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今天也在内卷》 1. 第 1 章 半夜里山下就落了雨来,淅淅沥沥一整晚。 宁繁一晚上睡得不安稳,梦里光怪陆离,让人心不稳。 天乍明的时刻,宁繁梦境里又浮现了数月前发生的事情。猝然之间,宁繁睁开了眼睛。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边山里人哪怕头发花白了也能在狭小危险的山路上走得稳稳当当。 刘老汉一早上就上山打猎,他行猎多年,今天早上什么都没有打到,只在隐蔽的草丛里遇到一窝吱吱乱叫的小狐狸。 小狐狸毛刚长出来,剥了也不值钱,刘老汉埋伏半晌没等到它们的爹娘回来。 这一窝总共四个,刘老汉想也不想全都掏回来了,想着说不定能在集市上卖出去。 穷乡僻壤山里人家没有想玩小狐狸的,这也不值得再跑到郡城里叫卖。 小崽子命弱,说不定没到郡城就咽气了。 刘老汉想着狐狸肉不好吃,集市上买了几个馍馍回家里。 他家里还有个十一岁的小孙女。 刘老汉年轻时生了一个儿子,儿子十六就娶了媳妇儿。 可惜这边官府昏庸,几年前征壮丁去修什么栈道。 兴许是动静太大惹怒了山神,几百人都被滑落的乱石土堆砸死。 媳妇儿年轻轻的很快就被娘家人接走改嫁了,刘家就剩了刘老汉和他的孙女儿小栗。 说起小栗,刘老汉养这个孙女不大容易,去年小栗差点死掉,幸好—— 刘老汉一边想着一边往回走,远远就看到了一道修长的年轻身影。 年轻男子穿一身天青色的衣袍,腰间束着同色衣带,长身玉立有如芝兰。 正是暮春时节,不过这边山间气候微冷,杏花此时才开,一阵山风拂过,花瓣扑簌簌的从枝头飞去。 男子长袖宽衣,不是这边寻常山夫的装扮,大概花也喜他温柔多情,顺着风落到了他的发间和肩头。 刘老汉迈着步子过去了:“哎——宁先生!” 宁繁回身:“刘伯。” 刘老汉从身后背篓里把四只龇牙咧嘴的小狐狸掏出来:“今天连只山鸡都没有打到,只捡来这些小畜生,卖又卖不出去……宁先生知道的药方那么多,说不定狐狸也能入药,就送给您养吧。” 宁繁含笑道:“好,请放下吧。” 虽说狐狸的肉和心肝都能入药,但宁繁不至于丧心病狂真动手杀狐狸。 刘老汉把它们掏来了,自己喂肯定养不活,也没有多余的肉去养,周围山里人亦是如此。小狐狸沾了人味儿,再送回去恐怕不被父母接受。 宁繁的住处在三十里外,庭院里倒也养了不少东西,多几只狐狸并不算多。 刘老汉把狐狸放下,搓了搓手道:“那个……宁先生,我看您身边也没有什么人照顾,把小栗送给您当丫鬟怎么样?您只有一个书童,书童做事不如丫鬟仔细,给她一口饭吃就行,我年纪大了实在……” 穷乡僻壤里营生不容易,刘老汉腿脚不便了,不如其它猎户厉害,他只这么一个孙女儿,想给孙女儿找个好归宿。 把孙女儿卖给周围富人家他不舍得,虽说能得一二两银子,但这些人家对下人非打即骂。 亲事又定不成好人家——不知道哪个挨千刀的说他家小栗生来克父又克夫。 虽不知道这个宁先生什么来历,但他谈吐文雅声音温润,长得更是——他第一次出现时,所有人都把他当成山里的神仙。 宁先生这段时间免费给周边村子里的老人看病,甚至医好了高烧不退的小栗,在刘老汉心里是一等一的大善人。 如果小栗过去给他端茶倒水当丫鬟,肯定比在山里过日子强。 “这四只小狐狸我买下了。”宁繁从钱袋里拿出一锭银子,“刘姑娘恐怕不能和我回去,家里夫人善妒。” 不知道为什么,刘老汉觉得宁先生提起“夫人”的时候,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冷意。 这一锭银子足足有二两,四只小狐狸就算拿到郡城也绝对卖不到这么高的价格。 刘老汉不好意思去收,宁繁却抱着这些小狐狸进去了。 宁繁喂了这些小狐狸一点肉沫,它们已经睁眼了,一个个脾气不小,还龇着牙想咬宁繁。 宁繁嫌这些小东西浑身腥臊,挨个弹了弹额头后扔进竹筐里。 这个时候宁繁的侍从天冬已经从外面回来了。 天冬进门就听到呜呜啊啊的叫声,他好奇的打开竹筐:“这是什么?小狗还是小猫?” “狐狸。”宁繁合上手中书信,“等下我们回莜郡,所有东西都带走。” 天冬愣了一下:“公子,这才待半个月呢?您不是说再等七天后山上白附莲花落了,要取根茎入药的吗?” “不取了。”宁繁想起京城之事便莫名烦躁,“明天回京。” 天冬和宁繁同岁,他比宁繁大三个月,是宁繁的奶娘的儿子,相当于宁繁半个哥哥,比宁府其它下人地位高很多。 因为两人从小一起长大,所以天冬对宁繁没什么可避讳的,平日里知无不言。 “老爷突然叫您回京?府上出了急事?” 宁家世代巫医,在本朝,巫医一脉地位很高,仅次于皇室。 宁繁是宁家第三子,上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大哥和二哥在朝为官,继承父亲衣钵职位,宁繁不喜交际闲散度日。反正他做什么都有长辈和兄长们罩着,没必要谋什么官职。 宁家祖籍莜郡,虽说数百年前族人几乎都去了京城或者南方,但家族根基在这里,几乎每年宁繁都会回来一段时间。今年他来山中采药,就和天冬在这边山下搭建了茅草房临时居住。 房子都搭好了,天冬以为宁繁会在这里住两三个月,谁知道不到一个月,宁繁就急着回京城了。 “回去成亲。”宁繁的声音瞬间冷了许多,“十天前下的圣旨。” 天冬心中一喜:“呀,咱们府上要有三少奶奶了。不知道是哪家小姐......您先别说,我猜一下,是不是济城郡主?上次赏花宴上她故意把手帕落您跟前......不是她?那是镇北将军府的大小姐?她特别喜欢您,那回......” 宁繁脸色变了又变:“是当今太子。” 天冬:“啊?您、您、您——” 天冬一时结巴住了,脑子僵了很久才终于组织起话语来:“您过年时不是和他起了冲突,两人还差点打起来,圣上怎么就——” 宁繁在京城不是出了名的纨绔,但一般情况下,那些出了名的纨绔都不敢招惹他。宁家名声摆在那里,加上宁繁两个哥哥出了名的护短,谁敢招惹宁繁最后基本吃不了兜着走。 偏偏上头有个更荒谬的太子殿下。 上元节之夜京城热闹得不行,宁繁和随身跟着的天冬走失了,太子身边几个太监也被人流挤走了。 结果宁繁和太子狭路相逢,太子出了名的昏庸无道,他把宁繁误认成哪家小姐,对宁繁一见钟情,上前就要搭讪。 宁繁当天一身浅绯色衣衫,衣上挂了两圈红珊瑚素珠,腰间挂了把有名无实只能看不能吹的玉笛,外头裹着件五色羽缎披风,他嫌发冠沉重,晚上游玩就没戴发冠,一头墨发就松松散在身后。 京中纨绔最喜浮华,平时斗鸡走狗互相炫耀,都喜欢手上戴个硕大的彩色宝石,穿艳粉艳绿的衣袍,春戴牡丹冬拿梅花,头上的巾冠做足了花样。 宁家显赫的时候皇室还是草根,宁繁觉得自己过节穿鲜艳一点很正常。 但是,太子这种一年到头只穿黑蓝两种颜色的男人无法理解这种风气,他久居东宫,在他印象里,只有他爹的嫔妃才穿这么艳。 夜色朦胧花灯晃眼,美人回眸神色懒倦,玉骨冰肌墨发如云,乍看之下真的让人难以分辨性别。 直到宁繁开口,太子瞬间失望:“你是男的啊?那你为什么装女的?” 宁繁身高八尺风姿特秀,出了名的世家公子,被一纨绔当成女子搭讪,脸色霎时就冷了。 总而言之,当天的事情闹得满城风雨,第二天宁繁出门,所有人都知道他被太子误认为女子调戏,和太子打了一架。 其实那晚没打起来,太子脑子不行身手却很行,宁繁拿下笛子和他动手两下没占上风。 一落下风宁繁就不打了,冷着脸要回府,结果太子的暗卫呼啦啦跳出来,拦着宁繁不让他走,事情这才闹大了。 天冬对这件事情还有印象,反正皇室没怪宁繁大不敬,大爷和二爷也没有参太子一本,他以为这件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哪想到皇帝一页圣旨下来,居然将这对冤家指成了夫妻。 天冬偷瞄宁繁一眼。 平日里宁繁温文尔雅,只有交手过的才知道他有多难惹。 武力值高不说——不对,这个好像不及太子,但宁繁城府这么深,算计人的手段那么多,还会医术会扎针,说不定还会下蛊,万一不小心把那个昏庸的太子给弄死了,宁家会不会被诛九族? 正常情况下宁繁结婚肯定住宁府。 和皇家联姻那得去东宫或者太子府,这就不叫娶妻了,这是被太子娶。 天冬很好奇,自家公子到底答不答应这种婚事啊? 2. 第 2 章 当日晚上宁繁回到了莜郡。 这边庭院住宅都是这几年新建的,依山傍水环境幽美。因为宁家人几乎都在京城,这边是宁家的仆从们在打理。 四只小狐狸被天冬从竹筐里倒了出来。 经过数个时辰的颠簸,小狐狸们都有些饿了。 狐狸聪明,它们还记得上午是宁繁给喂食,这时候乖巧许多,全都不龇牙咧嘴了,甚至抬着软趴趴的爪子往宁繁这边蹭。 宁繁伸出一根手指按着其中一只的脑袋,漫不经心的道:“明日天不亮就要赶路,天冬,你先下去吧。” 天冬应了一声:“我让人准备好车马和东西。” “不乘马车,我们快马加鞭回去。”宁繁道,“路途遥远,马车会慢十多天,只带几件换洗衣物和药材盘缠。” “是。”天冬看了这几只陪宁繁玩耍的小狐狸一眼,“这几只狐狸带上么?它们挺活泼的,倒也不怕颠簸,给点肉就能活。我看毛色长大后肯定火红火红,在京城可是难得。” 宁繁没空养什么狐狸,原本想留在这里,听了天冬的话,主意慢慢改了:“带着一起回去。” 五日之后。 宁府小门打开,宁繁从马背上跳下来,将马给了一名家仆。 青囊轩的人一听宁繁回来了,赶紧打开小门点亮灯火准备热水。 宁繁入门脱下身上这件披风,一旁丫鬟接过,端了杯清茶奉上:“三爷,水正在烧,您等下去沐浴更衣吧。” 他坐下正低头喝着茶,有人不经通报就进来了:“阿月,外头有四只狐狸崽子在叫唤,是你抱来的?狐狸不能养,弄得家里一身骚气……” 宁繁抬眼:“二哥。” 宁家老二宁朴挥手把房间几个丫鬟撵出去,只留了天冬在旁边奉茶。 宁朴一边拿茶一边絮絮叨叨:“那封信我写的你知道吧?你听我说,和太子的婚事绝不能应。先串通一下,等下到了咱爹面前就这样说……” 宁繁一笑:“京中发生什么我还不知道呢,等下又被家法处置。” “咱爹这回不会。”宁朴压低了声音道,“因为你和太子这事儿,他已经四天没睡好觉了。” 宁繁慢悠悠喝着茶,外头丫鬟道:“三爷,郑妈妈来了。” 宁繁放下茶盏:“请进来吧。” 片刻后一名三十多岁干净端方的妇人走了进来:“三爷,听说您回来了我特意过来看看。二爷,您也在这里。” 宁繁让郑妈妈坐下来:“好些时日不见妈妈,您身体还好?原本想着明天给太太请安后过去看看。” 郑妈妈笑着道:“劳三爷挂念,现在一切都好。既然二爷与三爷有话要说,我就不打扰了。” “二哥找我闲聊,没什么要紧事。”宁繁道,“天冬,你和妈妈回去吧,这两天就在家里住下,你许久不回家,好好陪一陪妈妈。” 郑妈妈怕误了宁繁的事情,赶紧推辞两句,那边天冬知道宁繁的意思,赶紧带着郑妈妈出去了。 宁家这样的世家规矩很多,家里公子小姐基本都是奶娘带大的,长大后必须对奶娘客气。 宁朴看着门外:“郑妈妈倒规矩体面,不像大哥的奶娘,成天作妖让大哥给她的孩子安排好差事。大嫂烦得不行,直接把他们一家子打发去乡下了。” 虽说宁家有尊重奶娘的规矩,但奶娘如果太多事的话,主人家不会一再纵容。 宁繁道:“大嫂比大哥做事干脆多了,大哥优柔寡断。” “与太子这件事情上,你也要干脆些。”宁朴道,“干脆利落的退了婚事,不能和他有纠葛。我听人说,太子蓄谋着婚后给你下马威,不知道要怎么折磨你。” “皇帝赐婚,这门婚事岂能我想退就退?”宁繁端了变冷的茶盏,“二哥,朝臣对于皇家,就像奶娘一家对于咱家。咱们身份再高,在他们眼里还是家仆,最多就是重要些的家仆。” 这门婚事如果能退,宁繁就不至于快马加鞭回京了。 就算要退,也不能宁家这边来退,最好的方法是让太子那边退婚,给皇家一个体面。 反正宁繁不是什么黄花大姑娘,什么清白名声的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被退婚并非丢脸的事情。 片刻后丫鬟过来说热水备好了,宁繁挥挥手:“二哥,你先走吧,我更衣后就去爹娘那里请安。” 宁繁脱下衣物浸泡在了温水之中。 连日赶路早已经让他精疲力竭,闭上眼睛浸泡了一刻钟,宁繁想让自己平静下来,最后还是忍不住揉了揉眉心。 他只想当个富贵闲人,功名利禄这些让家族其他人顶上就是了,宁府家大业大,就算宁繁能活两百岁,也能养得起他这个大闲人。 偏偏皇帝下了这道圣旨。 片刻后宁繁从水里出来,随便裹了件棉布做的袍子。 丫鬟拿了布巾给他擦着长发:“三爷,刚刚打听到老爷太太那边已经吃过饭了,我让厨房煮了碗粳米粥,您趁着头发未干填填肚子再过去?” 等天色完全黑了之后,宁繁拿一盏灯去了父母的住处。 他先去了宁夫人的院子,请了个安就出来。 等到宁繁的父亲宁百泉的住处时,抬头一看大哥宁守和二哥宁朴已经到了。 宁繁有些郁闷,没想到大哥二哥真都在这里。 宁繁年纪小脸皮薄,和家里几个大男人讨论婚事什么的多少有点不好意思。 二哥一直对宁繁挤眉弄眼,想让宁繁按着他刚刚的说辞来。 宁繁:“……” 他更郁闷了:“……大哥,二哥,我和爹单独谈一谈,你俩先回去吧。” 大哥宁守点点头:“好。” 宁百泉让宁朴也下去,宁朴心有不甘,经过宁繁的时候踩了一下他的脚。 宁繁:“……” 这件事情怎么说呢?宁繁心里也很烦。 但是,无论从哪个角度去看待,都不会像宁朴想的那么简单。 绝对不是装装病或者吵吵架就能拒绝的。 宁百泉端坐上位,一手抚摸着自己的山羊胡须。 宁繁行了一礼:“父亲。” 宁百泉道:“你和太子的婚事不能退,婚后若有冲突,到时候再说。” 当今皇帝与皇后青梅竹马感情深厚,皇后体弱,本来不能怀孕。眼看着其它嫔妃诞下皇子,她费尽心思生了一子,身体因此变得更差,不久撒手人寰。 皇帝怜爱皇后,皇后之子从一出生就被立为太子。 皇后孕中吃的安胎药有微毒,这些猛药让不能生育的皇后生下太子,也让太子的心智受了很大的影响。 这些年太子犯错不少,群臣都看得出他心性扭曲残忍,想法异于常人。 皇帝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 但他对已故的皇后情深义重,所有皇子中最喜爱太子。 加上太子外祖家里的势力非同寻常,废太子并非易事。 本朝高祖原是寒门出身,宁家在前朝地位就很高。 当时皇帝昏庸生灵涂炭,宁家先祖劝谏反被诛杀。宁家年轻的后辈算出北方有将星会把皇帝取而代之,携家带口北上投奔明主。 高祖当时在军中崭露头角,功勋却被那些不学无术的高门子弟抢走,一气之下就带着将士们造反。 高祖擅长带兵打仗,身边却没有可用的谋士,恰好宁家投奔,后来顺利取了天下。 高祖和宁家先祖之间,曾有一段对话,不过这段对话并没有记录在史书当中,只有各自的后人记着。 高祖生性多疑,得天下后杀了不少手下。 巫医一脉上能聆听天意,下能医治万民,一直都是朝廷拉拢的对象,贸然杀掉会招来祸患。 高祖晚年担心子孙不肖,出现前朝那样的暴君,宁家后人再择明主帮着别人夺了自己的江山。 奄奄一息的时候,就询问宁家是否会如此。 宁家先祖知道两侧藏着太子和暗卫,一旦自己回答不当,他一人失去性命是小,九族被诛是大。 他胆战心惊发誓宁家对皇室忠心耿耿,若有二心天命不佑子孙不存。倘若慕家子孙出现暴君,宁家子孙只会把对方引到明路,再三规劝,绝对不会背叛。 巫医一脉从不发誓,他们与普通人不同,他们立下的誓言都会成真。 听到宁百泉讲起家族秘辛,宁繁微微蹙眉:“大哥活得好好的,父亲,你给我讲这些做什么?说好了我可不继承宁家,这大家长谁爱当谁当。” 宁百泉道:“两个月前,陛下请我入宫,问我哪个孩子最厉害,我喝了两杯酒,就和他说了实话。” 宁繁:“……是二哥对吧?” 宁百泉给了宁繁一个“你明明就懂”的眼神:“然后,陛下就和我讲了这桩两个人都知道的旧事。” 宁繁气得说不出话来,他不知道该怪高祖无情,还是怪自己祖宗随便发誓,给自己挖了这样一个大坑。 “他明知道太子不能担任,依旧让太子上位?” 宁百泉叹了口气:“陛下的身体其实……太子凶残任性,其它皇子不比他强多少。若其它皇子若上位,太子性命难保,陛下舍不得皇后用命换来的儿子。最重要的是,一旦陛下有废太子的念头,皇后一族必反。” 宁繁气得不行:“所以你就把我推出去,让我规劝太子?” 宁繁只听说过江南有些富商生了女儿,担心自己死后族人霸占家产驱赶女儿,所以招个厉害女婿上门的。 倒是头一次见皇帝看太子不成器,不把太子托付给重臣肱骨,而是招个太子妃去约束太子。 宁百泉摊手:“爹也是没办法啊。” 看着宁繁脸色铁青的样子,宁百泉难得的有点愧疚,他刚想劝宁繁几句,耳边却听到宁繁恨恨的道:“我要是——” 宁百泉不用想也知道宁繁说的是“我要是盐商刘家的公子就好了”。 盐商刘家是本朝首富,宁繁一向奢靡爱钱,每次和宁百泉吵架,他都后悔自己没有投胎到挥金如土的刘家。 宁百泉凉凉的道:“你要是刘家的公子,等天下大乱了,刘家只有钱没府兵,活脱脱的大肥肉,反贼和百姓第一个抢的就是他家。” 宁繁心烦意乱,也不和他争辩,转头就出去了。 3. 第 3 章 夜色寂静,正是初夏时节,晚间微凉清风拂过园中草木,送来阵阵清香。 宁繁提着灯回去,还未走到自己住处门口,就听到走廊不远处的小径上传来丫鬟们的说笑声音。 “……真的好看么?” “那当然了!这是京城最好的绣娘连夜赶工制作的。太太说咱们三爷还在长个子,衣物要比年前的宽松一些,这样结婚时穿起来才好看。” “哎,我还以为咱们三爷会娶个漂亮的三奶奶回家呢。等到中秋三爷就弱冠了,之后娶妻正是好时候,哪里想到太子居然看中了三爷。你们说说,三爷和太子在一起,谁是上边的,谁是下边的?” “或许是太子吧,前些天太子不是来咱们府上了么?他看着比大爷高半头,三爷和大爷差不多。反正我觉着长得高的就该在上边。” “……” 本朝并不限制男子成亲,丫鬟们多多少少都知道些什么。 听到下人私下里嚼这些口舌,宁繁的眼睛眯了起来。 什么上边的下边的,宁繁只听过没见过,知道什么意思,万万想不到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从出生时起,宁家所有亲戚朋友都夸赞三公子生得漂亮。 这些年来宁繁但凡见到生人,对方无论男女看他第一眼总会先愣住。 自十五岁之后,不少人看宁繁的长相就觉得他是温柔多情招蜂引蝶的大美人,甚至有人说宁繁长得就很“浪”。 