 于是郦妩带着还算轻松愉快的心情,去赴了谢云兰的生辰宴会。 谢云兰和小侯爷韩旭亲自在门口迎客,夫妇二人可谓是男才女貌,伉俪情深。 郦妩下了马车进园时,谢云兰朝她柔和地微笑了一下,颔首打了招呼。 谢云兰人如其名,清雅如兰,雍容端庄。 郦妩趁着跟谢云兰寒暄之余,悄悄地打量了她一番。心里暗想,也难怪太子殿下会倾慕谢云兰。毕竟他是储君,未来的九五之尊,而谢大小姐这样的气质与模样,确实当得起母仪天下。 人们私下里提起谢云兰弃太子而转嫁小侯爷,十分纳闷与不理解。 郦妩也有些好奇,谢云兰为何舍太子殿下而嫁给了小侯爷? 不过听说谢云兰和韩旭夫妻二人举案齐眉,感情甚笃。所以郦妩好奇之余又有些钦佩和理解谢云兰的选择。 毕竟这世间再尊贵的男子,又怎能抵得上自己心仪之人。 但是,这世间情之一字,有人欢喜有人忧,只可惜了尊贵如太子殿下也同她一般,成了失意之人。 郦妩忍不住也在心里猜测着,不知太子殿下今日会不会来? 5. 第5章 今日赴宴,郦妩带了两个人。一个是贴身大丫鬟琉璃,一个则是近身侍卫洛离。 洛离就是郦妩她爹从万绝谷重金请来的绝顶高手。 虽然是个才十二三岁的小少年,虽然郦妩还未曾见过他露一手。 但少年冷冰冰缄默不言的样子,确实有点不显山露水江湖高手的感觉,且他的轻身功夫郦妩也是见过的,那可不是一般人能有的。 自两年前郦妩离家出走,以及差点被萧诀掳走等等这些接连发生的事情之后,如今每每郦妩出门,家人要求她必须带上洛离。 只不过今日因着这是侯夫人谢云兰的生辰宴,少年冰冷执剑随在身侧终究不妥,所以到了永定侯府后,郦妩便让洛离自己找个无人的地方待着。 洛离轻功了得,一个纵身就跃上屋顶,几个腾挪间便不见了踪影。 郦妩则带着琉璃在兰园宴客花厅里坐下,抬眼间便看到了已落座的林婉柔与唐燕如。 二人比郦妩早到,知道的消息也多了一些。 “子瑜哥哥不来了?”郦妩听了唐燕如的话,本来充盈亮光,满是期待的眼神,顿时就暗淡了。 太子殿下来不来,她只是顺便好奇一下。而容谨来不来,才是她最在意的。 “是啊,听说容世子因其夫人身子不适,只能致歉不来,在府中陪夫人看医养病。”林婉柔说道。 郦妩顿时沮丧极了。 她满心郁闷地坐在那里,百无聊赖,周围的人却全都在暗暗打量她。 毕竟“第一美人”之称不是虚的,郦大小姐到哪里都备受瞩目。 尤其是听闻最近太子选妃,郦妩未曾婚配,自然会参选。所以今日众人对她的关注更多,其中尤以谢云兰的嫡妹——谢府二小姐谢云棠,落在郦妩身上的视线最久。 坐在谢云棠右首的苏珍珍见谢云棠一直盯着郦妩那边看,张口便道:“听说宫里的画师昨日也去了安国公府。” 坐在谢云棠左首的孙玉华见谢云棠脸色不是太好看,瞥了一眼郦妩那边,连忙道:“她就算也去参选又能如何?太子殿下光风霁月,端方沉稳,才不会看上这种妖里妖气的女子。” 太子可是未来储君,大家都知晓他心仪的是谢云兰那样雍容端庄的女子。当然,这句话孙玉华在谢云棠面前没敢说,即使谢云兰是谢云棠的嫡亲姐姐。 苏珍珍意识到自己提了令谢云棠不开心的事情,连忙找补。知道谢云棠最关心什么,她笑道:“不知太子殿下今日是否会来?” 闻言,谢云棠果然抬首朝园口方向望去。 她一早起来精心梳洗打扮,穿上最满意的新制衣裙,戴了最时兴的首饰,早早地来到姐姐姐夫府中,翘首企盼,殷殷遥望。 可惜,太子殿下没来。 萧衍虽然自己未到,但派了他的近身内宦李遥送来了生辰贺礼——东海国进贡的珊瑚树。 李遥让底下小太监掀开盖在珊瑚树上的绢布,展露了这礼物,众人立即哗然捧场。 这样整株且颜色鲜妍璀璨、样式华美绚丽的珊瑚树,可都是从极深海域里寻得的,极其珍贵。 太子殿下这礼送得光明正大,不含私情。有太子殿下的避嫌,也有太子殿下的尊重。韩旭和谢云兰夫妇二人都很欣悦,微笑领着府中众人跪下行礼,谢了太子恩典。 而此番更让大家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谢大小姐,对于太子殿下来说,果然是不一般的。 即便她出嫁了,太子也依然对她念念不忘,送来了生辰贺礼。 收了太子送来的生辰礼,确定太子不会来,游园会便正式开始。郦妩本来就心情沮丧,而接下来发生的两件事,更加令她不愉快了。 其一是,郦妩与谢云兰的嫡妹——谢府二小姐谢云棠起了些龃龉。 其实过往的各种诗会花宴等,郦妩也碰见过谢云棠数次,虽然彼此气场不合,无意结交,但也相安无事。 郦妩一直觉得谢云棠似乎不太喜自己,不过,谢云棠平日里处处学其长姐,也想博得个温婉沉稳端庄大气的雅名,对郦妩还算客气。 今日却不知怎么地,处处挤兑郦妩,以至于唐燕如看不下去,跟谢云棠的拥趸者直接吵了起来,被郦妩和林婉柔拉了开来。 “这个谢云棠平日里就装模作样,我早就看穿她的虚伪把戏了。”唐燕如气呼呼地在凉亭石凳上坐下,“今日她是吃错药了,那尖酸刻薄撺掇跟班挤兑阿妩的样子,可真难看。阿妩你是不是最近得罪她了?她怎么突然破功,不装淑女了?” 郦妩抚了抚她的背,帮她顺气,“我也不知道,我最近都没遇到她,上一回花宴,连句话都没跟她讲过。” 林婉柔也在拍抚着唐燕如,闻言想了想道:“约莫是因为太子选妃的事情,听说谢云棠的画像也早就送入宫里了。” 唐燕如眨了眨眼,“太子选妃,她挤兑阿妩做什么,难道是已经定下阿妩做太子妃了?” “这倒没有,说是要到中秋宫宴前才会宣布。”林婉柔笑道,“只是,谢云棠听说阿妩也去参选太子妃,大概是着急了。” 谢云棠一直倾慕太子,虽然知晓太子喜欢的是自己的姐姐,不喜欢郦妩。可是听闻郦妩也参选太子妃后,便心有不安,今日再次看到郦妩那柔媚娇美的模样,更是危机感十足。 这位郦大小姐也不知是不是修炼了什么妖术,一日比一日更能惑人,万一太子殿下色迷心窍,选了郦妩怎么办? 今日太子没来,谢云棠扑了个空,心里本就郁闷。因此新嫉旧怨一起上来,便再也忍不住,失了往日的伪装,开始针对郦妩。 经由林婉柔一提,唐燕如立即恍悟过来。抬手捏了捏郦妩细嫩的面颊,咬牙道:“怪你这张脸,太招人了。” 确实是招人的,甚至勾得有些人执念不消,乃至疯魔。 这便是今日这场宴会让郦妩不愉快的第二件事了。 ——那个“小魔头”萧诀回京了,他也来参加了这场游园会! 林婉柔与唐燕如跟郦妩在凉亭歇息了一会儿,就各自带着侍女回了宴会。毕竟主家宴请,宾客离场太久有些失礼。林婉柔与唐燕如便先行去了。 郦妩表示自己晚点再过去。 天气还有些余热,郦妩坐在凉亭里,摇着纨扇乘凉,琉璃侍立在她身侧,也给她打着扇子。 萧诀便是这个时候来的。 他一袭黑色骑装,头上没有着冠,只简单束了个马尾。手里还拎着一副马鞭,完全不是来赴宴的样子。 萧诀也确实不是特地来赴宴的。半个时辰前,他才刚刚抵京,听说郦妩在永定侯府赴宴,便也顾不得休息,更顾不上沐浴换衣,风尘仆仆地便赶来了兰园。 虽然他回来得突然,事先没有帖子邀请,但萧诀的母亲承亲王妃和谢云兰的母亲是嫡亲姐妹,两家是表亲关系,所以小侯爷韩旭和夫人谢云兰自然由着萧诀自由出入兰园。 郦妩瞥见花园小道上突然走来的萧诀,惊得立即站起了身。 两年未见,昔日张狂恣肆的少年世子也磨平了棱角,气质却变得更加阴鸷危险。 无人知晓他这个京城贵公子在边疆苦寒地有多难熬,而无数个日日夜夜,他便是靠着对郦妩的反复思念与肖想度过的。 因而,边疆苦寒之地两年的磋磨,并未让萧诀对郦妩的觊觎有所消减,反而因为长年未见,相思更苦,执念更深。 他的目光几乎是有些痴狂地落在郦妩的身上。 野兽一般灼热、贪婪的视线,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将她从头到脚一寸寸摩挲、揉捻。 郦妩被萧诀这般露骨的眼神死死盯着,手指不由紧紧地捏住纨扇扇柄。 过往的阴影还在心头未散,琉璃看到突然出现的萧诀,也快吓坏了,但还是立即移步挡在郦妩身前,目光在园中四顾,却发现除了他们,没有任何人在。 一主一仆,眼睁睁地看着萧诀一步一步朝她们走来,像被掐住了喉咙吓僵了的猎物,半晌都说不出话来,更忘了逃跑或呼救。 直到萧诀走进了凉亭里,郦妩才连连后退了两步,警惕地瞪着他:“你、你怎么回京了?” “我不能回来吗?”萧诀炽热的目光依旧凝在郦妩的脸上,右手里的马鞭一下一下地砸在左手掌心,“听说你家里也将你画像送入宫里了?” 自从萧诀三次求娶郦妩都被拒之后,来安国公府求亲的人便几乎没有了。 萧诀的父亲承亲王是嘉文帝的同母胞弟,嘉文帝贤明宽厚,对自己这个胞弟也极为亲近。承亲王就萧诀这么一个独子,自然也就养得骄纵跋扈,张狂恣肆。只要他不杀人放火犯大错,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去。 所以,这京城里,谁不惧怕这位“混世魔王”?众人暗地里直呼他为“小魔头”。 这萧诀求娶郦妩都被拒了三次,那郦大小姐即便是天下第一美人,也无人再敢跟萧世子争抢了。更何况他当初还放话,除了他,还有谁敢娶郦妩。 只是,萧诀倒是忘了,他头顶上还有天子,还有太子。 他回京半路听说太子选妃,知晓郦妩也会参选,便马不停蹄,披星戴月一路急赶,比预定回来的时间都提前了两日。此刻看着比两年前更加妩媚动人的郦妩,又如何甘心将她拱手让给他人。 即便是太子也不行。 郦妩也是个被家里宠坏的,很少怕过谁。她其实也并不是特别怕萧诀,只是这人行事太疯狂了,让她不得不顾忌。而且她知道,洛离就算不出现在人前,也不会走太远。只要她一遇到危险,他就会出现的。 因而更加有了底气,她轻轻拨开琉璃挡在自己面前的身子,目光直视萧诀:“是又怎样?太子选妃,尚未婚配的贵女,都可参选。” “是吗?”萧诀看着她,讥讽一笑:“太子是不会选你的。” 萧诀的父亲承亲王既是嘉文帝的同母胞弟,按普通百姓家里的说法,太子萧衍即是他的堂兄。太子不仅身份比萧诀更高贵,年纪也比他长,哪怕混账如萧诀,从小到大对萧衍也莫名有些敬畏。 所以若是萧衍真要选郦妩,萧诀也是没办法的。大概是有些底气不足,他又重复了一句:“太子不会选你的。” 如果说在之前郦妩对参选太子妃还有那么一丝不情愿的话,那么这会儿,她反倒是释然了。 反正如果不是嫁给子瑜哥哥,那么嫁给谁不是嫁?嫁给太子反而更省心,太子妃的身份起码能护得住她,便是萧诀这个目中无人的疯子,对上太子,也是畏惧几分的。 听到萧诀说太子不会选自己,郦妩微微扬眉,看着萧诀,淡淡道:“那可未必。” 这当然是气话,为了气萧诀。毕竟她可没那么足的底气觉得太子殿下一定会选她。 这话也确实气着萧诀了。 萧诀面色微黑,上前一步就要逼近。 琉璃又惊又怕,但还是勇敢地挡在郦妩身前。 郦妩倒是无惧,扬高声音,唤道: “洛离——!” 6. 第6章 “咻——” 几乎是下一瞬,一道纤长挺秀的少年身影便闪现在郦妩身前,挡在了她和萧诀之间。 萧诀几乎都没看清这少年是如何出现的。 本能告诉他,这少年不简单。可洛离看起来年龄实在太小,因此萧诀也就未将他放在眼里。 “走开,别挡小爷的路。”萧诀说着,手中的马鞭就毫不客气地朝少年甩去。 岂料那马鞭连少年的一根寒毛都还未碰到,便听“嘭——”地一声闷响,马鞭被少年扬手用剑鞘格挡开来。 像是被巨石击中,力有千钧。萧诀只感到自己整条手臂都麻了,几乎失去知觉。马鞭差点被那巨大的力道震得脱离了他的掌心。幸得他平日里练武,力气过人,马鞭才没有脱手。 萧诀心里一惊,目光犹疑地看向那少年。 少年却一脸冷淡,脸不红、气不喘,连丝眼风都懒得扫他一下。 而从头至尾,少年的剑甚至都未出鞘。 若是往日,向来张狂、恣肆无羁的萧世子,定然要跟这少年厮打一番,分个胜负,顺便狠狠教训他一顿。 可两年的边疆捶打也不是白白浪费时间的,他如今性子被磨平许多,经验也丰富很多。 不知为何,萧诀看着这冷冰冰的小少年,竟莫名觉得他那剑一旦出鞘,必是要见血的。 仅仅只是一鞭,萧诀便领略了洛离的身手,他很识时务地没再与之缠斗。停了下来,目光越过少年看向郦妩:“你这侍卫是特地为了我而请的?” 郦妩见识到了洛离对萧诀的压制,很是高兴。嘴角扬起,懒懒地扫了萧诀一眼,纠正他的错句:“是为了‘对付’你而请的。” 萧诀没有生气,反而很兴奋。 郦妩向来对他不假辞色,懒得搭理,更不会为了他费心。此番请了个江湖高手做侍卫,至少是特地为了他——虽然只是为了防范他、对付他。 郦妩没再理会萧诀,带着琉璃往花厅方向返回,洛离也紧跟其后。 萧诀在原地顿了一会儿,追了上去。 不过他没有机会再跟郦妩说上话,更没机会纠缠她。 郦妩匆匆跟谢云兰致歉告辞。谢云兰看了看她,又望了望缀在不远处面色不豫的萧诀,恍悟过来。 谢云兰又重新看回郦妩,摇头轻叹:“抱歉,是我招待不周。阿诀回来得突然,我本来以为他在边疆两年会变了些的……他是不是为难你了?” 主家的面子总是要顾着的,郦妩摇了摇头,“没有。我只是玩着有些累了,想早些回家歇息。” 说罢又笑了笑,“还忘了跟你说一声,谢姐姐生辰快乐。” “谢谢。”谢云兰也笑了。她跟谢云棠不同,她的贤淑不是装的,品性是真的温良大气,笑容也极其亲切,让人如沐春风。 郦妩跟林婉柔与唐燕如也打了招呼,然后转身走了。 谢云兰却站在原地望着她的背影久久未动,不知在想些什么,有些出神。 “姐姐干嘛看着那个妖女发呆?”谢云棠走过来,没好气地说道。 谢云兰回神,面色有些无奈,“怎么这样说她呢?” “我又没说错,她本来就长得跟个妖精似的。” 对这个小自己好几岁的嫡亲妹妹,谢云兰也责怪不起来,只温和劝说道:“你呀,不要与她为难。” 谢云棠满脸不屑:“我就是看她不惯。” 谢云兰摇摇头,拍了拍她的手:“听姐姐的话,别与她作对。” 谢云棠撇了撇嘴,没有说话。显然是并未将谢云兰的话听在耳里。 同样是国公府的千金,身份同样尊贵,她难道还怕郦妩不成? * 郦妩回到安国公府。在庭院处遇到一名高大英俊,身着锦袍的男子。那男子正是安国公府的大公子,郦妩的兄长——郦殊。 撞见正要出门的郦殊,郦妩笑着唤他:“大哥。” 眉间带着忧虑的郦殊看到郦妩,立即停住脚步。上下打量了她一番,眉宇稍稍舒展,像是松了口气,问道:“听说萧诀回来了,他今日是不是也去了永定侯府?” 郦妩点点头:“是。” 郦殊连忙问:“你们遇上了?他有没有为难你?” 郦妩不答,只扭头瞥了一眼自己身后,然后笑道:“大哥,洛离功夫好厉害啊,萧诀都不敢跟他对峙。” 她这样一说,又笑得那样轻松,郦殊大概一猜便知晓是什么情形了。他扬了扬眉,也笑了起来:“那是自然。洛离可是我带着千两黄金,亲自去万绝谷请的。” 黄金是郦崇出的,跑腿是郦殊跑的,郦殊也不居功,对外都说是郦崇请来的高手。 郦妩点头,夸他:“大哥真有眼光。” 郦殊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就你嘴甜。如今带着洛离,去哪里你都不用怕。” 郦妩嗯嗯点头,兄妹俩寒暄几句,就各自回屋了。 虽说带着洛离,去哪里都不怕了,可是因为萧诀才刚回京,郦妩着实不希望再碰见他,因此这些日子也懒得出门了。 她在府中百无聊赖,每日不是看书逗猫,就是去陪明月郡主吃吃饭、赏赏花,或是跟桑瑜聊聊闲话。 偶尔还去老太太那里坐坐,陪她抄抄经书。 郦老夫人吃斋念佛,说自己喜欢清静,免了一家人对自己的晨昏定省。但其实老人家还是很喜欢小辈来这里热闹热闹。 虽然郦妩总说家里老太太对自己最严厉,但郦老夫人其实也最喜欢她。 只是老太太埋在心里不表现出来罢了。 郦老夫人看着安静坐在那里抄着经书的郦妩,秋日淡淡的阳光从窗外投进来,落在她雪白细嫩的小脸上,仿佛连肌肤都透着光,明丽又娇妍。 这孩子太会生了。不仅容貌集齐了郦崇和明月郡主的优点,甚至整个郦氏一族的钟灵毓秀仿佛也都凝聚在了她的身上。 令人怎么看怎么爱怜。 有时候郦老夫人怕家人对郦妩过于溺宠,只能自己努力板起脸做那个严肃的恶人,斥责她、规训她,怕她被宠坏。 可哪怕她这个活了大半辈子,心性极其坚定的老太太,面对着这漂亮灵秀到极致的孩子,面对她水汪汪清澈的大眼睛,许多时候甚至也都硬不起心肠来训斥。 如今见郦妩倒是比之前乖巧听话了许多,郦老夫人也觉得欣慰。 虽然郦妩已经十六七岁了,可郦老夫人有心想将她再留在府中两年。 这边郦妩以为自己不出门就万事一身轻,郦老夫人也想着将郦妩再多留两年,却不知更大的事情即将降临在郦妩身上。 * 皇宫,文华殿。 已经入夜,殿内宫灯盏盏相接,四壁又嵌有夜明珠照明,将整个文华殿照得亮如白昼。 皇帝与太子正站在殿中四壁挂着的一幅幅贵女图前。 大晋历来的皇后、贵妃、太子妃等,大都是以这样的形式选拔。画像虽然多有润色,但也与本人不会相差太大,毕竟若是相差悬殊,总有欺君之嫌。 且每逢大节及帝后生辰,便会举行宫宴,达官贵人常带家眷赴宴,大多数贵女模样,都有个大概印象。所以这选妃仪式,至今时今日,虽说只是个过场,但也一直延续了下来。 嘉文帝贤明厚德,说是以自愿为原则。但家里有尚未婚配的适龄女儿或孙女的权贵重臣们,哪怕有个别心疼女儿,不想她入宫的,也还是得送来画像,或乖乖地请宫里画师去画像。 谁也不希望皇帝觉得自己竟然连他的儿子都看不上不是? 更何况,太子萧衍文从当世大儒,武承隐士高人,文韬武略样样俱佳,雅名闻达天下。其人也是俊美无俦,隽雅无双,赞一句九天神祇都不为过,要说看不上,那是绝对不可能的。 所以,时至今日,这些画像,该送来的,差不多都送到了。 每幅画像都极尽华美,画中女子也是环肥燕瘦,婀娜多姿,各有千秋。画像还详细记录描述了每位佳人的家世、生辰年岁等等。 嘉文帝陪着萧衍一幅幅看过去,在每幅画面前都停留不足两息。太子一眼扫去,兴趣泛泛,嘉文帝也猜不透他到底钟意哪个。 直到步子又移到下一幅画像前,萧衍瞥了一眼画像中的人,脚步稍驻。 嘉文帝定睛一看,眼神顿时一亮。 只见画像中的少女美艳灵动,尽态极妍,犹如天妃降临。 他瞥了一眼自己那挑剔的儿子,发现他竟然脚步未挪,这次停留时间早就超过了十息都不止。 萧衍的视线正落在郦妩的画像上,目光凝视着画像中郦妩的耳珰。 他耳聪目明,记忆过人。 在他的印象里,这位大小姐是从来不曾戴过耳珰的。 嘉文帝见萧衍唇边挂着一丝轻浅笑意,觉得有些稀奇。他这个儿子向来严肃板正,很少露出情绪表情,尤其不太爱笑。 于是问他:“选这个?” 萧衍顿了一顿,目光再次落在画像中少女的身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半晌才淡淡道:“嗯,就这个。” 说罢,余下的画像甚至都懒得看了。 嘉文帝也没有勉强他,毕竟太子妃人选已经定了,再看也没有太大必要。 这太子妃选得过于快速敷衍,太子脸上也没见太大喜色。 不过,嘉文帝看了看自己儿子,又捋了捋下颌短须,心中暗笑:这个儿子平日里看着多么地严肃正经,奉先贤为圭臬,仿佛视女色为草芥。没想到终究也是个看脸的,选来选去,果然还是选了最好看的那个。 7. 第7章 “兹选安国公郦崇之嫡长女郦妩,为皇太子妃。先行纳采问名之礼,择日纳徵告期册封……” 直到宫里来的大太监宣读完圣旨,安国公郦崇率一家老小接旨谢恩,郦妩跟着叩头跪拜时,整个人都还是懵的。 今日好不容易容谨来安国公府找郦殊小聚,便是此刻他还因回避而留在郦殊的书房内。 郦妩本想着一会儿找个借书的由头去大哥那里,哪怕只是多看子瑜哥哥一眼,说上两句话都是好的。 可才这么会儿功夫,她就被这突然从天而降的圣旨给砸晕了。 天家的丰厚赏赐一抬又一抬地鱼贯而入。郦妩被侍女扶起身时,神情还有些恍惚。 郦府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亲人们的神色喜忧参半。 最终明月郡主走过来,摸了摸郦妩的脑袋,然后便让琉璃她们扶郦妩回去歇息。 郦妩边往自己院子走的时候,心里边想,虽然她跟萧诀对峙时说太子未必不会选自己,但她是真的从来没有抱过一丝希望的。 因为当初她暗恋难捱,简直快要相思成疾,实在忍不住对子瑜哥哥表露衷情时,未曾察觉太子也在场。 当时太子殿下将她的一腔少女心思听了个完完整整,用那种嘲弄的眼神看着她,然后着重提醒容谨,他是有婚约在身的人,所以容谨很委婉也很直接地拒绝了郦妩。 因此,太子明知道她心有所属,还选她做太子妃,莫不是疯了? * 郦殊跟着父亲张罗着府中的人将纳彩之礼全都收入库房后,这才回了自己的书房。 容谨还在书房里面,正坐在窗边的棋盘旁。他一身洁净白袍,广袖低垂,白皙修长的手指间还捻着一枚黑色棋子,边摩挲着,边垂首琢磨残局。 听到脚步声时,容谨头也未抬,只笑着问道:“怎么去了那么久?” 郦殊几步走过来,静静看着他,却没有说话。 察觉到气氛不对,容谨抬起头,见郦殊神色复杂,忍不住问:“怎么了?” “宫里来的圣旨……”郦殊缓缓道。“太子殿下选了央央为太子妃。” 容谨摩挲着棋子的手指顿时一滞。 他眼皮微垂,目光落在棋盘中黑黑白白散落的棋子上,半晌都没有吭声。 “子瑜?” “唔……”容谨手中黑子在棋盘一角落下,似乎刚刚只是因为在思考落棋方向而出神。 尔后,他又重新抬起目光,面色如常,温淡一笑,“太子殿下文武双全,为人沉稳可靠。阿妩嫁给他……挺好的。” * 纵然太子妃已经定了下来,但天家礼仪制度,繁复冗杂。等纳吉占卜,礼部最终确定婚期,各部再作准备,离太子大婚还不知需要多久,最快也得明春去了。 不过对于郦妩这个准太子妃来说,迫在眉睫的事情是:她需要在大婚之前,入宫跟着皇后娘娘接受教导,学习规矩,一去就得几个月。 好在只是要求她在中秋之后才入宫跟着皇后娘娘,所以她还有几天时间作准备,不至于太仓促。 即使一切来得太意外,但郦妩是个从来不杞人忧天的性子,颇有点“既来之,则安之”的意味。因而,圣旨一到,整个安国公府上上下下都紧张忙碌起来,郦妩反而是最淡然的那个。 而眼前对于郦妩来说,最要紧的事还是为中秋宫宴作准备。 衣裙与首饰是早就提前订做好了的,只待今日去拿。 马车在京都最知名的成衣铺——雅衣坊前停住,郦妩在侍女的牵扶下,下了马车。 宫宴在即,今日的雅衣坊格外热闹,来来往往的皆是王亲贵族、达官显贵的家人女眷。 郦妩进去的时候,原本喧闹的人群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她今日没有戴帷帽,本就吸引人。更何况,圣旨一下,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一样转瞬传遍了整个京都。如今人人皆知安国公府嫡长女郦妩被选为了太子妃。 这会儿,各大茶楼酒肆里,还就此事正聊得热火朝天呢。有艳羡太子得了“第一美人”的,也有羡慕嫉妒郦妩从此扶摇直上,未来贵不可言的。 一夜之间,京都多少男儿垂头丧气,多少贵女芳心碎了一地。 谢云棠便是那个艳羡妒忌郦妩,芳心稀碎的贵女之一。 她看见郦妩走进来时,便瞪起一双美目,几乎要将眼珠子给瞪破了。银牙咬着下唇,哪里还有往日维持的端庄娴雅的样子。 雅衣坊的吴掌柜看见郦妩,顿时眼睛一亮,连忙满脸堆笑着迎了上来。 这位大小姐容色过人,穿什么都好看,他们这雅衣坊声名鹊起说起来还有她的一份功劳。郦大小姐简直就是活字招牌,她穿过的衣裙,戴过的首饰,总能在京都掀起一阵风潮。 可以说,郦妩几乎是每个成衣坊首饰铺的宠儿。每个店铺的掌柜们都翘首盼着她光临。 往日里哪个看到她不得赶紧过来奉承,更何况她的身份如今更加尊贵了。 “郦大小姐的衣裳我们一大早就收好了,正打算您没来的话,小的就差人给您送到府上去。”吴掌柜一招手,小二连忙捧来一个精致的衣匣,递给了郦妩的侍女。 郦妩笑着道了谢。 旁边的谢云棠本来就憋了一肚子火,这会儿看到吴掌柜对郦妩阿谀奉承格外优待,更是气不打一处来,在一旁银牙咬紧:“是我先来的,凭什么先给她?” 这也是个不好得罪的主儿,吴掌柜连忙赔着笑,并呵斥自己的手下:“小许,谢二小姐的衣裳还不赶紧捧上来——!” 小二赶紧风风火火地又将谢云棠的衣匣捧来。 谢云棠却一甩袖子,赌气道:“本姑娘不要了!” 她这一发脾气,吴掌柜的脸顿时就僵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劝才好。 吴掌柜往日里待郦妩不错,人也白白胖胖的,十分讨喜。见他为难,郦妩瞟了一眼满脸怒容的谢云棠,淡淡道:“明日就是中秋宫宴了,再另寻衣裳可就来不及了。” 谢云棠正是没有契机找郦妩的茬儿,见她开口,立即就将矛头对上了她,“要你多管闲事?别以为你如今……” 她怒气冲冲,火气十足,像是要冲上去跟郦妩干架似的,旁边的孙玉华连忙拉住了她,对她摇了摇头。 吴掌柜趁机上前赔了许多好话,然后又让小二的将衣匣恭敬地奉给谢云棠的侍女。 郦妩懒得搭理突然变得跟泼妇一般的谢云棠,拿了衣裳,转身就带着侍女出了雅衣坊。 “你拽我做什么?!”见郦妩走了,谢云棠冷着脸甩开孙玉华的拉扯。 孙玉华劝道:“她如今可是钦定的太子妃,咱们与她起冲突,没有好下场的。” “就算她是太子妃又怎样?!太子妃就了不起了吗?”谢云棠说着说着,眼泪却渐渐出来了。 她比谁都稀罕那太子妃位置,更是稀罕太子。嘴里说着太子妃有何了不起,心里却比谁都在意。 谢云棠泪眼婆娑,抬首看着门口方向,望着郦妩远去的马车,伤心又不甘地低喃:“太子殿下……为何会选她?” 在谢云棠的姐姐谢云兰还待字闺中的时候,谢云棠经常跟着姐姐出入。 她亲眼所见,太子殿下明明一直跟姐姐很亲近,两人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地步,就只差过明路了。 那时候谢云棠虽然喜欢太子,但也不敢表露出来,只默默地等待。 等将来姐姐成为了太子妃,她说不定也可以有机会成为太子侧妃或者良娣的。 可没想到姐姐却极为突然地接受了永定侯小侯爷韩旭的求娶。谢云棠十分惊愕又暗自欣喜。 她也试过问谢云兰,她和太子之间怎么了,谢云兰却避而不谈,只一心筹备,很快就嫁给了韩旭。 谢云棠觉得虽然姐姐没有成为太子妃,但她自己却是最有希望的。 因为她跟姐姐长得那么像,她还刻意模仿姐姐的言行举止,可以说,两人最少有七八分相似。 太子既然喜欢姐姐,那她谢云棠成为太子妃的机会也最大。 可万万没有想到,太子却选了郦妩! 为什么? 郦妩也想知道为什么,所以她打算明日中秋宫宴找太子问一下。 * 次日便是中秋宫宴。 傍晚时分,皇城宫门大开,一辆又一辆马车依次有序地缓缓驶入皇城。在家中沐浴熏香后,身着华服的王公贵族、百官重臣们纷纷携家眷入宫。 将将入夜,御花园里妆点了应景的玉兔花灯和嫦娥奔月宫灯,太和殿内丝竹盈耳,余音绕梁。两侧桌案林列,桌案上摆满瓜果茶点与美酒佳肴,还有必不可少的精致月饼。 等帝后宫妃、太子与各位皇子公主们出来,众人立时伏身朝拜,山呼万岁,嘉文帝便让众人平身落座。 随着皇帝身边的大太监拉长尖细的嗓音:“开宴——” 霎时间编钟奏响,丝竹再起。两列舞姬入殿献舞,众人便开始推杯换盏,言笑晏晏,其乐融融。 郦妩跟着父母兄嫂一起入宫,随着众人规规矩矩地行礼,入席。今日宫宴,皇帝与皇后并未对她这个准太子妃另外召见说话,大概是因为明日她便要入宫,说话也不急在这一时。 不过,席间仍然不时有人朝郦妩这边看来。尤其是萧诀一直在盯着她,她烦不胜烦,只好垂着脑袋吃东西。 等酒过三巡,宴会进入最后时段,帝后摆驾回宫歇息,众人便可行走随意,畅声交谈。郦妩这才敢悄然离席,往萧衍那边去。 殿内交谈的人不约而同地停下寒暄,朝她看来。 不管是因为“第一美人”的声名,还是如今的“准太子妃”身份,郦妩都足够受众人瞩目。连正在漆金大柱旁跟太子说话的陆鉴之,看到她过来时,也自觉地避让到一旁。 郦妩走到萧衍面前。 太子殿下依旧是一身玄色锦袍,但今日的衣袍是绣着五爪龙纹的太子冕服。 庄重华贵,颜色深沉的太子冕服,越发衬得他俊颜若雪,气质冷峻。如那嵌在遥远天幕上的悬月一般,神圣清冷、高不可攀。 郦妩缓步上前,先行了宫礼,这才小心翼翼地压低声音道:“殿下,能否借一步说话?” 萧衍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就往大殿的侧门走。 郦妩连忙跟了上去。 8. 第8章 后花园较之殿内,光线暗淡许多。 萧衍和郦妩一前一后在花园小道上静静走着。 太子殿下走得并不快,但他身高腿长,步子极大,郦妩在他身后不得不提起裙摆快步紧跟。 走了许久,见萧衍迟迟都没有要停下来的意思,郦妩不确定他到底要将自己带往哪里。 夜里树影幢幢,人声渐远,她心有不安,连忙小跑两步上前,甚至因为着急而忍不住伸手捉住萧衍的一片衣袖。 “殿下。” 萧衍停住脚步,低头淡淡扫了一眼自己被拽住的衣袖,以及……抓在自己深色袍袖上的那只纤细白嫩的手。 郦妩被太子目光一扫,顿觉自己的行为失礼,连忙讪讪地将手松开。 抬头看见太子面无表情的脸,她又忍不住在内心腹诽:既然这么嫌弃她,那干嘛还选她为太子妃啊?! 而她这次来,也正是为了问这件事的。 于是她也懒得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殿下,您知晓我心有所属,为何还要选我作太子妃?” 萧衍没有吭声。 郦妩微微仰头,尽管今晚是圆月,可是后花园这里树影婆娑,光影斑驳,衬得月色也不甚明亮。 太子俊雅的脸庞隐在半明半暗的夜色里,显得有些冷淡。 郦妩自觉失语。 就算太子知晓她心有所属,可她如今已是钦定的太子妃,再刻意提起这事,终究不妥且有违纲常。郦妩微微咬唇,琢磨着要如何再表达得委婉些,稍稍补救一下。 萧衍却在这时淡淡开口:“圣旨是父皇下的。” 郦妩正凝神琢磨,闻听此话,茫然抬头,“什么?” 萧衍黑眸幽邃,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面上毫无波澜,神情极其疏淡。“太子妃人选也是由陛下最终定选的。” 郦妩:“?” 所以,不是太子自己选的? 因而,他才这副心不甘情不愿的冷淡模样? 郦妩一脸恍然。这有点出乎意料了,她呆呆站在那里,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一时竟不知该继续说什么。 太子的表情一如往常的端正肃然,仿佛不欲多谈。 郦妩得到了答案,也没打算再多纠缠。晃神过来,对着萧衍盈盈一福,行了个礼,“打扰太子殿下了,臣女告退。” 萧衍下颌微微一抬,示意她可以退下了。 郦妩直起腰,转身就走。 两人生疏得一点也不像是有了婚约、今后将要成为最亲密夫妻的样子。 * 郦妩返回殿中,这会儿众人已陆陆续续走出大殿,往御花园方向而去。 中秋夜,民间各大城池镇集都会举办花灯会,皇城内也不例外。在御花园里也搞了个小型花灯会,众人宴后消食,正好可以去御花园内游园赏花灯。 太子殿下显然对赏灯没什么兴趣,所以直接离开了。 郦妩在人群中四处走动,她在找人——找容谨。 今日宴会,她只远远地看了容谨一眼,后来因为众人的注目和萧诀的盯视,她不得不收回目光。 这会儿花灯会眼花缭乱,大家各看各的,各聊各的,她才好避开人眼去寻容谨。 今日容谨是一个人来赴宴的,他的夫人可能是身体又有不适,并没有来。 郦妩找容谨也并非想做些什么,甚至也不打算说些什么。她舍不得打扰他,舍不得让他为难,更舍不得他被人诟病……她只要远远地看他几眼就满足了。 转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人,郦妩想起容谨性格温淡喜静,大概会往人少的地方去,于是越走越偏。直到她忽地被一只大手拽住,还不待她惊呼,就被人拽到了一片树荫下。 “你干什么?!”借着月光和路边灯影,郦妩看清了拽自己的人,立时甩开他的手,怒斥道:“萧诀,我如今可是太子妃,你要是再敢乱来,就不只是遣送边关那么简单了。” “怕什么?”萧诀倒也没再来抓她,双手交叉抱臂,背靠在树干上,笑着看向她,“我只是想跟你聊聊而已。” 郦妩转身就走,“我没什么可以跟你聊的。” “你是在找人?”萧诀也不拦她,只继续靠在树上,懒洋洋地道:“容谨早就回去了,他夫人生病,他得回去陪他夫人。” 郦妩脚步一顿。 萧诀唇角微勾,露出一个讽刺意味极浓的笑,“你是不是天天都盼着容谨的夫人早点病逝,好取而代之?” 郦妩一怔,立时又惊又愕。 她霍然站住脚,转身瞪着萧诀,“你胡说什么?” “难道不是?”萧诀直起身,也看着她,讽笑道,“你之前一直执意不嫁人,不就是想着熬到他夫人病亡,你好去续弦?反正她身体那么差,估计也熬不了几年……” “萧诀!”郦妩是真的怒了。 纵然她有一千个、一万个想嫁给容谨的念头,但也没有恶毒到天天盼着他夫人病逝……他凭什么这样妄自揣测她?! 郦妩气得心口一起一伏,萧诀却紧紧盯着她。 “难道我说错了?不然你为何之前一直不定亲,屡屡拒婚?”萧诀盯着她,继续道:“为何要一再拒绝我?郦妩,这天底下,你再也找不到比我更爱你的男人了。” 郦妩被他的无耻和厚颜给气到了,怒极反笑,“我怎样想,都不关你的事。另外,我如今是钦定的太子妃,对我,请你谨言慎行。” “你真以为太子选你,是因为喜欢你?你难道不知晓他和谢云兰之间的事?”萧诀冷笑道。 “我什么都知晓,但我就是乐意当这个太子妃。”郦妩也冷笑回敬,“至于其他的,那是我跟太子之间的事,也不劳萧世子费心。” 说罢,再也懒得理他,转身快步走了。 萧诀没拦她也没追上去,只站在树荫下一动不动,目光直勾勾地盯着郦妩头也不回的窈窕背影。 良久,一拳狠狠地砸在了树干上! * 郦妩从宫宴回来,吕嬷嬷就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开始将郦妩随身的一应物品装箱入箧。 明日一早便要入宫了,明月郡主趁夜过来陪郦妩说了会儿话,桑瑜也安慰开解了郦妩好一番才走。 郦妩从小在安国公府长大,这还是第一次离家这般久。 明月郡主性情清冷,纵然心里有万般不舍,嘴上却不会说些什么,更不会表现出来。只反复摩挲了几下郦妩的脑袋,什么也没叮嘱就离开了。 倒是吕嬷嬷抱着郦妩哭了好一会儿。她是郦妩的乳母,郦妩是她奶大的,也是她一路看着长大的,二人虽为主仆,却情同母女。 “好啦,嬷嬷。只是去几个月而已,明年春天我就回来啦。”郦妩轻轻拍了拍吕嬷嬷的胳膊,安慰她,“毕竟到时候大婚,还是得从家里出嫁的,您也要跟我一起随嫁的呀。” 吕嬷嬷眼睛哭得红通通的,掏出帕子擦了擦眼泪,转头便对要随侍郦妩进宫的大丫鬟琉璃和玲珑殷殷嘱托,“秋末了,天气渐寒,要好生看着姑娘,别让她贪凉。冬季记得及时添衣……” “嬷嬷,奴婢们晓得,定然用心将姑娘照顾得好好的。”琉璃和玲珑齐声道。 她们二人是郦妩四个贴身丫头里年纪最长的,也是性子最沉稳的,所以跟随郦妩入宫,近身侍奉。 一屋子的丫头婆子忙上忙下,郦妩却没有什么紧张感。 夜里她甚至还睡得十分安稳。 好像知道一切都是皇上的旨意后,她反而觉得轻松了。 因为如此一来的话,她心有所属,太子也另有所爱,彼此又相互知根知底,说不定还可以同病相怜,想来应该不会太难相处。 她一定会做一个最大度的太子妃,将来太子纳侧妃、良娣,她绝不会吃醋妒忌,甚至还会尽力帮他物色。 她会是他最完美的妻。 9. 第9章 “臣女给皇后娘娘请安,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刚过八月十五,正是秋高气爽时节。 骄阳从天穹投下千千万万道金光,被坤宁宫明黄色的琉璃瓦隔绝了大半,只有斜刺里折射的余光,泄进了大殿里,洒在跪在中间华美氍毹上的宫装少女身上。 坤宁宫巍峨庄严,殿内也是富丽堂皇。 郦妩跪伏在地,行了大礼。 少女清甜的嗓音,在这庄重静谧的大殿里,显得格外的娇嫩软糯,也格外地突兀。 高坐华堂上,头戴华丽凤冠,身穿华美凤袍的容皇后微微蹙起眉头。而坐在下方左侧位置的黎贵妃嘴角微勾,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暗笑。 半晌,容皇后的声音传来:“起来罢。” 郦妩起身,抬头朝堂上望去时,容皇后和另外两位嫔妃的目光皆凝滞了一瞬,黎贵妃的表情却像是松了口气。 殿中一位皇后,三位嫔妃,再加上一众近身侍候的宫人,全都不约而同地在心里闪过一句话。 这姑娘生得也太好了些! 好到令人惊艳,好到让人忌惮。 黎贵妃生有大皇子萧盛,萧盛曾经在宫宴上对郦妩一见倾心,奈何他已娶正妃,但还是忍不住向黎贵妃说了自己的意愿。 大皇子表达得很委婉,说是想拉拢安国公府,但黎贵妃如何不知自己儿子的心思,将他骂了一顿,让他打消念头。 且不说萧盛已有正妃,若是要再娶郦妩,那只能让她当侧妃,最多也只是做平妻。安国公就这么一个嫡女,还是唯一的女儿,看得跟眼珠子似的宝贵,怎么可能会让她这种受委屈。 再说朝堂中暗地里大皇子和太子是两个不同阵营,安国公哪边都不站,一切都随圣意,是绝不可能跟大皇子私下结盟的。 尤其是看着自己儿子茶不思饭不想,失魂落魄的模样,更加坚定了黎贵妃拒绝的心思。 那郦氏之女生成那般妖姬模样,完全就是个祸水,黎贵妃对自己唯一的儿子寄予了厚望,又怎可能让他沉迷于女色。 如今光风霁月的太子却选了这么个妖媚的女子为太子妃,黎贵妃可不是暗地里高兴且松了一大口气。 ——这妖女最好是迷惑得太子从此荒淫无度,玩物丧志。 郦妩又跟黎贵妃和另外两位嫔妃请了安,这才被容皇后赐了座。 面容柔丽,穿着淡蓝色宫妃装的柔妃笑着开口:“太子妃生得这般好,太子殿下也是天人之姿,这将来生的小殿下必然也是个神仙般的人物。” 容皇后脸色稍霁,又打量了郦妩一番。见她端端正正地坐在那里,虽然身段妖娆,但仪态优美,倒也挑不出错。又想起刚刚郦妩起身抬眼望来时,眼神清澈,目光清正,没有任何扭捏和惺惺作态。 容皇后也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暗道罢了罢了,只要选的不是谢云棠就行。 当今容皇后乃是嘉文帝的继后,先皇后是容皇后的嫡姐。 嘉文帝与先皇后伉俪情深,奈何先皇后诞下大公主后血崩而逝,嘉文帝伤心欲绝,最后娶了与先皇后极为相似的容皇后为继后。 嘉文帝情深,对先皇后念念不忘,容皇后一辈子都活在先皇后的影子下,心中的苦闷只有自己才知晓。 因此,她是极力不愿意自己儿子再走嘉文帝老路,不希望他没娶到姐姐却将情思寄托在妹妹身上。 选妃那日,容皇后虽然没去,却对萧衍提了一个要求,除了谢云棠,其他都行。 容皇后对太子还是颇为放心的。这个儿子自十岁以后便极有主见,从小由太子太傅严序教导,后来又另拜当世大儒周赟为先生。严序和周赟都是严厉苛刻之人,将太子也教导得极为严肃板正。 太子自小就对自己约束甚严。严苛得简直有些清心寡欲,出尘脱世了。 容皇后却没料到自己那个向来对女色没什么想法的儿子,最终却挑了个这样的绝色回来。 所以容皇后松气之余,又有些隐隐的担忧。 闲聊了会儿,黎贵妃、柔妃和陈妃纷纷告退,容皇后招来徐嬷嬷,对她嘱咐,“将太子妃安排在玉澜殿里,每日的教导学习,就有劳嬷嬷了。” 徐嬷嬷躬身:“奴婢晓得,定然用心教太子妃。” 刚来第一日,倒也没开始学规矩。徐嬷嬷领着两列宫人送郦妩去玉澜殿,又让两个大宫女带着郦妩熟悉了一下玉澜殿周围。 穿过一片桃林,是一条汉白玉长道。 “郦姑娘您看。”郦妩还未正式册封,宫人们因此便还唤她为姑娘。宫女秋霜笑着指向那一直往东而去的长道,“这路的尽头便是东宫主殿。” 东宫,太子殿下的居所。 郦妩只曾听说,却从来未曾去过。印象里陌生而遥远的地方,此刻却近在眼前,而明年春日,她也要入住那里。 跟着两位大宫女逛了一圈,郦妩刚回到玉澜殿,还没坐下来歇息片刻,便有宫人来传召说皇后娘娘让郦妩去坤宁宫。 郦妩抬头看了看天色,霞光已铺满天空,映得巍峨皇城重檐屋顶都裹上了一层暖色,庄严又绚丽。 她一早从安国公府被宫里来的人迎到了皇城,感觉好像还是上一刻的事情,此时却已经是傍晚时分了。 再次到坤宁宫时,没有其他嫔妃在场,但是多了太子萧衍。 宫人们鱼贯而入,在桌上摆下各种珍馐佳肴。郦妩给容皇后请了安,又给太子行了礼。 太子表情冷冷淡淡,相比起来皇后娘娘倒是显得慈和许多。 容皇后招手示意郦妩在桌旁坐下,又用眼角余光瞄了瞄自己儿子。 见萧衍表情平淡肃然,完全没有见到自己未来太子妃的喜色,更似乎对着这么个绝色美人,没有一点想法。 容皇后心中十分满意。 未来储君不耽迷于女色,这是好事。 这姑娘生得太好了些,本来她有些担心。此刻看太子肃然的神色,却稍稍放下了心。 但为人母,哪怕是母仪天下的皇后,为了子女也是操心完一件又来一件。 一起用过晚膳,见太子对郦妩没有任何亲昵之感,容皇后又开始了另一重担心——太子该不会是还对那个谢家大小姐念念不忘吧?这太子妃莫不是随便选的一个,只为了敷衍交差? 容皇后忧心忡忡,心想得趁太子妃入宫教导期间让这二人多相处相处,这样大婚后才能更加亲密无间,夫妻同心。 “景行,你送郦姑娘回玉澜殿。”容皇后吩咐。景行是太子的名字。太子萧衍,字景行。 萧衍瞥了一眼郦妩,郦妩连忙对容皇后行礼告退,然后便跟着萧衍出了坤宁宫。 天色已暗,萧衍自己手里提了一盏灯。他的近身小太监德福和跟着郦妩一起来的大宫女秋霜都是极为伶俐之人,见状纷纷提着灯与他们隔了一丈开外,只远远地缀着。 皇城里虽然处处宫灯连绵,但夜里宫墙深深,树影幢幢。月光也像薄雾似地笼罩着,越发映得周围朦胧幽寂,昏暗森然。 郦妩向来怕黑,眼下四周只有萧衍提着的那盏灯最亮堂,她便不由自主地挨他挨得紧紧的。好像拥着那簇灯火,心里就不再害怕似的。 萧衍几乎从来没跟人这样贴近过,见状微微垂眸看了一眼。 但他没说什么。似默许,又似不在意。 两人走了许久都未说话,最终郦妩打破了沉默,“殿下,选我为太子妃,您会不会觉得为难?” 萧衍手里提着灯,脚步微缓:“不为难。” 郦妩又问:“跟不喜欢的人厮守终生,殿下也是不介意的吗?” 萧衍淡淡道:“是。” 郦妩:“……” 她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也琢磨了半晌,神游天外,倒是没忘记害怕,潜意识里一直挨着萧衍。 直到远远地望见灯火通明的玉澜殿后,仿佛明灯照心,恍然清醒。 ——太子殿下说不为难、不介意,或许就是因为知道她心有所属,不会对他有所贪图? * 郦妩在玉澜殿安顿了下来。 白日里早晨与傍晚去给皇后娘娘请安,其余时间便由徐嬷嬷带着,学习宫廷礼仪,顺带琴棋书画等等。 棋书画么,郦妩以前也学过,倒也不难。但是琴艺却着实不佳。 身为国公府嫡女,自然是从小就要精心培养。但郦妩历来怕疼,连耳洞都不穿的人,如何受得了弹琴时手指的疼。 安国公和明月郡主宠她,就说这琴不学也罢。 奈何如今被选为了太子妃,徐嬷嬷却要求她学起来。 “太子殿下琴艺高超,太子妃须得也学学,将来才好与太子殿下默契相伴,阳春白雪,高山流水,琴瑟和鸣……” 郦妩忍着疼苦着脸练习了一下午,晚上去坤宁宫用膳时,手抖得差点连筷子都拿不住。 容皇后和太子都忍不住停下用膳,目光看向她。容皇后问:“手怎么了?” 容皇后其实并不是一个十分温和的人,雍容端庄,还有些清冷。可大概是因为这份清冷与明月郡主相似,以至于郦妩不由自主地就对她撒起了娇。 郦妩放下碗筷,将自己一双雪白细嫩的手伸到容皇后面前:“娘娘,弹琴……手指好疼啊。” 容皇后没有自己的女儿,性情也较为清冷,因此其他的公主们对她也不太敢亲近。唯一的儿子萧衍也不是个热情的性子,所以第一次面对这样娇滴滴的小姑娘的撒娇,容皇后愣了一愣。 小姑娘手指白嫩纤细,指头上的红肿看起来便突兀得触目惊心。 容皇后忍不住皱了皱眉头,“徐嬷嬷怎不知轻重,这手都伤成这样了。” “徐嬷嬷说,太子殿下琴艺高妙,便要臣女也多多练习。”郦妩是极会察言观色的,尤其是容皇后的心疼毫不掩饰,她便趁机说道,“娘娘,这琴臣女可不可以不练了啊?臣女保证其他的都会好好地学!” 容皇后看了一眼萧衍。 太子殿下似乎早就见识过这姑娘的娇气,所以面不改色,平静得很。 容皇后便道:“那就不练了吧。也没要求太子会什么,太子妃便要会什么。太子从小习武,难道太子妃也要跟着学?” “娘娘英明!”郦妩笑吟吟地称赞。 她生得实在太好,笑起来更是艳光扑面,可眼神却又清澈诚恳。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容皇后的气质让郦妩想起了明月郡主,倍感亲切,所以她看向容皇后的时候,眼里盈满了孺慕之情。 容皇后一直遗憾自己没有女儿,看着郦妩这个模样,水汪汪的大眼睛,巴巴地望着自己,真正就是自己理想中漂亮又乖巧的女儿模样,一时心绪微动,脱口道:“若不是圣旨已下,本宫倒是想认你做个干女儿。” 正欲提筷夹菜的太子,抬起的手立时一顿。 10. 第10章 容皇后这话虽是一时兴起,细想之后,却又觉得未尝不可。 这姑娘生得过于好了些,性格又这般娇,做太子妃的话其实不太合适,但若是做公主,那确实不错。 她会将她当亲生女儿一般,将来给她置办丰厚嫁妆,帮她物色一个家世好、品德良的驸马,让她不仅有娘家夫家的呵护,还有皇家可以倚靠,一辈子都能无忧无虑。 不过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这些也只是心头想想罢了。 “银杏,拿玉露花容膏和白纱来,给郦姑娘敷一下手指。”容皇后吩咐。 “是。”银杏很快就拿来玉露花容膏。 精致的玉瓶,倒出的膏液像是流淌的黄金,晶莹剔透,还带着怡人的馨香,一看就是极其金贵的药。 银杏倒出适量膏液,小心翼翼地将郦妩红肿的指头一根一根都仔细地涂抹了药膏,抹完又用白纱仔细地给她缠好手指。 容皇后瞥了一眼目不斜视,依然在慢条斯理地用膳的太子,心里着实有些好奇他对这个太子妃到底是如何想的。 太子今年二十有二。最初的时候,容皇后是打算等他行及冠礼后便定下太子妃人选。当初太子跟谢云兰走得近,容皇后原以为谢云兰成为太子妃已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谢云兰出身韩国公府,端庄雍容,大气沉稳,这样的女子成为太子妃,将来协理后宫,才能令人放心。容皇后对谢云兰是极为满意的。 谁也不知道后来是怎么就出了岔子,谢云兰转头迅速定亲嫁人,太子自请去边关磨砺。 两人就像是恋人之间的赌气,却用了决绝的、无可挽回的方式。 旁人不敢问,亲人问了也问不出来缘由。 这两个都是极有主见极有想法之人,谁也拗不过,谁也猜不透,众人对他们的过往全都心照不宣,却又讳莫如深。 直到如今太子二十有二了,朝中对于大皇子早已娶正妃生了小皇孙,而太子还未册封太子妃、未有皇嗣传承颇有微词,阁老们更是屡屡忧心上谏。 等太子从边关回来,嘉文帝与容皇后便相继提起选妃之事,太子难得松了口,同意了选妃之策。 选妃的过程,容皇后不知晓,皇帝也未跟她说。事实上皇帝已经很久没来坤宁宫了,帝后两人除了大节大宴时才会碰面,连话都说不上几句,自然不会像寻常夫妻那样闲聊。 所以这太子妃具体是怎么选出来的,容皇后不知道。但容皇后觉得,以自己儿子极有主见的性子,这太子妃必定是他自己选的。 只是,既然是自己选的,怎么瞧着却并不稀罕,也不在意呢? 当真只是为了形势,不得不敷衍? 容皇后又将目光看向缠完手指,正有些笨拙地拿起汤匙慢慢喝汤的郦妩。 小姑娘长得这么漂亮讨喜,如果只是因为被敷衍而被选为了太子妃,那可真是暴殄天物,太过可惜了。 定都定下来了,虽说这太子妃性子有些娇,跟容皇后所想的相差甚远,但多教教,多带带就是了。看着也是个极聪明伶俐的姑娘,想来也不难教。 何况“夫妻同心,其利断金”,容皇后私心里希望太子和太子妃之间能更融洽一些。 所以,用完膳后,容皇后继续让萧衍送郦妩回玉澜殿,又跟德福和秋霜使了眼色,两人心领神会,悄悄点了点头。 走出坤宁宫后,依旧是萧衍提着灯走在前头,郦妩跟他并行。 德福和秋霜两人这次比之前离他们更远了些,缀在后面慢慢吞吞地犹如龟行蚁爬,到最后渐渐隐入了茫茫夜色里。 郦妩和太子走在前方,并未察觉这一切。 通往玉澜殿要行经一片桃林,深秋季节,桃林无花无果,略显萧索。两人从中间长道往前走,郦妩一看到幽深的树林就有些紧张,总感觉林中会突然窜出什么来。 大概是疑神疑鬼久了,这一回,那林子里还真就窜出了一团暗影。 郦妩吓得惊叫一声,顺手就拽住了太子的衣袖。 萧衍脚步一顿。 郦妩于匆忙中看了一眼那个在太子脚边不断蹭着的东西,借着月光仔细瞧清楚了,才发现那竟是一条毛茸茸的、灰黑色的犬。 那灰黑色的大狗在萧衍脚边蹭了蹭,又挪到郦妩脚边,不断地嗅她。 郦妩自己养了一只白猫,对这犬类倒也不抵触害怕,虽然这狗的模样看起来有些凶凶的。 她拍了拍心口,缓了口气,顺便问道:“谁养的狗啊?” “孤养的。”萧衍淡淡地瞥了一眼那正在一直嗅着郦妩的“大狗”,又补充了一句:“不是狗,是狼。” 狼? 郦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狼?!!! 那头狼还在她脚边嗅着,郦妩吓得再次惊叫一声,立时骇得全身战栗。 她颤抖着身子,见那狼依旧在她脚边与裙摆边不依不饶地嗅着,顿时惊慌失措。情急中直接跳了起来,一把抱住萧衍,双臂紧搂着他的脖子,连腿都盘在他腰间。一双小脚更是在他身后翘得高高的,生怕被那头狼咬了她的脚。 萧衍:“……” 他身材高大,又有力气,身上挂着一个人也毫不费力,依然身姿笔挺,如松如柏。 只是这温香软玉的紧贴,而她这姿势,这位置……着实卡得微妙。萧衍额角跳了跳,沉声道:“下来。” “不、我不。”郦妩抖着声音,“它、它它它会咬我的……” “黑雾不咬人。” 郦妩如何肯信。 心里暗怨这人养什么不好,偏要养一头狼。 萧衍见她一直不肯下来,便抬手掐往她的腰间,想将她从自己身上“摘”下来。 岂料这姑娘极其怕痒,他的手才一搭上她的腰,她便笑个不停,“诶……你别碰我……好痒啊,啊哈哈哈……” 她不仅笑,还因为怕痒而在他身上躲着、扭着。 萧衍眉心直跳,没有办法,只得对那狼发出一声号令:“黑雾,回去。” 黑雾立即犹如闪电一般闪入了桃林里,转瞬间就不见了。 “下来。”萧衍又对挂在自己身上的郦妩道。 郦妩见那头凶神恶煞的狼已经走了,这才愿意下来。她往下滑的时候,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还没待她想清楚,便被萧衍迅速掐住腰一把提起,然后将她放在了旁边的地上。 “德福——” 萧衍的声音从黑夜里传了出去,像是水波在空中荡开,传得极远极远,且目标极其精准。 若是有武功高强的江湖中人在此,定然会诧异。这等传音功夫,得是内功极为深厚之人才能发得出来的。 不到半晌,德福就跟秋霜气喘吁吁地小跑着赶上来了。“殿下。” “你和秋霜将郦姑娘送回玉澜殿。” “是。”德福和秋霜恭敬地应了一声。 德福应完又瞥了一眼站在路边树影下的太子,心里有些诧异。怎么今日殿下不像以往一样直接将郦姑娘送到殿门口了? 只是主子的心思他不好揣测,依言跟着秋霜将郦妩继续送往玉澜殿。 萧衍独自站在道旁的树影下静默。许久,才转身走入了夜色里,大步往东宫方向而去。 11. 第11章 “有劳德福公公。”在玉澜殿外跟德福告了别,郦妩带着秋霜回到殿里,琉璃和玲珑正守在廊下等她。 太子尚未大婚,郦妩还未被册封为太子妃,她的这些侍女目前也还算不上陪嫁丫鬟,连出入坤宁宫的资格都没有,对宫里也不熟悉,因此郦妩每日出进都是由秋霜这些被容皇后拨过来的宫女负责。 琉璃和玲珑每日只守在玉澜殿里等郦妩回来。此时远远地望见郦妩的身影,二人如往常一样快步迎了上去,看到郦妩的手指被白纱缠着,琉璃和玲珑齐齐惊呼: “姑娘的手怎么了?” “姑娘手受伤了?” 郦妩连忙抬起手晃了晃:“没事。只是今日练琴,手指肿了,皇后娘娘已经命人帮我敷了药。” 琉璃和玲珑这才松了口气,忙扶着郦妩进了屋内。 本就算不得受伤,只是红肿罢了,那药膏也有奇效,郦妩沐浴前拆开白纱,已经消肿了。 看到郦妩的手没事,琉璃和玲珑彻底放了心。她们姑娘养得细皮嫩肉,且天生皮肤雪白,除了左肩有一粒小小的红痣以外,全身上下无瑕无疤,伤到哪里都让人心疼万分。 两人伺候郦妩沐浴。郦妩趴在浴桶边缘,微微扬起手,眼睛盯着自己已恢复白嫩的手指,神思却不知飘往了哪里。 胡思乱想了一通,脑海里猛地又窜出今晚被太子养的狼吓到的那一幕。 郦妩赤着的身子忍不住往水里缩了缩,思及自己当时的失态之举,居然就那样唐突地挂在太子身上,估计太子要更加恼她了。 * 次日清晨,郦妩梳洗好,便先去坤宁宫给容皇后请安。 今日坤宁宫热闹非凡,几位年少尚未出降的公主也来了坤宁宫。看见郦妩进来,原本在小声陪着皇后讲话的三位公主齐齐停下声音,扭头朝郦妩看过来。 其中最年长和最年幼的两位公主,眼里闪过惊艳。而中间穿着一袭杏黄宫裙的少女,面上却带着鄙夷之色。 容皇后一一作了介绍。 年长的那位是华韵公主,乃是柔妃所出;小的那个是怡宁公主,是陈妃所出;而那个一袭杏黄宫裙的少女,则是黎贵妃所生的玉瑶公主。 一起用了早膳,容皇后便让几位公主带郦妩去御花园里转转。 华韵公主性柔腼腆,面色温和却不太爱讲话。怡宁公主年幼活泼,像只欢快的鸟儿,一路叽叽喳喳地给郦妩介绍各种名花。玉瑶公主则一直抄着手,沉默不言,神色不耐且倨傲。 直到四人走累了在凉亭中歇下喝茶吃糕点,怡宁公主讲话多,口渴喝了不少茶水,拉着华韵公主去解手。 玉瑶公主这才看向坐在那里慢悠悠喝茶的郦妩,扬起声音,傲慢地道:“别以为被选为了太子妃就了不起,太子喜欢的是谢家姐姐,你这个太子妃不过是父皇选的,他不得不接受而已。” 很明显这位玉瑶公主对自己没什么好印象,还这般傲慢地跟自己讲话,郦妩也省了礼节与敬语,放下茶盏,扭过头对她嫣然一笑:“我知道啊,所以呢?” 玉瑶公主跟谢云棠关系较好,此番谢云棠落选,玉瑶公主自然看不惯郦妩。加上自己一母同胞的大皇兄一直垂涎郦妩,更加让玉瑶公主觉得不耻,认为必定是郦妩勾惹了自己的皇兄——毕竟连萧世子也对她痴迷得仿佛着魔了似的,所以肯定是她的问题! 此番好不容易逮着机会想要当面羞辱郦妩一番,却见郦妩这样不痛不痒,甚至还能笑得出来,玉瑶公主更加气着了。 “你这样妖里妖气又水性杨花的女人,太子是不会喜欢的。你就等着入宫就失宠,等着受冷落吧!”玉瑶公主放了狠话出来,立即起身,气势汹汹地走了。 郦妩一脸莫名其妙,抬手摸了摸自己的侧颊。 她哪里妖里妖气了? 怎么还水性杨花了呢? * 宫里的日子说慢也慢,说快也快。转眼间日已西斜,金乌尚未沉。霞光伴着残阳,透过窗牖照进坤宁宫大殿内。 容皇后坐在窗旁的圈椅中,手里捏着绣花针,正在绣一副团龙图。旁边宫女帮她托着绣棚架,齐嬷嬷在另一头理着针线,时不时抬头看过来一眼。 容皇后绣了一会儿,拿起来端详一番,叹了口气:“绣了一辈子,怎么就是绣不好呢?” 齐嬷嬷在一旁没有吭声。 其实不是皇后娘娘绣得不好,只是没有那个人绣得好罢了。 先皇后一手绣艺出神入化,她绣的团龙香袋,上面的龙睛仿佛是活的一样,栩栩如生。嘉文帝至今还戴着先皇后绣的香袋。 容皇后的绣艺也不错,但始终还是达不到先皇后那般以假乱真的地步。这团龙香袋,绣了二十多年了,那龙眼睛始终还是绣得不满意。 齐嬷嬷眼见着容皇后又将那丝线慢慢拆了,继续重绣,忍不住在内心叹了口气。 正在这时,外面宫人进来传话,说郦姑娘来了。 容皇后专心刺绣,头也未抬:“让她进来。” 郦妩过来时,看见皇后娘娘居然也要绣花,顿时觉得诧异又新奇。 她行了礼问了安,然后站在旁边看了一小会儿。 容皇后绣得专注,殿内其他人也不敢发声扰她,整个大殿内安静得落针可闻,只余大家的呼吸声。 郦妩不是个恬静的性子,耐不住这沉闷,又见容皇后如此金尊玉贵之人,居然有这般绣功,忍不住夸了一声:“娘娘绣得真好啊。” 容皇后只当她是在奉承,没有吭声。 郦妩只得继续乖巧地站在旁边看着,见皇后绣了拆,拆了绣,心中暗自疑惑。在她看来这绣得已经极好了,就连绣艺精妙的琉璃都比不过。 大概是她杵得太久了,容皇后似是感觉到她耐不住的性子,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你要不要试一下?” 郦妩眨了眨眼,本想说自己不太会,但又想起昨日才跟皇后娘娘保证,除了弹琴以外,其他的她什么都会好好地学,这会儿如果拒绝,那就真是自己打自己脸了。 于是只能将到口的话咽下去,慢吞吞地道:“……好。” 齐嬷嬷于是喊宫人又送来一套针线物具。 郦妩接过针线绣棚,却有些呆愣了。她于女红上跟琴艺一样,没有什么天赋,还极少练习,一时拿着工具,茫然无措:“……娘娘,臣女不会绣龙。” 容皇后侧头瞥了她一眼:“那你会绣什么?” 郦妩不确定地道:“……竹子?” 她生平有限的绣艺成品,就只曾经给子瑜哥哥绣过一个修竹香囊。竹乃君子,配子瑜哥哥最是相得益彰。 “那就绣竹子。”容皇后也没想要为难郦妩。“绣慢些,仔细扎了手。” 郦妩点点头,乖乖地坐在容皇后旁边绣起竹子来。 天色慢慢暗淡了些,宫人蹑手蹑脚悄然掌灯,齐嬷嬷看着并头坐在窗下绣花的两个人,只觉得这画面竟异样地融洽和谐。 心里暗叹:也难怪皇后娘娘总想有个小公主。 只可惜,虽然以容皇后这个年龄,应该尚可生育,但她今生除了太子以外,已经不会再有自己的子嗣了。 曾经一碗又一碗的避子汤,不仅伤透了容皇后的心,还伤了她的身。 等容皇后又再次绣完团龙的眼睛后,偏头看向郦妩那边,目光瞥了瞥她的绣棚。 ——雪白的锦缎上,几棵歪七扭八的“竹子”,说是一团乱糟糟的青草倒是更为贴切。 容皇后端详着郦妩那糟糕透了的绣品,看着看着,忽地就笑出了声。 笑着笑着,眼里却渐渐浮起了泪影。她微微侧过头,悄悄抽出帕子抿了抿眼角,转回头来,依旧一副雍容端庄的模样,眼底甚至还带了些细碎笑意。 郦妩抬头,见容皇后看着自己的绣品发笑,不由地面色微微泛红:“臣女的女红……真的很差。” 容皇后却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神色复杂又柔和:“你这样……挺好。” 郦妩不知道容皇后这一瞬间的心思百转,她只低头看了看自己手中糟糕的绣品,心里暗暗叹气。 这哪里好了?她要是有个精妙的绣艺,当初唯一送给子瑜哥哥的那个香囊她就能绣得更好些了,也不至于丑得他一次都不曾戴出来。 如今他成亲了,为了避嫌,只怕是早已经扔掉了。 太子萧衍进来的时候,恰好看见的就是这一幕。 看到郦妩和容皇后一起绣花,萧衍也觉得惊奇,走过来时,顺便垂眸瞥了一眼郦妩手中的绣品,表情难得迟疑了一下:“这绣得是……” 世人多爱绣梅兰竹菊或者戏水鸳鸯等,宫里则是龙凤云鸾、芍药牡丹较多,但是绣“青草”的,确实是第一次见。 郦妩脸上红晕未退,似是意识到太子的疑惑,连忙急急地接话:“——是竹子。” 容皇后又笑了一声。 太子的表情有些一言难尽。不过他也不算感觉太意外,毕竟以这姑娘的娇气程度,想也知道她不会在女红上下苦功夫。 可容皇后却奇异地对郦妩的绣品感兴趣,笑着说道:“你这个……绣好了就送给本宫吧。” 郦妩难得有些羞惭,捏着绣棚,实在拿不出手,“臣女绣得太难看了。” 容皇后又笑了笑:“无妨,本宫很喜欢。” 不说郦妩觉得皇后怕是说的反话,就连萧衍都有些讶异地看了容皇后一眼。 这偏爱着实太过明显了些。 萧衍又淡淡瞥了暼郦妩。 很意外,这才短短数日时间,这姑娘竟然能得皇后如此喜爱……倒是有点本事。 “好了,先用膳。”容皇后放下针线起身,“夜间绣花伤眼,明日你再来接着绣。” 这似乎是真要她的绣品了。郦妩无奈地点点头:“好。” 晚膳后,容皇后依旧让萧衍送郦妩回玉澜殿。 路径那片桃林的时候,郦妩一边心有余悸地朝黑黢黢的林中瞥着,一边下意识地往太子身边靠。 然而这一回,她才一挨近,太子便往旁边挪了挪,避开了与她的接触。 郦妩:“……” 就算恼她、厌她,也不至于要表现得这般明显吧…… 12. 第12章 当然,太子殿下身份尊贵,性子也板正严肃,并不平易近人,所以郦妩即使心里有些气恼,也是敢怒不敢言。 更何况,郦妩也知晓,她与太子都是相互心有另属之人,想也知道二人大婚后必然是“相敬如宾”,互不干涉。太子如今这种对她避之不及的表现,实属正常。 中秋过后,已是暮秋时分。夜间风凉,萧衍穿了件玄色绣云纹大氅,郦妩披着一件白底簇金繁绣海棠披风,此刻风从侧面而来,她的披风系带和尾摆正被风吹得跟太子的大氅一触又触,连她肩头散落的长发都飞扬起来,险些扫到太子的胸前。 郦妩连忙朝旁边挪了一大步,主动与太子拉开了距离。 萧衍垂下眼皮扫了一眼两人之间的间隔之宽,俊美的面容犹如冷玉,疏淡肃然,对于郦妩此举,未置一词。 两人沉默行走,太子没有开口,郦妩一直分神留心着周围状况,也没有说话。 孤月悬空,夜色清寂。远处宫墙深深,楼宇重重,灯火绵延不绝,宫人来往匆匆。近处,长道上只有一男一女一盏灯,伴随着清凉的夜风,缓缓而行。 好在一路走回玉澜殿,太子殿下的那头凶神恶煞的狼也未再出现。 等瞧见夜幕下灯火通明的殿宇时,郦妩暗暗松了一口气。到了玉澜殿门口,她心情轻松,跟萧衍客套起来:“多谢殿下送臣女回来,殿下要不要进去喝一杯茶?” 然而,尊贵的太子殿下只是微微掀起眼皮轻飘飘地扫了她一眼,尔后提灯转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甚至连客套都不客套一下。 郦妩:“……” 世人皆爱美,对于长得好之人总是颇为宽容和怜爱,更何况是郦妩这样长得好到极致、看着就赏心悦目的美人儿。往日,她不管去哪里,无论男女老少,大都对她都极为喜爱,更遑论那些看到她就会多瞧几眼的男子,哪怕是心有所属之人,对她的态度和说话的语气也会温和几分。 像太子这样避之若浼,冷淡至此的,实属罕见。 到底是有多讨厌她啊,才会这般冷漠。 望着太子殿下渐渐融入夜色里的高大颀长背影,郦妩咬了咬唇驻足半晌,等到秋霜跟了上来,她才带着秋霜一起,进了玉澜殿。 * 次日,郦妩照例先跟容皇后请了早安,又学完今日的宫廷礼仪,才艺教导,日暮之前继续去坤宁宫接着绣昨日的绣品。 没一会儿,殿外宫人通报,并在得到容皇后首肯后,引了一年老一年轻的两名宫女进来,恭敬行礼。 容皇后放下手中针线,对郦妩道:“歇一会儿。这是尚衣局的申嬷嬷和许姑姑,你跟她们去西侧殿量身。重阳节快要到了,届时宫内会在九华楼设宴,本宫让尚衣局的人给你赶工缝制一套礼服。” 郦妩点点头,容皇后又对申嬷嬷道:“顺便给姑娘做几套秋装和冬裙。” 司天监和礼部已经确定了太子大婚婚期,定在明年三月初九。郦妩在宫里一直要待到年底才会出宫与家人团聚,然后便是待字闺中,待到明年三月阳春,与太子举行大婚典礼,正式册封为太子妃。 “是。”申嬷嬷和许姑姑恭敬应答。然后便引了郦妩去西侧殿内室。 紫檀木雕寒梅映雪屏风后面,郦妩在秋霜和许姑姑的伺候下,慢慢退去外裳和里裙,只着一件藕粉色细锦抹胸和一条软绫雪色撒脚裤。 这么点衣着,顿时将准太子妃曼妙的身段完全显露了出来。且不说那雪白柔韧的细腰和笔直白皙的长腿,光是瞥一眼那高耸的山峰,便叫人面红耳臊。 年轻一点的许姑姑给郦妩量身的时候手都有些发抖。申嬷嬷冷冷扫了她一眼,她才暗暗吁了一口气,连忙凝神定气,再不敢懈怠。 申嬷嬷这一辈子在宫里给两代妃嫔公主娘娘们量身做衣,见过不知多少贵女们的身体,如准太子妃这般秾纤合度,几近完美的曲线,也属罕见。 所以申嬷嬷虽然较之许姑姑来说,一脸严肃,也忍不住在内心感叹当初女娲在造人时,对这位准太子妃大概是格外用心。 这厢申嬷嬷和许姑姑给郦妩量身,秋霜在一旁记录数据,几人不敢错漏一分。 外面大殿,太子正踏入殿中,给容皇后请安。他在窗边的紫檀木圈椅中坐下,长腿微分,广袖坠在扶手两侧,修长手指搭在扶手上缓慢轻叩着,目光随意一扫旁边的绣架,那半幅“青竹”绣品在那搁着,郦妩却不见了踪影。 容皇后察觉到他的视线,笑了笑:“郦姑娘正在侧殿里,本宫让尚衣局的人给她量身,做些衣裳。” 量身需要退衣而测,这等私密的事情,若是寻常,容皇后自然不会讲。只是太子和郦妩已是定了婚期的准夫妻,说这些倒也无妨。 萧衍叩着扶手的手指微微一顿,点了点头,没有吭声。他端起旁边案几上的茶盏,喝了一口。 等郦妩量完身,秋霜伺候她穿好衣裙出来,尚衣局的申嬷嬷和许姑姑行礼退下,齐嬷嬷便召唤宫人传膳。 郦妩扶着容皇后走到紫檀八仙桌旁坐下用膳,萧衍也起身走过来。他身材高大,目光微垂时,视线不经意地刚好就落在郦妩上身曲线最高点,一触即离。 那不过是半息之短的瞬间,但郦妩极为敏.感,一下子就察觉到了。像是被羽毛挠在心尖,她胸口莫名地窜过一阵酥麻。 郦妩偏头看向太子,只见他正襟危坐,目不斜视,修长手指执起玉箸,慢条斯理地用起膳来。 郦妩也没多想,也坐下来与萧衍陪着容皇后一起用膳。 用完晚膳,漱了口,宫人奉上香茶。 宫灯色暖,气氛融洽。画珐琅龙凤牡丹香炉里袅袅吐着清烟,容皇后抿了口茶,缓缓放下杯盏,笑着问郦妩:“往日在家,你爹娘是怎样唤你?” 两人相处不过数日,却极为亲昵投缘,容皇后十分喜爱郦妩,且这将来又是自己的儿媳,总是“姑娘姑娘”地唤她,觉得过于生疏。 郦妩也放下茶盏,笑着回道:“往日在家,祖母、爹娘还有兄长他们都是唤我‘央央’。” “央央?”容皇后笑容和蔼,“这名儿好听。那本宫以后也喊你央央。” 郦妩点头:“嗯,娘娘喜欢怎样唤就怎样唤。” 容皇后跟郦妩聊了会儿家常闲话,又将沉默寡言的太子拉入话题中心,问他:“重阳后,又有秋狝、冬狩,景行这些日子很忙吧?” “都由各部负责,儿臣费心不多。”萧衍不紧不慢地道。 虽说各种节庆典礼,大型活动均有司天监、礼部户部工部以及宫内的六局二十四司分工负责,但身为皇太子,差不多是小半个君主,嘉文帝也有意让萧衍代他作各种决策,因此说费心不多,实在是过谦之言。 容皇后知晓萧衍性情沉稳,对他办的事,她也不用过多忧心,于是随意问了几句,也没再详说。 喝完一盏茶,容皇后照例让萧衍送郦妩回去。 今夜无月,四周暗得沉闷。夜风中树影飒飒作响,萧衍手里提着的灯都被风吹得一摇一晃。 郦妩不得不再次靠近太子几分,还好今日太子脾气意外地好,倒是没再刻意避开她。郦妩的胆子又大了一些,试探着问道:“殿下,秋猎您能不能带臣女一起去啊?” 历年秋猎都在京都的西山围场举行。 届时皇亲国戚百官子弟皆会参与,往年郦妩也能跟着家人一起去。但她如今入了宫,再也无法像往日那般自由出进,出宫更是难上加难。 容皇后是从来不去围猎现场的,所以,郦妩到时候很大可能是继续留在宫里陪着皇后娘娘。 若想出宫,自然只能依仗太子带她去。 郦妩喜爱热闹,又与家人分别许久,去秋猎围场既可以看到父母兄长,还能与林婉柔和唐燕如她们这些密友相见,更还可以看到子瑜哥哥…… 叫她如何不期待? 因此她仰着头,用十分真诚又热烈的眼神看着太子。 郦妩比萧衍小四五岁,年幼又心思浅。而萧衍见惯朝堂里的波云诡谲,又在边关沙场千锤百炼,只需瞥一眼便能看透她所有想法,还有什么是不懂的。 眼皮微垂,看着郦妩这样眼巴巴地望着自己的样子,太子的表情淡漠冷肃,薄唇一张,只冷冷沉沉地说了一个字:“可。” 太好了!郦妩内心欢呼一声,面上却不敢太放肆,只忍着兴奋,笑吟吟地对萧衍道:“谢谢殿下。” 萧衍冷淡地扫了她一眼,没再说话。 郦妩也不在意他的冷漠,心里只盼着日子能过得快些,对秋猎充满了期待,连脚下的步伐都轻快了几分。 她的衣裙帛带被夜风拽得不断飘摆,连系在腰间压住裙摆的禁步都随着她轻盈的步伐一起一跃。 在这灯火氤氲的一小片天地里,少女纤长的身影像是一只翩然起舞的蝶。与旁边步伐徐徐的太子对比鲜明,却又莫名唯美融合。 不过显然天公并不作美,不知何时,开始下起了雨。密集的雨丝,像一根根清亮的银线,从漆黑的天空突兀坠落。 “下雨了!”郦妩轻呼一声。 冰凉的秋雨落下,她还未来得及反应,一大片黑影便像是一张幕网,伴随着凛冽的松柏清香,从上而下,将她兜头罩住。 13. 第13章 郦妩只觉眼前骤然一黑,被不知是什么物事从头盖住,鼻尖萦绕的都是清冽的男子气息。 她愣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是太子将身上披着的大氅脱下,给她挡雨。 宽大的衣袍还带着太子殿下的体温。热意熏脑,郦妩恍惚间想起两年前,她在雨夜被太子半路“捡”到。那时太子也是面无表情地扔给她一件大氅,盖住她被大雨淋湿的身子,于冰冷的雨夜里,给了她温暖的慰藉。 怎么说呢?这个人太让郦妩捉摸不透了。 一边冷冷淡淡地嫌弃她,一边又似乎毫不介怀地将自己的衣袍给她挡雨,实在太令人费解了。 郦妩只能心忖:世人皆说太子殿下光风霁月,磊落高洁。所以他不计个人喜恶,怜悯弱小,施以援手,好像也算正常? 太子萧衍身长八尺有余,肩宽背阔,衣袍自然也极为宽大。这件大氅被郦妩从头披着,像小孩子偷穿大人的斗篷。她雪白的小脸从玄黑色的大氅中仰起,看向萧衍。 脑海中忽地闪过明月郡主的话:“其实说起来,太子殿下还曾是你的救命恩人。” 又记起她跟林婉柔与唐燕如她们提及此事时,唐燕如的戏谑调笑:“救命恩人哦……话本子里都是怎么说的?‘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阿妩,你将来怕是要嫁给太子殿下,才能承下他的这份恩情……” 那时不过是一句戏言,大家一笑置之,谁也没有放在心上。哪知如今她竟然真的要成为萧衍的太子妃了。 郦妩仰头望着面色清冷疏淡的太子,忍不住心想:皇上指了自己为太子妃,可对于太子殿下来说,娶了个不喜欢甚至还有些嫌弃的女子——自己这也不知是报恩还是“报仇”? “发什么呆?”萧衍瞥了一眼傻愣愣站在那里的郦妩,“下雨了,还不快跑?” 跑? 雨下得太突然,且有愈来愈大的趋势,转瞬间即如瓢泼,那确实要跑的。 不过郦妩是被太子殿下给拎着“跑”的。 两旁的树影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极速倒退,郦妩感觉自己仿佛悬空而起,脚不沾地。她惊慌中只能揪住太子的衣袍,贴得紧紧的,生怕自己摔着。 好在这种忙乱的境况下,太子殿下也顾不得她的冒犯行为,甚至还将她往身侧带了带,让她的脸贴着他的衣袍,不至于被迎面的雨浇到。 虽然离玉澜殿已经颇近,宫人也及时出来送伞,但是雨实在下得又急又密,等到了玉澜殿时,萧衍和郦妩的衣袍还是都被雨淋湿了。郦妩有太子的大氅密密实实地罩着,稍微好那么一点,太子殿下则几乎被雨给浇透了。 这会儿雨势太大,就算德福已经机灵地赶去东宫派人出来迎接,但也还需要一些时间。太子暂时没法回东宫,因此不得不屈尊进了玉澜殿,等东宫的人送干净衣物和伞具过来。 太子殿下驾临,玉澜殿里的宫人顿时诚惶诚恐地行礼跪安。深秋天寒,萧衍看了一眼裹着自己的大氅还在微微发颤的郦妩,吩咐道:“快去给你们主子沐浴换衣。” 郦妩回屋向来是第一时间就去沐浴,因此热水是早就备好的。琉璃和玲珑连忙起身欲扶着郦妩往净室去,郦妩停住脚步,扭头看向萧衍:“殿下,你……” 太子将大氅给郦妩挡雨,他自己才穿着一件单袍,早已经被雨淋湿。此刻太子殿下连头发都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这还是郦妩第一次看到尊贵的太子这样仪容不整的样子。 不过太子不论是面容还是身形,轮廓都堪称完美,即使这般模样,也不显狼狈。 萧衍随手拂去眉际的雨珠,淡淡道:“无碍。德福会很快送东西过来。” 虽然贵为太子,但萧衍从小习武,身体强健。又在边关军营历练两年,常年风里来雨里去,淋一场雨对他来说,不过小事。 见太子一副无谓模样,郦妩只得作罢。她这里没有任何适合太子穿的衣物,只能让琉璃拿了干净的棉巾给太子。 用棉巾擦去头上和脸上的雨水,又喝了宫人奉上的热茶。萧衍负手站在窗边,望向窗外。 夜幕漆黑,廊下风灯照着庭院一隅,雨打树叶,沙沙作响。他盯着那雨幕中的树,站了半晌。 玉澜殿的宫人侍立在身后,大气也不敢出。 东宫离玉澜殿不远,郦妩沐浴更衣出来后,太子殿下刚好已在另一边侧殿换了东宫内官送来的干净衣袍。 两人打了个罩面,萧衍上下打量了郦妩一番,黑眸微眯了一下。 郦妩天生丽质,平日里为显庄重也会施粉涂朱,将她原本就娇媚的容貌妆点得更加美艳夺目。这会儿刚沐浴完,脸上没有脂粉装饰,只露出柔嫩白皙的肌肤,淡粉色的樱唇,潋滟的美眸被水汽氤氲得如浸润的墨玉。 一头乌发湿漉漉地披在肩头,再衬着那雪白纤细的脖颈,更显得嫩弱了几分,露出惹人攀折的风情来。 萧衍凝视着她这番模样,垂在广袖下的食指和拇指,忍不住轻轻捻动了两下。 郦妩望了一眼窗外,雨依旧很大,只怕一时还停不下来。太子走不了,她当然也不能自顾自去歇息。但是跟太子一直这样僵立也不好,她扫了一眼四周,瞥见了什么,连忙笑问:“殿下,下棋吗?” 萧衍看她一眼,颔了颔首,走到窗边摆着棋盘的矮几旁,撩起袍摆,盘腿而坐。郦妩也跟过去,在他对面的蒲团上跪坐下来。 宫人连忙端来糕点,又送上熬好的姜汤给他们驱寒。 郦妩和太子边喝姜茶边对弈,琉璃跪坐在郦妩身后悄声地用装着熏香和银丝炭的空心鎏金球给她烘头发。 殿内很安静,只能听见外面淅淅沥沥的雨声。 郦妩在琴艺女红上不精,但是棋艺却是不错的。与太子一番对弈下来,竟然也能坚持许久不分胜负。 到了僵持时刻,她纤细的手指间捻着棋子,垂着眼,又密又长的睫羽在雪白的小脸上覆下一小片阴影,思考的神态极为认真。 坐在对面的萧衍静静地看着她,浓黑的眉头微微皱起,眼神凉淡。 君子爱棋,于棋盘方寸之间你来我往,对战厮杀,勾心斗角,蕴含无数奥妙。 郦妩爱棋,却是因为容谨。 她的棋术是容谨亲自所教,棋艺也是容谨陪她练出来的。可能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她的棋风在无意中受了容谨很多影响。 容皇后出自宁国公府容氏一族,萧衍和容谨是表亲关系。二人从小相识,萧衍不知跟容谨下过多少盘棋,又如何看不出郦妩的棋风路数跟容谨有多相似。 郦妩思索完,正要落棋时,抬眼间却瞥见太子冷淡的脸色。 她茫然了一瞬,有些不知所措。 刚刚看太子还好好的,甚至一开始好像还有些和颜悦色,怎么这么会儿功夫就变脸了呢? 难道是她思索太久,太子等得不耐烦,所以恼了? 14. 第14章 接下来的对弈,郦妩被萧衍步步紧逼,围追堵截,直至四面楚歌,输得凄惨兮兮,好不可怜。 太子殿下真是一点情面都不留的。 郦妩觉得太子可能是被自己慢吞吞的节奏给惹恼了,所以杀伐果决,想要快点结束,因而连在棋局中都透着煞气。 一盘完毕,郦妩也不敢出声邀请太子再来一局。 抬首望向窗外,夜幕漆黑,庭院深深,晚风送来雨后的清新气息。郦妩心下一喜,看向太子,笑道:“殿下,雨停了。” 却见太子掀起眼皮,朝她看来,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幽暗若古井深潭。那眼神说不上来是什么意味,只漆黑深邃得叫人心里发怵。 雨停了,可以走人了。郦妩意识到自己方才那句话有赶客嫌疑,怕是又将太子惹恼了。 还好太子并未与她计较,只慢慢地瞟了她一眼,尔后起身,长腿迈开,往殿外走去。一直静静候在旁边的两名东宫内官连忙跟在他身后。 郦妩领着玉澜殿的宫人自是要送到门口的,她站在廊下恭送,太子殿下头也不回。倒是他身后左侧的那个小内官德保忍不住扭过头来看了郦妩一眼。 前些日子都是德福陪着太子去坤宁宫给皇后请安,今日德福也淋了雨,为了不耽搁给太子送衣物鞋袜,所以是德保领了个小太监急匆匆赶过来。 这还是德保第一次看到郦妩。心里暗忖着:这位可是东宫未来的女主子,只不过与众人原先心中所想的相差悬殊。 历来世家大族,择妻择媳除门当户对以外,首选的是品格端庄贤淑,性情沉稳大气的女子,皇族亦是如此。 当家主母,姿容只需端正可看就行,太过美艳反而让人颇多顾忌。而眼前这位准太子妃容貌过艳,身段过妖,太过招人了。 但看太子对她冷冷淡淡的样子,似乎不得太子殿下喜欢。 再一想想,也算正常,毕竟这位与当初的谢大小姐差别可太大了。 太子这般光风霁月,严肃正经之君子,可不会喜欢这种妖媚的女子。 * 郦妩的“青竹”香囊,在她每日傍晚时分来坤宁宫抽点时间断断续续地绣着,总算是绣好了。 她虽然比容皇后绣得晚,但因为绣的花纹简单,竟然跟容皇后差不多时间完成。 齐嬷嬷招了招手,几名宫女端了数个托盘过来,里面盛放了茱萸和各种干花与香料。 郦妩学着容皇后的样子,将茱萸子与香料干花一一配比装入香囊。重阳节快到了,届时登高、宴饮、戴茱萸、赏菊花,这装有茱萸子的香袋香囊可以佩在腰间。 容皇后说让郦妩将这“青竹”香囊送她,居然不是一句戏言,真就将郦妩的香囊给拿去了。 齐嬷嬷捧来一个匣子,容皇后将她自己绣好的团龙香袋与郦妩的“青竹”香囊一起放入了匣子。 那个匣子里已经装了不知有多少个香袋了。 看着容皇后对着那一匣子各式各样的香袋怔怔出神,郦妩在那一瞬间忽然就想起了自己那一匣子寄满相思的花笺与物品。 总感觉容皇后这举动竟与自己十分相似。 人与人之间,有时候莫名投契,就连许多行为与细节都这般类似,可能也是一种缘分吧。 齐嬷嬷捧走匣子,端着托盘的宫女们也纷纷退下。 夜幕降临,殿内开始掌灯,宫人们鱼贯而入摆上晚膳。容皇后朝郦妩招了招手,郦妩走过去扶她到桌旁。 容皇后拉着郦妩的手坐下,温声问她:“在宫里也有些时日了,可有想家人?” 头一回离家这般久,想肯定是想的。但是郦妩是个小人精,眨了眨眼,笑着回道:“娘娘待臣女犹如父母家人一般疼爱,臣女也就没那么想家了。” “你这张小嘴就会说些甜言蜜语。”容皇后笑嗔一句,目光却柔和地看着郦妩。 眼前这个小姑娘眼神明若秋水,心思简单纯澈,哪怕是小小的心机也让人觉得可爱。若真是那趋炎附势,阿谀奉承之人,也不至于对太子如此不上心,今日太子未来,她连问都不问。 郦妩对容谨的儿女情思,只有为数不多的人知晓,虽然外间也有少数细心之人察觉到一些苗头,但因为郦妩从未闹到明面上,所以传闻不多,容皇后自然也不知道。 容皇后心里想的是太子和谢云兰的事情,暗忖大概是这件事让郦妩对太子心生嫌隙。 思及太子和谢云兰的事,容皇后又不得不在内心暗暗叹息一声。 以谢云兰和太子的过往渊源,如今谢云兰已经嫁人了,太子与她之间需得避忌。可上个月谢云兰生辰,太子本人是避嫌没去,生辰礼却还是送去了。 谁也不知太子到底是什么想法,连容皇后都琢磨不透。 这到底是旧情难忘还是怎样? 再看郦妩一张美艳娇媚的脸蛋儿,瞧着多么赏心悦目啊,连她身为女人都忍不住心生喜爱,可太子却也并未多瞧一眼。 容皇后不知怎么地就想起了太子幼时说的一句话。 “纣王因妲己而祸国,周幽王为褒姒烽火戏诸侯……儿臣将来必做个贤明厚德之主,娶妻也娶贤淑端庄之女……” 那时候的小太子才六七岁,他是嘉文帝唯一的嫡子,出生不久即被立为太子。从小有太子太傅教导,另拜了大儒为先生,还因缘际会被隐士高人收作关门弟子。 他的这些先生老师们,个个性情刻板顽固,孤僻乖张。也不知是谁跟小太子讲的那些故事,耳提面命,谆谆告诫,叫他记在心里,还跟容皇后说了几回。 长大后的太子自然不会再那么稚气地说这种话了,但是性情也受那些老师们影响,严肃内敛,刻板正经。奉先贤为圭臬,克己复礼,于女色一事上仿佛毫无兴趣。 曾经容皇后也不是没给他塞过晓事宫女,但他都置之不理。 如今对着这么个美艳的太子妃,也冷冷淡淡,视若无睹…… 因着这诸多难以言说的缘由,容皇后再看郦妩就越觉怜爱,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后日就是重阳佳节了,你父母兄长也会入宫参宴,到时候你也不用拘在本宫身边,随意走走,陪他们说说话。” “好。”郦妩将她当明月郡主一样,亲昵地蹭了蹭,顺便说起秋猎之事,“娘娘。重阳后,秋猎也不远了,臣女求太子殿下带臣女一起去,就没法在宫里陪伴娘娘了,娘娘会不会怪我啊?” “不会。”容皇后摸了摸她毛茸茸的脑袋,笑道:“你与太子和睦相处,多亲近亲近,本宫更是欢喜。” 郦妩微笑点头。 心里却感叹,她和太子没有太大的矛盾,和睦相处应该不会太难,多亲近怕是未必。 * 转眼间重阳便到了。 这次是设宴在皇城东面的九华楼。重阳历来有登高的习俗,这些皇亲国戚、达官贵人们倒不会吭哧吭哧地爬山,于是便将宴席设在楼高九重的九华楼上,也算是将登高与宴饮融合,一举两得,两全其美了。 到了九月九这一日的傍晚,贵人们坐马车入皇城,到二道城门前下马车换软轿前往九华楼。 为了应节,个个都是一早沐浴焚香,身穿华服。赴宴时或头插茱萸,或腰佩装有茱萸子的香囊香袋,更有不少女眷还在头上簪一朵富丽雅致的菊花。 这种宫内的大节宴会,容皇后必然是要出席的。 皇帝暂时未至,内官拉长声音报着:“皇后娘娘驾到——” 郦妩扶着容皇后出来,众人行礼平身后,视线便都齐聚过来。 见郦妩与容皇后相处融洽,众人心底暗暗权衡揣测,到最后目光又不由地被容皇后腰间佩戴的饰物给吸引了注意力。 今日大节,容皇后自然是凤冠冕服,姿容得体。庄重华丽的袆衣衬得尚还年轻的容皇后典雅秀美,她今日华冠夺目,环饰耀眼,因此佩戴在腰间的那个绣工粗劣的香囊便异样地显眼。 众人正暗自猜测这香囊来历。 人群中的宁国公府世子容谨却在瞥见那香囊时,神色微怔。 他抬眸,目光先是在那香囊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便转向立于容皇后身旁的郦妩。盯着她看了几息,眼眸温润,心底却不知所思。 “世子爷在看什么?” 今日宋莹身体状态还不错,难得也来参与了宴席。甚至还在容谨的托扶下,走上了这九重楼,累得额汗点点,气喘吁吁,好久才缓过气来。不过,看着一路走来众人艳羡的目光,她的心里颇为满足。 容谨收回视线,温声道:“没看什么。你累了没?我扶你去旁边坐坐。” 宋莹点头,目光却从郦妩脸上一划而过,被容谨搀着往旁边走时,她忽然低声道:“皇后娘娘那个香囊,应该是旁边那位郦姑娘做的吧?” 容谨脚步一顿,随后又继续往前走,轻声笑道:“大概是的。” 宋莹瞥了一眼他的神色,目光又凝在他微微弯起的唇角上,接着又若无其事地转过头,低低说道:“皇后娘娘看起来很喜欢她。她长得那么美,太子殿下应该也很喜欢吧。” 她像是在问容谨,又像是自言自语,因此容谨并未接这句话,只将她扶到旁边椅凳坐下。 郦妩将容皇后扶到高台一侧。随着内官尖利的嗓音高昂响起,嘉文帝被黎贵妃扶着出现,太子跟在他身后也一起到了。百官与家眷伏地山呼万岁。嘉文帝携皇后与贵妃走向高台,郦妩和太子也落后两步跟了过去。 丝竹钟磬响起,宴会开始。 台下歌舞升平,百官觥筹交错。宴会过半,百官可离席自由行走,赏菊看花,寒暄应酬。 太子也离席下去了。嘉文帝喝了两盏菊花酒,目光这才瞥向左侧的容皇后。 目光从她头顶的华冠,秀美的脸,一路往下,最终也不可避免地注意到了她腰间佩着的那个蹩脚的香囊。 嘉文帝愣了愣,直直地盯向容皇后。 容皇后向来精致,对于针线刺绣类的东西更是精益求精,竟然会佩戴一个针脚如此粗劣的香囊,与往日太不一样了。 容皇后却仿佛并未发觉嘉文帝的盯视,只柔声对着乖巧坐在自己身旁的郦妩道:“这会儿大家都自由走动,你也下去玩会儿吧。” 郦妩点头,起身对着皇帝与皇后行礼,然后便提裙退下高台。 暮色渐沉,华灯燃起。宴会进入后段时刻,歌舞戏曲轮番登场。高楼外,一簇烟火升上夜空,在天幕上炸开,接着便连绵不绝,仿佛预示着盛世华年。 郦妩从观赏烟火的人群中走过,去寻自己的家人亲友,在转角处花团锦簇富丽堂皇的菊花台那边,却看到了立于菊花丛中的一对璧人。 正是太子殿下和谢云兰。 15. 第15章 “嘭嘭嘭——” 一簇簇烟火在夜空中次第炸开。 不知是被烟花惊扰还是本身就比较敏锐,萧衍先转过头来,看向郦妩。历来表情冷淡,很少露出笑容的太子殿下,此刻唇边还勾着一抹未散尽的笑意,显见得刚刚与谢云兰相谈甚欢。 谢云兰见萧衍转头,也顺着他的视线望过来,原本就笑盈盈的脸,看到郦妩时,笑容又扩大了几分。 那两人都是气质极佳之人,一个高大修长,一个苗条婉约,站在花丛中仿佛九天谪仙神女。 见他们二人齐齐望过来,郦妩心中莫名地一突。 她就像误入瑶池惊扰了神仙的不速之客,生恐唐突了仙人,一时慌得不行,连招呼也不好意思打,扭头转身就跑。 未料到郦妩竟然是这种反应,谢云兰一时怔愕。转头看见萧衍身影移动,她忍不住摇了摇头,继而又微微一笑。 九华楼观花台上摆满了各色名品菊花,群芳吐蕊,争奇斗艳。郦妩无心欣赏,提着裙摆一路小跑,甚至有些慌不择路。 “跑什么?”太子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话音才刚刚落下,人便已经转瞬间就来到了郦妩面前。 郦妩脚下一滞,差点撞到太子的身上,连忙扶了一下旁边的廊柱,稳住身形。 还好她早就见识过洛离来无影去无踪的功夫,因此看到太子瞬间闪现至自己面前,也没有被惊吓到。 只不过这么一下子,她也陡然清醒过来。 是啊,又不是她犯了错,她跑什么? 明明是她撞见了那二人毫不避讳地在一起说说笑笑,怎么却像是自己做了什么亏心事似的,慌成这般模样。 郦妩有些懊恼自己刚刚傻乎乎落荒而逃的窘态,抬头看向太子,小声嘟囔:“我看到殿下和谢大小姐在说话。” 萧衍眉峰略抬,没有吭声,只眼皮微掀,一双深邃的黑眸静静地看着她,那神情仿佛是在说,他们不能说话? 郦妩忍不住又道:“我还看到殿下笑了。” 果然,太子殿下开了尊口,语气淡淡地反问:“孤就不能笑?” 行吧。 您是尊贵的太子,您想笑就笑,想哭都没有问题。 又想起太子尊贵至此,竟然也如此无奈,只是悄悄地跟自己心爱的人找机会说几句话就能那么开心……也太可怜了。 郦妩忍不住生出同病相怜,惺惺相惜之情。 她美眸转动,看了看四周,仿佛压低声音都不够,还将双手拢起,捧在唇边,小心翼翼地用气音道:“殿下放心,我什么都不会说出去的。” 萧衍:“……” 黑眸盯着她一翕一张的红唇,敛在袖中的食指与拇指忍不住捻动了两下,眼神比身后的夜色还要暗沉。 明明他未动声色,郦妩却像是敏.感的小兽一般察觉到气氛不对,连忙丢下一句:“我、我去找我爹娘和兄长去了……” 话都还没说完,也顾不得是否失礼,牵起裙摆,转身又急匆匆地跑了。 九华楼是皇城里最高的楼宇。此刻夜幕被烟火点亮,遥遥望去,远处幽幽皇城伏在夜幕下,方方正正,规规矩矩。那在绵延宫灯下慢慢跑远的少女,衣裙飘曳,帛带翻飞,像是沉沉夜色下唯一灵动翩跹的蝶。 风里送来幽淡的香气,若有若无,似花非花,似果非果。 萧衍未再追上去,静静地站在那里看了一会儿,然后收回目光,转身走了。 * 郦妩先是寻到了明月郡主,抱着她的胳膊,娇娇地黏了好一会儿。明月郡主性情清冷内敛,没问郦妩在宫里过得如何,也没诉说什么想念,只满眼温柔,爱怜地摸了摸郦妩的脑袋。 倒是郦妩抱着明月郡主叽叽喳喳说了好一会儿话,末了还来一句:“娘,我觉得皇后娘娘跟你很像啊,她对我也很好。” 明月郡主看着女儿晶亮的双眸和粉嫩莹润的面庞,哪还能猜不到她在宫里也是如鱼得水,过得很好。 当然,她也注意到女儿喋喋不休地说了半晌,却只字未提太子。 这一对将来也不知会成为怎样的小冤家……唉。 母女俩聊了一会儿,林婉柔和唐燕如就寻了过来,二人给明月郡主行了礼,便拉着郦妩到一旁说体己话。 “我就说皇后娘娘戴的那个香囊看起来有些眼熟。”唐燕如扭头朝远处高台望了望,又收回视线看着郦妩,“果然是你绣的。” 林婉柔拉着郦妩的手,也笑道:“看来娘娘甚是喜欢你。” “可不是嘛。她那针线功夫,丑得没眼看。皇后娘娘居然也不嫌弃,还在这大宴中戴出来。”唐燕如捏了捏郦妩的脸,促狭道:“快跟我说说,你是怎么给皇后娘娘灌了迷魂汤的?” 郦妩拍开她的手,笑道:“什么啊……娘娘人美心善,就是喜欢我做的香囊又怎么了?兴许她瞧惯了好东西,偏偏觉得我做的香囊丑得别致呢?” “一堆歪理。” “好了好了。”林婉柔笑着拉住她俩,又转头问郦妩:“那你跟太子殿下相处得如何?” 唐燕如也甚是好奇,因此也不再跟郦妩闹了,瞪大眼睛等她回答。 郦妩道:“还行……前些日子还跟太子殿下一起下了棋呢。” 她说起太子,明显就漫不经心了许多。 林婉柔和唐燕如对视一眼,暗暗感叹:这一对各自心有所属,却偏偏被凑成了夫妻,将来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貌合神离。 天色已晚,百官家眷已陆陆续续准备离宫,她们聊不了太久。林婉柔岔开话题:“秋猎快到了,阿妩你到时候去吗?” 郦妩道:“去的。” 林婉柔点头:“那咱们到时候在秋猎会上见,再好好聊会儿。” 郦妩跟林婉柔和唐燕如分别,又找到明月郡主那边,郦殊和桑瑜正陪着她,郦崇也刚好赶来。到了该离宫的时间,几人也聊不了几句。 跟家人匆匆道别,郦妩便往高台处去寻容皇后。却见容皇后和嘉文帝以及黎贵妃都不见了,只有一名宫人守在那里候着。 “郦姑娘,皇后娘娘先行回宫歇息了,叫奴婢在这里等姑娘。”那名等在台下的宫女道。 郦妩点点头。 那宫女又道:“奴婢送姑娘回玉澜殿。” 郦妩瞥了这宫女一眼,虽然有些面生,但她能等在这里,应该是容皇后的吩咐,便由她扶着,下了九华楼。 下了九重楼,出了门口,那宫女便松了搀扶的手,恭敬地走在郦妩身后。 郦妩自己提了一盏灯走在前头,转过一座假山时,忽然感觉身后没了脚步声,她扭头一看,那名小宫女不知何时已经不见了。 郦妩心里一惊。 还不待反应,就瞥见假山处走出一个人来。那人身形高大,锦服华冠,之前在宫宴上远远也见过数次,郦妩认出是大皇子萧盛。 萧盛倒也没有太过逼近郦妩,只离了几步远站定,目光将郦妩从头打量到脚。 所谓灯下观美人,犹胜白日十分。此刻萧盛看着站在朦胧夜色下的郦妩,更觉得美艳不可方物。 萧盛娶过正妻,还纳了侧妃与妾室,尝过无数女人滋味,一眼便瞧出眼前这女子是个天生尤物,早就垂涎已久。可对方家世煊赫,非普通人家女子,连他贵为皇子也是轻易得不到手的。 如今她还成为了准太子妃,按理说,萧盛早该打消念头,可今日宴会上再次看到郦妩,依旧心痒难耐。 几盏菊花酒下肚,酒壮色胆,就敢打起主意来了。 萧盛静静地打量着郦妩。 容颜妩媚,眼眸勾人。即便衣裙整束,也能从那形态里看出妖娆身段,让人想到无数床笫间的风情。 郦妩见他突然出现,又直勾勾地打量自己,一时心生警惕,也不上前行礼,只蹙起眉头站在那里暂时未动。 大皇子萧盛面容与太子有几分相似,只是姿容气度却相差千里。尤其是看人时,那黏腻的目光,让郦妩觉得极不舒服。 她还未出阁,不晓男女之事,不知对方心里的龌龊,只出于本能地戒备。 见萧盛往自己面前逼近,甚至还抬手朝自己抓来,郦妩吓了一跳,连忙往旁边躲。萧盛却将她往假山方向越逼越紧。 郦妩心下慌乱,又不敢大喊。若是闹出去,大皇子也许得不到太多惩罚,她的清誉却会没了。她入宫后,洛离也没法跟在她身边,眼下无人可帮她,正焦急思索对策时,一道声音破开夜色传来—— “大皇兄。” 太子手里提着一盏灯,高大颀长的身影从朦胧夜色里缓缓走出。俊美的面容冰冷若雪,鼻峰挺直,眼皮微掀,只是淡淡一眼,威仪便犹如排山倒海般压来,“找孤的太子妃有何事?” 萧盛身形顿时一滞,被这冷冷淡淡的嗓音浇了个透心凉,瞬间酒醒了大半,整个人僵在那里。 萧衍瞥了一眼站在那里郦妩,淡淡道: “到孤身后来。” 第16章 郦妩刚刚躲避萧盛的时候,手里提着的灯都掉地上了。这会儿也顾不得捡,连忙跑到太子身后,借着他高大的身躯,将自己牢牢挡住。 初九上弦月照得四周半明半昧。 萧盛站在原地,全身僵直,双手在袖中暗暗握紧,面上却堆起笑容。“太子,为兄我今夜宴饮多喝了几杯酒,醉糊涂了。” 身为嘉文帝第一个儿子,却因为不是嫡子而错过储君之位,萧盛愤懑已久。但纵然他心里有一千一万个嫉恨,也不敢跟萧衍正面对上,只能认怂识相地为自己狡辩,“刚刚着实未认出郦姑娘,并非有意冒犯……” “眼若有疾的话,就去请太医看看,实在不行,挖掉也可。”太子的语气轻飘飘,脸上也无甚表情,仿佛只是给出一个无关痛痒的提议。 萧盛却觉得脊背生寒,冷意沁骨。 世人都说太子萧衍光风霁月,雅正高洁。萧盛却认为此人道貌岸然,心黑手狠。 嘉文帝子嗣不丰,所以希望各个儿子能和睦相处,不为争夺皇位而兄弟相残,因此一早就言明太子之位不可动摇,除非太子犯有大错。也没有给其他儿子封王,只待太子登极之后,再由太子自行封赏。 但既然生在皇家,又有哪个不向往那张龙椅。就算他们不想要,各个皇子的母族也会推着他们去要。尤其是萧盛这个皇长子,因为不甘心,更是想去争一争。 这些年不知道有多少人给太子挖坑设陷阱,都一无所获。派去东宫的探子和细作更是全都有去无回。 “他有没有碰到你哪里?”萧衍问郦妩,目光又似不经意地扫了一眼萧盛的胳膊。萧盛顿时感觉胳膊一凉,心里不由庆幸刚刚自己还什么都没来得及做,甚至连唐突的话都没来得及说。 郦妩摇头,如实道:“没有。” “是是是。我连郦姑娘的一根寒毛都没碰到。”萧盛连忙赔笑道:“方才我是真的没看清楚,弄错了人……是我眼瞎,这就去叫太医瞧眼睛。” 萧衍懒得理他,只转身对郦妩道:“走吧。孤送你回玉澜殿。” 说罢抬步就往前走,郦妩连忙跟上去,与他并列而行。 直到他们走出很远,萧盛才挪动脚步,面上的怂样早已不见,唯余眼底阴狠一片。 * 郦妩跟太子并行往前,太子站在靠风的位置,夜风拂过,带着阵阵馥郁的酒香,是从太子身上传来的。 “宫里人员杂多,不认识的宫人你也敢跟着走?”萧衍步伐缓慢,侧头垂眸看了郦妩一眼,“大皇子不是什么好东西,以后见到他就躲远一点,不用管什么失礼不失礼。” 刚刚被太子解围,虚惊一场,这会儿郦妩无比乖巧,点点头,“嗯”了一声。 大概是也饮了不少酒,太子今晚难得话有些多,“对男人多留个心眼……哪怕是如容世子那样被世人称赞的君子。” 郦妩脚步一顿,有些不忿于将容谨那样的清雅佳公子跟萧盛这样的登徒子相提并论,忍不住辩解了一下:“也不是所有男子都这般……殿下您也是男子呀。” “也包括孤。” 郦妩微微一愣:“什么?” 萧衍停住脚步,眼皮微垂,将她上下扫量了一番,才缓缓地道:“对孤,一样也需防备。” 郦妩:“?” 她见萧衍正静静地盯着自己,黑眸幽暗莫测,顿时胸口一麻,微微后退半步,仰头看着萧衍,不确定地问道:“殿下您也喝醉了?” “没有。”萧衍又看了她一眼,最终收回目光,抬步继续往前走。 郦妩松了口气,慢慢跟上去。 回到玉澜殿,郦妩自然是要客套地邀请太子进殿喝茶。萧衍没推辞,走进去,在窗旁的矮几那里施施然坐下。 宫人立即奉上糕点香茶,郦妩走过来在太子对面坐着,见太子低头端详矮几上的棋盘,修长手指还摆弄着棋子,于是顺口问道:“殿下还想下棋吗?” 萧衍“唔”了一声:“下一盘。” 郦妩自然奉陪。 这次依旧是萧衍执黑子,郦妩执白子。 黑先白后,萧衍捻起一粒黑棋,先落下一子。郦妩这次不敢思考太久了,怕跟上回一样惹得太子不愉快。 结果这回反倒是太子不紧不慢,棋风温和了许多,再也没有上次结尾那般杀伐果决,煞气腾腾。 宫人早已退下,殿内十分安静,只有宫灯晕出的光芒照着这一隅。 两人你来我往,在方寸之间较量了一番。 萧衍在郦妩思考的间隙里,垂眸看着她指尖捻着的白色棋子。郦妩的手指纤细白嫩,在氤氲的灯光下,指尖被打磨得光润无比的白子衬得剔透泛粉。 萧衍眼神恍惚了一瞬,见郦妩认真思索的样子,开口问道:“很喜欢下棋?” 郦妩落下棋子,这才抬头,微微笑了笑:“还行吧。” 萧衍目光淡淡地看着她,状似无意地问:“你的棋艺是容谨教的?” 郦妩没想到太子连这个都知晓,但想起他跟容谨的表亲关系,知道的话,也不算太意外,于是点点头:“是的。” 萧衍没再说话,随手落下一子,然后又盯着郦妩。 这次目光滑过她乌黑的鬓发,落在她的耳垂上。小小的耳垂白皙如玉,上面空无一物,但也丝毫无损她的美貌。 视线再又一移,映入眼帘的便是饱满红嫩的樱唇,因为思考而微张着,十分诱人。 郦妩垂眸思索,却也察觉到对面频频望过来的目光。 今夜的太子大概是有些醉了,显得有些反常。他刚刚问她的棋艺是不是容谨教的,然后就频频打量她,难道是在意这个? 不过他又不是第一天知道自己喜欢容谨,不至于现在才来跟自己计较这些。 想着将来二人既是要成婚,那么不如提前将话说开。于是郦妩抬头,眼神诚恳地看着太子,小心翼翼地试探着跟他打商量。 “殿下,我以后不会……嗯,不会计较你和谢大小姐之间的来往。殿下你……是否也不要计较我跟子瑜哥哥的事?” 萧衍捻着棋子的手一顿,抬眼看她,面色平淡,没有开口,似乎是示意她继续说。 郦妩揣摩着他的心思,忐忑地接着道:“您放心,咱们成婚以后,我也不会做什么事落人口舌,让殿下蒙尘。” 见萧衍依旧不言不语,她顿时可怜兮兮地卖惨:“殿下好歹还能跟谢大小姐说说笑笑,我连和子瑜哥哥说几句话的机会都很少……” 萧衍听她说了半晌,静静看了她许久,最终垂下眼皮,语气淡淡地道:“行。” 第17章 明月郡主曾说:“央央的这双眼生得真漂亮,这世间大抵没有几个人能对着你的眼睛,说出拒绝的话来。” 不过,在过往的印象里,郦妩一直觉得太子高高在上,对她颇为冷淡疏离,甚至还有些嫌弃。 她刚刚仰头看着神色肃淡的太子的时候,可怜兮兮又眼巴巴,本来以为还要再多磨一会儿,却也没有想到太子这么快就答应了自己。 在宫里这些日子的相处,让她觉得太子有时候冷是冷淡了些,但对她也不是那么差。 譬如他几次出手帮她,譬如她让他带自己去秋猎,他也允许了。如今大胆跟他提意见,他都同意了……好像也不是那么难说话。 或许将来二人成婚后,局面也不会太难堪,有些事情,都是可以慢慢商量的。 想起秋猎的事,郦妩又连忙问:“殿下,您说过要带我去秋猎的,没忘记吧?” 太子似乎依然好说话得紧,颔了颔首:“没忘。” 不过接下来的棋局,太子殿下却并没有表现得如刚刚那么温和,三两下就结束了下半局,无情又残酷,郦妩再次输得一塌糊涂。 郦妩:“……” 她觉得太子前头肯定是故意迷惑对手,然后再杀自己一个措手不及的。 抬眼望向太子,却见太子殿下不冷不热地瞟了她一眼,尔后起身,未多作停留,很干脆地走了。 一局棋结束,夜也深了。郦妩领着玉澜殿宫人站在廊下,目送太子走远,这才进殿由侍女伺候着开始洗漱入睡。 这一夜郦妩睡得极不安稳。 她历来睡觉就不太安分,今晚辗转反侧好不容易睡着后,还做了个荒唐的梦。 梦里面还是她被大皇子纠缠,太子替她解围。送她回玉澜殿的路上,太子提醒她远离大皇子,对男人多留个心眼,还说了同样一句话:对孤,一样也需防备。 郦妩在梦里混混沌沌地想:防备?防备什么?哪有人提醒别人防备自己的? 只不过,在梦中,向来淡漠冷肃的太子,用那种极为反常的眼神一寸一寸由上而下地打量她,就像是一只无形又孟浪的手,将她从头揉到脚,眼神更是邪肆得让人耳热心慌,浑身滚烫。 一股暖流涌出,郦妩在睡梦中下意识地合拢双腿,双手双脚缠抱着自己睡觉常抱的引枕,在床榻间滚了几滚。 等到天亮时,琉璃和玲珑掀起幔帐,挂上金钩,瞥见榻上的情景时,面面相觑又忍不住好笑。 床榻上铺的是郦妩自己从家里带来的柔软蚕丝褥单,她皮肤娇嫩,贴身衣物和床褥一直用极柔软的料子。此刻那颜色偏浅的褥单上,红梅点点,被郦妩滚得到处都是。 是她的癸水来了。 郦妩的癸水信期不太稳定,来时也是腹坠肚疼。 琉璃和玲珑连忙伺候她起身沐浴洗漱换衣,又张罗着宫人将衾被褥单拿去换洗。 秋霜去皇后宫里禀明情况,容皇后免了郦妩这些日子的教导学习以及请安,只让她好好歇息,还派了医女过来给她看看。 郦妩乐得清闲,每日在玉澜殿坐坐躺躺,看看书写写字,喝些玲珑煲炖的汤水。 等她小日子彻底过去,恰好秋猎时间就来了。 秋猎的前一夜,东宫的德福公公过来提醒郦妩做好准备。次日一早,又来接了郦妩,跟随东宫的仪仗一起前往西山围场。 郦妩坐着东宫的马车,太子并不在马车里。 半路她悄悄掀起车帘一角,余光四下一扫,才发现太子自己骑着马,就在前方。 今日太子一身绣五爪龙纹的墨色窄袖锦服,头发也用金冠利落地束起。高大挺拔的身子端正地坐于一匹通体乌黑的宝骏上,外罩的玄色绣云纹披风在驰行中随风猎猎作响。 郦妩看了一会儿,放下了车帘。 大晋的秋狝,都是重阳过后开始,每年在京都西郊的西山围场举行。 司天监选了一个好日子,到了秋狝这一天,晴空万里,艳阳高照,围场里华盖如云,旌旗飘飘。 嘉文帝坐于高台之上,皇亲贵族,达官贵人分列两侧,台下猎手们列阵而待。 郦妩先寻了家人,说了会儿话,又跟林婉柔碰了面。 秋狝狩猎,善骑射的女子也可以参赛,今日唐燕如也参加了狩猎队,于是只剩郦妩和林婉柔两人挤入人群中看热闹。 狩猎队还未出发,郦妩先遥遥地跟唐燕如挤眉弄眼打了个无声的招呼,然后目光四顾,习惯性地搜寻容谨的身影,很快就在人群中看到了他。 气质温雅的男子,面容清俊,身如修竹,一身月白骑猎装,端坐马上,惹来不少倾慕的目光。 大晋是马背上打来的江山,至今不过百余年,崇文尚武。因而皇亲贵族、世家子弟们,大都文武兼备。 不说太子那样的天之骄子,文才武略,样样皆绝。连容谨这样看起来温文尔雅的翩翩公子也是除了文采斐然外,还自幼习练武术和骑射。 “太子殿下也参加围猎了!”旁边一道娇脆女声将郦妩的注意力拉了回来。 “是啊,太子去边关两年,如今才回来,今日狩猎不知是不是又是太子夺魁。”另一个女子声音隐含兴奋地道。 郦妩扭头一看,只见两名华服少女面色绯红,双眼晶亮地望着一个方向。 她顺着她们的视线,看到了同样端坐马上,列入狩猎队中的太子。 一身墨黑色骑猎装的太子,面若冷玉,俊美淡漠。身形如松柏高挺,与众人一般骑马列在阵中,仿佛与大家并无不同。 但那天生睥睨、常年身居高位的气势,以及经沙场千锤百炼出来的悍硬气场,比京都纨绔子弟风花雪月中熏染出来的华丽虚壳更加令人震撼敬畏,更加动人心魄。 不知是数日未见,还是此刻的太子在众人的衬托下显得更加气势迥然。哪怕郦妩心系容谨,这一会儿也忍不住盯着萧衍多看了几眼。 太子萧衍正望着前方高台,眉目深敛,薄唇微抿,革制的马缰绳缠在大掌中,微扣的手指骨节分明,显得十分修长有力。 不知是察觉到一直盯视的目光还是怎样,他忽地转过头,朝郦妩这边望来。 看见太子望过来,郦妩身旁的几位贵女顿时起了一阵压抑又激动的惊呼。郦妩迎着太子的目光,对他微微一笑,然后就转过视线,继续朝容谨那边望去。 萧衍眉头微微皱起。 “呜——” “呜————” “呜——————” 恰是此时,高台上,士兵吹起了长长的号角。 秋狝正式开始! “驾——!”猎手们顿时精神振奋,满怀激昂地朝着远处连绵起伏的深山密林出发。 萧衍瞥了郦妩一眼,收回目光,打马跟上。 狩猎队铁骑如潮,扬尘而去。 看台下作猎手装扮的男儿跳起了豪迈阳刚的助威舞。看台上百官坐在两侧的桌案前,品尝着现摘的新鲜瓜果,畅声笑谈,猜测着今日狩猎的魁首。 深秋季节,西山围场枫红似火,此刻日丽风和,景色宜人。于是未参加狩猎的年轻人们,便绕着围场慢慢游逛闲谈。 郦妩和林婉柔沿着枫林长道漫步,旁边不时有人来来往往,驻足看她们几眼。 两位少女一个苗条娴雅,一个妖娆美艳,自然吸引来不少年轻公子的目光。更何况郦妩这个有着“第一美人”之称的佳人,走到哪里都是焦点。 不过她如今的准太子妃身份让人忌惮,无人敢近前惊扰,只远远地看着。 郦妩和林婉柔边走边聊。没一会儿林婉柔兄长的一名随从过来唤她,说是林公子不小心落马跌倒,此刻正送往围场别苑医治,林婉柔连忙带着自己的侍女急匆匆赶去。 虽已深秋,日光薄淡,但渐至晌午,走着走着也越来越热,四下渐渐无人,郦妩百无聊赖,只好带着自己的侍女琉璃慢慢往回走,主仆两人进入路旁的凉亭里歇息。 凉亭中已有人在,郦妩抬眼,发现是容谨的夫人宋莹和她的贴身婢女秋月。 宋莹可能是身体不适,正满头虚汗,脸色苍白,被秋月扶着坐在凉亭中的长凳上,背靠着亭柱。 “琉璃,你快去叫大夫来。”郦妩看了那边一眼,吩咐一直跟着自己的琉璃。 围猎经常有御医和大夫随行跟来围场,以防不时之需。 宋莹见郦妩的侍女飞快去请大夫了,瞥了一眼,也没说什么。 她神色淡淡,不讲话,郦妩因为心有顾忌,也没主动搭讪。又不好撇下她独自走,只得沉默地坐在那里,假装欣赏外面的风景。 凉亭里气氛尴尬,还好不一会儿就有人赶来了。 不是琉璃和大夫,而是一道熟悉的身影,身后还跟着一名婢女。 郦妩看到那人,差点就站起身迎上去,反应过来后,才慢慢起身,远远地,恭敬而客气地唤了一声:“容世子。” 来人正是容谨,身后跟着的是宋莹的另外一名侍女。 宋莹身子不好,本来带了两名侍女出来,刚刚另外一名侍女被她派去叫人给容谨传达消息去了,所以这会儿身边只有秋月一人。 容谨步履匆匆,踏入亭中看到郦妩的时候,面上也闪过一丝惊讶。 不过他很快就走到宋莹身边,温声问道:“身子又不舒服了?可有叫大夫?” 宋莹在日头下走了半晌,头晕眼花。她常年久病,对自己身体了若指掌,知道情况并不紧急,因此也不派人去叫大夫,反而先让侍女先去猎场叫人找寻容谨。 容谨是世人称道的佳公子,哪怕如今娶了妻也依旧颇受人倾慕。宋莹身体不好,总觉得有许多人盯着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盼着她早死。 世人慕强,魁首总会令人瞩目,宋莹存着个人心思,并不希望自己本就出众的夫君在狩猎赛更加耀眼。 这会儿见容谨问,宋莹看了郦妩一眼,说道:“郦姑娘的侍女帮妾身去喊大夫了。” 容谨这才又看向郦妩,朝她点点头:“多谢……郦姑娘,帮拙荆去寻大夫。” 郦妩站在那里,没有上前,只轻轻一礼:“举手之劳而已,世子客气了。” 两个原本熟悉的人,却仿佛陌生人般客套。 恰好此时琉璃带着大夫赶来,大夫查探一下,说宋莹原本身体就弱,在日头下走了一番,只是热着了,暂无大碍,休息一下就能缓解。 这个暂无大碍当然只是指这会儿,宋莹本身就有弱症,不是一时半刻能治的。 围场里有供宾客休息的别苑,容谨抱起宋莹,往别苑方向去。 郦妩望着容谨抱着宋莹远去的背影,忽地感觉手脚脱力。又重新在石凳坐下,对琉璃道:“琉璃,我累了走不动。也渴了,你去帮我提壶茶来。” 直到琉璃走后,郦妩才软软地趴在石桌上,下颌枕着胳膊,目光呆呆地看着亭外被秋阳晒得蔫耷耷的花丛上,肆无忌惮地释放着自己的情绪。 不知过了多久,身后传来脚步声。 郦妩慢慢扭头,忽地睁大眼睛。 身后过来的不是琉璃,反而是去而复返的容谨,他手里提着一壶茶,走了过来。 容谨见郦妩回头,朝她笑了一笑,在她对面坐下,将茶壶放在桌上,又将壶嘴上套着的两个杯子拿下来,斟了两杯茶。 “宋小姐呢?”郦妩忍不住问。 她还是习惯称宋莹为宋小姐。容谨也没纠正她,只回答道:“被侍女伺候睡下了。” 说罢又将其中一杯茶推至郦妩面前,看着她,面容温和,微微笑道:“今日多谢阿妩了。” 郦妩怔怔地望着他,没有说话,端过杯子,默默垂眼,小口抿着。 容谨也没再说什么,端起另一杯茶水,沉默品饮。 微风拂过,远处枫林长道上,狩猎的队伍陆陆续续地回来了。 唐燕如抬眼四望,暼见凉亭中的郦妩身影,在远处兴奋地振臂高呼:“阿妩——我今日夺魁啦——!” 郦妩抬头,看到唐燕如身后,太子殿下高大的身影正立于人群中,闻声也随着身后几人朝这边望来。 第18章 有时嫌岁月太漫长难熬,有时又恨时光匆匆太短暂。 人总是这般矛盾苛求。 容谨抬首,凉亭外秋阳明朗炽烈,好像越发显得他的心思阴暗不堪。 世人赞他谦谦君子,神圣高洁,却不知他也不过一介凡人,会有七情六欲,也会生出贪妄之心。 看着对面少女的明媚娇颜与清澈双眸,容谨暗暗叹了口气。再又望了望太子那一行人,他放下手中杯盏,对郦妩温和笑道:“走吧,去那边。” 郦妩点点头,跟着起身。 一直在凉亭外候着的琉璃,立马过来提了茶壶,远远跟在他们后面。 那头,除了唐燕如和太子之外,余下几人分别是沈星北、永定侯韩旭、东方珏以及一名劲装束发,约十七八岁的少女。 那几人见容谨和郦妩一起走来,身后还远远缀着郦妩的侍女,虽心下有一些诧异,倒也没有过多揣测。 一男一女,若遮遮掩掩,独处暗室,必遭人诟病。但这般有侍女跟随,且又朗朗白日,坦坦荡荡,反而叫人不好多想。 “阿妩,我猎到了金角麋鹿!”唐燕如兴冲冲地迎上来。 大晋的秋狝冬狩比赛,除了以所获猎物多少为评选魁首的准则,但若猎得金角麋鹿,则更是加大了评选筹码。每次围猎,猎场内的金角麋鹿只有一只,猎得金角麋鹿之人,基本是魁首无疑。 唐燕如这是第一次参加狩猎,就要夺得魁首,叫她如何不开心。 郦妩也替唐燕如高兴,拉着她的手,笑道:“阿如好棒啊!” 两个小姑娘手拉手,欢欣不已。 萧衍淡淡地瞥过来一眼。 无人知晓最初是他循着踪迹发现了金角麋鹿,彼时风过林梢,飒飒作响,他张弓搭箭正准备射的时候,那鹿忽地警觉回头。 萧衍握着弓箭的手顿了一下。看着那鹿的眼睛,忽地就想起了另外一双眼眸。 那双眸子明若秋水,又像夏夜星空下的湖,妩媚又清澈,漂亮且纯净,恰如这山间的神鹿。 萧衍缓缓放下弓箭。那鹿受惊,窜过丛林,刚好被丛林那头的唐燕如撞上了…… 唐燕如拉着郦妩叽叽喳喳地说着自己的收获,萧衍对容谨颔了颔首,也没理郦妩,带着几个人,径直继续往前走了。 那个一身利落劲装,束着马尾的少女跟在萧衍身后,忽地停住脚步扭头望了望郦妩,又看了看耳根通红频频回头张望的沈星北,连忙拉住他,压低声音悄悄地问:“那位就是太子妃?” 这少女是镇军大将军穆正荣的女儿穆书雅。 穆家一门武将,个个粗犷无羁,穆夫人好不容易得个女儿,于是希望她能知书达礼,柔婉娴雅,便取名书雅。 但是显然名字也无法圈住穆小姐的天性,她大大咧咧,粗犷无羁犹胜其父兄。虽然身材倒是窈窕纤长,但奈何天生神力,从小也喜欢舞枪弄棒,十四岁就缠着其父兄上了战场。 大晋崇文尚武,对女儿家习武上战场也没有太大约束。但是到底大多数女儿家娇弱,没有几个人愿意上战场厮杀,可穆书雅偏偏就闯出了一番天地来。且因为屡立战功,被嘉文帝亲自封为了“大晋第一女将军”。 穆书雅原本跟着父兄一直在边关,从她及笄之后,穆夫人就一直去信催她回来,想给她相门亲事,她一直当做耳旁风。 两年前太子去了边关后,穆书雅暗自倾慕太子,只是一直自惭形秽,且太子也明显对她无意,所以只将一腔情思压在了心底。 太子回京后,穆书雅想了又想,辗转反侧,这次终于还是忍不住也回京了。 错过了太子选妃,穆书雅悔恨不已,又对太子妃十分好奇,想知道太子到底选了怎样的女子。 她曾经问过沈星北,沈星北红着脸说:很美。 穆书雅追问到底是怎么个美法,沈星北支支吾吾半天,最终只道:“反正你看到最好看的那个就是了。” 刚刚看见郦妩的时候,穆书雅也看呆了好一会儿。心里下意识觉得这位该就是太子妃了。 只是见太子对郦妩似乎并未在意,目不斜视,连招呼都没打,态度冷淡极了,所以她才不太确定,拉着沈星北又问了一遍。 沈星北被她拽住追问,脸红耳赤,也压低声音道:“就是她。” “她长得……也太美了吧。”穆书雅感叹不已,“怪不得太子殿下会选她。” 沈星北停住脚步,望了望已经走远的太子,这才凑到穆书雅面前,极小声地道:“我跟你说,就这样的大美人,殿下他居然说长得一般……” “什么?!”穆书雅睁大了眼睛,张了张嘴,满脸不可思议,“那样也叫一般?我要是长成那样,半夜都会笑醒。殿下眼光到底得有多高啊?还有比她更美的吗?这不可能吧……你是不是听错了?” “没听错。”沈星北学着当时太子的语气,低沉着声音道:“当陆军师问郦大小姐长得怎样时,太子殿下说:尚可。” 穆书雅:“……” 太子二十有二了,到现在才有太子妃,也不是没有原因的。 * 秋狝到底也不会一日全部用来狩猎。 上午狩猎赛,下午则是一群年轻人的击鞠赛。 所谓“击鞠”,俗称打马毬,是一种骑在马上用毬杖击毬的娱乐。由于打马毬在京都日渐风靡,导致每年的击鞠赛比狩猎赛还要受人欢迎。慢慢地,击鞠赛上夺魁,比狩猎夺魁更叫人热血沸腾。 众人在围场别苑里用过午膳,各自歇息,午后便纷纷出来观看击鞠赛了。 西山围场里便有击鞠赛场,申时开赛。还不到申时,看台上、毬场边,便挤满了人。 等台上铜锣敲过,两列击鞠赛手便分别从两侧骑马进入赛场。 两方人马以骑服颜色区分,每队十人。 林婉柔还在照顾受伤的兄长,郦妩和唐燕如跟一群贵女们挤在场边,抬头看了看两边人马。 穿着黑底金带骑服的以太子萧衍为首,另有郦殊、沈星北、东方珏等。 穿着白底红带骑服的以承亲王府世子萧诀为首,另有宁国公府世子容谨、小侯爷韩旭、以及有着“大晋第一女将军”之称的穆书雅等。 唐燕如看着两队人马的分配,觉得十分有意思。扭头看向郦妩,促狭问道:“阿妩,今日你心爱的子瑜哥哥,和你兄长以及未来夫君,你希望哪个队伍赢?” 这可太难回答了。 郦妩揪了揪衣带,打马虎眼:“谁有本事谁赢。” 唐燕如一脸看穿她的样子,“嘁”了一声:“我知道你希望谁赢,跟我还装什么呢?” 郦妩笑着没说话。 那头,赛场上,两列人马端坐马上,手执马杖,横列成排,相互拱手鞠礼。 双方一会眼,穆书雅看着自己斜对面的太子,笑道:“殿下,属下这次便要得罪了。哪怕对手是殿下,属下也要全力以赴。若是胜了,殿下下次去千味居吃酒,能否带上属下一起?” 穆书雅是这二十名击鞠手里唯一的女子。她一身白底红带的劲装,头上没有插簪带花,只简简单单地用一条红布带将一头乌发束起。柳眉大眼,飒爽明艳。 和沈星北陆鉴之他们一样,穆书雅在边关军营跟着萧衍两年,情分非同一般。 见她这般说,萧衍笑了一笑,“行。若是你们胜了……不,哪怕你们只输了五毬以内,孤也带你们几个去千味居吃酒。” 穆书雅十分高兴:“那就这么说定了。” 这边穆书雅为了可以跟太子一起去吃酒,干劲十足。与太子正对面的萧诀更是目光直直盯着太子,内心也是充满了斗志。 纵使他对这位太子堂兄一直颇多敬畏,但他生性狂妄,又如何一直甘于处处在人之下。且太子夺了他心爱之人,更是让他憋了一股气,敢怒不敢言,誓要在击鞠赛上夺回一城。 台上鼓声重敲,击鞠赛正式开始。 黑衣的太子队伍以沈星北为先锋,白衣队伍以萧诀为先锋,两人拍马朝草地上的马毬奔去,长长的球杖在草地上碰撞出一片火花,马毬飞上空中,草泥四溅而起。 击鞠赛才一开始,战况便十分激烈。毬场周围,士兵击鼓助战,观众更是看得热血沸腾,纷纷呐喊助威。 唐燕如最喜欢这种热闹的场面,喊得嗓子都哑了。郦妩看得也十分激动,她几番张了张口,最终还是被热烈的气氛感染,忍不住随着众人一起启唇喊了起来。 她声音娇糯轻软,又不好意思喊太大声,夹在呐喊助威的嘈杂声音里,实在不起眼。 但萧衍拜了隐世高人为师,内功深厚,耳力目力非比常人,很轻易就在人群里分辨出她的声音来。 郦妩先是跟着一些支持白衣队伍的人小声地喊了“容世子”,见他们落了下风时,为了让他们赢,连萧诀名字都一起喊了。恰时萧诀追着毬到了围场边,听到郦妩给自己助威,立时如同打了鸡血一般。 虽然最初白衣队伍落后许多,但萧诀斗志满满,小侯爷韩旭也因着太子和自己的爱妻谢云兰过去的那些传闻而在内心有些耿怀,此时也是憋足了劲想赢一场。 穆书雅更是为了太子能带自己去千味居吃酒而用尽全力。大概是士气鼓舞军心,连向来不争的容世子,今日也十分认真。 如此下来,双方胶着,一时胜负难解,战况愈来愈烈。双方的支持者也是喊得脸红耳赤,声嘶力竭。 击鞠赛分上下两场,每场以一炷香时间为限。 两场下来,双方依旧你追我咬,胜负难分。直至太子萧衍在最后一刻贴着马腹救了一个险毬,来了一个漂亮的伏地而击,在满场欢呼声里,以一毬之胜结束了比赛。 萧衍在进了一毬后,扭头朝一个方向望去,那边的一群贵女们立即响起一片尖叫声。 郦妩夹在人群里也微微笑了笑,虽然她确实希望子瑜哥哥赢,但太子和自己哥哥胜了,她自然也很高兴。 等到各队击鞠赛手退出赛场,太子和沈星北、穆书雅并东方珏一行人朝这头走来,与围场边的陆鉴之汇合,说着去千味居吃酒之事。 郦妩恰好离陆鉴之不远,听说他们要去千味居吃饭,顿时来了兴趣。她好久都没出宫了,更没机会去千味居,很是想念那里的饭菜。 于是走过去,小声开口,问萧衍:“殿下,你们去千味居,能带我一起吗?” 为您提供大神 音寻十二月 的《太子不宠太子妃》最快更新 第18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19章 郦妩眼巴巴地望过来,一双水光潋滟的眸子,漂亮得令人不忍心拒绝。 但显然太子殿下有点不近人情,只冷淡地反问:“孤带的都是这次马毬赛出力之人,你出了什么力?” 郦妩原也是试探着问,没抱太大期望,只是听太子这样一说,她看了看太子身边的几人,然后暼了陆鉴之一眼,忍不住道:“可他也没打马毬啊?” 萧衍黑眸淡淡地盯着她,面无表情:“陆大人有给我们呐喊助威,你做了什么?” 郦妩眨了眨眼睛:“我……” 她不但没给他们呐喊助威,甚至还十分卖力地给他们的对手呐喊助威了呢! 郦妩顿觉心虚惭愧,咬着唇慢慢转身,神情沮丧,声音低落,“……好吧,那我不去了。” 结果又听太子在身后道:“回来。” 郦妩转头,不解地望着太子。 只见太子面色冷淡,嘴里却道:“带你去。” 郦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立即转身跑过去,仰头笑吟吟地看着他:“谢谢殿下。” 萧衍却没再理她,领着一行人往前走。 郦妩连忙快步跟上去,与队伍里另一名少女同行。 穆书雅扭过头来看郦妩,郦妩对她嫣然一笑。 离得这样近,穆书雅顿时只觉一阵艳光扑来,忍不住面上一热,脸红了。 哎呀,以前听说书人讲,“美人一笑倾城,再笑倾国”,原来都是真的啊。 连她同为女子,都忍不住心房跟着“扑通、扑通”重重跳了几下。 * 金乌西行,晚霞漫天。 皇帝的仪仗和御辇先行之后,百官及家眷们也先后陆陆续续从西山围场离去。 太子萧衍和沈星北、陆鉴之、东方珏四人骑马而行,郦妩跟穆书雅两个姑娘家坐马车,往启华街上的千味居而去。 择日不如撞日。趁着人齐,太子殿下要兑现诺言,今晚就带他们去千味居吃酒了。 “我叫穆书雅,今年十八。”穆书雅性格直爽,一上马车,就开门见山地跟郦妩介绍自己。 郦妩也道:“我叫郦妩,虚岁也有十八了。” 穆书雅笑道:“我可是周岁,那你得喊我一声姐姐。” 郦妩立即从善如流,甜甜地喊了一声:“穆姐姐。” “!!!”穆书雅捂着心口。 她常年在边关军营,接触的大多数是牛高马大的粗犷男儿。才刚回京,与京都的贵女们也不熟稔。如今跟郦妩这样的娇人儿相处,只觉得异样新鲜。又听她软糯清甜的嗓音喊自己姐姐,只感觉心都要化了。 呜呜呜,她声音好好听,她喊我姐姐真是太让人心动了! 穆书雅又看着郦妩美艳妩媚到极致的脸蛋儿,在内心叹了一口气。 也不怪太子选她做太子妃。如果自己是太子,也会选她啊。谁不喜欢长得漂亮的人儿呢?哪怕只是看着,也赏心悦目。 穆书雅虽然暗自倾慕太子,如今看着漂亮得望尘莫及的“情敌”,心里确实也失落不已。但她不是个容易将自己情绪迁怒给别人的性子,所以对郦妩也并无芥蒂。加之二人都是年轻姑娘,性格都较外向,很快就聊得十分欢畅。 直到抵达了千味居时,穆书雅甚至还主动扶着郦妩下了马车,两位姑娘手挽着手,说说笑笑地往前走。 今日郦妩没有戴帷帽,进了千味居一路往楼上雅间走的时候,吸引了不少目光。 沈星北扫了一眼周围人的痴怔盯视与激昂反应,又看了看正笑着与穆书雅说话的郦妩。 美人嫣然而笑,那可真真是:“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沈星北红着脸噘着嘴,对旁边的陆鉴之小声嘟囔:“殿下平时表现得对女色兴趣泛泛,上次还跟咱们说郦大小姐姿容只是‘尚可’,转眼却又选了她为太子妃……真是太狡猾了。” 陆鉴之合拢折扇敲他脑袋,笑道:“也是太子殿下平日里过于纵着咱们,你这小子居然敢非议主子?还敢说太子殿下狡猾,真是不知天高地厚,嫌自己脖子上的那个东西长得太稳了是吗?” 沈星北也是一惊,悄悄望向前方。 还好太子头也未回,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但太子师从隐世高人,武功深不可测。听说武功高深之人,耳力目力皆非比常人,沈星北怀疑太子极有可能已经听见他刚刚那些大逆不道的话了。只是宽宏大量,懒得与他计较。 当下吓得紧紧抿住唇,再也不敢吭声。 不过,次日,沈星北就被调到宫外的巡防营,做着每日巡城这种苦活累活,真是苦不堪言。不禁在内心再次腹诽太子太狡猾了。 那是后话。 这会儿,一行人在二楼雅间里坐了下来。 东方珏和陆鉴之这几人跟太子关系匪浅,也不客气,将千味居的招牌菜点了个遍,还叫了几壶酒,另给郦妩点了一盏杏仁酥酪。 郦妩边听着陆鉴之沈星北和穆书雅他们几人聊着边关北地的趣事,边品尝千味居的招牌美食,无比满足。 萧衍没怎么说话,只听着他们聊。偶然间瞥郦妩一眼,见她嫣红的两瓣唇正含着雪白的汤匙,嘬着里面的杏仁酥酪,睫羽轻颤,满脸惬意的模样。 奶白色的酥酪顺着郦妩的唇角溢出来一些,被她下意识地伸出粉嫩的舌尖舔了舔,卷入了口中。 萧衍握着酒杯的手指不自觉地收紧。 郦妩察觉到朝自己投过来的视线,抬眼看过去,与太子幽深暗沉的黑眸撞上。 她觉得太子望着自己的眼神看起来有些怪异。左右看了看,才意识到大家都在喝酒,只有她在喝着酥酪。 瞥见桌上有空着的杯子,郦妩眨了眨眼,伸手拿过来,提起酒壶,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伸过来,虚悬在酒杯上方,是一个阻止的姿势。 “这酒太烈,你怕是受不住。”萧衍提醒。 他语气冷沉,郦妩听出的不是关心,而是讥讽。 他们都在喝酒,连穆书雅这个跟自己年龄相仿的姑娘家也不例外,就她显得独特。 这是瞧不起她呢? 郦妩不服气地拿过酒杯,说道:“我可以的。” 萧衍凝视了她两息,然后收回了手,没再阻止。 郦妩平日里被家人宠着,也严实地防着,她很少碰酒。即使喝酒,也是大节大宴,喝些口感绵柔的清酿。沈星北他们这些人都是边关将士,太子也在边关几年,所以他们惯常喝的都是烈酒。 郦妩不知晓。她从小娇养,估计连肠胃都是娇弱的,哪里受得住这种烈酒,抿了一口,就呛得泪水盈盈,眼角泛红。 见大家都看了过来,郦妩不甘示弱,强行地一口气灌完。 除了太子,其余几人表情皆有些怔愕。 最终东方珏对郦妩竖了一个大拇指。 这酒极烈,后劲也足,连他都不敢一口气喝完。没想到郦妩这个看起来娇娇弱弱的小姑娘竟是一口闷了,倒是比他有魄力。 郦妩迎着东方珏钦佩的眼神,自得地笑了笑,又伸手去拿酒壶,要再给自己斟酒。 萧衍眉头微皱,最终还是伸手拦了一下,再次提醒:“这酒后劲极足,跟往日宴会的酒不一样。” 郦妩豪气地摆了摆手,“没事。” 见她态度坚决,萧衍挑了挑眉,上下打量了她一眼,压低声音只有两人能听见,语气罕有地带了些揶揄:“行。一会儿可别哭。” 郦妩将自己的酒杯再次斟满,细白的手指握住酒杯,抬起水光潋滟的美眸睨他一眼。 两杯酒而已,她才不会哭呢! 第20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一顿晚膳吃下来,六个人醉了三个。 穆书雅情场失意,心里不痛快,拉着沈星北喝酒。沈星北这个愣头青也是个傻的,他粗枝大叶,直肠直肚,倒也没啥烦心事,只是见人怂恿就啥也不管,莽起来喝。 俩人你来我往,一杯接一杯地灌着,相互将对方给灌醉了。 至于另外一个醉了的人,自然是不自量力、任性喝烈酒的郦大小姐。 确实也就两杯酒而已,但这酒后劲果然大,郦妩已经不胜酒力,醉得全身绵软,站都站不起来了。 来千味居之前,见大家都不带随从,穆书雅也没带侍女,郦妩不想显得自己特殊,为了不拘束、不影响大家的兴致,她也直接让自己的侍女跟着东宫的人先行回宫了。 以至于她这会儿双颊酡红,软绵绵地靠坐在椅凳上,都没个侍女可以扶。 “东方,你送一下沈星北。”萧衍让东方珏送喝醉了在那儿口齿不清嘀嘀咕咕不知说什么的沈星北回去。 “是。”东方珏走过去扶沈星北。 沈星北被东方珏扶站起来,身形摇摇晃晃,走路左脚绊右脚,却抬起胳膊,不断去推扶着自己的东方珏:“我、我没醉……能、能自己走!” 东方珏没跟醉鬼争辩,不由分说,拽着沈星北就往楼下走。 陆鉴之则捉住还在不断往嘴里灌酒的穆书雅的手,劝她:“别喝了。” 穆书雅晃了晃手里的酒杯,又摇了摇脑袋,嘟囔道:“就……就剩一点、一点点了!我、我喝完……” 说罢直接将剩余的酒一口喝干了。 陆鉴之看得直皱眉摇头。 萧衍见状,又吩咐陆鉴之:“鉴之,你送穆姑娘回去。” “好。”陆鉴之点点头,便弯腰欲抱起已经醉得快要站不起来的穆书雅。 陆鉴之虽然是文人,但他个高肩宽,穆书雅纵然天生神力,在战场上悍勇无比,但毕竟是女子,身段也较为苗条,陆鉴之抱她倒也完全不费力。 可穆书雅却不乐意被抱,醉醺醺地嚷嚷着:“不要抱、不要抱,要背。” 陆鉴之没办法,只得依她,弯腰将她背了起来,往楼下走。 到了马车里,醉酒的穆书雅也不安分。她酒量原本极好,只是今晚喝得太多,这会儿那些喝下去的酒,全都化作了泪水,哗哗地往下流淌。 她倒还认得出眼前的人是谁,打着酒嗝,哭着跟他倾诉:“陆军师、嗝……陆大人,没想到殿下最终选了个这么、这么漂亮的女人做、做太子妃,呜呜……” 陆鉴之没说话。 纵然以往在边关,穆书雅大大咧咧,跟一群粗放男儿们不分男女,喝酒吃肉,不拘小节,没有任何礼仪大防。有时候也没心没肺地跟陆鉴之勾肩搭背,但这会儿孤男寡女同处一车,陆鉴之也避忌着尽量不碰到不该碰的地方。 穆书雅此刻只需发泄情绪,倒也不需要人跟她对话,只自顾自地说着。 “呜呜……她长得、长得可真好看呀,性格也、也那么可爱,我就是……想妒忌、都妒忌不起来。” “脸长得、那么漂亮……” “胸也、好大……”穆书雅说着,又将手搭在自己的山包上,似是在作着比较。她打了个酒嗝,哼哼两声:“……其实、其实我的也不小。” “……”陆鉴之瞥了一眼,看见她不仅用手搭着,还自己揉了两把,顿时面红耳赤,迅速撇开了视线。 穆书雅比较完,松了手,随着马车晃荡,人又软绵绵地往下倒。 陆鉴之连忙伸手扶住,穆书雅干脆直接往他怀里一靠,又吚吚呜呜地哭:“陆大人,你、你说……以咱们、咱们在边关军营这么些年的情、情分,如果我、我求太子给我个侧妃位置,太子……会答应么?” “不会。”陆鉴之被她突然靠入怀中,身躯僵硬了一瞬。最终没说什么,只一手将她轻轻揽住,一手抽出袖中的帕子,替她擦了擦脸上的泪水,语气平淡地陈述事实,“殿下不喜欢你。” 太子不喜欢穆书雅,但欣赏她的能力,也珍惜他们几人在边关结下的情谊。既是如此,又怎么会将她圈在深宫,从此折了羽翼?越是珍惜情谊,越不会给她机会。 “我、我天生力大,也不娇柔,是不是、是不是你们男人都不喜欢这样、这样的?”穆书雅越想越伤心,哭得稀里哗啦,“……是不是、是不是没有人会喜欢我了?” 陆鉴之又给她擦了擦泪水,低声道:“有。” “什么?” 陆鉴之叹了口气,轻揽着怀里的姑娘,温柔地道:“有人喜欢你。” 然而,怀中的姑娘不知道嘀咕了几句什么,渐渐没了声音。 陆鉴之垂眸,只见穆书雅眼皮耷了下去,胸口起伏,呼吸轻匀,竟是靠在他怀中睡着了,也不知听没听清他后面那句话。 陆鉴之无奈地笑了笑,看着渐渐安静睡下来的姑娘,盯了许久,才慢慢抬起手,也不敢用力,只轻轻地犹如蝴蝶停在一朵花上那般,小心翼翼地抚了抚她的脸。 * 千味居,雅间内只剩下太子萧衍和郦妩。 萧衍安排好那几个人,便转身过来,看着郦妩。 郦妩坐在椅凳上,一手横在桌面上垫着,一手支起,托着腮。衣料柔软的广袖滑落至肘部,露出一截赛雪欺霜白嫩纤细的小臂。 她两颊绯红,面若桃花,醉得不知今夕何夕。见萧衍过来,便睁着一双迷离朦胧的眸子盯着他。 萧衍在她旁边的椅凳上坐下,双手抱臂,长腿微分,散漫地支着,一副要冷眼旁观的姿态。 “你好像总是听不进孤的提醒。”他语气淡淡地道。 跟着他们出来喝酒,连侍女都不带。她与那几个人都不是很熟悉,这样放心,自然是因为信任他。 叫她防备他,她好像从不放在心上。 叫她不要喝烈酒,她却偏偏一身叛逆,硬是连灌两杯,果不其然将自己给灌醉了。 “呜呜呜……”郦妩泪眼汪汪,“我都已经这么难受了,你就别再说我了。” 她哭起来的时候,一双眼像是含满了水。由于皮肤极为雪白细嫩,此刻眼尾泛红的样子,看起来楚楚可怜,也楚楚动人,有种惑人的媚态。 加上那个雨夜,这是萧衍第二次见郦妩哭。 他神情淡淡,眼神却深邃暗沉,盯着郦妩看了两息,最终站起身,将她打横抱了起来。 为了便利,不暴露身份,千味居外停着的依旧是那辆外观朴素,没有徽记,却极为宽敞的马车。 作车夫打扮的德福掀起车帘,萧衍将郦妩抱入马车,放在车尾的小榻上,让她躺下,自己则坐在一侧的长椅上。 车帘放下,德福驾着马车行入夜色里。 郦妩闭着眼睛,睡得一点也不安稳,马车行经一段不平的路面时,轻晃了一下,她恰好一个翻滚,差点就掉下来。 萧衍眼疾手快,伸手将她捞住,扶她坐稳。 郦妩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漂亮的眸子里泪光盈盈:“呜呜呜……殿下……我、我好难受。” “难受就吐出来。” 郦妩摇头,“只是难受。太胀了……吐不出来。” 这酒喝下去,吐也吐不出来,只烧心灼肺得叫人难受极了。 郦妩浑身无力,坐也坐不稳,便靠在萧衍的身上。 萧衍任由她靠着,谁知郦妩觉得侧靠着不舒服,头随着马车行走越点越低,最后直接趴在他的腿上,呼吸时,鼻息就喷在他的腿间。 萧衍眉心微跳,伸手将她拎起来,见她躺也不行坐也不行,只好将她按坐在自己腿上,脑袋搁在他的肩头,将她整个人固定在怀里。 他胸膛宽阔,怀抱仿佛有着能稳定人心的力量,这下郦妩总算是安分了。 只是没过多久,郦妩又觉得不舒服。她睁开眼睛,坐在萧衍腿上,扭了扭。抬起头,皱着秀气的眉头:“殿下,你身上带了什么东西?硌到我了,不舒服。” 她呼吸间带着浓郁的酒香气,睁着潋滟的双眸,眼神迷离微醺,无辜又茫然地看着萧衍。 萧衍绷着俊脸,大掌将她往上托了托,换了个位置,面容冷肃地道:“不舒服就从孤身上起来。” “不,我不。”郦妩闻言,反而伸手将他脖子搂住,小声嘀咕:“你将它拿开就好了。” 萧衍面无表情:“拿不了。” “怎么会拿不了?”郦妩不信,伸手欲探,“我帮你拿。” “不要乱动。”萧衍迅速掐住她纤细的手腕,扣在掌中,低沉着声音警告:“再乱动就下去,自己坐着。” 郦妩往他怀里缩了缩,不敢再乱动。深秋夜寒,太子身上却犹如火炉,抱起来这么暖和,她才舍不得撒手。 可没过多久,她又窝在他怀里哼哼,“殿下,我肚子不舒服,心口也好难受。” 以前小日子肚子难受时,吕嬷嬷和琉璃她们总会给她准备一个小炉子,用软帛裹着,给她熨贴腹部。 太子揽在她腰间的手掌又大又热,总感觉熨帖起来,肯定会比小暖炉更舒服。 郦妩在萧衍怀里蹭了蹭,醉眼迷离地低喃:“殿下,你帮我揉揉。” 她一直不安分,此刻云鬓松散,面颊潮红,衣衫凌乱,婀娜丰腴的身子柔若无骨地贴伏在他怀中,还说着这样蛊惑人的话语,像是诱人沉沦的妖姬。 萧衍眉心一跳,面无表情地拒绝:“不行。” 为您提供大神 音寻十二月 的《太子不宠太子妃》最快更新 第20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1章 一秒记住本站地址:[www.aishu55.cc] 最快更新! 太子拒绝得斩钉截铁,语气也淡漠冰冷。 郦妩醉意熏然,见太子如此冷漠,顿时心里十分委屈。 她的手搭在萧衍的肩头,细白的手指将他墨色的衣袍按出了褶皱。微抬起上身,仰头看他,边吚吚呜呜地哼着,边胆大包天地控诉:“你这个人好难说话呀,一点也不温柔。如果、如果是子瑜哥哥,才不会这么无情……” 萧衍眉心微皱,垂着眼皮,冷冷地盯着她:“你让他揉过?” “还没有呀。”醉了的人,根本没察觉到他此刻的情绪,只自顾自地说话。“可我相信,如果是子瑜哥哥,肯定不会拒绝的。” 萧衍没有吭声,脸色沉得能滴出水来。 郦妩又蹙起眉头:“可子瑜哥哥现在成亲了,我当然也不会去找他了。” 提起容谨,想起自己跟他之间的有缘无份,郦妩又眼泪直淌,“……听说灵犀城缘法寺的菩萨最灵验。那里还有一棵许愿树……等我有时间,我也要去灵犀城,去缘法寺许愿。” “你要许什么愿?” “许一个来生呀。”郦妩笑了起来,漂亮的眼睛微微弯起,里面盈满亮光。“这辈子我跟他没有缘份,来生总可以吧?” 她想起什么,又好心地提议:“殿下你要不要也去许一个?你和谢大小姐今生无缘,来世说不定……” 萧衍冷眼看着她粉嫩的小嘴一张一翕,恨不得拿什么给她堵住。 他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只是抬手,食指与中指抚上她嫣红饱满的唇瓣,轻轻一按。 指腹下,少女的唇温暖又柔软,他却冷冰冰地说了两个字:“闭嘴。” 郦妩委委屈屈地被迫抿紧嘴唇。 还好她折腾了半晌也累了,加之酒意上来,头晕沉沉,便乖乖地伏在他的怀中,渐渐昏睡过去。 外面夜幕低垂,繁星满天。德福小心翼翼地驾着马车,往皇城方向而去。 车内灯火氤氲,萧衍怀里拥着温香软玉,鼻息间除了酒的醇香,还有少女身上飘来的幽香,似花非花,似果非果,随着她一起一伏的呼吸,像是无形的花藤一样,缠绕上来。 萧衍喉结微咽了几下,背靠着马车车壁,微微仰起脖子,阖上眼。 * 看到萧衍抱着昏睡的郦妩走进玉澜殿时,琉璃和玲珑两人匆匆对视一眼,掩下心中诧异,立即迎了上来。 萧衍越过她们,径直将郦妩抱入内殿的美人榻上放下,随后吩咐:“熬一碗醒酒汤来,喂她喝下再睡。” 玲珑连忙去了。 萧衍放下郦妩,也未作停留,转身就走了。 琉璃站在原地犹豫了一下,见太子脚步匆匆,明显也不要人恭送,她便蹲下来服侍郦妩。 稍稍检视了一番,见郦妩虽然衣衫略微凌乱,但看着一切正常,便从心里松了口气。 虽说太子如今跟自家姑娘婚事已定,但终究还未成亲,定然不能在婚前发生什么。若出了事,她们回去还不知道如何跟国公爷和明月郡主交代。 郦妩在琉璃和玲珑将自己放进浴桶的时候醒了过来,她还有些无力,白嫩的双臂软软地搭在浴桶边缘,下颌搁在小臂上,睁着惺忪的眼问:“太子殿下呢?” “将姑娘送过来就走了。”琉璃拿过沐巾,给她洗浴。 郦妩“唔”了一声,又小声嘟囔:“太子他真是太过分了。” 她酒意还未过,这没头没脑突然的一句将琉璃吓了一跳,趁她赤着身子,又将她上下检查了一番。 郦妩肌肤娇嫩,平日里稍微碰蹭一下,便会留下红痕。若被欺过,必然会留下痕印。但这会儿她一身雪白,没有一点痕迹。 琉璃这才完全放心,看着郦妩不忿的神情,忍不住问道:“太子殿下他怎么了?” “他按我的唇,还叫我闭嘴。” 琉璃愣了一下,有些哭笑不得,只能顺着开解,“姑娘是不是喝醉了,说了什么不适合的话?” 郦妩眨了眨眼睛,眼神有些迷蒙。 她对自己做过什么,说过什么,完全不记得,只记得最后萧衍按着她的唇,叫她闭嘴。 恰好玲珑端着熬好并用冷水浸温的醒酒汤过来。 郦妩喝完醒酒汤,神志也清醒了大半。想起琉璃的问话,越想也越有些担忧。 直至躺到床榻上准备入睡时,她还在努力反复地回想,自己到底有没有说过什么胡话,惹恼了太子殿下? 大概是有的。 因为接下来有大半个月时间,郦妩都没再如从前那般在坤宁宫遇见太子。 进入了十月,天气渐寒。 郦妩坐在紫檀八仙桌旁,陪容皇后用完晚膳,又慢慢地喝着甜汤。过了一会儿,终于忍不住,装作不在意地问了一句:“娘娘,最近好像都没见到太子来您宫里?” 容皇后侧头看她一眼,不明意味地笑了一下,说道:“太子这些日子也一直有来坤宁宫给本宫请安,只是接近年底,他公事繁忙,来得较晚,与你的时间恰好错开了。” 郦妩愣了愣,“哦”了一声,没再多问,继续喝着自己的甜汤。 容皇后却将目光落在她的身上,看了许久,然后笑着摇了摇头。 如今才不过十月中旬,离年底还早着呢。虽说太子也确实事情多,但也未必抽不出时间过来一起用膳。 自太子长大之后,心思已很难揣测,但容皇后身为他的亲生母亲,看着他长大,对他的脾性还是了解的。 连郦妩都能察觉到最近很久没遇到太子,容皇后又如何看不出自己这个儿子在刻意回避郦妩。 容皇后心里也极为纳闷。 要说以往太子虽然冷淡吧,但好歹常来一起用膳,也听她的话,每晚都亲自送郦妩回玉澜殿。 如今却不知怎么了,连敷衍都懒得敷衍。 容皇后也不由地替这小两口着急。 眼见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了,进入了腊月下旬,天气越来越冷,雪都下了几场,年底是真的来了。 这一日,太子又在晚膳过后才来请安。 容皇后让宫人奉了茶,母子俩坐在窗边边品茗便看着窗外飘着的雪絮。 “近日忙吗?”容皇后问。 “嗯。”萧衍修长的手指拨弄着杯盖,神情有些漫不经心。 “就恰好每天忙到掐准了这个时间来请安啊。”容皇后笑道。 听出容皇后明显话里有话,萧衍微微抬眼,面不改色:“年底了,确实有些忙。” “是啊。”容皇后叹了一声,目光也望向窗外,“确实是年底了,央央也该出宫回家去了。” 萧衍拨弄着杯盖的手指一顿。 容皇后收回目光看他。 太子依旧面无波澜,似乎并不关心。 容皇后叹了口气,温和地道:“你们的婚期在明年三月,央央还得好几个月才会再次进宫。再怎么样,她都快要回去了,总得见人家一面吧?” 萧衍语气平淡:“嗯。” 容皇后很满意。 次日,萧衍果然如早前一样,跟郦妩差不多时间来给容皇后请安,两人在坤宁宫大殿里遇到时,相互都停了脚步。二人隔空对望一眼,暗暗打量对方。 一时间竟有些感慨。 两人一直都在皇城里,可能天天都来了坤宁宫,却硬是没有交集,算起来上一次见面竟然还要回溯到数月前。 郦妩福身行礼:“殿下。” 萧衍神情淡淡地颔了颔首。 接着几乎再无交谈,仿佛又回到了陌生的从前。 陪容皇后用完了晚膳,萧衍继续送郦妩回玉澜殿。 外面下了雪,郦妩和萧衍俩人一人撑着一把油纸伞,一前一后,慢慢走着,一路无话。 太子殿下个高腿长,披着玄色大氅,在雪地上也如履平地,郦妩慢吞吞地跟在他身后。 过了一会儿,萧衍忽地停住脚步,转身回头。 月色下,雪地茫茫,郦妩一手提灯,一手执伞,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循着他的脚印,一步一步往前走着。她小巧的脚,踩在他宽大的脚印上,小心翼翼,慎之又慎。 走到他面前时,她一直低着头都未发现,然后直直朝他撞来。 萧衍手微微一抬,挡住郦妩撞过来的伞沿,郦妩手中的伞顿时跌落雪地。 郦妩惊讶抬头。 萧衍将自己的伞往她头顶一罩,挡住飘落的雪花。他微微垂眼,漆黑的眸子循着这一隅微暗的光,朝她望来。 “真笨。”他说。 为您提供大神 音寻十二月 的《太子不宠太子妃》最快更新 第21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第22章 雪落无声,暗夜寂静。 太子的声音并不大,郦妩却听了个一清二楚。 她不仅出身尊贵,还被家人捧在手心,一直顺风顺水。加之天生丽质,小时候就玉雪可爱,人见人喜。长大后更是美艳绝伦,倾慕者多如过江之鲫。 家人纵她、宠她,爱慕者奉承她、追捧她,就算是心有所属之人,对她也是客客气气,从不口出恶言。 哪里听过有人说她笨?! 可刚刚太子偏偏就说了,她绝对没有听错! 郦妩气恼又不可置信,看向萧衍,见他面色冷肃,又有些怂了。嗫嚅着声音,略带了点委屈:“好啦,殿下都骂过我了……那上回的事,就大人不计小人过,咱们算是两清了?” 虽然上次酒醒后她也想不起来自己到底做过什么、说过什么,但总归是她喝醉了,太子屈尊亲自照顾她。后来几个月都懒得见她,她猜也是自己将太子给惹恼了。 毕竟太子曾两次提醒她不要喝那烈酒,她偏偏不听劝,执拗地喝了。太子说喝了不要哭,她也没出息地哭了……估计她醉得稀里糊涂的时候,眼泪大概也全都滴到太子身上去了…… 想到这里,郦妩又有些忐忑,忍不住问:“殿下还生我的气吗?我喝醉后有那么讨厌吗?” “没有。” 太子的表情云遮雾绕,不冷不热。郦妩也不好意思再追问他这个“没有”,到底回的是哪句话。 萧衍将自己手中的油纸伞递给了郦妩,伞柄从他手掌间转移到郦妩的手中时,两人的手不可避免地相触。 郦妩的手脚一到冬天就冰冰凉凉,这会儿在外面,天寒地冻,她的手自然也是冰冷的。而太子殿下就像是被她的手冻到了一样,缩得非常快。 郦妩:“……” 太子真就是嫌弃得一点也不掩饰。 还好她手中的伞柄,还带着太子的体温,握着倒是挺暖和的。 萧衍捡起郦妩掉在地上的伞,依然走在前头。郦妩厚着脸皮继续踩着他在雪地上留的脚印往前走。 到了玉澜殿,郦妩没挽留太子,将伞递给侍女后,自己抄着侍女递来的手炉,盈盈一福:“臣女明日就要出宫回家了,今夜就不邀殿下进去下棋喝茶啦,在此恭送殿下。” 萧衍擎着伞站在雪地里,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转身,脚尖一点,身影一闪,转瞬间就飘出丈远,雪地上连个脚印都没留下。 郦妩:“……” 倒也不必如此显摆自己的轻功。 这不是在暗示她笨手笨脚,拖累他还得一步一个脚印地送自己回来么…… * 次日一早,郦妩坐着宫里的马车,一路回了安国公府。 她是先回了自己的听雨苑。吕嬷嬷和琥珀玛瑙她们自然是围着她嘘寒问暖,又哭了一番。 “还好还好,没有瘦。”吕嬷嬷将郦妩上下打量了一番,看着她依旧娇嫩红润的面庞,抽出帕子擦了擦自己眼角的泪水,“看来宫里也甚是养人。” “我之前就说了,嬷嬷你不用操心嘛。”郦妩笑道,“皇后娘娘待我可好了。” “是是是。”吕嬷嬷破涕为笑,“咱们姑娘长得这么可人疼,去哪里都讨人喜欢。” 说罢就张罗侍女给郦妩梳洗。 郦妩沐浴换衣,先去菡萏斋看明月郡主。 冬季的菡萏斋,满池荷叶凋零,落雪覆在枯枝上,雪白零落,倒是另一番美景。 明月郡主依旧坐在水榭凉亭里,身上披着红底绣白荷狐毛披风,静静地倚在栏杆旁。 安国公郦崇除了明月郡主这个正妻,没有任何妻妾通房。府中人员简单,也无需明月郡主费心打理,她每日便只是扫雪煮茶,弹琴看花,跟做姑娘时期并无不同。 甚至因为从不操心忧虑,她年近四十了,容貌却与做姑娘时没差多少,依旧年轻美貌,清丽无双。 郦妩有时候是很羡慕自己母亲的。 只是她一直不太明白为何父亲和母亲感情不睦,常年分开居住。明明两个人都是极好,极为般配的人。 “娘。”郦妩走过去,轻声唤道。 明月郡主转身,清丽的脸上带着笑容,朝她招了招手:“央央回来了,快过来。” 郦妩走过去抱着她的胳膊,撒娇地蹭了蹭:“娘有没有想我呀?” “当然想。”明月郡主笑着摸了摸郦妩的脸。 她性子向来清清冷冷,似乎所有的柔情都给了这个唯一的女儿。 母女俩黏糊了一会儿,说了些体己话,用过午饭,郦妩又去寻自己的嫂子桑瑜。 “可算是回来了。”桑瑜放下手中的暖炉,笑盈盈地过来拉郦妩的手,“咱们都盼着你回来一起过除夕呢。” 郦妩也拉着桑瑜的手,目光落在她还未显的小腹上,笑道:“听母亲说,嫂嫂有身孕了。恭喜大哥和嫂子啊,我要做姑姑了,好开心啊。” 桑瑜性柔腼腆,初为人母还有些羞涩,微微红着脸,笑道:“幸好你的盖头我早就绣好了,不然你哥哥现在都不让我动针线……” “谢谢嫂子,嫂子对我最好了。若是大哥再欺负你,你尽管告诉我,我帮你一起骂他……”郦妩嘻嘻一笑,“不过他现在大概是不舍得欺负你了。” 桑瑜捏了捏她的手,“又取笑我,你自己也是马上要嫁人的姑娘了,看我将来不笑话你。” 郦妩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幽幽感叹:“嫂子,我好羡慕你和哥哥啊。” 两情相悦,跟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是多么幸福的事。 桑瑜看着郦妩沮丧的小脸,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柔声安慰:“央央,注定无缘的人,就忘掉吧。人要往前看……” 郦妩没有吭声,只垂首望着案几上被桑瑜妥帖叠好放在托盘中的红盖头,静静出神。 情窦初开时喜欢的第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忘掉呢? * 郦妩第一次见到容谨,就是在郦府。 当时她才十三岁,正是活泼爱闹的时候。在挂满了紫藤花的廊庑下奔跑着,衣袂飘飘,帛带摇曳,好像一只春日里恣意的蝴蝶,将自己的侍女全都远远地甩在身后。 扭过头看自己侍女们追得气喘吁吁的样子,郦妩满脸得意洋洋,然后就乐极生悲地撞入了容谨的怀里。 他的个子那么高,胸膛那么阔,像是一堵柔软而坚韧的墙,还带着竹檀般的清香。 “小心。”温润的嗓音在头顶上方响起,有力的大手将她扶稳。 两人一个抬首,一个低头,四目相对的瞬间,男子清俊的脸上带着温润柔和的笑意。 那一瞬间,郦妩的心房跳得从未有过的激烈。她怔怔地仰头看着他,觉得这个世界上大概再也没有比他更好看的男子了。 后来她知晓他是哥哥刚结识不久的好友,是她一直听说却没见过的、雅名被世人称赞的宁国公府世子容谨。 再后来容谨就经常出入安国公府,他像兄长一样,教郦妩下棋,给她讲解诗词歌赋…… 最开始郦妩只是每日都盛装打扮,盼着容谨来。后来在她朦朦胧胧羞涩地意识到自己的感情时,才知晓心仪的人已经与人定亲。 人人都知安国公府的千金郦妩,尊贵无双,一生顺风顺水。谁又知道她知慕少艾、情窦初开时,就已经无可奈何了呢? 只恨君生我未生……她与他相遇得太晚了。 娇宠长大的姑娘,受不得这样的苦闷,为此甚至做过不少傻事。 其一就是,她实在相思过苦,再难压抑,忍不住将一腔少女衷情对容谨倾诉。 郦妩向容谨表白时,是在容谨的书房。当时她以为只有容谨一个人在,便开门见山,只想速战速决,根本就没注意到站在博古架旁的太子萧衍。 等她倾诉完,才发现这屋里多了个旁人,将她这点好不容易鼓足勇气说出口的女儿心思全都听了去。 尤其是看到萧衍唇边玩味的笑容时,郦妩更是又羞又气。 而容谨像是料想不到这个境况,半晌都没有说话。 倒是萧衍淡淡地出声提醒了一句:“子瑜,莫忘了你有婚约在身。” “嗯。”那时候容谨看着郦妩,叹了口气,道:“阿妩,你年纪还小,对感情之事还不懂。今日之言,只是玩笑,我会当做没有听见。今后也不用说了,知道吗?” 郦妩的眼泪当时就夺眶而出。 心里也恨透了不该出现在这里的萧衍。 即使他尊为太子,身份高贵。平日里高高在上,端方肃然。但郦妩知道,这个人一直是不喜自己的。 经过这一回,他大概是更加瞧不上自己了吧?他就不知道假装没听见,礼貌走开吗? 做什么还要提醒子瑜哥哥一句。 还是这样戳心的一句。 郦妩其二做的傻事,便是在听说容谨要成亲的时候。 她生平顺风顺水,身份娇贵,家人盛宠,几乎是想要什么都能得到。 唯在感情上遇到巨大挫折。 眼见着自己心仪的人要与旁人成婚,这感觉真是剜心剔骨。所以她冲动地跟家人说了一番傻话,最后又忿忿地离家出走。还好最终有惊无险,被萧衍在半路捡到。 可无论她曾经怎样任性妄为,也改变不了既定的结局,容谨终究还是与别人成婚了。 而她如今,也要与萧衍成婚了。 * 郦妩在安国公府过了最后一个除夕与新年。 上元节时,又和林婉柔与唐燕如她们开心圆满地告别了自己的未出阁时期。 眼见着春日将临,婚期也越来越近,她的内心也越来越忐忑。 大婚的前两日,宫里派了燕喜嬷嬷来郦府。燕喜嬷嬷是宫中负责嫔妃燕好之事的嬷嬷,也负责教导妃嫔侍寝之事。此番前来,便是教导郦妩与太子大婚同房的事情。 郦妩一边听着燕喜嬷嬷的口头教导,一边瞥着画册。那上面大胆的姿势,豪放的画风,让她羞得耳根通红。 她恍惚间也明白了以往那些男人看自己的眼神是怎么回事,心灵受到了巨大的冲击。 小时候她也跟许多稚童一样,好奇自己是怎么来的,为此还追问过明月郡主几次。 明月郡主哪会正经跟她说这个,只编了故事诓她,说是自己一次不小心被花刺扎了手指,血滴入了花蕊中,因此就有郦妩的诞生。 “央央便是娘亲的骨血与花精相融变出来的,要不然怎么会生得这么美呢?” 小时候郦妩懵懵懂懂,还信以为真。 后来渐渐大了,看到一些怀有身孕的妇人和出生的幼童,也囫囵地知道了自己应该是从明月郡主肚子里出生的。 但具体怎么来的,怎么生的,她还是一无所知。 此刻听了燕喜嬷嬷的教导和看了这些画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只是这一切都颠覆了她过去的所有认知,令她过于震惊。 原来男女之间成亲,还要做这些亲密的事情…… 父亲和母亲是这样,哥哥与嫂子他们是这样…… 那子瑜哥哥和宋莹也是? 她和太子也要??? 为您提供大神 音寻十二月 的《太子不宠太子妃》最快更新 第22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3. 第23章 大婚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七。 距离当朝皇太子大婚之期,尚有两日。 京郊数十里外的某一处陡峭悬崖上,站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 太子萧衍一身墨色绣云纹锦服,独自立于崖边。 倏地,他纵身一跃,宽大的袍袖随风而起,身形仿佛一只巨大而威猛的鹰隼,气势却似御风而行的谪仙,从天而降,缓缓落在谷底,立于一块被风霜常年侵蚀以致苔藓不生的褐色大石上。 那谷底芳草如茵,绿树繁茂,鸟语花香。远处天高云淡,阡陌纵横,屋舍在葱翠树木掩映之中若隐若现,犹如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 萧衍在大石上掀起袍摆,盘腿坐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颜色深黑,刻有远古鸟兽纹的陶埙,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柔和独特,低沉悠远的音律在这美景如画的山谷中幽然传了开来。 不一会儿,花树繁茂的深处,快速掠来一道灰色人影。 等到人影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白须白发,身形瘦长面容清癯,披头散发却仙风道骨的老人。 萧衍停止了吹埙,从大石上站了起来,恭敬地唤了一声:“师父。” 那鹤发童颜的灰袍老人点了点头,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萧衍一番,嘴里道:“两年多未见,倒是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儿。” 萧衍提气纵身,轻飘飘地落到老人面前,笑道:“徒儿三月初九大婚,师父要来喝一杯喜酒么?” 灰袍老人皱眉摆手:“不去不去。你们天家礼仪繁琐,规矩太多,我这老头子就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了。” 他一脸嫌弃,说话也毫不客气。 萧衍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 灰袍老人随意地就往草地上一坐,脸上也带了点笑容,问道:“娶的是那个让你踌躇许久、最终远走边关两年的姑娘?” 萧衍在他不远处也跟着撩袍坐下,闻言没有吭声。 “嘿,你这小子,越是长大越是心思深沉,连你师父我都要瞒着了。”灰袍老人摘下一片草叶,夹在两指指间,随手一甩,草叶便带着削铁断金的浩瀚劲势,向萧衍激射而去。 萧衍抬手,轻轻巧巧地用手指夹住,手腕一转,将那草叶在指尖轻轻一捻,揉碎成汁。 他掸了掸长指,微微垂眼,鼻骨挺直,唇边带着一丝轻浅笑意:“不是什么光彩的心思,不想说。” “你啊你啊。种的什么因,结得什么果,反正都是你自己尝,为师我也管不了。” 灰袍老人也懒得再继续追问。他起身,飘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飘了回来,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拎了一坛酒和两个酒碗。 他依旧席地而坐,伸手将其中一个酒碗递给萧衍,然后拍掉酒坛上的泥封,将自己和萧衍的酒碗里倒满琥珀色的酒液,顿时浓郁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四溢散开。 “来来来,这是为师收你为徒那天,在院中桃花树下埋下的女儿红。虽说没有十八年吧,但也差不离了。今日正好拿出来喝,提前祝我徒儿夫妇同心,百年好合。” “嗯。”萧衍笑了一下,端起酒碗,与他一碰,微仰脖颈,喉结滚动,一口气饮尽碗中酒。 谷中阳光明媚,春风宜人。师徒俩人坐在桃树下,伴着落英缤纷,慢慢将坛中的酒喝干。 临走前,灰袍老人对萧衍道:“下次来,带上你媳妇儿一起过来……你一个人就不要再来了。” 萧衍又笑了笑,低声道:“好。” * 同日。安国公府,听雨苑。 已经入夜,一轮弯月伶伶悬于遥远天幕。 听雨苑的屋内与院外都掌了灯。郦妩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石凳上,手肘支在石桌上,两手托腮,抬眼仰望着漫天繁星出神。 洛离坐于屋顶,一腿支起,一腿闲闲地垂在屋檐下。他左手拄着剑,右手支在曲起来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掌心撑着下巴,也歪着脑袋看着星空。 “洛离,江湖好玩吗?”一片静谧之中,郦妩忽然问。 屋顶上少年的声音清澈纯净,带着一丝不确定:“……好玩?” “是啊。”郦妩道:“是否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嗯。” “真好啊。”郦妩依旧双手托腮,望着浩瀚星空感叹:“总有一天,我也要出去看看,到时候你给我带路吧?” 洛离没说话。他忽地站起身,从屋顶纵身而下,手指按住剑鞘,目光警惕地望向院外。 “怎么了?”郦妩问。 洛离秀气的脸上带着谨慎:“有人来了。” 郦妩立即站起身,目光望向院外,甚至还扫了一遍四周墙头,神情带着戒备。 深夜来人,多半不善。 她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两年多前,承亲王世子萧诀夜闯国公府,欲将她掳走之事。虽说萧诀如今很久没搞什么幺蛾子,但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万一发生。 不过这次来的却是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人。 “殿下?”郦妩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落在海棠树下,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 来人正是太子萧衍。 萧衍跟自己师父喝完酒,打马回京,在快要进入皇城的时候,忽地调转了马头,来到这里。 郦妩不知道地是,为了确保大婚不出任何意外,这几日国公府周围早已被萧衍派人守得犹如铁桶。别说萧诀了,就是江湖高手都未必进得来。 萧衍目光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洛离和侍立在郦妩身后的琉璃与玛瑙,淡声道:“让他们退下。” 郦妩眨了眨眼,对他的突然到访有些不明所以。 再有两日便是俩人大婚之期,是什么事让他这般着急,非要大晚上来提前见一面? 郦妩让洛离和琉璃玛瑙他们先行退下。 海棠树下顿时只剩她和萧衍二人。 郦妩抬眼望向萧衍,见他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夜色晦暗,只有树下和廊下的风灯照出一隅朦胧的光。萧衍高大的身躯立于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下,他微垂着眼睫,原本就深邃的丹凤眼,此刻里面更是如这夜色一般沉黑幽暗。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半晌没说话,直到萧衍朝郦妩走近一步。 郦妩猛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后退了一下。 她的反应过于突兀,以至于萧衍皱了皱眉头,又朝她走了一步,结果郦妩却又连连后退了两步。 他再次走近,郦妩再次后退,好像他是什么吃人的野兽,要将她吞吃入腹似的。 萧衍:“……” 他想起他们马上要大婚了,按民间的说法,大婚之前男方与女方理应避嫌,以为她可能因这个原因而躲避自己。 但郦妩其实是被那些婚前教导的春宫画册给震惊到了,因而现在看到萧衍朝自己走近,就有些别扭不自在。 最终萧衍停住脚步,站在原地,黑眸盯着她:“别退了,孤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郦妩这才没动,她仰起头,好奇地问:“殿下来找我,是为何事?” 萧衍无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盯得郦妩心里发憷,脊背发毛,他才缓缓开口,问道:“大婚之前,你可有什么心愿,孤可以满足你。” 郦妩眨了眨眼:“心愿?什么都可以吗?” “是。”萧衍看着她道,“只要是孤力所能及,不违背道德纲常,皆可。你尽管提。” 他希望她能开开心心,没有任何顾虑地嫁给他。 郦妩垂着眼皮,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番太子的话。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她惊愕又欣喜,笑着抬头,眸眼弯弯:“这可是你说的哦。” 她正好有许多顾虑,也有很多条件想提,正愁着找不到机会呢,结果太子还亲自送上门来了。 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于是郦妩便毫不客气地道:“我有两个条件。” 萧衍抬了抬眉,面色平和,似乎对她提几个条件都不介意。 郦妩便继续道:“其一,我想带吕嬷嬷和琉璃玲珑琥珀玛瑙这四位贴身侍女进宫。另外还想带上洛离。” 萧衍颔首:“吕嬷嬷和你的四位侍女没问题。洛离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毕竟也是男子,不能进入内宫,让他跟着沈星北做东宫巡防吧。” 郦妩点头:“好。” 她又道:“其二。殿下与我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另有心仪之人,所以大婚之后是否该同病相怜,相互体谅?” 萧衍没有吭声,只是下巴微抬了一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郦妩便接着道:“……所以我们是否可以结盟,约法三章,只做表面夫妻……等殿下将来登极之时,赐我假死,让我出宫?” 萧衍原本平静的面色,在她的话语中渐渐如暴风雨将临,越来越沉。 直至最终,他黑眸晦暗,牢牢地盯着她,气极反笑:“孤登极之时?陛下尚在,你居然敢说这样的话,郦央央,你真是大胆。” 过往的日子里,称呼郦妩,有人尊她一声郦大小姐,有人直呼大名,亲友叫她阿妩,家人则唤她乳名央央,但像太子这样喊“郦央央”的,倒是头一个。 郦妩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正静默地盯着她,那目光暗沉犹如深渊之中的黑色漩涡,深邃莫测得直教人发怵。 郦妩又怕又气。 可转而又想,明明是他自己叫她提条件的,她如实将心里的想法讲出来了,他又要训斥她,哪有人这样的?于是比他更理直气壮地道:“那你刚刚不是说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嘛!” 萧衍:“……” 他站在树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为何想要出宫?” 郦妩直言道:“因为今生反正已经与心仪之人无缘,不如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得个自在。” 萧衍静静地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沉声应了她:“行。” 郦妩十分开心:“那臣女先谢谢殿下啦。” 萧衍再次看她一眼,神色冷淡,没再说什么,转身一个利落飞掠,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八。 皇太子大婚前一日。 安国公府需在今日将太子妃的嫁妆在皇城卫队的护卫下送入东宫。 安国公府内,仆从家丁忙前忙后,一抬又一抬嫁妆鱼贯而出。听雨苑中,仆妇也来往匆匆,忙个不停。 吕嬷嬷领着几名粗使丫头与贴身侍女们将郦妩的随身常用物品全都装箱入箧。 琉璃捧来一个匣子,问郦妩:“姑娘,这匣子要带去吗?” 郦妩手里抱着狸奴汤圆,手指在柔软的猫背上轻抚着。闻言,目光在那匣子上流连了一番,走神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自是要带的。” 琉璃欲言又止,心里想着,这里头的东西带去东宫,若是叫太子殿下看见,那就糟糕了。 可看着郦妩那痴痴流连的眼神,似乎若遗下这个匣子,便如割掉她的肉一般疼,让琉璃就不忍心再劝了。 也知晓劝也劝不了。 她们家姑娘,天生是个痴情种。跟国公爷和明月郡主一样。 琉璃暗暗叹了口气,只得将那匣子也装入了漆红的大木箱里。 *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九,黄道吉日。 安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一早便极为热闹喧嚣。 郦妩一大早起来,便被府中请来的全福夫人和侍女们伺候着梳洗。 穿好嫁衣,盛装完毕,再与父母在祠堂拜别先祖,又拜别老太太,最后她再拜别父母兄长。 一开始郦妩还能平静面对,渐渐地却忍不住眼泪盈眶。 明月郡主替郦妩理了理两侧的步摇,看着女儿明眸皓齿,美艳动人的模样,轻轻地捧了捧她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意,柔声道:“我的央央真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子。今日上了大妆,不要哭,哭了脸会花,可就不漂亮了。” 郦妩抿紧唇,含泪点了点头。 明月郡主笑了笑,转头听见外面传话说太子已至府外,前来亲迎太子妃,她淡定的面容却再也维持不住了。 郦殊走过来牵住郦妩的手,亲自将她送至府门口。 东宫众官员率太子的迎亲仪仗队在府外列队等候,身着大红冕服的太子下马而来,走至门口,从郦殊手中牵过郦妩,亲自将她送入八抬彩轿。 红妆十里,嫁衣如火。 看着女儿被太子迎走,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明月郡主再也忍不住,哭倒在门边,被身后之人一把扶住。 她泪眼婆娑,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郦崇后,便使劲推他。 郦崇不管她的推拒,也不顾是否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替她擦去眼泪,难得好脾气地劝哄:“阿月,今日是我们女儿的大喜之日,我们和好吧。” 谁要跟他和好? 当初他们二人大婚之时,她只同意给他生一个嫡子,此后二人便互不相干,各过各的。是他不管不顾,后来又让她怀上了郦妩。 虽说这个女儿的到来,在她最初的意愿之外。可是看着玉雪可爱的女儿,明月郡主又觉得女儿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便将无处宣泄的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如今女儿被人娶走,便如割走了她的心头肉一般。 * 郦妩这边,太子的迎亲仪仗队所到之处,街道边,商铺屋檐下皆挂着红灯笼。沿街的树上也都缠满了红绸,百姓挤挤攘攘,夹道围观,分外喧嚣热情。 一路沿途都有巡防营的侍卫维持秩序,以免生出乱子来。 太子萧衍一身大红冕服,面若冷玉,俊美绝伦得犹如九天神祇自不必说,众人对彩轿中看不清模样的太子妃更是好奇。 谁不知郦大小姐容颜倾城,乃是第一美人。 但平头百姓,真正见过她的人毕竟不多。 眼见着仪仗队和花轿一路而去,却没能窥得新娘子模样分毫,大家只得遗憾地散去。 及至晌午。正是阳春三月,艳阳高照之时。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热闹非凡,依然还在谈论当朝太子萧衍与安国公府千金郦妩的大喜之事。 群情激昂,说着说着,越谈越兴奋,言语间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太子娶了这么个尤物,倒是艳福不浅。” “是啊,只怕将来是要‘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哎哟喂,各位客官,言笑时需得谨慎啊。”掌柜的吓得带着小二提了茶壶酒壶过来,亲自给客人斟酒倒茶,陪着笑脸。“小店店小利薄,只盼能安稳营生。今日为给太子大婚助兴,小店酒水茶钱一应全免,还请各位客官高抬贵口,莫要妄言天家与太子之事……” 众人见掌柜殷殷请求,态度诚恳,又免了银钱,当下便也从善如流,纷纷改口。 “是是是。太子大婚,是天下之喜,大家说点好的。” “这第一美人,花落帝王之家,倒也理所当然,相得益彰。” …… 外面的人对这些谈论得兴起,一直到晚霞漫天,暮色四起时分,都还意犹未尽。 而此刻正端坐在东宫内殿拔步床上的郦妩,累得直打瞌睡。 “嬷嬷,我可不可以将头上这些取下来啊?”郦妩费力地撑着脑袋,苦兮兮地道。“太沉了,我脖子都快断了。” 她刚刚回屋时,吕嬷嬷便张罗着给她喝了点燕窝填了肚子,此刻倒也不饿。只是一天繁琐礼仪走下来,她累得都快趴下了。 登丹墀,上台阶,拜见帝后,行太子妃册封礼,期间好几次还是萧衍托着她的手臂,才让她没那么吃力。 “姑娘……太子妃,这万万不可。”吕嬷嬷连忙劝道:“再等一会儿,外面天色已黑,太子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郦妩只得继续再忍耐着。 不知何时,周围侍立的宫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屋内忽地安静了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嬷嬷?”郦妩总觉得气氛不对,唤了一声,无人应。 她心下诧异,又唤道:“琉璃?玲珑?” 一直无人应答。 郦妩忍耐半晌,直至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就要拿下头上的红盖头,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握住。 郦妩吓了一跳,用力挣了挣,愣是没挣动。 “等一下。”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孤帮你取下来。” 郦妩惊讶无比:“殿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多久了?她竟然连他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萧衍松开了郦妩的手,走到旁边的案几上,拿了喜秤过来,一把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郦妩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憋闷了一天的模糊视线,终于明晰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视野所及,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身大红冕服的太子。 萧衍素来常穿玄色墨色,此刻一身大红绣五爪金龙冕服,在屋内龙凤红烛的映照下,冷玉般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竟也意外地俊美夺目,还让他历来肃然冷峻的气质,显得柔和了许多。 只是那双墨黑的眸子,依然深邃,仿佛遥远天幕上的寒星,难以触及,不可捉摸。 郦妩在看太子。 太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上了大妆,额心点了花钿,眉目若画,唇色鲜红,在灯火映照下,越发艳到极致,妩媚惑人。 萧衍沉默地打量着郦妩,直到看见她的脑袋歪了歪,他便伸手过去,欲要帮她扶一扶头顶沉重的凤冠,郦妩却往后缩了一下,“殿下……这些让吕嬷嬷和琉璃她们来取就好。” 萧衍看她一眼,道:“先等一下再取。” 说罢走至桌案旁,将那早已准备好的两杯合卺酒端了过来,自己执着一杯,又递了一杯到郦妩手里。 郦妩不得不接过来,看着他,有些犹豫:“殿下,我们能不能……” 他们又不是要做真的夫妻,这合卺酒能不能不喝?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太子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摇头打断她的话,语气淡而坚决:“不能。” 郦妩:“……” 好吧,过场还是得走,表面功夫起码要做完。 于是两人各自执酒,手腕相绕,低头,唇贴近酒杯。因为离得过近,彼此呼吸仿佛都缠在了一处,郦妩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惹得太子又皱眉看了她一眼。 还好这酒并不多,饮完酒,郦妩抬头,见太子正垂着眼皮盯着自己,她连忙往后退了退。 萧衍倒也没有逼近,只又看了她一眼,便放下酒杯,出去了。 皇太子的洞房是没人敢闹的,这会儿百官众人也早已散了筵席,各自出宫回家了。 吕嬷嬷和琉璃她们再次进来,服侍郦妩取下凤冠,拆下步摇钗环等。然后脱去繁琐嫁衣,便由琉璃和玲珑带郦妩去侧殿沐浴。 进了侧殿,转过巨大的大理石底座紫檀山水落地屏风,琉璃和玲珑顿时被东宫的净室给震撼到了。 因为这已然不能叫净室,准确来讲,应该叫浴殿。 只见那侧殿中心被挖出一个三尺宽,丈余长的池子,池底与池壁全部由汉白玉砌成,再妆以碧玉条石,显得一池兰汤水波莹莹,清澈见底。八个金雕龙头从池壁四周依次错落伸出,正汩汩地冒出香汤,水池上热气蒸腾。 浴池正中则是一座海棠花形状的白玉台,想来可以用来摆些澡豆、香胰子等,甚至坐在上面吃些瓜果点心都绰绰有余。 帐幔低垂,兰汤香幽。 郦妩心想,这靡丽香艳的浴殿与端方肃然的太子联系在一起,真是颇为古怪。 她实在太累了,走进浴池里,泡在兰汤中,趴在那海棠花白玉台上直接就睡着了,直到琉璃和玲珑帮她洗完,才不得不喊醒了她。 沐浴完,用棉巾擦干水渍,穿好衣裙,郦妩走出了浴殿。 太子萧衍正站在寝殿里,身上的大红冕服早已换下,只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软缎锦袍,头发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想来是已经在另外一间侧殿里沐浴换衣了。 两人站在原地对望一眼,郦妩神色极为不自在。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在沐浴后,在内室里,跟一个男子相对。 虽然过往彼此也熟识,但是也没有到这般亲密的时候。 恰好这会儿吕嬷嬷她们收拾妥当,朝太子福了福身,全都退下去了,整个屋子内,瞬间就只剩下了郦妩和太子两人。 太子没再多看郦妩,抬步朝那座大得离奇的拔步床走去。 郦妩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过来。”萧衍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站那么远做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 郦妩硬着头皮朝拔步床走去,嘴里嗫嚅着,“殿下……我们……” “知道。”萧衍脱去鞋袜,先上了床榻,坐在床沿边看她,“放心,孤不会碰你。” 郦妩立即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走过去,一边忖着太子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边自己除去鞋袜,也坐在床沿边。 转头看向太子,见太子也正看来。不过他面色冷淡,神情肃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好像对他瞎想点什么,都是亵渎了他似的。 郦妩:…… 好吧,是她想多了。 太子跟自己一样,有喜欢之人,自然不会想对她做什么。 按照嬷嬷教导,两人睡觉,按规矩自然是太子睡在里侧,因此郦妩乖乖地在外侧坐好,拉过其中一床锦被,盖住自己露出的腿脚。 却见太子忽地倾身过来,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脱去革鞘,露出锋利泛着寒芒的刀刃来。 “殿、殿下……你这是?”郦妩盯着那冷冰冰雪亮的匕首,立时瞪大了眼睛。 过往她虽然偶尔对他口敬心不敬,其余也没得罪他,且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俩人相处时日那么多,应该也算是有点交情的吧? 如今唯一要说的,也只是她这个太子妃心有所属,且所属之人不是他,可他自己也是这样呀……这大婚之夜的,他不至于还要杀自己吧? 郦妩一通胡思乱想,却见萧衍握着匕首,淡淡看着她:“手伸过来。” 郦妩:“?” 见她满脸茫然,萧衍目光往下扫了一眼。 郦妩顺着他的视线,立即看到了铺在褥子上的那张洁白的喜帕。 郦妩:“……” 既已接受过婚前教导,此刻她自然知道那喜帕是作何用处,立即就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伪造初夜喜帕落红。 郦妩心想太子果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真是想得比她还周到。 只是她望着那冒着寒光的匕首和锋利的刀尖,想到将要割破自己的手指,顿时就更害怕了,瑟缩着嘟囔:“可……可是会很疼啊。” 不过是划破手指而已,对萧衍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姑娘娇气如斯,且那软糯的嗓音含糊地呼痛,直叫萧衍头皮一紧,皱起眉峰。 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静静地看了郦妩几息,最后刀锋一转,直接割破了他自己的手。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在郦妩的目瞪口呆中,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喜帕上,像是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朵鲜艳红梅。 郦妩震惊又感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萧衍,“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萧衍:“……闭嘴。” 郦妩连忙抿紧唇。 萧衍将那喜帕扔在床尾,也没再理郦妩,抬手一挥,殿内灯火全灭,帐幔自然落下,于静谧夜色里,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来。 郦妩坐在这方漆黑的小天地里,身侧男子的气息仿佛无孔不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又像是无形张开的网,只待猎物投入,不由地让她再次像被围捕的小兽一般紧张起来。 还好萧衍已经合衣躺下,郦妩在黑暗中静坐了半晌,才渐渐松弛下来,也慢慢地合衣躺了下去。 春夜尚寒,两人一人一个被窝。 大概是太累了,郦妩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可没多久萧衍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垂着眼皮,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蹭到自己怀里的少女。 她不仅踹了两人的被子,甚至还双手抱着萧衍的胳膊。 萧衍内功深厚,耳力目力极佳,夜间视物也犹如白日一般毫无障碍。因此便将少女睡熟的娇靥,微微翕张的红唇,一一尽收眼底。更遑论那无法忽视的绵软触感,随着清甜的气息在帐帷间漫开,一起一伏,完全是在鞭笞人的理智。 萧衍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然后伸手推了推郦妩。 岂料少女在睡梦中极是执着,他越推,她抱得越紧,直接将他的胳膊死死压在胸口,甚至还伸出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 萧衍:“……” 他静静地看了郦妩半晌,最终咬了咬牙,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整个圈入怀里。:,,. 24. 第24章 物肖其主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七。 距离当朝皇太子大婚之期,尚有两日。 京郊数十里外的某一处陡峭悬崖上,站着一道颀长高大的身影。 太子萧衍一身墨色绣云纹锦服,独自立于崖边。 倏地,他纵身一跃,宽大的袍袖随风而起,身形仿佛一只巨大而威猛的鹰隼,气势却似御风而行的谪仙,从天而降,缓缓落在谷底,立于一块被风霜常年侵蚀以致苔藓不生的褐色大石上。 那谷底芳草如茵,绿树繁茂,鸟语花香。远处天高云淡,阡陌纵横,屋舍在葱翠树木掩映之中若隐若现,犹如一片宁静的世外桃源。 萧衍在大石上掀起袍摆,盘腿坐下。然后从袖中掏出一只颜色深黑,刻有远古鸟兽纹的陶埙,放在唇边吹了起来。 柔和独特,低沉悠远的音律在这美景如画的山谷中幽然传了开来。 不一会儿,花树繁茂的深处,快速掠来一道灰色人影。 等到人影近前,才发现那是一个身着灰色长袍,白须白发,身形瘦长面容清癯,披头散发却仙风道骨的老人。 萧衍停止了吹埙,从大石上站了起来,恭敬地唤了一声:“师父。” 那鹤发童颜的灰袍老人点了点头,目光如炬,上下打量了萧衍一番,嘴里道:“两年多未见,倒是还记得我这个糟老头儿。” 萧衍提气纵身,轻飘飘地落到老人面前,笑道:“徒儿三月初九大婚,师父要来喝一杯喜酒么?” 灰袍老人皱眉摆手:“不去不去。你们天家礼仪繁琐,规矩太多,我这老头子就懒得去凑这个热闹了。” 他一脸嫌弃,说话也毫不客气。 萧衍也不恼,只是淡淡一笑。 灰袍老人随意地就往草地上一坐,脸上也带了点笑容,问道:“娶的是那个让你踌躇许久、最终远走边关两年的姑娘?” 萧衍在他不远处也跟着撩袍坐下,闻言没有吭声。 “嘿,你这小子,越是长大越是心思深沉,连你师父我都要瞒着了。”灰袍老人摘下一片草叶,夹在两指指间,随手一甩,草叶便带着削铁断金的浩瀚劲势,向萧衍激射而去。 萧衍抬手,轻轻巧巧地用手指夹住,手腕一转,将那草叶在指尖轻轻一捻,揉碎成汁。 他掸了掸长指,微微垂眼,鼻骨挺直,唇边带着一丝轻浅笑意:“不是什么光彩的心思,不想说。” “你啊你啊。种的什么因,结得什么果,反正都是你自己尝,为师我也管不了。” 灰袍老人也懒得再继续追问。他起身,飘了出去,没一会儿又飘了回来,原本空空如也的手中,拎了一坛酒和两个酒碗。 他依旧席地而坐,伸手将其中一个酒碗递给萧衍,然后拍掉酒坛上的泥封,将自己和萧衍的酒碗里倒满琥珀色的酒液,顿时浓郁醇厚的酒香在空气中四溢散开。 “来来来,这是为师收你为徒那天,在院中桃花树下埋下的女儿红。虽说没有十八年吧,但也差不离了。今日正好拿出来喝,提前祝我徒儿夫妇同心,百年好合。” “嗯。”萧衍笑了一下,端起酒碗,与他一碰,微仰脖颈,喉结滚动,一口气饮尽碗中酒。 谷中阳光明媚,春风宜人。师徒俩人坐在桃树下,伴着落英缤纷,慢慢将坛中的酒喝干。 临走前,灰袍老人对萧衍道:“下次来,带上你媳妇儿一起过来……你一个人就不要再来了。” 萧衍又笑了笑,低声道:“好。” * 同日。安国公府,听雨苑。 已经入夜,一轮弯月伶伶悬于遥远天幕。 听雨苑的屋内与院外都掌了灯。郦妩坐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石凳上,手肘支在石桌上,两手托腮,抬眼仰望着漫天繁星出神。 洛离坐于屋顶,一腿支起,一腿闲闲地垂在屋檐下。他左手拄着剑,右手支在曲起来的那条腿的膝盖上,掌心撑着下巴,也歪着脑袋看着星空。 “洛离,江湖好玩吗?”一片静谧之中,郦妩忽然问。 屋顶上少年的声音清澈纯净,带着一丝不确定:“……好玩?” “是啊。”郦妩道:“是否自由自在,随心所欲?” “嗯。” “真好啊。”郦妩依旧双手托腮,望着浩瀚星空感叹:“总有一天,我也要出去看看,到时候你给我带路吧?” 洛离没说话。他忽地站起身,从屋顶纵身而下,手指按住剑鞘,目光警惕地望向院外。 “怎么了?”郦妩问。 洛离秀气的脸上带着谨慎:“有人来了。” 郦妩立即站起身,目光望向院外,甚至还扫了一遍四周墙头,神情带着戒备。 深夜来人,多半不善。 她脑海里首先想到的是两年多前,承亲王世子萧诀夜闯国公府,欲将她掳走之事。虽说萧诀如今很久没搞什么幺蛾子,但谁也不敢保证有没有万一发生。 不过这次来的却是一个令人料想不到的人。 “殿下?”郦妩惊讶地看着从天而降,落在海棠树下,站在自己面前的高大男子。 来人正是太子萧衍。 萧衍跟自己师父喝完酒,打马回京,在快要进入皇城的时候,忽地调转了马头,来到这里。 郦妩不知道地是,为了确保大婚不出任何意外,这几日国公府周围早已被萧衍派人守得犹如铁桶。别说萧诀了,就是江湖高手都未必进得来。 萧衍目光扫了一眼站在不远处的洛离和侍立在郦妩身后的琉璃与玛瑙,淡声道:“让他们退下。” 郦妩眨了眨眼,对他的突然到访有些不明所以。 再有两日便是俩人大婚之期,是什么事让他这般着急,非要大晚上来提前见一面? 郦妩让洛离和琉璃玛瑙他们先行退下。 海棠树下顿时只剩她和萧衍二人。 郦妩抬眼望向萧衍,见他也正静静地看着自己。 夜色晦暗,只有树下和廊下的风灯照出一隅朦胧的光。萧衍高大的身躯立于半明半昧的光影之下,他微垂着眼睫,原本就深邃的丹凤眼,此刻里面更是如这夜色一般沉黑幽暗。 两人对视了一会儿,半晌没说话,直到萧衍朝郦妩走近一步。 郦妩猛然想起什么,忍不住后退了一下。 她的反应过于突兀,以至于萧衍皱了皱眉头,又朝她走了一步,结果郦妩却又连连后退了两步。 他再次走近,郦妩再次后退,好像他是什么吃人的野兽,要将她吞吃入腹似的。 萧衍:“……” 他想起他们马上要大婚了,按民间的说法,大婚之前男方与女方理应避嫌,以为她可能因这个原因而躲避自己。 但郦妩其实是被那些婚前教导的春宫画册给震惊到了,因而现在看到萧衍朝自己走近,就有些别扭不自在。 最终萧衍停住脚步,站在原地,黑眸盯着她:“别退了,孤跟你说几句话就走。” 郦妩这才没动,她仰起头,好奇地问:“殿下来找我,是为何事?” 萧衍无声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直到盯得郦妩心里发憷,脊背发毛,他才缓缓开口,问道:“大婚之前,你可有什么心愿,孤可以满足你。” 郦妩眨了眨眼:“心愿?什么都可以吗?” “是。”萧衍看着她道,“只要是孤力所能及,不违背道德纲常,皆可。你尽管提。” 他希望她能开开心心,没有任何顾虑地嫁给他。 郦妩垂着眼皮,在心里仔细斟酌了一番太子的话。意识到这是一个极为重要的承诺,她惊愕又欣喜,笑着抬头,眸眼弯弯:“这可是你说的哦。” 她正好有许多顾虑,也有很多条件想提,正愁着找不到机会呢,结果太子还亲自送上门来了。 此时不提,更待何时。于是郦妩便毫不客气地道:“我有两个条件。” 萧衍抬了抬眉,面色平和,似乎对她提几个条件都不介意。 郦妩便继续道:“其一,我想带吕嬷嬷和琉璃玲珑琥珀玛瑙这四位贴身侍女进宫。另外还想带上洛离。” 萧衍颔首:“吕嬷嬷和你的四位侍女没问题。洛离虽然还是个小孩,但毕竟也是男子,不能进入内宫,让他跟着沈星北做东宫巡防吧。” 郦妩点头:“好。” 她又道:“其二。殿下与我知根知底,都知道对方另有心仪之人,所以大婚之后是否该同病相怜,相互体谅?” 萧衍没有吭声,只是下巴微抬了一下,示意她继续往下说。 郦妩便接着道:“……所以我们是否可以结盟,约法三章,只做表面夫妻……等殿下将来登极之时,赐我假死,让我出宫?” 萧衍原本平静的面色,在她的话语中渐渐如暴风雨将临,越来越沉。 直至最终,他黑眸晦暗,牢牢地盯着她,气极反笑:“孤登极之时?陛下尚在,你居然敢说这样的话,郦央央,你真是大胆。” 过往的日子里,称呼郦妩,有人尊她一声郦大小姐,有人直呼大名,亲友叫她阿妩,家人则唤她乳名央央,但像太子这样喊“郦央央”的,倒是头一个。 郦妩愣了一下,然后看向太子。 只见太子正静默地盯着她,那目光暗沉犹如深渊之中的黑色漩涡,深邃莫测得直教人发怵。 郦妩又怕又气。 可转而又想,明明是他自己叫她提条件的,她如实将心里的想法讲出来了,他又要训斥她,哪有人这样的?于是比他更理直气壮地道:“那你刚刚不是说了有什么要求尽管提嘛!” 萧衍:“……” 他站在树下沉默了好一会儿,才慢慢问道:“为何想要出宫?” 郦妩直言道:“因为今生反正已经与心仪之人无缘,不如出去看看大好河山,得个自在。” 萧衍静静地盯着她看了良久,最终沉声应了她:“行。” 郦妩十分开心:“那臣女先谢谢殿下啦。” 萧衍再次看她一眼,神色冷淡,没再说什么,转身一个利落飞掠,身影迅速消失在了茫茫夜色里。 *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八。 皇太子大婚前一日。 安国公府需在今日将太子妃的嫁妆在皇城卫队的护卫下送入东宫。 安国公府内,仆从家丁忙前忙后,一抬又一抬嫁妆鱼贯而出。听雨苑中,仆妇也来往匆匆,忙个不停。 吕嬷嬷领着几名粗使丫头与贴身侍女们将郦妩的随身常用物品全都装箱入箧。 琉璃捧来一个匣子,问郦妩:“姑娘,这匣子要带去吗?” 郦妩手里抱着狸奴汤圆,手指在柔软的猫背上轻抚着。闻言,目光在那匣子上流连了一番,走神了好一会儿,才点点头:“自是要带的。” 琉璃欲言又止,心里想着,这里头的东西带去东宫,若是叫太子殿下看见,那就糟糕了。 可看着郦妩那痴痴流连的眼神,似乎若遗下这个匣子,便如割掉她的肉一般疼,让琉璃就不忍心再劝了。 也知晓劝也劝不了。 她们家姑娘,天生是个痴情种。跟国公爷和明月郡主一样。 琉璃暗暗叹了口气,只得将那匣子也装入了漆红的大木箱里。 * 嘉晟二十七年,三月初九,黄道吉日。 安国公府内张灯结彩,一早便极为热闹喧嚣。 郦妩一大早起来,便被府中请来的全福夫人和侍女们伺候着梳洗。 穿好嫁衣,盛装完毕,再与父母在祠堂拜别先祖,又拜别老太太,最后她再拜别父母兄长。 一开始郦妩还能平静面对,渐渐地却忍不住眼泪盈眶。 明月郡主替郦妩理了理两侧的步摇,看着女儿明眸皓齿,美艳动人的模样,轻轻地捧了捧她的脸,替她拭去眼角的湿意,柔声道:“我的央央真是这世间最美的新娘子。今日上了大妆,不要哭,哭了脸会花,可就不漂亮了。” 郦妩抿紧唇,含泪点了点头。 明月郡主笑了笑,转头听见外面传话说太子已至府外,前来亲迎太子妃,她淡定的面容却再也维持不住了。 郦殊走过来牵住郦妩的手,亲自将她送至府门口。 东宫众官员率太子的迎亲仪仗队在府外列队等候,身着大红冕服的太子下马而来,走至门口,从郦殊手中牵过郦妩,亲自将她送入八抬彩轿。 红妆十里,嫁衣如火。 看着女儿被太子迎走,一步步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明月郡主再也忍不住,哭倒在门边,被身后之人一把扶住。 她泪眼婆娑,看清扶住自己的人是郦崇后,便使劲推他。 郦崇不管她的推拒,也不顾是否在大庭广众之下,直接将她揽入怀中,替她擦去眼泪,难得好脾气地劝哄:“阿月,今日是我们女儿的大喜之日,我们和好吧。” 谁要跟他和好? 当初他们二人大婚之时,她只同意给他生一个嫡子,此后二人便互不相干,各过各的。是他不管不顾,后来又让她怀上了郦妩。 虽说这个女儿的到来,在她最初的意愿之外。可是看着玉雪可爱的女儿,明月郡主又觉得女儿就像是自己生命的延续,便将无处宣泄的所有的爱都给了女儿。 如今女儿被人娶走,便如割走了她的心头肉一般。 * 郦妩这边,太子的迎亲仪仗队所到之处,街道边,商铺屋檐下皆挂着红灯笼。沿街的树上也都缠满了红绸,百姓挤挤攘攘,夹道围观,分外喧嚣热情。 一路沿途都有巡防营的侍卫维持秩序,以免生出乱子来。 太子萧衍一身大红冕服,面若冷玉,俊美绝伦得犹如九天神祇自不必说,众人对彩轿中看不清模样的太子妃更是好奇。 谁不知郦大小姐容颜倾城,乃是第一美人。 但平头百姓,真正见过她的人毕竟不多。 眼见着仪仗队和花轿一路而去,却没能窥得新娘子模样分毫,大家只得遗憾地散去。 及至晌午。正是阳春三月,艳阳高照之时。街头巷尾,酒楼茶肆,热闹非凡,依然还在谈论当朝太子萧衍与安国公府千金郦妩的大喜之事。 群情激昂,说着说着,越谈越兴奋,言语间便越发肆无忌惮起来。 “太子娶了这么个尤物,倒是艳福不浅。” “是啊,只怕将来是要‘春宵苦短日高起,从此君王不早朝’了。” “哎哟喂,各位客官,言笑时需得谨慎啊。”掌柜的吓得带着小二提了茶壶酒壶过来,亲自给客人斟酒倒茶,陪着笑脸。“小店店小利薄,只盼能安稳营生。今日为给太子大婚助兴,小店酒水茶钱一应全免,还请各位客官高抬贵口,莫要妄言天家与太子之事……” 众人见掌柜殷殷请求,态度诚恳,又免了银钱,当下便也从善如流,纷纷改口。 “是是是。太子大婚,是天下之喜,大家说点好的。” “这第一美人,花落帝王之家,倒也理所当然,相得益彰。” …… 外面的人对这些谈论得兴起,一直到晚霞漫天,暮色四起时分,都还意犹未尽。 而此刻正端坐在东宫内殿拔步床上的郦妩,累得直打瞌睡。 “嬷嬷,我可不可以将头上这些取下来啊?”郦妩费力地撑着脑袋,苦兮兮地道。“太沉了,我脖子都快断了。” 她刚刚回屋时,吕嬷嬷便张罗着给她喝了点燕窝填了肚子,此刻倒也不饿。只是一天繁琐礼仪走下来,她累得都快趴下了。 登丹墀,上台阶,拜见帝后,行太子妃册封礼,期间好几次还是萧衍托着她的手臂,才让她没那么吃力。 “姑娘……太子妃,这万万不可。”吕嬷嬷连忙劝道:“再等一会儿,外面天色已黑,太子殿下应该也快回来了。” 郦妩只得继续再忍耐着。 不知何时,周围侍立的宫人窸窸窣窣地退了下去,屋内忽地安静了下来,静得没有一点声音。 “嬷嬷?”郦妩总觉得气氛不对,唤了一声,无人应。 她心下诧异,又唤道:“琉璃?玲珑?” 一直无人应答。 郦妩忍耐半晌,直至再也忍不住站起身,抬手就要拿下头上的红盖头,她的手腕却被一只温热的大掌给握住。 郦妩吓了一跳,用力挣了挣,愣是没挣动。 “等一下。”太子的声音从头顶上方响起。“孤帮你取下来。” 郦妩惊讶无比:“殿下?” 他什么时候来的?在这儿多久了?她竟然连他进来的脚步声都没听到。 萧衍松开了郦妩的手,走到旁边的案几上,拿了喜秤过来,一把挑起了她的红盖头。 郦妩只觉得眼前骤然一亮,憋闷了一天的模糊视线,终于明晰了许多,整个人仿佛都轻松了不少。 视野所及,映入眼帘的首先是一身大红冕服的太子。 萧衍素来常穿玄色墨色,此刻一身大红绣五爪金龙冕服,在屋内龙凤红烛的映照下,冷玉般的面容像是镀上了一层淡淡的暖色,竟也意外地俊美夺目,还让他历来肃然冷峻的气质,显得柔和了许多。 只是那双墨黑的眸子,依然深邃,仿佛遥远天幕上的寒星,难以触及,不可捉摸。 郦妩在看太子。 太子也在打量她。 她今日上了大妆,额心点了花钿,眉目若画,唇色鲜红,在灯火映照下,越发艳到极致,妩媚惑人。 萧衍沉默地打量着郦妩,直到看见她的脑袋歪了歪,他便伸手过去,欲要帮她扶一扶头顶沉重的凤冠,郦妩却往后缩了一下,“殿下……这些让吕嬷嬷和琉璃她们来取就好。” 萧衍看她一眼,道:“先等一下再取。” 说罢走至桌案旁,将那早已准备好的两杯合卺酒端了过来,自己执着一杯,又递了一杯到郦妩手里。 郦妩不得不接过来,看着他,有些犹豫:“殿下,我们能不能……” 他们又不是要做真的夫妻,这合卺酒能不能不喝? 然而她的话还未说完,太子仿佛知道她要说什么似的,摇头打断她的话,语气淡而坚决:“不能。” 郦妩:“……” 好吧,过场还是得走,表面功夫起码要做完。 于是两人各自执酒,手腕相绕,低头,唇贴近酒杯。因为离得过近,彼此呼吸仿佛都缠在了一处,郦妩有些不自在地偏了偏头,惹得太子又皱眉看了她一眼。 还好这酒并不多,饮完酒,郦妩抬头,见太子正垂着眼皮盯着自己,她连忙往后退了退。 萧衍倒也没有逼近,只又看了她一眼,便放下酒杯,出去了。 皇太子的洞房是没人敢闹的,这会儿百官众人也早已散了筵席,各自出宫回家了。 吕嬷嬷和琉璃她们再次进来,服侍郦妩取下凤冠,拆下步摇钗环等。然后脱去繁琐嫁衣,便由琉璃和玲珑带郦妩去侧殿沐浴。 进了侧殿,转过巨大的大理石底座紫檀山水落地屏风,琉璃和玲珑顿时被东宫的净室给震撼到了。 因为这已然不能叫净室,准确来讲,应该叫浴殿。 只见那侧殿中心被挖出一个三尺宽,丈余长的池子,池底与池壁全部由汉白玉砌成,再妆以碧玉条石,显得一池兰汤水波莹莹,清澈见底。八个金雕龙头从池壁四周依次错落伸出,正汩汩地冒出香汤,水池上热气蒸腾。 浴池正中则是一座海棠花形状的白玉台,想来可以用来摆些澡豆、香胰子等,甚至坐在上面吃些瓜果点心都绰绰有余。 帐幔低垂,兰汤香幽。 郦妩心想,这靡丽香艳的浴殿与端方肃然的太子联系在一起,真是颇为古怪。 她实在太累了,走进浴池里,泡在兰汤中,趴在那海棠花白玉台上直接就睡着了,直到琉璃和玲珑帮她洗完,才不得不喊醒了她。 沐浴完,用棉巾擦干水渍,穿好衣裙,郦妩走出了浴殿。 太子萧衍正站在寝殿里,身上的大红冕服早已换下,只穿着一件墨蓝色的软缎锦袍,头发上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想来是已经在另外一间侧殿里沐浴换衣了。 两人站在原地对望一眼,郦妩神色极为不自在。 她还是第一次这样在沐浴后,在内室里,跟一个男子相对。 虽然过往彼此也熟识,但是也没有到这般亲密的时候。 恰好这会儿吕嬷嬷她们收拾妥当,朝太子福了福身,全都退下去了,整个屋子内,瞬间就只剩下了郦妩和太子两人。 太子没再多看郦妩,抬步朝那座大得离奇的拔步床走去。 郦妩僵在原地,手脚都不知道往哪里放。 “过来。”萧衍回头,淡淡地瞥了她一眼,“站那么远做什么?孤又不会吃了你。” 郦妩硬着头皮朝拔步床走去,嘴里嗫嚅着,“殿下……我们……” “知道。”萧衍脱去鞋袜,先上了床榻,坐在床沿边看她,“放心,孤不会碰你。” 郦妩立即松了口气,这才放心地走过去,一边忖着太子怎么知道她心里在想什么?一边自己除去鞋袜,也坐在床沿边。 转头看向太子,见太子也正看来。不过他面色冷淡,神情肃然,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好像对他瞎想点什么,都是亵渎了他似的。 郦妩:…… 好吧,是她想多了。 太子跟自己一样,有喜欢之人,自然不会想对她做什么。 按照嬷嬷教导,两人睡觉,按规矩自然是太子睡在里侧,因此郦妩乖乖地在外侧坐好,拉过其中一床锦被,盖住自己露出的腿脚。 却见太子忽地倾身过来,从袖中抽出一柄匕首,脱去革鞘,露出锋利泛着寒芒的刀刃来。 “殿、殿下……你这是?”郦妩盯着那冷冰冰雪亮的匕首,立时瞪大了眼睛。 过往她虽然偶尔对他口敬心不敬,其余也没得罪他,且那也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如今俩人相处时日那么多,应该也算是有点交情的吧? 如今唯一要说的,也只是她这个太子妃心有所属,且所属之人不是他,可他自己也是这样呀……这大婚之夜的,他不至于还要杀自己吧? 郦妩一通胡思乱想,却见萧衍握着匕首,淡淡看着她:“手伸过来。” 郦妩:“?” 见她满脸茫然,萧衍目光往下扫了一眼。 郦妩顺着他的视线,立即看到了铺在褥子上的那张洁白的喜帕。 郦妩:“……” 既已接受过婚前教导,此刻她自然知道那喜帕是作何用处,立即就明白过来,太子这是要伪造初夜喜帕落红。 郦妩心想太子果然早就想好了对策,真是想得比她还周到。 只是她望着那冒着寒光的匕首和锋利的刀尖,想到将要割破自己的手指,顿时就更害怕了,瑟缩着嘟囔:“可……可是会很疼啊。” 不过是划破手指而已,对萧衍来说简直是不值一提的小事,这姑娘娇气如斯,且那软糯的嗓音含糊地呼痛,直叫萧衍头皮一紧,皱起眉峰。 他手指微微蜷了一下,静静地看了郦妩几息,最后刀锋一转,直接割破了他自己的手。鲜红的血涌了出来,在郦妩的目瞪口呆中,一滴一滴,落在洁白的喜帕上,像是雪地上绽开的一朵朵鲜艳红梅。 郦妩震惊又感激,水汪汪的眼睛看着萧衍,“殿下你……真是个好人。” 萧衍:“……闭嘴。” 郦妩连忙抿紧唇。 萧衍将那喜帕扔在床尾,也没再理郦妩,抬手一挥,殿内灯火全灭,帐幔自然落下,于静谧夜色里,隔出一方小小的天地来。 郦妩坐在这方漆黑的小天地里,身侧男子的气息仿佛无孔不入,带着不容抗拒的侵略性,又像是无形张开的网,只待猎物投入,不由地让她再次像被围捕的小兽一般紧张起来。 还好萧衍已经合衣躺下,郦妩在黑暗中静坐了半晌,才渐渐松弛下来,也慢慢地合衣躺了下去。 春夜尚寒,两人一人一个被窝。 大概是太累了,郦妩一躺下去就睡着了。 可没多久萧衍却在黑暗中睁开了眼睛,垂着眼皮,看着不知什么时候蹭到自己怀里的少女。 她不仅踹了两人的被子,甚至还双手抱着萧衍的胳膊。 萧衍内功深厚,耳力目力极佳,夜间视物也犹如白日一般毫无障碍。因此便将少女睡熟的娇靥,微微翕张的红唇,一一尽收眼底。更遑论那无法忽视的绵软触感,随着清甜的气息在帐帷间漫开,一起一伏,完全是在鞭笞人的理智。 萧衍在黑暗中沉默了半晌,然后伸手推了推郦妩。 岂料少女在睡梦中极是执着,他越推,她抱得越紧,直接将他的胳膊死死压在胸口,甚至还伸出一条腿搭在他的身上。 萧衍:“……” 他静静地看了郦妩半晌,最终咬了咬牙,干脆长臂一伸,将她整个圈入怀里。:,,. 25. 第25章 “夜深了,安置吧。”…… 郦妩微微偏头,这才发现太子正倚坐在离自己不远处的一株海棠树下。 东宫庭院里跟郦妩在安国公府的听雨苑一样,也种植了各式各样的海棠树。 此刻太子正坐在一株树干粗壮,在低矮出分叉形成天然凹台的海棠树那里,双手抱臂,背倚着树干,长腿随意地支着,姿态少有的闲适。 一双静若深渊的黑眸,正默默地看过来。 他今日头上束着白玉冠,一身玄黑色圆领广袖银线绣云纹锦袍。头顶的海棠枝丫上,一簇簇粉白的海棠花迎着和煦的春风,兀自盛开。 都说娇花衬佳人,其实也衬美男子。 太子萧衍以往总给人一种金相玉质的冷硬之感,渊渟岳峙,琨玉秋霜。此刻身后与头顶上,朵朵艳丽柔美的海棠花绽放盛开,衬得他惯来冷肃的面容也柔和了许多,俊美清隽,秀雅若芝兰玉树。 不知道太子什么时候来的,来了多久了。 郦妩心下讶异,暗忖着大概是轻功绝顶之人,都有点来无影、去无踪,神出鬼没的喜好。 扫了一眼,四下无人,约莫那些左右伺候的宫人都被太子屏退了。 郦妩掀起盖在自己身上“薄毯”,触手顿觉手感异样,垂眸细看一眼,才发现那不是什么毯子,而是太子殿下的大氅。 她连忙起身,拿着那件大氅,走到萧衍面前,“殿下。” “嗯。”萧衍也站起身,接过郦妩递来的大氅重新披上。 “喵呜——” 不远处被遗忘了的小猫咪像是抗议般地发出一声哼叫。 郦妩和萧衍齐齐抬眼望去,黑雾还在按着汤圆。 萧衍唤了一声:“黑雾。” 黑雾立即放开了汤圆。 郦妩看见太子走过去,弯腰伸手,捏住汤圆的后颈,将它一把提了起来。 小白猫还呈现懵圈的状态,蜷缩着小小的身子,睁大一双浅紫色的漂亮眼眸,可怜兮兮地看着萧衍,对着他连连“喵呜”了几声。 声音细弱,像是委屈,又像是抗议,但终究还是乖乖地窝在他的臂弯里。 萧衍抬手,犹豫了一瞬,最终大掌还是落在猫儿毛茸茸的背上,轻轻地抚摸了一下。 他的动作极慢,掌腹微压,搭在猫儿柔软的背上,从头到尾,缓缓地摩挲着。 郦妩看在眼里,顿时感觉自己的脊背也莫名地酥麻了一瞬,心尖仿佛被一枝细软的羽毛挠过,急急地颤跳了一下。 “喵呜——” 小白猫忽然在萧衍怀里剧烈地挣扎了起来。 像是未曾料到它突如其来的激烈反应,萧衍表情微微错愕,无奈地轻轻拍了拍它,但显然没起到多少安抚作用。 郦妩连忙走过去,“殿下,给我吧。” 萧衍将汤圆递到郦妩手里。 “去用午膳吧。”萧衍看了一眼郦妩,又瞥了一眼窝在她怀里的猫,转身往殿内走。 郦妩走到殿门口,将猫儿递给迎上来的玛瑙,由她带去喂食。黑雾也被东宫内侍唤走吃东西。 东宫殿内,宫人鱼贯而入,迅速摆上了午膳。 郦妩跟着萧衍在紫檀八仙桌旁坐下,扫了一眼菜式,有她爱吃的砂锅煨鹿筋,桃脂酥酪等。尤其是那鹿筋煨得极其软烂,看起来一抿即化,正是她最爱的做法。 东宫的厨子看起来手艺不错,一顿饭吃下来,郦妩非常满意。 她专捡自己爱吃的来,毫不掩饰自己的喜爱。 而太子则在德福的布菜下,每一样都只略尝几口,仿佛吃什么对于他来说都是一样,没有任何偏爱。 郦妩知道,帝王与旁人不同,样样都要谨慎,尤其是饮食上不能让人知道自己的偏好,以免被有心之人利用。太子身为储君,亦是如此。 她细细一想,不免觉得身为太子也挺可怜。 娶不到自己心爱的女人,也不能肆意吃自己喜欢的食物。 郦妩一边舀着酥酪,含着汤匙慢慢嘬着,一边用有些怜悯的目光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子。 萧衍察觉到她投来的视线,便也望了过来,看清她此时的模样,目光微微一滞。 最后又淡淡地移开视线,放下碗箸,没再吃了,起身走了出去。 郦妩一脸莫名。 暗想是不是自己同情的眼神太过明显,让太子恼了。 毕竟以太子尊贵的身份,自有自己的矜傲,哪还需要别人来怜悯他。 不过郦妩向来不是庸人自扰的性子,这个小插曲她也不会放心上。 用完午膳,漱了口,便由德福带着,琉璃跟着,将东宫各殿逛了个遍,既可以消食,又能顺便了解下东宫的殿宇布局。 “太子妃,那里便是殿下的书房。”德福指着一处琉璃碧瓦,重檐五脊殿的屋宇对郦妩道。 他遥遥一望,书房门口,太子的近身大太监,东宫职位最高的宦官李遥正守在门口。便又道:“太子殿下此时正在书房内。” 郦妩抬头望了一眼,那里树木掩映,屋宇古朴,显出一股庄重之气来,一看便是庄严重地。 她点了点头。 虽说她偶尔也会看看书,但也不需要去太子的书房,所以并没有太感兴趣,看了一圈,消食得差不多,便回了寝殿午憩。 先皇和太后早已仙逝,太妃们或出家住在庙庵里,或得了嘉文帝重赏遣散出宫颐养天年……这重重深宫中,辈分最大的就是嘉文帝和容皇后。 太子生母便是皇后,因此郦妩除了需要给容皇后请安外,其他嫔妃那里倒是不用去。 而东宫里,除了她这个正妃,目前还未置侧妃良媛,太子似乎连个通房或者近身的宫女都没有。人员极其简单,郦妩这个正妃也当得非常清闲,除了不那么容易出宫去,其余跟未出阁前似乎也没什么两样。 郦妩躺在东宫内殿窗牖下的美人榻上,望着窗外灿烂春光,绿树繁花,忽地想起自己的娘亲——明月郡主。 自己此刻的生活竟莫名地与明月郡主如此相似。 或许父亲和母亲之间的相处模式,便是她和太子将来的照影? 看母亲那般闲适的姿态,似乎过得也优哉游哉。 不过郦妩不是明月郡主那样清冷的性子,尤其她还拘囿于深宫内,常年不能出去,她肯定是受不了的。 若是倾慕于太子,以及太子也对她有情,两情相悦下,或许会为了心爱之人,还能忍耐得住。 可她和太子并不两情相悦。未来唯一的盼头大概就是太子对她的承诺? 等他登极之时,便是她熬出头之日,不知道到时候去游历山河,还能走得动吗? 郦妩胡思乱想地睡了过去。 她这里乐得清闲,还能胡乱瞎想,吕嬷嬷那边却是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 若是一直不圆房,便不会有皇嗣,没有皇嗣傍身,这太子妃的位置也将会岌岌可危。 得想个法子呀! 吕嬷嬷站在窗下看着自家姑娘睡得酣甜的娇媚睡颜,心忖着,这般容色已经是世所罕见了,不可能有男人看着不动心啊,尤其是太子这样血气方刚年龄的年轻男子,便是再冷情冷性,也不该无动于衷。 就算心有所属,那应该还有正常的欲啊。至于感情,帝王之家向来薄情,深情专一那是少之又少,能盼则盼,不能盼也就罢了。等先成了事,有了皇嗣傍身再说,其他再慢慢来。 太子性情如此冷淡,想来便只能由自家姑娘主动了。 吕嬷嬷看着郦妩娇美的睡靥,在心里思虑着法子。 * 金乌西行,晚霞漫天。 太子从书房归来,跟郦妩一起去坤宁宫给容皇后请晚安。 容皇后自然是留他们一起用晚膳。 吃到差不多时候,齐嬷嬷招呼宫人端来汤水。给郦妩的自是滋阴补颜的清汤,而摆在太子面前的,则…… 萧衍捏着调羹舀了一勺汤水,送至口中,顿时皱了皱眉头。 低头细看,汤中的材料皆是鹿茸、虎鞭等补阳之物。 萧衍:“……” 他捏着汤匙的长指顿了一下,看了一眼汤盅,然后面不改色地喝完。 用完晚膳,容皇后没有多留他们二人,说自己要安置了,让他们回东宫……完全不想占用他们任何时间。 到了夜间,郦妩和萧衍各自沐浴。 萧衍沐浴完,靠坐在窗牖旁的圈椅上,手里执着一本棉线装的蓝皮书册阅看。 许久之后,郦妩才从浴殿中出来。 萧衍手里执书,随意地抬眼看了过去,目光顿时一凝。握着书册的手指缓缓收紧,手背上青筋都微微鼓凸出来。 今夜琉璃和玲珑她们听从吕嬷嬷的吩咐,给郦妩穿的是一件极其轻薄的单袍。 纱雾一般的质地,远远望去,就像一堆粉紫色的云,裹着她白嫩曼妙的身体。那小衣也捂得极低,山峦高起,沟壑深深,叫人瞧上一眼便要血脉偾张。 偏偏郦妩自己毫无所觉,只是下意识地伸手拉一拉罩衣,掩住露出的肌肤。 她这样越掩便让人心里越觉得像是有根毛刺在扎着,极不舒服,还有些微恼,恨不能将那遮掩的纱雾给撕开,好看得更清楚明晰一些。 郦妩洗了澡,头发也烘得半干,怕伤了发质,剩下的留待自然风干。 以往这个时候,她可能是看一会儿书,然后在花笺上抄一些诗句,放入匣子里。 但她毕竟也不傻,也知道避忌。这才刚入住东宫,尚在新婚之期,不可能堂而皇之地在太子眼皮底下做这些事。 就算太子不喜欢她,但她挂着太子妃名头做这些事,也会落了太子的脸,惹他不喜。 于是她百无聊赖,走过来,在萧衍对面坐下,问道:“殿下你在看书?要下棋吗?” 萧衍抬眼看了看她被水汽蒸腾得粉扑扑的脸颊,像个可口的蜜桃一样,让人想咬上一口。 目光从她光洁的额头,秀挺的鼻尖,滑到粉嫩嫣红的唇瓣,再往下…… 一片黑影突然从对面丢了过来,将郦妩从头罩下。 郦妩抬手扯了扯太子扔过来的大氅,看着他,有些茫然。 “春夜寒冷,穿上。”太子没再看她一眼,捻起案几上摆着的白玉棋罐里的黑子,垂着眼皮,淡声道:“来下一局。” 郦妩点头,裹住太子的大氅,跟太子下棋。 远处瞧见这一幕的吕嬷嬷和琉璃,顿时在内心唉声叹气,摇了摇头,走了出去。 内殿一室安静,无人打扰。 郦妩垂眸思索的时候,太子却在静静地看着她。眼神像深海静渊,看着风平浪静,谁也不知道平静的水面下到底有多深。 一局棋下得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太子殿下头一次输了。 郦妩这是第一次赢了太子,十分高兴。抬起水汪汪的眼,看着太子,眼里波光潋滟,尽是喜悦:“殿下,我赢了诶!” “嗯。”太子缓缓起身,往内殿拔步床走去,“夜深了,安置吧。”:,,. 26. 第26章 “好东西” 经过昨日大婚一夜的安然无恙,郦妩对与太子同床共寝一事,已然彻底放心。 太子光风霁月,雅正高洁,果然是个正人君子。说不碰她就不碰她,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且他还心有所属,对自己无意,那还有什么可顾虑的? 再一想想太子平日里淡漠疏离,正经严肃,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实在是教人觉得他不会像普通男子那般有什么七情六欲,郦妩也很难想象他在床笫间被欲念支控的样子。 因此,听到太子说要安置,郦妩也起身跟在他身后,毫无顾忌地朝拔步床走去。 依旧是按规矩,太子睡里侧,郦妩睡外侧。 郦妩除去鞋袜,坐到床沿,侧头看着太子端肃的脸,忽地想起昨夜自己居然缠抱着他睡觉,不由地面上一红。 生怕自己今晚睡着后再次冒犯了太子,于是扯过床尾的一个长长的引枕,放在了自己和太子的被窝之间,俨然是要隔开一个“楚河汉界”。 见太子朝那中间放着的引枕看了一眼,然后皱起眉头。 郦妩连忙解释:“殿下,我睡觉习惯抱着东西,放个枕头的话,睡梦中就不会再打扰到殿下您了。” 萧衍看她一眼,“嗯”了一声,没再说什么。熄了灯,放了帐帷,他今夜是侧身而卧,面向床里,背对着郦妩。 这般疏离的姿态,郦妩却并不介意,甚至还松了口气。 她在黑暗中慢慢躺了下去,到底是年轻嗜睡,很快就沉入了梦乡。 只不过到了早间,天光大亮时,郦妩又被热醒了。睁开眼睛,发现那只搁在两人之间的引枕不翼而飞,被自己垫在小腿下。而她的双手更加过分,已经不是搂着太子殿下的胳膊了,这回是直接搂住他的腰了。 郦妩尴尬羞臊得赶紧收回手,甚至都不敢去看太子的脸。 这次也不用太子开口,她连忙快速掀被起身,都等不及喊侍女,自己掀起帐帷,慌张得连布袜都没顾得上穿,趿着鞋子就逃也似的出了寝殿。 今日是回门日。 怕时辰太晚,吕嬷嬷带着几个侍女守在外殿,见里面的人迟迟没起,正犹豫着要不要进去叫一声,就看见郦妩从里面慌张地跑出来。 “……太子妃,怎么了?”吕嬷嬷和琉璃玲珑连忙迎上去,诧异地问:“怎么也不喊奴婢们一声,就自己跑出来了?” 郦妩连忙顿住脚步,回过神来,脑子也转得飞快,转瞬间就想到了如何应答,“我见天色大亮,怕起晚了……今日不是要回门嘛?” “是是是。”吕嬷嬷连忙吩咐琉璃和玲珑:“快伺候太子妃梳洗穿衣。” 琉璃和玲珑连忙扶着郦妩去偏殿梳洗。 吕嬷嬷在后面看着,依旧是愁眉不展。 昨夜她亲自侍夜,从天黑守至天亮,内殿毫无动静,依旧是一次热水也没叫过。 怎么就这么难呐。 太子殿下真就是坐怀不乱,正经得有点过分了。 * 太子陪太子妃回门,那阵仗也是极大的。 一大早的时候,东宫太子中丞领着十几个宫人,将回门礼一抬又一抬地送入了安国公府。 及至天亮时分,太子和太子妃坐着带有东宫徽记的华丽宽敞的马车,从皇城出发,前往安国公府。 郦妩和萧衍面对面坐在马车中。 太子一早都没怎么说话,此刻也在闭着眼睛养息。他双手抱臂,支着长腿,背靠着马车壁假寐。面容冷肃,薄唇微抿,通身威仪凛凛,但眉宇间却带着一抹淡淡的倦意,像是一夜未睡。 郦妩也不敢打扰他。 直到马车抵达了安国公府,驾车的德福“吁——”了一声,勒停了马儿,萧衍才瞬间睁开了眼睛。 “殿下,到了。”德福跳下马车,恭敬地道。 “嗯。”萧衍应了一声。 德福这才掀了车帘,放下垫凳。 萧衍踩着凳子下了马车,转身,朝郦妩伸出手,微微曲臂。 郦妩将手搭在他的小臂上,也踩着凳子下车。 安国公郦崇率着一家老小,早早就迎在门口,见太子和郦妩过来,纷纷行礼。 萧衍让众人起身。郦崇和郦殊便引着太子去花厅喝茶叙话。 郦妩跟明月郡主撒娇着说了几句话,明月郡主摸了摸她的脸,却道:“你去和阿瑜聊会儿。” 女儿初嫁,如今回门,明月郡主自然有许多话想问她。 只是她性情清冷内敛,又是长辈,许多事情不方便问,便由桑瑜替她问了。 桑瑜拉着郦妩回了自己的住处。 侍女奉了茶过来,她便拉着郦妩在窗牖边坐下。先是喝着茶,聊了些无关痛痒的家常,过了一会儿便开始问起正经事来了。 桑瑜虽然性格有些腼腆,但终究是嫁人许久,且如今也初为人母了,说些闺房私事,倒也没有太害臊。 她看着被窗外春日柔光照得越发鲜妍娇媚的郦妩,笑着问道:“太子殿下可会疼人?有没有日日缠得紧?” 说罢,想起自己刚新婚那会儿,被郦殊摆弄折腾得几乎起不得床,屡屡误了请安时辰,桑瑜的脸又忍不住微微发红。 郦妩性格比桑瑜外向些,见自己这个嫂子脸色泛红,比自己还害羞,她俏皮地不答反问:“嫂子刚新婚那会儿都是怎么和哥哥相处的?哥哥天天缠着你?总是欺负你?” 桑瑜嗔恼地拍了她的手背一下,“我是问你呢,你这丫头倒反过来问我!” 郦妩见她羞得脸红如霞,也不好再继续让她着恼,想了想,凑近她耳边轻声说了几句。 “什么?!”桑瑜立时惊愕地睁大了眼睛。生怕是自己听错了,正要细问,转头又看了看侍立在不远处的婢女,连忙收敛了声音,凑到郦妩面前,声音又低又急:“你说你跟太子还未曾圆房?” 郦妩点点头。 “怎会如此?”桑瑜简直大骇。 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先是对自己的侍女道:“白露,你先出去,我跟姑娘说几句体己话。” 等白露退下了,桑瑜罕有急切地拽住郦妩的袖子,将她拉到内室,还阖上了门,转头再急急问道:“央央,你和太子是怎么回事?” 没有圆房本就不是小事,对方还是太子,那就更是大事了。 一瞬间桑瑜的脑子里已经闪过无数可能性。 或许是央央年少不懂事,惹恼了太子? 或许是太子对安国公府有什么意见? 桑瑜越想越惊慌,惶恐得甚至身子都发颤了起来。 郦妩连忙握住她的手,放柔声音道:“嫂子你别急,你还有孕在身,不宜忧心。” “这怎么能不急呐!”桑瑜便是再柔顺温吞的性子,此刻也不得不带了些急躁。 郦妩将她扶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给她倒了杯热水,说道:“嫂子不要担心,我跟太子好着呢。” “新婚不圆房也叫好着啊?”桑瑜这次可不会被她糊弄过去,“你才新婚,这次回门,母亲便让我多细细问问,或许可以帮你解答些疑问。哪知道你居然……你和太子之间到底怎么回事?你这样让我没法跟母亲交代啊。” 她说完又想到什么,不待郦妩回答,又连忙问道:“央央你如实告诉我,是不是你还记着那位容世子,所以不同意圆房?” 郦妩有些不自在地垂下眼皮,看着地面,嘴里却道:“是太子说他不会碰我的。” 说完还在心里自我开解:虽然这话说得有些避重就轻,推卸责任。可事实上确实太子说了这句话,所以她也没说错。 桑瑜不可置信:“难道不是太子自己选你为太子妃的么?那娶回去了,怎么又不碰?” “不是。”这个问题对于郦妩来说可简单了。“之前我也问过,太子说太子妃人选是皇上定的。” 桑瑜满脸愕然地深吸了一口气,怔怔地看着郦妩许久,半天都没能说出话来。 半晌后,她才缓缓抬手,轻轻摸了摸郦妩的脸,眼里带了些湿润水汽。 这个小姑娘明明长得如此漂亮,可怎么到了感情和婚姻大事上,却如此不顺呢? 倾慕的人,没有缘分在一起。 所谓夫君,也是迫于圣意而不得不娶了她。 桑瑜忧心忡忡,怕惹郦妩伤心,也不好再问。 但她想起自己往日里和郦殊相处,夫妻情浓时,各种浑话荤话,荤素不忌。 当初她害羞腼腆时,郦殊更是教了她许多夫妻相处之道。当她说他不正经时,郦殊还说什么再是正经的男子,在床笫之间也是不正经的,再严肃的男人,也终是经不住女子的撩拨…… 桑瑜看着郦妩娇媚的小脸,心想总会有办法的。 就算太子目前不喜欢央央,可央央长得如此漂亮,若是再有意逢迎,太子就算是块坚铁,也能给化成绕指柔。 因此,当郦妩回门跟家人用过午膳,打道回皇城之前,桑瑜一脸神秘地塞给她一包“好东西”,叮嘱她回去好好研看,多多学习。 郦妩见她殷殷嘱咐,便点头说自己回去必定会好好研看学习。 等到坐进马车,太子依旧闭目养神,郦妩百无聊赖,于是拿过那个放在小方桌上的、桑瑜给她的小包裹,打算看看到底是什么好东西,说不定可以打发一下时间。 结果她才打开包裹,恰好马车不知碰到了什么坎子,车身忽地一个趔趄。 郦妩手中的包裹一时没有拿稳,里头的东西,顿时稀里哗啦地打翻了一地。 萧衍被这动静惊醒,睁开眼睛,扫了一眼地面上的东西,顿时表情一滞,抬眼看了看郦妩,黑眸里闪过一丝古怪。:,,. 27. 第27章 按着不让她起。 郦妩朝散落一地的物件看过去,茫然一瞬后,接着也涨红了脸。 那一地的缅铃、束带、玉势什么的,她可能一时间门并不能领悟用法,但堆在最上方呈翻开状的避火图,那可是一目了然,一览无余,想装作没看见都难。 且这避火图可比她在大婚之前,宫里嬷嬷给她看的那些宫廷“教导图”尺度大多了。 毕竟宫廷教导终究还是顾全礼仪,中规中矩。且郦妩还是正妃身份,正妃更需要的是端庄持重,因而那些婚前教导都还是比较循规蹈矩,“传统朴素”。 但桑瑜塞给郦妩的这些,却是从坊间流传出来的“精华”。 尤其这避火图,可是郦殊收藏的精品。虽说郦殊与其父亲安国公郦崇一样,外表沉稳严肃,家风严谨,不会流连于什么花街柳巷,花楼红馆等,但作为一个年轻公子,谁身边还没几个会来事的纨绔朋友呢? 这些“好东西”便是那些狐朋狗友们向郦殊极力推荐的。 郦殊尚为年轻,正是血气方刚。又和桑瑜感情甚笃,尤其喜欢摆弄这个柔婉温顺的小妻子,因此也没拒绝这些好东西,用这些添点闺房乐趣,倒也宜情怡性。 而这些从坊间传出来的避火图,画质清晰精致,细节处简直是纤毫毕现,栩栩如生。且那姿势,场地……也是极为大胆豪放。 譬如现在明晃晃地呈现在郦妩和太子眼前的,便是一对姿容俱佳的年轻男女,在春日庭院花树下,荡秋千。 画风可谓细致绮丽,春日艳阳和煦,庭院美轮美奂,映着绿树繁花和一对璧人,简直美不胜收。 若不是那秋千上的人儿衣衫散乱,身体相连,这幅画就算是拿出去裱起来,挂上墙都可以。 郦妩:“……” 她是无论如何都没猜到桑瑜给她的“好东西”竟然是这些。 这这这…… 这光天化日,幕天席地,居然在屋外就……而且姿势还如此狂放……简直是、简直是…… 郦妩根本就不敢去细瞧对面太子是什么表情。 她面红耳赤,惊慌失措地迅速蹲下去捡。 结果太子却也在这个时候弯腰过来帮她一起捡,两人的手指在握住避火图时,恰好碰在一处。郦妩立即犹如被火烫了一样,迅速收回手。 见太子面不改色,毫无波澜地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捡起。 郦妩羞得都不好意思再去捡了。 郦妩仓促起身,马车再宽敞毕竟也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她这样起急了,一个没注意,头在马车正中放置的小方桌下磕了一下。仓皇避开,起身时,胸口又撞在了桌沿上。 “啊——” “唔——” 连连两声呼痛,立即引起了萧衍的注意。 他抬头望来,见郦妩一手捂着脑袋,一手捂着胸口,眼泪汪汪的。 “怎么了?” 萧衍拾完地上的东西,一一装入了那个包裹,还很贴心地将包裹系好,修长的手指极为灵巧,打了个漂亮的结。 他倒是面不改色,郦妩却是羞愤欲死,不敢再多看那包裹一眼,更不敢看太子。 马车的内气氛简直尴尬至极,因而听到萧衍问别的事情,郦妩便松了口气,回道:“刚刚起身撞到了桌子。” “嗯。”萧衍没再追问,依旧阖着双眼,闭目养神。 等进了皇城,需要换乘轿辇回东宫。 下马车时,郦妩搭着萧衍的手臂下车,而那个烫手山芋一样的包裹,她是再也不好意思拿的。结果却见太子很体贴地帮她亲自拎在手里。 郦妩:“……” 回了东宫,郦妩照旧是先去沐浴换衣。 她洗了澡,换好衣裙从浴殿走出来,却见太子也进了寝殿,手里拿着一个晶莹别致的小巧玉瓶。 “从母后那里拿来的玉露花容膏。”萧衍朝她走过来,“刚刚在马车中,伤到了哪里?抹些药膏。” 萧衍说着就要将玉瓶递给郦妩旁边的侍女琉璃。 琉璃刚刚伺候郦妩沐浴时,就注意到她的胸口有一片红痕,见太子如此说,便要伸手接。还未抬手,旁边的吕嬷嬷却连忙扯住她,然后佯装惊讶地问:“太子妃伤到了?” 接着吕嬷嬷又堆起笑脸,“奴婢们也不知太子妃伤到了哪里,就怕会耽搁……要不还是劳驾殿下屈尊降贵帮太子妃涂抹一下?” 萧衍拿着玉瓶迟疑了一瞬,最终颔了颔首。 吕嬷嬷立即欣喜地拉着琉璃福了福身,迅速退了下去。 内殿里,只剩下了太子和郦妩。 萧衍走到拔步床前,姿态闲适地在床前的木质脚踏上坐下,抬眼看向郦妩:“过来。” 郦妩慢吞吞地走过去。 “坐下。”萧衍又道。 郦妩提起裙摆,乖乖地在他旁边坐好。 萧衍微微侧身,手里捏着玉瓶,黑眸盯着她,问:“撞到了哪里。” 郦妩:“……头上。” “唔。”萧衍淡淡道:“坐过来一些。” 郦妩犹疑了一下,还是往他面前挪了挪,然后微垂着纤细的脖颈。 两人离得极近,若是再近上两寸,郦妩几乎算是靠在太子的怀里了。 此刻,郦妩垂着眼,还能看到太子起伏的胸膛,鼻息间也尽是他身上传来的气息,深幽清冽,如松如柏。 郦妩心神恍惚了一瞬。 总感觉此刻的她和太子,有种极为亲昵的错觉。 “是哪个位置?”恍神间门,头顶上传来太子低沉清冷的声音。 郦妩顿了一下,才抬手指了指头顶一处,“这里。” “嗯。” 一只温热的大掌倏地扣住了郦妩的后脑勺。 这种掌控的姿势,侵略感极强,让郦妩心中莫名一慌,下意识地就想退缩。 “不要动。”萧衍声音淡淡地道。 郦妩只得硬着头皮,没敢再动。 察觉到太子拨开了她的头发,似是认真地在检视她的伤口,她便乖乖地再也不乱动了。 郦妩的头发极为浓密乌黑,触手柔软光滑。 萧衍修长手指在她的发顶摩挲了一下,然后拨开那一头乌发。 郦妩皮肤太过娇嫩,很容易留下痕迹,在马车里撞的那一下也着实不轻,因此萧衍很容易便在她头顶寻到了那一片小小的红印。 他暂时松开手,拿起放在一旁的玉瓶,拧开,倒了一些膏液出来。 晶莹剔透,犹如流淌的黄金般的膏液,粘在萧衍的指腹,然后被他极为轻柔地按在郦妩头顶的红印上,慢慢揉抹。 涂抹完头顶,萧衍又问:“还有哪里?” 太子的动作太过轻柔,按揉头顶时,力道适中,指腹还带着暖暖的温度熨帖着她的头皮,极为舒适。以至于郦妩思维放空了一瞬,听到太子问话,便脱口道:“还有……” 还有胸口。 还好郦妩猛然警醒过来,连忙止住未出口的话语,嗫嚅着低声道:“……没了。” “没了?”太子的手指忽地抵住郦妩的下颌,轻轻一抬,让她垂着的面容不得不顺着那不容抗拒的力道仰起。 萧衍的视线顺着郦妩因为说谎而显得有些慌乱的美眸上滑过,慢慢往下,沿着她的鼻尖,红唇,细颈,最后落在她的胸口。 那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 太子的眼神甚至没有一点狎昵的意味,只是一贯的清冷,深潭般的幽沉。 可郦妩还是觉得自己的胸口酥麻了一下。 她的心房也仿佛被什么给钩了起来,瞬间门吊得高高的,叫人透不过气来,头脑也发昏。 “还有、还有……”郦妩脑子里乱成一团,不自觉地抬手捂住胸口,说话也有些支支吾吾,“这里……这里,我、我自己来。” 萧衍又扫了一眼她的手捂住的地方,垂下眼皮,嗓音低哑地“嗯”了一声,然后将那玉瓶塞到了郦妩手里,自己起身走了出去。 郦妩不知道自己是如何上完药的。 她抖着手解开衣衫,甚至都忘记了喊琉璃她们进来帮忙。神不守舍,面红耳赤地给自己上完了药后,坐在原地出神了好久才缓了过来。 * 傍晚去坤宁宫给容皇后请安时,容皇后照旧给太子准备了一份他独有的“补汤”。 萧衍依然面无表情地喝完。 喝完汤,容皇后还觉得不够。趁着齐嬷嬷带郦妩去喝甜汤时,寻了个机会,悄悄问太子:“景行,你是对央央有什么不满的吗?” 萧衍一看容皇后的神色便知道她想问什么,加上这连续两日的特殊补汤,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摇了摇头,淡淡道:“母后不用操心,儿臣心里自有思量。” 他向来就有主见,如今这样子,看来也是不想旁人插手。 容皇后看着他油盐不进的态度,气得一甩手:“行行行,你自己思量,那本宫不管了!” 这边容皇后气得决定撒手不管。东宫那头,吕嬷嬷看着又是一夜过去,依旧无事发生,愁得头发都白了几根。但她是个执拗性子,没有像容皇后那样不管,依然坚持不懈地想着办法。 次日上午,吕嬷嬷也炖了一盅汤,让郦妩给太子送去书房。 郦妩本不太情愿。天子和太子的书房,历来都属于政事重地,后妃不宜踏进。且她和太子又不是真正夫妻,她着实没有必要讨好太子。 可吕嬷嬷一番苦口婆心地劝说。 “太子兢兢业业,新婚之期都不忘替陛下助理万机,不说身为妻子,就以咱们是天子的臣民身份,也该体恤一些……” 郦妩只得端着放了汤盅的红木漆托盘,去了东宫南侧的太子书房。 守在门口的侍卫见状连忙进去通禀,不一会儿,太子的近身宦官李遥便走了出来,客气恭敬地道:“殿下请太子妃进去。” 说罢,李遥将太子妃迎了进去,自己也候在门外。 郦妩端着托盘走进太子书房,眼睛也不敢四处乱瞧。生怕万一看到了什么不该她这些后妃看到的重要文书,于是只径直朝坐在桌案前的太子走去。 萧衍正坐在桌案前,一手执笔,一手翻着册子,认真阅看。 听到脚步声才慢慢抬头,看到郦妩手中端着的托盘,淡漠肃然的面容上,难得露出一丝惊讶。 他本来还以为郦妩只是呆得无聊,想着她找他是要提出什么出去玩等等这些条件,绝没有想过她还会给自己送汤。 只是,看到郦妩端过来的汤盅时,萧衍瞥了一眼那汤水,简直是跟容皇后之前给他准备的那些“补汤”有着异曲同工之妙,只不过是食材略有不同罢了。 萧衍:“……” 他的表情颇有些一言难尽,抬眼看向郦妩,一阵沉默。 郦妩见他一动不动,完全是一副拒绝的姿态。 又想起吕嬷嬷交代的话,便道:“殿下不喝吗?这汤……是臣妾熬的呢。” “你熬的?”萧衍黑眸幽沉深邃,眼神还带了一丝似笑非笑的嘲弄,扫向郦妩捧着汤盅的手。 郦妩身为安国公府的掌上明珠,从小养尊处优,十指不沾阳春水。再加上她被家人宠得娇气,又从小到大从头到脚细细护养,那双手比任何女子都要娇嫩。 就看着这样一双纤细白嫩,连指头都泛着粉光的手,也能猜到这汤绝对不是她熬的。 果然,郦妩被太子看得一阵心虚,面上飞起一抹赧色。可她来都来了,哪能就此罢休,于是眼巴巴地看向萧衍:“汤虽然是吕嬷嬷熬的,但我在小厨房守了整整一上午呢。” 她眼里水光潋滟,好像被人拒绝就能立刻淌下泪来。 萧衍黑眸不明意味地盯着看了她好一会儿,最终还是从她手里接过汤盅,一口一口,喝了个干净。 郦妩极为欣喜,见太子喝完放下汤盅,她便拿了过来,放入托盘里,打算端走。 岂料转身之际,臂上挽着的披帛却不小心缠到了一旁的摆件,“咕咚”一声,东西掉到地上,骨碌骨碌地滚到桌案底下。 郦妩惊了一下,连忙放下托盘,蹲下去捡。 恰好这时,书房外面传来李遥的声音:“殿下,太傅求见。” 萧衍道:“请太傅进来。” “是。” 门外响起了愈来愈近的脚步声。萧衍忽地想起什么,低头朝桌下瞧了一眼,恰好见郦妩正蹲在桌底,捡了东西正要起身。 看着已经快要走到近前的太傅严序的身影,萧衍顿了一下,又迅速瞥了桌底一眼,忽地抬手,大掌放在郦妩的头顶,微微施力,按着不让她起。 书桌下空间门局促,太子双腿微分,郦妩刚好就卡在他两腿之间,还被他压着不让起来。 郦妩满头雾水:“???” 她正要开口问,却见太子又将手挪过来,直接捂住了她的唇。:,,. 28 第28章 绝对是太傅眼里祸国殃民的妖…… 郦妩被迫蹲在太子的书案底下, 唇也被太子用手捂住,没法说话。只能睁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满是疑惑地仰头看着萧衍。 她可是他八抬大轿, 十里仪仗,亲自迎娶,还与他并肩登丹墀,行过册封礼的正经太子妃。 有什么不可见人的吗? 居然要她委委屈屈, 偷偷摸摸地躲在桌子底下。 但见萧衍迅速扫了她一眼,用眼神暗示她不要出声。 郦妩虽然满头雾水,还是乖巧地点了点头。 毕竟此刻太子太傅就在外面,她也不会傻到大呼小叫并强行起身,万一到时候将当朝一品大臣给吓坏了可不好。 细想一下, 她又反应过来,心里也怕被太子太傅发现自己这个后妃居然敢踏进太子书房。到时候也不知会是怎样一番说辞呢。 于是乖乖坐在桌底。 萧衍见郦妩朝自己眨了眨眼, 那双漂亮的眼睛分明在告诉他,她会听话。 于是他收回捂在郦妩唇上的手。 掌心里还残留着少女唇瓣传来的柔嫩温软的触感。 萧衍的拇指与食指中指指腹微微捏拢, 不自觉地捻了捻。然后便抬起头,面色平静地对上走过来的严序:“太傅。” 太子太傅严序身着紫地圆领绣仙鹤官员袍服,发须半白, 目露精光。一张脸沟壑纵横, 整个人从上到下一丝不苟, 显得极为刻板而肃穆。 郦妩不知道地是,太子太傅严序此人, 性格古板严苛,太子养成如今这个冷淡严肃的性情,他也功不可没。 嘉文帝性情过于温厚,又重儿女私情, 作为君主来说,显得过于优柔寡断。 做皇帝,太过优柔宽厚,也不一定全是好事。 譬如因为嘉文帝从不提倡打杀犯错宫人,对内刑律宽松,对外也是采取怀柔之策。于是宫人便敢私下嚼主子舌根子,底下山高皇帝远的地方官员便极为猖獗,外族也敢屡屡进犯大晋边关…… 而太子却是严序眼里的可造之材,于是严序便对太子从小悉心培养。除了教导太子政事,军事方面的知识,更是给他灌输各种亡国君主的史鉴,所谓“以史为鉴,可以明智”。 那些“妲己祸国”、“烽火戏诸侯”等昏君与妖姬的故事,便是严序给萧衍从小到大不厌其烦、源源不断灌输的。每每讲到那些故事之时,还要反反复复,苦口婆心地谆谆告诫太子,女色误人误国,惑人心智,切莫沉迷。 更屡屡叮嘱太子将来娶妻务必娶贤淑成熟,端庄大气之女子。 当初萧衍便也是因着太傅严序的一句:“谢家长女端庄持重,成熟大气,且颇有雅名,堪为良配。” 因而便有意接近谢云兰。 只是后来…… 萧衍用眼角余光瞄了一眼蹲在自己书桌底下的郦妩。 这姑娘有着一张妖冶妩媚的脸,更有着魅惑诱人的身段,人们对她的评价也多是“妖女”、“尤物”,“祸水”……绝对是太傅眼里祸国殃民的妖姬典范。 若是叫太傅看见此刻那传闻中的“祸国妖姬”竟然在太子的书房重地,必然会惊愕震怒,吹胡子瞪眼。再次将那些妖姬祸国的史鉴,将那些早就耳熟能详的话再反复给他念叨一遍。 这还是其次,只怕太傅还会上书笔谏,扣上“后妃干政”的帽子,再批判太子妃诱惑太子,祸国误事等等…… 而此次太傅严序过来,也确实是为了太子妃的事情来的。 听闻历来雷打不动,都是在卯时初刻早起的太子,竟然连续三日都是辰时方起,严序觉得简直匪夷所思。 念着太子尚在新婚之期,严序忍了第一日,又忍过第二日,到了第三日,终于彻底坐不住了。 在他看来,太子此番表现,已是未来“从此君王不早朝”的前兆。 原本太子和谢云兰最终错过,选妃又选了个据说被称为“第一美人”的绝色女子,严序就颇有微词。 奈何圣旨下得太快,事情已成定局,严序来不及劝诫,只能暗责于心,想着今后自己多多提醒一下太子。 结果这才短短三日,太子就天天晚起。这势头,在严序看来,俨然就是沉湎于女色,有昏君倾向。 虽然太子新婚休沐期有九日时间,但严序对太子寄予厚望,这哪里忍得住,于是今日前来东宫,便是想要苦口婆心劝太子莫要耽于女色。 严序滔滔不绝讲了一堆道理,引经据典,明示暗示的时候,萧衍面色平静地听着,不置一词。半晌才出声淡淡地道:“太傅所言极是,孤明白了。” 郦妩蹲在桌底下却听得气恼不已。 这老头儿在那指桑骂槐,暗指她这个太子妃狐媚惑主,是个“祸国妖姬”呢,简直岂有此理! 她跟太子连房都没有圆,还什么都没有干,就给她扣这么大个帽子,这哪能不气! 郦妩从小被家人宠坏,哪里是个忍气吞声的主。 当下就想起身与太傅对峙。 她蹲在下面,起身要借力,那白嫩的手便按在了太子的大腿上。 萧衍垂眼瞥了过来,见郦妩气呼呼的表情,和那欲要起身的姿势,瞬间就猜到她要做什么。 他伸手,将郦妩搭在自己腿上的柔软小手重重一握。 郦妩被他突然握住手,带着薄茧的温热掌心覆在自己的手背上,力道又那样重,令人难以忽视。她顿时愣了一下,仰头看上去。 却见太子也正垂眼看她,极轻微地对她摇了摇头。 郦妩抿了抿唇,也知晓自己此刻不能意气用事,只能暂时忍住气恼,继续蹲在那里。 也不知过了多久,等严序讲完了话,太子说自己定会将他的叮嘱谨记于心,太傅终于满意地离去。 萧衍这才微微弯身,对着神情沮丧,坐在金砖墁地上的郦妩道:“出来吧。” 郦妩直起身,正欲钻出来,却腿脚一软,整个人又坐回了地上。 “怎么了?”萧衍扶着桌沿,低头问她。 “我……我的腿麻了,站不起来。” 曲着身子,蹲在这么局促狭小的地方这么久,腿脚不麻才奇怪呢。 郦妩又不由地暗怪那个什么太傅,话太多了。心下有气,结果却没注意太子也蹲身下来,长臂一伸,就将她从地上抱起。 郦妩身子骤然悬空,吓了一跳,下意识地就伸手搂住太子的脖子,稳住自己。 萧衍将郦妩放在窗牖边矮几旁的蒲团上,他自己也在她旁边坐下,伸手就去掀她的裙摆。 这样孟浪唐突的行为,与太子殿下往日给人的固有形象简直天差地别。 郦妩吓了一跳,本能地想往后缩,奈何她腿脚酸麻,动作笨拙,没来得及躲过。眼睁睁看着太子将她的裙摆掀了起来,露出她裹着白绫中裤的一双纤长笔直的腿。 29 第29章 春日书房 “殿下!” 郦妩轻呼一声, 满脸惶然。 她长这么大,即使由于姿容绝色遭遇过不少觊觎,但因着身份尊贵,身旁又总有侍女相陪, 真正能接近和碰触到她的人, 少之又少。 更别提会有谁掀她裙摆了。 事情太突然, 她一时惊慌失措,几乎是下意识地就抬起没有酸麻的左腿,踢了过去。 萧衍大掌一抬, 轻轻巧巧地握住了她纤细的脚踝,又好气又好笑地睨着她:“郦央央, 你连孤都敢踹。” “你、你……谁让你刚刚……”郦妩裙摆被掀, 这会儿腿又被太子捉住。这姿势,这情景,不由地让人面色发红,忍不住羞恼质问:“你掀我裙子干什么?” “能干什么?这里是书房, 又不能……”萧衍原本坦然自若的声音忽地顿住。 脑海里莫名地闪过前一日才看到的那个避火图画面。 那种事情,既然可以在屋外,在秋千之上, 那么更可以在书房。甚至只要是想……无论在哪里都可以。 郦妩趁萧衍晃神之际, 连忙缩回了腿。 萧衍回过神来, 轻咳了一下, 然后接着道:“……没要干什么, 只是想帮你按一下腿上的穴位, 缓解酸麻。” “哦。”郦妩松了口气,想到自己刚刚竟然误解了太子是登徒子,一时也有些不好意思。于是又大大方方地主动将腿伸过去, “那殿下就帮我按按吧。” 萧衍垂眼看了看郦妩伸过来的腿,又抬眼看向她,似笑非笑。 这个姑娘大概是被家人宠久了,又被他纵容惯了,对他既不防备,也不客气,说给她按,她还真将腿伸过来。 萧衍盘腿而坐,大掌再次捉住郦妩的脚踝,也直接毫不避忌毫不客气地将她的腿搭在自己的膝盖上。指腹隔着白绫中裤,按上她的腿。 白绫中裤的布料,软而薄,那修长手指按上来的时候,隔着薄薄的布料都能感受到那指腹上的温度。 郦妩不自禁地轻轻一颤。 忍住想要缩回腿的念头,抬眼悄悄地朝太子望去。 却见太子神色淡然,心无旁骛,好像多想些什么,都是对他高洁品性的玷.污。 郦妩渐渐也镇定下来,泰然自若地任由太子按揉。 春日的晌午,微风和煦,春光明媚。书房里气氛静谧,只闻彼此呼吸声响。 萧衍微微掀起眼皮,看见对面姑娘正垂着眼眸,浓密的睫羽像是蝶翅一般,轻轻颤动。 乌发如云堆起。雪白娇妍的脸,在窗外春光的映照下,透着微微的粉。饱满嫣红的唇,比三月的桃花还要鲜嫩…… 似是察觉到太子的视线,郦妩忽地抬头看过来。 看清太子的眼神,顿时一愣。 小腿上,太子指腹上传来的温度,好像变得更加炽烫,她忍不住又想缩回腿:“殿、殿下,别……别按了。” 萧衍淡淡地问:“为什么不按?” 郦妩咬着唇没有吭声。 太子按的力道很合适,不轻不重,极为舒适。但她心里却渐渐起了痒痒酥酥,奇奇怪怪的感觉,令她莫名惶恐。 “已经、已经好了。”郦妩道。 “是吗?”萧衍停了按揉,大手却依然握住郦妩的小腿,黑眸凝着她,忽然道:“郦央央,大婚之前,孤曾答应过你两个条件。” 郦妩不明白太子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只顺着他的话点了点头:“嗯。” 萧衍盯着她,继续道:“那么。你是否礼尚往来一下?” 郦妩有些茫然地与他对视:“什么?” “孤应了你两个条件,那么你是否至少也得答应孤一个条件?” 原来竟是这个。郦妩对上太子幽深又认真的眼神,笑了笑:“好啊。不过我能力有限,也只能答应殿下一个我力所能及,不违背道德纲常的事情。” 萧衍依旧看着她,颔了颔首:“当然。” 郦妩便笑着问道:“那么,殿下想要什么呢?” 她说完还学着太子上回的语气,补充道:“想要什么,殿下尽管提。” 萧衍却忽地没了声音。 他的手依然搭在郦妩的小腿上,半松不松地握着。 郦妩以为他还要思考,耐心地等了半晌,久久都未见他出声,于是忍不住问了一句:“殿下?” “唔。”萧衍终于开口了。 他盯着郦妩,一字一句,缓缓地道:“如果孤……想要的是你呢?” 萧衍说这句话的时候,黑眸紧迫地盯着郦妩。眼神幽深专注,仿佛是用视线织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让她像被缚住的小兽一般,无处遁逃。 而他周身的气息也随之一变,不再如过往那般淡漠清冷,而是如烈火般燎燃起来。渐渐燃烧得滚烫,烫得周围空气温度都不断地攀升,在这春日晌午里,让人喉咙发干,头脑发胀。 这无处不在的炽热气息将郦妩笼罩、覆盖,也在明确地表达着一件事情——就如太子直白地说的那句话:他想要她。 郦妩漂亮的眼眸因为愕然而微微睁大。 她几番张口,最终欲言又止,像是对这突然的状况不知该如何处理。 萧衍就这样静静地看着她,一错不错地审视她的表情。 但很明显地是,对面姑娘的脸上没有欣喜,甚至也没有羞涩,只有满满的诧异和不知所措。 萧衍看了一会儿,最终探身,伸长手臂,大手握在郦妩纤细的肩上,将她往自己面前揽了揽。 郦妩被迫倾身上前,整个人瑟缩着,又被太子握住肩头挤压着,只能挺起上身,仰头与太子对视。 她是第一次在太子深邃的眼底看清了某样东西。那种她过往在别的觊觎于她的男子眼里见过,但从来没在太子眼底见过的、深浓的……欲。 “殿、殿下。”郦妩心慌意乱,目光躲开太子专注的凝视,瞥向窗外的春日丽景,艰难地挤出声音,“可是……可是那种事情要两情相悦……而我并不心仪殿下,且殿下也……” 她的话还未说完,就感觉肩头被太子重重地一握。 郦妩的声音顿时戛然而止。 半晌,才听到太子的声音传来,压抑而低沉:“郦央央。” 郦妩不得不扭头回来,继续看着太子。 她根本不知该如何应对,眼里尽是慌乱与哀求:“殿下,你、你说过,不会碰……” 萧衍深深地吐了一口气,胸腔上下起伏剧烈,黑眸盯着郦妩水汽氤氲的眼眸,凝视了半晌,最终松开了手。 郦妩看着太子缓缓起身,重新走回了书案那里,慢慢坐下,继续忙着事情。好像之前的一切只是一场幻象,其实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 郦妩软坐在蒲团上,胸口急遽起伏。 静谧的书房内,是春日明媚阳光都穿不透的低沉氛围。 她缓了半晌,才走过去,重新端起托盘,小声对太子道:“殿下,我先回去了。” 萧衍头也未抬,再也没看她一眼。 郦妩沉默了一息,然后端着托盘回了东宫正殿。 看着吕嬷嬷殷切期盼的眼神,郦妩暗暗地叹了口气。 这汤,真还不如不送呢。 午膳的时候,太子甚至都没有如前两日一般回来陪着郦妩吃饭,只让德福将他的饭菜单独送去了书房。 郦妩心不在焉地用完午膳,然后斜靠在窗牖边的美人榻上,望着窗外枝繁叶茂,鲜花簇簇盛开的海棠树发呆。 完了,怕是将太子彻底给惹恼了。 郦妩一边懊恼,一边出神。 想起出嫁之前,宫廷里来的嬷嬷给她的婚前教导。当时嬷嬷说太子正是年轻气盛血气方刚之时,难免会需求旺盛,让她忍着些。 但郦妩心想太子心仪谢云兰,又不喜欢自己。且他往日里那种淡漠严肃,清冷正经的模样,谁能将他与男女之事联系在一起啊?因而并未将嬷嬷的话放在心上。 可终究还是她疏忽了。 就算太子心有所属,他也是个正常男人,也会有欲求。 以这些日子所见,东宫里没有侧妃,没有良媛,也无通房,甚至连个能进入内寝的宫女都没有。 太子无处发泄,难怪会找上自己。 * 傍晚之前,萧衍终于回了东宫正殿。 他面色沉肃,跟着郦妩去坤宁宫给容皇后请了安,用了晚膳。 到了晚间门安寝的时候,萧衍沐浴完在窗边坐着看书。郦妩沐浴后踟踟蹰蹰,磨蹭了许久也没往拔步床那边走。 萧衍终于看不过去,放下手中的书册,对郦妩道:“过来。下几局棋。” 眼见太子终于开口跟自己讲话,郦妩连忙走过去,在他对面坐下。 两人下了两局棋。 太子今日棋风温和,郦妩在间门隙里悄悄抬眼,果然发现他面色缓和了许多,不由地暗暗松了口气。 下完棋,两人态度自然地走向拔步床各自安置时,萧衍忽然道:“你睡里侧。” 郦妩满脸讶异:“可是……这不合规矩……” 萧衍冷淡地扫她一眼:“孤让你睡就睡。” “好吧。”郦妩点头。 今日可不能再惹恼太子了。 不管如何,终究需要跟太子相处和睦,将来在宫里的日子才不会那么难熬。 等两人一里一外,各自安置时,郦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自己琢磨了一下午的想法说了出来。 “殿下,您要是忍得难受的话,要么就纳个侧妃或者良媛?或者收个通房宫女也可以?” 闻言,原本背对着郦妩侧睡的萧衍,背影猛地一僵。 沉默了良久,他转身过来,黑眸冷淡地看着郦妩,静静地盯了她一会儿。忽地伸手过去,捏住她的下颌,语气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郦央央,你要是不会说好听的话,就乖乖地闭嘴。” 30. 第30章 耳洞 郦妩被太子捏住下巴,又听他叫自己闭嘴,立即抿唇噤声。 只是钳住自己下颌的那只大手,让她有些不适,也有些不自在。 太子自小习武,也擅于骑射,指腹不像郦妩的手指那样光滑柔软,而是覆有一层薄茧。这样一只带着粗糙薄茧的手,捏住郦妩细嫩的下颌时,让她有一种毛刺刺的感觉。 郦妩忍不住伸手去掰萧衍的手指。 萧衍手腕一个翻转,松开了郦妩的下巴,却又趁机捉住了她的手,将她软嫩纤小的柔荑,握进了自己的掌中。 男子温热的大掌,像是一只捕兽的夹钳,将猎物牢牢地桎梏住。 “殿下!”郦妩挣了挣。 但她那点力气哪里是太子的对手。 萧衍甚至都没怎么使力,只轻轻巧巧地收拢五指,就能让郦妩无法动弹。 他握紧她的手,语气不咸不淡:“怎么了?你抱着孤睡了几个晚上,孤如今只不过握一下你的手,礼尚往来而已。” 郦妩:“……” 想起自己每晚将太子当做枕头抱着睡,她顿时涨红了脸。而太子后面的那句“礼尚往来”,更是勾起了白日里在书房的回忆。 太子想要的“礼尚往来”,确实够吓人的。 郦妩今后听到“礼尚往来”四个字,大概心里都会发憷。 此刻她也是。睁着一双仿佛受惊了的小鹿眼,惶惶然地看着太子。 萧衍凝视着这双眼睛,一时有些哑然。 他松开郦妩的手,大手在她的双眼上一盖,捂住了她波光潋滟的美眸,“你最好不要用这样的眼神看着孤。” 说罢,又将郦妩往床里侧轻轻一推,“抱着你的枕头,面朝里睡。” 郦妩连忙拖过一侧的引枕,乖乖地转身过去,面向里侧。 她绷紧着身子,凝神屏气地留心身后的举动,直到最后精疲力尽,精神倦怠,什么时候睡过去了都不知道。 依然是一夜相安无事。早晨郦妩睁开眼睛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她坐起身,看了看身侧,太子早就已经不见了。 也不知他是什么时辰起的,郦妩毫无所觉。 郦妩拉铃起床,琉璃和玲珑立即进来服侍她穿衣洗漱。 等她洗漱完,换好衣裙,坐在妆镜前梳妆时,太子回来了。 萧衍坐在窗牖边的圈椅里,也没看书,只靠着椅背,双手搭在扶手上,姿态闲适。目光朝郦妩这边投过来,静静看了好一会儿,似乎对她的梳妆打扮很感兴趣。 琉璃和玲珑帮郦妩妆扮好,便朝太子福了福身,退了下去。 萧衍起身走过来,站在郦妩身后。黑眸透过光亮的铜镜,看着镜中打扮好的姑娘。 郦妩天生丽质,若不是外出参宴,或者什么大节大礼,一般不会盛装打扮。平日里妆容清淡,只薄施脂粉,头上钗环、珠花、步摇倒是齐全。 不过…… 萧衍的视线落在郦妩空无一物的耳垂上。那里像是一块雪白莹润的水滴玉石,晶莹秀气。偏又比玉石柔软,看起来嫩生生的,让人极想伸出手指捏一捏,甚至是凑过去咬一咬。 “怎么没有穿耳洞?”萧衍抬手,拇指指腹在郦妩的耳垂上轻轻拂过,蜻蜓点水般地一触即收。 时下女子,尤其是千金大小姐们,没有一人不穿耳洞。每次出席宴会,哪个不是珠翠满头,耳饰叮当。唯有这个容色过人的郦大小姐,却是个例外。 虽然少一副耳珰,对郦大小姐的艳色丝毫无损,但也确实显眼,且由此引来诸般猜测。 “因为穿耳洞,想着就很疼啊。”郦妩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耳垂,说道。“小时候吕嬷嬷要给我穿耳洞,我怕疼,说等大些再穿。可是等到长大了,我又更害怕了,吕嬷嬷也不敢动手。” 萧衍也猜测过这个姑娘那么娇气,有可能是因为怕疼而没有穿耳洞,没想到还真给他猜中了。 他看着郦妩白嫩的耳垂,仿佛在思量着什么,半晌,若有所思地道:“若是手法快的话,也不过是一瞬间的事情,应该不会太疼。” “是吗?”郦妩眨了眨眼,扭过头来看他,“殿下你会穿耳洞吗?” “没穿过,但应该不难。”萧衍笑睨着她,神情带着罕有的戏谑,“你要试一试么?” 郦妩可不敢拿自己的耳垂给太子殿下试手艺,连忙摇了摇头。 萧衍也不勉强,见她妆扮完了,就与她一起去了前殿用早膳。 用完早膳,见太子没有要去书房的意思,甚至还回内殿重新换了一套锦服,郦妩随口问道:“殿下今日不去书房么?” 萧衍点点头:“今日休沐。孤也有事要出宫一趟。” “出宫?”郦妩眼睛顿时一亮,脱口问道:“殿下能带我一起去吗?” 萧衍不明意味地看了她一眼,然后干脆利落地拒绝:“不带。” 郦妩:“……” 太子殿下着实有点小气了,如此锱铢必较,必然是还在记恨她昨日拒绝他的事。 * 萧衍此番出宫,是为赴宴。 今日是宁国公府容老国公的寿辰。 容老国公不仅是大晋的一朝老臣,威望甚高,还是当今皇后娘娘的父亲,也是太子萧衍的亲外祖父。 因此,今日萧衍便是代替嘉文帝与容皇后,前来给容老国公祝寿。 等送上寿礼,见了老国公,祝贺一番。又经过宴席上的一番推杯换盏,应酬来往,到了宴会结束,萧衍便去了世子容谨的会客静室里喝茶解酒。 两人在窗前的矮几旁对面而坐,边饮着茶水,边对弈。 棋过半局,静室外忽地传来女子哭哭啼啼的声音。 不一会儿,便见一个侍女扶着一个衣裙精致,满头珠翠的年轻姑娘走了进来,边走那侍女还边扬声哭诉:“世子爷,刚刚……” “放肆,有贵客在此,你们怎么擅自过来惊扰。”容谨微微皱起眉,扭过头去,轻声呵斥。 那侍女和年轻姑娘抬眼望来,看到容谨对面坐着的锦衣公子,华贵逼人,通身威仪凛凛,顿时吓得腿脚一软,双双跪倒在地。 年轻姑娘双眸含泪,颤着声音道:“是妾身的错,妾身不该……” 她旁边的侍女连忙替她解释,哭着道:“世子爷,刚刚夫人罚小杨姑娘跪在后院,整整跪了一个时辰。夫人身边的秋月,还甩了小杨姑娘两个耳光,她的脸到现在都还肿得高高的,膝盖也跪伤了……” 闻言,容谨眉头又皱了皱,他歉意地看向萧衍。 萧衍对他颔了颔首,示意无碍。 二人从小交情深厚,又是表兄弟,倒也没有太过拘礼。 容谨起身,朝那年轻姑娘走过去,示意侍女将她扶起,他则温声对那年轻女子道:“你先回院中歇息,我让人派大夫给你看看。” 萧衍见容谨对那姑娘和颜悦色,心下有些讶异,不由地多瞧了几眼。 目光不过是随意地对那年轻姑娘一掠而过,却忽地顿住。 萧衍黑眸微眯,多打量了那姑娘几息。 倒也不是什么绝色佳人让他如此留意。那姑娘不过中人之姿,胜在清秀温婉。一身锦绣绫罗,珠翠满头,于是那空荡荡的耳垂,便异常地显眼。 萧衍眉头紧紧皱起。 等容谨安抚好那姑娘,让侍女带她回去,自己则转身走到窗牖边的矮几旁继续坐下时,萧衍已经恢复了一脸肃淡模样。 只是他下棋的速度明显较之之前显得仓促了些,许多时候更是欠缺思考,便急着落子。 原本的一点优势,渐渐也落成了劣势。 “殿下怎么忽地棋风大变?是有什么急事么?”容谨手中捻着一枚白子,问道。 萧衍一边随意地又落下一子,一边似是漫不经心地道:“嗯。突然想起来,孤出来得有些久了,央央一个人在宫里不知会不会呆得无聊。” 容谨捻着棋子的手指微微一顿。 他眼底带着几不可查的苦涩,抿了抿唇,接着又淡淡一笑:“也是,她从来不是个能闷得住的性子。” 萧衍没吭声。 两人仿佛很有默契,再无交谈,只在棋盘方寸之间,无声厮杀,暗暗较劲。 一局下来,萧衍挽回颓势,多劫循环,两人难分胜负。最终萧衍起身,淡淡道:“今日孤先告辞了,下次再来跟子瑜兄对弈叙话。” 容谨沉默颔首,送他出门。 * 萧衍回到东宫时,还未至日落时分,一时倒也不急着去给容皇后请安。 他走进内殿,郦妩刚刚午憩醒来,简单洗漱了一番,正坐在妆镜前,由琉璃给她通发。 萧衍自己先去侧殿简单洗了手脸,换了一套干净常服,然后又走进内殿,示意琉璃出去。 琉璃福了福身,安静退下。 萧衍在窗边的矮几旁盘腿坐下,抬手朝郦妩招了招:“过来。” 郦妩不明所以地扭头看他。 萧衍黑眸深邃,目光幽沉,视线落在郦妩白嫩小巧的耳垂上,淡淡道:“孤帮你穿个耳洞。”:,m..,. 31 第31章 “蓬莱春夜” ??? 郦妩一头雾水, 满脸茫然。 不明白太子出宫一趟回来,怎么会突然兴起给自己穿耳洞的想法。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走过去,在萧衍旁边坐下。想了想, 终究还是不太放心, 忍不住问:“殿下会穿耳洞吗?” “会。”萧衍语气很肯定。 郦妩眨了眨眼睛,有些不信:“可你早上不是说没有穿过吗?” 萧衍坦然自若:“这种小事, 不需要做过,也一样会。” 虽然太子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郦妩仍旧有些犹豫。 以往的时候,郦妩看着别的姑娘个个戴着各式各样精致华美的耳珰,也很是羡慕向往,可是要克服心中的恐惧还是很难的。 她自小就娇气怕疼, 因而吕嬷嬷早就打消了替她穿耳洞的想法。如今再次被太子提出来,她又有些摇摆了。 “等你穿好耳洞,孤让人给你打制一些漂亮的耳珰。”萧衍看出郦妩的犹豫不决,又补充道, “穿了耳洞,以后孤出宫, 都带上你。” 前面那句, 对郦妩的诱惑还只能算一般,后头那句可就诱惑大了。 身为太子妃, 出宫的机会几乎寥寥可数, 可是太子却没有任何约束。 若是今后太子出宫都带上自己,那可就太好了。 郦妩当下不再犹豫, 点了点头。 萧衍像是极为愉悦,甚至忍不住抬手揉了揉郦妩的脑袋。 “你在这等一会儿。” 萧衍起身,出去了一趟。 郦妩唤了琉璃进来, 将自己头上的发饰和步摇等,都一一拆了下来,然后将她一头长发简单地编了一个松松散散的辫子。 萧衍速度很快,再次进来时,手里拎了一些东西。 有一座烛台,一壶酒,一只酒杯,还有一个针线笸箩。 他拎了东西走到之前的位置盘腿坐下。 窗棂外,花木摇曳,夕阳斜下,晚霞漫天。 郦妩跪坐在窗牖旁边的蒲团上,看着萧衍从针线笸箩里拿出一根绣花铁针。 太子气质华贵,威仪凛然,修长手指拿着绣花铁针虽然有些违和,但因为容貌俊美,神情专注,被身侧的夕阳与晚霞一映照,仿佛一副优雅的剪影,竟有一种奇异的美感。 萧衍拿着铁针在燃起的烛火上炙烤了一会儿,然后又将铁针放在倒了酒液的杯子里浸着。 他在边关军营呆了两年,见过军医给将士们处理伤口。虽然这穿耳洞跟处理伤口不一样,但再小的伤口也是伤,因此极为慎重。 加上刚刚找吕嬷嬷要针线表明情况时,又被吕嬷嬷叮嘱了一番。萧衍领悟能力向来极强,所以头一次做这种事也是有条不紊,游刃有余。 但郦妩终究还是怕的。 虽然鼓足了勇气,想要试一试。可是看着萧衍手中那锋利的针尖,又再次害怕起来,不放心地问:“会很疼吗?” “不会。”萧衍道,“孤会以最快的速度穿完。” 郦妩点了点头。 可是当萧衍拿着铁针,朝她挪过来,倾身将她往身前揽时,她又忽然叫停:“等……等等。” “怎么了?”萧衍停下手,很有耐心。 郦妩神色微慌,眼睫轻颤,抖着声音道:“要不我先喝点酒?一般喝了酒,我就很容易忘记事情,说不定疼痛也能忘记?” 喝酒不一定能忘记痛,但酒壮人胆这倒是真的。 郦妩目光瞥向萧衍提来的那一壶酒,问:“这酒能喝吗?” 萧衍看了她一眼,最终还是点了点头:“能。” 这是宫廷御酿“蓬莱春夜”。所谓蓬莱春夜,即指喝了这酒之后,如置身春夜之蓬莱,叫人魂荡神摇,不思凡间。这酒虽然绵柔温润,较易入口,但是后劲也比较大,属于烈酒。 郦妩当即提起酒壶,因见没有多余酒杯,干脆直接就着壶嘴豪气地连灌了几口。 萧衍:“……” 已经连续两回了。他好像还没习惯这个看起来柔柔软软,娇娇滴滴的姑娘,喝起酒来却如此豪放。 真是有种“初生牛犊不怕虎”之勇。 郦妩咽下酒液,放下酒壶,舔了舔唇畔的酒渍。不过片刻时间,就感觉自己心头犹如鹿撞,一瞬间全身血液就开始燃烧起来,热流窜过四肢百骸……叫人心跳加快,头脑发热,好像确实多了不少胆气。 萧衍眼见着面前姑娘那张白嫩的脸,一点一点地染上胭脂色。双眸迷离,水光盈盈,饱满嫣红的唇瓣上,沾着湿润的酒气。 他再次探身上前,伸手将郦妩揽了过来。 郦妩靠在萧衍的怀里,细白的手指忍不住揪住他的衣摆,看着那锋利的针芒,觉得自己的酒似乎喝得还不够多,整个人因为害怕而颤抖起来。 “不要抖。”萧衍忽地垂首,凑过来,在她耳边道:“再抖……孤就亲你了。” “……!!!”郦妩眼睛顿时微微睁大,人也僵在那里没动。 萧衍抓住这个时机,一手捏住她细嫩的耳垂,一手捻着那枚用火灼过,又用凉酒浸过的铁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无情地穿过。 “唔!!!” 郦妩一瞬间弹了起来。 萧衍眼疾手快,一边将铁针抽出,重新丢到酒杯中,一边伸手将她揽住,箍入怀里。 郦妩疼得发颤,双颊酡红,眼泪汪汪,抬眸瞪着萧衍,愤然控诉:“你……你怎么连个招呼都不打啊?” 她连个心理准备都没有。 “打了招呼你反而会更害怕。”萧衍淡淡提醒:“还有一只,这次你可以做个心理准备了。” 郦妩:“……” 都到这一步了,再退缩也没意义,她才不要半途而废,戴着一只耳珰出门呢。 郦妩把心一横,干脆闭上眼睛:“你……你来吧。” 她这般视死如归的表情,令萧衍忍俊不禁。 但他也没客气,甚至也没犹豫,又以极快的速度,将郦妩的另外一个耳洞也穿好了。 郦妩这次咬着唇,没有哼一声。 萧衍放下铁针,腾出手,指腹轻轻按了按她的唇角,“别咬伤自己。” 郦妩松开了唇。 “还疼吗?”萧衍问。“如果还疼,你可以咬孤,咬哪里都可以。” 郦妩抬起泪水盈盈的美眸,瞪了他一眼。然后忽地挺起上身,仰头,凑到萧衍的耳边。 离得这样近,她身上独有的那种似花似果的幽香,混着酒的醇香,芬芳诱.人地袭来。萧衍感觉自己像是被一束花藤缠上,可怀中的人儿,比花更娇,更软,更丰盈,让他高大的身躯微微发僵。 于是根本就没注意怀里的姑娘忽地启唇,在他的耳垂上毫不客气地咬了一口。 萧衍就算武功高强,内功深厚,但耳朵毕竟是人最脆弱的地方之一。就算强大如萧衍,耳垂也是敏.感的,被郦妩这样不知轻重地狠狠咬了一口,也是极疼的。 咬得这样重。可见这个姑娘对他是一点也不客气,一点也不心疼。 萧衍好气又好笑,不过还是任由郦妩发泄。 等郦妩咬完松口,萧衍才抬手捏了捏她的脸骨,迫着她张口,目光检视她的口腔。只见郦妩洁白贝齿细如米粒,牙尖尖上甚至还沾着一丝血迹。 萧衍食指探入郦妩口中,拭去她牙尖上的血渍,气得发笑:“郦央央,你是小狗吗?咬得这么狠。” 郦妩扯开他的手,哼哼一声:“你才是小狗。” 普天之下,大概也只有这个胆大包天的姑娘才敢骂皇太子是小狗了。 萧衍不气反笑,又看了看她的耳垂,拿起旁边早就备好的洁净棉布,给她吸掉耳洞里沁出的血珠,又另拿了一块棉纱,沾了酒液,给她擦拭了伤口。 郦妩扭着头躲闪:“你别动……还疼的。” “马上就好了。”萧衍一边将她禁锢住,一边耐心哄着。 “殿下。”德福的声音,在外殿响起。 萧衍道:“进来。” 德福快步走进内殿,垂着眼皮,没有乱看。走到萧衍面前,将一只小竹篮递给他,“殿下,这是刚摘的,已经清洗过。” 萧衍点头接过:“好。” 德福放下竹篮就迅速退了出去。 萧衍从那小竹篮里盛着的叶片里挑出一片绿叶,掐断叶梗,然后又将叶梗掐成合适长短的一截。 郦妩看着他手上小小的一截叶柄一样的东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 “茶梗。”萧衍道。“吕嬷嬷说,民间姑娘穿过耳洞后,都是用茶梗先穿着耳洞戴上几天,这样伤口就不易红肿刺痛,恢复得也快。” “嗯。”郦妩对吕嬷嬷的话是很放心的,乖巧地将自己耳朵凑过去。 萧衍将郦妩一左一右的耳洞都穿上茶梗。 一切完毕,他唤来宫人收走了所有东西。 转过身,发现郦妩已经伏在案几上,阖上了眼睛。 醉意上头,那案几较矮,她就那样跪坐趴伏着。细腰塌陷,丰臀微翘,是一副诱.惑又让人不敢多看的画面。 萧衍看了一会儿,然后走过去,将郦妩拦腰抱了起来,放在榻上,给她盖好薄被。 然后走出去,吩咐德福:“去跟皇后娘娘讲一声,今晚孤与太子妃不去坤宁宫那边了。” 德福领命而去。 萧衍又吩咐吕嬷嬷叫小厨房熬些醒酒汤,再做些清淡的晚膳,这才又回了内殿,在窗牖旁坐下,拿了一册书,慢慢看了起来。 天色渐晚,宫人入殿掌灯。 榻上的人儿被灯火的光影一照,忽地动了动,坐了起来。 萧衍察觉动静,走过去问道:“醒了?” 却见郦妩依旧脸颊潮红,双眼迷蒙,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小声地嘀咕抱怨:“殿下骗人,还是有些疼的。” 萧衍捉住她想要摸向耳垂的手,笑着说道:“晚上再睡一觉,明早起来就不疼了。” “是吗?”郦妩半信半疑,目光四顾一下,又想往下躺,“那我再接着睡。” 萧衍将她一把揽住,提了起来:“先别睡,喝点醒酒汤,用些晚膳再睡。” “唔?”郦妩浑浑噩噩,俨然不知今夕何夕,“……还没用过晚膳吗?” 忽地想起什么,又惊醒了一般,仓促往下爬,连鞋都顾不得穿,“对了,今天还没去给皇后娘娘请安。” 萧衍看着她手忙脚乱,有些好笑。 将她直接拽回来,抱坐在榻上,亲自蹲身给她穿好鞋子,这才牵着她往前殿走。 吕嬷嬷见状连忙张罗宫人迅速端来醒酒汤和晚膳。 萧衍喂郦妩喝了醒酒汤,甚至连晚膳都是他亲自喂的。 若不是两人如今还不够亲密,只怕是他都要将郦妩抱入浴殿,亲自给她洗澡了。 身为皇太子,向来是被人照顾,这次还要照顾人,倒是头一回。 照顾倒还是其次。 到了安寝之时,萧衍垂眸,目光凝视着已经被吕嬷嬷和琉璃带去沐浴再送回来……如今正躺在榻上,双颊绯红,睡得毫无防备的娇人儿。 她睡觉历来不安分。 而记忆中,她喝醉后更是能折腾。 不由地暗啧了一声。 今夜大概又是一个难熬之夜。 萧衍除去鞋袜,上了榻,在郦妩旁边坐下。静静地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抬手,修长手指轻轻地触了触她已在渐渐消去红肿的耳垂。 32 第32章 “你还要咬吗?” 殿内烛火摇曳, 光影朦胧。到了晚间,窗牖已经阖上,挡住了外面的清凉月色, 也隔出一室安宁静谧。 拔步床上的帐帷尚未放下,萧衍还没有开始入睡。他靠坐在床柱旁, 一腿平放, 一腿支着,手肘架在支起的膝盖上, 手掌虚握成拳,以手背抵着自己的下颌。 冷白色的眼皮微垂,面色平静淡然,黑眸却一错不错地盯着躺在他旁边被窝里的郦妩。 果然没一会儿, 那看起来暂时睡得乖乖巧巧的姑娘,忽地抬腿, 一脚踹开了盖在她自己身上的薄被, 然后慢吞吞地爬坐起来。 醒酒汤的功效终究是慢了,而“蓬莱春夜”的后劲也着实大。因此这会儿郦妩脸上还带着因为醉酒和沉睡而起的红晕, 一双眼迷迷蒙蒙, 目光慢悠悠地四顾了一番, 最终才将视线定在了萧衍的身上。 她朝萧衍挪过来,学他一样,靠在床头坐着。可能是后知后觉地感知到耳朵上的不适, 下意识地抬手想要去挠。 “不要碰你的耳朵。”萧衍及时地捉住了她的手。 “为什么?”郦妩偏过头看他, 不解地问。 萧衍耐心地提醒:“今日才穿过耳洞, 你忘了?” 郦妩眨了眨眼睛,混沌的脑子迟钝地思考了一会儿,才想起了这事, “哦”了一声。 她看不到自己的耳朵,便不自觉地去看萧衍的耳朵。 萧衍的左耳当时就被郦妩咬出了血,这会儿已经结了血痂。他也没有处理,此刻看起来,他的耳朵反而比郦妩的耳朵还要惨。 郦妩看着他耳朵上的血痂,迷迷糊糊中意识到这好像是自己咬的,于是小声地问道:“殿下的耳朵还疼吗?” 萧衍道:“不疼。” 这倒也不算假话。虽然耳朵确实是人身上最脆弱的地方之一,被咬出血了,说完全不痛那也是不可能的。但经历了沙场喋血的人,这么点小伤小痛,确实不算什么。 郦妩点了点头,目光却又盯向了萧衍的另外一只耳朵。 “你今天将我两只耳朵都弄疼了,我才咬了你一只耳朵……”醉醺醺的人,还懂得斤斤计较这个。郦妩看着萧衍另外一只完好无损的耳朵,低喃道:“……我还要咬你另外一只耳朵。” “……”萧衍又好气又好笑,却还是好脾气地道:“行,你咬。” 总归是他亲手刺穿她的耳洞,是他让她受了痛,她要咬回来倒也无可厚非。 郦妩于是又朝萧衍挪过来一些。 像是怕他乱动或者逃跑,她的一只手还搭上了他的肩头。 幽香袭近,少女穿着入睡的薄袍,披着一头长发。直起腰,凑到了身前,耳边是她清甜软绵的声音,“我这次咬轻一点哦,不会让你太疼的。” 萧衍嗓音微哑:“嗯。” 郦妩这次咬得很小心,没有破皮,更没有出血。 但她温热的鼻息喷在萧衍的耳侧,让萧衍忍不住偏了偏头。 “你别动呀。”郦妩松开萧衍的耳垂,抬起头,伸手搂住他的脖颈,对他的乱动表示不满。 “嗯,孤不动。”萧衍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目光盯着她,嗓音暗哑,“你还要咬吗?” 两人此刻的距离,近得有些过分,仿佛连鼻息都纠缠在了一处。 郦妩看着萧衍更加幽暗了几分的黑眸,顿时像是敏锐的小兽,本能地感知到了危险,连忙竖起防备。她松开他的脖颈,往后仰了仰,连连摇头:“不、不咬了。” “不咬就继续睡觉。”萧衍拉过薄被盖住自己的腰腹,然后示意郦妩继续躺回里侧,“抱着你的枕头,不要再凑过来。” 郦妩看了他一眼,总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有些奇怪。 不过她还是乖乖地挪到里侧,拉过引枕,抱着枕头躺了下去。 萧衍依旧坐在那里,保持着之前一腿支起一腿平放的姿势,身上搭着薄被。 直到看着郦妩再次沉沉睡去,他才扬手灭了烛火,放下帐帷。 大概是后半夜酒意彻底发散,郦妩困意沉沉,倒也没再闹腾了。 一夜无事,到了早间。 萧衍向来醒得早。除了最初新婚前三日,因为郦妩睡在外侧,他为了不扰她,也起得较晚以外,这几日萧衍睡在外侧,又重新开始了以往卯时初刻就起的习惯。 他睁开眼睛,习惯性地朝里侧一望。 却没看到郦妩那毛茸茸的脑袋,而本该是脑袋的地方,却露出一双白嫩的脚丫子。 萧衍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个姑娘半夜也不知是怎么睡的,竟然前后完完全全地掉了个头。 此刻她的脚又蹬掉了被子,露出纤细的脚踝和小巧的脚丫。 那脚踝纤白细弱,仿佛一截精致漂亮的玉雕。而那两只纤足,则像是在晨光里盛开的两瓣儿白玉兰花。 虽然往日里在外头,所有人都衣冠整齐,鞋袜齐全,不会随意见到彼此的脚。 但萧衍在边关呆了两年多,许多时候野外扎营,将士们在溪水边洗脸洗脚都是常事。 他也不是没见过别人的脚,甚至还见过女人的脚,比如穆书雅的。 穆书雅性格大大咧咧。身为女将军,跟将士们虽然分营别住,但是行事不拘小节,没有男女大防。也一样跟着他们在野外毫无顾忌地除去鞋袜,在溪流里赤脚沐足。 萧衍自然也是见过女子纤细的脚与男子粗犷大脚的不同,只是从来都不知道女人的脚会好看到这般地步。 细白小巧的脚踝,圆润可爱的脚趾。白腻腻,嫩生生吹弹可破的肌肤,再在晨光的映照下,衬得那一双纤足像是用暖玉精心雕就而成,让人只想握在掌心里把玩,想象那该是怎样的光滑绵软…… 而那纤细完美的弧度,则在暗示着那是多么地柔若无骨,只让人看得眼热,揪得心都紧了。 不是亲眼所见,怎样也无法想到,会有女子仅凭着一对玉足,就能令人百看不厌…… 萧衍只觉得自己的呼吸完全乱了,黑眸里一簇簇火星冒起,瞬间燎燃一片。 他就那样盯着看了一会儿,然后不自禁地伸手过去,手掌悬在其中一只小巧的脚丫上,犹豫了半晌,终究还是握了上去。 触手如凝脂暖玉,掌心只觉一片柔嫩细滑。 萧衍慢慢地收拢五指,克制不住地越握越紧。 那脚的主人却似乎不乐意这样被紧紧地捏着,使劲地挣了挣,挣不脱又开始踢,最后两只脚都踢蹬了起来。 萧衍不得不松开手。 醒神过来,只觉得自己刚刚仿佛是魔怔了。 这般失控是他从来没有过的体验。 看着那安分下来,却又兀自张扬外露的一对白嫩嫩的脚丫子,他磨了磨牙,最终只是拽起自己的被子,甩过去,遮住。 萧衍坐起身。 看向躺在另一头,抱着枕头睡得正香的郦妩。 感觉自己着实还不如她怀里的一只枕头。 他探身到床尾,抬手轻轻捏了捏郦妩因为酣眠还带着红晕的细嫩脸颊。却见她不悦地蹙起眉头,抱紧枕头,又转了个身,背对着他,面向里侧继续睡着。 萧衍又气又笑。 这个姑娘,闹的时候就只管跟他闹,碰却不让碰。比他还要像个祖宗。 * 大概是因为喝了酒睡得沉,郦妩睡了个饱觉。 早上起来,她的耳洞居然真的不痛了。 琉璃和玲珑给她梳妆的时候,看着她的耳洞,也都抿嘴直笑。琉璃道:“等太子妃耳朵完全恢复好了,到时候戴些好看的耳珰,肯定更漂亮。” 郦妩左右转了一下脑袋,看了看铜镜中自己的两个耳洞,也对自己戴着耳珰的模样有些期待。 痛虽然痛了,可是过了那阵痛,然后一觉醒来之后,感觉倒也没什么。 而且,终于再也不用羡慕别人,自己也可以戴耳珰啦。 为此,郦妩一整天心情都很不错。 用完早膳,萧衍又用酒给郦妩擦了一遍耳洞,重新换了新的茶梗。 中午又再重复一次。 傍晚时分,郦妩跟太子去坤宁宫给容皇后请安时,容皇后一下子就发现了郦妩的耳洞,很是新奇:“你不是怕疼么?谁给你穿的耳洞。” 郦妩瞄了太子一眼,堂而皇之地告状:“是殿下非要我穿的。” 容皇后瞪了萧衍一眼,嗔道:“胡闹。” 萧衍笑了笑:“她也咬了儿臣的耳朵,已经报了‘仇’了。” 容皇后看到萧衍耳朵上的血痂,也觉得有些好笑。 太子向来仪容端方,这耳朵上破了个口子,倒还是第一次见。 不过看着这一对小儿女气氛看起来似乎是少有的融洽,容皇后又是诧异又是高兴,说了萧衍一句:“以后不要再乱来了。” 这事便就此揭过。 * 在东宫呆了数日,郦妩渐渐开始闷不住了。 她央着德福,带着琉璃,开始在宫城内四处走动。 中午回到东宫时甚至错过了时辰。太子早就从书房回来,都已经坐在桌前,就等着郦妩回来用午膳了。 萧衍看着郦妩红扑扑的脸颊,眼里还有未散的飞扬笑意,于是问道:“今日玩了什么,这么开心?” 郦妩在琥珀端来的水盆里净了手,坐下来说道:“今日去了湖心泛舟,还在榕园荡了秋千。” “秋千?”萧衍不紧不慢地道。“你若是喜欢,孤让德福他们在东宫后面的庭院里也弄一架秋千。” 郦妩先是笑着应了一声:“好啊。” 接着又猛地想起什么,脸急遽地一红,连忙摆手道:“……不、不用了。” 但太子却仿若未闻,似乎只听进了她前面那句话。 次日,德福就领着东宫的宫人,开始在后面庭院里的海棠树下扎起了秋千。 郦妩:“……” 33. 第33章 “我此生不会娶侧室,也不会…… 东宫正殿后方的庭院里,德福带着几个宫人,一早就开始动工,花了不到半天工夫就将秋千给架好了。 弄好之后,他还笑眯眯地向郦妩邀功:“太子特意叮嘱奴婢一定要将这秋千扎得结实些,奴婢们全部按太子的要求照做了……太子妃可以上去试试,绝对不会摔着您。” 郦妩:“……” 郦妩没好意思去试。 原本她在榕园,一个人荡秋千还挺开心,东宫里能有一架秋千,也确实不错。 只是她一想到这秋千是萧衍让人架的,再又想到桑瑜送给她的那一本画册里的荡秋千画面,那画面还曾被她和太子一起看到过…… 那般大胆豪放的画面,任谁看过一眼,终生都不会忘记。 因此,郦妩如今看着这秋千,便怎么看怎么不自在。 见德福一脸殷勤,满眼期盼地邀她去检验秋千的扎实程度,郦妩红着耳根,含糊应付:“……唔,昨日已荡过秋千,今日暂时不想玩了,下回再试。” 说完,瞥见德福有些小小失望的表情,郦妩又笑道:“秋千一看就很结实,也很漂亮,有劳德福公公了。” 德福立即眉开眼笑起来。 中午萧衍从书房回来,用午膳时,倒也没有提起秋千之事,只对郦妩道:“孤下午要出宫一趟,你要一起去吗?” 郦妩原本因为秋千的事情,今天一看到萧衍就觉得有些尴尬,连眼角余光都不好意思瞥向他。 这会儿听他说出宫,顿时眼睛一亮,立即朝他望过去,连连点头:“要去要去,我要去的。” 她的耳洞这几天已经完全恢复好了,正好可以出去逛逛,买些漂亮的耳珰。 “好,让琉璃和洛离跟你一起。”萧衍看着她道。 “嗯。” 晌午过后,郦妩和萧衍坐着一辆没有徽记,却极为宽敞的马车,由李遥驾车。洛离和琉璃坐了另外一辆同样没有徽记的马车,由德福驾车。一行人出了皇城,直奔启华街而去。 到了启华街,萧衍将郦妩放在千味居前,由琉璃,洛离和德福陪着她。 “你先在千味居吃点东西。”萧衍叮嘱。“然后可以在附近逛逛,孤大约一个时辰后回来,我们继续在千味居汇合。” 郦妩点头。 萧衍说完带着李遥自行离去。 郦妩便领着琉璃、洛离和穿着常服的德福,上了千味居。她戴了帷帽,身边又跟了个随从,倒也没有人敢近前叨扰。 在千味居吃了点东西之后,郦妩先是去了琳琅阁。 琳琅阁的掌柜吴娘子,乍然看到郦妩进来,十分惊讶。上前欲要行礼,郦妩连忙摇头,示意她不要声张。 吴娘子会意,也没再拘礼,给郦妩推荐了几样当季的新饰物。郦妩每样都买了些,挑了几对精致华美的耳珰,又将其中最好看的一对,立即就戴在了耳上。 “早就想过姑娘戴耳珰定然是最美的。”吴娘子真心地赞叹道。“如今发现,真戴上,比想象中还要更好看。” 郦妩也满意地欣赏着把镜中自己戴着耳珰的模样,转动脑袋来来回回端详了一番,新鲜又愉悦。以至于出了琳琅阁,她也舍不得戴上帷帽,只想将自己这漂亮的一对耳珰亮出来,时不时还摸一下。 她出来的时候,与琉璃说着话。不曾注意到隔壁铺子前面停着一辆马车。 容谨和一名看起来约莫十岁左右的小小少年,正站在马车旁。 郦妩从琳琅阁走出来时,那副巧笑倩兮的模样,恰好被容谨和那小少年给看到了。 “她长得可真好看啊。”一瞥惊艳,小少年直接感叹出声。 这小少年正是容谨的嫡亲幼弟容谦。 容谨自己怔怔地望着突然出现在这里的郦妩,出神了好一会儿。 听到容谦的感叹,容谨回神过来,忽地拉着容谦转身,径直往他们的马车走去,“别看了。” 容谦被容谨拽入马车,坐好之后,见他神态有异于往日,不由好奇地问:“兄长为何不让我看?” 容谨掀起帘子一角,沉默地望着外面,没有说话。 “为什么?”九岁的容谦打破砂锅问到底。 “因为……”容谨放下帘子,转过身来。他看着容谦,叹了口气,半开玩笑地道:“因为,若是你见过这世间最好……最好看的姑娘,你会很容易爱上她。若你能娶到她还好,若是娶不到,你今后也将很难再爱上别的姑娘……” 容谦惊讶地喃喃:“真的吗?” “嗯。” 容谦毕竟还是个小孩子,对这些一知半解,想了想又问:“那兄长是怎么知道的?” 容谨笑了笑,没再回答。 车厢内很安静,只有车轮滚滚往前的声音。 容谨闭着眼睛靠着车壁,脑海里闪过的是刚刚惊鸿一瞥中,郦妩戴着耳珰的模样。 她戴着耳珰,果然比他想象中还要美。 没想到她最终还是穿了耳洞。 容谨缓缓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淡淡地一笑。 是太子给她穿的耳洞吧。也只会是他。 * 容谨回到宁国公府,下了马车,跟容谦分开,往自己住处走。还没到院门口,远远地就见着小杨姑娘的婢女守在那里。 见他回来,那婢女立即上前哭诉,说今日小杨姑娘去给夫人请安,被夫人又罚在院中跪了一上午。 容谨沉默了一瞬。还不待他开口,府中的管家就寻了过来,对他道:“世子爷,老国公请你过去书房一叙。” 容谨点了点头:“好。” 他对小杨姑娘的婢女道:“你先回去。” 容谨先回了自己的住处,换了一身干净衣袍,然后去了容老国公的书房。 容老国公坐在书房轩窗旁的太师椅中。容谨走过去,恭敬地道:“祖父。” 容老国公转过身来,苍老的面容上带着力不从心的倦怠。他看着容谨,问道:“那个小杨姑娘是怎么回事?你若是要纳妾,就好好地纳,给人家个名分。” 容谨摇头:“孙儿暂时没有要纳妾的想法,那个小杨姑娘只是恰巧被我救下,且居无定所,无人庇护,这才带来了府中,在偏院里待着。” “但你将她这样不清不楚地放在那里,终究不是话。”容老国公叹了口气,又道:“你如今娶妻已两年有余,一直无所出,早就可以娶侧室、纳妾了。宋氏的身体既无法承受生育,我早就跟宋公讲明过,等将来有侧室或者妾诞下的孩子,可以过到宋氏名下作嫡子。” 容谨沉默地听着容老国公的话,没有表态,只点了点头:“谢祖父教诲,孙儿这就回去处理。” 容老国公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忽然问道:“你之前跟我讲过的,你喜欢的那个姑娘,是不是身份尊贵,不能作侧室或妾?” 容谨愣了一愣,转而凄淡一笑:“早已无缘,祖父无需再过问了。” 容老国公又看了他几眼,最终暗暗叹息一声:“那你先回去处理眼前的事吧。” “是,孙儿告辞。” 容谨躬身告退,走到书房门口时,忽地又顿住脚步。 微风拂过,他抬头望着书房门口两侧摇曳的青翠竹林。忽地想起数年前,也是在这件间书房,他跟容老国公坦白自己爱上了一个姑娘,想退掉婚约,娶她为妻。 那时祖父看着他,语重心长地道:“子瑜,宋姑娘与你有婚约,身子也不好,年龄也不算小了,若是你再与她退婚,她此生恐怕再也难以重新议亲,你将耽搁她一生,从此背负一辈子的指责与骂名。” “而你喜欢的姑娘,她也喜欢你吗?喜欢到可以跟你一起背负所有指责和非议……就算她愿意背负,你既然喜欢她,又如何能看着她背负人们的指责与非议一辈子?” “你娶了宋家姑娘,将来也可以再娶自己喜欢的姑娘为侧室,或纳自己喜欢的姑娘为妾,祖父不会再管你。” 那个下午,容谨在这间书房里沉默了良久,最终黯然地道:“谢祖父教诲,子瑜知道了。” * 容谨从容老国公的书房出来后,先去了小杨姑娘那里。 见他竟然主动前来自己的院子,小杨姑娘欣喜难掩,倒水斟茶,手忙脚乱。 容谨见状,摇了摇头:“不用了,我说几句话就走。” 小杨姑娘愣住,然后停了手,恭敬又温顺地站在那里,“世子请说。” 容谨看着她,慢慢道:“夫人不喜你,你就不要再往她面前凑。我当初救下你,并没有说要纳你为妾。” 小杨姑娘脸上的笑容逐渐凝固。 容谨恍若未见,只继续道:“现在我还是想跟你将话说得再明白一些。我不会纳妾,所以你今后不用去给夫人请安。我会将你安排到再远一些的院子,若你非要留,此生只要我容谨还活着,就不会断你一分衣食,会给你一处容身之所。” “若你选择走,我也会送你一份财帛,足够你余生衣食无忧。” “你自己选择。” 小杨姑娘脸色惨白,她眼里含着泪光,看着面前这个丰神如玉,气质轩昂却态度坚决的男子,哭道:“好。妾身……妾身选择留下来,去偏远的院子。” 容谨点了点头,没再多留,又去了宋莹的院子里。 宋莹身体不好,正靠坐在床头歇息,见他难得过来,便要立即起身见礼。 容谨示意婢女扶稳她,自己则看着宋莹道:“我没有碰过小杨姑娘,今后也不会碰。你不用将她放心上,别为难她了。” 宋莹脸色微变。 容谨如跟在小杨姑娘那里一样的态度,继续说完自己的话: “她并非妾室,今后也不用再来给你请安了。我会将她安排在府中最偏远的院子里,你看不到她,就当作这府中没有这个人。” “你身体不好,别为了一个不必要的人伤神。” “我此生不会娶侧室,也不会纳妾置通房。” “你放心,这个世子夫人的位置,会一直是你的。” 容谨说完,转身就走了。 宋莹抓着被子,脸上一阵红,又一阵白。 他一直都是那般好脾气。 无论她打骂想要接近他的侍女,还是为难他带回来的那个姑娘……无论她做过什么,他都不曾与她计较。 就如新婚夜他对她所承诺的那样,除了男女之情以外,在所有方面,他会给足她所有女人该有的荣耀与体面,尽量好好待她。 从他们成婚的那一夜,宋莹就明白,这个男人心里一直藏着一个姑娘。 他没有告诉任何人那姑娘是谁。 但宋莹却从各种蛛丝马迹里猜到,那个藏在他心底的姑娘,正是当今太子殿下的太子妃——郦妩。:,m..,. 34 第34章 “求求你了。” 估摸好一个时辰差不多了, 德福及时提醒郦妩。“太子妃,与殿下约好的时辰快到了。” 郦妩点了点头,带着琉璃、洛离和德福折返千味居,等着与太子汇合。 按照之前萧衍所吩咐的, 几人上了三楼的雅间“千度”。 正值春末夏初之际, 天气还未开始炎热。绿树繁花, 美景怡人。 三楼雅间的窗牖是敞开着的, 郦妩站在窗边, 望着楼下人来人往,车马穿梭的街市热闹景象。 洛离和德福一左一右候在雅间门口。 不一会儿,雅间的门便被人从外推开了。 郦妩是背对着门口而站,一开始还以为是千味居的店小二过来或者是太子回来了。彼时她恰好望见楼下一处摊贩与客人争执,正瞧得有趣, 并未及时回头。 结果却听身后的洛离忽地呵斥了一声:“什么人?!” 郦妩惊讶转身, 看清来人, 顿时微微一愣。 推门进来的人, 不是店小二, 也不是太子, 而是一个意想不到的人。 “你来做什么?”郦妩盯着不请而来、突然出现的萧诀, 微微蹙起眉心。 萧诀一身黑色绣金劲装,手里拎着一副马鞭,被洛离用剑鞘横着拦住,也丝毫无惧, 径直往郦妩这边走来。 郦妩进了雅间之后便取下了帷帽。站在千味居三楼朝下而看时, 因为站在高处,底下行人匆匆赶路,都只专注地看着前方或者盯着路面, 倒也无人会闲暇地朝天而望。 所以并不曾有人发现楼上窗牖边正站着一位绝色佳人。 萧诀从底下打马而过时,也是无意间抬眼,一瞬间就注意到了郦妩。 他震愕一瞬,当即就翻身下马。将马丢给千味居门口的守卫,自己径直上楼,来到了这个雅间。 郦妩尚在闺阁之中时,萧诀想见她一面就已经不容易。如今她嫁入宫中,隔着深深宫墙,他更是很难再见到她。 结果没想到竟然在这么个不经意的傍晚遇见了她。 太子居然还不在她身边。 这简直就是天意。 萧诀的目光凝在郦妩的脸上,灼热而贪婪。 他自然是一下子就注意到了郦妩的耳珰。 他幻想过无数次她戴着耳珰的模样,甚至还做过自己亲手给她穿耳洞的美梦。可梦里就算是想过千万回,果然还是抵不上见到真人的半分。 是谁给她穿的耳洞?是她的奶娘,还是太子? 应该是太子吧?她这么多年都没穿耳洞,成为太子妃后,立即就有了耳洞,定然是太子给她穿的。 一想到可能是太子给她穿的,萧诀心底的妒忌快要满溢出来。 太子做了所有他想对郦妩做的事。 包括娶她,包括给她穿耳洞…… 可是……为什么? 他明明就不喜欢她! 萧诀暗暗地握拳。 见德福和洛离同时上前阻拦,琉璃也挡在郦妩身前,萧诀克制着情绪,望向郦妩道:“你让这些人出去,我跟你说几句话,保证不会碰到你一分一毫。” 他态度坚决,似乎不把话说完就决不罢休。 郦妩微微蹙眉。有洛离在,她倒也无惧萧诀。于是对德福他们几人道:“你们先出去一会儿,站在门口就好,门别关。” 洛离和德福对望一眼,两人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退至门外。 琉璃犹豫着不走,见郦妩对自己点了点头示意,便也只好走向门口。 郦妩继续站在窗边,也不看萧诀,只将目光继续望着外面熙熙攘攘的街头景象,语气冷淡地道:“你有什么话就快说。” 萧诀走到她旁边,同她一样望向外面,声音很低,说出来的话,却极为放肆不忌:“听说太子妃嫁入东宫,新婚夜太子都不曾与你圆房……” 郦妩“唰”地转过头,怒瞪着萧诀。虽然没有说话,可那双漂亮灵动的眼眸,分明是在问他:“你是不是脑中有疾?” 见她终于看向自己,萧诀“呵”地一笑,低声讽道:“这事早就在宫里私下传开了,也不算是什么密事,否则你以为我是如何知晓的?” 嘉文帝性情宽厚,从不打杀宫人,以至于胆大包天的宫人都敢私底下传扬主子的事。太子与太子妃新婚夜不曾圆房这么令人震惊的大事,他们又哪里能忍得住不说。 太子妃入宫即失宠的消息,虽然明面上大家不敢讲,私下里却早已传得沸沸扬扬。 郦妩气极反笑,轻飘飘地睨了萧诀一眼,“就算是又如何?这关你什么事?” 见她亲口承认,萧诀面露欣喜,唤她:“阿妩……” 郦妩皱起眉头:“我建议你还是喊我一声太子妃。” 萧诀冷笑:“你算什么太子妃?我早就跟你说过,太子他不喜欢你……” 郦妩打断他:“你如果还是想说那些之前已经重复过的废话,那还是请回吧,我懒得听。” “行行行,我说点新鲜的。”萧诀盯着她,大概也怕她不耐烦,于是开门见山地继续道:“我现在只是想告诉你,不管你是否已经嫁人,我依然会等你……今生都会一直等着你。” “那可别。”郦妩连连摇头,语气坚决,“我与你之间,这辈子……甚至是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可能。” “为什么?”向来张狂的萧诀,眼里第一次露出受伤的情绪,不甘心地问:“为什么独独不能接受我?甚至连个等待的机会都不给我?” “倒也不是独独针对你。”好像是觉得一向嚣张狂妄的萧诀,如今确实不一样了,郦妩笑了笑。她的笑容天真又明媚,说出来的话却直白而无情,“我对其他人也都是一样的啊。” 萧诀死死地盯着她,又问了一声:“为什么?” 郦妩坦白道:“因为我的心眼比较小,一辈子只会爱慕一个人。” 萧诀脸色一变。 他张了张口,又气又怒,甚至控制不住地低吼:“你该不会还想着容子瑜吧?我告诉你,你们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我知道啊。”郦妩一脸坦然。“这辈子是不可能了,可不是还有下辈子吗?” “你——!”萧诀一脸惊怒,再也克制不住情绪,朝郦妩走近一步,伸手就要去抓她,“你简直死脑筋到不可理喻!” “萧诀。” 太子冰冷如霜的声音忽地从背后传来。 萧诀背影顿时一滞,僵硬地跟郦妩一起转过身,这才发现太子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身后,德福和琉璃都低垂着脑袋,不敢看这屋中的情景。 萧诀开口:“太子……” “出去。” 萧衍看起来情绪极差,差到甚至都没心思去计较萧诀骚扰自己的太子妃一事。 萧诀对萧衍有着与生俱来的敬畏,在他面前从来都猖狂不起来。此刻见太子沉着脸,更是发憷,只能不甘心地退了出去。 德福和琉璃都不由地暗暗松了一口气,跟在太子身后,走进雅间内。 萧衍在圈椅里坐下,手指扣在扶手上,面色沉肃。 屋内气氛压抑,几个人大气都不敢出一声。 还好没一会儿,李遥便领着东方珏、陆鉴之、沈星北和穆书雅过来了,雅间内顿时就热闹起来。 尤其是穆书雅和沈星北这两个粗线条的,根本就没察觉到太子情绪不对,两人吵吵嚷嚷,说起这几日的趣事,叽叽喳喳个不停。 东方珏和陆鉴之小心翼翼地觑着太子的表情,偶尔插几句话,活跃下气氛。 还好萧衍是个惯于收敛情绪的人,很快便恢复一如往常的平淡表情,面色冷肃而正经。 几个人边吃边喝,萧衍没再让郦妩碰酒,郦妩也不敢抗议,乖乖地吃着给她点的酥酪,听穆书雅和沈星北乱七八糟地瞎聊。 “嘿,听说倾城坊来了个绝色花魁,那可是色艺双绝,尤其是舞跳得极好。”穆书雅灌了一口酒,咂摸着嘴说道。“我打算一会儿去瞧瞧,你们要去么?” 她一个姑娘家,比他们这些男人还要豪放,百无禁忌,随心随性。 萧衍自然是不可能理她的,东方珏和陆鉴之也没敢吭声,唯有沈星北这个二愣子应道:“我也去我也去。” 郦妩咽下一口酥酪,然后悄悄地举了举手,“我也……想去。” 闻言,东方珏和陆鉴之顿时表情呆滞。 沈星北直接傻住了。 穆书雅原本滔滔不绝的嘴,也一时卡壳:“……呃。” 她下意识地看向萧衍。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他们这不是在边关军营,如今还多了个太子妃这么个娇人儿,她怎么嘴巴就没把住门呢!不该在太子妃面前说这些…… 萧衍侧过头瞟了郦妩一眼。 郦妩立即眼巴巴地望着他:“我很想去……可以吗?” 京都沿着运河,临湖一条街,每到傍晚时分,就异常繁华热闹,丝竹盈耳,歌舞升平。但那里是郦妩从来没去过的地方。 郦崇和郦殊都不让她去,往日里马车路过那边,都要远远地绕道而走。 人有时候就是这样,越是禁忌,越是想要。 整个京都,郦妩最想去的地方就是那一条街了。 如今没了家人管束,又有穆书雅他们带路,她自然不想错过机会。 郦妩看着萧衍,漂亮的眼眸里尽是期待和向往,小小声地恳求:“殿下,可以吗?求求你了。” 她向来恣肆,极少这样求过人。 萧衍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行,孤也跟你们一起去。” 东方珏和陆鉴之面面相觑。 穆书雅和沈星北也相互对视一眼。 带着当朝太子和太子妃一起去喝花酒看舞姬……那可真是太刺激了! 35. 第35章 但愿长醉不复醒 沿着运河畔,是一条被坊间戏称为“不夜巷”的风.月街巷,也是京都有名的销金窟。人们在此花天酒地,纸醉金迷。 白日里河上碧波万顷,船只来往穿梭。河畔沿岸花红柳绿,高楼矗立。 到了夜间,则整条街都灯火通明,一座座美轮美奂的华丽画舫和一艘艘漂亮精致的花船上亮起的各式灯盏,将一河碧水映得五光十色,波光粼粼。 高楼中,画舫上,处处丝竹萦绕,歌舞升平,欢声笑语向四面八方飘散,热闹喧嚣非凡。 倾城坊是这条街巷上,最热闹最繁华的地方。 只见沿河一座连幢高楼拔地而起,楼前河面上则停着一座此条河上最高最华丽的画舫。 此刻,那座飞檐翘角,祥云画柱的华丽画舫上,已是人声鼎沸,高客满座。 萧衍一行人,由东方珏指引着,避开眼目,从僻静独立的贵客通道上了画舫三楼的雅间。 他们一行人里,东方珏是常在京都且混迹于各种场所的人,因此对一切都极为熟悉。 他选的这个雅间,朝着楼下高台的地方。窗牖大敞,珠帘垂挂,既可以隔绝远处视线,又不影响观看舞姬跳舞。 此刻,楼下高台上的丝竹声穿过珠帘传入耳中,在窗牖边坐着,便可以欣赏到楼下舞姬的舞姿。 这雅间里,椅凳、蒲团、桌几、甚至长榻,一应俱全。侍者端来酒水瓜果与精致糕点一一盛在桌上,训练有素地垂眼轻步,不敢抬头朝贵客多望一眼。 几人围着矮几坐下。东方珏挥退侍者,自己亲自给太子一行人斟了酒水,也给郦妩倒满一杯。“这是果酒,清甜绵润,太子妃也可以浅尝一些。” 郦妩端起酒盏抿了一口,果然甜滋滋的,带着果子的清香,甚是可口。 几人喝过一巡,楼下歌舞停歇了一会儿,接着便传来喧哗之声,霎时间楼下人群骚.动,声音嘈杂鼎沸。 东方珏偏头朝楼下一望,说道:“花魁要登场了。” 众人齐齐朝楼下高台望去,伴随着清脆的泠泠之声,只见一抹袅娜倩影,缓缓登上铺了织锦地毡的高台。 那女子轻纱半遮着面容,只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精致的眉眼。虽未曾窥到全部容貌,但从仅露的轮廓,也能看出应是个美人。 舞姬眉心点着金箔纹印,一双妙目顾盼生辉,脉脉含情。 看她着装,露臂露腰露腿,又赤足而行,显然今日是要跳胡旋舞。 台上激昂的鼓乐声响起,舞姬赤足点地,纤腰轻旋。腰间、手腕上、脚踝上悬挂的细小金铃随着舞步泠泠作响,清脆悦耳。 舞衣鲜艳,帛带飘摇,舞姿曼妙。 东方珏给大家讲解这花魁的来历,“……据说是从西北来的,有一半胡人血统,颇为绝色。” 说到绝色,几个人都不由自主地扭头朝郦妩看了过去。 虽然都未说些什么,但大概心下都在暗自思量着,他们身边这位才是真绝色呢。只不知那花魁到底是如何样貌,怎么个绝色? 萧衍也侧头瞥了郦妩一眼。 他这个下午都心绪不宁,甚至都未多瞧她一眼。此刻才发现郦妩耳上缀着的耳珰,是怎样的夺目。 白嫩的耳垂上挂着长长的华美耳珰,耳坠随着灯影摇晃,晃得人心更乱了。 萧衍收回视线。 楼下鼓乐激昂,歌舞喧嚣。穆书雅听了东方珏的介绍,在一旁感叹:“可惜看不清花魁的容貌。” “不急。”东方珏端起自己面前的酒,喝了一口,才慢悠悠地道,“歌舞结束时,花魁会摘下面纱,露出真容来,将气氛掀至最高点……到时候便能一窥真容。” 穆书雅点点头。她和沈星北郦妩都饶有兴味地听着东方珏说,陆鉴之偶尔也搭上几句话。 郦妩一边欣赏着舞姬妖娆的舞步,一边喝着甜酒,真有种今朝有酒今朝醉的惬意之感。 萧衍倒是兴趣缺缺,斜倚着栏杆,沉默喝酒,偶尔才漫不经心地朝外面瞥去一眼。 随着鼓乐越来越快,花魁舞步也愈来愈急。气氛瞬间推至高.潮,潮水般的掌声从楼上楼下四面八方传来,伴随着喝彩声不断。 穆书雅提着酒壶站起,看了萧衍一眼,对他道:“殿下,属下想去楼下看看。” 雅间过于僻静,虽然高雅隐秘,却不如楼下一大群人那般热闹。穆书雅还想待会儿歌舞结束,近距离多看那花魁几眼呢。 陆鉴之看了看太子和太子妃,也拉着东方珏和沈星北他们一起:“咱们也下去看看吧。” 东方珏和沈星北都没意见。 萧衍点了点头,他们一行人就全都下去了。 来倾城坊的,经常会有一些达官贵人。萧衍身份不宜暴露,更不可能带着自己的太子妃堂而皇之地在这里露脸。 于是他和郦妩二人继续留在雅间。 郦妩一边抿着甜酒,一边看楼下歌舞,见萧衍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忍不住问道:“殿下不喜欢看歌舞吗?” 萧衍瞥她一眼,喝了一口酒,然后淡淡道:“可看可不看,谈不上喜与不喜。” 啊呀,这个人的生活过得属实有些无趣了。 郦妩想起萧衍对饮食也是一副什么都可以的态度,没有任何偏爱,如今看这绝妙歌舞,也是一脸平淡,当真觉得他的生活过得有些无趣而可怜。 他这一生都没有什么偏爱的人或事物吗? 哦不对,还有谢大小姐呢,至少太子殿下还是有所偏爱的人。 只可惜他们没能在一起。 郦妩又生起同命相连的怜惜之心,抬手,执起酒杯,对他一敬:“殿下,开心一点呀,今朝有酒今朝醉,但愿长醉不复醒。” 萧衍睨她一眼,也执起酒杯,对她微微一抬手:“嗯。” 两人一杯接一杯地喝着,颇有种一醉解千愁的想法。 果酒终究也是酒,萧衍酒量极佳,眼神倒是始终清明。但是郦妩酒量太浅,已经隐隐有着醉醺醺的趋势了。 萧衍抬手,手掌盖住郦妩的酒杯,淡淡道:“别再喝了,再喝又要醉了。” “哦。”郦妩见他拦阻,倒也没跟他执拗争论,乖巧地放下酒杯。 楼下鼓点忽地高昂密集,吸引了郦妩的注意。她直起身趴到窗前,朝楼下高台望去,舞姬扭腰抖臀,在作最后的收尾。 直至鼓乐戛然而止,舞姬气喘吁吁停住脚步,接着抬手摘下面纱,露出妩媚精致的面容,面朝众人嫣然一笑。 台下观众欢呼起来,气氛空前高涨。 “殿下你看,花魁真漂亮啊!”郦妩正对着舞姬,看了个一清二楚,也跟着轻呼,觉得自己真是不负此行,开心得不行。 萧衍顺着她的声音和目光,朝台下望了一眼,尔后淡淡收回视线。目光落在郦妩亮晶晶的眼眸和带着笑靥的面容上,一动不动。 她好像忘了自己有多美。 这世间无人能及她漂亮。 郦妩回头,见萧衍正默默地看着自己,她对他微微一笑。忽地凑过来,在他耳边轻声道:“殿下今夜都没怎么认真看呢。不过这舞我看一遍就能学会了,下次我跳给殿下看呀。” 暗香袭近,萧衍瞳仁微微一缩,黑眸里倒映着她的笑靥,久久,才哑着声音道:“好。” * 回程郦妩一直在睡觉。 从上马车起,她就头一点一点地开始打瞌睡了,萧衍将她揽过来靠着自己,直到后来,她直接伏在他怀中睡着。 虽然喝了不少果酒,可大概是玩累了,这回她中途没有闹腾。 萧衍将郦妩抱回东宫,琉璃和玲珑她们带着郦妩沐浴,再将她送回榻上时,她还睡得极为香甜。 不过没多久她就醒了。 萧衍见她睁开眼睛,舌尖舔着有些干涸的红唇,便意识到她是渴了。 他起身倒了一杯热茶过来,将她半揽进怀中,喂她喝水。 郦妩喝了半杯,睁着迷蒙的眼看他,又笑了起来:“今夜的舞,真好看呀……谢谢殿下。” 这话说得略有歧义,不过萧衍明白她这是谢他带她去看。一手揽着她,一手将茶杯放在旁边的矮几上,“嗯”了一声。 郦妩倚在他怀里,总觉得好像只是自己一人尽兴,便忍不住又问他:“殿下不喜欢看歌舞吗?” 萧衍看了她一眼,这次的回答却不一样:“……喜欢看。” “那我给殿下跳一个好不好?”郦妩道。 她从小喜爱乐舞,只是她这个家世与身份,无需讨好献媚于人,也不可能在大庭广众歌舞。能够欣赏她舞姿的人,几乎没有几个。 从前最多也只是在吕嬷嬷和琉璃她们面前跳一跳,明月郡主也看过一回,叫她以后不要跳了,尤其不要在男子面前跳。 郦妩不明白为什么不要跳。 只能自己猜着,她将来必定是要做高门当家主母的,舞乐献媚娱人,那都是妾室所要考虑的事。 萧衍看着郦妩,想起她在倾城坊里说的话。 “这舞我看一遍就能学会了,下次我跳给殿下看呀。” 那样的舞,若是由她来跳…… 萧衍连忙将郦妩从自己怀里拎起,放到被褥上,摇头拒绝:“今夜不跳。” “为什么?”郦妩又靠过来,乌发披散,眼眸如水,红唇轻启,“可我想现在就跳。” 她摇摇晃晃地站起身,不仅跳了,还在这床笫之间跳,在他身前跳。 春衫单薄,寝袍松散,她这样扭动起来,几乎什么都遮不了。长发飞舞,衣衫缭乱,长腿若隐若现,两只纤足踏在深色织锦被褥上,像盛开的白玉兰…… 萧衍沉默良久,最终实在忍无可忍,将她一把拖过来,按在了被褥上。:,m..,. 36 第36章 春夜喜雨 已是二更时分, 亥时末。 夜色浓稠深沉。 灯火已稀。今夜无星亦无月,偌大皇城陷入静谧与暗黑之中,偶尔一簇细小的闪电从漆黑的天幕上划过。 东宫正殿的寝宫内, 还留着一豆灯火。 帐幔早已放下, 里头的人却一个都未睡着。 床笫之间,施展不开。郦妩回忆着在倾城坊看到的舞姬的姿势,加入自己的改动, 跳得兴致正高,被萧衍突然按在被褥上,还有些懵然。抬眸时, 看着太子此刻的模样和眼神, 本能地有些畏惧。 悬在她上方的男子, 早已没有了平日里冷淡严肃的样子。 因为就寝,萧衍穿的是松散的寝袍,头发也是披散的,看起来散漫无羁,可他冷硬的面容轮廓, 挺直的鼻峰和暗沉的黑眸,却透出强势的侵略感, 让人放松不起来。 尤其此刻, 那黑眸深处还有着隐隐的暗火在跳跃涌出, 像是即将喷发的火山,带着极度危险的气息。 郦妩被他按着一边肩头, 就像被钉在地上的猎物,用力挣了挣,也纹丝不动。 “殿下……”郦妩慌乱地伸手去推,手指隔着单薄的寝衣, 碰到男子滚烫又坚硬的胸膛。陌生的触感顿时令她微微一颤,胆怯地收回了手。 而萧衍被她这样隔衣一碰,眼神又幽暗了一些。 春末的夜,本就不算寒冷。此刻帐帷四周更是仿佛着了火一样,温度越深越高。 一颗汗珠顺着萧衍的脸颊滚落,在他的下颌处停留了一息,“啪嗒”滴了下来,恰巧落在郦妩的锁骨凸起处,又沿着那白皙的肌肤,一路滚动,直至洇入她的寝袍领口,没入那沟壑之中。 萧衍抬起手,长指伸向那滴汗珠消失的地方。 郦妩顿时一阵颤栗,整个人像是虾米一样蜷缩了起来,水盈盈的眸子里有迷蒙,有愕然:“殿、殿下……你……” 萧衍收回手,手指转而抚向她的唇角,指腹轻揉着她柔嫩饱满的唇瓣,黑眸紧锁着她,用微哑的嗓音,淡淡陈述:“郦央央,我们拜过天地,行过大礼,饮过合卺酒……” 指腹在她颤抖的唇瓣上微微使力,重重一揉,“……我们是名正言顺的夫妻。” 