因为这些莫名其妙的言论,导致宁繁从不逗留风月场所,男相好的女相好的一个都没有,生怕给他本就不怎么清白的名声再添污点。 “你们在说什么?” 一道冰冷的声音传来,丫鬟们都呆滞住了。 她们抬头往远处看,终于看到廊上晕黄的灯火,以及一道修长清瘦的身影。 “三、三爷。”其中一名丫鬟心虚不已,声音都在颤抖,“您的喜服已经做好了,我们要拿去给太太看呢。” 她们知道宁繁平日里不喜欢为难下人,对下人挺温和的。 但她们几个口无遮拦的讲这些……正常情况下,轻则被变卖,重也被割去舌头。 对这些十二三岁的小丫头,宁繁只出声吓她们一下,倒不想惩罚什么。 “太子来过府上?他来做什么?” 一名丫鬟道:“听说是来找您的,但您不在。” 与太子这桩婚事,宁繁从一开始就知道不能退。 事到如今只能顺其自然把婚结了,先堵住京城一张张议论纷纷的嘴巴。 夫妻之间,但凡不是东风压倒了西风,就是西风压倒了东风。 刚刚那些小丫鬟说的在上边在下边,与这个意思不同,也是差不多的理儿。 婚后宁繁绝不任人宰割,倘若太子无理,到时候再想法子脱身。 宁繁对太子的印象很复杂。 “喜服不必送去太太那里了。”宁繁道,“拿来给我,我带回去。” 丫鬟犹豫片刻,最后还是将喜服交给了宁繁。 宁繁手中握着冰凉细滑的布料,眸子漫不经心扫过她们:“下次再讲这些闲话,罚半年的俸禄。都回去吧。” 丫鬟们应了一声,赶紧离开了。 宁繁回京的消息,一夜之间全传开了。 他从北门骑马进来的,守门的将士自然认得宁家的公子,加上城中骑马会遇到熟人,这个消息压根瞒不住。 关于圣上赐婚一事,京城各家早就讨论得热火朝天。 太子和宁家三公子都未成亲,这两人都是本朝贵族小姐最想嫁的人之一。 太子是储君,未来的天子,即便心性残忍日常做事异于常人,依旧有很多人做着一步登天的皇后梦。 至于宁三公子,相传容颜气质举世无双,神仙见了他这张脸都会动凡心。 加上宁家地位非比寻常,想和他成亲的人如同过江之鲫。 在圣上赐婚之前,从来没有人想过原来太子和宁三公子还可以凑到一起。 “太子,这一路走来几乎都是议论你和宁繁的。”一名二三十岁的年轻人笑着道,“赌场里还有人赌你们两个的婚事能不能成。” 慕江一身墨色衣袍,他身形高大挺拔,人群中格外显眼。 哪怕一张脸生得俊朗无比,因为气质冷冽,带着说不清道不明的肃杀之气,周围人哪怕不清楚他的身份,依旧不敢靠近。 慕江身边这位是四皇子慕潇。 老四慕潇和慕江的关系平平无奇,今天两人在宫里遇上了,慕江觉得宫里无聊,就和他一起出来走走。 “太子,你要不要来玩几把?”慕潇笑着道,“东宫之大,随便你挥霍都输不完。” 慕江眸色一冷,唇畔却勾了些许笑意:“哦?四哥怎么料定孤会输?” 慕潇神色一僵,紧接着语气恢复了正常:“太子之前没有玩过,头一次玩这些的话,输几把很正常。” 慕江冷冷淡淡的打量着四周。 他对赌场和青楼没什么兴趣。 赌场里乌烟瘴气的,一个个赌徒熬红了双眼,脸上神情癫狂,看起来就像疯子一般。 至于刚刚逛过的青楼—— 慕江抬手闻了闻袖子上的味道。 他最讨厌胭脂水粉的味道,闻见就泛恶心。 偏偏刚才有个不长眼的女人故意往他怀里挤,若非慕潇阻拦,慕江就把那个人给掐死了。 在这里走了一遭,慕江身上的味道总算是淡了许多。 他对那些庸脂俗粉才不感兴趣。 说起来,那些扭着屁股掐着腰的女人看起来还不如宁繁赏心悦目。 宁繁脾气是差了点,头一次见面就抄着一支笛子要打要杀的,甚至骂他登徒子。 但宁繁那张脸长得好啊,好到让人脑海空白,身上的味道也是清淡好闻的药草香气,不是乱七八糟的脂粉香。 “太子,你真的不赌?”慕潇笑了笑道,“好多买你和宁繁不能成亲的,我押了一百两,赌宁繁会嫁给你。” 实际上,慕潇押的是一千两,全押宁繁和太子不会成亲。 太子要给宁繁下马威的事情已经传出去了,慕潇听说宁家老二气得不轻,放出风声说自己弟弟绝不嫁皇家。 宁家地位非同一般,宁百泉又得皇帝信赖,倘若宁繁死活都不嫁给太子,皇帝肯定不舍得责罚宁家。 慕潇和宁繁见过几次面。 宁繁这些年不常在京城,基本上只有过年那两个月回来,其余时候要么在外游学,要么就去什么地方采摘药草。 虽然有些纨绔私下里说宁繁看着就很多情,一定在外藏了很多相好的,但按照慕潇和宁繁那几次见面,他觉着宁府这位三公子是难得的清正。 让这样一个风度翩翩性情疏离的世家公子嫁给残暴古怪的太子,用脚想也能想出宁繁不愿意。 慕江挑了挑眉,眸中藏了些许杀意:“真有人押孤娶不成宁繁?” “……那当然了,一大半人呢。” 慕江冷笑:“孤并没有退婚的意思。” 他是看不顺眼宁繁不错。 可这不代表他不想娶宁繁。 一想起上元节那夜见面时,宁繁冷若冰霜的样子,就有一股无名之火在慕江胸腔里流窜。 谁不想折辱一下本朝第一美人呢? 慕江本就记仇,他现在就等着和宁繁婚期来临,到时候给宁繁好看! 宁家如果胆大包天敢退婚,就等着他登基后被诛九族吧! 这个时候,不远处一张赌桌旁传来说话的声音。 “……郑大洪,刚刚可说好了,那局你没钱来赌,输了就留下一条手臂。去拿刀来!” 旁边一阵起哄笑声。 “没钱就别在这里丢人现眼!” “他这条手臂值当什么?” “……” 一个脸色发青的中年男子跪在赌场管事人的面前:“不要砍我的手臂!我这就回去借钱!” “借钱?你家房子和铺子都没了,亲戚早就和你断绝了关系,谁还会借给你?”赌场管事这是摆明了要杀鸡儆猴,想吓唬吓唬那些没钱又想赌的穷鬼,“刀拿来了没?这条手臂给赌场后门的狗加餐!” 郑大洪吓得转身要跑,几个赌场的人把他按在了地上。 他失声尖叫:“我把我家丫头给你们!她长得不难看,你们玩够了还能把她卖去青楼!” 赌场管事眼睛眯了眯,他确实听说郑大洪家产卖了,老婆女儿都还没卖,让手下把郑大洪放开:“去!把你女儿带来,你们两个跟着,别让他逃了。” 郑大洪保全手臂惊魂未定,他脚步软得像面条似的,跌跌撞撞往外走,一时间没注意,撞到了一名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 慕江脸色顿时黑了,他用手掸了掸衣物,狭长的眸子里满是煞气:“你敢撞孤?” 慕潇一看慕江这脸色就知道这是太子发疯的前兆,他怕自己被伤到,忙往手下身后躲。 果不其然,下一瞬间慕江腰间佩戴的长刀出鞘,白光快如闪电,姓郑的右臂已经落在了慕江的手中。 慕江冷哼一声,抬手把血糊糊的手臂扔给了赌场管事。 赌场管事认出了不远处的慕潇。 四皇子慕潇是赌场老板的靠山,这间赌场一大半的利润都得分给慕潇,赌场的人当然不敢招惹。 他把手臂扔下,小步跑来吩咐两名手下:“既然用手臂偿还了赌债,就把他扔出赌场。地上的血迹收拾干净,留着挺吓人的。” 说完这些,赌场管事胆战心惊的去看慕江,硬生生挤出一点僵硬的笑容:“这位爷,小的第一次见您,您要不要收起手上的刀,去旁边桌上玩两把?” 慕江转过头,目光看向了赌场管事。 赌场管事更害怕了。 这人的双眸全无感情,冰冷阴森就像山中野兽,哪怕这张脸生得再俊美,依旧会让人从心里生出寒意。 慕江随手撕了袖子上沾血的那一块,用这块看起来就很华贵的布料细细擦着沾了血的刀鞘,刀刃是不沾血的,明亮灯火下闪着耀眼白光,让人不寒而栗。 擦干净后他把长刀放回去:“不玩。” 慕潇不擅长武术,头一次看到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砍人的,他吐得昏天暗地,自觉有点丢脸,擦了擦唇角道:“……太子,咱们回去吧。” 慕江没有待下去的兴致,这种脏地方素来入不了他的眼睛。 “走。” 走到门口,慕江突然想起来一件事,他脚步迟了些许,身后太监赶紧跟上来:“太子爷。” 慕江冷冷的道:“身上有多少银票?” “……四千两。” “去里面全买宁繁和孤成亲的那个。” 他还没退婚的想法,要是宁家敢退皇家的婚事,就等赐死九族吧。 4. 第 4 章 第二天早上醒来宁繁就装病谢绝一切亲戚朋友探望。 天冬居然从家里跑回来了,倒了一杯茶递给宁繁。 宁繁懒洋洋抿一口茶。 无论哪里都没有家里住着舒坦,他院里院外十几个丫鬟,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晚上睡在羽毛似的床上,早上醒来依旧不想睁眼。 他喝一口茶后,这才抬眼看向天冬:“怎么这就回来了?不在家里多待几天?” 天冬无奈的道:“别提了,公子,从昨天就有人去我家里打听您对这桩婚事的看法。” 宁家和皇室联姻可是大事,想要从中获利的人不少,多少双眼睛都在盯着。 天冬是最常照顾宁繁的小厮,太多人想买通他了。 宁繁喝完茶水,将手中茶盏递了出去。 他在床上伸了个懒腰:“对外说我病了,病得不能下床,除了府上的人能探望外,其他人一律拦在青囊轩外。” 天冬应了一声:“好,那我出去打听打听外面的事情。” 许久不回京城了,府里府外发生的大事小事天冬都不知道。 中午的时候天冬才从外面回来。 这时候宁繁要用午膳,不得不从床上起来了。 他穿一身白色的中衣,墨发用根绯色的衣带绑着,外面披着件绯色衣衫,姿态闲散的夹了一颗糖渍樱桃。 天冬正要说话,一回身看见二爷宁朴大摇大摆的从外头进来了。 天冬本来打算讲给宁繁听的消息也被二爷讲了出来。 “你知道太子昨晚上去青楼和赌场了么?”宁朴坐下来拈了一块茯苓糕,抬眼再看看宁繁,“大白天的,你不三不四的披件衣服就起床了,咱爹看见了还拿鞋底抽你。” 宁繁有气无力无精打采:“随便他吧,这个爹你和大哥去认,我是不想认了。” 宁朴看着宁繁一脸幽怨:“怎么?昨天你们吵起来了?” 宁繁继续吃他的糖渍樱桃:“我只是生气,为什么不让你嫁给太子,明明咱俩都没成亲。” 宁朴一口糕点差点没喷出来:“……别扯我!和我什么关系!太子上元节调戏的人是你不是我!我一个人挺好的!” 宁繁怀里蓦然钻出来一只火红的狐狸头,小狐狸听到宁朴大声讲话,还以为他在凶宁繁,对他龇着牙发出威胁的声音。 宁繁伸出一根手指把狐狸头塞回自己衣服里:“别闹,老二,滚回去。” 宁朴脸色变了又变:“你叫它什么?” “哦,我给它们四个取了名字。”宁繁挨个指了指,“这叫老大,这叫老二,这只是老四,这是老五。” 宁朴冷哼:“老三呢?” 宁繁笑眯眯指了指自己:“三爷在这里,它们得避讳。” 宁朴真想把这个不成器的弟弟给揍一顿。 天冬知道宁朴和宁繁在一起容易掐架。 宁家大公子宁守今年二十五岁,五年前就成亲了。 二公子宁朴今年十九岁,目前还没订婚,不过他是出了名的神童,十五岁就中了进士。 宁繁比宁朴小两岁,两个人一起养大的,兄弟俩小时候就常常打闹,每次宁繁都把宁朴揍得哇哇哭着去告状。 再大一些,宁繁拒绝科举考试,不想入朝为官。 长大之后,每次宁繁在外惹了什么事情,反而是宁守和宁朴这两个哥哥给他收拾烂摊子。 宁朴冷冷的道:“宁三爷,那您知不知道您未来的夫婿昨夜去了青楼又去赌场,一时兴起还在赌场砍了良民的手臂?” “这倒不清楚。”宁繁摸着自己下巴,“我从未去过这两个地方。” “那人被太子砍手之后,在赌场外失血过多死了,留下孤苦伶仃的发妻和女儿。今天上朝的时候,好几个大臣在陛下面前提起此事。” “然后呢?” 宁繁看宁朴的手马上要摸到自己这盘糖渍樱桃,慢悠悠的将盘子捧了起来。 宁朴转手继续去拿茯苓糕,对他翻一个白眼:“你如果不和太子退婚,我看下一个被砍的人就是你。太子日常发疯,听说东宫没人敢当他枕边人,寻欢作乐都得去青楼,你俩成亲之后,他半夜疯病上来不砍你砍谁?” 宁繁小声嘀咕:“睡梦中死去,无知无觉的,倒省得在世上受苦受气。” 宁朴眉毛吊起来:“你说什么?” 宁繁道:“我说我晚上绝不和他一张床睡,每晚圆房后我就换间房睡觉。” “你还要和他圆房?”宁朴像看疯子一样看宁繁,“他昨晚上去青楼,听说点了七八个姑娘,你知不知道现今花柳病有多厉害?” 宁繁头疼欲裂:“我总不能保持童子身一辈子吧,那还不如出家当和尚。算了,二哥,我对外称病,眼下是真病了,你出去吧出去吧,让我休息一天。” 宁朴看宁繁手边那只狐狸又在龇牙,这只应该是老五,他在狐狸脑瓜子上重重拍了一下出气,冷着一张脸出去了。 宁繁揉了揉狐狸头:“不疼不疼。” 小狐狸把其它兄弟推走,呜呜两声委屈的趴在了宁繁的怀中。 宁繁再看向天冬:“你想说什么?” “……我想说的和二爷一样。”天冬咽了一下口水,“就是太子赌场砍人的事情。” 宁繁一阵头疼。 说实话,宁繁也不清楚太子这些年经历了什么,居然长歪得如此彻底。 一想起自己要和一个杀人犯成亲,宁繁有点吃不下去饭,感觉自己真要生病了。 宁繁喂了小狐狸几块肉,继续揣着狐狸回床上装病去了。 天冬收拾了一下旁边的东西:“公子,这套红衣服是您的吧?怎么做了件这么红的?看起来像喜服似的。” 宁繁出门在外只穿清淡的颜色,京城繁华奢靡,过节或者参加宴会什么的,他会衣着浮华一些。 再怎么侈靡斗丽,宁繁都不会穿身正红到处晃悠。 话音刚落,天冬就觉得不太对,他看看手头的衣服再看看宁繁:“不会真是您的喜服吧?” 宁繁闭上了眼睛。 傍晚的时候,据说家里来了不少客人。 宁繁平时就不爱凑这些热闹,今天他在院子里装病,更加不会人前露脸,因而就没有出去。 天冬打听了一下情况,紧接着匆匆忙忙来报:“是太子殿下!太子殿下来了!” 宁繁拿了枕头垫在身后,勉强坐了起来:“他来做什么?” “额……”天冬担心自家公子生气,声音越来越小,“太子来送聘礼。” 宁繁笑了笑:“真有意思,昨晚上去青楼风流快活,今天就把聘礼送到了宁府,这就是他的下马威么?” 天冬看着宁繁的神色,揣测不出自家公子究竟是什么心情,站在旁边一言不发。 “好了,我知道了,这件事情让父母兄长他们应付就好。” “恐怕不行。”天冬急得满头是汗,“太子把一部分聘礼送到了老爷和太太那里,另一部分说是给您,您是男子不用避讳,他要亲送到您院子里,现在正往咱们青囊轩来呢。” 宁繁脸色大变:“去关院门,说我病了不能见客,会把病气过给太子。” 天冬赶紧吩咐院子里的小丫头。 宁繁把发上的绸带解了,将几只伸脑袋看热闹的小狐狸塞进被子里:“别动!再动把你们扔粮仓里逮老鼠!” 他拉下床帐后,里面一片幽暗。 上次和太子见面,宁繁没认出对方身份。因为他打架没输过,被调戏后第一反应就是把对方揍一顿,结果反在太子手上吃了大亏。 这次见面两人有了婚事,全京城都等着看他俩的笑话,宁繁不想传出什么,最好的办法就是不见面,婚前随便应付过去。 小丫头们手忙脚乱的就要去关门,这时几名身穿蓝色宫服的男子突然进来挡在门前,紧接着,一名穿着玄色蟒袍的年轻男子从外走来。 天冬不敢直视储君容颜,上前道:“拜见太子殿下。殿下,我家公子身体有恙,目前缠绵病榻,不能下床见您。” 慕江扫过这方清幽僻静的小院,狭长眸子微微眯起:“哦?既然他不能起床见孤,那孤就进房间看看他。” 天冬硬着头皮道:“您与公子还未成亲,恐怕不妥。” “如果你不是他院中人,胆敢拦在孤的面前,早就死了三次。”慕江冷冷道,“让开!” 这人浑身说不出的煞气,天冬双腿发软,再也不敢阻拦。 方才丫鬟和天冬从里面出来,房门现下还大开着,只有一层竹帘遮挡内外。 一进门就闻到淡淡的草药的香气,这股味道让人心神安宁。 那日宁繁衣着华贵,但他房中布置并不显靡丽,院中芭蕉舒卷,房内绿窗分映,博山炉里燃着篱落香,只显一个清与雅。 卧室还在更里面,慕江绕过屏风进去,只见床帐低垂遮挡了里面的风光,熏笼上搭着一件外衣,里面的人像是真生了病似的,一点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慕江唇边多了一丝冷笑:“听说孤过来了,你不敢面对孤,在家里装病是不是?” “孤知道你不想嫁,这件事情却不是你能做主的,那天你拿笛子揍孤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今天?” 慕江一边说话一边拉开了床帐。 他长这么大,除了胆大包天的宁繁,没有人敢对他动手。 心里越是生气,他唇畔的笑意就越明显。 “宁繁,你现在服软说几句好听的话,孤说不定饶你一命,婚后给你两天好日子。” 床帐掀开之后,慕江就看到被子里一直在抖动。 他以为宁繁恐惧到浑身颤抖,伸手去掀被子。 结果,齐刷刷的四只狐狸头钻了出来,乌溜溜的眼睛全都盯着他看。 慕江:“?” 天冬也不知道自家公子跑哪里去了,他看着太子可怕到要吃人的表情,胆战心惊险些晕过去:“我家公子可能病得太厉害了,变成了四只狐狸。” 5. 第 5 章 宁繁坐在屋顶上,手里拿着一个梨子啃着。 房中对话他听得一清二楚。 太子这个小气鬼,说什么宁繁拿笛子揍他,那天宁繁的笛子压根没抽到他身上好吗? 如果真把太子抽了一顿,宁繁也不至于这么没面子了。 关于两人婚后的悲惨生活,宁繁已经预想到了。 要么变成太子的刀下亡魂——就像赌场里那倒霉蛋一样;要么逃出生天逍遥快活,天南海北任由他浪荡。 在皇帝还未驾崩之前,但凡太子有点脑子,都不会把他给砍了。 皇帝驾崩后就不一定了。 所以,趁着皇帝还没死,婚后半年内找个好机会诈死逃出皇城才是正事。 太子本来要给宁繁一个下马威,让宁繁晓得他未来的夫婿很难相处,结果半天没有看到宁繁本人。 让太监扔下一箱子聘礼后,太子冷着脸出门了。 宁繁看太子出来了,啃完梨子把梨核一扔,正想着重新从窗户进房间躺着。 哪里想到这颗梨核扔得不巧,“啪”的一声砸在了太监康财的头上。 康财“哎呦”一声:“哪个不长眼的砸我?” 众人齐齐往上看去。 宁繁穿着雪白的中衣坐在房顶,原本平静的脸色僵得不能更僵。 太子看看天冬:“你家公子不是变狐狸了?” 天冬欲哭无泪:“又、又变回人形了。” 夏日傍晚的风徐徐吹起,这风吹得人是很舒服。 慕江抬头看着宁繁,对身边下属做了个手势:“你们把眼睛闭上。” 宁繁将来是太子妃,太子妃身穿中衣坐在屋顶上的样子不能让他以外的男人看到。 慕江淡淡的道:“你自己下来,还是孤把你抱下来?” 宁繁是自己下来的。 这种场面是很罕见,好在宁繁经历太多,面不改色的对慕江行了一礼:“今日身体不舒服,父亲把脉后让我多吃梨子多晒太阳,所以上了屋顶吃梨。听说太子殿下昨晚去了青楼,今日居然还有精力来宁家送聘礼,宁府真是蓬荜生辉。” “孤素来精力充沛,就算在青楼待上三天,照样能来下聘礼。” 慕江比宁繁高半头,现在宁繁没穿鞋,光脚踩在青石地板上,气场稍稍弱一些。 但他下巴微抬,一点尖尖的下巴玉雪冷白,眉眼原本无情却似有情。 