他眼底的欲毫不掩饰,深浓骇人……想做什么,不言而喻。 郦妩颤着声音,又抬起手臂去推他,不忘提醒:“可……可是你说过、说过不会碰我……” 她潋滟的眸子里,是明显的害怕与恐惧。 是那般不情不愿。 萧衍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勉强拉回几丝理智。 可他不想就这么轻易放开她。 谁让她这样不听话。 叫她防备他,她不上心;叫她别喝酒,她不听;叫她不要在今夜跳舞,她还是跳了…… 她在他面前从来都是这样肆无忌惮,一喝醉就来撩拨,撩拨了却又不让碰……全然不顾他有多难受。 萧衍一手按住郦妩,一手伸向她的腰间。 夜间入睡的衣袍,质地柔软轻薄,郦妩衣袍上系着是三指宽的丝质腰带。 萧衍长指勾起她的腰带,缓缓解开。 “你……”郦妩刚要挣扎,又被他使力一按,依然无法动弹。 “放心,不会碰你。”萧衍神情看起来很冷静,气息却无端透着一股危险。他黑眸淡淡瞥了郦妩一眼,慢慢道:“……但你可以碰孤。” 郦妩酒意未散,头脑混沌,睁着迷懵的眸子看他:“……什么?” 萧衍没有回答她。只将那解开的腰带轻轻抽.出来,然后覆在郦妩的眼上,再将那带子在她脑后系了个结。 他不希望她看见他此刻的样子,不希望现在就吓到她。 郦妩眼前一黑,什么都看不到了,本能地伸手去扯那丝带。萧衍却扣住她的手腕,“不要动,你乖乖地听话,孤保证不会碰你。” 他说完又补充一句:“……你若是不听,孤就什么都没法保证。” 郦妩吓得收回了手,果然没敢再动。 东宫寝殿外,一束粗紫的闪电忽地划破了夜空。 “轰隆——” 滚滚春雷忽然而至,震耳欲聋。 郦妩什么都看不见,被这突然的惊雷吓得一个颤抖,然后就被捞入了一个滚烫又宽阔的怀抱里。 她靠在他怀中,感受着那一阵重过一阵的心跳,瑟瑟发抖,也不知是害怕外面的惊雷,还是害怕其他什么。 接着她的手腕就被一只滚烫的手掌握住,慢慢往下引领。 “好烫……”郦妩瑟缩着想收回手,“殿下……你身上放了什么东西啊?”竟然比他的掌心还烫。 萧衍气息急促,按着她的手,不让她缩回。 他力道有些失控,郦妩的手腕被他攥得极疼,嘟囔道:“好啦好啦,我帮你拿着,你别再捏我手了……手好疼。” 萧衍这才松开手。 郦妩乖乖地帮他拿着,一只手圈握不住,甚至还主动地伸出两只手一起。 屋外,粗紫的闪电一道道劈开漆黑夜幕。 “轰隆隆——轰隆隆——” 一阵又一阵的雷声,震耳欲聋,掩盖了所有声息。 不知过了多久。 “……松手!”萧衍忽地急.喘一声,声音哑得可怕。 郦妩根本就没反应过来,甚至因为他突然的声音,惊得双手下意识地攥紧。 视线被遮,只觉得周围一片黑暗,接着就听到太子压抑不住沉闷地哼了一声。 郦妩面上一烫,犹如被热水浇脸,整个人都茫然了。 萧衍闭着眼睛闷声喘了几口气,睁开眼时,狭长的丹凤眼半张半阖,里面一片幽暗。 隔着帐帷朦胧的灯火,他看清郦妩此刻的模样,漆黑的曈仁微微一缩。 可郦妩双眼被覆,还一脸懵懂茫然。呆滞了一瞬后,她粉.嫩的舌尖甚至还在唇角卷了卷,就像过去她嘬着杏仁酥酪那般,抿入唇中。 萧衍心头一震。 感觉才消解一些的渴求,又更汹涌澎湃了些。 可郦妩却不再愿意了,轻声抱怨:“……手好疼。” 这一夜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太累太困了。手又酸又疼,双眼被覆,困意更深,坚持到现在早已精疲力尽,嘟囔了几声,直接就侧躺着睡过去了。 萧衍沉默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然后直起身,简单收拾了一下,掀开帐帷,下榻。 屋内有暖水釜,是为了晚间渴了可以倒些热水兑凉水喝。 萧衍倒了热水和凉水,在铜盆里兑成适宜的温水,然后将一条干净的棉帕浸湿拧干,走过来给熟睡的郦妩擦干净了手和脸。 最后才给自己简单擦了擦。 灭了烛火,重新放下帐帷。 屋外,闪电惊雷之后,一场春夜喜雨终于淅淅沥沥地落了下来,转瞬便如瓢泼。 * 因为三更天才睡,郦妩睡到很晚才起。 醒来时,太子自然早就不见了。 候在外面的琉璃听见里头的动静,连忙进来伺候郦妩起床梳洗。 郦妩手掌撑着被褥欲要起来,忽地手臂一软,轻呼一声,整个人又趴了下去。 琉璃吓了一跳,连忙弯腰将她扶了起来,关切问道:“太子妃,怎么了?可是身体有所不适?” 郦妩摇头,“没有。” 身体没有不适,只是手掌心有着异样。 她翻开手掌,才发现自己掌心的皮肤红通通一片,像被什么东西磨了许久,又红又亮。 琉璃也瞥见了,“呀”了一声,“太子妃的手怎么了?是被什么擦伤了吗?” 郦妩蹙着眉头,也有些不解这是怎么来的。摇了摇头:“不知是怎么弄的,大概昨晚喝醉了,不小心在哪里擦伤了。” 郦妩皮肤娇嫩,稍微一点碰触便会起红痕。虽然双掌都红成这样,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但她喝醉了做过什么,自己也是糊里糊涂的。所幸没有破皮出血,琉璃也并未过多猜测,只道:“一会儿洗漱完,奴婢给太子妃擦点药膏。” 郦妩点点头:“嗯。” 起来得太晚,早膳郦妩是一个人用的。 下了一夜雨,庭院里雨打花落,海棠花瓣掉了一地,零落成泥。 郦妩站在庭院下,看宫人洒扫庭院中的落花,小白猫汤圆趴在她的臂弯里,她手掌拂过柔软的猫毛,又觉得掌心一片刺刺的。 她又翻开掌心,盯着那还未完全消退的红肿,脑海里模模糊糊地闪过一丝什么。 可是转瞬间便被一阵惊雷给震了过去。 于是脑海中的印象只余昨夜的春雷滚滚,其中隐约夹杂的男子的喘.息声,被她忽略了过去。 中午萧衍从书房回来,陪郦妩用膳。 郦妩手还酸疼着,用膳握着筷箸和汤匙时,微微发颤。这般异样,萧衍自然是注意到了,正欲开口问,转瞬又意识到什么,表情微滞。 沉默了两息,最后他将椅子挪过来,接过郦妩的碗筷,亲自喂她吃。 旁边布菜的琉璃和德福都是一愣,接着个个抿唇而笑,悄悄退了下去。 * 一结束新婚休沐期,太子便开始忙碌了起来。 这日一大早,萧衍上朝回来,回到东宫,对郦妩道:“孤要去岳州两月,你要去么?” 他既是已经答应过今后自己出宫都带上她,便要履行诺言,每回出去都问一下她。 郦妩很开心:“我也可以去吗?” “可以。”萧衍看了她一眼,又道:“不过你这个样子……不太方便。” “嗯?”郦妩不解。“那要怎样才方便?” “换成男子妆扮吧。”萧衍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说道。 “可我没有男子衣裳啊。”郦妩道。虽然以前未出阁时,觉得好玩,也曾给自己备过一两套男装。但是出嫁之后,并没有带来。 时间紧迫,一时也来不及临时给郦妩准备合身的新的男子衣物。 萧衍想了想,让德福开了东宫库房,将自己年少时的衣袍找了几套出来。 37. 第37章 雌雄莫辨,男女通杀。 萧衍这次明面上是以储君身份,代替嘉文帝微服私巡,体察民情。 实际要在岳州多呆些时日,暗地里查清一些事情。 嘉文帝一直将萧衍当作未来的天子培养,从不藏私。此番微服私巡的任务说重也不重,说轻也不轻,时间也宽裕得很。 历来帝王微服私巡,一样会有嫔妃陪同,所以太子带上自己的太子妃,倒也无可厚非。 出门在外,一切从简。 郦妩只准备带琉璃一名侍女。吕嬷嬷一边张罗人给郦妩收拾行囊,一边对琉璃千叮咛万嘱咐,要她务必照顾好郦妩。琉璃不断点头,连连称是。 德保和李遥也各自带人给太子准备出行的辎重与行李。德福照太子吩咐,估摸了一下太子妃的身量,从东宫库房里找出太子十三岁时穿的衣袍,甚至还有相配的饰品,靴履等。 太子身量高大,身长八尺有余,十三岁时就有七尺余高,跟郦妩如今差不多。 等郦妩换上太子年少时的衣袍,琉璃再给她用玉冠束发,重新走出来时,出现在众人面前的俨然是一个娇贵昳丽的世家小公子。 美得雌雄莫辨,简直男女通杀。 连德福这样的无根之人都有点看呆了。 萧衍在殿门口听李遥和德保跟自己一一汇报完,走进大殿时,看到郦妩的模样,也沉默了一瞬。 严格来说,这不是他第一次见郦妩穿男装,但这次尤其感觉不一样。 一时之间也形容不上来那是一种什么感觉,只是他历来做事都不后悔自己的抉择,这一次却有些怀疑自己让郦妩作男装打扮到底是对还是错。 不过最终萧衍什么也没表态,只淡淡道:“走吧。” 两辆无任何徽记,除了较为宽敞以外,外表看起来普普通通的马车,缓缓驶出皇城。德福和德保作车夫打扮,各自驾一辆马车,一名执剑的十二三岁的小少年骑马跟在他们后方。 太子一行人在出京都的城门口处又跟早就等在那里的穆书雅、陆鉴之和沈星北他们汇合,并成一个不大不小的队伍,正式启程出发。 行了半日路,途径一座驿站,一行人停下来休整用饭。 郦妩搭着萧衍的手下了马车,穆书雅、沈星北和陆鉴之他们正好走过来,看到一身男装的郦妩时,三人都不约而同地愣了一下。 其实别说他们几个,就连洛离都用奇怪的眼神打量了郦妩好几眼。 沈星北直接就捂住了自己鼻子,偏过头,一线血丝从他指缝里漏了出来。 萧衍目光冷淡地扫了沈星北一眼。 陆鉴之拿折扇敲打沈星北的脑袋:“你小子真是……适可而止一点!” 若不是他们和太子在边关结下的深厚交情,且太子深知沈星北秉性纯良,只是人有些傻愣,否则他都不知死多少回了。 沈星北狼狈地擦去鼻血,这才偏过头来,尴尬解释:“……天气渐渐炎热,我昨晚又喝了不少酒,这是上火……上火导致。” 穆书雅直接凑到郦妩身旁,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一手抄起,一手手指摩挲着自己的下巴,眼神热烈,态度热情:“太子妃这身男装打扮可真是俊得很呐,你若是男子,我肯定也要倾慕于你……” 萧衍面色冷肃,将郦妩拉了过来,带着她走在前头。 穆书雅悻悻地摸了摸鼻子,与沈星北和陆鉴之他们对了对眼神。 沈星北还是觉得自己有些冤枉,小声嘟囔道:“也不能完全怪我吧……太子妃这样打扮,我感觉自己多看几眼都要断袖了……” 同样是一身男装,束着一头利落马尾的穆书雅就不会让他有这种困扰。 人若是美到极致程度,就已经无关男女了。 尤其是郦妩这样一副男装打扮,干干净净没有任何修饰,更加显得肌肤如雪,眉眼似画,唇若涂丹,露出本来就令人堪折的妖冶嫩弱风情来。 别说是沈星北了,路上但凡有注意到郦妩的,不管是男是女,多少都会投过目光过来,反复多看几眼。 太子的脸也有些黑沉,显然这比他自己被人打量还要令他不悦。 用过午饭,继续赶路。 傍晚时分,他们在一座热闹的小镇落脚。 德福在一家最大的客栈里定了几间客房。郦妩自然是和萧衍一起,其余人则男女各自分开合住。 “听小二的说,这间镇子晚上有集市,就在客栈附近,我们可以去瞧瞧热闹。”在客栈大堂吃晚饭的时候,穆书雅说道。 萧衍看了看郦妩,郦妩果然已经偏过头来,用期盼的眼神望着他。 “去看看吧。”萧衍点头。 其实在那一次大婚之前,萧衍问郦妩要什么条件,郦妩说想出宫四处看看时,萧衍就想过,只要有时间,便带她到处逛逛。 放不放她出宫,这件事情还很遥远。但带她出去逛逛玩玩,却是近在眼前,举手之便。 于是一行人吃过晚饭便在镇上逛了起来。 穆书雅、陆鉴之、沈星北一波。萧衍带着德福德保,郦妩带着琉璃和洛离一起,各自在集市上逛着。 郦妩先是在各个摊位上转悠一圈,兴致盎然,但并没有买什么。 一是这种小镇集市自然比不得京都的繁华,只图看个热闹;二来则是行走在外,不便带太多东西,买了也只是增加赶路的负重。 因此她逛了一圈,最终只看上了一串糖葫芦。 一旁的德福连忙付了银钱,琉璃接过小贩递来的糖葫芦,然后递给郦妩。 郦妩拿着糖葫芦正准备咬,忽地发现旁边一个小女孩仰着头,正眼巴巴地看着她手里的糖葫芦。 她笑了一笑,将糖葫芦往小女孩面前一递:“给你吧。” 小女孩眼睛顿时一亮,开心地接了过去。她旁边还站着一个比她大几岁的小少年,对她道:“快说谢谢。” 小女孩连忙笑吟吟地道:“谢谢姐姐。” 郦妩好奇地问:“咦。你怎知我是姐姐?” 她今日可是男装打扮。就算是不那么像男子吧,可一个这么小的小姑娘居然也能看得出来? 小女孩舔了一口糖葫芦,然后抬起另外一只手指了指她自己的耳朵,说:“因为你有耳洞呀。” 郦妩一愣,接着又微微一笑,摸了摸自己的耳垂,下意识地偏头去找那个给自己穿了耳洞的“罪魁祸首”。 结果却见“罪魁祸首”已经又从摊贩手中接过两串糖葫芦,又朝她递了过来。 郦妩接过糖葫芦,咬了一口,酸酸甜甜的滋味在唇齿间漫开。她心情愉悦,想了想,将另外一串又递还给萧衍,问他:“殿下,你要吃吗?很甜的。” 萧衍没作声。目光却盯着被郦妩咬了的那一串。 郦妩顺着他的目光看了看,说道:“这个我吃过了。” 她又将手里另外一串完整的往他面前递,萧衍却摇了摇头:“不用了。” 郦妩:“……” 不吃算了。 她干脆将另外那串糖葫芦也递给了那小女孩,小女孩拿着两串糖葫芦,给了一串那个带着她的小少年,俩人一起开开心心地走了。 郦妩吃了一串糖葫芦,又在一家卖糖水的铺子前喝了一碗糖水。 萧衍是除了正食以外,向来不额外吃东西,只耐心地看着郦妩吃。 结果郦妩一碗糖水下去,忽地脸色发白,弯着腰,蹲下去捂着腹部:“……我、我肚子疼。” 萧衍脸色顿时一变,几乎是第一时间就怀疑这糖水铺子有问题。洛离也立刻按住了腰间的佩剑,眼神警惕地一扫周围。 “可是食物有问题?”萧衍迅速弯腰,手掌搭在郦妩身上,要将她抱起来送医。 郦妩摇了摇头,拉了拉他的衣角,示意他低下头。 萧衍弯身低头下来,郦妩凑到他耳边,红着脸嗫嚅道:“不是糖水问题。好像是……可能是我的……癸水来了。” 萧衍微微一怔。 就这么一瞬间的功夫,郦妩甚至感觉一阵湿热已经漫过衣袍,眼泪都快要出来了:“怎、怎么办……我的袍子好像已经脏了……” 她的信期向来不准,没法预判。哪里知道只是出来逛一小会儿,就这么不巧地突然来了…… 萧衍迅速解下自己的大氅,给郦妩披上围住,然后将她一把打横抱了起来。 “回客栈。” 洛离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琉璃也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只听太子这样一说,二人立马跟了上去。 回了客栈,将郦妩送回房间,又找小二要了热水,萧衍就出去了。 琉璃带着郦妩在房间里收拾好一切,沐浴换衣,穿上干净衣裙,一切收拾妥当后,琉璃出去了,郦妩靠坐在床头出神。 这件事情,想起来还有些尴尬,不过这甚至不是她第一次在一个男子面前弄出这样的狼狈。 十四岁那年,她第一次来了癸水。 当时她在大哥郦殊的书房里跟容谨下棋,郦殊恰巧被父亲叫去有事。 因为是跪坐在蒲团上,当郦妩下完棋起身时,发现自己衣裙上全是血,整个人都慌了。哭得手足无措,以为自己是不是得了什么绝症。 容谨发现了她的窘迫,也是一阵愕然。 彼时容谨耳根微红,忍着尴尬,耐心而温柔地安慰满脸恐惧的她:“别怕,别怕。阿妩不是病了……这只是说明阿妩已经长大了。” 他替她擦掉眼泪,然后将自己的外袍脱下来给她披上围好,又帮她叫来侍女和嬷嬷。 …… 郦妩回忆这件事的时候,萧衍恰好推门进来了。 他已经沐浴更衣过,这会儿身上穿着一件白色锦袍。 郦妩神思恍惚,扭过头看着他,有些呆怔。 萧衍的生母容皇后,出自宁国公府容氏。萧衍的容貌承继了容氏一族的几分昳丽秀致。 只是他往日里惯常穿玄色墨色等深色衣袍,神情又总是板正冷淡,便显得有些冷峻沉肃。此刻穿着白衣,温润又清俊,竟然与容谨有几分神似。 郦妩呆呆地看了萧衍许久。 萧衍一开始神色还有些温和,薄唇弯出愉悦的弧度,转瞬间唇角又慢慢地抿直。 眼前的姑娘,从来没有用过这样的眼神看过自己。 他只在她看向另外一个男子时,见过她眼底的情意。 才短短一日,她当然不会就移情别恋,突然对自己产生了感情。她此刻这样直愣愣地盯着自己,还用那样的眼神,萧衍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 沉默了半晌,萧衍最终只是缓步走过来,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伸手捏了捏郦妩的脸。 “郦央央,你可真是好样的,孤总有一天不是被你气死,就是被你气疯。”:,m..,. 38. 第38章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笑:“在…… 郦妩被萧衍捏住了脸颊肉,回过神来,不由地轻呼出声:“……疼疼疼。” “疼死你活该。”萧衍语气凉凉地说着,手上动作却是松了。 他刚刚其实也没用力,只是这个姑娘向来娇气,一分疼也能被她喊出七分来。 “你怎么这样啊。”郦妩可怜兮兮地嘟囔,“我都已经肚子疼了,你还要来捏我脸,还说我活该。” 她手里抱着一只小暖炉,是琉璃塞给她的,用来给她捂腹部。虽然现在已经春末了,天气不再寒冷,只是她每回一来癸水,就容易手脚冰冷,小腹也是凉凉的,用暖炉捂着会舒服很多。 萧衍见她小脸雪白,平日里总是神采奕奕明媚娇肆的模样,此刻却像是被烈日暴晒之后蔫耷耷的花骨朵儿,无精打采,萎靡不振。 “很疼吗?”萧衍在旁边的床沿坐下,侧过头问郦妩。 他少时博览群书,什么都看,医书也有所涉猎。大致知道有些女子来癸水会腹痛不适,但那些知识只是一带而过,并未细究,所以也不甚了解。 郦妩“嗯”了一声。 其实这会儿她泡了热水澡,喝了琉璃给她煮的红糖水,又捂着小暖炉,已经没有之前那样疼了。但经萧衍一问,又忍不住鬼使神差地点头。 “要不要找大夫过来看?”萧衍问。 郦妩连忙摇头:“不用了不用了,我睡一晚上就好了。” 请大夫还得喝药,她可受不了吃药,太苦了。 “嗯。”萧衍端详了她的脸色,虽然有些白,但看着也并不憔悴,不像要请医问药的地步。“那就早些休息吧。” 郦妩点头,慢慢躺了下去。 客栈的床,自然比不得东宫的拔步床,小得很。衾被、褥单甚至枕头,都是郦妩自己带出来的。为了简便出行,总共就带了两套换洗,不好一次用完,所以这会儿也就一床被褥,一只长枕。 严格说起来,她和太子这次是正儿八经的“同床共枕”。 还好有了之前日日夜夜相处的铺垫,如今郦妩倒是习惯成自然,很是泰然自若地偎进了被窝。 时辰尚早,萧衍暂无困意,拿了一本书册,靠在床头看着。 没看一会儿,便听见身旁传来细微的动静。瞥一眼过去,才发现睡着的姑娘翻了个身,原本是平躺着,这会儿侧对着他。 天气渐暖,衾被盖得并不严实。春季寝衣单薄,郦妩睡梦中抬手,在自己胸口挠了几下。领口的交叉处因为她的动作松散了开来,让萧衍一瞥之下,不慎瞥见了她藕色的小衣,甚至还窥见了雪峰山峦的深深沟壑。 萧衍目光一滞,接着便克制地移开视线。 不过半息又转了回去。 目力和记忆力太好,刚刚那一瞬之际,他瞟见那一片雪色中的一抹条状的红痕,异样显眼,不得不注意。 萧衍黑眸微微眯起,这会儿细细打量了一下,略一思索,便意识到这红痕因何而来。 定是郦妩女扮男装缠了一天胸,胸口都被束带勒出红痕了,刚刚她大概也是因为不舒服才去挠的。 想起白日里她一身男装,胸前一片平坦的模样,萧衍不由地哑然失笑。 那样的丰腴高耸,几乎勒成一片平原,是怎样做到的?也是够狠的。 萧衍收回目光,继续落到自己的书上。 只是这书却是再也看进去了。 不想再做无用功,他挥手灭了灯火,自己在暗夜中坐了一会儿,放下帐帷,也缓缓躺下。 这一躺下,就发现了不同。 客栈床榻太逼仄,帐帷放下来,空间更显得狭小。两人平躺着,又是盖着同一条衾被,若不刻意避开的话,几乎是挤在一块儿。于是,旁边的姑娘,存在感更强了些。 空气中有她身上传来的淡淡幽香,似花似果,若隐若现,清甜诱惑,让人想深嗅几口。 萧衍微微侧身,看着睡熟的郦妩。 黑暗中他的视线也毫无障碍,将她的睡靥瞧得一清二楚。 呼吸轻匀,鼻息轻细。一张雪白的小脸被乌墨如云的长发给拢着,在暗夜里也透着珍珠一般的柔润光泽。饱满的唇微阖,像是两瓣合拢的桃花。 萧衍盯着她的唇静静地看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克制地闭上眼睛,慢慢睡了过去。 直到半夜,警惕性极高的他,又察觉到了旁边的姑娘朝自己挨近。像是冬夜巢穴里困意迷糊的小兽,浑身冰凉,本能地朝热源靠近,慢慢蹭入他怀里。 萧衍睁开双目,垂眸扫了一眼,最终什么也没做,一如既往沉默地任由她窝在自己身前。 直到郦妩的手在黑暗中摸索探寻,抓住了他的一只手,拉过去,放在她的小腹上。 她原先抱着的那只小暖炉,大概是已经失去了温度,不知道被她丢到哪个角落去了。此刻这是将他的手掌当成暖炉了,就那样隔着单薄的寝衣,覆在她的肚子上。 萧衍抿着唇,手臂微微僵直。 掌腹下的触感,柔软得不可思议。 虽然在过往真真实实碰到她的机会极少,但本能地感觉,这个姑娘,好像全身上下哪里都软,哪里都嫩。 这是一朵被家人精心养育长大,却轻易不肯让人碰触的娇花。 萧衍在黑暗中沉默良久,任由她将自己的手盖在小腹上,闭上眼睛,继续沉睡。 * 天亮郦妩被敲门声和琉璃的声音唤醒时,萧衍早就起床出去了。 她坐起身,发现自己的小暖炉已经被踢到了床脚,可她模糊的意识中,自己好像还是过了一个暖洋洋的夜晚。小腹的疼痛不适,也缓解了许多。 未及细想,琉璃进来服侍她起床,手里拿的是一套衣裙。“殿下说,太子妃还是继续穿回女装,不用扮作男子了。” 郦妩点头,没有意见。 本来她就来了癸水,还作男子打扮的话,虽然别人不知情况,但自己还是感觉怪别扭的。 而且来癸水本就不适,穿男装再束胸,更勒得难受,何必自讨苦吃。 于是开开心心地穿回自己的裙子。 洗漱梳妆完毕,下楼去客栈大堂用早饭。 太子和陆鉴之沈星北穆书雅他们已经坐在那里了,倒也没有开始吃,都很耐心地等郦妩来。 因此郦妩下楼时,他们一起望了过来。 看到郦妩恢复女子妆扮,众人倒也没有太过讶异,沈星北甚至还暗暗松了口气。 总算不用担心自己会变成断袖了,太子妃的男装太有杀伤力了。 在客栈用过早饭,一行人继续赶路。 郦妩依然跟萧衍坐一辆马车。 马车虽然外观普通,但里头较为宽敞,尾部有一个可供躺卧的小榻。郦妩信期未过,依旧有些精神不济,整天蔫耷耷的。所以大多数时候,都在榻上或坐或卧着。 但她睡觉之前,左右翻了翻瞄了瞄,最后看向萧衍,语气带着一点恳求:“殿下,你可以坐在这里挡住我吗?我怕马车颠簸的时候我会滚下来。” 颠簸其实还是其次。车子里坐得都是精贵的主子,德福驾车时可小心了,只要不是路面太大的坑洼,大多数时候他驾车都是很平稳的。 郦妩主要是怕自己翻身时掉下来。 萧衍瞥了郦妩一眼。 这个姑娘好像对自己的睡相还是有一点点自知之明。 他与她同床这么久,她就没有一晚是安分的。最乖的时候也不过是抱着她的长枕,面向床里头睡。而大多数时候,则都是抱着他……他都快要养成习惯了。 萧衍没说话,不过还是依言挪了过来,坐在榻沿。 郦妩安心睡去,然后不出意料地,她睡着之后果然又开始翻身过来,拽着萧衍的一条胳膊,或抓着他的一只手,抱着睡。 萧衍习以为常,面无波澜。偶尔微微侧头垂眸,看着郦妩睡熟的娇颜。 另外一只手抬起,手指轻轻划过她细嫩的脸蛋。 有时候他也有些好奇,这个姑娘到底是怎样的心思,一边拒绝他的亲近,一边又心安理得地依赖自己。 * 一路往东,连续赶了几日路。 郦妩虽然从小娇养,也很娇气。但是不得不说,从小养尊处优,细心呵护,将她的身子底子养得确实不错。这一路舟车劳顿,她居然没有生过病,没有拖过大家后腿。 只是因在信期,多少还是会感觉不适。所以这几天出行,郦妩都很安静,除了下马车吃饭,和到客栈打尖,她再也没有闹过要出去逛逛玩玩。 “还有一日便到岳州了。”这一日傍晚,在客栈落脚吃饭时,陆鉴之道。 几人都松了口气。 长久赶路,吃不好睡不好。等到了岳州,他们会呆上很久,就不用再这样辗转颠簸了。 郦妩也心情十分愉悦。 她信期过了,又是一身轻松。精神饱满,脸上也带着健康的红润,重新又是一朵娇妍的花骨朵儿了。对即将到来的未知生活,充满了期待。 虽然这次落脚的城镇晚上也有集市热闹可瞧,但离目的地只有一日之程,郦妩不想再节外生枝,因此用过晚饭后便乖乖地呆在客栈房间内。 正好趁机洗了个头,由着琉璃用放了熏香和炭的鎏金球给自己烘头发。 “殿下去哪里了?”郦妩随口问了一句。 琉璃给她烘着头发,闻言摇头:“奴婢不知……好像是外出了。” “外出?”郦妩好奇地问。“那穆姑娘和陆大人沈小将军他们也出去了吗?” “没有。”琉璃说道,“刚刚奴婢找小二的要热水时,看到陆大人和沈小将军在楼下喝茶,穆姑娘也自己提了热水上来,这会儿应该正在屋子里沐浴。” 郦妩点点头,也没多想。 太子会武,且他身边的那些属下都悠然自得,各做各事,想来也没什么担忧的。 * 月明星稀,四野昏黑。 萧衍站在一座荒废楼宇的屋顶,从袖中掏出一个刻有远古鸟兽纹的陶埙,慢慢吹了起来。 低沉悠远,柔和独特的音色在暗夜里慢慢荡开,并不算突兀。 没过多久,黑暗中便有簌簌风声传来。接着,一道黑影掠过月色,落在萧衍身前的屋顶上。 来人一身黑衣,单膝而跪,垂首恭敬地道:“不出殿下所料,这一路上一直有人跟随……要如何处理?” 萧衍将陶埙收入袖中,这才慢慢开口:“让他们跟着吧,你们盯好就行。伺机而动,不用打草惊蛇。” “是。” * 郦妩烘完头发,又找穆书雅聊了会儿话时,眼见夜色渐深,还不见太子回来,心里也莫名有些担忧了。 虽然他们此次是微服私巡,可太子身为一国储君,身份贵重,若是出了什么意外…… 郦妩忍不住起身,打开门走出去,喊来了德福,问他:“殿下去哪里了?怎么还没回来?” 沈星北他们不带上也就不说了,居然连德福和德保这些随从都没带。 德福嘴巴蠕动了几下,还没说话,郦妩便听到头顶上方传来一阵轻笑:“在担心我?” 微服私巡在外,除了私下里太子会自称“孤”,平日里在外头都会改口。 郦妩顺着声音转身。 只见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屋顶落下,轻巧地穿过栏杆,落在长廊上,立于她身前不远处。 萧衍站在夜色里,一身黑衣。眼眸也是黑得暗沉,就那样看着她,唇边还噙着一缕淡淡笑意。 郦妩被他的话语和眼神弄得莫名一阵耳热。张了张口,嗫嚅着辩解:“……殿下身份贵重,要是弄丢了,我们回去要被陛下砍头的呀。” “放心吧,孤不会丢,你的脑袋在脖子上也会一直稳稳的。” 萧衍说着,走过来还抬手摸了摸郦妩的头,仿佛是帮她证实一下她的这颗脑袋会有多么稳固。 “回去睡吧。”他说。 天色已晚,两人倒也没有磨蹭,迅速安寝。 只是外面的床都比较小,这个客栈里的床也不例外。郦妩天天窝萧衍怀里睡习惯了。不是抱着他的胳膊,就是用腿搭着他的腰,这次就更过分了…… 两年多边关的历练,让萧衍原本是个警觉性极高之人,且起卧定时。这些日子被郦妩磨得习惯了她的贴近,但晨起醒来的时间却还是固定的。 不过今日他却是被郦妩弄醒的。 天际还未露鱼肚白,萧衍猛然睁开眼睛,看清郦妩的动作那一瞬,头皮差点炸开。 没有哪个男人被握住要害还能淡定得起来。萧衍额角直跳,扣住那只放肆的小手,就要拉开。 可还在睡梦中的人,手里揪着东西,哪里会随便让人“夺走”,反而更加用力地攥紧了。 萧衍压抑地轻.喘了一声,然后咬牙切齿地开口:“郦央央!”:,m..,. 39. 第39章 “……不如看看你自己在干什…… 还不到五更天,窗牖外没有一丝天光透进来,帐帷内还是一片昏黑。 郦妩虽然睡相不好,但是睡眠却十分好,大都是一觉睡到天亮,中途极少会醒。 所以萧衍喊了她一声,她也没有睁开眼睛,只在睡梦中微微蹙了一下眉心,仿佛是不满于自己睡觉被打扰。手中的动作却是一点也没松懈,依旧攥得紧紧的。 晨间对于盛年男子来说,本就是最容易兴起的时刻。萧衍就算再克己复礼,也经不起这般直接的刺激。 其实相较于上次雨夜来说,这次还隔着寝裤单薄的衣料,本应该会好一点。只是上一次是他按着郦妩,这一次,却是郦妩主动的。 ……虽然是无意识的主动,但对萧衍的冲击依然极大。 一时间热浪冲顶,脊柱发麻,控制不住地伸臂将郦妩往自己身前捞过来,按入怀里。力道大得几乎能将她纤细的身子给勒断似的。 郦妩就算睡得再死,此刻也不得不被惊醒了。 “唔……”她哼了一声,缓缓睁开眼睛。朦胧的视线里,只见四下一片漆黑,天根本就没亮。不由瓮声瓮气地问:“……怎么啦?” 说罢还挣了挣,感觉自己好像被铁箍桎梏着,完全动弹不得。而这铁箍不仅牢靠坚固,还像个大火炉一样地烘烤着自己。 迷糊中倒也能辨出面前的人是谁,郦妩忍不住嘟囔着抱怨道:“你在干什么呀?” “你问孤在干什么?”萧衍按住她,往前一抵。喘了一口气,努力压低的嗓音依旧泄露出一丝哑意,“……不如看看你自己在干什么?” 像是被滚烫的铁杵狠狠地捣了一下手心,郦妩吓了一跳。 这种情况从所未有过,她甚至一时半会儿都没明白过来是怎么回事,只是本能地觉得危险和不对,迅速松开,将手缩了回来。 萧衍倒也没逼她,默然地松开了禁锢她的怀抱。郦妩趁机往床里侧缩了缩,背抵着墙面。 帐帷内静得出奇。 毕竟大婚之前经过宫廷嬷嬷的细细教导,也看过画册,虽然还未付诸于实践,但至少已经不是完全的蒙昧无知了。 郦妩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什么,顿时羞得面红耳赤,大气也不敢出一声。 昏暗的帐帷内,只有身侧男子压抑而急促的呼吸声,一声重过一声,久久都没能平息下来。 郦妩朝那边看了一眼。光线黯淡的帐帷内,本该什么都看不见的,可她却似乎看清了萧衍的眼神,在昏暗中像是伺机而伏的饿狼,静静地等候机会,只待时机成熟,便狠狠地撕碎美味可口的猎物,尽情而放纵地享用…… 她慌乱而不安地盯着他。 然后就看到萧衍忽然坐起了身。 郦妩吓得一个瑟缩,往角落里再退了退,直到退无可退地贴在了墙面上。 萧衍好像看了她一眼,但最终他并没有朝她靠近,只是掀开了帐帷,下床,打开门,走了出去。 夜风带了一丝凉意,门被萧衍从外面阖上了。 郦妩在慌乱羞惭和迷茫无措中辗转了许久,最终又精疲力尽,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不知道太子后来回来接着睡过没有,反正郦妩是起床洗漱后,在用早饭的餐桌上才再次见到他的。她只悄悄地瞥了他一眼,然后便耳根泛红地收回了视线,埋头吃早饭。 重新启程出发时,两人坐在一个马车里,郦妩也是如坐针毡,再也没有之前那般自若。 萧衍倒是一如往常,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见状,郦妩也慢慢松缓下来。等到萧衍阖上双眼,闭目养神时,她甚至还开始打量他起来。 目光顺着他清晰的眉骨、高挺的鼻梁、微抿的薄唇,到凸起的喉结、宽阔的胸膛、劲窄的腰,再往下…… 视线鬼使神差地在某个地方定住。 脑海里闪过曾经在画册里看过的画面,那时候她只觉得丑陋狰狞,不好意思多看。从来也没将那些跟矜贵高洁且严肃正经的太子联系在一起。 可今日早间,她竟然……! 那样隔着布料都能感觉到的灼烫和力量,好像比画册上的还要可怕…… 那是太子的…… 萧衍忽地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郦妩脸颊晕红,面若桃花,眼神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下盘的样子。 “……”他沉默了一瞬,慢慢开口问道:“你看什么?” 往哪儿乱看呢。 郦妩:“我……” 她猛地惊醒过来,迅速收回视线,脸红得快要滴血。“我没、没看什么……” 好歹也是一个受过良好教导的贵女,居然如此失礼地盯着太子的那里看着,还被抓了个现行。郦妩羞赧得简直恨不能找个地洞立刻钻进去。 察觉到对面的视线,她垂着脑袋,一整天都没敢抬头再看太子一眼。 * 赶了最后一天路,岳州终于到了。 次日清晨时分,随着初升的朝阳,城门大开,太子一行人抵达了岳州地界,直接进了岳州城。 几人都化了名,佯装成富家公子出行。太子化名景公子,在岳州城租了一套临街的院子,带着郦妩和穆书雅陆鉴之沈星北等一行人,住了下来。 收拾了大半日,各自安顿好,正在花厅喝茶时,就有隔壁邻居来窜门了。 是一对兄妹俩。 哥哥一袭白袍,文质彬彬。满身书卷气,年龄与太子相仿。 妹妹俏丽活泼,约莫十五六岁的模样。 “我们是隔壁永春堂的,就是那个……医馆。”小姑娘热情活泼,声音也明亮清脆,“我叫顾依依,这是我的兄长顾无涯。” 萧衍坐在花厅上首,没有吭声。 陆鉴之代他开口,礼尚往来,笑吟吟地介绍道:“我家公子姓景,我等几人皆是景公子的家臣……” 他说着又看向郦妩:“这位是景公子的……” 郦妩连忙接口道:“……我是景公子的妹妹。” 陆鉴之:“……” “……”旁边的穆书雅和沈星北完全没料到这个发展,也是一阵无语。 坐在上首的萧衍微微皱了一下眉头,最终也没说什么。 顾依依看了看郦妩,将她上下来回打量了好几眼,满脸的惊艳之色,“你长得可真好看呀,我还从没见过比你更好看的姑娘呢!估计连‘不思归’的花……” “咳……”那位兄长顾无涯咳嗽了一声,打断了妹妹的话,微笑说道:“弊地寒漏,没有什么好东西相送。在下妹妹做了一些驱虫的香饼和香袋,赠送于贵客。如今临近夏季,这个院子空置了一些时日,你们刚搬来,怕有蛇鼠虫蚁什么的扰人。用香炉燃些香饼,平日里佩戴一下香袋,可以驱逐一下。” 陆鉴之连忙谢过。张罗着顾氏兄妹俩坐下喝茶,让德福和德保他们收下了礼物。 等送走顾氏兄妹,德福和德保检查了一番香饼和香袋。德保是略通医理的,对萧衍道:“是正常的驱虫药材,没有问题。” 萧衍点了点头。“那就用着吧。” 他们来的时候,就注意到隔壁有个叫“永春堂”的医馆。 在德福德保和琉璃的张罗下,几人用过晚饭,在附近转了一圈。路过“永春堂”的时候,瞥了一眼,望见那对兄妹俩果然站在医馆内。看来所言非虚,确实只是简单的邻里示好。 休整了一日,又将岳州城转悠了一圈,第二天傍晚时分,萧衍他们便开始筹备“办正事”了。 “‘不思归’是岳州城最大的花楼。”一行人坐在花厅内,陆鉴之将打听来的消息告知大家。“不仅在岳州城当地颇为有名,甚至声名远播,周围几州乃至临近的乌国都有人经常光顾那里……” 烟花场所,历来是是非之地,也是最佳的探听消息的地方。 他们来岳州,第一个要去的便是当地最出名也最大的烟花之地“不思归”楼。这样一看,倒还真有几分像是来寻欢作乐的纨绔子弟。 “行,今晚就去‘不思归’看看。”萧衍点头。 郦妩见状,连忙道:“我也要去。” 萧衍瞥了她一眼。 因为上回的“意外”,这两日她都没好意思看他一眼,晚上也是早早缩进被窝里侧,不管睡没睡着,都要装作睡沉了,对他“避而不见”。 不过,对上郦妩期盼的眼神,这次萧衍却没有纵容她,只道:“陆鉴之和沈星北跟我一起去。” 这就是不打算带郦妩和穆书雅去了。 郦妩眼巴巴地看着他们三人离开,有些郁闷。 穆书雅却看得开,拍了拍她的肩膀道:“估计是不方便带我们去。” “为什么啊?”郦妩不解。“上回不是也带我们去了吗?就是看看歌舞喝喝酒而已,又没什么。” 穆书雅一脸神神秘秘,笑道:“这烟花风.月之地呀,也有雅和俗之分……” “嗯?”郦妩来了兴趣,问道:“什么是雅?什么是俗?” 穆书雅拉她坐下,边喝茶边聊:“譬如那些烟花之地的女子,也有清倌和花娘之分。清倌卖艺不卖身……花娘么,则没那么多限制……这些烟花之地啊,有些只是看看歌舞,喝喝美酒,赏心乐事。而有些呢,则纯粹是他们男人去寻欢作乐……” 穆书雅说完,“啧”了一声,继续道:“他们今晚去‘不思归’,定然是找那些花娘寻欢作乐去了,所以不带咱们。毕竟咱们也没有寻欢作乐的工具呀……” 郦妩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寻欢作乐的工具”指的是什么,顿时又闹了一个面红耳赤。 心里不由地暗自思忖着:太子殿下莫非是憋得狠了,趁着外出的机会,终于忍不住要去花楼里寻欢作乐,找那些花娘发泄去了?:,m..,. 40 第40章 越是这样道貌岸然的,到最后…… “不思归”是一幢四重高的小型围楼式样的高楼, 在这一条灯火通明,火树银花的长街尽头,极为显眼。 萧衍和陆鉴之、沈星北踏入“不思归”的正门时, 一位鸨娘立即带着几名花枝招展的姑娘热情地迎了上来。 走到近前时, 秦妈妈的脚步顿了一顿。 今日萧衍并没有刻意站在前方或者中间位置, 而是和陆鉴之一左一右地站在沈星北的身侧。 沈星北身板笔直,相貌俊秀。此刻穿着一身斯斯文文的锦袍,端起样子来, 也是一名少年公子的俊模样。可秦妈妈的目光掠过沈星北和陆鉴之, 还是精准地落在萧衍身上。 纵然她迎来送往,见多识广, 但是像这般出众的人物, 确实也很少见。眼前这位公子虽然面色平和淡然, 可那通身气质,矜贵疏离,分明是长期居于高位者才会有的气势,藏也藏不住。 拥有一双毒辣眼睛的秦妈妈,立即就意识到这位公子身份非凡。 她顿住脚步的时候, 她身旁跟着的几位姑娘已经热情地迎了上去,围住了萧衍一行人。 陆鉴之和沈星北被几位花娘挽着胳膊,僵着身子, 耐着性子站在原地没动。 萧衍不动声色地移了移脚步, 避开了一名姑娘的接近。 见他一副冷冰冰拒人千里的严肃模样,秦妈妈微微挑眉, 倒也没有太过意外。 心里思忖着,这种初来乍到时一脸严肃,清高正经的主子, 她可是见太多了。因着身份尊贵,一开始都很端着,可到最后,哪个不都是走下神坛,跟大家一样地寻欢作乐? 而且越是这样道貌岸然的,到最后越是比谁都玩得疯。只要他沾了玉娘的身,不怕他不着迷沉沦。 目前她就暂且顺着他。 秦妈妈挥了挥手,让那些姑娘们下去了,不再围在萧衍身边讨他反感。然后笑着问道:“三位公子光临,可是慕哪位姑娘名声而来,或是只来吃吃酒水,赏赏歌舞?” 陆鉴之笑眯眯地道:“我等初来乍到,还不太了解,能否请妈妈引荐一下?” 秦妈妈笑着点头,然后招了招手。里头廊下立即快步走来一名穿着花里胡哨华丽袍子的年轻男子。 “高齐,你来给三位公子引荐一下。”秦妈妈福了福身,退了下去,去招呼其他客人了。 那年轻男子摇着折扇,笑眯眯地迎了上来。“在下高齐。三位公子有何要求或问题,尽可问在下。” 陆鉴之道:“听闻‘不思归’有一花魁牡丹,和一头牌玉娘,是最受欢迎的。不知这两位,区别在哪里?” 高齐一边弯腰抬手示意他们往里头走,一边笑着问:“三位公子是第一次来‘不思归’的吧?” “正是。”陆鉴之点头。 他们初来此地,一看就是生人。但来“不思归”里寻欢作乐的,经常有外地人,所以他们倒也不显得突兀,直接承认比遮遮掩掩更好。 “嘿嘿,我就知道。”高齐边走边摇着折扇,一脸得色。“你们初来乍到有所不知,这‘不思归’里啊,玉娘比花魁牡丹更受欢迎。来这里的,无人不是为了慕玉娘的名而来……” “是吗?”沈星北忍不住问。“可是听说花魁不是长得更好看一些吗?” 高齐笑道:“花魁牡丹确实是咱‘不思归’、甚至可以说是整个岳州城里最漂亮的一个。但是……这些花娘啊,长得好看的不一定是最受客人欢迎的。” “这是如何说法?”沈星北好奇地问。 高齐一脸暧.昧:“若只是看着嘛,那自然是漂亮的更赏心悦目。可若是享用起来,那些天生媚骨,内媚体质的,着实妙极,最为得趣,是最令客人食髓知味,欲罢不能的……” “所以啊……”高齐接着道:“这‘不思归’里,最受欢迎的不是花魁牡丹,而是玉娘。因为她就是个罕有的内媚体质,只要一沾上,啧啧,那可是销魂蚀骨,快活逍遥,从此再也难以忘掉……” 他们往里头走,边走边说的时候,萧衍微微掀起眼皮,不动声色地打量了一番周围。 这“不思归”说是围楼,也不完全算是围楼。因为中间本该是天井院落的地方,建有一个巨大的、圆形的露天高台。 高台四周筑有古老的四大神兽雕像,高台台面刻有繁复的不知名花纹,一阶阶石梯通往高台之上。 有许多大一点的风.月之地,烟花之所,都筑有歌舞高台,但无不妆点得花红柳绿,靡丽绮艳。没有哪个像“不思归”这样,在绮丽中却隐隐透出一股诡异的沉重气息。 若不是正中央铺着繁复花纹的华丽地毡,这高台作祭台来看,似乎也符合。 不过,大概也只有萧衍心里觉得这高台有些违和。因为此刻高台上面,十来名舞姬伴随着丝竹声正在扭腰摆臀,欢歌盛舞,妖娆舞姿吸引了众多目光和喝彩。 围着高台一圈,一重重楼宇里透出明亮光芒和欢声笑语,檐下一盏盏红灯笼,喜庆又热闹。 高齐将他们往楼上迎,然后遗憾地道:“三位来得着实不巧,今日玉娘被客人包场了。不过在下可以帮几位预定后日的场子……” 萧衍这时才开口:“无妨。高公子帮忙荐一位姑娘给我们弹弹琴唱唱曲就好。” “好嘞。”高齐将他们引入一个雅间,然后就出去安排了。 雅间内桌椅几凳齐全,萧衍选了个临窗的位置坐下,目光透过窗牖,望向外面。 “明日我再来探探底细吧?”借着外面的歌舞和四周欢声笑语的喧嚣声,沈星北压低声音道:“此地污浊,殿下就不用再来了。” 萧衍没说话,忽地收回视线,皱眉看了看屋内桌案上点着的香炉。 陆鉴之叮嘱沈星北:“若是你一个人来,一定要注意。在外面酒你可以乱喝,这里就不要喝太多,尤其是女人一定不要碰。你定力太差,不比殿下。如果出了事,拖累了殿下,别说殿下不原谅你,我也第一个不原谅你。” 沈星北连连点头:“知道。” * 郦妩坐在厢房内靠窗的位置,从案几上琉璃洗净端过来的枇杷里,选出一颗顺眼的,慢慢地撕去金黄色的柔软果皮。 枇杷果肉金黄莹润,尝起来酸甜鲜嫩。但她只吃了一颗,就有些不耐了。“琉璃,我们出去逛逛吧?” 琉璃望了望窗外的天色,惊讶地问:“现在出去吗?” “是啊。”郦妩道。“天才刚黑,时辰还早,这么早也睡不着。” “可是……”琉璃有些犹豫。这里是在人生地不熟的外地,太子又外出了,她不敢让郦妩一个人出去。 “不走远,就在附近看看。”郦妩道,“让洛离跟着就行。” 琉璃这才点头,给郦妩擦净了手,然后拿了一件披风给她披上,跟她出了门。 才来了两日,毕竟对岳州城还不熟,又是晚上,郦妩确实没有走远,只去了隔壁的“永春堂”逛逛。 “永春堂”内灯火通明,晚间还有人光顾,只是不多,三三两两几个人而已。郦妩让琉璃和洛离在外面候着,她一个人走入“永春堂”里面。 见郦妩进来,顾依依立马从柜台后方走出,迎了过来,笑盈盈地道:“景姑娘。” 郦妩:“……” 昨日顾依依窜门时,她自称是萧衍的妹妹,所以顾依依这会儿便称呼她景姑娘。 郦妩轻咳一声,笑道:“你可以叫我郦姑娘。” 顾依依没有多想,以为这是她的名字,便点头改口:“郦姑娘,晚间过来,是有什么事吗?可是身体有不适?” 郦妩摇头,笑道:“无事,就是来找你聊聊。” “好呀。”顾依依十分热情,“正好现在也不忙。” 她将郦妩带到大堂旁边的茶几坐下,给她倒了茶水。“这是我自制的凉茶,加了点桃花干花和花蜜,不知你喝不喝得惯。” 郦妩很捧场地喝了一口,然后满脸赞赏:“真好喝,茶水原来还可以这样搭配啊。”她惯常喝的都是各地名茶,倒是极少喝这类配制茶水。 顾依依见她又抿了几口,显见得是真心喜欢的,也很高兴,坐下来跟她继续聊着。 “你们是从京都来的?听说京都极为繁华热闹,你们怎么会远道而来岳州?” 郦妩向她凑近了些,神神秘秘地道:“我跟你说哦……我和兄长是因为各自被家里安排跟不喜欢的人定了婚约……我们这是逃婚出来了。” 顾依依“呀”了一声,满脸惊怔:“居然还真有人逃婚啊?我以前只在话本子里见过这种事。” 郦妩笑了一笑,没有吭声。 她本来就是从话本子里看的,然后现在就随口拿来用了。 两个年轻姑娘,都是外向性子,你来我往地聊着。顾无涯只在郦妩进来那一会儿,朝她点了点头,然后就一直在柜台后方忙碌。 郦妩注意到来来往往的客人都喊顾无涯为“顾神医”,等顾无涯忙完也走过来时,她忍不住笑吟吟地道:“原来顾公子还是一位神医?” 顾无涯面色温和,摇头笑道:“在下只是普通大夫,是乡亲们谬赞罢了。” “哪里呀!大哥你就是谦虚。”顾依依对郦妩道:“之前还有贵人来请我大哥,说是要重金聘他为府医,甚至还说要举荐他为宫廷御医,他都拒绝了呢……” 郦妩惊讶:“这么厉害吗?” 顾依依点头:“是呀。” 顾无涯只是笑着摇头,也坐下来跟她们边喝茶边聊。 萧衍踏进“永春堂”的时候,看到的正是郦妩和顾氏兄妹相谈甚欢,巧笑嫣然的模样。 虽然他脚步声并不重,但大概是他的气场太强,顾无涯也比较敏锐,立即就察觉到了,偏头朝门口望来。 郦妩注意到顾无涯的视线,也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萧衍。 她连忙起身,对顾无涯和顾依依道:“我哥哥来找我啦,我先回去了,下次再来找你们玩。” 顾无涯和顾依依起身相送。 看着郦妩和萧衍远去的背影,顾依依捏着自己衣裙上的一条流苏,慢吞吞地问:“大哥,他们真是兄妹吗?” 顾无涯摇头:“不知。” 顾依依又道:“感觉长得不像呢?不过都挺好看的,真是神仙一般的人物。” “亲兄妹也不一定长得像。”顾无涯转身走回屋内。“你看我们俩长得像吗?” “说得有理。我们俩一个像爹,一个像娘,自然是长得不像的。”顾依依点头,也往屋内走,“兴许景公子他们兄妹俩也是这样。” 顾无涯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看上那位景公子了?” “什么呀?!”顾依依听到他这句话,差点跳起来。面上瞬间一红,支支吾吾道:“我、我哪有,你别胡说!” 顾无涯走到柜台后方,抬头瞟了一眼自己妹妹通红的脸颊:“趁早别起心思。那位公子,气度不凡,怕是身份极为尊贵,咱们高攀不起。” “我没有啦!”顾依依羞恼不已,反扯上自己的兄长,“你自己才是,别看人家妹妹长得好看,就动心哦……” 顾无涯理着柜台上账册的手指一顿,然后淡淡道:“不会。” * 郦妩和萧衍并行往住处走。 一起进门时,挨得较近,她闻到了萧衍身上传来的胭脂水粉味,不由地皱了皱鼻子:“殿下你身上什么味道啊?太香了。” 不仅香,还有种奇异的感觉,多闻几下会让人心跳加速,脑热意乱。 萧衍虽然没有让任何花娘近身,可是“不思归”里处处是浓郁的脂粉香气,他在那里呆了一晚上,自然也是被熏了一个晚上,此刻还残留着些许气味。 这些香,不仅有胭脂水粉香,还有雅间内的熏香。“不思归”里的熏香,带了些催.情助兴的效果。 见郦妩问,萧衍往旁边让了让。他去屋内拿了衣物,出去就着冰凉的井水洗了个澡。德福和德保给郦妩抬来了热水,倒入浴桶,再由琉璃服侍郦妩沐浴。 晚间郦妩自然还是跟萧衍住一个屋子,俩人还是睡同一张床。 夜色朦胧,帐帷里有郦妩身上飘来的似花似果般的清甜幽香,比“不思归”里的庸脂俗粉好闻多了,也比那里的催.情助兴的熏香,更令人动情。 萧衍黑眸盯着又猫到床里侧,缩在角落里假装睡着的郦妩。开始跟她算旧账。 他朝郦妩凑近了一些,捞起她的一缕长发,在修长的指尖缠绕。一双狭长的丹凤眼,幽若深潭,眼神莫测地看着她娇媚的脸,淡淡开口。 “哥哥是吗?你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41 第41章 夜探 听到太子的话, 郦妩选择继续装睡。 萧衍松开刚刚捞起的那一缕长发。一腿平放,一腿曲起,靠坐在床头, 腰腹上搭着薄被。 他垂首静静地盯着郦妩看了一会儿, 忽地伸长手臂,用手捏住了她的鼻子。“别装了, 知道你没睡着。” 呼吸受阻,郦妩唇口微张,不得不睁开眼睛。她推开萧衍的手,也坐起身, 曲着双膝靠坐在床头, 扭过头看向萧衍,为自己辩解:“我正准备入睡呢。” 萧衍看着郦妩,目光从她披散的长发, 雪白的小脸上滑过, 又仿佛不经意地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 虽然郦妩盛装的模样更明艳精致, 但是此刻她长发缭乱, 寝衣松散的模样, 衬着白肤红唇, 身段玲珑, 更加地妩媚动人,还有一种说不出的风情。 萧衍搁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微微捻动了一下, 缓缓开口问道:“这么早睡得着?” “睡不着也要睡呀。”郦妩将手肘抵在膝盖上, 掌心撑着脸侧。低下头,乌黑柔顺的长发如水一样滑落,遮住了她半张脸。她慢吞吞地道:“……晚上又没有什么事干。” 为了出行方便, 她的话本子,棋盘什么的,都没带来。 晚上可以干的事情,多着呢。萧衍顺着郦妩的话思忖着。只是他们俩还没到那样可以随心所欲的时候。 否则的话,他此刻也不会这样只能隐忍。 萧衍沉默地看着郦妩垂着脑袋被头发遮住了大半张脸。 他看不清她的模样,她也不肯看向他。 一时沉默,屋内只有桌上的烛台发出哔啵的轻响。忽地,萧衍伸手撩起遮住郦妩脸庞的长发,露出她娇妍的容颜来。 然后在郦妩诧异的眼神中,手指指节微微曲起,轻轻一抵,就托起了她的脸。 “你——”郦妩怔愣地望着他,但是注意力很快又被另外一件事给转移了过去,“……殿下你的手怎么这么烫?” 萧衍没有答声,只是收回了手。 郦妩连忙打量了一下他,这才注意到太子玉白的脸上以及耳根上,都泛着淡淡的不正常的红色。她惊诧不已,不自觉地倾过身来,抬手覆上了萧衍的额头,果然也是一片滚烫。 “殿下生病了?!”郦妩心里一惊,起身就要下床,嘴里快速道:“我让琉璃叫陆大人他们去隔壁叫一下顾大夫,今晚我在永春堂里,听好多人喊他顾神医,他医术应该很高的……” “没有生病。”萧衍将她拽了回来,摇了摇头,“不用叫大夫。” 郦妩面带疑惑:“那殿下怎么……?” 萧衍将她按坐在床褥上,说道:“不是生病,只是今晚在‘不思归’,他们点的熏香有些特殊,受了一点影响。” 他在“不思归”被催.情香熏了那么久,虽然回来冲了几遍冷水澡,但进屋后,上了床榻,帐帷里全是郦妩的香气,导致他现在依然有些心浮气躁,难以入眠。 “不用叫大夫吗?”郦妩还是有些不放心。太子金尊玉贵,又是大家的主心骨,若是生病耽搁了,出了问题,那可就不好了。 “不用。一点点影响罢了,缓缓就没事了。”萧衍抬手按了按眉心,“……就是一时睡不着,你陪我说会儿话就行。” “说话?”聊天而已,不过小事。郦妩露出一副乖巧温顺,听候差遣的模样,“那殿下想听什么?” 萧衍睨了她一眼,又继续之前的话题:“你不是跟他们说我是你的哥哥吗?那叫一声来听听。” 郦妩:“……” “那个……”郦妩支支吾吾,嘴唇嗫嚅,“那只是开个玩笑啦。咱们出来,反正都是用的化名和假身份,叫什么都行。” “嗯。”萧衍黑眸紧紧盯着她,并不打算轻易放过她,“既然已经说了我是你哥哥,那你叫啊。” “我……”郦妩低垂脑袋,面颊微红,手指不自觉地揪着衣摆。吞吞吐吐半晌,还是如实坦白:“……我、我叫不出来。” “为什么叫不出来?”萧衍双手抱臂,倚在床头,垂着眼皮,看不出情绪。“你叫容子瑜……不是叫得挺顺口?” 郦妩抬眼看他:“那怎么一样?” 萧衍目光淡淡地瞟向她:“怎么不一样?” “他是子瑜哥哥呀。”郦妩觑着太子瞥过来的眼神,漆黑幽邃,不知怎么地,看得她心头一紧。她微微有些瑟缩,声音渐渐地小了下去,低声喃喃:“……子瑜哥哥是不一样的……” 空气仿佛突然凝滞,屋内静得出奇。 半晌,萧衍才慢慢开口,声音低沉:“孤想听你叫。” 这些日子因为化名,为了习惯,许多时候他私下里也不再称“孤”,这会儿重新恢复自称,带着不明意味的压迫感。 郦妩犹豫着,还是没吭声。 萧衍黑眸深深地盯着她,语气罕有地轻佻与恶劣:“叫啊。” 郦妩睁大眼睛看他,漂亮的眼眸里,水光潋滟。她抿着唇,几番开口,欲言又止。 不过就是一个称呼而已,且太子年长于自己,叫一声哥哥其实无可厚非,但不知为何,就是觉得难以开口,莫名羞耻。 萧衍没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郦妩,默默地等待着。仿佛极有耐心,好像可以陪她耗到天亮,若是她不叫,就别再想睡觉了。 郦妩见他目光灼灼,态度坚决,最终只能将心一横。 “哥哥哥哥哥哥,萧衍哥哥,太子哥哥,萧景行哥哥,景行哥哥……”郦妩垂着眼,一口气喊了个遍。然后硬着头皮,满脸羞耻地看向萧衍:“……可以了嘛?” “嗯。”萧衍盯着她红得快要滴出血来的脸和水汪汪带了一点委屈的眼,忽地轻声笑了起来。尔后,他抬手摸了摸郦妩的脑袋,嗓音低柔:“可以了。” 太子向来严肃,总是一脸正经,一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极少笑。 此刻,郦妩有些呆怔地看着他的笑颜,忽然发现,太子笑起来……还挺好看的。 * 月明星稀。庭院里的石柱灯早就灭了,黑黢黢一片,只有两盏手提风灯搁置在一旁的石桌上,照出一小片光亮天地。 沈星北和陆鉴之在东院的水井旁,打了井水上来。 陆鉴之是斯文人,倒了些井水到铜盆中,敞开衣襟,用沾了凉水的巾帕给自己擦身。 沈星北则直接光着膀子只穿一条单裤,结实的臂膀提起水桶,将冰凉的井水从自己的头上淋到脚。 还是暮春时节,夜间有些寒凉。这冰凉的井水浇下来,沈星北的胳膊上瞬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他抹了一把脸上的水珠,俊脸和耳根上都带着绯色,眼底还有一些红血丝。 感觉身上的燥意还未完全去除,沈星北拿着空桶继续去打水。 边摇着辘轳,边对陆鉴之道:“我今晚本来打算酒不沾一滴,茶不喝一口……后来是你和殿下开始吃喝起来,我以为没事才喝了一点酒的。这下好了,果然中招了吧?” 说罢想起什么,又道:“不对啊。你不是没喝酒,只喝了茶吃了几块糕点么?难道是茶水和糕点里也下了药?” 陆鉴之边用凉水擦身,边道:“不是酒水茶水的问题。‘不思归’敞开门做生意,我们才刚到此地,暂时又未露出什么破绽,也没跟他们结怨……他们不至于在酒水食物中下药。” “那我们是在哪里中的招?”沈星北满脸疑惑,“怎么中的招?” “是他们的熏香有问题,你这个呆子没察觉出来么?”陆鉴之道。 沈星北愣了愣,然后为自己辩解:“这我哪能察觉?我是个武人,对于什么香不香的,哪里能分辨?都不知道怎么防……” “也不是什么大事,中招就中招了。”陆鉴之说。“不过是一点点催.情助兴的熏香而已,影响不大。有些花楼里喜欢用这些提起客人的兴致,倒也不是针对我们刻意为之,所以殿下虽然察觉了,却没有提醒我们。” “那殿下估计也中招了。”沈星北依旧嘀嘀咕咕个不停。“不过殿下有太子妃,不像咱们,只能来这里冲凉水。” 他说完,又提起一桶井水,“哗啦”一声,从自己头顶浇了下去。 * 次日是清明节,应景地下了毛毛细雨。 太子和沈星北陆鉴之他们一大早就外出了,穆书雅也不在。 郦妩百无聊赖,又去“永春堂”找顾依依,结果发现“永春堂”大门紧闭。她找了个路人问了问,得知顾依依和她兄长顾无涯去了岳州城正大街的鼓楼那里。 “今日在鼓楼那边,顾神医免费给大家看医问诊。”那路人见郦妩长得极美,忍不住多说几句,“吴大善人也在呢。” 郦妩顺口问了一句:“吴大善人?” “是啊。”那路人极为热情地介绍。“吴大善人是我们岳州城最乐善好施的大善人。逢年过节,施粥济民。冬日送大家棉衣,夏日赠大家凉饮,是咱们这儿出名的大好人呐!” 郦妩点点头,对琉璃和洛离道:“咱们也去看看吧。” 因为是租的临街的院子,郦妩他们离鼓楼也不远。 郦妩撑着油纸伞走到岳州城的正大街东林街时,远远地就看到鼓楼下方扎着一个大大的粥棚。 领粥的有好几列队伍,不少人在那里排着队。施粥的有男有女,倒是分辨不出哪个是吴大善人。 不过郦妩也不关心。她本来也不是来看什么大善人,而是来找顾依依他们的。 抬眼一望,顾依依和顾无涯在粥棚的不远处也扎了个不起眼的小棚子,正在那里给人问诊。 郦妩抬脚朝那边走去。 因为雨势渐停,琉璃给她收了油纸伞。 远处鼓楼顶层的某间屋子内,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站在窗牖边,目光居高临下地望着下方的大街。 原本漠然的眼睛,在瞥见一道突然出现的身影时,立即一顿。 那鬼脸面具的男子,目光定定地看着郦妩撑伞走来。遮着脸只觉得身姿曼妙,袅娜娉婷。待到收了伞,看清模样时,更是妩媚绝色,倾国倾城。 “这女子可真是个妙人啊,看着比玉娘还要招人。”那男子声音嘶哑,目光冷鸷,视线却灼灼地黏在郦妩身上,对身旁的人道:“……去打听一下来历,看看能否弄过来,为我所用。” “是。” * 郦妩走到顾依依和顾无涯的棚子那里。 顾依依正给乡亲们分发药包,见自己兄长抬眼朝前头望了一下,她便也看了过来,瞧见郦妩,顿时微微一笑:“郦姑娘?” 郦妩:“嗯,我听说你们在这里,顺道过来看看。” “啊,今日有些忙碌,晚上你再去永春堂找我玩呀。”顾依依歉意地说。 “没事,你们先做自己的事。”郦妩也帮不上什么忙,只好寒暄了两句,就告辞了。 加上又是清明节,街道上寂寂寥寥,商铺闭门大半。行人神色匆匆,面容落寞。实在不是什么逛街的好日子,于是悻悻地打道回府了。 没过多久,萧衍和陆鉴之他们也回来了。 今日萧衍他们又去了一趟“不思归”。 据说是因为清明的原因,“不思归”今日要闭门歇业。 用午膳的时候,沈星北道:“晚上我再去‘不思归’探探吧。” 萧衍摇头:“我们这次去是秘密夜探,你轻功不行。” 陆鉴之:“那……” “我一个人去就好。”萧衍道。 陆鉴之对太子一个人去,不大放心,张了张口,欲言又止。但是想想,他不会武功,穆书雅虽然天生神力,但又不会轻功,帮不上什么忙。只得作罢。 到了夜间,萧衍一个人出去了。 夜深时分,陆鉴之过来找郦妩:“太子殿下还未归来,我让沈星北和穆书雅前去外围接应。太子妃能否借一下您的侍卫跟着一起,他会轻功,可以进‘不思归’里面去。” 郦妩如今也明白了太子他们去“不思归”不是找乐子,而是有什么正事要办。这会儿听陆鉴之这样说,自然点头,唤来洛离:“洛离,你跟着去吧。” 洛离应声,纵身一跃就消失在夜色里。 这院子只剩下德福德保,没人可玩。洛离不在,大晚上的郦妩也不好出门找顾依依。百无聊赖地翻出了一本太子平日里看的书册出来,打算打发一下时间。 结果拿过来一看,竟然是一本兵书。她看不下去,只好坐在窗边看琉璃给自己做小衣。看着看着,渐渐犯困,眼皮打架起来。 郦妩支着脑袋打瞌睡,琉璃专心做针线。谁也没有注意一根细细的管子正悄悄地从窗户角落伸进来,管口冒出袅袅青烟。 琉璃和郦妩不曾察觉,两人没一会儿就各自倒了下去。 两道黑影便在这个时候,从窗外跃了进来。 那两个黑衣人走到郦妩身前。 “今夜本只是来探路,没想到居然能直接掳到人。”其中一人说道。 “是啊,倒是意外的收获。”另外一人端起烛台,蹲下来照着郦妩,借着灯火,端详她的模样。 “教主说,这个姑娘一看便知是个天生内媚的尤物,还生得这样好,只要稍加调.教一下,她会比玉娘还要诱.人,会让更多男人为她疯狂,为我们的大业贡献一份力量……” “是吗?先看看你们有没有那个命来调.教。”忽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插.入进来。 接着只听“噗噗”两声,还不待那两个黑衣人反应过来,二人就全都悄无声息地倒在了地上。 黑衣人拎在手中的烛火“噗”地一声,跌落在地,险些烧到郦妩的衣角。 萧衍高大的身影穿过窗牖,落在了屋内,几乎是同一瞬间,抬脚将烛台踢开。 然后他蹲身弯腰,伸手将昏倒在地的郦妩抱了起来。 42 第42章 “!!!” “殿下, 水备好了。” 净室内的浴桶中已兑好了温度适宜的大半桶水。德福又留了一桶滚热的水在旁边备用,然后跟德保一起转过大理石底座红木雕四季屏风,退到房间外, 并阖上门。 坐在一旁的椅子上,一直静静地将郦妩抱在怀里的萧衍, 这才动了动。 他垂着眼皮, 看着在自己怀中睡得毫无知觉的郦妩。抬起手, 手指竟然有些微的颤抖,慢慢地落在郦妩的右脸眼睑下方。 那里之前溅了一滴血迹,当时就已经被他拭去了,这会儿他又下意识地擦拭了一下。 虽然有惊无险,那些人甚至都还没近郦妩的身,没来得及碰到她……可是萧衍还是从来没有过地后怕。 从离开京都开始, 一路就有人尾随他们,他的暗卫也时刻盯着那拨人。 抵达岳州后,为了不引人耳目,萧衍只留了武功最高的牧狄跟在他们附近。其余人则负责盯着那一群从京都跟随他们来到岳州的人。 今晚萧衍说是一个人去“不思归”,但其实将牧狄带去了。 他从来不妄自菲薄,但也不盲目自信。“不思归”底细不明,多带一个人多一分保障。 他原本想着, 他只是出去半个晚上, 他们租住的这个院子里有穆书雅沈星北还有洛离在, 足够安全。 他们才来岳州天,还不曾与人交手, 目前除了京都跟来的人,不会有其他人盯着这个院子。就算有人盯着,也是盯着他。 却没有想到才来岳州短短日, 居然已经有额外的人开始盯上郦妩了。 直到看见洛离出现时,萧衍心头莫名地一悸。发现事情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像是本能地预知到了危险,他以生平最快的速度赶了回来。 差一点,差一点就…… 萧衍垂眼看着郦妩娇媚的睡靥,想起那些人的话,眉头紧紧皱起。 显而易见,今夜那两个人是专门冲着郦妩来的。 他一时情绪失控,没留下一个活口先审问一番,直接将两人都杀了。还不知对方是什么来历。 不过从他们言语中透露出来的“教主”、“玉娘”这些字样,大概跟他们这次要了解的“绿衣教”和“不思归”有关。 怕水凉了,萧衍没再继续想这些事。 他调整了一下姿势,单手将郦妩抱住,另外一只手去解她的衣带。 郦妩的衣裙沾了血迹,脏了。 她的侍女也昏过去了。 今晚只能他给她脱衣,洗澡。 手指触碰到腰带的时候,略微顿了一顿。这不是他第一次解她腰带,上一次…… 上一次…… 萧衍连忙打住自己的思绪。怕再想下去,今夜怕是难以消停。 他摒弃杂念,以最快的速度退去郦妩的衣裙。 一开始尚能面无波澜,淡定自若。 直到郦妩的衣裙从肩头剥落,露出柔滑双肩,凝脂肌肤。他伸手继续去解她的小衣系带,手指勾着那细细的带子时,那带子明明纤细轻盈,却仿佛重若千钧,勾得他的手指指骨紧紧绷起,手背青筋根根鼓凸。 因为不曾解过这种衣裳,且因着不知名的紧张,他纠缠了一番始终没能解开。 一时心头浮起燥意,指骨一震,直接将她的小衣给撕裂了。 无边艳色倏地跳入眼帘,雪白与樱粉,撞得萧衍漆黑的瞳仁狠狠地一缩。 过了半晌,他才轻.喘着气,僵硬地强迫自己挪开视线。 哪怕定力再好,此刻萧衍也没有勇气再去碰郦妩身上唯剩下的白绫中裤了。直接僵直着手臂,把她抱起来,放入了浴桶中。 萧衍先给郦妩洗了脸,然后将她的手臂攀附着浴桶边沿,又将她的脑袋枕在手臂上。接着拿来一条洁白的沐巾,开始给郦妩清洗。 郦妩闭着眼睛趴在浴桶边沿,长发挽起,只露出一片雪白的背。 清亮的水珠顺着那凝脂般的肌肤和漂亮的脊窝一路滚下,晶莹剔透,像是清晨花瓣上的露珠,引人采撷。让人想伸出舌.尖去尝一尝,舔一舔。想象中那应该是芳香的,清甜可口的…… 萧衍克制着没有直接触碰到一分,只隔着沐巾,将郦妩的背擦洗干净。 接着便到了前头。 萧衍伸手又将郦妩调整了一个姿势,让她侧靠着浴桶,一手扶着她的后颈,一手给她清洗。 屋内灯光朦胧,浴桶内水汽蒸腾。 其实也不热,但是萧衍额上滚落一颗颗汗珠。拿着沐巾的那只手,手臂绷直,动作僵硬,手指不自觉地颤抖,像是给她清洗,又像是在轻揉。 水波轻晃,也不知是被水汽蒸腾了一会儿,还是被陌生而不熟练的动作给刺激到,原本昏睡的人儿,忽地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郦妩眼睫轻轻眨动,像是还没意识到是什么情况。 呆愣愣地看了萧衍两息,接着便顺着他的动作往下瞥了一眼。 “唔——!”还未完全出口的惊呼,被一只滚热且带着湿气的大手死死地捂住。 萧衍耳根染着浅浅的绯色,气息急促,嗓音也有些暗哑:“别喊。” “唔唔唔!”郦妩的声音闷在他的掌心,模糊得听不清。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满眼的惊惶与震惊,完全不知道这是个什么开展。 萧衍依旧捂着她的唇,黑眸盯着她的眼睛,耐心跟她解释:“今晚孤出去后,你跟你的侍女都遭了暗算,昏迷了……你还记得吗?” 郦妩眨了眨眼。 她只记得自己在打瞌睡,后来就完全没有知觉了。 此刻听萧衍这样说,她犹疑地点了点头。 “琉璃也昏迷了。你身上……弄脏了,所以孤给你清洗……”萧衍难得有说话如此艰难的时候。他用目光示意了一下被他丢在地上的衣裙。 郦妩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果然看到地上自己浅色的衣裙上沾了不少脏污的红色。 那是……血迹? 郦妩吓得往水里缩了一下。 “已经没事了。抱歉……是孤考虑不周。”见郦妩已经安静下来,萧衍松开捂在她唇上的手,又在她背上轻轻拍了拍。触手一片细滑,手指不由地微微蜷了一下,连忙收回。 “接下来,你能自己洗吗?”萧衍问。他看着郦妩双手抱胸,缩在水中,眼眸微微一动,忽地又笑了笑:“你若是不介意,孤继续帮你洗也行。” “不、不用了!”郦妩脸颊涨得通红。只要一想到太子居然将她衣裳脱了,还给她洗澡,她就觉得浑身都不自在。尤其是胸口,总觉得痒酥酥的,让人脊背发麻,血流加速,脸上的温度越升越高。 她这样双臂越收越紧,将胸前沟壑越挤越深,萧衍一瞥之下,连忙转开眼睛。“那你自己洗吧,孤先出去了。” 郦妩点点头。 萧衍也暗暗地松了口气。 其实她能及时醒来倒还好。她中裤未脱,他着实不知道该如何继续下去,就算克制着将她脱完洗完,想到后面还要一寸寸地给她擦干净…… 他不确定自己能不能坚持到最后,能不能忍住不去碰她。 萧衍走出去用井水快速冲了几遍澡,换了干净衣袍回来时,房间的门刚好打开,一道带着熟悉香风的纤细身影猛地朝他扑来。 他下意识地伸手揽住,问道:“怎么了?” “殿下,我怕!”郦妩将头埋入他怀里,身子不断颤抖。 “不怕不怕。”萧衍伸手拍着她。“洛离在屋顶上,孤的人也在门口守着,不会再有人进来了。” 郦妩使劲摇头,“屋子里……屋子里有血腥气。” 她对气味极其敏感。那两个人被萧衍杀了,血流了一地,虽然被沈星北他们清理干净了,还用水冲刷过几遍,再拖干。可郦妩洗完澡穿好衣裙从净室走出来,还是闻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味。 脑子里不由自主就想到了血腥恐怖的场面,几乎是飞奔着跑出了屋子,看到萧衍就一头扎了过来。 听她这样一说,萧衍也不由地神色一凛。 他见惯战场杀伐,死人堆旁都能躺下睡觉。倒是忘了郦妩只是个千娇百贵,锦绣堆里长大的姑娘家。 “德福,尽快将东院收拾一个房间出来。” 萧衍揽着郦妩,走出这间院子。 德福和德保两人手脚麻利,很快就在东院收拾好了一间新的卧房出来。 晚上躺下睡觉时,郦妩甚至都不敢像以往一样一个人蜷在角落,而是不自觉地朝萧衍贴近。 她没有清醒地经历那个场面,一切全凭自己的想象。本来并没有很惊悚的画面,因为想象和未知,反而变得更加可怕起来。 萧衍见她不断朝自己靠近,便伸手将她揽入怀里。郦妩也毫不抗拒,甚至在清醒的状态下,主动地将双手都扒到他身上,仿佛恨不得跟他粘在一块儿一样。 哪怕是贴在萧衍的怀里,郦妩一整个晚上都在不断地发抖。 她害怕成这样,让萧衍微微皱起眉头。 他不希望她这般害怕畏惧。她该是明媚的,张扬的,无所畏惧的。 可是所有的安抚似乎都比较苍白无力,完全没有效果。 萧衍拍抚着郦妩的背,垂眸看着她,忽然道:“郦央央。” 郦妩茫然地抬头,眼里的恐惧依然那样明显。 萧衍盯着她的眼睛,毫无征兆地低头,将唇压在了她柔软的唇上。 “!!!” 放大的视野里,郦妩眼底的恐惧在一瞬间全部炸开,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却是急遽的震惊、惶然,和许许多多复杂未明的情绪。 她的小手下意识地推拒,却被萧衍伸手紧紧扣住。 萧衍另外一只手捏住郦妩的后颈,逼着她仰起头来,毫无保留地承受他不容抗拒的亲吻。 43 第43章 秘密 因为之前郦妩一直害怕, 所以今晚卧房内留了一盏小灯未灭。 暗淡的灯火透过落下的帐帷,照出一片朦胧光影。 幔帐内,郦妩被萧衍扣在怀里吻住, 挣也挣不脱,推也推不开。男女力量本就悬殊,且萧衍会武, 内功深厚,郦妩那点细弱力气, 对萧衍来说, 简直就是蜉蝣撼大树,纹丝不动。 她此刻就像是被猛兽俘获的弱小猎物,难以摆脱被吃掉的命运,只能任由对方尽情品尝。 而即使占尽优势,萧衍也依然没有放纵。 身为储君, 从小接受的又都是严苛的教导, 一言一行,早就将章法礼教都刻入了骨子里。且又是初次亲吻一个姑娘,带着摸索与试探, 摩挲贴蹭, 轻吮慢舔, 吻得轻柔而克制。 可这柔软的两瓣桃花唇, 尝起来远比之前所看的、所想的更加美妙,更叫人欲罢不能。 男人是天生的掠夺者。萧衍开始不再满足于表面, 不仅逐渐失控地吮咬得越来越重,甚至想要撬开唇齿,攻城掠地,去品尝更深处的芬芳与甜美。 察觉到他的意图, 郦妩紧紧抿住唇瓣,就像是死守着最后的阵地。 今晚接二连三的刺激,让她的头脑里已经混成了一团乱麻。此刻更是连心房也跟着剧烈狂跳起来,仿佛要蹦出胸腔一般,连呼吸都被夺走了。 因为都是头一回亲吻,还不熟练,也不懂换气,直到彼此都喘不过气来,萧衍才松开了手。 两人都急促地呼吸着,因为贴得近,鼻息都纠缠在一处。 郦妩总算缓了口气,胸腔急遽起伏。她伸手将萧衍推开,重新缩回角落里,水光盈盈的眸子瞪着他,气喘吁吁,愤然控诉:“你……你干什么呀?!” 她说罢还抬手擦了一下自己的唇,只觉得唇上刺痛不已,都不知是否被他吮肿了。 萧衍没有回答她的质问。黑眸凝视着她因为亲吻而显得更加嫣红水润的唇,似是还有些意犹未尽。 他盯着她,嗓音微哑,慢慢问道:“现在还怕吗?” 郦妩看向他,只觉得此刻的太子,眼神异样的灼人。那双本来就深邃的黑眸,此刻仿佛暗沉无边的夜,又像表面波澜不惊的深海,看似平静,里头却藏着汹涌的惊涛骇浪,随时都能将人吞噬。 那样不动声色却充满了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眼神,让人心里更加发憷。 郦妩又忍不住往角落里缩了缩,警惕又恼怒地瞪着萧衍。 怕,但她现在更怕的是他! 萧衍看着她满是戒备的姿态,微微垂了一下眼皮,接着掀起被褥,撩起床帏,欲要起身下床。 见他似乎要离开,郦妩又开始害怕了,嗫嚅着问道:“……你,你是要出去吗?” “唔。”萧衍含糊地应了一声,嗓音带着沉闷的哑。 他现在的状态,需要出去重新冲几遍凉水或者是想办法纾解一下。 郦妩迅速扑过来,一把揪住他的袖摆,“你、你别走呀,我一个人在这里害怕。” 先前的阴影还未完全散去,又换了个陌生的房间门,深更半夜的,她哪里敢一个人呆着。 萧衍垂下眼皮看了看她揪着自己衣袍的细白手指,又看着她仰起纤细的脖颈,睁着一双惶惶然的乌眸,哀求般地看着自己。 郦妩的眼睛极漂亮,清澈潋滟,眼神天真无邪,偏偏人又生得过于娇娆魅惑。这样惊惶哀求地看人时,很容易让人生出邪念。想要狠狠地欺负她,想看这双眼哭起来时有多漂亮…… 萧衍伸手,手指掐住她的下颌,黑眸暗沉如墨,眼底却有星火晃动,“那你说孤该怎么办?要么……你来帮孤解决一下?” 解决,解决什么? 郦妩茫然抬头,目光掠过他晦暗不明的眼和无甚表情的脸,再沿着微微滑动的喉结,一路往下打量……倏地顿住。 实在是太突兀了。 哪怕隔着晚间门宽松的寝袍,也根本遮挡不住。 郦妩像是被火烫了一下,迅速移开眼,继续抬头看向萧衍。 萧衍却一脸平静,好像自己的上与下,形成了完全截然相反的割裂。他幽深的眸静静地看着郦妩,淡淡地问:“如何?” 郦妩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垂着眼,咬着唇,半晌没有吭声。 萧衍静静地看了她许久,然后低声道:“用手就行。” 想要他陪着她,想要肆无忌惮地依赖他,总不能一点甜头都不给。 郦妩抬眼看向萧衍。 太子殿下依然一脸平静,好像跟她在说的只不过是如“明天早膳吃什么”这样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那……那你把灯灭了。”最终郦妩小声地道。 这便是应允了的意思。 “嗯。”萧衍抬手一挥,剩下的最后一盏灯火也“噗”地一声灭了,屋内彻底陷入了黑暗。 帐帷再次落下。 黑暗中郦妩什么都看不清,但萧衍的视线却完全没有障碍,伸手将她捞过来,抓住她的手,头一次在彼此都清醒的状态下,给她引领。 甚至在她手心被烫到想要退缩时,依然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让她只能继续。 * 一夜身心俱疲,郦妩睡得很晚才起。 琉璃进屋伺候郦妩起床洗漱,给她洗脸净手,看到郦妩磨得通红发亮的掌心时,微微吸气:“姑娘的手伤着了?”他们这次化名隐瞒身份在外,琉璃继续称呼郦妩为姑娘。 昨夜黑衣人夜袭之事,早上德福与琉璃说了。 还好只是有惊无险,琉璃后怕不已。既担心郦妩受伤,又怕扰了郦妩安睡,一早守在屋外踌躇半晌,好不容易盼到郦妩起来。进来伺候郦妩起床洗漱时,几番打量见她完好无恙,这才彻底放下心来。 这会儿见郦妩的手成了这样,不由地惊呼出声。 郦妩瞥了一眼自己的掌心,忍不住蜷了蜷手。昨夜的荒唐骤然间门袭入脑海,虽然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可那炽烫和骇人的触感仿佛还萦绕在手心久久未去,连手掌都快合不拢了。更是不敢去回想那漫长的过程…… “无事,可能是摔倒时擦伤了。”郦妩耳根微红,拿话搪塞了过去。 可话音刚落,她又依稀觉得这一幕有些熟悉。 上次在东宫,有一回早上醒来,她的手心好像也是这个模样。那一回她醉了酒…… 每次醉酒之后,她总是会遗忘醉酒时发生的事…… 那么那一回,她该不会也给太子殿下…… 琉璃给郦妩净完手,又拿带来的玉露花容膏给她抹手心时,郦妩还在思忖着这个问题。 如果那一回也是这样。那么……是她醉酒后唐突了太子殿下,还是太子殿下如昨晚一样,趁她酒醉哄了她……? * 郦妩起得晚,一个人用了早膳。 太子一行人都出去了,但院中似乎多了不少生面孔,德福说是太子安排的侍卫。然后叮嘱郦妩,尽量不出门,最多就在附近走走。 郦妩吃完早膳,便带着琉璃和洛离,只去了隔壁“永春堂”那里。 她花了一上午时间门耗在“永春堂”里,在顾无涯空闲的时候,寻着机会不知与他说了什么,聊得甚是兴奋,到了午膳时间门都还没回去。 萧衍过来接她,看到顾家的那个姑娘一个人在柜台里侧,应付往来的客人。 而郦妩和顾无涯在大堂一旁的几案那里,隔着小小的方几,两人各自倾身,凑得极近,仿佛在密聊着什么。郦妩眼睛亮晶晶的,唇边带着明晃晃的笑意。 顾无涯一身白衣,容貌清俊,气质文雅,目光温和地落在郦妩身上,也笑着与她说着什么。 萧衍眉头微微皱起。 郦妩好像对这样白衣清俊的男子极为亲近。 上回他穿着白色衣袍时,她也怔怔地盯着他许久。 什么原因,不言而喻。 萧衍抬步朝那二人走去。若是他愿意,完全可以做到行走无声,可他还是任由自己的脚步声扰了那两人的谈兴。 郦妩和顾无涯齐齐转过头来。 看到萧衍,郦妩先是笑了一笑,接着想到什么,又忽地笑容凝滞,迅速转开目光,不再看他。只起身对着顾无涯笑道:“我要回去用午饭了。打扰了顾公子一上午,麻烦您了。” 顾无涯也起身,笑容温和:“无碍,郦姑娘也是客人,算不得打扰。” 各自告别,郦妩跟着萧衍回去。 两人并行而走,因着不知名的原因,气氛有些沉默。最终萧衍先开口,侧过头看着郦妩,问道:“你找顾公子聊了什么?” 郦妩转过头飞快地瞥了他一眼,又迅速转了回去,“要保密,暂时不告诉你。” “是吗?”萧衍目光复杂地看着她:“是你和顾公子之间门的秘密?” 这话问得似乎有些奇怪。可郦妩想了一想,好像这样说也没错,因为确实只有她和顾无涯知道,连顾依依都没说。 于是点了点头:“嗯。” 萧衍也没再问她。 两人一路沉默地回了租住的府邸,在花厅与陆鉴之沈星北和穆书雅他们一起用了午饭。 大家好像都在思虑着正事,每个人面色都比较凝重,连沈星北和穆书雅都没兴趣讲话。几人匆匆吃了午饭,萧衍和陆鉴之沈星北穆书雅他们去了书房议事。 郦妩回屋休息,还在窗边的小榻上补了个午觉。 醒来时,发现萧衍正坐在窗牖边的圈椅里,目光静静地看着她,也不知这样看了多久。 见郦妩睁开眼睛,萧衍道:“醒了?” “嗯。”郦妩不太自在地坐起身。 “你收拾一下,一会儿带你去看个东西。”萧衍说着就起身出去了。 琉璃进来伺候郦妩简单梳洗了一下。 等郦妩收拾好,整理好衣裙与妆容,走到门口,看到萧衍正在廊下等她。 她朝他走过去,小声道:“殿下。” 萧衍示意琉璃不用跟着,然后自己带着郦妩往前走。 也没有离开这个府邸,只是七弯八拐地走到了一个垂花门前,推开门,里面是一个小型的花园。 这个府邸因为不常住人,虽然维持了基本的洁净,但是花园却无人打理。 不过因为如今是春末夏初,草木葳蕤,花草沐浴自然的天光与风雨,长得却是有些喜人。 而这花园里还有一颗参天古树,树冠如巨型大伞,遮天蔽日。树干需几人环抱,树枝也极为粗壮。 此刻,那棵大树下,挂着一架秋千。 秋千的绳索和木头干净光滑,崭新得就如同新做的,横板上还贴心地垫了软垫,光滑的绸面也是崭新干净。 郦妩眨了眨眼。 “怕你在府中呆得无聊,让德福他们做了一架秋千。”萧衍站在她身后道,“上去试试。” 44 第44章 “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玩…… 郦妩:“……” 看着这架秋千, 脑海里不免又闪过某个极为深刻的画面。 而此刻,邀请自己上去试试的,还是跟自己一起亲眼目睹过那个深刻画面的太子…… 郦妩脸色瞬间门泛红,简直想夺路而逃:“我、我下次再试……” 她这话上次就拿来糊弄过德福, 但太子殿下显然没有那么好糊弄, 直接将她一把抱了起来。 还是用的抱小孩子那样的姿势, 一手扶着她的后背, 一手横在她的臀下圈住她的腿, 不由分说地将她放在了秋千上。 郦妩:“……” 察觉到萧衍走到自己的身后, 她顿时更加紧张了。 实在不怪她多想,因为上次在避火图画册上看到的那个画面里的姿势, 就是男子坐在女子后方…… 郦妩整个脊背都僵硬了。手指紧紧攥着秋千绳索, 一边忐忑不安, 一边又着实不太相信光风霁月平日里看起来严肃正经的太子殿下,会是那种在朗朗白日,做出伤风败俗行为的人。 可是一想起昨晚他的所作所为, 又感觉他其实也没那么正经…… 正胡思乱想时, 萧衍的手也握住了秋千绳索。但他并没有趁机握住郦妩的手, 而是极为守礼地握在她的手的上方。 他甚至连她的衣衫都没碰触,只握住秋千绳索,微微使力, 轻轻一推, 坐在秋千上的郦妩就荡了出去。 春风和煦, 郦妩藕荷色的衣裙在空中划出一道丽影, 广袖与裙摆随风飘展,长长的帛带飞扬得极高,像是乘风的仙子。 郦妩先是愣了一愣, 很快却又扬起笑脸。 她不会轻功,却极为喜欢这种飘来荡去的感觉,感觉自己好像能随风而去,自在极了。 当她荡了回来,萧衍便在背后悄然再使力将她推出去。 从头至尾,他都没有讲过一句话,让郦妩完全沉浸在这种轻快愉悦的氛围里,甚至忘乎所以地吩咐他,指示他:“用力呀,要再高一点,再高一点。” 萧衍满足她所愿,在她再次荡回来时,用力将她推出去。 秋千仿佛飞了一般,高到一个恐怖的位置,郦妩攥紧绳索,尖叫起来:“太高了,太高了,我要掉下去了,呜呜——” 萧衍这时才开口:“不用怕,就算掉下来也没关系,孤能接住你。” 他轻功卓绝,内力深厚,说话的语气也有着令人信服的力量。 郦妩不再害怕,甚至开始享受起这种担心自己随时会掉下去的恐惧所带来的刺激。 几只粉黄的蝴蝶,停在旁边的花丛上,时而被郦妩荡回的劲风惊扰得飞了起来,然后翩然飘开。 春光烂漫。郦妩娇妍的小脸,甚至连耳侧轻微晃荡的耳珰,都带着明媚的恣意。她欢快的笑声在微风中飘开:“我好开心呀,谢谢殿下。” 他实在听过她对自己说了太多回“谢谢”了。 萧衍没多说什么,只淡淡地“嗯”了一声。 荡了一下午秋千,下来时,郦妩脸上还带着未散去的兴奋。双腿悬空一下午,她感觉自己此刻两腿发虚,走路都有些轻飘了。 萧衍在旁边轻轻托了一下她的手肘,让她能稳住身形,更脚踏实地些。看着她脸上因为兴奋而起的红晕,问道:“你还有什么想要的或者想玩的?” “嗯?”郦妩咬着唇认真思索了一番,然后慢慢道:“我想尝尝岳州城最好吃的酒楼天熙楼里的饭菜,想尝尝当地最好吃的糕点铺玉酥坊的芙蓉糕,还想在梧桐古道纵马弛行,想在雁回山打猎野外烧烤……” 萧衍:“……” 想法倒是挺多的。才来短短几日,也没怎么见她出门,吃喝玩乐全都摸熟了。 萧衍:“行。带你全都尝一尝,玩一玩。” 郦妩满脸欣喜:“殿下你真是个大好人。” 是她将他想太坏了,怎么会以为他让自己荡秋千是为了…… 萧衍:“……” 他像是颇为无语:“你就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郦妩一脸无辜:“这些难道不是夸人的好话吗?” 萧衍:“……说点别的。” 郦妩仰头看他,眼神清澈:“那殿下想听什么?” 萧衍看着她的眼睛,暗暗吁了一口气。 罢了。 * 晚间门安寝的时候,郦妩又想继续留一盏灯。 但萧衍还是灭了所有灯火。“夜间门睡觉长期亮着灯烛,对眼睛和身子不好。” 屋内陷入漆黑一片,黑暗中仿佛有许多魑魅魍魉在张牙舞爪,随时都能从不知哪个角落里冒出来要人性命。郦妩躺在里侧,依然还有一点害怕。 萧衍面朝里侧躺着,于夜色中静静地看着郦妩,看她辗转不决,又想过来,又颇为忌惮的样子。 “害怕就靠过来些。”萧衍缓缓开口:“放心,孤没有那么饥渴,今晚不会对你怎样。” 郦妩犹豫了一下,还是朝太子挪了过去。 今晚没有昨晚那般害怕,所以她小心翼翼,尽量让自己靠近,却又不挨蹭着太子。 她甚至还背转身子对着萧衍。 背对当朝皇太子,其实是很失仪的行为,但郦妩好像浑然不觉。因为萧衍一直有意无意在纵着她,从来没有指责过她。 太子说自己没有那么饥渴,不会对她怎样。确实是一夜相安无事。 只是早晨天还未亮时,郦妩难得地早早就醒了。 实在是臀后有东西肆无忌惮地“碍”着她了,隔着衣料都能感觉炽烫,坚硕,让人无法忽视。 昨晚明明她并没有靠在太子怀里,这会儿却不知道为何俩人还是蹭在了一起。 知道身后那是什么,郦妩面色发红,悄悄地从太子怀里挪出来。 她这一动,萧衍立即就醒了。 借着晨光,看到郦妩白嫩面颊上的薄红,再又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异样。 “这是正常的反应。”萧衍神色自若,开口为自己解释,“孤也是个正常的男人。” 郦妩当然知道太子殿下是个正常男人,而且他也说话算话,一晚上没有为难过她。 所以她点了点头,因着天光渐现,她没了惧意,自己又挪回里侧,靠着墙角而睡。 她这样“用完就扔”的态度,着实令人气得牙痒。萧衍磨了磨牙,最终还是什么都没做,也闭上眼睛,接着睡觉。 * 太子殿下一言九鼎,言出必行。 次日,萧衍先是带郦妩去了天熙楼吃饭。当然也让陆鉴之沈星北和穆书雅他们一起去了,甚至连琉璃洛离德福德保他们都带上了。 不过因为人多太过惹人注目,一行人是分开几波去的,也是在不同位置,不同桌而坐。 陆鉴之和沈星北穆书雅他们在一楼大堂。琉璃洛离德福德保在二楼。萧衍和郦妩在三楼单独一个雅间门。 郦妩一路上都戴了帷帽,到了雅间门才摘了下来。 店小二进来问他们点菜时,目光惊艳地从郦妩脸上身上掠过,不过很快就恢复了平静。收回视线,恭敬地问道:“二位贵客想吃点什么?” 萧衍瞟了那店小二一眼,然后淡淡地道:“将你们店里招牌的菜都上一份。” 又看向郦妩:“你还需要另外点些什么吗?” 郦妩问道:“有什么喝的吗?” 店小二熟练地回答:“酒水,茶饮,应有尽有。” 郦妩问:“酥酪呢?” 店小二答:“有的有的。” “那就加一碗杏仁酥酪。” “好嘞。”店小二连忙答应着,然后又问萧衍:“公子想喝点什么?” 萧衍淡淡道:“龙井茶即可。” 店小二得令而去。 郦妩见萧衍目光落在店小二远去的背影上,久久没有收回,神情似乎若有所思,便小声问道:“殿下,怎么了?” 萧衍收回视线淡淡瞥了她一眼,然后也将声音压得极低:“在外面改下称呼……这家店看起来不简单。” “好。”郦妩点头,然后小声问:“不简单是什么意思啊?” 萧衍没有多说,只道:“刚刚那个店小二,应该功夫不低。” 郦妩怔了怔,想起话本子里的各种江湖传说,忍不住问道:“会不会是什么江湖黑店呀?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吃饭?” “他们这么大的铺面,青天白日在闹市中敞开门做生意,不会有事。”萧衍摇了摇头,“还没到这种草木皆兵的时候。” 就算有,目前也只是试探阶段。 不过郦妩还是不放心。 等菜上好之后,关起门来,她从自己随身挂着的香袋里掏出一根银针来,在每道菜以及茶水饮品里都试了一下。 “没有毒。”郦妩满脸欣喜。 萧衍:“……” “银针哪里来的?”他问。 郦妩如实道:“找顾公子要的呀。” 萧衍看了她一眼,没说话。 想起她说的与顾公子的秘密,不会只是为了这一根针? 两人安安静静用完午饭,也没去与二楼和一楼的琉璃和陆鉴之他们汇合,自顾自出了天熙楼。 去玉酥坊买了一包芙蓉糕,两人踱步回了租住的府邸。 见郦妩精神饱满,萧衍问道:“要不要今日就去梧桐古道?” 虽说还是春末,容易犯春困,可是郦妩这会儿精神抖擞,毫无困意,连忙点头:“好呀。” 说罢意识到什么,看了萧衍一眼,“殿下这是要将我昨日所说之事,全都一日完成吗?” “倒也不完全是。”萧衍道。 后面还不知会面临怎样的风雨,趁着现在还风平浪静,可以带她到处吃吃玩玩。“雁回山打猎烧烤今日怕是完成不了。” “嗯,没事,我们先去梧桐古道。”郦妩说。反正他们要在岳州呆很久,又不急着这一日。 萧衍将郦妩带到马厩,选了一匹高大健壮的骏马,牵了出来。 郦妩前后望了望,疑惑问道:“只要一匹马吗?” 萧衍点头:“是。我们共乘一骑。” 他利落地翻身上马,然后朝郦妩伸出手:“上来。” 45. 第45章 共乘一骑 大晋崇文又尚武,不仅大多数儿郎们习文兼练武,连不少女子都会舞枪弄棒,骑马射猎更是不在话下,甚至还出过穆书雅这样的女将军。 郦妩虽然没有习武,但是作为世家贵女,骑马射猎自然还是会一点。 不过以她的娇气脾性以及家人对她的疼宠,生怕她出什么意外,所以这些也仅就会一点点而已。 她自然也骑过马,只是骑术不够精湛,且以前骑的都是还未完全长成的小马,哪里能跟萧衍骑的这种彪壮高大的战马相比。 仰头望了望,这样高壮彪悍的马,她一个人怕是骑不了。 因此,郦妩只犹豫了一瞬,就将手递到萧衍手中,然后被他轻轻一提,一个轻巧的翻转,就被带到了马背上,安置在他的身前。 还好郦妩这裙摆极宽,里头又穿着长裤,跨坐在马背上,倒是没什么影响。只是她与太子这样共乘一骑,俩人身挨着身,腿叠着腿,即使隔着衣料,她也能感受到太子身上跟自己完全不同的结实触感,总感觉怪怪的。 郦妩下意识地往前挪了一挪,手抓在马鞍前方的鞍桥上,稳住自己。脊背挺直,腰身绷紧,跟萧衍拉开了一些距离。 萧衍倒也没在意她的刻意疏离,不过长臂一伸,一手拎着缰绳,一手也扶住鞍桥侧面,上身微微前倾,仿佛将郦妩隔空圈入了怀中。 萧衍轻轻拍了拍马儿,以缓慢的速度先走到了官道上,然后才对郦妩道:“坐稳了。” 话音刚落,他双腿一夹马腹,马儿立即嘶鸣一声,前蹄一扬,飞奔了出去。 郦妩脚踩不到马镫,是悬空的,没有着力点。这会儿猝不及防地往后一仰,惊呼中后背撞上了太子宽阔坚实的胸膛。“慢、慢点儿……” 耳畔传来萧衍低沉的嗓音,似乎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笑意:“慢不了。” “梧桐古道离此地较远,若是走得太慢,只怕等我们到的时候,天都黑了。”他说。 官道上没有徒步行走的人,只偶尔有来往的马车和骑马之人一闪而过。萧衍控着缰绳,马儿如离弦的箭一般,疾驰而行,扬尘而去。 风声过耳,郦妩的心跳也跟着鼓噪。 她双手死死抓住鞍桥,绷紧的身子随着马儿的颠簸起跃而一上一下,叫人紧张不已。 还好这样快马疾行,果然还不到傍晚时分,他们就到了梧桐古道。 萧衍这才慢慢放缓马速,让郦妩借着日落之前的光辉,欣赏着这里的古木梧桐。 正值春末夏初之际,古道梧桐成荫,分立两侧。枝繁叶茂,绿盖如云,沐浴着落日之前的光影,枫形的叶片犹如镀金的翡翠。 这个时辰,这一条道上几乎无人路过。只有他们的马,因为缓行而哒哒轻响。 树荫间虫鸣鸟叫声,此起彼伏。 郦妩望着这些古木梧桐,想起容谨曾教过自己的诗句,不由地喃喃念了几句:“凤凰鸣矣,于彼高冈。梧桐生矣,于彼朝阳……”[注1] 傍晚的微风,缓缓吹拂而过。郦妩耳侧的一缕长发被风卷了起来,撩到了萧衍的胸前。 萧衍抬手握住那一缕发丝,绕在指尖,缓缓问道:“凤飞千里,非梧不栖……央央想要做凤凰么?” 当朝储君问这种话,让人难免觉得别有深意。 郦妩就算再迟钝也能察觉到这句话中的试探之意,她愣了一下,然后缓缓摇头,如实说道:“不想。” 她从来就没想过囿于深宫,更没妄想过母仪天下。 成为太子妃对她来说,完全是个意外。她和太子又互相没有感情,不过是结盟而已……她有自知之明,不会去妄想后位的。 萧衍没再说话,只余一片沉默。 整个天地仿佛也陷入了一片静寂之中。连过耳的风声,梧桐林间的虫鸣鸟叫声,甚至近在耳前的马蹄声,都悄然地远去了、模糊了。 不知过了多久,萧衍原本扶着鞍桥的手,忽地搭在了郦妩的腰侧,长长的手臂一揽,圈住了郦妩不盈一握的细腰。 然后在郦妩讶异中还未回神过来时,长腿一夹马腹,手上一提缰绳,原本缓慢而行的马儿,忽地加速起来。 郦妩后背撞在萧衍坚实的胸膛上,腰又被他铁箍一般的手臂紧紧扣住,身子随着马儿的狂奔上下起落。一时间血液窜涌,心房狂跳,控制不住地尖叫起来。“太、太快了!你干什么啊?!” “不是说要纵马弛行古道吗?”相对于郦妩的惊慌失措,萧衍的声音冷静而平稳,“慢悠悠的算什么纵马弛行?” “呜呜呜……可是……” “没有可是。” 古道尽头,夕阳斜下,晚霞漫天。萧衍一手揽着郦妩,一手控着缰绳,二人一马,朝前方的落日晚霞疾驰而去…… 一场弛行下来,郦妩整个人都瘫软了。怏怏地靠在萧衍怀里,低声呜咽控诉:“呜呜呜……你太过分了。” 萧衍眉目不动,揽着她靠在自己身前,淡淡道:“这算什么过分?” “这样还不算过分?”郦妩有气无力,忿忿地问:“那怎样才是过分?” 萧衍沉默了几息,忽地微微倾身,低头凑到郦妩的耳边,说话间温热的气息都扑到她白嫩的耳垂上。“你知道吗?上次那个画册里,还有在马背上的……” 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让郦妩懵怔了一瞬。 上次的画册……马背…… 画册?! 马背?! 是嫂子给她的那个画册吗?除了秋千……还有马背??? 郦妩几乎是一瞬间就想通了其中所有的关联,面色立时涨得通红。只觉得这会儿臀下骑着的马儿都烫了起来,简直坐立难安。 这…… 这都是什么啊?! 干嘛跟她说这些?! 郦妩脑子里乱成一片,手足无措得简直就要抓狂。等她借着傍晚渐渐清凉下来的微风默默缓下心绪后,头脑清明了些,顿时灵光一闪,又想到了一个问题。 太子是怎么知道这个的?! 当时画册掉落在马车地上,明明只有一页画面,只有秋千的…… 再一想想,嫂子送自己的那一包“好东西”,她后来嫌烫手,根本就没好意思再拿起来过。是太子帮她拎回东宫的,后来怎么处理了,她也不知道,更不好意思去问,只能当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如今想来,只怕是太子将那包“好东西”直接占为己有了。 “你……”郦妩脸色爆红,简直不敢置信。“……你把画册拿去了?” “是。”萧衍坦然承认。 他不仅拿了,还全都看了。 郦妩:“……” 太子一脸坦然,郦妩倒是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怎么能这样啊?! 太子这样一本正经的人,居然会去看那种画册!!! 郦妩真是替太子尴尬得不敢抬起脑袋,一路垂着头,紧绷着身子,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 萧衍反而面色如常,抬头望了一眼远天的夕阳:“天色晚了,我们该回去了。” “嗯。”郦妩垂着脑袋,声如蚊呐。 夜幕降临得很快,必须疾行回去。萧衍继续伸手揽住郦妩的腰,然后提起缰绳,快马加鞭地往回赶。 风声过耳,两人共乘一骑,随着疾驰的惯性不可避免地贴在一处。郦妩绷着身子努力坐直,依然没法控制自己在一起一落间,不断地与萧衍撞在一处。 这般下来,她自然感触到身后的异常。耳根顿时一烫,下意识地往前方挪。 可马儿却在这时一阵颠簸,她刚刚挪开一点又继续跌落回去。 “你别乱动。”萧衍的声音从头顶上方传来,再也不如之前冷静沉稳,而是带着一丝急促和微喘。:,,. 46 第46章 妖娆艳姬 郦妩僵着身子坐在马背上, 再不敢动。 可身后的……着实叫人难以忽视。她如临大敌,人也仿佛被架在火上烤着,热气都快要从头顶蒸出来, 就算是拂面而过的清凉晚风也吹不去她脸上的热意。 她脸颊涨红, 又羞又恼地在心里思忖:这难道也是太子殿下的“正常反应”?那他也太“正常”了吧?简直就是“正常”得过度了。 “那你别将手搭我腰上啊。”郦妩实在忍不住,又挪动了一下。 萧衍意识到什么, 缓缓问道:“怕痒是吗?” 说罢, 仿佛是为了证实这个猜测, 他的手指隔着薄薄的衣料在郦妩的腰侧轻轻按揉了一下。 “啊——!”郦妩差点弹跳起来, 声音止不住地发颤:“……你别、别挠我啊!” 她这样敏.感,越是让人想逗她、欺.负她。萧衍忍不住恶劣地移动手指, 又在她腰侧点按了几下。 “啊哈哈哈——”郦妩顿时又哭又笑, 被刺激得眼泪都出来了。她双眸湿润,腰身颤抖, 坐在马背上又无处可躲,只得禁不住求饶:“别、别呀,殿下, 求求你, 求求你了……” 她这样扭动躲闪,绵软的嗓音哭泣求饶,萧衍的感觉更不好受。最终他僵硬地收回手,高大的身躯也克制地主动往后移了移, 探身伸手, 继续握住马鞍前方的鞍桥,不再去碰郦妩。 清凉的晚风,夜间的虫鸣,渐渐驱散所有的不自在。两人规规矩矩地趁着越来越暗的天色, 共乘一骑,一路疾驰地往回赶。 抵达府邸时,德保正守在门口。看到萧衍他们回来,立即迎上前:“公子回来了。” 萧衍点点头,勒停马儿,自己先下马,然后将郦妩从马背上抱了下来。 德保连忙将马牵往马厩。 来回两趟骑马颠簸,被萧衍抱下马时,郦妩已经双腿发虚,这会儿站着都有些发软摇晃。萧衍见状,干脆直接将她打横抱起,往府内走去。 府内花厅里,灯火通明。德福和琉璃他们早就备好了晚膳,只等萧衍和郦妩他们回来。 陆鉴之和穆书雅立于廊下,边说话边等候。 洛离坐在栏杆上,拄着剑鞘,百无聊赖,双腿搭在横栏上随意地晃荡。 看到萧衍抱着郦妩进来,德福赶紧去张罗着将晚饭摆上,琉璃打了水端着铜盆过来给萧衍和郦妩净手。 陆鉴之和穆书雅暗暗对视一眼,心中各有思量。 陆鉴之暗想:传言太子和太子妃新婚之夜不曾圆房,感情不睦。可这些日子看来,并不是那么回事啊。虽然过往在大家面前,太子和太子妃相处起来看着没什么亲密感,可今日一男一女单独出去玩,回来还抱在怀里,这叫感情不睦? 而穆书雅虽然曾暗暗倾慕于太子,但自从太子大婚后,且她与郦妩相处一段时日后,也渐渐歇了心思。她是个爽直干脆的性格,眼见着太子对美貌妩媚的太子妃也不见得很热情,对自己更是毫无兴趣,她就彻底打消念头了。 萧衍将郦妩放在椅子上坐好,然后扭头问跟过来的陆鉴之:“沈星北已经去‘不思归’了?” 陆鉴之点头:“是的。” 上一次他们三人去“不思归”,没有见到“不思归”的头牌玉娘,于是跟高齐约了今天。因而今晚按照计划,让沈星北去赴约了。 * “不思归”里。 沈星北被领到了玉娘的房间。 关了门,一时没见着人,沈星北便站在屋中,目光四顾打量。 屋内陈设精致雅丽,黄花梨木雕如意纹铜镜台,红酸枝木刻鸳鸯架子床……桌椅齐全,摆件精巧,熏香缭绕。不像什么烟花风.月之地,反而仿如一个家世不错的千金小姐的香闺。 忽地听见珠帘晃动,一只纤纤素手撩开珠帘,接着一名身姿绰约的女子,从珠帘后方款款走了出来。 那女子一袭薄纱紫衣,面容秀丽,身段玲珑。 她绝对不是沈星北见过的最漂亮的姑娘,但浑身上下却透着股奇异的魅力。那种妩媚艳丽,仿佛是从骨子里透出来似的,香肌艳骨,媚态横生,让人不由自主地被她吸引。 “沈公子。”玉娘声若黄莺,绵糯欲滴。 “玉姑娘有礼了。”沈星北装模作样,拱了拱手。 玉娘见他一本正经,举止刻板呆憨,忍不住“扑哧”一笑,霎时间艳光四射,媚色逼人。 她莲步轻移,朝沈星北袅娜走来。纤纤素手搭上他的肩头,慢慢滑动,人也柔若无骨,往他胸前靠去。微微仰脸,红唇贴于他耳畔,呵气如兰:“公子不必这般拘谨,玉娘又不是什么千金大小姐,当不起大礼。奴家不过是个玩意儿,随公子任意采撷……” 她说得直白,但并不惹人生厌。 沈星北哪里被女人这样近身过,更别说这般露骨撩拨。 一瞬间俊秀的面庞便浮上绯色,耳根通红如血。 玉娘红唇含笑,柔荑从沈星北肩头挪开,又缓缓举起,落在他的脸上。玉指纤纤,削若葱白,沿着他的鼻梁、唇角、下巴、再至脖颈、喉结……一寸寸慢慢游移。 鼻间香气浮动,身上还被勾魂的妖娆艳姬四处触碰。沈星北绷紧身子,面庞浮红,汗如雨下,却站在那里一动未动。 沈星北就算再憨直,也是在沙场浴血奋战磨砺出来的少将军,定力和耐力都非同一般。否则萧衍和陆鉴之也不会放心让他一个人来。 玉娘几番主动,沈星北都忍住没动。 玉娘便也不再勾惹了,索性在一旁的椅凳里坐下,拿着一双妙目睨着他,笑得十分妖娆:“你这公子好生奇怪,既是已来了这烟花之地,又早早约了奴家,怎地还这般正儿八经……装什么样子?” 沈星北刚刚被她撩得气血翻涌,心潮澎湃,这会儿见她这样说,又是一番面红耳赤。从来都爱唠唠叨叨叽叽喳喳的少年将军,此刻却像是个被锯了嘴的闷葫芦,支支吾吾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玉娘见他俊脸憋得通红,瞧着他挺有意思,于是逗他道:“你该不会……不是为了来玩乐,而是带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来这儿的吧?” “绝对不是!”沈星北连忙开口否认。 玉娘的这句话,倒是提醒了他。沈星北心神又清醒了些许,他敛眉肃目,神色自然地道:“只是听闻姑娘名声,沈某有些好奇,所以就想来见识一下。” 玉娘又是“扑哧”一笑。媚眼如丝,用眼神上上下下打量他、勾撩他:“你想怎么见识?光是这样看着能见识到什么?不如咱们去榻上见识一下?” “这……”沈星北一张俊脸憋得都快紫胀了。 玉娘红唇含笑,盯着沈星北看了许久。看他挣扎,看他手足无措,却依然不为自己所惑,没有任何猥琐亵渎之举。 她忽地正了脸色,走到茶几旁,坐了下来,对沈星北招手笑道:“沈公子,过来陪奴家喝杯茶吧。” 沈星北正不知该如何自处,闻言连忙走过去,跟她在矮几旁对面而坐。 玉娘将案几上的茶壶里的茶水全都倒在了旁边的茶桶里,另外换了一种茶,烫煮了起来。 沈星北就那样看着她一举一动都娴熟优美,却又处处透着魅惑,仿佛是被刻意教导或者调.教出来的一般。 玉娘重新煮好了茶,给沈星北倒了一杯,推到他面前,语笑嫣然:“尝尝。这茶凝神静气,虽然作用也没那么大,但多少能让人感觉舒服一些。” 沈星北愣了一下,陡然反应过来。 这屋子里一样也点了催.情香,他气血翻涌,情难自已,不仅仅是因为玉娘的撩拨之故,还因为这催.情香的缘故。 沈星北喝了一口茶水,果然清香润泽,让人醒神醒脑。他冲对面的玉娘莞尔一笑:“多谢姑娘。” “不思归”里歌舞笙箫,处处欢声浪笑。 沈星北在玉娘屋子里呆了小半夜。 门再次打开,玉娘送沈星北出来。 跨过门槛时,玉娘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沈星北连忙伸手扶了她一把,“姑娘小心。” 等她站稳,他又连忙收手,十分守礼。 玉娘手里捏着锦帕,倚在门边笑着朝他摆了摆手:“公子慢走,下次再来啊。” 沈星北点了点头,然后拱手告辞。 玉娘站在门边对着他的背影看了几息,然后收了笑容,转身回屋。 高齐走进来,见玉娘靠在床边,面颊潮红,眼眸带水。他笑得猥琐而讥讽:“怎么还是这样一副浪.荡模样?那位沈公子没能满足你?” 玉娘软软地靠在床边,神情恹恹,“我累了,想歇会儿。” “行行行,你先歇着。”高齐笑得十分暧.昧,但还是不忘问正事,“有约那位沈公子下次再来吗?” 玉娘回道:“约了。” “那景公子呢?”高齐又问。“很明显那位景公子才是他们的主子,你要他将景公子也带来,这才是最要紧的。” 玉娘懒懒地伏卧在床,回他:“也说了。” 高齐这才放过她,走出门去。 玉娘见他出去,这才从床上爬起来。拖着软绵绵的身子,走到桌案旁,倒了一杯茶水,将那香炉里燃着的催.情香一把给浇灭了。 * 沈星北回了府邸,立即去向萧衍汇报。 “殿下刚去东院井边冲澡。”德福告诉他。 沈星北被催.情香熏了一晚上,也正需要用冰冷的井水冲去一身热燥,闻言立即赶往东院井边。 屋内的净室留给郦妩用。萧衍虽然贵为太子,但他在边关军营几年,不像京都贵公子那般精细讲究。这些日子一直都跟沈星北他们一样,直接就着井水沐浴。 沈星北赶过来时,萧衍刚刚脱去外裳,赤着上身在井边站着沐浴,全身上下只余一条中裤。 太子殿下平日里衣着整齐,一丝不苟,穿得严严实实,只让人觉得高大挺拔,修长如松如柏。脱去衣衫后,宽肩窄腰,胸腹块垒分明。身形线条强健结实,肌肉却又不过分虬结鼓凸,而是优美修劲,蕴含着强大的爆发力。 看到沈星北过来,萧衍停下手中擦拭的动作,侧过脸问他:“如何?” “应该算是相谈甚欢?”沈星北笑嘻嘻地回答,“约了下次再去。” 萧衍微微颔首,冷玉雕刻般的下颌上坠下一滴水珠,顺着他结实的胸膛往下滚落。他随手一抹,眉目冷肃,淡淡问道:“没有碰人家吧?” “没有。”沈星北正色道。“殿下和陆大人的吩咐我记着呢。” 萧衍颔了颔首:“嗯。” 沈星北又道:“他们想让殿下您跟我一起去,显然看穿殿下才是正主,目标是殿下您。” 萧衍不置可否。 沈星北问:“那殿下什么时候去?” 萧衍道:“再说吧。” 沈星北点头。他打了井水上来,一边冲着身子,一边又对萧衍感叹:“那个玉娘,看着确实是个尤物。殿下是不知道……她瞟我一眼,我魂都快没了,骨头都酥了……我可是费了好大的自制力才没被她撩动的……” 萧衍没有搭他的话,只自顾自地继续擦洗。 沈星北见他面色冷淡,一副不感兴趣的样子。心想倒也正常。太子妃长得那般模样,太子哪里还能对别的女人提得起兴趣。 见萧衍不搭理自己,沈星北又垮着脸,开始诉苦:“我被她撩拨了一晚上,又被催.情香熏了一晚上,可难受了……” 同为血气方刚的男人,萧衍像是挺能理解他的难受,唇边甚至浮出一丝意味不明的笑,“那你多冲几次冷水澡。” * 郦妩用过晚饭,歇了会儿,消了食。 德福和德保照例抬来热水和兑用的冷水放在净室,琉璃伺候郦妩沐浴。 郦妩退去衣裙,踏入浴桶。 清亮的温水带着热气,浸润了凝脂般的雪肤,晃动的水波将一身玲珑遮得若隐若现。 今夜回得晚,没有沐发,只简单洗浴一下。琉璃给郦妩清洗时瞥见她白嫩的大腿内侧一片突兀的通红,顿时惊呼道:“呀,姑娘的腿怎么成这样了?” 郦妩低头瞧了一眼,也微微蹙起眉心,“下午跟殿下出去骑马,被马鞍磨的。” 战马体格彪壮,马鞍也没有她自己以前骑马时用的马鞍那么柔软。下午后半段以及回程时骑得那么急,她又不敢靠着萧衍借力,所以大腿内侧被磨得通红一片。 还好有绸裤裹着,绸缎较为柔滑,减轻了一些摩擦。虽然大腿内侧被磨红了,倒也没有破皮,不是很痛。 琉璃道:“一会儿洗完,奴婢给姑娘擦点药吧。” “嗯。” 沐浴完穿好寝衣之后,琉璃准备给郦妩擦药时,萧衍恰好冲完澡换了干净衣袍回房。看到琉璃拿了玉露花容膏过来,问道:“怎么了?” 琉璃恭敬福身:“姑娘腿侧擦伤了,奴婢给她上些药膏。” 萧衍似是微怔了一下,接着便道:“把药膏给孤吧。” 琉璃愣了一愣。意识到太子这是要屈尊降贵亲自给自家姑娘上药。她只犹豫了一下,就连忙将药递给萧衍,自己福了福身,迅速退出去,带上了门。 郦妩坐在床榻上,手指揪着被褥。见萧衍真的拿着药膏朝自己走来,连忙往床里缩了缩,不断摇头:“殿下……不用了,我自己来就好。” 这怎么能让太子来给自己上药呢?何况……她被马鞍磨伤的可是大腿内侧。 萧衍走过来在床边坐下,拧开玉瓶上的软木塞子,放在一旁。 然后招了招手,示意郦妩过来。 他面色冷肃,脸上一派正经:“孤帮你上药。是孤将你弄成这样的,孤要负责。” 47 第47章 上药 负责? 这么点小事扯到负责上似乎有点小题大作了。 但郦妩可不敢指责当朝皇太子小题大作, 只好又摆了摆头:“不用了。殿下你把药膏给我吧,我自己来就行。” 萧衍却对郦妩的话恍若未闻。见郦妩一直缩在床里侧不愿意出来,他便自己上了床榻, 倾身过去, 目光一扫郦妩穿着的藕色寝裤,眉眼淡淡,不带任何情绪地道:“脱了吧。” 郦妩:“?” 郦妩:“!!!” 太子这是要她脱去寝裤? 也对,伤在大腿内侧, 不脱去寝裤是没法上药的。 只是他怎么能用那种平淡的语气,说着这样堪称孟浪的话啊! 脱去寝裤, 她里头可是什么都没有穿啊…… 郦妩白嫩的脸颊一瞬间门就涨得通红, 下意识地将手按在自己的裤带上, 紧紧攥着,拼命摇头:“不、不……” 萧衍面色正经肃然,似乎没有任何唐突想法,幽若深潭的眸子却盯着郦妩, 慢慢道:“是你自己脱……还是孤替你脱?” 他语气平淡, 却与生俱来地带着强势的气场与威压。 郦妩竟然有点不敢驳斥, 不由自主地顺着他给出的选择, 挑了自己比较能接受的那个:“我、我自己脱。” 然后便在萧衍沉默盯视的眼神里, 缩到被窝中,脱去了自己的藕色寝裤。 还好磨伤的不是最深处。郦妩除去寝裤,用薄被盖住腿根。 她自以为这样已是最妥帖的办法。殊不知她那一双长腿,在夜间门朦胧氤氲的灯影下, 有多诱.人。 纤长笔直,骨肉停匀。白嫩细腻如脂,莹润光泽若玉。 萧衍的目光不动声色地在郦妩露出的长腿上慢慢逡巡了一圈。 郦妩的腿生得太漂亮了。 或者说, 她全身上下,他所看过的地方,都很漂亮。 这不禁让人忍不住去想着,她身上他没看到的地方,是不是也一样地漂亮? 萧衍的视线在郦妩盖着的薄被上一掠而过,迅速收回。 “腿分开一些。”他说。 “什、什么?!”郦妩被他这突然的一句话惊得差点跳起来,一瞬间门血液冲上头顶,脑子都快成浆糊了。视线对上萧衍清冷沉黑的眸子,才恍然清醒。 呃……太子殿下这是要开始给她上药了。 伤在腿内侧,她此刻双腿并拢着,自然是要分开了才能方便他上药的。 想是想通了,做起来却觉得羞耻。 郦妩涨红了脸,慢慢分开双腿。恍惚间门脑子里陡然闪过一个念头:自己到底是怎么就这么轻易地同意了太子给自己上药的?现在这样也太尴尬了。 但太子殿下显然一点也不觉得尴尬。 萧衍拿过刚刚放在一旁已经打开了的玉瓶,倒出晶莹剔透如流金一般的膏液在掌心里,然后很自然地覆在了郦妩腿上磨红的地方。 冰凉的膏液被他的掌心给焐热了,温度适宜,郦妩却仿佛被冷到了一样,整个人都忍不住颤栗了一下。 “别动。”萧衍按住郦妩微微颤抖的腿。 他垂着眼皮,黑色的睫羽在俊美的面容上覆下一片暗色剪影,看不清眼底情绪。但从面色上来看,一派沉静,神情疏淡,心无旁骛得仿佛此刻只是在做一件再稀松平常不过的事情。 郦妩看着他,受他的平静影响,竟也慢慢松缓下来,不再紧张。 萧衍将郦妩腿上磨红的地方仔仔细细地抹了药,没有任何多余的动作。 抹完内侧的伤处之后,他的视线稍移,又开始在郦妩纤长白嫩的腿上慢慢游移。那目光有如实质,像是一只无形的手,在郦妩的腿上一寸寸地摩挲滑动。 郦妩只觉得自己腿上被他视线扫过的地方,都起了麻麻酥酥的痒意,下意识地就拉过被褥盖住自己的腿,口里惶惶地解释:“……其他地方没有受伤。” 萧衍声音含糊地“唔”了一声,见她遮住了腿,仿佛也没太在意,目光自然而然地又落在了她露在被褥外的一双玉足上。 郦妩遮得太急,扯过被子只盖住了腿,倒是将一双白玉兰花瓣似的纤足给忘在了外头。 见太子盯着自己的脚,那目光仿佛着了火一样,炽烈烫人。郦妩心头一跳,立即就要将脚往被窝里缩,却没想到萧衍动作比她更快,一伸手,就捉住了她纤细的脚踝。 “殿下!”郦妩惊惶地挣了挣,却完全纹丝不动。 太子殿下手臂强劲有力,手掌宽大,轻轻一动,就将她连腿带人给拖了过去。 郦妩又惊又慌,欲哭无泪。 是谁说“胳膊拧不过大腿”的?简直就是胡说。现在她的大腿就拧不过太子的胳膊,呜呜呜…… 郦妩挣脱不了,只能死死捂住被子,至少不让自己走光。 萧衍没管她遮掩防备的动作,只手腕一转,直接将她一只白嫩的纤足给握在了掌中。 五指收拢,拇指指腹在那柔软细滑的脚背上缓缓摩挲。 郦妩白嫩的脚指头忍不住紧张地蜷缩起来。 忽地,只见太子停了手中动作,抬起她的脚,微微低头。郦妩几乎是本能地警觉,意识到太子要做什么,连忙惊得倾身过去,举起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唇。“别……” 萧衍掀起眼皮,原本冷淡平静的黑眸,此刻眼底一片晦暗深沉。 郦妩看着他,使劲摇头。 不行。 刚刚太子那个动作,似乎是要亲下去。可这是脚,怎么能亲呢? 萧衍拉开郦妩捂在自己嘴上的手,握着她的小手顺势将她拽了过来,拽到自己的身前。 他晦暗的黑眸恢复了一些清明,鼻息微促,目光落在郦妩樱红的唇上,慢慢道:“你晚上吃了什么?这么香。” 郦妩眨了眨眼,眼见太子好像恢复了正常,话题也引到了平常话题上,于是松了口气,回道:“吃了一块芙蓉糕……” 他们下午去了梧桐古道,之前在玉酥坊买的芙蓉糕一直没机会吃。回来后吃了晚饭,郦妩又吃不下芙蓉糕了,最后还是睡前忍不住尝了一块。 这会儿听见太子问,还以为是自己嘴里有味道影响了他,郦妩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已经漱过口了。” 虽然漱了口,但她呼吸间门,还是带着一点淡淡的甜香气息。 萧衍对糕点其实无所谓,但是似乎这甜香味,再沾上郦妩独有的似花似果的香气,就变得无比诱.人了起来,让人想去尝一尝。 察觉到太子一直盯着自己的唇,郦妩猛然间门意识到,太子殿下这会儿已经不再想亲她的脚了,而是……想亲她的嘴。 她下意识地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唇。 这样直接的、下意识的拒绝动作,让萧衍啼笑皆非。有些气,又有些好笑,最终化作了一片无奈。 他抬手揉了揉郦妩的脑袋,力道有些重,按得郦妩纤细的脖颈都承受不住力度而弯了下去。 郦妩抗议地推开他的手。 萧衍却只是笑了笑,松开手道:“睡吧。” 郦妩躺回被窝,摸摸索索地穿好了寝裤。萧衍起身将玉露花容膏收好,然后灭了灯火,放下帐帷。 两人背对而睡,一夜相安无事。 * 在岳州呆了几日后,四月初一那天,萧衍他们临时租住的府邸里,又迎来了一位热情上门的客人。 正是大家一直口口相传的“吴大善人”。 花厅内,萧衍端坐在上首。 面白留须,气质儒雅,看起来约莫三十四来岁的吴大善人,站在厅中拱手作揖,满脸笑容。 “吴某喜欢结交天下豪杰,欲多认识几个朋友。公子光临此地,吴某也是近日才得知。因而今日上门来,诚邀景公子和……令妹一起过府坐坐。我府中也有妻妾稚子,还有在下的小女,与令妹同龄,正好结交一下……” 他竟然连郦妩和萧衍的“兄妹关系”都知道了,想来也是先打听了一番,才斟酌着亲自带上请柬,登门请客。 萧衍让陆鉴之接过了请帖,然后请吴大善人落座。 琉璃和德福奉上了茶水后,与花厅内的其他人都一起退了下去。 不知吴大善人和萧衍聊了些什么,最终萧衍答应了在四月初二那天去吴府作客。 吴府坐落在岳州城鼓楼大街尽头的北侧。外表倒不怎样华丽,占地却极为广阔。假山楼台,凉亭水榭,应有尽有,甚至还有一大片人工湖泊。 吴大善人带着自己的一双儿女,将萧衍和郦妩迎入了府中。 “这是犬子吴曦。”吴大善人给萧衍和郦妩介绍自己的儿女。“这是小女吴月。” 然后又对他们道:“快见过景公子和景姑娘。” 一袭深绿衣袍,身形瘦长的吴曦朝萧衍和郦妩拱了拱手:“景公子,景姑娘。” 他长相倒是端正俊秀,就是气质有些阴郁。态度恭敬,但眼神扫过萧衍和郦妩时,却带着捉摸不透的情绪。 那个穿着一身青绿衣裙,年龄跟郦妩差不多的吴家大小姐吴月,也朝萧衍和郦妩微微一福身。 她面容俏丽,视线在落在萧衍的身上时,多停留了好一会儿,最终又低下头,露出小儿女娇羞。 萧衍朝吴家父子父女三人微微颔首,然后便被他们引着去他们府上的花厅里坐着。 中午用过吴府准备的丰盛午膳后,吴月拉着郦妩要去后花园说话。 萧衍连忙结束与吴大善人的谈话,瞥了一眼郦妩和吴月,起身道:“我也跟你们一起去。” 他的要求其实有些突兀。但吴大善人和吴小姐似乎乐见其成,吴大善人笑着点头:“敝府无甚规矩约束,景公子随意就行。” 说罢便让吴曦和吴月带着萧衍和郦妩一起去后花园。 吴府后花园的人工湖里种植了不少荷花,正值初夏之际,荷叶田田,莲花刚刚冒尖。吴曦和萧衍在湖边的凉亭里叙话,郦妩被吴小姐带着在湖上泛舟。 远远地听不清那两个年轻男子在聊些什么。郦妩这头,吴小姐却是极为热情,给她介绍岳州当地风俗人情,并邀她下次一起出去放风筝。 郦妩点头答应。 两个年轻姑娘很快就相谈甚欢,慢慢地吴月便开始试探,话题全部是围绕着郦妩的“兄长”景公子。 吴小姐的倾慕之情简直就是毫不掩饰,就算是迟钝如郦妩也懂了吴月的心思。她又是惊讶又是好笑,忍不住开玩笑道:“我哥哥尚未婚配呢。” “真的?”吴月简直惊喜不已。 郦妩连连点头:“是的。” 在吴府逛玩了一下午,傍晚时,又被吴大善人留着吃了个早早的晚饭,萧衍这才带着郦妩回府。 回程时,两人坐在马车里。 车轮滚动了许久之后,一直闭目养神的萧衍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看着坐在对面的郦妩。 “你今日跟吴小姐说孤尚未婚配?”萧衍黑眸盯着郦妩,脸上无甚情绪,“那你是孤的什么人?” 郦妩没想到离得那么远太子也能听到自己和吴小姐的谈话,连忙道:“开个玩笑而已嘛。反正咱们在外面用的都是假身份……来之前我问你若是他们问我话,我该怎么聊时,殿下自己也说我可以随意编造的……” 萧衍没说话。 郦妩见他不吭声,又道:“那个吴小姐对殿下一见钟情呢,殿下要不然直接将她给收了,带回去做个侍妾吧?” 萧衍静静地看着郦妩,想起下午吴家公子也在明里暗里打听自己的“妹妹”是否婚配。 他忽地倾身过来,伸手掐住郦妩的下颌。面色冷肃,黑眸盯着她嫣红的唇,眼神有如实质,透着危险的侵略性。 “你这张小嘴,若是再胡乱讲话的话,孤就用东西给你堵上。” 48 第48章 红痣 接收到来自太子的明晃晃威胁, 郦妩连忙抿住唇。 都说龙之逆鳞,不可碰触。皇帝是真龙天子,那皇太子自然就是龙子。 郦妩感觉自己好像触及了太子的逆鳞。每次她提及让太子纳侧妃侍妾之类的事情, 太子殿下似乎情绪都不太好。 郦妩暗暗叹了口气。 算了,她又不是他真正的妻子, 哪里有什么资格去关心和打理他侧室妾室的事情。 只是这人着实古板和小气,连玩笑都不让开。 郦妩垂着眼皮, 不再说话。 萧衍见她一副闷闷不乐的样子,松开手, 盯着她看了一会儿,然后慢慢地道:“明日没有邀约, 也没什么事,孤带你去雁回山打猎烧烤?” 郦妩想了想,吴小姐约她后日去桃林草地放纸鸢,明日她也无事。于是又提起了精神, 笑吟吟地点头:“好啊。” 趁着天色尚早, 萧衍让德福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卖油盐酱醋的槽坊门口。德福进槽坊买铁钎调料等东西,郦妩和萧衍继续留在马车里等着。 郦妩掀开车帘一角, 看到槽坊门口坐着一对祖孙俩。 小姑娘穿着一件百蝶穿花襦裙,扎着双丫髻, 长得粉雕玉琢, 圆润可爱, 正坐在小凳上帮她祖母一起择菜。 “阿嬷,我手上这个痣长得好丑啊, 能不能想办法弄掉啊。”小姑娘忽地放下手中的菜,摊开手掌,乌溜溜的眼睛盯着自己的掌心, 秀气的眉头紧紧皱起。 小姑娘皮肤白,摊着的掌心也是一片白嫩,只是掌心里长了一颗痣,如同白璧微瑕。 小姑娘爱美,天天看着这个瑕疵总觉得不顺眼。今日择菜又老是瞟见,突发奇想地思索着,会不会有什么办法去掉。 阿嬷满脸慈爱地拉过小孙女儿的手,看着她白嫩嫩手心里的痣,和蔼地笑道:“这痣啊,有些是跟你前世的姻缘有关系。叫做前世姻缘痣。” 小姑娘十来岁,正是对这种事情充满好奇的年龄,立即来了兴趣,仰头问道:“是吗?那我这手掌心里的痣,也是前世姻缘痣吗?” “是啊。这掌心痣又叫合和痣。传言说,掌心里的痣,是前世爱人流下的一滴泪。因前缘未了,于是定下来世再续前缘。为了能够转世后顺利找到对方,便以掌心的痣作为相认的记号……”[注1] “所有的前世姻缘痣都长在手心吗?”小姑娘好奇地追问。 “也不一定。”老妇人边继续择菜,边继续给小孙女儿解惑,“有些痣是长在眼下,也有些则是长在肩头……” 郦妩百无聊赖地看着那对祖孙俩,听着她们的对话打发等待的时间,原本意兴阑珊,听到后面时,忽地愣了一愣。 她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 萧衍看到她的举动,问道:“怎么了?” 郦妩摇了摇头,放下了手:“没什么。” 她说罢,又忍不住低头笑了笑。 为自己刚刚一闪而过的念头觉得荒诞,总不能她左肩的这颗红痣,也是什么“前世姻缘痣”吧。 * 次日一大早,萧衍就带着郦妩出发前往雁回山。 这次俩人各自骑了一匹马。萧衍骑的依然是高壮的战马,给郦妩的则是在马行新买来的一匹小红马,配备了柔软的马鞍。 因为时辰尚早,不急着赶路,俩人慢悠悠地骑马到了雁回山。 临时没有准备骑装,所以郦妩穿的依然是平日里的衣裙,只是选了个裙摆较宽的,再背着个箭袋,显得有点不伦不类。还好也不是什么正式的骑猎会,倒不用在意这些细节。 雁回山山峦不高,树木不密,林间还有蜿蜒小道和空旷草地,非常适合狩猎。 人生地不熟,因此萧衍和郦妩没有去山林深处,只在外围转悠。 郦妩技艺不精,偏又喜欢尝试。以往皇家狩猎会,父母家人是绝对不会让她参加的,每回她只有眼馋的份。这次说要打猎烧烤,其实也只是圆一下自己的小小心愿,解解馋罢了。 她力气小,用的是轻弓小箭,猎不了大型猛兽,只瞄准一些野鸡野兔来猎。可这些小动物机警敏捷,极为灵巧,速度快,目标又小,更不容易猎到。 郦妩忙活了一上午,啥也没猎着。倒是真真实实地体会了一下太子殿下极为精湛高超的射猎技术。 萧衍伴在郦妩身侧,极少出手。但只要他出手,就没有失手的。所谓百步穿杨,箭无虚发。 且他所射之箭,支支都带着凌厉的破空之声,许多时候直接将猎物贯穿钉死在地上,力道大得骇人。 郦妩被震撼得直接不敢出手了。 相比太子,自己这射猎技术,甚至连花拳绣腿都算不上。 萧衍见她失了兴致,也不再继续射猎,拿着现有的猎物,就在林中空地上开始堆起土堆,又拿出一直挂在马侧鞍袋里的工具和调料,准备烧烤。 怕郦妩见不得血腥,萧衍拿出匕首处理猎物时,对郦妩道:“去捡些枯枝枯叶来,不要看这边。” 林中枯枝落叶积累很厚,在旁边就能捡,不会离开萧衍的视线范围。 郦妩点点头,连忙蹲下去捡枯枝落叶。 萧衍背对着她,手法利落,很快就将猎来的野鸡野兔剥去了皮毛,又用带来的水囊洗去血水,然后摸出火石,生起火堆,用树枝做了个简易支架,再用带来的铁钎串了洗剥好的肉块,架在火上烤。 萧衍架好烧烤,又捡了些枯叶团成一堆,将自己的披风垫在上面,对郦妩招了招手,“过来。” 郦妩在他的示意下,坐在那个“软垫”上。 萧衍又接着去翻动烤肉,用匕首划开,撒上调料。火烤得肉块上的油花滋滋地不断爆开,空气中很快就传来香喷喷的味道,令人食指大动。 萧衍做这一切时,动作娴熟,有条不紊。 郦妩坐在太子做的“软垫”上,看着他的一举一动,只觉得颇为惊奇。 说易行难。郦妩长于闺阁,生于世家,养得娇贵且天真。有时候念头不过一闪,从来没想过过程有多繁杂。如今看着萧衍做这些,才知道许多事是自己想得太简单了。 只是太过神奇地是,太子偏偏将这些都实现了,还是他亲自实现的。 他明明比她身份还尊贵,做这些却熟练得很。 烤肉差不多的时候,萧衍用匕首划下一片烤得焦脆金黄的兔肉。转过头,见郦妩正曲着膝盖乖乖巧巧地坐在枯叶“软垫”上,睁着一双漂亮的大眼,望着他,不知在想些什么。 他笑着将那片肉朝郦妩递过来:“尝尝看。” 郦妩凑过去,小心翼翼地咬住那片肉,含入嘴里,嚼了嚼,立即眼睛一亮。她吃完那片肉,满脸惊喜:“真好吃!” 萧衍笑了笑,又继续转身去片烤肉。 郦妩坐不住,也忍不住拿起一个铁钎串好的烤肉,说道:“我也来试试。” 萧衍见她凑到自己旁边,笑着颔首:“嗯,你试。” 郦妩学着萧衍的动作,也烤了一块肉。但看着容易,做起来却不是那回事。最终,她尝了尝自己烤好的肉,皱了眉头。 萧衍看着她垮下来的小脸,忍不住笑了一声。将自己手中的烤肉递给她,再将她烤的肉拿过来,自己吃了。 “你……”郦妩看着他,欲言又止。 萧衍却几下吃完,说道:“还行,不是太难吃。” 他“夸”得很实诚,郦妩也忍不住笑了起来。 郦妩吃着萧衍烤的兔肉,还忍不住跟萧衍聊起兔子:“兔子特别能生。以前我大哥跟嫂子养过两只兔子,恰好是一公和一母,然后生了好多好多小兔子,多到不想要的那种,我也不想要……最后他们全都送人了。” 萧衍:“……” 俩人坐在火堆边,边吃边烤,一派和谐温馨。结果天公却不作美,明明是朗朗夏日,天气晴好,转眼就变了脸,瓢泼大雨说下就下,让人猝不及防。 萧衍迅速踩灭火堆,拿起披风将郦妩罩住,揽着她运起轻功,在林中寻躲雨的地方。 没想到真被他在林中找到了一个可以避雨的山洞。 大概是山中猎户挖下来的,山洞中还备有干草干柴。萧衍和郦妩衣衫全部被大雨淋湿,这些干草干柴,倒是方便他们直接生起火堆,烘烤衣裳。 “衣裳脱下来,孤给你烤一下。”萧衍对郦妩道。 郦妩睁大眼睛,没有动。 “你背对着孤就行。”萧衍说,“孤不会看你……湿衣裳穿太久会生病。” 郦妩犹豫半晌,最终还是背转了身。 就算她被太子的披风裹着,身上也被完全浇湿,此刻几层湿衣裹在身上,黏搭搭的还又沉又重,风吹过来浑身发凉,久了怕是真会生病。 这个时候也顾不得避忌了,甚至想着反正她也不是头一回在太子前面衣衫不整…… 郦妩背对着萧衍,迅速脱去衣裙,只留了小衣和中裤。 萧衍拿过郦妩的湿衣时,黑眸不经意地在郦妩裸露的肩头一划而过,视线移开之后忽地又迅速移了回来。目光落在郦妩左肩上的红痣时,眉心微微一凝。 郦妩皮肤雪白,于是就显得肩头的那颗红痣像是无垢的雪地上唯一的瑕疵。 上回郦妩昏迷,萧衍给她沐浴时,因为是夜间,且他因着太多复杂情绪没敢去多看,不曾留意到她肩头有颗小小的红痣。 此刻倒是看得一清一楚。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年少时与容谨一起射猎,在射猎场沐浴换衣时,他好像在容谨的左肩上也见过这样的红痣。 49 第49章 “孤有些难受……”…… 虽然还是白日, 但是阴云密布,天幕低垂,雨雾重重, 伴随着山洞内跳跃的火光,竟让人有种身处夜间的错觉。 山洞外,雨声淅淅沥沥。山洞内, 燃起的火堆发出“噼啪噼啪”的轻响。 萧衍用山洞中存放的树枝干柴,削了几根杆子, 扎入泥地, 借着树枝天然生成的枝杈结构,快速地搭了一个架子。再将郦妩脱下的湿衣和披风展开挂上去,放在火堆边烘烤。 做完这一切, 他才慢条斯理地脱下自己被雨淋湿的外袍。 因着今日出来射猎, 萧衍穿的是一件圆领窄袖的单袍,脱去衣袍后,他光着臂膀,只穿了一件深色长裤。 将自己的湿衣也搭在架子上烘烤后,萧衍眼角余光瞥了一下郦妩。 只见她曲着双膝正坐在草堆上, 背对着他,好像这样他就看不见她任何地方似的。 可她长发拢在前方, 身上仅着一件藕荷色小衣和白绫中裤, 小衣较短且背后只有几根细细的系带,根本什么也遮不住。 如此一来,那雪白的美背, 迷人的脊窝,纤细的腰线,几乎一览无余。 满头乌发被雨水打湿, 又被风吹得凌乱,一缕散落的长长发丝顺着那雪白的脊背蜿蜒而下。发梢沁出的水珠,沿着细嫩光滑的肌肤一路没入白绫中裤里。 萧衍顿了两息,才缓缓道:“坐过来一些,离火堆近点,将头发和身上的衣裳也烘一下。” 闻言,郦妩脖子扭动了一下,但人还是没转过身来,显然是无声地拒绝了他的提议。 “要么自己过来,要么孤过去将你抱过来。”萧衍语气淡淡地道。“孤若是想看什么,或者想对你做什么,你觉得你这样背对着有用?” 可恶。 这话说得气人,却又有些道理。 郦妩不再扭捏,转身走过来,挪到火堆旁。 但终究还是有些害羞的。郦妩微微侧身,曲着膝盖,散着头发,双手抱胸,坐在萧衍堆的干草堆上。 察觉到萧衍朝自己靠过来时,她也只是绷紧了身子,强忍着没有挪开。 直到感觉对方的气息越来越近,难以忽略。郦妩这才仓促扭头,发现萧衍已经到了自己身后。 他上身赤着,肩膀宽阔,肌肉结实,皮肤不像郦妩这样的雪白,而是泛着如玉似蜜一般的光泽。也不似她那样曲线柔媚,而是线条强健紧实,胸腹块垒分明,似蕴含了无穷无尽的劲力。 两人离得这样近,他身上透着男子独有的气息和热意,甚至都直直地烘到郦妩的身上,带着浓浓的,不容忽视的侵略感。 郦妩还是第一次这样直观地看到一个男子的身体,一时呆怔住了。她好像被他身上蒸腾的热气给烫到,面上发热,脑子里也一片混乱,竟然都忘记了躲避。 直到一只温热的大掌,覆到她的背上时,她才猛然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想要挣脱:“你——” 萧衍另外一只手搭上她的肩,五指微微收拢,将她按住,“莫动,孤用内力给你烘一下。这样穿着衣裳烤着,不知何时才能烤干,还有你的头发也全都是湿的,太久了会容易头疼……” 话音刚落,郦妩便察觉到一股温暖的热力,透过萧衍的掌心与自己背部肌肤相贴的地方,传了过来,瞬间便经由血液脉络,窜向四肢百骸,让她微微发凉的身子慢慢暖和了起来。 郦妩心头震了震,然后乖乖地坐在那里没动,任由萧衍用内力给自己烘烤。 如果她能看到自己的头顶,就会发现那里甚至都冒出了白烟。 没过多久,郦妩身上的小衣和中裤都被烘干了,整个人也从头到脚都暖洋洋的。萧衍抬手撩了一下她的头发,也都干得差不多了。 郦妩惊奇又感激,转过身来看着萧衍,眼里亮晶晶的,“殿下,这是内功吗?好厉害啊,我以前只在话本子里看到过,没想到还真有这样厉害的功夫……” “嗯。”萧衍淡淡地应了她一声,神情显得有些漫不经心。 郦妩见他目光定定地落在自己上身,不由地面色一红。 虽然穿着小衣,但被这样直直盯着还是很尴尬,她连忙又双手抱住胸口。可很快她就发现太子的目光似乎不是落在自己胸前,而是落在更上面一点,似乎是在看着她的……肩? 她心头一阵诧异,还没来得及疑惑什么,便听见山洞外面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郦妩吓了一跳,以为是有什么猛兽在朝这里靠近。还不待她反应,紧接着,便有人在外面恭敬地喊了一声:“殿下。” 听见陌生男子的声音,只穿着小衣和中裤的郦妩立即紧张不已。可手旁没有衣物可以遮挡,她下意识地就往萧衍身前挪了挪,借着他高大的肩背将自己挡住。 萧衍瞥了她一眼,然后声音微抬,对外面那人道:“说。” 来人汇报道:“在雁回山深处发现两波人埋伏。其中一波是死士,已经自尽的自尽,被我们击杀的击杀。另外一波看起来是探子,抓了一个活口……” 萧衍淡淡地“嗯”了一声。 那人问:“殿下,抓住的这个要如何处置?” “剐刑审问。若是不招,直接杀了。”萧衍冷冷地道。“若是招了,也一样,杀。” 太子往日里虽然冷淡,但此刻的语气似乎显得更加冷酷几分。 不仅郦妩被他的话语震得一阵僵硬,连外面那人仿佛也沉默了两息,然后才应声:“是。” 萧衍又道:“让所有人都退到外围,不要靠近这里。” “是。”那人领命而去。 外面风雨已歇,但阴云未散,天色依然很暗。山洞内静悄悄的,只有枯柴燃烧爆发出的“噼啪”轻响。 郦妩莫名地觉得气氛有些凝滞。她浑身绷紧,甚至忍不住悄悄地想往后挪一挪,结果肩上忽地一热,一只大掌扣在她的肩头,立时将她吓得一个战栗。 察觉到她在发抖,萧衍垂眸,看着她急速颤动的睫毛,淡淡问道:“你怕什么?孤又不会杀你。” 确实,自己跟太子无仇无怨的,不该这样紧张。郦妩努力镇定下来,抬起目光。 见太子又用那种说不上来的眼神,盯着自己的肩膀。他以往的神情本就冷肃,此刻黑眸深沉,比外面的天色还要晦暗,看起来更让人心里莫名地发憷。 直觉让郦妩觉得太子此刻的情绪似乎不对。 想起刚刚那人和太子的对话,应该是受了那些刺客的影响? 今日怎么会有刺客啊? 都是些什么人?是要来刺杀太子的?! 郦妩暗自胡乱揣测,然后便察觉到太子的手指在自己的肩头摩挲起来。先是轻轻地,慢慢又施加了一些力度,一点点地增加,渐渐越来越重,愈来愈用力,好像要将她的肩头剐下一层皮…… 想起刚刚太子跟外面那人说的“剐刑审问”,郦妩又再次毛骨悚然了起来,满脸慌乱又不解地仰头看向太子。 此刻的太子,俊美的面容上布满了冷戾之气。跟往日对比起来,显得有些陌生。 郦妩忍不住瑟缩了一下。 太子不至于因为生气而迁怒于自己吧? 他不像是那种没有理智、暴虐嗜杀的人呀? 萧衍垂下眼皮,看着在自己身前瑟瑟发抖的少女。 她乌发披散,小脸雪白,唇色嫣红,一双漂亮潋滟的大眼像是受惊的麋鹿。 她不知道她这副模样只会更加激起男人心底阴暗卑劣的念头。 山洞内空间狭窄,火堆烤得很暖。 热气熏得少女白皙的肌肤泛上了一层粉光,她身上那独有的似花似果的香气也飘了出来。在空气中、在萧衍的鼻息间,萦绕不休。像是无形的花藤,向他缠缚而来。 萧衍喉结上下滚动了两下。 视线扫过郦妩肩头的红痣,只觉得胸腔里积聚了一股巨大的无名之火。这股火压在心头,无处发泄,堵得人发胀,灼得人发痛。 又不由地想起今日在槽坊门口听到的那对祖孙俩的对话。 “前世姻缘痣”,是吗? 跟容谨一样的“前世姻缘痣”? 握在郦妩肩头的手,力道控制不住地加重,似乎能将她的肩骨捏碎。 郦妩受不住痛,实在忍不住抬手握住萧衍的手,蹙眉求饶:“殿下,你轻点,好痛。” 她眼眸含水,满脸委屈:“我没有惹你呀。” 惹恼他的是那些刺客,他可不能将情绪发泄在自己头上。 萧衍看着她一脸无辜的表情,更加觉得自己心头的那股火无处可泄,但见她皱眉呼痛,也只能松开了手。 不过他的脸色依旧有些阴沉,黑眸情绪不明地盯着郦妩看了半晌,最终道:“郦央央,孤心情不好。” 太子心情不好……这个,郦妩早就看出来了,此刻连忙顺着他的话点头,满脸乖巧:“嗯,殿下放心,我不会再惹你生气的。” “……”萧衍看着她,少有地有这种无力感,心里十分没辙。他叹了口气,用力揉了一把她的脑袋:“孤有些难受……想喝酒。” “现在吗?”这个时候喝酒?郦妩愣了一下,然后看了看山洞里面,这般简陋的地方,还是荒郊野外……再望了望山洞外面,不知多久天就该黑了,而且,“这里也没酒呀。” 萧衍没吭声。 郦妩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能试探着问:“那殿下要不要……回去再喝?” 萧衍黑眸幽幽地盯着她:“回去你陪孤一起喝?” 不知怎么地,郦妩觉得此刻的太子好像一个心情不好急需发泄、因而显得有些无理取闹的孩子,只能顺着他的想法去哄:“好,我陪殿下一起喝。” 50 第50章 醉笑陪君三千场 等到外裳和披风被火堆烘烤得差不多时, 郦妩和萧衍各自将衣裳穿戴整齐。 “回去后早点用热水泡浴,避免感染风寒。”萧衍系好披风系带,对郦妩道。 郦妩点点头,跟着他一起走出山洞。 空气中布满了雨水的潮湿之汽和草木的清新气息, 阴云散去, 暮色却悄然降临。远处落日与霞光穿透树梢, 照入林中。 郦妩抬眸,看到两匹马儿就系在山洞几米外的树旁, 正低头悠悠地吃着草。 那两匹马正是太子骑来的马以及她所骑的小红马。暴雨骤起时, 太子直接运起轻功带着她在林中穿梭寻找避雨之处,无暇顾及马儿。 这会儿那两匹马却好好地停在洞口不远处,应该是被先前跟太子说话的那些人给牵来的。 郦妩抬脚朝马儿走去。 山洞口全是杂草, 她前脚踩进去,立即觉得有什么东西从自己的鞋面上滑溜溜地掠了过去。 待看清那东西是什么时, 郦妩瞬间寒毛倒竖, 小脸煞白, 忍不住尖叫了一声:“蛇!有蛇——!!!” 萧衍迅速闪到郦妩面前, 刚要伸手扶住颤抖发软的她, 就被她忽地跳上了身。 郦妩手臂死死地搂住萧衍的脖子,双腿圈着他的腰, 整个人都埋在他怀里,吓得直颤抖。 萧衍:“……” 他神情有些无奈,却还是伸手将郦妩托住,就着这个姿势抱着她继续往马儿那边走。 郦妩趴在他身上,只觉得这宽阔的怀抱无比地令人心安。她忍不住感叹:“殿下,你这样好,为什么谢大小姐还舍你而嫁给了小侯爷啊?” 不管是论尊贵的身份, 还是论俊美的样貌,甚至是论武功和才华,太子都要比小侯爷强多了吧? 萧衍沉默了一息,然后淡淡道:“换个话题。” “哦。”意识到太子明显不想谈论这个,想起龙之逆鳞不可触碰,郦妩从善如流,立马换了问题:“刚刚在山洞外面的那些人,是殿下的暗卫吗?” 他们从皇城出来,一路从京都抵达岳州,阵势极小,行事低调,周围并没有大批侍卫跟随。 突然冒出那么些人,思来想去,那些人大概就是传说中的太子的暗卫。 “是。”萧衍也不隐瞒,顺便跟她道:“我们这次出来,并不仅仅只是游玩,可能会涉及危险处境。所以你尽量跟在我身边,除了我们自己人,其他人全都需要多留个心眼,明白吗?” “嗯。”郦妩点点头。这些日子她自然也瞧出了一些端倪,只不过她也帮不上什么忙,所以啥也没说,装作不知道罢了。 她将脑袋搁在萧衍肩上。这会儿脚不沾地,倒是不怕什么蛇了,但却不断地有野外的蚊子带着恼人的“嗡嗡”声朝她撞来。 郦妩挥手赶了几次,皱起眉头:“怎么这会儿这么多虫子?” “野外蛇鼠虫蚁多,很正常。”萧衍走到他们的马旁,将郦妩抱上她的小红马,说道:“先前也有,只是没怎么侵扰我们罢了。” “是吗?”郦妩诧异问道,“那怎么先前不扰咱们,这会儿却又来打扰了?” “是那个香袋。”萧衍解开系在树上的缰绳,自己也上了马。 “那个‘永春堂’的顾姑娘做的香袋极为有效。你之前戴着香袋,所以蛇鼠虫蚁见到你都避开。后来被雨淋湿了,在火堆边烘烤的时候,香袋不小心掉火里烧掉了。所以现在没有了‘护身符’,才有蛇和蚊子来找你……” 郦妩恍然大悟,“下次我找顾姑娘再多买一些。” “嗯。”萧衍轻轻扬鞭,淡声道:“走吧,马儿跑动时,就不怕蚊子了。” 郦妩也拍马扬鞭,跟他并行往山林外行去。忽地想到什么,又问道:“为什么这些蛇和虫子总是找我,却不去扰殿下您?” 萧衍瞥了她一眼,眼神意味深长,“大概是你细皮嫩肉,瞧起来比较可口。” 不仅蛇和虫子想咬她,连他都天天惦记着呢…… 郦妩愣了一愣,面上微微一红。 啊。 竟然说这样的话……太子也是个登徒子! 她羞恼地一甩马鞭,策马疾行。 驾——! * 回到府中之后,用过晚膳,郦妩立即让德福和德保抬来热水,她舒舒服服地泡了个热水澡。 淋了雨,头发虽然烘干了,多少感觉还是有些黏腻。琉璃给郦妩洗澡沐发,用木瓢舀了温水浇淋在她的头上和身上。 洗完将湿发撩开,看着郦妩露出的肩头时,琉璃忽地“咦”了一声:“姑娘肩上的这个红痣,怎么瞧着好像颜色有些淡了?” 郦妩扭头看了一眼:“没有吧?我看着还是一样的……痣的颜色还能淡?” 琉璃不确定地摇了摇头:“兴许是奴婢记错了,大概是姑娘皮肤太白,就衬得痣的颜色有些淡了。” 郦妩没作声。 闭着眼睛趴在浴桶边缘,享受着热水浸身。热气蒸腾间,思绪也跟着飘扬起来。从这个痣,不由地想到槽坊门口那对祖孙俩的话,关于“前世姻缘痣”的那些话。 然后又想起在山洞里,太子奇怪的举动。好像当时太子盯着的是自己的左肩,然后用手摩挲了好一会儿,难道是盯着那个小红痣?琉璃说她痣的颜色淡了,该不会是太子磨了太久给磨淡了吧? 为这个荒诞的想法而笑了一下,郦妩睁开眼睛,忍不住又扭头看了看自己的左肩。 雪白的肩头,一粒殷红的小痣,像是雪地里一滴鲜艳的血珠,极为醒目。 她眨了眨眼。 感觉没有淡啊? 沐浴完擦去水珠,穿好干净衣袍。郦妩走出净室,琉璃照例拿来装了熏香和炭的鎏金球,要给她烘头发。 恰好萧衍推门进屋,他手里还拎着两壶酒,见状将酒放在桌案上,走过来道:“让孤试试。” 领会到太子这是要亲自给太子妃熏烘头发,琉璃微愣了一下,然后笑着将鎏金球交到太子手里,接着福了福身,悄然退了出去,掩好了门。 郦妩坐在镜台前,看到太子拿着鎏金球过来,想起今日在山洞里他给自己用内力烘衣裳和头发的事情,不由地笑道:“殿下要不又用内力给我烘吧?” 萧衍一手拿着鎏金球,一手伸过来,轻轻捏了一下她柔嫩的脸,“你倒是懂得支使人。” 郦妩轻呼一声痛,萧衍便松开了手。边拿着鎏金球给她烘头发,边道:“内力并非无穷无尽,而烘烤极为消耗内力,非迫不得已,一般不用来做这种烘干之事。” 郦妩“哦”了一声,边看着太子修长的手指在自己乌黑的发间穿梭,边跟他闲聊。 先是聊了一些听来的岳州当地民俗,接着又感叹有些想念自己的狸奴“汤圆”。 然后又问:“殿下怎么会养狼?还取了个黑雾这么奇怪的名字?” 时下人大多养些狸奴、小犬小鸟之类,也有少数贵族豢养猛禽凶兽,但大多数是圈养,不会这样放养。 “黑雾是狼王之子。当初我们行军至黑雾山,路遇狼王夫妇在种群斗争中跟敌对狼群同归于尽,留下一个小狼崽,便捡了回来。养了两年,颇通人性,不会随意伤人。” 萧衍细致地给郦妩一寸寸烘着头发,耐心地回答她的疑问。“因是在黑雾山发现它的,所以就给它取名黑雾。” “原来如此。”郦妩听闻此事,不免对那瞧起来有些冷冰冰的狼有些怜惜。如此一来,倒是对那种凶猛的野兽不再那么惧怕了。“它好可怜啊,下次等我回去,我也要摸一摸、抱一抱它。” 萧衍透过铜镜瞥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等到头发烘干得差不多时,郦妩瞄了瞄太子放在桌案上的两壶酒,笑道:“殿下心情如何,现在还想喝酒吗?” 萧衍放下鎏金球,睨了她一眼,“你说呢?” “那就来吧。”郦妩披着一头乌黑的长发,笑吟吟地起身走到窗边的矮几旁,跪坐下来。“今晚陪君大醉三千场。” 她说得豪气,萧衍忍不住笑了一声,也走到她对面,施施然撩起袍摆,盘腿坐下,“你这酒量,还敢言陪君三千场……” 他执起酒壶,斟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推至郦妩面前,“喝两杯就罢了,浅酌即可。” 郦妩端起酒杯抿了一口,入口甘甜清润,是桃花清酿。 想起太子的话,她略微有些不安,“殿下,我喝醉后,是不是酒品不太好?有没有冒犯殿下您?” 算起来,她好像在太子面前醉过两三回? 她自知自己睡相不好,只怕是酒品大概也不太好。 萧衍一口喝干杯中酒,黑眸幽深地盯着她,慢慢道:“挺好的……孤不介意你的冒犯。” “咳咳咳……”郦妩刚刚抿了一口酒,含在口中,闻言被呛得直咳嗽起来。 所以……她之前喝醉后,果然还是去冒犯了太子殿下?! “知道为什么孤不介意吗?”萧衍见她咳得满脸通红,眼眸含水。唇角微微弯了起来,似是心情极好,说的话却又让郦妩惊了一跳:“……郦央央,你喝醉招惹孤,孤一样会忍不住去冒犯你的……” 郦妩:“!!!” 她咳得眼泪汪汪:“……呜呜,这酒,我要么……还是不喝了?” 萧衍微微挑眉,笑容中带着淡淡的讽意:“醉笑陪君三千场?” 才刚豪气地放完话,转眼就要食言。接收到来自太子殿下的明晃晃的讽刺,郦妩白嫩的手指攥紧了酒杯,瞪了他一眼,然后气恼地一仰脖子,将杯中的酒一口饮尽。 不管了,喝! 51 第51章 “自己选一个?” 郦妩喝得急, 且大有不醉不休的架势。 萧衍却又缓缓开口劝她:“不要喝多了。你明日上午不是还跟吴家小姐有邀约?万一宿醉起晚了,会耽误约见时辰。” 郦妩喝完又拎起青瓷酒壶给自己斟满一杯,闻言, 抬起清澈潋滟的眼望向他, “殿下明日也陪我去吗?” “当然。” “殿下到底是为了陪我去, 还是为了见吴小姐啊?”这么怕她误了邀约, 堂堂太子,还要屈尊陪着两个姑娘家放纸鸢。郦妩撇了撇嘴,垂首又抿了一小口酒, 小声嘀咕:“……吴家小姐确实长得不错的。” “郦央央。” 听见这个称呼, 郦妩陡然一个激灵,抬起水汪汪的眼看向坐在自己对面的太子。 她已经形成了一种本能的反应, 太子这样叫她名字的时候, 大多没什么好事。 果然只见萧衍面色冷肃, 眼眸幽深,淡淡地睨着她,“这么快又忘了孤说过的话吗?” 什么话? 见太子眼睛盯着自己的嘴唇, 郦妩猛地想起上次他在马车里的威胁——“你这张小嘴, 若是再胡乱讲话的话, 孤就用东西给你堵上。” 郦妩“唰”地一下脸色微红,连忙抬手捂住自己的唇,含糊的声音从掌心里漏出来, “我……我不要亲。” “是吗?”萧衍目光幽沉,眼神带着点轻佻与晦暗。“既然不要亲,那就用别的东西堵上也行……” 别的东西? 郦妩不解地眨了眨眼睛。 萧衍不紧不慢地喝完自己杯中的酒,然后缓缓地从袖中掏出一个封面精美的小册子。 修长手指搭在上面,慢条斯理地翻了几页, 然后在郦妩一脸茫然中,把那画册推至郦妩面前的桌案上,将其中的某一页画面,呈给她看。 郦妩疑惑地垂头看了一眼。 “!!!” “你怎么、你怎么能……”郦妩再次被不可思议的豪放画风冲击了心灵,瞬间面色爆红,心神震颤,甚至都不好意思质问出来。 他们出巡,为了方便,都是拣重要的东西带,可堂堂太子殿下,居然带了一个这么不正经的册子出来?!!! 他居然还想,还想…… 郦妩红着脸将头摇成了拨浪鼓,“不、不行……” 上次他想亲她脚背,她都觉得匪夷所思了,现在他居然想让她……太奇怪,太羞耻了,她才不要。 郦妩端起酒杯喝了一大口冰凉的酒液,企图压下自己心头的震撼与面上的滚烫。 萧衍倒也没逼她,继续慢悠悠地跟她一起喝着酒。 直到郦妩酒过杯,萧衍不再让她喝了,起身准备安寝。 郦妩见他拎着那个册子上了拔步床,不由地十分紧张。两人在床头坐下,谁也没有先躺下。 萧衍手搭在膝盖上,淡淡地睨向她,“自己选一个?” 对于这种二选一的事情,郦妩总是会选择自己最能接受的那一个。她垂着脑袋,面红耳赤,声如蚊呐:“还……还是亲吧。” 萧衍嘴角微微弯了弯,朝她伸出手。 郦妩迟疑地将手搭在他的手心,还不待反应,就被他猛地拽过去,一阵天旋地转后,被他压在了床褥上。 郦妩仰躺在被面上,惊惶地抬眼看向悬在自己上方的太子。只见他眼神幽若暗夜,深如古潭,深邃的目光牢牢地锁住了她。 “你……”郦妩心头一慌,才急急地张口说了一个字,萧衍就忽地低头下来,趁着她微微启唇之际,强硬地撬开她的唇齿,闯入她的口腔。 “唔!”郦妩双手被他按压在头顶,唇也被死死地堵住,只能被迫敞开自己,任由对方肆意地掠夺、扫荡。 这一次不比上回那样初次尝试的轻柔慢吻,如愿地尝到那肖想已久的清甜滋味后,萧衍的呼吸渐渐地沉重而滚烫起来。 就像饥饿了许久终于尝到了肉味的恶狼,那种快意和刺激,直教人热血沸腾,脊柱发麻,身心战栗。根本无法做到浅尝辄止,只想恶狠狠地索取更多。 郦妩是一直睁着眼睛的,此刻看着他漆黑的眼眸,像是晦暗无边的夜色,又像是深不可测的暗海,里面汹涌着让人恐惧的惊涛骇浪。 这样毫不掩饰的带着浓浓的攻击性和侵略性的眼神,让郦妩本能地畏惧。她瑟缩着想逃脱,却被萧衍压得紧紧的,就像是恶狼担心自己的猎物挣脱一般,将她死死地按住,只能被迫承受他炽热得像是在掠夺一般的亲吻。 屋内空气急遽升温,郦妩整个人仿佛被抽去了骨头,全身绵软,只能任由对方予取予求。 她被吻得快要透不过气来。哪怕是察觉到对方不再满足于唇齿之间的掠夺,而将战火渐渐向下蔓延时,也顾不得了,只趁着唇口被释放之后,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的空气。 甚至是什么时候衣裙被退去都不知晓。杯薄酒,让她一身雪白细嫩的肌肤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看起来十分的可口。 而将她禁锢在狭小空间的人,则开始隐忍地、耐心地,一寸一寸地品尝起这份可口来。 岳州的桃花清酿,清甜芳香,口感绵柔,后劲也没有“蓬莱春夜”那么足。郦妩在半醉半醒之间,模糊又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被一点点地舔吻、吞噬。 挣也挣不脱,躲也躲不开。最终只能任由对方继续肆意品尝下去。直到一点钝痛惊醒了她,她又开始剧烈挣扎起来,“不……” 萧衍喘.息剧烈,大颗的汗珠从他额际滚落下来,滴在郦妩的锁骨上。他微微垂首,沙哑着嗓音在她耳边低喃,“别怕,孤不进去……” 郦妩茫然地甚至都没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还不待她明白,就又被卷入下一个激烈的漩涡之中…… …… 一缕夜风从窗缝里渗进来,吹得屋内的灯火缓缓摇曳,似乎连那杏色的幔纱帐帷都被带得不断地晃动起来,却又比烛火晃动得剧烈多了。 烛火摇曳了半宿,床帏也晃动了半宿。 不知何时,萧衍起身下榻,倒了一杯水过来,将躲在被窝里的郦妩扒拉出来,抱在怀里,喂她喝水。 郦妩半阖着眼,面色潮红,红唇微张,像是失水的鱼儿,急急地吞咽着温热的水。 “喝慢点。”萧衍将她抱在怀里,连喂了她两杯水。 郦妩喝完水,又像是鲜活了一点的鱼儿,有了一点力气,立马又躲进了被窝里,仿佛躲到安全的巢穴,就能藏住所有的窘迫和惶然。 “先起来,床褥要换一下。”萧衍又将郦妩从被窝里扒拉出来,下颌抵在她的肩头,唇凑在她的耳边,嗓音带笑,“央央怎么这样敏.感啊……” “你、你还说!”郦妩抬手狠狠地捶了他一下,将脑袋埋在他肩头不肯抬起来,声音又恼又羞:“殿下,你真是太过分了,我讨厌你……” 萧衍却不气也不恼,笑着将她抱了起来,唤人重新铺换了床褥。 * 早间郦妩醒来的时候天已大亮,日上竿。 萧衍将她磨红处再次擦了点玉露花容膏,又亲自给她穿了衣裳,伺候她起床。 琉璃收拾了郦妩换下的衣裳,拿出去洗,看到撕裂的小衣时,沉默了良久。 上回刺客夜袭,是太子服侍她家姑娘沐浴换衣,那小衣也不知是怎地被撕裂的,这回又是……再这样下去,带出来的小衣都要不够穿了,她得加紧速度多做几件才行…… 只是,她到现在还是有些纳闷。太子和太子妃这到底是成了还是没成? 这头,琉璃满心疑惑。屋内,郦妩被萧衍伺候了穿衣洗漱,还抱到妆镜前,给她梳理头发。 郦妩软绵绵懒洋洋地看了一眼窗外,咕哝道:“这都什么时辰了?我跟吴小姐约的上午去桃花草场放纸鸢,不会已经晚了吧?” 萧衍边给她梳理头发,边道:“快午时了。” “什么?!”郦妩惊得快要跳起来,却只觉得双腿酸软得有点站不起来,只能恼怒地借着铜镜瞪了一眼镜中的罪魁祸首,“都怪你,昨夜你还说不让我喝太多酒,怕喝醉误了跟吴小姐的邀约,结果后来……” 后来她也根本没喝醉。 却还是生生起晚了这么久,迟到了,要失约了。 “不用担心。”萧衍道,“孤早上已经派人去吴府知会了一声,放纸鸢改到下午。孤陪着你一起去。” “是吗?”郦妩问:“吴小姐答应了?” “嗯。” 吴小姐不仅答应了,还十分高兴呢。 本只想跟景公子的妹妹套近乎,徐徐图之,结果景公子居然主动要求陪同。 用了午饭,郦妩坐着马车跟萧衍一起去了吴府。 吴曦和吴月兄妹俩,跟“景公子”他们“兄妹俩”,一起去了岳州东郊的桃林草场。 初夏季节,午后不算炎热。但这桃林草场竟是没多少人,只远远地看到五个人,或者慢慢踱步,或在桃树下坐着闲聊,也有一两个人在放纸鸢。 郦妩跟着吴月两个姑娘家放了一会儿纸鸢,就嫌胳膊酸手累。郦妩腿脚本就酸软,跑了一会儿更是走不动了。两人走到一棵桃树下坐着,侍女端来小桌,摆上茶水点心。 郦妩和吴月坐在桃树下闲聊。 吴月笑道:“我兄长昨日刚刚买了一棵珊瑚树,尤其是在夜间灯火下观赏,可漂亮了,景姑娘晚上要去看看吗?” 郦妩微微一怔。 珊瑚树啊。 不知怎么地,郦妩恍惚间想到,当初谢云兰生辰,太子可是遣他的近身大太监李遥亲自送了一颗无比巨大华美的珊瑚树给了谢云兰呢。 “不看了。”郦妩摇了摇头:“我不喜欢珊瑚。” 52 第52章 好人 “不看了, 我不喜欢珊瑚。” 听到郦妩这句毫不婉转的回答,吴小姐似是愣了一下,抬起一双美目朝郦妩看过来。 面前的少女雪肤花容, 姿色过人。加之眼含春水, 面若桃花,是天生的娇, 天然的媚, 比那些刻意培养和调.教出来的艳姬更加魅惑动人。 午后微风徐徐吹来,粉白的花瓣簌簌落下。 少女坐在灿若云霞的桃花树下,雪白的小脸上还带着不谙世事的天真。 她应该是出身较好,一路被家人宠护长大,所以行事说话,随性而为。喜就是喜,恶就是恶, 无需委婉,懒得逢迎。 真是让人羡慕和……嫉妒。 吴小姐目光幽幽地盯着郦妩的明媚娇颜,心里暗忖:这张皮囊可生得实在是太好了, 真叫人手痒痒啊。 察觉到吴小姐凝视的眼神,郦妩睁着一双清澈的眼, 歪了歪脑袋,看着她,忽然问:“你感觉累了吗?” “我还好。”吴小姐摇头笑道。“你呢?” “我有些累了, 想回去歇息。”郦妩垂下眼皮,神情有些恹恹地。 虽然出来没一会儿。纸鸢是买来的, 也是太子帮她放上天的,她拽着绳线其实都没走几步路,但她今日确实有点累了。 吴小姐见她突然失了兴致, 也有些诧异,不过还是端着笑脸,客套地道:“那景姑娘先回去歇息吧,咱们下回有空再约。” 郦妩没有应她的话,起身朝远处拽着纸鸢的萧衍走去。 萧衍偏过头,见郦妩像是被太阳晒蔫了一点的花骨朵儿,原本明媚的小脸,此刻也是一副意兴阑珊的样子,淡然问道:“怎么了?” “我想回去了。”郦妩拽了拽他的袖子。 “嗯,那就回去。”萧衍没追问原因,收了纸鸢,然后朝吴公子和吴小姐拱了拱手,就径直带郦妩走向不远处停着的马车。 回到马车上,出了桃林,萧衍也没问郦妩什么。 事实上他耳力太好,周围的动静,还有她们的谈话,他都听得分明,没察觉到有什么问题。 萧衍朝坐在自己对面的郦妩招了招手,示意她坐过来。见郦妩没动,他就自己主动挪过去,跟她坐在同一侧,还伸长手臂将她抱起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 “怎么忽然不开心?”萧衍抬手,轻轻拨弄了一下郦妩耳垂上的玉石耳珰。碧绿的耳坠,在她白嫩的耳垂衬托下,漂亮极了。好像一盏碧盈盈的美酒,让人想抿上一口。“是因为累了?” “没有不开心。”郦妩摇了摇头,耳珰不断地晃荡。她忽然慢慢地道:“我不会再开玩笑让殿下纳她了。” 萧衍有些讶异,垂眸看了她一眼,问:“为何?” 郦妩直言道:“我不喜欢她。” 她这话说得似乎带点孩子气,萧衍哑然失笑,但又顺着她的话点了点头:“嗯,不喜欢的话,那今后就不要理她的邀约了。” 郦妩仰头看他,“可殿下是不是因为有什么事才接近他们?” 否则他堂堂皇太子,着实没有必要理会那些无官无职,也并非所求贤才之人的邀请。 “嗯,不过是顺着他们的试探,将计就计来看看罢了。”萧衍道,“你不喜欢那位吴小姐,也很正常。她那张脸,本来就不是她的本来面目……” “不是本来面目?”郦妩惊讶地直起身,“殿下的意思是……她的脸,易容了吗?” “嗯。” * 吴小姐吴月和吴公子吴曦回到了吴府。 走进屋内之后,吴月一把扯下了自己面上覆着的人.皮面具,露出了一张全然陌生但也算精致的脸。她坐在桌边,手里捏着那张人.皮面具,低头端详了一番,感叹道:“这张皮,还是不够美啊。” 她眼眸微眯,似是在思量着什么,然后又道:“……身边伴着那么个尤物妹妹,也难怪景公子对我若有似无的撩拨,完全无动于衷。” “也不一定是妹妹。”吴曦倒了杯茶水,一口喝干。手指捏紧茶杯,目光阴冷。“那位景公子气度不凡,又来自京都,身边还有暗卫,只怕是什么权贵大人物。也不知他到岳州,是为了来游玩,还是为了其他目的……” “管他呢。”吴月捏了捏手中薄薄的人.皮面具,唇边带着阴冷与不屑,“反正若是不能为我们所用,便除掉呗。” 说罢又笑了起来,“那个小美人儿杀了有点可惜,倒是可以留着。要么送去‘不思归’,要么奉献给教主。” “没那么简单。”吴曦放下杯子,冷冷地道。“上回教主派去他们府邸探路的两个人都没有回来,多半是没了。” 吴月点头:“昨日去雁回山探寻情况的人,也下落不明。” 两人讨论完毕,对视一眼,各自面色都有些阴郁。 “再想点其他办法。” * 马车内。 听了萧衍的话,郦妩满脸惊诧又恍然大悟:“怪不得,我总觉得那位吴小姐笑起来脸有些不自然,还以为是她皮肤问题……而且,今天……我觉得她看我的眼神,让我有点不舒服。” 萧衍笑了笑,抬手揉了揉郦妩的脑袋。 这个姑娘因为出身以及所接触的环境有限的原因,看起来天真单纯,但身上却有着小动物般的直觉与敏.感。 想到敏.感,他覆在她脑袋上的大掌微微一顿,修长的手指缓缓收紧。 忽然觉得喉咙发干。 他都尚未进去,只是在外头磨磨罢了,她也能一塌糊涂……确实太敏.感了。 忆起昨夜的一切,萧衍历来清醒理智的头脑,微微有些松懈涣散。 郦妩浑然不觉,只继续道:“如果殿下需要我配合,我还是可以继续接受吴小姐的邀约的……” “若是殿下没空的时候,我可以带上洛离一起。” “……殿下?” 察觉太子一直没有吭声,郦妩微微仰起纤细的脖颈,发现萧衍正垂着眼皮,目光一眨不眨地盯着她。随着她仰头,他的视线自然而然地就落在了她的唇上,黑眸幽深暗沉,眼神晦暗不明。 郦妩心头一跳,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唇,忐忑地道:“我这回可没有乱说话哦。我只是想帮殿下出一份力而已……” “嗯。”萧衍开口,嗓音微哑。少有地这般反应慢了半拍,听到郦妩的话,再看着她捂住唇的动作,有些啼笑皆非。 她似乎将亲吻当成了一种惩罚,没有一点旖.旎的心思。 对比起来,他好像一个不择手段的登徒子。 萧衍垂眸,看着面前姑娘清澈的眼睛。 他的人生中,许多事情都是顺风顺水,游刃有余、胜券在握,无需过多费心。唯有在取得一个姑娘的欢心和情意上,有点束手无策。 有时候觉得她很简单,心思一看就分明。有时候却又有点捉摸不透她的真实想法。 她像一片捉不住的云,一捧握不住的水。可他偏就想捉在手中,握在掌心…… 萧衍将坐在自己腿上的郦妩稍稍挪了个位置,然后淡淡开口:“不需要你出力。你想去就去,不想去就去。只需要开开心心地,安全无忧地就好。” “哦。”郦妩点头。“那吴小姐若是再约我,我就不去了。我还是找顾依依和顾神医他们玩吧。” 萧衍眉心微蹙,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 时辰还早,郦妩回到府中后,带着琉璃和洛离又去了隔壁的“永春堂”。 先是找顾依依定购了一批驱蚊驱虫的香袋香囊和香饼。然后又趁顾无涯得空时,跟他密聊了一些事情。 萧衍忙完自己的事,过来接郦妩的时候,便看到她又跟那位白衣翩翩的顾公子凑得极近。 她嘀嘀咕咕地说着话,那位顾公子的目光静静地落在她身上。 不知为何,看着顾无涯的眼神,萧衍莫名地想到了容谨。 过去容谨也总是这样淡淡地仿佛不含任何暧.昧心思地静静看着郦妩,可那眼底的东西,同为男人的他,却是看得分明。 这世间哪有那么多的圣人。 再是高洁雅正,清风朗月的男子,对着自己喜欢的女人,也一样会有欲.望,会生起贪妄或掠夺的心思。 萧衍不动声色地走过去,脚步声如之前一样,惊动了低声交谈的两人。 顾无涯和郦妩一起起身,面带微笑,朝萧衍点点头,然后神情自若地送郦妩和萧衍出门。 带着郦妩往府邸走去时,萧衍问她:“你怎么跟那个顾无涯走得如此近?对他没有一点提防之心?” “没有呀。”郦妩讶异地仰头看他,“没有走得很近啊?再说了,顾神医是好人……跟殿下一样,都是好人。不需要提防啊……” 萧衍看了她一眼,轻哼一声:“是吗?” 她似乎对她的直觉非常自信。 也不知这自信是来自于认为自己的直觉很准,还是因为对方身上有着跟容谨一样清雅的气质,让她觉得放心。 回到府邸中,用过晚膳,郦妩和萧衍如往常一样,各自沐浴。 进了内室,走向那张拔步床时,郦妩陡然脚步一顿。 白日里倒是不觉得什么。夜间朦胧的灯火一照,那些被她压在心底,仿佛已经忘记的、有关于昨夜的一幕幕,忽地又翻滚在脑海里。 氤氲的灯火,炽热得让人难以招架的吻,萦绕在耳畔的喘.息,滚烫和力度,晃动的帐帷……郦妩不由地面目涨红,脚步踟蹰起来。 “过来。”萧衍靠在床头,朝她招了招手。 “既然孤是个好人……”他抬眼朝郦妩望来,黑眸紧紧锁住她,淡淡地道:“所以……你还有什么不放心?” 53 第53章 “……” 桌上的烛台发出一声“哔剥”轻响。 郦妩站在原地没动, 只抬眸看向太子。 萧衍正背靠在床头坐着,一腿平放,一腿支起。手肘撑在膝盖上, 掌心松松地虚握,侧颊懒洋洋地抵在手背上。 因着要入寝, 他头上白日里束着的玉冠早已摘下, 此刻一头乌发散散地披在肩头,衬着那狭长的丹凤眼, 高挺的鼻骨, 削薄的唇,于冷峻中透出几丝慵懒和散漫。 看着不那么严肃了,却莫名地令人心慌。 郦妩的眼睛错开他沉静深邃的视线,往下稍移。 入夏天气渐热, 萧衍今夜穿着一件墨蓝底色的绸缎锦袍, 只以金线在衣襟和袖口处绣了简单的纹路。 绸袍光滑轻软,薄薄地覆在他高大的身躯上, 衣料柔顺服帖,似乎连结实完美的肌理轮廓都勾勒得分明。一条同色的丝绦松松地系于劲窄的腰上, 衣襟微敞,露出凸起的锁骨与一小片玉色的胸膛。 郦妩脑子里不由自主地记起昨夜自己被困在这个宽阔的胸膛与床榻之间,近得能听见那强有力的心跳。还有滚烫的气息与汗水,以及后来…… 她连忙掐住自己的思绪,面上微热。 太子自然是个好人, 可他似乎, 越来越不那么正经了…… 见郦妩还站在那里不动,萧衍也没催她,静静地打量了她一会儿。 郦妩的衣裳一直都是由吕嬷嬷和琉璃打理。待嫁之前的几个月里, 吕嬷嬷张罗绣娘给郦妩做了许多新衣,贴身的小衣和寝裙则依然是由她和琉璃亲手缝制。 嫁人了自然跟做姑娘时不一样,那寝裙和小衣都做得不再那么保守。考虑到天气渐热,此次来岳州,吕嬷嬷和琉璃给郦妩准备带来的小衣和寝裙等,衣料也是极尽轻薄。 今夜琉璃给郦妩穿的寝裙,是用时下极受权贵富户喜爱的名贵云雾绡做的。云雾绡,顾名思义,轻薄如云似雾。穿在身上,将一身玲珑曼妙裹得若隐若现,连里面的小衣都看得分明。 灯下看美人,更胜白日十分。 轻云薄雾,罩着一身雪肤。沐浴后泛着粉光的面颊也是细腻红润地吸饱了水份。卸了装饰,洗去脂粉,郦妩整个人干干净净,粉粉.嫩嫩,像是枝头初绽的一朵最娇艳的桃花,惹得人想掐。 萧衍搭在膝盖上的那只手,手指不自觉地捻动了几下。默默地欣赏了一会儿,尔后才睨了郦妩一眼:“傻站着干什么?还不过来,你是想要这样站到天亮?” 郦妩这才慢吞吞地走过去,除去鞋袜,上了床榻。往床里侧爬的时候,察觉到萧衍的目光一直跟随着自己的动作移动,她连忙加快速度爬到里面,然后坐起身,拥着被子靠在床头。 “这么紧张做什么?”萧衍侧过头,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孤又不会吃了你。” 郦妩瞪了他一眼。 昨晚他那个样子,跟要吃了她也没什么区别吧? 萧衍好像看懂了她的意思。思及昨夜,他的表情也有些不自在。昨晚的一切好像一场梦,甚至在梦里他都带着克制,不敢太纵情放肆。 可即使没有餍足,那些不多的甜头也足够让人回味无穷。 谁也没想到最开始只是一个吻,就能像点燃了爆竹一般,炸开了所有的理智。控制不住地扯掉了她身上所有的遮掩,将她从头到脚欣赏了个遍,连曾经没有看过的地方也全都看得分明。 脑海里不自禁地划过昨晚看到的那一幕……干净,粉.嫩,没有一丝杂物,比他想象中的还要漂亮。 她怎么能长得这般诱.人。差一点就让他完全失去了神智。 郦妩见太子盯着自己,许久都没有开口,也不知在想些什么,眼神暗沉幽深。这样的眼神让她又陡然想起昨夜,顿时像是受惊的小动物一般,又往床里头缩了缩。 这般戒备的姿态,仿佛他是什么蛇蝎猛兽。 “坐过来一些。孤也不是那么重欲之人,不会夜夜都想。”这话其实有待商榷,但萧衍说得面不改色。并不想一下子将人吓狠了,慢声对她道:“除非你想……” “不,我不想。”郦妩头摇得如同拨浪鼓。她扭过头,看着萧衍,又说了一声:“我不想。” 她重复两次,态度坚决。 “嗯。”萧衍原本还有一点笑意的脸,表情忽地淡了下去,目光落在郦妩的身上,不带一丝情绪。 郦妩被他这样的眼神看得心中一颤,忍不住解释道:“我觉得……我们这样不太好……” “怎么不好?”萧衍依旧淡淡地看着她。 “我……我总觉得这样好像背离了自己的初心,背叛了自己的感情……”郦妩尝试着斟酌语言表达自己的想法。 “好了,不说这些了。”萧衍忽地打断郦妩的话。他显得有些意兴阑珊,不想继续这个话题。 郦妩犹豫着开口:“殿下,我……” “睡觉吧。”萧衍拿过一个长长的引枕,将枕头放在二人之间,目光疏淡,看着郦妩,“你今后睡觉若是过了这个线,就别怪孤不客气了。” 郦妩:“……” 她沉默地点了点头,然后躺了下去,背贴着墙。 萧衍挥手灭了灯烛,放下帐帷。 浓稠的夜色弥漫开来,屋内一片静寂。 郦妩揪着被角,看着黑暗中被太子隔出的“楚河汉界”。 她不至于傻到察觉不到太子的情绪骤变。他应该是被她拒绝了,才会忽然跟她这般冷淡生分。 可是郦妩心里真的有些惶惶然。 事情的发展早就超过了她以往所认知的界限。且她以前从来没有想过要跟太子发生什么,跟他产生什么纠葛。 太子是未来的天子,将来少不了三宫六院。 她并不想成为其中的一员。 只有置身事外,划清界限,才能守住自己的心,才能洒脱自在。 可这些日子太子一点点地对她鲸吞蚕食,一次次地攻破她的防线,让她十分惶然。 她明明还记着子瑜哥哥,还喜欢着他……可她的身体却一点也不反感太子的碰触,甚至在昨夜那样的疯狂之下,感受到极致的欢愉将自己淹没……那种陌生又激烈的刺激,令她无措又不安。 太子似乎很喜欢她的……身体,想要她的欲.望也很强烈。而她经过这些日子的相处,对太子其实也没有那么抵触。她只是……有点害怕。 不仅是心理上的不安,还有身体上本能地畏惧。 昨夜她迷迷糊糊中低头看过。太子虽然外表长得俊美绝伦,雅正高洁,可哪里想到那里却生得如此……比之前她在画册上看到的狰狞可怖多了,她觉得自己会疼死的。 郦妩在黑暗中看了一眼太子,心里闪过一个荒诞想法,他上辈子怕不是什么驴马吧,怎么长得那么可怕。 带着复杂繁乱的思绪,胡思乱想了一通,一会儿茫然无措,一会儿脸红心慌,半夜迷迷糊糊睡着时,郦妩又做了一个朦朦胧胧的梦。 那个梦应该是伤感的,因为她的枕头被泪水打湿了半边。 萧衍比郦妩先醒,看着她泪湿的枕头,沉默了一会儿。 “孤不是没碰你么?”说的话也不算太重啊。萧衍叹了口气,伸手去替郦妩擦眼角尚未干涸的泪渍,“……这样也要哭。” 结果却听到睡得沉沉的人儿,小声地咕哝了句什么。 怪只怪他耳力太好,将她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那是一句轻声的,带着一点委屈和哭诉的低喃:“子瑜哥哥……” 那不过是简单的四个字,却无端地令情绪历来四平八稳的萧衍心头浮起一阵烦躁。 给她擦拭泪水的手指,原本力道轻柔,此刻却忍不住重了几分。 * 太子最近态度又有些冷淡漠然。郦妩也心事重重,见他这般,更不敢招惹他。且太子似乎开始忙碌起来,早出晚归,常常天黑时分才回来。 两人只剩晚间这点相处时间,也只是各自洗漱,躺下就睡,隔着“楚河汉界”,几乎没有交谈。 太子和太子妃瞧起来与前阵子黏糊糊的相处模式悬殊极大,明显不对劲。但陆鉴之和穆书雅最近去其他地方外出有事,不在府中。沈星北本身就是个粗枝大叶的人,且这些日子常常往“不思归”跑,一门心思都在那边,自然没有察觉。 德福和琉璃他们倒是察觉到了,只是主子的事情,他们做下人的不好插手。太子情绪相对稳定些,且他也不是容易被人干涉的人,于是德福和琉璃便想方设法地讨郦妩欢心。 带她去天熙楼用饭,去玉酥坊买糕点,逛各种首饰与成衣店,还去桃林草场放纸鸢。 郦妩心情略微松缓了一点点,好不容易脸上带了笑颜,结果却因为一场突来的暴雨,沾了湿气,陡然发烧了。 夏季多雨,降雨说来就来。 出门时本带了雨伞。只是雨势太大太急,又在空旷的草场上无处避雨。就算匆忙打了伞,郦妩身上也不免被雨水溅湿一些。 她被家人养得极精细,身体底子本来很好。扛住了舟车劳顿,扛住了异地的水土不服,甚至还扛住了上次在雁回山的暴雨浇身。此刻只沾了一点雨水湿气,居然就烧了起来。 烧得温度太高,整个人都是迷糊的,且全身绵软。 琉璃照顾郦妩,德福紧急去隔壁“永春堂”请来了顾大夫。 顾无涯给郦妩诊了脉,看了面色,然后开了药。“这一帖药,煎水服用。这一帖,用来浸浴去寒。” 德福道了谢,付了诊金。然后连忙拿着药方直接去“永春堂”买了药材回来。 煎了药端到郦妩的屋里,可烧得昏沉沉的郦妩根本就喝不下。 她这样娇惯的性子,哪里受得了药物的苦楚。小时候偶尔生一次病,为了她喝药,家里人个个如临大敌,这个劝完那个哄,每喝一回药都极为费劲。也幸好她从小身体底子不错,以往很少生病,就这样顺顺利利地长大。 这会儿她烧得软绵绵的,却牙关紧咬,愣是不张口。 深色的药水从她白皙的下巴流淌下来,将她的衣襟都打湿沾污了,她却没有喝进去一口。琉璃急得快要哭了。 萧衍赶回来,进屋后问明情况,眉头微皱,“我来吧。” 他端过药碗,直接自己含了一口,然后低头,强硬地撬开郦妩的唇齿,以口渡药,逼着她灌下去。郦妩吚吚呜呜地抗议,却挡不住他的攻势,不得不咽了下去。 琉璃站在一旁看得面红耳赤,却又在心里暗暗松了口气。 等郦妩喝完药,琉璃立即递了蜜饯给她,又出去跟德福一起准备药浴。 药浴也是太子伺候着洗的。 郦妩全身软绵无力,她虽然不重,但琉璃比较纤瘦,又是女子,力气小,根本抱不动郦妩。 萧衍将郦妩抱入净室,直接让琉璃出去,他亲自给郦妩沐浴。 一回生二回熟。这次萧衍没有丝毫犹豫,一口气干脆利落地把郦妩脱了个干净。 从头至尾,他仿佛心无旁骛,毫无杂念,黑眸深邃得看不出一丝情绪。但手上却不顾郦妩轻微的挣扎和无力的惊呼,剥笋一样地将她的衣衫褪下,露出梨花般白净柔嫩的身体。 然后又面色淡定,掌心毫无隔阂地贴着柔滑肌肤,将郦妩抱起来,放在装了药汤的浴桶中。 淡褐色的药汤蒸腾出一片水雾,室内氤氲着药物的芳香气息。 萧衍拿起一方洁白纱巾,撩起水给郦妩洗浴。浅褐色的药汁从她白皙的肩头滚落,一路越过山峦的雪白与樱粉。 郦妩迟钝地惊醒,往水里缩着。 可她身上无力,只能任由对方将她一寸寸,毫无遗漏地清洗。偶尔那带着薄茧的指腹滑过她细嫩的肌肤,激得她一阵战栗。 郦妩备受煎熬,但又无力抗议,只能面色通红,咬着唇忍耐。 萧衍见状抬起手,拇指分开她的唇瓣,“别咬伤自己。” 指腹抵在郦妩的唇齿间,拇指似被她含入了口中,萧衍眼神微暗。郦妩连忙扭头躲开了他的手指。他也不在意,继续给她清洗,从上至下,无微不至,最后探入水中。 郦妩忽然像是受惊的鱼儿一样,浸泡在水中的身子猛地一个打挺。 从来无人踏足,连自己都羞于碰触的领地骤然被……,郦妩原本就烧红的面颊,更又红透了几分,连朦胧的眼神都清明了许多。 她抬起眼,不敢置信地瞪向萧衍,嘴唇颤抖:“你……你干什么?” 萧衍面不改色,表情自若,语气极其平淡地问:“里面也是要洗的,对吧?” 54 第54章 贪吃 净室内的石案上放了两盏烛台。门窗皆合, 没有一丝风透进来,橙色的火焰直直往上,尽职尽责地照亮一隅天地。偶尔发出“哔剥”声响, 此起彼伏。 隔着大理石底座红木刻四季山水屏风,室内很静,因而那哗啦哗啦的水声便显得极为清晰响亮。 淡褐色的药汤不断地晃荡开来, 撞在郦妩身上,激起一层层水纹。再朝浴桶的壁周涌去, 好似强风拂过湖面, 泛开大圈大圈的涟漪, 一波又一波。 药浴温度比平日里沐浴的水温要稍微高一些,郦妩白嫩的小脸上晕起酡红的颜色,面若桃花,像是醉酒了一般。不知是被药浴的热气蒸腾出来的,还是因为高热或者其他缘故…… 她有些无力地被萧衍横出来的一条手臂托着。纤细的脖颈微仰, 双眸紧闭, 除了刚刚那句惊诧的疑问, 这会儿已是一句话都说不出。只能颤着睫羽, 微张檀口,轻而急地呼吸着,好使自己不会憋过气去。 不知过了多久, 直到郦妩轻呜一声, 整个人剧烈地颤抖了起来。纤长的双臂从药汤中抬起, 细白的手指攥紧萧衍的衣襟,将他身上的衣袍都抓皱了,墨蓝色的布料也被水迹洇湿了一大片。 “殿、殿下……我、我不泡了。”郦妩声音发颤,睁开眸子, 眼里湿漉漉的,喉咙里挤出软绵哭音,“……我要起来。” “感觉好些了么?”萧衍就着药汤净了手,然后掌心覆上郦妩的额头。她白皙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触上去倒是没有之前那么滚烫了,“好像烧退了一些。” “是、是的。”郦妩继续强调了一遍,“我要起来。” 萧衍“嗯”了一声。 因为要给郦妩沐浴,他刚刚脱去了外面的大袖罩衣,这会儿身上穿着贴身的锦袍,是收口的窄袖。给郦妩沐浴时,虽然叠起袖子,袖口也湿了一大片,此刻更顾不得自己衣物沾湿,直接伸手将郦妩从浴桶中捞起。 浴桶旁边放置了一张竹椅,上面铺了一张干净的大棉巾。萧衍将郦妩从药汤中抱出来,放在铺着棉巾的竹椅上。他蹲在她旁边,另拿了一条洁白棉巾,帮她擦拭身上的水珠。 大概怕她着凉,萧衍给郦妩擦拭得细致且快速,没有任何多余动作。 洁白的棉巾很快就将郦妩身上的水渍吸去。萧衍放下手中棉巾,又拿了旁边托盘里备好的干净小衣和寝裙,一件一件地给郦妩穿上。 郦妩全身软绵,见萧衍这会儿规规矩矩,虽然心里还是无比羞耻,但也懒得抗拒。她就像一个拥有呼吸和体温的玩偶,任由萧衍穿衣摆弄。 穿戴好衣裙,萧衍又直接将郦妩抱回了入寝的内室,将她放在榻上,然后给她盖好被子。 因为要浸药浴,郦妩的头发是盘起来的,萧衍给她解开头发,让她一头乌黑的长发铺散在枕边。然后忍不住在那光滑如缎的乌发上摩挲了一下,顺口问她:“身体有没有觉得不舒服?” 郦妩摇摇头:“没有。” 萧衍垂眼看着她,缓缓道:“孤是说那里。” 哪里?郦妩困惑了一瞬,看着他幽深的眼神,鬼使神差地明白了他在说什么,白嫩的小脸一瞬间又涨红了,使劲摇了摇头:“没有,没有。” 他、他真是……还好意思问! 见郦妩满面羞恼地怒视自己。萧衍轻笑了一声,黑眸盯着她,“如果不舒服,就上点药。” 郦妩被他看得脊背一麻,生怕他真要给自己上药,连忙慌乱地开口:“没有不舒服,很舒服的……” 啊……她在说什么! 郦妩反应过来自己说了什么惊人的话,立即羞得无所适从,连忙拉起被子将自己的脑袋死死地捂住。 头顶上方传来一阵闷笑,然后萧衍将她从被窝里扒拉出来。看着郦妩通红的脸,萧衍眼底笑意未散,摸了摸她滚烫的脸颊,笑吟吟地道:“是吗?那下次孤再给你洗……” “不——不用了!”郦妩面红如血,坚定拒绝。“我只是……我只是想说,不用上药。” 虽然到现在还有点奇奇怪怪的不适,但着实没有要到上药的地步。 “嗯。”萧衍也不再坚持。事实上,怕伤到她,刚刚他有所克制,探得并不深,而且最多时也只多加一指。但即使是这样,郦妩也已经有些难耐了,而且敏.感极了,才没一会儿就…… 见他出神地想着什么,郦妩问道:“殿下,现在什么时辰了?” “应该接近酉时了。”萧衍回过神,帮她掖了掖被子,“你先睡一会儿,晚点孤让德福他们将晚膳送到屋子里来。” “唔。”郦妩模模糊糊地应了一声。她喝过药,浸了药浴,又……这会儿正是头昏身乏,困意混沌。闭上眼睛,不多时就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衍将身上打湿的衣袍换下,重新穿了件干净衣袍出来,然后拖了一张椅子坐在床榻边,拿着一册书,边阅看边守着郦妩,偶尔抬手摸一摸她的额头,探探她的温度。 大概是喝了药,泡了药浴,又发了汗,郦妩的高热退得倒是挺快。通红的面颊慢慢地恢复了白皙粉润,嘴唇樱粉,呼吸轻匀,明显已无大碍了。 * 院子外,没有夕阳与晚霞,天色渐渐昏暗,已到了掌灯时分。 琉璃抻着脑袋往屋子里头望,可惜连窗户都是阖着的,什么都看不到。她有些不安地念叨着:“不知道太子妃情况如何了,热症退了没……” “刚刚殿下出来,说将晚膳送到屋里吃。”德福对她道:“殿下一脸轻松,太子妃想来是已经无碍了。” 事实上不仅轻松,甚至太子脸上还带着愉悦的笑容。德福心里暗想:也不知道殿下在高兴什么。 琉璃点点头,跟德福一起去张罗晚饭。 郦妩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酉时末了。窗牖留了一丝缝隙透气,屋内灯火晃荡,分挂在两侧的床帏也随风摇曳。 她睁开眼睛,侧过脸,看到萧衍就坐靠在床边的圈椅里,一手捏着书册搭在膝盖上,一手抵着圈椅扶手,用手支起额头,闭着双眼,似是睡着了。 垂下的浓密睫羽在他眼下覆了一层阴影,鼻梁高挺,薄唇微抿,暖橙色的烛火映在他平日里有些冷峻的面容上,整张脸显得柔和秀雅了几分。 不得不说,太子殿下这张脸当真是金相玉质,俊美无俦。气质也是光风霁月,雅贵高洁,怎么有时候行事却如此…… 思及他所做之事,郦妩白皙的面容又浮上一抹薄红。 恰巧萧衍这时睁开眼睛,见她面目泛红,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她的额头,问道:“怎么了?还难受吗?” 郦妩心虚地垂下眼皮,模棱两可地“唔”了一声。 萧衍摸到她额头温度正常,看她精神也很不错,只是小脸红通通的,意识到什么,忍不住轻笑了一声。指腹在她细嫩的脸蛋上轻刮了一下,语气戏谑,“在想什么,脸这么红?” 郦妩这会儿恢复了一些气力,抬手拨开他的手,坐起身,没理他。 萧衍见她羞恼,只是笑了笑,没有再问。他将郦妩抱坐起来,给她披了一件外裳,“你坐在这里,孤让德福他们将饭菜端进来吃。” 郦妩虽然恢复了一点精神,但是高烧了一场,身体还有些虚浮无力,着实不想走动。闻言点点头,乖乖地靠在床头等着。 萧衍给她背后垫了两个枕头,便出去吩咐德福送晚饭进来。等饭菜送进来,他又亲自端着碗筷,先喂郦妩吃。 因为考虑到郦妩生病,在萧衍的叮嘱下,今晚的饭菜极为清淡。 萧衍喂郦妩吃的是一碗白粥,配了几样素菜,笋丁豆腐,清炒冬瓜等…… 虽然白粥熬得极为软糯,可郦妩实在是吃得淡而无味,只是太子殿下屈尊降贵亲自喂饭,她勉强吃了一点。 萧衍喂她吃了些,见她摇头不想再吃了,他自己才简单地用了晚饭。 晚间就寝前,郦妩再次沐浴了一番。前面毕竟是药浴,药汁浸在身上,终究觉得没有清水洗得干净。不过,这一次她可不敢再让太子帮自己洗了。 萧衍也没坚持,让琉璃服侍她,自己则去外面沐浴。 郦妩恢复了一些精气神和气力,由琉璃扶着去净室沐浴。泡在浴桶,伏在桶沿的时候,不知为何脑海里又闪过白日里浸药浴时的画面。 她力气本来就不大,当时发热,更是全身绵软无力,简直就是太子的掌中之物,任由他想怎么洗就怎么洗。 现在想起来还脸上发烫,耳热心跳。她从来没有洗过那样心慌脸红,无比羞耻的澡。印象太深刻,只怕是今后沐浴时都会想起那时的情景。 等到沐浴完,擦去水珠穿好寝衣,走到床榻边,郦妩看着姿态闲适地靠在床头看书的萧衍时,脸上的热意还未消散。 听见她的脚步声,萧衍抬头望来,瞥见她脸上的红晕,又低低笑了一声。 郦妩被他笑得羞恼,气咻咻地走过去,爬到床里侧,侧躺下来背对着他,一副不理人的姿态。 “下午睡了那么久,这会儿这么早还睡得着?”萧衍问道。 郦妩拉了拉被子,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颗脑袋,依旧不理他。 萧衍又笑了一声,没再去扰她,继续看自己的书。 等到夜深时刻,他再去看郦妩,发现她呼吸均匀,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睡过去了,倒是挺能睡的。 萧衍挥手灭了灯,放下帐帷。 “轰隆——” 夜半时分,一道惊雷忽地炸响。郦妩猛地惊醒,黑暗中下意识地就想往萧衍身旁缩,只是忽地想到什么,又停了动作。 萧衍也醒了,睁开眼睛,见她抱着被子蜷在那里,便道:“害怕就过来一些。孤不会动你,你还在生病,孤又不是禽兽。” 郦妩睨了他一眼,心中腹诽,也不知之前趁她发热无力,在她浸药浴时对她动手的人是谁。 似是看懂了她的心思,萧衍难得有这样心虚的时候,摸了摸鼻子,笑道:“过来吧,这次真的不动你。” 雷声轰鸣不止,郦妩朝萧衍挪过去,决定再信他一回。结果没过多久,她又睁大眼睛,“你……” “这个孤也控制不了,毕竟孤是个正常男人,不是石头。”她靠在他怀里,身上又香又软,他能控制自己的行为,但着实没法控制身体的反应。 萧衍将她稍微挪开了一点,拉开彼此的距离,“放心吧,不动你。” 太子殿下说到做到,一夜相安无事。 * 岳州城。某一处暗阁里。 一只信鸽历经一夜暴雨,依旧兢兢业业地完成了自己的任务。飞至暖阁的窗台上,抖了抖身上的雨水。 一个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伸手将信鸽捉了过来,拿下它腿上绑着的竹筒,抽出里面的纸卷。 过了一会儿,男子目光落在手中捏着的纸卷上,声音冰冷阴鸷,“太子是吗?猜到过他身份贵重,倒是没有想到竟贵重至此……” * 歇息了一夜,郦妩感觉好了许多,只是头脑略微昏沉。 因为连绵下雨,萧衍怕她病未好全又沾湿气,继续让德福和琉璃将早膳和午膳晚膳送至房里吃。 伴着阴雨连绵的天气,连续吃了两天清淡饭食,未沾一点荤腥,郦妩实在有些食之无味。 萧衍见她垮着小脸,胃口不佳的样子,问道:“怎么了?” “太淡了。”郦妩叹气道。 她虽然出生于权贵之家,从小锦衣玉食长大,可她并不会因为吃腻了山珍海味,就觉得清粥小菜好吃。 郦妩从小在吃上面有着莫名的执着,就好像上辈子是饿鬼投胎一般。 “你之前生病,需要吃得清淡些。”萧衍道,“现在好得差不多了,你想吃点什么?” 郦妩认真地想了想,然后道:“我想吃天熙楼的五味杏酪鹅、酱汁鲫鱼、四喜丸子……还想吃千味居的蟹粉狮子头、蜜汁烧鸡、杏仁酥酪……” “……”萧衍有些哭笑不得。他本只是问她接下来要吃什么,没想到她倒是认认真真地罗列了一大筐。 “行。等天晴些,孤就带你去天熙楼……至于千味居,等咱们回到京都,孤再带你去吃。” 郦妩立即眉开眼笑:“好啊。” 萧衍看着她恢复了粉润的脸,目光落在她樱红的唇上,忍不住抬手捏了捏她柔软的唇瓣,语气带了些调侃,“你这张小嘴,怎么这样贪吃?” 55 第55章 央央也很厉害。 居然说她贪吃? 郦妩气恼又不耐地拂开萧衍的手, 文绉绉地替自己辩解了一句:“圣人有云:‘食色,性也’。享受吃喝,是人之天性。” 萧衍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笑而不语。 这一场雨淅淅沥沥, 连绵不绝地下了数日, 无法出门。 雨势太大,出行不便, 萧衍外出次数也极少, 大多数时候是在主屋东侧的书房里。 郦妩不善女红,也不会弹琴, 这次出门又没带什么书出来,如今困在屋内, 竟然无所事事。 萧衍见她每日要么是看琉璃做衣裳,要么就是坐在窗台前, 伏在桌案上, 两手托腮, 望着外面雨打芭蕉发呆, 一副百无聊赖的样子。于是派德福买了一盘棋回来。 郦妩顺带让德福给自己捎了几个话本子。 这下总算是有事情打发时间了。 白日里萧衍外出或者在书房时, 郦妩便一个人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 听着雨声津津有味地看话本。晚间萧衍回来,俩人可以下棋对弈。 这些日子陆鉴之和穆书雅不在, 萧衍跟沈星北这个二愣子也没什么好讨论的。他一个人在书房里, 干脆让郦妩将她的那些话本子也搬到书房中。 外面暴雨如注, 屋檐滴滴哒哒地挂着雨帘, 书房内却是安安静静的。桌上古铜瑞兽香炉里袅袅吐出香烟,驱散了一些雨水的潮气。 萧衍坐在书案前忙着自己的事情时,郦妩就在他旁边的小几上看话本。 偶尔间, 郦妩抬头,见太子提笔在文书上勾勒或批注些什么,时不时还提起墨锭动手研一下墨。 郦妩眼眸一转,放下手中话本,朝萧衍走去。 萧衍虽然目不斜视,专注做自己的事,但习武之人十分敏锐,郦妩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感官范围之内。此刻郦妩起身向他走来,他便立即察觉到了,抬头朝她看了看,问道:“怎么了?” “我给殿下研墨吧。”郦妩笑着走到他身旁。 萧衍瞥了她一眼,没说话。 磨墨也是需要技巧的。不可直推,不能斜磨,还要注重研磨的速度、力道等等。 而眼前这个姑娘向来十指不沾阳春水,更是一贯娇气无比,萧衍内心里其实有些怀疑她会不会磨墨。 但郦妩难得有这样殷勤主动的时候,他自然不会露出疑问,以免打消她的积极性。 郦妩见太子不吭声,便当他默认了。 走至桌案旁,先是挽起自己的广袖,拿起旁边装了清水的碗,倒了一些水至砚台中。 接着左手拖住右臂下坠的袖摆,右手则拿起旁边的墨锭。悬臂抬腕,手指捏着墨锭,保持垂直的角度在砚台中打着圈儿,动作不快不慢,有模有样。 萧衍眼皮微垂,目光盯着郦妩握墨锭的手。 那样白皙细嫩的手,握着漆黑的墨锭,看起来漂亮极了。 手如柔荑,指若削葱。加之她磨墨的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姿势优美至极,不由地让人瞧得出神。 等郦妩停下动作后,那磨出的墨也是浓淡适中,墨汁细腻。 这结果确实出乎萧衍意料之外。他微微一笑,抬眼赞赏地看着郦妩:“倒是没想到你竟然会磨墨。” 郦妩放下墨锭,满脸得意,侧过头笑着问他:“殿下觉得我磨得怎样?” 萧衍笑道:“确实不错。” 这是真心话。 萧衍拿出一张帕子,拉过郦妩的手,给她仔细擦了擦手指。然后就势将她柔若无骨的小手握入掌中,戏谑道:“你别的倒是没什么擅长的,没想到磨墨却磨得不错。” “什么呀……”郦妩见他这样说自己,有些恼了,为自己争辩道:“我会下棋,会画画……还会、还会……” 说到这里却有些卡壳了。好像自己虽然从小到大学的东西不少,但真正擅长的确实不多。思及此,郦妩自己也有些懊恼,甚至不耐地从萧衍掌中抽出自己的手。 萧衍又将她的手拉过来,继续握在掌中,温和笑道:“抱歉,是孤说错了。央央会下棋、会画画,还会很多很多……尤其是这磨墨,磨得是真好。浓淡适宜,墨汁细腻,真的非常好……是怎么练出来的?” 郦妩这才高兴了些,并未认为太子是刻意夸赞自己,她对自己磨墨的功夫还是极有信心的。 “我母亲特别喜欢弹琴和书法、绘画。每日里总要拨琴、练字、画画,以前母亲弹琴时,我就在旁边听。她写字画画时,我就给她磨墨,就是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练出来的……母亲也经常夸我磨墨磨得好呢。” 萧衍点头应和:“嗯,孤也曾耳闻过,明月郡主琴棋书画,样样皆精。” 明月郡主当初不仅素有才女声名,还曾被称为“京都第一美人”。当初倾慕明月郡主之人,并不比如今的郦妩少,最后还是安国公郦崇在一次立功之后,从先皇那里求到赐婚圣旨,才将明月郡主娶到手。 见太子夸自己母亲,郦妩也与有荣焉,笑吟吟地点头:“我母亲可厉害了。” 萧衍笑道:“嗯,央央也很厉害。” 他这样一直夸,郦妩倒是不好意思了。等到发现太子将自己抱在他腿上坐着时,她就已经是不好意思兼脸红了。 到此刻才发现两人的姿势已经如此亲密,亲昵得仿佛彼此的气息都交融在一起。连他强而有力的心跳和微微起伏的胸膛,都感触得那般明显。 这样被圈在书案和他坚实的胸膛之间,郦妩觉得自己整个人似乎都被太子的气息给笼罩了、熏染了。 独属于太子的清新凛冽气息,好像春风细雨,无孔不入,润物无声。 “殿、殿下……”一阵莫名的心慌漫过心头。郦妩欲要站起来,却被萧衍紧紧按住,根本就起不了身,只能继续坐在他的腿上。 窗外暴雨依然在倾盆而下,屋内古铜瑞兽香炉里还在袅袅地吐出清烟。 他们二人之间却好像单独隔出了一片小小的天地,将外界所有的事物与声音全都屏蔽,只余彼此微微急促的呼吸,和各自身上独有的气息,在狭小的空间里,纠缠、交融。 “就这样陪着孤一会儿。”萧衍沉声道。 “我这样坐着,你还能继续看你的文书吗?”郦妩疑惑地问。 萧衍语气淡而坚定:“能。” 郦妩:“……” 见他箍着自己的手丝毫不松,郦妩也没办法,只能妥协:“好……好吧。” 萧衍将她往自己左边挪了一点点,然后左臂环住她,右手提笔,继续在文书上勾勒批注。他的神态认认真真,心无旁骛,仿佛丝毫不受干扰。偶尔还示意郦妩帮他翻一翻页。 郦妩照做。 两人就着这个姿势,竟然也很快将那堆了一小叠的文书案册给阅看和批注完了。 郦妩懂得避讳,没有朝上面的字多看。太子阅看文书的时候,她就偏头望向窗外,或者假装打量书房内的摆设。就算是帮他翻页时,也是尽量放空自己的视线,不去多瞧一眼。 萧衍见她这个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你看一看也没事。” 郦妩连忙摇头:“不,我不看。” 后妃不得干政,她这个太子妃同样不要去看太子的正事。知道得太多并不好,况且她也没那个兴趣知道。 萧衍随意她怎样,自己做完事,整理好东西,似乎也没有打算起身。只重新拿了一张白纸过来,铺在桌面上,又拿起一枝细管狼毫笔,塞到郦妩手中,说道:“你写几个字给孤看看。” 郦妩拿着笔,有些茫然:“写什么字?” “随便什么。”萧衍道。他此时正事忙完,两手腾空,于是展开双臂,直接将郦妩圈在怀里。下颌轻轻地搁在她的肩上,声音有些懒洋洋,“写你自己的名字也行。” 他说话时,热气都喷在郦妩的颈畔。郦妩耳根泛红,脸上微热,闻言只得提笔写字,让自己转移注意力。 “唰唰”数笔,“郦妩”二字跃然纸上。 虽然因为手有些微的轻颤,导致笔力不匀,但字迹依然纤秀昳丽,看着倒是漂亮。 萧衍将她揽于怀中,嗓音带笑:“央央的字写得真好。” 郦妩被他夸得脸红,察觉到哪里不对时,脸就更红了,嗔恼道:“你,你怎么又……” 萧衍笑声坦然,声音低沉微哑,双手拥紧她,不怀好意地反问:“孤又怎么了?” “你……”他居然还故意这样问!郦妩又羞又恼地控诉:“……你怎么老是想着这些事?” “这是正常的。”萧衍在她耳旁轻笑,“不是你说的,‘食、色,性也’……人之天性罢了。” 他故意将那句话分开、着重强调。郦妩又羞又气,觉得好像自己什么话都能被他抓住把柄,然后反还给她。可她又说不过他,只能气咻咻地挣扎着起身,“我要起来了。” “不会闹你的,你先别急。”萧衍将她箍住,又在自己腿上挪了一下位置,这才清了清嗓子,淡然地道:“再写一下孤的名字,就在你的名字旁边写。” 没有再被紧迫地抵着,郦妩倒是松了口气。知道自己挣不过他,也懒得做无用功了。 捏着狼毫笔,只犹豫一下就依言提笔写了。 太子名讳本是禁忌,但是郦妩以往胆大包天的时候,甚至当着他的面都直呼过,这次写一写倒是没有什么顾忌的。 一气呵成,然后搁下笔,再趁太子分神时,从他怀里用力挣脱出去,起身站在旁边。 萧衍倒也没再去闹她,只低头看了看两人并排的名字,笑了一笑,似是极为愉悦。 他将那张纸拿了起来,在空中轻轻抖了抖,等到墨迹干透,才仔仔细细地叠好,收入怀中。 郦妩见他这样珍而重之的动作,莫名地有些脸上发烫,扭过头去看窗外的雨。 连连下了几日雨,郦妩跟太子在书房呆了几日。 这回她学乖了,不再主动去给萧衍磨墨,怕磨着磨着,又要发展出其他的。 郦妩偶尔看看话本子,时不时也拿起纸笔,写写画画。萧衍倒也没有对她提什么要求,只继续忙自己的事情。 太子这般正襟危坐,专注做自己的事情时,十分地端正肃然,也十分地俊美好看。 郦妩偶然间抬头,瞥见这一幕,目光顿住几息。恍惚间,手已不由自主地提起笔,在纸上游走了起来。 她画画时,全神贯注,毫不分心。 连太子什么时候走了过来都不知道,直到他的声音从背后突兀地响起:“在画什么?” 郦妩吓了一跳,搁下笔,低头瞧了一眼,几乎是下意识地就快速用手捂住自己的画:“没、没画什么……” 萧衍走到前面蹲身下来,略有些强硬地扣住她的手腕,要将她的手拿开,“给孤看看。” 56 第56章 你画的是谁? “你别看啦!” 郦妩手腕被太子扣住, 仍是用力挣扎着将手下捂着的画揉成了一个纸团。仿佛做了什么错事,要掩盖什么罪证似的,略显慌乱。 画纸上面还有一大团墨迹未干。等萧衍抢到手, 展开画时, 那画纸已经皱皱巴巴, 且好几处都被墨汁晕染成湿漉漉、乱糟糟的一片, 模糊得不成样子了。 萧衍刚刚站在郦妩身后,因为郦妩低头作画挡住了中间部分,因而他只看到一个轮廓,能大概辨认出是个人像。 这会儿人像画上糊了大片杂乱墨迹, 人物的脸和五官全都看不清,只有个模糊的形廓。 玉冠垂缨,面容棱角也不如女子纤细柔和,显然是个男子画像。 至于是画的谁,萧衍也不敢确定。 这种玉冠垂缨的打扮,时下太多男子有, 他有……容谨也有。 而以郦妩这般紧张的姿态,萧衍几乎有八、九分确认,她画的是……容谨。 郦妩趁萧衍分神之际, 连忙将那幅画再度抢过来,几下就撕成了碎片。 她白嫩的手上沾满了乌黑的墨汁,萧衍垂眸看了一眼,目光又扫过那被撕成一堆碎纸的画,薄唇微微抿起。 外面雨声不知什么时候小了许多, 越发显得屋内静得可怕。 两人谁都没吭声,最终萧衍转身朝外面大步走去。 郦妩怔怔地跪坐在矮几前的蒲团上,神色恍惚中带了几丝懊恼。刚刚她的反应有些过激了, 定然是惹得太子生气了。 可是…… 郦妩失神地坐在那儿,抬头望向窗外。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希望太子看见自己的画…… 连她自己也不明白自己心里在顾忌什么、又在害怕什么。 她这样忐忑地出神的时候,萧衍又折返回来了。 事实上他刚刚也并不是要离开,而是让德福去打了一盆温水过来,还拿了一条干毛巾。 萧衍走过来,将水盆和毛巾放在矮几上,自己坐下来,拉过郦妩的手,放入盆中,低头给她清洗手上沾染的墨汁。 郦妩呆呆地看着太子给自己洗手,洗得无比仔细。温热的水从她手上流淌而过,略带薄茧的大手划过她纤细的手腕、柔嫩的掌心,细白的手指……动作轻柔,清洗耐心,连指缝都不错漏。 郦妩抬起视线,侧头看向太子。只见他眼睫微垂,鼻骨高挺,显得侧脸线条极为冷峻,抿着唇更是一副不近人情的模样,让她有心想说几句话缓和一下气氛,都讷讷地张不了口。 萧衍给郦妩洗完手,又拿毛巾帮她擦干。然后唤德福进来将水盆和毛巾收走,他自己则重新回到书案前,坐下继续做自己的事,从头到尾都没朝郦妩这边望过来一眼。 郦妩坐在那儿,从来没有这般不安过。 话本看不进去了,字也没兴趣写了,画更是不想画了。 她心不在焉地盯着桌上香炉里冒出的清烟,发了好一会儿呆。察觉到雨势渐停后,郦妩犹豫了一会儿,还是起身,走到萧衍的桌案前,小声地说了一句:“殿下,我先回房了。” “嗯。”萧衍应了一声,头也不抬。 郦妩提着裙摆离开书房,脚步放得极缓极轻,生怕扰到了太子。 直到她的背影消失在门口处,萧衍才抬头望了一眼,目光停留了几息,然后又继续埋头做自己的事。 虽然雨一直连绵不绝,但夜间倒是再没有什么雷暴。晚上郦妩和太子歇息时,二人隔着“楚河汉界”,各自背对背而睡,连续几夜都相安无事,甚至连话都没讲。 他们之间就好像这潮湿阴郁的雨天一般,沉闷得很。 但好在断断续续地下了几日的暴雨之后,天终于放晴了。 入了夏,阴雨连绵数日之后,日头渐渐变得毒辣起来。湿气蒸发完,便是干燥的热风,人们走在路上,空气中都是腾腾的热意。 路边树上蝉鸣不止,小贩高声吆喝。行人来往匆匆,也不嫌天热,拖家带口在路边小摊闲逛,边抬袖擦汗,边闲话家常,个个兴致很高。 毕竟连下了几日雨,处处潮湿黏腻。如今乌云散去,晴空万里,人人仿佛心头都吐出了一口郁气,自然眉开眼笑起来。 这般好天气,太子今日用早饭时,对郦妩说,要带她去天熙楼,郦妩心里也是极为开心的。 她生病痊愈,一身轻盈。如今阴雨过去,风和日丽,太子和她之间僵持几日,也似乎开始破冰,跟着这天气一样明朗起来,怎能不高兴。 坐在妆台前,郦妩让琉璃给自己梳了个好看的发髻,又选了一对漂亮的玉石耳珰,认认真真打扮了一番。 出门时,郦妩穿的是素有“软黄金”之称的香云纱制的衣裙。面料轻柔垂顺,服服帖帖,将一身窈窕丰盈勾勒得清晰明了,凹凸有致。腰间系着一条缀有玉石和流苏的禁步,行走间娉婷袅娜,摇曳生姿。 如果说太子妃冕服或者往日里宫宴的宫装华服衬得郦妩大气明艳,那么这些日常服饰,尤其是夏日轻薄的衣裙,则让她显得娇妍妩媚,风情万种,甚至透出一股让人想掐断折下的嫩弱来。 出门时,萧衍打量了郦妩几眼,然后建议她戴上帷帽。 郦妩对自己的容貌日复一日地看着,自己其实没有太大的感觉,但是过往因为容貌引来太多烦扰,也确实有些不便。因此听萧衍这样建议,她便乖乖地点头,让琉璃拿来了帷帽。 坐在马车里时,自然不用戴帷帽。 萧衍坐在郦妩对面,目光静静地望着她。像是打量一盆稀世罕有的名贵娇花,那眼神又比看花多了些什么,黑眸沉沉,独自默默地将这份姝色欣赏了个够。 但显然这样还是不够的。 不过,萧衍依旧坐在那里没动。 抵达天熙楼,萧衍下了马车,朝郦妩伸出手。往日里都是让郦妩扶着他的手臂下车,今日他直接长臂一伸,隔着夏日衣裙薄薄的衣料,勾在郦妩纤细的腰间,将她抱了下来。 郦妩轻呼一声,脚才着地,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萧衍已伸手从马车上拿过帷帽,给她戴上了。然后便牵着她的手,带她进了天熙楼。 萧衍和郦妩走进天熙楼时,天熙楼三楼的某一个房间里,一双眼睛透过窗缝,正盯着他们。 他们去了三楼的雅间。 坐下后,萧衍让郦妩点菜,他自己吃什么都无所谓。 郦妩知道太子向来在饮食上没有什么偏好,她怀疑可能连一直跟在太子身边的德福和德保也不一定知道太子爱吃什么菜。 因而也不客气,先选了上次提的五味杏酪鹅,酱汁鲫鱼和四喜丸子,然后又另点了几样招牌菜和汤。 菜上来之后,郦妩提筷正准备伸向那五味杏酪鹅,结果筷尖才触上鹅肉,萧衍却忽地一把按住她的手,眉头紧皱:“别吃。” 郦妩愣了一愣,见他神色凝重地看着那盘鹅肉,忽地恍悟过来什么。连忙从香袋里拿出银针,扎入鹅肉里。 抽出银针时,看到发黑的针尖,郦妩脸色也是一变。 怪她最近松懈了,之前在天熙楼吃了两次觉得没事,后来倒是省了那多余的验毒步骤,如今看来,也并不多余。 郦妩又用银针试了另外几盘菜和汤,无一例外,全都有毒。 “殿下是如何知道的?”郦妩收起银针,惊讶地问。 “看出来的。”萧衍道。 郦妩:“?” 见她一脸疑惑的样子,萧衍笑了笑,“我自小跟师父习武练功,也学会识别各种江湖药物。就算是再无色无味的药,混入食物中,也会影响食物的色泽状态……” 郦妩:“殿下真厉害。” 萧衍莞尔一笑,将她牵起来,“快走吧,怕是已经有人盯上我们了。” 郦妩点头,拿起帷帽时,又忍不住瞟了一眼那满桌的菜。 “回京都以后,孤让御厨照着他们的配方给你做。”萧衍牵着郦妩就往外走。才刚刚出门,就察觉到四面八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整个三楼的雅间,除了郦妩和萧衍这对真正的客人,其余的竟然全都是埋伏之人。 萧衍面色一凛,迅速退回他们原先的雅间内,然后袖子一甩,门“唰”地闭合。几乎是同一时间,他揽住郦妩的腰,转瞬便提气纵身,从窗户闪了出去。 “抱紧我。” 风声呼呼过耳,郦妩整个人完全悬空,这感觉,竟然比荡秋千还要刺激。她连忙伸手抱住萧衍,几乎贴挂在他的身上。 萧衍带着郦妩,直接在屋顶上几个纵身起跃,不多久就回到了他们自己的府邸。 他身法太快,那些人本就迟了一步,轻功也不如他,根本就追不上,最终只能铩羽而归。 戴着鬼脸面具的男子,在天熙楼三楼的某个房间里,听到汇报,摆了摆手让那些人退了下去。 他也没有太失望。今日依旧只是试探,虽然太子的武功有些出人意料,但他们暂时倒也没有想拿太子的命。 一个活着的太子,自然比死的太子更有价值。 至于太子身边的那个“妹妹”,则是额外的猎物目标。 “听说太子妃国色天香,倾国倾城,是个十足的尤物。”那鬼脸面具的男子低声道,“所以,太子身边那位姑娘,不是什么妹妹,而是太子妃吧?” “是的,教主。”旁边的左护法道。 鬼脸面具的男子冷声道:“那就两边一起行动。太子要活的,太子妃,也一样要活着弄到手。” “是。” * 郦妩跟着太子一起从屋檐跃下,直接落在他们的院子中。 这一路高速飞奔,一起一跃,太过刺激。郦妩的头发全都散了,衣裙外面的罩衣也滑落肩头,只剩里面的裹胸薄裙尽职尽责地捂住那诱.人的曲线,整个人一副凌乱的模样,伏在萧衍胸前,急速喘.息。 她双腿绵软,浑身无力的样子。萧衍低头看了她一眼,然后将她打横抱起,抱回屋里。 将郦妩放在窗边的美人榻上,萧衍自己也顺势坐在榻沿,长臂一展,将郦妩圈在自己的胸膛与窗台之间。 自上回书房画像一事之后,两人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亲昵地凑得这般近了。 萧衍撩起郦妩散乱下来的一缕长发,垂眸笑着问她:“央央,告诉孤,上次你画的是谁?” 郦妩到现在还没缓过来,心跳剧烈。闻言,心口又是重重一跳,原本就红润的脸又更滚烫了一些,撇过眼,嘟着嘴道:“不告诉你。” 萧衍笑道:“那你再给孤也画一张?” “不画,我不会画。”郦妩坚决拒绝。 萧衍也不气,淡淡笑道:“那孤给你画一张?” 他说完,将她上下打量了一番,又道:“就穿着这一身画。” 57 第57章 海棠春睡 听闻当今皇太子文韬武略样样出众, 礼、乐、射、御、书、数,六艺皆精,琴棋绘画更是得心应手。 别的不讲, 单就书画墨宝来说, 似乎极少有人见到,也极少有人得到过。更不曾听闻他给什么人画过画像。 郦妩也是有些好奇的。 以至于听到太子说要给自己画像时, 她不自觉地就点了点头。只是很快又想到另外一件更重要的事, “可是,我感觉有些饿了,殿下。” 今天中午在天熙楼,一口食物都没吃到, 到现在还饿着呢。 见她点头同意了,萧衍笑容微深, “嗯,孤让德福尽快送些吃的过来, 吃完再画。” 事实上若是要作画, 他们在外面,什么都没带全,一应颜料器具还得先去准备。他给郦妩画像,自然不会画得太过简单,因此颇费时间门,肯定不会让她饿着肚子奉陪。 萧衍起身出去, 先是吩咐德福尽快弄些食物来, 然后又唤来德保,叮嘱了一番。 德福和琉璃很快就将饭菜张罗摆上,郦妩和萧衍吃过午饭,德保也回来了, 手里拎着新买的宣纸颜料画笔画具等。 郦妩一看这阵势,就意识到太子这次作画只怕是与自己之前在书房的随手涂鸦明显不同。 器具这般齐全,这架势如此郑重,与以前宫廷画师给她画像也不差了。 这可是太子的亲笔画作诶……郦妩讶异之余,隐隐又有些期待。 郦妩依萧衍的意思,除去鞋袜,再次斜倚在窗边的美人榻上。 德保将画架搭好,纸笔颜料全都备齐在一旁的小桌上,便退了出去。 夏日午后暖烘烘的微风从窗牖外吹了进来,挟裹着草木清气与花卉的芳香,吹得人昏昏欲睡。 太子执笔站在画架前,姿态认真,神情专注。郦妩斜倚在美人榻上,却有点撑不住了。 她困意上头,眼睛都憋红了,耐心地斜倚了一会儿,最终实在忍不住捂唇打了个呵欠,眼里都泛出了水雾。 “撑不住的话,你就睡一会儿。”萧衍见状说道。 “不会影响吗?”郦妩问。 萧衍道:“不影响。” 事实上她的样子早就刻入了他的脑海,且他历来过目不忘,郦妩睡不睡,确实没太大影响。 郦妩抬手揉了揉眼睛,“哦,那我先睡一会儿哦。” “嗯。” 这种工笔画,笔触巧密而精细,确实很费时间门。郦妩困意倦倦,觉得自己只怕是熬不住多久,说完真就闭上眼睛,不多时就沉沉睡去。 屋内静得落针可闻,甚至能听见画笔游走时落在纸上的“沙沙”之声。 少女斜卧在榻上酣眠,男子专注而认真地勾勒下这一幅画面。 郦妩这一觉也不知睡了多久,醒来的时候,窗外夕阳渐斜,晚霞漫天,给庭院中石榴树的树梢都镀上了一层暖色。 她睁开眼睛,映入眼帘的是执着画笔站在画架前,端详着画的太子。 不知为何,此刻的太子看起来目光灼灼,面色微微有些异样,仿佛在出神似的。甚至连郦妩醒来坐起身,他都不曾察觉。 直到郦妩穿了鞋袜,下榻出声问道:“殿下,画好了吗?” 萧衍这才仿佛从什么思绪里抽回神,含糊地应了她一声:“嗯。” “我看看。”郦妩说话的间门隙,人已经走了过来,凑过去就要往画架上看。 岂料萧衍忽地一把将那画揭了下来,然后捏在手中,高高举起,“这个不给你看。” 郦妩一阵茫然:“?” 萧衍又指了指画架旁边的小桌:“你看那一幅。” 郦妩低头,这才发现那桌子上还有一幅画。 可人总是有点奇怪的心理,越是不让看的,越是好奇。郦妩这会儿显然对太子不让自己看的那幅画更感兴趣。 她踮了踮脚尖,伸长脖子想去看个清楚。奈何萧衍个子比她高太多,又这样举着手臂,她根本就够不着。 “这个你干嘛不让我看啊?”郦妩不解。 “你之前画的画不给孤看。”萧衍垂眸看她,嗓音莫名有些低沉微哑,“孤的这一幅画,也不想给你看。” “……”郦妩张了张嘴,有点噎住。 她理亏心虚,于是呐呐地问:“那你也要撕掉吗?” 萧衍笑了笑,意味不明地瞥她一眼,说道:“孤舍不得撕掉。” 郦妩:“……” 她无法争辩,又怕太子继续追究她上次的画,只能按下好奇心,悻悻地低头先去看桌上的另外那幅画。 这幅画应该是早就画完了的,因为上面的颜料墨迹已经完全干透了。 郦妩拿起那幅画,展开仔细端详了一番,神情微微怔了怔。 可以看得出来,这幅画明明是按着此刻的情景画的,也是画了她的,可许多细节之处,全都改变了。 就好像太子并不是照着他眼前所看到的情景来画,而是在他自己脑海里另外构建了一个类似的场景出来…… 比如窗外的那棵石榴树,被太子画成了东宫庭院里的海棠树。 伴着这个海棠树背景,画中女子就像郦妩往日在东宫午憩时一般,斜倚在窗前的美人榻上。身后朵朵繁花妖娆绽放,女子身姿曼妙窈窕,伏在美人榻上,像是卧倒的玉山,连绵起伏,凹凸有致。 女子身上穿的便是今日郦妩出门时的衣裙,柔薄的面料像是不耐肌肤的光滑,顺着睡姿,罩衣襟口微微滑落了一些,露出半个雪腻的肩头,肌肤泛着柔光。 因为是侧卧,那松松地系了一条丝绦的细腰,凹陷出极美的弧度。而起伏的胸口则是另外一番凸出的诱.人曲线。往下则是流水般倾泻滑下的裙摆,因为肆意躺卧的姿势,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和一只小巧柔白的纤足…… 郦妩觉得这幅画可比当初太子选妃时,宫廷画师给自己画的画像好多了。 只是,笔迹游走间门,整个画卷却透着一股说不上来的旖.旎味道。 画中人衣衫不整,乌发散乱,头上的钗环欲坠不坠。尤其是那乌眸半阖,红唇微张的媚态,连郦妩都觉得有点陌生。 若不是那张脸跟自己平日里在镜子中看到的一模一样,逼真得惟妙惟肖,否则她都不敢确定画中人是她自己。 就是……明明衣裙在身,却凌乱得好像没穿一样。让她看着,莫名地脸红心跳。 郦妩不知道的是,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萧衍画完之后,端详着画中人的模样,再看了看躺在那里睡得毫不设防的郦妩,实在忍不住,又另外画了一幅风格完全不同的海棠春睡图…… ——也即是他不想让郦妩看的那一幅。 “这画你要么?若是不要,孤就一并收走了。”萧衍问郦妩。 郦妩连忙用手护住,按在胸前,“我要的。” 这幅画上她衣裙不整,姿态失仪,眉眼间门更是透着魅色,瞧起来太暧.昧了,她不太想它落入太子的掌中。 “嗯。”萧衍点头。“那就送给你了。” 说罢,他自己则拿着他手头的另外那幅画,走了出去。 * 用晚膳的时候,外出数日的陆鉴之和穆书雅终于回来了。 几人难得围了一桌,热热闹闹地吃了个晚饭。 郦妩发现穆书雅和陆鉴之两人之间门相处的模式似乎与以前略有不同。比如,向来大大咧咧的穆书雅,居然偶尔间门会露出小儿女的娇羞姿态来。 有时候她说话豪放无忌的时候,陆鉴之出声提醒了一句,她连忙就噤声,耳根泛着淡淡红色。 两人还时不时眉来眼去,眼神在空气中无形地勾缠在一处,那可是看着比她和太子这正儿八经的夫妻都还要黏糊。 直到次日,萧衍带郦妩准备去府中那个有秋千的花园里荡秋千时,赫然撞见了树后一对抱在一起亲吻得热火朝天如胶似漆的男女。 正是穆书雅和陆鉴之。 郦妩吓了一跳,还好萧衍反应较快,一把捂住她的唇,将她带离了那里,没有惊动那对沉溺在亲.密中的人。 直到走出好远,萧衍松开手,郦妩颤着声音道:“殿、殿下……他、他们……” “嗯。”萧衍似乎一点也不惊讶,语气平淡地道,“男未娶女未嫁,这样也不算什么。陆鉴之不是不负责任的人,大概回到京都后,他们就要过明路了……” 郦妩点头:“嗯嗯。” 她倒没觉得其他,只是有些惊讶而已。毕竟以前完全看不出来啊……这才多久时间门,那两个人居然光天化日在外面都能迫不及待地亲吻起来。 郦妩正七想八想时,忽地听到萧衍问道:“咱们要不要……” “什么?”她下意识地抬头,看到萧衍目光正盯着自己的唇。 此刻他们二人也面对面地站在一棵树下,这情景竟然与陆鉴之和穆书雅有些像。郦妩几乎是瞬间门就察觉了太子的意图。 他……他莫非是也想像陆鉴之和穆书雅那样? 郦妩惊了一跳,迅速捂住自己的唇,不断摇头,含糊着声音道:“不、不要。” 萧衍伸手捏了捏她的细嫩的脸肉,咬牙道:“行,那你自己回房去玩,孤要外出一会儿,今天不带你了。” 不带就不带。 郦妩自己回了屋子,看了一会儿话本,又忍不住拿出太子昨日给自己画的画像,反复端详。 不得不说,太子的画工果然如传闻中的一样精湛,画得实在是太好了。 又忍不住想起太子不让她看的那幅画。不知到底是什么模样? 为何不给看啊? 郦妩的好奇心实在是被吊得足足的,越是想不通,就越是觉得神秘;越是觉得神秘,也就越想要看。 最终她踟蹰犹豫了半个晌午,实在忍不住悄悄地去了萧衍的书房。 然而等她摸到太子的书房里,在书桌旁的画缸中翻来翻去的时候,萧衍竟然回来了,还来了书房。 他行走无声,直接从旁边将郦妩翻找的手腕给扣住,差点没将郦妩吓得惊叫出声。 “看看……孤这是捉到一只小贼了吗?”萧衍将她拽至自己身前,嗓音带笑,“居然到孤的书房里来偷东西。” 郦妩被当场抓包,又窘又羞。她这样娇养长大的千金大小姐,自认磊落光明,一身干净,哪里能忍得了被人说是小偷。连忙涨红了脸替自己辩解:“哪……哪有?我不是偷东西,我只是来找找有什么书看……” “哦,找书看。”萧衍语气淡然,手上却紧抓着郦妩不放,垂着眼紧紧盯住她,“找书怎么不去书架上找,尽在这卷缸里翻。这里可都是舆图,军用密件,央央是对这些感兴趣?” 盗取舆图军用密件,那可是大事,说是抄家的重罪都不为过。 郦妩吓得只能如实坦白:“我……我只是想来找你上次不让我看的那幅画。” “是吗?”萧衍似乎不信,“孤怎知道你说的是真是假。” “绝对,绝对是真的!”郦妩举起手都要发誓了。“我……” 萧衍握住她的小手,将她的手放了下来,点了点头:“嗯。” 郦妩见他信了,立即松了口气。 岂料萧衍忽地笑容收敛,面色变得肃然,黑眸盯着她道:“但你确实擅闯了孤的书房,你说该怎么办?” 太子的书房和天子的书房,都是政事重地。不管是不是来盗取密件,擅闯确实不行。 郦妩看着他冷肃的表情,此刻才意识到自己的行为有多不妥,整个人都懵了。一时间门六神无主,不知所措,只能顺着太子的话喃喃问道:“怎、怎么办?” 萧衍抬手,手指在她下颌上摩挲着,拇指指腹轻轻揉过她的唇角。“你亲孤一下,孤就不与你计较了。” 58 第58章 危险 郦妩一只手腕被萧衍紧紧扣住, 无法动弹。 唇也被他温热的指腹抵住,轻轻一揉,便像是有细小的电流从彼此接触的地方刷过, 引得她微微颤栗了一下。 郦妩疑惑地抬头, 有些跟不上太子殿下的节奏。 怎么就从偷东西,到擅闯书房,然后就变成亲他一下就好了? 可在太子沉默的盯视下,或者说在他无声的期待与鼓励下,郦妩还是踮起脚,在他侧脸上亲了亲,如蜻蜓点水似的, 一触即离。 “不是亲那里。”萧衍不太满意地点了点自己的唇,“是这里。” 郦妩:“……” “你刚刚又没说是哪里。”她红着小脸,轻声争辩, “反正我已经亲了,你不能说话不算数。” 倒是没想到她这小脑瓜子还挺机灵,居然还会偷换概念, “偷工减料”。萧衍无奈地一笑,低声哄道:“好央央,再亲一下。” “不。殿下刚刚说亲了就不与我计较。”郦妩哼哼一声,挣开他的手。“那现在我已经无罪啦, 我马上就离开书房……” 她抬步就往外走,结果才走到门边, 背后就伸过来一只大手, 捉住她的手臂,猛地将她拽了回去。 紧接着,书房的门“砰——”地一声关上, 连窗牖都被一阵风刮得阖上了。 郦妩被这突然的举动吓了一跳,反应过来正要挣脱,就被萧衍一把按在门板上。 “你——” 郦妩才要张口,就被萧衍捏住了下颌,然后他低下头,狠狠地亲了过来。 “唔——!”郦妩只来得及含糊地轻呼了一声,所有的声音就全部被他堵住吞噬,只剩吚吚呜呜的模糊抗议声。 不同于第一回的轻柔试探,也不同于第二回的炽热深浓。这一次萧衍亲吻的动作又急又凶,亲吻的力度也又狠又重。仿佛眼前少女的唇是一块甜美的糖果,需要反复地舔.吮.啃噬。 郦妩背后是冷硬的门板,身前是男子坚实的胸膛,她进无可进,退无可退。 等她彻底没法抵抗,整个人只能软软地靠在萧衍身前,承接着他的吻时,萧衍这才慢慢地缓了下来,不紧不慢地亲吻着。舌尖扫过她口腔里的每一个角落,肆意地汲取她口中的甜美汁液。 少女的唇瓣柔软芬芳,口中也似乎含了源源不绝的美酒佳酿,需要细细地去咂摸品尝。 郦妩被亲得意乱神迷,神思恍惚中忽地惊醒,布满水汽的眸子,因为过于震惊而恢复了一点清明,“你……你的手……” 萧衍嗓音微哑:“来之前已经洗过了。” 郦妩:“……” 她说的不是这个意思啊! 不对,他干嘛来之前还特意洗手?! 郦妩恍恍惚惚间,陡然意识到什么——这个人只怕是对这一切早有预谋。 她气恼地伸手推他,却哪里能抵得过男子的力气,更是抵不过武功卓绝的太子殿下的力气,只能沦为他的掌中之物,被他摆弄得泪光盈盈,水声潺潺。 门窗皆合,安静的书房内,连一丝风都透不进来。以至于屋子里的气温越深越高,两人的呼吸也越来越急促,眼见着事情越来越无法控制,忽地门外一阵敲门声响了起来,打断了屋内快要失控的局面。 “殿下。”门外传来沈星北的声音。 郦妩被陡然惊醒,像是刚被捞出水面的鱼儿,奋力打挺挣扎。 萧衍不得不放开了她。抽了帕子擦干净手,一边给郦妩整理了有些凌乱的衣衫,一边冷声问外面的沈星北:“什么事?” “萧世子率羽林卫已抵达岳州城,此刻正在岳州城的太守府邸中。”沈星北道。 “知道了。”萧衍语气不太好。 他低头看了看郦妩。少女此刻面色酡红,嘴唇红肿,眼里泪光盈盈,一副媚态横生的模样,着实不宜见人,也不想让别的男子看到。于是低声对她道:“孤先出去,你晚一点再走。” 郦妩点点头。 萧衍打开门,走出书房,然后反手将门阖上。 候在外面的沈星北抬起头,见太子脸色极冷,仿佛心情极差,也不由地肃起脸,小心翼翼地跟在他后头,边走边道:“殿下,我们要去太守府吗?” “不去。”萧衍道。“岳州城太守胡明承向来会和稀泥,岳州这些年看着平平凡凡,太平无事,却是‘绿衣教’的总据地。这些年‘绿衣教’越发壮大,胡明承定然‘功不可没’。若是再任由他们发展下去,迟早会成为大隐患。” 他们此次微服私巡,原本也只是顺带调查,并未想过要一下子铲除“绿衣教”。可那些人居然直接将主意打到他的身上,这下他就不得不出手了。 萧诀的到来并不算意外。 原本就是萧衍向京都发的急报,请嘉文帝派人增援。 他们微服私巡带的人并不多,只有自己的暗卫,最多能护卫安全,若是对付绿衣教,人手还不太够。 且萧衍的身份暂时还不想跟官府之人暴露,便由京中派人过来,以明面上与官府交接,他则继续在暗地筹谋。 只是萧衍没想到这次派来的人居然是萧诀。 想起萧诀过去对郦妩的纠缠,萧衍的眉头微微皱了起来。 虽然不去太守府,但是他们还是要想办法与萧诀暗地交接部署,因此萧衍跟沈星北去前厅,找来陆鉴之一起共同商议。 * 郦妩等萧衍和沈星北走远了,这才从书房中出来,回了自己的院子。 琉璃端了洗好的樱桃过来给郦妩吃,“太子妃,吃些樱桃吧?” 这樱桃是春末夏初的名贵鲜果。因为产量稀少且不易保存,哪怕是京都的贵人和皇亲国戚也不容易吃到。 岳州城这里倒是四通八达,周边郡县盛产樱桃,如今正是樱桃成熟的季节,倒是极易买到,而且比过往郦妩在京都里吃到的还要新鲜。 洗净的樱桃,颗颗饱满樱红,色泽明艳,看着诱.人欲滴。 郦妩净了手,然后捻起一粒樱桃,放入口中。 琉璃顺着她的动作,瞥了一眼她的唇,眼睛立即微微睁大,最终明白过来什么,又面红耳赤地低下了头。 郦妩注意到她的动作和神情,意识有哪里不妥。等吃完樱桃后,她坐在妆台前,于是便看到了镜中自己微微红肿起来的唇。 “……” 这到底是亲得有多久,有多狠,居然将她的唇都亲肿了…… 郦妩抬起手,恨恨地抹了抹自己的唇。 * 萧衍不便去太守府,萧诀以世子贵重身份来到此地,被官府人员盯着,也不好明目张胆地来萧衍这临时府邸与他见面。 恰好端午节将近,岳州城中的回曲河有龙舟大赛,届时人流众多,来往极杂,就不易引人注目。于是两人便相约于端午节那日,在河岸的观龙台聚合。 这样热闹的节日,郦妩必然是要出门看的。 萧衍跟萧诀约的是在观龙台的三楼聚合。他虽然带上了郦妩,但又不想让她跟萧诀见面。且他一个人前去见萧诀,需要避人眼目,也不便带人。 因此在进观龙台三楼之前,萧衍就将郦妩留在了观龙台二楼,让洛离和琉璃德福跟紧她,并叮嘱他们不要走远,也不要理会任何陌生人。 一年一度的龙舟赛,热闹非凡,百姓夹岸观赏。等到龙舟从桥下划出,整装待发时,岸边上摩肩接踵的人群顿时叫喊喧天,吵吵嚷嚷,人声鼎沸。 观龙台三楼才是最佳的看龙舟赛的位置,二楼次之。郦妩还是第一次看龙舟赛,也十分兴奋激动。 龙舟赛尚未开始,郦妩站在窗前,望见楼下有人卖糖葫芦,便招呼琉璃下去买四根上来,自己吃一根,琉璃,洛离和德福三人各一根。 琉璃下去了,没多久之后,门外响起脚步声,郦妩陡然听到守在门口的德福忽地道:“殿下,您怎么就下来了?” “嗯。”萧衍的声音略微低沉。 郦妩惊讶地转过头,看到萧衍,也十分惊讶。正要问他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刚往前走了两步,脚步忽地顿住。 只见萧衍阖上了门,将德福和洛离他们全都挡在了门外,他自己则面上带着笑容,朝郦妩走了过来。 “你……”郦妩盯着他打量了一番,见他关门又朝自己靠近,她倒是没什么羞涩,只摸了摸自己腰间的香囊,忽地递到萧衍的面前,娇声道:“哥哥,你闻下,这个香囊是我早上出门新调的香料,你闻下好不好闻。” 她和萧衍的“兄妹”身份本是戏言,从前萧衍逗她叫哥哥,她扭扭捏捏不肯叫,这会儿在外面呼他哥哥,倒是自然得很。 萧衍果然笑了笑,接过她递来香囊,打开来,放在鼻尖闻了闻,点了点头,意思是很好闻。 “好闻是吗?”郦妩又娇娇地道,“那你再多闻几下嘛。” 她媚眼如丝,语气娇软甜糯,只要是个男人都会被这把嗓音给迷得全身酥麻。 萧衍又闻了几下,果然就被麻住了。 “你——”男子满脸震惊,手里握着的香囊陡然掉在了地上,撑着僵麻的身体,拼着最后一丝力气,朝郦妩抓来。 郦妩皱起眉头快速躲避过了他伸来的手,而那人显见得是有些功夫的,还是拽住了郦妩的袖子,让她挣脱不得。郦妩一边用脚踹他,一边高声唤道:“洛离,进来——!” 她的声音带着呼救般的急促。 “砰——”地一声,木制的门顿时整个地轰然塌了下来,少年踩着门板进来,看到眼前情景,微微一愣。 “快,救我!”郦妩被那人拖住,见洛离迟疑了一瞬,立即道:“他不是……他是易容的!” 59 第59章 “不,我们是夫妻。”…… 听到郦妩的话, 洛离的眼神顿时一凛,几乎是瞬间就恍悟了过来,迅速抽出腰间佩剑。 他手起剑落, 银亮的寒芒像一道闪电般才在空气中闪过,便听到一声凄厉惨叫。 那易容乔装之人拽在郦妩袖摆上的那只手, 直接被洛离一剑砍了下来。断手“噗”地一声掉落在地,伤口瞬间血流如注。 郦妩这样闺阁中长大的贵女, 哪里见过这样血腥的场面。刚刚察觉“太子”瞧着不对时,她本就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用了生平所有的定力才让自己镇静应对。 好不容易应付过去了,这会儿又直面这般血淋淋的场景, 她哪里受得了。顿时脸色惨白,身子萎软, 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没晕过去。 郦妩紧紧咬住自己的唇, 扶了一下旁边的桌子,这才勉强稳住自己摇摇欲坠的身体。 德福跑至门口, 忽地想起什么, 转身就朝观龙台的三楼奔去, 想去向太子殿下求救。哪知道他才往前跑了两步,便见到一溜儿身着暗绿色衣衫的人,手中持着利刃,朝他们这边扑来。 德福惊得连忙退回雅间, 护在郦妩身前。 洛离则提剑迎了上去,一个人守在门口。他年纪虽小,武功却极高,下手也狠绝利落。绷着一张秀气的脸, 眼眸冰冷,犹如铜墙铁壁的守护神,硬生生挡住了那群绿衣人的攻势。 回曲河上,龙舟赛正式开始。彩绘的龙舟划过碧绿的水面,穿着统一背心的男儿们个个激情澎湃,兴致高昂,有力的臂膀整齐划一地挥动着木桨。岸边观众热血沸腾,口哨声、呐喊声、欢呼声,震耳欲聋。 而观龙台一楼,巨大的铜门,忽地轰然关闭。无人知晓这栋楼里正发生着你来我往,刀光血影的缠斗。 升龙台二楼,一排又一排绿衣刺客朝某个雅间不断地狂扑,被执剑少年杀了一批又一批,门口血流成河。 郦妩和德福缩在雅间内,德福挡在郦妩身前。两人都不会武功,全靠毅力强撑着一股勇气,郦妩扶在桌角的手指甚至在细微地颤抖着。 “太子妃放心,殿下发现情况不对的话,会立即赶过来的。”德福努力用话语安慰郦妩。但他自己心里其实也有些害怕,上下牙关不由自主地不断在磕磕哒哒地打架。 太多的惊恐让郦妩的心底甚至都快有些麻木了,听到德福的话,她有些僵硬地点了点头。 然而,德福的话音刚落。 窗户方向就忽地闪过一道身影进来,也是一袭暗绿色衣衫,身影纤细,薄纱遮面,竟是个轻功卓绝的女子。 她身手太快,在郦妩和德福都尚未察觉过来时,手搭上郦妩的肩膀,抓住她,就将她提了起来。 “啊——”郦妩一直是紧绷的姿态,连喉咙都仿佛冻住了一般,都发不出惊呼声,还是德福察觉到身后情况不对,扭过头来看到绿衣女子将郦妩抓住,从窗户掠走之后,才惊叫起来。“太子妃被人抓走了——!!!” 门口正一脸冷漠地与刺客酣斗的洛离,脸色顿时一变。再顾不得与那些人缠斗,洛离迅速转身,一个起跃,就也从窗户翻了过去,朝郦妩和那绿衣女子追了上去。 剩余的刺客见状又继续朝屋内逼过来,却不料背后一道剑光闪过,像是冰冷整齐的细线,又像是寒冷尖锐的光刃,直接将那一排人拦腰斩断。 一道高大的身影从后方如闪电般穿过窗牖,朝远处掠去。 德福顿时满脸欣喜:“殿下!” * 郦妩被绿衣女子挟持着在屋顶起跃飞奔了一会儿,才猛然惊醒过来,开始剧烈挣扎。 那女子一抬手,就点住了她几个穴道,她顿时四肢无法动弹,只能被她带着不知去往哪里。 她身上无法动弹,又惊又惧,还好嘴上尚能言语。正要开口说话,嘴唇才一张,那绿衣女子忽地塞了一粒东西到她嘴里。 郦妩一时不察,被呛了一下,那粒东西竟然顺着她的喉咙一滚而下,被她不由自主地咽了下去。 “你……你给我吃了什么?”郦妩简直惊恐到了极致。 她看过太多话本,知道许多江湖手段。什么蒙汗药、迷魂药都还是轻的,万一是什么穿肠破肚,或者让人化为一滩脓血的毒药……以前她看话本子的时候,想想都觉得可怕。 可如今她万一吃下的就是那些,那她的短暂一生就要到此终止了? 一时间郦妩悲从心来,想起自己的父母兄长,想起自己的家人亲友,想起了子瑜哥哥……还有太子殿下…… 她的眼泪顿时如泉涌般哗然而下。 “你哭什么?”那绿衣女子见她眼泪一直往下淌,哭得极其伤心,竟然觉得有些好笑。似是明白郦妩心里在想什么,绿衣女子又道:“放心吧,不是毒药。你这么个大美人儿,教主才舍不得你死呢。” “教主是谁?”郦妩努力憋住眼泪,问她。 “教主是最伟大的人,是我们最崇敬的人。”绿衣女子语气带着仰慕与恭敬。“他无所不能,是神祇一般的所在。” 郦妩心想,你们这怕不是什么邪.教吧。嘴上却问道:“那你是谁?” “我?”绿衣女子微微一笑,满眼骄傲,“我是本教六大护法之一。” “你要带我去哪里?”郦妩又问。 绿衣女子这会儿却不告诉她了,睨了郦妩一眼,没有理她。 郦妩又问:“刚刚你给我吃的是什么?既然不是毒药,那是什么药呢?” 她才不信这女子的话,总不能将她抓来,给她吃的是什么十全大补丸吧? 万一是什么控制人的药物怎么办?她才不要成为一个任人摆布,没有自由和自我的玩偶。 见郦妩又是一脸忧心忡忡,欲哭不哭的样子,绿衣女子又开了口:“只是一点助兴的药物罢了……免得你到时候扫了教主的兴致。” 郦妩虽然暂时还未真正完全地经历过男女之事。但她看过一些画册,也接受过宫廷嬷嬷的婚前教导,这些日子更是被太子各种劝哄甚至略带强硬地领略了许多东西,此刻再听到这女子的话,顿时就明白自己可能会面临着什么了。 她微微哭红含泪的双眸,瞬间惊恐地睁大。 生平第一次陷入这样巨大的惶恐之中,郦妩甚至都哭不出来了。 谁来救救她? 洛离呢?他发现自己被掳走了吗?跟过来了吗? 太子殿下呢? 呜呜呜—— “噗——”地一声。背后忽地一道剑光袭来,如斩天断地一般,当空一划,雪亮的剑影,精准无比地砍在了绿衣女子抓住郦妩的那条胳膊上。 “啊啊啊——!!!”地一声惨呼,绿衣女子整条胳膊被齐肩斩断,血液在空中划开一片艳丽的血雾。 郦妩脱离了对方的抓控,整个人顿时不由自主地从空中掉了下去。 失重的恐惧让她无法惊呼出声,因为穴道被点,她甚至没有一丝挣扎。颜色鲜妍的衣裙在空中散开,少女如一只美丽的断翅蝴蝶,从空中坠落下来。 郦妩干脆闭上眼睛,一滴清澈的泪水从眼角滑落。 想象中砸向地面的剧痛并未袭来,她落入了一个熟悉的,带着松柏清香的宽阔怀抱里。 郦妩惊愕地睁开湿漉漉的眼,漆黑眼瞳微微睁大地看着视野里出现的男子的脸。 那张熟悉的、俊美无俦的脸,此刻却布满了骇人的冰冷和戾气。他不像是光风霁月的太子,却有点像是地狱归来的修罗,清香的气息里,更是掺杂了许多血腥之气。 郦妩像是被惊吓到一般,下意识地瑟缩了一下。 萧衍瞥见她畏惧的眼神,身上的冷戾之气还未来得及收敛,因而显得语气有些冷淡:“害怕了?” 郦妩闭了闭眼,撇过头,像是不欲理他。 萧衍微微一怔,带着郦妩轻飘飘地落到地面时,欲将她放下,却发现她浑身僵硬,立即明白了什么,在她身上几处点了点。 郦妩紧绷的身子顿时一软,被萧衍再次拥进怀里。 “央央,不要怕。”萧衍紧紧抱住郦妩,将她按在怀中不断拍抚,自己向来稳如泰山的高大身躯此刻却仿佛在害怕什么似地轻微颤抖。 郦妩张了张嘴,眼泪汪汪地望着他,泪水又扑簌簌地掉落。“殿、殿下……你怎么才来啊?” 萧衍拥住她的手,微微一抖,哑声道:“抱歉,是孤来晚了。” 他的声音充满了歉意与后怕,郦妩在他怀里仰起头,第一次在太子眼底看到了几乎可以称为脆弱和慌乱的情绪,她心头微微一颤,甚至还开口安慰他:“也不算晚,我这不是没被抓走,也没什么事吗?” 虽然郦妩没被人完全掳走,虽然及时赶上了,虽然郦妩说她没事,可是萧衍还是发现了她神色的不对劲。 郦妩白嫩的脸颊上开始泛起了不正常的酡红,连脖颈上都漫开绯红一片。 萧衍抬手覆上郦妩的额头,微微的烫意从掌心传来。 见他这个举动,郦妩这才想到了什么,犹豫着说道:“她刚刚给我吃了一颗药丸……” 萧衍神色顿时一震,眼底惊忧齐聚,几乎是瞬间就将郦妩抱了起来,运起轻功,以生平最快的速度奔往“永春堂”。 * 永春堂内。 顾无涯给郦妩把完了脉,神色有些复杂。他来回打量了郦妩和萧衍一番,犹豫了几下,还是开口问道:“你们真的是亲兄妹?” 看他的神色,以及郦妩的反应,不像是紧急的毒药,萧衍不由地松了口气。只是没想到都这个时候了,这个人还在纠结这种问题。萧衍皱了皱眉头,还是如实回答:“不,我们是夫妻。” 他神色冷漠,语气冷淡。对顾无涯的抵触和敌意很明显。 顾无涯的语气也有些不好:“那你们还来找我做什么?这种药是无解的,唯一的解决办法就是……” 说罢,他看了看萧衍,又看了看他怀里的郦妩。 意味不言而喻。 蜷缩在萧衍怀里的少女此时已经忍不住开始低吟轻哼起来,白嫩的脸上和纤细的脖颈间全是一片潮红,柔若无骨的身子更是不自觉地往萧衍身上贴蹭。 “明白了……”萧衍沉默了一下,然后抱着郦妩起身。 出了永春堂,回了府邸。萧衍抱着郦妩进了他们的院子,然后扬声道:“牧狄。” 一名黑衣男子不知道从哪个角落里冒出来,恭敬地弯腰拱手:“殿下。” “派人将这个院子围起来,谁都不要放进来。” “是。” “你们也离远一些,不要靠近这里。” “明白。” 60 第60章 前夕 庭院中石榴花艳红一片, 远远地望去,好像是炎炎烈日之下燃烧的一簇簇火焰。 枝头上的蝉声嘶鸣不绝,喧闹呱噪。几株藤蔓从屋檐垂下来, 给这燥热的夏日增添了几分雅致。 萧衍抱着郦妩,疾步穿过长廊与堂屋,走进内室, 顺便挥手闭上了所有门窗。 尚是初夏时分,他们租的临时府邸, 一应供给自然比不得皇城里的东宫,因而目前还没有开始用冰鉴降温。这般门窗一阖,无风进来,立时就显得略微闷热。 郦妩本来因为药物的原因, 全身发热, 这会儿更是热得不耐地在萧衍怀里扭动。 萧衍将郦妩放在窗边的圈椅中坐靠着,抬手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示意她安分一些。 倒不是不想将她直接抱到美人榻或者拔步床上,只是此刻他们两人身上全都沾满了血污。当然,他们自己毫发无损, 并未受伤, 这些全都是那些刺客溅出来的血。 看着郦妩衣裙上的斑驳血污,甚至连白嫩的脸蛋上都未能幸免地沾了几滴血, 萧衍皱了皱眉头。 “你在这等一会儿。”将郦妩短暂安顿好,萧衍便起身快速走出去, 让德保带人送了热水和冷水至旁边的净室。 等所有人退出去后, 萧衍又过来将郦妩抱入净室。他坐在竹椅上,又将郦妩放在自己腿上坐着,抬手开始解郦妩的衣衫与腰带。 郦妩下意识地伸手去挡。 “身上沾了血污, 要洗一下。”萧衍拿开郦妩阻拦的小手,继续去解她的腰带。 郦妩浑身滚烫,热得有气无力。衣衫除下之后,虽然稍微凉快了一些,但也并不能缓解多少。 浴桶中已经兑好了水,比平常沐浴时的水温略低一些。其实以郦妩目前的状况,直接浸泡冷水可能会更舒适一些,但萧衍怕她生病,还是用的温水。 郦妩被萧衍抱起来放进浴桶中。微微温热的水,浸过滚烫的身子,顿时觉得无比舒适。她趴在浴桶边缘,半睁着有些迷离的眼睛,看到萧衍正在旁边脱他自己的衣裳。 夏日炎热,萧衍只穿了一件单袍,外罩一层纱衣。他除去罩衣和袍子后,浑身上下便只余一条白绫中裤了。 肩背宽阔,劲腰紧窄,胸腹块垒分明。平日里衣冠楚楚身形高大修长的太子殿下,除去衣物的遮蔽之后,露出了与他往日清朗冷峻气质决然不同的野性与力量。 郦妩本就被热意蒸腾得有些迷糊的脑子,此刻更是混沌成了浆糊,睁着懵懂的眼眸,呆呆地看了一会儿。直到看见太子朝自己走过来的时候,她才仿佛猛然惊醒,“你……你干嘛要脱掉自己的衣裳?” “孤身上也沾了血污,也是要洗的。”萧衍道。 这……郦妩混沌的思维有些发散。这里就一个浴桶,她已经在里面占用了,难道太子是要跟她一起洗? 郦妩立即往水里缩了缩,颤声道:“不行!” 萧衍神情微愕。明白了郦妩的意思后,陡然反应过来她这是怕自己要跟她一起洗。 不由地哑然失笑。 萧衍原本并没有那个意思,走过来也只是想帮郦妩先清洗一下,自己则一会儿就着旁边水桶里的冷水冲洗一下。这会儿被郦妩这么一搅和,看着浸泡在清水里几乎一览无余的少女,也不由地想着若是一起共浴……该是怎样一番美景。 浴桶这么小,两个人若是挤在一起,郦妩大概只能跨坐在他的身上…… 只是稍稍一遐想,思维便控制不住地飘远。连萧衍都觉得空气开始燥.热了起来。 但郦妩有些抗拒,两人也还没有亲昵到可以共浴的地步,萧衍只得掐住这个念头,走过来道:“不是跟你一起洗。” 他拿过一张洁白棉巾,递给郦妩:“你还有力气自己洗么?若是自己洗不了,孤帮你洗。” 郦妩忙不迭地道:“有。我自己洗。” 萧衍笑了笑,将棉巾递给她,自己走到旁边,就着旁边木桶里的冷水也给自己洗起来。 安静的净室内,只余哗啦哗啦的水声。 郦妩偶尔间门抬眼,看到水珠顺着萧衍结实的胸膛滚落,一路流淌,最终没入那白绫中裤中,莫名地面色一红,只觉得心头的热意又汹涌了几分。连忙转过身子,不再看他。 两人各自给自己沐浴,谁也不说话。 萧衍沐浴速度较快,擦净身子穿好衣袍,转过目光看向郦妩时,发现她软软地趴在浴桶上,一副娇弱无力的模样。 “央央……”萧衍连忙快步奔过去,一把将她扶起来。“你感觉怎样?” “殿、殿下……”郦妩泡在水里,面颊潮红,身上也泛着一层淡淡的粉色。她轻声呜咽,“殿下,我、我难受……” “嗯,先起来。”萧衍将她从水中抱起,放在竹椅上铺着的大棉巾上,给她擦干身上的水珠,穿好衣袍,再抱回屋内,放在拔步床上。 门窗皆闭,屋内空气闷热。 郦妩身体里仿佛烧着一把火,而她整个人也像是被烈火烤蔫了的花朵儿,软绵无力地蜷成一团,连呼出的气息都带着滚烫的热意。 萧衍倒了一杯水过来,将郦妩抱起来,喂给她喝。 郦妩急切地吞咽着水,但这些温凉的茶水似乎此刻并不能解渴,哪怕两大杯灌下去,她还是觉得自己渴得要命。 萧衍起身欲要再去倒水时,察觉自己的衣袖被拽住了。 他垂下目光,看到郦妩细白的手指抓在自己的衣袖上。她仰着一张潮红的小脸,漆黑的瞳仁像是被水浸透了一样,湿漉漉的,正用懵懂又迷惘的眼神望着他。 萧衍心头猛地一跳。握着杯盏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 “殿下,你别走呀。”郦妩红唇微张,目光就那样直勾勾地定在萧衍身上。她的声音本就清甜细软,此刻更是含了几丝媚意,像是一枝羽毛,轻轻地挠在人的心尖。 “嗯,不走。”萧衍将手中的杯盏放在边上的矮几上,然后伸手将她揽入怀中。 明明萧衍身上的温度也很高,但郦妩靠在他怀里,却觉得万分舒适。她甚至在他怀里不安分地动着,小脑袋拱呀拱,寻到他的脖颈位置,将自己滚烫的小脸贴在他颈部肌肤上。 空气中有一股幽香弥漫开来。还是那种似花似果的清甜香气,却又与往日略微不同。显得更加诱.人、魅惑许多。 萧衍的喉结上下滚动,鼻尖嗅着这香气,只觉得自己的血液也开始沸腾了起来。 他眸光微垂,视线落在郦妩饱满嫣红的唇.瓣上,忍不住低头亲吻了下去。 “唔……”郦妩轻哼一声,不但没有抗拒这个吻,甚至犹如久旱逢甘霖一般,遵从身心的渴望,笨拙而青涩地主动去回应他,还用自己的舌去勾缠他。 这一下便犹如烈火点燃了被暴晒许久的干柴,“噼啪——”一声,迅速燎燃了起来。 萧衍呼吸骤然粗重,一把将郦妩扣入怀里,恨不能将两个人揉成一个人似的,力道大得仿佛能将她整个人给勒断。 “疼……”郦妩偏开头,不满地轻呼一声。 她的声音又小又娇,刮着人的耳膜,让人心里痒酥酥的,只想做点什么来减缓一下这种不适。 萧衍目光往下,看到怀中少女因为不安分地蹭动而松散的衣袍,欲落不落地挂在肩头。露出柔白的肩,纤细的锁骨,再往下……海棠色的衣料,映着起伏的雪山,像是日出时山巅晕出了霞光。 萧衍只觉得自己脑海里的一直紧绷的某根弦,“啪——”地一声就断了,直接将她按倒下去,伸手就扯开她的衣襟,埋首下去。 “唔——!” 郦妩细白的手指紧紧攥住萧衍的衣袍,整个人一下子就拱了起来,却被死死地按住,像是被紧紧钳制住的猎物,不但逃脱不了,甚至还无意识地将自己送入了狩猎者的口中。 帐帷里空气越来越热,仿佛着了火似的。 郦妩整个人陷入混沌中,直到察觉到什么,她才猛然惊醒,泛着水光的眼眸,像是哭了似的。双手抵在萧衍胸前,微微摇头,“殿下,我、我不想……” 少女尚未经历男女之事,对于未知的一切,尚还充满了恐惧。 她拒绝得过于明显,甚至连手都在微微颤抖。 萧衍勉强拉回几丝理智,淡淡地“嗯”了一声,暂时松开了郦妩。他没有因为被拒绝而生气,甚至面色很平静,显得十分有耐心。 尽管眼前少女因动情而散发出来的幽香,已经令他忍耐得几欲发狂。 萧衍平躺下来,闭上眼睛,逼着自己镇定,放在身侧的手,手背上青筋根根暴起。 郦妩蜷在他身侧,急促地喘.息着。脸上、脖颈上、肩上……所有露出来的肌肤,都泛着潮红,艳丽妖娆得令人心惊。 滚烫的热浪和不知名的渴望,让她又忍不住朝萧衍靠近,一点一点的蹭近。 “央央。”萧衍猛地睁开眼睛。他的样子看起来似乎比郦妩还要难受,好像他比她中了更为严重的药似的,眼底处甚至因为过度隐忍而隐隐泛出了血色。“你若是不想……就不要往孤身上贴蹭。” 他喘了一口气,声音已经哑透了,“孤也不是什么圣人。你这样的话,孤也会忍不住……” 虽然从小奉先贤为圭臬,可自从发现自己对她的各种妄念之后,求而不得之后,他就再也不想做什么圣贤了。 萧衍咬着牙,将蹭到自己身边的少女推远了一点。 郦妩却抓住他的手,顺势偎进他怀里,揪着他的衣襟,将滚烫的小脸贴在他的颈侧,嗓音带着哭腔:“殿下……呜呜,殿下,你帮帮我呀。” 萧衍捧起她的侧脸,将她从自己怀里抬起,黑眸凝视她湿漉漉的眼睛,“你现在想了?” 郦妩眼里含泪,蚀骨噬心的热和痒在四肢百骸里窜动,她知道自己渴望什么,可终究是羞耻得说不出来,只轻轻点了点头。 就算萧衍的定力再好,此刻也忍到了极致。 甩手落下帐帷,扣住怀中的少女,覆身而上…… 61 第61章 花开 回曲河上, 几艘龙舟在朝终点奋力地做最后的冲.刺,两岸以及桥上的观众激动地嘶声呐喊, 个个嗓子都喊哑了。 观龙台紧闭的铜门被穆书雅一脚踹开,“轰——”地一声巨响,狠狠地砸向地面,激起一阵尘埃。 她这样看起来纤细柔弱的姑娘,却天生神力。连这种巨大坚固的铜门都能被踹倒,直接将外面零散的几个路人以及观龙台里面正在酣斗的人给震惊到了。 穆书雅联合萧诀带着羽林卫做了最后的收尾。斩杀的斩杀,俘虏的俘虏, 很快就将观龙台内的刺客清剿完毕。 “殿下和太子妃呢?”穆书雅问。 “已经回去了。”萧诀刚才从手下人口中听到这个消息,到现在脸色还有些不好。 会面的时候出了意外, 太子居然先溜了, 现在还留下他一个人在这里收拾烂摊子。而他来了岳州数日,甚至连郦妩的影子都没见到过。 “那我也回去了。”穆书雅拱了拱手,转身就走。 * 太子临时租住的府邸内。洛离和琉璃、德福人回到府中, 还没进院子, 就被牧狄拦住。“殿下和太子妃在屋内, 除非吩咐, 勿要打扰。” 大白天的关门闭窗,院子外面还守着一批暗卫,当真奇怪。 人面面相觑, 疑惑不已, 最终也只得各自离开。 夏日炎炎,庭院里的石榴花依旧开得艳红似火, 屋内更是犹如被火烤似的,热气蒸人。 帐帷中,郦妩被按在柔软的被面上, 脸红如霞,双眼含水,如墨玉般漆黑湿亮的瞳眸中,倒映着太子此时的模样。 从来都冷肃淡漠的俊美面容,此刻泛着绮丽的潮红。那双清黑的丹凤眼,早已经失了往日的冷静与清明,变得晦暗幽沉,甚至布满了深浓浑浊的欲。下颌紧绷,薄唇微抿,悬在上方的高大身躯,蓄满了野蛮而危险的攻击性。 一滴汗珠从萧衍的脸颊滚落至下颌,然后“啪嗒”一声,滴在郦妩身上。 那滴汗珠烫得郦妩忍不住轻轻哆嗦了一下。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容易打退堂鼓的性子,尤其是因为药效的缘故,她这会儿是渴望甚至还想主动迎合的。 可是望着太子此刻的表情和眼神,以及真正面临最后一刻时,那种陌生而可怕的巨大压迫感和炽烫,吓得郦妩又开始本能地想要逃离。 “央央。”萧衍按住郦妩,居高临下地凝视她,瞥见她眼里的慌乱时,竟然轻轻地笑了一声,那笑容里莫名地带着一丝让人心惊的邪气。“这个时候还要临阵退缩就过分了吧?” 虽然黄昏未至,但关了窗户,又放下了帐帷,屋内光线并不明亮。 郦妩在昏暗的光线与混沌炙人的热意里,看着太子俯身朝自己一点一点地逼近。 “不准逃。”丛林里饥饿凶猛的狼,一旦咬上猎物,就绝不会再松口。只会用自己坚硬的獠牙,凶狠地刺穿猎物的皮肉。 “唔——!”郦妩漂亮的眼眸骤然睁大,所有的痛呼都被太子用唇堵住。她的眼里泪水瞬间聚集,这种疼痛和撑胀,连药物带来的渴望都无法完全消解。她下意识拼命地想要挣扎逃脱,却被禁锢得完全无法动弹。 有那么一瞬间,郦妩脑海中莫名地闪过他们在雁回山狩猎的那一次,想起那些被太子凌厉箭簇贯穿钉死在地上的猎物。 可她并没有那些濒死猎物那般的狼狈。 她看起来是如此的漂亮,雪白的肌肤上漫开一层又一层粉光,漂亮得像一朵娇艳无双的海棠。 郦妩从小到大,最喜欢的花是海棠花。安国公府不仅有特意为郦妩种植的海棠园,郦妩待字闺中时所住的听雨苑里也种满了各色海棠。 她天生丽质,从小娇养,人比那海棠花还要鲜妍。 嫁入东宫之后,郦妩欣喜地发现东宫的庭院里也种了许多海棠树。 这个季节,正是海棠花盛开得最美的时候。而此刻的郦妩,则像是一朵含苞待放却迟迟不肯绽开的,娇.嫩的海棠花骨朵儿,被人为地分开,被撑挤着绽放,迫着她成为东宫最娇艳的那朵海棠。 一滴清泪顺着郦妩的眼角滑落,被萧衍低头怜惜地舔去。 “央央,央央……”他低头不断地亲吻她。光洁的额头、秀挺的鼻尖、柔嫩的脸颊、嫣红的嘴唇、纤细的脖颈……细细密密,无微不至。每吻一处,就轻声呢喃她的小名,声音温柔缱.绻,哑得不像话。 郦妩的眼泪不断地从眼眶里盈出。从来没有过的难受,以及无法挣脱的委屈,让她控诉地瞪向萧衍。 可因为身子绵软无力,且满脸酡红,低吟咿唔的模样,使得她这一眼瞪得毫无威慑力,反而似娇似嗔,媚态横生。 萧衍心头一紧。 帐帷里全是郦妩身上散发出来的诱.人香气,萧衍幽深的目光紧紧凝住郦妩,因为不敢放纵,过度克制导致他的眼底都泛出了血色。 他有些不合时宜地想起过去听到的那些话。“那些天生媚骨,内媚体质”、”食.髓知味,欲罢不能”、“那可是销.魂蚀骨,快.活逍.遥,从此再也难以忘掉”、“这个姑娘一看便知是个天生内媚的尤.物”…… 萧衍不想用那些狎昵意味过重的词语来形容郦妩,可此刻脑海里不由自主反反复复想起的却都是这些不够庄重,令人恼怒的话。 他的呼吸骤然急促,原本想要轻柔怜惜,此刻却忍不住失控地重了几分。 郦妩立即惊叫起来:“殿下,别、别这样……” 她越是紧张,越是收得令人难耐。萧衍额头上的汗珠大颗大颗地滚落,喘.息着俯身用唇堵住郦妩的尖叫,让她只能在自己怀里呜.咽颤.抖。 …… 屋外风云流转,转眼已至黄昏,再转眼,又月上了半空。 不知什么时候,郦妩从昏睡中醒转。她被太子拥在怀里,热得难受,也胀得难受。清醒过来才察觉到两人还未分开,恢复了雪白的面容,瞬间又涨得通红,忍不住推了推萧衍,“殿下,我、我已经好了。” 她精疲力尽,整个人仿佛从水中捞出来一般,雪白的肌肤上还透着水泽柔光。乌眸流转,红唇微张,妩媚得不像话。 萧衍艰难地退出来,将郦妩抱进怀中。 他气息急促,身体还未完全平复。 虽然并未满足,但不想再闹她了。毕竟之前给她清洗抹药时,已经忍不住再一次…… 原本他是有心怜惜的,并不想太过放纵。但不管他在外面如何地从容冷静,耐心十足,可一旦到了内里,就再也控制不住自己。 就好像那些药效从郦妩那里转移到了他这里,让他对她的渴望,空前地旺盛。 仿佛已经刻入了骨髓,印入了灵魂。让他再也难以如从前那样能轻易地克制和隐忍。 萧衍缓了一会儿,才又叫了水,抱着郦妩去净室里给她清洗。 如今清洗的时候,已经无法像从前那般心无旁骛,毫无杂念了,只能艰难而快速洗完将郦妩抱出来。 琉璃听到吩咐,端着燕窝粥进屋。小心翼翼地瞥了一眼窝在太子怀里的自家姑娘。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担忧,心情十分复杂。 午后到天黑,屋里叫了两次水,她还被吩咐着送了玉露花容膏进来,自然明白发生了什么。 喜的是太子和太子妃终于圆.房了,成了真正的夫妻。忧的是太子生得这般高大伟岸,自家姑娘窝在太子怀里显得那样娇小,那般软绵无力。她从小到大被细心护养,养得那样娇.嫩,也不知道受不受得来这些。 琉璃不敢多看,带着复杂的心情退出了屋里。 萧衍抱着郦妩,喂她吃燕窝粥。 晚饭根本就没吃,郦妩有气无力,饿得前胸贴后背,一口气吃了两碗燕窝粥。 萧衍笑着替她擦去唇边流出的粥水,“央央真能吃。” 他的声音低沉蛊惑,这话又让郦妩不由自主地想起这混乱而磨人的半天半夜,他曾在她耳边呢喃了许多浑话,好像也有这样类似的一句。 郦妩面色通红地瞪了萧衍一眼。 萧衍又笑了一声,问她:“还要吗?” “不要了!”郦妩懊恼地想从他怀里站出来,奈何双腿酸软无力,站着都直打哆嗦。 萧衍放下碗勺,将她抱起来,放进拔步床。郦妩拥着被子,缩在里侧,睁着困倦的眼,盯着太子,一副防备的姿态。 她不知道她这个样子让完全还未餍足的萧衍更想欺负她。 可是想起之前两回她哭得那样惨,就算他尚未尽情放纵,但两人体型相差悬殊,哪怕有药物协助,也还是难免伤到了她。 “睡吧,不动你。”萧衍给她掖好被子,自己在旁边坐下来,拿了一本书看着。 郦妩身体酸胀不适,精疲力尽,倒头又沉沉地睡了过去。 * 朝阳透过薄纱帐帷照入床榻之内,萧衍睁开了眼睛,微微侧身。 睡在自己不远处的姑娘像是经历雨露浇.灌的花儿,显得越发的娇媚柔嫩。嫣红饱.满的唇,泛着诱.人的蜜色光泽。 萧衍伸手将她揽了过来,拥入怀里,低头在那红唇上亲了亲。 怀中姑娘柔软的身子陡然地一僵。 “醒了?”萧衍讶异地问。 郦妩“嗯”了一声,缓缓睁开双眸,却垂着眼皮甚至没有去看萧衍。 两个并非因为两情相悦而意外做了极尽亲.密之事的人,并不会因此就会自然而然地亲昵起来,相反还有些不自在。 尤其是郦妩,半夜忽地被混沌的噩梦惊醒时,怔怔地望着帐顶许久。再一想昨夜发生的事,更是神情怅惘,思绪繁杂。 她有点不知所措,也不知该如何面对接下来的局面。 萧衍见她情绪低落,以为她还有些难受,抬手想要拍抚一下她,却见郦妩猛地往后一退,避开了他的碰触。 萧衍的手僵在半途,黑眸睨着郦妩,缓缓收回了手。“你再睡会儿。” 萧衍掀了帐帷,起身下床。 快到用早膳时,他又进来,问郦妩:“感觉好些了没?要起来吃早膳了,孤叫德福将早饭送进来吃。孤先抱你去洗漱?” 郦妩慢慢坐起身,摇头:“不用麻烦殿下了,叫琉璃来就好。” 她的语气不含一丝亲昵。 萧衍神色淡了下去,静静地看着郦妩。 郦妩却垂着头不看他。 最终萧衍什么也没说,出去叫了琉璃进来。 用早饭的过程里,郦妩不要萧衍喂,也不跟他说话。二人沉默地用完早饭,郦妩继续歇息。萧衍去了书房,跟陆鉴之和沈星北穆书雅他们议事。 中午萧衍外出,晚上赶回来跟郦妩一起用了晚饭。 晚间各自沐浴完躺在帐帷里时,郦妩依旧如往日里那般,躺在床里侧,离萧衍远远的,甚至还背对着他。虽然两人中间没有任何东西隔着,仿佛依然还存在着无形的“楚河汉界”。 看着郦妩的背影,察觉到她有意识的疏离,萧衍微微挑眉。 两人一整日都没怎么讲话,这会儿萧衍不得不主动打破沉默。“昨日你是怎样认出来那人不是孤的?” 听德福和洛离说,那人乔装功夫极好,伪装得极像,连他们一时都未能察觉。 郦妩转过身,终于睁开眼睛正视萧衍。 经过昨日和昨夜的一场混乱,她脑子还有些混沌,努力在搜寻着那时的画面。 一开始她本来只觉得那个人看起来似乎与太子往日的样子有异,总感觉好像矮了点儿。 心里本来就纳闷。 后来等那人走近的时候,郦妩更是发现那人的眼睛瞳仁颜色与太子不同。太子眼瞳的颜色较黑,那人的眼瞳却是深褐色的。而且,他身上的气息与太子相差太大了。 太子神清气正,身上有着松柏般清新的气息。 那人却是臭不可闻。 而郦妩哄着那人接过香囊时,发现他的手也跟太子不同……想起之前太子说吴家小姐是易容的,郦妩因而立即反应过来,那人一定是别人易容乔装。 郦妩终于张口,慢吞吞地道:“他看着比殿下矮了一点点。” “嗯,还有其他不同吗?”萧衍眼神鼓励地望着她。 “眼睛的颜色也不一样。” 萧衍微微含笑,“还有呢?” “还有、还有手……”那人的手比太子小很多,且不好看。而太子的手……郦妩忽地噤声。 “手怎么了?”萧衍问话的时候,顺势抬手,将郦妩往自己这边揽了揽。 他的手掌宽大而炽烫,哪怕隔着夏日的衣裳布料,似乎都能将人烫伤。 郦妩不由自主地想起昨夜,这双炙.烫的大手,曾紧紧扣住她的后脑勺、她的肩,曾抚过她的唇……她的每一个地方。 她惶惶然地垂下眼皮,轻声道:“手也不一样。” 太子的手虽然大,但指骨修长,指节根根分明,手形极为好看。 萧衍笑出了声,将郦妩紧紧扣入怀里。 他的身上是那样的炙烫,烫得甚至直接让郦妩感受到了他随之汹涌而来的渴望。她慌乱地推开萧衍,继续缩回自己的角落,闭上了眼睛。 “殿下,我……我现在已经没事了,不需要了。” 没有了药物的迷乱,她显得清醒而冷静,甚至比以往对他的态度还要疏离。 萧衍静静地看了郦妩一会儿,忽然道:“央央,后日我们就开始启程回宫。” “回宫?”郦妩原本闭着眼,闻言又倏地睁开双眸,“殿下的事情已经忙完了?” 萧衍道:“差不多该结束了。” 是该结束了。 原本他打算慢慢来,找足证据,彻底将“绿衣教”以及与“绿衣教”勾结的当地官员一并铲除和解决。可是昨日郦妩差点被人掳走,且被下了药,让萧衍怒不可遏。 他并没有因为这意外导致的可趁之机而暗暗自喜。而是不敢去想若是他们当时给郦妩喂的是无药可解或者急性发作的致命毒药……哪怕只是假设性地想一想,萧衍都要疯了。 因而决定用直接的暴力手段铲除“绿衣教”。 本身他只是代天子微服私巡,无需亲自以身犯险,更不该让郦妩也跟着他置身险地。 * 当郦妩跟着太子一行人开始启程回京时,离岳州城十余里的穆家大将军穆绍元拿着太子手谕,联合承亲王世子萧诀带来的羽林卫,直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闯入了“不思归”。 轰开了那个围楼中间的高台,在底下果然挖出了不少骸骨。 又同时进了岳州城中的鼓楼,直接端了“绿衣教”的老巢,抓了不少人。连岳州太守,部下属官以及吴大善人和他的一双儿女,都因为有被沈星北策反的玉娘协助,被拿了证据,一起逮捕,押送审问。 岳州城内早已翻了天,百姓为此议论纷纷。 陆鉴之、沈星北、穆书雅人留下来跟着萧诀一起善后。 几人骑着高头大马,押着人犯跨过城门。穆书雅跟自己大哥穆绍元寒暄告别的时候,萧诀端坐马上,满脸懊恼。“太子殿下回京了?” 陆鉴之点头:“是的,太子带着太子妃已经回去了。” 太子居然又先开溜了!自己白白地主动请命来了岳州,却连郦妩一眼都没见着,她又被太子给带回去了。 ——自己在这里辛苦善后,太子却拥着美人逍遥畅快。 萧诀气得咬牙,但又不敢当众发泄对太子的怨言,只能一甩马鞭,“驾——”地一声,被马儿带着朝前方狂奔。 * 事实上太子并没有萧诀想得那样怀抱美人,无比畅快。 只因郦妩这几日情绪低迷,闷闷不乐。 郦妩不是怨天尤人的性格,也不是哭哭啼啼的性子,就只是整日神不守舍,神情迷茫,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 一连赶了几日路都是如此,连琉璃和德福都没法逗她开心。 这一日,他们路过一个城镇歇脚时,萧衍带着郦妩逛街散心。郦妩兴趣泛泛,只是在听到路边有人在谈论什么时,忽地顿住了脚步。 “你问缘法寺?” “对。” “缘法寺就在我们隔壁的灵犀城……” 那二人边走边聊,声音渐远。 郦妩忽地转头看向太子,这几日来第一次主动对他开口:“殿下,我们可以去一下缘法寺吗?” 萧衍没有吭声,只用深邃的眼神静静地盯着郦妩。 他想起郦妩还没嫁入东宫之前,醉酒的那一回,她在他怀里吚吚呜呜地说的那些话。 “……听说灵犀城缘法寺的菩萨最灵验。那里还有一棵许愿树……等我有时间,我也要去灵犀城,去缘法寺许愿。” “你要许什么愿?” “许一个来生呀。这辈子我跟他没有缘份,来生总可以吧?” 那时候她笑得那样开心。漂亮的眼眸愉悦地弯着,里面盈满亮光。哪里像这几日这般消沉黯淡。 所以,哪怕他们已经有了最亲密的关系,她心里还在想着与容谨的来生吗? 萧衍沉默地看了郦妩一会儿,最终点了点头,“好。” * 灵犀城的缘法寺,矗立在一个不甚起眼的山顶。但据说里面的菩萨很灵验,因而虽然不是什么初一十五的特殊日子,前来许愿的香客也不算少。 次日,郦妩和萧衍坐着马车循着环山路绕行而上,抵达了缘法寺。 郦妩捐了香油钱,又虔诚地拜了菩萨,最后去了后院那里的许愿树前。 这棵许愿树据说已有上千年的树龄,巨大的伞盖如一团庞大的绿云一样,遮天蔽日。树枝树杈上面挂满了新新旧旧的寄满愿望的“祈福带”。 郦妩领了一条祈福带,拿了笔在旁边写字的时候,萧衍朝她瞥了一眼,她立即警觉地伸手挡住。“殿下你别偷看。你要的话,可以自己去写呀。” 萧衍静静地看着她,没有说话。 刚刚匆匆一瞥间。他只看到了四个字:子瑜哥哥。 这个姑娘她好像就只有一根倔强的情丝,上面牢牢地只刻着容谨的名字。 萧衍沉默地站在那里。 郦妩根本就没察觉到太子的情绪。她认认真真地写好了自己的祈福带,放下笔,然后挂到了许愿树上。仰起头,看着树上随风飘摇的祈福带,这些日子以来一直黯淡无光的小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 萧衍盯着她脸上明媚的笑,沉默了几息,最终他也去领了一条祈福带,几乎不用思索,一会儿就写完,也与郦妩的那条,并排挂在了树上。 两人走后,微风拂过山顶,许愿树上的祈福带哗啦啦地被风吹得掀了起来,那两个并排的红色祈福带,在微风中翻了一个面,露出背面的字: 一条是:祝愿子瑜哥哥永生永世,平平安安。 另一条是:愿央央世世平安幸福,安乐无忧。 * 重新启程回京时,太子和太子妃一行人在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时候,突遇暴雨,路上到处是坑坑洼洼。 道路崎岖,马车颠簸难行,郦妩被颠得左右摇晃,头磕在马车厢上好几次。 坐在对面的萧衍朝她招了招手,“坐到孤这边来。” 郦妩望着他,犹疑了一下。 萧衍淡淡瞥她一眼,“怕什么?这是马车里,孤又不能对你做什么。” 等郦妩挪过去之后,萧衍却将她一把抱起,放在自己腿上坐着。双臂将她圈入怀里,下颌抵在她纤细的肩上,鼻息微动,嗅着她身上的香气,仿佛在嗅一朵绽放之后更加诱.人的花。 “央央,孤心情不好。” 太子殿下很少表露情绪,一旦表露,多半不妙。因为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往往兴致却很好。 郦妩察觉危险,立即就想起身,却被太子紧紧按住。 “你躲什么?” 62 第62章 ? 郦妩幼时偶尔也会在大节大宴时随父母进宫赴宴。 彼时她年龄还小, 被父母兄长宠得有些肆无忌惮,怕她这样的性子进宫会冲撞到宫里的贵人,因而每次进宫之前, 祖母都会反复叮嘱她务必注意这注意那, 并将后果说得极为严重。 一开始郦妩因着对皇城和皇城里的贵人们充满好奇而乖巧地听了, 进宫后也是小心翼翼,诚惶诚恐,遇到天潢贵胄, 连头都不敢抬。 以至于她虽然入宫几次,却连皇帝皇后, 包括太子皇子公主妃嫔们的模样都没看清过。 宫里规矩太多, 这也约束那也约束,渐渐地郦妩就不爱去了。 后来在少女情窦初开时遇到容谨之后, 为了能多与容谨见面,郦妩又开始缠着父母兄长,在宫里举办大宴可带家眷时,将她也带了去。 因着容谨的姑母就是当今皇后,容谨和太子是表兄弟的关系,他们的关系也非常不错, 经常会在一起说话闲聊。以至于郦妩在关注容谨的时候,不免也注意到太子。 太子的姿容气度,与容谨各有千秋。甚至关于他的“文韬武略俱佳”,“为人光风霁月、雅正高洁”的声名,郦妩也有所耳闻。 但那时因为并未在意这个人,而且对方身份太高,就像一个虚无而神圣的高高在上的影子,总感觉太缥缈, 离自己太远,所以郦妩从来没有放在心上。 因为容谨的缘故,顺带注意到太子之后,郦妩又觉得他冷肃的表情,与生俱来的威仪,让人不敢亲近。甚至连他偶尔不经意间朝自己瞥过来的眼神,都让郦妩内心莫名地发憷。 尽管郦妩被家人宠得骄纵,但随着她长大,容貌身段越来越妖媚,伴随的评价大多数也并不好,郦妩隐隐约约知晓这些,也从不在意。可不知为何,却总觉得自己在太子那沉静无波的目光下,有种无所遁形的感觉。 那种感觉说不上来,就像是天家的威仪以及太子的严肃板正,显得她好像不够庄重似的……很古怪很莫名其妙的一种心情。 直到有一回,也是宫宴上,郦妩被萧诀纠缠得烦不胜烦,夺路而逃,在拐角处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差点摔跤,下意识伸手一抓,拽到那人的腰带。 她抬起头,看到太子紧皱的眉头,察觉到他僵硬得犹如铁板一样的身躯,顿时觉得心都凉透了。 彼时太子无比快速地拂开她的手,退了几步,离她远远的。 那种恨不得退避三舍的疏离姿态,让郦妩隐约明白往日里太子看向自己时的眼神是什么意思了。 ——是嫌弃。 郦妩从来没有被人这般明晃晃的嫌弃过,尤其是来自一个身份高贵的年轻男子的嫌弃。 往日里就算是别人闲言碎语说郦妩什么,她都不甚在意,却在太子这里头一回尝到了郁闷和难受的滋味。 以至于她后来跟林婉柔和唐燕如说起这些时,十分的憋屈和愤慨。 再之后,郦妩跟容谨倾诉心思,无意中被太子听到时,太子那玩味的表情和微讽的眼神,更是令郦妩无比气愤。 渐渐地,她对太子虽然有所畏惧,但私底下却越来越不敬,许多时候跟林婉柔和唐燕如提起太子时,甚至大胆地直呼其名讳。 那时候郦妩知道自己跟容谨今生注定无缘,因而对自己这辈子的姻缘也彻底灰心丧气,至于自己今后会嫁给谁她也并不在意,甚至还想过终生不嫁的可能。 也想过自己最终可能会为了不让家人忧心,最后随意嫁一个他们给自己挑选的、自己也不那么抵触的世家之子,浑浑噩噩度过此生。 但郦妩是绝对没有想到自己最后会嫁给太子。 而她从最初的惊愕意外,慢慢地随遇而安,再到进宫接受教导的几个月里与太子接触下来,发现自己过去对太子的印象,似乎颠覆了许多。 只觉得他时而冷肃刻板,时而戏谑逗弄。有时体贴,有时冷淡。而大婚入住东宫之后,更让人觉得颠覆地是,从前以为高高在神坛之上,没有七情六欲的人,也会跟普通的男子一样,有欲求,有渴望。 这样反复无常,表里不一的太子,却显得更加鲜活了,甚至常常撩得郦妩心慌脸红,不知所措。 岳州之行,更加深了郦妩的这种印象。 这哪里是什么光风霁月,雅正高洁的圣人,也一样是个贪图美.色,时时刻刻总想着那事的登徒子! * 天空好像漏了个大窟窿,大雨如瓢泼一般倾泻而下。 一行车队艰难地行走在旷野小道上。 德福穿着蓑衣,戴着斗笠,坐在外面的车辕上赶马车。雨势太大,天空灰暗,前方更是起了一片白茫茫厚沉沉的雨雾。视线完全受阻,眼前除了哗啦啦的雨水,什么都看不见。 连地上的路都看不清楚,只能感觉到马车颠簸得极为厉害。 “这路也太难走了。”德福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忍不住小声嘀咕。 马车内,郦妩衣襟松散,伏在萧衍怀中,脑袋枕在他的肩上,咬着他的衣袍,被梗得轻呜出声。 距离上一回已经七、八日了,尽管太子一开始还慢条斯理地逗她,甚至还耐心地给她做充分的准备,可一旦挤进之后却显得极为急切。 郦妩面颊酡红,因为耐受不住,眼里甚至集聚了不少泪水。泛红的眼眸里,尽是气恼和控诉。 什么“这是马车里,孤又不能对你做什么”,都是谎话! 郦妩以前也决计想不到,这种事不仅可以在屋内、在野外,甚至还能在这马车狭小的空间里……完全不分时间和地点。 雨越下越大。 因着是夏季,这瓢泼的雨水打湿在身上,倒也不冷。只是也不知道要下到什么时候,也不知晓前方还有多久才能遇到歇脚的客栈或者驿站。 就怕天黑了还找不到落脚之地。 德福心下焦急,忍不住一扬马鞭,“啪——”地一声,马鞭携着雨水,在马背上激起一片水雾。马儿吃痛,嘶鸣一声,扬蹄狂奔起来。 “唔——!” 淅淅沥沥的雨声里,似乎夹杂了一声娇细的轻呼,听得不太分明。 德福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凝神侧耳细听了一下,却是除了雨声之外,再也没有其他声音了。他挽紧缰绳,赶着颠簸剧烈的马车,穿过茫茫雨雾,往前方奔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雨势渐小,德福抬起眼睛,望向远方,忽然惊喜地呼道:“殿下,前方似是有一座驿站,我们要停下歇息吗?” “好。”太子的声音从马车厢内传出,带着模糊的低沉与暗哑。 等到抵达了驿站,雨也停了。 几辆马车停在驿站门口,后面马车上的德保、琉璃、洛离几人纷纷下了马车。 德福上前欲要帮太子和太子妃掀开车帘,却听太子道:“不用。你们先上去,安排好房间。” “是。”德福讶异了一瞬,然后收回手,跟着德保、琉璃和洛离他们几人分别拿了包袱用品先行进了驿站。 马车内,萧衍帮郦妩整理好衣裳,目光瞥了一眼一地狼藉和水迹的马车地板,抬手摸了摸她潮红微烫的脸,笑容微深,“幸亏下了大雨,否则连孤都不好解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郦妩趁机咬了一下他的手,气恼道:“你还说!都是你,偏要在这里……” 萧衍又笑了一声,显得心情极好:“嗯,都怪孤。” 他将郦妩的衣裳整理好,就将早已绵软无力的她抱起来,掀起车帘,下了马车,直接抱进了驿站。 在驿站大堂处,两人居然遇见了一个极其意外,甚至绝对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殿下?”谢云棠看到将郦妩抱进来的萧衍,直接惊呼出声。 萧衍虽然对在这里看到谢云棠觉得有些诧异,但也只是疏离地点了点头,没理她热切而惊愕的眼神,抱着郦妩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郦妩从萧衍怀里微微抬起头,与谢云棠愤懑又复杂的视线撞上。 看到谢云棠,郦妩有些诧异,忍不住问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谢云棠身为一名世家贵女,身边只跟着一个贴身丫鬟,没有带太多随从,出现在这离皇城不知几十里还是上百里的荒僻驿站里,这也这太奇怪了。 谢云棠咬着唇,看着窝在太子怀里的郦妩,语气极差地道:“我想去哪里就去哪里,这是我的自由,不劳烦太子妃忧心了。” “哦。”郦妩有气无力地应了一声。 她才懒得管谢云棠呢,不过是好奇地随口一问。因为谢云棠这个样子莫名地让她想起曾经离经叛道,独自离家出走的自己。 别说,郦妩的直觉还是很准的。 谢云棠此次确实是瞒着家人,以出门会友的理由,独自出了皇城——为了寻太子而来。 因为当初郦妩是男扮女装乔装跟着太子出来的,因而谢云棠得知的消息是太子此次出巡并未带女眷。且前些日子她从自己的表哥萧诀飞鸽传书的消息里,得知太子正在回京之程。 于是,谢云棠便带着自己的一名贴身婢女,沿着官道一路而行。沿途在驿站歇息时,盯着来往马车行人,期待能和太子来个不期而遇。 刚刚她看到德福和德保进来时,就欣喜无比。 结果太子她是幸运地遇到了,却没想到郦妩竟然也在这里。 甚至她还是被太子抱在怀中? 怎么会这样? 不是都说太子不宠太子妃,新婚夜都冷落她,一直没跟她圆房吗? 63 第63章 “不告诉你。” 在谢云棠困惑震惊又愤懑的眼神中, 太子头也没回地抱着郦妩,长腿迈开,往楼梯走去。 郦妩越过萧衍的肩头, 瞟了渐渐失落沮丧下去的谢云棠一眼。 好像谢云棠一直倾慕于太子。 谢云棠和谢云兰是同父同母的嫡亲姐妹, 与谢云兰自然是长得很像的。看着谢云棠那张与谢云兰极为相似的脸,郦妩心里不由地又掠过一丝疑惑。 既然谢云兰已经嫁人,当初谢云棠的画像也是有送入宫中的, 为何太子没有选与谢云兰那样像的谢云棠为太子妃呢? 是因为这太子妃人选真的就只能由皇帝定夺, 太子自己的意见一点也没用? 可看太子对谢云棠的态度, 冷淡漠然的很, 似乎对她没任何好感。或许是太子自己本身也嫌弃谢云棠终究没有谢云兰那般贤淑沉静典雅端庄, 因而根本就懒得去跟皇帝争取? 可皇帝选了我为太子妃,太子似乎也没有抵触啊?或许他跟我一样, 知道自己今生与心爱之人已经没有可能,因而也无所谓娶了谁?——郦妩恍恍惚惚地想着。 太子将来也会成为帝王。三宫六院, 七十二妃, 皇帝不可能人人都爱着, 但也依然毫不影响皇帝每个都睡着……男人和女人不一样,他们的身和心, 好像是可以互不干涉的…… 萧衍并不知道郦妩在一瞬间胡思乱想了一大圈,抱着她踏上了驿站的楼梯。 这里离京都已经不远了,所以驿站比沿途遇到的那些偏僻之地的驿站显得开阔堂皇许多。就连这木制楼梯都木板结实,楼道宽阔, 萧衍打横抱着郦妩都能走得过去,且两个人的力道压在一起,走在楼梯上都没有什么“咯吱”声传出。 “殿下,这边。”德保守在二楼的楼梯口, 看到太子抱着太子妃过来,立即躬身将他们引往安排好的房间。 这驿站连大堂都是明净整洁的,房间里更是干净雅致,甚至还熏了气味清新的熏香。 琉璃和德福早已将房间内收拾好了。床上铺换的是自带的褥单,木制的三折屏风后,自带的浴桶里也早就兑好了温水,还另准备了备用的热水和冷水。托盘中是叠放好的干净沐巾和衣袍,太子和太子妃的各一份。 萧衍将郦妩放在椅子上坐着,然后对德福德保和琉璃道:“你们都下去自行歇息,不用在这里伺候。” “是。”德福和德保立即转身出门。琉璃看了看太子和太子妃,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转身走了,顺手带上了门。 琉璃在廊下边走边想:太子自己不喜人近身伺候也就罢了,如今好像还特别热衷于伺候她们家姑娘。身份尊贵如此,却还喜欢给自家姑娘喂食,更是还要屡屡抢她伺候姑娘沐浴的事…… 一想到自家姑娘那副惑人身段,连自己往日里伺候她沐浴时,都不好意思多看。而太子身为一个男子,竟然还要帮姑娘沐浴……琉璃瞬间面色通红,不敢再想下去,捂着脸快步跑开了。 萧衍起身将门闩上,这才走过来,在郦妩面前蹲身下去,手伸向她的腰带。 郦妩抬起软绵无力的手去推他,面上飞红,“殿下,你……你又要做什么?” “先前在马车里,有些没控制好,不知伤到你没有。”相比郦妩的羞涩,萧衍神色自若,“让孤看看。” “没有,这次……不疼的。”就只是很胀,郦妩脸红得滴血。奈何太子却听不进她的话,依旧将她的衣裙几下就除掉了,她羞得双手抱臂,蜷着腿,整个人就快缩成一团了,“你别看啊!” “好好好,不看。”萧衍倒也没有强行去掰她,只将她抱起来,“那孤带你去沐浴。” 说罢不由分说地将她抱起来,放进了早就兑好水的木桶中。 虽然水里也是一片清澈,毫无遮掩,但好歹心理上还是觉得缓和些。郦妩双手扒在浴桶上,借着浴桶壁遮挡身前风光。萧衍搬了一张木凳过来,卷起袖子,又拿起沐巾,很尽职尽责,甚至过度无微不至地伺候郦妩沐浴,照顾到每一分每一寸。 郦妩被摆弄来摆弄去,一开始还能面红耳赤地瞪他,或者发出一点抗议,到最后实在没办法,直接放弃抵抗了。 “后日差不多就能进京了,你想先去哪儿?”萧衍撩起水,边给她洗,边问。 “……先去哪儿?”郦妩脸红如霞,身上软绵,连脑子似乎都有点迟钝了,重复他的问话后,才接着开口,“我们不是先回宫吗?” “你若是没有什么想去的地方,那我们直接回宫也行。”萧衍道。 “那我们可以先去安国公府吗?”郦妩连忙道,“我想回去看看祖母和父亲母亲他们……还有大哥和嫂子。” “嗯,可以。那我们就先去安国公府。”萧衍的手探入水中,“你若是想回去住上几日也行,我们回宫并不急。” “是吗?好,呃……”郦妩忽地战栗了一下,连忙抬手抓住他的手臂,声音微颤,眼含控诉,“你、你在做什么?” “之前在马车里都弄到里面了。”萧衍面色平静,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得全都清理出来。” 什么……什么弄到里面去了?郦妩猛然明白过来,顿时脸热得都快要冒气了。她抓住萧衍的手臂,咬着唇,忍着愣是没有吭一声。眼皮垂下,浓密的睫毛像是蝴蝶的翼翅,轻轻颤动。 “怎么这样害羞?”见她不吭声,只是不断地发抖,萧衍抬起头,果然见她憋得一脸通红,忍不住笑着睨她一眼,“上回你昏睡过去的时候,也是孤帮你沐浴清理的。” “你别说了……”郦妩恨不得抬手捂住他的嘴。 这种事情,哪个姑娘家不会害羞?他们这才名副其实多久啊?她不信其他家的夫妻都是这样相处的…… 就算她的两位挚友都还待字闺中,她虽然年龄不是最大的,但却是第一个嫁人的,对夫妻相处之道也毫无经验。可明明入宫之前,宫廷嬷嬷给她的教导是,身为妻子需要伺候丈夫,而太子身份尊贵,她身为太子妃,更要伺候好太子。 但她之前当着一个徒有虚名的太子妃,从来没有伺候太子更衣沐浴过一次。如今倒是“名副其实”,但太子不仅没让她伺候他一回,倒是反过来伺候她许多回了…… 郦妩决定回到安国公府后,再去找嫂子问问她都是如何跟大哥相处的。 好不容易无比煎熬地沐浴完,过程中更是无比艰难地拒绝过太子更多的要求,郦妩总算是完完整整清清爽爽地穿着寝袍靠坐在床头了。 萧衍就着余下的水,快速地给自己沐浴完,也穿好干净衣袍走过来。 他在郦妩旁边坐下,朝她手里拿着的书册瞥了一眼。“又在看话本子?” “嗯。”郦妩头也不抬,津津有味地沉浸在故事里面。 萧衍见她兴趣浓厚,甚至都懒得搭理自己,不由地凑过去,问道:“讲的什么内容?” “唔……说的是,一个姑娘年少时与自己青梅竹马心仪之人因命运捉弄,阴差阳错……后来两人转世再续前缘……”郦妩说着说着,声音渐渐小了下去,不知为何,总觉得气氛不对。 她扭过头,果然看到太子的脸色不那么好看。 桌上的两盏烛台,照得屋内极为明亮。夏日的夜晚,带着淡淡的暑气。 虽然如今初夏算不得特别热,但夜间也绝对算不上凉。可郦妩被太子那沉静的眼神给盯得着实觉得身上冒着丝丝寒气。 “殿下怎么啦?”怎么突然心情不好?难道是这个故事勾动了他什么心绪? 或许是让太子想起自己与谢云兰之间的错过? 郦妩不由地就记起那日在缘法寺,太子也是挂了祈福带的,难道他祈愿了他和谢云兰的来世?郦妩心中好奇,嘴里忍不住就脱口问了出来:“殿下你那日在缘法寺,许的什么愿望啊?” 萧衍盯着她看了几息,许久都没有说话。直到将郦妩盯得心虚忐忑,以为自己是否不该问这个问题的时候,他才慢慢开口:“你许的什么愿?” “我……”郦妩眨了眨眼睛,有些慌乱地垂下眼皮,“我不告诉你。” “不告诉你。”她又低低地重复了一句。 捏着话本的手指,不自觉地越捏越紧,情绪也渐渐地低落下去。 曾经郦妩对感情的憧憬愿望里,最美好的感情该是两情相悦,一生一世一双人的。 可她曾经那样喜欢一个人,却无法跟那人在一起,甚至也不太确定那人对自己的心意。毕竟对方虽然对自己很好,可是从来也没有表达过他的感情,也不可能会表达。 但郦妩想着,若是他们彼此都是未曾定亲之人,她如果可以理直气壮地软磨硬泡,他肯定也会像自己喜欢他一样地喜欢自己的。她相信自己的感觉。 原本还想,今生虽然无缘,或许还有来世可以相约。 可那次去了缘法寺,她却背离了自己最初的想法,写下了不同的愿望。 甚至……她早已背离了自己的初心,动摇了自己曾经以为坚不可摧的专一感情…… 脸上忽地一痛。 郦妩抬起眸子,眼底的情绪尽皆因为这疼痛而散去,甚至变成了恼怒,气呼呼地问:“你干嘛捏我?” 还捏得那么重,她又没惹他! 萧衍拇指与食指掐着她软嫩的脸肉,眼底情绪很淡,语气甚至有些无赖和恶劣:“孤想捏就捏。” 不仅想捏,甚至还想掐死这个小混蛋。 “你再捏,我就……”见他还不撒手,郦妩瞪着他,想放狠话。可自己力气没他大,打又打不过他,只能气咻咻地道:“再捏我就咬你了。” 萧衍挑了挑眉:“行,你过来咬。” 郦妩看着他的眼神,莫名有些畏缩。 见她不动,萧衍冷声道:“既然说了要咬,就过来咬。你要是不来,今晚就别想睡了。” 哪里还有这样强行要别人咬自己的! 郦妩气呼呼地将脸凑过去,犹豫了一瞬,对于咬哪里,稍微踟蹰了一下。咬嘴唇,她才不想!咬脖子也不行……最后她凑到萧衍耳边,去咬他的耳朵。 上次打耳洞的“仇”她还记得呢,就继续咬耳朵。 可她才咬了一下,就感觉自己整个人一阵天翻地覆,转瞬被萧衍死死地按在了被面上。 “郦央央。”萧衍俯身,凑到她耳边,也用牙齿轻轻咬住她白生生的耳垂,温热的鼻息扑在她的耳侧,“孤真想……死你。” 64 第64章 “谢大小姐有身孕啦,殿下失…… 贴着耳侧滑过去的话语, 像是一道低低的气流轻轻击打在耳膜上。尤其是后面几个字,声音实在压得太轻,郦妩疑心是自己听错了。先是一阵茫然, 待看清太子的眼神,明白自己没听错且没理解错之后, 立即双目圆睁。 “你、你你你……”郦妩又羞又怒, 漂亮的眸子瞬间瞪得大大的, 白.嫩的脸蛋更是涨得通红。 简直不敢相信这是堂堂太子能说出来的话! 他的光风霁月呢?他的雅正高洁呢?他的太子脸面呢?统统都不要啦?! 萧衍倒是面不改色,抬手用手背在她柔嫩的面颊上轻轻蹭了蹭, 饱含歉意地问:“刚刚捏得疼不疼?” “疼, 现在还疼。”郦妩娇气地哼哼。其实现在脸已经不那么疼了,但谁让他刚刚捏她脸捏得那么重,说话还那么过分。 萧衍手腕翻转, 改用掌心捧住她的脸颊。温热的掌心, 像是一个拥有源源不断的能量且恒温的暖炉, 熨帖在郦妩脸上,十分舒服。 本来也没有多疼,他这样轻柔熨帖的动作, 确实很舒适。郦妩忍不住微微眯起眼,在他掌心里蹭了蹭。 看着她这样温顺亲近的动作, 萧衍眼神微动。捧着她的脸, 在她额头上亲了亲,然后又去亲吻她的眉心, 再到鼻尖, 最后落在那嫣红诱.人的唇上。 吻得很轻柔细致,像是在舔.舐蜜糖,一点一点地吮.吻, 最后才温柔又强势地撬开唇齿,纠缠、扫荡,顺便汲取更多的蜜.汁。 虽然他们成亲已有两三月,但亲吻的次数却是屈指可数,郦妩还是不太熟练,到现在眼睛还愣愣地瞪得大大的。 萧衍短暂地放开她,提醒:“闭上眼睛。” 略带了一些哑的嗓音,低沉悦耳,如山涧叮咚的泉水缓缓流淌过心间,又像是轻柔的羽毛慢慢地挠过心房,让人心头痒酥酥的。 郦妩心尖微微一颤,乖巧地阖上眼。 但太子虽然一开始轻柔,渐渐却吻得密集而深重,她依然被吻得晕头转向。 帐帷里全是彼此纠缠在一处的气息。男子的清冽,女子的幽香,萦绕不休。直到快要透不过气来,终于被放开时,郦妩大口大口地呼吸着新鲜空气。 太子的吻却没有停下,而是继续往下蔓延到纤细的脖颈,漂亮的锁骨…… 随着窸窸.窣窣布料摩挲的声音响起,郦妩刚缓过一点气来,又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气。她伸手推了推萧衍的脑袋,面如赤霞,“你、你怎么又这样?” 不是之前已经? 萧衍亲吻的动.作稍停,抬头看她一眼,声音沉哑:“不够。” “你……”郦妩有些无语,推挡的手腕被他扣住,她又抵不过太子的力气,只能气恼地道:“可明天还要赶路呀。” “唔。”系在裙间的丝绦被慢慢地抽开,萧衍淡淡地道:“孤这回会轻柔一些。” …… * 次日郦妩又是被抱着下楼的。 早上洗漱的时候,清水和洗漱用具由琉璃送来,但是伺候的事情都是由太子包揽了。琉璃慢慢快要习以为常了,只是看着自家姑娘有气无力地窝在太子怀里的模样,略微有些担忧。 谢云棠起了个大早,洗漱换衣,精心打扮了一番,早早就守在了楼下大堂,时不时还朝楼梯方向张望。 果然她守株待兔,盼星星盼月亮,总算盼到了太子那高大挺拔的身影出现。 结果—— 怎么太子又抱着郦妩! 谢云棠瞪破了眼睛,眼底几乎要冒出火星子来。 这个郦妩是腿断了自己不能走吗?怎么老是赖在太子怀里?昨晚就是如此,今天大白天的,还是这样!也不知羞吗?! 早就知道她是个狐媚子,就会使些不入流的手段,如今看来,只怕是太子也落入了她的圈套。 谢云棠咬着唇,有些不甘心。 太子是已经彻底忘了自己的姐姐了吗? 谢云棠不信! 心底甚至还有些慌乱。 原本郦妩成为太子妃,谢云棠就极度不甘心,但最终已成事实,也只能认了。毕竟还有太子侧妃太子良娣的位置是空着的,只要她能入了东宫,将来太子荣登大宝的时候,她就能顺利成为帝妃。再与太子妃或者其他侧妃一起竞争皇后之位,谁能笑到最后还不一定呢。 可若是太子不再念着对她姐姐的情,那她成为太子侧妃太子良娣的机会就更小了。 萧衍将郦妩放在椅凳上坐下,桌上早就摆好了早膳,德福德保洛离琉璃几人都候在那里。 萧衍落座,让他们不用伺候,他们便自行在旁边的一桌坐下用早饭。 谢云棠连忙在萧衍这桌的旁边另一桌坐下,她的侍女去喊跑堂的送上早饭。 驿站的大堂,桌子与桌子之间离得极近。 谢云棠扭过身子看着太子那一桌,见太子端着碗亲自要喂饭给郦妩吃,顿时眼珠子都差点瞪了出来。 对方可是尊贵无双的太子,郦妩居然让太子喂饭,不成体统,有违纲常!而且她明明好手好脚的,又要人抱,又要人喂饭,她怎么这么无耻?!简直不要脸! 被谢云棠暗骂无耻的郦妩,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坚决不让萧衍喂。虽然这会儿大堂里除了他们以及谢云棠主仆二人,再无其他人,郦妩还是小声道:“殿下,我自己吃。” 萧衍也没坚持,只是时不时帮她将摆得远些的糕点拿近一些。 谢云棠实在忍不住,往前挪了一点,对着萧衍的背影,小声道:“殿下,我姐姐她,有身孕了。” 这话一出,果然见太子慢慢转过身来,看着她:“哦?” 谢云棠认真观察着太子的表情。 只见他面色平静,甚至还有点困惑。 难道不是应该觉得心酸涩然吗?为什么困惑?是困惑什么呢? 郦妩闻言也转过头来,脸上带着笑意,“啊,谢大小姐……哦不对,小侯爷夫人也有身孕啦?真是恭喜小侯爷和小侯爷夫人了。我嫂子也有身孕了呢,估计不久快要生了,小侯爷夫人是预计什么时候生啊?” 谢云棠在太子那里看不到任何她想看到的情绪,见郦妩问,本不想搭理她,奈何当着太子的面,不敢放肆,只得回道:“大夫刚查到喜脉,生产的话,要到明年去了。” 萧衍不冷不热地道了一声:“恭喜。” 说罢就转过身去。 郦妩也转回身,喝了一口莲藕羹,终于忍不住悄悄地用手肘戳了萧衍一下。 萧衍侧过头看她,面带疑问。 郦妩凑过去,小小声地问道:“谢大小姐有身孕啦,殿下失落不?” 萧衍眉头微皱,看了她一眼,然后不知想到什么,目光渐渐地往下滑,最终视线落在郦妩的小腹上。 郦妩一开始还没反应过来。 等到明白了什么,顿时心里一咯噔。 她…… 她和太子这些日子有了两三回,好像一直都没有喝过避子汤。 如今郦妩已知晓男女事,也明白了以往不明白的事情,知道小孩子是如何产生的,只是这些日子浑浑噩噩,一直没往这种事情上去想。 她根本就没有做好准备。 万一她和太子有了孩子怎么办? 郦妩的年龄,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很多女子在她这个年龄早已经做了母亲,甚至孩子都能下地跑了。 可郦妩心理上还完全没有朝这方面想。 原本感情就还未曾理清,思考得最多最远的也就是想过将来太子登极之时,她若是实在难以接受跟那么多女子共事一夫。到时候还能拿出当初大婚之前太子对自己的承诺,放自己出宫,远离是非,远离让自己接受不了的事,去游历天下散散心。 可如果一旦有了孩子,牵扯就越来越深,心也会越来越不受控制。再想洒脱离开,就没有可能了。 郦妩越想越忐忑无措,连早饭都吃不下去了。 萧衍就算怎么猜也猜不到郦妩想了那么多,见她满腹心事,胃口欠佳,便问道:“怎么了?” 郦妩道:“吃不下了。” “再吃一点点填填肚子。”萧衍道,“等回了京都,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或者孤带你去天熙楼吃。” 郦妩只能“嗯”了一声。 怕她饿肚子,萧衍让德福他们再买了些糕点打包起来,留给郦妩路上肚子饿了吃。 他们一行人继续赶路,谢云棠居然也直接原地打道回府,她自己的马车远远地缀在太子的马车后面。 马车内,郦妩昨晚被说“会轻一点”但实际一旦挤进去就极为失控根本就没轻多少的太子折腾到半夜,这会儿还又累又困,正睡在马车内小榻上。 萧衍怕她睡觉翻身掉地上,便坐在榻沿挡着她。 “殿下,谢二姑娘的马车一直跟着咱们。”马车外面,传来德福的声音。 萧衍眉头微皱:“不管她。” “是。” 阖着眼睛的郦妩,眼皮微微动了动,又接着睡了过去。 * 因着已接近了京都,且郦妩一直在断断续续地睡,萧衍干脆也没再另外寻客栈打尖歇息,一行人直接披星戴月地赶路,在次日清晨进了都城。 德保跟那些暗卫们先行一步,德福载着太子和太子妃,抵达了安国公府。 因着不是休沐日,安国公郦崇和郦殊一大早就上朝或上职去了,郦妩回了自己从前住的听雨苑。 院子每日都有人打扫,干净如初。琉璃带着几个丫头婆子,张罗着给郦妩洗漱换衣。 沐浴换衣后,郦妩先是去见自己的祖母和母亲,结果恰好今日十五,郦老太太一大早出门礼佛去了。而郦妩的母亲明月郡主也如从前一样,今日睡得还迟迟未醒。 明月郡主每逢十五以及次日都会睡到日上三竿才起,郦妩早就见怪不怪。也不想去打扰她,于是先去见见自己的嫂子。 桑瑜现在肚子已经很大了,怕是不久就要足月生产了。 郦妩有些好奇地摸了摸桑瑜鼓得高高的肚子,恰好里面的小家伙在这时踹了她手心一下,郦妩吓了一跳,然后就笑了起来,“会动诶,小家伙居然踢我!” “月份大了,天天都会踢人呢,你大哥都被踢了不知道多少回了,他还总是爱凑过来。”桑瑜满脸温柔笑意。“等你将来做了母亲啊,就能切身体会到了。” 郦妩收回手,听到她这话,却没接口。 桑瑜想到了什么,脸上笑容散了一些,眉宇间带了点忧色,“央央啊,你该不会还没跟太子圆.房吧?” 郦妩面上一红,小声地道:“已经圆啦,正好有些事情要问嫂子你呢。” 65 第65章 “或许孤也爱慕于你呢?”…… 盛夏炎热, 桑瑜的屋子里四角都摆放了冰盆。窗牖开着,屋外的风吹进来,伴着桌上画珐琅花鸟兽香炉里袅袅溢出的清香, 一室的芬芳和凉爽。 桑瑜被侍女搀扶着缓缓走到窗边的美人榻上靠着坐下,又招手示意郦妩, “央央,你过来一起坐。” 郦妩走过去,坐在她旁边。 侍女连忙奉上糕点和消暑解渴的清茶, 以及熬好放凉的酸梅饮,一一摆在小桌上,然后在桑瑜的示意下, 全都退了下去。 郦妩也让琉璃跟着下去了, 屋内顿时只剩下她和桑瑜二人。 “白露今早刚熬的酸梅饮, 你也尝尝。你以前很喜欢喝她做的各种饮品。”桑瑜端起一碗酸梅饮自己舀着喝起来, 让郦妩也喝。 白地缠枝莲纹碗里盛着晶莹微褐的汤汁, 郦妩端起来, 用汤匙舀了一勺酸梅汁送入口中, 酸甜的滋味瞬间门在口腔里漫开,她微微眯起眼, 笑道:“好喝。” 桑瑜微笑着看郦妩慢慢喝酸梅饮, 目光默默地打量她,柔美的面容上带着毫不掩饰的欣喜和宽慰。 自嫁入安国公府以后,桑瑜的日子过得从未有过的顺畅, 甚至堪称幸福完美。 她自己虽然也出自勋贵之家, 但家族渐渐式微,且家中人员复杂,父亲宠妾灭妻, 兄弟姐妹争强斗狠。桑瑜虽为嫡女,但非长女,更非父母的掌上明珠,是家里最不起眼的子女之一。 她习惯不引人注意,即使是出门游玩或者参加什么集会,也是将自己藏在角落,不爱说话,不与人交集。 能被安国公府的公子郦殊求娶,桑瑜属实意外。她不擅交际,以前也只远远地见过这位郦大公子几面,只觉得他生得高大颀长,相貌英俊,气质不凡。至于人品才华等其他的倒是不曾留意。 同安国公府结亲,那是高攀,家里人欣然同意了这门亲事。桑瑜自然没有什么话好讲,事实上她的意见本来也不重要。她以前对于自己未来的姻缘原本也没抱什么希望。 岂料这般盲婚哑嫁,却得了个极好的姻缘,嫁了个十分完美的人家。 夫君高大英俊,人品才华也样样无话可说。除了在某些事上略微强势且极为缠人了些,其他时候则知冷知热,着实体贴。性格沉稳,家风严谨,无任何不良嗜好,更是至今都没有要纳妾置通房的想法。 自桑瑜过门之后,就立即接管了中馈。可安国公府,府中人员简单,简单到让人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妻妾姨娘,更不谈什么庶子庶女,甚至除了一位小姑子,再无其他兄弟姐妹。这中馈她就算接过来了,也无需过度操劳。 公婆虽然表面看着不睦,但并未影响到桑瑜。婆母性情清冷,虽不亲近人,但也从来不刁难她。 小姑子娇媚可爱,是这府里除了自己丈夫外,与自己最亲近的人。因而桑瑜一直将郦妩当自己的亲妹妹看待,甚至比亲妹妹还让她挂怀。 以前从郦殊嘴里听说了郦妩感情上的坎坷,桑瑜就时常替郦妩感慨。 后来郦妩嫁人了,还是嫁给了太子,桑瑜欣喜之余,依然替她忧心。担心宫墙深深,闷坏了她,担心太子不宠爱她……尤其是得知郦妩和太子一直未曾圆房后,桑瑜更是着急得不得了。 如今听闻郦妩说已经与太子圆了房,桑瑜怎能不欣喜,心口的大石总算是落了下来。这会儿将所有人都打发出去了,桑瑜才慢慢开口问道:“央央刚刚说要问我些什么?” 郦妩脸上又是一红,垂着脑袋,没有吭声。 桑瑜见她居然害羞,觉得十分有趣,也不催她,端着酸梅饮继续喝着。 郦妩支支吾吾半晌,终究还是硬着头皮,直接问道:“嫂子,你跟哥哥平日里是怎么相处的,他会喂你吃饭,甚至是……帮你沐浴吗?” “噗——”桑瑜刚抿了一口酸梅饮,闻言差点喷了出来。 她被呛得轻咳几声,抽出袖中帕子,抿了抿唇角,脸上也带了些赧然。 桑瑜虽然成亲比郦妩久多了,如今还做了母亲,但她性情柔婉腼腆,脸皮比郦妩的脸皮还薄。 不过,见郦妩直接问这些,且也明白郦妩除了自己,几乎也无人可问。于是桑瑜极为慎重,忍住羞涩,慢慢道:“……也有啦。” “是吗?”郦妩说不上来为什么,觉得好像松了口气,“所以这些都是正常的?” “是。”桑瑜笑着点头,接着又有些诧异:“太子殿下他居然也会帮你沐浴?” 那可是太子,跟寻常男子身份不同。 不该是一般由太子妃伺候他沐浴吗?怎么反过来了? 不过,看到郦妩跟太子相处得如此融洽,桑瑜是极为开心的,甚至还打趣道:“是不是我送你的那些‘好东西’,起了一点作用?” 提起那些“好东西”,郦妩又忍不住再次脸红耳赤。不敢说自己除了之前那仓促一瞥之外,实际上都没看全,也没用上任何,只含糊地点了点头。 尔后她又有些好奇地问:“那其他的呢?嫂子和大哥私底下是如何相处的?” “私底下如何相处?”桑瑜不知想到什么,面色又热了一下。有些事情终究赧于细说,只红着脸道:“就是……反正他要如何,你都依着便是。” * 郦妩这边跟桑瑜说着私房体己话时,萧衍正坐在郦府的花厅里。 他唤来德福:“去市集上买些话本子和书册来。” “好。”德福恭敬地问:“对于这些话本子和画册,殿下有何要求没?” 比如上次他在岳州帮太子妃买的那些话本子,就都是一些感人肺腑旷世之情的本子。 “多买一些就是,无其他要求,快去快回。” “是。” 因为太子要求买得多,且速度要快,因而德福直接到市集上的私人书坊中,看也不看地直接买了几大捆回来。然后便看着自家主子拿起每一本书册,一一快速翻阅过目,似在挑选一般地,分别放作两堆。 * 郦妩跟桑瑜聊了好一会儿,怕累着她,便连忙告辞,准备回自己的听雨苑。 知晓自己父兄这会儿不在府上,无人作陪,怕太子一个人呆得烦闷,郦妩便先去花厅找萧衍。 踏进花厅时,恰好看到德福抱了一堆书册出去,而太子旁边的桌上,也堆了一摞书册。 “这些是什么?”郦妩好奇地问。 萧衍抬起头看她,“让德福给你买的话本子,到时候带到宫里去看,可以打发时间门。” “好啊。”郦妩很高兴,接着又发出邀请:“殿下要去我的院子里看看吗?” 上次回门,他们在郦府呆的时间门较短,萧衍一直由郦崇和郦殊接待,还未曾去过郦妩的闺房。因而闻言点点头:“好。” 到了听雨苑,院里院外的丫鬟仆妇见了太子和太子妃,连忙跪地行礼,接着便纷纷退下回避,只留琉璃这个贴身大丫头在堂屋里听候。 郦妩带着萧衍穿过前厅,堂屋,进了自己的卧房。 身为郦府唯一的嫡女,又是家人的掌上明珠,郦妩的闺房自然是极尽奢美雅致,哪怕她已经出嫁,屋子依然收拾得干净妥帖,不染一丝尘埃。 紫檀木制的海棠纹架子床,软绫纱帐,花鸟纹木衣橱,珐琅面绣凳,四折彩绣海棠屏风,红木海棠纹妆镜台……屋内器具无一不贵重精美,也十分突出屋主的喜好。 靠近后方庭院的地方,是一个别致的扇形窗牖。抬眼望去,可以看见屋外阳光璀璨,海棠树花繁枝茂,各色海棠花开了满园,微风送来一阵阵清香。 窗边置了一张美人榻,地上铺着长绒地毡。一旁的矮几上,越窑青瓷莲纹香炉里已经点燃了熏香。 萧衍目光四顾了一圈。身为天潢贵胄,还是贵为太子,萧衍看着这些华贵精美的家具物什,自是无感。只是目光扫过这些时,不由自主地会去想象郦妩曾经在这里生活的每一个场景。 那种感觉又是不同的。 萧衍的目光又落回站在窗边的郦妩身上。 夏日炎热,郦妩今日穿的是纱质的夏裙,云遮雾绕地拢着曼妙的身姿。细白的手指捏着一柄绸绣纨扇,轻轻摇动。 随着她的动作,步摇轻甩,耳珰晃动。微风拂过,发丝轻扬起来,轻.薄的衣料也随风服帖在凹凸有致的身上。 大概是因为难得回家一次,郦妩的心情愉悦放松。娇媚白皙的脸上带着热出的红晕,樱红的唇角微微弯起,波光潋滟的眼底含着浓浓的笑意。 都说郦氏之女,天生丽质,倾慕者多如过江之鲫,曾经求娶之人几乎踏破安国公府的门槛。更别提萧诀那个求娶三次不成,甚至翻墙想要强掳的…… 而此刻,可以堂而皇之地站在郦大小姐闺房里的萧衍,心里不免地想着,若他并非太子,不是以选妃的形式……是否连他求娶几次,一样都会被拒? 萧衍在窗边的美人榻上坐下来,朝郦妩招了招手。 郦妩刚走过去,便被他一把抱了起来,放在腿上侧身坐着。 萧衍抬起手,修长手指缠住郦妩的一缕长发,慢慢问道:“听说曾经想要求娶央央之人,数不胜数,全都被央央拒绝了……若是当初孤也前来求娶呢?” 郦妩愣了一愣,仰头看他,不解地问:“殿下为何要求娶我?” 萧衍黑眸深深地凝着她,“或许孤也爱慕于你呢?” 郦妩顿时笑了起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笑得不可抑制。 等到好不容易止住了笑,她用纨扇遮住了半张脸,妖妖娆娆地瞟了萧衍一眼,“当初若是殿下来求娶……我应该也是会……拒绝的吧。” 那时候她心中只有子瑜哥哥,不管谁来求娶她都不可能答应的。至于求娶之人若是太子……她可能无比惊讶,然后顶多会碍于对方的尊贵身份,拒绝得委婉一点儿……但总归还是会拒绝的。 听到郦妩的话,萧衍握在她腰间门的大手顿时一紧,黑眸暗沉似墨,讳莫如深。 当初他察觉到自己的心思,也不是没考虑过这种可能。且因为自觉不够磊落,心有自责,却又始终放不下,因而远走边关两年。以为边关的苦寒,战场的喋血杀伐,能让自己最终释怀。结果不但消解不了,甚至还成了执念…… 萧衍黑眸牢牢地盯着郦妩脸上漫不经心的笑靥。在这个瞬间门,他忽然有些明白了萧诀为何能做出强掳的疯狂举动。 连他自己的所作所为,细究起来,又何尝不是横刀夺爱,强取豪夺? 尤其是以如今的心境,若是她始终不答应,他可能也会强掳的。 66 第66章 “喜欢。” 郦妩并未将太子的话放在心上, 也并不知晓太子殿下脑子里这一瞬间已经想了许多东西,而有些东西可怕得只怕她若是知晓,立即就想逃了。 她唯一只是察觉揽着自己的那只大手越收越紧, 勒得她骨头都要疼了。 郦妩忍不住就想起身,奈何萧衍若是不想放她走,她是根本就走不脱的。 更何况, 萧衍这会儿不但不想放她走, 甚至还因为她刚刚毫不留情面的拒绝话语,憋着一股暗火。 这么多个日日夜夜的同榻而眠,抵足相卧。甚至还有这些日子的亲.密无间,耳鬓厮.磨,许多个瞬间,明明能看到她的欢悦,她的沉.沦。有时候萧衍模糊地觉得,她对自己该是有一点情意的。 可这个姑娘偏偏就是这样的纯澈且无情,甚至连句好听的谎言也不讲, 直教人恨得牙痒痒。 萧衍将郦妩手中的纨扇拿开,放在一旁的案几上。他抬手,又有些想捏她的脸,可看着那嫩生生粉扑扑的娇媚脸蛋儿,又有点下不去手。最终临时改了主意, 往下移去,隔着夏日薄衫,轻轻捏了一下。 “呃——!”郦妩犹如被电流击中, 猝不及防中惊呼一声,整个人都弓了起来。她微张着唇,软软地伏在萧衍怀中, 柔白的小手握成拳头,在他肩头用力一捶,声音又气又羞,“你、你这个——” 萧衍却趁机捧起她的脸,低头将她微张的小嘴给牢牢地堵住,接着一番激.烈的唇舌攻占,让她再也骂不出声。 等到总算将怀里的人给亲软了,温顺了,萧衍才慢慢放开了她。 萧衍气息有些紊乱,低头看着怀中面若桃花,唇色鲜红的姑娘,拇指指腹轻轻揉过她湿润泛着水光的唇.瓣,微笑道:“刚刚喝了什么?嘴里酸甜酸甜的。” 郦妩软软地被他揽住,闻言懒洋洋地回道:“酸梅饮,殿下喜欢吗?” “喜欢。” 见她下意识地舔着唇角,萧衍又忍不住低头亲了下去。吻着吻着,便一发不可收拾。 双臂将怀里的软玉温香越圈越紧,萧衍忍不住地想:这是他拜过太庙,上了玉牒,行过册封礼的太子妃,是他名正言顺娶回来的妻子,更是他心心念念多年的姑娘。 他想要她的一切,包括她的身与心,包括她的过去、现在、与未来。想在她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拥有她。想在每一个地方都留下自己的烙印。 郦妩察觉不对,想要逃开的时候,已经来不及了。 “一会儿嫂子估计要派人来喊我们吃午饭了……”郦妩仰躺在美人榻上,说一句便喘一口气。她的一双细细的手腕被萧衍牢牢地扣在头顶,眼角余光甚至能望见窗外明亮的天光以及摇曳的海棠花枝。“这还是白日里。而且,琉璃、琉璃还在外面……” 但太子殿下在这事上总是颇为强横。他俯身凑到郦妩耳边,滚热的鼻息喷在她白皙的耳侧,“那你声音小点。” 夏日的热风一阵阵地从外面扑进来。 琉璃守在堂屋里,手里的扇子不断地摇着,快要扇出了虚影,还是散不去暑意。 快要接近中午了,外面的日头越来越盛,白光刺眼耀目。屋外树上的蝉不知躲在哪根枝丫上,不要命地嘶鸣着。 琉璃站在堂屋的阴凉处,望着外面毒辣的阳光,心想着太子和太子妃在屋内会不会很热,要不要先出去喊人送点冰盆过来。 正踟蹰犹豫的时候,便忽地听见屋内传来一声压抑的低吟声。那道声音又细又小,在屋外呱噪的蝉声里,本来不算鲜明,但那声音实在太娇了,像是一支羽毛轻轻地挠在心尖,让人忍不住半边身子都快酥了。 琉璃忍不住下意识地屏住呼吸,凝神细听了一下,接着就听到一阵猛烈的晃动声,以及自家姑娘那道熟悉的,更加压抑了下去的低呼声,似嗔似泣,又似被什么给捂住了,显得有些沉闷。 “琉璃姑娘,少夫人让奴婢们给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送些冰盆过来。”屋外忽地传来的声音打断了琉璃的倾听,她猛然意识到什么,顿时又羞又愧。努力平复心绪,端正了面色,清了清嗓子才回道:“放进堂屋来就好。” “是。” 几名仆妇丫头各自端着盛了厚厚冰块的铜盆进来,虽然有些奇怪为何不让她们直接送入屋内,但也依言将冰盆一一放在堂屋里,然后就退了下去。 琉璃看了看那些冒着寒气的冰盆,慢慢将屋内的热气驱散了许多。 但她不敢贪这份凉意,红着耳根往门口方向再走了几步,不好意思再去窥听屋内的任何动静,只默默地守在门口,以防有人打扰。 临近午膳的时候,又有桑瑜身边的大丫头白露过来:“少夫人请太子和太子妃过花厅去用午膳。” 琉璃望了一眼屋内,冰盆里的冰块都融化了,但里头还是没有人出来。她微红着脸,找了个理由先推了过去:“太子妃风尘仆仆从外地赶回来,有些累着了,这会儿在补觉还未醒。” 白露心想少夫人果然也料到了,于是按着桑瑜的叮嘱,继续道:“那一会儿等太子妃醒了,再吩咐奴婢们一声,让将午膳直接传到听雨苑这边来。” “好。”琉璃道。“谢谢白露姐姐。” 白露点头离去。 琉璃继续等在外头,直到脚下的影子成了个圆圈,又慢慢地稍扁了些,屋内才传来了太子略显低沉的声音,“备水给太子妃沐浴。” “是。”琉璃连忙去传唤外面的丫头仆妇,没多久就送了热水进去。 伺候太子妃沐浴的事情,琉璃自然又是插不上手的。 屋内全是淡淡的清甜香气和靡靡气息,琉璃将放在托盘里的干净衣物送入屏风之后,眼睛都不敢多朝屋内瞟一眼,垂着眼皮,低着头,快步退了出去,估摸着时间,让外面的人及时送午膳过来。 郦妩身上松散地裹着萧衍的外袍,被他抱起来,走进屏风后。 她疲倦得连手指头都没有力气了,双眸微阖,脸颊泛粉。整个人仿佛刚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面上沾着水汽,连额前发梢都滴着水珠。红唇微颤,脚趾蜷.缩,身子也时不时微抖一下。 萧衍将她身上披着的外袍拿下,然后将她放入浴桶中。见她唇色艳丽,润着水光,忍不住低头又亲了一下。 郦妩立即吓得一个颤抖,从晕乎乎的状态中惊醒,立即缩入水里,睁着一双湿漉漉发红的眼眸瞪他。 有时候她以为这个人已经很放纵了,结果其实并不然,他好像能一次又一次刷新她对他的认知。就比如今日,在她这间屋子里,他好像有着从来没有过的高昂兴致,不管她如何哭哼求饶,他都不理,甚至好像她越哭,他就兴致越高。 尤其是在她听见屋外有人讲话,无比紧张时,他更是疯了一样。 瞥见萧衍唇角带笑,拿着毛巾过来,要帮她沐浴。郦妩气恼地闭上眼,不再去看他那张可恶的脸。 总算是缓了口气,又被萧衍喂着吃了午饭,郦妩便沉沉地睡了过去。 醒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太子不在屋内,郦妩拉了床头的铃,等候在外面的琉璃立即进来伺候她起床洗漱。 “国公爷和公子下职回来了,太子殿下正在花厅里与他们叙话。”琉璃边伺候郦妩穿衣,边按着太子的吩咐,对郦妩汇报。 郦妩懒懒地“嗯”了一声,抬头看见屋内已经点起了灯,她也没太意外和懊恼,心里也不着急。 本来这次就打算在家里歇息一晚的。 郦妩慢吞吞地下了床,双腿落地时,还忍不住低低地哼了一声。没想到歇了半天,还是胀得难受,跟第一回时的惨状,几乎不遑多让了。 好不容易等琉璃扶着她往洗漱的盆架前走时,更是觉得有什么东西顺着流下来。 郦妩心里一慌,“琉璃,我的癸水好像来了。” 琉璃吓了一跳,连忙先将她扶到了屏风后面,拿了盆,兑好温水,又拿了一条干净的毛巾、中裤和月事带过来。 结果清洗的时候,却发现郦妩的癸水根本就没来,而是其他的什么东西…… 对上琉璃困惑的眼睛,郦妩恍然间明白了什么,脸红得都快冒烟了,真是恨不得立即找个地洞钻进去。 她也是这时才想起,今日太子给自己沐浴时,似乎没有如前几次那样清洗得深入彻底,依旧留着那些“罪证”在里面。她之前被他抱来抱去,倒是没有注意,刚刚自己下地时这才淌了出来。 郦妩重新清洗换好衣物,捂着发烫的脸,快要气死了。 某个始作俑者,今日不知轻重也就罢了,怎么还忘了这些……他是吃错药了吗。 * 安国公府,花厅内。 郦妩姗姗来迟。她走得极慢,跨进厅内,便笑吟吟地迎上明月郡主,娇娇地喊了声:“娘。” 明月郡主面色柔和地摸了摸她的脑袋。 郦妩在明月郡主怀里蹭了蹭,又跟自己的父亲和兄长打了招呼,然后理也不理旁边坐着的太子,甚至在他旁边坐下时,还低低地“哼”了一声。 她噘着嘴鼓着腮帮,对太子明显一脸不豫的模样,直接让郦府一家人都惊怔住了。 安国公郦崇还是第一次反省他们是不是平日里将这个女儿给宠坏了,居然敢给太子脸色。 正诧异又不知该如何掺和时,却见原本面色肃然的太子,微微侧身,一脸淡然地看着他们的女儿,脸上毫无愠色,只温和地问:“怎么了?” 郦妩瞥了他一眼,低声抱怨:“都怪你。” 虽然不知她具体在怨怪什么,但想起今日她的惨样,萧衍脾气极好地道:“嗯,都怪孤。” 郦崇和郦殊看着这场景,父子俩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继而相视一笑,心照不宣,瞬间明了。 用了晚膳,各回各院。 等到各自分开看不到人影时,萧衍将郦妩一把打横抱起,将她抱回了听雨苑。 “感觉还难受吗?”萧衍见郦妩依旧一副不理人的模样,忍不住笑道,“抱歉,今日是孤有些失控了。” 郦妩是个心宽的人,见太子面带纵容,脾气好得不像话,她倒也没有一直摆脸色,只慢慢地问道:“你今日怎么啦?” 萧衍将她拥在怀里,目光落在远处桌案上静静燃烧的烛台上,没有说话。 半晌,他收拢双臂,将郦妩拥得紧紧的,才慢慢地道:“央央,给孤生一个孩子吧。” 67 第67章 启程回宫 桌上的烛台爆出“哔剥”一声轻响。 大概是因为屋内太静, 郦妩像是被这细小的响动给吓了一跳似的,在萧衍的怀里极轻微地瑟缩了一下。 萧衍一直抱着郦妩,自是察觉到了她的动静。 低头看向侧坐在自己怀中的姑娘, 只见她垂着眼皮,浓密的睫羽在朦胧灯火里覆下一层阴影。那张雪白的小脸上倒是没有什么惊惧,而是充满了惶然和无措。 郦妩心中是茫然而困惑的。 以前从来不曾考虑过的事情,在这几日接连地袭上心头。