慕江觉着像宁繁这么漂亮的男人不是什么好东西。 宁繁的眼睛看起来像会吸人的魂,和宁繁对视是傻瓜才会做的事情,所以他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宁繁看他远离自己,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太子要不顺便退个婚?” “想得美。”慕江冷哼,甩下一句狠话,“孤要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面对面说出这句威胁的话,慕江心情大好,带着一群太监离开了。 宁繁看着太子的背影,怀疑太子今年是不是真的二十多岁了。 “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宁繁六岁之后就不用这么掉份的话去吓唬人了。 太子是走了,他的聘礼还在。 宁繁想着太子这个疯子兴许给了自己一箱子血肉模糊的肢体当聘礼,他不能用正常人的想法去揣摩太子,一回房间就打开了箱子。 ……皇帝的儿子就是不一般,鸽子蛋大小的珍珠和宝石都是一匣一匣的去送,大金元宝能闪瞎人的眼睛,甚至十几张狐皮、貂皮,也不知道自家小狐狸看了会不会做噩梦。 宁繁琢磨着太子的下马威是不是炫富。 这种下马威宁繁还挺喜欢的,没人会和金银财宝过不去,爱财如命的宁繁更是如此。 宁繁拿了一把鸽血石抛着玩:“去打听一下,太子是不是把东宫搬空了下的聘礼。” 宁繁听说太子的脑子不太好使,昏庸得就像是前朝末代皇帝似的。 之前皇帝让太子去刑部管事,太子嫌事多烦心,加上那阵子案子多发,他居然提议将刑部关押的犯人都杀了。 这些珍宝太多,如果太子搬空东宫送到了宁家,传皇帝耳中不大好听。 天冬到晚上就回来了。 “不是,老爷那里的聘礼很正常。除正常聘金外,有两头梅花鹿、一对大雁、山珍海味、茶米油酒和各式果子,贵重的有三对白玉九如意、三柄金玉如意、八十八匹绫罗绸缎、八板大红呢、两斤沉水香、一斤雄麝香。” 虽说贵重的都送到了宁繁这里,但宁百泉那里的聘礼完全挑不出毛病来。 当初宁繁的大姐出嫁,姐夫送的聘礼比那些还少许多。 宁繁倚靠在榻上,顺手端了茶盏来喝:“太子这是什么意思?想用金银珠宝砸死我?” 天冬脸色变换,看起来一言难尽。 宁繁觉得有意思:“你说。” “我觉得太子这是想羞辱您,给您一个下马威……”天冬道,“本朝男子结婚和男女结婚不一样,不用三书六聘,俩男的下什么聘礼,择个良辰吉日就结了呗。” 宁繁:“……我倒是希望他天天这样羞辱我。” “公子,您知道正常情况下应该是什么样的吗?就话本里那些正常情况。” 宁繁喝茶:“什么样的?” 天冬握起了拳头:“太子给您一箱子聘礼,您感觉自己受到了奇耻大辱,举起箱子砸在太子的身上,让他带着这些财宝滚出宁家。” 宁繁险些被茶水呛到,他看一眼满满当当大到能装进一个成年人的箱子:“我举不动。” 真举起来砸太子身上,太子不死也残,宁家等着被诛九族吧。 天冬道:“那您就该抓一把珍珠扔太子脸上,告诉他您看不上这些东西,您不稀罕他的聘礼,让他滚出宁家。” “珍珠这么昂贵,它们犯了什么错要被扔到太子脸上?我知道他的身份还对他说滚,我嫌自己脑袋多吗?”宁繁觉得不可思议,“天冬,少读话本多读书,你还是下去吧。” 显而易见全京城都想看天冬想象中的那个场面,就连太子自己原本的设想也是这样。 天冬头一次看自家公子处于下风,他怀揣着最后一点希望:“那您是打算婚后给太子好看吗?给他扎针?下蛊?” “都不是。”宁繁拍拍自己怀里的小狐狸,“天冬,你还没有几个月大的狐狸聪明。” 扎针下蛊有天大的风险,稍有不慎宁家九族都会去地底下围殴宁繁。 还不如婚后装死逃遁。 ...... 回宫的路上,太子身边的太监一点声音都不敢发出来。 他们看得出太子在见到宁家三公子之后,心情挺不错的。 可不知道为什么,过了不到半个时辰,所有人都抵达宫城了,太子的脸色蓦然阴沉了起来。 这些人在太子身边伺候了很长时间,清楚太子喜怒无常的性格。 有时候太子大动肝火,却不会对任何人动手。 也有的时候,太子明明脸上带着笑意,却能将让他不愉的人活活掐死。 康财在太子身边伺候的时间最长,算是看着太子长大的。据说康财曾经是皇后宫里的人,还被皇后赏赐过。 太子出生不久皇后就死了。从宫人和皇帝的只言片语中,太子清楚皇后是为了生自己而死。 每年皇后的祭日,太子都会亲自祭拜。对康财这个在皇后宫里伺候过的旧人,多少给几分面子。 康财小心翼翼的道:“今日之事,太子殿下是否还有不满?” “宁繁的反应不对。”慕江冷冷的道。 康财冷汗瞬间就下来了。 送聘礼这个是康财想的馊主意。 这些世家公子各有不同,康财觉着宁繁这种肯定就是从小娇生惯养锦衣玉食长大的,毕竟是宁家的眼珠子嘛。 听说宁繁不喜结交那些纨绔子弟,醉心山林常常游山玩水,这类公子一般都很清高,最厌恶金银珠宝等阿堵物。 让太子去宁家下聘,正常情况下,宁繁这种清高的公子哥儿会认定自己受到了天大的侮辱,觉得自己怎能被当成闺中小姐让男人娶走,从而气愤的把太子的聘礼扔出去,表示他看不上这些金银俗物。 这样一来,太子就能给宁繁一个“目无君上”的罪名,好好拿捏宁繁一番。 康财小心翼翼的道:“一定是宁三公子被太子的霸气震慑到了,不敢在您面前造次。” 慕江不太信,随手指了一名太监:“你去打听一下。” 除了康财以外,还有八名年轻太监跟着慕江。 这八名太监是慕江亲手栽培,对慕江忠心耿耿,跟着他一同习武,比很多大内高手都厉害。 晚些时候,那名太监从外面回来了。 慕江坐在屏风宝座上,长眉微挑,饶有兴致的问:“孤离开之后,宁繁在家里发脾气摔东西,把孤送的聘礼都砸了?” 太监跪下:“不是……宁三公子先是说他发财了,要夜黑风高时把一箱子宝贝藏在地底下,后面他又担心您给的聘礼太多,皇帝陛下会……会派人讨回去。” “听三公子和宁家人的对话,三公子似乎是个很爱财的人,颇羡慕本朝首富盐商刘家。倒是宁家人想让三公子还回来,说什么按照规矩男的不能收聘礼。三公子不想还,说给了他就是他的,自己夫君给的凭什么还。” 慕江脸色古怪,视线落到了康财的头上。 康财头皮发麻,豆大的汗水一颗一颗往下掉,最后耐不住太子的目光压迫,“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 宁三公子看起来就是神仙般的人物,真神仙下凡说不定都没他那番风采动人。 谁能想到这尊神仙见钱眼开呢? 好在太子没有和他计较的意思,这箱子财宝对东宫来说不痛不痒。 慕江冷哼:“还未成亲,已经大言不惭称呼孤为夫君了,若是成亲,他岂不是要上天?” 康财想将功赎罪,又赶着出主意:“奴才又想了一个下马威……” “你就算了。”慕江看康财的目光略有嫌弃,“这次孤来想主意。” 6. 第 6 章 太子下聘一事自然传到了外人耳中,整个京城私下里都在议论。 慕江倒没有什么想法,他做过的荒唐事多了去了,不差这一桩,第二天照样去上早朝。 当今皇帝子嗣众多,活下来的一共有七位皇子,还有几名公主殿下。 慕江在皇子中排行第五位,前面有四个兄长,后面有三位弟弟。 八位皇子之间的关系表面平静,实际上波涛暗涌。 有的皇子一个妃嫔所生的,同父同母关系当然亲热些。 还有的皇子自幼在一个宫里长大,彼此关系也不错。 慕江从一出生就是皇子,孝颐皇后唯一的孩子,也是诸多皇子中唯一的嫡子。 皇帝对太子颇为爱重,从太子刚出生时起,就将最好的宫殿和侍从送到他的身边,从小到大只要太子想要什么,皇帝就给太子什么。 有时候太子做的事情太过分了,皇帝把他训斥几句,回头看到孝颐皇后的画像,皇帝就会后悔自己对太子太过严厉。 其它皇子不嫉妒太子是不可能的,同样都称呼皇帝为“父皇”,皇帝只把太子看成亲儿子,把他们看做臣子。 太子不喜政务,对家国大事全无兴趣,所有人都能看出他不是当皇帝的料,奈何皇帝偏爱太子,太子身后更有强大的外戚,没有人能撼动他的地位。 这些皇子整日期盼着皇帝驾崩后,太子登基后行事越发荒谬被赶下台,换他们之中的某个上位。 现在诸位皇子看到皇帝选了宁繁来当太子妃,心里多多少少有点吃味。 其实前几年太子就该成亲了。 皇后一族卢家想把自家姑娘嫁给太子当太子妃,来个亲上加亲。 太子对表妹没有任何感情,推辞了这门婚事。 卢家女孩子很多,达不到目的绝不死心,之后卢家一直干涉太子的婚姻大事,阻挠其它家族的女儿进入东宫。 皇帝喜欢卢皇后和太子,并不代表他就喜欢卢家。 他看出太子行事荒诞需要人约束,绝不能当成世家揽权的工具。太子妃是未来的皇后,对皇朝的未来至关重要,反正太子不急,皇帝就把这件事情压着。 直到今年上元节太子和宁繁产生交集弄得满城风雨,皇帝这才给太子定下了亲事。 宁家子弟容颜卓绝才学出众,多少家族都盯着宁家的后辈。 有两个好男风的皇子挺喜欢宁繁的容貌,上朝之前酸溜溜的对太子道:“昨日太子去宁府下聘,宁三公子那等坏脾气的美人,未与太子起冲突吧?” 慕江面色如常:“孤送去的聘礼,他自然高高兴兴的收下了。” 不仅收下,私下里还很不矜持的称呼他为“夫君”,人前人后简直两个模样。 看太子的反应,这两名皇子心里更酸了,喝了两碗醋似的。 今天早朝没什么可讲的,退朝之后,皇帝面前的李公公走了过来:“太子殿下,陛下要您过去陪他一起用早膳。” 太子跟着李公公去了后殿。 皇帝正让宫人伺候着取下沉重的朝冠和龙袍,换了一身简便的衣物。 摘下这些雕龙镶珠的衣饰之后,皇帝看起来就是一个普普通通的五十出头的男人。 慕江对他行了一礼:“儿臣拜见父皇。” “免礼吧。” 皇帝身形瘦长,两颊下方胡须斑白,除了一双眼睛过分明亮之外,他身上没有什么所谓的霸气和龙气,他的语气也很和蔼:“你昨天去宁家了?” 慕江并未否认:“向未来太子妃下聘。” “你们二人都是男子,哪来这些奇怪规矩?”皇帝伸手做个手势让他坐下来,“倘若你母后活着,知道你这么欺负人家,一定把你训斥得抬不起头。” 慕江自知理亏,没有再争辩什么。 “三年前朕见过宁繁,那真是个好孩子,当时他年纪小,不然早许给你了。”皇帝道,“太子,宁家曾以子孙后代发誓永远效忠咱们慕家,宁百泉一片仁心,他的儿子绝不是危害江山社稷之人,改日你们成亲,不能再像昨天那般欺辱人家。” 这些絮絮叨叨的话语,皇帝经常在吃饭的时候讲出来。 慕江一听见他唠叨就觉得头疼欲裂,满心只有燥火和怒气。 皇帝一看太子的神色就知道他要犯病了。 皇后孕中服毒保胎,已经影响到了胎儿。 当初皇后生下太子之后,就有御医说太子生□□内就带毒,无药可解。 随着太子的成长,他脾气性情越发暴戾,发作时甚至会在宫殿里乱砍一通。 皇帝叹了口气,趁着太子还没有掀桌子,他对太监做了个手势:“把太子带去偏殿休息,泼碗冷水让他清净清净。” “是。” 皇帝将宁繁许配给太子,其实还有这层考虑。 宁百泉曾说过宁繁医术了得不亚于他。 旁人看到太子发病时暴戾的样子会害怕,宁繁是个大夫,哪怕医治不了,说不定能想出缓解的法子。 李公公让太监把太子带走之后,重新给皇帝盛了一碗粥米:“陛下,您多少吃一点吧。” 从前皇帝一日三餐,这一年来变成了两餐。 如今每餐所食饭量少之又少,看什么都没有胃口。 他喝了两口米粥:“都撤下去吧,让礼部官员过来。” 太子行事荒谬,犯病的次数越来越多,再这样下去不知道会生出多少事端。 为了避免夜长梦多,皇帝想要两人早点成亲。 太子成年之后本该搬出皇宫去太子府,早在数年前皇帝就赏赐了太子府给他。 在无人约束的情况下,太子三天两头闹事,无可奈何之下,皇帝又勒令太子搬回来了。 现在太子即将大婚,可不能再在东宫里住了,皇帝打发他回了太子府,吩咐太子身边的下人多约束着点儿。 慕江一回太子府就看到四处挂彩。 太子婚期将近,太子府各处灯笼全换成了喜庆的红色,房屋破旧的地方已经让工匠重新修缮了。 康财凑到慕江的身后:“听说您要成亲,国舅爷已经从益宁郡往京城来呢。” 慕江有些惊讶:“舅舅敢来?” 这些年慕江和卢家关系不错,毕竟卢家是自己母亲的家族,对他多有照顾。 卢家虎踞西南手握重兵,对朝廷来说是莫大的威胁。 这些年多少皇子忌惮太子想取而代之,他们背后的势力之所以不敢动手,一是畏惧皇帝,二是畏惧卢家。 就连皇帝都对卢家起了杀心,奈何动卢家的风险太大。 在这种情况下,国舅爷居然敢亲自进京参加慕江的婚礼,可谓是胆大包天。 “小公爷没来,镇守在益宁。”康财陪着笑道,“国舅爷把殿下视若己出,您成家立业,这么重要的时候,他怎么可能不来呢?” 慕江没有多说什么:“去倒杯茶来,孤歇息片刻。” 康财应了一声:“是。” 殿里太监暗卫哪里都是,这些人身手不凡,每次太子犯病的时候,他们都能制得住。 康财道:“你们都下去吧,太子殿下要睡一会儿。” 其它暗卫和太监仿佛没听见一般,都在原地一动不动。 慕江挥了挥手:“都下去吧。” 房间内瞬间寂寥了起来,慕江拿着茶盏,水面上浮着一点碧绿嫩芽,茶香四溢。 他尝了两口,又觉得脑袋一阵剧痛,就让康财点了安息香退下了。 梦里光怪陆离,似乎有万千星火。 细看却不是星火,是燃烧的皇城,火光中无数尖叫和呐喊声。 慕江心情烦闷,不知道皇城怎么燃烧起来了。 定睛再看,居然是上元节时的灯光。 那天慕江听到几位皇兄说京城最热闹的时候就是上元节,夜晚不仅有舞狮等表演,还会点亮上千种花灯。 慕江对这些本无兴趣,他在宫中无聊,就出去看看这所谓的热闹究竟有多热闹。 夜晚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人流把慕江带得越来越远,他心情烦躁,找不到来时的道路了。 直到一抹绯红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那名女子异常高挑,路上大多数男子的身高都不如他,慕江在看清对方面容后,不知不觉的就跟了上去。 跟了半里路,慕江想起自己还没有娶太子妃,今天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一个可心的,就带回东宫当太子妃好了。 然而对方一开口,居然是个男人。 按理说慕江不在意男人女人,长得可他心意就行。 但慕江生来就是太子,头一次被人忤逆,心情可想而知。 恼怒之下,慕江冷冷的道:“你且等着孤给你一纸休书,拿到休书后你这辈子都不能嫁娶他人。” 不,这不该是他当时说的话,第一次见面时,他不知道对方名字和身份,犯不着和宁繁说什么休书不休书。 梦里场景走得极快,很多画面慕江都没有看到就飘过去了。 皇城中火光冲天,细看不是上元节时的灯火,而是燃烧的宫室。 大厦将倾,慕江头疼欲裂,无尽的怨恨将他湮没,他自己也不知道最后怎么走到了这一步,拔出腰间长刀往颈上抹去。 炙热的血雨冲刷着大地,慕江知道自己应该没有任何意识。 但雨水一点一滴落在他的身上,他一个尸体不该有感觉,却感到几分灼热。 无边夜色里,慕江清楚的看到了宁繁着一身素白的孝衣。 这个梦境太过清晰,以至于慕江醒来之后第一反应是去触摸自己的脸颊,看脸上有没有宁繁掉下的眼泪。 紧接着他才意识到梦里的一切都是假的。 出了身冷汗之后,慕江心情算不得很好。 他平日里做梦很少,一年都不一定做一次梦。 今天梦见宁繁,梦中场景居然晦气得不能再晦气。 慕江有点怀疑宁繁是不是什么“克夫命”,不然还没有娶宁繁呢,他怎么就做起了宁繁给他收尸守寡的梦。 这个朦胧又真实的梦让慕江心里很不愉快。 康财注意到太子醒了,赶紧上前伺候。 太子脸色阴晴不定:“你去打听打听宁繁的生辰八字,看他是不是克——” 话未说完,慕江念头又改变了。 克夫怎么了?他怕宁繁克夫吗?堂堂太子会怕太子妃克自己? 先成亲再说。 7. 第 7 章 宁繁拿着这件婚服,仔仔细细的看了一遍。 他是觉得没什么问题。 宁夫人哭哭啼啼的,一边抹眼泪一边道:“真不知道老爷怎么想的,居然让你嫁给太子,这门婚事真不能退么?” 宁繁拿了一张帕子给她擦眼泪:“不能退。陛下身体越来越差,指不定哪天就……这个时候得罪太子,大哥和二哥在官场上怎么混?” 一张帕子被擦得透湿,宁繁对旁边丫鬟抬了抬下巴:“拿几张干净帕子,再打盆水来给太太洗脸。” 一名丫鬟下去了,宁夫人捏着宁繁的手不愿意松开。 她统共生了两个孩子,一个是长子宁守,一个是幼子宁繁。 虽然家里小姐和老二宁朴都在她手中长大,宁夫人同样照顾他们,对外都是她的孩子,但看别人生的终究不如自己生的亲热。 宁守性格严谨,从来不苟言笑,小时候就是个小大人。 宁繁从小就调皮灵动,闯了大祸闯小祸,从来不走正途,宁夫人对这个小儿子格外担心。 明日一早宁繁就要被轿子抬去东宫了,宁夫人总觉得自己这是嫁女儿,以后再见面不太容易。 宁夫人一双眼睛哭得像桃子似的:“太子如果打你,你就逃回家里,你父亲不收留你的话,娘把你藏起来。” 宁繁被宁夫人哭得有点心疼,他一边给宁夫人擦泪一边道:“娘,我只是成个亲,以后想回家随时都能回来。” 婚后宁繁不用遵守什么三从四德大门不出二门不迈之类的规矩,本朝对男子没有太多束缚。 太子府和宁府相距四五里地,骑马的话一会儿就到了。 宁夫人不知道听外面说了什么话,把太子当成了豺狼虎豹之类的人物。 哭了很久,宁夫人才去查看宁繁的婚服,皱着眉头挑毛病:“这个红色不够鲜艳,这里针线走歪了。” 宁繁扫一眼。 这些毛病几乎看不出来,宁夫人不满意自己养大的孩子去别人家,拼了命的挑刺儿。 两侧丫鬟看得出太太心情不好,都怕受到牵连,一个个都敛息屏气。 宁繁又拿了一方干净帕子递给宁夫人擦泪,让这些丫鬟先下去了。 宁夫人看左右安静下来,叹着气道:“皇家规矩多,太子被皇帝惯坏了,不是好相与的人。你妍姨当初嫁给纪王为王妃,就被老太妃及宫人为难了好些年,皇宫只会比王府更难生存,你名日过去之后,不能像在家里这般放肆了。” 宁繁神色肃然,轻轻点头:“我不会给家里添乱。” “西南卢家是太子外戚,卢家心思很多,你要小心这门亲戚,”宁夫人道,“真遇着了事情,受到了委屈,别怕宁家受牵连,一定要回家。” “是。” 宁夫人擦干眼睛,她看看左右,见人都退出去了才从袖子里拿出一方雪白的布巾。 宁繁:“?” 他看不懂宁夫人这是什么意思。 宁夫人也不清楚男人之间究竟怎么一回事,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心里揣摩着这应该和男女那回事儿差不了多少。 