她自欺欺人地压在了心底,好不容易心情缓和了些, 又这么快就被太子提到了明面上来。 郦妩不知该如何回答太子。只能下意识去思索太子为何突然提这件事。 ——是听到谢云棠说谢云兰有身孕了, 他心里酸涩, 觉得不平衡,也想要有个孩子了?然后又接着看到嫂子挺着大肚子,再次被刺激了一下, 觉得自己也该有个子嗣? “央央?” 下颌被温热的指腹抵住, 慢慢抬起。 郦妩不得不掀起眼皮直视太子。但视线一触及萧衍沉静无波的眼神时, 她的目光又开始闪躲:“殿、殿下, 我、我还不……” “不想生是吗?”萧衍黑眸沉沉地凝视郦妩,语气出奇地平静,“也好,孤本来也觉得……还没够。” 郦妩:“……”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表情虽然看着平静,郦妩却莫名地觉得他此刻的样子有些阴森。 好在太子并没有给她更多压力,只抬手摸了摸她的脸, 声音也缓和许多, “不要乱喝什么药物,会伤身体。明日回宫让太医给你检查一下。接下来的日子也都请下脉,若是没怀, 今后由孤来想办法。若是怀了……” 他说到这里又笑了一下,目光扫了一眼郦妩的小腹,“——那就没办法,只能生下来了。” 郦妩:“……” 她觉得太子还是想要她给他生孩子的。 虽说两人不两情相悦吧,但是如今亲也成了,房也圆了,不论怎么说也算是名副其实的夫妻了,生儿育女似乎确实是妻子该做的事情,可是…… ——太子因为吃醋谢大小姐怀孕,居然想要她也给他生孩子,过分! 不过太子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郦妩自然也不会去干什么偷偷喝避子汤的事情,她本来也讨厌喝药。再说了,之前几次都没喝,这次喝了估计也没用,只能听天由命,顺其自然了。 这么一通想下来,郦妩虽不至于忧心忡忡,但多少还是情绪不高,略显低落。 萧衍看了她一眼,淡淡地问:“还未沐浴,今晚要孤帮你洗吗?” 郦妩立即从他怀中跳下去,快速跑了,“不用不用,我让琉璃洗就好。” 又想趁机占她便宜,她才不干! 萧衍笑了笑,也跟着起身。 两人各自沐浴。萧衍洗得较快,郦妩出来的时候,看到太子已经坐在她的那张挂着粉绫纱帐的拔步床上。 太子一袭墨蓝色绸缎寝袍,披散着头发,高大的身躯坐在藕粉色的帐帷里,居然也不算太违和。主要是人生得太俊了,似乎就跟什么都搭。 郦妩莫名地笑了笑,然后走过去,看到太子背靠床头坐着,身旁堆了一摞书册。 她脱了鞋子爬上床榻,好奇地凑过去扫了一眼,“是今日让德福买的那些话本子吗?” “嗯。”萧衍自己手里拿了一本书册,头也没抬。 郦妩想不到太子居然也看话本子,她心中好奇,爬到床里侧,也坐靠在床头,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翻开来看。 旁边的桌上放着两盏烛台,两人就着这照出的一隅明亮小天地,各自静静地看书,互不干扰,竟有种温馨融洽之感。 郦妩随手拿起的这个话本,故事情节虽然没有什么曲折离奇,但是看起来挺温馨甜美的。 就是一对盲婚哑嫁的夫妻,各有各的小性子,导致新婚之夜没能顺利圆.房。然后通过日常小事,一点一滴地培养出感情,到后来夫妻情浓时,竟还有些缠.绵悱.恻的意味,令人看得脸红心跳。 等到小夫妻俩终于情深意浓水到渠成地圆.房时,郦妩直接看得热意上脸。 她以前看的话本子都是由书坊的掌柜推荐的。因为身份尊贵,且尚未出阁,书坊的掌柜哪敢给郦妩看乱七八糟的东西。 因而推荐的大多为一些小姑娘家看的诗情画意、悲春伤秋的诗集,或是一些荡气回肠,柔情蜜意神仙眷侣的话本子,或是阴差阳错,转世重聚的悲情故事,要么就是行侠江湖的话本子,最离经叛道的也不过是些为爱私.奔的小故事…… 但她现在看的这本,那就是荤素不忌,有雅有俗了。虽然也不至于言辞很露.骨,但郦妩如今已知晓男女事,那些字里行间隐晦流露出的意思,她是看得懂,且能想象得到的。甚至脑海里不由自主地闪过她和太子的那些耳鬓厮.磨,酣畅淋漓的画面。 郦妩忍不住瞥了旁边的太子一眼。 却见他眼也不抬,头也不偏,正认真地看着他手里的那本。 郦妩也只能忍着羞赧,接着看下去。 看着看着,只感觉又是一股热意流了出来,伴随着腹部处的一阵绞痛。郦妩手中的书陡然滑落,她原本带着红晕的脸也瞬间刷地惨白了起来。 萧衍立即察觉到了她的动静,看到她雪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瞬间沁出的细密汗珠,连忙丢下手中书册,将她扶住,“怎么了?” “殿下,我……我肚子痛。”郦妩秀眉微蹙,“可能是……癸水来了?” 经过下午的那场乌龙,郦妩已经有些不太确定了。不过以她小腹处熟悉的疼痛来看,这次多半是真的。 萧衍连忙起身出去,喊了琉璃进来。然后他将郦妩抱到净室里,自己出来,由琉璃帮郦妩收拾。 等郦妩再次从净室出来时,皱着眉头,眼底却带着轻松。 ——癸水来了,那都不需要回宫让太医检查,这铁定是没有怀上。 就是肚子疼得有些难受。 萧衍见琉璃将郦妩扶到小榻上坐下就出去了,他问道:“怎么不过来?” “嬷嬷之前说过,女子来了月事,不能和丈夫同睡。”郦妩手捂着腹部,轻轻吸气。她靠在美人榻上,欲要躺下去。“殿下今晚自己睡吧。” 萧衍眉头微皱,起身走过来,直接将她抱起,放到拔步床上,“榻上太小,你睡觉爱翻身,晚上会掉下来。” “那殿下你怎么办?”郦妩问。 “孤也睡这里。”萧衍继续上了床榻,“难道你不允许孤睡这里?” “……那自然是允许的。”郦妩舍不得自己软绵绵香喷喷的被窝,见太子明显是不介意这样,她这种随心所欲的性子,更也懒得去讲那些规矩。 只是,她捂着腹部,忽地呜咽一声:“琉璃忘记给我拿暖炉过来了。” 萧衍道:“天气这么热,要什么暖炉?” 屋子里四角还放着冰盆呢。 郦妩苦着小脸:“可我肚子疼呀。” 萧衍看了她一眼,拿开她捂着腹部的手,然后将自己的手掌放在上面。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掌心传递了过去,窜过四肢百骸。 郦妩舒适地眯起眼,忍不住小声地哼哼:“殿下,你的手比暖炉还管用诶。” 萧衍没好气地道:“那你尽管用。” * 这边闹了一出又一出。安国公府的另一处院落,明月郡主的菡萏斋里,却是另一番完全不同的景象。 水榭莲池在月光下一片静谧,院子四周也静静悄悄。所有丫鬟仆妇都自觉地离开回去歇息了,堂屋里只留下守夜的一位嬷嬷和一位贴身大丫鬟。 卧房内室里,紫檀木刻莲花纹的拔步床不断地剧烈摇晃,淡紫色的帐帷像是被狂风吹舞,摇曳不休。 那些令人脸红耳赤的响动和靡靡之音里,陆陆续续地夹杂着女子有气无力的娇斥。 “郦崇,可以了——” “你够了没有?!” “这个不行……你再这样我要生气了,呜呜呜……” 动静太大,守在外头的嬷嬷和侍女虽然断断续续地听到了所有声音,但依旧眼观鼻鼻观心,面色淡然,似乎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接近子时末,屋内一切才停歇下来。 帐帷内,明月郡主已经有气无力,还是缩在被窝里恨恨地骂一句:“你都一把年纪了,知不知羞?女儿都那么大了,儿子都要做父亲了,你还、你还这样!” 郦崇掀起帐帷,身上披着宽大的袍子,慢条斯理地系着腰带,闻言回头看了她一眼,“一把年纪?是说我老了?那你刚刚怎么还要哭得那么厉害,还求我……” “你,你再说?!”明月郡主拎起一只枕头朝他砸过来。见郦崇轻飘飘地接住,继续放回原位,甚至还妥帖地帮她垫在手臂下,她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瞟他一眼,嘴里嘲讽道:“你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真是一点亏也不肯吃。凌晨时来了,晚上还要来。” “一月就只一日,一年也就那么十二天。”郦崇面不改色。“我当然要一点时间都不能浪费。” 明月郡主雪白的手臂趴在枕头上,闻言抬头,气得面色通红,“不要脸,你是八百年没见过女人吗?” 郦崇穿戴好衣裳,又在床沿坐了下来,看着明月郡主:“我有没有其他女人,你又不是不知道。” 他身材高大,虽然儿女都已长成且成家,但是依旧英俊不凡,且因着岁月的沉淀,多了许多成熟男子的韵味。 明月郡主被他深邃的目光看得不自在,撇过头,语气淡淡地道:“你这是要怪我?国公爷,这天底下没有比我更大方的妻子了。替你纳了那么多侧夫人和美妾,是你自己不要的。” 郦崇笑容苦涩,目光凝着她清丽的面容许久,半晌才咬牙道:“姜盈月,你若真有心,给我纳侧夫人和妾时,就该选个比你还漂亮的。别整些歪瓜裂枣的,我看不上。” 明月郡主:“……” 这她可是真冤枉了。 她给他选人时,那可是真心尽最好看的选的。 是他眼睛有问题,才会觉得是歪瓜裂枣! * 次日,五月十六。 郦妩和太子,跟祖母、父亲以及兄嫂一起用了个早饭。 明月郡主没来。 每月的十五十六,桑瑜也不用去给明月郡主请安,这是安国公府不成文的规定。 因而,虽然没能与自己母亲道别,略有遗憾,但郦妩也习以为常。最终拜别祖母和父兄嫂嫂,跟着太子正式启程回东宫了。 68 第68章 孤与自己的太子妃亲近,怎么…… 离京两个月, 一回到东宫,太子便开始忙碌起来。 一是岳州的事,他既然接手了,就不能半途而废。当地的收尾处理虽然由萧诀和陆鉴之、沈星北、穆书雅他们接手, 但最终都还是要向太子汇报, 由太子作最终的审判。 一则是皇帝的万寿节即将来临。萧衍之前去边关两年,错过了嘉文帝的万寿节两次, 今年的万寿节他便主动揽过来, 由他主理筹备, 以作弥补。 太子日理万机, 早出晚归。郦妩来癸水,吕嬷嬷让她暂时搬到东宫侧殿住下。 刚回来时郦妩去了容皇后的坤宁宫,容皇后见她身体不适,便免了她这几日的请安。因而郦妩这几日都窝在东宫内, 哪儿都没去,闲着就看看话本打发时间。 幸好太子之前给她买了一堆话本回来, 才几日功夫,她都看了一小半了。 郦妩早上起得晚, 太子早就出去了,早膳她一个人吃。晚上太子回来得晚,郦妩也是一个人用晚膳。 加之来癸水, 前两日整个人都是蔫耷耷的, 她早早就睡了, 以至于回宫之后, 她与太子见面相处的时间反而少了。 一晃眼间已过去五六日,郦妩感觉自己似乎好几天都没见过太子的面。 这一日,她癸水差不多快完了, 又有了精气神,便在傍晚天不那么热的时候,在东宫后方庭院里荡秋千。琥珀站在郦妩身后帮她推秋千。 东宫庭院中的海棠花被花匠养得极好,到了这个季节都还未凋谢。 宫墙外,晚霞漫天。微风拂过耳畔,郦妩就在这满园花香中,开心地荡着秋千。 德福看到自己扎的秋千终于派上了用场,笑得合不拢嘴。 郦妩坐在秋千上,被琥珀慢悠悠地推着。琥珀力气本来就不大,且又怕郦妩掉下去,因而也不敢用力,郦妩一开始倒还无所谓,慢慢地又觉得有些不那么畅快。 郦妩百无聊赖地阖上眼睛。脑海里不由地想起在岳州那一回,太子推着她,荡得那样高,高到让人恐惧尖叫的地步。可因为有太子的保证与守护,她一点也不害怕,反而格外地肆意。 郦妩微微叹气,吩咐琥珀:“用力推呀。” 结果身后却没有了动静,别说用力了,就连推都没推一下。 等了一会儿,还是没有动静,郦妩讶异地睁开眼。还没等她扭过头去看身后的状况,秋千忽地被一阵巨力给推上了空中。 “啊——!” 秋千猝不及防地飚到了一个令人惊恐的高度,郦妩吓了一跳,本能地攥紧秋千绳索。她心房狂跳,待心神稳定后,秋千往下回落,她扭过头去,看到身后站着的人,不是琥珀,却是几日未曾见过的太子殿下。 萧衍一身玄色织锦圆领广袖长袍,头戴樽型镂金发冠,静静地立在海棠树下。 在郦妩随着秋千回落下来时,他直接张开双臂,固定好秋千,然后将郦妩一把从秋千上抱了下来。 琥珀和德福他们早就不知在什么时候退下去了。 见萧衍在秋千上坐下来,又将自己面对面抱放在他的腿上,郦妩又惊又羞,一双清澈潋滟的眸子怔怔地看着萧衍,喃喃地唤了一声:“殿下。” “嗯。”萧衍将郦妩圈在怀里,下颌轻轻抵在她的肩上。 这几日忙得几乎脚不沾地,好多天没见到郦妩了,有时候恍惚间觉得之前那些日子的亲昵缠.绵,恍然若梦,就好像只是他一个人的荒唐之梦一般,有些不真实。 今日难得有空早些回来,便立即来寻她。直到此刻将这柔软馨香的身子拥在怀里,才有了些踏实感。 萧衍拥紧郦妩,鼻尖在她脖颈间蹭了蹭,嗅着她身上似花似果般的清甜香气,问道:“结束了吗?” 他的声音很轻,模糊得像是一句呢喃。 离得这样近,郦妩自然听到了,而且也听懂了。白嫩的面颊顿时犹如染了胭脂,小声咕哝:“还……还没有呢。” 萧衍鼻尖又在她脖颈间蹭了蹭,继续问:“那还要多久?” “应该还要……几日吧?”郦妩支支吾吾地回答。按照以往来讲,其实明日就差不多了,可她却鬼使神差地说了谎。 “嗯。”萧衍面色平静,没有表现得很着急。或许是因为对这个癸水的日期持续多久确实不了解,也或许是习惯克己复礼,一般情况下,只要没有开始,他并不会表现得很急色。 眼见金乌西沉,即将到掌灯时分,萧衍将郦妩抱起来,直接抱回了大殿内。 宫人连忙开始张罗着摆上晚膳。 这还是此番回宫后,太子和太子妃第一次正正经经地一起用晚膳,个个忙得不亦乐乎。 用了晚膳后,郦妩如前几日一样,继续回偏殿洗漱歇息,太子则自行回正殿的寝殿内。 接下来的两日,也是如此,两人没有过多交集,更没有任何亲昵之举,显得一点也不着急。 但是两个主子不急,吕嬷嬷可要急死了。 郦妩刚回宫时,吕嬷嬷得空便拉着琉璃问了岳州行这一路的事情,问了这两个月太子妃的身体状况,更也问了她最关心的圆房的事。 得知太子和太子妃已经圆房时,吕嬷嬷直接都“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了起来,欣喜得不得了。 前些日子,郦妩来癸水,吕嬷嬷虽说是按规制怕晦气冲撞贵人。但实际是怕太子正值血气方刚的年纪,且又刚尝男女之事不久,怕他贪婪忍不住伤了自己家姑娘的身子,因而才让郦妩搬到偏殿里住。 但眼见着郦妩的癸水已彻彻底底过去了,却依旧没有搬回主殿寝殿的意思,太子也一脸淡然的样子,叫吕嬷嬷如何不着急。 中午的时候,太子在书房用的膳,没有回来吃。下午的时候,吕嬷嬷熬了一盅补汤,让郦妩给太子送过去。 “嬷嬷,怎么又要我去送汤啊?” 吕嬷嬷将托盘直接塞到郦妩手中,也不跟她说什么要她逢迎太子的话,只道:“太子这些日子辛苦,奴婢瞧着太子殿下都有点清减了些,太子妃给他送点汤水补补。” “太子瘦了吗?”郦妩疑惑地问。“我没觉得啊。” 吕嬷嬷使了个眼色,旁边站着的琉璃和玲珑几个连忙点头,“瘦了瘦了。” “那好吧。” 汤熬都熬好了,甚至都塞到自己手中了,郦妩只得再去太子书房跑一趟。 李遥守在门口,看到郦妩进来,连忙扬声对书房内的萧衍道:“殿下,太子妃送了汤水过来。” “让她进来。” “是。” 李遥恭敬地请郦妩进去。 郦妩端着托盘走进书房,看到没有其他人在,不由地松了口气。 就怕自己打扰了他的正事,尤其怕有什么大臣在这里,到时候看见她来太子的书房,估计还得说闲话。 郦妩走到萧衍的桌案前,寻了个空着的位置,将托盘放下,“殿下,喝点汤吧,吕嬷嬷熬的。” 两人如今也算是熟络了,郦妩倒也不会揽功在自己头上,直接如实说。 “嗯。”萧衍知道她的脾性。别说熬汤了,估计这汤也是吕嬷嬷催她,她才愿意过来送的。能送过来都算她有点良心了,因而萧衍也未推辞,搁了笔,放下手中的文书,就端起汤盅。 目光一扫汤盅里的食材汤料,他又忍不住瞥了一眼郦妩,唇边浮起一丝笑意,“结束了是吗?” 郦妩被他笑得心头一跳,脸上微红,嘴里却道:“还没有呢!” “哦。”萧衍笑了一声,也不知信没信。端起汤盅,慢慢地一口一口喝着。 郦妩趁萧衍喝汤的间隙里,忍不住去打量他。 今日太子大概是下朝回来没有换衣裳就直接来了书房,身上穿的是颇为正式的绣五爪龙纹的太子冕服。颜色深沉,庄重华贵的皇太子冕服穿在他身上,越发显得他肩宽背阔,高大健硕。 哪里有清减了? 明明看起来还是威风得很嘛。 萧衍喝完汤,见郦妩在打量自己,唇畔的笑意又深了些。在郦妩过来收汤盅的时候,他干脆伸手将她揽了过来,让她坐在自己腿上,低头就要去亲她。 结果才凑过去,就听屋外的李遥扬声道:“殿下,太傅过来了。” 郦妩惊得连忙将萧衍一把推开。 萧衍倒也没再去拉她,只对她道:“你先回去,孤晚上去找你。” 郦妩连忙端着汤盅快步出去。还好这次李遥是眼尖地远远望见太傅过来,就立即提醒了。所以郦妩出来时,太傅还没走到跟前。她赶紧趁着太傅还未走过来时,从旁边的小道上遛了。 身着一袭紫地圆领绣仙鹤官员袍服的太子太傅严序,远远地望见一名宫装女子鬼鬼祟祟地从太子书房里遛出来,立即皱紧眉头。 等进了太子书房,走到太子面前时,先商讨完正事,接着严序便肃起一张脸,严词厉色地开口:“天子和太子的书房乃是政事重地,殿下怎能随便任由女子出进。且殿下乃是储君,未来君主,切莫要耽迷于女色。” “太傅,那是孤的太子妃。她怜惜孤辛苦,过来给孤送汤而已。且她安分乖巧,过来的时候从来不会到处乱瞄。” 萧衍慢慢开口:“再说了,孤与自己的太子妃亲近,怎么就叫耽迷于女色了?孤不与太子妃多亲近亲近,又怎么能早点有子嗣?太傅最近不是也在关心孤的子嗣问题么?” 严序料不到太子竟然将他的话全都堵了回来,甚至还说得如此直白。 他向来古板严肃,一时间竟然被太子说得老脸都有些通红了。 尤其是太子稍稍长大之后,就颇有自己的主见。如今见他说得有理有据,对太子妃颇为维护,又提到了子嗣问题,严序也不好再说什么,只得附和道:“殿下记得子嗣重要就行,那老臣也就不多言了。” 太傅走后,萧衍撑着下颌望着窗牖外面晃动的树影,微微出神。 曾经他一直不成婚,大臣们屡屡进谏劝太子尽快选妃。如今他成婚了,又开始关心他的子嗣问题,个个催得紧。 想起刚刚跟太傅说的事,再想想自己这几日让东方珏给他寻来的东西。 到底用还是不用呢? 用吧,好像在欺瞒太傅。不用吧,可是那个没心没肺的姑娘,明显对子嗣很是抵触。 她为何要抵触呢? 是因为年龄小害怕,不敢去想?可她年龄虽然比自己小很多,但是因为一直拖着不定亲,对比许多已为人母的女子,其实并不算太小了。 所以,仅仅是因为,不想跟他生? 69 第69章 不安 郦妩端着托盘回到东宫正殿。 吕嬷嬷见她回来得这般快, 感觉有些意外。眼神忧虑地瞥向郦妩手中的托盘,看到已经空了的汤盅才松了口气。 连忙上前从郦妩手中接过托盘,面上带了些笑意:“太子殿下都喝完了?” 郦妩“嗯”了一声, 将跑过来在自己脚边不断蹭着的小白猫一把抱了起来。 她离京两月, 回来时又恰好来了癸水, 无精打采地常在内室歇息, 小白猫都是被玲珑她们带着玩。 至于太子养的那头狼, 大概怕血腥气激起狼的野性,约莫是被太子特意叮嘱过,也被人带走了,回宫至今郦妩都还没看到过。 吕嬷嬷将托盘汤盅递给琥珀拿走,见郦妩没心没肺地逗着猫儿,又忍不住走过来问:“那殿下可曾有什么表示?” 前些日子她让郦妩暂时搬离主殿,太子没说什么, 但谁也不知道太子心里是否介怀。 虽说太子刚娶太子妃,东宫尚无其他女人。但这宫里的女人,比宫外的女人更加如履薄冰, 稍有不慎就会失宠。吕嬷嬷多少还是有些忧虑的。 “表示?”郦妩抚摸着汤圆毛茸茸柔软的脊背, 想起太子的话, 脸上不由地一红,小声道:“他说晚上来找我。” 吕嬷嬷等的就是这句话,当下笑得见牙不见眼,心满意足, 不再追问。 郦妩回来没多久, 德福和德保就过来了。 “殿下忙碌,晚膳不回来吃。”德福对郦妩和吕嬷嬷说道。 然后他和德保两人,一人端着铜盆, 一人抱着一个颇为精致的匣子,并提着一小桶不知是羊乳还是牛乳的东西,一起进了内室寝殿,没多久又出来了。 郦妩这边的几人对德福和德保送进寝殿的东西都有些好奇,等德福和德保走后,年纪小点的玛瑙忍不住小声嘀咕:“德福和德保公公送进去的是什么?” 玲珑道:“匣子里不知装的是什么,桶里的好像是牛乳?” 琥珀也有些好奇:“牛乳是用来沐浴的吗?可是沐浴的话,有点少了。也不像是用来喝的……” 琉璃道:“喝的不可能用那样的小桶装。” 吕嬷嬷一时也猜测不到,只是总觉得心里有些不安。见几个丫头叽叽喳喳讨论个没完,立即道:“别碎嘴了,快点去将太子妃的东西都搬回主殿。” “是。” 几个丫头各自忙去。 等将郦妩的东西都搬回主寝殿时,吕嬷嬷趁机去里头看了一眼。当看到那个泡在铜盆牛乳中的物事时,吕嬷嬷心里顿时一咯噔,一时间各种揣测都冒了出来。 这世间有些贵族或天潢贵胄,在不想要妾室或通房的子嗣时,便会采取避孕措施。大多数是事后用一碗避子汤灌下去了事,少有的会采取其他的办法。 相比避子汤所用药物皆是至阴至寒之物,极为伤身,这个“其他办法”,对女子来说算是极为体贴了。 可就算再体贴,吕嬷嬷心里也是凉飕飕的。 太子妃可是太子的正室啊,根本无需避孕。且太子本就成婚较晚,大皇子早就育有三子二女了,太子的子嗣问题早就备受关注,如今个个盼着催着,为何太子却不想要子嗣? 吕嬷嬷看着郦妩一脸懵懂的样子,没去问她扰她,只能自己暗暗吞下满腹心事。 唉,这头发又该愁白几根了,真是忧心事去了一桩又一桩。 太子将来荣登大宝,三宫六院妃嫔少不了,就算是正妃又如何,后宫女子若是无子嗣,下场怎样,简直不言而喻。 ——看来还是得继续想办法啊。 * 晚上用过晚膳后,吕嬷嬷立即安排琉璃和玲珑她们伺候郦妩早早沐浴洗发。 沐浴过后,郦妩趴在美人榻上,由琉璃她们边用放了熏香和银丝炭鎏金球给她烘头发,边用香膏给她从脸到脚,细细地涂抹养护了一番。 这种事情倒也不是头一回,郦妩从小被家人精心娇宠长大,三日一小养,五日一大养,早都习惯了。 本就天生丽质,再加上精心护养,那一身肌肤雪白光滑,细腻如脂,娇嫩无比。 郦妩趴在美人榻上,曲线玲珑,犹如玉山卧伏。但她有血有肉,又比玉更柔软,更馨香。 她闭上眼睛,享受着侍女的涂抹按抚,渐渐地困意袭来,小小地打了个呵欠,几欲睡去。结果朦朦胧胧中,觉得背上的触感明显不对。 带着薄茧的指腹,抚在细腻柔嫩的肌肤上,像是砂砾擦过细软光滑的绸缎,刺刺的感觉。更别提那炙烫的温度,好像能将人给熔化一般。 郦妩迷迷蒙蒙地睁开眼睛,微微抬起上身,扭头一看,顿时吓得一个激灵。 “殿下——!” “嗯。”萧衍的声音微带低哑。他身上穿着墨蓝色的绸缎寝袍,头发上的发冠早就摘了,发梢还带着湿润的水汽,显然是已经沐浴过来了。 只是却不知他是什么时候来的。 周围的侍女也全都退了下去,寝殿内只余他们两个人。 二人虽然已是名正言顺,名副其实的夫妻,但郦妩还是不太习惯这样在明晃晃的烛火下“坦诚相见”。此刻她身上空无一物,只能快速扯过旁边搭着的薄纱寝衣,也不好起身来穿,只能匆匆地挡在胸前。 萧衍神色平静,扫了一眼郦妩。只见不过一瞬间工夫,她就从脸到脚,全都漫上了一层粉色。 “怎么还这样害羞?”萧衍唇边带着笑意,不顾郦妩的抗议,直接伸手将她抱了起来,走到了拔步床前,放了下来。 郦妩立即犹如灵活的兔子一般,迅速钻入了被窝里,摸索着披好寝衣,这才又钻出被窝,端正了脸色,靠坐在床头看向萧衍。 见萧衍目光正望着旁边矮几上的铜盆,她早就好奇了,这会儿也忍不住凑过去看。 只见那雪白的牛乳中,浸泡着几条像是动物肠衣一样的东西,郦妩忍不住问:“那是什么?” 萧衍没有及时回答,只是将她抱了过来,拥入怀中。低头,鼻尖她在脖颈间蹭着,呼吸微促,细细嗅着她身上的幽香。 见他呼吸沉重地喷在自己颈侧,甚至能明显感觉到他在嗅着自己的脖颈,却没有其他动作。郦妩不太自在地扭了扭,“你干嘛一直闻我?” “央央身上真香。”萧衍轻笑。 郦妩道:“今晚擦了香膏。” 萧衍笑而不语,原本平静淡然的黑眸却渐渐幽暗下去。 再好的香膏和香脂,其实都比不上她身上自带的幽香,清甜诱.人,比这世间任何的催.情香或补汤还要助人兴致。 萧衍拥住郦妩的手越收越紧,然后在她蹙眉欲要挣扎时,低头吻了上去。 等到郦妩被亲得浑身发软,上气不接下气的时候,他才松开了她。 郦妩望着殿内恍若白昼的灯火,忍不住道:“你灭掉灯啊。”她不太习惯在这样明亮的灯火下做那般让人羞赧不已的事。 “不灭。”萧衍却拒绝了她,然后探身将那在牛乳中浸泡了一下午的东西拿了出来。 “这是什么?”郦妩又忍不住再问了一次。 “不是暂时不想要怀上吗?那就过来。”萧衍将那东西甩干,然后递到郦妩手中,“给孤戴上。” 戴上?戴什么? 给什么戴上? 郦妩满脸懵怔。待太子抽去腰带,看清太子的示意,懂了他的意思后,郦妩整张脸红得都快冒烟了。 虽然有过几回,但郦妩从来都没好意思去看。此刻看清楚了,不由地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这这…… 这么吓人的东西,她之前是怎么容纳下去的。 萧衍却一脸平静,只用一双暗得令人心惊的黑眸看着她:“戴。” 郦妩红着脸,颤抖着手,费了好大的劲才给太子戴了上去,最后低头打量了一下,脱口道:“有点小了呀。” “等不及了。”萧衍一把揽过她,“先凑合着用,特制的还没好。” * 先不管吕嬷嬷是如何忧心,郦妩在子嗣上和太子暂时达成了一致,总算是让她缓了口气。 那些奇怪的东西全被太子殿下一个不落地全部用完了,甚至还有些被捣弄得都破损了。 次日,郦妩睡到日上三竿起。中午萧衍竟然有空回来,抱着她亲了亲,问道:“还有力气么?” 郦妩直接吓得想继续钻回被子。 “不是你想的那个意思……虽然孤也确实想。”萧衍笑了笑,揉了揉她的脑袋,“上回你不是说,想去千味居吃东西吗?正好孤今日下午有空,带你去。” 说到好吃的,郦妩立即打起精神,跟着太子坐着没有徽记的马车,出宫去了千味居。 正是炎炎夏日,外面热气蒸人。郦妩戴着帷帽,被萧衍牵着进千味居时,千味居大堂内正在用午膳的人也正聊得热火朝天,气氛比外面的酷暑烈日还要炙热几分。 “……听说容世子最近为了他的夫人到处遍寻名医。” “是啊,据说世子夫人身体已经不大成了,能不能撑几个月都不知晓了。” “说句不该说的话,这下估计又有不少贵女们暗暗地盼着……” “盼着什么?”有人问。 “自然是盼着去给容世子续弦啊?”前面那人道。“容世子身份高贵,姑母又是当今皇后,自己也是翩翩佳公子,即使是给他当续弦,也是让众多贵女们趋之若鹜……” 听到这些谈论,郦妩直接就愣在了当场。 萧衍面色难看地捉住她的臂膀,几乎是一路将她拎到了二楼雅间。 萧衍勉强压下翻动的心绪,点了许多郦妩爱吃的菜,结果却见她食不知味地吃着。 好不容易用完了饭,二人也没有再去其他地方逛的心思,匆匆回了东宫。 可回了东宫,刚要踏入东宫的门槛时,郦妩却脚步一顿,接着猛地转身,要往外面跑去。 萧衍一把拽住她,力度大得几乎差点将她的手骨捏碎,“你要去哪儿?” “我、我……”郦妩心里乱成一团,闻言直接将心头的想法脱口说了出来,“我想叫洛离去岳州……去请顾神医过来……” “不准去。”萧衍面色森寒。 郦妩魂不守舍地喃喃道:“可、可是……” 萧衍扣住她的手腕,直接将她拖回了东宫里,“好好地呆在这里,哪儿都不许去。” “殿下!”郦妩扒他的手,想要挣开他。 萧衍没理她,只扬声道:“德福,牧狄。” 德福迅速小跑过来,牧狄也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闪身出来,齐声道:“殿下。” “开东宫库房,将千年人参、灵芝,以及天山雪莲,各送三支去宁国公府。”萧衍冷冷地一一吩咐。“牧狄即刻骑千里驹,拿着孤的令印,速速去岳州,请顾神医。” 70 第70章 “郦央央,这些不是孤承诺的…… 德福和牧狄得令走后, 郦妩反应过来,脑子也慢慢清醒。 太子虽然不许她去,但他自己却立即派了牧狄骑千里驹去岳州请顾神医, 还让德福送珍贵药材去宁国公府, 比她想得还要周全。 结果是自己想要的, 至于是谁去做的,郦妩其实并不在意。 她心里松了口气, 笑吟吟地转头看向萧衍,却在瞥见他显得无比冷漠肃然的面色时, 笑容陡然僵在了脸上。 夏日衣衫单薄,尤其是衣袖, 不过是薄薄一层纱。萧衍掐着郦妩的手腕将她拽进内殿, 稍微冷静一点下来之后, 才意识到自己掐得有多用力。 低头瞥了一眼, 眉头微微皱起, 转身走了出去。 郦妩见太子冷着脸皱着眉头走了,完全不理自己, 一时间竟有些无所适从。 她僵立在原地,站了许久, 正打算往外面走的时候, 萧衍又回来了。 见郦妩往外面去,萧衍的脸色又难看了些。不过这次却没去拽她, 只在旁边几案旁的矮凳坐下,掀起眼皮,冷淡地看向她:“过来。” 郦妩乖乖地走过去,直接在他面前的木制地板上跪坐下来。 “手伸出来。”萧衍道。 郦妩不明所以地抬起手。 “不是这只手。”萧衍又道。 郦妩这才注意到太子手里捏着的玉瓶。 ——是玉露花容膏。原来他刚刚出去是为了拿这个。 郦妩下意识抬起另外一只手。柔软轻薄的衣袖随着她的动作,如流水般滑落。露出的纤细雪白的皓腕上, 有着明显的血色痕迹,甚至已经微微泛紫。 郦妩暗暗地吸了一口气,迟来地察觉到了一点痛意。 萧衍默不作声地将她的手拉过来,搁在自己的膝盖上,然后拧开玉瓶,倒出晶莹的膏液,动作轻柔地给她揉按手腕。 窗牖外面的炽烈夏阳,从树叶间隙里投射进来,落在暗色的木制地板上,映出一片明亮又斑驳的光影。 殿内四角都摆放了冰盆,带着微微的凉意。 两人谁都没有说话,殿内静得落针可闻,连气氛仿佛都幽冷了许多,完全没有了夏日的热烈。 萧衍沉默地给郦妩涂抹完药膏,然后又起身出去了,再没回来。 下午郦妩去坤宁宫给容皇后请安时,也没见到太子。 用晚膳的时候,容皇后见郦妩不断地朝门外张望,忍不住笑道:“太子最近较忙,晚膳不过来吃。本宫也免了他过来请安了。” 郦妩点点头,然后垂着脑袋认真用膳。 好像又回到了刚回东宫那一阵子,太子早出晚归,甚至有时候连晚上都直接歇在书房。郦妩又是许久都不曾见过他了。 吕嬷嬷心有不安,总觉得这情况看着不太对劲。太子就算再忙碌,也不至于忙到要歇在书房里头吧? 这一日傍晚,德福又过来说太子要歇在书房,吕嬷嬷终于忍不住将郦妩拉到一旁,直接问道:“姑娘,你是不是跟太子闹了别扭了?” 郦妩这些日子又何尝没想过这些事情。 很明显太子的转变是从那日她要让洛离去岳州请顾神医之后开始的。 事后郦妩自己也反思过。以她如今的身份,确实不好去插手这些。若是让人知晓,太子妃亲自派人帮容世子的夫人千里迢迢地请了神医过来,会怎样想呢? 她跟宋莹几乎没有什么交集,更无什么情分,凭什么对她如此上心? 郦妩当时头脑混乱,一时冲动。后来其实也无比庆幸最终由太子出手解决了这个事情。毕竟太子跟容世子是嫡亲表兄弟,交情也非同一般,他请神医来,无人可以置喙,甚至人们还要夸太子重情重义。 可很明显现在太子却因为这件事而着恼了。 太子为什么要恼? 她都还没来得及做,也没落人口舌,没给太子的声名蒙羞。 所以,是因为介意吗? 为何要介意? 容世子是他的嫡亲表哥,他本也该关心他的……那就是介意她? 郦妩一通乱七八糟地胡乱思索,好像是刻意般地避开让自己去深想。 而最令她不敢去深想的则是:为何自己会这么害怕宋莹真的病逝。 一想到这里,郦妩就有点坐卧不安,起身往外走的时候,终究忍不住喊来琉璃,让她去试着打听一下消息,问问顾神医请到了没有,医治的效果如何。 她困在宫内,消息不通。这些日子又避忌着不敢去向宫内的人打听外面的事。 直到琉璃带回了打听来的消息:“顾神医请到了,恰好是今日入了宁国公府,已经给世子夫人诊了脉。” 郦妩的心不知为何莫名地一颤,连忙问道:“顾神医怎么说?” “顾神医说,世子夫人是先天弱症,无力回天,他也没有办法。” “砰——”地一声,郦妩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 门口光影在这时忽地暗了下来。郦妩下意识地抬眼,才发现许久未见的太子正好回来了,他身后跟着德福和德保二人。 “你们都退下去。”萧衍声音平静地吩咐。 “是。” 殿内侍立的宫人以及德福德保和琉璃几人纷纷退下。 萧衍背着光一步一步地朝郦妩走来。 他从出生还在襁褓之中便被册立为太子。天长日久的身居高位以及权力浸润,天生的威仪凛凛。那高大的身躯慢慢走近的时候,压迫感十足。 郦妩从前是极怕太子的。后来成为太子妃之后,跟他接触久了,彼此熟稔以后,才慢慢没有了忌惮。 直至今日,尤其是在数日未见之后,彼此之间似乎又多了一点陌生感和距离感。此刻看着太子默不作声地朝自己走来,那种忌惮敬畏的感觉又慢慢地浮上了心头。 郦妩下意识地退了两步。 大概是因为她这样后退的动作惹恼了萧衍。因为背对着光,他线条锐利的脸部轮廓在暗色的光影里,显得极为冷峻和漠然。脚下依旧一步一步地朝郦妩逼近。 郦妩不自觉地连连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殿中的漆红大柱上,退无可退之时,才停了脚步。 萧衍却继续逼了上来,抬手抓住郦妩纤细的肩,低头看着她。 黑眸盯着她直直地凝视了许久,他才慢慢开口,声音冷淡无波,“为何要这么在意容谨的夫人的死活?” 郦妩愣愣地仰头望着他,没有说话。 “孤来替你回答。”萧衍的声音冷静得仿佛在陈述,“是因为害怕如果他的夫人去世,你会情不自禁地去想象,若是自己能再多等上一年两载,或许就能如愿嫁给他了?更怕他的夫人去世了,你忍不住现在就要出宫,毕竟想给他续弦的人那么多,你如果去晚了,又要与他错过了……” 郦妩眼神闪了闪。 其实有那么一瞬间,她确实想过,或许自己再多等三年两载的话,真的可能就……但这念头不过一闪而逝。她只是觉得有些阴差阳错的惋惜罢了。 她如今真的没有再想过嫁给容谨的。 萧衍握住她的肩膀,还尽量克制着力道,不去捏得太重,怕再次伤到她。只是他的眼神更加深沉了下去,声音也越发显得冰冷了些,“郦央央,是不是很后悔成为了孤的太子妃?” 郦妩头脑一片混乱,根本没法回答他的话。 “郦央央,你说话。”萧衍的声音忍不住重了几分。 郦妩咬了咬唇,最终开了口:“殿下为何一定要逼问我这个?你是在介意吗?可你早就知道我对……容世子的感情的,为何如今却要拿这个来逼问我?我都没与殿下计较呢。” “哦,你要与孤计较什么?”萧衍黑眸紧紧地盯着她问。 “殿下原本是想要谢大小姐做太子妃的吧?”郦妩抬眼望着他,问道。 萧衍像是料不到她竟然问出这样的话,一时神情有些怔愣。 他垂眸看了郦妩半晌,最终还是如实道:“孤确实一开始是有意接近她,属意她为太子妃。” 果然如此。 传闻沸反盈天,都没有正主的一句实话来得轰隆入耳,振聋发聩。 郦妩微微垂眼,最终又抬起眸子,直直瞪向萧衍,眼底带着自己都不曾察觉的恼意,语气冲冲地开口:“果然殿下对她……对她如此不同。就算是她嫁人之后,殿下依然每年都送她生辰礼,连去边关之时都不曾落下……殿下自己都如此在意她,又为何却来指责我?” 萧衍静静地盯着郦妩看了一会儿,像是要在她脸上寻索什么表情。最终,他开口解释:“每年的生辰礼,是孤对谢云兰的承诺。” 每年的生辰礼……每年。 所以说,今后还会继续送,是吗? 郦妩看着萧衍平静的面容,不知为何心头漫过一阵艰涩。更不知自己为何连一句“你对她果然情深义重”、“你如此喜欢她”都说不出口。 说来说去,竟然只敢拿生辰礼说事。好像很介怀他送谢云兰生辰礼似的。 自己何时变得如此小气,如此斤斤计较了? “殿下身为储君,金口玉言,果然是一诺千金,守信践约。”像是气恨,又像是懊恼自己的没出息。眼眶酸涩得紧,郦妩努力地睁大眼睛,不让自己露出任何弱势,咄咄逼人地道:“那殿下对我的承诺,是否也能如约兑现?” 萧衍静静地看着她:“你想说什么?” 郦妩梗着脖子,也直直瞪着他道:“当初大婚之前,殿下曾允诺我。与我只做表面夫妻,将来登极之时,赐我假死,放我出宫……殿下也一样会守诺践约吗?” 萧衍瞳仁微微一缩。 他像是有些不敢置信一般地静静盯着郦妩许久,才沉着声音道:“郦央央,这些不是孤承诺的,是你自己要求的。” “但殿下当时答应我了!” “所以,你还是想要出宫?” 郦妩依旧梗着脖子,赌气似的:“是!” 她站在那里,双眸瞪得大大的,两眼通红,却没有一滴眼泪,眼底只有坚决。 萧衍沉默地凝视了她许久,目光又渐渐地冷了下去。他没想到两人经历了这么多,甚至都有了肌肤之亲以后,她还会提起出宫的事情。 面前这个姑娘,她的心就像一块捂不热的石头。最可恨地是,她根本就不是石头……她拥有一颗柔软专一又深情的心,只不过是他捂不热罢了。 无论他如何或诱.惑,或试探,她都纹丝不动。有时候感觉似乎松动一些了,可只要稍微有一点关于容谨的风吹草动,她都能立即抽身离开,毫不留情。 不知为何,萧衍想起大婚之前,他去看师父时,师父说的那句话:种的什么因,结得什么果,反正都是你自己尝。 这粒种子是他略带卑鄙地夺来的,开了花之后,如今他就要尝到自己亲手种下的苦果了。 萧衍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眼神已经恢复了深沉和冷静:“好。如果这确实是你想要的,孤答应你,孤会守诺。” 71 第71章 她再也不想理他了! 太子和太子妃闹别扭了。 谁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反正自那一日太子一脸阴沉地从内殿走出, 太子妃让侍女将自己的一应物品搬到了侧殿。 从此东宫上下所有宫人,各个如履薄冰,平日里说话不敢扬声, 连走路都小心翼翼地放轻脚步。 相比起东宫里原本的宫人, 郦妩这边带来的吕嬷嬷和琉璃玲珑琥珀玛瑙五个人,则显得更为忧心许多, 个个脸上愁云惨雾。 郦妩这个正主倒是没有太多伤心表现, 每日里逗猫看书, 该吃吃该喝喝,晚上一觉到天明, 似乎完全不受影响。 只不过不管吕嬷嬷怎样旁敲侧击问郦妩什么,郦妩都一概不说, 还反过来安慰她:“嬷嬷你别操心了, 没事的。” 这怎么能叫没事? 太子和太子妃都开始分殿而睡了, 这如何能不让人操心忧心?! 总不能像国公爷和明月郡主一样,分居两处一辈子吧! 而太子跟国公爷可不同。太子将来免不了要三宫六院,再这样分居下去,没有任何子嗣,也没有任何感情,将来太子荣登大宝,成为皇帝,等着自家姑娘的,岂不就只有冷宫一条路了?! 吕嬷嬷急得犹如热锅上的蚂蚁,但不知症结在何处, 也无处使力。 只能在心里不断地疑惑,这到底是怎么了啊? 坤宁宫那边,容皇后自然也知晓了东宫这边的事。只不过容皇后一心觉得问题出在太子身上, 也不知她问了太子什么,反正到最后也是拿太子没办法。 更不好问郦妩什么,怕惹她伤心,因而容皇后也只能装作什么都不知晓。 每日郦妩来坤宁宫请安时,容皇后总是满脸温柔地看着郦妩,时不时爱怜地摸摸她的脑袋。还让齐嬷嬷吩咐宫人给郦妩做各种好吃的,各类滋养的补汤也是每日都不重样。 这么一番下来,郦妩不但没瘦,反而还长了些肉,尤其是小衣,都快穿不下了,琉璃只得又全都给她重新做了一批。 眼见着天子万寿节越来越近,郦妩忍不住问容皇后:“母后,我送陛下什么好啊?” 容皇后淡然地一笑,摸了摸她的脑袋:“随便送些什么,反正皇帝年年过寿,又不只送这一回,哪有那么多稀罕物送的。” 往年天子寿辰,容皇后都是早早地精心筹备礼物,还亲自绣了不少香囊香袋,再反反复复、精挑细选最满意的那个送出去。 但今年,她随便绣了一个团龙香袋,就不再绣了。甚至也不见她筹备别的礼物。 这会儿又见容皇后这样轻飘飘的言语,旁边的齐嬷嬷闻言悄悄觑了她一眼,压下心中的犹疑,也笑着建议:“福禄寿瓶,贺寿图,玉如意……或是自己亲手做的贺寿礼,抄的祈福经书……都可以的。” “哦。”郦妩点点头。她没啥手艺,绣工更是差得自己都看不过去。想想自己和太子如今这样的状况,今后估计也不是一家人,她没必要对天子太过用心讨好。想来想去,还是送一个福禄寿瓶算了,中规中矩,挑不出错就行。 “央央的生辰是不是也快到了?”容皇后笑道。“母后也送你一个香囊吧,除此之外,你还想要什么?” 郦妩连忙笑吟吟地道:“有母后送的香囊就够啦。” 一旁的齐嬷嬷笑道:“娘娘和太子的生辰也在七月呢。如今太子妃的生辰也是在七月,这一家子全都凑在一块儿了。每年这两个月里,该是礼部最忙碌的时候……” 郦妩“嗯嗯”点头,打算最近给容皇后抄一份祈福经书,以作贺礼。至于太子的,反正他在最后面……先不想啦。 * 转眼间便是六月十六,天子万寿节,普天同庆,大赦天下。 由于酷暑炎热,今年的万寿节宴会,依然是在西山避暑行宫举办。 出宫前往西山行宫那日,郦妩自然是跟太子一起坐东宫的马车出发。 两人许久未曾见面,上马车时,萧衍伸出手,郦妩犹疑了一下,还是搭住他的臂膀。太子的手臂结实有力,轻轻一抬,就托着郦妩上了马车。 郦妩想起这双有力的大手,曾经怎样强横地箍住自己,任自己如何不耐地想要逃离,都挣脱不开;也曾温柔地抚过自己的全身,让她软成一滩水……一时间忍不住轻轻地战栗了一下。 不过她很快就清醒过来,扭过头,不去理会太子。 萧衍也是一脸冷淡,上了马车之后便闭目养神,没有朝郦妩多看过来一眼。 及至到了西山行宫,两人又各走各的。太子或跟着嘉文帝,或应对百官寒暄。郦妩则见了自己家人之后,便去寻许久未见的挚友——林婉柔和唐燕如两人。 一路问询。找到人之后,郦妩便寻了过去。 林婉柔和唐燕如正坐在一个偏僻凉亭里。总是一脸温顺柔和的林婉柔,此刻却面带愁容,唐燕如也在旁边跟着唉声叹气。 看到郦妩过来,二人立马起身见礼,郦妩摆了摆手:“你们跟我还拘束什么?” 等林婉柔和唐燕如重新坐好,郦妩也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问道:“林姐姐怎么了?怎么愁眉苦脸的?” “你在宫里还不知道吗?”唐燕如瞪大了眼睛,“林姐姐她被天子赐婚,嫁了个丧妻再娶的鳏夫将军,年纪比林姐姐大好多呢!” 郦妩神色愕然。 虽说她自己也是拖了两年多才嫁,但至今未嫁的林婉柔却是她们几个里年龄最大的,如今已经快二十岁了。确实已经是个实实在在的老姑娘了。 不过,林婉柔并不是因为貌丑或者家贫才导致至今未嫁,相反她容貌秀美,还出身于勋贵之家,只是因为未婚夫不幸早逝,她成了望门寡。但她以清清白白的待嫁之身,却为其守了三年,这才拖成了老姑娘。 虽然当时还传成了一段佳话。但高门子弟,大多也不愿娶一个望门寡的老姑娘,太过低就的,林家也自然不愿意。因而林婉柔的婚事一拖再拖,到如今都快二十岁了,还未再定亲。 可这也不至于要将她许配给一个丧妻再娶的老男人吧? “是许配给了谁啊?”郦妩问。“不会是什么老头子吧?” “那倒不是什么老头子。”唐燕如道。“是这阵子从边关回来的定北大将军,沈慕风。” 郦妩微愣,“定北大将军……那是,沈星北的二叔?” 定北大将军沈慕风少年成名的时候,郦妩都还没出生呢。虽然是百姓口中津津乐道的英雄般的人物,至今还有他十五岁时孤身入军营,取敌方将领首级的传说。 可他比林婉柔整整大了十几岁啊…… “唉,我听我二哥说,沈大将军前几年在边关不幸受伤,不仅伤到了腰,还伤了脸……”唐燕如又道。 郦妩瞥见林婉柔发红的眼眶,连忙打断唐燕如的话:“你快别说啦。” 唐燕如连忙噤声。接着又忍不住开口:“阿妩,你现在是太子妃,天天在宫里,能求求皇上,或者求太子想办法劝皇帝收回赐婚成命吗?” 郦妩想说,自己在宫里也几乎没见过嘉文帝一次。至于太子,她最近跟太子连话都没怎么说呢,怎么求? 不过,看着林婉柔泛红的眼眶,和唐燕如殷殷期盼的眼神,她只得点了点头。 林婉柔连忙拉住郦妩的手,摇了摇头,“阿妩,赐婚圣旨已下,皇上不可能会收回成命的。你别听燕如的话。沈大将军为国效力,是我们的大英雄,我也一直很敬仰……我、我其实也不是难受,我就只是觉得自己要嫁给一个比自己大了许多,还不了解的男人,有点担忧……” 郦妩拍了拍林婉柔的手背,知道她性情柔婉,向来不知抵抗。可自己身为她的挚友,总要为她去试一试的。 * 天子大寿,虽然嘉文帝说不是整岁,一切从简。但歌舞戏曲,马赛蹴鞠却是少不了的。 上午的宴席过后,便是在马毬场里观看马毬赛。为庆贺嘉文帝的生辰,太子这次也亲自下场参与了马毬赛。 跟上次的阵容相差不多。不过这次,永定侯小侯爷韩旭没有来,因其妻子谢云兰初孕,怕怀胎不稳,因而夫妻二人皆没有来西山行宫,只有老侯爷参与了这次的万寿节。 容世子也因妻子病入膏肓,没有来西山行宫,也是容老国公前来。 不过有太子和萧世子在,马毬赛依旧热火朝天。 夏日的马毬骑服衣料单薄还露着臂膀,最是显现身材。因而毬场边,不仅围满了热爱马毬的少年男儿们,更是围了一群贵妇贵女们,尽情欣赏马毬和打马毬的男儿雄姿。 其中最耀眼最令人夺目的,自然是身份高贵,样貌身材也出众的太子。即便他有所收敛,没有刻意张扬。但那一举一动,姿势优美又蕴含爆发力,在毬场上,像是奔腾的虎豹,又像是猎杀的豺狼。 无论是挥动球杆的修长结实的手臂,还是端坐马上的宽肩劲腰,甚至连沿着俊美面庞滚至下颌处,最终滴落下来的晶莹汗珠,都让一众贵妇贵女们不断地惊声尖叫。 郦妩在赛场边静静地看着,没有给任何人助威。她旁边的几名女子正聊得热火朝天。仗着热烈气氛,无人能注意,大谈特谈太子的勃勃雄姿。 直到终于有一名贵妇发现了郦妩,顿时吓得拉了拉旁边的几位同伴,朝郦妩示意过来。几人迅速噤声,连忙过来满含歉意地给郦妩行礼。“太子妃。” 郦妩笑了笑,让她们起身。 然后看了一眼毬场中纵马奔腾的太子,转身离去。 不看了,越看越压不住脑海里翻腾的画面,那些曾经耳鬓厮.磨,汗水淋漓的画面。她和他之间,这些日子的种种,已经彻底成为过去了…… 不过晚间的时候,郦妩还是去找了太子。 本身他们的住处就被安排在同一个院子里,只是两人各得了一个房间。 郦妩用过晚膳后,去了萧衍的房间。 因为就在隔壁,她也没带侍女,自己站在门口敲了敲门。 门开了,里面露出了德福那张白白胖胖,无论何时都喜气洋洋的脸。 看到郦妩,德福略微惊讶,张了张口,犹豫着像是要说什么。最终却舌尖一转,笑眯眯地躬身将郦妩迎了进去,“太子妃请。” 郦妩走进去后,德福自己却走了出来,顺手将门带上。 “吱嘎——” 门在身后响了一声。 夜色下,屋内太安静。郦妩被这声音惊了一跳,下意识地转过头,才发现德福将门给关上了。 郦妩:“……” 屋内点着烛火,光线依然幽暗。静静的氛围里,似是听到了刚刚停下来的水声。接着,紫檀木雕山水屏风后,响起了脚步声。 郦妩转回头,看到从屏风后走出来的太子,微微一怔。 萧衍像是沐浴半途被打断,因而只匆匆穿了一件白绫中裤,就走了出来。 此刻他赤着上身。头发上、脸上,都在不断地往下滴着水。水珠沿着他俊美的面庞,锋利的下颌,凸起的喉结,一路往下滚落。到了结实的胸膛还未停止,蔓延的水痕,一直往下而去…… 猝不及防的画面,一瞬间便让郦妩涨红了脸,视线连忙往旁边偏开去。 萧衍站在那里沉默地看了郦妩许久,见她始终不开口,只得自己先出声问道:“找孤有什么事?” 郦妩一直不看他,目光只盯着桌上的烛台,问道:“殿下沐浴完了吗?” “差不多了。” “那你先穿好衣裳。” 萧衍又看了她一眼,然后走入屏风后面。没多久他就出来了,衣衫整齐,面容平静,只是头发上和脸上还沾着湿润的水汽。 他在桌旁坐下,倒了两杯茶,推了一杯过来,示意郦妩坐下。 两个凳子离得太近,郦妩坐下来,总觉得周围全是太子身上飘过来的清冽气息,让她如坐针毡,坐立难安。 她不想在这里待太久,于是开门见山地道:“听闻陛下给定北大将军和林尚书的女儿赐了婚?” “是。”萧衍借着灯火默默打量郦妩,闻言眉头轻皱,“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来找孤?” “嗯。”郦妩垂着眼皮,依旧不看他。“那殿下能请皇上收回赐婚成命吗?” 萧衍没有吭声。 屋内瞬间便陷入了一片死寂。 过了半晌,在郦妩实在受不了沉闷的气氛时,萧衍终于又再次开口:“郦央央。” 郦妩一听到这个称呼就直觉不好。 果然,她一抬眼,便看到太子冷漠的脸色,“圣旨已下,亲事已定,是不可能再收回来的。” “可是……” “没有可是。”萧衍神色冷淡地看着她,“如果你过来只是想让孤帮你去陛下那里求情,那就请回吧。” “你——”他拒绝得这样毫不留情,郦妩气得想转身就走。可是为了林婉柔,她还是忍住了,耐着性子,放柔声音,慢慢道:“沈大将军虽然是个英雄,可他年纪跟林姐姐相差太多了,这不合适啊……” “定北大将军功勋卓著,为人沉稳磊落,人品也绝无话说。虽然已娶过妻子,但那也是十年前的事了,且膝下无儿无女。你那朋友虽然确实比沈大将军年纪小,但她在一众未嫁贵女里,年龄已经很大了。说亲艰难,就算勉强嫁了,也未必能嫁个好人家。她嫁给定北大将军,未必不能成一段好姻缘……” 郦妩听他说了一大堆,根本就不耐烦,气咻咻地站起身:“说来说去,你就是不想帮我是吧?” 萧衍淡淡地看着她道:“是。” 郦妩气得眼眶发红。就知道不该来找他的…… 她霍然转身,气呼呼地往门口走去。 “央央……”背后传来萧衍的呼唤,极轻极轻,带着一声叹息。 郦妩也不知听见没有,并未理会,打开门径直走了出去。 她咬着唇,越走越快。心里暗暗思忖:若是谢大小姐来求他什么,他定然是不会拒绝的吧! 她再也不想理他了! * 万寿节结束,郦妩回到了东宫,不仅一路在马车上闭目养神,回到东宫后,也都日日避开太子。早膳午膳晚膳,全都在自己的偏殿里吃。两个人明明同住一宫,却几乎未曾打过照面。 一转眼间,便到了七月初一。郦妩的十八岁生辰。 这是太子妃入宫之后的第一个生辰,举办得极为热闹。虽然没有大型宫宴,但也邀请了不少贵妇千金们前来祝贺,在东宫花园里弄了个小型宴会,由容皇后亲自为郦妩坐镇半日。 谢云兰竟然也来参加了。她没有参加万寿节,倒是来了郦妩这个小型宴会。 因为月份还不大,谢云兰的腹部并不显,只是略微鼓起。她被侍女搀扶着,给郦妩行了礼,又送上了生辰贺礼。 以前郦妩看着谢云兰的时候,因为谢云兰的典雅端庄,性情温柔大气,郦妩对她颇有好感。 可如今不知为何心绪变了,看到她,竟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大概有羡慕,羡慕她的雅名远播,羡慕她…… 也有惭愧,惭愧自己居然为了太子送她生辰礼的事情,斤斤计较。 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心绪夹杂其间…… 不过,郦妩还是很高兴地收下了谢云兰的贺礼。 等到小型宫宴结束,吕嬷嬷带着几名侍女在偏殿内清点郦妩收到的生辰礼物。 其中一个精美的匣子,引起了琉璃的注意。她打开匣子,眼前微微一亮:“果然又是一朵玉雕海棠,好漂亮啊。” 已经连续三年了,也不知是谁送的。都是巴掌大的玉雕海棠,由整块和田玉雕就,每一朵颜色和花形都不一样。 栩栩如生,漂亮极了。 琉璃好奇地凑过来:“这到底是谁送的啊?而且还连续送了三年……” 一旁玛瑙忍不住笑道:“莫非是哪个暗暗倾慕咱们太子妃的人……” 吕嬷嬷连忙瞪了玛瑙一眼,玛瑙也意识到自己的话有不妥,连忙噤声。 她们的姑娘如今已经嫁了人,还是太子妃,就算她如今和太子闹了别扭,他们依然还是夫妻。这种时候是万万提不得外男的,尤其还是倾慕太子妃的外男。 琥珀连忙岔开话题,笑着问:“快看看太子送了太子妃什么礼物?” 几个人立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终琉璃摇了摇头,几个人顿时面面相觑,全都沉默了。 ——因为刚刚琉璃有特意去看过礼单,太子根本就没有送礼物过来。 一片静默中,玲珑连忙笑着打圆场:“或许这朵玉雕海棠就是太子殿下送的呢?其他礼物都有来处,就只有这个不知是谁送来的。” 郦妩盯着那朵玉雕海棠,却忽地一笑,摇了摇头,“不可能。” 这朵玉雕海棠,与她前两年生辰收到的那两朵玉雕海棠,雕工、风格,一模一样,显然都是同一个人所赠。且无任何徽记,恐是私人所刻,倒是有心了。 而太子怎么可能有那个闲工夫做这些。 况且,三年前,她跟太子连话都没怎么说过。他们之间也无任何关系,那时候太子甚至对她十分冷淡嫌弃,凭什么送她生辰礼? 如今彼此虽然是夫妻了,却闹掰了,他不送她礼物,也很正常。 喜欢的人,和不喜欢的人,还是有区别的。 郦妩拿起一朵玉雕海棠,放在手中细细地端详,心里却忍不住出神地想:下个月初又是谢云兰的生辰了,也不知道太子这次会送给谢云兰怎样珍贵稀奇的礼物? 72 第72章 七夕 吕嬷嬷见郦妩面色平静地一直盯着那朵玉雕海棠, 心里有些酸楚和担忧。 这是自己看着长大的姑娘,就算她的情绪忍得再好,藏得再深, 表现得再没心没肺, 吕嬷嬷又如何能看不出来她心情的低落。 吕嬷嬷叹了口气,吩咐琉璃:“都收起来吧。” “是。”琉璃连忙将那几朵玉雕海棠收入匣子里, 抱走了。 等几位侍女将一应贺礼都收入库房,全都退下去之后,吕嬷嬷才语重心长地开口:“今日姑娘生辰,太子出席了,还跟郡主娘娘聊了一会儿……奴婢觉着,太子殿下是有心想跟姑娘你重修旧好的。” 郦妩没吭声。 心里想的是:太子不过做做表面功夫罢了。林婉柔的事情, 他连句帮她试试的客套话都不讲。她的生辰,他连个礼物都没送……这也叫有心重修旧好? 自那日太子说守诺之后,就对她冷淡极了。 她跟太子之间的事情比较复杂,而且他们的约定也很惊世骇俗,没法跟别人讲。 所以,郦妩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嬷嬷你别再忧心这些了。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吗?” 哪里好?! 就算是目前太子还维持着表面的过场, 皇后娘娘对自家姑娘也很好, 可这些都是短暂的。她们家姑娘从小被养得太好, 也就有些天真,不谙世事,只看得到眼前, 哪里想过将来的事? 吕嬷嬷心里憋了许多话, 却也没办法说出口,怕给郦妩的心情再雪上加霜。 郦妩并不想多聊这些,岔开话题:“今日母亲来的时候, 说嫂子大概下个月就要生了。嬷嬷你提前准备好礼物。” “奴婢晓得。” 郦妩见她愁容满面,又继续安抚她:“嬷嬷别愁啦,小时候,祖母不是请大师给我算过命么?大师说我‘吉人自有天相’。” “是是是,姑娘自然是吉人自有天相的。”吕嬷嬷面容这才稍微缓和了些。 郦妩的生辰没过几日,便到了七月初七,七夕乞巧节。 每年的这一日,京都的集市街坊就颇为热闹。尤其是到了夜间,是年轻适龄男女最期盼的时候。 往年郦妩也会和林婉柔与唐燕如她们去凑凑热闹。但如今,嫁了人,入了宫,就没办法再出去玩了。 天色渐暗时,郦妩百无聊赖地倚在窗前,望着外面的漫天晚霞。 今年将会是最无趣的一个七夕。 “姑娘……太子妃!殿下过来了——!”玛瑙激动地跑进屋内,扬声呼道。 郦妩神情微愕,慢慢直起身,扭过头。 没一会儿,门口方向果然传来了沉稳的脚步声,接着一道高大的身影携着屋外的夕阳与晚霞,踏了进来。 玛瑙连忙行了礼,然后悄然退了出去。 萧衍朝郦妩走过来,在离她两步远的地方站定,静静地看了她两息,然后道:“今日七夕,孤带你出宫去。” 虽然心底闪过一瞬欣喜,但郦妩还介怀林婉柔的事以及生辰礼的事,因而垂着眼皮,赌气道:“我不想去。” 七夕之夜,街头巷尾,除了拉手结伴的姑娘们,并肩行走的儿郎们,更多的是定亲相看,以及桥边树下相拥相会的年轻夫妻或者小情人们。 他们如今这样的状态,出去看别的年轻男女们开开心心,亲亲我我的场景,完全就是添堵。 萧衍似乎并不意外她的拒绝,只淡淡道:“孤安排了沈慕风和林婉柔见面,你不想去看看吗?” 什么?! 郦妩惊愕地抬起头,终于看向他:“你安排了他们见面?” “是。孤让他们二人先见面叙谈,如果林小姐确实还是执意不肯,十分抵触这门亲事,那便请她带上赐婚圣旨,请求陛下退婚。孤也会帮忙说情……陛下宽厚贤明,不是不通情达理之人。” 萧衍说罢,再盯着郦妩道:“你若是不想去,便罢了。” “我想去!”郦妩连忙道。一点也不为自己言行反复无常而惭愧。 萧衍也不介意,抬脚就往外走,“那就过来。” 郦妩连忙抬脚跟上。 琉璃在外面也正想要跟上郦妩,前去伺候,吕嬷嬷连忙将她拉住,对她摇了摇头。 萧衍也只带了德福充当车夫。 郦妩跟太子坐着没有徽记的马车,出了皇城。 * 七月七日七夕夜,京都今夜处处火树银花,人群来往穿梭。河上放着花灯,桥边妆了彩绸,热闹非凡。 德福将马车赶走,郦妩跟太子行走在街道上。 人群熙熙攘攘,虽然郦妩和萧衍都是姿容极为出众之人,引来不少目光。但夜色朦胧,且人人心头各自有盼,倒也没有引起太多骚乱。 “他们在哪里?”郦妩抬眸四处张望。 萧衍一边替她挡住来往拥挤的人群,怕她被人冲撞到,一边回答:“在雅韵茶舍,这会儿怕是已经聊得差不多了。” “那我们过去看看吧。” 萧衍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颔首:“好。” 到了雅韵茶舍,两人上了二楼雅间。萧衍在一个挂着“竹韵”牌子的雅间前敲了敲门。 是林婉柔的侍女开的门。看到郦妩,那侍女讶异地睁大眼睛,再一瞥她身旁的萧衍,立即弯身行礼,“太子殿下,太子妃。” 在茶案前的蒲团上跪地对坐的林婉柔和沈慕风也立即起身,上前行礼。 郦妩趁机打量了一番沈慕风。 定北大将军沈慕风,年三十三岁。身材高大健硕,虽然常年在边关疆场驰骋,让他肤色微深,但面容轮廓英俊硬挺,身上更是带着一股军人的挺拔清正之气。 至于之前唐燕如说的面部受伤,沈慕风右脸颧骨外侧确实有一道伤痕,但丝毫不影响他容貌的俊朗,反而有种说不上来的男子魅力。尤其他身为大将军,这伤还是在战场杀敌所致,因而这伤疤不仅不算弊端,甚至还是他的勋功印记。 至于腰伤……这个就没法看得出来了。毕竟他走路的样子看起来没什么异常。 郦妩仔细打量了一番,稍微松了口气。 至少在她看来,沈慕风这个人还是不错的。就不知林婉柔自己心里怎么想。 萧衍跟沈慕风出去叙话,将茶舍雅间留给了郦妩和林婉柔二人。 “林姐姐,你觉得沈将军怎样?”郦妩直接问林婉柔。 “沈将军他跟我说。若我、若我嫁给他,他此生只我一人,不会纳妾,不会置通房外室那些。还说……还说他一生都会敬我、重我、护我……爱、爱我……” 林婉柔说到后面声音越来越小,秀美的脸上也布满红晕。 郦妩微微惊讶。 时下男子,只要家境稍微好点,大多三妻四妾,甚至还有通房外室。定北大将军位高权重,却作出如此承诺,简直难能可贵。 所以,这个男人,除了年纪稍微大了些,其他简直是完美的夫婿人选。 郦妩与林婉柔结识多年,关系甚好,见她面色通红,目露羞涩,如何能看不出她的心思。当下心里再无顾虑,甚至为她欣喜。“那林姐姐便是对这门亲事没意见了?” 林婉柔红着脸,垂着眼:“一切按圣上的旨意来就行。” “那就太好了。”郦妩松了口气,“我本来以为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心里对你有愧,上次生辰见面时,都不敢跟你说。毕竟圣旨已下,基本已成定局,再难改变了……” 林婉柔拉住她的手,笑着看她,柔声道:“阿妩,谢谢你。也谢谢太子殿下安排我跟沈将军这次见面。我现在心里有了底,对成亲之事已经不再担忧害怕了。” 两位姑娘在屋内说话。 屋外,萧衍与沈慕风站在茶舍二楼长廊下,望着院中的天井。 “恭喜沈大将军如愿抱得美人归。”萧衍笑道。 原来这次的天子赐婚,并非嘉文帝一时兴起,乱点鸳鸯谱。而是沈慕风自己亲自向嘉文帝求来的。 沈慕风淡淡一笑,“殿下大婚时,臣在边关脱不开身,如今迟来地恭贺一下。殿下也是事如所愿,娶的就是那个心仪的女子吧?” 萧衍在边关两年,正是跟在沈慕风的帐下。两人年岁虽然相差得多,却是极为投缘,无话不谈。 听到沈慕风的话,萧衍点了点头,望向天井外的眼神,却略带怅惘。 沈慕风知道他的感情曲折,却也只能自己破局,没再说什么,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边关战事暂歇,臣得空在京城逗留几月,有空臣陪殿下喝几杯。” “好。” 郦妩和林婉柔出来时,看到沈慕风和萧衍正在聊着边关趣事,两人相谈甚欢,很明显关系非同一般。 她讶异地瞥向林婉柔,林婉柔腼腆笑道:“沈将军说,他和殿下算是忘年之交。阿妩,咱们姐妹俩也是挚友,这是不是很巧?” “是呢是呢,这简直就是缘分。”郦妩打趣道,“沈将军跟你说了这么多啊?这还没成婚呢,什么底都跟你交了。” 林婉柔轻轻拧了她一把,压低声音道:“你快别说了……沈将军说,他们习武之人,耳力极好,很远的声音都能听得到的……” 这才见了一次面呢,就一直“沈将军说、沈将军说”的。 郦妩又是好笑又是颇为欣慰地看着林婉柔。“林姐姐,你们真好,我都有点羡慕你了。” “羡慕我什么?你自己也……”似是想到了什么,林婉柔原本羞涩含笑的脸,忽地敛了敛,这会儿也不能细说什么,只轻轻地拍了拍郦妩的手背,“阿妩,你和太子殿下也要好好的。” 话题又扯到自己和太子身上,郦妩只含糊地“唔”了一声。 见她们二人出来,萧衍和沈慕风也走了过来。 沈慕风送林婉柔回去,郦妩跟林婉柔在茶舍楼下道了别。 已经立了秋,白日里有些炎热,夜里的风却带了些微的凉意。郦妩穿着一件纱质衣裙,披的披风也略微单薄,好久没在夜间出来,倒是没有想到夜里已经这么凉了。 她才下意识地微微瑟缩了一下,眼前黑影一动,身上便被热意袭裹。萦绕在鼻尖的温暖气息里,还带着太子身上的清冽味道。 萧衍将自己的大氅给郦妩裹上,垂着眸子看向她:“现在有没有感觉开心一点?” 郦妩翘了翘唇角,嘴里却道:“还行吧。” “嗯。”萧衍也不介意她的故意拿乔,只低眸看着她道:“那能不能陪孤过一个开开心心的七夕?” 郦妩瞟了他一眼,忽地提起裙角,拔腿就开始跑,风里传来她略带恶劣的笑声,“我就不要——” 萧衍也笑了一声,连忙追了上去。 夜色已深,街道上的人已陆陆续续地回家了,这会儿人不多,郦妩更是不可能跑得过轻功绝顶的太子,很快就被他捉住。恰好德福在这时赶来了马车,萧衍直接将郦妩抱到马车上。 马车顶缀着夜明珠,氤氲的光芒映出一片朦胧的小天地。 萧衍甚至已经等不及,尚在马车里,便伸手去解郦妩的腰带。 “央央,央央……”他将郦妩抱坐在自己身上,低头去亲她。不仅声音是抖的,连手都是微微发抖的。 见过这世间的最美,尝过这世间的最好,根本就不可能再轻易忘掉。 孤夜难眠,前路未明。 郦妩伏在萧衍的肩头,被梗得眼泪都出来了。眼神迷离,檀口微张。两人分离太久,此番都有些难耐,她一口咬在萧衍的肩上,忍住快要出口的咿唔之声。 马车轱辘滚滚向前,碾过地面,沿着稀淡的月色,朝皇城方向而去。 谁也不知道这是饮鸩止渴,还是今朝有酒今朝醉。 73 第73章 郦妩哭道:“我不想当你的太…… 弦月当空。夜色下的皇城灯火辉煌。 东宫。看到自己家姑娘身上盖着太子的大氅, 被太子抱进来的时候,吕嬷嬷脸上的笑容顿时掩都掩不住。 结果却见太子在通往正殿方向的时候,骤然转了个身, 走向了东侧殿。 吕嬷嬷的笑容渐渐凝固, 心里一瞬间门七上八下,想不明白这是怎么个状况,这到底是和好还是没和好? 总不能是太子今晚也要一同歇在她们姑娘这些日子住的偏殿里吧? 就在吕嬷嬷满脸困惑的时候,没多会儿,太子便走出来了,面色平静,语气淡淡地吩咐:“派人进去伺候太子妃梳洗入睡。” 说罢自己就转身走了。 明明太子并未发怒,脸上也没有任何情绪。可吕嬷嬷却觉得浑身发凉。 她叹了口气, 唤了琉璃玲珑等人进去伺候。 等伺候好郦妩睡下,琉璃和玲珑她们出来后,吕嬷嬷立即将琉璃拉过来,小声问了几句。 琉璃将伺候郦妩沐浴时发现的情况都一一说了,吕嬷嬷更是一脸困惑。 这都等不及回宫, 直接在外面就成了事,怎么回来后还是这样僵冷的局面呢?问题到底出在哪里? “姑娘和太子这到底是怎么了啊?”吕嬷嬷百思不得其解,直接问出声。 琉璃也是憋了好些日子, 见状忍不住说出心中疑惑, “会不会是因为, 姑娘心里还惦念着……容世子?那一日, 姑娘让奴婢去打听容世子的夫人生病的情况。然后那一日太子和姑娘不知道聊了什么, 两人不欢而散,然后分殿而住……” “我的天爷诶!”吕嬷嬷差点跳骂起来,“这么重要的事情, 你这个死丫头怎么不早点说!” 琉璃也是急得不得了,闻言都快哭了:“这种不确定的事情,奴婢、奴婢也不敢妄自揣测啊。” 吕嬷嬷脸色都变了,一瞬间门手脚发冷,浑身发凉,也不知该怪谁,只抬手抹了抹眼角的泪,叹气道:“咱们姑娘怎么就这么死心眼啊?这都嫁给太子了,成为了太子妃了,怎么还要惦念那些不该惦念的事情?” 她就说她一直觉得太子看自己家姑娘的时候,那眼神虽然收敛得好,可她这活了大半辈子的人又如何看不出那里面深藏的情意。 “太子莫非是知道了?所以他和姑娘因为这个吵起来了?”琉璃颤着声音,犹豫着开口:“嬷嬷……您说,咱们姑娘这么关心容世子夫人生病的事……该不会……” “你想说什么?”吕嬷嬷面色微冷,“不要乱猜,更不要乱说!” 琉璃连忙点头:“是!” 吕嬷嬷又正色道:“你跟玲珑琥珀和玛瑙她们仔细叮嘱一下,再也不要去打听有关容世子的任何事情。” 琉璃连连点头:“好。奴婢马上就去。” 吕嬷嬷训完琉璃,自己心中却觉得发苦。 如果一切真如她们猜测,那么太子和太子妃如今这个状况,她们什么也做不了。如今只能谨小慎微,小心做事,千万不能再将太子给惹恼了。 * 吕嬷嬷等人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郦妩却依旧浑不在意,每日除了坐在窗边安静地抄写经书,便是去坤宁宫里给容皇后请安,顺便赖在那里。许多时候连午膳和晚膳都是在坤宁宫吃,天天各种滋补汤水,将她养得面色红润,越发明艳动人。 吕嬷嬷见容皇后待自己家姑娘是真心实意地好,又暗暗松了口气。 或许情况也没有她想得那么糟。 皇后千秋节在即,太子在忙自己的日常事务之余,还要过问一下皇后千秋节的事情。原本这些也不用他过问,同样是因为弥补那缺失的两年,所以今年他亲自操持。 萧衍早出晚归,郦妩每日大多数时间门在坤宁宫那边,两人碰面的机会极少。偶尔萧衍得空去容皇后那里,两人虽然见了面,也几乎不说话。 容皇后已经懒得劝了。 萧衍见郦妩坐在旁边目不斜视地喝汤,盯着她红润的面色,静静地看了一会儿。 七夕之夜就好像是一个虚幻的梦。 林婉柔的事情解决了,她开心了,他让她陪自己过一个七夕,她就陪了。陪完之后,一切又回到了原点。 在他要将她抱回正殿的时候,她坚持要回她自己的住处。 态度坚决。 界线分明,切割得一清二楚。 偶尔闲暇的瞬间门,萧衍想起这件事,甚至会荒唐地觉得:七夕之夜,或许只是因为林婉柔的事情,他做得令她满意了,所以给了他一个嘉赏? 这个姑娘当真没心没肺,无情得令人无可奈何。 也不能说她无情,因为她只对她不在意的人无情。譬如萧诀,譬如他…… 曾经他一直不敢表露自己的感情,除了因为觉得自己夺人所爱不够磊落,内心深处最忌惮的又何尝不是担心自己的倾诉也会得到跟萧诀一样被无情拒绝的下场。 被拒绝倒也不是最可怕的,可怕的是就算屡败屡战,坚持不懈,也得不到好的进展,甚至让她见到萧诀就避而远之,看到他就不耐烦…… * 七月十七是容皇后生辰。 皇后千秋节,宫廷大宴,诸多命妇贵女前来祝贺,热闹非凡。 郦妩送上了自己这些日子抄的祈福经书给容皇后贺寿。趁着宴席,又在明月郡主怀里赖了会儿。即使长得再大,在自己母亲面前依然像个小姑娘。 又跟唐燕如和林婉柔她们聊了几句。如今林婉柔的事情也解决了,三姐妹都很开心。 七月是各部尤其是礼部最忙碌的一个月。过完了皇后的生辰,接下来便是皇太子的千秋节了。 于是众人又开始准备太子的生辰礼物。 东宫内,吕嬷嬷见郦妩经书不抄,女红不做,甚至也没琢磨送什么礼,不由地急了:“太子妃,太子的生辰快要到了,咱们也得准备贺寿礼物了。” 郦妩从琉璃送来的果盘里捻了一粒洗净的葡萄,慢悠悠地撕去果皮,然后将鲜嫩的果肉送入嘴里,细细咀嚼吃完了,才漫声道:“让琉璃去咱们的库房嫁妆里,找一个福禄宝瓶作贺礼就好啦。” 送给嘉文帝的福禄寿瓶,好歹还是郦妩亲自挑的。送给太子的,她甚至都懒得挑。 吕嬷嬷简直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试探着建议:“亲自做的礼物,毕竟显得诚心一些。太子妃不如也给殿下抄一份祈福经书?” 郦妩继续捻起一粒葡萄,慢慢地撕着果皮,垂眼道:“我过生辰他什么都没送,我能送给他一个瓶子都算不错了。” 吕嬷嬷:“……” 吕嬷嬷也不知该怎么说,最终只能叹了口气,转头去找琉璃,俩人一起在库房里,尽量挑个最好的福禄瓶子。 七月二十五,皇太子千秋节。太子收到了四面八方敬贺的各种贵重稀奇礼物,其中最普通的是太子妃送的贺礼——一个福禄寿瓶。 李遥将清点完的贺礼单子呈给萧衍看的时候,甚至都不敢去看太子的脸色。 萧衍扫了一眼那单子,却笑了起来。 他坐在书房的桌案前,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叹气笑道:“……好歹还送了个瓶子。” 李遥小心翼翼地问:“殿下,再有数日又到谢大小姐的生辰了,这礼,还要送吗?” 往年太子未曾娶太子妃,送一下倒是无妨。但如今太子已经有太子妃了,再送的话…… 萧衍又扫了一眼那个礼单,慢慢道:“送啊,继续送。贺礼还是你挑就行。” “是。” * 八月初五,是永定侯府小侯爷夫人谢云兰的生辰。广发请帖,如往年一样,郦妩也收到了一份。 郦妩请德福向太子通禀了一声,德福送来了太子令牌,郦妩可以拿着太子令牌出宫。 出发之前,琉璃给郦妩好好地打扮了一番。 坐在马车里时,郦妩捻着那张描了白玉兰花的帖子,想起去年自己参加谢云兰的生辰花宴时的心情。 那时她以旁观者身份,跟大家一样,看戏似的地揣测太子会不会出席谢云兰的生辰。如今再次赴宴,心绪却有些变了。 她不仅关心太子会不会出席谢云兰的生辰宴,更关心太子今年会送什么礼。 ……或许只是因为自己如今的太子妃身份原因? * 今日,谢云兰和小侯爷韩旭依旧亲自在门口迎客。 随着德福的一声:“太子妃驾到——” 谢云兰夫妇二人以及各位宾客连忙上前行礼迎接。 德福替太子妃递上生辰贺礼,谢云兰夫妇笑着道谢,郦妩被众星捧月地迎到了兰园的待客花厅。众人看向郦妩的眼神,恭敬又带着各种复杂的探究。 这些日子各种关于太子妃失宠的传闻,甚嚣尘上,沸沸扬扬。如今看到郦妩来参加谢云兰的生辰,众人总觉得会有好戏看。 果不其然,郦妩才来没多久,太子的近身大太监李遥如期而至,送来了今年的生辰贺礼——碧玺珊瑚玉雕假山盆景。 这礼物贵重自是不必说,关键这是太子送来的!今年太子又送礼物给谢云兰了,还是在娶了太子妃之后……还是明晃晃地当着太子妃的面! 这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在太子心中,谢云兰的地位依旧不可替代。而太子妃,大概真如传闻所说的,入宫即失宠了…… 众人看向太子妃的眼神,甚至已经压抑不住地带了些同情,有些还暗暗地幸灾乐祸,其中尤以谢云棠的表现最明显,几乎是肆无忌惮地笑了起来。 郦妩端着茶盏的手,四平八稳,脑子里却一片空白。心里反反复复只有一句无比懊恼的话:早知道,连瓶子都不该送他的…… 谢云兰腹部微凸,被小侯爷小心翼翼地扶出来,面容柔和地打圆场,感谢了太子妃和太子的心意,然后将郦妩请到上座,宴会正式开席。 郦妩食不知味地吃了点东西。她向来骄纵,绝不会在人前示弱,显得她多在乎似的。再说了,她本来也不在乎! 因而吃完宴席,郦妩又笑吟吟地跟着众人在兰园里逛了一圈,欣赏各种名品花卉。 虽然已经入秋,秋老虎依然热烈。郦妩逛了一会儿,就觉得有些闷热,便带着琉璃离开现场,往后花园方向而去,想寻个凉亭歇憩一下。 刚走到花园内,便被赶来的谢云棠奚落。 传言早就说太子和太子妃新婚夜未曾圆房,如今更是分居两殿。今日太子还如往年一样给自己姐姐送了生辰礼,谢云棠已经确认太子妃是彻底失宠了,因而再也没有了尊卑顾忌,肆无忌惮地开口讽刺: “辛苦太子妃今日来参加我姐姐的生辰宴。没想到太子妃送了礼,太子居然也另外送了礼。太子妃和太子对姐姐如此看重,我都有些羡慕了。” 郦妩站在原地,漫不经心地瞟了她一眼,没理她,琉璃欲要开口,也被她拦住了。 谢云棠见她神情倨傲,忍不住气道: “真以为自己当了太子妃就了不起啊?你看着吧,马上太子便要纳侧妃良娣了,你这太子妃位置能坐稳多久还不知道呢……” 头顶上秋阳炙热,郦妩之前就觉得热闷不堪,此刻站在烈日下,更是觉得自己被晒得头脑昏沉沉的。偏偏谢云棠还在旁边叽叽呱呱,惹得人烦躁。 郦妩张了张口,还未说话,眼前忽地一黑,整个人突然软倒了过去。 “太子妃——!”旁边的琉璃惊呼一声,连忙扶住郦妩。 “你,你怎么……”谢云棠当即吓了一跳。看到郦妩突然昏倒,她也有点慌了,眼神闪烁,嘴里慌忙道:“我就说了两句,你不至于就气昏了吧……” 琉璃边扶住郦妩,边焦急喊道:“快来人啊——” 眼前黑影一闪,是个高大的身影,伸手过来帮着琉璃将郦妩扶住,接着直接弯腰将郦妩打横抱了起来。 琉璃心中一喜,抬头一看却瞬间门慌了,“萧、萧世子——” 这、这……怎么是萧世子来了?!还将太子妃给抱走了…… * 太子妃突然昏倒了,谢云棠吓坏了,急匆匆去寻了谢云兰。 谢云兰让萧诀先将郦妩抱到自己屋子,然后立即请住在府中的医婆给郦妩诊看。 “这位夫人只是中了暑热,加上急火攻心,一时晕厥了过去。喝点清凉的汤药,再歇息一番便无碍了。”医婆诊完脉后,说道。 在场几个人都立即松了口气。 因为谢云兰有身孕,这医婆是小侯爷韩旭给谢云兰请来的大夫,常住府中,是个妇科圣手。谢云兰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这位夫人她……不会是因为怀孕才晕倒了吧?” 她自己当初就是因为突然晕倒而发现怀孕的。 这医婆并不知郦妩的身份,闻言摇了摇头,看了看郦妩,犹豫了一番,有些怜悯地开口:“这位夫人天生体寒,是至阴之体,不易受孕,恐不利于子嗣。” 听到医婆的话,一旁的萧诀和谢云兰微微惊愕,连谢云棠都惊呆了。 谢云兰心情十分复杂,看向郦妩的眼神有同情,有惋惜,更有许多说不清的东西。 恰好这时,郦妩也睁开了眼睛,听到这句话的时候,顿时犹如晴天霹雳,整个人都懵了。 “太子殿下驾到——” 这时,伴随着屋外的一道声音,萧衍的身影几乎是转瞬间门就闪了进来,疾步走到床边,将郦妩一把抱了起来。“央央……” 谢云兰给屋内几个人都递了眼神,所有人陆陆续续地都退了下去。 郦妩被萧衍抱了起来,整个人还呈浑浑噩噩的状态。 她这样没心没肺的性子,也知道子嗣对于女子来说的重要性。从前也许她对太子还存有一丝希冀,这会儿……那丝希冀,也彻底破灭了。 萧衍一把将神不守舍的郦妩揽入怀中,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手在颤抖,声音也在颤抖:“没事的。央央,没事的……” 他耳力好,刚刚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已经听到了医婆的话。 郦妩忽地无声大哭起来,眼泪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 萧衍心疼地将她搂紧,抬手替她擦去脸上的泪水。“央央,没事的……” “我讨厌你。”郦妩哭道。“我不想当你的太子妃了。就算你要砍我的头,我也要说。” 萧衍是第一次看她哭得这样伤心,也是第一次发现有人的眼泪会这样令人心疼。因此不管郦妩说什么,他都好脾气地应和:“嗯。” “你说话要算数……将来你做了皇帝,就放我走。”郦妩的眼泪一直往下淌。 萧衍抬手替她拭去眼泪,那滚烫的泪水烫在他的手心,让他的手都有些颤抖了。整个人仿佛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听到她的话,只哑声道:“好。” 他起身将郦妩抱了起来,外面候立的人纷纷避让在道旁,或弯腰行礼,或跪伏一地。 每个人心头都不约而同地浮起巨大的疑问。 是谁说太子不宠太子妃? 那如今这个局面,又是怎么回事? 太子将太子妃抱走了,瞧热闹的人也个个心情复杂地纷纷散去。 当时在屋内的人并不多。除了医婆外,就只有郦妩和琉璃,谢云兰和谢云棠,再就是萧诀和太子了。谢云兰叮嘱医婆不要将郦妩不易孕育的事情说出去,也同样反复叮嘱了谢云棠一遍。 谢云棠闻言撇了撇嘴,随口敷衍:“知道了。” 心里却异常欣喜。 郦妩若是没有子嗣,那东宫太子妃的位置,便坐不稳了。就算能坐得稳,将来太子纳侧妃良娣,太子妃这个正妻也不过是形同虚设而已。 74 第74章 “我是疯了”【文案】…… 萧衍将郦妩带回宫, 又让太医给郦妩诊了脉,确认郦妩晕厥身体并无碍后,又问了有关子嗣问题, 得出的结论与医婆差不多。他向太医院的徐院判询问了一些事,心里有了底, 便去立即着手处理在永定侯府发生的事。 但“太子妃体质至阴,不易有孕”的消息, 还是当天就传开了。传到最后, 直接就是说太子妃不能生育,太子将不可能有嫡系子女。甚至连宁国公府世子夫人溘然病逝的消息,都没能让这传闻的热度消散一些。 一时间不管是街市坊间,还是宫廷朝堂, 全都沸腾了。次日早朝立即就有朝臣上奏, 倒也不敢直接让太子休掉或者废除太子妃, 而是请太子尽快纳侧妃良娣,早日孕育皇嗣。 太子顶住所有压力,表示自己无纳侧妃与太子良娣的打算。并且澄清太子妃只是不易有孕, 并非不能受孕, 此事太医院徐院判可以作证。 朝臣依旧据理力争,说皇太子子嗣不宜有任何耽误,最好还是立即纳侧妃良娣,以便早日充实东宫。 太子不予理会,坚决直言无纳侧妃打算。 双方争执下,嘉文帝忙打圆场,将此事押后再议。 出了金銮殿,萧衍走向了韩国公,语气平淡地道:“孤无纳侧妃良娣的打算。不过……韩国公贵府上的二小姐, 倒是早已到了适嫁年龄。” 他没头没尾地说了这一句,转身就走了。留下韩国公僵立在当场,冷汗直流。 太子突然对自己说这些话,肯定不是想纳自己二女儿做侧妃,而是自己那向来浮躁不够沉稳的二女儿大概言语无状得罪了太子或太子妃,因此太子才会特意前来“提点”一番。 韩国公火速回府,跟自己夫人焦急商讨了一会儿,快速为谢云棠物色夫婿人选,简直恨不能当天就将她给嫁出去。 * 朝堂上众人各有思量。 安国公府,一家人本来喜气洋洋地盼着桑瑜的孩子降生,此番却个个都高兴不起来。 东宫内,宫人更是如履薄冰。吕嬷嬷连续哭了好几场,几个丫头也个个哭得眼睛通红。 郦妩在萧衍怀里痛哭了一场之后,如今反而没有什么伤感的了。 有些人若是受到一连串打击,可能会怨天尤人或者低迷消沉。 郦妩却不这样。 都到这般地步了,换作别的女子,估计要么发疯吵闹,要么哭哭啼啼。 郦妩却没有。 她反而活得比从前更加恣意。眉眼间的笑意,是真真切切的,不带任何忧伤。 郦妩怀里抱着雪白的猫咪,看到吕嬷嬷不断擦拭眼角,琉璃她们的眼睛也红通通的,她叹了口气,安慰道:“事已至此,哭也解决不了问题。你们别担心啊,就算我不当太子妃,也会好好养着你们的。” 这话一说,吕嬷嬷和琉璃她们又无声低泣起来。 闻言,这两日一直守在侧殿这边的德福,白胖的面颊微微一抽,连忙陪着笑道:“太子妃您说什么呢?您这太子妃位置不可动摇。” 郦妩瞟了他一眼,笑吟吟道:“德福公公您这两日一直守在这儿,寸步不离,不会是怕我跑了或者想不开吧?放心好啦,我还有祖母,父亲母亲还有哥哥嫂子,我才不会做什么傻事呢……” 德福尴尬地一笑:“没有没有。是太子殿下让奴婢在这伺候着,看看太子妃有什么吩咐……奴婢可以随时效劳。” 吕嬷嬷也知晓哭泣无用,擦干眼角后,便开始正色对郦妩道,“您现在是太子妃,将来太子登极之后,便是皇后。就算无子,正妻的地位也不可动摇。咱们大晋史上也不是没有膝下无子的皇后,大不了以后从妃嫔那里抱养一个皇子在膝下……” 如今情况已经不能再糟了,当着德福的面,吕嬷嬷也将这些直言出来。 德福一点也不惊诧,反而跟着点头:“嬷嬷说得是。不过殿下没有要纳侧妃。” 郦妩只是笑了笑,并未表态,依旧每日优哉游哉,比从前还要明媚肆意。坤宁宫那边,她每天依然过去,容皇后对此事从来不提,依然如从前一般待她如初,每日可口的点心和滋补的汤水依旧,没有给她任何压力。 至于容世子夫人病逝,隆重发丧的事情,在太子对东宫消息的封锁,以及吕嬷嬷对琉璃玲珑她们几个丫头的特意嘱咐下,郦妩还全然不知。 一直到八月十五中秋宫宴,郦妩才从众人闲聊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 以至于宫宴上,筵席中,郦妩望着那个白衣萧索,身单影只的男子,一时间恍然若梦,呆呆地朝他看着。 察觉到身旁凝视过来的不可忽视的视线,郦妩立即转眸,却瞥见太子扭过头正望向谢云兰和小侯爷韩旭那边。 谢云兰如今腹部已显,面上带着慈母的柔光,又被韩旭小心呵护,夫妇俩伉俪情深,惹人艳羡。 郦妩心里少有地生出羡慕和酸楚,又见太子一直望向那边,心头更是觉得烦闷。 恰好筵席过半,众人已可以随意走动,她便起身离席,去了后花园,没有带侍女,只想一个人散散心。 中秋月圆,人却惆怅。 郦妩仰头望着头顶圆月出神,身后忽地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阿妩。” 郦妩皱眉,缓缓转身。 月色下,树影中,走出来一个身材高大的男子,容貌与萧衍有几分相似——是萧诀。 郦妩眉头微皱。 太子妃无子便是一罪,再跟外男私会,被发现又是一罪。 不过她如今倒是无所谓了,只淡淡问道:“你有什么事?” “你别担心,我吩咐了人守着,这里暂时无人会来。”萧诀看着她,神色认真,慢慢道:“我没有皇位要继承,我可以不需要子嗣。阿妩,我还是那句话:我会一直等你。” 从前只会莽撞的少年,如今考虑事情倒是周全了。郦妩有些意外。听到萧诀的承诺,她更是笑了起来。 看啊,她的一生就是如此戏剧。 从前倾慕之人,无缘在一起。现在算是有机会了,她却早已经变了心。 如今心动之人,却时时惦念着别的女子,每年都要送别人生辰礼,甚至连刚刚在筵席上都要盯着对方瞧。 倒是这个从来不被她放在眼里的少年,对她许了无比深情的重诺。 郦妩对着萧诀,第一次笑容明媚,语气柔和地开口:“萧诀,谢谢你啊……” 却见面前的萧诀眼睛忽然一瞪。 接着郦妩的手便被身后伸来的一只温热大手扣住,不顾萧诀惊诧的眼神,径直将郦妩拽走。 郦妩看到突然出现的太子,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惊诧,脸上还维持着刚刚对着萧诀时那副明媚的笑容。 月色朦胧,后花园内树影憧憧。萧衍一路将郦妩拽到无人的地方,在一棵树下才停住脚步。 夜风拂过,空气中有馥郁的酒香传开,是从太子身上飘来的。 郦妩微微仰头,看着面前被柔和月光笼罩,却依然一脸冷峻,一身凛冽气势的太子。不由地想起上一年的中秋宫宴,她刚刚被选为太子妃,满心困惑。 彼时,也是在这后花园里,她问他为何要选自己为太子妃。 那时候她哪里想到他们二人会纠缠至深,到如今这种让人痛彻心扉的局面啊。 太子既然喜欢别的女子,既然是迫于圣命娶了她作太子妃,那为何要一直来招惹于她,让她一颗心控制不住地沦陷呢? 是的,她沦陷了。 郦妩不傻,通过这一回她已经彻底意识到了自己对太子的感情。 她喜欢他,就像从前喜欢子瑜哥哥一样。 她就是变心了,就是控制不住心动了,就是这么一个移情别恋,不够专一的女人。 可她喜欢谁,那都是自己的事。 若对方也同样爱自己,她自然向他奔赴。 若对方不爱自己,她也只会将爱恋悄悄藏起来,默默祝福。 就像过去她对子瑜哥哥那样,写了那么多倾慕的话语,抄录了那么多关于情情.爱爱的诗句……却没有一个送出去,全都藏在自己的小匣子里。 唯一做得最出格的,也仅有那次隐忍不住的私下倾诉,以及私下在家人面前闹了一番…… 郦妩心里思绪翻飞的时候,萧衍黑眸沉沉,静静看了她半晌,忽地欺身上前,欲要吻她。 郦妩伸手抵住那靠过来的宽阔胸膛。 她心里有怨,有气,眼里却并无泪。反而笑得漫不经心,娇娇娆娆,美目微乜:“殿下这是要做什么?是看到你心爱的女子坐在别人旁边,你心里难受了?” 萧衍垂眸看向郦妩。 已经过完了十八岁,且尝过男女之欢的姑娘,再也不像从前那般带着些微青涩,而是犹如彻底长开的花朵,眉眼间透着风情与媚色,顾盼时摄魂夺魄,勾人心弦,真正地成为了一代妖姬。 偏偏她还笑得没心没肺,红唇微启,语气轻佻地问他:看到你心爱的女子坐在别人旁边,你心里难受了? 那不是他心爱的女子,她才是。 只有她才是他一直无法宣之于口,深爱数年的女子。 他不说话,只又上前一步,将她按在树干上,低头疯狂地去亲她。 “你发什么疯?”郦妩使劲地捶打他,他却不管不顾。郦妩挣扎不脱,只能咬了他一口,终于被放开,她气恼地道:“你疯啦?” 萧衍抬手摸了一下唇上刺痛的伤口,面带苦笑:“我是疯了。” 他隐忍了许久,陪她演戏,看她对别的男人痴迷。 他早就疯了,为她而疯。 郦妩气极反笑:“殿下就算再喜欢谢云兰,就算再吃醋生气,也没有找我来发疯的道理。我就算是您的太子妃,我也是个有血有肉,有感情的人,不是你发泄自己情绪的木偶。” “我没有喜欢谢云兰,从来都没有。”萧衍看着她,神色认真地开口:“我喜欢的人是你,一直都是你。” 他认栽了,认命了,就算是从此被她拒绝,被她远离,他也还是要讲出来。 连萧诀都一而再、再而三,屡败屡战,从不歇止。连萧诀都能得到她的笑容和一声谢意……他凭什么不能? 猝不及防的表白,让郦妩蓦地睁大了眼睛。她怔怔地看着萧衍,茫然地问道:“殿下你……是不是喝醉了?” 不然就是受了谢云兰的刺激,开始说胡话了? 她心里甚至渐渐升起恼意,就算是如此,也不该来戏耍她! “我没有喝醉。”萧衍伸手捧起她的脸,目光直视她的眼睛,从来都淡然沉静的眼底,此刻含满了深情:“央央,我爱你,一直都爱你。” 郦妩掰开他的手,满脸的不可思议与不可置信,一直明媚含笑的眼睛,也开始渐渐湿润,“殿下爱我?殿下一直都爱我,还要送谢云兰生辰礼……而我的生辰,你连个瓶子都不送……” 郦妩说着,眼泪又开始从眼眶滚落。 萧衍替她擦去泪水,捧住她的脸,看着她的眼睛,“我有送你生辰礼。三年来的三朵玉雕海棠,你有收到吗?那就是我送你的生辰礼。谢云兰的生辰礼都是李遥在库房挑的,你的生辰礼,都是我自己雕的。” 郦妩眼睫轻轻一眨,还未开口,一颗豆大的泪珠又顺着眼角滚落。 萧衍低头去吻她的眼角,在她耳边低喃:“央央,是我对不住你……我不知你这样介意谢云兰的生辰礼……以后不送了,再也不会送了。” 他一直奉先贤为圭臬,以君子自居之。说出口的承诺,就要兑现。可如今,他只想做个出尔反尔的小人。“我也不想放你出宫,从来都不想。” 郦妩被他紧紧拥住,整个人还呈茫然无措的状态。 太子喜欢她。这个消息,简直不亚于那日她得知自己不易有孕的消息一样,震得她整个人都麻木了。 对了,不易有孕。 郦妩一想到这里,哭得更加不能自抑。“可是就算不是谢云兰……殿下将来还是会有别的女人。而我、我如今不易有孕……” “不会有别的女人。”萧衍抱住她,沉声道:“我只爱你一人,此生也只会有你一人。如果我们没有子嗣,这个东宫太子的位置,不要也罢。” “你、你说什么?”郦妩睁大了眼睛,满脸的不敢置信。 未来储君位置,人人争破了头,说不要就不要?! “你不信?”萧衍看着她,然后又拉着她往前走,“那你跟我来。” 他步伐迈得极大,仿佛急不可耐,郦妩几乎跟不上他,踉踉跄跄地被他拽着往前走。两人一路回了东宫书房,萧衍拿了一样物事,又在夜色下带着郦妩一路往御书房方向而去。 沿途宫人见此情况,纷纷弯腰行礼或跪伏在地,避让在道旁。 * 御书房内,嘉文帝刚刚从筵席下来,便来了御书房。最近事多,他忙得不可开交。 萧衍带着郦妩经过宫人通禀以后,进了御书房,将手中的物事递了上去,放在嘉文帝面前的桌案上。 嘉文帝放下手中朱笔,抬头瞥了那物事一眼,瞳孔微微一缩。 “景行,你这是何意?”嘉文帝满脸诧异地看向萧衍,“怎么连太子玺印都拿来了。” 闻言,郦妩也震惊地看向萧衍。 萧衍却神色平静,慢慢道:“请父皇收回太子玺印以及儿臣的皇太子之位。” 郦妩吓了一跳,连忙伏地而跪,“陛下,这万万不可。” 萧衍却将她扶起,面色平静地对嘉文帝道:“儿臣心意已决,请父皇收回成命。” “殿下,不要——”郦妩急得快哭了,拽住萧衍的衣袖,对他不住摇头:“殿下不要……我信你,信你就是了。” 她既然爱他,又怎舍得他从高处跌落?她也不需要他这样证明自己。 嘉文帝皱眉看着他们二人你来我往,最终才看向萧衍,语重心长地开口:“景行,这太子妃是你自己选的,如今你们这是要闹什么?别说气话,朕自你出生就册立你为太子,就表明了朕的态度。这太子之位,非你莫属。” “这太子妃是你自己选的”郦妩因这句话而微微愣住。 萧衍却慢慢开口:“父皇对儿臣看重,儿臣十分感激。奈何儿臣今后不想纳侧妃良娣,太子妃又恐无子嗣,不想因此而惹来骚乱,特此请父皇收回太子之位。” 嘉文帝诧异地看着他半晌,叹了口气,才缓缓开口:“自你十二岁起,朕就将你当储君培养,这些年你所作的政事政绩,令人刮目相看,太傅也赞不绝口,众臣也大多并无置喙……如今的子嗣问题,朕也曾问过徐院判。徐院判说只是不易,并不是不能。你们急什么?” “太子册立和废除,并非儿戏,你们且先回去,朕心中自有定论。”嘉文帝说罢,起身将太子玺印拿起,走过来,继续塞回萧衍的手中,皱眉扫了他和郦妩一眼,“……与其在这里和朕闹,不如回去想想怎么给朕弄个皇孙出来。” 他说完又额外多瞧了郦妩一眼。 这女子着实生得太艳了些。都说红颜祸水,如今还差点成了“绝代”佳人。一向沉稳的太子,居然还为她闹出不要太子之位的荒唐之举。这着实是“不爱江山爱美人”。 萧衍和郦妩被嘉文帝派近身太监送了出来。 郦妩窘得脸色微红,侧过头看向萧衍,忍不住问道:“当初是殿下你选我做太子妃的?” “是。”萧衍如今反而不急了,牵着她慢慢地往前走。“我说过,我喜欢你,从三年前就喜欢。选太子妃是我自己选的……是我自己曾经顾虑太多,什么都不敢说。” 他说罢,又侧过头看向郦妩:“若是当不了太子妃,你还愿意跟着我吗?” 郦妩面色微红,垂着眼皮沉默了一会儿,最终抬起头,嫣然一笑:“愿意呀。如果殿下不当太子了,那正好陪我游历天下,畅游江湖去。” 萧衍抬手捏了捏她的脸,“行。” 两人牵着手回了东宫,脸上都带着忍不住的笑意。吕嬷嬷本来愁眉苦脸,见此情景,还以为是自己出现幻觉了。 到了东宫大殿,萧衍牵着郦妩往正殿走的时候,郦妩却又撇开了他的手。 “央央?”萧衍不解。 郦妩看了他一眼,又瞥了一眼吕嬷嬷那边,对他道:“你先让我缓一晚,我需要理一理。” 萧衍这才松了口气,“好,你慢慢理。” 见两人转身各走各路,吕嬷嬷的心又凉飕飕的。实在忍不住追过来,问郦妩:“姑娘,你跟太子这一会儿好,一会儿散的,到底是怎么了?嬷嬷我年纪大了,再受不住折腾了。” “嬷嬷。这太子妃,我怕是当不成了。”郦妩看着吕嬷嬷沮丧下去的脸,突然笑了起来,“可是殿下他喜欢我呀——” * 嘉晟二十七年,八月十六。 早朝上,又有数名臣子联名上谏,请太子以子嗣和江山社稷稳定为重,尽快纳侧妃。太子依然态度坚决地拒绝。性情温和的嘉文帝头一次当场发怒:“朕还没死呢?起码还有个一二十年好活吧?你们都急什么?” 说罢,立即颁下圣旨,昭告天下:若未来十年之内,太子再无子嗣,将褫夺其皇太子之位,另立太子。 群臣当场瞠目结舌。 一直意图太子之位的大皇子,以及暗暗筹谋也想分一杯羹的二皇子,顿时暗暗欣喜。 巴不得太子不要立侧妃纳良娣,谁敢给太子送女人,他们跟谁急! 一场关于太子妃“不易有孕”或是“不能生育”的闹剧,暂时落幕,人们个个便开始关心起太子到底能不能有子嗣的问题。 75. 第75章 殿下……多多与太子妃关心一…… 东宫侧殿。 吕嬷嬷招呼着琉璃玲珑几个丫头,将东西重新规整,准备搬回主殿,德福他们也过来帮忙。 琥珀时不时扭过头,朝窗牖边望过去。 郦妩正坐在窗牖边的桌案旁,手里捧着一朵玉雕海棠,细细端详。 清晨时分,窗外秋阳恬静,一缕微风撩乱了她的鬓发,她也懒得去拂开。 琉璃见琥珀不断朝那边张望,也扭头看了一眼,然后抿嘴一笑,说道:“昨晚上就看了一晚上呢,也不知道是怎么忽然就对那几朵玉雕海棠起了兴趣。爱不释手,看了一晚还不够,早上起来又接着看。” 玲珑也凑过来,“不知道。反正姑娘心情看起来特别好就是了。” 吕嬷嬷提醒道:“莫再姑娘姑娘的了,也别胡乱揣测主子,太子妃看起来开心就行。” 几个丫头慌忙道:“是。” 德福看起来更是喜气洋洋:“那是,太子妃和太子和好了,自然是开心的。奴婢早就说了,太子妃的位置,不可动摇。” 早间朝堂上的事情,郦妩这边几人自然是一概不知的。 * 散了早朝,群臣陆陆续续离开金銮殿。 韩国公凑到陈尚书面前,意欲攀谈几句。最近为了其二女儿的亲事,他舔着老脸与意欲结亲的大人们套近乎。 结果他才一走过去,不仅陈尚书,甚至陈尚书附近的几位大人,个个如避蛇蝎似的,瞬间离开他老远。 方圆几米,就他一人孤立。 韩国公脸黑得如锅底,心情也跌落谷底。 韩国公二女儿得罪太子妃之事,这几天早就传开了。那日经太子“提点”,哪怕韩国公火速想将女儿嫁出去,但他与夫人商讨挑选出来的合适佳婿,个个委婉拒绝,甚至还有人避门不见。 中秋宫宴上,韩国公也完全孤立,无人敢上前与其叙谈。 今日也是一样。 如今虽说嘉文帝给太子定了十年之期。 可十年之期,说长不长,说短不短。 看起来像是嘉文帝对太子已经有了怨意,头一次生起了褫夺其皇太子位的心思。 但是一出了金銮殿,众人再静心下来思量一番,总觉得这其中曲折,复杂得令人难以揣摩。 尤其是大皇子和二皇子,二人坐进马车里各自沉思了半晌,大皇子忽地一拍大腿,“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二皇子道:“我也是才琢磨过味儿来了。这是太子妃不能生育,又不是太子不能生育,十年时间,这么长,还怕他折腾不出一个娃儿来?只要他想,多来几个几十个女人,给他生几十上百个娃都不成问题……” “萧衍几次拒绝纳侧妃和太子良娣的谏言,看起来是对太子妃情根深种……不过也别说,那个太子妃确实是长得跟个妖精似的,十足的尤物。也不怪他被迷成那样……”大皇子到现在还对郦妩念念不忘,语气带着愤慨与轻佻。“别说他了,若是我将来……将来总有一日,我也要弄过来尝尝滋味……” “倒是希望他能一直痴迷下去,最好是‘不爱江山爱美人’。”二皇子皱眉道。他们现在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也不能动太子妃,因为若是太子妃没了,太子再娶个能生的女人,那还得了…… 因而,如今还要期盼太子夫妇能伉俪情深,一生一世一双人,白头到老。 ——他们竟然还要为太子夫妻的感情祈祷,真是荒唐。 大皇子忽然又想起一事,问道:“这太子妃,到底是不易有孕,还是不能有孕?” 这可是当前的大问题。 二皇子摇了摇头:“不知道。什么传闻都有,赶紧派人出去查查吧。” “好。” * 萧衍下了早朝,回了自己的南书房。 太傅严序跟在他后面。两人在书房内边喝茶边谈论了一会儿,严序那张严肃的脸上少有地带了一点笑意,看向太子的眼神,颇为赞赏:“殿下此举,以退为进,甚妙。” 嘉文帝就只有太子这唯一一个嫡子。且不说一直以来对他明晃晃的偏爱,这些年太子自己所作功绩,也是天下有目共睹。朝中上下一心,太子根基无比稳固。后来去边关两年,与定北大将军结交,再给自己添加了一个有力的臂膀。 如此一来,哪里还有人能与之抗衡。 十年之期罢了。严序的想法跟大皇子和二皇子差不多。十年如此之久,怎么可能一个子嗣都没有? 萧衍放下茶盏,抬眼望了望窗外的日光,没有说话。 这世上最快的就是人嘴。他将郦妩带回宫后先急着给她检查身体,等回头再去堵人嘴,已经来不及了。总不能因为几句言论,就将几千甚至上万人全都给处理了。 此番他确实就势借势。但于他个人感情上来讲,却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掷。在他终于面对内心,剖白自己感情的那一刻,确实是有一种豁出去的想法。 而且那一刻内心甚至极为偏执,疯狂。想着对方如果拒绝,如果还是要远离,他也会不惜一切地将她强行留住。 还好结果是他想要的,甚至比他预料得还要好。 直到郦妩提起谢云兰,直到她哭着说起生辰礼,萧衍才意识到,她对自己不是没有感情的。 他一生总觉得很多事情自己都能看穿,看得透彻。却原来,在感情上,自己置身其中时,也是如雾遮眼,如油蒙心,看不清对方想法的。 严序见萧衍望着外面出神,起身告辞道:“如此臣就不多叨扰殿下了。” 他轻咳一声,严肃的老脸微微紧绷,“如今当务之急,还是子嗣问题。殿下也莫要过于勤政,还是多多,咳……多多与太子妃关心一下子嗣之事。” 萧衍微微一笑,也跟着起身:“嗯。” * 东宫侧殿。 琉璃她们还在收拾东西。 郦妩手里拿着玉雕海棠,忽地觉得小腹处传来一阵熟悉的疼痛。她微微皱眉,轻哼了一声。 吕嬷嬷立即注意到了,走过来问:“太子妃怎么了?” “嬷嬷,我癸水来了。”郦妩面色发白,看着吕嬷嬷道,“要么……咱们还是过几日再搬?” “这……”吕嬷嬷心里一突。一边赶紧招呼玲珑和琥珀过来伺候郦妩,一边又苦着脸。 郦妩收拾好出来,对依然在忙碌的宫人道:“先不忙活了,过几日再搬。” 几名宫人立即停住动作。琉璃和德福他们面色疑惑地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一时有点不知所措。 “太子妃……”吕嬷嬷欲言又止,愁上眉梢。 这也太不赶巧了,怎么就偏偏这个时候来。 都说打铁要趁热,若是再延误几日,夜长梦多,只怕又要生变。吕嬷嬷如今简直是杯弓蛇影,草木皆兵了。 恰好屋外这时传来宫人的声音:“太子殿下来了。” 萧衍迈着长腿朝郦妩走来,他将郦妩往怀里一揽,长臂轻轻拥住她,问:“怎么了?” 他耳力好,自然听到了郦妩刚刚的吩咐。“怎么又不搬了?” “我来癸水了。”郦妩小声道。 “无妨。”萧衍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这几日孤不碰你就是了。” 说罢扬起声音,对众人道:“继续搬。” 几名宫人这才继续行动,接着搬东西。萧衍牵着郦妩往外走的时候,一名宫人往旁边避让,结果手中捧着的一个匣子不小心跌落下来,顿时里面的东西稀里哗啦滚落一地。 一旁的琉璃看到了这一幕,吓得心脏都差点停跳了。完全顾不得太子还在,几乎是下意识的举动,迅速跑过去,慌里慌张地将那一地的东西捡起来,放回匣子里。 郦妩自己看到那一地的东西,心神也恍惚了一瞬。 她都快忘记了,自己当初嫁入东宫时,还将这些都带了过来。那时候心里万分不舍,如今看着却恍如隔世。 郦妩突然顿住脚步不走,萧衍朝她瞥过来一眼,见她魂不守舍地望着地上的东西,视线也跟着扫过去。 散落一地的粉色花笺,零零落落的珠子,还有各种小物件…… 萧衍眉头轻皱,神情若有所思。 琉璃慌乱忐忑地将东西快速收拾好,放入匣子,然后由自己亲自捧着,再不敢经由别人之手。 萧衍不动声色地记住那个匣子的大小与刻花纹路,然后牵着郦妩继续往正殿方向而去。 * 韩国公府。 韩国公回到府中自己的住处,见谢云棠正跟韩国公夫人在闹,“母亲,我不要嫁人,我不要——!” 太子妃不易生育,正是她的机会,她还能继续等,她才不要嫁给别的男人。 韩国公正为这件事情忧心不已,见状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别看他们担着国公府的名声,但是势力日渐式微,已是最没落的国公府了。原本大女儿拼命博得了一个雅名贤名,差点就成了太子妃,他们也可以跟着青云直上。 结果谁知道中间出了岔子,到嘴的太子妃之位突然不翼而飞了。 原本还想着太子年年给大女儿送生辰礼,念着旧情,二女儿或许还有机会。结果这个不争气的东西,竟然得罪了太子,让他如今更是如履薄冰,处境艰难。 得赶紧将她嫁出去,省得再给国公府惹麻烦。 她竟然还不听话,还要闹。 韩国公愤怒地走上前去,抬手就狠狠地甩了谢云棠一巴掌,直接打得她扑倒在地,额头磕在了旁边的桌角上,瞬间血流如注。 谢云棠被这狠狠一巴掌打蒙了,面庞高高肿起,嘴角溢出血丝,破了个口子的额头更是鲜血不住地往下淌。 韩国公却依然不解气,对韩国公夫人道:“赶紧将她嫁出去。不管嫁给谁都好,贩夫走卒都行!” “父亲?!”谢云棠捂着脸,眼泪汪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韩国公夫人也懵了,红着眼眶问道:“老爷?这是怎么了?” 韩国公面色阴沉地扫了谢云棠一眼:“这个不争气的东西,得罪了太子,如今哪里还有世家贵族敢要她?不将她赶紧嫁出去,等着我们国公府上下被她一起连累吗?!” 闻言,韩国公夫人也吓坏了,即使也有些心疼自己的骨肉,可一家之主发怒发话了,她也不敢怠慢。 原本韩国公就更宠府上的赵姨娘一些,对赵姨娘的子女也颇为偏爱。她还是大女儿给自己长了脸面,不争气的儿子就足够她操心了,这个不争气的二女儿,她是再也懒得管了。当下连连点头:“是是是,妾身马上去安排。” 谢云棠捂着火辣辣疼痛的脸,又是伤心又是怨怒。 她哪里有得罪过太子?!她那么喜欢太子,怎么可能会得罪太子?她明明只是说了郦妩几句而已……而且,郦妩本来就不易有孕,她又没说假话! 都怪郦妩!定然是她向太子谄媚进言,让太子惩罚自己!:,,. 76 第76章 “央央,告诉孤,这里的都是…… 京都西大街, 云来茶楼。 顾无涯和顾依依坐在茶楼二楼靠着栏杆的雅座,边喝着茶水,边听底下大堂里众人闹哄哄地讲起今日皇帝昭告天下, 若太子未来十年无子嗣,将褫夺其皇太子之位之事。 这个消息一传开,顿时引起轩然大波。到现在大半日过去,人们还聊得热火朝天。 “十年啊,太子身为储君,想要孩子还不简单,多找几个女人就是了。皇帝这是对太子明晃晃的偏爱啊。” “可不是。毕竟是唯一的嫡子,从出生起就册立为太子, 那自然是偏爱的。” “可是听说太子拒绝了几次大臣们的进谏, 说是不想纳侧妃什么的……” “为什么?这太子妃又不能生了,他不立侧妃, 哪来的子嗣?难道他不想要储君之位了?” “这太子妃可是郦家大小姐, 当初大家都说她红颜祸水,将她比作妲己,褒姒之类, 没想到太子还真为他做到了‘不爱江山爱美人’的事来。” “不爱江山爱美人, 这不可能吧?古往今来这种情况确实也不是没有,但能有几个真能做到?” “大概是太子对太子妃感情深呗?”中间夹杂了一名女子的声音。“太子妃不想太子纳侧妃, 太子便不纳了。” “可太子之前不是倾慕谢家大小姐?听说前阵子还给谢大小姐送了生辰礼。” “一个光明正大的礼物罢了,又不是私下私相授受。听说太子本人从不到场, 都是派一个太监送过去的。真要那么喜欢谢大小姐, 不至于自己本人都不去……” “是啊。谢大小姐都嫁人了,这生辰礼还年年不断地接着送,也不见小侯爷说什么, 这礼物送得着实有点微妙。总觉得像是不得不做一样……” “天潢贵胄的事情,复杂得很,我等猜不透啊猜不透。” “我倒是比较关心,这十年太子和太子妃到底能不能有孩子。或者是太子再找别的女人生孩子……” “我也是……” 底下聊得一片热闹。二楼雅座这里,顾依依小声问顾无涯:“大哥,我们要不要给太子妃看看啊?” 顾无涯慢悠悠地放下茶盏:“急什么?总不能我们自己送上门去?先打道回府吧,咱们在京都呆得够久了。” “是。” * 临近傍晚的时候,下了一场秋雨。 细雨绵绵,送来阵阵凉意。微风透过窗缝飘进来,带了一点若有似无的桂花香。 东宫大殿内早已掌了灯,殿内灯火通明。用过晚膳,又各自沐浴后,郦妩和萧衍坐在寝殿窗牖旁对弈。 两人下得慢慢吞吞,随心所欲,不计输赢。偶尔郦妩还探身过去,张嘴含住萧衍喂过来的甜汤。 甜汤是吕嬷嬷让人熬的,也不能完全算是汤,是加了新鲜桂花的红糖鸡蛋醪糟,还放了桂圆与红枣。驱寒暖宫,补血养颜。 琉璃端过来的时候,郦妩正和萧衍下棋。她原本想起身喝,但萧衍直接让琉璃端过来,俩人一边下棋,他一边喂她吃。就像从前那样,热衷于伺候她,投喂她。 好不容易喝完汤,漱了口擦了嘴,琉璃收走了碗勺。终于能认认真真地下棋了,郦妩又想起一件事:“殿下,沈将军和林姐姐的婚期定在什么时候啊?” 萧衍垂眸扫了一眼棋局,说道:“重阳节后,九月二十。” 郦妩微微诧异:“这么快?” 萧衍落下白子,抬起头:“沈慕风在京都待不了多久,只能早点将亲事给办了。不过你放心,孤让李遥带了人帮着一起操持,不会委屈了林小姐。” “嗯。”郦妩手里捻着一粒黑子,问:“那他们成亲那天,我可以去看看么?” “自然可以,到时候孤陪你一起去。” “好呀。” 两人认认真真下了几局,萧衍看着郦妩熟悉的棋风,眼眸微动,但并未说什么。直到郦妩捂唇打了个呵欠,他便起身走过来将她抱起,“不下了,早点睡吧。” 帐帷未落,灯火也暂时未灭。萧衍靠在床头坐着,郦妩挨着他平躺。 “肚子还疼吗?”萧衍问。 郦妩娇气地蹙眉,轻哼一声:“还有点疼呢。” 萧衍伸长手臂,大手探入被褥中,将手掌放在她的小腹上,给她暖肚子。源源不断的热意透过掌心传入,郦妩舒适地眯起眼睛。 “怎么长了这么多肉。”萧衍忽地五指微收,捏了捏掌心下柔软的肚腩。 郦妩腰腹原本带着少女的纤细,躺下去时,小腹几乎是凹陷下去的,如今却是平坦的,甚至捏起来还有点肉感。 听到萧衍的话,郦妩猛地睁开眼睛,瞪了他一眼:“你……” 可恶啊,这是说她胖了。 没有哪个姑娘不介意自己的身材。郦妩爬起身,朝萧衍扑过去,要咬他。 萧衍笑着抬手捂住她的唇,让她无处发力,没法去咬。郦妩挣扎闹腾一番,都没能咬到他,倒是把自己弄得长发缭乱,连衣襟都松散了一些。 萧衍不经意地垂眸,一下子就瞟见了她另外一个胖了更多的地方。 拥雪成峰,沟壑深深。没想到他们闹了这么久矛盾,分离了这么长时间,她倒是没心没肺地长了这么多肉。 不过这些也不能完全怪郦妩。这全都是前阵子天天在坤宁宫,被容皇后每天让人不重样的给郦妩做点心和补汤给养出来的。 萧衍微微撇开眼,将郦妩扣住,继续塞回被窝里,还给她掖好被子,“躺好,不要乱动。” 郦妩来癸水,本来也没有太多精力。乖乖窝在被褥内,气咻咻闭上眼,嘴里却道:“你要是嫌弃我胖,就去赶紧纳个苗条漂亮的侧妃或者良娣回来好了。” 萧衍啼笑皆非,摸了摸她的脑袋,笑道:“不胖。你怎样都好,我全都喜欢。” 从前严肃正经的太子,忽然这样深情肉麻,郦妩其实还是有点不太习惯的。哪怕已经过了一天一夜,她还是没能从昨夜一连串的震撼中完全缓过来。 怎么就突然喜欢她了嘛?还是从年前?这也太让人难以相信了。 她直到现在还有一种自己身在一个荒谬梦境中的感觉。 “殿下,如果十年我还生不出孩子怎么办?”郦妩忽然问。 “不至于。”萧衍在她旁边躺了下来,面向她,“就算十年都没有孩子,也没关系。” “可是我也不想殿下因为我而失去储君之位。” “十年之后,什么情况都是未知。就算没有孩子,孤也依然有把握坐稳东宫之位,最终成为天下之主。至于继承人,最多也不过是从其他皇子那里过继一个子嗣过来,好好培养就行……”他自然也想坐稳这皇太子之位,给她最好的庇护。 “船到桥头自然直,不要胡思乱想了。”萧衍又揉了揉她的脑袋。“有我在。” 是啊,只要有他在就够了。 郦妩“嗯”了一声。 萧衍挥手灭了灯,落下帐帷。 黑暗中,幽香忽地袭近,一个柔软馨香的身子贴了过来,窝在他怀中,轻声道:“殿下,我其实……也有一点喜欢你。但是我不太确定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心房忽地一阵猛烈震动,胸腔急遽起伏。巨大的欣喜,好像无数振翅的蝴蝶蜂拥而出,叫人难以招架,热血激荡。 萧衍忍不住一把将怀中的姑娘紧紧箍住,力道大得几乎要将她给碾碎。 他想起那一年,那个阳光晴好的午后,他倚在博古架旁,默默地看着那个明艳妩媚的姑娘,对着容谨倾述一腔少女情思。 那时候他历来清醒的头脑里一片混乱。 明明该有更好的选择,明明她娇气恣肆,任性冲动,并不适合东宫主母,以及未来的母仪天下。明明他看得出来那两个人其实是两情相悦,或许她这一倾诉,容谨也能冲破礼教道德,与她并肩面对一切。 可他却忍不住卑鄙地打破了那一刻恰到好处的氛围,恶意地提醒了一句:子瑜,莫忘了你有婚约在身。 人人艳羡他自出生就被册立为太子,一生顺遂。没有人知道他有多么羡慕容谨,羡慕他得到那个姑娘毫无保留的爱。 他早就对她起了掠夺的心思,但他连做梦,哪怕是最绮丽缠.绵的梦,都没能梦到过她对自己说一声喜欢。 现在她说了喜欢,哪怕只是“一点喜欢”,也足够令他热血沸腾,心潮澎湃。 萧衍微微松开了一点力度,让郦妩松口气,然后低头去亲她。 怀中的姑娘极为乖巧。微微仰首,迁就他、顺从他、迎合他。这让他原本轻柔缱.绻的吻,也渐渐变得热烈失控,带了点要将人吞吃入腹的凶猛,侵略性十足。 郦妩只觉得自己的口腔被肆虐扫荡了个遍,连舌尖都被吸.吮得微微发麻了。 明明是秋夜,气温微凉,帐帷里却热气蒸腾,热得让人受不了。 直到胸口微微一凉,腰带也被抽走了,郦妩才猛然惊醒,连忙伸手去推萧衍:“殿下,我、我癸水……” 萧衍被她这一推和她不连贯的话语给挡了一下,勉强找回了一丝理智。 他像是迷蒙了一瞬,半晌才渐渐回笼了所有神智。呼吸急促,胸腔急遽起伏,伸手将郦妩继续塞回被窝里,掖好被子,他语气带了点懊恼:“怎么偏偏是这个时候……” 难得看到一个总是四平八稳言语谨慎的人,口出埋怨之言。郦妩吃吃地笑,甚至将手从被窝里伸出来,抚在他的胸膛上,“还要等好几天哦。” “知道了。”萧衍握住她作乱的小手。他内功深厚,夜视能力也好,将她幸灾乐祸的笑脸全都收入眼底,抬手捏了捏她柔嫩的面颊,“别得意,迟早收拾你。” 萧衍起身去冲了个冷水澡,回来时,郦妩已经捱不住困意,沉沉睡去。 萧衍将她伸出被窝的手又塞回去,凑过去在她额头上亲了亲。 继续做个没心没肺,无忧无虑的姑娘吧,一切都有他。 * 一晃眼过去了几日。 这一日,萧衍早早出去上朝,又因为一些政事耽搁了小半日。 郦妩葵水过去,神清气爽。一大早去给容皇后请了安,在坤宁宫用了早膳,回到东宫没多久,萧衍回来了,给她带了一个好消息。 彼时郦妩正斜倚在院中海棠树下的美人榻上闭目养神,小白猫汤圆和那只狼王子“黑雾”趴在一旁晒太阳。 萧衍走过去,将郦妩抱起来,在她迷迷蒙蒙睁开眼,还未完全醒神的时候,笑着说道:“央央,你做姑姑了。” 郦妩立即睁大了眼睛:“嫂嫂生了?!” “是的。”萧衍道,“散朝后,岳父大人亲口告知我的,是位小公子。” “太好啦!”郦妩开心坏了,欲要爬起身,“我真想立即就去看看他们。” 萧衍一把将她搂住,说道:“不要急,岳父大人说等满月时候叫我们一起去。” “好吧。”郦妩有些失落,但更多的还是欢喜和期待。“我真想看看小宝宝长得什么样子啊。哥哥那么俊,嫂子也那么美,他们生的孩子肯定很漂亮。” 萧衍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黑眸里带着笑意,“我们的孩子也会很漂亮。” 郦妩嘴角微翘:“那是自然。” 接着想到什么,又轻轻叹了口气。 萧衍瞥了她一眼,将她抱住,然后唤了一声:“德福。” 德福立即小跑了过来,手里还捧着一个匣子。郦妩一看到那个匣子,脸色顿时微微一变。 萧衍仿佛没注意到她的神情,只从德福手里接过那个匣子,当着郦妩的面打开,“央央,告诉孤,这里的都是什么?” 郦妩心虚地扫了一眼那一匣子的东西,咬着唇,沉默了一会儿。尔后,她带着豁出去的心思,梗着脖子道:“你肯定已经看过了,现在还来问我做什么?是要翻旧账吗?那就一起翻好了。” “不翻旧账。但孤也想要央央写的东西。”萧衍将匣子递回给德福,然后拥着郦妩往前走,“去书房,给孤也抄一些情诗。” 不翻旧账就好。她也不想翻他的旧账呢。她是个向来洒脱想得开的性情,从来不为过去的事而烦心。 郦妩跟着萧衍去了他的南书房,在他的桌案前坐下来。 笔墨砚台都有,萧衍还拿出不知何时准备的一沓描了海棠花的花笺,堆在桌案上,然后将郦妩抱了起来,放在自己腿上。 郦妩提起笔,总觉得哪里不自在,“为什么要坐你腿上?” 萧衍拿起墨锭,慢条斯理地给她磨墨,“不为什么,就这样抄。” 77 第77章 “孤不多努力一下,咱们的子…… 深秋微寒, 风过叶落。 少了虫鸣鸟叫声,书房里越发显得无比静谧。窗户半阖,只漏出几缕清风进来。窗边矮桌上,错金螭兽香炉里袅袅飘出青烟, 随风摇曳而上。 萧衍已经磨好了墨, 放下手中墨锭, 顺便就着桌上宽口白瓷盘里的清水净了手。 郦妩手里执着一支细杆狼毫笔,笔尖蘸了一点磨得十分细腻的墨汁,却无从下手。扭过头,微微茫然地问:“要写什么?” 萧衍伸手将她圈入怀里,嘴里一字一句, 在她耳边慢慢吟诵: “长相思兮长相忆, 短相思兮无穷极。”[注1] “忆君心似西江水, 日夜东流无歇时。”[注2] 郦妩:“……” 她开始有点坐立难安了。 萧衍却从容淡定,继续念道: “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注3] “玲珑骰子安红豆, 入骨相思知不知。”[注4] 郦妩头皮发紧:“……你不会将匣子里花笺上写的那些全都背下来了吧?” 萧衍没回答。他倒也没有刻意去背,只是有过目不忘的本领, 且因为极为介怀,所以不免就记得深刻。 不过, 他说了不翻旧账就不会跟她翻旧账。这么好的时光,拿来吵架的话,是损失。 他将下颌轻轻搁在郦妩的肩头, 说话声音平淡得很, 语气却带点咬牙切齿的味道:“句句都是相思……还有那一千四百五十六颗玉石红豆……一天一颗是吗?” 郦妩:“……” 郦妩简直不敢相信:“你还一颗颗数过?” 她自己都不记得有多少颗了呢。 萧衍依旧没回答。他松开圈住郦妩的双臂,坐直身,淡淡道:“开始吧。” 抄录诗句自然比自己作诗简单多了。笔尖墨汁已干, 郦妩提笔在砚台里重新蘸了墨,拿过一张描了海棠花的花笺,一手按着,一手执笔,垂头认真地写。 她的字秀气漂亮,落在海棠花笺上,小巧纤秀,着实赏心悦目。 只是—— 一张花笺正要写到最后一个字的时候,郦妩一直端得稳稳的手,忽地一抖,伴着她的一声轻呼,“……你做什么?” 幸好她提笔够快,否则最后那个字就该糊作一团了。 “别管孤做什么,接着写。”萧衍低沉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带着阵阵热息。 郦妩被那热气熏红了耳根,嗔恼道:“你这样我怎么写?字会乱的。” “乱了就乱了,只要是你写的,孤都喜欢。” 他们进屋的时候,都除去了披风,拿在旁边的架子上搭着了。 因为还是晌午,外面秋阳微晒,郦妩的披风里只穿了一件云锦制的暗花海棠纹襦裙。此刻腰带被抽离,裙摆被掀起,一只大手在肆意作乱。 “接着抄。”萧衍低声道。 郦妩攥着狼毫笔的手微微捏紧,咬着唇,努力稳住手腕,控着笔势,横、撇、捺,艰难写完最后一个字。 然后就在最后一个字写完之际,她忽地轻呼一声,往前一扑,整个人都伏在了桌面上。嫩白的脸像是染上了一层淡淡的胭脂,粉润得如三月的桃花。她鼻息微促,光洁的额头上沁出细密汗珠,檀口微张,细声喘.气:“你别乱动呀。” 萧衍抬起空着的那只手,重新从旁边拿来一张新的海棠花笺,摆在她面前,“再抄一张。” 郦妩颤着手撑住桌面,勉强坐直身,再提笔蘸墨继续写。 书房内只剩下沙沙的落笔声以及潺潺的水声。她以为就只是这样了,忍忍也就过去了,岂料后面还能有更让人发疯的事。 “殿、殿下——!”伴随着裂帛声过,郦妩的话还未完全出口,就被突然的挤入而梗得说不出话来。 “唔——!”骤然的填满让郦妩浑身战栗,整个人差点弹起,却被萧衍死死地按住。 郦妩无法动弹,感觉自己好像被串住一样,难以逃脱。她轻.喘着气,面目潮红,费力扭过头,嗔恼地瞪向萧衍,“你、你真是……” 这种时候,居然也能! 萧衍嗓音暗沉沙哑,呼吸比她还要急促,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别说话,继续抄写。” 这、这还让人怎么写! 郦妩眼角沁出难耐的泪珠,提着笔,抖着手,努力控住自己的手腕,落笔写字。奈何到最后,纸上的墨汁都糊成了一团,别说是诗句了,连个像样的字都没有。 可身后那个可恶的人,却还是不让她停止,一遍又一遍地在她耳畔哑声低喃催促:“继续抄。” 这一抄,就从晌午抄到了黄昏,再从黄昏抄到了天黑时分。中途德福想要过来喊他们用午膳,都被守在外面的李遥给挡下去了。 郦妩又累又饿,手抖腰软,眼角边还挂着泪珠,最终实在受不了,气呼呼地一丢笔,“我不写了!” 她整个人软软地窝在萧衍怀里,连声音都哑了。 萧衍也不气,笑着将她抱起来给她理好衣裳,在她耳边轻声道:“好,那明晚再抄。” “我不要。”郦妩气道。 萧衍只是笑,拿过旁边的披风,将她裹住,然后抱着她往屋外走去。 “你太暴殄天物了。”郦妩窝在他怀中,愤然控诉。那么漂亮的海棠花笺,糟.蹋了好多张,实在是让她心疼极了。 “不管写成什么样了,孤都会妥帖收好的。”萧衍这会儿脾气极好,慢声哄她:“是孤的错,你想打,要咬,都任你处置可好?” 郦妩哼了一声,扭过头没理他,也实在没有气力再理。 大概是旷了太久,这个人今日就跟疯了似的。尤其是她坐在他腿上,那样的姿.势本来就对她很不利,会进得很深很深,他还要拼命地挤,拼命地钻。不管她如何求饶都不停止,她的眼泪都淌了快一碗了。 书房内已经是一片狼藉,自会有人收拾。 萧衍将郦妩抱回东宫正殿,先喂她喝了两杯温水,再让吕嬷嬷传了晚膳。 先喂郦妩吃完,萧衍自己再匆匆吃了。歇息了一会儿消食后,他便抱着郦妩去净室沐浴。 东宫的净室,是一个无比宽敞的浴殿。 四周帐幔低垂,殿中心宽大的浴池里兰汤莹莹,热气蒸腾。浴池正中的海棠花形的白玉台,原先郦妩一直以为是用来放澡豆、香胰子,或是瓜果、点心等等。 哪知道今日还领略了另一番用途。 温泉池水洗凝脂,一池兰汤水波荡漾,不断地拍击四壁。等到郦妩再次被抱出来的时候,已经连一根手指头都累得动弹不得了。 她被萧衍伺候着擦干水渍,穿好衣裙,再烘干头发抱回拔步床上时,都已经形成条件反射,缩在被窝里闭着双眸,再不敢看他一眼了。 萧衍在她旁边躺下来,将她拥入怀里,郦妩还轻轻抖了一下。 萧衍轻笑了一声:“不会再来了。” 郦妩这才睁开眸子瞪他一眼,小声咕哝嗔怨:“又不是吃了这顿没下顿,殿下不要像个饿鬼投胎似的。” 不,是色.鬼投胎才对! 萧衍又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孤不多努力一下,咱们的子嗣何来?” 郦妩:“……” 他说得似乎很有道理,她竟然无言以对。 为了他的太子之位能早日更加稳固,她貌似还得多多配合他才对? 第二天晚上,郦妩再次被太子捉到书房,继续给他抄录情诗。她首先警惕地叮嘱他:“今晚你不能再扰我了。这么漂亮的花笺,我不想再浪费了。” 萧衍点头。 郦妩见他另拿了一只新毛笔,还以为他也要陪自己抄写。“殿下要陪我一起抄写吗?” 萧衍没有作声。 果然郦妩终究还是想岔了,这笔最后用在了她的身上。当她再次软软地被太子抱回房时,气哼哼地捶他:“你怎么这么多花样!” 萧衍只是笑了笑,“那个图册上,还有更多花样,你要跟孤一起研究研究吗?” “不要!”郦妩恼羞成怒地继续捶他。 一连几日,郦妩都睡到日上三竿才起,看见太子都要腿直打颤了。 但显然太子的花样还没完,连郦妩都要好奇那画册上到底还有多少花样了。 此事暂且不表。 * 临近八月底,沈慕风和林婉柔的婚期,匆匆地定在了九月二十。 但谢云棠的婚事却比林婉柔的更急,韩国公直言要将她在重阳节前便给嫁出去。 韩国公府内,谢云棠哭得妆都花了,跪在地上,抱住韩国公的腿:“爹,我不要嫁给屠夫。爹,求你了……你帮我、你帮我再想想办法……” 韩国公早就对她烦透了,这会儿见她哭得妆都花了,满脸污渍,哪里还有个娴雅的贵女样子,连忙一脸厌恶地将她一脚踢开。 “我不会再想着嫁给太子了,不会再想了。”到这个时候,知道自己的父亲已经铁了心要将自己赶紧嫁出去,谢云棠跪在地上不断磕头,“爹你帮我……我、我去给容世子做续弦也可以,他不是夫人刚去世了吗?我去给他做续弦好不好?” 韩国公冷笑一声,“你真是异想天开,容世子就算是续弦,也有一堆贵女抢着想去,什么时候轮得到你?” 若说以前,或许还能想一想,现在是她自己得罪太子妃、得罪太子,谁还敢要她?是她自己将路走死了,还连累了整个国公府。 谢云棠见父亲一脸冷漠,知道已经无望,又哭着去求韩国公夫人:“娘你帮帮我,我不要嫁给屠夫,我不要嫁给屠夫……” 韩国公夫人抹了一把泪,也是恨铁不成钢,红着眼叹气:“你以为娘想这样?如今你哪里还有选择,娘就是想将你嫁个秀才,人家知道你得罪了太子,也不敢要,担心你影响他将来的仕途。挑来挑去,只有这个家世尚算清白,家底还算殷实的郑屠夫愿意娶你……” 谢云棠哭着不断摇头:“我没有得罪太子,没有!是外面的人在传谣言。我明明只说了郦妩几句话而已……” “住口!太子妃的名讳也是你能叫的?如今太子妃就跟太子的心头肉似的,你得罪了太子妃,就是得罪了太子!”韩国公越想越怒不可遏:“自作孽不可活。不想嫁也得嫁,今后也不用回这个娘家了!” “重阳节前,必须将她嫁出去!”韩国公说罢,甩袖离去。 谢云棠颓然跪坐在地。 * 不管谢云棠如何抵触抗拒,韩国公还是说到做到,在重阳节前将她给匆匆嫁出去了。 不敢大张旗鼓,更怕丢人,因而嫁得悄无声息,几乎无人得知。 郦妩对这些自然是一无所知。这几日太子一直在外忙碌,数日未归,据说是为了“绿衣教”余孽的事情。郦妩好不容易缓口气,这几天正在为重阳佳节的衣着装扮而操心。 这是风波过后头一次重大节宴,郦妩比过往更加上心。 越是备受瞩目,她越是要让所有人都知道她无惧任何言论,她会过得很好,并且坚定地站在太子身边,勇敢面对一切。 “太子妃,尚衣局送来了重阳节宴会穿的礼服。”吕嬷嬷道。 “好的,送过来给我试试吧。” 琉璃几人端着托盘进来,伺候郦妩更衣。 才解开外裳,屏风外就走来一道高大身影,“你们都下去吧。” 一群宫人侍女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然后便羞红了脸,连忙行礼退下。 郦妩扭过头看向几日未见的萧衍,耳根也微微泛红,“我更衣呢,殿下干嘛?” 她的外裳已经解下,如今才穿着一件小衣。萧衍大手搭上她的肩头,手指勾住小衣的带子,“孤来帮你更衣。” 78 第78章 勾着衣带的长指不由自主地绷…… 沉香木雕花开富贵屏风后, 立着一面大理石底座紫檀木边的巨大铜镜,可以照及人的全身。 往日里郦妩总是在穿戴妆扮完毕之后,来这里观赏一番。 此刻, 她透过打磨得极为光亮的镜面, 看到了镜中衣衫半解的自己, 以及站在自己身后的太子。 萧衍才从外头回来, 身上穿着墨色绣云纹常服, 头戴镂金樽型发冠,眉目疏朗, 神情正经。只是搭在郦妩肩头的那只大手就不怎么正经了,修长食指还勾着她的一条细细的肩带。 两人身形本来就相差许多,萧衍此刻又穿着袍服, 被宽肩长腿衬得越发高大。郦妩仅着小衣和中裤, 没有了衣袍的遮掩, 站在他身前, 更加显得娇小得很。 虽然平日里外面穿的衣裙绣花繁复, 华丽夺目。但郦妩里面穿的衣衫却是素色的,无任何绣花。这是吕嬷嬷怕那些刺绣刮伤她细嫩的肌肤,因而让琉璃给郦妩做小衣时, 不绣任何花纹。 藕荷色的小衣,越发衬得郦妩的皮肤白若新雪, 柔滑如凝脂。轻软的布料, 沿着那曼妙身形, 裹出诱.人的弧度。 这样半遮半掩的一点衣着, 将那高起山峦,纤纤细腰以及笔直长腿,彻底显露无遗。 萧衍透过铜镜将这一幕迷人风光尽收眼底。脑海里瞬间就掠过那些缱.绻销.魂的时光, 勾着衣带的长指不由自主地绷紧。 本来是要给她更衣试穿新衣裳,但此刻他却只想将她剩余的最后一点遮掩全都给扯掉。 萧衍的手指习惯性地摩挲着郦妩左肩上的那粒小小的,颜色渐渐淡了下去的红痣。 郦妩几乎是瞬间就察觉到了他的意图,缓缓转身,将他的手拿开,嗔道:“殿下才从外头回来,风尘仆仆,先去沐浴吧。” 来日方长。萧衍只得暂时打消了某个念头,“嗯”了一声,终究是略带惋惜地松开了手。 但很快他又将郦妩一把揽过来,“你陪孤一起洗。” “我不要……我身上干净得很,又不需要洗。”郦妩伸手推他,“我还要试穿衣裳呢。” “等会儿再试。”萧衍双臂圈住郦妩的腿。他臂力惊人,直接轻轻松松地将郦妩扛了起来。 太子殿下身材极为高大,郦妩被突然抱得这样高,整个人被他扛在肩上。这样突兀又孟浪的姿态,把郦妩吓坏了,怕自己掉下去,又不敢过度挣扎,只能伸手紧紧揪住萧衍的衣袍,轻呼道:“殿下,你放我下来——” 萧衍没理会,径直将她扛到旁边的浴殿,拉着她又在浴池里胡闹了一番。 到最后郦妩软绵绵地被他抱出来,躺进拔步床里时,已经困倦得要命,哪里还有力气去试新衣。 郦妩费力地撑着眼皮,微恼地看了一眼侧躺在自己身边的萧衍,说道:“殿下,我们要不要去岳州请一下顾神医。他医术高明,说不定能很快让我孕育子嗣。” 她觉得再这样下去,再不快点怀上子嗣,她都要吃不消了。这才多久时间,她感觉自己已经难以招架了。这个人从前也看不出来他如此重欲啊。 “为显诚意,我们亲自去请吧……”郦妩又接着说。 “不急。”萧衍面对她侧躺,一手支颐,一手伸过去给她掖了掖被子,“天气渐凉,我们先不出远门了,等明年开春再说。” 郦妩:“……” 一边说要为了子嗣多努力一下,一边却又说着不急……果然都是借口! 萧衍收到来自郦妩的埋怨眼神,忍不住笑了笑,抬手隔着被褥轻轻拍了拍她,“虽然不能去岳州,但是等重阳节后,参加完沈慕风和林小姐的婚宴,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什么地方?”郦妩好奇地问。 “离京都不远。”萧衍道。“带你去见一见孤的师父。” “师父……是教殿下武功的师父吗?”郦妩问。传言太子自小师从隐世高人,武功高深莫测。 “是的。”萧衍点头。 “啊……”郦妩立即支起身,从被窝里冒出来,两眼晶亮,“殿下的师父,就是传说中的武林高手么?” 萧衍笑道:“算是吧。” 郦妩对这种传说中的隐世高人,实在太感兴趣了,连忙点头:“好。那殿下就带我去吧。” “行。”萧衍笑了笑。 大婚前,他曾去见师父他老人家,师父让他下次来要带媳妇儿一起去,否则一个人就别去了……现在这个时机就差不多了。 * 一转眼间,重阳佳节就到了。 依旧是在皇城东面最高的九华楼设宴,皇亲国戚,文武百官纷纷携家眷赴宴。 郦妩这回没有跟着容皇后,而是被萧衍牵着,一步一步登上了九华楼。容皇后早已被宫女搀扶着登上高台,看到萧衍牵着郦妩上来,顿时满脸笑容地看着他们。 周围百官与家眷也纷纷将视线朝这边投过来。 眼见太子牵着太子妃,与她寸步不离。虽然太子神色肃静,但看向太子妃时,眼底是毫不掩饰的深情,如今大家还能有什么不明白的。 再看一身华服的太子妃,美艳妩媚,风情万种。不仅年轻儿郎们瞥一眼都要脸红,连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都不敢多看。 有如此佳人在侧,太子眼里哪里还能看得见别的女子? 许多原本还想将自己女儿孙女塞往东宫的大臣们,也各自暗暗地暂时歇了念头。 人群中,容谨也随着众人的视线,悄然地打量郦妩。 已经嫁了人且过完十八岁生辰的姑娘,早已脱胎换骨般,美得更加动人心魄。她望向萧衍的眼神,也不再如从前的惶然敬畏,而是脉脉含情,爱意绵绵。 只见郦妩唇口微张,不知说了句什么,萧衍弯腰倾身细听,唇边浮起一抹淡淡笑意。 容谨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接着微微撇开眼,抬眸望向九重楼下绵延至远方黑沉沉天幕的重重殿宇,还有那隐在期间,星星点点、晃花人眼的灯火。 他想起从前,郦妩偶然间跟他提了一句:“子瑜哥哥,我觉得太子殿下好像很不喜欢我,他是不是很嫌弃我?” 多天真多迟钝的姑娘啊,一点也看不懂别人的感情。 更是察觉不到别人平静面色下强烈的占有和掠夺之心。 偏偏是他察觉到了。 这让他本来就有些犹豫的抉择,变得更加举棋不定。 如今,太子终究是如愿得到她了。 不仅是得到了她的人,还得到了她的心。 形单影只站在九重楼栏杆边的男子,一身白衣沐浴着稀薄的月色,身影寂寥。 到底是命运阴差阳错的捉弄,还是他和她之间本就缘浅? * 因为桑瑜刚刚诞下孩子不久,尚在月子期间,郦殊在家陪她。因而这次只有郦崇和明月郡主过来赴宴。趁着太子出去应酬的时候,郦妩在父亲母亲面前赖了一会儿,然后便去寻林婉柔与唐燕如。 “你说谢云棠已经嫁人了?”郦妩微微惊愕,“这才几天啊?怎么嫁得这么迅速?” “是呢。”唐燕如一脸解气的表情,“据说还是嫁给了一个屠夫。” “屠夫?”郦妩这下已经不是惊愕,而是大吃一惊了,“这怎么可能?” 谢云棠好歹也是个国公府的贵女,怎么可能会嫁给一个屠夫,还嫁得那么仓促。 “据传言说是她得罪了太子,韩国公怕她连累国公府,所以要将她快点嫁出去,但是无人敢娶她,最终只能嫁个屠夫……” “得罪太子?”郦妩微微一愣。 “是啊,有说是得罪太子的,也有说是得罪了阿妩你……”唐燕如快言快语。“就像当初有传言说你不易受孕,又有说你不能生育……传言向来就是如此,模棱两可,各种乱七八糟,谁知道真相到底是怎么个情况?” 林婉柔一手拉住郦妩,一手拉住唐燕如,转移话题,“别管什么传言了。阿如你整天关心那么多,不如多关心关心自己的婚事。再熬下去,也要成为一个老姑娘了。” “对对。”郦妩也看向唐燕如,“你怎么回事?听说你也拒绝了几次求亲,该不会也是暗暗喜欢上了什么人吧?” “我才没有呢。”唐燕如耳根蓦地一红,撇开了眼。“我只是暂时还不想嫁人。” 郦妩和林婉柔对视一眼。 唐燕如又迅速抬起头,扬声道:“你们先别管我的亲事了,现在马上就到了林姐姐和沈将军的婚期,咱们先聊聊这个。” “这有什么好聊的,反正就是按照正常规矩走……”林婉柔也红了脸。 郦妩见她秀美的面庞上布满红晕,顿时眨了眨眼,促狭地笑问:“婚前教导,嬷嬷都跟你讲了么?还有那些画册,你都看了吗?” 闻言,林婉柔面色更红,垂着脑袋,声音小得犹如蚊呐:“教了……也都看了的。” “教什么?看什么?”唐燕如好奇地问。 “不想嫁人的姑娘,少问这些。”郦妩笑着将她推开到一旁。 “好哇,你们现在都来排挤我。”唐燕如扑上前跟郦妩闹起来,林婉柔连忙在旁边拉。三个姑娘闹作一团,直到宴会开始时方止。 * 又一转眼间,到了九月二十,沈慕风与林婉柔的婚期如约而至。 沈老将军夫妇早已过世,由沈慕风的大哥大嫂帮其操持婚礼,太子和太子妃亲自给他们坐镇。因而虽然婚礼时间仓促,但婚宴却办得极为隆重热闹。 宾客盈门,百官祝贺。 拜完天地,吃完筵席,到了闹洞房时刻。郦妩想跟唐燕如去凑个热闹,被萧衍给拽住。“沈慕风一把年纪,好不容易续娶了妻,别去闹他们了。” 郦妩想起林婉柔害羞的性格,也确实不想再闹他们,于是点点头,“好吧。” 萧衍拉着郦妩跟主家告辞,然后上了马车。“天色有些晚,刚刚孤与岳父大人说了,今夜去国公府叨扰一下。恰好后日便是小公子的满月宴,咱们干脆在那里住上两日。” “好啊。”毕竟是自己从小到大的家,郦妩也甚是怀念,多住两日更好。 两人于是去了安国公府,当夜就歇在了郦妩的听雨苑。 虽然琉璃一直随行在侧,国公府也有不少伺候的丫鬟,但太子殿下依旧坚持亲自伺候郦妩沐浴沐发。 因天气渐寒,怕郦妩着凉,萧衍倒也没有趁机闹她。快速给她洗完,擦干水渍穿好衣裙,便将她抱了出来。 琉璃送来放了熏香和银丝碳的鎏金球,萧衍一边用鎏金球给郦妩烘发,一边问道:“你今日老盯着沈慕风的腰做什么?” 79 第79章 “你这是看脸选的媳妇儿吧?…… 定北大将军沈慕风, 英武神勇,身材健硕。 今日婚宴拜堂观礼时,因为新娘子盖着盖头, 看不清样貌, 众人自然而然地就将视线落到了身材高大, 相貌英朗的新郎官身上。 尤其是一群已经成亲数年的贵妇们,更是目光热辣, 借着这个大好机会,肆无忌惮地欣赏着新郎官那宽阔的肩背, 劲窄的腰身与结实的长腿。 郦妩当时是想起唐燕如之前说沈慕风受过伤的那些话, 所以下意识地就去多看了沈慕风几眼。 她并无什么旖.旎的心思, 但此刻被萧衍说来, 却好像她是什么色.女似的,才会色.眯眯地盯着人家新郎官的腰瞧。 郦妩面上微微一红, 连忙为自己正名:“哪有一直盯着?我只是听说沈大将军的腰受过伤, 所以就……” 说到这里, 她微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却是不好意思说出口了。 萧衍透过铜镜瞥见她泛红的面颊,帮她将话接完:“……所以你就担心他是不是腰受伤了, 今晚不能洞房?” 郦妩:“……” 事实确实如此,郦妩也不隐瞒,直言道:“我跟林姐姐自小就认识, 关系极好, 我替她担心一下总没错吧?” 林婉柔好好的一个姑娘,年轻又秀美,嫁个年纪大的本就吃亏了,若是还要守活寡, 那岂不是更惨了? “你为她担心确实是没错。”萧衍笑了一声,一边继续拿着鎏金球给她烘头发,一边笑道:“不过,放心吧。沈慕风的腰确实受过伤,但那都是好多年前的事情了,如今早就养得差不多了。至于洞房,肯定没问题。你要相信,男人不管受多重的伤,只要他还能动,他就能随时洞房……” 郦妩:“……” 她实在忍不住,嗔了一句:“你们可真是……哼,都是色.胚、登徒子!” “跟自己的妻子亲近,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能叫登徒子?”见她头发烘干得差不多了,萧衍把鎏金球放下,将她的一头乌黑长发拢了拢,“咱们今夜也来个洞房花烛?” 郦妩:“……咱们都成婚大半年了,你好意思说洞房花烛。” “当初咱们的洞房花烛啥也没干,确实有些遗憾。”萧衍笑着将郦妩抱了起来,往她的那张紫檀木海棠纹的架子床走去,“所以,你该赔孤无数个洞房花烛才能弥补。” 床榻晃动,帐帷摇曳,被翻红浪。郦妩在无边的热.潮里咬着唇,流着泪,无声控诉。 什么想早点要子嗣,什么想要赔他洞房花烛,都是借口罢了!可恶啊! * 昨夜因为抵达安国公府时已经天黑,郦妩就没有去打扰郦殊和桑瑜他们。 今日她早起后,便打算第一时间去郦殊和桑瑜的屋子。 琉璃服侍郦妩洗漱穿衣,然后在妆镜前给她梳头挽发。郦妩已经出嫁,她这屋子虽然日常被打理得干干净净,一应家具物什齐全,但妆奁中已经没有什么饰品和耳珰。 幸好昨日萧衍派德福提前作了准备,让成衣铺送了衣裳,也让琳琅阁的人送了一批新的饰品与耳珰过来。 等琉璃给郦妩理好头发,梳完发髻后,恰好萧衍已经洗漱完毕过来了。 琉璃早已习以为常,连忙对萧衍福了福身,自觉地退了出去。 萧衍站在郦妩旁边,修长的手指在新送来的一批饰品里挑选,亲自给郦妩簪好了步摇和珠花,到了最后才开始给她戴耳珰。 他在妆奁中扫了一圈,挑出一对来:“这个珊瑚耳珰不错。” 郦妩瞥了一眼,偏过头:“我不喜欢珊瑚。” 萧衍记忆力向来惊人,除了岳州那次,郦妩跟“吴家小姐”说她不喜欢珊瑚,这回已是第二次了。 一个人除非是特别抵触某样东西,否则不会这样反复强调自己不喜欢。 他手里捻着那对珊瑚珠串耳珰,有些讶异地问:“为何不喜欢珊瑚?” 这个人到底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郦妩哼了一声:“前年的时候,你送了谢大小姐一棵珊瑚树。今年的时候,你又送了她碧玺珊瑚玉雕假山盆景。” 萧衍微微一怔,接着就笑了起来。他放下那对珊瑚耳珰,走过来伸手将郦妩搂住,低头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 郦妩偏头躲开他:“你还笑!” 萧衍捧住她的脸,让她面对自己,唇边带着一丝笑意:“孤是真的不知道。送给谢云兰的礼物,都是李遥开东宫库房挑的,孤从来没有过问,哪里知道他选了什么?” 郦妩噘起嘴,“反正我就是不喜欢珊瑚。” “好好好。那就不戴珊瑚,扔掉吧。”萧衍重新挑了一对玉石耳珰,好不容易将郦妩哄好穿戴好了,两人便一起去郦殊和桑瑜那边。 到了郦殊和桑瑜的院子,郦殊与萧衍在厅堂里说话,郦妩进了内室,去看桑瑜和小宝宝。 桑瑜靠坐在床头,看到郦妩进来,很是高兴:“央央,你来了。” 郦妩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跟她说了几句话,便迫不及待地去看旁边小床里的小宝宝。 “好小,好可爱啊。”郦妩也不敢去抱,伸手小心翼翼地轻轻戳了戳小婴儿软嫩嫩又白皙的小脸蛋儿,看着他乌溜溜的眼睛,又是新鲜,又是开心。“大哥和嫂子生的宝宝,果然很漂亮。” 桑瑜笑道:“央央将来和太子的宝宝,肯定更漂亮。” 她说完又柔声道:“我与你大哥,成婚一年多才开始要的孩子。你与太子成婚才半年,不用急啊。这孩子有时候也是缘分,说不定什么时候就来了。” “嗯。”郦妩早就想得开了。太子显然并不急,她也不急。 两人说了会儿话,郦妩就跟太子去郦老夫人那里请了安,再去自己母亲那边请安,在明月郡主的菡萏斋用了早膳。 因为郦小公子的满月宴还在次日,因此,今日萧衍打算带郦妩先去自己师父那里。 马车出了京都城门,一路往北行了数十里,直到一片悬崖峭壁前才停了下来。 萧衍将郦妩抱下马车,郦妩好奇地目光四顾了一下。 深秋时节,悬崖上的草木都快要枯黄了,远处暗淡天光下,山峦起伏,带着秋日的萧索。 “你师父他老人家就住在这荒郊野外吗?”郦妩到处看了看,“可是这里没有看到任何房子啊。” “在下面。”萧衍牵着她的手,走到悬崖边。 郦妩低头朝悬崖底下一望,万丈深涯,黑黢黢望不到边,不由地吓得后退半步。 “别怕。”萧衍一手揽住她的腰,带着她继续往前走了半步,“若是实在害怕,就闭上眼睛,抱紧我。” 郦妩点点头,连忙伸手箍住他的腰,甚至因为过于紧张,而箍得极为用力。 萧衍笑了一声,揽紧她的腰,带着她忽地纵身一跃。 “啊——!”耳畔风声呼啸而过,突然的下坠,让郦妩不由地惊呼起来,拽着萧衍衣袍的手指,不住地收紧。 萧衍笑着抱紧她,速度更快地往下落。 郦妩的心几乎跳到了嗓子眼,到最后已经完全发不出声音。 还好很快她的脚就落了实地,她连忙掀开眼皮,看清眼前的情景,漂亮的眼眸立时睁得大大的。 “这里好美啊——”郦妩情不自禁地赞叹出声。 与崖上的秋日萧条景象相比,这里依旧芳草如茵,花繁叶茂。远处还隐隐有虫鸣鸟叫,完完全全一片四季如春的世外桃源模样。 萧衍在大石上撩袍坐下,掏出刻有鸟兽纹的陶埙,开始吹了起来。低沉悠远,柔和优美的音律在谷底传开。 这还是郦妩第一次听萧衍吹埙。她站在大石上,望着远处掩映在葱翠树木深处的屋舍,正听得如痴如醉时,忽地发现远处树林里飘来了一道灰色人影。 她还未惊讶出口,那道人影便已经飘到了他们面前。 “师父。”萧衍揽着郦妩,纵身跳下大石,轻盈地落在了那灰袍老人面前,张口给他介绍郦妩。“这位便是徒儿的……妻子。” 郦妩对灰袍老人笑了笑,跟着萧衍乖巧地称呼他一声:“师尊。” 灰袍老人笑吟吟地对郦妩点了点头,然后对萧衍道:“去屋里坐坐。” 说罢,他又迅速飘了出去。 萧衍又揽起郦妩,带着她跟上。两人像是一道流影,穿过谷底的花林,来到了一片精致的竹舍。郦妩忽然觉得会轻功,这样飘来飘去的感觉,实在是太畅快了,她也好想学啊。 三人在竹舍里临窗坐下。 灰袍老人拿了酒和碗,给他们各自倒了一碗,见萧衍余光瞟了郦妩一眼,他连忙道:“桃花清酿,劲不足,你媳妇儿可以喝。” “是。”萧衍笑了笑,跟郦妩端起酒碗,“徒儿与妻子央央,敬师父一杯。” 三人举杯饮尽。这次萧衍提起酒壶,再次给彼此斟满。 灰袍老人趁机快速扫量了郦妩一番,然后对萧衍道:“你这是看脸选的媳妇儿吧?” 萧衍放下酒壶,不自在地偏开头一笑。 灰袍老头端起酒碗喝了一口酒,道:“看脸倒也没啥,谁不喜欢赏心悦目的美人呢?每天只是看着心里都舒坦,一天都能开开心心的。” 萧衍笑了笑,依然没说话。 灰袍老头又喝了一口酒,咂着嘴道:“说起来,上回我有位师弟来找我,跟我聊的时候,说起他的一个小徒弟,功夫奇高,性格却古怪孤僻。但就是这么个孤僻的人啊,也是个看脸的……” “有一回,据说是一位京都勋贵之家有头有脸的公子哥儿,带着重金去他们那儿求一个高手给他们家的姑娘做侍卫。据说那个姑娘长得那是跟天仙似的,漂亮得人人觊觎,甚至差点就被人掳走了。” 萧衍和郦妩对视一眼,没说话。 灰袍老头没注意到他们的神情,自顾自地接着道:“我师弟他们吧,做事要看眼缘。所以那公子哥儿带了那姑娘的画像过来。师弟说,那也是他头一次见到这么好看的姑娘,美极艳极,连他一把年纪了,一瞥之下都有些意动。” “——既是要当侍卫,那必定是要常常相处,师弟怕那些年轻气盛的弟子们天天对着这么个美人儿,会惹出其他心思,带来不必要的麻烦,于是便推荐了自己年龄最小,还不曾开窍的小徒弟去……” “这个小徒弟呢,他年纪虽小,武功奇高,性格却极其古怪,若是他不愿意,那便谁也支使不动他。师弟于是对那公子哥儿道,如果自己这个小徒弟不愿意去,那便是再多金银,这个活儿他们也接不了……” “结果你猜怎么着?”灰袍老头说到这里,瞥了一眼萧衍。 萧衍已经猜到了结果,但还是很识趣地问了一句:“结果怎么了?” 灰袍老头笑眯眯道:“结果……师弟将那姑娘的画像给小徒弟看了,小徒弟立即点头同意了。师弟问他为何同意,小徒弟说:‘因为好看。’” “哈哈哈哈——”灰袍老头说到这里,已经忍俊不禁大笑起来,还模仿他那师弟的语气:“‘那小子,以为他对任何事任何人都不在意,没想到居然还是个看脸的……’” 灰袍老人笑完,又对萧衍道:“还有你小子也是。小时候古板无趣,往日里一副冷冷淡淡超脱尘世之外的模样,原来竟然也这般世俗……啧啧。” 萧衍:“……” 他想了想,还是问了出来:“您那位师弟……该不会是万绝谷的吧?” 灰袍老头讶异地偏过头看他一眼:“你怎么知道?” 虽然教了萧衍十数年功夫,但他过往极少跟萧衍说过他师门里的事儿,更没有提过万绝谷。 萧衍:“……” 果然没猜错,就是这么巧合。 80 第80章 “怎么,你连我这个老头子的…… 这世间有时候许多事情就是这般巧。 萧衍以前只是觉得洛离内功应该不错, 但极少见过他出招,也没与他交过手。哪里知道,洛离竟然跟他师出同门, 二人的师父还是师兄弟。 这会儿, 萧衍没及时回答灰袍老头的话,郦妩倒是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 替他回道:“师尊, 因为……便是我的兄长带着重金去万绝谷给我请来的侍卫。” 灰袍老头:“……” 他也不免为了这个巧合而感慨,又重新打量了郦妩几眼, 抬手捋了捋自己雪白的胡须, 笑着叹道:“难怪了。看来我那师弟所言非虚,长成这样, 也不怪别人想抢走。” 萧衍薄唇微抿, 没有吭声。 三人接着喝了一会儿酒,灰袍老头问:“你们要留下来用饭吗?” 萧衍还未开口, 郦妩连忙道:“好啊。” 她对这里感觉十分新鲜,想多呆一会儿。 萧衍瞥了郦妩一眼,见她兴致盎然, 也点了点头。 “那你们自己去弄饭吃吧, 我这老家伙弄得可不好吃。”灰袍老头面上笑盈盈,言语一点也不客气。“外面菜园子里什么都有, 厨房里也还有一些昨日我打来的野兔肉……我再去杀只鸡,其他的, 你们自己看着办……” “……恰好为师也好久没有尝过你的手艺了。”这句话是对着萧衍说的。 “嗯。”萧衍很自然地应了。 三人喝完一坛酒,萧衍就带郦妩去了竹舍旁边的小厨房,拎了一只空竹篮,往外走。 “殿下会做饭?”郦妩提着裙摆, 跟在萧衍旁边,沿田间阡陌小路缓缓而行。她的眼睛到处张望,只觉处处都很新鲜,简直目不暇接。 “会一些。”萧衍一手提着竹篮,一手还牵着郦妩,防止她不适应田间崎岖小路而绊倒。“小时候有一阵子一直住这里,跟师父学功夫,不让带随从,被他磨得什么都会了……师父性情独特,不理世俗规矩礼教,也不会管我是不是太子,照样使唤不误……” 郦妩想象了一番年幼养尊处优的太子,被老头子逼着干活的样子,只觉得好笑。兀自小声吃吃地笑了一会儿,才问:“殿下,练武很辛苦吗?” 事实上灰袍老头很能折腾,也从不怜惜小孩子年幼。亏得萧衍小小年纪,性情坚韧。虽然金尊玉贵养大,但不娇气也不骄纵,居然都能扛住了。 严师出高徒。萧衍的武功哪怕放到当今武林,也是绝顶高手级别的。 回想过去,苦还是有些苦的。不过萧衍只道:“还好,能熬得住。” 郦妩点点头,信以为真,目光望着远处山林,若有所思。 萧衍牵着郦妩,很快就找到了菜园。他让郦妩站在田埂边,自己则走进菜园里,很熟练地摘了几样菜。 郦妩抬眸一望。灰袍老头自称不会做饭,但是这菜园子打理得倒是不错。谷中四季如春,这个季节了,里面还有不少新鲜时蔬。而矜贵俊雅的太子,哪怕拎着菜篮站在菜园子里,也丝毫不损他的气质,犹如仙君逡巡自己的仙草园。 萧衍摘了菜,又带郦妩去了一条小溪边。 溪水顺流而下,水质清澈晶莹,甚至能看到底下的鹅卵石与游鱼。 萧衍在上游洗菜的时候,郦妩就在他旁边的下游玩水。玩了一会儿,看到溪水中有鱼,她觉得新鲜有趣,干脆脱了鞋袜,卷起袖子,用披帛扎起裙摆,下水去捉鱼。 萧衍瞥过来一眼,看到她露出的两条纤细白皙的小腿,以及清澈水底中的纤纤玉足,目光停留了几息,才提醒:“天气凉,别玩太久。” “这里的水好像也是暖的,不凉啊。”郦妩道。 萧衍:“嗯,谷中有温泉,这里的溪水也带了点温度。” “这里也有温泉吗?在哪里?”郦妩抬头问。 “这里的温泉不算大。”萧衍道。“你若是想泡温泉,等天气寒冷了,咱们可以去温泉别苑住一阵子。” “好呀。” 萧衍低头继续洗菜,没一会儿又听郦妩喊他:“殿下——” 他抬起头。 “殿下,这水里有鱼啊,我们抓一条回去吃吧。”郦妩笑吟吟地朝他招手。她忙活了好半会儿,一条鱼都没有抓到,照样玩得不亦乐乎。 因为刚刚喝了酒,这会儿她白嫩的脸颊上如抹了胭脂,透着淡淡的红晕,唇色也嫣红湿润,一双清澈明媚的眼睛里,盈满了笑意。 萧衍默默地看了她一眼,然后点头,“好。” 洗完了菜,萧衍倒是没下水,只拿出匕首,在旁边砍了一根瘦小的树枝出来,做了一根简易的鱼叉,在水里扎了两下,就串了两条鱼上来。 郦妩被他快准狠的手法给惊呆了,啧啧称赞,“殿下真厉害。” 萧衍笑了一声,将鱼也就地处理好洗好,一起放入竹篮。这才走过去,将郦妩从水里抱出来。 他自己在水边大石上蹲下,将郦妩放在自己膝上坐着。伸手握了握她赤着的脚丫,雪白细嫩,带着微微的温,“还好,不冷。” 他用自己的衣摆给郦妩擦了脚上的水珠,给她穿好鞋袜,然后才将她放下,直起身道:“走吧,回去做饭。” “好。” 萧衍一手牵着郦妩,一手提着竹篮,两人往回走。 谷底阳光明媚,微风拂面而来,带着草木花香的清新气息。郦妩抬头望了一眼远处的精致竹舍。忽然间觉得,若是他不是太子,自己也不是什么贵女,就像那些江湖情侣的话本子里讲的那样,两人做一对隐世的夫妻,似乎也并无不好。 不过,人生来什么命运,便担着什么责任。他既已生为太子,那么她也愿意陪他囿于重重宫墙之内。 回到小厨房,灶台上已经放了一只杀好的鸡,大概是灰袍老头送过来的。 萧衍洗米切菜的时候,郦妩尝试着帮他烧火。 可她从来没做过这种事,没有经验,动作笨拙,还被烟火气呛得直咳。萧衍无奈地走过来,将她牵起身,笑着摇头:“你就在旁边看着,帮我拿一下碗盘,添添水之类的就行。” “好吧。”郦妩神情有些沮丧。 萧衍给她擦去脸上的烟灰,笑道:“没有经验,不会做,不是你的错。央央是个聪明的姑娘,我相信只要你学,没有什么是你学不会的,只不过有些暂时不需要你学罢了。” “是吗?”郦妩仰起头看他,“……那我可以学武功吗?” 萧衍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她竟然起了这个念头。 郦妩又道:“殿下,我能不能也拜你师父为师啊?” 萧衍摇头:“师父已经不收徒了,我是他唯一、也是最后一个关门弟子。” 郦妩顿时满脸遗憾:“怎么这样……” “央央这么想学武功?”萧衍笑着刮了刮她的脸蛋,“那不如拜我为师吧。” 郦妩眼睛又是一亮:“对啊,殿下武功这么高,我可以拜你为师,我怎么没想到呢?” 萧衍:“先喊一声师父来听听。” 郦妩:“……” 这个,她又有点喊不出口了。 萧衍又笑了一声,还是如实说道:“你这个年龄,骨骼早已愈合,现在想学武功已经有些晚了。不过练练招式,学些吐纳功夫,强身健体倒是可以的。” “那些对敌的高强功夫,还有轻功,都没法练成了吗?”郦妩问。 萧衍揉了揉她的脑袋,“轻功没法学了。且你这么点力气,学了功夫也应付不了什么人。在绝对悬殊的力量面前,再花哨的架势都是没用的。你若遇到危险,躲着就好,不要对抗,由侍卫护着就行……” 提到侍卫,萧衍就想起了洛离,又不免想起了师父说的那些话。 