对孩子讲这些,宁夫人多少有点难以启齿。 她把布巾塞宁繁手里:“你和太子同房时铺在床上,第二天太子宫里的嬷嬷会看。” 宁繁奇怪的看了宁夫人一眼,默默把这条白布巾收了起来。 作为一个大夫,宁繁对这件事情还算了解。 他只知道过年纪小不经事的女子会落红,在温柔仔细的情况下,男子不会落红。 想到这里,宁繁的眼睛微微眯了眯。 如果第一次太子敢把他弄出落红来,宁繁绝不会再任由他乱来。 “娘,您先回去休息吧。”宁繁道,“现在已经子时了,天不亮就要起床忙碌。” 宁夫人离开之后,宁繁随手将这条白布巾塞到了一个角落里。 第二天一早宁繁梳洗更衣,换上鲜艳的喜服之后,他拿了旁边的喜帕给自己盖上。 这边男子之间结婚有两种常见的仪式。 第一种是其中一方带着娶亲队伍到另一方的家中,两人穿着喜服一同骑马去未来的居所。 第二种就是常见的那种,一方骑着高头大马过来,另一方蒙着喜帕被他抱到花轿中,一行人敲锣打鼓欢欢喜喜的回去。 太子这边想要第二种,宁繁也想要第二种。 两人婚事很热闹,道路两旁站满了看热闹的人。 宁繁在京城的不少损友这些天被拒之门外,结婚当天肯定凑着看看阵仗。宁繁坐在马上和这些人遇见,想想就很尴尬。 再说万一他和太子路上发生冲突,有什么不当的言行被人看见,第二天京城里会冒出很多闲言碎语。 坐轿子省心又方便,盖头一蒙无论哭还是笑,外头的人都看不见。 天冬进来看着蒙了喜帕的宁繁,嘴角忍不住抽搐两下:“公子,太子的娶亲队伍马上就到宁府了,大爷和二爷都在门外等待。” 宁繁“嗯”了一声:“我知道了,房中有没有什么点心?” 他一早上起来还没有吃任何东西,现在有点饿了。 “有一些枣泥糕。”天冬左右看看,“不过,您既然选择这种方式,那是不能吃东西的,要等晚上喝过交杯酒再吃东西。” “没事,你用帕子包几块枣泥糕给我。” 一整天不吃东西压根不可能。 宁繁不会为了这些所谓的规矩去委屈自己。 天冬包了几块糕饼送去,宁繁揣在了自己的袖子里。 就在这个时候,外头敲锣打鼓和放鞭炮的声音震天,娶妻的队伍已经到了宁繁住的院子外头。 天冬赶忙跑出去看:“公子,来了来了!太子那边的人来了!” 宁繁端坐在床上一动不动。 按照平常的规矩,这时候应该是新郎把新娘抱出去,一路抱到正门外面的花轿里面。 可宁繁不是新娘,他也不觉得太子愿意抱他出去。 宁繁身高八尺,在京城一众公子之中都属于高挑修长的那种。 从宁繁的住所到正门距离特别远,一般人抱他过去,就算能抱得起来,手臂也要累残废。 宁繁想着他和太子牵着喜绸一路走过去就是了。 天冬和丫鬟整整齐齐的站在院子里,很快就看到太子一行人进门。 太子今日一身红色喜服,他长相冷肃面容深刻,这么喜庆鲜艳的衣物并没有让他看起来温和一些,反而让人觉得压迫感更重。 康财陪着笑道:“太子,太子妃应该在里面呢,您进去吧。按照规矩是把他抱到花轿里,您抱不动的话让他走着就行了。” 慕江冷哼一声:抱不动?他能抱不动宁繁这个祸水? 一进门慕江就看到宁繁安安静静坐在床上。 宁繁身上的喜服和慕江的喜服一模一样,只不过头上多一块喜帕。 慕江做了一个手势,没有让后面的人跟进来。 他一人大步走到了宁繁的面前。 “居然蒙了块红布,”慕江勾了勾唇,“宁繁,你这么怕见人么?” “这是规矩。”宁繁淡淡的道,“既然殿下已经来了,我们出去吧。” 慕江再上前两步,一只手臂搭在宁繁的身上:“你真服从规矩,在喝喜酒之前就不该和孤讲话。” 他铁钳般的大手箍住了宁繁的肩膀,宁繁眉头一皱:“太子,你要做什么?” 慕江另一只手去抓宁繁的腰身:“自然是背你去花轿。” 宁繁十岁之后就没让人抱过了,身体蓦然腾空,他一时间有些不适应,双手不自觉的抓住了慕江的衣服。 慕江蓦然一笑,隔着喜帕在他耳边讲话:“怕不怕?” 宁繁冷冷道:“怕什么?” 慕江一只手搂着宁繁的膝弯,一只手搂着他的腰背:“自然是怕孤把你摔下去。” 宁繁右手伸到了慕江的腰上:“殿下,你我成亲大好的日子,倘若你把我摔下去,明天全京城要么传你腰不行没力气;要么编排你比书生还文弱,连自己的太子妃都抱不动。无论如何,丢脸的人都不可能是我。” 慕江不悦:“牙尖嘴利。” 宁繁比他想象中还要轻一些,腰身瘦韧骨骼灵巧,抱在怀中不用太多力气。 宁府的人都在外面,慕江抱着宁繁出去,对宁百泉点了点头:“岳父大人。” 宁百泉脸色诡异。 宁繁:“……” 宁繁压低了声音威胁:“以后不准这么称呼我爹。” 慕江哼笑:“小娘子,孤乐意。” 话音刚落,慕江腰上一阵剧痛。 宁繁这个杀千刀的居然揪了他腰上一块肌肉使劲的拧。 慕江脸色变了又变,忍着不把他扔在地上:“居然敢掐孤……宁繁,你给孤等着。” 宁繁收手,语气很无辜:“没有啊,我什么都没有做,太子殿下,你不要冤枉好人。难不成你看见了?” 宁繁掐的是慕江的后腰,慕江眼睛长在前头,不可能亲眼看到。 这么多人都看着他把宁繁这个新娘子抱出去,慕江真在人前做了不合适的事情,明天肯定被皇帝叫过去训斥。 他脸色铁青:“等婚礼结束孤再和你算账!” 慕江已经走到了花轿前面,颇为粗鲁的把宁繁往花轿里一塞。 他忍不住往后碰了碰被宁繁掐过的地方。 宁繁力气不小,哪怕不看,慕江也知道自己这里青了一块。 8. 第 8 章 到了太子府之后,慕江想把宁繁抱下来,结果太监拦住了他:“殿下,这一段路您要牵着太子妃走,两人走着去拜堂。” 红绸的一端在慕江的手中,另一端在宁繁的手中。 宁繁头上蒙着喜帕,他看不到远处的一切和周围人群,低头时只能看到自己脚下一点道路。 慕江后腰还隐隐作痛,他猛的一拉红绸,宁繁猝不及防的往前倒去。 慕江伸手搂住了宁繁的腰:“太子妃,你怎么走路这么不小心?” 一名太监赶紧上前道:“太子殿下,这不合规矩,您应该和太子妃一人牵着一端红绸。” “道路崎岖不平,孤担心太子妃摔倒。” 慕江语气平淡,右手却紧握宁繁的腰身。 原本慕江是打算重重捏宁繁一下,报刚刚的仇。但是,宁繁的腰比他想象中细很多,他担心自己稍微用点力气,就会把宁繁的骨头给捏碎。 大喜的日子,他把太子妃的腰捏断了,传到皇帝耳中不定会发生什么事情。 慕江握了一下又把手收回来:“这次便宜你了。” 慕江那些兄弟和朋友都在旁边看着。 其中一个特别吃味:“太子真是好福气,能摸宁繁这种大美人的腰,还不被宁繁揍。” 宁繁长得美是公认的事情,京城觊觎他的人如同过江之鲫,碍于宁家的权势不敢去欺负他。 两年前就有个纨绔子觉得宁繁长相招眼,哪怕宁繁什么都不做就像在勾引人的样子。所以他趁醉去搂宁繁的腰,结果差点被宁繁拿针扎成筛子。 之后再有人想调戏宁繁,就会想想那位右手残废的仁兄。 “谁让人家是太子呢,人家生母是父皇心中无可取代的皇后。”一位皇子阴阳怪气道,“倘若你我同是太子,本朝第一美人也会对我们投怀送抱。可惜了宁三公子,你们且等着看,不出一个月他就会被太子折腾死。” “今晚咱们兄弟几个去闹洞房,亲眼看看弟媳的样貌。” “……” 大喜的日子里鞭炮震天,正常情况下,这些皇子绝对不会在人这么多的地方说这些酸话。今天人声沸腾,他们的声音都被周围杂音压下去了,说几句闲话也不会被发现。 拜堂之后,宁繁被送到了喜房,慕江在外招待那些兄弟和朝中大臣。 今天太子结婚,京城里有头有脸的基本都来了,地方上的一些大家族也派人来祝贺。就连多年不进京城的国舅爷,都带着自家几个晚辈过来了。 对于宁家这门婚事,卢观很是不满。 “听闻宁繁水性杨花,陛下怎么把他赐给你当正妃?” 慕江脸色变了变。 宁繁看起来就不是什么规矩懂事的良家男子,长得更是摄人心魂。宁繁水性杨花一事,慕江之前也听过。 但本朝贵族男子无论好男风还是喜欢女子,婚前风流多情十分正常。 慕江自己还杀人如麻呢,这不比水性杨花严重多了。 他清楚自己本不是好东西,所以他不介意宁繁有什么往事,宁繁之前那些人婚后敢冒头砍了就是了。 但是,卢观这意思像是慕江戴了一顶多大的绿帽子似的。 慕江心中不悦:“哦?舅舅知道他风流多情,那知不知道他和哪些人有染?全京城年轻有为的男子都在这里,你指出来给孤看看。” 说话的时候,慕江抚摸上了自己腰间的长刀。 真要有人给他戴绿帽子,还参加他的婚礼,他一定把对方当场杀了,给门上的囍字染染色,顺便给宁繁一个下马威,让宁繁婚后穿好裤子不敢乱来。 卢观绞尽脑汁想了想。 按理说传风流多情的那些人,多多少少都能说出来几个相好的对象。 宁繁有处处留情花心风流的名声,但他相好过的对象,好像一个都没有。 那些水性杨花的说辞,都是基于他昳丽的容貌传出来的。 “和他相好的人没听说过,但听说他长得不够端庄,”卢观道,“娶一个绝色的太子妃在家中,你的身体迟早会亏空。娶妻娶贤不娶色,这等浅显的道理,陛下怎么不告诉你?” “那舅舅进京后新纳的三位小妾,想必很贤能了。” 卢观脸色涨得通红,片刻后不可置信的看向慕江:“太子,你派人监视我的行踪?” “倒也没有。”慕江冷冷勾了勾唇,“那三名舞女,是孤担心舅舅无聊,派手下送去的。” 卢观脸色更难看了。 “舅舅,你如果想平安离开京城,最好一直沉溺在美色之中。若父皇发现你私交大臣,即便是孤,也保不了你平安出京。” 说完这句话,慕江转身离开了这里。 宁繁真是个心狠手辣的人物,慕江现在依旧觉得自己腰上隐隐作痛。 被几个兄弟灌了不少酒后,被拧的部位疼得更剧烈了。 康财看出太子的身体似乎不太舒服,赶紧上前听候吩咐:“殿下,您身体不适?” “找一罐化瘀膏来。” 康财应了一声:“是。” 拿到化瘀膏后,慕江一个人回了卧房,顺便把门外站着的那些嬷嬷赶走。 刚刚成亲就被太子妃掐伤的事情,说出去实在丢脸,慕江不想让任何人知晓此事。 他推门进去,顺手脱了身上大红色的外衣搭在熏笼上。 这时慕江看到自己床上坐了一个人。 慕江觉得荒谬:“你敢坐孤的床?” 宁繁面不改色的将手中东西收到了袖子里:“太子殿下,这是我们的床,有我一半位置。” 都成亲了自然不可能是慕江一个人的床铺。 慕江心中不满,盯着宁繁看了又看:“孤没有给你挑开盖头,你居然敢私自挑开。” “房间里太闷了,我挑开了一半,另一半等太子殿下来挑开。” 宁繁头上的盖头确实没有全部挑开,他只掀开一半,露出自己的面容来。 慕江冷哼:“你是想偷吃东西吧。” “没有。” 慕江又上前走了两步。 宁繁肩膀不自觉往后倾倒,却突然被他一只手按住。 他另一只手去摸宁繁的唇角,捏下一点棕红色的枣泥:“这是什么?嘴这么硬,你从小啃石头长大的?” 宁繁和他大眼瞪小眼。 “太子殿下不去招待宾客,来婚房做什么?” 慕江两根手指向下,轻轻捏住了宁繁的下巴:“你觉得呢?” 宁繁骨架偏瘦,一张脸还没有慕江的手掌大,细白下巴被人轻轻一捏就出现一个红痕。 慕江心里有点不高兴。 太子妃这么脆弱,万一以后两人吵架动手,宁繁揍他十下,他身上都不会有大伤,他揍宁繁一下,就能把宁繁弄得伤痕累累,传出去别人肯定都觉得他这个当夫君的欺负小娘子。 宁繁看他蓦然冷下来的表情,心脏突然提了起来。 现在宾客还没有走,天色也没有黑呢,太子该不会是要圆房吧? “你今天掐过的地方还在疼痛。”慕江不满的道,“这笔账孤记下了。” 宁繁看到慕江另一只手上拿着的白色小瓶子,突然反应过来了。 原来这是要回房间上药呢。 宁繁:“太子,我帮你,就当将功折罪了。” 慕江转身到了屏风外:“孤自己来,你安安分分坐着,不准再偷吃东西。” 屏风遮挡内外,宁繁看不到外面的一切。 慕江把上身中衣脱下来,他穿着衣物时看起来精悍偏瘦,脱下衣物后胸腹肌肉壁垒分明颇为强悍。 他对着铜镜看了看自己后腰,下方果真青了一块。 慕江打开药瓶,挖了点药膏涂上去,正要穿衣服的时候,一只手突然从斜下方拦了过来。 “这样涂抹没有太大的功效。”宁繁不知道什么时候走了过来,他语气平淡,“必须把药膏揉进肌肉里,把淤血揉开。” 宁繁的手比慕江的手小一圈,手指修长白皙,指腹处一点茧子都没有,微凉柔软好似春水。 也只有宁府这样的百年世家,才生得出这样一双养尊处优的手。 慕江从记事起就不允许别人触碰自己的身体,他素来排斥外人的靠近。 原本打算用力推开宁繁,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心脏突然绞痛一下,浑身失去力气,慕江的手不得不放下了。 宁繁完全没有察觉出他的异样,在慕江的后腰伤患处轻轻揉了半刻钟后,他突然发现慕江的右上臂和胸腹肌肉处有几条长长的疤痕。 这些疤痕应该有些年头了,看起来颇为狰狞。 宁繁心中疑惑,太子从未上过战场,身上怎么会有刀疤? 他下意识想摸一摸慕江肩臂处的伤疤是真的还是假的,慕江突然握住了他的手。 “哼。” 慕江一脸怒意,拿了旁边的衣物穿上了。 或许是因为宁繁手指太过温柔,也或许是因为宁繁按揉时的方法不错,总而言之,慕江被他揉得颇为舒服,后腰处一点都不疼了。 但他绝对不会承认这些。 宁繁回到了床上继续坐着,顺手把盖头拉下来了。 外面传来很重的关门声,以及太子恼怒冷酷的言语:“看好太子妃,不准他偷吃东西!也不能准许他把盖头放下来!” 宁繁刚刚吃过枣泥糕,现在已经不饿了。 不能吃东西,也不能掀盖头,那他蒙着盖头睡觉总行吧? 宁繁摸了个枕头过来,垫在自己身后,他想在被子上躺一会儿。 这个时候外面的嬷嬷们都进来了。 这几个嬷嬷原本是宫里的宫女,太子在东宫的时候,她们就在那边伺候。 因为这几人是皇帝赏赐,平时都有些倨傲,看不上宫里其他人。 现在太子娶了太子妃,这几个嬷嬷想要维持自己在太子府的地位,仗着资历和背景继续作威作福,不可避免的得给太子妃一个厉害。 眼看着太子妃就要靠在高高叠起的被子上睡着了,一名嬷嬷不冷不热的道:“太子妃,新娘子要有新娘子的规矩,成亲第一天,您必须端坐在床上。” 宁繁想着这些人才得过慕江的吩咐,所以才这么严苛。 几个嬷嬷一大把年纪了,宁繁不愿意和这些人计较。 一名嬷嬷见宁繁安分坐好了,揣测太子妃是个好拿捏的人,不由得心中一喜,逮着软柿子使劲儿捏,继续给太子妃立规矩。 “皇家规矩多,太子妃你虽然是男子,以后亦要像妇人般柔顺,切莫出去抛头露面丢太子殿下的脸。现在坐着么,要有个坐相,两只脚要并拢,不能分得太开。” 话音刚落,太子妃居然把头上的喜帕拿下来了,一双眼睛似笑非笑看着她们:“你们在教我规矩?” 嬷嬷不满:“哎呀,喜帕不能拿下来,快盖上去。” 宁繁没有任何动作,只把她们几个的面容一一记了个遍。 不知道为什么,面对太子妃平静的目光,说话的这个嬷嬷心里有点发怵。 宁繁重新盖上了喜帕。 9. 第 9 章 虽然后腰一点都不疼了,慕江还是忍不住触碰几下。 平时慕江不让宫人给他按摩,他一向讨厌别人接触他。 皇帝后宫佳丽无数,慕江经常看到自己父皇让妃嫔或者宫女给他按摩肩膀。 宁繁一双手这么灵巧,如果给自己按摩的话,肯定比那些蠢笨的后妃宫女按得好吧? 这样一想,慕江的脑海里浮现了宁繁双手的轮廓。 “太子腰不舒服?”一名皇子笑眯眯的走了过来,“洞房花烛夜,太子的腰如果不行,让人家大美人独守空房吗?” 慕江和几个兄弟关系不冷不热,互相见了面会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慕江皮笑肉不笑:“并没有不舒服。” “哈哈哈哈是吗?刚刚一直看太子揉后腰。” 说话的这个是大皇子慕清,大皇子身为皇帝的第一个儿子,对太子之位十分眼红。 奈何他不仅自身能力不行,母家的势力也很弱,多年来只能把遗憾藏在心里。 大皇子笑着道:“我这里有西域进贡的神药,只需要一颗就能一晚上金枪不倒,太子,你要不要试一试?” 慕清最大的弱点就是好美色,看到美人就移不动脚。他年少在宫里的时候就因强迫宫女被皇帝惩戒,出宫建府后,府邸中有十多个美人。 慕江知道老大的身体早就不行了,年少时玩得太花伤了元气,每年要吃各种滋补的药品。 这样的神药出现在老大的手中很正常。 “孤身体康健,不需要这种药物。”慕江冷冷拒绝了他的好意,“大哥,你留着自己用吧。” 大皇子瞥了慕江一眼:“听说太子到现在都没有碰过人呢,也不知道身体是不是有问题。” 关于太子的身体状况,一直以来都是诸位皇子好奇的话题。这么多年来慕江身边连个侍妾都没有,当初甚至杀了两个爬他床的宫女。这几个皇子都怀疑太子是不是某方面有问题。 慕江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片刻之后,他才皮笑肉不笑的道:“孤不像大哥,把床上那档子事儿看得比天还重,满脑子里只有□□里二两肉,装不下更多东西。” 其它皇子忍不住偷笑,嘿,别说,太子讲得还真贴切。 大皇子脸色难看得不行,手指头指着慕江:“你——你——” 慕江真瞧不上大皇子。 对大皇子看重的什么床笫之欢巫山云雨,慕江不感半点兴趣。 “再用手指着孤,孤就把你的手指头一节一节砍下来。”慕江满脸冰寒,“大哥,要不要试一试?” 大皇子不敢再挑衅太子了。 太子发疯的时候可不在乎你是他大哥还是二哥,即便皇帝站在这里,太子该发疯还是发疯。 其他人更不敢说什么,各自散开喝酒聊天去了。 过了一会儿,八皇子凑到了太子的跟前。 八皇子和太子关系一直都很生疏,老八今年才十五岁,因为年纪小被兄弟们排挤。他母妃前两年走了,没什么靠山,知道得罪太子没好果子吃,所以从不靠近太子,两人一年都说不上几句话。 这时候八皇子小声道:“太子。” 太子蹙眉:“怎么?” “天黑之后大哥他们想去闹洞房……” 闹洞房很常见,尤其是两个男子成亲,双方都是男人,不怕别人来开玩笑。 八皇子慕汶胆子小得像兔子似的,为人忠厚老实,甚至老实到有点傻气,一直都是其它兄弟拿来欺负和消遣的存在,慕江倒不担心他讲的是假话。 只是对方轻易不来说话,现在跑来说这些,举止有点可疑。 慕汶畏惧太子这尊煞神,结结巴巴的道:“我、我小时候落水,宁……皇嫂跳下水救过我。大哥他们说闹洞房的时候,要趁机揩油,占皇嫂的便宜。” 慕江冷笑一声。 他知道几位兄长嫉妒自己,从前嫉妒他生来就是太子,现在嫉妒他娶了本朝第一美人。 想调戏宁繁? 这几个人也不照照镜子看自己配不配。 果不其然,暮色降临宾客们逐渐离开,大皇子、二皇子他们几个吵吵嚷嚷着要闹洞房。 大皇子似乎忘了他刚刚和太子的矛盾,笑嘻嘻的道:“太子,这回该哥儿几个闹洞房了吧?宁繁是男子,反正没什么避讳。” 慕江一双鹰隼般的利眸眯了起来,半天才淡淡的道:“好啊。不过,孤素来厌恶别人染指孤的东西,你们哪只手若碰到了孤的太子妃,就把手留下来。” 话一出口,这几个人的脸色都僵了。 老四赶紧往回走:“一天没回家了,突然想起来我的威武大将军没人喂,我先回家喂鸡了,你们哥几个商量。” 老四一走,其他人纷纷找借口走了。 太子府里很快空荡了起来。 时值七月,天气依旧燥热,夜间晚风不带半分凉气。 康财小心翼翼的道:“殿下,您现在过去和太子妃圆房?” 慕江的脸色依旧是阴沉沉的,半晌后他才开口:“准备冷水,孤去洗个澡。” 一整天的婚礼忙碌燥热,一个个官员来来往往,他早就不耐烦了。 沐浴更衣之后,慕江让所有人下去,他进了自己的卧室。 这回宁繁端坐在床上,一身喜服披着喜帕,身姿挺拔如竹。 慕江抬手拿下了他头上的喜帕:“宾客都散了。” 宁繁眸子里带着困意:“太子殿下。” 人都走了,此时夜深人静,一对小臂粗的蜡烛火光跳跃,点点红泪流淌下来。 宁繁想着该洞房了。 那些嬷嬷在床上洒满了花生、莲子、桂圆等物,明知道宁繁不能生,洒这些不知道什么意思。 洞房这些事情宁繁从来没有体会过,他想着太子肯定不是头一次,一切由着太子,看他怎么做。 慕江自顾自倒了杯酒:“今晚孤绝对不会和你圆房,你自己独守空房。” 宁繁:“?” 这就是太子殿下的“你等着”和“下马威”? 不圆房对宁繁来说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情。 按理说两人并不熟悉,在关系生疏的情况下圆房不是什么好事。 但是——外面那么多嬷嬷守着,慕江不圆房就走,消息一定会传到皇帝耳中。 万一皇帝把他或者宁家人拉过去质问,事情会弄得很难堪。 宁繁心里万千思绪,表面上却很镇定:“太子殿下接下来要去哪里?青楼?你这样羞辱宁家和我,不怕陛下问罪?” 慕江冷笑:“你觉得呢,太子妃?第一次见面揍孤,婚礼当天拧孤,孤凭什么给你们脸面?这些事情换做别人,早就死了八百次。” 秉着大丈夫能屈能伸的原则,宁繁立马就嘴软了,毕竟他不想第二天京城大街小巷里都议论他和太子新婚就分居:“我错了,我不该欺负殿下。” 慕江没想到宁繁居然认错了。 他挑了挑眉。 身处上风让慕江心情大好:“哪里错了?” “从头到脚,哪哪儿都错了。” 宁繁给太子倒交杯酒:“来,咱们干了这杯酒,以后就是一对神仙夫妻。” 慕江接过他手中这杯酒,退让两步:“孤给你一个面子,今晚不去青楼。” 宁繁道:“您睡床上我睡地上,半夜绝不爬床骚扰您。” “凭什么你睡地上?”慕江冷哼,“孤才是夫,你是妻。” 床上的桂圆都被宁繁吃了,只剩下花生红枣和莲子,宁繁将它们抖落下来,扔了一条被子给慕江:“殿下今晚好睡。” 慕江把被子铺到了地上,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一时之间又找不出问题所在。他今天实在太累了,天不亮就去宁家,整整一天没歇脚,很快闭上眼睛。 三更的时候慕江醒了一回。 他终于意识到了问题所在。 太子府那么多房间,即便他不去青楼,也不该打地铺睡觉。 况且,这是他的卧室他的床。他凭什么被宁繁拿捏?他该杀了宁繁才是。 慕江犯病的时候干过很多事情,常有很多不可思议的想法。他清醒的时候很难理解发病时的自己,但处在病中的时候,他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摸黑到了床边,慕江一只手捏住宁繁的脖颈。 手中没有任何动作,慕江的心口却一阵剧痛。 脑海里出现零星画面和言语。 “太子,如果你不愿让我医治,那我们和离好了。” 熟悉的声音在脑海里回荡,“我不想每日提心吊胆,无时无刻不担心自己被突然发病的枕边人杀掉。你的喜欢太过危险,我不能承受。” 慕江心口痛得几乎要碎掉,不知不觉倒在了床上。 第二天清晨,慕江睁开了眼睛。 宁繁还在被子里沉睡,面容遮掩在了枕中。 慕江能够察觉到宁繁身上淡淡的药草香气和微热的体温。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跑到了床上,梦游对慕江来说是很常见的事情,一点都不稀奇。 这张床空间很大,容下慕江绰绰有余。 慕江从床上坐起来,无意中看到自己身下一条白色布巾。 电光石火之间,他想起了这块布巾的用途。 落红。 好像新婚第一夜,都该有落红出现。 昨天晚上他没有碰宁繁,不可能出现这个。 外头几个嬷嬷叽叽歪歪挺烦人,慕江早就想找个借口把她们杀了。可惜她们是皇帝送来的,贸然杀掉会让皇帝不痛快。 她们看不到落红,说不定会在背后议论宁繁不检点什么的。也有可能像几个皇兄那样说自己身体不行。 想到这里,慕江眉头紧锁。 他拿出匕首在手上划了一刀,点点鲜血滴落下来。 慕江仿佛不怕疼一般,满不在乎的擦了一下,把带血的布巾扔到了宁繁身上。 宁繁苏醒时只看到太子的背影。 昨天晚上宁繁睡得很熟,他常年在不太认床,但凡累了都会睡得安稳。 伸了一个懒腰后,宁繁嗅到了空气中淡淡的血腥气。 作为一个大夫,宁繁对血的味道格外敏感。 他很快发现床上沾血的布巾。 宁繁抬头看太子一眼,正要和他说话。 那边太子穿好了衣物,头也不回的离开了新房。 10. 第 10 章 宁繁拿着这块布巾看了半天。 上面的血还是新鲜的,完全没有干涸,一看就是洒上去不久。 方才宁繁睡得很熟,完全不知道慕江做了什么事情。 窗外鸟叫声啾啾,太子府环境极好,不仅有一个很大的后花园,前院的树木亦有些年头了,春夏会有鸟儿在树上做窝鸣叫。 宁繁想着太子该不会抓了一只鸟放血充当落红,他仔细闻一闻布巾上的血迹,觉着这更像是人血。 昨晚入睡的时候宁繁只把外衣脱下来了,睡觉的时候身上仅着单衣。 今天要去宫里给皇帝请安,不能穿昨天那身喜服。 “天冬。” 外面的天冬听到宁繁的声音赶紧进来:“公子。” 宁繁道:“拿身干净衣服过来。” 宁繁日常所需已经带来了,昨天天冬就把它们收拾好了。 听了宁繁的吩咐,天冬赶紧找了身深青色的衣袍和白玉冠送来。 天冬心里有些郁闷,从前他没有见过宁繁吃亏,想着在太子这里,宁繁也能压对方一头。 但事实看来并非如此。 “公子,您昨天没和太子吵——” 话未说完,天冬看到了床上那块带血的布巾,满脸震惊的看着宁繁。 这些年来觊觎宁繁美色的男人很多,天冬从来没有见过哪个人能占宁繁半点便宜。 想占宁繁便宜的人,最好的下场是被大耳刮子扇,最坏的下场——之前有人给宁繁下□□未果,被宁繁整成了残废。 宁府三公子的美色真不是一般人能消受得起的。 太子什么追求都没有展开,单单凭借着一纸婚书,居然能上宁繁的床。 天冬内心波涛汹涌,表面上还是极力压着自己的情绪:“那个……公子,我带了不少药过来,您要不要上药?” 宁繁点点头:“拿瓶止血疗伤的过来。” 宁繁担心太子这个疯子用刀割自己身上什么部位。 太子受伤可是大事,身边所有人都要被问责。 天冬赶忙去拿了。 四只狐狸被宁繁当成嫁妆带来了,它们昨天一整天没有见到宁繁,都呜呜的叫唤。 天冬拿药的时候顺带将狐狸引到了宁繁面前。 一来一往的,他废了不少时间,过来时宁繁已经梳洗换上了衣物。 老大顺着宁繁的腿往上爬,宁繁把它抱了起来摸摸脑袋:“怎么花这么长时间?” “别说了。”天冬憋屈的撇撇嘴,“刚刚院子里头那些嬷嬷刁难我,说什么来了太子府,我要听她们的吩咐。还说什么狐狸这种带毛的东西不能养,养大之后会吃人。” 天冬跟在宁繁身边,这么多年没人难为他,头一次受到这种气,他郁闷得不行。 宁繁把身上的狐狸扒拉下来:“先忍一段时间。” 几个嬷嬷从外面进来给宁繁收拾床铺,其中一个嬷嬷看着地上四只火红的狐狸:“太子妃,这些畜生不能进屋里来,掉得到处都是毛发。” 宁繁扫了她们一眼:“这是我的房间,你有什么资格指手画脚?” 那名嬷嬷被呛了回去,脸色一阵青一阵红的:“老奴是陛下赏赐给太子爷的,管着府上的规矩。太子妃这般无礼,难道眼中没有陛下吗?” 一上来就被扣了这样一顶大帽子,天冬气得脸都青了。 宁繁蓦然笑了起来:“哦?是吗?” 他声音温润如玉,神色自然是温柔无比,一双狭长上翘的眸子微微眯起,唇角弧度明显。 嬷嬷见宁繁神色柔和,想着对方意识到想要在太子府里生存下去,必须笼络她们这些下人。 因此,这个嬷嬷语气有些得意:“老奴在宫里待了十二年,出宫后又被召回来,做了安宛公主的奶娘。莫说太子妃,就算太子在这里,须得给我几分薄面。” 奴大欺主的现象很常见,尤其是长辈赐下来的奴才,宁繁不把这些当成什么稀罕事儿。 “陛下派你来太子府,是让你尽心尽力伺候太子殿下和我,不是让你作威作福爬到主子头上撒野。”宁繁笑意盈盈,伸出一根手指点了点,“若有下次,我定不饶你。” 嬷嬷脸色变了变,她想说几句什么,话到嘴边却说不出了,嘴唇嗫嚅几下去收拾床铺。 带血的布巾还在床上,为首的嬷嬷把布巾收起来,回头看了宁繁一眼。 宁繁长得就不是什么良家公子,他看起来很温柔,有一双含情脉脉的长眸,仿佛任何人都能上前和他搭讪似的。 因而这些嬷嬷觉得宁繁肯定是经过事的,现在看见这片布巾,她有些惊讶。 这个得呈上去让专门的人记录,为首的嬷嬷收了起来。 宁繁看着几个嬷嬷的表情和动作,眼皮忍不住跳了跳。 这些在宫里待了这么多年的老人,难道不知道男子并没什么落红的吗? 经过刚刚的事情,嬷嬷们对宁繁客气很多。 太子多年来不让外人近身,年轻宫女和小太监什么的一概不碰,外界对太子不少流言蜚语,有说太子伤了元气不能行房,有说太子孤僻不让人接近。 新婚之夜太子和太子妃圆房,足以堵住外面一群人的嘴巴。 出门后走到游廊之中,宁繁看到院子里一道熟悉的身影。 太子一身黑色劲装,手中拿着一把长剑挥舞。 宁繁只知道太子随身佩刀,不知道他还会舞剑。 太子长得高大俊美,几个兄弟中他的体格是最强悍的那个,看起来很像当初在马上打天下的高祖。 佩剑对他来说可能秀气了些,不如长刀趁手。 宁繁站在旁边看了片刻,想着他以后如果和太子打起来,能有几分胜算。 这时候一道尖锐剑声破空而来,太子的动作快如闪电,丝毫不逊色于本朝最威猛的大将军。 旁边的天冬看到太子的剑直直刺向宁繁的眉心,吓得双腿发软心脏怦怦。 但宁繁一动不动,就连眼睫毛都没有眨一下,似笑非笑看着太子:“好剑法。” 慕江没想伤宁繁,只是想吓唬吓唬对方。 但是,他挥剑过去的时候,心口蓦然一痛,仿佛他伤到了宁繁,心脏就会爆炸似的。 这种常见极为熟悉,慕江瞬间想起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昨晚他是犯病了,也不知道怎么想的,他居然想把宁繁掐死在床上。手还没有用力,他的身体做出了本能的反应,心脏剧烈疼痛起来,和刚刚一模一样。 这不由得让慕江怀疑宁繁是不是自己的克星。 他听说巫医一脉除了治病救人之外,还会点古怪的神通。在医术方面,宁繁的名气远远大过宁守和宁朴。 或者说,在自己不知道的时候,宁繁给他下蛊了? “宁繁,你好大的胆子。”慕江心有不悦,“看见孤的剑却不躲开,难道想给孤安一个杀妻的罪名吗?” 宁繁:“……” 从一开始宁繁并不想和慕江针锋相对,这人是未来的天子,一道命令就会让宁家九族被诛。 但太子似乎看他格外不顺眼。 宁繁是想过装死逃遁或者和离什么的,无论逃遁还是和离,他都不能把太子得罪的太深,否则宁家九族都会在地底下骂他。 太子这个疯子,稍微忤逆他一点点,他上位后敢让京城血流成河。 宁繁找不到太子这么讨厌自己的理由。 难道还记挂着上元节的事情,觉得自己故意穿女装勾引他? 还是说嫌弃自己牙尖嘴利不饶人? 宁繁从自己的袖子里拿出一瓶药膏:“太子,你左手受伤了,我给你包扎一下。” 慕江割手后找了一块纱布把手裹了起来,他伤的是左手,并不影响日常。 “布巾上的血迹,是太子割手滴上去的吧?” 慕江冷冷道:“孤只是不想让父皇揣测你我感情有问题罢了。” 他把宁繁的药拿了过来:“这个药是不是有什么特殊的按摩技法?” 宁繁这双手有多神奇,慕江现在还记得。 宁繁看着慕江手上渗血的纱布:“……不用,殿下,您见过哪个人揉刀口的?把药膏涂在伤患处就行了。” 慕江就要离开,离开之前突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心口痛的时候。 不知道为什么,他似乎不能伤害宁繁,一旦有这个打算,心脏就会突然绞痛。 为了验证一下是不是真的这样,慕江抬手用力捏了捏宁繁的脸。 宁繁一脸震惊的看着慕江:“……” 不是、太子真有病吧?他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随便捏脸的程度。 慕江捏了左边没察觉出心痛,又要去捏右边。 宁繁把他的手推开了:“……太子,您请自重。” 慕江内心奇怪,表面上依旧冷冰冰的,转身离开了这里。 宁繁跟了上去:“太子,我们去哪里吃饭?等下是否一同入宫面见陛下?” 不远处,几名暗卫蹲守在林木之中。 他们是皇帝派来保护宁三公子安危的,和太子在一起太容易死了,宁繁死了的话,皇帝不好和宁家交代。 关于太子和太子妃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些暗卫都要记录下来,如实交给皇帝。 方才太子突然捏太子妃的脸,这是调情是吧? 11. 第 11 章 “今天不用进宫。”慕江道,“一早上宫里传来消息,父皇身体有恙,不见任何大臣。明日再去宫里。” 慕江身边常跟随的太监已经过来了,康财笑着道:“奴才给太子爷和太子妃请安,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现在就可以用膳。” 关于太子昨天晚上和太子妃圆房一事,已经传遍了整个太子府。 这些太监最会拜高踩低,见太子没有冷落宁繁,对宁繁的态度瞬间和蔼许多。 第二天宁繁这才和慕江去了宫里。 这不是宁繁头一次进宫,他上次进宫的时候还是幼时。 皇帝比前两年气色差了很多,上次宁繁见到皇帝的时候,他鬓发还是乌黑的,现在须发已经成了花白的颜色。 皇帝穿着圆领的衫子坐在御花园的长椅上,手中拿着一块喂鱼用的面饼。 宁繁和慕江对皇帝行了一礼。 皇帝点点头:“都起来吧,不必那么多礼数。” 他听暗卫刺探到的消息,说是太子和太子妃关系和睦。 这门婚事是皇帝亲自指定的。太子性情暴戾行事荒谬,他的身边必须要有人牵制着他。 宁繁出身品貌都是上乘,对这个太子妃,皇帝不能更满意。 皇帝现在对慕江没什么话说,先让他下去了,留了宁繁一人在这里。 宁繁知道皇帝看似和蔼可亲、实际上深不可测,完全不是外表所呈现的样子。 伴君如伴虎,在皇帝面前,应答必须谨慎。 “宁繁,你这两日和太子相处如何?” 宁繁有些郁闷:您这个儿子如何您难道不清楚吗? “儿臣目前与太子关系生疏,还需要一段时间磨合。” 皇帝枯瘦的手指敲打着旁边的栏杆:“朕从前就听说过你的名字,你父亲说宁家几个孩子中,你最离经叛道,也最受家里宠爱。朕现在已经把你赐给了太子,从前那些脾气,必须收敛一些。” 宁繁应了一声:“是。” “太子从一出生身上就有奇毒,长大后性情是比旁人暴戾一些,偶尔有些与常人不同的举动。你和你父亲都是医者,医者仁心,以后多多包容。” 宁繁知道皇帝偏心太子,偏心到这份儿上的着实罕见。 他想着太子现在这样的脾气,多半是皇帝惯出来的。 不过,宁繁突然想起来一件重要的事情—— 宁繁道:“太子年幼时脾气便很古怪么?当时可有滥杀无辜的举动?” “太子年幼时规矩懂事,那么小的孩子,他懂什么?一直长到十三岁,身上余毒发作,性情才受到影响。”皇帝眯了眯眼睛,“你父亲和十多个御医都给他诊断过,宁繁,你有什么想法?” 宁繁听到自己父亲给太子诊断过,心想这事他是解决不了了。 宁繁医术再怎么高明,也不可能比得过宁百泉。 “只是觉得这种病情稀罕。”宁繁道,“日后儿臣与太子朝夕相处,再诊断诊断。” 皇帝满意的点了点头,挥手让宁繁退下了。 宁繁远离了这边,慢慢松了一口气。 皇帝脸上表情不多,给人的压迫感却不是一般的重。 御花园里风景不错,宁繁还想四处溜达溜达。 过了两刻钟,他居然看到了康财。 康财正和一个小太监说着什么话,宁繁认出那个小太监刚刚在皇帝身边站着。 太子的手居然伸这么长,伸到了皇帝面前,宁繁略有些惊讶。 康财往小太监手中塞银两的时候,警惕的往四周扫了扫,看到了不远处的宁繁。 宁繁身前有树木和花草遮挡着,不知道这太监是不是习过武,一眼就扫到了宁繁的藏身之地。 康财打发着那个小太监走了,宁繁也要离开,他想着太子肯定在康财那个方向,自己朝着相反的方向走好了,反正都有通道可以出去。 走了不到一刻钟,宁繁在一道拱门前和太子狭路相逢,太子身后跟着一脸心虚的康财。 宁繁:“太子殿下。” 慕江抱着手臂看他:“你向父皇打听孤的身体状况?” 宁繁瞥了康财一眼:“陛下无意中提起,出于担心,我便多问了两句。” 慕江冷哼:“这么热心的打听孤的身体状况,还要给孤诊断,是不是满心期盼着孤早死,你好逍遥自在?” “绝对没有。” 宁繁才不会盼着慕江早死。 皇帝那么宠爱太子,说不定太子一死,皇帝就要宁繁这个太子妃陪葬。 宁繁活得好好的,才不想当什么殉葬品。 回去的路上宁繁和太子一人一辆马车。 宁繁靠在软枕上:“除了第一次见面时,我不知道太子的身份和他动手。其余时候我对太子都毕恭毕敬的,怎么他对我横眉竖眼,处处看不惯我?” 天冬想了想道:“有两种可能,一种好的一种不好的,不知道公子您想听哪个。” “不好的那个是什么?” “太子心胸狭隘,现在还记您的仇。” “他堂堂太子,气量不会这么小。”不然的话,宁繁结婚时掐太子一下,太子不会轻易放过,“好的那个呢?” “太子喜欢您。”天冬道,“我见过一类人,他们越是喜欢什么人,在自己没觉察到的时候,为了引起对方注意,就会欺负对方,给对方脸色看。” 宁繁:“……这类人在哪里看到的?我怎么没见过?” 天冬:“话本上都是这么写的。” 宁繁没有这么自恋,在他看来这是最不可能的答案。 眼下宁繁不得不想着另谋出路了。 太子和他关系不好,时间一长整个太子府的人都会看出来。 宁繁清楚这些高门贵府里的下人最是势力,最会拜高踩低。 到时候他不仅要被太子排挤,还要被下人排挤。 与太子和离难之又难,嫁入皇家的就没几个能顺利和离的。 最好的办法就是让太子和他关系疏远,把他赶到其它地方分居,他再想办法装死逃走。 宁家不可能不管他,有宁家帮忙,离开京城不是一件很难的事情。 只希望太子不会因为他迁怒宁家,上位之后把宁家好一顿修理。 