忽然间发现,洛离也不小了。如今已经十三岁了,到了开窍年龄了…… 萧衍眉头微蹙了一下又很快松开,继续埋头做菜。 尽管已经很久没做这些了,但是萧衍依旧游刃有余。很快,竹舍的堂屋小桌上就摆好了几样菜。有荤有素,色香味俱佳。 灰袍老头首先扯了一条鸡腿下来,咬了一块,咀嚼了几下,赞不绝口:“不错,手艺还没生疏,好吃好吃。” 萧衍笑了笑,给郦妩夹了一块鱼肉,剔去鱼刺,再放入她碗里。 郦妩提筷夹起鱼肉,品尝了一番。鲜嫩可口,味道竟然比她在天熙楼吃的酱汁鲫鱼还要好,也不由地跟着点头:“好吃好吃。殿下真厉害。” 萧衍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 单身了一辈子的灰袍老头看得眼睛直酸,“你们吃完饭赶紧走,再呆下去,我都要忍不住给你们找个师娘了……我可不想有人管束着我……” 郦妩:“……” 萧衍笑了笑:“好。我们吃完就走,师父洗碗。” 灰袍老头:“行。反正也一直都是我洗。” 不知是计划失误了,还是刻意为之,萧衍做的菜,分量有些少,但是味道实在太好了,到最后郦妩几乎顾不得什么贵女礼仪,也不顾什么长幼之尊,直接跟灰袍老头一起抢菜了。 萧衍在一旁只是笑,看着他们抢,自己倒是没怎么吃。 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意犹未尽。 最后放下碗筷的时候,灰袍老头又看了郦妩一眼,对萧衍道:“你这媳妇儿不错……为师就喜欢真性情的人。” 萧衍直起身,也瞥了郦妩一眼,道:“那师父还是别喜欢她好了。” “怎么,你连我这个老头子的醋也要吃?”灰袍老头不满地嘟囔。 萧衍只是笑,拉着郦妩起身,对灰袍老头行礼一拜:“师父,徒儿跟央央就此告辞了。” 灰袍老头摆了摆手:“走吧走吧,快走吧。” 等到萧衍和郦妩转身之后,他又在身后喊了一句:“有空再来啊。” 萧衍带着郦妩纵身起跃,两道身影像是连体的鸳鸯,往远处飘去,风中送来他微带笑意的声音:“好。” 出了山谷,到了崖顶,德福还在那里等着,正坐在车辕上打盹。 萧衍将一个纸包递过去,“先吃点东西。” 德福打开纸包,看到是半只烤得香喷喷的鸡,顿时馋得直流口水,正准备咬下去,却听郦妩说道:“这是殿下做的呢,可好吃了。” 德福惊讶地抬头,手里捧着半只鸡,看了看萧衍,一时没好下嘴。 萧衍道:“吃吧。” 郦妩也跟着笑起来:“是啊,吃吧,很好吃的。” 说完,萧衍带着郦妩上了马车,德福一边赶车一边啃着喷香的鸡肉,幸福得泪流满面。呜呜呜,殿下烤的鸡肉,估计这天下都没有几个人吃到过吧,回去他就要跟德保炫耀一番。 马车内,萧衍将郦妩抱过来,放自己腿上跨坐着。 两人面对面。他抬手捏了捏郦妩的下颌,黑眸里带着浅浅笑意,“不是要拜我为师么?央央拿什么做拜师礼?” 81 第81章 车帘掀开,露出一位年轻姑娘…… 拜师礼? 郦妩如今可是太明白了, 太子殿下找她要拜师礼,只是个借口罢了,这是又想占她便宜呢。 她扒开萧衍的手, 起身想脱离他的怀抱。奈何萧衍的双臂就跟铁箍似的, 圈得她完全无法动弹。 郦妩只得将手搭在萧衍的肩上,撑开一点距离, 看着他, 笑道:“俗话说, ‘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总觉得我拜殿下为师不妥, 辈分都要乱了, 这也太奇怪了……” 萧衍没有吭声,似乎也在思索这个问题。 郦妩突发奇想:“……我要不去拜洛离为师吧?” “……”萧衍眉头微皱:“不行。” 郦妩点点头,也想明白了,“好像也不行,如果这样的话, 那殿下和洛离之间的辈分也乱了。” 但萧衍显然计较的不仅仅是辈分问题。他不说话, 只将郦妩拥入怀里,拨开她堆叠起来的裙摆。 郦妩连忙伸手去阻拦。还说着话呢, 这人怎么这会儿又想这个! 事实上,萧衍不仅仅是现在才想, 刚刚在溪水边时,他都想过直接将她压在溪边的大石上…… 只不过那谷底毕竟不只是他们二人在, 且师父武功高深, 耳力也灵敏,他只好打消了念头,一直忍到现在。 马车内不好施展, 萧衍也有些等不及,又径直扯坏了郦妩的衣裤。 郦妩“呀”地惊呼一声。 萧衍气息微重,低头在她耳边道:“只能拜我为师。” “再说了,一日为师,也可以……终身为夫。”萧衍说完这句,就闯了进去。 郦妩的眼泪一下子就被挤了出来。她不太明白,为何太子殿下似乎特别偏爱在马车中做这些。 就像她根本不知道,于她而言,是颠簸深挤的难耐,于萧衍来说,却是难言的销.魂畅快。 尤其是山路崎岖,这种滋味更是妙不可言。 车厢外,德福一边赶车一边啃着烤鸡。这烤鸡不仅是太子亲自烤的,关键也着实太美味了,德福吃得连鸡爪子都舍不得放过,啃得仔仔细细。以至于车厢忽地一阵剧烈颠簸时,他手里的鸡骨头都差点戳到了自己的鼻孔里。 德福吓了一跳,连忙控住缰绳。一边继续啃着烤鸡,一边暗想,这荒郊野外的路,果然太不好走了,抖得人腚疼。 车厢内,郦妩被捂住唇,哭得眼睛都红了。萧衍的眼睛也红得不正常,几乎控制不住被他一直压抑在深处的暴肆心思,动作深重到让人恐惧。 抵达安国公府,下马车后,郦妩的腿直打颤,被萧衍抱回了听雨苑。见她一直蹙着眉心,萧衍给她检查了伤处,自己也忍不住自责地皱了眉头。这次着实过于放纵了,郦妩又太过娇嫩,有些伤到了。 萧衍连忙给郦妩沐浴,然后给她上了药,再喂她吃了点东西,郦妩早早睡了过去。 晚上萧衍没有再闹郦妩,但次日郦妩还是睡得很晚才起。直到林婉柔与唐燕如来听雨苑里寻她时,她还在呼呼大睡。 “你昨晚做贼去了?起这么晚。”唐燕如倚在窗边美人榻上,看琉璃伺候郦妩洗漱梳头。“我今日早早就到了,听说你还没起,我就在花厅里等林姐姐。等了好半晌她才到,结果我们俩一起来寻你,你起得更晚。” 今日是郦殊和桑瑜的小公子的满月宴,郦妩原本也想起早点的。奈何昨日……都怪那个不知节制的家伙!郦妩在心里嗔怨了太子一句,才懒洋洋地开口:“反正宴会中午才开席,急什么。” “成了亲的女人,都会变得这么懒吗?”唐燕如瞥了瞥还带着一点困意的林婉柔,又看了看慵懒散漫的郦妩,“你们两个以前聚会的时候,都起得可早了,现在一个比一个晚,真是奇了。” 林婉柔秀美的面容顿时一红,连忙垂下眼睫。 郦妩朝林婉柔睨了一眼,看见她羞涩低头的模样,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新婚燕尔,更是如胶似漆。林婉柔这才成亲三天,今日来晚了,满面春色,脸上还带着一点倦意,显然也是昨夜熬到很晚才睡。 看来太子殿下说得没错,沈大将军的腰肯定是没问题了。而且看来他们夫妻二人比当初她和太子新婚之夜显然要顺利多了。 琉璃给郦妩梳洗穿戴完毕,三人走向堂屋,丫鬟仆妇连忙送来早膳。 “你们都吃了没?”郦妩在桌旁坐下,问道。 “早就吃过了,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辰了,现在才吃早饭。”唐燕如道。 郦妩只是一笑,又额外看向林婉柔,“林姐姐要不要再陪我喝一碗燕窝粥?” “好。”林婉柔走过来陪郦妩一起用早饭。唐燕如坐在一旁托着腮帮,目光看着她们,表情却有些呆滞,也不知心思飘向了哪里。 “这个家伙怎么看着有点神不守舍的?”郦妩用膳的间隙里,扫了发呆的唐燕如一眼。 林婉柔道:“沈将军说,西临关大捷,镇西大将军要回京接受犒赏了。太子殿下会在九月二十六那日,在城门外代天子犒军。” 镇西大将军唐振安,乃是唐燕如的大哥。唐家的几位兄弟与唐振安一起常年镇守边关,此番终于回朝,也难怪唐燕如会记挂。 “犒军?”郦妩又看了唐燕如一眼,问:“你们那天都要去看犒军么?” “去啊。阿如说她要去。我到时候会跟着沈将军一起去。”林婉柔问,“阿妩你去吗?” “我也想去。”郦妩最喜欢凑热闹了,她还没看过犒军呢。 郦妩喝完燕窝粥,吃了些糕点,在前厅与沈慕风他们叙话的萧衍也回到听雨苑了。 林婉柔与唐燕如连忙行了礼,然后退下。 郦妩拉住萧衍的衣袖,摇了摇。“殿下,你过几日要去城外犒军?” 萧衍揽住她,问道:“林小姐与你说的?” 郦妩:“是啊。可以带我一起吗?” 萧衍:“你想去的话,也可以。” 犒军并非去军营,只是代天子犒赏三军。太子妃和太子一起前往,倒是没什么忌讳,反而显得更加隆重。 犒军尚在几日之后,暂时不急。眼下最要紧的是郦府小公子的满月宴。 虽然筵席是中午才开,但是一大早安国公府前便门庭若市,宾客如流。郦崇和郦殊在门口迎客,太子与定北大将军沈慕风在花厅叙话,郦妩带着唐燕如和林婉柔去了桑瑜那里,看小宝宝。 眼见着郦妩和林婉柔都看着小宝宝爱不释手,桑瑜跟她们聊了一会儿话,热络之后,便开始给她们这两个已经成亲的新妇传授“经验”,甚至还有一些易于受孕的姿势。 林婉柔满脸通红却也听得认真,郦妩倒是不扭捏,也跟着点头。 唐燕如听得一脑门子疑惑,因为桑瑜说得较为隐晦,她完全听不懂,甚至直愣愣地问道:“为什么要垫枕头,垫哪里?” 桑瑜扑哧一笑,林婉柔羞得垂下脑袋,连郦妩的脸都微微发烫了,嗔了唐燕如一句:“你少问,等你嫁人了再说!” 唐燕如感受到了自己的“格格不入”和备受排挤,哼了一声,道:“行,我今年就嫁人!” 她说得斩钉截铁,胸有成竹,仿佛心里已经有了人选,很快就能嫁出去似的。 一屋子包括主仆在内七八个女子,瞬间都笑作了一团。 由太子和太子妃亲自坐镇,郦小公子的满月宴也办得极为热闹。筵席过后,宾客纷纷散去,郦妩也与家人依依作别,跟太子回了东宫。 * 几日后,犒军当天。 郦妩再次跟太子出城,亲迎镇西大将军回朝,犒赏三军将士。不过她还是没有跟太子一起,而是与唐燕如和林婉柔一起,在道旁马车里,撩帘观望。 秋高气爽,天光从苍穹倾斜而下。 城门大开,铜鼓奏响,号角长鸣。御林军分立两侧,太子率百官于城门口处,迎镇西大将军。 军队早已在城外扎营,赏赐如流水般一一送了过去。镇西大将军只带了自己的几位副将和亲随入城。远远地一行十来人便下了马来,走至太子一米开外处,整齐划一地单膝跪地行礼。 萧衍旁边跟着的大太监宣读完犒赏圣旨,领头的唐振安便上前谢恩接过圣旨。 郦妩这边几人凑过马车帘子悄然观望,一眼便望见了跟在唐振安身后的一名身材修长挺拔的少年副将。唐燕如的视线也正落在那少年将军的身上。 郦妩忍不住问:“那位是谁?” “好像是唐胤吧?”林婉柔道,“几年未见,唐胤竟然已经长这么高了。” 唐燕如见她们聊起唐胤,面上悄然泛红,只是不吭声。 等到犒赏完毕,接下来就是宫宴庆祝了。百官纷纷离去,萧衍朝郦妩这边走来。唐振安他们一行人也各自上马。 郦妩她们才发现那一群骑马的将士后面还跟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慢吞吞地缀在他们后面。 唐燕如忍不住就跳下马车,想追上自己的几位哥哥们,结果就见唐胤调转马头朝那辆马车过去,停在马车侧面,对里面的人说了句什么。 车帘掀开,露出一位年轻姑娘的面容,微笑着与唐胤说话。 唐燕如看见这一幕,脚下顿时一滞,停在了原地。 “阿如,你怎么也到外面来了?”唐燕如的二哥先发现了唐燕如,立即拍马过来。 见她一直盯着唐胤和马车那边瞧,唐家二哥这个粗线条完全没发现自己妹妹的异常,还笑着说道:“那是小五在路上救的一位小姑娘。无依无靠,身世可怜,便顺路带回来了。 ” 唐燕如原本泛红的面色顿时微微发白。 82. 第82章 “不是亲兄妹啊。”…… 唐燕如最初跟郦妩很投契,并非因为两人性格合拍,而是有一回在无意中察觉了郦妩对容谨那隐而不宣、有口难开的情思,一时感同身受,生出同病相怜之感来。 然后才在相处中,逐渐了解,彼此成为挚友。 不过,曾经郦妩对容谨的感情,唐燕如和林婉柔都知晓。但唐燕如自己的感情,却从来没与自己的两位挚友说过。 倒不是她对郦妩和林婉柔有所隔阂才隐瞒,而是她的感情比郦妩更加难以宣之于口,只能埋在心底,藏得极为小心翼翼。 因为她爱上的是自己名义上的“五哥”,唐家最小的儿子——唐胤。 在唐胤之前,唐夫人一连生了四个儿子。怀上第五胎之后,唐夫人天天盼着这是个闺女,连名字都提前取好了,叫唐樱。可惜生下来依旧是个儿子,也懒得再想名字了,直接将“樱”字改为“胤”字。 唐夫人生唐胤的时候还伤了身子,再不能生育。唐燕如便是唐夫人想女儿想得快要疯魔的时候,从小被抱养来的孤女。 唐家人疼她爱她,尤其是唐夫人最宠她,将她当亲生女儿一样对待。唐燕如挂着唐家大小姐的名头,是不可能跟唐胤在一起的。 但知道难以在一起是一回事儿,看到唐胤带回一个姑娘,还跟对方言笑晏晏,那又是另外一回事儿了。 唐燕如红着眼圈一直望着唐胤和那位姑娘。 许是被盯得太久,唐胤有所察觉,忽地转过头来。 唐燕如一见他望过来,看着那张熟悉又带点陌生的俊脸,更是难过得无以复加。 所有的思念、期待,在这一刻全都变成了无法言说的委屈、愤懑。 她几乎是立即转身,拔腿就跑。 一旁的唐家二哥一脸莫名,看到唐燕如忽然拔腿狂奔,连忙唤了一声:“阿如——” 唐燕如头也不回,闷头狂跑,听见身后有马蹄声传来,她也懒得顾忌。直到她的胳膊被一只大手骤然抓住,然后整个人腾空而起。 郦妩和林婉柔看到唐燕如跳下马车,也连忙跟着下来。又见唐燕如神色异常,突然狂奔,她们二人惊呼一声“阿如”,正想追过去,便被走过来的太子和沈慕风一人一个,各自拽住。 “殿下。”郦妩挣扎了一下。 “不用急,没事的。”萧衍拍了拍她,安抚道。 郦妩抬头,看到的便是唐燕如被其长兄——镇西大将军唐振安,捉住胳膊拎起来的画面。 身为武将,唐振安身材高大,臂力惊人,单手就将唐燕如提了起来,放在他身前,横坐在马背上。 唐燕如整个人还呈失神的状态。俏脸雪白,杏眸泛红。 唐振安睨了她一眼,面容沉肃,语气带着长兄的苛责:“人长大了不少,出息还只有这么一点。” 唐燕如的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她有满腹的委屈和难过无法诉说。被唐振安奚落了,也不敢回嘴。 这位兄长比她年长九岁,如兄如父,威严沉肃。教她认过字、读过书,她的骑射与武功也得过他不少指点。 唐燕如被母亲宠得娇蛮顽劣,父亲怜她是娇柔姑娘家,也不太约束她。其他哥哥们也都纵着她,尤其是与她年龄相仿的唐胤,更是陪她一起胡闹,上树摸鸟、下河捉鱼……无所不做。 只有唐振安会严肃地管教她,她小时候不知道被唐振安罚抄过多少字、用戒尺打过多少回手板子,因而特别惧怕他。 唐燕如敢跟父亲母亲撒娇,跟四位哥哥撒欢,唯独不敢在唐振安这个长兄面前撒野。 本就生性严肃的人,历经疆场杀伐,鲜血洗礼,身上更添了许多凛冽煞气。 这会儿听他又训自己,唐燕如抿紧小嘴,连眼泪都不敢流,只将泪水包在眼眶里,不住地打转。 镇西大将军率副将与亲随打马入城,百姓夹道围观。 望见唐振安身前坐着一位姑娘时,看热闹的人立即交头接耳,人群中很快就响起了窃窃私语声。 “咦,将军马上怎么多了一个人?” “是啊,好像是个女人?” “将军怎么带了个女人?” “是将军的夫人吗?” “胡说,镇西大将军在边关浴血奋战,御敌数载,如今二十六七岁了,还不曾娶妻……” “那难道是将军的妾室?” 因为唐燕如是武官之女,家里管教没有文臣那么严,顾忌没有文臣那么多,她出行从来不戴帷帽,时常还打马过街市,因而人群中有人认出唐燕如,连忙斥道:“你们不要胡乱猜测了,那是将军的妹子,唐大小姐。” “噢噢噢,原来是唐家的大小姐。” “是出来迎接她的兄长们吧,怪不得……” 唐振安将这些杂乱的声音收入耳里,目不斜视,带着唐燕如穿过人群,往唐府方向而去。 * 镇西大将军得胜班师回朝,太子代天子在城外犒军之后,晚上在皇城内的太和殿,又给唐振安和他的一行副将兄弟们举办接风洗尘的庆功宴。 筵席开始之前,郦妩先与家人说了会儿话,再与林婉柔碰了面。 “阿如没来么?”郦妩问。 林婉柔摇了摇头:“听说是回去就发热生病了。” 郦妩微讶,连连问道:“怎么会这样……白日里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就病啦?没有大碍吧?” “如今天气渐冷,大概是在外面吹了凉风,着了寒气。”林婉柔道,“无大碍的,你别担心,我进宫之前听说她的热症已经退了。” 郦妩点头。 林婉柔想到什么,犹豫了一下,又开口:“我总觉得阿如今日的举动有些反常。” 郦妩也若有所思:“是啊。今日那个马车里的姑娘,你看到没?好像阿如就是看到那个姑娘后,才有些不对劲,忽然不管不顾地跑了。” 林婉柔:“是认识的人还是怎样?” 郦妩也胡乱揣摩:“以前不曾见过,不像是京都里的贵女……难道是阿如怕那姑娘抢了哥哥们的注意,以后对她不好?” 她们二人都知道唐燕如非唐家亲生女儿,也知晓她对她的兄长们、尤其是对唐胤的关系最为亲厚。 只是因为从小接受的世俗礼教影响,郦妩和林婉柔是绝对不会将事情往男女感情上去想,因而到现在还百思不得其解。 钟鼎声起,宴会开始。 恰好太子与沈慕风正与唐振安边说话边走了过来。 郦妩抬眼望去,这个男子身材皆一般高大,神情也是一样沉稳端正。尤其是太子萧衍和镇西大将军二人,都是不苟言笑的性格,一副淡静冷肃的模样。 想起太子这些日子的表现,尤其是在床笫之间更是表里不一,热烈得让人有些吃不消。郦妩在心里暗嗔了一句:道貌岸然,假正经。然后又笑着抬脚走向萧衍,林婉柔也走到沈慕风身侧。 几人各自入席。 殿中丝竹盈耳,编钟奏响。 因为是给这些边关杀敌的将士们庆功,为了应景,怕他们一时不适应京都的靡靡声色,今夜献舞的不再是一群娇柔舞姬,而是十来个壮硕刚健的男儿。 年轻健硕的身躯,个个只穿着一件镂空铠甲,露出肌肉结实的胳膊,持盾舞剑。 舞姿不如女子娇娆,却带着刚强与豪放,威武又雄壮,伴随着密集的鼓点,也看得人热血沸腾,甚至还有不少贵妇看红了脸。 郦妩看着这样的剑舞也觉得新鲜,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瞧,直到萧衍悄悄地在桌案下捏了捏她的手心,她才收回了目光。 “有那么好看吗?”萧衍问。 郦妩点头,如实道:“好看啊。” 萧衍瞥着她眼里亮晶晶的光,一时有些手痒,很想捏捏她的脸。但大庭广众之下,到底不好做出这样失礼的举动,只能暗暗攥紧郦妩的手,有些吃味地追问:“是剑舞好看,还是人好看?” 郦妩道:“自然是剑舞好看啊。人的话……哪里有殿下好看?” 萧衍唇角微勾,这才满意了。 酒至半酣,坐于高台上的嘉文帝放下酒樽,旁边的大太监樊康海连忙高声清了清嗓子。瞬间歌舞皆停,众后妃公主与皇子皇妃,百官与家眷等皆放下手中杯盏,齐齐望向高台上的天子。 嘉文帝对着唐振安的方向,朗声笑道:“唐爱卿此番立了大功,想要什么嘉奖?” 唐振安连忙起身走至殿中央,躬身拱手行礼,恭敬地道:“为国效力,是臣等分内之事,不敢讨赏。” 嘉文帝笑道:“唐爱卿不必客气,有什么想要的,尽管提出来就是。” 唐振安也不再客套推脱,似是认真想了想似地顿了两息,才缓缓开口:“臣自己倒是不需要什么封赏,只是想为臣的妹妹恢复其本家姓氏,并向陛下讨个封号。” “哦?”这样的封赏嘉文帝还是第一次听说,略感兴趣扬了扬眉,笑道:“那朕便封令妹为佳安郡主如何?至于她恢复本家姓氏,这是你们的家事。不过,朕也可以在拟旨的时候顺带提上一句。” 唐振安想要的便是这个结果,当即单膝下跪叩拜:“谢吾皇隆恩。” 席案上,唐家几位兄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唐胤望着殿中央的唐振安,若有所思。 郦妩也愣住了,心里头在这一瞬间甚至冒出了一个极为疯狂的念头。 她朝斜对面望了一眼,恰好也看到林婉柔望了过来。两人遥遥地一对视,就明白了各自心头的想法。该不会是…… 筵席散后,郦妩跟着太子回了东宫。 她实在忍不住想找人讨论自己那个疯狂的念头,进了内殿后,便拉着萧衍问:“殿下,你觉得镇西大将军,会不会是喜欢阿如啊?” 萧衍拉住她的手,往窗边桌案走,嘴里回道:“他们是兄妹。” “不是亲兄妹啊。”郦妩跟着他在窗边桌案前坐下。 “那也不好说。”萧衍如实分析:“唐家那么多位儿子,唐振安是为了哪个而让唐小姐得了封赏,脱离唐家,这不得而知。” 郦妩道:“不会是为他自己吗?” 萧衍反问:“如果是为了他自己,为何不直接让陛下赐婚,那样不是更加简单省事?” 郦妩微微一怔。 想起白日里唐燕如反常的举动,明显是在看了唐胤跟那个陌生姑娘之后才有的。 所以,唐燕如难道是一直喜欢唐胤?过往也是因为喜欢唐胤,才一直拒绝别人的提亲? 而唐振安是为了唐胤,才给唐燕如讨了封赏,脱离唐姓,助她嫁入唐家?:,n..,. 83 第83章 “从此以后,你将不再是唐家…… 且不说郦妩对唐振安的举动如何猜测。 唐府这边, 唐夫人听到从宫宴上回来的唐家几兄弟说起大儿子在圣人面前给唐燕如求了个郡主封号,还特意让她脱离唐家,恢复其原本姓氏。一时间又是欢喜又是惊怒。 宝贝女儿被封为郡主, 当然是大喜。可好好地为什么要让她脱离唐家,恢复原本姓氏? 唐家主屋厅堂内, 灯火通明。 天色已晚,唐老将军因为曾经在战场负了重伤,加上陈年旧伤一起,现在已是年迈体弱,熬不得夜, 早早被小厮扶下去歇息了。唐燕如也病着, 正在自己的院子里休息。花厅内就只有唐夫人和几个儿子在。 除了粗线条的老二在毫无所觉地大口牛饮着侍女奉上的茶水,唐家其余四兄弟全都心事重重, 各有思量。 唐夫人先是瞪了慢悠悠端起茶盏的唐振安一眼,抱怨道:“老大你到底在想什么啊?我那么大一个漂亮的女儿, 被你搅和得,说飞就飞了。” 唐家老大唐振安揭开杯盖, 拂了拂茶叶。闻言抬起头,面色平静地开口:“不会飞走。就算她恢复自己本门姓氏, 也依然会是我们唐家的人。” 他这话一落, 唐家老五唐胤原本打算伸向茶盏的手,略微一顿, 转过头用微妙的眼神看向唐振安。 唐家老三和老四是一对双生子, 两人颇有默契地对视一眼,然后又齐齐垂下眼皮,眼观鼻鼻观心,只打算做个不出声的陪衬。 唐夫人没有听出唐振安的话中有话, 只哼了一声:“那是自然,阿如永远都是我的好女儿。” 唐振安没接这话,保持沉默。 静了几息,唐胤忽然问:“娘,阿如睡了吗?病有没有好些?” 唐夫人道:“好多了,还没睡。” 唐胤连忙起身:“那我过去看看她,顺便将这个好消息带给她。” “行,你去吧。”唐夫人说完又想起什么,连忙拉住他问:“你带回来的那个方姑娘,你要怎么安排?虽说咱们武官世家没有太严格的条条框框和规矩,但她这样无家无靠的,可没法做正室,你最多只能将她纳为妾。” 唐胤面上一红,“我没有想娶她或者纳她。” 他们班师回朝的路上,途径一处山林之间的小路时,遇到这个方姑娘的亲人被山匪杀害,方姑娘也差点被掳走。他们自然不能坐视不理,因而将她救了下来。 唐家五位兄弟,老二已娶妻,老三和老四各自定了亲,老大面目威严冷峻,瞧着就不易亲近,老五唐胤看起来最面善随和。 当时也是唐胤一支箭将捉住方姑娘的山匪给射杀了。所有人都默认是他救了方姑娘,因而方姑娘自然一颗心全都放在了他身上,有事都找他,与他最为亲近。 一路相处下来,谁都能看出方姑娘对唐胤的心思。 但唐胤自己其实没有太大想法,这会儿见唐夫人问,他想了想,说道:“要不母亲你将方姑娘收为义女?” 一旁的唐振安眉头微皱。 唐夫人愣了一下,然后摇头:“不收了,我只会有阿如一个女儿。” 从小养到大的姑娘,从襁褓中就开始疼着宠着,虽非亲生骨肉,但感情早已溶入骨血。哪里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替代的,何况还是一个完全不熟悉的陌生人。 唐振安站起身,往内院方向走:“你们自己想办法怎么处理,我先去看看阿如。” 唐胤连忙跟上:“大哥,我们一起去。” 唐振安没理他,迈着长腿快步继续往前走。 唐夫人在后面高声叮嘱:“你们别闹她太晚了,本来她病着,身体就有些虚,要多休息。” 兄弟二人:“知道了。” 花厅内的唐家老二老三老四也纷纷起身与母亲告辞,往各自的院子走。 唐家老三和老四走远了一会儿后,又很有默契地转头对视一眼,齐齐开口:“你觉得大哥……” 老三:“你先说。” 老四:“你先说。” “算了,还是我来说吧。”老三道。“你觉得大哥让阿如脱离咱们家,恢复自己姓氏,是为什么?” 老四早就将这其中的弯弯绕绕给想明白了:“还能为什么?母亲那么喜欢阿如,唐家也不是养不起一位大小姐。大哥虽然以前对阿如颇为严厉,但那也是不希望她被溺爱宠歪,是出于兄长的爱护与教导。所以,怎么可能会赶她走?大哥这样做,只有可能是一个想法……” 兄弟二人又对视一眼,老三率先道:“是为了让她可以以外姓嫁入唐家,真正地成为唐家人?” 毕竟若只是唐家的闺女,将来也有可能会嫁入别人家。 老四点头,接着又问:“可是……那是让她嫁给谁呢?” 老三分析:“咱们家五位兄弟,二哥已经娶妻了,咱们俩也各自定了亲,就剩下大哥和小五了。” 老四道:“小五以前一直跟阿如最亲近,两人关系也最好。说起来,我一直感觉阿如似乎喜欢小五……只是那时候我们一心只将她当做妹妹,没敢往深处想。” 老三点头:“我其实也是这么觉得。所以……这次大哥让阿如脱离唐家恢复本姓,是想让她嫁给小五?” “或许是吧。”老四思忖道:“说起来,咱们这次回来,估计母亲就要催咱们赶紧将亲事快点给办了。阿如和小五的事情,应该就是在我们的亲事办完之后才安排吧?” “那必然是。”老三想起什么,挠了挠头,“可是,咱们头上还有个大哥啊。大哥甚至连亲事都还没有定。我估计母亲很有可能是先解决大哥的亲事。” 老四颔首,面上却带了点疑惑,他有点忘记了:“大哥怎么到现在还没定亲?” “当年大哥说男子汉大丈夫要先立业再成家,所以他一直不愿娶妻,母亲拗不过他,便让二哥先娶了。”老三道。“可是,他去边关之前,也可以像我们一样,先定亲啊。也不至于到现在都拖到这么大年纪了,连亲事都还没定下来……” 那头,唐家老三和老四兄弟二人边走边聊。 这头,唐振安和唐胤一起去了唐燕如的院子。 侍女通禀后,扶了唐燕如起身,唐燕如披好衣裳靠坐在床头。 进屋后,唐振安和唐胤两人分别坐在屋内靠近床榻的椅凳上,谁也没先开口,各自默默打量了唐燕如一番。 从前活泼灵动的少女,此刻却病恹恹蔫耷耷的,小脸雪白,一双圆杏眼黯然无神。 唐胤先笑着开口:“阿如,告诉你个好消息。今晚在宫里的庆功宴上,大哥给你讨了个郡主封号,明日大概圣旨和封赏就要下来了。” 唐燕如微微一愣,勉强打起精神,抬眼望过来,对唐振安道:“谢谢大哥。这么好的机会,大哥怎么拿来给我讨赏了?” 唐振安静静看了她一眼,低声问:“那阿如喜欢这个封赏吗?觉得开心吗?” 唐燕如笑了笑:“喜欢啊,我做梦都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成为郡主,当然开心了。阿如谢谢大哥。” 她嘴里说着开心,但面上的笑容却并没有太多的喜悦。 或许能成为郡主,她是有些开心的,却也不足以让此刻满心沮丧的她彻底打起精神,真真正正地开心。 唐胤沉默了一小会儿,再抛出了第二个消息:“大哥还让陛下颁下圣旨,让你恢复你的本家姓氏。” “什么?!”唐燕如猛地睁大眼睛,仿佛是不敢置信一般,迅速直起身,有些急切地问:“真的吗?” 旁边的侍女连忙将她扶住。 唐振安不动声色地端详着她的表情,慢慢道:“是真的。从此以后,你将不再是唐家大小姐。” 若是在小时候,尚未开窍之前的唐燕如听到这句话,只怕是当场就要吓哭了。 虽然她是在襁褓中就被抱养过来的,唐夫人也一直将她当亲生女儿,不让家里下人乱说。但这世上哪有不透风的墙,唐燕如稍稍长大一点之后,就已经从隐隐的风声里意识到自己并非唐家的亲生女儿了。 所以对着满眼的荣华,和家人毫无保留的疼宠,曾经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不是不害怕失去。小时候好几回甚至半夜做噩梦,梦见唐家人将她抛弃,她几次哭醒过来。 后来少女情窦初开,意识到自己对唐胤的感情后,她却天天都想着自己不是唐家人该有多好。 如今,这件事竟然成了真,她一时间惶然若身处梦中,简直不敢相信。 可是看着自己长兄端正肃然的表情,以及那张从来不打诳语的薄唇里说出来的话,让她不得不相信,这一切都是真的。 泪珠从眼底哗然滚落,唐燕如又惊又喜,还有无数复杂情绪掺杂其中,让她一时间脑子里乱成混沌,什么话都说不出口。 唐振安和唐胤默然地看着她,等着她自己慢慢消化这些话。 正在这时,外面有丫鬟进来传话:“五公子,西苑客房那边的方姑娘的侍女过来了,说方姑娘有事找您。” “这……”唐胤看看唐燕如,又看看唐振安。 唐振安道:“你先过去吧,夜深了,我跟阿如说几句也走了。” “是。”唐胤这才未犹豫,跟唐燕如说了一句:“阿如,我先走了,你早点休息。” 说罢,起身出去了。 唐燕如望着唐胤匆匆离去的背影,眼里的泪水一顿,接着又滚落得更加汹涌。 唐振安没有出声,任由她哭着。 唐燕如默默无声地哭了好一会儿,泪水终于慢慢止了。她抬起哭红的泪眼,问唐振安:“大哥为何突然想让我脱离唐家,恢复自己的本姓?” 这是自己一直以来的心愿,藏在心底从来未跟别人说过。 他是怎么知道的? 或者其实他并不知道,只是想赶自己走? 虽然她过去有些顽劣,总被他管训,可应该也没有惹人厌到让他直接想跟她断绝兄妹关系吧? 唐振安扫了一眼站在唐燕如身旁的侍女。 侍女接收到他的暗示,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福了福身,退了出去。 屋内灯火氤氲,只剩了唐振安和唐燕如二人。 唐振安起身走过来,抽出一张帕子,如同从前那样,替面前的少女擦了擦脸上残余的泪痕。 “你问为什么是吗?” 他的手指在给她擦眼泪的时候,带着薄茧的粗粝指腹,似是不经意地抚过她细嫩的面颊。 唐振安黑眸沉沉,幽然的目光锁住面前少女的娇靥,低声开口: “因为想让你成为彻彻底底的唐家人。” 84. 第84章 “今晚可以吗?” 擦过脸庞的温热指腹,以及近在迟尺的熟悉声音,让唐燕如的心,猛地漏跳了一拍,身体也骤然绷紧。 唐振安的手一触即收,并未多停留。唐燕如有些茫然地抬起眼,怔怔地看向唐振安。 大哥这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他究竟是看出了她的心思,还是没有看出? 而她自己,似乎听懂了他的意思,又好像没听懂。 “夜深了,早些休息吧。”唐振安不等她想明白,转身就走了。留下唐燕如望着屋内的灯火,懵然出神。 * 东宫内。 郦妩沐浴完,从浴殿走出来,脑子里还在为唐燕如的事情思忖。 萧衍早就在偏殿沐浴出来了,靠坐在拔步床的床头那里,手里拿着一册书,边看边等她。听见脚步声,他抬头望过来,瞥见郦妩神不守舍的模样,问她:“在想什么?” 郦妩走过去脱了鞋袜,爬上拔步床,靠在萧衍旁边坐着,说道:“阿如好像喜欢她五哥。我只是在想,如果镇西大将军也喜欢阿如,那怎么办?” 萧衍却不想跟她讨论这个。“就算是唐振安也喜欢唐小姐,但那是他自己该操心的事,你想也没用。感情上的事,向来只有当事之人自己能破局,旁人插不了手。” 郦妩点头:“殿下说得对。” 萧衍扫了她一眼。刚刚沐浴完的姑娘,脸上还有水汽蒸腾出来的粉晕,看起来好像一颗吸饱了水份的蜜.桃,引得人想啃。 他放下书册,伸手将郦妩搂过来。微微低头,高挺的鼻尖在她颈侧蹭了蹭,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脖颈间,语声低沉暗昧,问她:“今晚可以吗?” 最近因为郦妩在桑瑜那里听来的什么“同房太频繁,也不易怀上子嗣”的缘由,屡屡拒绝他的亲近。 可怜太子殿下正值血气方刚的年龄,且成亲至今也不过只半年多时间而已,尚算在新婚期内。 本就是好不容易才成的事,还没尝够鲜,俩人又闹了好一阵子矛盾。至今满打满算,二人甜甜蜜蜜在一起的时间还不到两个月。 结果现在还要因为劳什子的子嗣问题而克扣。 堂堂皇太子,尊贵如斯,在这种事上还要受委屈,说出去都没人能信。 听见萧衍问,郦妩犹豫了一下。这些日子事情太多了,她脑子一时有点打结,真有点记不清他们这次是隔了几日来着? 还不待她想清楚,太子殿下已经忍不住将她拖过去,伸手就去解她的腰带。 “殿下!”郦妩下意识地捂住松开的襟口。 萧衍直接将她的手拉开。 这些日子各种补汤补药的滋养,将郦妩养得更加窈窕丰盈,衣衫褪尽后,风光更加诱.人。萧衍眼神一暗,拥住她,将她往上一拢,就迫不及待地低头吮吻了上去。 郦妩惊喘了一声,细白的手指抚上他的衣袍,揪得紧紧的。 秋末季节,夜间凉意森森,但也还不到烧地龙的时候。不过这会儿帐帷里却温暖如春,甚至热意烘人。 从窗缝中漏出的风,吹得烛火不断摇曳。帐帷内传来郦妩难耐的轻呼与哽咽,“你、你不要每次都这样急、这样重,啊——” “谁让你老是禁着?越是禁着,孤越是忍不住。” 内殿还燃着烛火,两人的身影映在薄纱帐帷上,一片旖.旎之色。 等到烛火燃尽,郦妩有气无力地窝在被子里,心想或许还是放开了让他尽兴吧?兴许多了、腻了,他就消停了,自己就能多歇息会儿了。 萧衍将郦妩圈在怀中,大手轻轻地摩挲着她柔软的发顶,问道:“下个月秋猎会又来了,你想参加狩猎么?” 郦妩迷迷糊糊地低喃:“想。” 她就是爱凑热闹。 萧衍笑了笑:“行。那让尚衣局给你做一套骑猎服。孤再让人给你配上适合的轻弓与箭支。” “好。”郦妩睁开眼睛,打起一点精神,“我这些日子还要练习一下箭法。” 上回与他在岳州的雁回山打猎,她什么猎物都没猎到。虽然在太子殿下面前,这也算不得耻辱,但多多少少还是有些遗憾的。 “那你可以每日早起,孤带你去校场陪你练习。” 萧衍每日卯时初刻起,不上朝的日子,会在校场里练习剑法,骑射。他的武功与骑射能遥遥领先,佼佼出色,不仅因为天赋,还因为日复一日的练习,才不至于生疏。 “嗯。”郦妩迷迷糊糊地点了点头,终究捱不住困意,沉沉睡了过去。 次日早晨天蒙蒙亮的时候,萧衍洗漱完过来喊郦妩,郦妩抱紧被子在床上滚了几圈,嘴里嘟囔,“你别吵。” 萧衍将她连人带被子抱起来,在她嘟起的唇上亲了亲。原本想亲几下就将她从被窝里挖出来,结果晨间容易兴起,亲着亲着就起了火。 郦妩被他突然重重一握,瞬间惊醒了。她捂着被捏痛的部位,着恼地睁开眼睛,嗔道:“你干嘛啊?” 昨夜他吮得过火,她到现在还痛呢。结果被他这样没轻没重地捏了一下,立即就疼醒了,什么困意都没了。 对上郦妩质问的眼神,萧衍轻咳一声,松开手,道:“不是要练箭么?赶紧起来。” 郦妩抬眼望了望窗外昏白的天色,往被窝里缩了缩,“这么早?天都还没完全亮呢?我会看不清箭靶的。” “不早了。”萧衍将她挖出被窝,“等你洗漱完,到了校场,天光亮起,就能看得见了。” 大晋开国至今两百余年,正是盛世太平时期。早朝时间都比过往推迟了,萧衍日常早起的时间,事实上比之先祖,都算是晚的。 尚是第一日,总得拿出点士气来,不好食言。 郦妩满脸困意,还是打着呵欠爬出被窝。快速洗漱,穿了件窄身收袖的衣裙,也没簪花戴钗,简单地将头发束起来,就跟萧衍去了东宫的校场。 萧衍挑了一副轻便的弓箭给郦妩用,并站在旁边指导她的箭法。 教人的时候,他神色肃然正经,语气板直平正。 郦妩也不由地端正神色,认认真真地开始练习。 天光渐盛,朝阳从东方缓缓升起。 郦妩不经意间侧过头,眸光掠过站在自己身侧的太子。 他穿着一身圆领窄袖,金线绣云纹的墨蓝色衣袍,身上拢着熹微的晨光,像是一身清气,圣光罩体的九天神祇。 那张俊美的面庞,此刻又带着清隽的雅致。眉目疏朗,眼神沉静,眸底没有一丝欲色。好像前一晚还沉湎于欲海中的人不是他一般,形成完全的矛盾与割裂。 郦妩禁不住地想,若人真有上一世,不知道上一世的太子殿下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们认不认识? “看什么?”萧衍忽地瞥过来一眼。 郦妩浅浅地弯起唇,笑道:“看殿下好看。” 萧衍神情微微一怔,然后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央央更好看。” * 今年的秋猎还是在西山围场举办。 司天监依旧选了一个风和日丽的好日子。 但今年的郦妩与往年不同——她头一回参加了狩猎队。 狩猎队列阵出发之前,郦妩骑着自己的小红马,跟着萧衍,列入阵中。还不等她打量参赛的狩猎手都有哪些,周围的人早已将目光朝她和太子投了过来。 太子殿下自是英武不凡,俊美无双。但他身侧的太子妃,却又更加夺人眼目。 端坐马上的姑娘,乌发束起,露出明媚美艳的娇颜。身上穿着与太子同样的黑色红带的骑猎装。修身的衣着,将那细腰丰峦显露无遗,直教人无法细看,也不敢盯着细看。 郦妩顺着众人聚拢过来、又匆匆移开的目光,抬起头。 人群中有许多熟悉的身影。 包括目光热烈、毫不掩饰的承亲王世子萧诀,神色平淡、目光坚定望来的宁国公府世子容谨,以及笑吟吟朝自己招手的佳安郡主唐燕如…… 郦妩掠过萧诀和容谨的视线,也朝唐燕如点了点头。 目光不自觉地就扫了眼一左一右伴在唐燕如身侧的唐振安和唐胤。 郦妩淡淡一笑。 今年的秋猎,有点意思呀! “呜——” “呜————” 高台上的士兵吹响了号角,秋猎会正式开始。 “驾——驾——驾——”猎手们兴奋地拍马朝远处起伏的山林奔去,铁骑如潮水般涌开。 “走吧。”萧衍不疾不徐地驱马过来,对郦妩道:“不用夺魁,就当做往日一样的练习。” 郦妩点头。 她这箭法虽然练了有一阵子,太子殿下也丝毫没有藏私,她如今的箭术确实今非昔比了,可也没敢想过夺魁的事。 不过,郦妩转瞬又扬起笑脸,“师父领进门,我也不能太给师父丢人,今日也要尽力啦。” 她说罢,一拍马儿,朝着狩猎队众人渐渐消失在丛林处的背影奔过去。 “嗯?你再喊一声师父来听听?” “你想得美——”郦妩的笑声从远处传来,带着张扬的肆意。“先追上我再喊吧?” 萧衍微微一笑,拍马追上去。 今年的秋猎,确实会很有意思!:,,. 85. 第85章 “孤跟太子妃为了子嗣而努力…… 看到郦妩和萧衍走了,最后剩下来的萧诀和容谨这才慢慢地驱策着自己的马儿往前走。 萧诀转头看向容谨,正好也看见他侧首朝自己望来。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不轻不重地一撞,没有火花,但也绝对称不上友好。 容谨神色平淡,眸色平和。 萧诀却看不过去,语气不善地道:“容子瑜,你如今是后悔了吗?” 容谨没有吭声,只抬头朝远处天高云淡下的密林方向望去。 萧诀目光锐利地盯着他。 因为发现了郦妩倾慕于容谨,从前他便一直将这个人视为劲敌。幸亏这个人早早娶了妻,且一直温文守礼,从来没给过郦妩回应,让他没法与他对峙,否则他都能跟他打起来。 但如今,容谨有机会了,所以萧诀依然对他不依不饶:“你现在后悔也没用。你一个丧妻再娶的男人,阿妩是不可能会喜欢的……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因为底气不足,他的语调便显得嚣张跋扈,“只有我才是她最好的选择,你和太子——都不是!” 容谨忽地笑了笑。那笑容没有嘲讽,也没有落寞,只一位地淡,淡得如水一般。“你错了。我们都不是她最好的选择,只有太子殿下才是。” 萧诀微微一怔。料不到他竟然是这番说辞,愣了两息后,又轻蔑地开口:“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轻易放弃,我可不会。我会一直等着的,只要有一线可趁之机,我都不会放过……” 容谨“嗯”了一声,没说话,也没再理他,驱马继续往前。 两人一前一后,沿着郦妩和太子的方向而去。 * 山林里,灌木丛中忽地窜出一只灰色野兔,身形灵动,速度极快。 郦妩张弓搭箭,微眯眼睛瞄准,手中不断地随着野兔跳跃而调整角度。直至最后,果断利落地松手,手中箭支“咻——”地一声,破空而去,精准地射中了野兔的腹部。 野兔跳跃起来的身形在空中猛地一滞,窜出一米远后,颓然倒地。 没想到一击即中,出乎意料。郦妩惊喜地捏住手中的弓箭,没急着去捡,而是扭过头,望向自己身后,边说边笑:“殿下,我厉不厉害——” 亮晶晶的眼眸倏地一愣。 她的身后,不仅有太子在。在太子后面,还跟着赶过来的容谨和萧诀。 看到萧诀倒是没什么,看见容谨,郦妩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好像他们之间隔了千山万水,沧海桑田,早已经变幻。 容谨静静地望着郦妩。脑海里想起的是宋莹死前对他说的话: “世子爷,我不甘心。为何别人可以拥有健康身体,拥有宠爱,畅快一生,我却拖着病体,还得不到自己夫君的爱。” “我得不到的东西,我也不希望别人得到。我要你明白,如果不是因为心里愤懑,我本还可以再多活个一年半载。如今我早早地去了,都是因为你。我要你带着内疚过一生,就算再娶了妻子,心中也膈应一辈子。” “听说太子妃不能生育了,你是不是觉得这是一种机会,还想跟她一起?不可能的,我的怨气会永远萦绕在这里,如果你们在一起,我要你们永远都无法幸福……” 萧诀刚刚也对他说: “你一个丧妻再娶的男人,阿妩是不可能会喜欢的……你以为你还有机会?” “何必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你轻易放弃,我可不会。” 是的,他已经没机会了。 是的,他轻易地放弃了。 太子才是阿妩最好的选择,也是最能护好她的人。而且,她如今显然也已经喜欢上了太子,不是吗? 他此番来,倒也没有别的想法。他只是……想再看她一眼而已。 容谨最后再深深地凝视了郦妩两眼,淡然地对她笑了一笑,然后策马转身,静静离去。 郦妩手里握着弓箭,怔然地坐在马背上,望着那个远去的熟悉背影,微微咬唇。 萧衍瞥了郦妩一眼,然后目光冷冷地扫向萧诀:“你跟着孤做什么?怎么,是想要陪孤和太子妃一起狩猎吗?” 也不知是不是因为从襁褓中就被册立太子,萧衍天生威仪凛凛,尤其是冷着脸时,那种与生俱来的威压,令萧诀有些透不过气来。 以前人家称萧诀为“混世魔王”,他在自己父亲,甚至在嘉文帝面前,都敢玩笑几句。唯有在太子萧衍面前,尤其是在他冷着脸,肃着表情的时候,连萧诀都不敢放肆。 若不是对郦妩的感情已经成了执念,否则萧诀也不会硬着头皮顶着萧衍的忌惮坚持到现在。 此刻面对萧衍冷冷的视线,萧诀只能道:“没有跟着太子您,我只是路过这里,正打算往前面去而已。” 说罢也拍马走了。 萧衍懒得再看萧诀,翻身下马,将郦妩猎得的野兔捡起来,走到郦妩的马旁,将野兔放入她的鞍袋中,淡淡道:“继续。” 郦妩点了点头。敛下心中复杂的心绪,继续狩猎。 随着纵马林中,狩猎一直绷紧的心情,没多久,郦妩又完完全全地投入到了狩猎的紧张与刺激感中。 * 虽然司天监选的是一个好日子,晴空万里,艳阳高照。但奈何已至深秋,且今日风略微有些大,吹得树林飒飒作响,凉意拂面。 半晌之后,郦妩白皙的脸蛋上晕染了一层绯红,不知是被风吹出来的,还是因为太过兴奋。 这是她第一次真正地参与狩猎,收获不错。 鞍袋里装了几只野兔和雉鸡,也许对别的狩猎手来说,这不算什么,但对于郦妩来说,已经可以算是收获颇丰了。 看到一直沉默跟着自己的太子,这会儿又驱马朝自己而来,郦妩扬起笑脸,问:“殿下,我厉害吗?” “嗯,央央厉害。”萧衍毫不吝啬地夸赞。 扫了一眼郦妩笑盈盈的娇靥,还有似星光一样璀璨的眼眸,萧衍将马儿与她的小红马并近,忽地探身,伸长手臂将她拖过来,放在了自己身前的马背上。 这样高难度的动作,他却做得快速而轻松,郦妩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已经被他低头吻在了那嫣红的唇上。 周围风声过耳,远处山林里传来哒哒的马蹄声,还有狩猎手们此起彼伏的吆喝声。 郦妩不太适应这样光天化日之下的亲近。虽然二人是正儿八经的夫妻,但这是白日里,还是旷野中,若被人撞见,也足够失仪和羞人了。 但太子殿下仿佛无所顾忌,不断地加深这个吻,直到彼此呼吸都急促起来,明显有失控发展的趋势,他才艰难地停了下来。 “我们回去吧?”萧衍的声音低沉沙哑,像是醇厚的酒酿,连呼吸都带着热气。 郦妩的脸都被他滚烫的气息烘热了,人也仿佛醉了一样,眼底含着迷离的水光,“这还在狩猎呢?” “孤现在不方便狩猎。”萧衍将她往自己怀里扣紧了一些,“也不想狩猎。” 现在在自己怀里的她,才是他唯一的猎物。 贴得紧,哪怕隔着几层衣料,郦妩也能感触到太子殿下此刻为何不方便狩猎了。她红着脸瞪他一眼,简直不能相信这人是怎么在旷野之外都能…… “回去吧?”萧衍搂住她,低头在她颈畔蹭了蹭。 两人同乘一骑,太子殿下又这个样子,郦妩总不好等大家都围过来,看他们的闹剧。只得点点头。 小红马乖乖地跟在他们身后,萧衍载着郦妩往围场别苑方向而去。他将郦妩拥在怀中,低头在她耳边道:“孤很想再带你去一趟梧桐古道,纵马驰骋。” 郦妩问:“为什么?” 萧衍没有说话,只拍马往前飞奔而去。 西山围场建有园林别苑,供大家歇息。太子自然有自己独有的院落,两人抵达院子时,守卫的宫人连忙上前帮他们将马儿牵走。 萧衍带着郦妩走进院子,一进里屋,他就阖上门,将郦妩一把按在了门上。 动作极为快速,衣衫如风卷残云般地散落一地,甚至都来不及去里面的拔步床上,郦妩就被他顶在了门板上。 今日的太子,比往日显得更急切,更恣肆狂野。 直到日落时分,狩猎队陆陆续续地回来了。太子别苑里的门才缓缓打开,萧衍一个人走了出来。 他衣冠整齐,缓步朝围场高台走去。 今日夺魁的是镇西大将军唐振安,嘉文帝亲自给了他魁首嘉奖。 萧衍走过去的时候,还没走到高台,就被守在台下的太傅严序喊住了。 “殿下今日狩猎,怎地半途不见了踪影?”严序走过来道。“若是夺得魁首,殿下在众臣心里又记下一笔好的印象,何乐而不为?” 萧衍淡淡一笑,心情显得极好。“魁首罢了,这点好印象,可有可无。孤有比夺魁首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从很久以前,从太子稍稍长大以后,严序就觉得自己对太子失去了“掌控”。 或者说,他其实连年幼时候的太子都没能“掌控”过,反而一直被太子牵着鼻子走。 每每他对太子有所教诲,太子都是表面应和他一句,但实际上依然我行我素,有所听之,有所不听。十分有他自己的主见。 这位年轻储君,有着比嘉文帝还坚定和沉着的性情,甚至有时候,严序觉得他比嘉文帝还要有君临天下的威严。 这也是为何他一直坚定地支持和追随太子的原因。不仅因为他是嘉文帝唯一的嫡子,更是因为对他与生俱来的臣服。 这会儿听到太子的话,严序倒也无所谓魁首这些,只是还是追着问道:“那殿下去了哪里,有什么更重要的事情做?” 萧衍道:“嗯,孤跟太子妃为了子嗣而努力去了。太傅您说,如今对孤来讲,是不是子嗣才是最重要的事?” 严序:“……” 严序完全料不到太子居然说的是这个,一时间所有的话语都噎在了喉咙里,那张严肃的老脸也禁不住一红。:,,. 86. 第86章 “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 萧衍只在围场高台露了个面,走个过场。散场后,又与郦崇和郦殊聊了几句,然后就跟嘉文帝和太傅严序告辞,又回了自己的别苑。 德福带着几个宫人,提了几个食盒跟在太子后头。 深秋天暗得早,院子檐下的宫灯已经亮起。进了厅堂,德福张罗宫人摆上膳食。 萧衍径直往内室走去。在里头伺候的琉璃听见动静,走出来,看到萧衍,福了福身:“殿下。” 萧衍问:“太子妃醒了吗?” 琉璃摇头:“回禀殿下,还没有。” 萧衍点了点头,继续往里走。琉璃自觉地退出来,去与德福他们张罗晚膳。 因为怕扰了郦妩休息,内室里只点了一盏灯,光线朦胧。室内窗牖皆阖,只留一线缝隙透气。 萧衍走到拔步床边,撩开幔帐。 帐帷间依然萦绕着清甜的香气与靡靡之息。大概是累坏了,郦妩这会儿老老实实地盖着被子,侧着脑袋趴在枕头上,睡得正香。乌黑的长发铺了满枕,也盖住了小半张脸,只露出秀挺的鼻尖,白皙的下颌和樱红的唇。 萧衍走过去,在床边坐下,盯着郦妩看了一会儿,终是没忍住俯身低头,在那红润的唇上亲了亲。 郦妩立即刷地睁开了眼睛,看清他后,喊了一声:“殿下……” 嗓音还带着浓浓的鼻音,像是在娇嗔。 “起来用晚膳吧。”萧衍将郦妩从被褥中捞出来,抱她去简单洗漱了一下,又抱着她去前厅用膳。 其余宫人早就退下去了,只剩了德福和琉璃在那里伺候,但实际上并不需要他们动手。太子殿下不喜人近身伺候,自己管自己。太子妃也无需人伺候,全都被太子代劳了。 不仅将人抱在腿上坐着,还要亲自喂她吃。 德福和琉璃垂着脑袋,眼观鼻鼻观心,已经熟视无睹,再也不会惊讶脸红了。 用完膳,漱了口,喝了清茶。萧衍摸了摸郦妩的头发,问:“出去走走消消食?” 郦妩点头:“好。” 虽然歇息了一会儿还有点腰酸腿软,但她并不急着回去补眠。本来她就觉得自己如今有些胖了,这才吃完饭若是就去躺着,又得长肉了。 琉璃连忙取来了郦妩的披风。 萧衍帮郦妩系好披风,提了一盏灯,带她出门。 走过别苑庭院小道,往围场枫林长道走去。夜色下的长道黑黢黢一片,离得远谁也看不清谁,倒也免了白日里的礼仪,大家提着灯,各走各的,偶尔有喁喁私语声,伴着夜风缓缓送来。 “今日没看到永定侯府的小侯爷和夫人来啊?”一名女子压低声音问同伴。 “谢云兰怀着身孕,月份大了,不方便出门。”另一名女子道。“况且,她的嫡妹低嫁了那么个人家,她估计也不太好出来惹人眼目。” “唉,这姐妹俩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前面说话的女子叹道。 “那是自然。谢云兰典雅大气,哪里是谢云棠那样咋咋呼呼的性子能比的,就算谢云棠往日里再怎么模仿她嫡姐,那也是东施效颦,就是不行。骨子里的东西改变不了,这不是一下子就闯祸了么……” 说话的女子想起什么,又道:“听说谢云兰月份大了,没法伺候自己夫君,就将自己的贴身侍女开了脸,抬做了姨娘。这样大气体贴的女子,也不怪小侯爷敬她,爱她……” 那两名女子在前头边走边聊。 萧衍和郦妩远远走在后面,她们也不曾注意。 等到各自岔路走开后,郦妩与萧衍在一座凉亭中坐下。萧衍将手里提着的宫灯置在石桌上,借着氤氲的灯光,看到郦妩出神的表情,问她:“发什么呆?” 郦妩抬头幽幽地看了萧衍一眼,问:“殿下将来还会考虑立侧妃,纳良娣么?” 除了她自己家里,父亲与母亲,大哥与嫂子之间,再无外人。细想一下,其他勋贵家里却不是这么回事。哪个不是夫人姨娘,通房侧室,嫡子女,庶子女一大堆? 不说这些皇亲国戚,权贵富绅,就是普通人家,家底稍微殷实点的,也有一一个侧室通房的。 更别提皇帝三宫六院,不知多少嫔妃了。太子亦然。 也许现在她和太子一人刚刚成亲不久,尚是如胶似蜜的时期,暂时不会有旁人插足进来。 可以后的呢?且不说目前有子嗣问题这个巨大的鸿沟尚未跨过去,将来还有那些漫长的岁月……一切都未可知。 萧衍抬手去捏了捏郦妩的脸,“孤早就说过,不会立侧妃,纳良娣,此生只你一人。央央这是不信孤?” 郦妩拿开他的手,摇头:“没有不信殿下啊。只是未来岁月那么漫长,谁也不知道将来会是怎样?” 萧衍眉目微凝,神色稍沉:“你这是要孤立誓?” “不用殿下立誓。”郦妩又摇了摇头。借着宫灯朦胧的光晕,她望着萧衍冷峻的神情,自己却微微翘起了嘴角,语气娇蛮。“不过,我可没有谢云兰那么大气大方。我是不会主动给殿下纳侧室的。若殿下……” 她忽地停顿了一下,垂下眼皮。两息之后,又继续抬起眼,眉眼弯弯,笑得无比妖冶:“若殿下将来立侧妃,纳良娣,那就再也别来碰我了。而且,我也要殿下兑现给我的承诺,放我出宫……” 她从来不是死缠烂打的个性,也不是郁郁而终的性情,她就是一直这般恣肆。或许真要走到那个时候,她大概宁愿鱼死网破,也不会委屈自己求全。 她没办法跟别的女人共事一夫,绝对做不到谢云兰那样大方。 想到这里,郦妩幽幽地叹了一口气:“或许殿下当初想要娶谢云兰做太子妃是对的。她确实是个大气大方的女子,也更适合当主母,当太子妃,甚至是当未来母仪天下的皇后。不像我这样的小心眼……” 脸上忽地一痛。郦妩捂着脸,瞪向萧衍。 “郦央央,别说胡话。”萧衍的语气带着咬牙切齿的意味。 居然到这个时候了,还要跟他提起出宫之事。 出宫后她要做什么?重新嫁人?嫁给容谨,或是萧诀?只是一想想那个可能,他的心里就如针扎一般,隐隐作痛。偏她还要反复地扎他。 郦妩捂着微微泛疼的脸,神情不忿:“我哪有说胡话?不是殿下你自己说当初想过要选谢云兰做太子妃?” 萧衍:“……” 他难得有这样被噎住的时候。 抬起目光,扫了一眼周围。夜色深浓,远处有三三两两的行人在枫林长道上悠然散步。离得远,或许听不见他们的谈论,但难保没有人跟他一样习武练功,耳聪目明。 萧衍起身将郦妩搂住,提着灯,带着她往别苑方向走,“我们回去说。” 回去说就回去说。郦妩气鼓鼓地跟着他往回走,一路上都不搭理他,只自己越想越多,暗暗地生闷气。直到回了他们的院子,走进内室里,都还不理萧衍。 萧衍阖上门走过来,将郦妩一把圈入怀里,低头在她噘起的唇上亲了亲,笑道:“今日是要跟孤翻旧账是吗?” “我就要翻旧账。”郦妩蛮不讲理地道。 若是对这个人没有感情,或许就不会在意。可既然已经动心,连身与心全都一起交付了,又如何能不去在意? 因而今日只不过是听到别人提起一句谢云兰,她就已经忍不住越想越多,越想越深,越想越气了。 萧衍将自己的披风与郦妩的披风都解下来,挂在一旁的木架上,然后拥着郦妩在拔步床前的脚踏坐下。他将郦妩跨坐在自己腿上,让她与自己面对面。 抬手在她下颌上捏了捏,“小气包。” 郦妩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我就是小气包怎么了?” 萧衍无奈地笑了笑,知道今日这个坎儿如果不说清楚,是绝对过不去了。只得握着她的手,慢慢道:“最初接近谢云兰,有意选她为太子妃,并非出自我自己的本意,而是太傅提起的……” 郦妩哼了一声:“你就那么听太傅的话,他让你娶谁你就娶谁。那他如果让你将我休了,再去娶个跟谢云兰一样大气的女子,你是不是也要听了?” “不会。太傅的话,孤也不会总是都听。无可无不可、不太重要的时候,自然会应和一下,毕竟是自己的老师。” 萧衍在郦妩唇上亲了亲,被她抗议地推开,他又笑了一笑,接着道:“接近谢云兰那回,便是无可无不可地听了。毕竟在那之前,我不是还没见过央央么?哪里知道这世间还会有如此令我动心的女子?” 年少时的太子,被常年灌输“妲己祸国”、“烽火戏诸侯”等昏君与妖姬故事,又听了太傅与先生们各种苦口婆心的谆谆告诫。一边听他们说着那些传闻中的美艳女子都是祸国妖姬,一边又隐隐好奇到底是怎样个美法,才能让人迷惑心智,行为昏聩。 他身为东宫之主,身份尊贵,从小到大见过那么多形形色色的美丽女子,都不认为她们能让自己的心性动摇半分。年少轻狂时,也不是没有觉得那些传闻太过可笑。 到了快要及冠之时,开始物色太子妃人选。也是听了太傅提及谢云兰的雅名,便有意接近。 以为一生都会按自己所想,一切按部就班,循规蹈矩。 直到遇到了郦妩…… 那是萧衍第一次发现自己的心不受控制,第一次冒出许多从未有过的念头。那些明媚的,想捧来世间所有美好事物赠与她的冲动;以及日渐滋长,阴暗的、不可言说的卑劣妄念…… 听到萧衍的话,郦妩也有些好奇:“那殿下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我的?”:,n..,. 87. 第87章 也是头一回,萧衍对一个女子…… 若非三年以来,每年生辰都收到的玉雕海棠,中秋宫宴那会儿俩人吵起来的时候,郦妩也不会那么快就相信太子很早就喜欢自己这件事。 但她至今依然好奇,太子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喜欢自己的。 毕竟三年前,她跟太子几乎可以算是完全不熟,可能连一句你来我往的寒暄话都不曾讲过。甚至偶然间的照面,都会被他严肃正经的表情和威严凛然的气势给吓到。 就像琉璃她们猜测送玉雕海棠的人,极有可能是暗暗倾慕郦妩。郦妩自己也不免会有这样的遐想。 但她猜遍了许多人,怎么都没能猜到太子身上。 那时候他对她冷淡嫌弃的模样,哪里能看得出来喜欢她了? 此刻,郦妩坐在萧衍的腿上,看着他那张俊美无俦的脸,还是有些不真实感。 太子殿下不笑的时候,神情颇为冷峻,如果不是郦妩如今嫁给了他,又与他耳鬓厮.磨许多回,见识过他多种模样,若单单以陌生人角度来看,还是不敢与其亲近的。 只能说,或许是她见识太浅薄,亦或者是人性太复杂,单从表面看不出什么来。 就像是从前,她哪里能料到,表面看起来高冷雅正,清心寡欲的太子,在床笫之间,是那样的一种凶暴狂野,贪婪不足的模样? 见萧衍不说话,郦妩伸长手臂圈住他的胳膊,娇声娇气地笑问:“殿下你告诉我啊,是从哪一回开始动心的啊?” 萧衍没有吊着她,抬手摸了摸她的脸颊,缓缓说道:“是三年多前,孤及冠生辰的那一回。” 郦妩微微一愣,眨了眨眼,努力回想当时的情景。 那时候的她,一心赴在容谨身上,对旁人是不在意的。就算是尊贵如太子,她大概也不记得他生辰是哪一天。 但太子的千秋节,宫里必然是每年都举办宴会。尤其是及冠这一个对于男子来说极为重要的事,对于皇太子来说,更是举国大事。 郦妩原本不爱参加宫里的宴会,因为总要叩头跪拜,礼仪繁琐,太累人了。但那时候因为容谨要参加宫宴,她为了能多看他一会儿,才去了。 可她完全不记得她那时候跟太子有过什么交集啊? 倒是那时候听说太子有意选谢云兰为太子妃。不过这些也不是郦妩特别去关注的,而是那一阵子这个消息着实传得沸沸扬扬,她想不注意都难。 郦妩困惑地望向太子。 萧衍也在静静地看着郦妩。 三年多前,及冠礼那日。萧衍原本是打算行过及冠礼后,就开始将太子妃的身份确定下来的。至于人选,不出意外的话,应该就是颇受太傅赞赏的谢云兰了。 二十及冠,对于一个男子来说,是一生大事,意味着彻底长大成人。娶妻生子,也是男子终身大事,许多男子都会充满了期待。 但萧衍神色平淡,内心也毫无波澜。这些对他来说只是人生按部就班的过程,不带任何期盼。 晚间宫宴过后,还有梨园戏曲观赏,不过大多数是一些上了年纪的老臣和家眷在看。一群年轻人则在御花园内来回走动,欢声畅谈。 彼时萧衍安安静静地坐在凉亭内,喝着小太监送来的解酒茶,听远处一群年轻公子哥儿酒后肆无忌惮的妄言。 他内功深厚,耳力灵敏,将他们的话听得一清二楚。 其中不乏有纨绔子弟,借着幽幽夜色和浓浓酒气,聊起女人来。 “就在这个月初,郦家大小姐及笄了。郦府的门槛都被媒人给踏破了几块。” “早就听说了郦家大小姐的美名,只是,踏破门槛,你说得也太夸张了……” “夸张?绝对没有夸张。”前面的人说道。“李将军的小儿子、杜丞相的长孙,为了郦大小姐,那是茶不思饭不想,差点害了相思病。还有,承亲王世子你知道吧?郦大小姐还未及笄,世子就央媒人前去提了两次亲……更别说京都各大人家里那些明里暗里倾慕郦大小姐的公子哥儿,你几双手都数不过来……” “说起来,郦大小姐今日也来赴宴了,思言你没看到她吗?” “没有,我今日完全关注谢家大小姐去了,毕竟听说……”那人说到这里,谨慎地停顿了,然后继续转回前面的话题,“那郦家大小姐到底是什么样的美人,才能引起这么大的骚动啊……这得是狐狸精转世吧?” “据说是倾国倾城,红颜祸水那般的女子……”前面那人感叹,“啧,怕真是妲己那样的妖姬转世。” 聊起美人,血气方刚的年轻人们终究是把不住话柄,越聊越欢。 萧衍远远地坐在凉亭里,百无聊赖地听着。直到听到什么“红颜祸水”、“妲己”、“妖姬转世”等字眼时,莫名想起太傅一直叮嘱的话,不由地觉得好笑。 由于宫宴上,百官子女等都是坐于父母身后,或是在隔壁偏殿筵席上坐着。萧衍身为太子,高高坐于上方,且也不会东张西望,自然没有注意到郦妩。 但他对什么绝色美人也不感兴趣。 喝完一杯茶,萧衍便意兴阑珊地起身,想去寻容谨说会儿话。 转过几道廊檐,问过几名宫人,他终于在另外一片后花园那里远远地看到了容谨。彼时容谨静静地立于廊下,目光看着花园里的一处,神情罕有地专注。 萧衍心下诧异,当下放轻脚步,缓缓走了过去。他轻功绝顶,可以行走无声。容谨又专注地看着别的地方,根本就没注意到萧衍的接近。 于是,萧衍站在容谨身后,顺着他的视线,看到了站在一棵海棠树下的华服少女。 弦月清冷,宫灯氤氲。立于海棠树下的少女正要去攀折一枝海棠花。因为踮起脚尖,伸长手臂,因而显得腰细不盈一握,丰盈弧线勾人。 虽然少女身段惑人,但是萧衍当时心里并无狎昵心思。 从他十三岁起,容皇后便也像黎贵妃给大皇子安排晓事宫女一样,先后给东宫里塞了不少美人,全都被萧衍拒绝了。 随着他年纪越长,容皇后也就越忧心。就算再冷性冷情,那也不至于对女人毫无欲望吧?甚至还暗暗派人盯着,怕太子是不是走了歪路,有什么龙阳之好,只是也不曾见他对男子有什么兴趣。 后来无意中有一回,通天观的道长天尘子看到萧衍,说他满身神性,无心红尘男女俗事,实属正常。甚至还想收萧衍为弟子,容皇后自是不肯。哪怕只是挂名的俗家弟子都不想要。 本来太子就过于清心寡欲了,若是再修道,万一直接看开,出家了,那还得了。 萧衍想在及冠后选太子妃,既是全了太傅的推荐,也是为了打消容皇后的担忧。但他自己对女人确实一直没什么想法。 此刻也不过是看到容谨对那少女过于关注,不由地多瞧了几眼。 而瞧过几眼后,萧衍想着或许还是不要打扰容谨,正准备转身时,那少女身后站着的侍女忽然开口:“小姐,这里是御花园,花草树木皆为皇家所有,咱们还是不要摘了吧?” 当时郦妩的手勾在花枝上,其实也只是想将花枝拉低一些,细瞧一番,并无折断的意思。闻言也担心自己的举动被宫人瞧见不好,于是松开花枝,扭头过来。 正欲转身离去的萧衍,不经意间瞧清少女转过头来的模样,顿时心头一阵巨震,连瞳仁都微缩了一下。 说不上来心底那一刻是什么感受,只是脚下的步子再也挪不动半分。 少女自然是极美,甚至是极媚的。 那一刻萧衍的脑海里闪过的也是太傅曾经的话,以及今夜园子里那些纨绔子弟们谈论的话。什么“祸水”、“妖姬”、“迷人心智”等等…… 他此刻可不是也被迷住了? 尤其是当少女朝这边望过来,忽地展开笑靥时,他更是察觉到心脏在自己的胸腔中激烈地狂跳,连从来都少有欲念的身体,都隐隐地躁动。 甚至忍不住浮想联翩:这张脸,笑起来这样动人,哭起来是不是也非常漂亮? 可很快萧衍就意识到,少女的笑容,不是冲着自己来的。 当时少女和她的侍女发现了有人在,侍女慌忙将手中抱着的披风给少女披上。然后,萧衍就见到少女小跑着迎上来,朝他……朝他身侧的容谨跑过去,笑吟吟地喊了一声:“子瑜哥哥。” 这是第一次,有人忽略了堂堂尊贵的皇太子,而先迎向了别人。 也是头一回,萧衍对一个女子动了情,以及……起了不该有的掠夺之心。 “殿下、殿下……”郦妩拍了拍萧衍的肩膀。“你回答我呀。” 萧衍猛然从记忆中回神,问道:“怎么了?” 郦妩又重复了一遍之前萧衍出神时没有听进去的话:“当时你不是要选谢云兰为太子妃吗?怎么忽地改变了主意呢?你是怎么跟她说的啊?” 萧衍沉默了一息,伸手将郦妩缓缓搂入怀中,一时有些难以开口。 无人知晓,二十及冠礼过完的那个晚上,太子萧衍生平做了第一个绮梦。 梦中海棠花开,春情四溢。他与一名少女翻雨覆云,沉沦不已。乃至于他醒来之后,对着满床凌乱,既怀念不休,又惭愧内疚。 生平接受的教导和平日里的克己复礼,让他觉得自己的行为想法着实有些卑劣不堪。 他深刻自省了一番,但对于原本打算及冠后开始选太子妃一事,也暂时搁浅。 接着在不久后的中秋宫宴上,因为他不由自主地刻意去留意,目光情不自禁地去追逐郦妩的身影,便让谢云兰发现了端倪。 很好笑,也很讽刺地是,第一个发现萧衍对郦妩不同寻常感情的,不是别人,正是谢云兰。:,,. 88. 第88章 那一年 “这就是殿下这些日子疏远臣女的原因吗?”那时候,站在萧衍身后的谢云兰忽然问道。 萧衍转过身,眉头微皱,没有说话。 谢云兰朝远处郦妩的方向望了一眼,然后笑了笑:“殿下喜欢郦大小姐?” 谢云兰的话,好像石破天惊的一道响雷,瞬间震醒了萧衍。 那一日,萧衍跟谢云兰两人彻底说开,并答应了她一个承诺,两人就此断了私下的往来。不久后谢云兰迅速跟永定侯府的小侯爷韩旭定了亲。 而萧衍,虽然被谢云兰点醒,午夜梦回时,却不确定自己对郦妩的这份感情,到底算不算是喜欢? 诚然她是很能吸引到他。 但是萧衍不认为喜欢一个人竟会如此仓促,互相并不了解,不过简单一次照面,就能叫人沉沦至此。 他觉得自己对郦妩的那种莫名的、狂热的想要侵占的心思,以及控制不住冒出的各种恶念,更恰当地讲,应该称之为“欲.望”。 外人赞他光风霁月,磊落高洁。只有萧衍自己知晓,对着郦妩,他似乎总是忍不住想要侵入、撕裂、揉碎、碾烂……许许多多阴暗心思,恶劣不堪得令他自己都心惊。觉得自己就像一头未开化,没有理智的野兽。 而从小接受的教导与告诫,让萧衍深刻知道,人毕竟不是野兽,总不能沦为欲.望的奴隶。他身为储君,担负天下重任,更不能沉湎于女色。 他以为自己能做到克制、忘怀。 却在无意中撞见郦妩对容谨倾诉情思。说不清楚那时候心里是什么想法,只是向来引以为傲的礼教与自制在一瞬间完全崩塌,忍不住起了嘲弄之心。 既是嘲讽她幼稚又妄为的感情,更是嘲讽自己为这样一个女子踌躇辗转,对方却对他没有半分心思,一心一意只爱慕着一个不可能也不该爱慕的人。 可破坏了那一刻恰到好处的氛围,让容谨再也踟蹰不前后,萧衍自己过后又深深反省自责。 之后容谨履行婚约,与宋家小姐成了亲。郦妩雨夜离家出走被萧衍捡到。 当时萧衍看着孤零零站在黑夜官道上的郦妩,心情复杂万分。 这个姑娘天真幼稚、肆意妄为,还那样深刻地爱着别的男人,完全不适合成为东宫主母,他也不该去肖想。但尽管理智上什么都知道,他却依然没法控制自己对她的渴望。 甚至当时他看着被暴雨浇得一身透湿的少女,想到的不是对她愚蠢行为的不屑与斥责,而是思忖着若当时陆鉴之不在马车里,他恨不得当场将她拖进马车…… 这是让常年接受礼法教导的萧衍难以接受的,因此自请去边关磨砺两年,觉得自己的心性还需要沉淀。 可这两年边关的磨砺只是让他更能隐忍一些罢了,那些个日日夜夜,少女依然常常入梦。 有一回酒后,萧衍实在忍不住向沈慕风模棱两可地问:“若是一名男子,第一次见到一名女子,就控制不住对她各种肖想,从此再也难忘,这是爱还是欲?” 当时沈慕风喝了一口酒,豪放地笑道:“我不知道什么是爱什么是欲。只知道当初离京之前,我一眼看上一位姑娘,心里就想着夜夜与她洞房……等我此番回京,若她还未嫁人的话,我定然要向陛下求旨赐婚……” …… 萧衍从回忆中抽回神时,已不知过了多久。 太多的话,难以开口,无从说起。但好像此刻也不用他说了。 ——因为坐在他怀中的姑娘,大概是今日又是狩猎,又是被他折腾半晌,这会儿已经疲累犯困了,正伏在他的肩头,呼吸轻匀,沉沉地睡了过去。 萧衍忍不住笑了笑,垂首在她额头上轻轻地吻了吻。 他如今再也不会去纠结什么是爱,什么是欲。他唯一只知道地是,他想和她在一起,一辈子,甚至是每一辈子……这就够了。 * 次日上午,围场里又举行了一场击鞠赛。 这一回太子没有参与,承亲王世子萧诀出尽了风头,引得一群贵女们尖叫起来,不断地给他呐喊助威。 郦妩与太子坐在围场旁边的高台上观看马毬赛,自然而然目光会落到人群中最耀眼的萧诀身上。 少年俊朗恣肆,意气风发,确实夺人眼目。偶尔还朝高台上望过来一眼,四目相对间,郦妩随意地笑了一笑。 旁边坐着的萧衍自是有些吃味了。 拉住郦妩的手,用力捏了捏。 郦妩侧眸看向他。 萧衍想起上一年秋猎后的马毬赛,郦妩一直给容谨助威。这一年秋猎后的马毬赛,她看着萧诀出彩,着实有些恨得牙痒痒。 只是有些事情,他介意,却又不太好说出来。反复提及对手,只会加深郦妩对他们的印象。不知不觉地忽略和遗忘,才是最好的结果。 因而,他只是轻飘飘地问:“孤打马毬的时候,怎么不见你关注孤?” “有啊。”郦妩嫣然一笑,“上一年秋猎会上的马毬赛,殿下最后伏地一击,实在太漂亮了。还有今年的万寿节,殿下……” 她说到这里,却忽地停止不说了。 萧衍瞥见她白嫩的脸颊微微发红,问道:“今年的万寿节,孤怎么了?” 郦妩眼皮微颤,声音含糊道:“今年的万寿节,殿下也打了马毬,也是很好的……” “怎样好?”萧衍追着问。 郦妩垂着眼皮,没有吭声,只是脸上的红晕渐渐地蔓延到了耳根处,甚至脖颈上…… 今年的万寿节,因为天气炎热,参与击鞠赛的人穿的骑服衣料单薄,露着臂膀。骑马击鞠时,一举一动,将太子殿下的一副好身材显露无遗。 不仅那些贵妇贵女们惊声尖叫,连郦妩都看得目不转睛,甚至忍不住想起自己与他耳鬓厮.磨的那些瞬间,一时间面红心跳…… 见郦妩不吭声,萧衍手指轻轻刮了刮她的脸蛋,戏谑笑问:“在想什么呢?脸这么红。” 郦妩拍开他的手,羞恼道:“反正就是好,你别问啦,再问我就说不好了。” 两人成亲大半年,郦妩反而比以前还容易害羞了。萧衍也不好将她逗得太过,只握住她的手,唇边带着浅浅笑意。 看完马毬赛后,萧衍问:“要不要去千味居用饭?” “好啊。”郦妩点头。“去年的这个时候,也是在马毬赛之后,殿下带着陆鉴之穆书雅和沈星北他们,还有我,一起去千味居用晚饭呢。” 不过那时候她是赖着要去的,还喝了个酩酊大醉。 “嗯。”萧衍牵住她的手,起身。“这次不带他们。” * 郦妩和萧衍进千味居的时候,谢云兰和小侯爷韩旭恰好在千味居二楼靠栏杆的雅座那里用饭。 谢云兰如今怀孕六月有余,腹部高高隆起,也正是胃口大开之时,总是忍不住想吃些东西,今日韩旭便带她来千味居吃晚饭。 瞥见太子和太子妃进来,韩旭犹疑地问道:“要去跟太子和太子妃问个安吗?” 谢云兰朝楼下望了一眼,笑着摇了摇头:“不了吧。太子殿下只带了太子妃一人来,怕是不希望别人打扰。” 韩旭点点头。 谢云兰却望着楼下萧衍和郦妩的身影,出了一会儿神。 太子如今终究是如愿了。 谢云兰一直都是个聪慧通透的女子。那一年太子的有意接近,很明显是一种示好和试探。但她能看得出来太子看自己的时候,眼里完全没有男子对女子的情意。 一个男人喜欢一个女人是什么样子,她是懂的。起码她在永定侯府小侯爷韩旭的眼里,能看到对方对自己浓烈的倾慕和爱意。 这些,她从来没有在太子眼里看到过。 后来她看到了,却是对方看向别的女子时才露出的,压抑的、隐忍的、狂热的爱意。 谢云兰一直都知道,太子对自己敬有余而爱不足,只是觉得她合适罢了。 而她一直以来,努力经营和维持的典雅贤淑的模样,不就是为了博得一个雅名,能成功嫁入高门,成为高门主母吗? 追逐谢云兰的高门子弟虽然没有郦妩那么多,但也并不少。 不过大多数都跟太子一样,是冲着她的雅名而来,很少是冲着她这个人而来。唯有永定侯府小侯爷,她在他眼底看到他对自己那毫不掩饰的,男人对女人的浓烈爱意。 只是,因为忌惮韩旭那个颇为刻薄的母亲,谢云兰暂时犹豫了。 后来,谢云兰和太子分道扬镳,她趁机向太子要了一个承诺,也是为了给自己的未来婆母一个震慑。在她与太子说开之后,她转头便答应了韩旭的求爱,让他前来提亲。 仓促嫁人后,夫君虽然对她很疼爱,但是耳根子太软,经不住婆母的教唆,在许多决策上总是左右为难。幸得太子承诺的每年的生辰礼,让婆母对她有些忌惮,不敢对她怎样。 可如今外间到处在传,太子深爱太子妃,婆母又开始不将谢云兰当那么回事儿了,又要撺掇韩旭纳妾,多给他们韩家开枝散叶,且想安排她想安插的人。 谢云兰不希望外人觉得她是个悍妒不让夫君纳妾的主母,一不做二不休,干脆抬了自己的贴身侍女为姨娘,堵了婆母的嘴,且至少是自己的人,方便拿捏。 谢云兰瞥了一眼此刻就站在自己身侧,被她抬做姨娘的侍女。 她倒也没有什么不太舒服的心思,只是…… 她的目光又扫向楼下太子和太子妃身影消失的楼道间。 内心暗暗叹息一声,只是……有些羡慕太子妃啊。为何堂堂皇太子,都能为了她,说不立侧妃就不立侧妃? 太子为郦妩铺好一切的路,让她只需无忧无虑。 如何有人就这般天生好命?:,,. 89. 第89章 冬雪 郦妩和萧衍从千味居出来的时候,已是月上梢头。 深秋天凉,夜间门风大,几片枯叶被风卷起,在空中打着旋儿。路上已没有什么行人,除了客栈酒楼外,沿街的商铺大多已经打烊关门,只剩檐下挂着的灯笼随风不断摇晃。 “嘚嘚”的马蹄声在静寂的夜里显得极为清晰,是先行出去的德福赶了马车过来。 “吁——”马车在郦妩和萧衍面前停下。德福跳下车辕,恭敬地打起车帘。“殿下,太子妃。” 萧衍托着郦妩上了马车,进了马车放下车帘后,他又直接将郦妩抱在自己腿上,让她面向自己而坐。 今晚萧衍喝了点酒,郦妩也忍不住跟着尝了一杯,虽然她酒量浅,但一杯也不至于醉,萧衍便由着她。 此刻萧衍借着马车顶上镶嵌的夜明珠释放出来的光芒,端详自己面前的姑娘。 白皙的脸上染着淡淡的酡红,双眸含水,面若桃花。尤其是那两瓣红润的唇,嫩若春樱,看起来十分的可口。 他忍不住低头去品尝,一尝起来便有些把持不住。 郦妩有些嗔恼地去拉他撩衣作乱的手,不明白太子殿下为何对马车如此执着。“你怎么老是喜欢在马车里……” “还记得三年前的雨夜,孤在半路捡到你的那时候吗?”萧衍笑着亲了亲她嘟起来的唇,接着道:“还有去年秋猎会后,我们也是在千味居吃饭,你喝醉了,孤将你抱上马车。” “那两回的时候,孤就想像此刻这般,在马车里……”他的手伸向郦妩的腰带。 “你、你真是……你这个登徒子!”好歹也是一名贵女,郦妩骂不出更难听的话来,又羞又气,连忙伸手去挡。但她那点力气,哪里拗得过萧衍,到底又让他得逞了一回。 回到东宫,下马车的时候,太子殿下袍服整齐,衣冠楚楚,一副正经肃然模样。只是被他抱在怀里,裹着披风的郦妩,显得有些绵软无力,双眸微阖,脸上粉晕未退。 吕嬷嬷和琉璃出来迎接的时候,萧衍解释道:“太子妃喝了点酒,有些醉了。” 郦妩窝在他怀里有气无力地闭着眼睛,暗自腹诽:一杯酒罢了,哪里醉了?她清醒着呢!都怪这个道貌岸然的家伙…… 当初她怎么就没看出来他那严肃正经的表皮下,竟是这般风流浪荡模样。 郦妩借着披风的遮掩,伸手悄悄地在萧衍的腰间门掐了一把。 萧衍往殿内走的脚步立时一顿,微微垂首,凑到她耳边,轻声道:“还有力气掐人?” 郦妩吓得立即缩回了手。 萧衍将她径直抱进了浴殿里,也不假他人之手,亲自伺候郦妩沐浴一番。因为夜冷天寒,倒也没有再闹她。 快速洗完又快速给郦妩擦干,给她穿衣时,萧衍道:“到了冬月时,孤跟陛下告个假,带你去温泉行宫住上一月。到时候泡在温泉池里,饮酒品茶,赏雪看梅,岂不逍遥自在?” 郦妩想一想那个情景,确实美哉乐哉,连忙点点头:“好啊。” * 十月初的时候,郦妩和萧衍参加了陆鉴之和穆书雅的婚宴,甚至还头一次跟着沈星北他们闹了一次洞房。 还好新娘子穆书雅性格直爽坦率,比新郎陆鉴之还要放得开,这一场洞房闹得那叫一个欢腾愉快。 直到天色渐晚,萧衍无奈地将郦妩拉走,“你怎么比沈星北还闹得疯?一点太子妃的样子都没有……” “什么才是太子妃该有的样子?”郦妩脸上还残留着兴奋的红晕,“我才不管呢,人生苦短,及时行乐,开心才最重要。” 而且都是自己人,闹得也不过分,所有人都很高兴。 “嗯,说得没错。央央开心就好。”萧衍笑了笑,抬手摸摸郦妩柔嫩的面颊,“央央是什么样子,太子妃就是什么样子。” 他早就明白,不管是太傅所说的“妖姬”、“祸水”,还是人们所议论的“倾国倾城”、“祸国殃民”,那都是君王自己的问题,跟女人又有何关系? 只要他做得好,她就可以继续自由自在,无忧无虑,开心地做她自己。 * 十月底的时候,沈慕风和林婉柔夫妇要离京。 郦妩和萧衍给他们夫妇二人送行。唐燕如也在她大哥唐振安的陪同下赶来了。 城门外,十里亭中。三位姑娘手拉着手,各自抹着眼泪。 “林姐姐,你怎么这么快就要离开京都了?连个年都不过……”唐燕如眼眶含泪,声音哽咽。“我们会想你的。” “将军有军务在身,我没办法陪你们过一个新年了。”林婉柔擦了擦眼泪,“我也会想你们。” 郦妩用帕子拭了一下眼角,挤出一抹微笑:“……林姐姐你要记得给我多多来信,讲讲边城趣事啊。” 林婉柔眼圈发红,点点头:“好。” 郦妩又垂眸看了一眼林婉柔尚未隆起的腹部,笑道:“还有,生了之后也来信告诉我一下,是小公子还是小千金。” 如今她是彻底放心了。沈大将军不仅腰没问题,而且一发就中。这俩人才成亲一个多月,林婉柔最近就已经被查出有身孕了。 “嗯。”林婉柔含泪点头,左边握了握她的手。“阿妩如果有了身孕,也立即来信告诉我一下。” 右边又握了握唐燕如的手,“还有阿如你也是,如果定亲了,也来信告知我一声。” 郦妩和唐燕如边掉眼泪,边点头。 此去经年,再见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了。 三位姑娘边说边流眼泪,干脆抱在一起痛哭。最后还是萧衍和沈慕风、唐振安三个男人过来,一人拉开一个,各自抱住拍抚安慰。 今日没有阳光,天空昏暗。 郦妩和萧衍,唐燕如和唐振安,四人抬头望着沈慕风和林婉柔与他们的随从一行人渐渐远去。 马车和骑马的人群,很快就消失在远处低垂昏暗的天边。 郦妩又和唐燕如告别,各自上了马车。 回城途中,路径热闹大街时,郦妩忍不住掀起马车帘一角,黯然的小脸上,表情忽然一亮:“殿下,下雪了!” 萧衍顺着她掀起的帘角朝外望去。 今冬的第一场雪,果然下来了。纷纷扬扬,如洁白的棉絮,从天缓缓而落。 瑞雪兆丰年。路上行人脚步匆匆,偶尔抬头望一眼,脸上都带着笑意。 “下雪喽,下雪喽——”一对青梅竹马的女童和男童,在雪地里欢快地跑着、跳着,时不时抬手去接住一片悠然掉落的雪花。女童扭头对旁边的男童道:“庆玉哥哥,晚点我们堆个雪人吧?” “好,要明天雪厚些才能堆。”男童点头。 郦妩看着那一对小童跑远,忽地灵光一闪,放下马车帘,扭头对萧衍道:“殿下,若是我们小时候就认识的话,会是怎样的啊?” “小时候?”萧衍顺着她的话,想了想,如实道:“孤八岁的时候,你才三岁,十岁的时候,你才五岁……大概玩不到一起。” 郦妩:“……” “讨厌。”她不满地哼哼。“刚刚那两个,男孩子看着也比女孩大了好多岁,他们就能玩到一起啊!” 萧衍伸长手臂,将气鼓鼓的郦妩抱过来,放在自己腿上。 郦妩扭过头不理他,萧衍无奈地笑了笑。 他说的是实话。哪怕是十岁或是八岁时候的太子,都是一副少年老成的模样。每日接受的教导除了日常学习外,也都是家国大事。 容皇后只生了萧衍一个,他从来没有陪过其他嫔妃所出的弟弟妹妹们玩,也不知道如何陪小孩子玩。 而且郦妩这个性格,小时候定然更加娇气,两人性格相差巨大,玩不到一起,是很正常的事。 “不过……”萧衍抬手用手指刮了刮郦妩细嫩的脸蛋,“若是现在的孤,回到过去,肯定会抽出时间门,很耐心地陪央央玩的。” 郦妩还是不满意地哼了哼:“难道过去的你,就不喜欢过去的我了吗?我娘说我小时候可好看可讨人喜欢了,大家都很喜欢和我玩。” 萧衍笑了一声,揉了揉她的脑袋:“嗯,那孤肯定也会喜欢。” 郦妩这才满意了,趴在他怀里,手指揪着他领口的狐毛,忽然问他:“殿下喜欢小孩子吗?” 萧衍微微一愣。很快就恍悟过来,抬手握住郦妩的手指,用自己掌心的温度暖着她冰凉的小手,“孤也不太确定。但若是央央生的,肯定喜欢。” 郦妩蹙眉叹气:“林姐姐那么晚成婚,都有身孕了。咱们成亲这么久了,子嗣怎么就这么难呢……” 萧衍温热的指腹按上她的眉心,抚平她蹙在一起的眉头,垂眼笑道:“不是央央的问题,是孤还不够努力。” 郦妩:“……” 她被他不正经的语气给弄得都没法犯愁了,红着脸羞赧地抬手捶他。 萧衍笑着继续捉回她的手,捂在掌心里,在她耳边道:“这几日让德福他们准备一下,咱们出发去温泉行宫。到时候孤再努力努力……” “想得美。”郦妩就知道他打得不是什么正经主意,忍不住要挣扎起身:“我不去啦!” 萧衍将她按住,圈在怀里,笑道:“你已经答应过了,不去也得去。” 太子殿下雷厉风行。三日后,郦妩果然就被押上了前去温泉行宫的马车。 温泉行宫那边一直有宫人打理,因而此番也只带了德福德保,琉璃和玲珑四人随行。 “陛下和皇后娘娘不来吗?”郦妩问。 萧衍摇头。 除了大节大宴之外,嘉文帝和容皇后已经很多年没有同行出游过了。除非必要,嘉文帝自己也不会带妃嫔出行,他们就这样一直耗在宫里,许多年了。:,,. 90 第90章 温泉行 临近年底,不出远门。萧衍带郦妩去的是离得最近的神鹿山温泉行宫,在皇城往东约三十余里处的京郊。 神鹿山温泉行宫隶属于皇家所有,这里自然也有独属于太子殿下的别苑。 进入了冬月,外面寒风呼啸,朔风凛冽。 冬日的马车帘十分厚实,隔绝了外面的嘈杂与风声。郦妩坐在马车内,身上披着厚厚的朱红底绣海棠花兔毛斗篷,手里捧着一只暖炉,贪着那份暖意,一刻都舍不得离开。因而一路老老实实,没有掀帘去欣赏外面沿途的风景。 抵达别苑后,郦妩被萧衍抱下马车。别苑门口早早地就守着一群宫人,见太子和太子妃从马车出来,所有人立即跪下行礼问安。 萧衍让众人平身,自己则牵着郦妩走进别苑。德福德保和琉璃玲珑几人便开始张罗着卸下行李,在别苑宫人的指引下一一安顿。 郦妩一手揣着小手炉,一手被萧衍温热的大手牵着,跨进别苑。 今日未曾下雪,但因为前几日的一场雪化了,天气极冷。庭院里种了不少梅树,此刻满树红梅在寒风中兀自绽放,空气中隐隐浮动着幽幽梅香。 郦妩跟着萧衍一路穿过庭院、厅堂,直到内室往右边一转,便有一道月牙形的拱门出去。长廊与木栈小径,连接着外面的温泉汤池,此刻温泉池上方还不断散发出白腾腾的热气。 原来太子的这座别苑直接将一泉兰汤圈了进来,砌成方方正正的阔大汤池。 温泉汤池四周柱灯林立,一侧还盖有一座琉璃瓦顶的水榭凉亭。凉亭中几案蒲团齐备,平日里可以在里面烹酒煮茶,或是棋局对弈。 而凉亭加长加宽的屋檐像是巨大的伞盖,往温泉池里伸出一大片。因此,哪怕是下雨下雪时,也可以躲在下面泡温泉,顺便欣赏雨景雪景。 温泉池周围也一样错落有致地种着梅树,可以想象若是下雪时,泡在汤池中,望着外面寒梅映雪,是怎样一种惬意与美丽。 萧衍见郦妩美目四顾,不断地打量温泉庭院周围,问她:“现在要泡温泉吗?” “晚上再泡吧。”郦妩道。虽然宫人不敢擅闯这里,但大白天的在外面露天泡澡,她不太习惯。“我想先四处转转。” “好。” 萧衍帮郦妩将斗篷上的帽兜戴好,牵着她出了别苑,在行宫里先转了一圈。 因为暂且只有太子一行人入住,行宫里除了洒扫的下人外,基本没什么人,比较安静。 大概得益于地下暖泉的缘故,这里依然草木葳蕤,花繁叶茂,完全没有外面冬天的萧索。甚至偶有地方萦绕着淡淡雾气,让人犹如置身在九天仙境之中。 行宫占地广阔,接近晌午时,郦妩跟着萧衍走了大半圈,有些累了。她抱住萧衍的胳膊,娇声道:“殿下,我走不动了。” “嗯。”萧衍看了看天色,“要到用午膳时间了,孤抱你回去?” 郦妩却道:“殿下背我吧?” 萧衍微微一愣。最终笑着捏了捏她柔嫩的脸颊,“行。” 说罢就在她面前弯腰蹲身下去。 这辈子至今,能让太子殿下蹲身弯腰的,除了嘉文帝和容皇后以外,大概只有郦妩了。她丝毫没意识到自己提了个什么样大逆不道的要求,开开心心地爬上了太子殿下宽阔的背,双臂自然而然地圈住他的脖颈。 萧衍身强体健,又常年习武,走了半日丝毫不累,这会儿背起郦妩也是轻轻松松。 郦妩只在小时候被父亲和兄长背过,长大后这还是第一次有人背她。她趴在萧衍的背上,翘着唇角,很是开心。 两人回到别苑时,德福和琉璃他们几个见太子背着太子妃进来,个个惊讶了一瞬,尔后连忙垂下目光,没再打量,赶紧张罗摆上午膳。 用完午膳,郦妩又跟萧衍在别苑里转悠了一下,消消食,趁机了解一下这别苑的结构。 他们寝屋的右边是温泉池,左边是太子的临时书房。转了一圈,郦妩大致知道了这里的布局。之后她回屋午憩,萧衍去了书房。 冬日好眠,郦妩一觉醒来,窗外已是晚霞满天。 玲珑进来服侍郦妩简单洗漱时,郦妩问:“太子殿下还在书房里吗?” “是的。”玲珑给她梳好头发,简单盘了个发髻,正要往她头上簪钗时,郦妩摇头:“不用了,晚上不出门。” 不仅不出门,泡温泉时也不宜戴太多首饰。 郦妩去了萧衍的书房。萧衍正坐于书案前,提笔批注什么,德福在他旁边帮他磨墨。看到郦妩进来,德福连忙自觉地退了出去。 萧衍停下笔,抬眼朝郦妩望来:“睡醒了?” “嗯。”郦妩走到他旁边,问:“殿下需要我帮你研墨吗?” “不用了,没什么要紧的事。”萧衍跟嘉文帝告了假,无须上朝,只余手头处理一些不紧急的事情。 他搁下笔,将郦妩揽入怀里,让其横坐在自己腿上。抬手捏了捏郦妩的脸肉,戏谑道:“吃完午膳睡一觉,起来又该吃晚膳了。央央这个冬天是要给自己屯粮冬眠吗?” 郦妩拍开他的手,嘟起嘴,“我知道你又要说我胖了。” “不是。”萧衍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笑道:“没胖。” 郦妩这段时间因为经常被容皇后和吕嬷嬷各种补汤药膳给养着,确实长了一些肉。但她本来苗条纤细,长了一些肉并无影响,而且那些肉也很乖巧,全都长去了该长的地方。 等到晚间两人泡温泉时,郦妩穿着堪堪及膝的纱质浴裙,温水浸过轻纱,这些日子养出来的好身段便显露无遗。细腰丰臀,山峦高起,曼妙得让萧衍都不敢多看。 夜幕漆黑,月辉清冷。温泉池周围的石柱灯和水榭凉亭檐下挂着的宫灯,照得一池温水白烟袅袅,雾气氤氲。 郦妩乌眸红唇,轻纱裹身,雪白的皮肤上浸润着水,整个人好像从水里钻出来的惑人妖精。 太子殿下只瞥了一眼便有些意动。 看到萧衍朝自己走来,黑眸在夜色里越发晦暗深沉,凝望过来的眼神仿佛都带有温度似的,比这温泉水还要灼人。郦妩本能地感觉危险,连忙往温泉池的另一侧游去。 萧衍人高腿长,几步就快速追上了她,捉住她的一只纤足,将她拖了过来。 “跑什么?”萧衍问。 郦妩被他拽住,站直身,神情略微慌乱,挣扎着推拒:“殿下,你、你不能……” 经历了这么多回,如今一看太子这眼神,郦妩便知道他要做什么了。 这里可是外面。虽然德福和玲珑他们不敢过来,但还是让人觉得这幕天席地的,太过荒唐了。 可她话音刚落,便觉得胸前一凉。“殿下,别……” 温泉池四周白气蒸腾,如雾如纱,池畔红梅迎着朦胧灯光,在纱雾里傲然枝头,若隐若现。让人很想伸手拨开那一片纱雾,看个真切。 郦妩的薄纱对襟就被拨开了,才察觉到一点凉意,山巅红梅就被一片温热给覆盖。 “唔……”郦妩低吟一声,仰头急促地吸气,再想去推,已是无法逃脱了。静寂的夜色里,除了温泉池中汩汩冒出的热气,就只剩那极轻微的吸咂水声。 不知过了多久,终于被放开。郦妩松了口气,声音微颤:“殿下,我泡好了。” 说罢,逃也似的转身欲要离开这让人无比羞赧的泉池,却被身后的人追上来,捞住她,趁机按在了池边。 * 被萧衍抱回屋内时,已不知道是什么时辰了。 郦妩昏睡了一会儿,迷迷糊糊中察觉到膝盖上有些微疼,还有些凉意时,她唰地睁开眼睛。 刚要抬腿,却听见太子的声音:“别动,马上就上好药了。” 郦妩垂眼看去,才发现自己只盖了半边被子,此刻白绫中裤裤腿被卷起来,露出两个红得发亮的膝盖。萧衍这会儿正给她的膝盖上药。 什么时候受的伤?郦妩懵了一瞬才反应过来什么,脸上骤然一热,迅速闭上眼睛。可很快又睁开,瞪了罪魁祸首一眼。 萧衍小心翼翼地给她上完药,拉好裤腿,盖上被子,见她还在瞪自己,忍不住笑了笑,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抱歉,是孤的错。” 一碰到她,所有的冷静与理智好像就都不存在了。 郦妩这会儿只觉得自己胸口疼,膝盖疼,某一个地方也疼。不仅疼,还有种微凉的黏腻感,想来都是上过药了。 她瞥了一眼此刻又衣冠楚楚,一脸正经的男人,气呼呼地闭上眼。 这人果然就是个道貌岸然的禽兽! 郦大小姐向来没心没肺,再大的气,一觉过后就已经消了大半。再过几日,就全都没了。 不过出于忌惮,她已经好几日都没有走近过那个温泉,也好几日不让太子殿下近自己的身。每日里不是在院内看看书,就是在行宫里晃荡,看看风景,或是去鹿苑看看梅花鹿。 这里既然叫神鹿山,那必然是有鹿的。 冬季天寒,看管鹿苑的宫人给太子别苑这边送来了一些新鲜鹿肉和鹿血。 鹿肉可以拿来围炉炙烤,鹿血则是直接饮用。 郦妩不敢生喝鹿血,只吃了一些炭烤鹿肉。由太子殿下亲自动手烤的鹿肉,味道确实不错。又让她想起在岳州雁回山狩猎那回,太子殿下烤的肉,味道让人食之难忘。 美味的食物能贿赂人,郦妩吃得开心,晚上被太子抱进温泉时,也就没那么抗拒了。 不过这回她还是提前就跟萧衍说好,“这次不能再在温泉里了。” “嗯。”萧衍从善如流地点头。 太子殿下言出必行,哪怕饮了一杯极为助兴的鹿血,又看着面前活色生香的美人,身体亢奋到极致,都还是生生忍住了,没在温泉里闹过郦妩。 只是将她从温泉中抱出来的时候,却是再也忍不住了。 走出温泉池,郦妩被萧衍竖抱在怀里,怕自己掉下去,只好用手挂着他的脖子,腿圈住他的腰。 她因为紧张而紧缩,萧衍忍不住低哼了一声,喉结咽动,额上滚落一颗汗珠,哑声道:“央央,不要这样紧张,不会掉下去的。” “那你不要动啊。”郦妩颤声控诉。这里离寝屋那么近,就着急这么一会儿吗? 向来从容淡定的太子殿下,在这种事上确实是急得一刻也不能等。况且自从上次之后,被生气的郦妩凉了这么多天,今日又饮了鹿血,刚刚在温泉中就忍了又忍,这会儿已是极限。 因此一路走回屋里,他一刻都没有停过。回屋之后又是另一番磨人的蚀骨纠缠,就更不用说了。 * 次日,下了雨。冬雨寒气深重,郦妩和太子就在书房里呆着。 屋外风雨潇潇,寒意沁人。屋内放了几个炭盆,倒也不冷。郦妩看了一会儿书,打了个呵欠,抬眼朝书案望过去。 太子殿下身着玄色锦衣,墨色狐毛大氅,头戴金冠,一副俊美雅正模样,正襟危坐于案前,执笔在写着什么。 郦妩盯着他看了一会儿,见他一手按着桌面,一手执笔,笔法流畅,时不时还蘸一下旁边的墨,而且还蘸的不同地方。 看起来不像是在写字,而是在画着什么。 太子殿下在画画? 郦妩放轻脚步,悄悄地走过去,凑到他旁边,目光扫向画纸时,顿时面色一红,嗔恼道:“殿下,你、你画的什么啊?!” 萧衍耳力过人,尽管郦妩蹑手蹑脚,但他其实早就发现她过来了。两人如今无需遮遮掩掩,他便任由她看。此刻见郦妩红着脸质问,他笑着搁下笔,“如你所见。” 郦妩又瞟了一眼,脸上还是止不住地冒热气。 画中女子容貌美艳,身姿妖娆,裹着一袭纱裙浸在冒着袅袅热气的温泉池中。她身后是绿树红梅,宫灯氤氲。身上的白纱被泉水浸湿,婀娜身段若隐若现,跟没穿也区别不大。 她泡温泉时,竟然是这样一副模样吗?这也太羞人了! 不,肯定是他故意画成这样的! 郦妩气咻咻地将手遮向画中女子的身前,“你不准看!” 萧衍笑着搁下笔,将她揽入怀里,“嗯,孤不看。” 其实早就看过了,也印在脑海里了。 郦妩脸上热气好不容易散了些,猛地又想到什么,问:“上回在岳州城的书房里,你画了两幅画,另外一幅怎么都不给我看,不会也是像这样的吧……” 萧衍将下颌搁在她肩头,但笑不语。 郦妩立即就明白了,气得捶了他两下,骂道:“混蛋!” 在温泉行宫呆了一个月,郦大小姐生气了半个月,剩下的半个月则是让人回想一下就耳热心跳。 这期间,又下过一场大雪。 泡温泉赏寒梅映雪,确实是赏到了,还赏得身心俱疲,但也身心皆惬意。 之后自然又收到了太子殿下的一幅亲笔画,气得郦妩又是一顿爆捶他,被萧衍捉住狂亲了一气,又哄了半日才好了。 大雪过后,别苑里银装素裹,到处白茫茫一片。郦妩跟太子打了雪仗,堆了雪人,正经严肃的太子殿下,陪她像个孩子似的玩闹了一场。 “腊月到了。”萧衍与郦妩站在雪地中,他拢了拢郦妩身上的斗篷,又裹住她的小手,捂着她被雪水浸得冰凉凉的手指。“明日我们回宫吧?” “好。”郦妩点头。 她抬头望向白皑皑一片洁净的世界。 进了腊月,离新年又更近一步了。 这一年来,时光漫漫也匆匆,她经历了比前面十数年累积起来还多的事情。新的一年,会有新的期待吗?:,n..,. 91 第91章 正文结局 腊月里,天气又更寒冷了一些。 还好东宫内烧着地龙,屋外冰雪尚未完全融化,屋内却温暖如夏。 郦妩天天窝在暖阁里,穿着春夏季的衣裙,还总是喜欢赤着双脚在屋内走来走去。毕竟木制的地砖都被烤得暖烘烘的,踩上去,热意熨帖着脚掌心,颇为舒适。 她向来恣肆,东宫内又只有她这么一位女主子,宫人即便一开始有些惊讶于太子妃居然赤着双足,但因着训练有素,所以垂头敛目,不会过多关注。后来时间久了,也就渐渐习以为常了。 这日,又下了一场雪之后,天气放晴。用完午膳,郦妩抱着小白猫汤圆倚在窗牖边的美人榻上赏雪景晒太阳,黑雾趴在榻脚边。晒着晒着,郦妩困意上来,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临近年底,萧衍自回宫后就早出晚归,忙个不停,及至腊月下旬,到了今日,才好不容易有空早点回来。他脱去狐毛大氅,走进内殿,一眼便瞧见了睡在窗边美人榻上的郦妩。 为了透气,窗牖只是半掩着。屋外冬雪覆盖,银装素裹,粉妆玉砌;屋内美人卧榻,酣然沉睡,慵懒恣意。 郦妩睡觉从来不老实,这会儿盖在身上的薄被又被她挥开了,只护住了腰腹处。她斜斜地仰躺在美人榻上,一条小腿在榻沿垂下,整个人睡得乱七八糟。下面一只嫩白的脚丫子从裙摆处露出来,上面凌乱的襟口现出大片白皙的肌肤。 此刻那只雪白的猫咪还在她胸前不安分地走动,软绵绵的肉垫,在美人露出的半片雪峰上踩来踩去,一踩一个柔软又迷人的窝。而那只黑狼趴在地上,微微直起上身,毛茸茸的爪子也时不时在郦妩垂下来的那只白嫩脚丫子上搭一下。 萧衍眉心直跳,连忙走过去,一脚将黑雾踹开,又将汤圆从郦妩身上拎了起来。 “嗷——!” “喵——!” 一狼一猫,连声抗议。 候在外殿的琉璃听见这声响,正要进去,被德福拦住。德福对她摇了摇头,两人对视一眼,然后默契地走远了。 “出去。”萧衍沉着声音道。 这话是对黑雾说的。话音刚落,黑狼不仅自己走了,还自觉地将小白猫一并叼走。 躺在美人榻上的郦妩被这一连串动静给惊醒了,缓缓睁开眼睛,看到萧衍,唤了一声:“殿下。” 萧衍没说话,在榻沿坐下,将郦妩抱了起来,伸手就去捉住她露出来的脚丫,探探是否冰凉。 还好是暖的。只不过,这小巧的纤足握在掌心里,柔软又细嫩,手感极好。萧衍有些爱不释手,忍不住握在掌心里把玩起来。 温热的指腹在柔嫩细滑的脚背上摩挲,郦妩脚趾微蜷,却被他握得更紧。察觉到太子殿下的呼吸渐渐急促起来,郦妩才要用力挣开,就被萧衍一把按回了榻上。 明明屋外冰天雪地,屋内却仿佛着了大火。 大火肆虐,热意将人笼罩得透不过气来。地龙温度本来就高,这会儿郦妩更是觉得热了,却推又推不开,只能被迫沉浸在这漫天漫地的狂热里。 平日里在人前一副高贵冷肃模样的太子殿下,在这种事上着实有点蛮横且狂野。 到了快要掌灯时分,郦妩才被抱进浴殿,泡在温水池中。她奄奄一息地靠在萧衍身前,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半杯水,才缓过一点气来。 一双水眸春意未散,微恼地瞋了面前的人一眼:“你知道克制二字怎么写么?” 萧衍笑着又喂了她半杯水,然后低头在她润湿的唇上亲了亲:“已经很克制了。” 郦妩:“……” 她暂时不想跟他说话了。 沐浴完,穿戴好衣裙,萧衍又将郦妩抱到前殿。德福和琉璃他们连忙机灵地张罗人迅速传上晚膳。 用膳时,萧衍道:“明日是小年,孤陪你去岳父岳母那边,先陪他们吃个饭。” “好。”郦妩点头。如今已经出嫁了,今年除夕她是肯定没法与家人吃团圆饭的,能回去陪他们过个小年已是很不错了。 次日,标有东宫徽记的马车载着郦妩和萧衍去了安国公府。 今日小年,安国公郦崇和大公子郦殊自然休沐在府里。府中里里外外也是早早除尘装扮,窗花贴好、红灯笼早早挂起,颇有年味气息。 郦妩和太子,与家人开开心心地吃了个小年饭。 吃完小年饭后,年事已高的郦老太太便被嬷嬷扶下去歇息了。郦崇和郦殊陪太子在花厅用茶闲话,明月郡主、桑瑜和郦妩也坐下喝茶,奶嬷嬷抱着小公子在花厅里凑趣。 郦殊和桑瑜的小公子如今已有四个月大了,长得白白胖胖,俊俊俏俏,十分讨喜。 桑瑜从奶嬷嬷手里接过小公子,郦妩连忙凑上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小娃娃软嫩的脸,见小娃娃睁着乌溜溜的眼睛一直盯着自己,她笑得极为开心。 正与郦崇和郦殊闲聊的萧衍见状,目光朝这边瞥来,视线落在郦妩的笑靥上。 明月郡主见太子一直盯着自己女儿,又见郦妩腹部平坦,想起他们成婚大半年都毫无消息,更是记起郦妩天生体寒,不易有孕这件事,一时间难过不已,情不自禁地抹了抹眼角。 安国公郦崇见妻子流泪,忍不住起身,走到她身旁,关切问道:“阿月,怎么了?今日太子与太子妃陪咱们过小年,应该开心一些。” 见状,桑瑜将孩子继续交回给奶嬷嬷,和郦妩一起上前来,关心地问:“娘,你怎么了?” 萧衍和郦殊也连忙走过来。 明月郡主见大家全都围过来了,忍不住瞪了郦崇一眼。本来盈在眼底的泪水再也控制不住,无声地夺眶而出。 明月郡主瞥了瞥萧衍,然后又看向郦妩,眼圈微红:“都怪我,当年若不是我服用了太多避子汤,导致阴寒之气都传到了央央身上,也不至于让她如今子嗣艰难……” 郦崇微微一怔,眼底闪过浓浓的自责。走上前来,牵住明月郡主的手,愧疚道:“阿月,这事不能怪你,全都是我的错。是我对不住你,也对不住央央。” 事态发展出乎意料,一屋子人,全都沉默了。 桑瑜悄悄地对奶嬷嬷使了个眼色,让奶嬷嬷将小公子抱出去。花厅内的下人丫鬟等也全都自觉地退了出去。 这些涉及到安国公和明月郡主的私事,萧衍一时不好插手。 最终郦妩打破了沉默。她走上前,一手牵住明月郡主,一手拽住郦崇的袖子,微笑道:“娘,你和爹爹都不要自责了,我从来没有怪你们啊。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怎样都是好的。再说了,如果没有父亲和母亲,哪里还有我的存在呀?” 几句话将明月郡主和安国公又说得泪目了,连安国公这个铁骨铮铮的汉子都忍不住红了眼圈。 明月郡主的泪水流得更凶了,郦妩松开手,抽出帕子给她擦了擦眼泪,“娘你别担心啊,我会没事的。小时候祖母不是给我算过命嘛?说我吉人自有天相,凡事自有贵人相助……” 萧衍及时走过来,牵起郦妩的手,对明月郡主和郦崇郑重道:“岳父与岳母放心,就算央央此生都不能生育,孤也只她一人,并会想办法护她安稳一生。” 明月郡主忍住眼泪,看了看他们紧紧交握的手,点了点头:“殿下有心了。有殿下在,我也放心了。” 郦妩笑吟吟道:“所以,爹和娘,你们和祖母以及哥哥嫂子他们就不要再担心啦,好好地过一个除夕,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明月郡主含泪颔首。郦崇扶住她,郦殊牵住桑瑜,几人都点了点头。 用完茶水,郦崇和明月郡主,郦殊和桑瑜,一行四人送萧衍和郦妩出门。 东宫的马车裹着绚丽晚霞骨碌碌远去。明月郡主站在门口,望着渐渐消失的车影,叹了口气:“可惜了,央央和太子都是天人之姿,若是有个孩子传承下来,多好啊……” 桑瑜扶住她,安慰道:“母亲,央央这样好,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母亲不要忧虑过多了。” 明月郡主点点头,重新展起笑颜:“是啊,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 过完小年,一转眼间,除夕便到了。 昨夜又下了一场大雪,瑞雪兆丰年,极为应景祥瑞。 皇城内张灯结彩,嘉文帝与所有后妃,子女媳妇,孙子孙女们也像民间百姓一样,一家人齐聚一殿,团团圆圆地吃了个除夕年宴。 鞭炮齐鸣,烟花盛放,歌舞才罢,戏剧接场,热闹渲染了整个庄严皇城。 年宴过后,所有人陆陆续续行礼散去。嘉文帝唤了一声转身欲走的容皇后:“雨柔。” 容皇后大名叫容岚,因为出生在雨天,从小性格就柔婉,家人给她取了小名雨柔。 已经很多年没有听见人这样叫过自己了,容皇后乍然听到这个乳名,脚下瞬间一滞,转过身来,看向嘉文帝。 嘉文帝的近身大太监樊康海连忙对容皇后旁边的齐嬷嬷使了个眼色。齐嬷嬷心领神会,立即与他一起对嘉文帝和容皇后福了福身,悄然退了下去。 “嘭嘭嘭——”殿外的烟火在遥远的漆黑夜空中不断炸开。 容皇后凤袍迤逦,华冠璀璨。她面容柔美,眼神平静,默默地看向嘉文帝,一句话都不说。 嘉文帝与她在大殿内静静地两两对望。 半晌,嘉文帝终于开口,目光温和地看着容皇后,慢慢道:“雨柔,你放心。就算景行一直没有子嗣,朕也会继续让他当这个太子,并助他将来接替朕的位置。他是咱们唯一的孩子,是朕唯一的太子……这件事,永远都不会变。” 容皇后愣了愣,然后迅速转头,目光望向远处天幕上的烟花,眼看着它们在自己眼前炸开,又在自己眼前逐渐地变成一片模糊…… 大殿内空前地安静。过了许久,才听到容皇后微带一点哽咽的声音:“如此,臣妾便谢谢陛下了。” 说罢,她福了福身,也不等嘉文帝,自己径直走了出去。 * 岁末连新春。今夜除夕,无论皇城内外,不管天潢贵胄、达官权贵还是平头百姓,皆需要守岁。 东宫内,灯火通明,光亮如昼。 因为夜色尚早,还不到守岁时辰,萧衍带了德福德保并郦妩那边的琉璃玲珑几个人,一起在正殿庭院后方动手扎孔明灯。 郦妩也凑了过来。怕她伤到手指,萧衍不让她动手,但最终还是拗不过她,只让她帮忙选纸,画些简单图案。 德福和德保削竹子,琉璃玲珑琥珀玛瑙几个人剪形状,吕嬷嬷带人煮了浆糊,送了线团过来。萧衍亲自固定框架,再用郦妩画好的纸,糊好粘好,一盏孔明灯很快就做完。 月上中天时分,上百盏孔明灯从东宫上方飘了起来,漂亮又壮观。 萧衍拥住郦妩,见她闭着眼睛在祈福,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问:“央央许了什么愿?” 郦妩睁开双眸,斜睨了他一眼:“不告诉你。” 萧衍抬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脸,笑道:“这也不告诉,那也不告诉……央央对孤保留了这么多秘密?” 郦妩抱住他,笑得无比娇娆:“不可以有秘密吗?” 坊间早年提起还未曾出阁的太子妃时,总用“倾国倾城”来形容,如今萧衍觉得这词或许也算贴切。 天幕漆黑,一盏盏孔明灯在天空漂浮摇曳,面前的姑娘笑靥动人,确实足够倾国倾城倾人心。至少他就彻底倾心了,只要她开心,一点秘密算什么?她无论怎样都是好的。 萧衍在漫天的孔明灯下,拥着住郦妩,在她额头轻轻一吻:“自然是可以的。” 放完孔明灯,要开始守岁了。 也不拘泥于什么地方什么形式,萧衍便在东宫内殿靠窗位置,与郦妩分坐几案两侧,边下棋对弈,边守岁。 吕嬷嬷派人送来了消夜果盒与香茗。 淡黄地粉彩攒盒里盛满了各种鲜果干果蜜饯饴糖等,郦妩右手捏着一粒黑色棋子,左手从果盒中捻起一粒蜜饯塞入嘴里。 见萧衍抬头望来,以为他也要吃,郦妩又重新捻起一粒蜜饯,往他嘴边递了过去。 萧衍微微一愣。 他倒不是想吃什么。以往他不知喂郦妩吃过多少回果子蜜饯糕点等,甚至有时候还喂她吃饭,只是这回却是郦妩头一次主动喂萧衍吃东西。 萧衍笑了一笑,张嘴去接蜜饯。可能因为不太习惯,他接住蜜饯的同时,不小心含住了郦妩的半截指.尖。 这本来是个意外,但萧衍的舌尖趁机卷了卷郦妩的手指。 两人新婚不足一年,实际在一起的时间更是才半年左右,还算得上是新婚夫妻,正是如胶似蜜的时候。因而这一点动静,便如电石火花一般,激起震颤。 指.尖被舔,心里划过一阵异样之感,郦妩迅速收回手,瞪了萧衍一眼。 萧衍又笑了笑,吃下蜜饯,也礼尚往来地捻起一粒蜜饯,喂给郦妩。郦妩张嘴衔住蜜饯,并且有样学样,使坏地刻意舔了舔他的手指。 这下便一发不可收拾了。 太子殿下可不像郦妩,只是舔舔手指就算了。萧衍当即就放下手中棋子,朝郦妩走来,将她抱起,放到了拔步床上。 “殿下你干嘛啊?”郦妩迅速爬起来,嘟囔道:“咱们还要守岁呢。” “待会儿再守。”萧衍一把将她拽回来,黑眸盯着她嫣红饱.满的唇,嗓音微哑:“央央真会舔,再舔一会儿好不好?” 郦妩一看他的眼神就知道不妙,睨了他一眼,笑嗔一句“不好”,便想要逃。萧衍却笑着将她拖回来,将她按下。 这一场胡闹,又不知过去多久。直到远处钟声隐隐响起,天空再次“嘭嘭嘭”绽开朵朵烟花。 新的一年到了。 东宫内殿,帐帷未落。郦妩雪白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枕头的绸面,费力地扭过头瞪向萧衍:“守岁时辰都过了,你怎么还不停……我们都错过时间了!” 郦妩从小习舞,身姿柔韧,扭成这个弧度着实不易。萧衍见她扭身过来,趁机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笑道:“没有错过。咱们这不是还没睡吗?也算是一起守过了。” 他蔫坏地着重强调了“一起”二字。 如今相处久了,郦妩也对这人渐渐有些了解了,自然知道他的弦外之音。 ——确实是“一起”守的,他们一直就没分开过。 郦妩气得用力捣了捣枕头,惹得身后的萧衍忍不住笑了一声。不过他依然没有因此而停下来,与郦妩过了一个畅快淋漓的跨年。 * 正月里,郦妩和萧衍又回了一趟安国公府,给郦老太太和郦崇、明月郡主,以及郦殊、桑瑜他们拜了年。 除夕过后,紧接着上元节就很快来了。 上元节,又称作元宵节。每年这日的夜晚,人们吃完元宵汤圆,走出家门,赏花灯、逛集会、猜灯谜等。 萧衍带郦妩出宫去过了这个上元节。 郦妩在灯会上恰好撞见了唐燕如。唐燕如如今是佳安郡主,恢复了本姓李,还拥有独立府邸。不过她此番出来,身边作陪的依然是唐家的两位兄弟,老大和老五,也即是唐振安和唐胤。 唐振安和唐胤跟萧衍一样,一人手里正提着一盏花灯。 郦妩与唐燕如两个姑娘手拉手走在前头,时不时跑去路边摊上逛逛。三个男人则紧紧跟在她们身后,一边闲聊,一边还用眼角余光观四面八方,怕路边挤挤攘攘的行人撞到两位姑娘。 在路边糖水铺吃了汤圆,又猜了灯谜,郦妩才与唐燕如告别,心满意足地回了宫里。 过完十五,便是彻底过完年了。 达官贵人们,上朝的上朝,上职的上职。店铺商贩开业的开业,开门的开门,人人皆开始了新一年的征程。 也是在这个时候,传来了一个新的令人无比震惊的消息。 ——宁国公府世子容谨,出家修道了! 一日之内,这个消息便如插了翅膀似的,传遍了朝野上下与坊间乡里。 萧衍回到东宫后,并没有隐瞒这个消息,而是如实地告诉了郦妩。 郦妩听完这话,神情怔忡了许久。 “央央?”萧衍虽然有些吃味,但没有说什么,只唤了郦妩一声,然后将她轻轻搂入怀里。 郦妩回过神来,反手抱住他,由衷道:“殿下,我已经没有再想与他……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听到这个消息,有些感慨。” 萧衍将她紧紧搂住,低声道:“孤明白。你和他之间……这些不是央央的错,是孤的问题。” 若不是他中途横插一脚,她和容谨或许能在一起。 郦妩不明白为何太子说是他自己的问题,但她觉得这再怎么都不能算是太子的错,摇了摇头,说道:“这不能怪殿下。选择出家,定是子瑜哥哥他自己深思熟虑想好的,是他自己的选择……而且,听说修道可以延年益寿,希望他可以长命百岁,健康无忧。” 出家修道,确实是容谨思考许久之后作的决定。 除夕那夜,容老国公与容谨在书房长谈,本是想劝他开年续弦,容谨趁机将自己的想法告知了他。 那个夜晚,无人知晓容老国公和容世子说了什么,只是最终容谨还是如了愿。在与容老国公商谈之后,容谨与家人过了最后一个元宵节,又与自己的嫡亲弟弟容谦交代了一些事,便在通天观出家修道了。 容世子弃了大好前途、高贵身份与爵位,选择了出家修道,这个消息,过了一个多月还在被人们不断地传颂。 不贪权势,不恋富贵,不眷红尘。 他依旧是那个清风朗月,端方高雅,世间无双的公子。 * 二月里。 萧衍有事要出宫。 “孤要代陛下去云州巡访,你跟孤一起去,忙完事情后,孤带你再去岳州一趟?那里离云州较近。”下朝回到东宫,萧衍对郦妩道。 “好啊。”郦妩点头:“正好咱们可以去找找顾神医。” 子嗣问题终究是一块心病。这近半年多来,太医院一直给郦妩调理,只是郦妩吃药艰难,萧衍见她强行喝药喝了数日,眼泪都憋出来了,他受不得她吃一点苦,便不让她喝。后来只用药膳调理,因而到现在郦妩的肚子还毫无动静。 于子嗣上,萧衍早就做了最坏打算,倒也不急。只是听郦妩这样说,他便点了点头:“好。” 依旧是轻车简行出发,郦妩只带了琉璃,萧衍带了德福德保。 不过,此行不是太顺利。 刚出京都不久,在一处小路就被一批黑衣死士埋伏行刺。还好萧衍早有准备,东宫暗卫也一直随行,将那批死士一一击杀。 太子暗卫都是高手,太子自己也有绝顶武功,这批死士除了送命之外,连太子和太子妃的一根毫毛都没碰到。 这还是郦妩第一次见到行刺场面。不过,之前在岳州已经历了两回厮杀局势,此刻面对着血淋淋的场面,郦妩也逐渐淡定了。 重新启程后,萧衍将郦妩抱在怀里,郦妩倒是一点也不害怕,只问道:“殿下,这些人都是谁派来的?全都是死士?那问不到幕后主谋吧?” “问不问无所谓。”萧衍将她拥在怀里,淡淡道:“不是大皇子便是二皇子。” 嘉文帝的十年之期,只要有点脑子的,过后都能琢磨出其中的意味。 大皇子和二皇子一直是暗中觊觎皇位之人,肯定知道与其将希望寄托在太子妃不能生育这件事上,不如杀掉太子更能解决问题。 只是太子根基稳固,嘉文帝也偏爱这个唯一的嫡子,朝野上下一心。而大皇子没什么脑子,二皇子没什么势力,朝堂中支持他们的人极少。 只靠那二人自己家族的那点拥趸,折腾不出来什么。若不是顾念嘉文帝温厚慈和,不喜子女兄弟相残,萧衍只要稍稍动动手指便能除掉他们了。 如今也不过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由他们小打小闹。 郦妩见太子似乎对一切了若指掌,也应付得游刃有余,她便也不瞎操心了。她坐在萧衍腿上,靠在他身前,感觉不到马车行走颠簸,反而一摇一晃地,甚是困倦,不多会儿就睡了过去。 萧衍低头在她额头亲了亲,微微笑了一笑。 有些事情,若帮不了什么忙,还要去瞎操心,只会徒增自己与身旁之人的压力与烦恼。他喜欢她这样不瞎操心的性格。这让他在待在她身边的时候,更加舒适自在,并且会更加努力,给她一直营造这样自在的环境。 不过,有时候人算终究不如天算。 在到了云州境内,在某个小镇歇脚时,夜间躺在客栈,萧衍也不敢懈怠,时刻保持警醒。 只是,他防得了刺客突袭,却防不了天灾地祸。 天还未大亮的时候,萧衍被轰隆隆的声音惊醒。还不待他反应,便是一阵天摇地动。 震耳欲聋的声音伴随着剧烈的震动摇晃,将郦妩也给惊醒了,她迷迷糊糊地坐起身,“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晃?” “好像是地动。”虽然不曾经历过地动,但凭借着阅览群书的经验,萧衍几乎是瞬间就判断出情况。 他快速掀起帐帷,只来得及给郦妩披了一件外裳并披风,自己什么都顾不得穿,只着入睡的中衣,匆忙套了靴子,便抱起郦妩飞身往外去。 “轰——” “轰隆————” 地动山摇,根本不给人反应时间,霎时间便屋宇倒塌,外面有人惊叫连连。 “是地龙翻身!” “地龙翻身了——!” 即使萧衍反应再快,但他们在二楼。他就算会武功,也胜不了天灾。刚要带着郦妩飞出窗口,便忽地一阵天崩地裂,无数横梁、立柱、板块砸了下来。萧衍只来得及将郦妩护在身下,自己却被掉下来的横梁狠狠地砸在了背上。 喉间涌上一股腥甜。萧衍闷哼了一声,咽下血沫,咬牙直起身,继续带郦妩往前飞奔,直到在楼下寻到一处宽敞的平地,才将郦妩放了下来。 幸好春夜寒冷,夜间睡觉时萧衍让郦妩穿了袜子,此刻匆忙间逃出来,她不至于赤着脚被冻坏。 萧衍让郦妩踩在自己的鞋面上,然后垂眼迅速打量了她一番,发现她没有受伤后,这才松了口气。 周围惊醒过来的人们,正在街道上奔走哭嚎,刚刚萧衍的闷哼声夹在嘈杂的声音里,十分低沉。 但郦妩离得近自然听到了,这会儿脱离危险,连忙仰头焦急问道:“殿下你受伤了?” “无事。”萧衍摇了摇头。 他内功深厚,被横梁砸背也能扛得住,并无大碍。 只是……萧衍抬首借着夜色望向远处彻底垮塌下来的客栈,心头一阵后怕。 “孤不该带你出来。若是今日你出了什么事,孤绝对原谅不了自己。”萧衍将郦妩紧紧拥住,语气充满自责。“以后你还是好好地呆在宫里,孤不带你到处乱跑了。” 郦妩反手抱住他,安慰道:“殿下,是我自愿陪殿下出来的。再说,世事无常,谁能预料。咱们不能因噎废食啊。而且,小时候祖母给我算命,大师说我自有神明护佑,凡事皆能逢凶化吉……如今我想着,或许殿下便是那个护佑我的神明。所以,殿下不要担心与自责。今后依然是殿下在哪里我就在哪里,我们永远在一起。不管遇到什么,我都会坚定地站在殿下身边……” 萧衍抱住她,垂眸静静看了她好一会儿,眼底一片柔色:“好,我们永远在一起。” 郦妩回抱他:“殿下,我们去找找德福德保和琉璃他们。” “嗯。” 德福德保和琉璃他们几个都睡在客栈底层,他们也都是不曾经历过地动的人,发现情况不对时,随便披了一件衣裳冲出来看看什么状况,结果一瞬间就天塌地陷了,都来不及去通知楼上的人。 德福和德保琉璃他们几个在垮塌的客栈里,边哭边翻找了许久,喊了许久也无人应。 最后还是德保说了一句:“殿下会武功,或许已经带着太子妃脱困了”,顿时点醒了几人。 于是几人抱着希望,在混乱奔走的人群中四处寻找,终于在远处空旷地上找到了萧衍和郦妩。 春寒料峭,临近天亮时分,还非常冷。看到太子和太子妃安然无恙,德福打着冷战,眼泪鼻涕都下来了,呜咽道:“呜呜呜,殿下,您和太子妃没事就好。” 德保和琉璃也直抹眼泪。 东宫的暗卫此刻迅速聚集了过来。一群人没少一个,只有几个人受了点轻伤。 但天灾地祸,百姓必有损伤,萧衍迅速让人飞鸽传书给京都传信息,自己则跟离此地最近的陵县知县亮明身份,将郦妩安顿下来后,萧衍便迅速调遣人马前去受灾地方救援。 云州地界发生地动,隔壁的岳州自然派人来增援。新上任的岳州知府几乎是得知消息后,便立即往这边增派救援人手。 由于受灾区域楼层普遍不高,屋宇大多数也是木层结构,太子殿下又亲自带人处理得极为迅速,此番云州地界的地动,伤亡不大。 灾祸之后,容易伴随瘟疫。救了被困百姓后,萧衍又迅速让陵县知县派人先到处抛洒药粉,安排大夫以施粥形式发放药汤。 太子殿下每日忙得脚不沾地,夜间很晚才回来。郦妩跟德福他们也自是不好闲着,领着知县夫人到陵县中心跟大夫们一起发放药汤。 郦妩的容貌太容易引人注目,于是出门都戴着面纱,只是没想到还是被人给认出来了。 “太……呃,郦姑娘——!”人群中忽然有人喊郦妩。 郦妩转头,这才注意到另一个队伍的前端,顾无涯和顾依依正在搭建的草棚下给众人发药汤。喊她的便是顾依依。 郦妩将手中的事情暂时交给了琉璃,自己走到顾依依那边,对她和顾无涯打了个招呼:“顾姑娘,顾神医。” 原本还想着结束云州的事情后,就去岳州找顾无涯和顾依依,没想到竟然在陵县遇到他们了。 顾无涯抬起头盯着郦妩看了两眼,神色平静,似乎并不意外她在这里出现,只点了点头,又接着忙自己的。 顾依依倒是笑着跟郦妩寒暄了两句。 打过招呼,郦妩又回到自己那边的草棚继续发药汤。忙到日落时分,众人纷纷散去回家,郦妩才又走到顾无涯那头,诚恳地道:“顾神医,能不能请您过府一叙?” 顾无涯知道郦妩是为了什么事情,没有推辞,点点头,跟她回了陵县知县府中。 给郦妩把了脉,顾无涯又问了过往情况以及用过的药。琉璃对郦妩的情况自然知晓,德福也略通药理,两人便一一跟顾无涯讲明。 顾无涯听完颔首:“那我给太子妃开些药方,用来泡浴以及浸足。另外再制些膏贴,每日贴于腹部,再辅以药膳料理……” 郦妩听说不用天天吃苦药,又见顾无涯神色平静,想来是胸有成竹,自然很开心。 等到晚间萧衍回来后,郦妩便跟萧衍说了。萧衍见她开心,也极为愉悦,抱住她,在她唇上亲了亲,“这下不用每天都忧心了吧?” 郦妩笑着点头:“不忧心了,我觉得做这么多,已经够了。其他的,一切随缘吧。” * 因为救援快速,药粉撒得及时,药汤也施发得到位,云州此次地动,损伤是有史以来最小的。 且灾后的重建事务也在有条不紊地顺利进行,萧衍这些日子一直紧绷的心情总算稍微松缓了一些。 这一日,萧衍忙完事情早早回来,去接在街头施发药汤的郦妩。 远远地,萧衍忽然停了脚步。他站在街头,看着衣裳素净,头上一只簪钗都无,戴着面纱的郦妩,正耐心地在跟一位老太太和一个小姑娘微笑说些什么,老太太满脸感激,小姑娘仰头望着郦妩,脸上也尽是钦佩与喜悦。 萧衍忽然想,过去人们对郦妩的评价终究是太片面了,甚至连他自己的想法都过于狭隘了。 这个姑娘,她一点也不娇气。她明明最适合做他的太子妃,将来也会是最好的皇后。 他的央央,明明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 * 夜幕漆黑,陵县知县的府邸中。 内室里灯火朦胧。屏风后面,郦妩如这些日子一直以来那般,照例浸泡在药汤里。只是今日,太子殿下难得有空,又要亲自服侍她沐浴了。 因着这些日子的忙碌,以及为受灾百姓们忧心,两人一个月都不曾亲近。此刻萧衍撩起药汤,手才搭上郦妩的肩头,肌.肤相触,两人都是轻轻一颤。 萧衍忍住意动,耐心地等郦妩浸完药浴,又给她擦了水珠,将她抱上拔步床后,便再也忍不住了。 这一场,似乎比过去所有的每一次都圆满。两个人的身和心都从来未有过地贴近,又旷了许久,比什么小别胜新婚更叫人沉浸着迷。 过后床褥到处都是水渍,狼藉一片,都没地方睡了。萧衍只得将郦妩抱了起来,站在屏风后面,唤了琉璃和德福进来,半夜给他们换褥单。 瞥见郦妩羞得通红的面颊,萧衍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然后抱着她,闷声笑了起来,笑得胸膛都在不断震动。 * 陵县的灾后重建之事已经进入了尾声。 这一日,萧衍在陵县知县的陪同下,巡视了最后一排屋宇的地基落成。 一群孩童围在萧衍的身边。 太子殿下因为连日忙碌,废寝忘食,如今又四处奔走,一身锦衣虽然沾了些尘土,面上也浸了薄汗,却丝毫无损那俊美容颜,犹如九天神君,清贵绝伦。 知道他是太子,小孩子们清澈的眼睛里充满了敬畏与好奇。一边有些忌惮,一边又忍不住想接近。 一个小姑娘无知无畏,心里有什么就说什么。她仰头看着萧衍,奶声奶气地问:“太子殿下,我娘说你娶了天下最美的女人。那……太子妃是不是很漂亮呀?” 萧衍先是用余光瞥了一眼旁边竖起耳朵抬起目光的年轻衙役与工匠,然后笑了笑,微微弯腰,对小姑娘道:“嗯,尚可。” 不远处,朝这边走来的郦妩脚下一顿。 发现周围的人神情有些异样,萧衍也迅速察觉到身后的动静,连忙扭过头去。 天光下,美若神仙妃子的姑娘对他盈盈一笑,在众人的目瞪口呆里,朝萧衍跑来:“殿下。” 萧衍连忙直起身迎上她。两人于一片废墟上刚刚打好的地基前,旁若无人地紧紧相拥。 过了一会儿,郦妩揪着萧衍的袖摆,轻声嘟囔:“原来我在殿下眼里,只是尚可啊?” 萧衍笑着握住她的手,嗓音低沉而温柔:“央央在我的眼里自然是最美的。” 只是,她所有的好,他又何须与外人道? “这还差不多。”郦妩高兴地翘了翘唇角,“那我告诉殿下一个好消息。” 今日郦妩在知县府中突然昏倒,将琉璃和德福他们都吓了一跳,迅速请来了大夫。还好郦妩及时苏醒了,也得知了一个好消息。她不让德福他们来报信,这么重要又开心的事,自然想亲自来告知。 萧衍笑问:“什么好消息?” 郦妩踮起脚尖,凑到他耳边,轻声说了几句什么。 萧衍沉黑的眼眸倏地微微睁大,脸上带着难以压抑的狂喜。向来镇定冷静的人,此刻激动得甚至都说不出话来,只伸出双臂,克制而又小心地将面前的姑娘拥入怀里。:,,. 92 第92章 番外日常1 饿了 许是真有神明护佑,郦妩这一胎来得不算容易,但怀得还算轻松。 自得知她有身孕之后,萧衍便立即启程带她回京。一路上怕马车颠簸到她,萧衍屡屡吩咐德福:“慢些。” 一直小心翼翼驾着马车的德福,内心表示已经很慢了,但还是高高兴兴地应了一声:“好嘞。” 慎之又慎地将马车速度又放得更慢了些。没办法,盼着盼着,太子妃总算是有喜了,德福心里也极为宝贝着太子妃腹中的未来东宫小主子。 一路回京,暗卫护送。德福驾车极慢,萧衍自己也是一直将郦妩抱在腿上,以自身当肉垫,从头到尾将她小心翼翼地护着。 上下马车时,更是抱上抱下,若不是郦妩强烈抗议,只怕是恨不能一直抱着她走路,生怕她磕着碰着。 回到东宫之后,得知太子妃有了身孕,简直是普天大喜,阖宫内外全都忙碌起来。嘉文帝吩咐太医院随时待命,容皇后早早便定下了最好的稳婆,送入东宫偏殿常驻。 萧衍不仅将桑瑜请到宫中,给郦妩分享孕育经验,自己也整日里遍翻医书,谨记所有要点。 太子百忙中抽时间门学习孕期及育儿知识,却不让郦妩费一点神。 郦妩自己倒是成了一个闲人,每日不是吃就是睡。只在这些日子里,给林婉柔回了信,又见了被萧衍安排进宫来探望的明月郡主和桑瑜,还有唐燕如。 明月郡主看着郦妩尚还平坦的小腹,心情既欣喜又复杂,满眼爱怜地感叹:“我的央央也做母亲了。” 郦妩如同过往那般,孩子似的将脑袋往明月郡主怀里拱了拱,娇娇地道:“可是母亲这么年轻貌美,却要做外婆了。” 明月郡主被她逗笑了,抬手摸了摸她的脸。见她神情轻松,也没什么太大不适,总算放下心来。 孕期头几个月,郦妩虽无太大不适,但胃口不是太佳。吃得少,睡得多,两月下来,不仅没胖,反而还瘦了一些。每日萧衍总要哄着她多吃一点。 可随着月份渐大,郦妩好不容易胃口大开,却又被太子严格控制饮食,说是若营养过盈,胎儿过大,不好生产。 郦妩见太子说得头头是道,她也是想听的,可是饿着的滋味实在太不好受了。 东宫里的人被太子反复叮嘱,都不让郦妩吃太多。尤其是吕嬷嬷,跟太子一样,担心自家姑娘胎儿过大会造成难产,自然将太子的话奉为圭臬,盯得紧紧的。 郦妩便借着去给容皇后请安的由头,去坤宁宫吃。 本来她有孕在身,容皇后早就免了她每日早晚的请安。但她主动过来,容皇后自然是开心的。坤宁宫的人更是将郦妩当宝贝一样供着,她要吃东西,哪个敢不给。 于是太子殿下每日除了忙于政务,忙于学习各种孕期及育儿知识,还得抽时间门过来抓郦妩“偷”吃东西。 “母后你别纵着宫人给她吃的了。”萧衍无情地将郦妩手里咬了半块的糕点夺下,然后对容皇后道:“央央她如今才五个月,肚子就已经很大了。” 容皇后也知女子后期不宜多吃,但因着郦妩月份还不算大,又见她馋成那样,便没禁着她。如今见萧衍这样说,她仔细看了看郦妩的肚子,点点头:“央央这肚子,确实不像是五个月的身孕。” 尤其是郦妩有身孕之后,早期因为胃口不好,不胖反瘦。后来胃口稍开,又被萧衍严格控着饮食,所以如今,她四肢依然纤细,便显得腹部更加隆起。 容皇后盯着郦妩明显大于寻常怀孕五个月女子的孕肚,忽然道:“央央不会怀得是双胎吧?” 她瘦成那样,腹部却这样大,每日还被太子控着饮食,一个胎儿不至于这样大。 萧衍道:“太医也是这样说,不过目前还不确定。” 大概确实是怀的双胎,越到后期,郦妩不仅肚子沉,还整天都觉得饿得慌。可是太子殿下让东宫的人只是每日提供足够的营养食物,额外再不给她吃其他的。 半夜的时候,郦妩又被饿醒了,她抱着萧衍的胳膊,可怜兮兮地嘟囔:“殿下,我好饿啊。” 萧衍起身给她倒了杯温水,郦妩一口气喝完,依然眼巴巴地望着他:“我还是好饿。” 萧衍坚持不给她拿东西吃。 郦妩只得想办法说动他:“咱们的宝宝也饿了。” 萧衍不为所动。高门贵胄,多数是巴不得女子多吃以便将胎儿养得白白胖胖,但他遍览医书,只知胎儿过大,于女子生产不利,容易损伤身体,甚至难产致命。 他心里担忧,只是不好与郦妩说得太严重,怕她忧虑伤身。 郦妩眼泪汪汪地摸了摸自己的腹部:“我肚子都饿扁了。” 萧衍看了一眼她高高隆起的腹部,没有吭声。 郦妩大概也觉得这个理由不充分,又换了个说法,“我的胸也饿小了。” 萧衍:“……” 他掠了一眼郦妩因为怀孕而明显更加丰盈了许多的地方,不自在地咳了一声:“没小。” 郦妩没辙了,只能抓着他的胳膊,摇晃求他:“可我真的饿了。” 萧衍摸了摸她的脑袋,耐心劝说:“你可能怀的是双胎,若是吃太多的话,胎儿过大,将来临盆的时候,会生产更加艰难。央央听话,再忍忍好吗?” “太饿了,我忍不了。”郦妩开始耍赖,“你不给我吃的,我就不睡了。” 萧衍无奈地将她搂入怀里,咬牙道:“孤也很饿,孤也一直在忍着。你确定不睡?” 太子殿下的饿,显然跟郦妩的饿不一样。 这几个月来,为了不伤到郦妩,萧衍一直忍着没碰过她。若说以前未曾尝过那滋味,倒也不难忍。可尝过之后,再要戒掉,那就太难了。 东宫里也没有其他女人,所以太子殿下每日只靠去校场狠命练剑练武发泄多余精力,憋到如今,确实也是“饿”得慌。 以往郦妩总是忌惮这个人的需索无度,此刻倒是不怕了。反而仰头,睁着一双水汪汪清澈潋滟的美眸看着他,认真道:“那殿下给我拿吃的来,我也给殿下解饿?” 萧衍:“……” 萧衍到底还是去给郦妩拿了一点吃的来。倒不是为别的,实在是看她饿得太可怜了。 郦妩吃了两块糕点,又喝了半杯温水,总算不那么饿了。她也兑现承诺,抱住萧衍,笑吟吟地道:“殿下需要我帮你吗?” “帮。”萧衍微微咬牙。 他本来也了解过,在后期,适宜的话,也是可以的。只是郦妩太过娇.嫩,那滋味又太过美妙,他怕自己失控时忘了分寸会伤到她,才一直隐忍。如今难得她主动,他忍了这么久,虽然不敢真的碰她,但总是要收些甜头的。 也不知是帮忙的时间门太久,还是太过劳累辛苦,总之郦妩又饿了,以至于后来她全都吃了。 萧衍看着这一幕,瞳仁微震,只觉得才纾解了一些的火气,又有迅速冒头的趋势。只是夜太深了,不好再扰郦妩休息。 他心情复杂地拿过帕子给郦妩擦了擦嘴角,然后低头在她唇边亲了亲,语气却有些恶狠狠:“看孤以后怎么收拾你。” 郦妩躺在被褥里,低低哼了一声:“收拾就收拾。” 只是别再叫她饿肚子了。 她上辈子大概真的是个饿死鬼投胎,如今只觉得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比饿肚子更难受的事情了。 * 因着太子妃有喜,今年的天子万寿节,皇后与太子、太子妃的千秋节,以及中秋重阳等,全都在宫中举行,且都举办得十分隆重。 但怕有孕在身的太子妃被人冲撞到,萧衍只让郦妩一直在高台上坐着,不让她四处走动。因而郦妩远远地,如看皮影戏一般过完了这几个重大节日。 期间门明月郡主和桑瑜又来看过郦妩几回,唐燕如没有她们进宫那么便利,也来过一次。 孕后期胎动明显,唐燕如十分好奇,对着郦妩的肚子摸了又摸。 郦妩笑着拍开她的手:“自己赶紧嫁人,也生一个去,每天都可以摸。” 唐燕如立即神色异样,讪讪地收回手。 郦妩猜到什么,问她:“你的两位哥哥,你打算嫁哪一个?” 唐燕如瞬间门憋红了脸,言语间门吞吞吐吐,欲言又止,神情也有些踟蹰甚至低迷。 她有许多话想倾诉,又有许多事情想问郦妩,但郦妩如今怀有身孕,她不好拿自己的事情去烦扰。 郦妩一看唐燕如的神情便知道她为难,只诚恳建议道:“阿如,不管选谁,你自己开心最重要。” 唐燕如点点头。 十月底的时候,郦妩又收到林婉柔的来信。 林婉柔已经生了,是位小千金,连月子都坐完了。 大概是受边城豪迈民风的影响,昔日里腼腆性柔的女子,如今语气欢快活泼,信里说起小姑娘如何如何柔软可爱,还调侃沈大将军现在已俨然化身为“女儿奴”。 林婉柔的信,字里行间门里尽是幸福开心。 郦妩有些羡慕,她也想要个可爱漂亮的女儿。如果她真的是怀的双胎,她希望是一儿一女。 郦妩简直迫不及待地想跟他们快快见面了。 大概是天天盼着,意念所至。小年夜那晚,郦妩忽然临盆,产期比预估的提前了大半个月。 东宫上下一下子又喜又急,还好太子早有准备,所有人员迅速就位,众人急却不乱。很快郦妩就顺利进入了待产屋子,稳婆嬷嬷跟进去,侍女宫人候在屏风外,萧衍也一直守在外面。 因着太子殿下的严格饮食把控,且产期提前,胎儿不大,郦妩生产时确实没遭太大的罪。 痛,自然也是痛的。尤其是她一直是个那么娇气怕痛的人。可能大概真的是这些日子饿肚子将她饿怕了,耐力也饿高了。且孩子不大,她生得也快,好像觉得这痛居然没有比饿更难受。 郦妩顺利地生下了孩子,而且真的是双胎——还是一对龙凤胎。 屋内接连响起两道婴儿的啼哭声,稳婆出来道喜时,一直守在外面彻夜未眠的萧衍连忙冲了进去。 他先奔到床边,看到满脸汗水,但精神还行的郦妩时,总算是松了口气。蹲在床边,垂眼在郦妩额头上亲了亲,又在她的唇上亲吻了一下,声音带着干哑:“央央辛苦了,央央真厉害。” 郦妩转眸张望:“宝宝呢?” 齐嬷嬷连忙将两个用襁褓裹好的婴儿抱过来给郦妩瞧。 可能是因为在肚子里时,被他们的父亲无情地“克扣”了食物,两个小家伙都长得瘦小且红通通皱巴巴的,看起来可丑了,完全没有郦妩心目中所想的那么美好漂亮。 郦妩瞄了一眼,很是失望,甚至还有点嫌弃:“怎么这么丑?” 她以前从来没有看过刚出生的小宝宝,只看过满月之后以及长开了的小婴儿,总觉得别人家的宝宝为什么都那么漂亮,她和太子的宝宝却这么难看呢? 她和太子明明长得不差啊。 齐嬷嬷和萧衍都一起笑了起来。 旁边的稳婆连忙笑着解释:“刚出生的小宝宝,都是这样。再过几天长开了,就越来越漂亮了。尤其是这皮肤越红啊,将来长开了就越白。” 郦妩这才有了点希冀,问:“真的吗?” “真的。”萧衍给她擦了擦鬓角的汗水,柔声道:“别想那么多了,好好休息一下。” 郦妩抿了抿唇:“可我饿了,能不能吃点东西再睡?” 她现在都生完了,不能再让她饿肚子了吧? “当然能。从现在开始,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没想到她这个时候还在惦记着吃的,萧衍啼笑皆非。摸了摸郦妩的脑袋,然后起身,对外面高声道:“德福,尽快让人送吃的过来。” 郦妩就着太子殿下的亲自伺候投喂,总算吃了个饱饭,简直热泪盈眶。 天底下大概没有比她更惨的太子妃了,居然苦兮兮地饿了那么久的肚子。 可她没想到,苦日子这才刚刚开始,还没到头呢。 接下来的坐月子,郦妩更是觉得苦不堪言。 她生产在腊月底,本来天气寒冷,应该比起暑热时坐月子没那么难熬。可是,冬日天寒,东宫里烧了地龙,热意堪比夏日。坐月子时,吕嬷嬷又不让她沐浴沐发,最多只能每日用热水擦身。 吕嬷嬷坚决不让郦妩洗,一定要等出月子。太子殿下的执行力又是绝对强势的,所以不到半个月下来,郦妩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馊了。 晚上琉璃她们送来热水时,太子殿下亲自给郦妩擦身,郦妩实在忍不住道:“殿下,我想去浴殿泡浴,还想洗头发。” 萧衍自然不理会她的要求,无情地拒绝了:“不行。出了月子再洗。” 他拧干帕子,先给郦妩擦了脸。 “等不了那么久啊。”郦妩在他接着扒开自己衣袍,给自己擦身时,忍不住害羞地缩了一下,“我觉得我都要馊掉了。你有没有觉得我身上已经发臭了?” “没觉得。”萧衍给她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用热水擦了一遍,然后笑着那雪峰顶上亲了亲,“没臭,还是很香。” 郦妩被他亲得整个人一抖。 萧衍见她神色异样,将她揽过来,问道:“又难受了?” 郦妩面色通红,是涨出来的。 她生的双胎,根本喂不过来。也怕她喂养辛苦,想让她多休息。所以萧衍索性将俩孩子都交由各自的乳嬷嬷喂。但郦妩自己的……却全都便宜太子殿下了。:,,. 93 第93章 番外日常2 亲亲 因为是在腊月底生产, 外面冰雪覆盖,天寒地冻。为了让郦妩坐好月子,养好身体, 不被寒气侵扰,太子和吕嬷嬷不让郦妩出寝殿一步。且让她多养一个月。 郦妩几乎足不出屋, 就这样极为无聊地度过了今年的除夕与上元节。 好不容易熬完两个月, 终于可以痛痛快快地沐浴沐发, 总算感觉自己全身上下、里里外外都是香喷喷的了。 萧衍回来后, 先换了外袍净了手,去隔壁偏殿看了一双儿女。然后转进寝殿时, 正看见郦妩从浴殿里被琉璃她们扶出来。 这两个月以来, 郦妩被照料得极好, 也没有因为喂养和养育而操心, 吃得好睡得香, 恢复得也很快。出了月子后,已养得面色红润, 肤白唇红,眼若秋水,依然是那般明艳动人。 萧衍脚步稍顿, 站在不远处打量了郦妩一番。 虽然进了二月,到了春季, 但春寒料峭,殿内地龙依然每日都烧着,暖意融融。此刻郦妩身上穿的是春夏季衣裙。 她虽怀胎九月余, 生了一双儿女,但因为调理得当,又养了足足两个月, 身段已恢复得如过去少女时期一般苗条。如今于这苗条里,又添了一丝丰韵之意。藕荷色的柔软衣料,服帖地裹在她身上,曼妙如许,比过去还要抓人。 萧衍走上前去,将郦妩拥入怀里,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郦妩很主动地回应了他。 从得知她有孕,再到后来的生产、坐月子到如今,萧衍几乎有一年没有真正碰过郦妩了。此刻见她主动回吻,他再难把持,气息渐促起来,以至于这个本来打算浅尝辄止的吻,慢慢地有往不可控制的方向发展的趋势。 隔壁忽地传来一道婴儿的啼哭声,郦妩推了推萧衍。 萧衍不得不停了下来。 “我想先去看看宝宝们。”郦妩道。为了能让她好好休息,两个孩子她都没带过,也没喂过,只偶尔才让乳嬷嬷抱过来给她看一会儿。 萧衍黑眸在她嫣红湿润的唇上凝了一眼,平复了气息,点了点头:“好。” 一年都快熬过了,倒也不急在这一时。 两人牵着手去了东侧殿。 侧殿内,两张婴儿小床并排放着。两个小娃娃,一个安安静静躺在小床中,一个则被乳嬷嬷抱着,正手舞足蹈,呀呀啼哭。 郦妩连忙走上前去,从乳嬷嬷怀里接过啼哭的小女婴。 “瑶瑶乖,娘亲来看了你哦。”郦妩不太熟练地轻轻拍抚着婴儿。 也不知是她的拍抚起了效果,还是血浓于水的牵绊,小女婴很快就停止了啼哭,睁着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眨呀眨,然后一直盯着她。 郦妩笑着偏头看向萧衍:“殿下,她好乖呀。” “嗯。”萧衍从她怀里接过小女婴,自己抱着。“比起哥哥,她还是爱哭一些。” 郦妩点头,顺便看了一眼乖乖地躺在小床中的小男婴。 当初稳婆说得没错。这两个孩子一天一个样,如今出了月子,更是与刚出生时那皱巴巴的样子天差地别,漂亮得惊人。 小男娃跟小女娃一样,有着柔软的乌发,漆黑的眼睛,嫣红的小嘴,只是神态略有不同,比起娇气爱哭的妹妹,哥哥显然更加安静沉稳。 郦妩摸了摸小男娃细嫩的脸,满脸温柔:“彧儿更乖呢。” 小男娃睁着漆黑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她,白皙的小脸上,有着完全不符合婴儿的深沉表情。 郦妩心神一动,转头看向抱着小女娃的萧衍,问道:“殿下,你小时候也是这样严肃吗?” 萧衍瞥了一眼躺在小床中不哭不闹,一脸正经的小男娃,笑了笑:“孤哪里知道……可能是的?” “明天我问问皇后娘娘去。”郦妩又摸了摸小男孩的脸,心里感叹生命真神奇。这两个孩子,将延续着她和太子的血脉,代替他们在这个世界上继续传承下去。 看完小宝宝,从侧殿出来,郦妩忽地抬手在胸前挡了挡。 萧衍自是察觉到了,目光一扫,注意到她胸前的衣衫已有明显的湿迹。“又涨了?” “嗯。”郦妩郁闷地点了点头。她没有想到生完孩子后还有这种烦恼,时不时就衣衫湿了一大片,这让她今后都没法出门了。 快速回到寝殿,郦妩正要喊琉璃过来给自己换一套衣衫,却被萧衍拦住,直接将她抱回了拔步床上。 * 桌案上的掐丝珐琅海棠纹香炉里袅袅冒出清烟,殿内全是淡淡的蜜檀香气。 但帐帷中,却又是另外一种独特的香。似花似果,清甜惑人,如今又额外增加了一丝乳香。 郦妩坐在萧衍怀里,面色酡红,气息微促,伸手推了推他低下去的脑袋,“殿下,已经好了。” 萧衍抬首,漆黑的眼眸如浸了墨,暗不可测,里头却隐着深浓的欲色,他看了郦妩一眼,声音沙哑:“还有一边。”说罢,又低头下去。 郦妩仰起脖颈,难耐地咬着唇。好像生养过后,这副身子比过去还要敏.感了。而太子殿下旷了近一年,也比过去更凶狠了。她双臂圈着他的脖子,两手在他背后挠出了一片血痕。 直到月上中天时分,萧衍才拥着郦妩满足地躺下来休息。他抬手拨了拨她汗湿的鬓发,在她耳边轻声道:“满月宴定在后日,所以你不用担心明天起不来。” 郦妩有气无力地瞪了他一眼。 我真是谢谢你哦,考虑得这么周全。 …… 东宫两位小主子的满月宴,在太和殿举办。 原本还为太子殿下的子嗣担心,如今太子妃居然一举得俩,凑了个好字。嘉文帝极为高兴,直接宣布欢庆日,并大赦天下。 明月郡主早就得知了郦妩生了龙凤胎,为了不扰郦妩休息,如今满月宴她才和郦崇以及郦殊与桑瑜他们一起进宫来。 郦崇和郦殊是男子,只在宴会时,走近匆匆瞅了一眼两个裹在襁褓里的小娃娃。 明月郡主和桑瑜则在筵席散后,去东宫内殿再次细细地瞧了瞧孩子。看着这一对长得极好的小娃娃,明月郡主这个向来性情清冷的人,又忍不住红了眼眶。不过这次却是喜的。 桑瑜也十分开心。小心地抱了小男娃,又抱了小女娃,满脸喜爱与称赞:“央央和太子生的宝宝,果然漂亮啊,实在是太好看了。” 她和郦殊的小公子这次也带来了。郦小公子如今都已经会走路说话了,看到自己娘亲抱着别的小娃娃,小家伙还懂得吃味,拽着桑瑜的衣摆,一直喊着:“娘亲,娘亲,要抱。” 郦妩看着郦小公子,笑道:“小熙长得好快啊,都会走路说话了。” 然后又对萧衍道:“殿下,咱们的宝宝什么时候会走路说话啊?” 萧衍哭笑不得:“急什么,这才多大。” 郦妩道:“那我还是很期待嘛。” 为人父母后,就会有各种期待。期待他们尽快满月,期待他们走路,期待他们会讲话…… 但时间也过得极快,一转眼间,东宫的两位小主子就在众人的呵护中,快速长大了。 年后。 小出了几日远门,刚从外面回来的太子殿下,打算先与自己的太子妃温存一番,然后再去隔壁看看一双儿女。 结果被告知太子妃正在隔壁殿内陪两位小主子玩。萧衍只得沐浴一番,然后换了一身衣裳,去了偏殿。 两个小豆丁如今能走能讲话了,此时正在殿内玩着鲁班锁,甚至还因为什么而起了争执。 事情起因是萧瑶小宝宝忽然好奇他们是怎么来的,于是就问郦妩。 似乎每个小娃娃都避免不了好奇这个。郦妩想起幼时的自己也曾问过明月郡主自己是怎么来的,明月郡主编的那个花精的故事可是骗了幼时的郦妩好多年呢。 此时,面对萧瑶小宝宝的提问,郦妩简单而直接地回道:“生的。” 但萧瑶小宝宝哪里能满意这么简单的答案,又打破砂锅问到底地继续追问:“怎么生的,是谁生的?” 正玩着鲁班锁的萧彧小主子冷不防插了一句话,“当然是娘亲生的。” 萧瑶小宝宝摇了摇头:“不,我才是娘亲生的,哥哥你是爹爹生的。” 身为东宫皇太子的嫡长子,又在无限期待中降生。萧彧一周岁后,嘉文帝即破例册封他为皇太孙。 萧彧开蒙早,也早就开始接受储君一般的教导。认字多,懂事早,虽然这么小还没开始接触男女之知识,但天生聪颖,本能地觉得这话不妥,于是肃着脸纠正:“不对。” “就是对的。”萧瑶小宝宝坚持认为自己的想法没错,奶声奶气地道:“男人生男的,女人生女的,难道不是吗?” 萧彧:“……” 他一时竟然不知该如何反驳。 一屋子伺候的人听着这童言童语,个个都憋着笑,德福公公白胖的面颊更是憋得一抽一抽的。 萧瑶小宝宝扭头问也在憋笑的郦妩:“娘亲,瑶瑶说得对不对?” 郦妩忍住笑意清了清嗓子,正要开口,就听见门口传来脚步声。萧衍走进殿内,听到儿女的这些对话,也有些忍俊不禁。 “殿下。”屋内宫人见到太子进来,连忙行礼。 萧瑶小宝宝立即扭头,看到萧衍,漂亮的小脸上瞬间盈满了笑容,爬起身,迈着小短腿飞快地朝他跑过去。“爹爹——” 萧衍弯腰蹲身,伸长手臂一捞,就将小姑娘抱了起来。 “爹爹,你觉得瑶瑶说得对不对?”小姑娘问。 萧衍笑而不语。 郦妩走过来,应和道:“对对对,瑶瑶说得对。” “那娘亲你亲我一下。”萧瑶小宝宝被抱在萧衍怀里,却探身将小脸蛋往郦妩这边凑过来。“瑶瑶要奖励。” 郦妩在小女儿粉嫩嫩的小脸上香了一口。 萧衍笑得有些无奈,睨了郦妩一眼,“你就是这样教孩子的?” 郦妩道:“还小嘛,再说我觉得瑶瑶的想法也挺有意思。” 萧衍摇了摇头,看向放下鲁班锁正慢条斯理地爬起身,也朝他们走过来的萧彧。 小男娃身量比妹妹高出许多,一身圆领绣蟒纹的锦衣,穿得极为笔挺。 乌黑的发,端端正正地束着发冠,容貌与萧衍有七八分相似,只是显得稚嫩许多。不过那脸上的肃然神情,与过去的……或者说与在外人面前的太子殿下,简直如出一辙。 萧彧走过来,仰头看着在妹妹脸上亲了一口的郦妩,睁着一双漆黑的眸子,静静地看着郦妩,眼睛一眨也不眨,目光一刻也不偏。 他这样一直盯着,郦妩自然察觉到了。 转过头来,见他一直不说话,只盯着自己,郦妩有些困惑。这个孩子从小就心思深沉,她不明白他的想法,于是问萧衍:“彧儿这是要什么?” 萧衍意味不明地瞥了萧彧一眼,然后道:“他见你亲瑶瑶,也想要你亲亲他。” 郦妩讶异地睁大双眸。 小女儿可爱活泼,也懂得讨要好处,更是会撒娇找她要亲亲,所以郦妩经常亲她。但是儿子因为是男娃,且性情沉静,不爱讲话,也从不撒娇,郦妩就从来没亲过他。 此刻听见萧衍这样说,郦妩连忙蹲下去,抱着萧彧,在他脸上也亲了亲。 萧彧眨了眨眼睛,虽然没说什么,面上的表情也很平静,但那双跟萧衍一模一样的狭长又秀气的丹凤眼却微微地弯了弯。 郦妩起身,萧衍将小女娃放了下去,让她跟哥哥继续去玩。 他自己却将郦妩往怀中一揽,在她耳边低声道:“孤也想要央央亲亲。” 94 第94章 番外日常3 甜甜甜 大庭广众的,郦妩被太子殿下的话闹红了脸。 自己能在众人面前亲亲女儿和儿子,但没法亲太子殿下啊!他多大个人了,还像孩子似的,居然当众要亲亲! 萧衍直起身,目光微垂,端详着郦妩那粉若桃花的娇媚面颊。不管成亲多久,他依然爱看她因自己而害羞的模样。 默默欣赏了一会儿,萧衍伸手牵着郦妩往外走。殿内宫人连忙行礼恭送,接着再继续陪两位小主子玩。 萧衍走至殿门口的时候,就迫不及待地将郦妩一把抱了起来。这一幕恰好被扭过头朝殿门外望去的萧瑶小宝宝给看见了。 小小的丫头,古灵精怪。瞪大了一双黑葡萄似的眼睛,又是惊讶又是本能地觉得这事似乎不好宣扬。于是她挪到萧彧身旁,嘟起小嘴凑到他耳边用气音悄悄道:“哥哥,刚刚我看到爹爹将娘亲抱起来了。” 正垂着脑袋继续摆弄鲁班锁的萧彧,闻言停下手中动作,侧过头看她一眼,神情平淡,仿佛见怪不惊。 萧瑶小宝宝又自言自语地小声嘀咕:“没想到娘亲这么大个人了,还要人抱……爹爹能抱得动吗?” 寡言少语的萧彧难得回了她一句:“抱得动。” 萧瑶小宝宝点了点头:“也对哦。爹爹力气大得很呢。” 此刻,东宫正殿寝殿内,力气大得很的太子殿下,正将郦妩抱放在一张高脚桌案上,自己则卡在她的两腿之间,问道:“现在可以亲了?” 四下无人,太子和太子妃在寝殿独处的时候,也没人敢进来打扰。郦妩自然不再扭捏,她本来也不是扭捏的性子。坐在这桌案上,倒是方便,郦妩红唇微启,凑过去就在萧衍的唇上印了印。 但显然太子殿下想要的亲亲,可不只是蜻蜓点水这般简单。在郦妩一触即离之后,萧衍却欺身上前,开始了自己的强势掠夺。 正值阳春三月,东宫庭院里的海棠花已陆陆续续地开放。而此刻,东宫最娇艳的那朵海棠,也在太子殿下面前,缓缓地绽开最美的模样。 数日未见,郦妩很热情地回应了太子殿下。藕荷色轻软的衣料从肩头滑落,她踢掉鞋袜,伸长手臂圈住萧衍的脖子,微微仰首,两瓣柔软红润的唇主动相迎。 整个人也像是一朵诱.人的花,缓缓张开,勉力容纳,任由面前的人予取予求。 从前青涩的姑娘,经过这些年的浇灌与洗礼,早已脱胎换骨,甚至懂得了如何释放自己的魅力。 往日里,郦妩哪怕只是站在那里不动,都已经足够惑人。而此刻这般主动撩拨,只要是个正常男人都遭受不住。就算是定力再好,忍耐力非人的太子殿下也不例外。 萧衍气息粗重,早已没了人前冷峻肃然的模样,眼睛甚至红得不正常。已至三月,东宫内不再烧地龙了,虽然临近晌午,也还有些凉意。但他此刻却汗滴如雨,平日里沉静淡定的黑眸,这会儿深暗得可怕。 大手紧紧按住面前的人,嗓音低哑:“央央怎么忽然这样热情?” 郦妩面色酡红如醉,抬手,细白的手指抚上他的喉结。眼波流转间,媚意横生,“想让殿下开心呀。” “你这不是让孤开心,是要孤的命。”萧衍伸手扣住她的细腰。 郦妩妖冶地一笑:“那殿下给吗?” “给,全都给你。”萧衍说着,伸手将她恶狠狠地按进怀里。 郦妩被这凶狠无比的一下弄得直接失声,之后更是连一句连贯的话都说不出来,只能被迫沉浸在这无边的快意里。 * 窗牖半开,外面已是晚霞漫天。微风将春日傍晚的气息缓缓送进殿来。 拔步床上,帐帷分挂在两侧金钩上,垂坠下来的帷幔,被风不断撩动。萧衍长发披散,衣袍整齐地坐在床沿,背靠着床柱边,支起一条腿,手里端着一册书,正垂眸细看。 郦妩还未从沉睡中醒来,身上盖着薄衾,侧着脸趴伏在萧衍横放的另一条腿上。乌发凌乱,脸若淡染胭脂的白雪。 不知什么时候,萧衍察觉到腿上传来了动静。他将目光从书册上移开,垂下眼皮,正好看见趴在自己腿上的姑娘慢慢睁开了眼睛。 郦妩醒了。 不过,她身上还是有些软绵无力,整个人懒洋洋的,即使醒了,也暂时不想起来。依旧伏在萧衍腿上,粉白的指甲抠着他衣摆上的花纹,两眼放空,似在出神。 萧衍抬手摸了摸她柔软的发顶,问她:“在想什么?” “我的身体是不是又有毛病了?”郦妩仰头看向萧衍,神情困惑,“彧儿和瑶瑶都三岁多了,怎么我的肚子这么些年又没有了动静?” 她也没喝避子汤啊,而且这些年来,太子殿下甚至连那种奇奇怪怪的肠套也没再用过了,且还要得很频繁。 萧衍抚摸着她发顶的手微微一顿,接着笑了笑。 “你的身体没有毛病。”萧衍放下手中书册,将郦妩从被窝中捞起来,抱入怀里。“是孤服用了药物。” 郦妩面色愕然:“殿下不想再要子嗣了吗?” 萧衍淡然道:“两个已经足够了。” 皇亲贵族,世家豪富们大都喜欢枝繁叶茂,子嗣多多,但萧衍并没有继续追加子女的想法。 无人知晓当初郦妩生产的时候,他在殿外守着彻夜未眠时,内心有多煎熬。 即使郦妩并没有他想象得那般娇弱,最终顺利诞下双胎。但女人每一次的孕育和生产都伴随着一道生死攸关的历劫门槛,谁也料不到这一次没事,下一回是否依然这般幸运。 夫妻之间,敦伦难免,肠套也不是完全保险,萧衍更不希望郦妩服用阴寒伤身的避子汤,所以早些年他就请顾神医特制了男子可以服用的避子药物。 面对郦妩的困惑,萧衍捧起她的脸,在她唇上亲了亲,“孤不希望央央再去冒孕育和生产的危险。” 郦妩怔怔地仰头望着萧衍。 这么些年了,她渐渐地越来越了解他。 这个人性情内敛,不太习惯于表达。总是做得多,说得少。若非必要,抑或是她不问,他可能永远也不会说。 且凡事总以她为先,他自己却从来没对她作过要求。 看着面前男子那张俊美绝伦,清贵无双的脸,郦妩有些感慨。这人明明身份尊贵,且倾慕者无数,这些年来,却无视众多贵女的倾慕眼神,也拒绝了所有人意图塞过来的各色美人,一心只独宠于她。不纳侧妃良娣,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每年生辰送她的玉雕海棠,即使再忙,也会彻夜雕刻,从来不曾落下…… 郦妩心底盈满无限爱意。直起身,回抱住萧衍,仰头问道:“殿下有什么想要的吗?” 萧衍黑眸深深地凝视于她:“孤有你就够了。” 他其实不常说情话,但偶尔的几句,依然叫人心头一麻。 郦妩弯起唇角,心里漫过阵阵甜意。“殿下也可以提提其他要求啊。” 其他要求?察觉到怀里的姑娘此刻满满的心意与爱意,萧衍黑眸微眯,自然不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那就陪孤再去一趟岳州,故地重游。” 郦妩盈盈一笑:“好。” * 清平盛世,且又非忙碌的年初或者年末,太子殿下政务并不多。去嘉文帝那里告个假,带郦妩去趟岳州,再顺便替嘉文帝微服私巡一下,时间充裕得很。 两个娃娃都交由给坤宁宫那边,由容皇后亲自照料教导。 容皇后就只有萧衍这么一个孩子,如今好不容易得了孙儿孙女,正是爱得不行,非常乐意接手这个事情。 于是太子殿下携太子妃,只带了几个随从侍女以及数名暗卫,就轻装简车地出行了。 沿途游逛,一路慢赶。抵达岳州后,这次入住的依旧是几年前他们租住的府邸。 德福带人将马车上的行李往下搬的时候,对跟过来伺候郦妩的琉璃道:“当年殿下就将这间府邸给买下来了,这几年还重新修整了一番,里面的园林,可漂亮了。” 