晚上太子没有再来这边居住。 宁繁想着太子这是睡腻了床下。 他不知道太子是怎么想的,宁繁完全不介意两人圆房同寝什么的,太子这个逛青楼喝花酒的浪荡纨绔居然介意。 嬷嬷都在外头,今天宁繁和太子不在,她们打了一天的牌,一个个都很懒倦。 见太子妃派了小厮来问话,她们现在给宁繁两三分面子,却不给宁繁手下的人面子,冲天冬翻了个白眼后,一个嬷嬷道:“太子殿下是储君,将来就是天子,你见过哪个天子睡在一个娘娘宫里的?也不怕太子亏空了身体。” 天冬气得脸色发白。 天冬知道府上一些年纪大的奶娘嬷嬷喜欢倚老卖老给年轻的下人脸色看,可这几个嬷嬷中身份最高的不过是公主的奶娘。 在宁府的时候,即便大爷和二爷的奶娘都不会给他脸色看。 说什么皇帝赏赐到太子府的,他们公子还是皇帝亲赐的婚事,也没见这么张扬。 天冬回来向宁繁说了这件事情。 宁繁做了一个手势:“罢了,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这点小事别放在心上。” 天冬上前给宁繁揉肩捶腿:“我倒不是气自己受了委屈,是心疼公子被人欺负。您之前什么地方没去过?遇见再刁钻的人,不管他们心里怎么想的,表面上都对您客客气气的。这几个婆子算什么东西,也敢落您的面子。” “咱们之前遇见的人要是有皇帝太子当靠山,你觉得他们还会这么客气么?”宁繁拍了拍他的手臂,“这些年咱们不常在京城,京城权贵如云,宁家只是其中之一。皇帝和太子面前,所有权贵都是他们利用的棋子,以后在府上和宫里必须谨慎一些,不能妄自尊大。” 宁繁一心想离开,既然要走,招惹的人越少越好,最好一点动静都不要发出。 这些人玩忽职守,就当看不见罢了。 天冬道:“您明天就要和太子回门了,今天晚上太子如果去了青楼这些场合,明天回去的时候,不知道外面怎么说。” 宁繁一阵头疼,挥挥手让天冬下去了。 慕江这边倒也没有出门。 之前慕江住在海月阁,和宁繁成亲之后,海月阁就成了宁繁的住所。 他一方面担心自己晚上失控把宁繁杀了,一方面担心再和宁繁动手会心脏绞痛,就住在了海月阁旁边的雨竹轩。 临睡前慕江琢磨着宁繁是不是真的对自己下蛊了,不然他怎么会变得这么奇怪。 一想起宁繁,慕江又想起那天宁繁给他按揉伤患的事情了。虽然伤是宁繁弄出来的,但宁繁那双手真不错,哪天宁繁犯错了他一定要罚对方当个给人按摩的小倌,让宁繁天天给他按脚。 慕江入睡时,除了一些身手不错的太监暗卫在外守候,其余下人都不能入内。 不知不觉中,他已经入了梦乡。 眼前场景极为熟悉,紫檀嵌玉的大床,鸳鸯褥、鸳鸯被,外面还挂着织金的帐子。 可不知道为什么,慕江看着熟悉的场景,始终想不起自己在哪里见过。 一时间头疼欲裂,一双修长温热的手却揉上了他的额角,语气温柔至极:“太子殿下又不舒服了?” 慕江:“!!!” 他抬头一看,发现自己居然衣衫不整的枕在宁繁的大腿上。 慕江正要把宁繁推开,可不知道为什么,他操控不了这具身体,眼睁睁的见自己颇为轻浮的伸进宁繁衣服里捏了捏他的腰:“孤头疼,再按重一些。” 宁繁一双手颇为灵巧,听慕江这么说,手上力道就重了一些。 按了约摸两刻钟,宁繁大概是累了,手放在慕江的头上没有任何动作。 慕江把他的手捞过来亲吻:“怎么你的手这么干净?羊脂白玉似的?” “每隔两年都要用药水洗去茧子和疤痕,让新的皮肉长出来,这样才好拿刀手术缝针。我父亲也是这样,他曾把陈郡王的耳朵缝上去,你不知道么?” “头一次听说。”慕江起身去亲宁繁的侧颈,“那你摸摸这里……” 床帐内一派春色,慕江起初还很震惊,因他控制不了这具身体,却有一切感知,清楚自己拿着宁繁的手在做什么。 不久两人疲乏的抱着睡了过去。 半夜时分,慕江头痛欲裂,他也不知道自己一股戾气从何而来,看着枕边安睡的宁繁,下意识的掐住了对方的脖子。 窗外鸟叫声啾啾,慕江睁开了眼睛。 梦中一切清晰可见,不知道为什么,他感觉这场梦格外真实,像是真的发生过一般。 这个时候,慕江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物,突然想起来他和宁繁在梦中做的一切。 康财听到床帐里的声音,赶紧走了过来:“太子爷,今天是太子妃回宁家的日子,您要不要一同过去看看?” 慕江淡淡的道:“去拿身干净衣物。” 12. 第 12 章 康财此时也发现了太子衣物异常了。 这种情况以前罕见,康财想着难不成太子和太子妃圆房过后通晓人事,迷恋上了此事? 拿了身干净衣物过来之后,康财小心翼翼的道:“殿下与太子妃刚刚成亲,该节制的事情需要节制。当年陛下那么宠爱皇后娘娘,每月才去皇后娘娘宫里四五次。” 慕江压根没有把康财的话放在心上,洗了个冷水澡后,他将衣物换上了。 宁家的地位慕江自然知晓,本朝每一任君王上位,都离不了宁家的效忠。关于慕家和宁家百年前的往事,慕江亦一清二楚。 今天宁繁回门,慕江会陪他一起回去。 宁繁那边用过早膳,正端着一杯茶在靠窗的小榻上坐着。 今天是要回宁家一趟,不过时候还早,宁繁想晚一会儿再过去。 两只毛绒绒的狐狸趴在宁繁的肚子上,宁繁忍不住拨了拨它们的下巴。 宁繁从小就挺喜欢这些毛绒绒的小东西,不局限于狐狸,什么小猫小狗之类的都喜欢养。 这几只小东西可能觉得宁繁把它们带大的,宁繁就是它们的爹娘,所以对宁繁格外依赖,每天都要凑上来撒娇。 不一会儿天冬过来了:“公子,车马已经备好了,太子在外等候,他会和您一起回宁家。” “太子从哪里来的?” “昨个儿太子没去青楼,”天冬小声道,“据说是睡在了旁边的雨竹轩。您放心,不会给您脸上难堪。” 宁繁点头:“好,我喝完茶就过去,你先出去吧。” 他手中茶水正热着,慢悠悠喝了两口,突然听到窗户响了两声,宁繁推开窗户往外看,两只狐狸也挤着去看动静。 慕江看到宁繁的脑袋和两只狐狸脑袋一起探出来,眼皮子忍不住跳了跳。 昨天晚上的事情让慕江记忆深刻,一想起睡梦里抓着宁繁的手为自己做了那种事情,慕江心里就不太自在。 “辰时已经过了,你想等中午再回娘家吗?” 宁繁拿着手中杯盏,又喝了两口才放下:“我马上来。” 今天去宁家两人要同坐一辆马车,慕江提前上了马车,等着宁繁过来。 过了约摸一刻钟,宁繁走了过来。 慕江掀开马车帘子,伸手要拉宁繁上来。 宁繁说了句“多谢”,一手搭在慕江的手上,抬脚就要上去。 这个时候慕江看到宁繁修长白皙的手指,不知怎么想起了昨晚的某些场景,突然就把手收回来了。 宁繁:“……” 他就知道太子不安好心!幸好他有防备,这才没在上车的时候摔下来。 宁繁坐在了最里面:“我还以为太子殿下不会和我一起回去。” “你我刚刚成亲,让你一个人回宁府,传到父皇耳中不太好。”慕江视线看向外面,“孤并不是为了你。” 宁繁点头表示了解。 马车缓缓驶动,宁繁看慕江一直去看帘子外面的场景,怎么都不肯回头看自己,心想着自己怎么招惹到这尊大神了,不知不觉中,宁繁已经问出口:“太子殿下觉得我很讨嫌么?从上车到现在看都不看我,不知道哪里得罪了您。” 慕江看了宁繁一眼。 身为世家大族的公子,宁繁本该站有站相坐有坐相。 但此时,宁繁坐得很不规矩。 他半倚半靠在一个绣花的枕头上,墨色长发没有全部束起,有一半都散在肩上,配上那张摄人心魂的容颜,怎么看都不端庄。 紧接着,慕江又把视线落在了宁繁的手上。 宁繁一双手生得好看,却不是闺中女子那般柔若无骨小巧绵绵的好看,他手指修长,看着骨节分明,白皙如玉,只有指尖处微透着些许绯红,就像芙蓉石雕刻出来似的。 就连这双手,落在慕江的眼里都不够正经。 宁繁见他盯着自己的手看,就抬起来伸过去:“怎么?我手上有东西?” 慕江耳廓有点泛红,他推开宁繁的手,继续去看外面的风景。 宁繁有些无奈:“太子,就算我得罪了您,我家里人是无辜的,希望您等下不要把怒火发到他们身上。” “你我之间的事情,孤不会迁怒别人。”慕江道,“你这双手有点轻佻,以后不要露出来见人。” 宁繁:“?” 这是实在挑不出毛病,随便捏了一个罪名给他吗? 不多时马车已经到了宁府外面。 宁百泉等人知道太子会过来,早就带了宁守和宁朴两兄弟在外等候。 宁繁先从车上下来,慕江紧随其后。 宁百泉赶紧行礼:“微臣拜见太子殿下、拜见太子妃。” 宁繁长这么大不知道被宁百泉揍了多少次,这是头一次看到对方给自己行大礼。 不管怎么样,老子给儿子行礼……这个礼数他担不起。 慕江扶了一下:“不必多礼。” “太子里面请。” 太子和宁百泉去了书房谈事,宁繁本打算过去凑凑热闹,他还没有跟上去,后颈被人捏住了。 “阿月,你婚后过得怎么样?” “……”宁繁深吸了一口气,“二哥,我都结婚了,你能别喊我乳名吗?” 宁繁的乳名太像女孩子了,让太子听见了,指不定怎么笑话他呢。 宁朴把手松开了。 宁繁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衫,扯扯自己的袖子:“父亲有什么事情和太子商量?” 宁守屏退左右的下人,让宁繁和宁朴跟着他来:“你和太子成亲前几天,浮阳郡有暴民闹事,他们集结了上千人,霸占官府杀了郡守,自立为王。” 类似造反的事情很常见,哪怕太平盛世,每隔几年都会有闹事的。 “这么点小事,朝廷随便派个将军过去就好了,还用商量?” “这可不是小事,当地百姓□□的原因是浮阳郡去年冬天和今年春天没有降水,小麦颗粒无收,朝廷拨下来的银子和粮食被层层克扣,当地百姓食不果腹,这才聚集闹事。” 宁繁明白了宁守的意思。 上千名百姓闹事,平定这桩祸事不难。难的是从根源上解决问题,将克扣赈灾银的官员通通揪出来,给天下百姓一个交代。 难怪前天皇帝称病没有让他和太子进宫,估计在考虑此事。 “父亲想让太子主动请缨,解决此事?” 宁守点了点头:“原本就有不少大臣看不惯太子的作风,父亲想着太子若能立下功劳,地位会更稳固。你与太子联姻后,咱家自然成了太子这一派的了,这件差事如果让其它皇子领走,对太子大不利。” 宁朴道:“这事不急,朝廷会先平乱,查案的事情还在后面,估计要等一阵子。你和太子相处得怎么样?这两天他有没有欺负你?” “倒是没有欺负我。”宁繁和两个兄长没什么好隐瞒的,毕竟从小一起长大,都是一家人,“太子似乎不喜欢我,言语间颇有针对我的意思,而且——” 宁朴一脸好奇:“而且什么?” 三人已经进了内室,宁守让所有下人出去了,这里只有他们兄弟。 宁繁喝一口茶:“我和太子成亲几日,他碰都没有碰我,我怀疑他只喜欢女人,不喜欢男人。” “噗”的一声,宁朴把茶水吐了出来。 宁繁偏头看他:“怎么?” “我最近打听到一个消息,与太子有关,”宁朴道,“太子年少时拒绝宫女教他人事,这些年身边一直都没有人。前段时间他和四皇子去青楼,并没有碰青楼里的女人。” 宁繁愣了一下:“此事当真?” “花了两千两银子才从宫里打听来这么隐秘的消息,自然当真。”宁朴幸灾乐祸的拍了拍宁繁的肩膀,“好弟弟,你嫁了个不能人道的夫君,从此就要守活寡了。” 宁繁把宁朴的手给拍了下来:“你才守活寡。大哥,你去揍他。” 宁守咳嗽一声:“别胡闹了,此事不能议论。三郎,太子的身体状况,你不要对外声张。这些疾病能治便治,不能治就罢了。皇家规矩繁多,即便太子不能人道,你依旧不能与旁人做出□□宫墙的事情来。” 宁繁应了一声:“是。” 宁繁和太子用过午膳便回去了,回去的马车上,宁繁一直想着宁朴今天说的事情。 说实话太子能不能人道和宁繁没有特别大的关系,但是,宁繁总觉得奇怪。 看太子的气色和体魄,一点都不像有问题的啊? 这次自己看走眼了? 宁繁上上下下打量着太子:真可惜了,生这么完美一张脸,不仅脑袋是坏的,身体也是坏的。 这应该能治的吧?不过,太子这样的人一般都讳疾忌医,得了这样的病,恐怕不会告诉任何人。 慕江半刻钟前就察觉到宁繁在看自己了。 他不想说什么,就当成看不见。 没想到宁繁这个太子妃的胆子居然这么大,盯着他看就罢了,还时不时的看向他身下。 慕江脸色越来越黑。 临近太子府的时候,慕江终于没忍住:“宁繁,你看够了么?” 宁繁还没有回过神:“嗯?看什么?” 慕江一言不发,直接跳下了马车。 13. 第 13 章 宁繁心里郁闷,不知道自己怎么又得罪太子了。 兴许太子真的看他很不顺眼。再这样下去的话,恐怕整个太子府都知道太子讨厌他,都来给他脸色看了。 不过,这次浮阳郡大乱,说不定是一个离开的好机会。 太子若去浮阳郡平乱清正,一去最少要半年。 离开之前宁繁若想个办法和太子产生矛盾,让太子和他越发疏远,一面都不想见,不久宁繁诈死遁逃,宁家安排后事。 半年后太子再回来,对他的印象会淡化很多,因为以往矛盾,不会对他的死讯有任何波动。 太子行事过于刚烈,他一人去肯定不行,皇帝要么派宁百泉辅佐,要么派宁守辅佐。宁家在此事上帮了他,他自然不会因为宁繁的冒犯而迁怒宁家。 宁繁越想越觉得这个法子可行。 天冬这时候从外面回来,手中拿着一壶茶:“公子,您今天与太子殿下吵架了?” “没有。”宁繁还沉浸在自己天衣无缝的计划里,“怎么了?” “那群老太婆又碎嘴子,说什么太子和您发生冲突,不到家门口就从马车上跳下来,显然是不想和您同乘一辆马车。”天冬道,“还有的说什么娶个男的太子妃有伤风化,难怪太子不喜欢您之类的。” 宁繁:“……” 这些人嘴巴确实挺碎的。 不过随她们去吧,宁繁完全没有想算账的意思。 况且太子不喜欢他本就是事实。 他就等着太子把浮阳郡的差事领下来,自己早点逃离这个鬼地方。 “这些老人家,别在意他们的话。年纪大了是会嘴碎。” 天冬小声嘟囔:“您从前可不是这么尊老的人。” 从前宁繁每到一个地方采药,会给当地六十岁以上的老者免费把脉医治。有的地方民风不够淳朴,一些老人见宁繁衣着不凡想碰瓷讹诈,对这种情况,不管对方年纪多大,宁繁都不会手软。 这些天里,太子都没有出现在宁繁的面前。 院子里那些嬷嬷原本对宁繁有几分尊重,现在看太子压根不来宁繁这里,通通懈怠了起来。 宁繁不在意这点小事,只不停的让熟悉的人打听打听朝廷中的状况。 几位皇子和太子都主动请缨,表示想去北方平乱。 皇帝或许是顾及太子的身体状况,打仗这种事情,并没有让太子亲自过去。不过,皇帝也不想让其它皇子从这件事情中获名获利,指派了一名将军前去平乱,这名将军恰恰好是太子的亲信。 宁繁清楚,等浮阳郡战乱一平,皇帝就会让太子前去调查赈灾银被贪一事,而这用不了多长时间。 所以现在最重要的就是碰瓷太子,让太子和他生出嫌隙不想再见他。 宁繁撸着狐狸脑袋:他连太子的面都见不到,到底该怎么碰瓷太子呢? 前几日烈日炎炎,宁繁怕晒没有出去过,今日天气稍微阴凉一些,宁繁很久没出府了,想出去走走。 路上宁繁遇到了乔仪,这人是宁繁姐夫的弟弟,因为乔家和宁家姻亲关系,宁繁和他家的年轻一辈关系不错。 乔仪比宁繁小两岁,看到宁繁时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 宁繁忙不迭的转身要走,却被对方叫住了:“宁哥哥,你别走。” 宁繁:“……” 宁繁想逃走的原因不是听到别人喊他“哥哥”肉麻,也不是和乔仪关系不好。 实际上他和乔仪关系还不错,每年过年的时候都会来彼此家里做客。 想走的主要原因是乔仪年纪小不懂分寸,这孩子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喜欢斗鸡走狗赌钱什么的,每次见到宁繁就会和他借钱,虽说会还,但总让人担心他拿银子去做什么坏事。 宁繁的姐姐嫁到了乔家,乔仪是她小叔子,这事儿不好说出口。再说乔仪这孩子除了爱借钱之外,没什么其它的坏毛病,见到人总是甜言蜜语的,很讨人喜欢。 宁繁回过身来:“是你,我倒没认出来,大半年不见,乔仪,你长高了不少。” “是吗?宁哥哥,听说你前阵子成亲,我哥在外没法回来,家里人说我过去不合规矩,让我二叔去了。”乔仪道,“我刚发的月银,今天我请你吃饭,我们去灵霄阁。” 乔仪有钱的时候是真大方,叫了一桌子酒菜。 宁繁想着难怪每到月底就没钱花,月初都全给挥霍光了。他给天冬使了个眼色,让天冬先去把账结了。 乔仪酒量不行,两杯酒下肚拉着宁繁就闲扯。宁繁听说自己姐姐又怀孕了,他只担心姐姐在乔府状况,便多问了几句。 “嫂子一切都好,就是担心你嫁给太子过得不好。”乔仪压低了声音道,“我家有亲戚做过内侍,在东宫里当值过,他说太子性情暴戾,半夜醒来会杀人,宫内伺候的只有身手不错的太监暗卫,没有普通人。你可要小心啊。” 宁繁:“……” 太子半夜醒来杀人这种奇怪的事情,宁繁之前就听宁朴听说,倒是没有遇见过。兴许那两晚他睡床上太子睡地上,两人隔得太远。 宁繁知道宫外很多消息都是谣言,一传十,十传百,芝麻点的小事会传得比天还大。 宁繁拍了拍乔仪的肩膀:“谣言止于智者,你能看到活生生的我,就证明听到的消息是假的。” 乔仪一脸期待的看向宁繁:“是不是太子被你的美色所迷,所以才不杀你?宁哥哥,你教我怎么变好看呗,这样以后我借钱就容易多了。你知道么?上次我向宁二哥借钱,他居然让我滚。” 宁繁:“你想多了,太子应该是脸盲,不知道自己夫人长得好不好看。就算你美若天仙,去和二哥借钱依旧会被打出来。” 但凡太子有一点点贪慕美色,宁繁都不可能一连半个月找不到人碰瓷儿。 ...... 慕江远远看着宁繁及宁繁身侧那名身着绿袍的少年,少年样貌清秀,一只手搭在宁繁肩膀上,和宁繁关系很好的样子。 慕江手中酒杯瞬间被他捏得四分五裂。 这几天晚上慕江频频做梦,总是梦到他和宁繁是一对恩爱夫妻。 这种奇怪的梦境让慕江怀疑宁繁是不是给自己下了什么蛊,但请御医把脉,御医信誓旦旦的否决了此事。 今天慕江出来,是想确认一下陈郡王的耳朵是不是像宁繁梦里说的那样,掉下来之后被宁百泉缝上去了。 他和陈郡王没怎么打过交道,刚刚去对方府上,看对方耳朵好好的,完全没有受伤过的痕迹。 现在,康财胆战心惊的顺着慕江的目光望去,同样看到了对面酒楼里的太子妃。 瞅了瞅慕江的脸色,康财小心翼翼道:“那名少年是乔家公子,乔家与宁家是姻亲,想来关系不错。爷,您是不是要召见太子妃?奴才把他叫来?” “不必。”慕江道,“你去他旁边包厢定一桌酒菜,孤等下就过去。” 康财赶紧去了。 不多时慕江过去了。 灵霄阁是京城里最热闹的酒楼之一,半下午的时候就坐了很多客人。包厢的隔音做得很好,慕江进去之后,听不太清旁边包厢里具体在说什么,只听到那名少年一口一个“宁哥哥”。 宁繁吃完饭就走了,出酒楼之后摸一摸钱袋:“三十两银子,去年只要二十五两,一年时间涨价这么多,这家老板的心就像太子一样黑。” 天冬看了看灵霄阁的招牌:“公子,这家酒楼就是太子的产业之一,太子可有钱了!不过,乔公子说要请您,您怎么不让他请呢?” 宁繁摇了摇扇子。 真让乔仪这小子请了,估计下次两人见面,这小子张口就是“宁哥哥我上次请你吃饭,你今天能不能借我二百两,我想买匹小马骑一骑”。 乔仪家里离这边近,他离开得晚一些。正要带着小厮去结账的时候,对面包厢里出来一人,乔仪走路太快一时没看见,撞对方身上了。 乔公子混迹京城多年,是知名纨绔之一,只有他揍别人的份儿,没有别人揍他的份儿。 但是今天,就因为不小心撞到一个人,对方让手下恶仆把他揍了一顿。 揍完放出狠话说“以后见你一次揍你一次”。 乔仪中途认出自己撞的人是太子,含泪忍下了。 等太子一行人离开之后,乔仪被小厮搀起来,抬手摸了摸自己的黑眼圈:“真不知道宁三哥嫁给太子后,过得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正常情况下,乔仪是不喊宁繁为“宁哥哥”的,只有当面见到,为了留下好印象才会喊这么甜。 被揍一顿是很郁闷,不过也有好消息,好消息就是今天的饭钱已经被宁繁付过了。 宁繁回去后就在花园里散步,刚刚喝了几杯酒,他有点犯困,担心现在睡了之后,晚上就睡不着了,出来吹吹风转一转。 来太子府几天了,宁繁还没有四处走动过。 花园里一片茉莉花开得不错,宁繁手指轻轻抚摸过柔软的花瓣,想着要不要摘一些回去熏茶,这个时候,耳边突然传来一道冰冷的声音:“宁繁,你好大的胆子,谁准许你碰花园里的花?” 宁繁:“……” 等了半个月,碰瓷的机会终于来了! 原本宁繁还在犹豫,听到太子的声音后,他立刻掐断了手中这朵茉莉。 掐断之后宁繁觉得还不够,想着自己要不要把这株茉莉连根拔起。 慕江眼睛微微眯起,冷冷看向宁繁,片刻后又将目光移开。 这几天做多了和宁繁巫山云雨的梦,总让人难以分辨现实和梦境。 或许他有把梦境当真的意思,今天看宁繁和姓乔的在一起,他总有被戴绿帽子的感觉。 “孤的命令你也敢违抗,看来你忘了谁才是太子府真正的主人。”慕江道,“康财,罚太子妃半年俸禄,半年不准踏出太子府一步。” 宁繁:“我不过摘了你一朵花,你罚我半年俸禄?” 慕江心烦意乱:“现在是一年的俸禄,再多说一句话,孤把你赶到偏院去住。” 宁繁原本想着碰瓷太子得废一番功夫,毕竟上次他掐太子那下都没得到太大的惩罚。 或许今天他运气好,撞上了太子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过掐一朵花,就顺利完成了任务。 “太子随意,这俸禄我不要了。” 宁繁如愿以偿被驱逐出了海月阁,抱着自己的狐狸和行李去了太子府最破旧偏远靠外的小院子里,从此和太子一南一北隔了好几里路。 他这一走,就像被打入了冷宫,以后在太子府的存在感便没有那么强,宁繁想着太子以后很难再想起自己,过两个月就把自己抛在了脑后,完完全全想不起自己这个人。 现在朝中正忙,皇帝更没心思管太子的家事,无暇过问这些。 14. 第 14 章 慕江在高处看着天冬和几个陪嫁过来的小厮一同搬动着宁繁的东西,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康财平时没见太子对府上花花草草有多么热爱,今天突然借着花草找事,想来是对太子妃积怨已久。 “太子妃太过嚣张了,好好的花儿长在那里,他怎么能说摘就摘呢?”康财一边瞅着太子的脸色,一边道,“实在该死!” 话音刚落,太子暴戾的目光转移到了他的身上:“你说什么?!” 康财被吓得双腿一软,“扑通”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给自己几个巴掌:“是奴才该死!” “他确实是自找死路。”慕江冷冷的道,“孤倒是想知道,他能在那样的地方待多久。” “太子妃娇惯得很,用不了三天,准会眼巴巴的过来求您,让您准许他回来。” 慕江脸色缓和了许多。 康财陪着笑道:“就算不回来求您,那又怎么样?您缺少美人么?只要您一个吩咐,奴才搜罗五湖四海的美人给您——” 他这句话还没说话,就见太子的脸色又冷了起来。 康财欲哭无泪,他有时候真想不通太子是什么心意。这种情况下,他是该贬低太子妃呢还是夸赞呢? 天冬现在比康财还难受。 “太子凭什么赶我们去别的地方啊?”天冬道,“公子,您去和咱们老爷告状!和陛下告状!” 宁繁拍拍天冬的肩膀:“安静些,不要胡思乱想。” 天冬叹了口气:“唉,来太子府这一遭,您把前十多年里没受过的委屈都受了一遍。” “再忍一忍。” 宁繁脱身之后,他身边这些人卖身契都在宁府,最后都会被安排回去。 天冬见宁繁都不抱怨什么,他念叨两句就什么都不说了,跟着给宁繁搬东西。 宁繁抱着狐狸往偏院走,带路的嬷嬷冷嘲热讽:“新婚燕尔,太子殿下一连十天半个月不来看你,足以说明不喜欢你了。偏院不比这里,你还像先前那样放不下身段,日子会过得更凄惨。” “宁家是很厉害,可这又如何?在皇家面前,宁家就是一个下人。” “……” 宁繁心情不错,完全没听这个嬷嬷在说什么。就算听到了,他也不会理会,在能顺利逃出生天之前,宁繁忍着不做节外生枝的事情。 天冬见公子不仅一点怨气都没有,心情看起来还很不错,走路都很轻快,虽然郁闷,但想着公子做事自然有他自己的道理,自己不懂就别添乱了,他也忍着没有和嬷嬷动嘴。 等到了偏院之后,天冬惊呆了。 兴许没有人居住和打理的缘故,一个夏天过去,这里地上长满了杂草,房梁上还有蜘蛛网。 “公子,您是不是把太子揍了一顿,太子才狠心的把您赶到了这里?” 宁繁怀里的一只狐狸耳朵微动,不知道听见了什么声音,突然跳下来往前面草丛里扑去,很快捉到了一只吱吱乱叫的耗子来给宁繁邀功。 这几只狐狸嘴巴挑剔得很,每天只吃煮熟的肉,还要吃梨子、西瓜和蜜瓜,每天生肉都很少吃,当然不吃耗子了。 宁繁拍拍狐狸脑袋:“听话,咬死丢在院外。” 它们大概明白宁繁在讲什么,特别通人性,叼着耗子扔去了外面。 宁繁在外多年,偶尔也会下榻环境不太好的地方。这里环境虽然简陋,毕竟属于太子府,稍微收拾收拾还是比普通人家强很多。 傍晚时天色变暗,宁繁点了一盏灯,把房子里面打扫干净,几只狐狸帮着捉老鼠赶虫子,几个时辰后终于能住人了。 这时候天色早已经全黑,天上繁星点点,因中秋未至,天气没有完全转凉,夜里还会有蚊虫,宁繁从随身的香囊里拿出豆蔻香身丸分给跟来的下人,让他们含服吞咽。 香身丸里有丁香、白芷、藿香等十余种香料,吃了身上会带香,蚊虫不来叮咬。 宁繁在房间四周和院子四周点了香饼,回来时天冬看都分好了,把香囊还给宁繁。 狐狸们看其他人都有东西吃,就它们四个没有,呜呜的扒着宁繁的腿要。 宁繁拍拍狐狸脑袋:“这个人能吃,狐狸不能吃,吃了会死。乖,你一身的毛,你不怕蚊子。” 狐狸压根不把自己当狐狸,它们现在都觉得自己是宁繁生的。爬到宁繁身上后,它们把尖尖的狐狸嘴巴往宁繁腰间拱,想把香囊拱下来。 宁繁自己不用吃香身丸的,所以里面装的分量不多,众人分后只剩下一个空香囊了,给狐狸们玩也没什么。可惜的是这个香囊是宁繁自己绣的,玩坏了不值当。 是的宁繁会绣东西。 甚至会煮饭。 从小时候起在宁府被保护得很好的宁繁就想着云游四海,像自己那些背着药篓走遍天下行医济世的先祖一般。 后来宁繁意识到云游出行不能带七八个丫鬟婆子,带的人越多越不像隐士高人,带丫鬟会被怀疑这高人其实并不高明,一般情况下高人都只带一个小药童。 山里没有各种铺子,那谁给宁繁洗衣做饭呢?衣服破了谁给他补?宁三爷生下来十指不沾阳春水。 宁繁逼着天冬学习各种技能,自己也跟着了解一二。 无奈从小到大学什么东西,宁繁眼睛看一两遍就知道是怎么操作的,在天冬还没有学会怎么不让小小绣花针扎手指的时候,宁繁已经绣出了花鸟虫鱼。 宁繁平时不做针线,只有出门在外衣服破损且找不到成衣店的时候才做。这只香囊是他如今唯一的绣品,夏天装豆蔻香身丸,冬天装百草玉暖丸,对他来说挺重要。 把狐狸推开之后,宁繁打算去睡一觉。如果第二天太子那边没有动静的话,他就偷偷回宁家住。在海月阁的时候,太子半个多月都不见他,搬到这里之后,无缘无故肯定不会来。 天冬拿张褥子铺着睡在地上,睡了一会儿肚子咕咕直叫:“公子,你饿不饿?我们搬来这里,以后怎么吃饭啊?厨房那边还会不会像以前一样给我们送东西吃?就算送,可能送些残羹冷炙。” 宁繁:“先睡下,这些事情明天再说。” “几只狐狸都跑出去了,不晓得它们能不能找到回来的路。” 宁繁这才发现狐狸都不在房里,自己身上的香囊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了。 一个时辰后,宁繁都睡下了,耳边传来狐狸呜呜的叫声,他睁开眼睛一看,每只狐狸都叼了一只半死不活的小公鸡回来。 宁繁:“……你们偷了这么多鸡居然没被发现。我香囊被你们叼哪里去了?” 狐狸用带毛的嘴讨好的拱一拱宁繁的手,它们都是饱餐一顿后,才带着小公鸡回来,偷鸡是让宁繁吃的。 能被狐狸偷这么多鸡,主要是今天整个太子府的下人心惊胆战,能去休息的都早早去休息了,生怕在外面露脸撞上太子,说错什么话办错什么事情被杀了。 太子府的下人亦有三六九等,彼此之间等级分明。 最上面的一等是皇帝赏赐来的嬷嬷太监,如果不是在太子府,而是其他皇子府,这些人仗着有皇帝赏赐这个身份,敢对皇子指手画脚。太子性情暴戾,这些面对太子唯唯诺诺,在其他下人面前趾高气扬。 今天就有几个嬷嬷撞在太子的手上,被太子下令杖毙了。 在一般人眼里,这几个嬷嬷被杀或许就是因为倒霉,正好碰到了太子心情不好的时候。 当时宁繁刚刚把自己所有的东西拿走,慕江进了海月阁看一看情况。 康财想不通太子今天为何心情不好,他已经说错了话,再说错什么,恐怕性命难保,就捡着能说的事情说几句:“太子殿下曾在这里住过一段时间,现在太子妃搬走了,您要不要回来住?这边地势高,是整个太子府风景最好的地方。” 慕江脸色阴晴不定。 过了一会儿,他往外走去,康财赶紧跟上来。 几个嬷嬷见太子妃走了,她们清闲起来,就没有看外面的状况,压根不知道太子来了这里。 现在几个人商量着晚上一起打牌。 一个嬷嬷道:“太子妃终于被太子罚走了,亏他是大户人家的公子,一点规矩都不懂。” “是啊,咱们在宫里的时候,那些娘娘见到咱们,知道咱们是皇帝身边的人,都会打赏不少银子。在太子妃院子里这么长时间,一钱银子都没有得到。” “太子妃这种人,估计在家里被惯坏了,都嫁入了太子府,还当自己是被人捧着的小少爷,被太子撵走也是活该。” “太子妃可能知道自己回不来了,刚刚他走的时候,我讽刺他几句,他一声都没吭。” “被太子教训后才学乖了……” “……” 几个人七嘴八舌的说着,下一刻,她们看到太子从房间里出来,谈笑的声音戛然而止。 太子狭长的眸子深不可测,哪怕生得极为俊美,永远让人觉得阴森可怖,府上之人全都不敢和他对视。 几个嬷嬷赶紧行礼。 慕江扫了她们一眼:“通通拖下去杖毙。” 这几个嬷嬷脸色瞬间白了,她们压根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错,全都跪在了地上:“太子饶命!奴婢是陛下赏赐给您的,望殿下看在陛下的面子上饶恕!” 康财知道她们的底细,小声提醒:“殿下,她们几个确实是陛下赏赐的人,您贸然杀掉她们,让陛下知道了恐怕不好。” “你再敢阻拦,就陪着她们一起用刑。”慕江脸色冰冷,“拉下去杖毙。” 慕江现在是对宁繁心有不满。 但是,既然宁繁还是太子妃,就轮不到这些人在背后议论。 杖毙这些嬷嬷过后,府上其它得知消息的下人都谨言慎行,生怕说错什么被太子听见,一时之间人人自危。 康财听外面的下人讲了一些事情,为了讨太子欢心,他眼巴巴的凑到了太子面前:“爷,京城里发生了一件好笑的事情,您要不要听?” 慕江依靠在软枕上,手中拿着一块玉料削刻:“什么?” “是陈郡王,今天我们才见过。下午的时候陈郡王喝了点酒,酒后调戏他儿子的侍妾,那侍妾特别烈性,一气之下把陈郡王的耳朵咬掉了,郡王府忙请了宁大人去把他耳朵缝上去……” 慕江脸色变了又变:“孤知晓了,你下去吧。” 15. 第 15 章 房间里逐渐暗了下来,太监们将房间的灯火一盏一盏的点亮。 窗户半开,阵阵凉风从外吹来,房中华丽的纱幔轻轻摆动,地上长影不停地摇曳。 无论宫里还是太子府,夜晚的宫室都像一座庞大的坟墓,死气沉沉无任何生气。这里的下人知晓太子将要入眠,为了避免成为太子的刀下亡魂,他们绝大多数人都会早早地离开这处。 秾丽的花插在长颈的宝瓶里,桌上瓜果静静的放置在盘中,珍馐美食摆放一桌,晚膳送上来多时,一直没有动静。 康财劝了几句让太子用膳,不知道太子在想什么,完全没有动筷子的意思。 窗外传来一阵异响,康财举着灯往外看去,只见齐刷刷四个狐狸头探过来,一模一样的眼睛发着绿光,乍看之下有几分诡异。 康财被吓一跳,反应过来之后赶紧驱逐它们:“去去去!去去去!” 慕江回过头:“是什么?” “狐狸,看起来像太子妃养的那四只。”康财道,“奴才这就把它们撵走。” 慕江做了个住手的动作:“让它们进来。” 康财犹豫着把窗户打开到最大,它们对康财皱着鼻子龇牙,很快跳进来了。 一桌子的饭菜很吸引狐狸的注意,它们跑到了慕江身边,垂涎欲滴的看着桌子上的烤鸡。 狐狸老大嘴里叼着宁繁的香囊,它把香囊放下来,一只爪子按着推到慕江面前。 慕江认出这是宁繁的东西,似笑非笑道:“用这个来换?” 狐狸呜呜叫了两声。 慕江指了指桌子:“吃吧。” 狐狸吃饱喝足从窗户跳出去了,路过厨房时狐狸各自偷只活鸡给宁繁带去。 慕江把玩着手中的香囊,虽然里面空空荡荡,布料上残存着淡淡的香气,这种气息清心宁神,夜晚入睡之前,慕江把它放在了枕下。 这段时间慕江总会梦见他和宁繁床上之事,梦中两人情投意合,是一对颇为恩爱的神仙眷侣。 今晚一入梦里,慕江却难得的没有梦见宁繁。 皇城在烈火焚烧中冒着滚滚浓烟,他坐在王位上,头痛欲裂的听着宫里四下逃窜的声音。 整个世界就像一幅铺陈在他面前的画卷,画卷里的水墨小人站立了起来,用小小的身躯上演着一场又一场的大戏。 从生到死,慕江不过是这个世界真正的主角的垫脚石,只占了整幅画卷的开头。 要想旧的王朝覆灭,须有一个昏庸残暴的君王为非作恶,这样的话,当心怀天下一身正义的主角横空出世时,众人才会把他推到高高的皇位上,让他成为新的主宰。 倘若旧的王朝没有这样昏庸的君王呢? 为了主角的皇位名正言顺,那必须创造出来一个暴君。 慕江一手揉着疼痛的额头,一边饶有趣味的看着前因后果。 在故事的开篇,旧的暴君会众叛亲离。 唯一把他当成血亲的皇帝将因病驾崩,与他两情相悦的太子妃会和他感情破碎,几个兄弟觊觎他的皇位,私下搞事闹得朝中乌烟瘴气。 在他登基之后,他会暴戾的杀掉一个又一个的大臣,整个皇城会是他一个人的屠宰场,百姓将在他登基几年后处于水深火热之中。 而拯救这一些的男主,从小就拥有上天的垂怜,不仅城府深沉头脑聪慧,还会有前仆后继的人给他铺路。 在昏庸残暴的君王做出足够的恶行后,男主将揭竿而起推翻一切成为天下新的主宰。 等暴君自杀又被叛军的刀剑砍过,挂在城墙上供世人唾骂的时候,这个世界上只有对男主歌功颂德的声音,没有人会在意上一个覆灭的王朝,除了离开皇城多年的宁繁。 慕江眼睛微微眯了起来,看着画卷中宁繁的水墨小人在夜黑风高的时候把他的尸体偷了下来,一步一步艰难消失在夜色之中。 五更时天色未亮,放在枕旁的香囊气息散尽,一丝香气也无,慕江缓缓睁开了眼睛。 他起身看着空空荡荡的宫殿,刚刚梦中一切清晰可见,那简直不像是一个梦,就像真实发生过的一般。 哪怕故事里很多细节没有看到,慕江却能够感觉到,梦里的一切在有朝一日会成为现实。 他倒是不怕死,太子之位上居这么久,又岂是贪生怕死之徒,拔剑自刎也罢,乱刀砍死也罢,亦或是被挂在城墙上,在慕江眼里都不是什么值得恐惧的事情。 慕江只是自幼便不相信什么命运,天命所归归于一个素不相识之人,这让慕江多多少少有些戾气。 最重要的是,这大魏朝的江山,岂能在他手中断掉。 此时将将五更,漫天星子闪烁,距离天亮还有近两个时辰。此时殿中空无一人,慕江并没有留任何奴仆来伺候。 他打开窗户看向窗外。 海月阁地势本就偏高,是府上最高的一处,夜里凉风习习,慕江仅着黑色中衣,冷峻的面容上无一丝表情。 八月后夜里毕竟凉了几分,慕江窗边站了一个多时辰,等反应过来的时候寒气入体,浑身冷得几乎结冰。 这时星辰渐暗,东边已经泛了鱼肚白,整个皇城被群山环绕,青黑色山峦于远处连绵起伏,几只麻雀打窗边飞过,呼啦啦落在了院中梨树上。 慕江回了房中,坐在桌案旁边。 今日他并没有去早朝,皇帝纵容慕江这个太子,他去或者不去,在皇帝眼里都不是多大的事情。 康财等人都担心太子早上的起床气,贸然把太子叫醒会被罚,一直等天色大亮,康财等人才敢进来看看太子有没有苏醒。 一进来就看到太子大马金刀坐在上首,康财被吓了一跳,心想这与平日里可不同,究竟怎么回事。 康财赶紧上前行礼问候:“太子爷。” 太子眸子始终低垂着,也不知道在想什么事情,听到他的声音突然抬眸,眼底隐隐带着血气,像一晚上没有睡觉。 康财陪着笑道:“殿下昨晚没有睡好么?可是最近气候变化太大了?” 他小心翼翼的抬眼,只见太子一手揉着额头,想是头疼又犯了。 “奴才去给殿下倒杯茶来。”康财道,“早膳已经准备好了,等下就会上来。” 片刻后康财从屏风外送来一杯茶水递给太子。 这回太子只是端着茶水,并没有入口的意思。 康财有些畏惧的看着太子,低声提醒了一句:“太子殿下……” 慕江想了大半夜,理了一下梦中见到的一切。 短短一场梦境,不能将之后几年发生的一切事无巨细展现出来,慕江甚至不知天命所归那个人的真实身份与姓名。 唯一能猜测的是对方出身公侯世家,家中私下里养了数千死士,虽不在京城,却结交了大量的京城官员。 魏朝地广人多,东西南北四方都有不少豪强大族,甚至还有慕江的祖父宣宗在位时倒行逆施封的几个诸侯王。 有能力蓄养这么多死士的家族不是一个两个。对方既然敢做出这么大逆不道的行径,肯定隐藏得很好,诛九族的大事不会让外人轻易发现,现在想要调查很难开展而且会打草惊蛇让对方行事更隐秘。 只能暂时隐忍,等对方狐狸尾巴藏不住的时候再抓出来。 想过这些之后,慕江不可避免的想起了宁繁。 