琉璃不断点头:“那真是太好了,太子妃之前还说挺喜欢这里呢。” 踏进庭院之后,郦妩也发现这里果然变化了许多。数年过去,不仅四处干净无尘,园林绿植、假山流水、亭台楼阁,也已是焕然一新。 看来即使她没说,太子殿下也是早有打算带她故地重游呢,就只是等待一个机会罢了。 暗地筹谋,耐心十足。郦妩瞟了一眼站在自己身侧面色泰然的萧衍,暗忖这人心性果然非比凡人。 德福和琉璃带人将行李卸下,并收拾屋子以便安顿。萧衍则跟郦妩去隔壁的永春堂串门。 几年过去,永春堂以及顾家的那对兄妹依然还在。 抬头望见郦妩和萧衍进来,站在柜台后方的顾依依顿时满脸惊喜。她连忙放下手头的事情,交由伙计。见萧衍和郦妩一人都穿着寻常服饰,怕是不便暴露身份,于是她也没称呼,只走过来对萧衍和郦妩福了福身。 萧衍微微颔首,示意她不必多礼。 顾依依热情地将一人迎到茶案旁,给他们斟了茶水,笑道:“刚刚听说隔壁有了动静,我就猜想会不会是你们一位来了,没想到果然是。” 早年就听说那间府邸被之前入住的人买走了,顾依依便猜到是太子和太子妃他们。 顾依依坐下来陪郦妩和萧衍寒暄。坐在柜台不远处的桌案旁给人诊脉的顾无涯,诊完病人,开了药方,递给伙计。他交代完事情,也朝这边走了过来。 寒暄了一会儿,郦妩笑着开口邀请:“府邸重新修整了一遍,园景还算不错,一位要去逛逛么?” “好呀好呀。”顾无涯还未开口,顾依依连忙抢着道:“前些年就听到里面敲敲打打的,说是重新修整,我还好奇呢,只是不好进去看。” 萧衍则看向顾无涯,颔了颔首,直接道:“顾公子,请。” 盛情难却,顾氏兄妹将事情交代给伙计,就跟郦妩和萧衍去了隔壁府邸参观。 郦妩带顾依依逛园子,萧衍则和顾无涯在凉亭水榭中喝茶叙谈。 微风拂过湖畔的垂柳,顾无涯将目光从波光粼粼的水面收回,看向萧衍,微笑道:“还未曾当面感谢太子殿下当年网开一面,放过我和舍妹。” 当年“绿衣教”的事情,牵动了大半个岳州。萧衍虽然后来离开了岳州,却派人将“绿衣教”余孽尽数围剿。 “绿衣教”教主也最终伏法,被沈星北和陆鉴之他们押送回京,由太子殿下亲自审理。而绿衣教教主那张神秘面具背后的脸,与眼前的这位顾神医,颇有几分相似。 原来绿衣教教主与顾无涯本是同父异母的兄弟,一人皆为两百年前旧王朝的后人。如今旧王朝已覆灭数百年,后人却依然野心勃勃,意图复兴。 听到顾无涯的话,萧衍手指摩挲着茶盏杯盖,摇了摇头,淡淡道:“顾公子并未涉及此事,孤不过秉公办事罢了。” 顾无涯的兄长执意传承祖辈遗志,意图复兴。顾无涯却觉得纵观历史,王朝更替乃是常事。 况且其兄长所作所为,不仅不够光明正大,甚至还犯下许多恶事。说是为了继承复兴遗志,实则不过是满足个人私欲。 旧王朝都已经覆灭了两百余年,新王朝根基稳固,且如今的君主仁德宽厚,百姓安居乐业,着实没必要为了一己私欲,将天下百姓陷入战争的水深火热之中。 顾无涯身为前朝皇嗣后人,心怀天下,却是苦研医术,以另一种形式来爱护子民。手上未曾沾染半条人命,甚至还不断救死扶伤,萧衍自然不会将其兄长所作之事去牵连他。 顾无涯举杯以茶代酒,笑道:“还是要感恩殿下未曾株连。” “孤也感恩顾神医对内人身体调理之功。”萧衍端起茶盏,与他遥遥一敬。 顾无涯莞尔一笑。 他想起两年多前,太子着人送重金让他帮忙配置适合男子的避子药物,当时他无比讶异。太子一子一女得来不易,却并未想着继续开枝散叶。 天下男子,但凡稍微有点家底,都希望妻妾萦绕,子孙满堂。堂堂太子不仅不纳妾,还体谅妻子生育辛苦,主动服用药物。其用情之深,着实让顾无涯自愧不如。 * 送走顾氏兄妹,郦妩和萧衍一起回了自己的院子里。 “隔壁永春堂的顾姑娘又着人送了许多驱蚊驱虫的香袋香饼过来。”德福道,“德保已经检查过了,都没有问题。” 萧衍点头:“没事,夏日虫多,都用上就行。” “是。”德福领命而去。 郦妩问萧衍:“你跟顾神医聊了什么?” 萧衍瞥她一眼,“秘密。” 郦妩:“……” 这人记性也太好了,都几年前的事儿了,还记得那么牢固,如今又还回给她。 萧衍笑着揽住她:“别管顾神医了,孤带你去一个地方。” 郦妩原以为太子殿下要带自己外出,哪里知道只是牵着她沿着府中的庭院小道,七弯八拐。园林与过去都有变化,直到跟着萧衍转过一道垂花门,看到那棵参天古木时,郦妩才反应了过来。 抬头望去,几人合抱才能抱得住的古树下,当年太子殿下让人做的那架秋千还在那里。如今藤制的秋千绳索上,已经开了一些不知名的小花,迎着微风与阳光,兀自摇曳绽放。 郦妩满脸惊喜:“这架秋千还在啊。” “嗯。”萧衍坐上秋千,将郦妩抱放在自己腿上,“还很结实。” 微风和煦,草木葳蕤。 秋千迎着明媚阳光高高荡上空中,郦妩坐在萧衍怀里放声尖叫:“殿下,太、太高了,我要掉下去了——!” “我在这里,不会让你掉下去的。”萧衍低头吻住她,“秋千也很结实,不要怕。” 几只粉黄的蝴蝶,在花丛中飞过。郦妩面色酡红,香汗淋漓,伏在萧衍怀里不住颤抖,再也喊不出一声来,只能间或难耐地低哼几声。 她没有想到,原先只看过那些画,如今自己却做了画中人。 * 重游故地,太子殿下将所有曾经做过以及没有做过的事,全都来了一遍。 天晴野外放纸鸢,或是雁回山打猎烧烤;下雨廊下对弈,或是书房画画……最后又带郦妩重走一次梧桐古道。 站在马厩前,郦妩要挑选自己的小红马,萧衍却摇了摇头,只牵了自己的神驹“踏风”出来。 踏风是一匹白色的骏马。高大健壮,威风神气。萧衍牵住郦妩的手,将她抱到踏风背上,自己也坐于她的身后,“我们共乘一骑。” 反正也不是没有共乘一骑过,两人又是夫妻,这里也没多少人认识他们,无所顾忌。郦妩没意见,由着萧衍纵马带着她,前往梧桐古道。 夏初之际,古道梧桐枝繁叶茂,绿树成荫。 虫鸣鸟叫声里,夹杂着马蹄哒哒之声。郦妩身上裹着萧衍的披风,被他转了个方向,伏在他怀里瑟瑟颤抖。 之前还不明白,都夏日了,天气渐渐炎热起来,这人怎么还披个披风出来,如今知道了……原来竟是为了这个。 郦妩微微仰头,羞赧地瞋了萧衍一眼。雪白娇媚的面颊上,沁着细细密密的香汗,唇艳如血,一双水盈盈的眸子中像盛放了湿漉的桃花,妖冶又惑人。 萧衍低头在她眼皮上亲了亲,又在她柔软的唇上亲了亲。 郦妩低哼:“你这个坏蛋!” 萧衍莞尔一笑,低头又将她狠狠地亲了一气。然后长腿一夹马腹,手上一提缰绳,踏风便忽然加速起来。 “等、等等——” 郦妩靠在萧衍的怀中,声音都哽在了喉咙里。整个人随着马儿的狂奔疾驰,起伏颠簸不休。 岳州新城建立,古道鲜有人至。即使偶尔一两辆马车,或者一两骑行人纵马掠过,也是一闪而逝,无人注意到路边两人披风下的放浪。 风过林梢,梧桐叶飒飒作响。郦妩在满目葱翠里,难耐地仰起纤细的脖颈,却闭着眼睛艰难地承受,煎熬也畅快。 直至夕阳渐斜,晚霞漫天。疾驰的白马终于慢慢停了下来,缓步前行。 萧衍拥紧怀中的姑娘,再抬眼看向四周染着晚霞的阔叶梧桐,黑眸里浸着浓浓情意,重又问了几年前的那句话:“凤飞千里,非梧不栖,央央愿意做孤的凤凰么?” 郦妩睁开美眸,仰头看他,眼里波光潋滟,也含着无限情意,嫣然一笑:“我愿意呀。”:,m..,. 95 第95章 if青梅竹马1 “央央最喜…… if青梅竹马 - 郦妩五岁多的时候,安国公郦崇外派边关数年,要带着其夫人明月郡主一起去。 明月郡主怕小女儿郦妩年幼体娇,受不得长途车马劳顿和边关苦寒的磋磨,但留她在府里又怕她调皮,老夫人年迈多病看顾不过来,因而离京之前在宴会上忧虑地跟容皇后聊了几句。 容皇后与明月郡主是闺中密友,俩人关系极好,容皇后又非常喜爱郦妩,便提议将郦妩接到宫中养几年。 于是,安国公郦崇和明月郡主离京之后,郦妩带着自己的奶娘吕嬷嬷以及一个贴身侍女琉璃入了宫,就住在容皇后坤宁宫的侧殿里。 五岁多的小姑娘,正是无忧无虑的时候。除了一开始与父母离别,伤感了许久,但耐不住容皇后温柔和善,宫人又一个接一个地哄,很快就有点乐不思蜀了。皇宫又那般大,郦妩每日里吃喝游逛,日子过得优哉游哉。 直到大半年后的一个晌午,郦妩午憩醒来,揉着眼睛走出偏殿时,看到容皇后身旁坐着一个十来岁的锦衣少年。 少年身着玄色绣云纹锦袍,头上束着镂金樽型冠,身姿秀挺,气质清贵。 大概是听见了郦妩的脚步声,少年敏锐地侧过头来,狭长秀气的丹凤眼定定地看着郦妩,面容冷肃,目光带着审视。 少年年龄不大,却威仪凛凛。郦妩被他看得脚步一顿,一时没敢上前。 “央央,这是你太子哥哥,刚刚从高人那里闭关习武归来。”容皇后笑吟吟地朝郦妩招手。 郦妩这才走过去,乖巧地喊了一声:“太子哥哥。” 少年淡淡颔首。 容皇后看着这一对孩子,小姑娘长得跟粉团儿似的,玉雪可爱,少年也隽秀昳丽,都是生得极好之人,看着就赏心悦目。想起自己没有女儿,不由地笑道:“景行,要不本宫认央央做干女儿,给你找个妹妹吧?” 少年瞥了郦妩一眼,眉头微皱,语气冷淡地道:“孤不要妹妹。” 五六岁的小姑娘,一直被家人捧着长大,入宫后也是个个哄着宠着,哪里被人这样拒绝过。听到太子冷淡无情的语气,小姑娘当下就小嘴一瘪,呜哇大哭起来。 容皇后哭笑不得,睇了少年一眼:“她父母离京,一个人孤零零入宫来,本宫好不容易将人哄得开开心心了,你一回来就将人弄哭了。这下就你自己去哄吧,今后都由你带她。” 少年:“……” 于是,十一岁那年,身边带着两位伴读的皇太子萧衍,身后又多了一个娇气且爱哭的小尾巴。 小姑娘跟皇宫里的其他公主小主们不同,活泼爱动,一刻也消停不下来,每日总要惹出点乱子。 萧衍虽然略微头疼,但偏又莫名地极有耐心。不仅帮她收拾烂摊子,还教她读书习字,下棋画画,盼她能安静下来。 小时候的郦妩也是个极会看人的,就算太子哥哥总是一脸冷淡严肃模样,但能感觉到他对自己的那份耐心,所以就极为黏他。 这日,午后下了一场大雨,萧衍刚从文华殿听先生讲学出来,候在门外的德福立即上前低声道:“殿下,郦姑娘被雨打湿了鞋袜,这会儿正坐在游廊上哭呢,谁哄都不要,一定要您去。” 萧衍暗暗叹了口气,对伴自己读书的容谨和陆鉴之道:“你们先去南书房等孤一会儿。” 与太子年龄相仿的容谨和陆鉴之彼时也是个十几岁的少年,闻言相视一笑,然后对太子点了点头。 萧衍跟着德福走了不多远,果然看见小姑娘倚坐在游廊美人靠上,默默地流着眼泪。看到萧衍过来,泪水更是大颗大颗地往下滚落。 外面的雨早已经停了,空气中弥漫着雨水的湿气与草木清气。地上湿漉不堪,小姑娘的鞋袜也沾了不少泥点,正脱了摆在一旁。而她光着一双白嫩嫩的脚丫子,坐在廊下。 还好如今已进入夏季,天气不冷。萧衍走过去先是握了握她的小脚丫,不算冰凉,松了口气。 “央央怎么坐在这里?”他问。 小姑娘抽抽搭搭:“我来找太子哥哥……地上有水,鞋子弄脏了,袜子也湿了。” 她来找太子是真,但宫里一路都是玉阶石道,老老实实走路,绝对不至于弄脏鞋袜。是她自己看到路旁花圃里有蝴蝶飞过,一时心野了,便去扑蝴蝶。结果大雨过后的花圃里一片泥泞,自然将她漂亮的绣鞋给弄脏了。 相处了大半年,萧衍也算了解她了,立即就猜到是怎么回事。也不戳破,只点了点头,然后接过宫女送来的干净鞋袜,亲自给她穿好了。 “送姑娘回坤宁宫。”萧衍给郦妩穿好鞋子,起身吩咐宫人。 结果郦妩却拽着他的袖子,不住摇头:“我不要,我要跟太子哥哥一起玩。” “孤不是去玩。”萧衍肃着脸道。“孤要去书房读书,温习功课。” 郦妩眨了眨眼睛:“那我也跟你去读书。” 这倒是奇了,她居然会主动要看书。好学自然是好的,萧衍看了她一眼:“行,那就过来。” 郦妩问:“太子哥哥你抱我走吧?”她怕又把鞋子弄脏了。 萧衍眉头微皱:“不行。自己走过去。” 郦妩早就习惯了他的拒绝,完全不当回事,只自顾自地继续道:“那背可以吗?” 萧衍:“……” 他又待拒绝,结果小姑娘拽住他的袖子摇了摇,仰起头,睁着一双水光盈盈的眸子,眼巴巴地望着他:“太子哥哥,求求你了。” 萧衍:“……” 他顿了两息,最终认命地蹲身下去。 小姑娘立即欢呼一声,手脚并用地爬上少年已渐显宽阔的背,伸出双臂搂住他的脖子,笑吟吟地道:“央央最喜欢太子哥哥了!” 萧衍没说话,唇角微微弯了弯,背着她起身,去了东宫的南书房。 容谨和陆鉴之看到太子背着个小姑娘来书房,都无比惊讶。 萧衍将郦妩放在窗边的矮几旁,又给她找了几本书过来,让她看。这才对一直朝这边张望的容谨和陆鉴之道:“我们看我们的,别管她。” 结果小姑娘才开蒙不久,识字不多,一会儿便要跑过来问萧衍一下,一会儿又来一下。 看到太子屡屡被打扰,容谨笑道:“要不我去教她吧,殿下自己学自己的。” 萧衍却瞥了郦妩那边一眼,摇了摇头:“无妨,孤自己教就行。” 容谨和陆鉴之陪太子温完今日的功课,便起身告辞。郦妩也朝他们摆了摆手:“子瑜哥哥再见,陆公子再见。” 等容谨和陆鉴之走远后,萧衍走到矮几旁,坐到郦妩身边,问她:“怎么你喊陆鉴之‘陆公子’,却喊容谨‘子瑜哥哥’?” “皇后娘娘让我这样喊的呀。”小姑娘抬起头,一脸理所当然。 容谨与太子是表兄弟,是容皇后的亲侄子。上次容谨进宫给容皇后请安时,恰好郦妩在,给郦妩介绍容谨的时候,容皇后便让郦妩像对太子那样,让她喊子瑜哥哥。 小姑娘喊得极顺口。 每回见到容谨,都会热热情情地喊一声“子瑜哥哥”,最开始太子殿下还不太介意,渐渐地却皱起了眉头。 * “御食曰珍馐,白米曰玉粒。……鲁酒、茅柴,皆为薄酒;龙团、雀舌,司是香茗……”[注1] 东宫南书房内,传来朗朗读书声。嗓音清甜软糯,带着些微的稚嫩,是个小姑娘的声音。 “郦姑娘如今识字多,读书也是越来越朗朗上口了。”一阵轻笑赞叹声传来,书房前的长道上走来三名少年。说话的是一袭白色锦袍的容谨。 穿着文士儒衫的陆鉴之跟着点头:“都是太子殿下教得好。这段是《幼学琼林》里的吧?” “是。”为首的玄色锦袍少年肃着一张俊容:“也就饮食篇背诵得最通顺了。” “背诵?”容谨讶异地感叹。“居然是背诵的啊,那就更厉害了。” 为首的少年正是太子萧衍。岁月轮转,匆匆几年过去。皇太子萧衍如今已是身材高大,长身玉立的十五岁少年郎了。 听到容谨和陆鉴之夸赞郦妩,萧衍翘了翘嘴角,没有说话。 那姑娘娇气得要命。七岁之后,容皇后有意请宫中嬷嬷教导她寻常贵女该学的手艺,但她不擅厨艺,且弹琴嫌手痛,刺绣怨扎手,棋艺书画还行,尤其爱吃贪食,对饮食最为上心,自然对《幼学琼林·饮食篇》倒背如流了。 三人走进书房,坐在几案旁的郦妩立即放下手中书册,起身兴冲冲地跑过来:“太子哥哥,子瑜哥哥,陆公子。” 十岁的小姑娘,虽然还是像棵豆芽菜似的,身形细如柳枝,但一张芙蓉面却已初显惊人绝色模样。乌发如墨,雪肤红唇,笑意盈盈地迎着书房外的天光跑过来,漂亮得晃人眼。 萧衍摸了摸跑到自己身旁的小姑娘的脑袋,问:“央央今日有好好背书吗?” “有啊。”郦妩笑吟吟地看着他:“一会儿我背给太子哥哥听。” 她拉着萧衍的袖子,往旁边走。 十岁的小姑娘还未抽条,十五岁的少年却已身长近八尺。郦妩拉着萧衍,像个小童拉着大人,偏偏大人还被她给拽动了,拽走了。 这样的场景,在东宫南书房上演了数年。容谨和陆鉴之见状,对视一眼,笑了笑。两人对此已是习以为常,当下也不再顾忌什么,继续往博古架那边去,看他们自己的书。 这年冬天的时候,安国公郦崇和明月郡主终于回京了。 明月郡主来坤宁宫接郦妩。 记忆中调皮跳脱的女儿,如今已是出口成章,吟诵自如,颇令人惊讶惊喜。 明月郡主无比感谢容皇后:“娘娘将央央教得太好了,在家里她都难得这样听话。” 容皇后笑着摆了摆手:“不是本宫的功劳,全是景行教的她。” 郦妩在一旁连连点头:“对呀,都是太子哥哥教我的。太子哥哥可厉害了,什么都会。” 听到明月郡主要接自己出宫,郦妩还有些不舍。她拱在明月郡主怀里,撒娇道:“娘,我以后还可以常常进宫来玩吗?我想跟太子哥哥他们一起读书。” “这……”明月郡主有些犹疑地看向容皇后。 容皇后满脸笑容:“这又有何难?央央拿着本宫的令牌,今后想入宫便入宫来,就当景行多了一个伴读罢了。” 带了几年孩子,刚以为自己可以摆脱一条小尾巴的太子:“……” * 春去秋来,一转眼间,郦妩十三岁了。 豆蔻少女,袅娜娉婷,容色更是惊人的美艳。 坤宁宫内,用完午膳后,容皇后坐在一旁看着窗牖边几案旁的萧衍和郦妩。 刚喝完清口的香茶,太子殿下又习惯性地抽背郦妩今日的功课了。 十八岁的太子,身材高大,威仪凛然,对着面前娇滴滴花容月貌的少女,依然是一副冷肃板正的神情,像个严苛的夫子,似乎没有半点小儿女心思。 容皇后默默看着,心思百转。 再有两年,郦妩就该及笄了,太子也将及冠,到了选太子妃的时候了。 容皇后也不是没想过要将这两人凑成一对,但更想过感情勉强不来,还是一切顺其自然。如今看起来,这两个一个到了可以谈婚论嫁的年龄还一副天真的孩子模样,一个则似乎毫无男女心思,连晓事宫女都推拒了几次。 什么时候才能开窍呢?或许等小姑娘再长大点? 而一个姑娘的长大,是从来癸水开始的。 郦妩来癸水的那天,刚好跟太子吵了一架。其实也不能算是吵,只能说是她单方面闹脾气。 那一日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事。只是恰好萧衍有事晚归,回到书房时,没看到陆鉴之在,只有郦妩和容谨在窗边下棋,两人言笑晏晏,相谈甚欢。尤其是郦妩,一口一个子瑜哥哥,喊得萧衍头一次觉得这几个字那么刺耳。 因而容谨走后,萧衍和郦妩接着下棋,看着她受容谨影响了一点的棋风,忍不住刺了她几句。 小姑娘立即就哭了,怎么哄都哄不住。最后萧衍索性不哄了,就双手抱臂,靠在一旁,冷眼看着她哭。 于是郦妩越哭越伤心。 萧衍静静看着,心里想道:这个姑娘大概是水做的,眼泪都快淌了两大碗了,这小小身板里哪里来这么多的水。 眼看她哭得完全停不下来,萧衍身体动了动,怕她哭伤了身子哭坏了眼睛,正打算道个歉,再耐着性子哄哄,结果却见她忽地皱起眉头,自己停止哭了。 然后,他便看到小姑娘伸出手,掀起了裙摆,再又伸手往她自己两腿之间探了过去。 萧衍一阵错愕,迅速转开了目光,非礼勿视。 他耳根莫名发烫,完全不太明白这姑娘突兀的举动是什么来由,一时也不知该如何教导或斥责。 结果他正心头一阵烦躁,还没理清头绪时,就听到对面姑娘又是一阵爆哭,那声音凄婉哀绝,比刚刚抽抽噎噎的哭更叫人心悸心慌。 萧衍迟疑了一下,还是转过头去,迫着自己将目光只定在她脸上,问道:“怎么了?” “呜呜呜,我快要死了。”对面的小姑娘眼里大颗大颗的泪珠往外如泉涌一般哗然流下,颤着声音对他控诉:“是你,你把我气得出血了……” 她满脸惊惧,说完就垂下眼睛,盯着她自己的手。 萧衍顺着她的目光望过去,眼瞳骤然一缩。 只见那白嫩嫩的手指上,赫然沾着一片让人触目惊心的血污。 萧衍也不是没见过血,只是头一次叫他如此无措。他僵硬地坐在那里,思维都停摆了几息才反应过来,立即扬声对外面喊道:“德福,快宣太医过来!” 闹了一场大乌龙,原来只是郦小姑娘初次来癸水了。 等到一切收拾妥当,郦妩和萧衍两人站在坤宁宫里,容皇后一脸哭笑不得地看着这两个人。 “央央别怕,来癸水,只是说明你长大了啊。”容皇后先安慰了眼睛红通通,面皮也红通通的郦妩,对她招了招手,“过来坐吧,我让宫人给你熬了红糖水过来,一会儿喝了。” 安抚好郦妩,容皇后再看向自己的儿子。 历来淡然沉静的少年,此刻白皙的耳根上也蔓上了红色,久久未退。 容皇后不由地暗笑了一声。 姑娘长大了,这两个人,怕是也要开窍了。 * 有可能开窍了的太子殿下,在郦妩面前,依然是个严厉的夫子,每日都要监督她练字。 由于郦妩每天总要念叨“子瑜哥哥”。——除了“太子哥哥”以外,这是她念叨得最多,也叫得最亲密的称呼。 这一日,太子殿下给郦妩布置写了几篇大字后,从中挑出两个字来,指出不足,然后叫她每个各练一千遍。 一千遍! 在太子恩威并施,一边严厉要求,一边答应她各种好处后,郦妩总算是应下了。反正她曾替容皇后抄过经书,写两千个大字,也不是难事。 可是,抄一篇文章,哪怕是几页十几页经书都没什么。两个字,重复各写一千遍,写完之后,郦妩再看那两个字,快要不认识了,而且一看到、一念到那两个字,都想吐了。 两千个字重复写完之后,郦妩双手发抖,看到那两个字也害怕抵触。 于是次日,容谨和陆鉴之来了之后,郦妩破例没再喊容谨“子瑜哥哥”,而是生疏地叫了一声“容世子”。 容谨眼里掠过惊讶,看了看莫名对自己忽然抵触起来的郦妩,再瞥了一眼旁边面无表情的太子,最终轻轻摇头,无奈地笑了一笑。:,m..,. 96 第96章 if青梅竹马2 “乱看什么…… 金乌西沉,晚霞漫天。 萧衍从御书房回到东宫时,已是日落时分。 宫人见他回来,齐齐躬身行礼。 十九岁的皇太子,高大俊美。这些年因为辅政,经过朝堂波云诡谲的历练以及权力的浸润,气势越来越威严,甚至比温和儒雅的嘉文帝更叫人不敢直视与亲近。 不过,他俊容上的淡漠以及周身冷硬的气势,在对上朝他奔过来的少女时,立即就冰雪消融了。 “太子哥哥!”少女鬓发散乱,白嫩的脸上还带着红晕,水汪汪的眼底尽是兴奋的亮光。 看到郦妩奔到自己面前,萧衍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头发怎么这么乱?” “刚刚荡了秋千。”少女边说边像过往那般,习惯性地往他身前靠,却被萧衍抬手轻轻按住肩,挡了一下。 郦妩有些不太高兴地鼓起脸蛋。 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起,太子已经不像小时候对她那般亲近。每次她往他怀里扑的时候,他都要将她往外推,也再不肯抱她背她了。 难道是因为这一年多她来宫里没有以往那么频繁,太子哥哥对她有些生分了? 自郦妩癸水初来之后,明月郡主意识到女儿已经长大,总不能一直跟着太子和容谨陆鉴之几个男子混在一起,得多出去参加花宴诗会等,与姑娘们多多接触交流。 郦妩这一年来,结交了两个好友,唐燕如和林婉柔,三个姑娘家在一起叽叽喳喳总有说不完的话。因而这一年多来,她进宫的机会就少了许多。 见萧衍撇开自己往前走,只留下一个高大挺拔的背影。郦妩微微蹙起秀气的眉头。 长大之后,烦恼似乎也多了,连太子哥哥都不怎么让人亲近了。 萧衍先就着宫人端来的水净了手,然后在窗边矮几旁坐下,示意琉璃将玉梳递给自己,又朝郦妩招了招手:“过来。” 郦妩立即眉目舒展,笑盈盈地走过去在他旁边跪坐下来。 萧衍很自然地将她凌乱的发髻拆散,用玉梳给她一一梳顺,再动手给她挽发。修长的手指穿过浓密乌黑的长发,像是掬着一团柔软的云。 太子面色沉静,惯常执笔持剑的手,给姑娘梳起发髻来也十分娴熟,显然这事已经做过许多回,全是这些年在郦妩这里练出来的。 梳了个简单又灵动的飞仙髻,萧衍见郦妩一直不安分地动着,低头一瞧,发现她的手在胸口挠动,问道:“怎么了?是哪里不舒服?” “是啊。”郦妩扭过身,委屈地向他倾诉,“我最近长胖了好多,胸口也总是不舒服。” 萧衍垂眸一瞥,又迅速移开眼。 少女临近及笄,身段曲线已玲珑初现,甚至堪称曼妙惑人。 “没有胖。”萧衍放下玉梳,站起身。 郦妩也跟林婉柔与唐燕如她们交流过姑娘家的烦恼与心思,知道这是正常的长大现象。在外人面前她自然不会什么都说,只是没将萧衍当外人,所以什么都对他倾诉。 她跟着萧衍起身,小声嘀咕:“做女人真不好啊,男人就不会有这么多烦恼。”胸前不会长两个大包,更不会来癸水。 后面那两句郦妩没好意思说出来。不过她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将萧衍上下打量了一遍,视线掠过他宽阔的胸膛,再往下。 瞥见她好奇探究的目光,萧衍抬手捏住她的下颌往上一抬,“乱看什么?” 郦妩没法再往下瞧,只得盯着他的脸,撞上他沉黑的眸子,不知怎么地,面上微微一热,“我没有乱看啊,我只是好奇……” “不要好奇。”少女皮肤奶白,连下颌的肌肤都柔嫩异常,滑腻如脂。萧衍松开手指,瞥了一眼她脸上的红晕,淡淡道:“也不要乱盯着别的男人瞧。” “不会盯着别的男人瞧。”郦妩很自然地道:“我只好奇太子哥哥的……” 萧衍:“……” 他啼笑皆非,不好继续这个话题,最终只转身往殿外走,“去用晚膳。” “哦。”郦妩乖乖地跟上。 * 渐渐长大的姑娘,除了成长带来的烦恼,还因为越来越美艳的容貌,惹来更多的麻烦。 一个姑娘,长得美自然是好的,可若是美得太过分,就不一定那么好了。 临近及笄,来安国公府提亲的人,快要踏破了门槛。 平日里郦妩参加个什么花会,也总是一堆人想尽办法地跟她套近乎。大多数公子们都是含蓄的,个别不含蓄的,碍于郦妩的家世身份,也只敢大胆热烈地多瞧几眼。 但这其中有一个身份家世比郦妩高,性格也颇为肆无忌惮的承亲王世子萧诀,就没那么多顾忌了。 少年在一次百无聊赖地参加一次游园会时,无意中看到郦妩,顿时惊为天人,几乎执着到痴迷的程度。承亲王府派来的媒人登门两次皆被拒,萧世子依然不放弃。 不过,因为他是太子的堂弟,容貌又与萧衍有几分相似,郦妩倒也没有很抵触他,只委婉地拒绝了。 “阿妩,明日你及笄礼,我再让媒人上门提亲,你不要再拒绝好不好?” 夏阳炽热,少年的一双眼比阳光还要热烈。 今日唐燕如举办的赏荷花宴,刚刚散去,郦妩站在唐府门口等琉璃喊马夫赶马车过来。她手里拿着纨扇轻轻摇动,闻言懒懒地睨了面前的萧诀一眼。 少年有着一双跟太子一模一样的丹凤眼,眼底情愫涌动,热烈渴望毫不掩饰,按理该是很动人的。可不知怎么的,郦妩脑海里闪过的却是另外一双眼,清冷肃然,很少露出什么情绪,总是幽若深潭,暗沉莫测。 相比萧诀的热情,那个人最近对自己倒是越来越冷淡疏离了。 其实也不能完全算是冷淡。因为他还是对她很好,帮她梳头挽发,给她制了许多漂亮发簪首饰,雕刻的海棠花栩栩如生,漂亮极了,她极其喜欢。 可是她想跟他再亲近点,却是不能了。 前阵子她在萧衍书房里看书看累了,走过去抱他胳膊时,却被他迅速推开。动作利落突兀,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猛兽似的。 小姑娘心思敏感,太子这生疏的举动着实伤到她了,因此气得好一阵子都没进宫。 而这些日子,她不去找他,他竟然也从不来找她!该不会明日她的及笄礼,他也不来吧?那她绝对不会再理他了! 郦妩正气呼呼地想着,结果心里想的那个人却在这时出现了。 “太子殿下。”门口躬身行礼的贵人与跪伏在地的下人们口中齐声敬呼。只剩郦妩和萧诀一时没注意,怔怔地杵在原地。 马车帘已被掀起,太子萧衍端坐在马车里,朝这头看来,目光冷冷地掠过萧诀,停顿一息,再朝郦妩看过去,淡声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过来。” 显然太子殿下这趟是专程来接安国公府的郦大小姐的。 门口众人交换了一番眼神,心下已是各自揣测思量。太子及冠在即,快要选太子妃了,难道是要选这个艳名在外,长相倾国倾城的郦大小姐? 看到太子亲自来接自己,郦妩心里的气恼消散了些,开心地就着德福放下的垫凳,爬上了马车。 马车帘放下,郦妩坐到萧衍旁边,又习惯性地伸手去抱他胳膊:“太子哥哥。” 萧衍往旁边避让了一下:“坐好。” 他还是这样! 郦妩噘起嘴,干脆也懒得挨着他坐了,气咻咻地起身走到他对面坐下。 萧衍将放在马车中间小桌上的一个精致的方形锦盒往她面前推了推。“你明日生辰……” 郦妩瞥了一眼盒子,心里更气了,不等他的话说完就问:“我明日及笄礼太子哥哥不来吗?” 生辰礼居然提前给她送来了。 萧衍看着气鼓鼓的小姑娘,耐心地道:“这不完全算是生辰礼。” “那是什么?” “你打开看看。” 郦妩这才伸手拉过锦盒,打开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件浮光锦织就的时新衣裙,衣绣海棠,精致华美非凡。 她一看就极为喜欢,但更在意的还是别的,“那你明日还来吗?” “自然。” 郦妩顿时高兴了,又起身跑到他旁边,还往他腿上坐去。萧衍握住她的肩,将她按在旁边位置,不让她坐腿上。 “太子哥哥嫌弃我了么?”郦妩沮丧地问。 萧衍无奈地叹气:“央央现在是大姑娘了。” 郦妩自然知道长大了男女之间授受不亲。可她自小黏着他,黏习惯了,总觉得自己跟他之间与旁的男女是不一样的。 又想起今日花宴上大家都在议论太子千秋节在即,太子及冠后,将会开始选太子妃。 郦妩也是头一次意识到,长大了,又多了个烦恼——她总是被人提亲,太子也要选妃。如今太子对自己不如以前亲近,若是他选了别的女子做太子妃,他们之间将会更加渐行渐远了。 一想想就觉得心头酸涩,每次都不敢深想。 郦妩垂着眼皮的时候,萧衍也侧过目光静静看她。 夏末季节,天气炎热。马车帘是薄纱织成,隔绝了炽热的日晒,只漏了柔和的光进来,映得少女白嫩的肌肤透着粉光。 浓密的睫羽蔫蔫地垂着,嫣红的唇瓣微微嘟起,显然不开心。 他知道她是因为他的不让亲近而不开心,但却没办法。 随着年岁越长,眼前的姑娘也生得越诱.人,而他自己的自制力也没有他以前想得那么强,着实没法让她靠得太近。 两人各怀心事,一路无话。 * 次日,郦妩过了一个极为盛大热闹的及笄礼。 京都内有头有脸的高门主母千金大小姐们全都携家人前来祝贺,一时间客流如云,高朋满座。 明月郡主请了几位全福的夫人给郦妩梳头加笄,太子也亲自坐镇观礼。 开礼时,少女头戴容皇后所赐金累丝滴珠凤头簪,以及太子所赠鎏金海棠珠花步摇,身着寸锦寸金的浮光锦织海棠纹华服,衣裙是京都贵妃贵女们从未见过的时新样式,显然是特别为其设计。 不过,再华美精致的衣裙和首饰,也只是少女美艳容貌,袅娜身段的陪衬。 在礼乐颂词中,少女及笄礼成,起身抬头。花容月貌,妍姿艳质,光华流彩,美艳夺目,直让在场所有人皆目不转睛,难以挪开视线。 有胆大的贵妇目光偷偷觑向高堂之上,只见原本端严肃然的太子,目光正专注落于少女身上,唇边也浮着一缕若有似无的笑意。 皇太子亲临郦大小姐的及笄礼,完全就是一个毫不掩饰的暗示。 当天消息就飞遍了朝堂坊间。傍晚的时候,太傅严序就坐不住了,立即面见太子。先是说起太子及冠后选妃之事,再次提及颇有雅名的谢家大小姐,推选她为太子妃。然后又一番明示暗示,以史上妖妃祸国为鉴,苦心教导。 萧衍眉头微皱,没有理会严师的推举,且头一次没有如过往那般温和应付,而是义正言辞地反驳:“太傅,女子身形容貌受之父母,无论美丑都不该指摘。且纵观历史,亡国皆是君主无能所致,怎能怪于女子身上?” 太傅严序表情微愕。他知道太子向来有主见,行事我行我素。但好歹以前在意见相悖时也会嘴上敷衍他一番,今日却是连敷衍都懒得敷衍,甚至还反驳他。 这是因为那个姑娘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不一样? 严序虽然思想严苛,但也不至于到顽固不化的地步,且他向来尊崇太子,对他的期望比嘉文帝还高,有意追随于他。 此刻明显意识到那姑娘已是太子的逆鳞,不可碰触与诋毁。 当下从善如流地闭嘴,不再说什么了。 * 郦妩的生辰过了没几天便是七夕乞巧节。 郦妩和唐燕如以及林婉柔三位姑娘一起相约琉河桥畔,同游七夕。 不过没走多久,郦妩便在街头遇见了太子。 萧衍对唐燕如和林婉柔打了个招呼,留下琉璃与德福陪她们,自己独自将郦妩带走了。 郦妩被萧衍牵着,讶异于他疏离自己许久,今日却难得主动牵她的手,于是笑吟吟地道:“太子哥哥,今日好巧啊,居然在这里碰到了你。” 萧衍淡淡地“嗯”了一声,牵着她继续往前走。 不远处的树影下,萧诀被太子的暗卫牧狄点住了穴道,只能站在树下瞪大眼睛望着从自己旁边走过去的二人。听到郦妩的话,心里愤慨不已。 巧什么巧! 那个衣冠禽兽表里不一的太子就是冲着你来的! 今夜本来是他寻到了郦妩在这里,意欲上前去与她攀谈,却不料太子的这个狗暗卫突然出现,点住了他的穴道。然后太子自己却走向了郦妩,还将她带走了,岂有此理! 七月七日七夕夜,街头巷尾,桥上桥下,许多一对对牵着手的男女笑盈盈地走过。 郦妩看到桥下河畔有不少人在那里放河灯,一盏盏花灯,映得河面流光溢彩,漂亮极了。她抬手指了指:“太子哥哥,我们也去那边看看吧?” 萧衍点头,带她在路边选买了两盏花灯,提在手里,往桥下走去。 然而才走到桥下,在一片暗影里,传来窸窸窣窣,嗯嗯唧唧的奇怪声音。 郦妩循声好奇地望过去,只见河面五彩斑斓的花灯照出的朦胧光线里,桥洞下一对男女正楼抱在一起,亲得难舍难分。 她惊讶地睁大眼睛看了许久才反应过来他们在干什么,面目通红地收回目光,正好与太子瞥过来的黑眸撞上。 “央央也想要亲吗?”:,,. 97 第97章 if青梅竹马3 青梅之诱 亲? 随着渐渐长大, 十几岁的姑娘家也会对男女之情生出好奇与向往,因而郦妩跟着唐燕如她们,也看过不少风花雪月的话本子, 知道男女之间会有些亲密的举止。 但对于一个刚及笄不久的姑娘来说, 这还是一个尚为陌生的事情。方才不小心撞见桥洞下那亲得浑然忘我的一对有情人,已是让她羞赧不已。这会儿听见萧衍这样问,顿时想象了一下若是自己也跟太子哥哥做这些事…… 一时间心跳如鼓, 面红耳赤, 连说话都有些磕磕巴巴了:“亲……我、我们亲?” “嗯,央央若是想的话, 可以过来亲一亲孤。”萧衍站在那里,手里提着两盏灯,双臂一左一右地垂着,胸膛宽阔,一副敞开任人采撷的模样。 郦妩瞟了他一眼,瞬间涨红了脸,内心羞涩又好奇。见萧衍站在那里静静地看着自己, 眼神满含鼓励。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慢慢挪上前。 太子身材过于高大, 郦妩只得双手攀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红唇轻启,贴上了他的唇。 生涩的动作, 仅仅只是贴一贴, 便让面前男子的身体绷得像是一张拉满的弓,提着花灯的大手也暗暗地攥紧,用力得以至于手背上的青筋都鼓了起来。 但萧衍只是犹如木雕似的站在那里, 一动未动,生怕惊扰了面前小心试探的少女。 唇下的触感温热而柔软,离得近,鼻尖闻到了熟悉的男子气息,清冽好闻。郦妩睁大双眸,白嫩的脸上如染了胭脂,心房内似乎揣了一只不安分的兔子,拼命蹦跳得她几乎站立不稳,只能伸出细白的手指,紧紧地揪住面前男子的衣袍。 内心乱成一团,也有些茫然,不知接下来该如何继续。桥洞下的那对男女似乎亲吻了许久,而且发出了奇怪的黏糊的声音。是怎么做到的? 郦妩满心困惑,最终羞涩占了上风,浅尝辄止,一触即离。 然而还不待她问问太子哥哥是什么感受。忽地,“噗噗”两声,太子手里提着的两盏灯猛然坠地。接着郦妩的下颌便被一只温热的大手捏起,唇上也覆来一个更为滚烫柔软的东西。 郦妩轻颤了一下,下意识地想要退缩,却被对方扣紧了按入怀里。 一开始还吻得轻柔而克制,渐渐地却粗重而肆意。 郦妩心跳得激烈,脸上也红得烫人,呼吸不畅,几乎透不过气来。她檀口轻启,还以为能让自己缓解一下,却被对方趁机撬开唇齿闯了进来。 郦妩瞬间瞪大了眼睛,放大的视野里,只能看见面前男子比夜色更深暗的黑眸,如稠墨一般,浓得化不开,又像黑色的漩涡一样,要将人给吞噬进去。 她惊得一下子就闭上了眼,无措而羞赧地承受着这狂风一般的肆虐亲吻。 舌尖被勾缠,无法逃脱。柔软的口腔被肆意地扫过,不放过每一个角落。周围的世界早已一片混沌,听不见别的声音,只余彼此急促的呼吸声。熟悉的男子清冽气息,充斥了她整个世界。 明明已入了秋,郦妩却感觉自己好像热得快要融化了一般。 直到她有些难耐地轻呜一声,拥着自己的大手猛然一僵,那让人难以承受的狂吻才停了下来,将她放开。 呼吸紊乱急促,男子暗沉的黑眸紧锁着面前的少女,胸腔急遽鼓动。 郦妩也在极速呼吸着,胸口一起一伏,感觉自己的心都快跳出来了。她从来不知道,一个亲亲也能做到这样激烈的地步。 桥洞下的那对有情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走了,周围也寂静无声。 郦妩根本不敢抬头去看太子,更不好意思说点什么来缓和一下这尴尬又微妙的气氛。 萧衍也在沉默,重新捡起地上掉落的花灯,还好并未熄灭。他提着灯,牵住郦妩的手,继续往河边走。 河水幽幽流淌,载着花灯慢慢远去。两人坐在石阶上,望着五彩斑斓的河面,谁也没再说话。 直到郦妩迟来地注意到唇上有些刺痛,抬手摸了摸,好像肿了。不仅嘴唇有些红肿,甚至连舌尖都被吮麻了。 察觉到她的动作,萧衍瞥了过来。 郦妩羞恼地瞋了他一眼,“太子哥哥,你怎么……” 萧衍盯着她的唇,问:“感觉怎样?” 郦妩面上依旧火烫,嗫嚅道:“太子哥哥你怎么这么熟练啊?”难道是之前亲过别人? 后面那句话她不好意思问,也不想问,怕问出的结果令自己难受。 但萧衍却似乎懂她未完的话,将她牵了起来,缓缓道:“没有亲过别人。” 这种事情,男人向来无师自通。更何况,那些因为渴望压抑而起的贪妄心思,让他将这样的场景在脑海里已经演练了无数遍,再经过一开始的轻柔试探,很快便瞬间贯通,熟练掌握。 郦妩“哦”了一声,也相信他的话。 毕竟太子还未娶太子妃,东宫内也无侍妾,甚至连能近身侍奉的宫女都没有。 可是,太子快要及冠,很快就要选太子妃了。 虽然很想,但是郦妩最终还是没好意思问他,会不会选自己? 带着复杂的心思被萧衍送回去,琉璃看到郦妩微肿的唇,惊讶地问:“姑娘的嘴怎么了?” “……”郦妩胡乱地道:“今日在河边放灯,有蚊子……” “哦。”琉璃不疑有他,拿来药膏给她涂。 郦妩抿了抿唇,忍不住心想:亲都亲了,太子哥哥应该会选自己当太子妃吧? * 萧衍的生辰在七月二十五。 过了七夕不久,很快就到了皇太子的千秋节。 今年是太子及冠之年,因而这一次的皇太子千秋节自然举办得极为隆重。筵席设在太和殿,皇亲国戚,百官权贵皆携家眷前来祝贺。 皇太子及冠后即将选太子妃,所以今日的筵席上,不少千金大小姐们,献艺献舞,期待能博得太子青睐。 郦妩琴艺不佳,也不擅长其他乐器,看着各位贵女们百花争艳,或歌或舞,个个出彩,唐燕如推了推她:“阿妩,你也去啊,不能让她们抢了你太子哥哥的注意。” 林婉柔也道:“是啊,去吧。你跳舞,我跟阿如给你弹琴吹笛伴奏。” 郦妩犹豫了一下,最终点了点头。她也想跳舞给太子哥哥看呢。 郦家大小姐,容颜倾国倾城,舞姿更是倾人心。一舞下来,满场寂静,甚至许多人都忘记了呼吸。高台上的太子却渐渐拧起了长眉。 筵席过后,众人纷纷离席,或观看歌舞,或游园畅谈。郦妩悄悄寻到了萧衍,笑吟吟地贺他生辰快乐。萧衍却盯着她看了半晌,神情肃然,没有说话。 郦妩见他面无喜色,忍不住忐忑地问:“我送的生辰礼,太子哥哥不喜欢吗?” 她绣艺不佳,但还是觉得亲手做的礼物更显诚心,所以跟容皇后学了许久,给太子绣了一个团龙香袋。但最终成品不佳,她勉强送了出去,还补了不少奇珍异品一起。 “喜欢。”萧衍淡淡地答着,目光微垂。 郦妩顺着他的视线,这才注意到他已经将她绣的香袋给系在腰间了。 华贵的锦袍,却挂着一只针脚粗劣的香袋,极不和谐。郦妩翘了翘嘴角,又问道:“那你怎么一点也不开心的样子,是嫌我绣得太丑了?可我费了好久的时间才绣好的,手指都扎了好几个洞呢……” 萧衍伸手捉住她的手,正要端详。郦妩连忙缩回手,不好意思地道:“只是扎了几下,现在已经好了的。” “嗯。”萧衍声音依旧平淡。 郦妩总觉得他不像开心的样子,想了想,又问:“那太子哥哥是觉得我的舞跳得不好看?” 今日各个贵女们才艺非凡,郦妩对自己的舞也没有太大信心,毕竟以前也没怎么跳过给别人看,自己也不知道好不好。万一被别人给比了下去,太子哥哥看上了别人,选了别人做太子妃怎么办? 她一时间沮丧起来。又觉得若是他因为别人弹琴弹得好,跳舞跳得比她好,就选了别人,那她今后就再也不理他了。可想着若是从此与他分离,心里又无比难过起来。 郦妩垂着脑袋,一通胡思乱想,伤心又怨怼。 萧衍伸手捧起她的脸,盯着她的眼睛:“央央跳得好看,只是,你不需要跳舞,更不需要跳给别人看。” “为什么?”郦妩仰头看他,满脸不解。 “因为孤不想央央跳给别人看。”萧衍目光锁住她的娇靥,指腹在她粉嫩如桃花瓣似的唇上轻轻摩挲而过,“只想你跳给孤一个人看。” 本就美艳妩媚的少女,跳起舞来,更是曼妙魅惑,叫人遐思联翩,今夜该是又迷了多少人的眼? 他向来沉稳持重,今夜看着她跳舞,却只觉得心浮气躁,心烦意乱。恨不得将她圈禁起来,只属于自己一个人。 而少女睁着一双清澈潋滟的眼,嫣红诱人的唇,吐出动听的话:“好啊,央央以后只跳给太子哥哥一个人看。” 萧衍实在忍不住,将她一把扣入怀中,低头就亲了下去。 少女哪里都软,连嘴唇都是柔软芳香的,以至于他才刚贴上去,就有些急切地撬开唇齿,去掠夺更深处的甜蜜清香。 可还是觉得不够,完全不够。 月色朦胧,园中树影憧憧,宫灯氤氲,光线半暗半明。怀中少女乖乖地仰头承接他肆意的亲吻,柔顺温驯,好像可以任由他为所欲为。 这样的鼓励,让萧衍有些难以克制,大手失控地四处游动。直到少女难耐地轻吟一声,抬手推了他一下,他才猛然清醒过来。 “抱歉。”萧衍松开手,垂着眼皮,掩去眼底狂涌的情愫,抬手将少女凌乱的衣衫整理好。 郦妩红着脸揪着自己的衣带,头都不好意思抬起来。 太子哥哥他……他怎么能那样捏自己呢?而且还捏得那样重! 两人在静夜的树下站了许久,谁都没说话。直到完全平复下来,萧衍才牵着郦妩的手,重新将她带回殿中。 他毫不掩饰对郦妩的亲近,众人看到他牵着少女的手进来,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因而,中秋节前,太子选定了安国公府的郦大小姐为太子妃,所有人也都毫不意外。 * 郦妩跟家人过完中秋节,便入宫接受婚前教导。 之前已在宫里住了数年,再是熟悉不过,她极为适应。只是与过去不同的是,如今总要跟太子隔三差五地亲上一亲,尤其是太子看她的眼神,越来越深沉幽暗,叫人捉摸不透,让她脸红心跳,甚至有些害怕。 不过太子从未逾矩。婚期定在次年三月,时间尚早,郦妩接受的教导还只是宫廷礼仪,至于大婚之夜的一切,目前还未教,因而她对男女之事还是一派懵懂。 秋猎那日,马毬赛上,皇太子亲自下场打马毬。毬场上,男儿们纵马持杆,身姿矫健,挥汗如雨。其中尤以皇太子最为耀眼。俊美的面庞浸润了汗水,更加夺目。高鼻薄唇,神态冷峻,气势内敛却挡不住肆意而出的爆发力。 围场旁边一群贵妇贵女们忍不住放声尖叫。 甚至还有贵妇借着热烈的欢呼声,以为无人注意,掩着纨扇大胆地跟身旁友人肆意讨论:“……太子殿下那身段真是绝了。那胸膛多阔,手臂多结实。宽肩窄腰,长腿有力,若是能与之共赴巫山,得是多么的销.魂畅快啊……” 友人用团扇打了她一下,也跟着吃吃而笑:“你真敢想。且不说身份悬殊,就你我已为人妇,还敢肖想太子!” 前面的贵妇也嗤了一声,不以为然:“上不了手,吃不着,咱还不能想一想?” 郦妩挤在人群里,恰好在旁边,听到那两名贵妇放肆大胆的话语,有些懊恼。 再将目光投向毬场上纵马挥杆的太子。 一滴汗水正沿着他俊美的面庞滚落,在线条优美的下颌处被阳光照得晶莹透亮,然后坠了下去,顺着凸起的喉结,慢慢下滑,最终至那衣领交接处,没入了他宽阔的胸膛里。 恰好这时,太子似是察觉到她的目光,转头朝这边一望。 黑眸专注,面上表情明明很平静,郦妩却被他看得一阵心慌,连忙低下了头。 毬赛结束,郦妩回到自己在围猎场的小院子。她如今的身份已是准太子妃,因而她的小苑被安排在太子的别苑隔壁。 郦妩吃了一点宫人送来的葡萄,便听见外面有人恭敬行礼的声音:“太子殿下。” 她连忙站起身,走到窗边,看见太子已换了一身衣衫,脚步从容,朝她这边的屋子走来。 “太子哥哥。”郦妩在门口处迎到了萧衍。 萧衍笑着牵起她的手往屋内走,顺便在她唇上亲了亲:“好甜,刚刚吃了葡萄?” “嗯。”被牵到窗边的矮几前坐下,郦妩侧过头看向萧衍。 他乌发上还润着水汽,想来已经沐浴过了。可郦妩脑海里控制不住地想起那滴洇入他胸口的汗珠,更又想起那些贵妇们肆意的话。 她对男女之事尚且懵懂,但却莫名自豪地想,她们上不了手,吃不到,但自己可以啊! 萧衍见她的目光在自己身上瞄来瞄去,眼睛乱转,小脑瓜子里也不知在想些什么。忍不住有些好笑:“央央在看什么?” “太子哥哥,我可以摸一摸你吗?”少女的声音,娇糯而天真。 萧衍眼瞳一震,脸上原本从容的微笑都有些僵凝了。默默盯着她看了几息,再开口时,嗓音已然暗哑:“当然可以。” 第98章 if青梅竹马4 真要上手了,郦妩却又有些犹豫了,不知该如何开始。 萧衍眸光深邃幽暗,微垂眼皮,视线静静地落于少女脸上,语气自若地问:央央想摸哪里? ?音寻十二月提醒您《太子不宠太子妃》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虽然不知道这姑娘为何突然对自己的身体起了兴趣,但是萧衍很乐意配合,甚至还贴心地补充了一句:“需要孤脱去衣裳么?” 郦妩小脸爆红:“不、不用。” 即使他们二人已确定了婚期,但离大婚尚有近半年时间,郦妩还未被教导男女之事。她什么都半知半解,甚至堪称懵懂。被勾起的好奇心固然重,可本能下意识地想一想,若脱去衣裳的话,那样也太奇怪了。 “嗯。”萧衍淡然道:“那你靠近些。” 郦妩往他身旁膝行挪了几步,抬起眼。 此刻临近傍晚,太子盘腿坐在窗边的矮几前,身上笼罩着窗外投进来的夕阳与晚霞。 金相玉质,清贵绝伦,十分赏心悦目。那绚丽的夕阳与晚霞似乎也无法夺走他身上的光芒,只能沦为衬托。 离得近,越发能感受到他身材的高大,压迫感很强。 郦妩莫名有些羞怯,但想起围场边那些贵妇们议论的话语,终究是好奇心占了上风。她犹豫一下就抬起手,先是轻轻地搭上了萧衍的肩。 小时候被太子背过抱过多回,早就知道他肩背有多宽,胸膛有多阔,力气有多大。那时候只觉得令人感受到无比的沉稳安心,安全感十足。如今却带着说不上来的心情,又想再仔仔细细地抚摸碰触一下。 可能是心境与幼时已完全不同,此刻郦妩觉得掌心下的触感很奇妙。 她自己身上到处都是软绵绵的,而太子身上却是硬邦邦的。不过,说硬邦邦也不完全恰当,准确来讲,应该是柔韧而坚实,蕴满了力量感。 这就是男人与女人的区别么?郦妩越碰越感到新奇。 萧衍端坐在那里,神色平静,任由少女那只柔白的小手在自己肩膀,手臂,胸膛上四处乱探乱按。好像她触碰的不是他的身体,而是毫不相干的一截木头。 他的纵容让少女越来越放肆,直到她的手隔着衣袍抚过他劲实的腰腹块垒,还没有停止的趋势,他陡然抬手截住了她继续往下的动作。 郦妩不解地抬头。 萧衍黑眸暗若深渊,脸上带着无奈的笑,问她:“摸够了吗?” 其实还没够,但太子哥哥截住了她的手,显然是不想她再继续下去了。 郦妩有些遗憾,只得点了点头。眼角余光发现了什么不同,正要细看,萧衍却掐住她的下颌,强迫她抬起视线,“若央央还想摸、想看,等咱们大婚之夜时,孤全都满足你。” 好吧。郦妩眨了眨眼,忽然想到什么,问道:“那太子哥哥想摸摸我吗?” 萧衍:“……” 她倒是懂得“礼尚往来”。 萧衍的目光在她身上快速掠过,连一息都不敢多停留。最终抬眼对上少女清澈如 小鹿般纯净的眸子,压下翻涌的情愫,克制地摇了摇头:“先欠着。” 这会儿他也不敢相信自己的理智与自制力了。 先欠着? 意思就是想摸,但是暂时不摸?郦妩恍惚间感觉自己似乎明白了什么,问道:“也是要等到大婚之夜吗?” “是。”萧衍松开手,站起身。“所以这样的事情,在大婚之前,仅此一次,下不为例。” 这样的事情,自然指的是今日他任由她肆无忌惮地触碰他身体这件事。 “哦。”郦妩跟着他起身,小声嘀咕:“好想快点嫁给太子哥哥啊。” 是不是嫁给他之后,就没有这么多约束了?又能像小时候那样毫无顾忌地亲近他了?还有那个大婚之夜,总感觉很神秘的样子,她真是太期待了。 * 结束了秋猎,很快就入了冬。 郦妩还是住在坤宁宫侧殿里,每日除了接受宫廷嬷嬷的教导,闲暇之余还会跟着容皇后学学刺绣。 偶尔太子过来跟容皇后请安时,会陪郦妩下会儿棋,或是给她带几本书和字帖过来,隔段时间便要抽查她看书的进展以及练字的成效。 这一日,郦妩跟太子一起陪容皇后用完晚膳之后,太子照例抽查郦妩背书情况以及字练得如何。 哪怕偶尔俩人独处的时候,会时不时亲一亲,但在容皇后面前,太子历来都是一脸正经,从来不与她太过亲近。 郦妩看着萧衍板正严肃的脸,总觉得与他某些时候相差悬殊。眼眸一转,对容皇后道:“娘娘,我觉得太子哥哥有点像我的夫子似的。” 她几乎是在坤宁宫长大,容皇后又很疼她,所以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毫无顾忌。 容皇后忍俊不禁。 一边安慰她:“你太子哥哥也是为你好。”一边又念叨萧衍:“央央是个姑娘家,又是你未过门的妻子,你对别人严肃也就罢了,对她怎么还那么死板?” 萧衍默不作声。只用眼角瞥了郦妩一眼。 这个姑娘真是越来越放肆了,当着容皇后的面都敢编排他。 “母后说得对。”萧衍应和了容皇后一声,然后对郦妩道:“那今日就不考校背书和练字了,孤陪央央下棋。” 说罢,拉着郦妩的手,就去了侧殿。 容皇后乐于见他们这样亲近的样子,笑吟吟地吩咐宫人送了些点心茶水进去,然后退出来不再打扰他们。 萧衍和郦妩对坐窗前,既与她对弈,又顺带指点她棋艺技巧。 郦妩又忍不住笑着调侃了一句:“太子哥哥真将自己当我的夫子了?” 萧衍刚刚捻起一粒黑子,闻言手指一顿。瞥了棋局一眼,随意落下棋子,然后在郦妩抬手时,一把攥住她的手,隔着矮几将她往自己面前一拽。 矮几较窄,郦妩被他这样一拽,再见他倾身过来,两人就几乎面对面了。 “不是夫子。”萧衍又凑过来一点,黑眸盯着郦妩,“……是夫君。 央央不要弄错了。” 他面色沉静,目光直视过来,郦妩心头忍不住一跳,接着就见他低头亲了下来。 跟以往一样,被亲得晕头转向,气喘吁吁。好不容易被放开,郦妩努力坐直身,深呼吸几口,抬手摸了摸自己发烫的脸。 “夫子不会这样亲你。”萧衍看着她道:“只有夫君才会。” 郦妩抬眼望向萧衍,见他正襟危坐,神色自然,完全没有她这样的凌乱。只有一双黑眸,暗沉得犹如深海静渊,猜不透里头的情绪。 她不敢再调笑了,老老实实地跟他下棋。 下完棋,夜色已深,萧衍要回东宫,郦妩起身送他出门。 走进大殿时,正好看见容皇后要下去歇息,萧衍跟她道了夜安,然后问:“天气渐寒,父皇要在腊月中旬带领宫人和一些臣子与家眷前去神鹿山温泉行宫住上一阵子,母后要去么?” 容皇后摇了摇头:“本宫就不去了。央央在小年之前要回家去,你带她去温泉行宫住一阵子吧,之后正好直接送她回家。” 萧衍知道她的心结,也不勉强劝说,闻言只点了点头:“是。” 神鹿山温泉行宫就在京郊,嘉文帝摆驾温泉行宫时,郦妩跟着太子一起随行。开年她就要嫁给太子了,因而她的住处被安排在太子的别苑里,只是不同屋子罢了。 郦妩先见了自己的父母兄嫂,聊会儿家常。然后又去找唐燕如与林婉柔玩,唐燕如和林婉柔跟着郦妩顺便参观了一番太子的别苑。 “太子殿下的别苑这里居然圈出了这么大一块温泉池,真漂亮啊……”唐燕如说罢对郦妩挤眉弄眼,“阿妩,你晚上要与太子殿下一起泡温泉么?” 郦妩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闻言一时没答上来。 林婉柔笑道:“太子殿下和阿妩尚未大婚,这院子可以同住,却不能住一屋。温泉可以同用一池,但定然不能同时一起泡,身边随时都有人陪着盯着呢。” 郦妩点头。 唐燕如看着她:“就说你想不想跟你太子哥哥一起泡吧?” 郦妩又点头:“当然想啊。” 林婉柔忍不住笑出了声,摇头道:“就算想,但你可千万别这样做。” “我知道……要等大婚之后才可以。”郦妩说完小小地叹了一声气,“真想快点大婚啊。” “你这话说的,好像有多恨嫁似的。”唐燕如捏了捏她柔嫩的脸肉,“看看你这张招人的脸,你需要那么迫不及待吗?” 郦妩拍开她的手,揉了揉自己被捏疼的脸,“我就是迫不及待怎么了?” 林婉柔在一旁笑道:“只怕你的太子哥哥,比你更加迫不及待。” 三个姑娘嘻嘻哈哈闹了一会儿,晚上又出去跟着一群贵女们吃了炙鹿肉,喝了点清酿甜酒。 郦妩回到自己的屋子时,太子还未归来。他今日是跟着嘉文帝与一群文武百官们用晚膳,估计喝酒闲聊,要比她们这些女子闹得晚些。 郦妩百 无聊赖地看了会儿书,又沐浴换了衣,走到窗边时,才听见屋外有了动静。 是太子哥哥回来了。 郦妩顿时高高兴兴地去找他。 琉璃抱着郦妩的披风和德福留在堂屋。郦妩径直走进内室,结果却见萧衍独自坐在窗边的圈椅里,给他自己倒了一杯茶,仰头一口气喝尽。 听见身后脚步声,萧衍放下茶杯,扭过头看向郦妩,摇头道:“孤不舒服,不要过来。” 郦妩脚步一滞,听话地站在原地没动,只是不解地问道:“太子哥哥,你怎么了?是生病了吗?” 怎么生病了还不让自己靠近呢? “不是生病。”萧衍声音有些低沉微哑,靠坐在圈椅里,抬手按了按眉心。 郦妩见状忍不住朝他走近,关切地问:“那太子哥哥你是哪里不舒服?我能帮你吗?” 天寒,屋内烧了炭盆。郦妩刚刚沐浴过,这会儿解了披风,被热气一烘,身上的幽香便弥漫了过来,整个屋子里似乎都是少女身上那似花似果的香气,清甜惑人。 萧衍松开按眉心的手,侧过眸光望过来。 他没有生病,也不是头疼,只是今夜就着炙鹿肉宴饮,跟着喝了一些鹿鞭酒,以及饮了半杯新鲜鹿血,全是些助兴之物。 其实往年也不是没喝过,只是都没有像今夜这般令人难受。或许是因为今年他已及冠,没有以前那么禁忌,不是浅尝辄止,而是喝得稍微多了点。 又或许是如今已不似从前那般清心寡欲,而是生了妄念,还是对面前这姑娘的无尽妄想。尤其,这个姑娘她此刻就站在他的面前。她的声音,她身上的香气,甚至她整个人只是站在那里,就是对他无声的撩拨…… 偏偏她还浑然不觉地朝他走近。 “太子哥哥,我帮你去叫御医?” 萧衍摇了摇头:“不用。” 他的目光像是着了火,深深地凝在面前少女身上。 或许她说得不错,她能帮他。他不要御医,他想要的是她。 可惜他们尚未成婚,且就算他可以,他也不想让她被人诟病。萧衍只得又抬手揉了揉眉心,想让自己能多清醒几分。 他坐在圈椅中,垂着头。郦妩走到他旁边,弯身低头,凑到他面前去看他:“太子哥哥……” 萧衍抬手,本是想推开她,却在手指触到细滑的肌肤时,情不自禁地捏住了她的下颌。 他的掌心烫得像是着了火,眼神也早就燎燃一片,黑眸盯着少女粉嫩的唇瓣,实在忍不住,凑上去含住。 馥郁的酒香在彼此纠缠的鼻息间荡开,除了酒香,还有他们身上的气息。他的凌冽,她的清甜,全都混在了一起,连脑子都混沌了。 直到最后关键时刻,萧衍抓住仅剩的一点理智,一把将郦妩给推开了:“回去!” 看着郦妩茫然的样子,面若桃花,嘴唇红肿,眼神迷蒙,他闭了闭眼睛,又推了她一把,声音沙哑且冷硬:“回自己的屋子去。” 说罢又扬声对屋外道:“带太子妃回去。” 琉璃连忙进来扶着郦妩走了。德福则张罗人赶紧送水进来给太子沐浴。 结果这一次沐浴,向来雷厉风行的太子,整整洗了近一个时辰才出来。 德福实在没忍住,问道:“殿下,您今日怎么沐浴这么久?” 萧衍俊容微僵,继而恢复平静,面无表情地睨他一眼:“孤就不能泡浴一会儿?” 德福心说您那叫一会儿吗?整整快一个时辰了,泡浴也不用这么久吧?不过他不敢反驳太子,只陪着笑脸道:“奴婢是怕水凉了。” 萧衍淡淡道:“冷水也一样可以泡浴。” 德福:“……” 听说过热水泡浴,冷水冲澡的,但他真没听说过冷水泡浴的。 见他还杵在那里,萧衍目光冷冷地扫了过来:“若是太闲,就去找点事干。” 德福顿时一激灵:“是。奴婢这就去!” 走出屋子,德福才陡然反应过来。太子殿下今夜看起来似乎心情不太好,一副欲求不满的样子。 而萧衍穿着一身单袍站在窗牖边,抬头望着院中树梢上挂着的一轮弦月。 记得郦妩说过,很想快点嫁给他。 他又何尝不是这种心情? 向来从容冷静的人,唯有在这件事上,显得有些迫不及待。生平第一次恨天家礼仪太过繁琐,不然的话,这大婚日子或许还能提前一些。 不过,他还是想用最庄重的仪式,风风光光地娶她做太子妃。 萧衍伸手推开窗,任由冷风灌进来。 * 在温泉行宫的这些日子,郦妩虽然没能与太子哥哥一起泡温泉,但每天能与父母见面,又有林婉柔与唐燕如她们陪着,时间过得也很快。 一转眼间便要到小年了,郦妩要归家了。 萧衍送郦妩回安国公府,他神色倒是平静,小姑娘却拉着他的手,依依不舍,眼圈泛红。 萧衍笑着摸了摸她的脑袋:“哭什么?过了年,就好好地安心在家待嫁。明年三月,孤来娶你,以后我们便一直在一起了。” 郦妩憋住眼泪,点了点头。 她安心在家待嫁,过完除夕之后,甚至还乖巧地跟着嫂嫂桑瑜一起绣盖头。 上元节前一日,郦妩收到太子派人递来的消息,与她上元节夜里相约竹韵茶舍。 郦妩无比开心,晚上沐浴沐发后便让琉璃她们给她用放了香薰与银丝碳的鎏金球烘头发,又用香露给她用心护养了一遍全身。从头到脚都香喷喷的,满心期待着明晚与太子的相约。 结果她收拾完一切,半夜才刚睡下时,窗户却被人从外破开,一道黑影翻了进来。那黑衣人直接打晕了给郦妩守夜的丫头,摸入帐帷里,将她抱了起来,打算直接掳走。! 99 第99章 if青梅竹马5 登徒子 初春夜寒,月辉清泠。 冷风随着从窗户闯进来的黑影一起灌入屋内,吹拂得薄纱帐帷晃动不休。 为了方便侍女起夜伺候,也因为郦妩有些怕黑,所以晚间她的屋内角落里依然留着一盏小灯。 此刻那昏暗的一星灯火,照出越窗进来的黑衣蒙面人影,身材颀长而挺拔,明显是个男子身形。 只见他借着微弱的灯火以及窗外投进来的月光,迅速辨认了一下屋内的陈设,然后毫不犹豫地走到拔步床边。 睡在外侧守夜的琥珀听见窗棱响动,以为是睡前窗牖没阖紧,半夜被风吹开了。刚刚坐起身,欲要披衣起来关窗,就见一道黑影闪至面前,她还未反应过来,就被一掌切晕了过去。 黑衣人打晕了侍女,这才走到里侧,抬手掀开了里床的帐帷。 朦胧的灯火与月色下,那人目光如炬,贪婪而痴迷地端详着帐帷里熟睡的少女。 屋内烧了地龙,极为暖和。少女酣眠间又踹走了被褥,只着单薄的寝衣,侧伏在柔软的衾被间。细腰塌陷,长腿微蜷,曲线玲珑,形如玉山卧伏。乌发铺了满枕,越加显得那张小脸雪白娇媚,樱唇嫣红粉润。 夜色下的睡美人,彷如能摄魂夺魄的妖魅,艳色无边。这一幕叫黑衣人心头禁不住一紧,眼神顿时犹如着了火。他单腿跪上床榻,弯腰伸手,抄起少女就抱了起来。 郦妩睡觉向来不安分,因而守夜侍女有时候也会过来掀开帐帷给她掖被子,她早就习惯了。半梦半醒迷迷糊糊间,意识到有人撩起帐帷,没当回事。 只是,当身子骤然悬空,被人一把抱起时,明显的异常让她瞬间惊醒过来。 “谁?!”郦妩睁开眼睛,看见蒙面黑衣人,惊骇之下欲要尖叫,却被那人腾出一只手捂住了唇。 “唔唔唔——!!!”郦妩的惊呼声全被闷住,喊不出来,只能睁大眼睛瞪着面前的人,目露惊惧。 她怎么也想不到睡在自己家里还能被不速之客闯入,一刹那间便想到了话本子里的“采花贼”,顿时吓得拼命挣扎起来。 那黑衣人力气极大,一手箍着郦妩,一手捂住她的唇。郦妩手推脚踹,仍是没法挣脱,干脆抬手一把揭了他的蒙面。 暗淡的光线下,一张熟悉的男子面孔出现在眼帘里。 俊美的面容,高挺的鼻梁,狭长的丹凤眼。 ——是萧诀! 郦妩漆黑的瞳眸瞬间瞪大。 又惊又怒,简直不敢置信。堂堂承亲王府世子,竟然会做夜间贼人,这般肆无忌惮地闯入女子闺房。 既然已经暴露了,萧诀反而更加坦然。目光肆意地将怀中少女扫量了一圈,白皙的俊容微微泛红,眼眸灼灼如火。 见惯了她白日里衣衫完整,妆容齐备的明艳模样,却不知夜里衣衫缭乱净面素容的她,更加妩媚得动人心魄。 尤其是箍在怀里,掌心下隔着单薄衣料感受到的柔软,鼻息间盈满的清甜幽香,不断撩拨心弦。萧诀目光扫过少女因为挣动而松开的衣襟,猝不及防瞥见那抹春色时,一瞬间心房狂跳,热血直冲脑顶,眼底欲色深浓。 求而不得,渴望成狂,思念入魔,他做过无数回关于她的绮梦。可是梦境再美好,也远远没有现实这般活色生香。 萧诀呼吸急促,扣住少女的手臂不断地收紧。他情不自禁地腾开捂在少女唇上的手,想要换个地方抚触一番。 却不料郦妩正好趁这个机会,大声惊呼起来:“快来人——!” 萧诀再次捂住她的唇,却是已然来不及。 静寂的夜里,少女惊惶的大呼瞬间惊醒了睡在外屋的侍女。发现贼人闯入,众人惊叫起来,又很快惊动了巡逻的府卫。 哪怕是这个时候,萧诀都还想带着郦妩走,见惊动了人,干脆扛起郦妩就往外跑。 他自小习武,身手不错。可惜他来时能避开府卫眼目,神不知鬼不觉地闯入这里,却没法扛着一个人应付这么多人的围堵,最终被众人举着火把围在了院子中。 这一夜安国公府的人彻夜未眠,郦崇和郦殊处理了一堆人并堵住府中众人之口后,又派人去通禀承亲王府。 承亲王赶来之后狠狠地踹了自己儿子一脚,然后赔了许多重礼,并保证会将萧诀送往边关苦寒之地,绝不会再来给安国公府添乱。 两家长辈脸色皆不好看,但为了儿女名声,只能选择私下解决。 一夜未睡,又经此一闹,次日的上元节之约,郦妩自然没法去赴约了。 萧衍察觉异常,让人去查探一番,立即就知道了事情原委。 元宵节一过,萧诀就被承亲王送出京城,去边关苦寒地磨砺。他跟家人在十里长亭别过,才踏上官道,半路就被人拦截下来。 迎面而来端坐马上的男子,不是别人,正是当今太子殿下萧衍。 萧诀一看到萧衍,顿时脸色微变。 他冲动之下肆无忌惮做下混账事,虽然到现在还不后悔,只恨没有成功,但是看到萧衍还是有本能的惧意。 春寒料峭,长道绵延向远方,路边树木虽然冒出了星星点点的绿意,看上去依旧有些萧索。 天光薄弱,风有些大。端坐马上的男子,衣袍被风吹得猎猎作响,他面容冷静,却气势凛人。黑眸冷冷地盯着萧诀看了许久,接着便毫无预兆地抬起手。 萧诀还未反应过来,整个人就被一阵劲风掀翻,摔落马下。 威压排山倒海而来,像是被重重大山压住。萧诀根本无法反抗,只能狼狈地重重砸向地面,激起一片灰尘。 剧烈的碰撞让萧诀眼前一黑,喉咙涌上一阵腥甜,当场就吐了一口血。他醒神过来,又咬牙直挺挺地站起身,目光直视萧衍,抬手一抹唇角的血渍。 萧衍身为太子,又是萧诀的兄长。萧诀历来敬他畏他,如今却存了满心愤懑不平。 此刻被萧衍打了,更是逆骨陡生,不服气地道:“我做的事确实令人不齿。可你又比我好到哪里去?不过是仗着太子身份,选了她做太子妃而已。公平竞争的话,谁输谁赢还不一定呢?!” “公平竞争?”萧衍纵身一跃,下了马来,缓步走到他面前,目光冰冷。“求娶三次均被拒,你早就已出局,还好意思说竞争?” 这可能是萧诀今生最狼狈的事,比被太子打还让他难受。一时间受了刺激,差点跳起来,怒吼道:“如果没有你横插进来,我总能磨得她同意的那一天,三次不行,还有三十次,三百次,三千次……” 不得不说,这样疯狂的执着,连萧衍都难免有那么一丝丝动容。可他并无恻隐之心,只面无表情地反驳:“但你选择了强掳。” “那是因为你选了她做太子妃!我没有办法才出此下策。”萧诀恨恨地道:“就算是太子,你也不该抢我喜欢的女人!” “抢?孤看着她长大,守了她多年,比你更早喜欢她。”萧衍冷声道:“强掳强要,你以为就你会?孤不会?” 向来严肃正经的男子,说到这些话时,眼底的掠夺欲与占有欲,强烈骇人,并不比萧诀少。 萧诀瞥见他的眼神,心头微震,讷讷道:“……果然,你也是势在必得吧?若是她不愿意,你还不是一样会不择手段?” “是。”萧衍并不否认,只淡然道:“但不到万不得已的话,孤还是愿意遵从她的意愿,起码不能像对你这般抵触。” 说罢,又冷冷扫了萧诀一眼:“很显然,她抵触你,不抵触孤。” 萧诀心口一刺,面色瞬间刷白。 他也知晓郦妩的性子。郦妩在感情上天真而执拗,如果她真的抵触萧衍,那么即使太子妃选到了她的头上,她也是会不顾一切抗拒的。就像毫不犹豫拒绝他的求娶一样,决绝而无情。 或许正是因为明白了这个,他才选择了孤注一掷,豁出去一切不顾后果地去强掳。 “好好去边关磨砺一番,最好不要回来。”萧衍翻身上马,冷冷丢下这一句话。 寒风拂面,萧诀却站在道上,扬起头,笑容叛逆:“我偏要好好地回来。” 萧衍懒得理他,策马回城。 * 安国公府府卫增加了不少,郦崇越想越后怕,若不是女儿即将嫁入东宫,不太方便,否则他定要派郦殊去寻个江湖高手过来给郦妩做随身侍卫。 与此同时,萧衍也派东宫暗卫将安国公府守得犹如铁桶。这下别说是武功高强的贼人,就算是一只蚊蝇都难以飞去惊扰郦大小姐了。 只是唯一叫萧衍略微有些头疼地是,郦妩对他不如从前那般亲近了。大概是被萧诀吓了一回,所以郦妩不自觉地对萧衍也有些畏惧,再也不像以前那么黏人了。 不过好在幼时青梅竹马的情分还在,且萧衍也不顾大婚之前男女之间最好不要见面的避讳,频频来找她,带她出去散心游玩,品尝美食。 千味居雅间内,萧衍带郦妩一起吃午膳。 “央央不用担心。萧诀已经离京,孤也派了暗卫过来守着你。”萧衍望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少女。若是从前,她必然是挨着他坐,如今却是离了几尺远。他叹了口气,淡淡道:“若你还是怕,孤让他再也无法回来。” 郦妩在锦绣堆里长大,所见大多是平安喜乐之事,终究见不得有人因为自己而丧命。闻言摇了摇头:“算了吧,反正也没伤害到我,略施惩罚就够了。” 萧衍并不在意萧诀如何,他只在意郦妩对自己的态度:“那央央是害怕孤?” 郦妩目光闪了闪:“我没有啊。” “是吗?”萧衍看着她道:“那你还坐得离孤那么远?” 他神情温淡,但看起来不太高兴的样子。郦妩眨了眨眼,终究慢吞吞地挪过去,坐到他旁边,揪着他的袖摆摇了摇:“太子哥哥你别生气,我不是怕你,只是、只是……一时还有些没反应过来。” 她说得模糊,但萧衍听得明白。 他和萧诀是堂兄弟,二人相貌略微相似,且这才过去不到几天,郦妩心有余悸也很正常。 “嗯。”萧衍不再提及此事,只夹了一块鱼肉帮郦妩剔去鱼刺,再喂入她嘴里。 小姑娘心大,又或许冥冥之中还是很愿意亲近他的,因而很快又如从前那般黏着萧衍了。喝了一点清酒,准备打道回府之后,郦妩半醉半醺间,又嚷嚷着要萧衍抱,萧衍将她抱起来时她又不乐意,改口要背。 萧衍无可奈何,只得纵着她,任由驱使。 “我不怕太子哥哥。”春夜寒冷,街道寂静。少女伏在萧衍的背上,湿漉漉的红唇凑到他耳边,轻声道:“我喜欢太子哥哥呀。” 萧衍脚步一顿,继而微微一笑。 * 三月将近,皇太子与郦家大小姐的婚期定在了三月初六。 二月底的时候,宫里派来了嬷嬷到安国公府教导郦妩大婚之夜与太子同房之事。 郦妩听着嬷嬷的口头教导,还看了那些画风豪放大胆的宫廷画册,羞得面红耳赤,震惊之余又难掩好奇。且她一直盼着嫁给太子哥哥,盼着大婚,因此忍住羞赧,耐心聆听,又仔细将画册毫无遗漏地全都看完了。 学得极其认真。 三月初一这天,萧衍还带郦妩出去放了纸鸢。 西山围场一大片空地,只留给了太子和准太子妃放纸鸢玩。 放完纸鸢,萧衍盘腿坐在草地上吹埙,郦妩身下垫着他的披风,坐在他的不远处,曲膝托腮,笑吟吟地看着他。 见过太子舞剑时的风华,弹琴时的高雅,看他吹埙又是另外一种风采。有天潢贵胄的矜贵优雅,又有江湖侠士的不羁潇洒。 郦妩听着低沉柔和的音律,目光顺着萧衍俊美的面容往下滑落。视线掠过他修长的脖颈,凸起的喉结,到宽阔的肩与结实的胸膛,一直往下打量。 眼神忽然一滞,蓦地想到什么,面色莫名一红。 脑海里不经意间闪过那些教导图册中的画面,不由自主地浮想联翩,目光总是忍不住往下掠。 那些画册她很认真地看完了,但还是有些害羞。而且觉得画中的男子很丑,尤其是某个地方,又羞又丑。 郦妩看着面前清风朗月丰神秀逸的太子,心中暗想:太子哥哥长得那么好看,也会长那么丑那么可怕的东西吗?她不敢相信。 面前姑娘的目光实在太过直白,萧衍想不注意都难。 他吹完一曲,将陶埙收入袖中,然后挪过去,一把将少女拖过来,啼笑皆非地捏住她的下颌,“央央刚刚在看什么呢,看得那么认真?” “我、我没有啊。”郦妩被抓包,目光闪烁。 “是吗?”萧衍不信。这些日子宫里嬷嬷前去安国公府教导郦妩,他自然是知晓的。事实上他甚至大概能猜到她的心思,因此黑眸紧锁少女娇靥,语气戏谑:“孤怎么觉得,央央对孤的身体很感兴趣的样子?” 被戳破心思,郦妩白皙的面色瞬间爆红,支支吾吾地解释:“昨日,嬷嬷来家里教我……教我大婚之事。给我看了一些图册……” 萧衍了然,黑眸紧盯住她:“哦,所以央央是想看看孤的?” 郦妩红着脸,嗫嚅道:“我只是……只是有一点点、一点点好奇,真的就一点点而已。” “嗯。”萧衍拇指指腹刷过少女柔嫩的红唇,低笑道:“现在还不能给你看。等咱们大婚后,洞房夜之时再给你看。” 被他指腹碰过的地方,像是有细小的羽毛刷过,激得郦妩心头一跳。 如今虽未尝男女事,但知识储备了不少,懂了许多东西,此刻她看到萧衍脸上戏谑的笑,总感觉自己好像一个急色的女流、氓似的,连忙摇头为自己正名:“不、我没有、没有想……” 萧衍不置可否,只微笑着将她揽近一些,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然后问:“那央央会怕吗?” 郦妩接受婚前教导,萧衍自然也要学一些东西。新婚头一回,于男子可能是极乐,于女子一开始可能是难捱的疼痛磋磨,有些姑娘可能会产生畏惧。 “不怕的。”郦妩摇头,抬眼仰望他,“我想让太子哥哥开心。” 萧衍看着她清澈潋滟的眸子,有些说不出话来。半晌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孤也想央央开心。” 郦妩点头:“我会很开心的。” 萧衍有些失笑,看着少女乖巧的样子,心底的恶劣冒出了头:“那好,到时候可不准逃。”:,,. 100 第100章 if青梅竹马6 花烛夜与…… 嘉晟二十五年, 三月初六,皇太子大婚,普天同庆。 郦妩昨日和唐燕如及林婉柔小聚了一下, 晚上又因盼着吉期,太过兴奋,很晚才入睡。天不亮被挖起来梳妆时,尽管困得睁不开眼,但还是努力打起精神。 及至拜别家人,被萧衍牵入金辂车时, 她仍然精神振奋,不停地找萧衍说话。 两人并排端坐在辂车中, 被仪仗队簇拥着行过热闹街市。 萧衍内功深厚,耳力极好,将外面人群闹闹嚷嚷的议论声全都听了个大概, 虽然其中夹杂的个别轻佻言论让他微微皱眉,但显然还是身侧少女叽叽喳喳却动听无比的声音更能扰得他心神不宁。 尤其少女还浑然不觉, 越凑越近。 不说郦妩这个一心盼着嫁给心上人的小姑娘兴奋得睡不着觉, 就连萧衍这样沉静的性子, 昨夜也是几乎彻夜未眠。 她期待今日, 他比她更期待今日。 眼见着少女越凑越近, 萧衍伸手捉住她的臂膀,将她稳住,微笑道:“央央,不要再凑近跟孤说话了, 不然的话,孤怕忍不住就在这里当众亲你。” 辂车挂着清透的纱帘,外面人影憧憧他们可以看得清晰, 而他们的身形隐在帘内虽然模糊,但也能被人瞥见轮廓。若太子真的亲她,那就相当于大庭广众之下……肯定会被人瞧见的。 郦妩掩在盖头下的小脸微微发热,果然老实了许多,挺直脊背,一路安安分分地端坐在自己位置上,再也不敢凑过去。 萧衍看着她乖乖巧巧的样子,忍不住笑了笑,伸手握住她的柔荑。自此二人登丹墀,拜帝后,行册封礼等等,萧衍也一直牵着郦妩,或是托着她的手臂。 等一切繁琐礼仪结束,郦妩被送入东宫寝殿,已是暮色四起,华灯初上时分了。 东宫寝殿内红烛高照,映出一室堂皇。哪怕有再好的精神支撑,郦妩到现在已是极限了,又累又困又饿,被喜嬷嬷和宫人扶到拔步床旁坐下时,她恨不能直接瘫倒,就此睡下。 喜嬷嬷撒完帐说完吉利话,和一应宫人全都退出去后,殿内就剩吕嬷嬷和琉璃这些郦妩自己的人了。 毕竟是自己亲自奶大并看着长大的孩子,吕嬷嬷见郦妩歪歪地靠在床畔,就知道她是累了饿了,连忙道:“太子妃先莫睡,嬷嬷去找人给你送些吃食来。太子殿下刚刚让德福公公来传话了,他很快就回来,你再打起精神撑一会儿。” 郦妩点点头,今日是她的大喜之日,她可不想留下任何遗憾。因而吃了点燕窝粥,靠在床畔耐心地继续等。 还好萧衍并未让她等多久,郦妩刚用完半碗燕窝粥,萧衍就回来了。 用玉如意挑了郦妩的盖头,萧衍就站在那里,静静地端详她。 郦妩被他默不作声的盯视给看得心房怦怦直跳,但还是迎着他的视线,微赧着脸,也大胆地打量他。 今日大婚,萧衍罕有地穿上了喜庆的红色。艳丽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并不滑稽,相反还给他稍显冷硬的气质添了几分昳丽柔和,越发的俊美夺目。 两人对视许久,最终萧衍微微一笑,起身走到旁边,将早就备好的合卺酒拿过来,递了一杯给郦妩。 喝过合卺酒,萧衍亲手帮郦妩摘掉头顶沉重的凤冠,然后揉了揉她的脑袋,笑问:“央央累坏了吧?” 确实很累,但是这一刻,看着他面色柔和的模样,郦妩满心欢喜,摇了摇头:“不是太累。” 萧衍又摸了摸她的发顶,笑道:“那好,孤再出去最后一番应酬,晚点就回来陪央央。” 郦妩点头。 萧衍出去之后,吕嬷嬷和琉璃她们进来,服侍郦妩脱下繁琐嫁衣,送去侧殿沐浴。 东宫侧面的浴殿,比之一般的净室,简直可以用富丽堂皇来形容。谁也料不到一个沐浴的地方也能弄成这般的华美模样。汉白玉砌成的宽敞浴池,以碧青色的条石妆点,打磨光滑,映得一池兰汤水波莹莹,清澈纯净。 四周纱幔垂挂,浴池正中的海棠花形的白玉台更是极为惹眼。 “东宫的浴殿真大,真好看啊。”琉璃和琥珀她们为这样华美的浴殿惊叹。“没想到太子殿下这样严肃正经的人,浴殿却弄得这般花哨。” 郦妩抿唇而笑:“太子哥哥知道我喜欢海棠花,这白玉台肯定是他特地为我置的。” 琥珀连忙点头:“是呢是呢。东宫后面庭院里种了各色海棠,德福公公也说是殿下特地为姑娘种的。” 琉璃啐了她一口:“还姑娘姑娘的,该改口了。皇宫不比咱们国公府,需处处谨言慎行。” 琥珀连连吐舌,笑道:“是是,奴婢错了,请太子妃责罚。” 郦妩笑着摆了摆手,“责罚什么?你们别闹了,快些给我沐浴,在太子哥哥回来之前,我还能睡会儿。昨晚睡太晚了,今日又起太早,实在有些困。” 两个丫头连忙伺候郦妩沐浴换衣。 收拾好一切,又烘干了头发,郦妩歪在东宫那张大得离谱的紫檀木雕龙凤呈祥拔步床上,不多会儿就沉入了梦乡。 因为太子未归,帐帷就未挂起。琉璃和琥珀给郦妩盖了一条薄被,然后领着其余侍女宫人全都退了出去。 萧衍回来的时候,猝不及防,看到了一副美人春睡图。 殿内一片寂静,红烛高燃。歪躺在拔步床上的少女早就将身上盖着的薄被给踹走了,穿着水红色的寝衣侧伏在那里,细腰长腿,臀峰如峦,曼妙身段一览无余。 萧衍已经沐浴过,走到拔步床前,坐在床沿,眼眸微垂,抬手轻轻抚上少女娇媚的睡靥。 郦妩饮过合卺酒,又被浴池的热气蒸了一番,如今酣眠,皮肤白皙微带薄红,仿佛醉酒一般。 萧衍轻轻摩挲着她温软的脸肉,暂时并不想打扰她休息。但他常年执笔握剑,指腹带着薄茧。哪怕动作再轻,郦妩皮肤娇嫩,觉得脸上微微刺疼,慢慢睁开了眼睛。 “太子哥哥。”少女初睡醒,水眸惺忪,眼波流动。嗓音又娇又软,听在人耳里,酥入骨髓。 萧衍将她抱了起来,在她红润饱满的唇上亲了亲:“睡好了吗?” 郦妩靠在他胸前,点了点头:“嗯。” “好。”萧衍黑眸睨着她,笑容像是掺杂了一丝邪气,“那就有力气洞房了是不是?” 郦妩:“……” 想到接下来的事情,她脸色爆红。不过她并无退缩之意,羞赧地垂眸,轻轻点了点头。 儿臂粗的龙凤红烛依旧在燃烧着,偶尔发出“噼啪”轻响,照亮一室氤氲。 萧衍稍稍松开郦妩,自己背靠在床柱上,黑眸锁住郦妩羞红的脸蛋,语气淡淡地道:“上回央央不是没摸够没看够么?今夜孤任你看任你摸。” 他曲起一条长腿,大手自然地搭在膝盖上,脸色平静自若,没有丝毫戏谑打趣之意。这样放松的姿态,让郦妩也镇定下来,慢慢挪到他身旁,伸出细白的小手。 萧衍沐浴后也换上了寝袍。墨蓝色的绸缎衣料,摸在手里光滑柔软,薄薄的衣料下可以清晰地感知结实的肌理,柔韧的劲道。 太子敞开怀抱的纵容姿态,让郦妩从一开始的小心触探,到最后越来越大胆,隔着衣袍,将萧衍上身摸了个遍。 直到那放肆的小手隔着寝衣划过他结实的腹部块垒时,萧衍喉结微微咽动了一下,并未阻止她继续往下的动作。 但郦妩自己却有些不好意思了,停了手,甚至都不敢去看。 萧衍见她犹豫不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这样就够了?衣裳都还没脱呢。” 郦妩一直羞红未褪的脸,更加烫得厉害了,浓密的睫羽微颤,就是不敢继续。 “央央伺候孤更衣好不好?”萧衍嗓音低沉轻柔,循循善诱。 太子妃伺候太子更衣,也是宫廷教导其中的一件,郦妩学过,但显然此刻的更衣更有一层别的意思。她犹豫了几息,最终还是硬着头皮,跪坐在床褥上,伸手去解萧衍衣袍腰间门的系带。 细白的手指,抖抖颤颤,萧衍很耐心地等待。 还好他这系带只是松松地系了一道,郦妩就算再紧张,也很快就解完了。 衣襟倏地散开,属于男子的宽阔结实胸膛,彻底一览无余地展现在郦妩面前。 太子平日里衣袍穿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只让人觉得他身材高大,如松如柏,挺拔修长。 褪去衣袍后,却是宽肩窄腰,胸腹块垒分明,线条劲实,肌体健硕,皮肤不像郦妩那般奶白细嫩,而是更接近蜜色,漂亮又充满了力量感,叫人看得莫名脸红心跳。 郦妩撇开眼睛,过了一小会儿,视线又忍不住小小地转过来一点,用余光悄悄地看。 萧衍一动不动,好像木雕一样,任由她打量。 郦妩不知为何又记起那日围场上那些贵妇人的话,她咬着唇,心想:这可是自己正儿八经的夫君,此时又是他们的洞房花烛夜。她想做什么都是理所当然,天经地义。 于是不再犹豫,伸手就抚了上去。 那柔白的小手一搭上来,一脸泰然自若的萧衍,身体控制不住地紧绷起来。 掌腹下原本柔韧的肌理,忽地绷得犹如坚石。郦妩吓了一跳,正要缩回手,萧衍却扣住她的手腕,哑着声音道:“无事,接续。” 这一继续,就再也停不下来了。 郦妩几乎是被萧衍半强迫着抓住她的手腕,引领着她,将她过去好奇的所有地方,全都探索了一遍。 到最后郦妩已经不是脸红,耳根脖子红了,全身从头到脚,都漫出了粉色。见她最后一刻别扭着脸,仓皇地转开视线,萧衍捏住她的下颌,问:“怎么了?” 郦妩心头冲击太大,脱口道:“太、太丑了。” 怎么也没想到,这么好看的太子哥哥,却比画册上看起来还要狰狞吓人。 “丑?”萧衍微微愕然,恍悟过来后,下巴抵在郦妩肩头,闷笑不止。“抱歉,吓到央央了,是孤的错。” 他笑得胸腔不断震动,郦妩有些羞恼,捶了捶他。 萧衍忍住笑,抬起头,问她:“央央还要继续摸么?” “不、不摸了。”郦妩连连摇头,可没勇气摸那里。“已经够了。” 萧衍将她揽在怀里,低头轻轻咬了一口她细嫩的耳垂,激得郦妩一颤。他温热的呼吸喷在她的耳畔,“既然央央已经摸够了,那礼尚往来,上回以及这回欠孤的,是不是该还回来?” 郦妩垂着眼红着脸,瓮声瓮气地“嗯”了一声。想起什么,又连忙急急补了一句:“要熄灯。” “嗯。”萧衍轻笑一声,抬手一挥,劲风扫过,殿内的所有灯烛便尽数熄灭了。 四周陷入黑暗,几乎伸手不见五指。郦妩什么都看不到,心里却更加紧张,手指忍不住揪紧了萧衍尚披在身上的衣袍。 但又一想,这样看不见更好。虽然她上次很大方地说“礼尚往来”,但实际若是真的要她在明亮的灯火之下任由对方打量抚触,对于一个刚刚出阁的姑娘来说,还是极为羞涩忐忑的。 殿外重檐碧瓦,映着月光清辉。殿内则是黑暗一片,少女水红色的衣衫从肩头滑落,露出梨花般的柔白。 对于内功深厚的萧衍来说,熄不熄灯,区别不大。 他在夜色里,肆无忌惮地欣赏着眼前的无边艳景,也庆幸黑暗遮掩了他动情时的深浓渴望,无需隐忍,暴烈张扬。 默默欣赏了许久,直到躺在被褥上的少女不安地动了一下,萧衍才伸出手。 像是被突然攫住的猎物,郦妩吓了一跳,接着唇就一片温热被封住,整个人也被禁锢住,之后就再也逃脱不了。 明明还是三月初,尚是春季,夜里微凉,但她好像是陷入了火海,只能被迫燃烧,烧得理智都开始模糊。 “太子哥哥,你在涂什么?”微带凉意的触感骤然袭来,让郦妩陷入混沌许久的脑子清醒了一瞬,忍不住想往后缩。 “药膏。”萧衍努力压抑住自己已经哑透了的声音。“让你舒适一些,不那么痛。” 知晓郦妩怕疼,大婚之前萧衍不仅钻研了许多房中术,也让东方珏想办法弄来了秘药,以求能减轻郦妩的不适。尽管面前的少女出乎意料的敏.感,但因是初次,萧衍还是用上了秘药。 微风拂过东宫庭院里的海棠树,飒飒微响。 帐帷内,幽香与靡乱的气息混在一起,一室旖.旎。疼是感觉不到疼了,但是很累。承受太多,少女的轻呜声像是黑夜里被暴雨浇打的小猫。 偏偏萧衍亲了亲她,还笑着问:“央央开心吗?” 郦妩眼泪汪汪:“开、开心,呜呜呜……” 萧衍:“嗯,那就再来一次。” 郦妩:“……” 她吓得直往后退,又被意犹未尽的太子毫不留情地拖了回去。 属于他们的夜才刚刚开始。 * 天亮的时候,萧衍醒来,郦妩窝在他怀中,还在沉睡。 他低头看了她一会儿,又轻轻摩挲了一下她细嫩的脸蛋,满眼柔色。 起身洗漱一番,回来时,睡梦中的少女却紧紧皱着眉头,眼角淌着泪珠。 萧衍微讶,坐在床畔轻轻拍了拍她:“央央,央央。” 郦妩醒来过来。 面色带着雨露浇灌的滋润和睡觉刚起的粉晕,眼睛却湿漉漉的,满脸委屈的模样。 萧衍问:“怎么了?是昨夜弄疼你了?” 昨夜虽然有了秘药,但初尝此事,郦妩又生得妩媚,滋味实在太过美妙,难保他失控时没有伤到她。 郦妩摇头。昨夜虽然累,但太子做足了准备,在最初的不适后,她甚至也有些沉溺。 她不是为了昨夜的事情伤感,而是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红色的嫁衣,掉入了深水里。溺水透不过气的时候,被什么东西卷了起来。 之后她好像置身在一个奇怪又非常漂亮的地方,还看见了太子哥哥,只是与现在的他略有不同。 装扮不同,气质不同,还有种说不上来的感觉。 好像更冷淡一些。 那双眼,岂止是正经和严肃,简直就是毫无感情。 萧衍将郦妩抱在怀里,郦妩的情绪犹自沉浸在梦境中,还未完全缓解过来,忍不住呜呜地控诉:“太子哥哥为什么对我那么冷漠?” 萧衍在外人面前也许沉肃冷淡,但在郦妩面前,绝对算得上温和温柔,闻言他好脾气地轻轻拍抚着郦妩,问道:“孤什么时候对央央冷漠过?” 郦妩道:“在梦里,你对我很冷漠无情。” 萧衍有些哭笑不得,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孤为你的梦道歉。但是央央……梦是反的。” 郦妩眨着泪眼点头。 都说梦是反的,可是梦境给她的感觉太真实了,就好像真的发生过一样。 不过,如今正是自己的新婚第一日,不该为了一个无端的梦而影响情绪,郦妩抛开脑海里的怅惘,开开心心地起身洗漱。 新婚几日,俩人沉迷各种探索,不亦乐乎。 只是郦妩的那个奇怪的梦,却时不时地来一下,甚至偶尔夜半时分,郦妩莫名其妙的一句“子瑜哥哥”,直接让太子殿下醋意翻天。 “太子哥哥,我不是故意的。”郦妩醒来,也有些懊恼。“就是很奇怪,我老是做那个奇怪的梦,梦里有你,还有容世子……” 萧衍也渐渐意识到事情不太正常了。 三月底,萧衍带郦妩去了一趟长生寺,问了寺里的了悟大师。 “大师,我有时候会做一些奇怪的梦,而且那些梦虽然断断续续,零零碎碎的,却似乎很真实,且有迹可循,仿佛能串联起来。就像是曾经发生过一样。可我的人生很完整,我确信自己没有发生过那些事……但是梦境里的那些人,我在现实里有些也见过,这是怎么回事?” 了悟大师和蔼地笑道:“有些梦啊,可能是前世的影子。有些缘分,可能前世未了,便在今生继续……施主一切随缘从心就好,无需过多烦扰。” “随缘从心?”郦妩喃喃,“我觉得自己现在过得很好,很幸福,算是随了缘分和自己的心吗?” 了悟大师微微一笑:“自然。” 出了长生寺,郦妩和萧衍坐在马车里时,失神地望着他:“太子哥哥,大师说到前世,莫非我们前世也认识?” “当然。”萧衍握住她的手,“不仅前世认识,我们还要生生世世在一起。” 郦妩灿然一笑,靠在他怀里,伸手抱住他:“好。” 第 101 章 唐燕如x唐大哥1 一簇簇焰火升上了夜空,炸开一片绚烂之景。 今日除夕,家家户户团团圆圆,喜气洋洋。位于五圣街的唐府,此刻也是灯火通明,处处张灯结彩。 主屋花厅内,唐府一家人围桌而坐,侍女仆妇侍立在侧。 正准备用饭时,坐在对面的唐家老二的妻子余氏抬头望了一眼站在五公子唐胤身后的年轻姑娘。 那姑娘乌眉杏眸,杨柳细腰,衣裙鲜艳,环佩叮当,站在一群捧盂持帕的丫鬟当中,格外突兀显眼。 这般格格不入的场面,引得余氏心里不住地思忖:也不知公爹婆母大伯哥和小叔子们,到底是要将这姑娘如何安排?这样不伦不类的,到底不是个话。 早就忍耐许久的唐燕如,顺着余氏的视线扭过头看往身后。 坐在唐燕如旁边的唐胤也跟着转头,看向与丫鬟仆妇们站在一起的方书琴。只见方书琴眼尾微微泛红,眼底似有水光闪烁,看到唐胤瞥过来时,方书琴勉强地对他挤出一丝笑容。 唐胤心里过意不去,转回头,看向唐夫人,实在忍不住开口:“母亲,咱们这桌子大,让方姑娘也跟着坐下呗,就当她是客人。” 唐夫人瞪了他一眼。心想客人可不会赖在别人家里一起过年。 但方书琴终究不是下人,让她这样站在那里看着他们吃,确实不太好。且这孽障儿子不问他老爹,特地来问她,她若再不发话就显得有些苛刻了。 唐夫人看向唐老将军,见唐老将军点了头,她叹了口气:“罢了,坐下一起吃吧。” 唐胤连忙转过头,对方书琴道:“方姑娘,听见母亲的话了?快坐下一起吃。” 方书琴惊喜无比,连忙福身行礼:“谢谢将军和夫人,谢谢五公子。” 说罢,很懂事地选了下首一个角落位置,慢慢坐下来。 这一顿饭,因为一个“不速之客”的到来,顿时气氛有些僵凝,不如往年那般欢快。往年有唐燕如和唐胤这个话痨在,还有唐老三和唐老四这对活宝,年夜饭总是十分热闹。 今年唐燕如一声不吭,垂着眼闷头吃饭。唐振安肃着一张脸,慢慢喝酒。唐老三和唐老四察觉气氛不对也不吭声,剩下唐胤努力扯话题活跃气氛,只有性格大大咧咧的唐老二偶尔接他几句。 但唐老二笨嘴拙舌,两人最终也没能将气氛活跃起来,一顿饭吃下来,个个都不是太欢乐的样子。 唐夫人叹了口气,漱完口喝完香茶后,吩咐嬷嬷叫丫头端上压岁钱袋,拿过来分别给未成家的四个儿子和一个女儿以及儿媳妇分发了,便摆了摆手:“你们各自回房守岁吧。” 年夜饭上一家人团圆会喝酒庆祝,唐燕如酒量还行,今日却不知为何,小饮了几杯,就有点头晕胸闷。被侍女扶起来,跟父母兄长告别,就要回自己院子休息。 唐振安走过来,看了她一眼,将手中的压岁钱袋往她面前一递。 唐家另外几个兄弟也纷纷走过来,给唐燕如 压岁钱袋。 往年他们几兄弟都会给最小的妹妹压岁钱,唐燕如都收了。但如今她已脱离了唐姓,其实算不得唐家人,暂时留在唐家,是因为郡主府尚未收拾妥当,且唐夫人舍不得她走,一定要她留下来过年。 唐燕如摇头:“不用啦,我有父亲母亲给的压岁钱就行,哥哥们自己留着。” 她坚持不收,唐家几位兄弟没办法。 唐燕如被侍女扶着才走出花厅,就听见身后有脚步声跟来,她转过头,看到是唐振安,连忙乖巧地喊了一声:“大哥。” 唐振安“嗯”了一声,又将手中的压岁钱袋往她手中递。这个钱袋明显比唐夫人给的那个还大,似乎是他自己准备的。 唐燕如摇头道:“不用了大哥,我现在又不是唐家大小姐,你不用给我压岁钱了。” “拿着。”唐振安不置可否,直接将钱袋塞到她手里。 唐燕如只感觉手中一沉,心想这钱袋装得也太满了些。知道唐振安送出来的东西,绝对不会收回去,她也不再扭捏了,将压岁钱袋递给自己的贴身侍女帮她拿着。 “怎么脸色看着有些不太好?”唐振安问。 唐燕如道:“好像酒喝得有点多,头晕。” “现在喝酒这么不顶事?你以前酒量还可以。” 唐燕如揉了揉眉心:“我也不知道。可能是前阵子生了病,现在身体还没养过来,有些虚。” 人心情不好的时候,喝闷酒也会难受。不过唐振安没说话,只沉默地与唐燕如并肩而行。他身高腿长,为了保持与唐燕如同步,特地放缓了步子。 唐燕如见他一直跟着自己,在分岔路都不转弯,忍不住问:“大哥,你这是要去哪里?” “守岁。”唐振安神色自然地道:“一个人守着有点没意思,大哥去你那边喝茶对弈,一起守可以吗?” 唐燕如愣了一下。 往年几位哥哥都在府中的时候,经常是唐胤陪她一起守岁的。今年……今年五哥大概没空吧。 唐胤确实没空。 他原本想追上唐燕如,结果还没出花厅,便被方书琴给喊住了。 “五公子,对不起。”方书琴泫然欲泣,满脸懊悔自责。“我、我是不是打扰了你们一家人团聚了?如果麻烦了你,我明日便搬出去吧。” 唐胤只得站住脚步。 他向来是个脾气好,心地善的性子,最是见不得脆弱见不得人哭。见方书琴一副要哭出来的样子,连忙安慰:“别这样说。除夕夜自然是人多热闹更好。再说了,我们唐府屋子多,又不是住不下,多口人吃饭也不是养不起,哪里能大过年的将你往外赶,放宽心住着吧。” 他说完就急匆匆往外走。 方书琴又跟了上来,“多谢公子,公子一直对妾身这样好,妾身无以为报……” 唐胤摆摆手:“举手之劳而已,不用报,不用报。” 方书琴依旧跟着他。唐胤人高腿长步子大,她只得小 跑着跟,结果不小心被什么东西绊倒,“哎哟”一声摔倒在地,身后的侍女刚要过来扶,却被她状似无意地推了一下。 唐胤听到声音,扭头看见方书琴摔倒,小丫鬟却在旁边呆愣愣的,也不知道扶。他只得走过去,自己将方书琴扶起来,顺便问道:“摔到哪里没有?” 方书琴两眼泛红,摇了摇头:“没有,是妾身太笨手笨脚了。公子莫见怪。” “你摔了,我怪你做什么?”唐胤对旁边愣愣的侍女道:“扶方姑娘回去休息。” 方书琴连忙道:“公子,你今晚守岁吗?” 唐胤点头:“当然。” 方书琴说:“公子需要人陪着守么?” 唐胤不知想到什么,笑了笑:“嗯,我去找阿如,往年在府中时,也是我陪着她一起守岁的。” 方书琴又道:“可是我刚刚看到大公子已经跟着唐姑娘过去了,想来是他们一起守岁。” 唐胤怔了怔。 方书琴看着他:“公子,公子救命之恩,妾身无以为报,这几日就给公子做了件新衣袍,公子要不要过去试试是否合身?” 唐胤摇头:“不用了,我都说了,举手之劳而已,你不用放心上,也不用给我做衣裳。” 方书琴道:“公子是嫌弃妾身笨手笨脚,衣袍定然做得不好么?” 唐胤摆头:“不是,只是……” “公子……”方书琴仰起头看他,一双杏眼里,泪水盈盈,看起来好不可怜。 唐胤微微一愣。最终叹了口气:“罢了,我先跟你去试一下。” * 唐燕如的院子里。 屋内点了火盆,温暖如春。唐振安和唐燕如俩人都脱去了披风外裳,只穿着一件单袍,临窗而坐,各自执着黑子与白子。 侍女端来瓜果茶点,放在一旁的矮几上,看了那俩人一眼,便静悄悄地退了出去。 唐燕如有些心不在焉,棋下得乱七八糟。 唐振安瞥了一眼棋局,也不趁机围追堵截,陪着她随便下。 唐燕如正出神的时候,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手里捏着一只瓷白的茶杯。那正常大小的茶杯,在对方的大掌里,显得小得不可思议。 “茶水温度刚好入口,你刚刚不是说喝酒头晕吗?喝点茶解解酒。”唐振安道。 唐燕如伸手接过,垂着眼皮:“谢谢大哥。” 两人暂时停下来对弈,唐燕如双手捧着茶杯,抿了一小口。 “心情不好?”唐振安问。 唐燕如不吭声。 唐振安又问:“是因为小五和方姑娘?” 唐燕如还是垂着眼皮不作声。 唐振安便道:“你若是看着那个方姑娘不舒服,明日我便让人将她送走。” “大哥,不用了。”唐燕如终于抬起头。“大过年的,赶别人走不好。” 唐振安黑眸幽邃,静静地盯着她片刻,才慢慢开口 :“你跟小五一样,都是心善之人。大哥不是,这个恶人大哥来做就好。” 唐燕如坚定摇头:“不用了。” 她在意的哪里是什么方姑娘,她在意的只是唐胤对待方姑娘的态度。 而且,“我不希望大哥做这个恶人。” 唐振安沉肃的脸微微一怔,接着眼底浮起一缕似有若无的笑意。“好吧,都随你。” * “嘭嘭嘭——” 当焰火再次炸满天空时,新的一年来临了。 唐燕如侧过头望向窗外,看着漫天焰火,静静凝望了好一会儿,然后转过头,笑着对唐振安道:“大哥,新岁快乐,祝大哥,事事顺心,万事如意。” 唐振安难得笑了一笑:“嗯,也祝阿如无忧无虑,平安顺遂。” 守岁结束,唐振安离开了唐燕如的院子,打算去唐胤那边找他聊聊,没想到走到半道上恰好就遇到了他。 唐振安望了望唐胤过来的方向,眉头微皱:“你从方姑娘那边来?” 唐胤的表情有些不自在:“……她、她非要说谢我救命之恩,还给我做了新衣裳……她一个姑娘家,无亲无靠孤零零的,怪可怜……我、我只是陪她喝茶聊了几句,不知不觉就守岁结束了……” 唐振安挑了挑眉,淡淡看着他:“你若是对那个方姑娘没别的意思,就最好不要跟她牵扯太多。” 唐胤表情有些尴尬,点头道:“我知道的,我只是、只是……” 他挠了挠头,不知该怎么解释。 方姑娘太爱哭了,她一哭起来,他就不太好撂下人不管,那样显得自己也太不像个男人了。 唐振安太了解唐胤了。 小时候也是,唐燕如一哭,唐胤绝对会什么都维护她。不管唐燕如犯什么错,他也都帮忙顶着。毫无底线,全都纵容。 那时候以为大概是好的。 现在想来却是未必。一个人心善若没有原则,定然会吃亏。自己吃亏也就罢了,唐振安不希望唐燕如也跟着他一起吃亏。 但唐振安还是打算再提醒一下自己的弟弟,尽到为人兄长的责任:“小五,善良要有尺度,不要轻易被人拿捏。” 言尽于此,不再多说。 唐振安瞥了唐胤一眼,转身走入夜色。! 第 102 章 唐燕如x唐大哥2 唐振安走后,唐燕如洗漱完,躺在自己的花梨木雕花月洞架子床内,翻来覆去,辗转反侧,一点睡意都无。 陪在一旁碧纱橱内的侍女银雀起身点了灯,掀起帐帷问:“姑娘可是有什么需要?” 唐燕如掀被坐起来,摇了摇头:“没有,就是睡不着。” “那奴婢陪姑娘说会儿话。”银雀将油灯置于一旁,然后将帐帷分开挂上金钩。 唐燕如的一腔晦涩情思,跟自己的挚友没法倾诉,更无法对自己的侍女讲。沉默了几息后,目光随意地一扫,瞥见了被侍女放在桌案上托盘里的压岁钱袋。 “将那个最大的钱袋递给我一下。”唐燕如道。 那个是大哥给她的,当时拿在手里的时候,感觉沉甸甸的,她很好奇里面装了什么,难道是金锞子或者银锞子? 接过银雀递过来的压岁钱袋,唐燕如解开袋口,直接将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儿倒在被面上。 霎时间,各种颜色的珠子,滚了满床。 除了鸽蛋大小的金珠子以外,还有打磨得光滑的玛瑙、璀璨的宝石、漂亮的玉珠,以及又大又圆,色泽华丽的各色稀有海珍珠。堆在一起,琳琅满目,好看极了。 “呀,真漂亮!”银雀忍不住轻呼一声。 时下压岁钱都爱用银锞子或者金锞子,往年将军与夫人以及各位公子给大小姐的压岁钱都是金锞子或者金元宝。 今年大公子给的这个钱袋格外沉,她原本还以为里面放的都是金锭子呢,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多漂亮的珠子。名贵且不说,关键是好看。 没有哪个小姑娘不喜欢这样漂亮又稀有的珠子。 唐燕如随手捞起一颗泛着淡金光泽的海珠,端详了一下,点点头:“嗯,好看。尤其是这种彩色的海珠,就是琳琅阁都很难买到呢。” 银雀好奇:“不知道大公子在哪里买到的这么多?” 唐燕如猜测:“许是在边关胡商那里买的。” 银雀点头:“那大公子可是太有心了,这是早早就想好给姑娘带礼物回来呢。” 有心啊…… 唐燕如神情有些恍惚。 自己的这位长兄,总是很严肃,也是从前家里对自己要求最严苛的人。 ——“哭什么?别人说你,你掉几滴眼泪就能痛快了?我们唐家的姑娘,将门虎女,不是只会哭的弱猫。大哥教你武功,谁再言语辱你,直接打回去,出了事哥哥们替你担着,唐府也替你担着……” ——“武功可以用来反击欺负你的人,但不是你心情不好发泄脾气时打无辜之人的手段,此举大不妥。” ——“纵马闹市,踢翻了别人的摊子,这是大错。” ——“手伸过来。” “啪——”男人面容冷峻,抬手,戒尺毫不留情地落在少女白嫩的手心。 …… 唐燕如握着海珠的手,忍不住一紧。 回忆过往,她 对唐振安还是颇为忌惮。虽然细想起来,他并没有不明不白地苛责过自己,也不是无缘无故打自己戒尺。若没有他的严苛,自己估计也会被家人给宠坏。 而自己的武功,还有棋艺书画,也都曾得过他的指点,尤其是一手原本鸡抓似的无比难看的字,也在他的严格要求下,慢慢练得尚能入眼。 ?想看音寻十二月写的《太子不宠太子妃》第 102 章 唐燕如x唐大哥2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再想想他每年跟其他哥哥一样,送自己的衣裙首饰,给自己的压岁钱等等,没有一样落下过。 如今在危险重重的边关喋血回来,还用他自己挣取的功劳给她换了个郡主名头,甚至不经意地如了她的愿,让她恢复了本姓…… 如此种种,他着实有心,着实对自己是不错的。 “大公子对姑娘真好。”银雀望着满床璀璨名贵的珠子感叹。 唐燕如嘴角微翘:“那是自然,毕竟他也是我的哥哥啊。” 银雀暗笑。 心想如今可不是哥哥了。 这念头才起,银雀心里不知闪过什么,表情微怔了一下。 “将这些都收起来吧,还是睡觉,再不睡天都快要亮了。”唐燕如捂唇打了个呵欠,心情稍微放松了些,困意就忽然间袭来了。 “是。”银雀连忙收起自己胡乱纷飞的思绪,将散在被面上的珠子全都捡起,放回压岁钱袋中。 * 正月里,唐燕如跟着唐夫人走了几家亲戚,又受邀参加了几趟宴席。 趁着年节,各家夫人又惯例开始操心起子女婚事,借着宴会,暗暗物色儿媳或佳婿。 唐夫人格外受欢迎,不断有人向她打听唐振安和唐燕如的事。 毕竟唐家大公子至今尚未议亲,虽然年岁大了些,但此番立功归来,得天子赏识。为人也是仪表堂堂,高大英俊,绝对是各家夫人抢着要的佳婿。 而唐燕如如今独立出来,担着郡主名头,已是不容易高攀了。但唐夫人将她养大,是与她情同亲母女的养母,所以众人想要攀上唐燕如,还得靠唐夫人帮着周全。 唐夫人想到自己的这一双儿女,也是有些忧愁。 思忖着这两个孩子年龄都不小了,再耽搁不起了,今年一定得将他们的婚事各自敲定下来。 唐夫人先是记下几个不错的姑娘,找了个机会与唐振安提起这事。 唐振安耐心地听完自己母亲说的几位高门闺秀,然后摇头:“母亲不用为我的亲事操心,这些姑娘年龄也颇小,我跟她们恐相处不来。” “那是人家姑娘年龄小吗?是你年龄大了!”唐夫人气道。“总是说叫我不操心,你看看你,都拖到这么大了,我能不操心吗?人家姑娘愿意嫁你,你倒是嫌弃人家年龄小了!你说我上哪儿去找年龄不算太小,还算不错的姑娘给你?” 唐振安不吭声。 “罢了罢了,我不管你了,我找阿如去。”唐夫人起身,嘀咕道。“之前舍不得将她嫁出去,想将她多留两年,没想到不知不觉也留大了。这都过完十八岁生辰了,再拖也要成老姑娘 了,可再耽误不得③③[,今年务必要将她的亲事定下来。” 唐振安忍不住跟着起身:“母亲……” 唐夫人没好气地道:“你别跟着我,我要跟阿如说些闺房贴己话。你有那闲工夫,不如快点给娘找个大媳妇儿回来。” 唐振安:“……” * 唐夫人找到唐燕如,说起定亲的事情,没想到小姑娘目光闪烁,拉着她的手撒娇道:“母亲,大哥、三哥、四哥都还没娶亲呢,你先把他们的亲事办完再说嘛。” “你大哥我是管不了了。”唐夫人叹气。“老三老四的婚期已经定在今年,一个六月,一个八月。现在就剩你和老五了。老五还未及冠,倒也不急,明后年再说也行。” 唐燕如连忙道:“我的也不急。” “本来是不急,母亲原也是想再多留你几年。”唐夫人牵住唐燕如的手,柔声道:“可是姑娘家年龄太大了,再想找合适又不错的夫君就难了,好男儿早都被人提前挑走了,剩下的歪瓜裂枣可配不上我的阿如。” 唐燕如俏皮地道:“年纪小点的也可以的。” 唐夫人摸了摸她的脸,笑道:“傻孩子,年纪小的夫君不懂得疼人。” “也看人的。”唐燕如状似无意地用轻快的语气说道:“五哥年龄跟我差不多,很早就懂得疼人了。” “他是会疼人……”唐夫人想起什么,眉头微蹙,“就是有点拎不清,那个方姑娘……” “唉!”唐夫人忽地止住话头,叹了口气,不再说了。又拉着唐燕如的手,耐心哄她:“今年再跟母亲多出去走走,相看相看,看得上就定下来,看不上不理就是了。” 唐燕如沉默了几息,然后点了点头。 去肯定还是要跟母亲去的,但是看不看得上,自然还是由得她自己决定。 “阿如若是看上了谁,或是觉得能相处看看,就跟母亲说。”唐夫人又道。“女儿家的终身大事,不要害羞。反正当作游玩走动,就算最后没成,也不影响的。” 唐燕如沉默点头。 唐夫人走后,唐燕如坐在窗边,望着外面庭院里光秃秃的柿子树发呆。 ——“柿子寓意‘万事如意、事事顺利’。又能看又能吃,多好。”那时候,少年倚在一棵大柿子树的树杈上,手里上下抛着一颗圆圆滚滚橙色的柿子,笑吟吟地对她说。“可比什么花花竹竹的好多了。” 所以她的庭院里,没有种花草梅竹,而是种了许多柿子树。 小时候他陪着她爬树摘果子、掏鸟窝,闯了祸也会帮她担。她习惯了跟随他、依赖他,直到不知不觉长大,不知不觉生了不该有的情思,如种子一般,慢慢地生根发芽。 她倒是早就看上了人,对方也很不错,可惜这感情无法言说,跟害羞没有关系。 而对方年龄虽然不大,但善良、心软,很会体贴人。只是如今……他的体贴给了别人,天天陪着对方早出晚归,也不知干什么去了。 * 唐家老五唐胤最近带着方书琴出去选院子。 过完了初五,方书琴说自己总呆在这里麻烦唐家人不是话,于是委托唐胤带自己出去选买院子。她说得诚恳,求得委婉,一双杏眸水光流转,再拒绝一下怕是又要哭了,唐胤无法推辞,只能应了。 每天带着她早出晚归,选的院子方书琴总有理由指出问题所在,以至于连续好多天都没能找到合适的。 唐胤虽然天天带着方姑娘出去,颇受微词,但唐夫人听说他是帮方姑娘找院子,便随他去了。心想搬出去也好,这姑娘总算还是个明白人,到时候送她一些金银财帛,给她安家,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还以为这事差不多就到此结束了,哪知道方姑娘搬出去的前一夜,也就是上元节的那一夜,却出了意外。 “阿如。”上元节夜,唐胤找到出去游街逛玩的唐燕如,还给她买了一盏兔子花灯。 唐燕如手中也提了一盏兔子花灯,是唐振安给她买的。但她看到唐胤手中的那一盏兔子花灯时,依然十分开心。只是想到什么,又努嘴道:“你这些日子都忙什么去了?总算是有空了?” “有空了。”唐胤笑道:“这些日子带方姑娘去找院子,前日终于看好了一家,明日方姑娘就搬过去了。” 闻言,唐燕如微愣,压住心底不由自主冒出的欣喜,状似不在意地道:“哦,那恭喜她了。” 唐胤看着她,微笑道:“你这些日子过得如何?身子有没有好些?我……” 意识到旁边还站着自己大哥,唐胤忍住后面的话。 唐燕如接口道:“这些日子就在家里吃吃喝喝,身体早就养好了。” 唐胤欲要再说什么,一直没吭声的唐振安忽然道:“那边有个糖水铺子,我们过去坐坐,边喝边说。” “好。” 兄弟两人都不是爱吃甜食的人,点了三碗,但他们二人没怎么动,只盯着唐燕如吃。 吃完糖水,又逛了一会儿。三人一起回府,唐振安和唐胤一起送唐燕如回她的院子,岂料才走到半途,方书琴的侍女过来了,说有事要找唐胤。 唐胤犹豫了一下。 唐燕如瞥了他一眼,说道:“今晚是她呆在唐府的最后一晚了,可能是要跟你告别,你去吧。” 唐胤道:“好。那大哥你送阿如回去啊。” 唐振安点了点头。 唐胤跟着方书琴的侍女走了。 唐燕如站在原地目送他远去,唐振安也没挪动腿,只陪她站在那里,直到唐胤的身影消失在夜色里,再也看不见了,他才慢慢道:“既然在意,又为何要故作大方,让他去方姑娘那里?” 唐燕如的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她转过头,怔怔地抬起眼,看向唐振安。 一直以来,她都以为自己的心思隐藏得很好,不仅连自己的两位挚友不知晓,甚至连家人都不知道。却没想到,竟然被这个寡言少语的长兄给看穿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是很久之前就察觉了? 所以这次回来,他用自己的功名,给她求了郡主名头,让她脱离唐家,是为了助她……? 唐振安仿佛看穿了唐燕如的心思,他朝她走近了一步,长腿迈开,只一步就到了她的跟前。月光下更加显得无比高大的身材,将少女娇小的身形完完全全地笼罩在自己的影子下。 唐燕如有些发怔,比过去还要强烈的压迫感猛然袭来,甚至让她隐隐约约地感受到了对方透出来的侵略性。她下意识地想后退一步,却被唐振安伸手捉住了胳膊。 “阿如。”清泠的月色下,男人黑沉沉的目光紧紧锁住少女微微睁大的杏眸,“我做这些,可不是为了小五。”! 第 103 章 唐燕如x唐大哥3 唐燕如杏眸茫然无措,慌乱又疑惑地望着唐振安,整个人僵在原地。 不是为了五哥?那是…… “是为了你。” 男人接着的这一句话,更是犹如巨雷贯耳,惊得唐燕如心口一跳,忍不住缩了一下,想抽回自己的胳膊。 唐振安并未强硬地拽住她,而是适时地松开了手。黑眸依然落在唐燕如的脸上,端详着她的表情,缓缓开口:“是为了让你可以替自己做主,一切随自己心意,不用委屈求全。” 闻言,唐燕如怔怔抬眼,看着唐振安平静的面色,小声开口:“谢谢大哥。” 好像除了这一句话,她不知道自己应该还说些什么。 她着实没想到,以前最严肃,最让她忌惮不敢亲近的大哥,原来这样细心,待她这样好。竟然是他先发现了自己不可言说的感情,甚至还用他的功名帮她,成全她。 “应该的,不用谢。”唐振安看着唐燕如恍惚的神情,淡淡道:“初春夜凉,别站这里太久了,回去吧。” “好。” 二人继续往前,唐振安送唐燕如回了她的小苑。但他并未道别,反而站在门口,问:“不请我进去坐一下?” “哦,好的。”唐燕如呆呆地应了一声,然后点头:“大哥进来吧,我们下两局棋?” “嗯。”唐振安泰然自若地跟她走进了内室。 屋内点着火盆,暖和极了。 侍女上来拿走他们二人解下的披风挂到一旁的架子上,然后迅速端来瓜果与清茶,悄然退下去,留他们二人在窗边对弈。 唐燕如执黑子先行。 唐振安盯着少女捻着棋子的细白手指,忽然问:“很喜欢小五?” 唐燕如落棋的动作一滞,指间棋子“啪嗒”一声掉了,在棋盘上骨碌碌滚了一圈,差点滚落下去。 男人修长的手指捞住了棋子,往唐燕如面前递去。 唐燕如涨红了脸,伸手去接,细软的指腹与他略显粗粝的长指一触,心头莫名一颤。她快速捏过棋子,在棋盘上随意一落,嘴里低声道:“嗯。” 唐振安默不作声地盯了她一会儿,然后也将自己手中的白子落下,继续盯回她,问道:“喜欢到不在意他对别的姑娘好?” “不……”唐燕如快速摇头。她是个心思纯粹,性情干脆利落的姑娘,眼里容不得一粒沙子。 若唐胤真的喜欢方书琴,那她就算再难过,哪怕再痛苦,也会快刀斩乱麻地强行逼自己不再去留恋于这段感情,并祝他幸福。 可他看起来并不像喜欢方书琴的样子,否则方书琴要走,他也不会不去留她啊。 想到这里,唐燕如再次落下一粒黑子后,忍不住抬头,问唐振安:“大哥,五哥他……喜欢方姑娘吗?” 男人应该更懂男人的心思吧? 而且方姑娘是跟他们一起回来的,这一路上,唐胤与她如何相处,他们自然是最了解的。 唐振安手中捻着白子,闻言看向她,眸若静渊,分辨不出情绪:“我也不确定。毕竟感情上的事情,只有当局者本人才最清楚。” 唐振安落下棋子,继而抬头,又看向唐燕如:“……而且阿如,你觉得小五喜欢你吗?我指的不是对妹妹那般,而是你想要的那种。” 唐燕如微愣。 回忆里全是少年对自己无微不至的照顾,以及毫无保留的纵容,温和体贴,可是…… 她似乎还不太确定唐胤对自己的感情呢? 以前自己一心喜欢他,觉得他对自己那么好,肯定也是喜欢自己的。但如今,中间横插了一位方姑娘进来,她没想到,他对方姑娘也那么温和体贴。 唐燕如摇头,神情怅惘:“我不知道。” 是真的不知道。 过往唐胤对自己的好,到底是出于兄妹感情,还是出于善良心软?他的体贴,是对所有姑娘,还是仅对自己一人? “嗯,不知道也无妨。”唐振安淡淡道。“一切顺其自然,反正那位方姑娘要搬出去了,你也别不开怀了。” 唐燕如点点头,不再说什么,与他静静地继续下棋。 两盘棋结束。 唐振安起身告辞,没有多逗留。 当天夜里,唐燕如却做了一个梦,梦中自己置身红烛高燃,贴满了喜字的洞房。她坐在床畔,揣着一颗新嫁娘的喜悦心情,终于等来了夫君掀起盖头的时刻。 她高高兴兴地抬起头,却看到掀起自己盖头,站在自己面前穿着一身新郎喜服的高大男子,不是唐胤,而是…… 唐燕如直接吓醒了。 恰好这时屋外响起了喧闹的动静。她迅速坐直身,掀开帐帷,望向清透的窗户纸外面隐隐约约透进来的火光,捂住狂跳的心口,怔怔发呆。 “姑娘。”外面动静实在太大了,已经熟睡的银雀也被惊醒了,迅速披衣起身。点了灯过来,看到坐在帐帷内发呆的唐燕如,忍不住问:“姑娘,怎么了?” 唐燕如压下自己因为被荒诞梦境惊乱的心绪,勉强镇定地问道:“外面怎么那么吵?” “奴婢出去看看。”银雀端着油灯往外走,边走边嘀咕,“外面好像很多人。奇怪,天还没亮啊,也不知发生什么事了……” 反常的情况,让唐燕如心头无端地觉得不安。 她自然是再也睡不着了。那个梦她也着实不敢深思,于是干脆起身,自己穿好衣裙,拢了厚厚的披风,走出门去。 银雀已经回来了,站在门口,手里提着一盏灯,朦胧晃动的灯火,照得她的表情似乎都有些怪异,抬头看见唐燕如,连忙道:“姑娘……听说是方姑娘那头出了事,五公子他……他也在那里。” 唐燕如怔了片刻,反应过来,讷讷地问:“这么晚了,五公子在方姑娘那里做什么?” “听说昨夜五公子醉酒,睡在了方姑娘那里,将方姑娘给……”将所打听的事情如实说来,银雀满脸震惊与不屑,“五 公子性情良善,怎么可能会做出这种平白欺辱姑娘家的事情……定然是那个方姑娘使了什么手段!整日里总是缠着五公子,大家早就说她想勾搭五公子呢!” 初春夜间寒冷,银雀说话时,唇周吹开一片薄薄的雾气。 ?音寻十二月提醒您《太子不宠太子妃》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唐燕如浑身冰凉,只觉得自己可能还身处梦境中未醒,否则怎么会有这样一件又一件的荒诞事情发生? * 但五公子这事并不是梦境。 上元节之夜,尚在温暖梦乡的唐老将军和唐夫人也被惊醒。唐老将军身上旧伤太多,加上年迈,需要静养。唐夫人便让他继续休息,自己穿衣起身,出去料理。 花厅内灯火如昼。唐夫人,唐家四兄弟,唐老二妻子余氏,唐燕如几l人都坐在堂上和侧位。 唐胤和方姑娘跪在堂前。两人衣衫此刻倒是穿齐整了,只是发髻散乱,形容狼狈。 唐胤一直低垂脑袋,方书琴小声抽泣。 “小五,你真是糊涂!”唐夫人一拍桌子,气得怒火冲天。纵然知道事情疑点重重,该查清楚再发火。可是不管如何,她的火也只能冲着自己的儿子来,不好对着外人。“老三,拿戒鞭来。” “夫人息怒!”方书琴膝行几l步上前,额头重重磕向地面,泣声道:“这些不怪五公子,都是妾身的错。您要罚就罚妾身吧。” 她是能下狠心的人,那额头磕向地面时,声音“咚咚”响,直磕得人心头震颤,抬起的间隙里,鲜血都渗了出来,触目惊心。 唐胤看着不忍,拽住她的胳膊,阻止她继续磕下去。 抬头望向堂上众人,唐胤甚至连余光都不敢去看唐燕如,只直直盯着唐夫人,面色沉痛懊悔,“母亲,不管如何,儿子玷污了方姑娘是事实,要罚就罚我。” “不,是我的错,夫人罚我吧。”方姑娘直起身,快速挪过来,护到唐胤面前。 他们二人这你来我往,看着似乎郎有情妾有意似的。唐夫人睡眠不足,头痛得很,揉了揉额角,叹气道:“扶方姑娘回去歇息,叫府中懂些医术的嬷嬷过去看看。小五去祠堂跪着,明日再做定夺。其他人也都回自己屋吧。” 说罢,唐夫人便在侍女的搀扶下继续回去歇息。 其余人目光扫过堂下跪着的两人,也各自带着复杂心情走了。 唐燕如面容有些麻木,好像陷在某种梦境中,走路都有些飘忽,整个人呈一种失神状态,连身侧提灯搀着她的银雀什么时候放开了她,她都不曾注意。 直到她的胳膊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捉住,巨大的力量稳稳地托住了她,明显的异样让她回神过来,朝旁边瞥了过去,看到唐振安那张沉肃的俊容时,她心头骤然一惊。 想起那个荒诞的洞房夜之梦,那个掀起自己盖头的男人,熟悉的面容与面前男子的面容无缝重合时,她下意识地一挣。 但唐振安这次却没有松开手,依然将她的胳膊捉得紧紧的,“我送你回去。” 好像也只有他知道她的心思,只有 他知道自己喜欢唐胤,明白自己此刻难过的心情。唐燕如挤出一丝笑容,摇了摇头:“我没事的。” 嘴里说着没事,眼底却滚出大颗泪珠。 唐振安掏出手帕,给她擦眼泪,她自己抓过帕子,胡乱地擦了几l下,然后将帕子紧紧攥在手心里,红着眼睛道:“我才不会为了一个不爱我的男人流泪呢。” 她只不过是为了自己深藏心底难以言说的感情无疾而终而难过罢了,可对方若对自己无意,自己又何必为此难过? 真喜欢他,就该祝福他,不是吗? 唐燕如如此想着,却默默流泪了一路。 唐振安不再开口,静静陪着她,将她送回她的院子,吩咐侍女照顾好她,自己沉默地走了。 * 天亮的时候,一切都有了个结果。 且先不管过程如何,但事情终究是发生了。儿子既然占了别人清白姑娘的身子,总得负责。唐夫人对方姑娘道:“无父母媒妁之言,事先苟合,正妻之位是不可能了。” 方姑娘跪在地上,含泪道:“妾身知道,妾身只要陪着公子就行了,不需要名分的。” 唐夫人瞥了一眼兀自沉默的唐胤,叹了口气,“罢了罢了。起来吧。” 正妻之位没有,但是妾室名分还是该给的。方书琴再次回到自己的院子时,已是唐府五公子的侍妾身份了。 走进内室后,跟在方书琴身后的侍女绿柳阖上了门,拍了拍心口:“姑娘,奴婢差点吓死了,真怕五公子反应过来是酒有问题,那我们就要完蛋了。” 方书琴坐在妆台前,对镜摸了摸自己额头的伤口,正担心会不会留疤,闻言嘴角微微勾起:“不会的。公子就算是事后察觉到了酒有问题,也不会说出来的。” 绿柳点点头:“也是,五公子惯来心善,不忍姑娘为难。” “药包和酒壶都处理好了吗?”方书琴问。 “处理好了,奴婢趁乱去做的,没有人发现。” * 五公子多了一位侍妾,影响并不大。所以唐家的几l位兄嫂表现都没有太过震惊,除了口头责备唐胤鲁莽外,倒也没过于多说。 几l人纷纷散去,花厅内只余神情发怔的唐胤,面色平和的唐振安,以及唐燕如。 唐燕如面色也很平静,平静得堪称异常。 等到所有人都散了,唐胤像是此刻才想起唐燕如来,转过头看向她,嗫嚅着开口:“阿如……” 张口了,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们之间,本来一切都是发乎情止乎礼,谁也没有捅破过那层窗户纸。或许都曾想过,如今唐燕如身份独立,恢复本姓,一切可以顺其自然慢慢来。 谁也不曾料到中间突然横插进来一位方姑娘。 唐燕如静静看着唐胤。 他从来没有对自己倾诉过任何衷情,也没有做过任何承诺,应该算不得对不起她的。可唐燕如依然觉得心里无比委屈,无比难过。 这难过无法倾诉,更无法对他宣泄。 最终唐燕如含着泪深深看了唐胤一眼,转头冲了出去。 “阿如——” 喊人的是唐胤。 但是追上去的却是唐振安。 唐燕如闷着头一口气地跑,唐振安默不作声地在后头跟。一直跟到了唐府的马厩里,唐燕如牵出自己的白马,踩着马镫,翻身上去。 “阿如!”唐振安喊了她一声。 唐燕如头也不回,策马狂奔而出。 唐振安试着去拽住马绳,唐燕如却提前一步抽了马儿一鞭子,白马狂奔起来,迅速疾驰出去。 唐振安只得自己也翻身上马,追了上去。 一前一后两匹马,奔出了唐府,奔到了京郊外,路越走越偏僻。 之前顾着不撞到路人,唐振安不敢追得太快。如今到了郊外,他放开缰绳,快速追上了唐燕如,然后纵身一跃,跳到了唐燕如的马上,坐在她身后,拦腰将她扣住。! 第 104 章 唐燕如x唐大哥4 今日没有太阳。初春清晨的郊外,天色暗淡,树木萧条,野草枯黄。 马儿被唐振安紧急勒停,唐燕如却像个孩子似的,放声哭了出来。 这几乎是她长大以后,第一次这样放声大哭,但是这一回,唐振安并未斥责她没有出息。 沉默而又耐心地等少女发泄完所有情绪,哭声渐止时,唐振安才抬起双手。 在沙场持枪握戟的将军,臂力惊人,掐着少女纤细的腰,直接将她娇小的身子在马背上掉了个头,面向自己而坐。 唐燕如就像一个没有灵魂的布偶娃娃似的,任由他摆弄转身。头发被风吹散了,乌黑的发丝凌乱地搭在白嫩的面颊上。眼神空洞,眼尾发红,被泪水洗过的眼珠,清透得像是墨玉一般。 她的性子向来并不温和柔婉,但却长着一双圆圆的杏眼,清澈纯净,看起来温婉又可爱。此刻哭得红通通的,像只红眼睛的小兔子,可怜兮兮,让人心生爱怜。 唐振安抽出帕子,修长手指拨开少女颊畔的乱发,不紧不慢地给她拭去脸上和眼角的泪痕。 唐燕如睫羽轻眨,声音哽咽:“大哥,我想搬出去住。” 唐振安给她擦眼泪的动作一顿,瞥了一眼她的神情,情绪明显已经平复,不像是在说气话。 唐振安颔首:好。给我十日时间,我让人将你的郡主府快速收拾完,再安排好家丁护卫以及伺候的人。??[” “嗯。”唐燕如大哭发泄一场,心情已经平静下来,抬眼感激地望着他,露出一点笑容:“谢谢大哥,还是大哥最好。” 唐振安怔了怔,接着微微一笑,问道:“那搬出去之后,欢不欢迎大哥去你那里做客?” “当然啊。”唐燕如连连点头,“大哥随便来,随时来都行。” 唐振安莞尔:“我们先去郡主府那边走一趟,看看还缺些什么,大哥带你去买。” 唐燕如:“好。” 清晨路上的人并不多,二人共乘一骑,唐振安的马儿自觉地跟在一旁,直到快要到热闹大街,人流渐多的时候,唐振安才从唐燕如的马背上下来,回到自己的马上。 * 唐府这边。方书琴坐在妆镜前,看着自己磕破皮结痂的额头,等侍女去给自己买修复祛疤的药膏回来。 外面进来了两个身材粗壮的婆子,还有两名大丫鬟。其中一位丫鬟手中端着一个托盘,托盘中放着一碗热气腾腾刚熬出来的药汁。 方书琴瞥了一眼那碗黑糊糊的药汁,反应过来那是什么,原本带着笑容的面色,瞬间煞白。 “方姨娘,请将这避子汤给喝了,莫要我们为难。”为首的大丫鬟眼神轻蔑地扫了一眼方书琴,催促道:“快些喝了,奴婢还要赶回去给夫人交差。” 方书琴瞥了一眼那两名凶神恶煞的粗壮婆子,颤抖着手接过那碗避子汤,只犹豫了一瞬,就一口气给喝了下去。 她不择手段做下这一切,自然也料到了这个后果。 将军府的人又不都是吃干饭的,唐老将军虽然身体不好,不问世事,但唐夫人又不傻。且先不说他们费不费神去查这个事,就算是查不到,也能猜测这事跟她脱不了干系。 她唯一笃定的不过是五公子的心软心善罢了。就算因此唐夫人不喜自己,但是生米已煮成了熟饭,一切已成事实,五公子也不与她为难,唐夫人还是会给她一个妾室名分。 ?音寻十二月提醒您《太子不宠太子妃》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她自然也想过再去求一求五公子,看看能不能不喝这个避子汤。可唐胤对昨夜之事应该也会有所怀疑,她这个时候再去他面前哭求,只会令人生厌。 再说,正室未娶,是不可能让妾室先诞下孩子的。五公子就算愿意帮他,唐夫人在这件事上也绝不会放下这个原则,肯定不会妥协。 只要能留下来,来日方长,方书琴并不急于一时。 五公子目前尚未定亲,也没听说他有什么心上人,她总能磨得他爱上自己。 * 唐燕如这边,为了避免人多想,也为了避免唐夫人连续操心,唐燕如直到月底郡主府那边全部收拾妥当的时候,才跟唐家人提起了自己要搬离唐府的事。 唐夫人当即就红了眼眶,捉住她的手,柔声问道:“就不能再多住些日子么?这里也是你的家,你想住多久就住多久啊。” “母亲,如今圣旨已下,我也恢复了本家姓氏,在这里过一个年还能说得过去,再继续久住终究不妥。”唐燕如安慰道:“我会常回来串门,看望母亲的。” 唐振安适时地开口:“就隔着几条街,母亲你什么时候想阿如了,坐了马车随时过去,跟在家里也没有什么两样。” 其他几位兄嫂也跟着附和并安慰唐夫人,顺便恭喜唐燕如,只有唐胤没有吭声。 唐胤瞥了一眼唐燕如,见她连眼角余光都不曾看向自己,他只得扭回头,端起茶盏沉默地喝着茶水。 唐夫人抹了一把眼泪。 到了这个时候了,也不好再多挽留,只能点点头:“那好吧,等我明日去问下大师,给你选个好日子再搬。” 于是,二月初的某个天气晴好的日子里,唐燕如在唐府一家人的送行下,入住了郡主府。 唐燕如不想再回唐府面对唐胤和方书琴,因而只偶尔回去看望唐夫人,在她房里坐一会儿就走,饭都不吃。 唐夫人虽说十分想念唐燕如,但终究是琐事缠身。既要照顾唐老将军,陪他说话,又要为今年的唐家老三和老四的婚事操劳,不可能常来郡主府。倒是唐振安经常过来,时不时给唐燕如带些东西。 有些是唐夫人或者唐家其他几位兄嫂让他帮忙捎带过来的,也有些是他自己买来的。如过去一样,或是一件时新衣裙,一支漂亮朱钗,或是各种精巧小玩意儿。 有了独属于自己的家,似乎也是一种全新的体验。一开始的时候,唐燕如还觉得有些孤单,毕竟偌大一个府邸,只有自己这么一个主子。 可随着唐振安常来,或帮她建议书房的摆设改造,或 是推荐给她一些书籍,还如同从前一样,继续叮嘱她看书写字。 日子过得飞快,一转眼间,夏日已至。 书房外竹林幽幽,日光明媚。唐燕如坐在窗牖边的半月台旁,提笔练字,唐振安就盘腿坐在不远处的矮几旁看书。 时光慢慢,岁月静好。 唐燕如偶然间抬头,望见唐振安前面矮几上放着的一把戒尺,不知想到什么,忽地“扑哧”一笑。 唐振安闻声抬头看过来,问道:“笑什么?” 唐燕如朝矮几上的那把戒尺努了努嘴:“想起以前……大哥总拿那个打我。” 唐振安顺着她的目光,瞥向那把戒尺。 脑海里也不免闪过一些往事。 犹记得有一回,唐燕如策马过闹市,踢翻了商贩的摊子,犯错过大,还不承认自己有错,唐振安着实恼怒,下手可能有些没掌握好轻重。主要也是因为过往他教训弟弟们都教训习惯了,男孩子们皮糙肉厚,又常练武功,打几下完全不痛不痒。 但到了唐燕如这里,她年纪小脾气又倔,一开始死不认错,唐振安就多打了几下。小姑娘手心皮肤娇嫩,又咬牙不吭声,等到唐振安发现她手掌受伤的时候,已经有些迟了。 后来他拿了药膏过来时,唐胤已经在那里给唐燕如涂药了,边涂边埋怨:“我不是已经帮你赔了人家银子吗?大哥怎么还要罚你……而且你是姑娘家,怎么能打得那么重,也太狠心了,你看你手心肿得那么高……” 小姑娘在那里抽抽噎噎地附和:“就是就是,大哥太凶了,还是五哥最好。” 说罢瞥见了站在门口的唐振安,又立马怂了,缩在唐胤身后,不敢看他。 从那之后,即使唐燕如再犯错误,唐振安用戒尺打她手板心时,都小心控制了力道。痛肯定是只有一点点痛的,但是小姑娘却假意地哭得很大声,边哭边捂着眼透过指缝偷看他的神情…… 思及往事,唐振安笑了一下。放下手中书册,拿起那把戒尺,朝唐燕如走过去。 男人身材高大,走过来时,随着光线移动,巨大的影子慢慢地笼罩过来。 唐燕如忍不住挺直脊背,手里紧紧捏着笔杆,一双杏眼睁得溜圆,警惕地看着唐振安。 唐振安淡笑睨着她戒备的神情:“让大哥看看你今日写的字,若是写得不好,还是要打手板心的。” 唐燕如:“……”! 第 105 章 唐燕如x唐大哥5 积威已久,哪怕过去多年,唐燕如对拿着戒尺向自己走来的高大男人,还是有些忌惮的。 见她姿态紧绷,一双圆杏眼直直盯着戒尺,时刻关注戒尺的行动,唐振安有些忍俊不禁。走到离唐燕如一尺之处时,停了脚步,手中戒尺在自己的左手心敲了敲,垂目看她:“这么害怕?” 唐燕如点点头,如实道:“怕啊。” “很疼吗?”唐振安问。 唐燕如有些迟疑。 除了第一回确实打得很疼外,之后几次其实不疼了。但是头一回的记忆太深刻,人对痛十分敏.感,心有余悸,即使之后不痛也会害怕。更何况唐振安这样严厉的兄长,本身就让人敬畏。 唐振安瞥着唐燕如的神情,将戒尺放下,置于半月台上,目光扫向她写的字,慢声道:“别怕。阿如已经长大了,大哥不会再打你手心了。” “可我的字……”唐燕如也顺着唐振安的视线瞥向台面上自己写的字,难得有些羞愧。“我的字还是写得不好。” 她的两位挚友,林婉柔的簪花小楷清丽婉约,郦妩也写得一手秀气漂亮的字。只有她自己的字,难看得完全拿不出手。 “多练练就是了。”唐振安不以为然,“实在练不好,也不是什么大事。” 唐燕如松了口气,只觉得现在的大哥可比从前温和多了。 尤其是这次回来之后,不再如以前那般严厉,对她也十分体贴。最近几个月的相处,还有些温馨和睦,总算是有点兄妹之间该有的样子。 仔细想想,甚至还是她如今最亲近的兄长了? 二哥早已成家,三哥四哥马上要成亲,她又独立出来,离了唐家恢复本姓,他们自然不好再同她过多亲近。而五哥…… 想到唐胤,唐燕如神色还是有些黯然。 年少时的回忆太美好,长大后却只剩下怅惘。还不如不长大呢…… 少女一腔心思全写在脸上,唐振安看在眼里,忽地又拿起放在桌台上的戒尺,挑了挑她臂上挽着的淡红色披帛,“继续写。” 唐燕如收回游离的神思,瞥了一眼那把挑起她披帛的戒尺,睫羽眨了眨,脑子一抽,猛地想起上元节夜里自己做的那个荒诞的梦——她坐在红烛高燃贴满喜字的洞房内,而她的兄长唐振安用喜秤挑起了她的盖头。 那时候她一梦惊醒,心口狂跳,内心骇然。而这会儿,她不仅心跳不止,面上也慢慢发烫起来。 怎么会做那样奇怪的梦?!而且这个梦早就被她抛到脑后了,如今却又莫名其妙想起来,甚至梦里的那个人此刻就站在她的身边,离她不过一尺之远。 太尴尬了。 唐燕如根本不敢去看唐振安,像是怕看他一眼,就能被他看穿自己心里在想什么似的。 唐振安垂眸便看见少女白嫩的脸颊一点一点染上绯色,艳丽如霞,娇羞无限,叫人挪不开眼。 他不由地目光微凝,握着戒尺的手不自觉地 收紧,手背上的青筋都鼓凸了出来。 唐振安黑眸里有浓烈的情绪一闪而过⑺_[(,唐燕如低着头,根本没注意到身旁男人表情的异样。她手里捏着笔杆,强自镇定地再次开始写字,奈何心头慌乱,手抖笔颤,字写得更糟糕了。 “稳着些。”身后男人高大的身躯靠近,一只大手握住了唐燕如的柔荑,连同她的手和她手中的毛笔一起包裹住,握着她的手,带动她的笔,在纸上自如游走。 一个完完整整端端正正的大字在纸上跃然而成,带着男人独有的浑厚刚劲之意。 唐燕如垂着眼望着白纸黑字,脑海里完全一片空白。 整个世界里仿佛都是男人的气息,如午后骄阳般温暖而阳刚,清新又和煦,不像她最瞧不上的京都纨绔公子哥儿身上那种乱七八糟的香味。 覆在她手背上的男子的手,更是干燥温热,手掌宽大,指骨修长,掌心带着薄茧。 这是真正上过疆场的将军,手掌翻转间便能取敌人性命,即使这会儿控制着力道,也能让人感觉到这只大手上蕴含的力量。 唐燕如当然不是怕这只手,也知道这个人对自己而言,绝对不会危险。但她还是莫名地觉得紧张,整个人都不自觉地绷紧,犹如陷入桎梏的小兽。 察觉到她的僵硬,唐振安迅速松开了手,站到一旁。 屋内气氛有些凝滞,谁都不说话。还好这时银雀走了进来,朝他们二人福了福身:“大公子,郡主,午膳准备好了。” 唐燕如迅速丢下笔,逃也似地跑出去了。 留下银雀茫然地站在原地,朝唐振安看了一眼。 唐振安笑了笑,也抬步跟了出去。 银雀想起刚刚自己主子泛着红晕的脸,以及向来严肃的大公子脸上隐隐的笑,连忙捂住自己的嘴,满脸笑容。 呀!难道大公子和她们主子之间这是要捅破窗户纸了吗? 早在将军府时,银雀就觉察到了一点端倪。这几个月以来,大公子更是频频过来找她们主子,这个郡主府里进屋伺候的人都能看出点什么来,更别说银雀这个贴身侍女了。 大公子来得太勤了。今日帮人捎带这个东西,明日又帮人捎带那个东西。以他那样冷厉的性子,哪里是这般热情的人? 也就主子还什么都没察觉,银雀都替她着急。如今总算有点开窍的苗头了。 唐振安自然是留在这里用膳的。吃饭的时候,他见唐燕如一直不作声,目光凝着她脸上依然未散去的红晕,恍若未在意,只缓缓道:“六月初六老三娶亲,母亲希望你能提前回去住上几日。” 唐燕如头也未敢抬,只低声道:“好。” * 六月初一,唐燕如回唐府,依旧住在自己从前住的小苑里,每日都陪在唐夫人身边。 唐家老三要娶亲,阖府上下都比较忙碌。唐家各兄弟也在京城内各自领了职,每日早出晚归,大家没在一处吃饭。 期间,唐燕如只在唐胤来给唐老将军和 唐夫人请安时,见过他几回,且每次都垂着脑袋避开他的视线,甚至都没与他打招呼。 “你从前不是跟老五关系很好么?”唐夫人也渐渐发现了问题,等唐胤走后,问唐燕如:“怎么如今见到他都不理了?倒是跟你大哥关系比以前亲近多了。” 唐燕如心头一阵急跳,生怕唐夫人察觉什么,忙压下情绪,笑嘻嘻道:“几位哥哥都娶亲或者要娶亲了,五哥房里也有了人,只有大哥不一样,大哥还是孤身一人……” 唐夫人笑着拍了拍她的手,打趣:“哟,姑娘长大了,还知道避嫌了。” 想到老五和老大,唐夫人又蹙起眉心,老五那边她不想提,只说唐振安:“你大哥我也不知道他心里到底是怎么想的,总不能是以前那件事给他的打击太大了,导致他现在不想娶亲了?” 唐燕如有些好奇:“什么事啊?” 唐夫人叹了口气,也不瞒她:“你大哥曾经也订过一门亲,哪知临近婚期时,女方却跟家里请的西席先生私奔了……这事儿确实让人沮丧,但你大哥跟她是双方长辈给定的亲,又还没相处,想来也没什么感情,若说打击……这么多年都过去了,不至于啊……” 唐燕如微愣。她隐隐约约记起,小时候唐振安好像确实订过亲事,依稀记得对方好像姓柳。后来亲事不了了之,唐燕如那时候不过是十一二岁的小姑娘,家里人也不会将这种不光彩的事情与她说。 因为这事,唐振安的亲事就暂时耽搁了下来,唐家老二先娶了亲。 后来唐燕如稍稍长大点,只记得母亲又开始催大哥定亲,大哥都说不急。 难道真的是因为受了打击,几年都无法介怀? 唐家老三婚礼结束,唐振安送唐燕如回去。二人坐在马车内,见唐燕如一直盯着自己,唐振安问:“是有什么话想问我?” 唐燕如便直接问道:“大哥,你是因为柳家小姐的事,所以一直不再定亲的吗?” “柳家小姐?”唐振安眉头微拢,像是在思索,“哪个柳家小姐?” 唐燕如:“……” 好吧,不开心的事情,忘了也好。好像大哥已经不记得了,她又何必再问。于是摇了摇头:“没什么。” 唐振安看着她道:“怎么忽然问这个?” 唐燕如瞥了他一眼,语气揶揄:“母亲看着三哥成亲,又忍不住操心起大哥的亲事,大哥你也该想想这些了。” 唐振安盯着她道:“母亲也操心阿如的亲事,阿如也该想想了。” 唐燕如:“……好吧,我们不说这个了。咱们都一样,谁也别说谁。” 唐振安笑了笑:“嗯。” * 八月初二,唐家老四也顺利娶了亲。唐夫人闲了下来,便又开始催唐振安了。 恰好唐燕如也在,坐在一旁,边笑吟吟地吃着侍女端来的果子,边听唐夫人对唐振安唠叨,一脸看好戏的表情。 唐振安抬头看了唐燕如一眼。 唐夫人顺着唐振安的目光望向唐燕如,又开始唠叨起唐燕如来:“你也别幸灾乐祸。自己也快要成为一个老姑娘了,也得着急了。” 唐燕如咽下果子,撒娇道:“好嘛,母亲看上哪家公子了,跟我说一下就行,我不挑的。” 等唐振安送她回去时,二人坐在马车里,唐振安看着唐燕如,不说话,只盯着她看了一路。唐燕如被他不明意味的目光盯得汗毛都要竖起来了,垂着脑袋,耳根处又开始莫名发烫,烫得她极其不自在。 还好将军府离郡主府不远,快要到郡主府的时候,唐燕如松了口气,正要下马车,却听坐在对面的唐振安终于开口:“阿如不挑是吗?” 唐燕如起身的动作一顿,疑惑地扭过头看向唐振安。她看着唐振安的表情,想起来这是唐夫人跟她提起说亲的事时,自己的回答。 只是她有些不明白唐振安忽然说起这个是干什么? 唐振安直直看着她,慢慢道:“既然母亲着急我的亲事,又着急阿如的亲事,而阿如也不挑,那……阿如何不考虑下我?” 猝不及防的话语,让唐燕如整个人都呆住了。 她愣愣地看着唐振安,连话都快要说不清楚了:“大、大哥,你、你……” “我不是在开玩笑。”唐振安黑眸认真地看着她。甚至还伸出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柔荑,“阿如嫁给我好吗?” 唐燕如整个人一震,想抽回手,却被唐振安抓得紧紧的。手背上男子的掌心温暖干燥,热意隔着彼此相触的皮肤传来,烫得唐燕如脑子都混沌了,思维乱成了一团麻,颤着声音:“大、大哥……” 唐振安放缓声音,盯着她,慢慢道:“若是阿如愿意嫁我,我保证今后不会有其他女人,不会叫阿如伤心。” 唐燕如心慌意乱:“我、我……” “阿如不用急着回答,可以多考虑些时间。”唐振安松开了手。 热意散去,压迫感也退去,唐燕如思绪渐渐回归,头脑也迅速冷静下来。 就算再大大咧咧,也不是毫无察觉。这大半年来,唐振安来她这里着实太频繁了。他有职务在身,并非闲人,可以说,除了上朝上职时间,其他时候,他几乎全都泡在她这边。 而他对她的态度,虽然恪守礼仪,并未逾矩,最亲昵的一次,也不过是握着她的手写字。但许多时候,她不经意回眸间,总能看到他专注的目光,和眼底尽管压抑依然还能泄出的情意。 这些她曾刻意忽略,如今却是不得不面对了。 唐燕如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并不扭捏。 或许大哥的提议不错,他们二人成亲,一下子就了结了母亲的两桩心事。而且,她与其将来嫁给别的什么不知好歹的陌生男人,还不如嫁给一个知根知底的熟人。更何况,这个人除了年龄稍微比自己大了些,其他方面绝对是佼佼者。 只是,想到要嫁给自己从小到大都尊敬敬畏的兄长,唐燕如还是有些不自在,红着脸垂着脑袋好半天,才在唐振安的耐 心等待里,点了点头:“好。” 唐振安问:“阿如同意了?” 唐燕如脸蛋更红了:“嗯。” 唐镇安眼底闪过喜色,深深看了她一眼,然后掀起车帘,吩咐外面的车夫:“掉头,去将军府。” 唐燕如惊讶抬起头,问:“回去做什么?” 唐振安道:“跟母亲说一下。” 唐燕如又羞又惊:“诶,这么快就要去说吗?” “嗯。”唐振安面色正经。“早点解决了母亲的心事,她也能吃得香睡得好些。” 唐燕如想想也是,答应都答应了,快不快慢不慢倒也无所谓,能让母亲早日开怀更好,于是点了点头。 俩人折返唐府,下马车时,唐振安伸出手,唐燕如虽然还有些不自在,还是将手放在他手心里,被他牵着下了马车。进了唐府,唐振安也没松手,一直牵着唐燕如走到了唐夫人的院子。 沿路的唐府下人,看着这一幕总觉得哪里不对,直到他们二人走远了,才慢慢琢磨出味儿来,个个满脸惊讶,接着便压低声音,交头接耳。 唐夫人这边,看到唐振安和唐燕如携手折返而来,也有些懵了,一瞬间差点怀疑自己的眼睛看错。 直到唐振安将他们的打算说了出来,唐夫人手里端着的茶盏差点跌落在地。她赶紧将茶盏放在茶几上,来回上下打量了唐振安和唐燕如一番,愕然道:“你,你们……” 唐夫人嘴巴反复张合,欲言又止了半晌,才缓过来一点,问道:“你们什么时候决定的?” 唐燕如:“就刚刚……” 唐夫人:“……” 接着又有些啼笑皆非:“虽然母亲确实很着急你们的亲事,你们也不用这样来逗我吧?” 唐振安道:“母亲,这不是逗你,是认真的。母亲从今日就可以开始着手准备我和阿如的亲事了。” 唐夫人:“……” 她又看向唐燕如:“阿如同意了?” 唐燕如还有些害羞,不过依然红着脸点了点头:“同意啦,所以这不是来找母亲说么?” 唐夫人沉默了好半天,才接受了这个惊人的事实。再过了一会儿,已经是满脸喜色,拉着唐燕如的手,喜滋滋地道:“这样也挺好,阿如又是我们唐家人了。” 说到这句话,猛地又想起唐振安给唐燕如挣来郡主名头,让唐燕如恢复本姓那日,她责问唐振安时,唐振安说的那句话:不会飞走。就算她恢复自己本门姓氏,也依然会是我们唐家的人。 唐夫人迟来地琢磨过味儿来,瞋了唐振安一眼:“好哇,老大,原来你是打的这个主意。” 唐振安笑了笑,抿了一口茶,不说话。 唐燕如在一旁满头雾水:??? 唐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背,又看向唐振安,嗔道:“你这年纪,阿如配你着实委屈了……以后对我闺女儿好点。” 唐振安笑着点头:“自然。” * 唐燕如和唐振安的婚期定在了年底腊月二十,日子是唐振安选的,说是请大师看过,是个黄道吉日,宜嫁娶。 唐夫人有些犹豫:“会不会太仓促了?” 而且今年一年内,四个儿女的亲事全都完成了,这放哪儿都是相当震撼的事情。唐老三和唐老四是双生子,婚期隔得近倒没什么。这老大和曾经的养女…… 唐振安不以为然:“母亲之前不是还很急么?” 唐夫人道:“那我也没有这么急。” 唐振安坦然道:“嗯,是我急。” 唐夫人:“……”! 第 106 章 唐燕如x唐大哥6 婚期既定,身为待嫁新娘,唐燕如也要着手为自己的新婚作准备了。 其他的倒不用她操心,她要做的不过是给自己绣盖头,以及给新郎官做套衣裳鞋袜罢了。有足足四个月时间,倒是不仓促,只最大的问题是:她不擅长女红。 唐燕如的绣艺,跟郦妩半斤八两,甚至可能还不如郦妩,好歹郦妩还能绣出个大概样子来,而唐燕如绣的,则是连个囫囵样子都没有。 唐夫人事先给唐燕如安排了两个绣娘过来教她,知道她不擅长这些,让她随便绣点简单花样就行。 唐燕如有心好好学,也想给自己绣个漂亮盖头,可惜人在不擅长的领域里,就算再用心,效果也不大。在唐燕如看来,这细细的一根绣花针,真的还没有一杆长枪用起来得心应手。 唐振安过来的时候,唐燕如正坐在绣棚前,皱着小脸,时不时吮一下手指头。唐振安坐到她旁边,捉住她的左手,垂眸一看,少女纤细的指头上全是针眼,新鲜的口子还渗出一些血点。 唐振安眉头微皱,“这些让绣娘做也行。” 唐燕如抽回手,摇头道:“那不行,自己做的才更有意义呢。终身大事,也就这一回。” 她态度坚决,唐振安拗不过她,只得吩咐:“那你动作慢些。” 唐燕如点头,捻起绣花针边绣边唠叨:“绣花实在太难啦。大哥我不给你做衣裳了,就做一双袜子吧,袜子简单,也不用绣太复杂的花。” 唐振安“嗯”了一声,“不绣花纹也行。” 衣裳不用做,如果袜子也不用绣花纹的话,那就只剩下盖头了。唐燕如高兴不已,可惜很快就乐极生悲,手指又被扎了一下,她“哎呀”一声,丢下绣花针,捏住扎疼的指尖。 这已经不知是第几回被扎了,唐燕如赌气道:“不绣了。”又接着嘀咕埋怨了一句:“成亲可太麻烦了。” 唐振安在一旁看着,有些哭笑不得。若是新娘子因为绣不好盖头便不想成亲了,他这个新郎官就亏大了。唐振安想了想,移过绣棚,捻起绣花针,说道:“我来试试。” 唐燕如被他的举动和言语给惊住了,还未曾听说过男子绣花,而且还是个舞刀弄枪的将军来绣花。她愕然了一下,然后侧头看向唐振安,怀疑地问:“大哥你会绣花?” 唐振安神色泰然:“不会,阿如教我怎么绣?” 唐燕如眨了眨眼睛,竟隐隐有些期待,连忙点点头:“好呀。” 于是将绣娘教给自己的技巧一一讲给唐振安听。 银雀端着茶进来,看见大公子在绣花,而自己家主子在一旁指导时,简直惊呆了,嘴巴张得大大的,手里的托盘差点掉了下去。 不过那二人倒是浑然未觉,一个敢教,一个敢学。银雀不敢多瞧,也不敢打扰,放下茶就赶紧退出去了。 唐振安的手大,却很稳,虽然初学,绣出来的花样,竟比唐燕如强多了。最初因为摸索阶段还有些笨拙,到最后越来 越娴熟,飞针走线,有模有样。 唐燕如在一旁看呆了,惊叹道:“果然厉害的人做什么都厉害,大哥居然连绣花都能这样厉害。” 唐振安不是个喜欢听奉承话的人,尤其是没有哪个男人愿意听别人夸赞自己绣花绣得好。不过唐燕如的话他很受用,唇角微勾,继续低头绣盖头。 唐燕如看了一会儿,顽皮心起,笑道:“大哥将来就算不当将军,凭这手绣艺,也能养家糊口了。” 唐振安手中动作微顿,抬起头看了一眼凑在自己旁边的少女。 从前对他十分敬畏甚至畏惧的姑娘,如今倒是主动凑他这样近,甚至还敢开他玩笑了。 不过,唐振安乐于见到这个局面,甚至趁着这会儿恰到好处的氛围,很自然地抬手捏了捏少女软嫩的脸颊,问:“难道阿如还担心大哥养不起你?” 二人相识十数年,如今连婚期都定了,但是堪称亲密的举止却屈指可数。唐燕如被突然捏脸,怔了一下,圆圆的杏眼直愣愣地看着唐振安,表情懵然。 唐振安笑了笑,垂眼继续绣盖头。唐燕如回神过来,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然后悄悄地往旁边挪了挪,拿来白绫布和袜子图样,打算开始给唐振安做袜子。 俩人凑在一起,在窗前各忙各的,倒是别样的温馨。 自此,唐大将军每次来这里,又多了一个任务:绣盖头。 这一日,唐振安照例来唐燕如这边。他们二人如今婚期已定,已是未婚夫妇,唐振安出入内室自如,侍女们早已习以为常,不再通禀。 唐振安走进来的时候,唐燕如正坐在窗边的案几旁,面前放着一个大大的锦囊。这是听说她要成亲了,郦妩给她送来的,说里面都是一些好东西。 唐燕如正打开看的时候,唐振安走过来,问她:“在看什么?” 唐燕如恰好手里拿起一本封皮精美的画册,还没来得及看,闻言顺手一翻,嘴里答道:“是太子妃派人送来的,说是让我好好看一……” “???”唐燕如的声音突然卡壳,反应过来后,迅速将画册阖上,小脸一瞬爆红。 那是什么?! 里面的男人和女人怎么都不穿衣裳?!!! 就算再未经事,也知道这种画册绝对不是能当众阅览的,尤其是唐振安还站在身边。唐燕如深吸一口气,假装镇定地将画册放入锦囊中,里面的其他东西她也不敢好奇去探究了。 唐燕如快速将包裹一系,若无其事地道:“嗯,是太子妃差人送来的一些绣花图样,让我好好研究。” 唐振安目力过人,不过一息之间就将刚才瞥见的画面看个一清二楚。但听唐燕如这样说,又瞥了一眼她红得快要烧起来的面颊,一脸淡然地点头附和:“嗯,那阿如有空好好研究。” 两人各怀心思,不再就这事讨论,各自默默坐到窗边。一个继续绣盖头,一个继续做袜子。 气氛僵凝了许久,唐振安首先打破了沉默:“下个月的秋猎会 ,阿如要去么?” 憋了半天的唐燕如连忙点头:去啊。 ?音寻十二月的作品《太子不宠太子妃》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唐振安道:“好,那你准备骑服与弓箭,大哥带你去狩猎。” “嗯。” 晚上,唐振安走后,唐燕如洗漱完,自己一个人窝在床榻上,实在忍不住,悄悄地再次打开了郦妩送的那个大锦囊,好奇又震撼地红着脸看了一夜。 以至于次日唐振安来这边时,唐燕如都没好意思看他一眼。 唐振安自然注意到她的异样,一开始倒是无所谓,后来用膳的时候,不管他怎么跟唐燕如说话,唐燕如都不跟他对视,唐振安一时猜不透她心里所想,问道:“阿如怎么了?” 唐燕如依旧头也不敢抬,被他一问,瞬间面红耳烫,摇头道:“没、没什么。” “那为何不敢看我?”唐振安问,“今日我脸上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么?” 唐燕如飞快地抬头瞟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头去,面色通红,一言不发。心里不自禁地想,他脸上自然没有什么可怕的东西,但他身上有…… 懵懵懂懂的少女,还未经过教导。从前理所当然地觉得男女成婚之后,就是歇在一个屋,最多能想象的就是躺在一张床睡觉,着实不知道其中还有那么多门道,一下子受刺激太甚。 面对着眼前这个自己即将要嫁的男人,还是自己一直以来颇为敬重敬畏的兄长,更是难以想象自己要与他做那样亲密的事,自然没法再坦然面对他了。 唐振安看着少女突然涨红的脸,稍稍思忖了一下,脑海里闪过昨日她手里匆忙掩盖的画册。再略一想想唐燕如的性格,绝对不是什么耐得住好奇心的人,昨夜必然是全都看过了。 一个云英未嫁的姑娘,骤然看到那些东西,冲击自然很大,此刻她面对自己,有些别扭,也就能理解了。 唐振安不再追问,只跟唐燕如聊秋猎会的事,转移她的注意力,果然气氛就自在多了。 到了秋猎会那日,唐燕如一身骑装,跟着众狩猎手一起穿梭密林,寻找猎物,唐振安一直陪在她身边。 劲装骑服,衬得少女身姿窈窕,英姿飒爽地端坐马上,收腹挺胸,一把细腰,盈盈堪折。 绣花唐燕如不行,但骑马射猎,她就如鱼得水,眉眼飞扬起来。她握着弓,背着箭袋,边打马前行,边对跟在身侧的唐振安道:“前一年,我参加狩猎,猎得了金角麋鹿,还夺得魁首了呢!” 唐振安不吝夸赞:“阿如真厉害。” 唐燕如笑吟吟地跟他分享经验:“金角麋鹿非常机敏,一点动静就会惊到它。一会儿咱们寻到麋鹿踪迹后,就弃马步行,伏在暗处守株待兔。” 唐振安自然都听她的,闻言点点头:“好。” 等到了密林深处之后,二人将马系在一棵树旁,沿着麋鹿留下的踪迹,埋伏在一丛灌木处。结果没有等来金角麋鹿,倒是看到了太子打马而来,身前还拥着一名少女,正是太子妃郦妩。 唐燕如看到郦妩和太子,正欲起身 打招呼,却被唐振安及时伸手一把按住,对她摇了摇头。 唐燕如不明所以地偏头看了唐振安一眼,再回过头去,便看到太子将郦妩转了个面,低头亲了上去。 光天化日之下,人前历来雅正肃然的太子,将太子妃按入怀里,亲得太子妃嘤嘤娇啼,狂热得叫人不敢置信。 唐燕如瞪大杏眼,满脸震惊地看着那二人共乘一骑远去。 难道人成亲之后都会变么? 唐燕如悄悄侧头看向唐振安,却不其然地撞上男人瞥过来的黑眸,深沉幽邃,叫人莫名地心头一颤。 离得近,两人这样转头对视,隔了不到半尺之远,甚至彼此的呼吸皆可闻。唐燕如被唐振安深沉的目光盯得不自在,红着脸脱口问道:“大哥,难道成亲之后,都会那样吗?你……” 她及时止了话语,后面的没问出来。 “是。”唐振安盯着她,甚至还回答了她未问出口的话:“我也会。” 唐燕如:“……” 少女羞得不敢抬眼,唐振安目光滑过她微颤的睫毛,再往下,落在她嫣红的唇上,慢慢道:“这些迟早都要经历,阿如要慢慢习惯,不要害羞。” 唐燕如脸蛋烫得都能煎鸡蛋了,但她不习惯这样扭捏的自己,硬着头皮迎上唐振安的目光,点点头:“好。” 她的坦率让男人微微扬眉,声音低哑,忍不住问道:“那阿如要现在试试么?” “啊?”唐燕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脸更红了,却还是小小地应了声:“好、好啊。” 事实上她也有些好奇,为何那种事情会如此令人着迷。让清冷矜贵的太子罔顾礼仪,让她的至交好友娇哼无力……难道连一向严厉冷峻的大哥也会有那样狂热的举动么? 唐燕如难以想象。 短暂的分神中,少女的肩膀被身侧的男人擒住,二人越凑越近。 唐振安微微垂眸。天光清盛,灌木幽绿,面前的少女瞪大一双圆杏眼,清澈纯净的眼瞳倒映着他的面庞,眼底有羞涩有探究,但更多的还是好奇,似乎想要看看他到底要如何进行。 唐振安叹了口气,轻声哄道:“要闭上眼睛。” 少女很乖巧地闭上眼。 看不见了,感知却更加明显了。熟悉的气息逼近,唇被轻柔地含住,柔软、温热,奇异的感觉让少女轻轻一颤,本能地想躲,却被一双大手用力地握住双肩,无法动弹。 唐燕如并不抵触这样的感觉。面前男人的气息是她熟悉的,也是她喜欢的。具体是什么味道不好形容,像是头顶热烈的秋阳,又像是耳畔和煦的微风,更像森林里草木的气息,很自然、很清新的味道。 男人亲吻的动作起先很慢,带着试探,轻柔体贴,让人沉迷。少女很配合很顺从地任由对方的唇舌攻城略地,扫遍她的口腔每一个角落。 等到男人喘.息着放开她,她迷迷瞪瞪中睁开眼,看着对方微微凌乱的表情时,甚至还想着,为什么没有像太子和太子妃那 般狂热? 唐振安克制本能,努力平复气息,垂眼看见少女正懵懂又疑惑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抬手抚了抚她的脑袋,“今天就试到这里。” 初次亲吻,还在这随时有人来的野地里,他不敢太过放纵,怕之后不好把控。 唐燕如甚至还有些失落,抿了抿唇,似乎还有点意犹未尽。 一旦开了个口子,一切好像就水到渠成,自然而然。 自这次之后,每日里俩人总要时不时亲一亲。或是在内室里,或是在水桥边,或是无人的廊下。甚至有一回还在将军府里的假山内。 唐燕如很喜欢这种刺激的感觉,只是每回到最后都不太尽兴,因为唐振安总能适时地停止,吊得她不上不下。 唐燕如很不理解,终于有一回实在忍不住问道:“为什么不继续了?” 一向最沉稳的唐振安,表情难得有些狼狈,抬手用指腹蹭了蹭少女被吻得红肿的唇瓣,无奈笑道:“再继续下去,我也没法控制了。” 图画终究是死物,唐燕如虽然看了,但还是一知半解,闻言有些茫然地问:“控制什么?为什么要控制?” 唐振安实在是没辙,没回答她的话,只摇头轻叹:“婚期定在腊月二十,果然还是有些晚,早知道该定得更早些的。” 他确实很急,迫不及待的那种。现在哪只是度日如年,简直是度息如年。 不过,就算再难熬,该来的那一天,终究还是来了。 腊月二十的前一夜,有人期待得意,便有人落魄失意。 唐振安新婚前夜,唐胤提了两大坛酒来找他,美其名曰庆贺他新婚。 兄弟二人就在唐振安后院的石桌旁坐下。唐振安扫了一眼石桌上那两个鼓肚子大酒坛,再看看那两个大海碗,对唐胤的来意心知肚明。 他掀起眼皮看向唐胤,调侃道:“怎么,这是要灌醉我,好让我明天误了时辰,接不了新娘子吗?” 唐胤不说话,提起酒坛,给他们二人各倒了一碗酒。然后端起酒碗,朝唐振安一敬:“小五贺大哥新婚,先干一碗。” 说罢一口气喝完,又迅速给自己满上。 唐振安看了他一眼,叹了口气,也仰头一饮而尽。 兄弟二人谁也不吭声,闷头喝了几碗之后,唐胤的眼睛已经开始发红了,抬起头,直直瞪着唐振安:“大哥为了这一天,筹谋许久了吧?” 时至如今,唐振安也毫不隐瞒:“是。” 唐胤苦笑一声:“果然如此。” 他闷头又喝了几大口酒,再次抬起头时,眼睛已经红透了,“……那日在殿上,大哥向陛下求旨时,我一开始还挺开心的,可很快就反应过来。我从来没有跟你、也没跟任何人吐露过我的心事,在还不确定的情况下,大哥不可能是为了我去求的旨。” “也是那一刻,我才明白了大哥对阿如的心思。”唐胤苦笑,“大哥藏得好深。” 唐振安面色平淡地看着他道:“小五,在 求旨的那一刻,我并非只为了我自己,也考虑过你和阿如,也算是为你们而求。如果你们真能两情相悦,大哥也许会成全你们。” 唐胤面色有些难堪,眼底甚至隐隐泛起水光,他赶紧低头闷了一口酒,抬起头时挤出一丝苦涩笑容:……两情相悦?曾经我也以为我跟她是两情相悦,可最后怎么走到了这个地步?我、我犯了错……而阿如,她向来是个干脆利落的性子,眼里容不得沙子……∟_[(” 就算他亡羊补牢地将方书琴送走,也挽回不了一切。 唐振安不说话。曾经他提醒过唐胤,但人的本性难改。唐胤心软,容易对示弱者同情心泛滥,也就容易被有心人利用。但愿这一回他吃一堑长一智,能自己悔悟。 唐胤一个人自言自语了许久,最后又不再说话了,只闷头一碗一碗地灌着。 直到最后酩酊大醉,放声痛哭。 唐振安默默陪他喝完整坛酒,微醺,但眼神清明。起身吩咐两个随从将唐胤送了回去。 * 次日,唐胤醒来的时候,天光大盛。他揉了揉发疼的脑袋,问自己的小厮:“什么时辰了?” “公子,巳时末了。” 唐胤翻身坐起,边穿衣边问:“大公子什么时候出门迎亲的?” “回公子,辰时初刻。” 唐胤系腰带的手一顿,笑容微微苦涩。 昨夜他和大哥一人一坛酒,他酩酊大醉,大哥却面不改色,次日还能准时起来迎亲……他就连酒量都比不得大哥。 甚至昨夜,最难受的时候,他很想跟大哥切磋发泄一番,最终只能忍住,因为知道自己的武功也是大哥教的,就算打起来,他也不是大哥的对手。 他真是里里外外,输了个彻底。 唐胤颓然地坐在椅子上,倒了一杯冷茶,一口喝尽。 也好,阿如嫁给一个比他强的男人,也是好事。 至少大哥沉稳持重,永远游刃有余,永远不会失控。 * 不过,那样一个在唐胤眼里沉稳持重的男人,在新婚之夜还是失控了。 驰骋沙场的将军,在床笫之间也是杀伐果决,强势凶猛。握戟持枪的手,掐住少女纤细的腰肢也是蛮横有力,绝不松开。 事后唐燕如哭得很惨,连续两天都没理唐振安,连每日惯常的亲亲都不让他亲了。毕竟已经切身体会到他当初的那句“再继续下去,我也没法控制”是什么意思了。 回门那日唐燕如还在赌气,唐夫人问他们怎么了,俩人都很尴尬,都不说话。 唐夫人很自然地将错误归咎于唐振安身上,将他臭骂了一顿。 唐振安沉默地任由唐夫人骂,直到被骂得唐燕如都看不过去,回去的时候,唐振安又继续哄着自己的小妻子,总算是将人给哄好了。因而素了几日的唐大将军,又如愿跟自己的新婚小妻子温存了一番。 这一次他小心翼翼,克制自己,奈何小妻子还不满意,难耐地一口咬在他的肩头,娇娇哼哼地埋怨:“你没事长那么大干什么,画册上都没有你那么吓人。” 唐振安被她直白的话语激得差点又失控,哭笑不得地停下来吻了吻她,好脾气地哄道:“行。下辈子再投胎,不长这么大了。” 床笫之间的唐大将军能屈能伸,毫无底线。 被他哄得心花怒放,又被伺候得身心舒畅。唐燕如这个小呆子还真信了他的邪,满意地点了点头:“好。”! 第 107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 第一声鸡鸣还未响起的时候,央央就醒了。 又是被饿醒的。 央央是个来历不明的孤儿,被扶桑村一对无子无女的年轻夫妻从河边捡回收养。三岁那年,养父上山打猎被野兽咬死。六岁那年,养母也病逝。 之后,一位好心的婆婆收留了央央,但央央十二岁那年,婆婆也去世了。 央央再次成为了一名孤儿,一个人孤苦伶仃地长大。不过,这并没有妨碍她长成一个令人觊觎的绝色美人儿。 困苦的生活丝毫没有影响央央的容貌。及笄后的少女,乌发红唇,眼波似水,身段玲珑婀娜,皮肤白得像新雪。 破旧褴褛的衣衫,裹着这份雪白娇媚,显得极为突兀,更是与村子里的人格格不入。 因为容貌艳极近妖,加上养父母和收留她的婆婆先后去世,且居心叵测打央央主意的人也屡屡莫名缺胳膊断腿或者疯癫病亡,慢慢地,央央就被传成了会给人们带来不祥的妖孽。 身为“不祥妖孽”,央央被村民们赶出了扶桑村,独自住在扶桑村与东河村交界河岸处的一间荒废的破木屋里。 央央曾经也种过一些蔬菜粮食,想要自食其力,解决温饱。只是每每都被人恶意踩坏或损毁,久而久之,她就不再自己种食物了,而是去山野与森林里寻找吃的。 野菜、野果、蘑菇、鲜花、蜂蜜……甚至是晨间花朵上的露珠,都是央央的天然食物。 找不到足够的食物,尤其是冬季万物凋零的时候,央央就会去河对岸东河村的龙神庙里,偷吃人们敬献给龙神的供品。 此刻,天色昏黑,几缕清冷的月光透过漏窗、屋顶以及木门上的破洞,泄了进来,照出满室简陋残破。 央央坐起身,洗得发白又打了不少补丁的薄被从肩头滑落。 她揉了揉自己饿得咕咕叫的肚子。 好饿啊…… 时值初春,正是万物复苏的季节,可以果腹的东西有限。这阵子央央又长身体,更是屡屡吃不饱,经常半夜饿醒。 央央抬头望向同样破破烂烂的窗户,外面一片昏暗,月亮还挂在半空。这个时候去山林里找吃的话,什么都看不见,而且可能会遇上野兽。 还是去龙神庙吧? 龙神庙里有村民敬献给龙神的供品。虽然养父母早逝,央央这些年一个人长大,也没有什么道德观念,但幼时养父母的教诲还记得一些,知道偷东西是不好的,不到万不得已,她也不想去龙神庙里偷吃。 可龙神庙里经常有瓜果糕点,有时候还会摆上烤鸡。想起那香喷喷的烤鸡,央央顿时咽了口口水,觉得自己更饿了。 当下再不犹豫,提了一盏之前捡来的破旧风灯,起身出门。 龙神庙在河对岸的东河村。从扶桑村去东河村,要跨过一座桥。 清泠泠的月色下,少女提着灯独自行走,身姿窈窕,长发过腰,像是夜间游荡的妖魅,缓缓穿过石桥,往龙神庙而去。 龙神庙内灯火长明,香案上摆着香炉与供品,庙宇内烟气缭绕,神香隐隐。 这里可能是央央迄今为止见过的最富丽堂皇的地方了,不过她无心欣赏里面的陈设,直奔香案上的供品而去。 可惜今日没有烤鸡,只有一些干巴巴已经凉透了的糕点。 央央有些失望。不过,有东西吃,她还是很高兴的。因为太饿了,简直有些迫不及待,拿起一块糕点就往嘴里塞,紧接着又塞了一块,吃得两颊鼓鼓,像只贪吃的小松鼠。 在少女看不见的地方,香案上方的神庙房梁上,盘腿坐着三道人影。 居中的男子年轻俊美,穿着一袭墨色金线绣云纹锦服,身量高大,气质矜贵,身周清气熠熠。男子两侧则各坐着一个随从模样的人,一边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另一边则是个年长者。 看见底下少女狼吞虎咽地吃着糕点,少年忍不住出声:“大人,她又来偷吃供品了。” 年长者偏过头望向自己的主人,见他神色漠然,只静静地看着,并不出声,便对少年道:让她吃吧。可怜的女娃娃,一个人住,还被村民排挤,无依无靠,也无收入来源,吃饱饭都难。” 少年想了想,点点头:“是呢,之前还有人想欺辱她,都被我给吓跑了。” 提起这件事,年长者皱起眉头,满脸轻蔑与愤怒:“我也赶过几回,有几次直接打断了那些狗东西的腿。” 少年咂舌:“归大人比我还毫无顾忌啊,对凡人也敢下狠手。” “畜生而已,算什么人?”归福说罢又悄然地瞥了一眼一直在旁边默不作声的主子。 说起来,他们敢擅作主张出手对付凡人,也是因为他们的主子先开了个头。 神明原本各司其职,只掌管自己所属辖地的大事,并不会插手凡人的琐碎小事。他们的龙神大人更是性情清冷淡漠,极少去管凡人之间各种欺压争斗之事,那一回也不知是怎么回事,罕见地出手了。 大概是见少女太可怜了吧。归福感叹。 那少年继续盯着底下一直在不停吃糕点的少女,又道:“不过她胆子真大,居然连敬献给神明的供品都敢偷吃,也不怕神明降罪惩罚。” 年长的归福叹道:“……饿死事大。饭都吃不饱了,还怕什么惩罚?” 两人你来我往地说着话,中间那男子冷峻的面容犹如深渊静水,无波无澜,眼神淡漠。对少女偷吃供品之事无动于衷,也对自己两个手下的谈话视若罔闻。 他们用了法术,凡人不仅看不见他们的身影,也听不见他们说话。底下少女自是浑然不觉,连吃了几块糕点,依旧有些意犹未尽,尤其是想起尚未吃到的烤鸡,还有点舍不得离去。 央央扭头望了望外面接近正圆的月亮,忽然想起明日好像是十五。每逢十五,东河村的富户一大早便会来龙神庙供奉,定然会有烤鸡的。 她要不还是躲在这里再等等。 神庙内供奉了龙神像,按人们心目中所想象 的龙神模样塑造。高大魁梧,红脸长须,头生双角,看起来威武又狰狞。 央央就躲在这龙神像后面,等着等着,捱不住困意,就席地而坐,倚靠着龙神像睡了过去。 ?本作者音寻十二月提醒您《太子不宠太子妃》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归福看着这一幕,忍不住开口:“大人,这……” 那墨袍男子黑眸冷淡地扫了一眼下方胆大包天依偎着龙神像的少女,没有说什么,只缓缓起身,白光一闪,便消失在了神庙里。 归福和少年只得跟了上去,身影也一闪而逝。 底下少女睡得香甜,对这一切全然不知。 天亮时分,神庙内开始热闹起来。央央迷迷糊糊地醒过来,缩在神像后不敢作声,也不敢乱动。 等到声音慢慢消散,感觉人群渐渐远去之后,她才从神像后出来,看到香案上果然摆有烤鸡,顿时大喜。 拎起烤鸡,还没来得及咬上一口,突然听到一阵呵斥:“好哇,我就知道有人偷吃东西。你这个妖女,竟然敢吃我们给龙神的供品!” 央央吓了一跳,却仍然紧紧捏着手里的烤鸡,舍不得放下。 扭过头,看到神庙门口站着两名年龄与她相仿的少女,身后跟着几名侍女和随从。 央央知道她们。 那两位是东河村谢员外家的小姐。大的叫谢兰,小的叫谢棠。 两位员外小姐衣裙锦绣,头插簪钗,耳坠珰环,胭脂饰面,看起来精致漂亮极了。央央曾经远远看到过,十分羡慕,因此记得她们。 “来人,给她两个耳刮子。”谢棠瞪着央央,怒声斥道:“偷吃供品,不敬神明,若龙神怪罪下来怎么办?这个灾星真是到处惹祸,果然是个不祥的妖孽。” 央央迅速将烤鸡放回香案,睁着一双清澈的眼,看着朝自己走近的丫鬟,满脸忌惮与戒备。 “慢着。”谢兰适时地开口。 央央松了口气,又听谢兰道:“央央姑娘,这些供品是敬献给龙神,祈求保佑的,不能吃。你若是饿了,可以去我们家来找我,我会给你吃的。” 她温声软语,面容和善,央央听在耳里,却更加羞愧。 少女心思敏.感,在同龄人面前本来就自惭形秽,又被抓到偷吃东西,更是无地自容。 央央垂着眼皮,对谢兰小声道:“对不起,我今后不会再来这里了。” 她自然也不会去谢员外家找谢兰要吃的。 谢大小姐不过是一句客套话,她怎么能真的厚着脸皮上门要吃的,那样跟乞讨有什么区别?更何况,谢家还有个纨绔少爷,总想要将央央拉过去做小妾,她更不可能上门自投罗网。 央央快速跑出了龙神庙。 这里她今后是再也不会来了。 如今还是春季,找吃的不算太难。唯一只担心天寒地冻的时候,她该如何找到食物过冬? 算了,走一步算一步,离冬季还远呢。 少女天真纯粹,且心大。不愉快的事情很快就忘记了,依旧每天开开心心地去森林里找吃 的。 雨后采蘑菇,天晴挖野菜。 她住在河岸,因此总在河边洗衣洗菜,边洗还边唱歌,怡然自乐。 帝衍在河底大石上闭目修炼时,经常会听到少女轻灵动人的歌声。年复一年,日复一日,他沉默听着,岿然不动,眉目淡然。 这一日夜里,他听少女唱歌唱到一半,忽然不唱了。闭目打坐了好一会儿,还是没有等到熟悉的歌声,帝衍起身,浮了上来。 于是知道为什么少女忽然不唱了,因为她正在水里游泳。 正值夏季,天气炎热。央央洗完了衣裳,觉得闷热,才洗过澡又出了汗。见夜深星稀,四下无人,便悄悄脱了衣裳,下河游泳,浸浸冰凉的河水。 夏夜静寂,河水深幽,四野漆黑。正常人是看不清周围事物的。 但帝衍并不是正常人。 他夜间视物如同白昼,就算是深夜,就算隔着河水,也将一切都看得清清楚楚。 少女曼妙的身姿只裹着一件小衣和小裤,露出梨花般雪白的皮肤。乌黑长发随水流而动,长腿细腰,还有高山般耸起的曲线,像个惑人的水妖……不过,帝衍只是静静看着,眼底没有一丝情绪波动。 不知俗世情为何物的神明,面容俊雅,眼神没有一丝温度。 淡漠的黑瞳,无波无澜,眼神既无狎昵,也无欲色。只沉默无声地看着,就如同过去欣赏路边的花草、森林里的小动物一样,打发无聊的时光一般。 而少女也是浑然未觉,还朝他越游越近。! 第 108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2 长长的乌发,像是摇曳流动的海藻。雪白的皮肤在暗夜的河水中,泛着珍珠般的光泽。 少女仿佛一尾漂亮的人鱼,从帝衍的身畔缓缓游过。 他隐去了神相,她原本是看不见他的——直到她游过去的时候,那雪白的纤足不小心蹬到了他的手背上。 少女白嫩的脚丫被沁冷的河水浸得冰凉凉的,而帝衍真身为龙,龙族天生性热,阳刚热血,体温一贯就比寻常人高,哪怕浸在冷水里,也丝毫没影响那温热的触感。 冰冷与炽热突然的碰撞,像是有电流窜过一般,引得双方俱是一震。 帝衍浓长的眼睫微颤了一下,掀起眼皮,慢慢转身,看到原本欢快游动的少女,也已经止住了动作。 少女停在水中,扭过头来,漂亮的双眸瞪得大大的,眼里满是惊讶,甚至是惊艳……显然已经看到了他。 央央没想到这个时候在水中突然看到一个人,还是一个好看得惊人的年轻男子。 他与村子里的男人,或者说与央央过去所见过的任何人,都太不同了。 墨衣金绣,玉冠垂缨,衣裳饰物一看就很贵。俊美的面容上没有丝毫表情,黑眸幽邃,整个人看起来冷冷淡淡的,连皮肤都是冷白色的,却难掩贵气。让人不由自主地想到冬季遥远山巅的雪,又想到头顶清冷的月。 没有一丝人间的烟火气。 是哪里来的勋贵子弟吗? 肯定不是村子里的人,而且,他怎么会深夜也在河里,是跟她一样来游泳? 不对! 哪有人衣裳穿得这样整齐地来游泳? 而且,那男子静静地立于水中,衣裳头发却丝毫不受水流影响,一动不动,甚至看起来都没湿?!他周身仿佛有一层淡淡的光晕,隔开了周围的一切。 这个情景实在是太诡异了。少女甚至此刻才迟钝地意识到,这人好像还是突然间出现在这里的。 他是什么人? 或许不是人?! 这个念头闪过,央央心头顿时大惊。 一惊之下,之前憋着的气就散了,控制不住地呛了一口水,然后就方寸大乱,在水中挣扎起来,越挣扎整个人越往下沉…… 帝衍静静立于水中,看到少女突然惊慌失措地挣扎,看着她呛水往下坠落时也漠然不动。直到她越沉越深,那雪白的人儿像是洁白的珍珠落入深渊,渐渐地在幽暗的河水中只剩下一个白点。 帝衍淡漠的面色微动,眉头轻轻皱了皱,接着身影一闪,瞬间消失在原地。 天幕漆黑,月明星稀,有星星点点的萤火在河上忽闪忽闪地飞舞。河面如同一面漆亮的镜子,静静映着月色和萤火。 下一刻,平静的河面被打破,萤火虫四散惊飞。 一道长影倏地跃出河面。 身材高大的男子,眉目冷淡,衣衫不湿,怀里却抱着一个浑身湿透的少女,立在岸边的大石上。 帝衍 垂眸瞥了一眼怀里的少女。 少女小脸雪白,双目紧闭,整个人像是漂亮精致的人偶娃娃,几l乎没有气息。乌黑的长发还在不断地滴着水,帝衍一直干爽洁净的衣袍也被少女身上的水渍染湿。 他眉头微皱,一阵浅金色的光晕闪过,他的身上和少女身上,瞬间都干干爽爽起来,连少女透湿的头发都被烘干了。 但少女还是闭着双眼。 帝衍微微抬起一只手,两指一并,一道浅金色的光芒击中少女胸口的穴位,她咳了一声,吐出呛在喉咙中的河水,缓缓睁开了眼。 清澈潋滟的瞳仁中,倒映着夜色与月辉,也倒映着帝衍冷漠的面容。 少女面色恢复红润,看着俊美得不似凡人的男子,她眨了眨眸子,樱粉色的唇微张,吐息轻软:“你……” 帝衍没理,迅速将少女放在河边的大石上,转身欲走。 忽地似是想起什么,扭过头看了一眼,少女还软软地坐在大石上,怔怔地仰头望着他。 见他看过来,少女似乎想起身,却浑身发软,几l次都没能站起来。 帝衍又走过去,弯身将她抱了起来。高大的身形一闪,就离开了河岸。下一瞬,二人便出现在少女的那间破木屋里。 帝衍皱着眉头扫了一眼这破得不能再破的小木屋,将少女放在那张同样又破又小的床上。 很明显,这个“人”,他对自己没有恶意。央央忍不住又问道:“你是……” 却见那男子抬手一挥,霎时间一阵浅金色光晕笼罩了央央。接着,她便软倒在床上…… …… 第一声鸡鸣响起的时候,央央醒了。 习惯性地摸了摸肚子,还好,似乎不是很饿。 她又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脑袋,总感觉自己好像忘了什么。凝眉想了想,昨晚她应该是在河边洗衣裳,后来去游泳,再后来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回到屋子里的,却如何都记不起来。 掀开破旧打满补丁的被子,央央坐在自己破破烂烂但干干净净的小床上,不经意低头看了一眼,心里猛然一惊。 她没有专门的睡袍,总共就两套换洗衣物,睡觉时也都是穿得整整齐齐地躺着,此刻身上却仅穿着小衣小裤。 自己只有游泳的时候才会只穿着小衣小裤。 央央抓了抓脑顶的头发,有些懊恼。昨晚她游泳之后,发生了什么,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身上和床褥上都是干的,她到底是怎么回来的?衣裳又是怎么烘干的? 而且她睡觉向来随心所欲,满床翻滚,早上起来没掉地上都算好的,今日倒是睡得老老实实,甚至这么热的天还奇怪地好好盖着被子。 央央起身,跑到河边。 昨夜洗完的衣裳还放在岸边的竹篮里,晾了一夜,半湿不干的。她下河游泳时脱掉的衣裳,也原封不动地落在岸边的大石上。 ……她竟然游泳后都忘记了将衣裳带回去了么? 这 也太奇怪了。 这个诡异的插曲,让央央纳闷了许多天,以至于她连续好几l个晚上都没睡好。 不过之后一切正常,又恢复了往日模样。 穷苦的日子,习惯了自得其乐,想不透的事情,央央也就没太放在心上,慢慢地快要遗忘了。又快快乐乐地去森林里寻找吃的。 一场雨后,森林里冒出许多蘑菇。 这一日趁着雨停,央央提着小竹篮,去森林里采蘑菇。 偌大的林子,采蘑菇的自然不止央央一个人。村子里的大人小孩也都个个拎着竹篮来采蘑菇。看到央央,众人眼里闪过嫌恶,有人开始呵斥:“这里我们先来,你去别的地方采。” “滚滚滚,灾星别把晦气传给我们!” 无知的稚童也被家人教唆着,纷纷捡起石头砸向央央。边砸边骂:“灾星!”“妖孽!”“祸害!” 央央咬了咬唇,没有争辩,也没有吭声,默默地提着自己的竹篮,往别处走去。 可她不管去哪里,都有人驱赶。 好像越长大,她的处境就越艰难。 就像她越长越漂亮,也越让人忌惮。 尤其是那些居心叵测曾经想欺辱央央,却无故断腿或是被惊吓致病的人,心中更是充满了得不到就要毁掉的怨恨。甚至是连同他们的家人眼里,也认为这令人时时垂涎觊觎的美,是罪恶的,是会给人带来灾祸的。 最终,央央提着空竹篮,一无所获地坐在河岸边,望着波光粼粼的河水发呆。 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咕咕地叫着。 央央静静地望着河面,看着清澈河水里游动的鱼,心想自己若是水性再好一些,若是会抓鱼就好了。 可她没有捕鱼的工具,也没有空手抓鱼的本事。 饿了一天,央央回到自己的小木屋,喝了点水,勉强填了填肚子。为了节省体力,只好早早地躺在床上睡觉了。 半夜轰隆隆的雷声将央央惊醒。她坐起身,走到破烂的窗户旁,望向外面。 屋外夜幕漆黑,电闪雷鸣。天空好像漏了个大洞,不停地往下灌着雨水。 央央的小屋子,也处处都在漏着雨水。她拿了几l个缺口的盆和碗一一接住,然后坐在床沿边,听着雨水敲击碗盆,发出叮叮咚咚的声音。 心里想:下了这么多雨,森林里会不会又长出许多蘑菇,大家捡不完的时候,会不会留下给自己一点? 一连数日,都是大暴雨。暴雨下个不停,下得人们心头惴惴不安,甚至看着阴沉沉的天色,不太敢出门了。 大家不敢出门的时候,正是适合央央出门寻找吃的时候。 可惜雨水太大,甚至连蘑菇都不怎么长了,之前长出来的蘑菇很多也都泡烂泡坏了。央央冒雨捡了一篮子勉强可以吃的蘑菇,她吃了三天,暴雨也下了整整三天。 河水疯涨,暴雨倾盆,终于有一天,山洪爆发了。 扶桑村大半的村民房屋被洪水冲垮,还有 不少人被山洪卷走。山洪过后,人们哭天抢地,边收拾边哭骂,看到安然无恙继续去森林里采蘑菇的绝美少女,更是气不打一处来。 “灾星!你怎么还没死?!” “山洪爆发,我们家男人都死了,你这个祸害却一点事都没有!”说话的是个面相刻薄的村妇,她家男人因为曾经想欺辱央央,莫名断了一条腿,洪水来的时候瘸着腿没能逃脱,被水卷走,找到时候已经气绝身亡了。 “这么大的洪水,怎么就没能将你这个祸害给冲走呢?凭什么死的是我们家男人?”女人哭着,满脸怨恨地瞪着央央,“我们大家扎扎实实的砖头房都倒了,你那个破木屋却一点事都没有,怎么就这么巧……这灾祸,就是你带来的吧!” 她开了这个头,村民们对于灾祸带来的损失,本就绝望与气愤,这会儿有了个出口,众人便一致将矛头对准了央央,认为这一切损失都是她带来的。 “妖女!” “灾星!” “呸——!” 央央茫然地站在原地。 她年幼就失去了亲人,一个人稀里糊涂地长大,也很少跟人讲话,嘴笨不知辩解,只能站在原地任人骂。 直到众人领着小孩子们又开始拿石头砸她打她的时候,她才想起来跑。 跑回了自己的小木屋,总算安静下来,也安全了。 她这里,自从多次有人夜里试图进来欺辱她都莫名其妙断腿断脚甚至得了失心疯后,就无人再敢轻易接近了。 央央抱着膝盖坐在自己破旧的小床上,睁着眼睛望着外面发呆。 雨又开始下了起来,天空很暗,四周很静,天地间仿佛只剩下淅淅沥沥的雨声。 被人骂、被人打,央央早已习惯了,今日这样也并没有让她太过伤心。反正被人骂几l句,也少不了几l块肉。那些被石子砸出来的伤口,迟早也会慢慢痊愈的。 她唯一只担心,今天晚上吃什么?明天吃什么?以及今后呢…… 天真而心大的少女,并不知道,眼前没有吃的对她来说并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事情,随着这下个不止的暴雨,正悄然酝酿了起来。 天亮的时候,央央被外面吵吵嚷嚷的声音惊醒。 她起身推开门,外面闹闹嚷嚷的众人忽然就安静了下来。 人们跃跃欲试,想上前又不太敢。 “灾星”、“妖孽”的称呼,既是对少女的轻辱,也是她另类的保护,保护了她这几l年不再被人侵扰,毕竟无人敢接近会带来灾祸的人。 可这难得的平衡,终究还是打破了。 终于有人被第一个推了出来:“快去,趁这机会赶紧抓住她,现在是白天,我们又是这么多人,不怕。” “昨日赵林家的给她托梦了,说这是河神发怒了。要我们给河神送新娘子,河神高兴了,才会放过我们,否则还要继续发大水……” “我们得做点什么让河神息怒。” “就是就是, 我们再经不起山洪肆虐了。” 央央懵然了片刻,慢慢从村民们议论的话语中听出了不对劲,连忙关门退回屋内。 可是青天白日的,且一大群人,众人也就对她这个小木屋无惧了,轻易就撞毁了早就破破烂烂的木门,一起冲了进来。 央央惊叫一声,从破烂的窗户翻身出去,埋头往森林里跑。 少女披头散发,在山林里赤足狂奔,身后乌泱泱地追过来一群人。 人多,且里面还有不少年轻力壮的人,央央这些日子本来就挨饿,气力不足,跑进森林深处之后,终于还是被人逮住了。 衣衫褴褛的少女,被四个人举起来,任她如何挣扎都无济于事。 手脚都被人攥得生疼,从来都迟钝心大的少女,心里头一次产生了巨大的恐惧。 天空阴沉沉的,森林里幽暗如鬼魅夜行,少女瑟缩着,内心惶恐忧惧。 救救我—— 求求你们了—— 谁来救救我——! 绝望袭上心头,少女失焦的眸子望向天空。 正在这时,一道白影在少女清澈的眼瞳中划过。央央只觉得身下一沉,伴随着四周响起的惨叫与咒骂声,她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往地面跌落。 “你没事吧?”温和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央央被人接住,扶好站稳。她仰头,怔怔地看着面前突然出现的男子。 来人头戴白羽冠,身着一袭白色道袍,手持拂尘,仙风道骨,眉眼清俊……是她见过的最好看的人。 正在央央失神地望着面前的男子时,一道女子声音传了过来:“师兄,那魔物不见了。” “嗯。”男子应了一声。看见央央依旧呆呆地望着自己,他笑了笑,对她介绍:“我叫梓俞,那位是我的师妹,宋英。”! 第 109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3 “你们是什么人?” “为什么插手我们的事?” “打断了祭祀,神明要降罚的。” 还不待央央与梓俞和宋英相互介绍完,之前被梓俞的拂尘扫得东倒西歪的村民们已经反应过来,迅速将他们团团围拢,个个面色不善。 纵使从梓俞与宋英的装扮能看得出来他们是修道之人,但这穷山恶水的村民们并不会感到敬畏。 这里是他们的地盘,他们人多势众,而且刚刚被梓俞袭击,众人心头还有怨气,因而说话毫不客气。 “什么祭祀?”身为修道之人,梓俞往日里几乎没有对付过普通百姓,因为刚刚先出手伤人,他心头略有愧意。尽管是质问的话,他说话的语气却十分温和,“你们这么多人,为何要为难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 “她是个带来灾祸的妖孽。”一位村民见梓俞性情温良,更是无惧,恶声恶气道:“我们要将她献祭给河神。” 梓俞还未开口,他旁边的宋英“铮”地一声拔出了剑,拧眉问道:“妖孽?在哪里?” “喏,就是她!”村民抬手指向央央。 宋英转头看向央央,从头到脚细细打量了她一番,眉头越皱越深。 这少女穿着破衣烂衫,素颜披发,却难掩美艳妖媚,一举一动都透着勾人的气息,刚刚甚至连师兄都被她所惑,居然出手伤了这些普通村民。宋英觉得不太舒服。 央央见宋英皱眉打量自己,手中寒气森森的剑也指了过来,顿时吓得一个瑟缩,下意识地往梓俞身后躲去。 “师妹。”梓俞拦住宋英,对她轻轻摇了摇头,“先收回剑,等事情弄清楚再说。” 宋英又冷冷扫了央央一眼,眉头紧皱,满脸不悦,但最终还是收剑入鞘。 梓俞对村民们拱了拱手:“我们是修道之人,专门斩魔除妖。这事先容我们查个清楚,定然给你们一个交代。” 村民们见识过他手中拂尘的厉害,多少还是有些忌惮。虽然心有不甘,当下也只能暂时忍了,“好,我们先等着。” 且看看他要给他们一个什么样的交代。 见村民们陆陆续续地走了,央央终于松了口气。她从来没有去过外面,不知道外面的人如何称呼这些修道修仙之人,于是按照自己的想法称呼梓俞和宋英,脸上带着微笑,轻声唤道:“哥哥,姐姐。你们……” 宋英冷着脸打断她的话:“别喊我姐姐。” 央央笑容僵住,有些忐忑地望向面容温润的梓俞。是她喊错了么?不能这样喊吗?那要怎么称呼他们呢? 少女望过来的眼神明显带着不安,梓俞微微一笑,温声安慰道:“没事,你可以喊我哥哥。称呼而已,随意就好。” 央央立即又开心了,笑吟吟地喊了一声:“梓俞哥哥。” 宋英听到她这样亲昵地喊梓俞,面色更难看了,冷着脸,一言不发地站在旁边。 梓俞问央 央:“你住哪里?我们送你回去。” 央央正要回答,宋英忍不住开口,语气怨责:“师兄,我们还要追寻魔物的去处。” “魔物的气息还未完全消散。”梓俞抬眼望了望四周。“这里山多林密,怕是魔物藏在了什么地方,我们需要守上几日,防止它出来侵扰这里的村民。” 魔物以人们心中的恶念为食,刚刚那些村民,戾气很重,很容易成为魔物的目标。他们追寻魔物到了这片地域,魔物暂时消失,不得不谨慎。 “走吧,我们送你回家。”梓俞又对央央道。 央央点点头,在前面带路。 梓俞跟上她。 宋英在后面冷冷地望了一眼前方的少女。他们没有鉴定妖物的法器,只能从行为举止和妖物不经意泄露出的异常来判断。 宋英握紧手中的宝剑,满脸不痛快地追了上去。 跟着那少女回去也好,若是叫她发现她有任何不妥之处,绝对一剑斩了她! * 月华如水,天幕上星罗棋布。 河岸的小木屋外,燃着一堆篝火。 央央坐在篝火旁,欢快地忙碌着。她常年一个人居住,这是第一次有客人来,小木屋这里还是头一回如此热闹,她忙得不亦乐乎。 因为央央的木屋又破又小,宋英有些嫌弃,不愿意进去。梓俞一个男子自然也不好独自去小姑娘的屋里,于是二人就在小木屋外幕天席地,闭目打坐。 本身他们修道之人也无需躺着睡觉,在屋内或屋外打坐养息,并无区别。 央央便在屋外生了一堆篝火,将下午梓俞帮她从河里捉来的几条鱼与自己捡的一些蘑菇串起来烤了。 忙活了许久,央央举着几串烤熟的鱼和蘑菇,走向不远处闭目打坐的梓俞和宋英。 “梓俞哥哥,宋……宋姑娘,你们吃烤鱼吗?”央央先将手里自己认为最好吃的烤鱼递了过去。 听见声音,梓俞与宋英都睁开了眼睛。 “不吃。”宋英冷冷地拒绝,有些不耐于她的打扰。 央央只得将视线转向梓俞。 梓俞见少女无措又期盼地看着自己,瞥了一眼她手中举着的几串食物,温和地笑了笑:“烤蘑菇看起来不错,可以给我尝一串吗?” “好呀。”央央连忙笑盈盈地递给他一串烤蘑菇。看着他咬了一颗,咀嚼吞下,连忙问道:“好吃吗?” “好吃。”梓俞笑着赞道:“央央姑娘手艺不错。” 央央十分开心,又将自己手里的烤鱼递过去:“那这鱼你要尝尝吗?” “不用了,你自己吃吧。”对上少女失落的眼神,梓俞温声解释:“我们修道,要辟谷。” 吃一串烤蘑菇已算是破例了,他并不想再多食。 听到一个完全陌生的词语,央央眨了眨眼睛:“辟谷?” “嗯,就是不用吃饭。”想起少女大概不明白辟谷的意思,梓俞又耐心讲道:“五谷杂粮 ,含有杂质,有碍修行,所以通常我们都不吃食物。” 央央还是第一次听到这个说法,觉得很惊奇:什么都不吃吗?那样不会感觉饿么??” 梓俞笑道:“大多数时候都不需要吃,偶尔吃一些辟谷丹或者灵植做的食物,也是为了摄取灵气……修行之人不会感觉饥饿。” 不会感觉饥饿?这也太神奇了,央央连忙问:“那我也可以修道吗?” 她不想再为了食物而操心,也不想再饿肚子了。如果不用吃食物就能活着,多好啊。 梓俞微怔,接着又笑了笑:“你过来一些。” 央央乖乖地走到他面前,在他旁边坐下。 梓俞先是抬手摸了摸少女的颅顶,接着修长的手指又搭上了她纤细的手腕——是在摸她的根骨与灵根。 他心无杂念,动作自然。少女天真懵懂,也不知避嫌,任由他探着,满心好奇。 这一幕看在宋英眼里,却只觉得无比刺眼。 宋英是宗门长老之女,与梓俞同拜在掌门之下,是同宗同门师兄妹。梓俞身为掌门最得意的弟子,天赋极高,外形又好,宗门内不少师姐师妹们都暗暗倾慕于他,宋英也不例外。 甚至这次出任务,还是她使了手段,支开了其他师兄弟姐妹,只有她单独跟梓俞一起,想多多与他独处。 宋英身为长老之女,又拜掌门为师,资源雄厚,自身天赋也不错,起步又早,修为与后来修道的梓俞相差并不远,自认最与他相配。 且她父母曾说过,若她在下一届宗门比试大会中夺得前三,便帮她向掌门提亲,让她与梓俞结为道侣。因此梓俞在宋英眼里心里,已是她的内定未婚夫,自然见不得他跟别的女子亲近。 这也是为何宋英第一眼看到央央,便有敌意。 因为央央让她感觉到了威胁。 梓俞为了这少女向普通村民出手,任由她亲昵称呼他,又耐心地帮她抓鱼,还破例吃她给的食物,现在又摸她的头,捏她的手…… 宋英只觉得又妒又怒,一口恶气堵在心里,憋得慌。 央央并不知道宋英心里所想,她一心一意地看着梓俞,满脸期盼地问:“梓俞哥哥,我能修道吗?” 梓俞收回手,看着少女期盼的眼神,他脸上闪过惋惜之意,叹了口气,还是如实说道:“抱歉,你并无任何灵根,不适合修道一途。” 他此言一出,央央微微怔住,宋英心头堵着的气也散了些。 修不了道,这少女就与普通凡人无异,寿数最长也不过百年,是无法与天之骄子的梓俞携手长生的。她宋英才是能与他并肩巅峰的人。 “哦。”央央只沮丧了几息,很快又释然地笑了笑,“没事啊,修不了就修不了吧。” 她似乎坏运气太多了,早就习惯了,本来就没有抱太大希望。 只是,还是得挨饿啊…… 少女脸上难免露出一丝惆怅。 梓俞有些不忍,接着说道:“不过, 虽然不能修道,但我可以教你一些吐纳功夫,可以延年益寿,于身体有益。” “好啊,你教教我。”少女脸上的沮丧又一扫而光,重新鲜活起来,笑吟吟道:“谢谢梓俞哥哥。” * 梓俞与宋英在扶桑村逗留了一阵子,并未闲着。二人每日皆在森林与村落之间游走,搜寻魔物气息。 这一日,还真被他们搜寻到一点蛛丝马迹。 敲开一户村民的门,开门的妇人面色憔悴,布满血丝的眼睛在看到穿着道袍的梓俞与宋英时,充满了警惕与谨慎:“你们要做什么?” 梓俞温和地开口:“我们追寻魔物气息,发现你们家有异常,能否让我们进去看看?” “不行。”妇人迅速拒绝,就要关门。 “我们是斩妖除魔的仙师,你不要不识好歹。”他们以往不管去哪里都颇受尊敬,这里穷山恶水的刁民却丝毫不将他们放在眼里。宋英心中有气,不耐烦地将妇人推开,径直往里面闯。 妇人惊慌地上前去拦,宋英拔出宝剑,剑光森寒,冷声斥道:“让开!” 妇人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扬起嗓门哭天喊地:“要杀人啦,快来人啊——” “师妹。”梓俞不赞同地看向宋英,正要劝她不要鲁莽,却在这时听到屋内传来一阵诡异的叫声。 二人对视一眼,当下不再犹豫,立即朝屋内冲了进去。 妇人见状连忙起身,快速追了上去,边跑边喊:“我儿子这些日子生病,身体不适,需要静养,你们不要吓到他!” 屋内,梓俞与宋英看着被麻绳捆住正在拼命挣扎嘶吼的少年。只见他面色如纸,皮肤白得瘆人,眼睛却血红血红的,印堂黑气缭绕,显然已经被魔气深深侵扰。 宋英提剑就朝少年刺去,身后追来的妇人见状尖叫一声:“不要——!!!” “师妹!”梓俞用拂尘格开宋英的剑,眉头微皱,“莫要伤人性命。” “这个已经入魔了,不能算是人了。”宋英道。“斩杀是最直接最省事的方式。” “什么魔?”妇人挡在自己儿子身前,怒斥道:“我儿子只是受了惊吓,中了邪风。你们不去抓那个妖孽,却闯入我们家来杀人,还有天理吗?这是我们的家事,不要你们管!” “斩妖除魔是我们的职责,这不是你们的家事。” 宋英与妇人争吵时,外面闹嚷嚷来了一群人,是这家的男人找了一帮乡亲过来了。 众人前阵子刚与梓俞结下了一点梁子,心中还有怨气,这会儿更是帮自己相熟的人说话。双方争执不下,最后梓俞只能给村民们发了一些符篆,叮嘱他们注意一些事情,带着宋英暂时离开了这家农户。 接下来几日,梓俞和宋英又在扶桑村搜寻到了不少魔物留下的痕迹,也有不少百姓或多或少被魔气侵扰。 被魔气侵扰不深的,梓俞还能想办法用法术净化拯救,但只有少数村民愿意接受他的帮助。毕竟被侵染不深的人,行为举止 与寻常差别不大,众人看不出来,只觉得这些外来人在说瞎话。 被魔气完全渗透甚至出现攻击人的,宋英要斩杀时,与村民们又起了冲突。两方差点打起来,宋英不小心刺伤了一个村民,这下就如同捅了马蜂窝一般。 梓俞与宋英身为外来人,又一开始与村民们相遇时就起了龃龉,村民们心有怨气,一部分人认为这厄运就是他们带来的,而大部分人则依然坚信这是河神的降罚。 他们还是没有打消要将央央献祭的想法。 梓俞赔银子说好话给宋英伤人的那一家,又跟村民们讲魔物的厉害,又要劝服他们放弃将央央献祭的想法,还要每日搜寻魔物痕迹,给一些被侵扰愿意接受帮助的村民净化,忙得焦头烂额。 晚上二人继续回央央的小木屋外打坐养息。 “梓俞哥哥,宋姑娘。”少女看到他们回来,欢快地迎了上来。 梓俞看着少女甜美的笑容,疲惫顿消,问她:“央央今日吃了什么?需要我再帮你抓些鱼么?” 央央道:“挖了一些野菜,还摘了些野果。不过,我还是想吃鱼……” 梓俞笑了笑:“好,那就去抓鱼。” 两人边说边往河边走。 月色下,身材高大修长的男子,与曼妙窈窕的少女边走边说话,看起来好像完美的一对。 可自己才是与梓俞师兄最般配的一对! 宋英站在原地冷冷地望着他们的背影,握着佩剑的手,越攥越紧,目光越来越怨毒。 * 因为宋英与村民起冲突刺伤了人,接下来的日子,梓俞去村民家里给那些被魔气侵染的人净化,便没带上她,只让她在周围巡逻,或者留在小木屋那里打坐养息。 每日梓俞忙碌回来,都会与央央说会儿话,或是带她去河边抓鱼。 梓俞对央央明显的亲近,让宋英的怨气越积越深。尤其是发现梓俞偶然间落在央央身上的目光明显专注,且停留时间过久,宋英心里越发愤懑。 她与梓俞相处多年,竟然还比不过这少女跟梓俞相处的几天。这少女到底使了什么妖术,蛊惑了梓俞的心? 想起村民们说这少女是妖孽,宋英越来越怀疑。 但这些日子她一直没有抓到什么把柄,央央除了长得过于妖气,但行为举止着实没有什么异常。 还有一个办法可以判断……宋英心里闪过一个念头。 妖物受伤与凡人不同,伤口会很快愈合。若是刺她一剑试一下的话…… 宋英望着在门前晾晒被单的少女,握着佩剑的手,微微发颤。在原地踟蹰了几息,终究还是如入了魔怔一般,暗暗抽出长剑,朝央央走了过去。 噗呲—— 长剑贯穿了少女柔软的心窝。 鲜红的血狂涌而出。 刚刚转过身来的少女,低头怔怔地看了看自己汩汩流出鲜血的胸口,迟钝了一息才反应过来,脚步踉跄了一下,身形开始摇晃颤抖。剧痛让 她皱起眉头,抬眸看向宋英,满脸愕然与不敢置信:“宋、宋姑娘?” 不是妖孽? 宋英感觉自己可能闯了祸。刚刚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想刺一下少女的臂膀,却不知为何脑子一抽,鬼使神差地手一偏,直接捅入了少女的心脏。 宋英“刷”地一下将长剑从央央心口抽出。 “噗——” 更多的鲜血伴随着长剑抽出,喷了出来。比远天渐起的夕阳和晚霞还要鲜红。 少女再也站立不稳,软软地萎倒在地。她捂着鲜血流得更凶的伤口,气息渐弱,拼命仰头看向宋英:“为、为何要杀我?” 宋英握紧了剑,不敢回应。 她看着渐沉的夕阳,知道梓俞快要回来了,怕他怪自己,当下心头一慌,立即提着剑逃离了这里。 梓俞回来的时候,没有看到欢快迎上来的少女,只看到了倒在血泊里奄奄一息的姑娘,心头顿时一震。 “央央!” 惯来从容的男子一瞬慌了神,快步奔过去,将少女抱了起来。“央央!” 他伸手点住少女心口的穴位,替她止了血。 可少女早已失血过多,这会儿已经是出气多进气儿少了。桃花般娇艳的面容已经苍白如纸,樱粉的唇也白得没有一点血色。黯然失神的瞳眸望着他,唇瓣颤抖,轻轻开口:“梓、梓俞哥哥,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梓俞摸了摸少女的脉搏,已经微弱得几乎触探不到了,她的生息正在急遽地流逝。 “不会死的。”梓俞眼里闪过悲色,却笑着温声安慰少女,“放心,你不会死的。” 他说话的同时,从怀中摸出一粒颜色鲜红个头很小的丸子,喂到少女唇边:“来,将这个吃下去。” “这个……是、是丹药吗?”央央问。 “是,快些吃下去,吃下去你就会没事了。” 闻言,少女眼里闪过欣喜,听话地张口将药丸咽了下去。 “睡一会儿,起来你就会好了。”梓俞轻声道。 央央点头,乖乖地闭上了眼睛。在她阖眼的那一刻,梓俞迅速摸出另外一颗稍大一些的同色丸子,毫不犹豫地吞入了自己的口中。 * 央央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次日,天色大亮。 “感觉怎样?”旁边传来男子温润微低的声音。 央央侧过头,看到梓俞就坐在她的床边木凳上,面色有些憔悴,脸上却带着如春风般和煦的微笑。 “好多了。”央央慢慢爬坐起来,摸了摸心口,一点也不痛了。只是左肩的位置,有轻微的不适。 梓俞在这里,她不好检查自己的伤口,只下意识忍不住抬手揉了揉左肩,笑着对梓俞道:“梓俞哥哥,你那个药丸真有效啊。是仙丹吗?” 梓俞笑着点了点头:“嗯。” “哇,真是太神奇了。”央央下了床,还在原地蹦了蹦,“我现在已经活蹦乱跳,一点事儿都没有啦。” 梓俞莞尔。他也从木凳上起身,“我去给你弄点吃的来,你自己先洗漱一下。” “好。” 梓俞走出木屋。 央央忍不住扒开衣襟,看了看自己的胸口,不但伤口痊愈,甚至连一点疤痕都没留下。不禁暗暗感叹修道之人果然厉害,这仙丹如此有效,不仅能起死回生,还不留疤痕,也太神奇了。 她又想起左肩上的奇怪不适,忍不住将领口拉大了一些,扭头去看自己的左肩。 只见肩头光滑雪白的肌肤上,赫然出现了一颗小小的,鲜红如血点一般的痣。 央央微微眨了眨眼睛,有些讶异。 她左肩什么时候长了一颗红痣?好像前天沐浴的时候还没有,是昨晚上突然长出来的吗? 门外。 梓俞也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肩。不过他并未撩开衣服去看。 只掏出一张传音符,凌空一拍。 “宋英,她没事,你回来。” 虽然央央什么都不说,但这里只有宋英在,且这剑伤一看便是宋英的绝品宝剑青虹剑弄出来的。 梓俞需要弄清楚她为何要伤了央央,还畏罪逃走。总得要她给央央一个交代,并向央央赔罪道歉。! 第 110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4 央央洗漱收拾好出来时,梓俞和宋英都在外面。 乍然看见宋英,央央心头一震,整个身体瞬间紧绷起来,本能地戒备与忌惮。人虽然已经安然无恙完好无损了,但身体还记得之前的剧痛和恐惧,控制不住地有些颤抖。 央央伸手稍稍扶了一下门框,立在门口不再往外走。目光微闪,在梓俞和宋英身上来回转了一圈。 宋英其实一直并未跑远。她仓皇逃跑,在森林里游荡了一圈,又回到了扶桑村附近,只是不敢出现在小木屋这里。 虽然怕梓俞责怪她,但她想他们是师兄妹,情分不一般,梓俞再怎么生气也不会拿她怎样。总不能因为一个外人就要她一命抵一命吧? 听说央央未死,宋英松了口气,有些诧异,甚至心底还有些隐隐的失望。 松气是梓俞师兄应该不会再怪自己了。 诧异是因为她明明看到那少女流了那么多血,而她的青虹剑是绝品仙器,修仙之人挨上一剑都不得了,何况是普通凡人,还是被刺穿心脏。少女怎么会没事?难道她真的是妖? 宋英带着疑惑重新回到了小木屋。 看到央央安然无恙地出来,宋英心里猜疑更深。 见央央出现,梓俞转头瞥向宋英。向来脾性温和的男子,头一回冷下脸:“向央央道歉。” 宋英微愕,见一贯温润柔和的师兄,这会儿L如此冷漠严厉,当下犹如被冷水泼头,心里凉透了。更何况梓俞还是她倾慕多年的心上人,如今却为了一个外人要她道歉,叫她如何不愕然心伤。 宋英眼眶微红,咬着唇,委屈又难堪,虽心有不甘,最终还是低声对央央说了一声:“对不起。” 央央没有回应。 她就算再心大,也无法原谅一个莫名伤害自己、差点要了自己命的人。 等宋英道完歉,梓俞又接着开口:“还要向她赔罪。怎么刺伤她的,也刺回自己。” 央央微微睁大眼。 宋英更是刷地一下转头,满脸震愕地看向梓俞。师兄他,竟然为了这少女,要逼自己自杀谢罪?! 梓俞面色冷淡地补充了一句:“……允你刺不同的地方。” 宋英就算是修行之人,与普通凡人不同,但若真要用她的青虹宝剑刺穿心脏,也一样会有性命之忧。 央央的命他已经救回,勉强算是帮宋英减轻了一些罪过。但若宋英没命,他是再也没有别的办法将她救回来了。毕竟“同命蛊”只有一对。 宋英不敢置信地盯着梓俞半晌,见他态度坚决,显然今日是一定要她赔罪,为这少女讨个公道了。 宋英伤心欲绝,哭着不甘心地抽出宝剑,心里又气又恨,抖着手迟疑半晌,最终还是将心一横,提剑朝自己的右胸口刺去。 同样的“噗呲——”一声,同样的鲜血喷出。 “当啷”一声,宋英抖着手,宝剑掉落在地。她快速封住自己的穴道,因为剧痛, 她刺得并不深,很快就止住了血。然后蹲下.身,捂住伤口大哭起来。 梓俞叹了口气,掏出一颗蓝色的疗伤药丸,走过去递给她:“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也知道痛,知道委屈,知道哭,那为何要去刺杀央央?” 宋英低着头垂着眼,接过丹药吞下,没有吭声。 梓俞怕她多想,继续道:“世间有因果轮回,犯下的孽,总是要偿还的。现在央央没事,你也道了歉,赔了罪,一切两清了,今后不要再无缘无故伤人性命了。” “可她不是人!”宋英陡然站起身,满脸泪水,恨声道:“她伤的是心脏,我的青虹剑是绝品仙器,她若是人,怎么可能没事?她明明就是妖孽!妖孽就该杀!” 梓俞沉默半晌。终于还是低声道:“那是因为‘同命蛊’。宋英,若是没有‘同命蛊’,央央现在已经死了,你的青虹剑下就多了一条无辜的人命。” 宋英震住,满脸惊愕。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死死盯着梓俞。 但她并非因为自己差点伤了一条人命而震惊,而是因为“同命蛊”。 “同命蛊”一大一小,一主一从。种蛊之后,拥有从蛊的人,性命将与拥有主蛊的人相连。 他生,她生;他死,她也死。 也就是说,只要梓俞活着,央央就算受再重的伤都不会死。除非梓俞死了,央央才会死。 甚至是,若梓俞今后修道得成,拥有长生,央央也将间接地跟他拥有长长的寿命。 “师兄!”宋英泪水涟涟,又惊又怒。 她一直都知道梓俞曾经在秘境中机缘之下得到了一对珍稀的“同命蛊”。 她喜欢梓俞,想嫁给他,当然并不是觊觎这个宝物,而是想着嫁给他之后,他定然会将这对“同命蛊”用在他们身上。从此他们二人长生同命,拥有旁人没有的羁绊。 但现在,这样珍贵的“同命蛊”,这世间唯一寻到的一对“同命蛊”,他居然给了这个才相处了几天的少女?! 这比她被逼着道歉,逼着自戕赔罪还要让人震怒不忿。宋英恨得差点吐出血来,心中妒意与怨意更加深浓,眼底甚至渗出异样的血红光芒,一闪而逝。 梓俞未曾注意,他眉宇间正带着倦意与疲惫。 昨日他给央央种“同命蛊”时,央央已经性命垂危。那个时候再种“同命蛊”就不像吃药一样服下丹丸那么简单了。他昨夜耗费不少修为,将央央的性命强行从死亡边缘拉回来,已是元气大伤,需要调息修炼很长时间才能养得回。 “今日我就不陪你去周围搜寻魔息了,你一个人去吧。”梓俞说完,缓缓转身,没再回头看宋英,走到木屋的屋檐下盘腿坐下来,闭目调息。 宋英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L,捡起地上的剑,转身走了。 央央依旧倚在门口,脚步未动。她不敢出门找吃的,怕与在外面巡逻的宋英撞上。 就算再迟钝心大,之前她也隐隐察觉到宋英对自己的抵触,毕竟宋英也没掩饰。但 央央原本只是以为宋英不喜欢自己而已,着实没有想到她要杀自己。毕竟二人无冤无仇,怎么就到了你死我活的地步。 梓俞调息了半日,睁开眼睛,看了看旁边。 少女坐在门槛上,就离他一尺之远,抱着膝盖,整个人窝成一团,像是没有安全感的小动物。 “吃东西了吗?”梓俞问。 央央摇头:“没有。” 梓俞正要问她怎么不出去找吃的,想到什么,最终了然,站起身道:“我带你去找吃的。” 一连数日,梓俞都带着央央给她找吃的。宋英回来时总会看到二人一起,有时候还在路上都遇到了他们。 两人有说有笑,少女笑脸盈盈,男子眉眼温润。 这一日,宋英甚至还在河边撞到了他们。只见梓俞身上向来裹得严严实实的外袍已脱下,仅穿着长裤与里面的白色中衣,而少女蹲在河边正在给他洗袍子。 宋英看着这一幕顿觉气血冲顶,简直肝胆欲裂。她不在的时候,这二人居然在苟且! 等到那二人从河边走来,宋英看着少女明媚的笑脸,眼里血光闪过,杀意再起,提起剑就冲了上去。 梓俞察觉到杀气,下意识地往少女身前一挡,与此同时迅速张开了护身屏障。 他的修为原本比宋英高一些,若是往日,就算宋英手持绝品仙器,一击之下也轻易伤不到他。奈何他此番修为大损,元气大伤,还未恢复一成。 宋英暴怒之下使出全力,只想将少女一次击毙,根本没有留回旋余地。 那不过是电光火石的瞬间,原本该稳固坚韧的淡蓝色屏障,轻易地被击碎,那隐隐缠绕着黑气的青虹宝剑直直插入梓俞的心口。 “梓俞哥哥!” “梓俞师兄!”宋英瞪大了眼睛,握着剑身的整条手臂不住颤抖。她没想到自己没杀成少女,却刺伤了自己最喜欢的梓俞,迅速拔了剑上前,满脸焦急惶恐,想去查看他的伤势。“师兄——” 但梓俞捂着伤口后退两步,避开了她的碰触。 这样如避蛇蝎般的姿态,着实伤到宋英了,她僵硬地站在原地,眼泪不断往下掉落,惊慌地解释:“师、师兄,我没想伤你……” 央央迅速丢下手中竹篮,扶住梓俞,满脸惶然地望着他。梓俞眉目温和地对她摇了摇头,无声安慰她。转过头看向宋英时,眼里是浓浓的悲痛与失望:“宋英,你到底是怎么了?她从来没有惹你,为何要一再起杀心?为何要屡教不改?!” “她是没有惹我,可你们在一起,我不痛快!”宋英见他对自己和少女明显的差别待遇,再也忍不住,哭着怒吼道:“梓俞师兄,你为了这个刚认识不久的女人,呵斥我、冷落我,还逼我低头道歉,甚至逼我自戕,而你们却在这里你侬我侬,苟且缠绵,凭什么?!” 梓俞抬手封住自己鲜血淋漓的伤口,闻言,又看向她:“什么苟且?你在胡说什么?” 他顺着宋英的视线,瞥了一眼地上竹篮里央央帮自 己洗干净的外袍,反应过来,皱眉道:“央央只是帮我洗了一件外袍。” “你往日都只用清洁术,什么时候衣裳还需要别人用手洗了?”宋英怒声反问。 梓俞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他修为受损,现在是能不用术法就不用术法。今日央央见他外袍脏了,主动提出帮他洗,他拗不过她,就同意了。却没想到只是这样一件小事,就又引来宋英的杀意。 他面色冷淡,看向宋英:“所以,你仅凭自己的臆测就要杀人?你知不知道自己是修士,你的青虹剑是绝品仙器,央央只是普通人,你一出手就很容易伤她性命。” “你给她种了同命蛊,反正她又死不了。”宋英沉默几息,再抬起头时,神情已经有些癫狂了,一脸对犯下杀孽无谓的样子。 梓俞像是第一次认识宋英似的,用陌生的眼神看着她,神情失望到了极致。 他不再多言,捡起地上央央放下的竹篮,拉着央央就往前走。然而还没走出两步,他忽地踉跄一下,整个人矮了下去,半跪于地。 “噗”地一声,一口鲜血从梓俞嘴里喷出,血液已呈黑色。 “梓俞哥哥。”央央吓了一跳,连忙蹲下去扶住他,焦急地问道:“你怎么了?” 宋英也快速追上来,看到梓俞嘴边血渍泛乌,胸前伤口位置,洁白的中衣也被污血晕开一大片。她面色大惊:“师、师兄,你怎么……” 梓俞抬手抹了一把唇边的血渍,低头看着自己手指上的污血,面带苦笑。 刚刚他就察觉到自己的心脉被宋英的青虹宝剑斩断,原本还以为没有到绝境,将来回到宗门,或许还能续接。可此刻,看着这泛着黑气的污血,他才发现,祸不单行,比糟糕的事情更糟糕的事还是发生了。 “宋英。”梓俞缓缓开口,声音极为平静,甚至还有些温和,“不要再杀央央了好吗?我应该活不了多久了,她被我种下‘同命蛊’从蛊,生死随我,也活不长了……” 央央微愣。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心口,恍惚明白了这个听到数回的“同命蛊”是什么意思。 宋英哭出声,跪到梓俞身边,扶住他,哭道:“师兄,你到底怎么了?你的修为怎么掉了这么多?为什么会挡不住我一招?我真的不是故意伤你的,我、我一直喜欢你啊……” 梓俞看向宋英的眼睛。 离得近,才看清宋英的眼底不知何时染了一层薄红,还泛着丝丝黑气,时隐时现。 或许还是他的错,是他疏忽了。 梓俞叹了口气:“师妹,你被魔气侵扰了。我已经没法帮你净化,你赶紧赶回宗门,找师尊帮你。顺便找人来扶桑村,将这里魔物的事情尽快解决。” 宋英哭道:“师兄,我带你一起回去,找师尊救你。” 梓俞摇了摇头:“没用了。” 他对自己的情况很清楚。他的心脉是被沾染了魔气的青虹剑给斩断。魔气噬心,就算是修道之人,他的寿元也不久了。 他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竟然如此荒谬地陨落在这个偏僻的小山村里,还是死在自己的同门师妹手上。 人世无常,大抵如此。 “师兄……” 回去。??[”梓俞冷声打断宋英的话,神情肃然。“你被魔气侵扰,思维与行为渐渐失去控制,再不快些回去,只会伤害更多无辜之人。” 宋英愣了愣,想着他大概还是怪自己杀人,连忙哭道:“我不是故意的,师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你伤了我,我不怪你。这是我的命数。”梓俞淡然道。“但是宋英,我们此次追寻的魔物,以恶念为食。若非你心中生了恶意,也不会被魔气沾染。我言尽于此,不想再多说了。” 宋英面色微僵,还欲开口:“师兄……” “你走吧。”梓俞淡淡道,然后将她轻轻推开,自己慢慢站起了身。 * 轰隆隆—— 半夜忽地响起惊雷。 央央惊醒,迅速起身。窗户外,紫色的闪电在天空张牙舞爪,转瞬间便有雨落下来。 央央迅速推开门,看向在屋檐下打坐的男子。 仅仅一夜之间,他已模样大变,像是挺拔葱翠的青竹,一夜之间枯败委顿。清俊的面容,憔悴不堪,疏朗的眉头紧紧皱起,唇上也被咬出了许多血痕,像是在与什么作痛苦斗争。 “梓俞哥哥。”少女轻轻将他推醒,“要下大雨了,你进屋里吧。” 梓俞缓缓睁开眼,看了看天色,点了点头:“好。” 他的声音也明显比往日低弱了许多,好像被抽去了精神与气力,低声道:“劳烦扶我一下。” 竟是连靠自己站都站不起来了。 央央眼眶微湿。弯身吃力地将他扶起来,扶进了屋里。 大雨倾盆而下。 梓俞坐在一堆干草上,望着央央将门关好,又看着她来来回回用碗盆接住从屋顶漏下的雨水。直到她忙完,走到他旁边,陪他坐下。 “对不起啊,原本还想……”梓俞声音停了停,目光温柔,深深凝视了少女一会儿L,最终笑了笑,笑容有些无奈,“……原本还以为自己会很长寿,给你种下‘同命蛊’可以帮你,没想到居然会死在你前头,反而连累了你……” 央央眼眶一红,摇了摇头:“没事的,不怪梓俞哥哥。如果不是你,我可能早就死了。” “不是这样说。”梓俞苦笑,“还是怪我疏忽,若我早些发现,这一切本该可以避免。” 央央安慰道:“没事的,梓俞哥哥不必自责。我不怕死的,反正我一个人活着,迟早也得饿死。” 梓俞微怔,眼里闪过疼惜,轻轻抿住唇。 两人沉默坐着,听着屋外大雨落下的声音,不再说话。 这一场雨下得人心惶惶,虽然山洪没有再次爆发,但是扶桑村的村民们却是惊忧恐惧,坐立不安了。 前阵子山洪才爆发不久,这阵子村子里的人更是一 个又一个地彷如中邪。众人心里越来越不安,越来越害怕,也越来越怨愤。 诸般因素夹杂在一起,总得找个发泄口。于是再一次将矛头对准了山上的小木屋。 一群人蜂拥而来,看到虚弱得几乎都站不起来的男子与柔弱得手无缚鸡之力的少女,胆气又壮了许多。 央央再一次被人围住了。 但这一次她没有跑。因为这里还有一个她牵挂的人,她不能丢下他。 “我答应你们。”少女轻声道。 反正也活不久了,若献祭有用,那便献吧。 * 河边设了简陋的祭台。 少女一袭鲜红嫁衣,头上簪着从前向往的漂亮发钗与步摇,胭脂饰面,从来没有过的精致,漂亮得近乎妖媚。 “这嫁衣,是河对面东河村的谢家大小姐将自己的嫁衣贡献出来的。” “谢大小姐听说我们要祭河神,将自己的嫁衣与首饰都送了过来,真是大度啊。” 众人闹闹嚷嚷,少女面色平静。 祭祀开始,焚香唱词。神香隐隐,烟气冲向天空。 民间祭祀,惊扰天上之神。 正在三重天赴宴的帝衍,百无聊赖地坐于席间,面色淡漠,神情清冷。忽地,他眉头微皱,闭目凝神了几息,似在感应着什么,然后迅速睁开眼睛,身形一闪,便消失于筵席间。 人间,扶桑村。祭祀结束,要将新娘子投河了。 “等等——”伴随着一道低弱的嗓音,不知什么时候出现的男子,虚弱的身体踉跄着奔过来,“让我送她下去吧。” 他的意思是,要将他一起投河。 “梓俞哥哥。”少女眼眶微湿,朝男子走去。 梓俞上前,握住她的手,微微笑道:“别害怕,我陪你一起。” 少女眼泪滑落,点了点头:“好,我们一起。” 少女转身,面对交头接耳的村民们,语气坚定道:“让他送我下去。” 扶桑村的村民们不少人还对当初梓俞的袭击颇有怨词,这人自愿投河送亲,他们只犹豫了一会儿L,便同意了。 两道身影被一前一后投入了河中。 厚重的嫁衣,被河水浸湿,少女在水中呛咳下沉。呼吸困难,喉咙与胸腔传来沉闷与剧痛之感,死亡的临近让人本能地绝望和畏惧。 眼角滚落泪珠,与河水融在了一处。在水中挣扎着越来越无力的时候,突然地,少女纤细的腰肢被一条长长的龙尾卷住,拖入了河底。 之后,同样被投入河中的梓俞,也被赶来的归福和少年给带了下去。! 第 111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5 央央醒来的时候只觉满堂华光,璀璨耀眼。 她抬手遮了一下眼帘,等适应光线之后,举目打量四周,才发现自己正身在一处无比华美的宫殿之中。琼楼玉宇,雕梁画柱,传说中的仙宫瑶池,大抵如此。 她有些不确定自己在哪里。是死后上了天宫,还是真的到了河神的府邸? 少女从精美宽大的床榻上下来,鞋袜当初就掉到河里了,不知去处。她赤脚下地,雪白纤足踩上金砖墁地,脚底心带着微微的凉意,很舒适。 身上还穿着鲜红的嫁衣。只是之前她明明掉入河中,浑身湿透,此刻身上的衣裙却是干爽洁净的。 很奇怪。 央央心头没来由地想起很早之前她在河里游泳后醒来的第二日,身上的衣衫也是诡异地干爽洁净,此次也有种与上次类似的感觉。 不过眼下那些不是最重要的。央央顾不得多想,提起繁复的裙摆,匆匆往殿外跑去。 偌大的宫殿,富丽堂皇美轮美奂,却没有一个人。央央沿着长廊一路跑,直到站在殿门口看到外面的景象时,她脚步一顿,清澈的瞳眸微微睁大。 殿外,四周似有水波流动荡漾,到处都是华光熠熠。而一棵参天巨大的海棠树矗立于庭院中,仰起头都几乎望不见树顶,花红似火,华盖如云。 不过最吸引央央的,却是坐在海棠树粗壮枝丫分叉处凹台上的年轻男子。 墨衣金绣,玉冠垂缨,容貌俊美无俦,气质清贵高华。看到央央时,那男子淡淡抬眼朝她望来,眼神无波无澜,静若深渊。 央央怔住了,望着那男子,眼里闪过惊艳之色。 她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好看的人。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天神吗? 而似乎是恰好应证了她心中所想,那男子慢慢站起身,脚下如踏着水波,足尖过处,点点涟漪泛开。男子衣袂翩然,凌空而来,转瞬之间就到了央央面前,缓缓落在离她几尺之处。 央央微微仰首,呆呆地看着他,磕磕巴巴地问:“您……您是河神吗?” 这里四处水光荡漾,比起云雾缭绕的仙宫,更像是传说中的水下宫殿。村民们要将她献祭给河神……莫非这男子就是河神? 帝衍没有说话,只淡淡地睨着面前的少女。 他姿态并不傲慢,但身量高大,威仪凛凛,这样随意瞥来,自然而然就有一种居高临下的压迫感。 央央正不知道该说什么的时候,身后忽地传来一个陌生的声音,“大人,那个人他看起来有点不妙……” 听见这句话,央央也顾不得眼前这个令人惊艳又似乎有些莫名熟悉的男子了,转头看向身后赶过来的归福,着急地问:“是跟我一起的那位公子吗?他怎样了?” “是。他……”归福言行比常人略慢,话还没来得及说完,央央已经迫不及待地问:“他在哪里?” 归福抬手指了个方向,央央连忙提起裙摆快速奔过去。 归福犹疑 地看了帝衍一眼:“大人……” 帝衍无声地抬了抬下颌。归福了然,立即追了上去,帝衍慢慢地跟在他们身后。 屋内,一位少年在守着。而床上身着白色道袍的男子身体蜷成一团,不住颤抖,脸上冷汗涔涔,眉头紧皱,唇上被咬出斑斑血痕。偶尔从紧咬的唇齿间泄出一两声压抑不住的闷哼,听起来极端痛苦。 “梓俞哥哥——”少女奔到床边,抬起手,满脸焦急担忧,却不知该怎么办。她不会医术,也不会法术,更怕弄巧成拙,因此不敢碰他一下,完全束手无策。 猛地想起什么,少女猝然转身,望向身后跟来的男子。 他是神明,应该能救梓俞哥哥吧? 少女跑过来,就要跪下求他。却见男子稍稍一抬手,就有无形的压力托住她欲要下跪的身体,让她无法跪下去。 “河神大人……”央央只得站在原地,仰头看向男子。 那守在屋内的少年在旁边小声提醒:“是龙神大人。” 龙、龙神? 央央怔住,但很快就从善如流地改口:“龙神大人,求您救救他吧!” 少女泪眼朦胧,低声恳求。 帝衍扫了一眼床上缩成一团的男子,神情冷漠,明显没有要出手的打算。 央央抬手抹了一把滚落的泪珠,再次恳求:“大人……” 帝衍依旧未吭声。 一旁的归福看了看帝衍,又看向少女,叹气解释:“凡人生死由命,寿元自有定数,天道约束,就算是神仙也不能干涉。这位公子他寿元定数只有这么多,龙神大人也不能插手的……” 这男子分明受的是致命伤,对于这种致命必死的伤,他们不能干涉,也无法干涉,否则人间地府,阴阳两道,岂不乱套。 央央没想到居然连神明都无法救梓俞,她小脸黯然,低声喃喃:“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 归福摇头:“没有办法了。魔息蚀心入骨,只能由着他这样慢慢煎熬,熬到灯枯油尽,寿元终结,就解脱了。” 竟然连死都要死得那般痛苦么? 恰好床上躺着的梓俞剧烈地抖了一下,一声沉闷的痛哼又禁不住地溢了出来,那般压抑的痛苦,更叫人心忧。央央眼眶通红,不死心地转头继续看向帝衍,见他不但不准备出手,甚至还打算转身欲走。 “大人,求求您,救救他吧。”少女眼眶润湿,有些着急地上前捉住帝衍的衣袖。 帝衍身形一滞,微垂眼皮,扫了一眼少女揪着自己衣袖的细白手指,默然不语。 一旁的归福和少年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龙神大人向来生人勿近,没有任何人能轻易触碰他一下,这会儿居然被一个凡人少女给拽住了。 “大人……”少女泪水盈盈,仰头哀求地望着帝衍。 帝衍垂眸瞥她一眼,神色漠然地将袖摆慢慢从少女手中抽出,拂袖转身。 走出几步后,一枚巴掌大的,淡金色的片状物 却朝央央飘了过来。央央下意识地伸手,那枚泛着金光的物事缓缓落入她的掌心。 央央捧着它,有些茫然。 一旁的归福与少年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少年愕然道:“是护心鳞!大人他怎么……” 归福则又惊又喜地对还在发呆的央央道:“快快快,赶紧给那位公子用上!有大人的护心鳞给他护住心脉,他就不用辛苦地与魔息作斗争,可以减轻许多痛苦。” “哦哦……好。”央央反应过来,满脸惊喜,拿着护心麟迅速跑到梓俞那里。 淡金色的护心麟覆上梓俞的心口,一直在痛苦挣扎的男子,很快就平静下来,慢慢阖上眼睛,面容平和,沉沉地睡了过去。 归福看见少女欣喜的面色,忍不住提醒:“这也只是能帮他减轻伤痛,让他寿终之前,不至于受太多折磨。但他寿元只有这么短,到了终结那日,还是会死的。” 央央含泪点头:“我知道的,还是很谢谢你们,也谢谢龙神大人。” 本就已经走入了绝路,并未抱太大希望,如今能毫无痛苦地死去,也算是一个善终了。 * 据归福讲,这河底原本没有龙宫,是龙神大人暂居辖地后,将龙宫直接搬到了河底。 而央央自这日起,便在河底龙宫住了下来。 凡人要吃东西才能活,归福和那个叫北星的少年每日都会从外面采买些食物回来给央央吃。 过去他们虽然同情这少女,若是恰好碰上,可以随手帮一把,但也着实不好专门给她送吃的。毕竟这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他们哪里一一关照得过来? 如今却是不同了,相遇即是缘分。少女既然被带来了龙宫,就自然而然地成了他们的人,他们自会想办法去照顾。甚至为了弥补,他们每天都买来各种不同花样的吃食与糕点。 短短数日,央央吃尽了以前十几年人生里都没有吃到过的美食,再也不用挨饿了。 大概是因为知道寿命有限,剩下时日不多,她反而更加放宽了心,珍惜剩下的每一天。因而不再忧愁烦扰,而是尽情享受当下的每一刻时光。 除了每日去看陷入沉睡中的梓俞时,其他时候,少女都是快快乐乐的,也如过往一样,总是欢快地哼着歌儿。 每次她唱歌时,帝衍都会顿住脚步,静静聆听。 北星见状捂住嘴偷笑:“大人好像很喜欢听她唱歌。” 归福也感叹:“是啊。谁能不喜欢呢?她明明生活过得很苦,却总是开开心心的,让人看着就舒心,听她唱歌也开心。” 快乐是会感染人的,龙宫里多了一位天真明媚的少女,归福和北星也感觉这日子过得多姿多彩起来,不再如过去那般枯燥了。 不用为生活奔波,时间充裕,少女闲来兴致,还自己尝试做些糕点。 先是给归福和北星尝了尝,笑吟吟地问:“好吃吗?” 归福和北星两人面面相觑,悄悄用术法将糕点消化,然后违着良心点头说:“ 好吃。” “是吗?我给龙神大人也送一点过去。” 看到少女兴冲冲地端着糕点要去给龙神大人尝,北星欲要拦阻,被归福摇头拉住。“让她去。” 大人太冷清了,只有在这少女面前才会露出些许情绪。 央央端着糕点走到庭院中的海棠树下,看见帝衍正坐在树干上,闭目打坐。 察觉到她的到来,帝衍睁开了眼睛。 “大人,这是我做的糕点,您要尝尝吗?”少女笑吟吟地捧高托盘。 帝衍扫了一眼,没有吭声。 龙神大人性情清冷,不爱讲话。央央已经习惯了,从他的表情也能判断出来,他是拒绝尝试的。 央央有些惋惜,想起什么,拿起糕点自己咬了一口,表情顿时僵住。 艰难地将口中的糕点吞了下去,她将托盘放在树下的石桌上,面色悻悻然:“这次没做好,幸好大人没尝。” 帝衍依旧没说话。 央央抬头看他静静地坐在树上,面容清冷肃然,头顶上方却花红似火,朵朵娇妍无比,忍不住问:“大人,这是什么花?” 她生在穷山恶水的小山村,哪里都不曾去过。没有见过千山万水,更没见过世间各种不同花木。只觉得这花比以往她看过的野花都漂亮多了。 好奇地脱口一问,以为依然不会得到回应。 哪知帝衍却罕见地开口,缓缓答道:“海棠。” 他的声音清冷低沉,却意外地好听。 “是海棠花吗?”见他开口了,央央很高兴,又接着问:“我可以离近些看看这些花吗?” 帝衍不置可否,但脸上明显并没有露出不悦神色。 于是央央大胆地走过去,往海棠树上爬。 这棵树实在太大,也太高了,几人都合抱不住,看着低凹的分叉,走过去才发现其实还是很高。央央尝试几次都没能爬上去,直到似有一阵清风将她轻轻托起,她整个人顿时脚不沾地,缓缓飘了起来,落在海棠树枝丫上,就坐在离帝衍不到三尺之处。 “谢谢大人。”少女坐在海棠树枝丫上,周围全是漂亮的花儿,她晃荡着小腿,感觉恣意极了。 帝衍没有回应她。 少女并不介意他的冷淡。她知道龙神大人虽然看起来冷,但其实心地很好。给了她护心麟,也愿意收留她。 想起自己之前居然还去龙神庙偷吃供品,央央心有愧疚,面色发红。 脑子里不经意地闪过龙神庙里的龙神像,她忍不住悄悄地瞥了一眼旁边的帝衍。 世人心目中的龙神,就如同龙神庙里的龙神像一样,头生双角,红脸长须,看起来威严极了,也狰狞极了。 谁能知道,龙神大人竟然这样年轻,这样好看呢? 央央望着帝衍的面容,看着看着,竟然不知不觉地出神了好一会儿。 直到帝衍侧头朝她望来,她才瞬间醒神,连忙撇开头。 帝衍扫了一眼 少女泛红的脸颊,连白嫩的耳廓都染上了粉色,像是三月的桃花,比周围的海棠花还要娇妍。 他面无表情地静静盯了少女一会儿,忽地眉尖微蹙,收回目光,眼皮半阖,骤然起身飘然下了海棠树。 第二日,央央又重新做了一次糕点。她心灵手巧,吃一堑长一智,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只两回就掌握了技巧,这次做出来的糕点,不仅卖相不错,她自己也先尝试了一番,味道也很可口。 兴冲冲地招呼归福和北星来尝,那俩人颇为紧张地挤着笑脸委婉拒绝了。 这次的糕点确实做得可以,但无人欣赏,央央觉得有点可惜。她端着托盘又去了外面海棠树那里。 帝衍依旧坐在海棠树上。只是他今日的样子看起来与往日大不相同。 依然是身着墨衣锦袍,但今日的他,却是上半身为人,下半身却是一条长长的龙尾。 男子人身龙尾,阖目倚在海棠树上,长长的龙尾沿着粗壮的枝干蜿蜒而下,黑色的龙鳞在荡漾的水光以及艳红似火的海棠花映衬下,泛着一层浅金色的微光。 那条龙尾太长了,也太漂亮了。一直从树上拖下来,拖在石桌旁。 央央将托盘放在石桌上,悄悄地望了一眼树上闭着眼睛的帝衍,然后蹲下去,忍不住伸手,手指轻轻地,好奇地,戳了一下。 帝衍刷地掀开眼皮,黑眸灼灼望来,看向胆大包天的少女,“别乱动。” 微哑的嗓音,让他的话语有些失去了往日的威严。 央央收回手的时候,忍不住顺手摸了一把那鳞片璀璨光滑的龙尾,于是便听见,树上,帝衍沉闷地低哼了一声。! 第 112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6 指腹下的触感,鳞片光滑、肌理隐隐透着韧劲,但温度有些高,高得甚至有些烫手。 央央心中微讶。龙神大人的体温这样高吗?怎么龙尾这么烫? 猝不及防地被她这样一摸,那长长的龙尾震颤了一下,接着便像是退潮一般,快速缩了回去,全数盘在了海棠树的枝丫上。 央央回神过来,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冒犯了龙神大人,顿时局促地站在原地,头也不敢抬起。 龙宫外有透明的结界隔开了河水,但用阵法模拟了阳光和微风。 此刻骄阳耀目,花红似火,四周一片静寂。只有微风拂过树叶的声音,沙沙轻响。 不知静默了多久,直到央央察觉到有一大片阴影接近,她仓促抬头,才发现是帝衍不知什么时候已经从树上下来,就坐在她身旁的石凳上。长长的、粗大的龙尾拖在他身后,逶迤蜿蜒,漂亮惹眼。 央央小心翼翼地觑了一眼那泛着浅金色流光的黑色龙尾,又迅速收回视线,看向帝衍。内心有些忐忑不安,怕他怪罪自己刚刚的孟浪鲁莽。 但帝衍仿佛已经忘了她刚刚冒犯之事,神色平静地扫了一眼石桌上托盘里盛着的糕点,淡淡问道:“是什么?” 他的嗓音不知是何原因,比往日略显低哑。 “是、是海棠酥!”央央连忙回答。见帝衍一直盯着那糕点看着,她试探问道:“大人要尝尝吗?今日做得还算成功,我自己也试了一下,还可以的。” 帝衍点了点头,修长手指捻起一枚糕点,送至唇边,咬了一口。 央央连忙问:“好吃吗?” 帝衍微微侧眸看她一眼,慢慢颔首,“唔”了一声,是肯定的意思。 有人欣赏,央央很开心,笑吟吟道:“那您再多吃一块。” 帝衍没作声,但如她所愿,确实多吃了一块海棠酥。 有人喜欢吃自己做的糕点,央央十分欣慰,一连三日,都做糕点给帝衍尝。帝衍虽然不说话,但是很捧场地每次都吃了两三块。 这日央央给帝衍递糕点的时候,不经意间碰到了他的手指,被那灼人的温度烫得一惊,她微愕地脱口道:“大人,你的手好烫啊。” 帝衍迅速收回手,目光幽邃,意味不明地深深看了她一眼,默不作声。 央央心里纳闷:龙神大人这是发热了吗?神明应该不会生病的吧? 正常人的体温是不会这样高的,或许是因为他不是人的缘故? 央央百思不得其解。 不过,最令央央不解的还是:这几日,龙神大人都很奇怪地一直保持着人身龙尾的模样。 倒不是这模样不好看,而是那龙尾既有漂亮的鳞片,尾端和脊部还有细软的毛发,让她忍不住手痒痒,总想摸一摸。 每次她朝帝衍的龙尾多瞧几眼时,帝衍都会默不作声地将龙尾盘蜷起来,而不是收回去……就好像是,他没法恢复完完全全的人形状态似的。 央央很好奇,趁帝衍不在时,终于忍不住悄悄问归福和北星:“大人怎么这几天都是这个样子?” 知道她问的是什么,归福和北星对视一眼,沉默了几息。 最终归福轻咳一声,压低声音解释道:“因为大人的发.情期到了。发.情期时,他的形态不太稳定,会控制不住显出原身,能维持半人半龙的状态都算不容易了。” 央央微微睁大眼。 她对男女之事还有些懵懂,但是发.情期这样直白的说法,她自然还是能理解的。森林里的野兽也会有发.情期呢,也就是需要繁衍交.配了。 可这河底龙宫,没有任何雌龙,龙神大人也没有伴侣。央央略微忧虑地问:“那要怎么办?” “没事,这点本能不算什么。”归福一副心中有数,见惯不惊的模样,笑道:“大人以往都能熬过去,只是这些日子会维持不住人类形态而已,可能情绪也会有点不稳定,别触怒他就行。” 所以这些日子,归福和北星都很自觉地不敢往帝衍跟前凑。也就这少女无知无畏,胆大地接近帝衍。不过好像龙神大人并不抵触她的接近,所以归福和北星便任由她去了。 央央连连点头。 她不会惹龙神大人生气的,还会继续做糕点给他吃,让他愉快一些。或许食欲也能转移一些注意力,让他没那么煎熬。 但很快央央就发现,情况好像没有归福说得那么轻松。 首先是龙神大人的体温真的很高,高得烫人那种。 即使他神色泰然,表面看不出任何异样,央央不确定他到底难不难受。 但是,两人离得近一些的时候,帝衍身上蒸腾出的热意,甚至都烘到了央央身上,让她感觉自己仿佛挨着一只大火炉。 尤其是他偶然间朝她看过来的眼神,幽沉深邃,让人心惊。那目光,也仿佛着了火,灼得央央极不自在。感觉自己好像也被那火给点燃了,快要燃烧起来似的,连面颊和耳朵都仿佛被那热意给熏红了。 帝衍静静地看着身旁的少女。 他的目光从她泛红的耳垂,慢慢移到染上绯色的白嫩脸颊,再落到嫣红的唇上,然后定住。 喉结微微咽动了一下,身体里烧灼的感觉似乎又更旺盛了一些。 一阵微风拂过,少女颊畔的发丝被吹乱了,遮住了她娇媚动人的面庞。帝衍情不自禁地抬起手,似乎是想帮她拂开。 但少女已经下意识地自己抬手将发丝给拢到耳后。帝衍的手在半途中一顿,然后面不改色地收了回去。 他这动作少女未曾注意,远处从长廊上走过的归福不经意间瞧见了,眼里闪过一丝惊讶。 * 龙神大人今日只尝了半块糕点,就突兀地起身离开了,几乎有些急迫。 央央拿起一块糕点尝了尝,心想难道是今日的糕点不好吃吗?她感觉还好啊。 可能是不合龙神大人的口味吧……明天再好好做。央央心里如此思忖着, 收拾好石桌上的托盘与糕点,送回给她特意开辟出来的小厨房,然后便照例去梓俞那里,探望他。 有龙神大人的护心麟守护,梓俞睡容安详,完全看不出来是将死的模样。 不过,今日他的状态似乎有些反常。那原本一直舒展的眉头,时不时皱起,额头上甚至还渗出点点细汗,好像很难受的样子。 央央拿巾帕给梓俞擦去额头上的汗时,注意到他心口放着护心麟的位置,正在不断地闪烁着微微泛红的金光,耀眼灼目。 央央看了一会儿,感觉情况不对,她不敢妄动,连忙跑出去找归福。 而归福和北星正守在帝衍的殿外。 今日的龙神大人,明显看起来状态不太妙。他匆匆赶回殿中,将大殿用阵法封起来,不久之后,殿内就传出了高亢压抑的龙吟声,令归福和北星他们十分担心。 “大人这次的发.情期怎么反应这么大?”北星尚为年少,跟随帝衍的时间较短,但也见过不少回龙神大人发.情期的样子,从来没有这般严重。 以往除了形态略有变化,其余都与平常无异啊,这回怎么不一样了? 归福幽幽地叹了口气:“因为大人动了情。” 北星微微一愣,继而恍然大悟。 是了。若非动心动情,龙神大人怎么会出手护一个凡人少女,又怎会将她留在这河底龙宫,甚至还任由她接近…… 而归福则在内心暗暗担忧。 不动情的龙族,发.情期没有那么难熬,稍微忍忍就过去了。一旦动情,七情六欲随之而来,爱.欲深浓,发.情期就万分煎熬了。 二人正各自揣度的时候,听见突然而来的脚步声,齐齐转头,恰好就看到了那少女朝这边奔来。 因为这龙宫自带净化功能,他们身处龙宫都无需额外洗漱。归福和北星两个大男人,心思不够细腻,每日除了给央央买吃的,倒是不记得给她买几件合身的衣裳,因而央央到现在身上穿的还是初来那日所穿的鲜红嫁衣。 头上的钗环早就在被投入河中的那日都掉了,少女披散着过腰的长发,朝他们奔来。嫁衣鲜红,乌发如瀑,美得惊心动魄。 “归大人,梓俞哥哥他情况有点不对了。”少女面露焦急。 归福点点头,神色了然:“是的。因为他用了大人的护心麟,会与大人的状态息息相关。大人他……大人这几日身体不适,所以那位公子他也会受到一些影响。” 央央怔住,喃喃道:“龙神大人,他很难受吗?” 归福点点头。 央央又问:“可之前归大人您不是说,龙神大人他没什么问题吗?” 归福张了张口,欲言又止。 以前自然是没事。但现在……爱.欲起,发.情期来得汹涌狂猛,自然就难受了。 旁边的北星忽然道:“龙吟声没有了。” 归福闻言连忙凝神听了听,果然殿内已经安静下来,再没有声音传出来。 北 星疑惑道:“大人没事了?” 归福也有些迟疑:“应该是的?” 殿内。 巨大的黑龙高高盘立,而它身周,到处都是被它失控时甩撞出来的一地狼藉。 一阵红光闪过,帝衍又强行恢复了人身龙尾的模样。他额头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眼尾泛着淡淡的红,俊美而妖异。 帝衍缓缓抬手,掀起袖子,露出幻化出一半黑色龙鳞的手臂,再用另外一只手,摸到一片龙鳞,面无表情地拔掉一片。 就算是龙神,这样拔掉真身的龙鳞,也是痛到极致的。但帝衍好像没有感觉似的,只微微皱着眉头,毫不犹豫地再次拔掉了一片龙鳞,直拔得伤口处鲜血淋漓,他也面不改色。 等他解开封印阵法,飘出大殿时,已然恢复了往日清冷疏淡的模样,看不出任何异常了。甚至连几乎快被撞毁的殿内,也被他用术法复原了。 若不是他还保持着人身龙尾的模样,没法完全恢复人形,归福差点以为他的发.情期已经结束了。 “去看看他。”帝衍缓缓开口,声音低哑,对着央央道。 央央看了看他的表情,见他神色如常,暗暗松了口气,点点头,连忙又往梓俞那边走。 帝衍默然跟在她身后。 北星正要跟上去,被归福摇头拽住了。 梓俞的房间内。帝衍伸手隔空探了探覆在梓俞胸口的护心麟,然后淡然道:“无事。” 央央松了口气,再看梓俞沉睡的面容又再次恢复了平静,她彻底放下了心。转头欲要谢谢帝衍,却见他伸出来的那只手,手臂从滑落的衣袖中露出来一点,冷白的皮肤上透着骇人的斑斑血迹。 央央愕然地轻呼一声:“大人,你受伤了?” 帝衍面色一僵,迅速垂手,袖摆拂落,重新遮住了手臂上的血痕。 央央忍不住伸手拽住他的衣袖,想要仔细看看:“大人怎么突然受伤了?” 他这几日就呆在龙宫,哪里都没去,好好的怎么会受伤?而且他可是神明,怎么会连伤口都没法复原。 帝衍伸手捉住少女探过来的手腕,将她的手扯开。他的皮肤依旧滚烫惊人,两人手部肌肤相触,温度相差过大,彼此都是轻轻一颤。 帝衍迅速松开少女的手腕,用依旧低哑的嗓音道:“无碍,不用管。” 央央尚未回神,闻言没有吭声。 帝衍看她一眼,忽然问:“吃的还有么?” “什么?”央央一时没反应过来。 “糕点还有么?”帝衍又道,“吾饿了,想吃些东西。” “哦哦……有的。”央央回过神来,连忙往小厨房走去,“大人跟我来。” 边走边还有些疑惑。 她之前一直都以为龙神大人吃她的糕点,只是为了尝个味儿而已。 神明也会饿么?! 第 113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7 这河底的龙宫内原本并没有小厨房,是归福和北星帮央央额外开辟出来的。也按照她的要求,没有造得太大。 青石灶台干干净净,灶膛内燃烧的也非普通木材,而是北星用术法弄出来的长明火。 厨房精致而小巧,一应物具还算齐全。平日里只有央央在这里忙碌,她一个人在这小厨房内倒没什么,但帝衍跟着进来后,立即就显得空间逼仄了许多。 龙神大人身量高大,又拖着长长的巨大的龙尾,与央央一起挤在这狭小的地方,好像连走动和转身都能撞到一块儿。 离得近,帝衍身上蒸腾的热意又不断地往央央身上烘来,烘得她都有点口干舌燥了。 空气里仿佛到处都是龙神大人的气息,与他过高的体温不同,显得凛冽而清新。像冬日的阳光,又像秋夜的微风,无处不在,将少女完完全全地笼罩、熏染,让央央莫名觉得有些不自在。 央央勉强镇定心神,端起之前做的那盘帝衍未吃完的糕点,继续递给他。等帝衍接过去后,央央又转身去揭开锅盖,将里面温着的新蒸出来的糕点端上了灶台。 糕点还是温热的,央央拿起一块送至唇边,照例自己先尝一尝味道。 她才咬了一小口,就注意到旁边有目光投过来,灼灼不可忽视。央央微微侧首,便发现帝衍正立于她旁边,目光幽幽望来,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龙神大人自己手里端着白玉盘,里面的糕点并未动,反而盯着少女手中的糕点,目不转睛。 央央匆忙将糕点咽下,问道:“大人是想吃这个?” 帝衍幽沉的目光从少女手上的半块糕点慢慢上移,最终落在她沾着糕点粉末的红唇上,嗓音含糊地“唔”了一声。 央央正要转头去拿那新蒸的糕点,却忽地一只大手伸过来,轻轻捏住她的下颌,将她的脑袋又扳了回去。 少女细嫩的下颌被男子修长的手指钳住,又被他指腹的温度烫得整个人忍不住一颤,转过头来,不解地望向帝衍。 帝衍神色镇定自若,好像自己的举动再正常不过。放下手中的白玉盘,一手捏住少女纤巧的下颌,一手去给她擦唇瓣上沾着的糕点粉末。 龙神大人的手指很滚烫,用的力度也略微偏重,指腹一下又一下地擦过少女柔软饱.满的红唇。那动作说是擦,也可以说是摩挲,甚至是揉捻,透着莫名的亲昵暧.昧意味。 央央心房陡然一阵急跳。胸腔内好像揣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兔子,砰砰砰地,快要从喉咙里蹦出来。 她绷紧身体站在原地,一动不敢动,任由帝衍帮她擦着唇。 可帝衍摩挲的时间太久,揉得她的唇都微微发麻,甚至还有些酥酥的痒意传来。央央实在忍不住,伸出舌尖舔了舔自己的唇瓣,却不小心舔到了帝衍的手指。 柔软的舌卷过滚烫的指尖,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两人都是一震。帝衍的手明显僵了一下,然后迅速收了回去。 央央愣神了好 一会儿,直到感觉周围烘过来的热意好像比刚才更烫了。而龙神大人那条长长的龙尾,竟然顺着她的裙摆往上攀爬,直接卷上了她纤细的腰肢。 一层又一层,一圈又一圈,慢慢将她缠绕。 整个人好像被火炉团团围住一般,央央顿时感觉更热了。 少女白嫩的脸颊都被热息熏出了粉色,嫣红的唇瓣微张,吐息急促,感觉自己被烘得十分口渴。 “大、大人……”央央眼睫轻颤,红唇里呼出一口热气,觉得自己快要热出汗了。 “嗯?”帝衍嗓音暗哑,头微低,俊美的面容朝少女凑过来,黑眸里漾着一层浅浅的红光。神情已不复往日清冷模样,带着一点混沌不清的暗昧,低声问道:“怎么了?” “您放、放开我一下。”央央艰难地解释,“我有些渴了,想拿点水喝。” 帝衍“唔”了一声,龙尾却并未松开,而是手一抬,一杯水就自动飘了过来。他端着水杯,凑到少女唇边,直接喂给她喝。 央央只得张嘴,就着他的手喝了半杯水,总算感觉自己舒适了许多。 帝衍手一挥,杯子又自动飘走。而他垂眸,盯着少女湿润的红唇,目不转睛,黑眸深沉幽邃,眼底隐隐闪过红光。 他离得那样近,目光又那么灼人,央央不自在地想往后退,奈何被龙尾死死缠住,根本动弹不了。而帝衍还在倾低身子,越凑越近,央央只能极力往后仰背,直到几乎被帝衍压在了灶台上。 身后有龙尾当肉垫,既柔且韧,倒也没被灶台硌着,无任何不适。只是央央感觉自己更热了,刚刚的半杯水好像都白喝了。 她控制不住地舔了舔感觉又开始发干的唇。然后便见帝衍目光晦暗,情不自禁地低头凑过来,也在她的唇上舔了一舔。 龙神大人的唇也是滚烫的,只是这样覆上来,就令央央整个人剧烈地一颤,控制不住地轻哼了一声。 帝衍眸色更暗了些,吻得更重了。就好像失控了一般,龙尾将少女的细腰越缠越紧。他含着她的唇瓣,撬开她的唇齿,不断地肆虐索取。 小厨房内的温度好像都升高了,热得像个蒸笼。央央的脑子被蒸得一片混沌,却又在这混沌中,头脑里不断地闪过一些零零碎碎的画面。 暗夜幽幽的河水中,少女游泳时不小心踹到了一个温热的物什,转身时看到的俊美高贵如天神般的男子。冷冷淡淡的气质,如高山之巅的雪,又似遥远天幕清冷的月…… 那些曾经被遗忘的场景随着他们的唇齿相贴,猝然闪现在央央的脑海中。 央央湿漉漉的眼睛微微睁大,清澈的瞳眸里倒映着帝衍的模样。 原来她之前就见过龙神大人? 所以,那一日,是龙神大人将她送回小木屋的? 但此刻容不得她多想,很快她就被那缠绕在腰间越收越紧的龙尾,以及炙热又强势的亲吻给弄得透不过气来。央央本能地抬手,挣扎着在帝衍胸膛上拍挠了几下。 她的那点力 气完全不算什么,但是这个小小的举动还是让帝衍抽回一丝理智,勉强醒神过来,停止了侵略。 央央呼吸急促,唇口微张,鼻翼翕动,不断地汲取新鲜的空气。 她感觉自己的心跳得更快了,整个人也更热了。 好像龙神大人身上那非人的高温,透过刚刚的唇齿交融,也传递给了她。让她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开始烧灼起来,甚至隐隐地渴盼着什么。 帝衍垂眸看着少女酡红如醉的娇靥,微微红肿的唇瓣,以及迷离的眸子里透出的懵懂渴望,猛地反应过来——他在发.情期,龙涎又有催.情助兴的功效。刚刚他控制不住亲吻了少女,让她受到了影响。 看着少女清澈潋滟的眼睛和懵懂的神情,帝衍抿了抿唇,强行压下所有本能渴望,迅速松开了缠绕在少女腰上的龙尾,有些急切地转身离去。 骤然被松开,央央双膝一软,连忙扶住灶台,才将自己稳住。 她抬手摸了摸自己微微有些刺痛的唇,那上头的热意仿佛还未完全散去,灼得她心口发烫,全身都在发热。 失神了好一会儿,央央才端起被帝衍放在灶台上的那剩下的半杯水,一口气喝了下去。 * 半夜的时候,央央忽然惊醒过来。 她习惯性地去隔壁看了看梓俞,果然见他又蜷成一团,额头上大颗大颗的汗珠往下滚落,齿关紧咬,心口的护心麟又在不断闪烁着灼灼红光。 央央知道定然又是龙神大人那边出状况了,连忙拔腿就往外面跑,去寻帝衍。 帝衍寝殿的门是开着的,他不在里面。最后央央在海棠树那里找到了他。 月色下,高大俊美的男人坐在海棠树上,背倚着树干,双目微阖。清泠泠的月辉洒在他的龙尾上,漆黑的鳞片不像白日里那样看起来有浅金色的光芒,而是覆着一层淡淡的,清冷的银辉。 他的神态看起来跟头顶的月色一样,高冷而孤寂。 央央怔怔地看了他一会儿,然后不自觉地朝他走过去。 帝衍缓缓掀开眼皮,目光幽深地落在少女身上,语声低沉:“莫要离吾太近。” 他的语气并不冷漠,听起来似乎是一个颇为温和的劝告。 即使他平日里看起来都是一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模样,但他对央央还是不错的,且这还是他第一次拒绝央央的靠近。 央央有些不习惯,依旧情不自禁地朝他走近几步,忐忑问道:大人不愿意看到我吗?▆[(” 帝衍垂眸静静望着她,没有吭声。 央央便知道他并不抵触自己,又大胆地向他靠近。 她有些笨拙地往海棠树上爬。帝衍原本只是沉默地看着,直到发现少女怎么也爬不上来,他那长长的龙尾终于又忍不住挪了过去,卷住少女的腰肢,将她提到了海棠树上。 央央在帝衍旁边坐好,偏过头看他。 龙神大人神情一如既往的清冷淡漠,看起来很镇静——若不是他额头上和修长白皙的 脖颈间正不断地往外沁着潮热的汗水的话。 央央眨了眨眼,关切地问:“大人又难受了吗?” 帝衍没回答,只侧过头瞥她一眼,反问道:那位公子又不适了??” “嗯。”央央点点头,如实道:“归大人说,梓俞哥哥用了大人的护心麟,状态会与大人息息相关,我看他不舒服,想着大人是不是又难受了……” 帝衍似乎不想提这事,又接着问:“如何与他相识的?” 那人显然不是附近村子里的人,还有些修为在身,也正是如此,才没有即刻毙命。帝衍并不关心这些,他只是有些想知道,这一直独来独往的少女,是怎么认识对方,又是怎么如此关心对方的。 “之前,村子里的人要将我投河,献给河神……是梓俞哥哥救了我。”央央避开其他细节,慢慢道。“……后来他又是为了救我而受的伤。” “唔。”帝衍点点头。如此,少女的关心,就能理解了。 他的目光扫过少女身上依旧穿着的鲜红嫁衣。央央见状,便道:“这嫁衣是隔壁村的谢大小姐送给我的,我还是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衣裳……大人觉得好看吗?” 帝衍没吭声,目光扫过少女娇媚动人的面容。 很显然,好看的是人,衣裳不过锦上添花罢了。 “可惜了,那些漂亮的首饰全都掉到河里了……” “不过,幸好大人救了我们。”少女脸上并无沮丧,笑盈盈地道:“我本来以为,那一天我和梓俞哥哥就要死了。现在,多活一天就是赚的一天……” 少女的红唇一翕一张,无比诱人。 帝衍的视线就落在那上面,一动不动,似乎完全没听清她在说什么。 央央注意到帝衍一直盯着自己的唇,突然想起昨日小厨房里的情景,她心头又是一阵急跳,连面颊和耳根都悄悄地红了。却又大胆直白地道:“大人是想亲我吗?你若是想亲的话,就亲吧。” 她好像天真地以为,他这样难受,她顺从他,让他亲一亲她,或许也能缓解一些。 帝衍瞳仁微缩,被少女直白的话语激得差点破功,龙尾几乎就要顺从本能地再次卷过去,终究被他强行按耐住。 他身上刚刚被他用法术悄然净去的汗水,又开始往外不断沁出,潮湿、炙烫,随着他高热的体温,一层层地蒸腾散发出来。 “不够。”帝衍缓缓摇头,声音哑透了。“只是这样并缓解不了。” 不仅缓解不了,还会令情况更糟。再来一次的话,他只怕自己控制不住直接就将少女按在这海棠树上…… “那要用什么办法?”少女睁着潋滟的眸子看着他,“我能做些什么帮到大人吗?” 帝衍喉结微微咽动,黑眸晦暗深沉,灼灼地望着少女,依然没吭声。 央央与他默然地对视了几息。 她虽然懵懂,但又模模糊糊地意识到什么,声音又轻又软地开口:“大人想要我怎么做,都可以的……本来我就是自愿献祭给河神。没想到大人您就是这河里的神明,如果知道是要被献给大人,我之前就不会那么害怕了……” 帝衍一震。幽深的目光晦涩不明地凝视了少女许久,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解释道:“吾非河神,亦未曾要过新娘子。” 央央眨了眨眼。她很少与人交际,言语笨拙,不懂婉转,说话向来都是直来直去。闻言想了想,直接问道:“那大人不想要吗?”! 第 114 章 前世·龙神与献祭少女8 少女的声音轻轻软软,娇柔清甜。 她可能完全不知道这句话意味着什么,还用那样水汪汪的眼睛虔诚地看着帝衍,温顺得好像他做什么都可以。 帝衍倾身过去,长指挑起少女细嫩的下颌,幽邃的目光紧紧锁住她的娇靥,语声低沉:“知道你说的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么?” 央央眨了眨眼,乖巧道:“虽然我不知道要怎么做,但是只要能帮到大人,让我做什么都愿意啊。” 帝衍:“……” 无知的诱惑更致命,也更叫人欲罢不能。她完全不明白此刻的他是怎样压抑隐忍,根本就再也禁不起她的任何撩拨。 帝衍沉默几息,黑眸意味深长地将少女上下扫量了一番,嗓音哑然:“怎样都可以?” “是啊。”像是担心他太过顾忌,央央还主动朝他凑近。月色下,少女雪肤乌发,红唇轻启,“那大人现在想要吗?” 帝衍:“……等会儿。吾先给你看些东西,你再作决定。” 说罢,长长的龙尾卷起少女,只是一瞬间工夫,二人就齐齐从海棠树上消失。再一息之间,两人落地时,就已经身在帝衍的寝殿里。 殿内有夜明珠照明。央央美目顾盼,打量了一番龙神大人的寝殿。 之前虽然没有进来过这里,但在门口望见过里面的情景。她倒不是对这里的摆设感兴趣,而是好奇龙神大人要给自己看什么。 帝衍抬手一挥,一面水镜就浮在了空中。里面有光影掠过,城池屋宇渐显,花红柳绿,灯火璀璨,是人间的不夜之城。 河水幽幽,画舫林立,烟火红尘,纸醉金迷。其中夹杂着靡丽歌舞以及欢声笑语。 少女迅速被这繁华热闹的气息吸引过来,仰头认真地看着。很快场景转换,入目像是某个女子香闺,精致华丽,熏香缭绕。 红门推开,有身着轻纱的女子巧笑倩兮地拉着一位公子进屋。 那女子一袭薄纱裹身,身姿妖娆,行走间风情万千,央央忍不住感叹一声:“她好美啊。” 帝衍没有吭声,垂着眼,在一旁长几前的蒲团上坐下,广袖低垂,手肘撑在案上,以手支颐。 他没有去看那水镜中的画面,而是掀起眼皮,目光一直落在少女脸上,静静地观察着她的表情变幻。 随着水镜中的场景转变,少女的面色从最初的惊艳、惊讶、愕然……再到最后的羞赧。最终少女忍不住抬手捂住双眸,但那好奇的目光却从她微微分开的指缝间露出来,继续悄悄去看那面水镜中的画面。 帝衍唇角微勾,端起长几上的茶壶,倒了一杯茶水,慢慢递到自己唇边。 他垂眸品着清茶,不再看她。 直到不知何时,身畔传来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帝衍侧首,是少女朝他移过来了,就跪坐在他的身侧蒲团上。乌发垂腰,嫁衣鲜红,衣摆落在他玄黑的衣袍上,鲜红与墨黑,交叠在一起。 少女白嫩的脸颊还泛 着绯色,面若桃花。一双乌眸湿漉漉的,洁白的贝齿轻咬一下那软嫩的唇,神情明显有些不自在,但最后还是慢慢张口问:“是要像他们那样做吗?” 她只是不谙世事,但并不笨。看完那些场景,顿然明白了龙神大人让她看这些再作决定是什么意思。 “是。”帝衍抬手收了水镜,黑眸睨着面色羞红的少女,哑声问:“即使要像他们那样做,你也愿意么?” 央央捂了捂自己发烫的脸颊,闻言依旧点头:“……愿、我愿意啊。” 那些看起来也没什么可怕的,她甚至还有些好奇,刚刚看着那一对人翻云覆雨沉浸的模样,似乎很快意。就是瞧起来叫人耳热心跳,有些羞。 尤其是想到若是自己和龙神大人做那些人所做的事……不知为何,央央陡然感觉自己有些热,又有些渴。她不敢抬眼看帝衍,只垂着脑袋,轻声问:“我可以先喝点水么?” “当然。”帝衍抬手给她倒了一杯茶水。 央央一口气喝了几杯。 夜很静,龙神大人的寝殿门窗高敞,月光的清辉毫无保留地投进来,他随意蜿蜒在地上的龙尾就浸在月色里,黑色的龙鳞泛着淡淡的、柔和的光泽。 见少女的目光时不时瞟向自己的龙尾,帝衍问:“很想摸?” “嗯?”央央有些忐忑地望了他一眼,“可、可以摸么?” 不知为何,她觉得龙神大人此刻的语气似乎是希望自己摸的。 果然,帝衍黑眸耐人寻味地瞥过来,下颌微抬:“可。” 于是少女柔软的小手,便大胆地摸上了那鳞片璀璨光滑的龙尾,细白的手指甚至还捋了一把尾端和龙脊上的柔软须发,细细摩挲,抚来抚去,摸得兴致盎然。 帝衍俊美的脸浸在月色中,清冷隽雅。原本还算淡定的面色,随着少女肆无忌惮的动作,越来越紧绷。 搭在长几上的一只手慢慢收拢,紧握成拳,手背青筋暴起。 帝衍微微仰首,双眸半阖,喉结上下咽动了好几下,额上沁出细细密密的汗珠。 他强制维持着镇定,直到少女柔白的小手沿着龙尾一寸寸往上,他闷哼一声,那长长的龙尾终究按耐不住,略显急迫地缠上了少女纤细的腰肢,将她甩在了不远处宽大的床榻上。 央央骤然被甩在了柔软的床褥上,一时有些懵了。 等她看到跟着凑过的帝衍后,陡然明白了什么,小声问:“大人想要了么?” 帝衍垂眸睨她一眼,语声哑然:“不急。” 他眸底隐有红光闪过,眼神晦暗深沉,但动作却从容不迫。倚着床柱,将少女又抱了起来,低头凑过去,在她唇上亲了亲。 央央睁大眼睛看着他。 即使离得这样近,龙神大人的这张脸也毫无瑕疵。冷白的皮肤,高挺的鼻梁,狭长幽深的丹凤眼,无处不精致,央央看得几乎有些着迷。 但很快她就被帝衍吻得气息紊乱,无暇顾及去看他的脸了。受龙涎的影响 ,又因为之前看的那些画面,她甚至很主动地迎合他的亲吻。 帐帷落下,鲜红嫁衣和墨色锦袍堆叠在一处。不断攀升的高温蒸得央央头脑一片混沌,双眸湿漉迷离,檀口微张,完完全全一副任君采撷模样。 帝衍低头吻住她,在开始的同时,将她所有不耐的痛吟全都堵在了彼此相贴的唇中。 因为有龙涎的助兴以及自身的敏.感,央央对一切似乎都很适应。直到真正开始之后,才猛然发现了有哪里不同。“大人,为什么你会有两个……?” 她不知道那到底是什么,只知道刚刚看到的水镜中,凡间的男子好像都只有一个。而大人他却异于常人……是因为大人是神明,是龙神,所以身体也跟凡间男子不一样吗? 帝衍被少女直白的话语激得差点失控,暂时停了下来,瞥向她,低哑着声音问:“你会不喜欢么?” 央央迟疑了一下。这个问题她也不知道要怎么回答。因为它们着实不太好看,跟龙神大人俊美的面容相比起来,甚至堪称狰狞丑陋。 但帝衍并没有在意她的答案,因为他也等不及她的答案。这美妙的滋味令人食髓知味,他只停顿了一会儿就又点耐不住,又开始继续。 “大、大人,您慢些,别两个一起挤……”少女什么都不懂,只是对刚刚无意间瞥见的那两个狰狞巨物有着本能畏惧。 那样婉转的哭求其实更令人兴奋,但帝衍还是怜她头一回,终究没有纵情恣肆。 不过,即使这样,央央也哭得很惨,直到日升月落,她蜷在被窝里睡了没多久,又被帝衍捞了过去。她被那依然滚烫的温度惊醒,整个人软绵无力,却还记得关心一下帝衍,迷迷蒙蒙地问:“大人,您觉得好些了么?” 帝衍没吭声,捞起她的腰,又将她按向自己。 央央再次醒来的时候,还是窝在帝衍的怀里。身上盖着薄被,露出柔滑的肩。少女的肩纤细白皙,上面一点殷红,十分显眼。 帝衍手指轻轻摩挲了一下央央左肩上的红痣,眉头微皱。这痣颜色鲜红如血,看起来似乎不太像寻常的小痣。 他还没来得及深想,怀里的少女已经醒了,睁着水盈盈的眸子看着他,像是茫然了片刻,接着就羞红了脸,将脑袋往被窝里埋。 帝衍伸手将少女从被窝里捉出来。央央立即慌乱地抬手抵在他胸膛上,摇了摇头:“大人,我有些饿了。” 她都不知道过去的时光有多久,只是想起来就有些羞赧和慌乱。 对于龙神大人的无尽索取,她有一点畏惧,可每次当他亲了亲她,她又开始意乱情迷。 或许是本性乖巧使然,又或许是受龙涎影响,她对帝衍有种任他为所欲为的顺从,甚至每次看着他俊美的脸,还会近乎痴迷般地主动朝他贴近。 但到现在,她也已经体力耗尽,饿得饥肠辘辘了。无论如何,饥饿是她最不能忍受的。 “唔。”帝衍应了她一声,将她抱起来,却并没有再去闹她,而是捡起被扔在一 旁的衣裙,给她一件一件穿上。 他自己身上早已披了一件外袍,松松散散地半系着,露出宽阔的、玉白色的胸膛。央央扫了一眼就面红心跳,因为想起了那上面曾淌着汗珠的模样。 穿好衣物,帝衍腾云驾雾带央央去了人间一趟,尝了不少美食。 他已经能恢复完全的人形,带着央央混迹在人间百姓中,边吃边玩,游逛了大半日。回到河底龙宫时,央央已经开始犯困了。 帝衍将她抱回自己的寝殿,让她在他的大床上睡。 睡到半夜时,少女又被他揉醒了。但她脾性温顺,半眯半醒间,依然乖巧地任由他索取。 只是央央犯困的时间越来越多,变得极其嗜睡。帝衍带她看人间焰火,日升月落,她经常看着看着,就靠在他怀里睡着了。 这一日,帝衍带央央在山巅看日出的时候,她靠在他怀里,又睡了过去。醒来时,已是朝霞漫天,阳光耀眼了。 “对不起,大人。我又睡着了。”央央睁着迷迷蒙蒙的眼,对帝衍道。为他特意带自己看日出,自己却错过而惭愧。 帝衍摇头表示不在意,安抚地摩挲了一下她的长发,又捏了捏她软嫩的耳垂。 他好像很喜欢碰触她。哪怕二人只是这样依偎着什么都不做,他也喜欢到处揉捻着,或者时不时低头亲她一下。 央央见他不断摩挲自己的耳垂,又道:“谢大小姐也送了我耳珰,很漂亮的。可惜我没有耳洞,戴不了呢,不然戴给大人看看。” 帝衍没有吭声,只是捏着她耳垂的动作微顿了一下。 央央神情有些沮丧。倒不是因为帝衍不回应自己,而是她朦朦胧胧地意识到了什么。 这些日子,梓俞睡得越来越沉,神情越来越安静。她自己也总是犯困。 龙神大人以为她是累狠了。但央央知道,是自己跟梓俞的大限要到了。 “大人,人死后会去哪里?”央央伏在帝衍怀里,忽然问。 帝衍摩挲着她耳垂的手指一顿,接着耐心地回答她突如其来的问题:“三界六道,无论是人是妖还是神,寿元终结后,魂魄都统归地府。” “都会过奈何桥喝孟婆汤吗?” “嗯。” 闻言,少女脸上露出失落和怅惘,“啊……那是不是就会忘记前一世的事情呢?也记不得所有见过的人?” “是。”帝衍话落,淡然从容的表情也有些恍惚。 因为意识到他和她之间的未来,大概不会太光明。他是天神,拥有长生,而少女只是个普普通通,甚至都无法修行的凡人。 终有一天她会寿命结束,从此进入不断的轮回。不再记得他,也不知会拥有怎样的人生,是苦是甜,全然不知。 少女有些颓然地垂下脑袋,过了半晌,再抬起头来时,又是笑盈盈的,“那好吧。如有来生,我希望自己能投胎在一个富贵人家,不愁吃穿,起码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帝衍表情滞了滞,然 后又轻轻“嗯”了一声。 * 他以为她只是被自己累惨了,所以困倦嗜睡。也以为他们之间,最起码还有几十年的人生,其余的他再想办法。 可万万想不到那一日来得这样快。 “大人,那位公子他……去了。”三重天的又一场宴会归来,归福告诉帝衍,梓俞寿命终结,已经逝世了。 帝衍淡淡地“嗯”了一声,表示知晓。然后脚步极快地往自己的寝殿去。 宴会尚未结束,他就匆匆赶回来,只因内心莫名地隐隐不安。 走到床榻边,看见少女依然静静地睡在榻上时,帝衍还松了口气。直到他坐在床畔,伸手习惯性地摸了摸少女的面颊。 手指陡然一僵。 他的体温向来都高,因而总显得少女的肌肤微凉。 但那样的凉,却绝不是今日这样毫无活气的冰冷。 帝衍面色一凛,连忙将少女抱了起来,他一贯从容冷漠的面容绷紧着,手指几乎有些颤抖地摸了摸怀里的姑娘。 她已经彻底失去了生息。 帝衍心中猛地一震。 他头一次不相信自己的感知,忍不住再探了探怀中少女的鼻息和脉搏,甚至还不断徒劳地往她身上注入神力。 但并没有奇迹发生。 帝衍双臂圈住少女冰冷的身体,不断地收紧,原本挺拔的身躯,微微发颤。 凡人脆弱,寿命短暂。但怎么会有人这样无缘无故,无病无痛,悄无声息地离去? 猛地想到了什么,帝衍将少女的衣襟轻轻挑开了一些,漆黑的瞳仁骤然一缩。 只见她左肩上那粒原本殷红如血的红痣,此刻就像枯萎的花朵一样蔫了,颜色也暗了。 “大人猜得没错,那位公子他左肩上也有一粒红痣。”归福从梓俞那边过来,向帝衍汇报。 帝衍神情怔然。 原来竟然真的是同命蛊。 曾经医仙张鉴之飞升之前所制的同命蛊,原本是打算给他那无法修仙的普通凡人恋人用的,让她可以跟他一起同命长生。 结果他不惜一切搜罗天材地宝,潜心研制,呕心沥血终于制成同命蛊时,恋人早已寿终殒命。 他一个人在孤寂痛苦中飞升,最终将那同命蛊扔进了时空秘境里。 这些帝衍也曾听说过,但那曾经他不以为意,以为与自己无关的传闻,他完全没当回事。甚至连最初看到少女肩头奇异的红痣时,都没能将这个与传闻连系起来。 庭院中,帝衍抱着少女坐在海棠树上。 艳红似火的海棠花,扑簌簌往下掉落,漫天飞舞。帝衍的面容依然很平静,只是脑海里不断回荡着少女往日的声音。 “大人,这是我做的糕点,您要尝尝吗?” “大人,这是什么花?” “我能做些什么帮到大人吗?” “……我愿意啊。” “大人——” 一声一声,在他的脑海里不断地荡开。少女的嗓音甜美轻灵,却震得他心口一阵阵地发疼。 人死无法复生,受天道规则限制,神仙也不能干涉凡人性命。他身为龙神,竟是没有一点办法可以挽回她的性命。 “……如有来生,我希望自己能投胎在一个富贵人家,不愁吃穿,起码再也不用担心挨饿了。” 那日少女的话,犹自回荡在耳畔。 帝衍摸了摸她冰凉的小脸,轻轻摇头。 轮回转世,命运难以掌握。是否如愿能托生在好人家,也不一定。 海棠花下雪一般,不断脱离枝头,一一坠落。帝衍摩挲着少女仍然柔软的乌发,看着她紧阖的双眼以及苍白的小脸,忽然觉得,这漫漫长生有些索然无味。 他就这样沉默地拥抱着少女,在海棠树上坐了三日三夜。 直到满树繁花落尽,只剩树叶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帝衍额头上的神印第一次显露出来。 帝衍摸了摸怀中少女冰凉的小脸,语声轻柔:“别害怕。就算不能拥有长生,但不管轮回多少世,你都可以拥有永生永世的平安富贵。” 就算是神明,逆天祈福也是需要代价的。 额间神印明明灭灭,帝衍缓缓张口:“以吾神骨,敬献天道,换她生生世世平安幸福,安乐无忧。” 他放弃神生,选择了轮回人间,并以神骨换她来生永世的富贵安乐。 …… 成为凡人,投胎转世不知辗转了多少辈子,他们终于在同一世相遇。 他成了人间帝子,而她是无忧无虑被家人宠大的国公府千金。 他们自然是不记得彼此的。 但那一世,她在海棠树下转身回眸,盈盈一笑,他一眼便沦陷了。! 第 115 章 现代番·为你而来1 郦央央在自家舞蹈房跳了一场舞,洗完澡后,正准备喊群里的几个姐妹一起开黑,姜女士敲响了她的门。 “明天周六,跟你说的事,别忘了啊。” “知道啦。”郦央央打开房门,顺手捋了捋自己刚吹完的蓬蓬松松的长发,抬起头问道:“对方真的没有照片吗?” 在姜女士眼里,自己的宝贝女儿就像她精心娇养的花,生怕被哪个不知轻重的混小子给连盆端走了。防那些想接近郦央央的男人跟防贼似的。 郦央央着实有些好奇,读书时一直对她严防死守不让她轻易谈恋爱,连她毕业后也不怎么催她的姜女士,怎么会突然撺掇她去相亲。 到底是何方神圣,居然连姜女士都抵抗不住。 “没有照片。”姜女士还是那句话。 郦央央:“这么神秘?不会是长得太丑不能见人吧?我先说清楚哦,如果对方长得太丑我可是会当场就走人的。” 姜女士:“……” 她抬手轻轻捏了捏女儿细嫩的脸,“行行行,我的小祖宗。总之无论如何,还得我们乖宝看得上才可以。” 姜女士说完又暗暗叹了口气,瞅着自己女儿那张美艳娇媚的小脸出神。 她也说不清到底希不希望明天的相亲能成。 这场亲事是她美容时结交的一个十分投契的好友介绍的,对方没给照片,倒也没什么。毕竟只说了身份,就让人不敢去深究了,那可真正是讳莫如深,贵不可言的家族。 郦家虽然如今发达富贵了,却也从来没有机会搭上那一层的人。姜女士也只是在电视上才见过男方的父母。一个儒雅俊朗,一个美丽大气,想来生下的儿子也定然龙章凤姿,要不要照片无所谓。 只是姜女士也从来没有想过自己的女儿居然要跟这样的家族扯到一块儿。虽说也不希望女儿低嫁吧,但高到那种程度,若是将来婚后受了委屈,她都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给宝贝女儿撑腰。 好在目前来看,对方父母看起来都是风评不错的人物,想来也不会为难自己女儿,那就只看男方本人以及他们之间彼此的感情相处了。 所以姜女士没有对郦央央透露任何男方背景消息,只希望她能好好地甄辨一下对方的为人,纯粹从对方本人出发。 姜女士走后,郦央央关好门回到自己的床上。 她这床做得古色古香,是仿古代拔步床的模子做的。唐燕如和穆书雅她们总是嘲笑她现代的房屋古代的床,林婉柔则表示很喜欢,也想定制一个。 此刻,她们四姐妹的微.信群聊里,众人正在@郦央央。 【燕如不吃糖】:人呢?说好的开黑,央央怎么忽然不见了?放我们鸽子? 【书雅不优雅】:打野哥哥我可是已经喊来了啊,快点快点,@【央央不丽害】 【婉柔不温柔】:估计有事离开了吧。 郦央央背靠在床柱上,手指在手机屏幕上飞快点动。 【央央不丽害】:来了来了,刚刚被老妈喊去?[(,跟我说明天相亲的事情。 群里静寂了几秒,然后消息就飞快弹出来。 【燕如不吃糖】:啊,不是……你真的要去相亲? 【婉柔不温柔】:说真的,我到现在还不太敢相信我们央央这种大美人儿居然也要去相亲。 【书雅不优雅】:男方到底什么人啊?照片?身高?年薪?一个都没有给我们透露,央央你不行啊。 【央央不丽害】:啥也没有。所以我决定明天亲自去探虎穴,看看到底是何方神圣。 【书雅不优雅】:什么人这么神秘?该不会是那种没什么本事却很装的类型吧?央央你可要擦亮眼睛。 【婉柔不温柔】:央央要小心点哦,别让对方占你便宜,毕竟你长成这样,太让人不放心了。 【燕如不吃糖】:随时保持联系,发现不对,赶紧找我们摇人。 【央央不丽害】:…… 【央央不丽害】:只是去相个亲而已,你们还真以为是什么龙潭虎穴啊…… 【央央不丽害】:好了,别耽误时间,赶紧开黑。另外,书雅你请的打野哥哥还不够厉害啊,咱们已经连掉好几颗星了,你能不能找个更厉害的打野哥哥? 【书雅不优雅】:之前的那个萧诀打野倒是厉害,可你不理人家将他气走了,我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打野,你居然还嫌弃?! 【书雅不优雅】发了一个打人.jpg。 【燕如不吃糖】:说起来,萧诀的家庭背景好像也挺厉害的。央央你真的不考虑考虑他吗? 【婉柔不温柔】:没必要考虑吧,何况他现在已经有女朋友了。 【书雅不优雅】:也是,游戏可以输,渣男不能要。 【央央不丽害】:可是我还是不想再连续掉星星了。 其余三人:…… * 萧家半山宅邸。 萧衍从自家健身房出来,站在流理台旁喝水。 坐在沙发上的容女士见状走过来,手里拿着手机,提醒他:“明日的见面,不要忘记了。” 萧衍仰起脖子一口气喝尽玻璃杯中剩下的水,转过头来,“我记得。” 容女士这才彻底放下了心,她原本还有些担心萧衍临时变卦呢。 也不怪容女士如此操心。实在是萧衍从小性情内敛清冷,对女孩子完全没兴趣。最初他们住在大院里,有不少漂亮小姑娘对萧衍表示好感,都被他的冷淡给气跑了。 一开始容女士也没放心上,可随着年岁渐长,萧衍还是那个不近女色的模样,容女士也不得不担心了。 怕他有别的什么癖好,暗暗观察,又询问了跟他相交较好的几个损友,发现他也并无别的什么想法,就只是纯粹无情无欲堪比修仙。 容女士急得都去寺庙里求签了,大师的解释是:只等有缘人。 可这有缘人,你得去接触才知道啊。因此,容女士开始 张罗着给萧衍介绍相亲。 最早的时候,萧衍瞥了一眼照片,不感兴趣,连面都不愿意见。后来甚至连照片都懒得看就拒绝了,也不让容女士给他发女方照片。 ?想看音寻十二月写的《太子不宠太子妃》第 115 章 现代番·为你而来1吗?请记住本站域名[( 容女士愁得不行。甚至跟自己的总助都忍不住吐槽这些琐碎私事。结果那总助陈女士还真给她介绍了一个姑娘,说是长得极美,美得倾国倾城那种,就算再挑剔的男人看到都挑不出刺来。 容女士抱着试试看的心思,让她作了介绍。收到郦央央的照片后,也还是容女士磨着萧衍看的。“真的是非常漂亮的一个小姑娘,你看一眼嘛。” 那时候萧衍照例不予理会。 说真的,那个小姑娘,容女士第一眼看见就打心眼里喜欢。心里甚至都打算好了,若儿子还是看不上,她都想认对方做个干女儿。 不过,容女士还是努力劝说自己儿子:“这个如果你还看不上,我保证今后再也不会跟你提相亲的事,也绝不会催你结婚。” 这话容女士倒是第一次说,萧衍微讶,勉为其难地瞥了一眼她的手机。看到了郦央央的相貌,萧衍的目光瞬间定住了。 容女士见他愣神,忍不住笑了起来:“怎么样?我说得没错吧?是不是很漂亮?” 萧衍没吭声,但视线却没从照片上的女孩脸上移开。 容女士觑他一眼,故意叹了口气,幽幽地说道:“这个小姑娘我看着太喜欢了,你若是不喜欢的话,我就认她做干女儿好了。” 萧衍:“……安排什么时候见面?” 这就是默许的意思了。 容女士高兴坏了。这还是儿子第一次愿意跟一个姑娘见面,她觉得这次应该能成。 或许这姑娘就是萧衍的有缘人? 容女士提醒正要上楼去房间沐浴的萧衍:“明天记得开你的那辆库里南,别开那破吉普了。” “知道。” * 周六,下了小雨。 郦央央开着自己红色的保时捷,抵达了食之语。 这是一家需要提前预订的私房菜馆,古色古香的装潢,配上恰到好处的灯光,隐隐透着一种低调奢华的古韵之气,倒是很符合她的爱好。 郦央央将车停下,准备打开车门的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居然忘了带伞。 这家私房菜馆不是在商业广场或者哪个楼栋里,而是单门独院的一幢。车库有遮阳雨棚,但是从车库到菜馆门口只有一条稀疏花棚罩顶的露天青石小径。 若是撑着伞走过这花棚下的青石小径,或许还比较优雅有韵味,可若是淋着雨,就只能是落汤鸡的狼狈了。 郦央央有些懊恼地扒拉了一下自己的头发。 这种地方神秘低调,一般很难有什么门童在门口伺候。她降下车窗,探头朝门口望去,看看这家是否有安排侍应生撑伞过来接。 侍应生倒是没有。 此刻那古色古香雕花门庭下,只站着一位穿着黑色长衣长裤的男子。身量高大,修长挺 拔如松如柏,隔着雨幕远远望去,有种说不上来的矜贵气质。 不知为何,这一幕让郦央央莫名想起了一个很久远的事情。 那时候她刚刚高考完,暑假的时候,哥哥不回家,她就问自己能不能去他读书的城市玩。 然后郦央央跟自己的好朋友唐燕如与林婉柔一起去了。当时她们不仅参观了哥哥的学校,出于好奇,也顺便让哥哥找熟人,带她们参观了某个知名的军事院校。 当时她们在那里看到了一个令人一眼惊艳的男生。不过,惊艳之后,唐燕如和林婉柔点评说,那男生的样子看起来太冷太严肃了,适合远观,却不适合亵玩。 许多年过去,郦央央大概已经不记得惊鸿一瞥中那男生的模样了,但还记得那种感觉。 如今,她看着那站在门庭下的男人,也是这种感觉。 如九天之神一般,高冷、清贵。可看着男人撑起一把黑色大伞,长腿踏上青石小径,朝这边走来时,郦央央心里还是想着,若他是走向自己多好啊。 结果那男人还真的走到了郦央央的车旁。 隔着晦暗的天色与黑伞罩下的阴影,男人目光微垂,黑眸沉静,淡淡开口:“郦小姐?” 郦央央仰头看着他的脸,整个人都呆住了。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不确定地问道:你是……萧先生??_[(” “嗯。”男人微微侧身,将伞再撑高了一点。“下来吧。” 郦央央恍恍惚惚地下了车,魂不守舍地走到男人的伞下,再灵魂出窍般地跟着他穿过花棚下的青石小径,走到了食之语里面。 直到坐下了许久,一只骨节分明的大手将一杯清水推到她眼前时,郦央央才回过神来。细白的手指捧住清透的玻璃杯,她抬眼朝面前的男人望过去:“你是被家里逼着来相亲的吗?” 萧衍眼底闪过一抹若有似无的笑意,看她一眼,慢慢道:“不是。” 郦央央不太相信:“你这样的条件居然还需要来相亲?” 不说他手上戴着的百达翡丽腕表,就冲他的外貌身材和气质,他看起来也不像是缺女人的样子啊。 萧衍认真点头:“需要的。” 郦央央:“……” 不信。 但不管如何,能跟一个外貌身材和气质都看起来如此赏心悦目的男人相亲,还是挺愉快的。 男人话少,郦央央也不是个在吃饭时候爱说话的。在男人的谦让下,她点了菜。菜上来得很快,色香味俱全,郦央央便毫不客气地大快朵颐。 萧衍端起清茶,慢慢地品了一口。深邃的黑眸静静地落在对面认真用餐的女孩身上。 她吃得不快,但是极认真,好像对食物有种天然的热爱。这样只顾吃东西却不理人的样子,并不令萧衍反感,相反还觉得很可爱,以至于看她吃东西也是一种享受。 郦央央吃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只顾着吃了,却将自己的相亲对象晾了好久。 心里暗想糟糕,明 明是很合自己意的男人,怎么一到了吃饭??[,就什么都忘了。她抬起头,恰好撞上男人幽深的目光,心头莫名一跳,顿时有些脸热:“不好意思,我吃饭一向很沉浸,你会介意吗?” 萧衍微微摇头:“认真吃饭是对生活最大的敬意。” 郦央央觉得跟这男人相处起来挺不错。 他长得好看。高鼻薄唇,丹凤眼狭长幽深。容貌不像时下大多数奶油小生那样的过于白皙秀弱,而是深邃硬朗,却又不失清俊秀昳。 尤其是身材。他很高,但不是那种瘦瘦长长的高,而是结实有力的那种高大,颀长且挺拔。刚刚他撑着伞走出来的时候,郦央央就注意到了,肩宽腰窄腿长,行走间很有力量。 而性格,虽然外表看起来有些冷淡和严肃,但郦央央和他在一起的时候,却并没有太大压力,甚至还有种莫名的默契。好像不用言语,就能自然地投契。 郦央央没有过多去问这男人的家庭背景,工作年薪。她只是凭直觉觉得这个男人真的很不错,简直处处戳中自己的点。 她相信自己的直觉。当然,也更相信姜女士。如果没有了解清楚对方的身家背景,姜女士是不可能让她来相亲的。 用完餐后,萧衍自然很绅士地结了账,并提议送郦央央。郦央央自己开了车,因此拒绝了萧衍送自己回家的提议。 萧衍于是直接问道:“你对这次见面,什么感觉?” 当然是:很满意。但郦央央不想自己先表态,而是反问:“你什么感觉?” 萧衍瞥了她一眼,如实道:“想领证结婚那种,你呢?” 他的模样严肃板正,看起来不像是个爱开玩笑的性子。但郦央央听了他的话,忍不住笑了起来,脱口道:“我也是。”甚至还调皮地补充了一句:“你若是想明天领证,也不是不可以。” 闻言,男人似笑非笑:“你确定?” 郦央央忙正了正色,微笑道:“明天还是仓促了些,我们选个好点的日子去领?” 男人认真颔首:“嗯。日期你选就好。” 说罢,他很自然地道:“我们交换一下联.系方式。” 郦央央才想起来自己竟然忘记了这个,她真是被这男人的美色迷昏了头,啥都不记得了,甚至还忘了问他叫什么名字? 于是,存对方联.系方式的时候,郦央央状似随意地问了句:“你叫什么名字?” 问完她自己都不好意思了,天底下大概没有几个人像她这样离谱,连对方叫什么都不知道,就决定跟人领证了。 男人明显愣了愣,但很快就恢复了平静,脾气很好地开口:“萧衍。” 郦央央问:“落木萧萧的萧,还是那个肖像的肖?” “落木萧萧的萧。” 至于yan,到底是哪个yan,郦央央不确定,也不好意思再问,于是存了个【萧先生】。 萧衍瞥见了,又道:“你加我微.信,就是手机号。” 郦央央顺手 加了他微.信,发现他的微.信就是本名【萧衍】。 勉强算是顺利地交换了联.系方式。才第一次相见,也不好就开展其他的活动,二人愉快地道别,各自上了车。 男人先等郦央央上车,他才走到自己的车旁。 郦央央从后视镜瞥了一眼。 男人的车是劳斯莱斯库里南,一辆黑色越野,很帅。 郦央央还没到家,微.信群里的消息就疯狂地响动。她开车一向谨记姜女士和郦先生的吩咐,绝对不分神看手机。到家之后,门一开,姜女士就迎了上来,面色有些忐忑:“乖宝,见面聊得如何?” 郦央央点头:“感觉挺不错的。” 姜女士也不知是喜是忧,又追问道:“什么程度的不错?” 郦央央嘻嘻一笑:“就是准备领证的那种不错。” 说罢扔下瞠目结舌呆若木鸡半天没反应过来的姜女士,迅速跑上楼,回了自己房间,关上门。 四姐妹的微.信群里此刻也早就炸开锅了,因为刚刚郦央央在车库停好车后,也是丢下这句话炸群后,就迅速扮消失术,先回了家。 【书雅不优雅】:出来!别装死!@【央央不丽害】 【婉柔不温柔】:才相亲就见了一面,央央你真的打算跟对方领证了?是开玩笑的吗? 【燕如不吃糖】:到底是什么样的男人,让我们的央央一见倾心。身高?体重?相貌?年龄?年薪?家庭? 【婉柔不温柔】:这次有拿到对方照片吗?或者拍到他正面没? 【书雅不优雅】:是的,上照片。让我们帮你鉴定鉴定,别轻易被个油头粉面装模作样的男人给勾走了。 …… 央央坐在沙发上,慢条斯理地打字。 【央央不丽害】:家庭工作年薪先不说,但是长得真的不错。身高大概接近一米九吧,身材也很好的,不胖也不瘦。真的很对我胃口。我保证你们看到也会惊艳。 【书雅不优雅】:没有照片,口说无凭。 【燕如不吃糖】:没有照片,口说无凭。 她们一起复制刷屏。郦央央有些无奈,恰好微.信提示【萧先生】给她发了一条信息,她退出群聊的聊天框,点开来看。 【萧先生】:到家了吗? 郦央央打字:到家了。 【萧先生】:有没有选好日期? 郦央央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这人是在问自己选好领证日期没有。 瞧着挺淡定沉静的一个人啊,看不出来这么迫不及待哦。郦央央翻了翻手机里的万年历,然后回道:5月20怎么样? 打完字之后,郦央央猛地反应过来。 啊! 俩人才认识,什么感情都没有,她居然也好意思选这种带有特殊意义的日子。 算了,一见钟情也是情。再说了,反正对方也看不见她的羞耻。 萧先生回复得很快:行。 郦 央央还没想好要怎么回,房门就被“砰砰砰”拍响了,外面响起姜女士的声音,颇有点咬牙切齿的味道:“郦央央,出来,妈有话跟你说。” 郦央央早就知道躲不过去,走出去后,果然被姜女士数落了一通。等到郦先生回来,又是一家人的批判大会了。 “婚姻大事,不是儿戏。你怎么也不跟爸妈商量一下,自己就自作主张要领证了?” 郦央央毫不在意:“相亲不就是冲着结婚去的?那我答应跟他领证有什么问题吗?” 姜女士:“……” 理是这么个理儿,但也没有想到这个决定做得如此快速且草率啊。 郦先生在一旁帮女儿说好话:“算了,事已至此,就不要数落央央了。那个萧家的儿子,我也打听过,洁身自好,没有任何关于感情的绯闻,人品也没话说。萧家的家庭背景以及家风也不用我再赘述了……” 郦央央很好奇:“他到底什么来头啊,你们怎么神神秘秘的?” 姜女士对她翻了个白眼:“你对人家什么身家背景都不知道,就答应跟他领证?” 郦央央亲昵地抱住姜女士的胳膊,笑吟吟道:“那不是相信老妈你的眼光吗?你让我去相亲的对象,家庭条件怎么可能会差?” 姜女士脸色这才缓和了些,捏了捏她的脸:“行了行了,玩你自己的去。我和你爸跟男方家庭接洽一下,商量接下来的事宜。” 这就是不打算追究她的冲动了。郦央央愉快地回了房,四姐妹微.信群里还在刷屏喊着要男方的照片。 郦央央是个直来直去的性子,想了想,直接拨了个视频给【萧先生】。 对方很快接了。 视频接通的那一刻,郦央央微微愣了愣,接着很快就红了脸。 只见画面中的男人只穿了一件烟灰色的健身背心,露出结实有力的手臂和宽阔的肩膀。短碎发上还滴着汗水,一滴晶莹的汗珠沿着他俊美的面庞慢慢滚落至线条优美的下颌,再顺着他性感的喉结一路洇入胸膛。 郦央央手指点了点,悄悄地截了个屏。 然后默默欣赏着屏幕上男人淌着汗珠的模样,心里暗想:高冷男神此刻这个样子,也不是不可亵玩的。! 第 116 章 现代番·为你而来2 “我截了一张你的照片,你会介意吗?”郦央央欣赏够了才问。“你若是介意的话,我就删了。” 对面的男人似乎笑了一下,嗯,没事,不用删。 ?音寻十二月的作品《太子不宠太子妃》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郦央央十分高兴,翘着唇角将照片收藏保存。虽然那三个姐妹是她无话不谈的闺蜜,群里平时什么都敢说,什么都敢发。但她其实也没打算将这唯一的照片发到姐妹群中。 一是知道别人私.密照片未经允许,不好外传;二则是,她要留着自己独自欣赏。 “你是在健身吗?”郦央央问。 “嗯。” “那你继续吧,我不打扰你了。” “等等。”郦央央正准备挂断视频,对面的萧衍忽然问道:“你找我没什么事吗?” 郦央央手指一顿。她找他其实就是为了截图拍张照片,若是他衣冠整齐倒也罢了,哪知道遇到的是这样的场面。 只是这种隐秘心思不太好宣之于口,于是郦央央信口胡诌了个理由,“就是想问,我们是不是要拍婚纱照,举行婚礼那些?” “当然。”男人眼里含了一些笑意,问道:“你明天有空吗?我们可以先去定制一下婚戒婚纱,预定好婚纱照拍摄时间。” 明天是周日,郦央央自然是有时间的,她点头:“有空。” “那我明天去接你,顺便拜访一下伯父伯母。” 郦央央:“……好。” 挂了视频,郦央央轻轻呼了一口气。这发展也算是绝对神速了,居然这么快就要见父母了。她得赶紧告诉姜女士和郦先生去! 姜女士和郦先生听说萧衍要来,竟然有些紧张。 郦央央实在好奇:“你们就不要再卖关子啦,他们家到底什么来头啊,你们居然紧张成这样?” 都要准备领证,并且要见家长了,姜女士也不再隐瞒,叹道:“他姓萧,他母亲姓容。就是之前你在电视上看到的那两位,你说他们颜值好高,生的孩子肯定好看的那一家。” 郦央央:“?” 郦央央:“!!!” 萧先生就不必说了。哪怕是萧衍的母亲容岚女士,其也是红几代出身,自己选择从商。容女士聪颖能干混得风生水起,如今已是家户喻晓的华龙集团的董事长。 也就是说,萧衍就是传闻中的华龙集团的神秘太子爷?且他背后甚至还有不可言说的萧、容两大家族…… “真的假的?”郦央央着实有些不敢相信。“你们不会被人忽悠了吧?” 现在装大佬骗人的不要太多。只是这次这个若是敢编这么吓人的身份,着实是大胆。 “当然是真的。”郦先生道。“你妈让你去相亲之前,我们就已经摸清楚了对方的底细,千真万确。否则哪里敢让你去跟他相亲?” 这下郦央央不得不信了。 看到宝贝女儿的小脸都有些紧绷了,姜女士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柔声道:“你也别怕。咱们又不图人家的 背景,还是要我们央央自己喜欢才好。” 喜欢!当然喜欢!呜呜呜……郦央央心里想道:那两位生的孩子果然好看,她确实是看中了人家的脸。 只是,再好看的一张脸,有那样的身家背景加持后,就显得更加肃然不可侵犯了。 次日,萧衍过来接郦央央时,姜女士和郦先生场面话客套一番,表现得无懈可击。倒是郦央央显得没有那么落落大方了。 甚至走进车库,要坐进萧衍的车里时,她还有些莫名的局促。 萧衍很绅士地替她打开副驾驶位置的车门,等她坐进去后,萧衍关好副驾车门,才走到自己这边。启动引擎,萧衍也没有急着发动车子,而是侧过头看向郦央央:“你喜欢听什么歌?” 郦央央攥紧安全带,垂着眼皮没有看他:“都、都可以。” “怎么忽然这么紧张?”萧衍问。昨天看起来还是挺没心没肺,无拘无束的一个小姑娘,今天莫名地拘谨起来了。 郦央央:“没、没有啊。” 萧衍:“……” 他笑了笑,声音放得更加温和了些:“是我见你父母的时候,哪里没有表现好?” “当然不是!”郦央央这才侧过头看他一眼,又迅速转回头去。“你表现得很好,我爸妈也很喜欢你。” 担心她更不自在,萧衍没再追问,发动车子,专注开车。 俩人先是去定制婚纱,量了身高腰围胸围等尺寸,萧衍加了钱要求加快速度出样板制成品。又接着去了定制婚戒的地方。 量指围时,年轻的女设计师笑容甜蜜地建议:“先生,能请您帮您太太量一下指围吗?” 听到“太太”二字,郦央央悄然地脸红了。 萧衍微微莞尔,欣然同意:“好。” 说罢拿过软尺,朝郦央央示意了一下。郦央央抬手,萧衍很自然地捏住她纤细的手指。 他的手捏上来的那一刻,郦央央不自禁地轻轻一颤。 男人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指腹带着一层薄茧,体温也明显比她高,捏上来的时候,刺刺的,还有一点温热的暖意。 量完指围尺寸后,郦央央的脸已经红透了。 设计师脸上的笑容却更大了些,眼底尽是笑意。刚刚她就瞧出这对情侣看起来似乎并不像以往来的情侣那么黏糊,所以就特地建议了一下。 明明都是长相罕见优越的人,简直就是绝配,却不显得亲密,太可惜了。如今看他们互动,感觉太有意思了。 定好了婚纱戒指,又很快定好了婚纱照拍摄时间和地点。 因为萧衍全都由郦央央做主,所以他们仅仅花了一上午时间就将这些全都办完了,效率高得不可思议。 “去吃饭吧?你想去哪里吃?”萧衍又征询郦央央的意见。 “都可以的。”郦央央跟他简单地客气了一下。 萧衍笑了笑:“嗯,那就去晋都万象城,到那里再作决定。” “好 。” 抵达晋都万象城,面对着琳琅满目的餐厅,萧衍再让郦央央选时,她就不再客气了,选了一家自己喜欢的风格,进去照例大快朵颐了一番。 ?音寻十二月提醒您《太子不宠太子妃》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用完餐后,萧衍抬手看了一下腕表:“时间还早,三楼有影城,要看一场电影吗?” 这样子可真像正儿八经的约会。郦央央心想。 可他们都选好了领证日期,定好了婚纱戒指,约个会,看个电影,理所当然!因而便毫不扭捏地点了点头。 进了影城,离开场最近的电影是一部悬疑片,萧衍征询郦央央的意见,郦央央觉得没问题,他就迅速买了两张票,还买了爆米花和水。 很快电影开场,郦央央原本轻松的面容,渐渐僵硬起来。 郦央央有一个类型的电影是绝对不看的,那就是——恐怖片。只因曾经看过一场恐怖片,她吓得半年上厕所、洗澡都害怕,心理阴影几乎伴随了几年。 只是她没有想到自己居然看个悬疑片都有些害怕了。 这部电影怎么氛围搞得跟恐怖片似的!郦央央手指攥紧了座位扶手,心里暗想着将来自己的禁看电影系列从此要多列入一个悬疑片了。 曾经在部队磨炼的几年,让萧衍的观察力极为敏锐。哪怕是昏暗的电影院里,他也很快就察觉到身旁女孩的紧张与害怕。她甚至连爆米花都忘了吃,水也忘了喝,小手紧紧抓着座椅扶手,整个人呈绷紧的状态。 “害怕?”萧衍微微侧身,压低声音问。 “呜——”郦央央轻呜一声。“我没想到,悬疑片都这么吓人。” 萧衍也没想到有人看悬疑片也能吓成这样。他想了想,大掌抬起,搭在女孩放在座椅扶手上的小手,轻轻握住。“你若是害怕的话,我们现在就走?” 覆在手背上的大掌,干燥而温暖。忽然就让郦央央感觉安心了许多。 被一部悬疑片吓得半途退场,说出去的话,唐燕如和穆书雅她们估计要笑死。郦央央硬着头皮:“还是看完吧。” “嗯。”萧衍都听她的,“你若是害怕的话,就往我这边靠近一点。” 虽然是一见倾心,但才相识一天多,就直接靠入对方怀里,郦央央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不过,等到电影散场,俩人走出电影院时,萧衍依然没有松开郦央央的手。 他牵着她走出影院,郦央央也任由他牵着。 经过一场电影,这样手牵着手,彼此的心好像又靠近了许多。郦央央也早就忘了萧衍的背景身份,再也不紧张局促了。就好像二人早已相识很久,相处起来极为融洽和自然。 下午的时候,萧衍又带郦央央去了一趟游乐园。 他这样的人大概除了极小的童年时期以外,就没再去过游乐园的,却陪着郦央央坐过山车、云霄飞车,几乎玩遍各种项目。 一圈下来,萧衍面不改色,气息不乱。郦央央却已是气喘吁吁,粉面通红,甚至双腿发软站都站不稳。萧衍伸手扶了她一下之后,她很自然地就靠在了他 的胸前。 “你怎么体力这么好?”郦央央好不容易喘匀了气,抬起头瞥了一眼依旧气定神闲的萧衍。“玩了这么久,你都不会累的吗?” “以前在部队呆过,经常负重拉练,这种程度不算什么。”萧衍如实道。 “哇,好厉害啊。”郦央央由衷赞叹。 萧衍笑了一笑:“你很累的话,我抱着你回去也行。” 郦央央面色一烫,她目光四顾了一下,红着脸开口:“这么多人,抱着太不好意思了,你可以背我吗?” “当然可以。” 萧衍很自然地在郦央央面前屈身蹲下去。郦央央犹豫了一下,爬上了他的背。 郦央央只在很小的时候被郦先生背过,长大后这还是第一次有男人背她,感觉很新奇。 眼前的男人肩背很阔,力气也很大,托着她的腿弯,走得很稳,极有力量感,也很让人安心。 俩人顶着路人时不时望过来的目光,一路穿过人群,回到了车库。 萧衍将郦央央放到副驾驶座位上,甚至还给她系好了安全带。 “萧先生。”郦央央忍不住道,“我觉得你这个人挺好的。” 萧衍刚坐入驾驶室,闻言,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他撇过头,黑眸盯着她:“这个时候给我发好人卡?” 郦央央反应过来,笑道:“啊哈哈,我不是要拒绝你的意思。我是真的在夸你哦。不过,你这么强的条件,人也这么好,找我,不觉得亏吗?” “不亏。”萧衍意味深长地睨了她一眼,“我也没有你想得那么好,你会觉得亏吗?” “不会啊。”郦央央如实道。“就凭你这张脸,我就觉得不亏。” 萧衍不禁莞尔。他平常略显冷淡严肃的面容,因为这抹浅浅的微笑而略显柔和几分:“接下来想带你去看看房子,你愿意去看么?” “嗯?是去你家里吗?”郦央央又忍不住紧张地抓了抓安全带,“去见你父母?” 太突然了,她啥都没准备呢! “不是。”萧衍笑了一下。“父亲本周不在晋都,要下周才回来,我下周再带你去老宅见他们。这会儿要带你去的是将来我们婚后要住的地方,跟他们不在一处。” “是新房子吗?”郦央央问。“要选婚房?” “也不算新房。”萧衍笑道。“是我自己之前置的宅子,偶尔会过去住一下。今天带你去,你可以提些意见,按你自己的喜好来重新布置,将来做我们的婚房。” “好。”郦央央没意见。她其实也担心跟长辈住在一起,理念不同,或许会产生矛盾,他们婚后单独住也挺好。 抵达了萧衍在临湖别墅的房子,俩人进了门之后,郦央央才迟钝地意识到一点问题。 这宅子里几乎没有别的人在,此刻大门一关,居然就成了孤男寡女共处一室了。尤其是看到男人高大的身影朝自己走来时,郦央央忍不住后退了半步。! 第 117 章 现代番·为你而来3 巨大的落地窗外,落日熔金,暮色四合。 渐渐暗下来的天色,将郦央央迟来的紧张烘托到了极致。这种紧张,连富丽宽敞的客厅都缓和不了,她连连后退几步,直到后背都贴在了落地窗上。 ?音寻十二月的作品《太子不宠太子妃》最新章节由??全网首发更新,域名[( “你怕我?”看着她紧绷的姿态,萧衍微讶。接着想到什么,漆黑的眼睛里,笑意深浓:“现在才知道害怕会不会晚了些?” 说罢还朝郦央央走近几步。因为身高的缘故,微微低头,垂着眼皮看她。 眼前女孩不仅天生丽质,还被家人养得极好。皮肤白得像新雪,又有牛乳一般的质地,细腻如脂。 唇上本来出门时抹了口红,后来因为用餐,以及时不时吃点小点心而干脆擦掉了。她在他面前似乎很随性,也没有补妆,此刻露出本来的樱粉色,却比抹了口红还要漂亮诱人。 萧衍的目光就落在那张色泽嫣粉的红唇上,喉结不自觉地咽动了两下,开口说话时,嗓音都带了些性感的低哑:“你对人这样没有防备吗?” 身材高大的男人如此逼近,压迫感实在太强了。那双标致的丹凤眼垂眼看人时,居高临下,深邃得叫人心惊。 郦央央忍不住紧张地用手指揪住自己针织开衫的衣角,脱口道:“是对你没有防备啊。” 往日里不仅姜女士对郦央央身边的男人防狼一样地紧盯着,郦央央自己也是时刻戒备。唯有对着萧衍,不知为何却毫无警惕之心。 或许是因为彼此已经确定了要结亲,又或许是他男色误人。还因为郦央央对他有着莫名的亲昵和亲近感,所以完全不设防。 萧衍闻言微怔。接着又笑了起来,走过去轻轻抚了抚眼前姑娘的脑袋,察觉到她又开始紧绷,便温声道:“别担心,今天确实只是带你来看看房子,不会对你怎样。” 说完瞥见郦央央松口气的模样,他又忍不住戏谑地补充了几句:“就算想怎么样,也要留到洞房花烛夜的晚上。” 郦央央:“……” 还洞房花烛夜,怎么古里古气的。 但不管怎么说,气氛确实是缓和了,郦央央现在已经没那么担忧了。 郦央央依然还是很相信自己的直觉。 眼前的男人,眼神清明,气质清正,不像是什么卑劣恶徒。他的身份背景以及身高样貌也决定了他要什么女人没有,且她都答应跟他领证结婚了,确实没有必要特地将她骗到这里这样那样。 他看起来也不像是那种急色的男人。 当然,这句话以后有待商榷。但此刻的郦央央确实放下心来,在萧衍的引领下,参观了一番这栋临湖别墅。又在他的不断鼓励下,提了一点自己的个人意见。 萧衍颇为包容,哪怕是郦央央那被穆书雅和唐燕如屡屡吐槽的半今半古、不伦不类的喜好,他也都面不改色,欣然接受。 俩人吃了个晚饭,萧衍送郦央央回去。 接下来的日子,萧衍和郦央央各自忙碌,见面很少,但每天都会在 微.信里聊一会儿L,偶尔还会视频。周六的时候,萧衍过来接郦央央去萧家老宅。 刚刚进入五月,天气微凉。郦央央穿了一件酒红色吊带连身裙,配米色针织开衫。 ?音寻十二月提醒您《太子不宠太子妃》第一时间在[]更新,记住[( 这次是司机开车,她和萧衍并排坐在后座。大概是因为要去见男方家长,郦央央又开始有些紧绷,坐姿标准端正,一动不动,堪比雕塑。 “不用这样紧张。”萧衍侧过头看向身侧的姑娘,微微莞尔,“父亲母亲都是很好说话的人,尤其是母亲,很喜欢你。” “喜欢……我?”郦央央十分惊讶,忍不住扭过头来,有些不信。“她还没见过我啊。” “见过照片。”萧衍笑道:“还说若是我相亲不顺利,她想收你做干女儿L。” “啊,真的吗?”郦央央看起来有些不敢置信,又有些兴奋。“我也很喜欢容阿姨的,以前在电视上看到过她,若是能做她干女儿L也很好啊。” 萧衍薄唇微抿了一下,黑眸睨了面前的姑娘一眼,淡淡道:“给她当儿L媳妇,她也会对你很好的。” 郦央央微愣,接着就笑了,点点头:“嗯。” 给容女士当干女儿L固然好,可那样就没法跟这位萧公子结婚了啊。 总得有舍有得。还好容女士对郦央央是真的很好,温柔和婉,细心体贴。怕郦央央拘束,只与她说了一会儿L话,就叫萧衍带郦央央在萧宅里四处转转。 在萧宅转了一圈之后,最后去的是萧衍自己的房间。 与萧衍在临湖别墅独立的新式住宅不同,这里充满了他过去生活的气息,好像完完整整地记录了一个男孩长成意气风发的少年,再长成一个严肃沉稳的男人的全部历程。 郦央央在萧衍的房间里甚至还看到了一张熟悉的照片——或者不能说是照片熟悉,而是照片上的人让她觉得熟悉。 照片上的男生身姿高大笔挺,穿着野外作训服,身形挺拔利落,像一柄出鞘的宝剑。侧脸俊美冷肃,双臂高举,在做射击训练。 郦央央心脏猛地一缩。 几乎早就遗忘的记忆,忽地山呼海啸般袭来。那时候不过惊鸿一瞥的惊艳,还以为不过是生命中偶然掠过的美好风景,哪知道今时今日,那人却就在自己的眼前。 “你……”郦央央转过头,怔怔地望着眼前男子那张总是感觉似曾相似的脸,一时间百感交集,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正在这时,忽地察觉脚边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不断地蹭动,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心脏又是猛地一震。 “啊——!”郦央央吓得直接跳了起来,一把抱住面前的萧衍。 狗,一只黑色的大狼狗!正在她的脚边来回转悠着。 郦央央惊慌失措地搂住萧衍的脖子,连腿都缩了起来,无处可放,只能盘在萧衍的腰上。也得亏她的裙子是柔软有弹性的针织面料,能让她做出这样高难度又大胆的动作。 萧衍:“……” 他结实有力的双臂,将吓得惶恐不安 的姑娘稳稳地托住,然后对那只大狼狗发了一声号令:“黑雾,出去。” 大狼狗立即听话地跑出去了。 “没事了。”萧衍将郦央央抱在旁边的沙发上放下,轻轻拍了拍她:“黑雾不咬人。” 郦央央心有余悸,缓过神来,想起自己刚刚居然那样无礼地挂在萧衍身上,一时又有些面红耳赤。她不敢看萧衍,只将目光落在旁边摆台那张照片上,盯着上面的男生,怔怔出神。 过了许久,郦央央面色恢复了白皙,勉强维持镇定,抬头看向身侧的男人,“我以前好像见过你。” 这句话很像搭讪,但他们此时明显已经不需要搭讪了。萧衍笑了笑,也跟着道:“我也是这种感觉,第一次看见你照片的时候,莫名熟悉。” 其实岂止是熟悉,简直是荡魂摄魄。 萧衍这二十几年近三十年的人生里,在感情上一直心如止水,甚至被好友们戏称没有七情六欲。只有看到眼前这个姑娘,才好像开启了某个开关,觉醒了许多情感。 那些感情汹涌澎湃,磅礴厚沉,多得他几乎有些担心自己在面对她的时候,害怕自己随时会失控。 就如上回在临湖别墅里,他看着她的红唇的时候,十分想亲她。就如刚刚,她跳到自己身上,双腿盘着他的时候,他…… 萧衍连忙掐断思绪。 从未想过自己竟然这样易感,刚刚若不是郦央央不敢看他,他才有机会得以平复,否则怕是要遭遇人生中的第一次狼狈与尴尬。 房间内很静,静得似乎连彼此的呼吸都可闻,气氛微妙。 郦央央正有些不知所措的时候,手机忽然响了,是唐燕如发来的语音。她接通了,手机那头的唐燕如咋咋呼呼:“央央,你人呢?在群里艾特你都不回,咱们五排,缺人,快来!” “我……”郦央央正准备说自己有事,却听见头顶传来萧衍的声音,“离午餐时间还有很久,你可以玩会儿L。” 郦央央愣了愣,回道:“好。” 那头的唐燕如骤然听到一个男人的声音已经震惊了,愕然问:“央央,刚刚谁在说话?声音真磁性,是哪个帅哥?” “还能是谁,未婚夫啊。”郦央央顺口回道。 手机那头的唐燕如瞬间安静了,这边,郦央央也觉得房间里静得离奇。 挂了手机后,面对着头顶不可忽视的目光,郦央央连头都不敢抬,坐在沙发上,打开了游戏。 进了游戏房间时,忽地感觉沙发旁边一沉,压迫感近在迟尺。郦央央顿时姿势僵硬,脑子里一片空白,手指在屏幕上慌乱地点划着。以至于选英雄时,她选了个几乎没怎么玩的英雄。 “央央你干嘛?”频道里响起穆书雅的声音,“你不是一直玩法师,怎么选了打野???” “宝儿L,咱们已经有打野了啊。”林婉柔提醒道,“书雅拉过来的打野呢。” 郦央央低头一看:“!!!” 郦央央脑子瞬间清醒过来, 欲哭无泪:“我、我点错了。” “理解理解,毕竟未婚夫就在旁边嘛。唐燕如笑嘻嘻道⒘_[(,“央央一定是紧张了。” “没事,那我玩上单,书雅玩法师吧。”被穆书雅拉过来的打野陆鉴之脾气很好地道。 游戏开始,郦央央操纵着不熟悉的打野英雄,打了十分钟,光荣地拿到了一个0-5-0的战绩。 唐燕如在频道里哭:“呜呜呜,我晋级赛呢,央央你坑我。” 郦央央:“……” 当再一次“壮烈牺牲”后,郦央央几乎忘记了坐在自己旁边的男人,习惯性懊恼地抓了抓自己的长发。 一只温热的大手忽地捉住了她抓挠头发的手,郦央央一震,扭过头,与旁边男人漆黑的眸子对上。 “让我试试?”萧衍道。 郦央央微愣,低头看了看手里的手机,再看看萧衍,疑惑问:“你会玩这个?” 他这样身份的人也玩游戏吗? “学生时期用电脑玩过几回跟这个有些类似的游戏。”萧衍如实道,“刚刚也看你操作了一会儿L,应该没问题。” 他说应该没问题,郦央央莫名觉得肯定没问题。恰好英雄这个时候复活了,她很自然地将手机递给了萧衍。 接下来,由萧衍操纵着的郦央央的打野英雄顿时有如神助,很快经济上来就开始血虐全场,毫无意外地赢了。 敌方水晶爆掉的时候,郦央央激动得甚至抱住了萧衍的胳膊,引得男人骤然一僵。 侧过头,瞥见女孩凑得极近的面容,那张诱人的红唇就在眼前,只要他稍稍倾身低头,就能亲到。 萧衍喉结微咽,不动声色地往后仰了仰脖子。 郦央央未曾注意,因为唐燕如成功晋级,十分满意,正笑吟吟地在频道里跟她说话:“央央宝儿L,说吧,是不是有大佬帮你打的?” 她们认识多年,一起打游戏也很久了,对于郦央央什么水平,唐燕如可是太清楚了。她不信郦央央突然会打野,而且明明前面表现得那么糟糕,后面却完全换了个风格似的。 郦央央“嗯哼”一声,也毫不隐瞒:“那当然。” 她抱着萧衍的胳膊又贴紧了些,眼里笑意盈盈,满是崇拜地望着他:“你好厉害啊,连打游戏都这么厉害。” 萧衍胳膊依旧僵硬,沉默了一瞬后,慢慢道:“午餐时间快要到了,我们先下去。” 他觉得自己不能再跟这个姑娘单独在室内了,尤其是不能在这个目前意义上来讲,属于他的地盘上呆太久。 这是萧衍头一次怀疑自己的自制力。 “哦。”郦央央完全没有察觉,在频道里与好友们道了别,退出了游戏,跟萧衍下楼去。 面见了男方的父母,又被送了许多昂贵礼物,接下来的几个周末,郦央央和萧衍拍完了婚纱照,拿到了婚礼的婚纱以及戒指。 郦央央将他们的婚纱照晒到了姐妹群里。 【婉柔不温柔】: 央央穿婚纱好美啊。 【燕如不吃糖】:哇哦,这男人好高,身材也真好。这颜值,这身高,吊打ylq以及男模界啊,怪不得央央一见钟情,刚相亲就想结婚。 【书雅不优雅】:央央不矮的啊,怎么在这男人面前显得这么娇小?我觉得他这个身材,央央可能吃不消。 【燕如不吃糖】:+1 【婉柔不温柔】:+2 【央央不丽害】:……想什么呢,他很温柔,很好的。 从头至尾,她跟萧衍无数回单独相处,萧衍始终都很绅士,就只是偶尔看她的眼神,深沉得叫人有些心悸,让她都不好意思与他对视。因为盯着他的眼睛,会忍不住面红心慌。 5月20日,郦央央和萧衍领了红本本。走出民政局,司机开车,二人坐在车后座时,萧衍第一次吻了郦央央。 一开始确实吻得很温柔,到最后就有点失控了。 等被放开的时候,郦央央几乎喘不过气来。眼眸含水,连说话都似娇嗔,略有些埋怨地睇了男人一眼:“你亲人的时候,有点凶啊。” 跟他平日里一本正经,清心寡欲的模样完全不像。 萧衍抬手摸了摸她的唇角,黑眸里带着笑意。“嗯,可能有点表里不一,有没有后悔跟我领证?” 郦央央摇头,“不后悔,你怎样都好。” 这句怎样都好,可是纵容了恶龙。 郦央央和萧衍的婚礼就在晋都举行,有不少大人物到场,低调又盛大,在亲友们的见证与祝福下顺利礼成。 新婚夜之后。次日早晨,萧衍将郦央央圈在怀里,问她:“你感觉怎样?” 郦央央软绵绵地睨了他一眼,有气无力地嘀咕:“忽然理解了道貌岸然,衣冠禽兽的意思。” 萧衍忍不住笑了一声,大手摸了摸她的发顶,“这些好像不是什么好词。” 郦央央噘着嘴道:“是夸你呢。” “好吧。”萧衍将她搂入怀里,下颌抵在她肩头,闷笑声让他的胸腔不断震动。“央央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俩人的蜜月也是在国内的某个小岛上度过的。 蜜月期的某一日早晨,郦央央和萧衍在酒店的床上同时睁开眼睛。彼此刚从一个长长的梦中苏醒,目光仿佛穿过时空洪荒,怔怔相对凝望。 “大人……殿下……”郦央央用两个很奇怪的称谓,呼唤萧衍。 “嗯。”萧衍无比自然地应了,声音低沉,饱含深情。他幽邃的黑眸更是深沉得连清晨的天光都照不透,大手轻轻抚上面前姑娘的脸,温柔地唤她:“央央,央央。” 两人静静凝视了一会儿L。 彼此心头都在想,那些或许不是梦,或许是他们的前世、前前世所经历的真实。无需言语,彼此都懂。 只是…… 郦央央回忆梦境,眼眶渐红。 除了他为了她放弃神生,用神骨换她永世平安富贵以外,除了两世与他在一起的场景外 ,梦中还有其他世界的浮光掠影,关于她自己的都很模糊,醒来就几乎都忘了。 但关于他的,却记得深刻且令她无比心疼。 ?本作者音寻十二月提醒您《太子不宠太子妃》第一时间在.?更新最新章节,记住[( ——因为,他的每一个没有与她相遇的世界里,都是意外独自离世,或者孤独终老。 郦央央抬手抚上面前男子俊美的面颊,眼里湿漉漉的,声音哽咽:“为何总要孤孤单单的一个人?” 萧衍笑着抬手捂住她的小手,将那柔软的掌心与自己的面庞贴紧,感受着那暖热的、鲜活的温度,“因为只想要央央,只喜欢央央。” 他的语气很平淡,只是简单地、如实地陈述。 郦央央眼里的泪水却不断地狂涌而出。 性格内敛的人,向来不喜欢用言语表达爱意。他可能会做一百件爱她的事,却几乎不说一句爱她的话。 “我也想要大人,也喜欢大人。”郦央央热情直接地表达自己的感情和爱意,“以后,也只爱你,衍。” ——衍。 这是她第一次这样亲昵地,满含无限深情地喊他的名字。 萧衍再也忍不住,将面前的姑娘抱入怀里,低头亲她。 窗外,阳光明媚,山海碧澄,一对海鸟在辽阔的水域上翱翔飞掠。 屋内,他们紧紧相拥,疯狂热吻。 “我听说陵城的缘法寺极为灵验,我们去一下吗?”许久过后,郦央央靠在萧衍怀里呢喃。 “好。”萧衍低头在她唇上亲了亲。 蜜月的最后一天。二人飞去了陵城。在缘法寺的那棵巨大的祈福树上,各挂了两个条幅。 一愿家人亲友,平安顺遂。 二愿央央和衍,未来永生永世都能遇见彼此,相爱相守,白首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