自从两人成亲之后,他就看宁繁不顺眼,对宁繁横眉竖眼的,还把宁繁赶到了破旧的偏院。 最后给他收尸带他离开的,恰恰又是宁繁。 慕江放下手中茶盏:“等下孤要去太子妃那边看看。” 宁繁昨晚上自然没空收拾狐狸带来的几只鸡。 等到早上的时候,天冬去了厨房,要他们给太子妃准备早膳。 太子府上这群人惯来的拜高踩低,不止那几个嬷嬷这样。 厨房见太子妃大势已去,不知道怎么惹恼了太子,居然被撵去了偏院,自然不会给天冬好脸色看,捡了些昨天的剩菜剩饭交给了天冬。 天冬如何舍得宁繁吃剩了一晚的东西?虽说入秋后天凉了,可这又不是冬天,食物放一晚上多多少少有点味道。 他还想和厨房的人争辩,直接被赶了出来。 天冬郁闷得不行。这些剩菜剩饭当然不能给宁繁吃,他想着他们几个下人对付着把剩饭吃了,各自生火把狐狸偷的鸡弄干净烧了,仔细收拾出一碗干净的鸡肉给宁繁送去。 宁繁一早上醒来,身体略有些不舒服。 到底是天气凉了,这边院子久无人烟,夜里阴冷得不行,不太适合人住。 他昨日里带来的东西刚刚将陈旧的房间放满,今天日光照进来,勉强能看出是个能住人的地儿。 天冬倒了大半碗茶水,滴了两滴酴醿香露进去,一时间满室蔷薇馨香,房里终于有了人气儿。 他端着过去伺候宁繁漱口净面:“太子府上的人不知道怎么教养的,比起咱们宁府差远了。一点规矩都没有。您再怎么被罚,说起来还是太子妃,陛下都没有说什么,这些目光短浅的下人就敢给咱们脸色看了……” 宁繁放下湿毛巾。 宁繁也觉得这鬼地方不适合人住,过两天、不,今天晚上,他就要偷偷回宁家住。 换了身衣服后,天冬把早膳送来。 看着唯一一盘烤鸡,宁繁眉毛轻轻挑了挑。 大早上吃这么油腻的早膳,有且只有这一道,在京城里可是头一次。 他清楚肯定是太子府里那些人搞的鬼,便没有为难天冬他们,对付着用了一点点。 用过早膳之后,宁繁出来走动走动。 天冬指着一面墙道:“公子,咱们这个院子就是最外面一层,要是有个强盗什么的进来,第一个遭殃的肯定我们。这个墙外都是外边了。” 虽然墙高,宁繁不费太多力气就到了墙头。 往外去看,果真是条宽阔大路,翻墙出去容易得很。 他正想着跳下去到外面看看,这时候,院门突然打开了。 16. 第 16 章 宁繁一脸讶异的看着太子,随即脸上浮现尴尬之色。 说实话宁繁真没有想到太子还会来这里。 在他设想之中,除非皇帝那边给太子施压,否则,太子不会与他有任何来往。 但皇帝近日繁忙,太子过段时间要去外地,等到太子回来的时候,宁繁已经金蝉脱壳了,两人这辈子都不会有什么太大的来往。 这不过短短一天,太子带着好几个太监侍卫来到这个院子里,究竟是什么意思? 宁繁的姿势看起来就像是跳墙逃离太子府一般,实际上他心里正是这么想的。 太子既然来了,无论他是怎么想的,都得乖乖从墙上跳下来。 宁繁想着太子肯定是过来找茬,又要寻什么错处来惩罚自己。 在众人目光之下,宁繁从墙上跳了下来:“太子殿下。” 慕江知道偏院的环境差,没有想到这里的环境居然差到了这种地步。 昨天下人清除的一院子野草都堆在一角,地面看起来坑洼不平,又脏又乱。 慕江脸色有点挂不住:“和孤一起回去。” 宁繁想不通太子为什么突然变卦。 难不成皇帝在太子府放了眼线,眼线把昨天发生的一切传到了宫里? 好不容易碰瓷太子被罚,下次再想碰瓷,说不定就找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宁繁后退两步:“您是太子,一言九鼎,既然罚我来了这里,就不能轻易收回。” 慕江皱眉:“你这是在和孤赌气吗?” 宁繁:“……绝无此意。” 他只是想逃走,不想做太子府里受气的小媳妇了。 府上有个疯病发作的太子,还有一群势利眼的奴才,这哪里是人过的日子。 宁繁更喜欢自己在外逍遥自在的时光。 “等孤登基之后,孤让你做皇后,以后不会负你。”慕江伸手,“宁繁,和孤一起回去。” 太子说出这样的话来,宁繁更加确定是皇帝把太子叫去训斥了一顿。 不然的话,两人一点点感情都没有,说出“不负你”这种话语实在太重了。 这时候,旁边的天冬小声嘟囔:“我们公子是宁府嫡子,陛下亲赐的婚事,太子殿下想罚就罚,想赏就赏,把我们公子当成什么人了?厨房一大早上热乎饭都不给我们公子吃,给的都是昨天晚上的剩饭。” 康财手一指:“你好大的胆子,居然——” 慕江冷扫康财一眼,他立刻低眉顺眼的把手放下了。 宁繁金蝉脱壳的计划刚刚开展就要破灭,他还是不肯放弃这次机会:“太子,我已经将东西都带来了,断然没有再搬回去的道理。如果陛下问罪,你就对陛下说是我想留在这里。” 话音刚落,慕江已经直接把宁繁扛了起来:“把太子妃的东西带回海月阁。” “是。” 宁繁身体腾空,柔软腹部落在宽阔坚实的肩膀上,被硌得浑身难受:“太、太子,你把我放下来。” “休想。”慕江道,“不要挣扎,你挣扎不开。” 宁繁的身手是不错,京城可能有一大半习武之人都打不过他。 但是,他的体格和慕江差距太大,压根不是慕江的对手。 宁繁:“……那你能抱着我走路么?” 这样扛着会胃疼。 真顶到胃了。 慕江冷哼:“和婚礼那天一样?” 宁繁有气无力:“是。” “好方便你再拧孤的腰?” 宁繁:“……” 太子府太大了,从偏院到海月阁几里地的路程,太子就这样扛着一个人回去,路上遇到了不少府上的下人。 消息瞬间传得沸沸扬扬,整个太子府都知道太子昨天和太子妃吵架,把人撵走之后,今天又把人扛回来了。 等回了海月阁后,慕江把宁繁放到了床上。 宁繁气喘吁吁,在床上平躺了下来揉胃。 慕江语带嫌弃:“宁繁,你也太娇弱了。” 扛着宁繁这个大男人走了几里路的人是他,他一声都没有喘,结果宁繁倒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宁繁手指往上一抬,一只手指着他:“胡说八道,我是胃疼,昨天晚上没有吃任何东西。” 慕江大手按在他的腰上:“孤给你揉揉?昨天是孤不对,孤给你赔礼道歉。” 宁繁看他一眼,琢磨着太子今天发的又是哪门子的疯。 慕江察觉到宁繁的眼神,一时间愣了一下,又低头往下看去。 宁繁腰上束着一条玉带,他身形修长骨架纤细,腰身并不比慕江的手要大多少。 两人还未圆房,宁繁又是个极美貌的男人,这样把手放在宁繁腰上确实有点不妥,像是故意占他的便宜。 慕江眸色一变,把手收了回去。 宁繁一头雾水:刚刚还说给自己揉揉,现在又把手收了回去,太子真想一出是一出。 “太子,你不是要给我揉揉吗?”宁繁挑眉,“怎么不揉了?” 慕江转身往外走去:“突然想起孤今天还有公事需要处理。” 宁繁从床上坐了起来,自己给自己揉了揉腰身。 不一会儿天冬等人喘着气跟上来了。 “太子殿下走得真快,怎么都跟不上他的步子。”天冬道,“公子,您没有事儿吧?” 宁繁摇了摇头:“没事。” 成亲之前就听说太子古怪,现在看看,太子果真是个行事古怪的人。 反正时间还早,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昨天晚上宁繁没怎么睡好,他闭上眼睛小睡了片刻。等他醒来之后,这边已经布置好了。 天冬疑惑的道:“咦,那几个嬷嬷呢?您都回来了,她们怎么还不过来?该不会又躲哪个角落里偷懒了吧?” 过了一会儿,康财送来了几个年轻的丫鬟。 天冬好奇的道:“康公公,那几个嬷嬷呢?” 康财仗着自己是太子身边的人,平时就有些倨傲:“那几个嬷嬷昨天冲撞到太子殿下,被太子殿下下令杖毙了。” 天冬吃了一惊:“啊。” 饶是听说过太子残暴弑杀,可昨日里还好好活着的人,今天突然就成了死尸,天冬一时之间还是不能接受。 主要这种事情在宁府从未发生过,就算宁府下人犯了天大的错事,最多不过发卖,从不打杀。 天冬道:“可是,这几个嬷嬷不是皇帝陛下赏赐的么?太子这样——” 康财鄙视的看了天冬一眼:“几个奴才而已,太子殿下打杀就打杀了。哪怕被打杀的是世家出身的公子,到了圣上面前,依旧会小事化了。” 天冬听他强调“世家出身的公子”,瞬间明白康财话语里指的是宁繁。 太子府上这些人倨傲,天冬不敢再和他多说什么,就到了宁繁跟前,把自己打听来的事情说了说。 “原本我想着您是太子妃,是宁府公子,在这府上不用那么小心。”天冬心有余悸,“看来您说的对,皇家和咱们家里不同,在这边是该夹起尾巴做人。想起早上的时候我那样对太子说话,就一阵后怕。” “俗话说伴君如伴虎,太子这个储君就如同半个皇帝,公子日后在太子身边,话不能随便说,什么都不能随便做,这日子可怎么过。”天冬一边叹气一边道,“听太子跟前那位康公公的话语,咱们宁家就是一颗棋子,想用就用不想用就扔。” 宁繁挥了挥手:“暂时别想这些。” 天色渐暗,这一天又要过去了。 宁繁想着太子今晚还是住在雨竹轩,不会往这边来了。 这时候外面一阵喧闹声音,天冬道:“我去看看。” 看过外头情景之后,天冬压低了声音道:“太子殿下来了,外头跪了一地的人,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事情。” 宁繁做了个噤声的动作。 今天他让下人把屏风搬走了,内外隔着一层水晶帘子,透过水晶帘看到太子往里走,宁繁闭上眼睛装睡。 太子喜怒无常阴晴不定,宁繁着实猜不透他的心思。 这次过来,谁知道太子是不是突然反应过来借机找茬。 慕江掀开帘子进来,看宁繁睡在美人榻上,皱眉看向天冬:“太子妃睡了?” 天冬:“……嗯。” 慕江挥挥手让他下去。 宫室内一片寂静,慕江看宁繁身上没有盖任何东西,犹豫片刻把自己的外衣脱下来盖在了宁繁身上。 其实当时同宁繁成亲,慕江是有把人娶回家修理一顿的想法。但是,那点想法不足以慕江把自己的婚事搭上。 男大当婚女大当嫁在慕江看来天经地义,他身为太子,迟早都会成亲,对他来说重要的是和什么人成亲。 宁繁出身世家,姿容超凡脱俗,无论从哪方面去讲,都是绝佳的太子妃人选。 在慕江众叛亲离身死之后,宁繁愿意冒死把他带走,哪怕冲着这片情意,他都不该辜负宁繁。 宁繁想不通太子什么时候突然换了个人似的,今天早上不仅向自己道歉,现在还贴心的给自己盖衣服。 难不成皇帝对太子说了很重的话? 犹豫片刻之后,宁繁睁开了眼睛。 “太子殿下。” 慕江见宁繁醒了,慢慢把目光看向别处:“听说厨房的人今天早上故意怠慢你,孤已经把他们押来了,任由你处置。” 17. 第 17 章 宁繁真心不懂太子转变,不过,太子已经把冒犯他的人带来了,不稍加手段教训一番,只怕这群人以后还敢像从前那般过分。 “那我出去看看吧。” 宁繁想从榻上起身,可能躺的时间太长,身体有些酸软,起来的时候力气不够大,他滑了一下,一头撞在了太子的身上。 太子扶了扶宁繁的腰,感觉到宁繁单薄消瘦的腰身后,他眉头紧锁,不知不觉脑海里浮现了前些时日的梦境。 梦境中他与宁繁的相处场景大多在床上,两人在床上除了那档子事,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了。 宁繁此人媚骨天成,床上要多勾人有多勾人,这种美色不是一般人能消受的。 但凡太子是个贪图房事见到美人就走不动路的人,皇帝肯定不会给两人赐婚。在任何一个长了眼睛的长辈看来,他们家孩子与宁繁成亲会有贪恋床榻下不了床的风险。 便是梦中,慕江觉得自己娶了宁繁也变得荒淫起来了,梦中的他沉湎房事,每晚都会逼着宁繁和他欢好,天黑纠缠到天亮。 现在慕江想杀了那个天命之人,把大魏江山守住,一些毛病必须改掉。 这样一想,宁繁的腰在慕江手中就像烫手的山芋,他赶紧推开了。 宁繁:“……” 如果不是担心太子发疯,宁繁真想摇着他的肩膀问一句“太子你是不是有病”。 不想扶他就别扶,哪有扶了之后还把他推开的。 出去之后就看到一群人胆战心惊的跪在地上。 他们都以为太子妃不会再获太子殿下的恩宠了,踩低拜高是人之常情,谁能想到他们早上给太子妃的脸色看,晚上的时候太子妃就又回到了海月阁? 宁繁坐在了上面,接过天冬递来的茶水。 他来太子府有一段时日,对府上的人员却不够了解。按理说是该给这些人一个下马威,让他们以后不敢做得太过分。 但是,太子府毕竟是慕江的地盘,宁繁和慕江不太对付,有些事情做得太过分反而被抓住把柄。 这样一想,宁繁看向了慕江:“太子殿下,你想怎么处理这些人?” “这些人得罪的是你,当然交给你处置。”慕江道,“孤不干涉。” “太子府是太子做主,内宅之事没有交到我的手上,我不知道以前遇到这种都怎么处置,太子是怎么想的呢?” 慕江想了一下:“割去舌头和鼻子,再乱棍打死吧。” 宁繁:“!!!” 割去舌头和鼻子?太子张口就是这么残酷的刑罚,宁繁怀疑太子还是不是刚刚给自己盖衣服的那个人了。 这些时日短暂相处,宁繁某些时刻觉得太子有病,这是头一次看到对方轻描淡写的流露出残忍的一面。 慕江注意到宁繁的眼神,以为宁繁对自己的处置有所不满:“是不是太便宜他们了?孤担心你接受不了血腥,所以惩罚轻了许多。你如果生气,那就把他们——” “怠慢而已,犯不着如此重的刑罚。”宁繁道,“我看不如扣两个月的月钱,以后如果再犯,再行处罚。” 宁繁的惩罚在慕江看来不痛不痒。 但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他没有反驳宁繁的言语:“就按照太子妃的吩咐办。” 下面跪着的几个人原本听到太子要把他们乱棍打死时吓得浑身瘫软,心想着绝对逃不过这一劫。现在看太子妃改成了罚两个月月钱,一时间惊魂未定,赶紧向太子和太子妃道谢。 宁繁淡淡的道:“无论东宫还是太子府,无规矩不成方圆,你们在下面做事,最紧要的是把手头的事情做好,而不是四处攀附想一些歪主意。这次是罚月钱,若有下次,你们真该掂量掂量头上那颗脑袋。” “谢太子妃饶命!” 慕江才不在意这群人是死是活,这些人的命在他眼里算不得什么。他坐在宁繁旁边,顺手拿了一颗葡萄剥皮:“宁繁,你现在是太子妃,太子府后宅大事小事都交给你处理。康财,你把账本和库房钥匙拿来,全部交给太子妃。” 太子话音刚落,不仅宁繁有些吃惊,房中所有下人都流露出震惊之色。 康财脸都僵了:“太子殿下,这——” 慕江不耐烦的道:“还不快去?” 康财道:“殿下,这——太子妃年轻,没有管家的经验,偌大的太子府交到太子妃的手上,这如何让人放心?” “孤放心他。”慕江看康财一脸的不情愿,脸色瞬间沉了下来,“你敢违抗孤的命令?” 康财担心太子惩罚,赶紧下去了。 宁繁左右扫了一遍,对下面跪着的人道:“你们都下去吧。” 等下面的人都离开了,宁繁这才开口:“太子,我确实没有管家的经验。你把太子府交到我手上,不怕我把你的家底败光?我可是花钱如流水。” “随便你败,孤倒是要看看,你有多大的败家能耐。倘若孤连你都养不起,这个太子也别当了。” 说完这句话,慕江把手中剥好的葡萄塞进了宁繁的口中。 宁繁眯了眯眼睛:“好甜。” 慕江又给他剥了一颗:“孤想明白了,以后不会再欺负你。宁繁,你安安生生和孤过日子,皇后之位就是你的。” 这回宁繁险些被葡萄呛到。 太子究竟是怎么了?一夜之间性情变化这么大,皇帝究竟给他说了什么? 不一会儿康财那边就把账本和库房钥匙送来了,他把这些交给天冬:“太子殿下,今天晚上宫中有宴,您还要回雨竹轩更换衣物,再晚些进宫就迟到了。” 康财跟着慕江出去后,忍不住道:“爷,昨天太子妃才得罪了您,怎么您今天把管家权交到了他的手中?太子妃是宁家人,与您往日有怨……” 话音刚落,他的脖颈突然被紧紧扼住了。 康财足足有两百多斤,但太子的手劲非同小可,用力一提就把他提了起来。 康财只感觉自己喉咙收紧,骨头几乎要被人掐断了,窒息到说不出一句话,只能不住的挣扎。 就在他觉得自己马上要死的时候,身体蓦然一轻,整个人被扔在了地上。 慕江冷冷的道:“倘若你不是皇后身边故人,今天已经死了。” 康财心有余悸,赶紧跪下来谢恩。 最是无情帝王家。慕江不愧是当今皇帝的儿子,和当今皇帝比起来,冷酷薄情有过之而无不及,人命在他眼中不过草芥,哪怕是身边最亲近的下人,只要说了让他不满的话,都会变成一具尸体。 原本慕江没有杀康财的意思,毕竟康财曾是皇后身边的人。 只是他想起昨天的梦境里,到了生命最后的一刻,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给他收尸的只有一个宁繁而已。 对慕江而言,除了宁繁和父皇之外,没有任何人是不能杀戮的。 太子这边离开之后,宁繁翻了翻康财送来的账本。 天冬好奇的道:“公子,您也懂得这些?” 宁繁:“……” 宁繁当然不懂。 宁府后宅之事,一向是宁繁的母亲打理,他们这些公子连插嘴都不能。 管家算账这些,宁繁一概没学过。宁家那些产业有一部分是到了宁繁的手上,平日里都是忠心的家仆去处理,宁繁从来不用参与。 太子府上奴仆数百,产业无数,人情往来更是数不胜数,管理太子府是件很重要的差事,油水丰厚,按理说太子应该把它交给信任的手下。 “学起来不难,”宁繁想了想道,“改天我回家里问一问太太。” 天冬道:“现在太子府交到了您的手上,生杀予夺全凭您高兴,我看以后还有哪些人敢对您不敬。” “有多大的权限,便要担多大的责。”宁繁怀疑这是太子对自己的考验,太子就等着揪自己错处,一旦自己管家出了任何差错,太子就要跳出来,有了名正言顺处置宁繁的借口,“账本先在我这里放着,我研究研究,过两天把相关人员叫来对一对账。” 从前太子应该不过问这些事情,哪怕宁繁对此涉猎不深,一眼就能看出来不少账目是有问题的。府上从前负责太子府的人员应该从中捞了不少的油水。 太子府巨富,当今太子是储君,权力在手的情况下,总有源源不断的财富往他这里席卷,手下贪一些东西什么的,压根不会被他发觉。 外头天色全黑了,宁繁这边还没用膳。天冬道:“晚膳送来了,您用点东西再沐浴。” 宁繁出去看一眼餐桌。 厨房那边的人总算学乖了,这次桌上满满当当放着桂花鱼翅、野鸭桃仁丁、烧鹿脯、烧海参、燕窝鸡丝汤、鱼肚煨火腿等十多道菜。 天冬知道这些不一定有宁繁自己亲手做的好吃,但宁繁下厨是不常有的事儿,这里的胜在有些菜品新鲜罕见。 “都晚上了,送这么多荤腥,太难消食。”天冬道,“公子,您稍微用一点吧。” 厨房那边的人小心翼翼的站在旁边:“不知道太子妃喜欢什么,就捡了最好的食材给您做的。您若觉得不喜欢,还可再吩咐,我们马上去做。” 宁繁今天懒得再树规矩,挥挥手让人下去了。 18. 第 18 章 慕江从宫里出来之后已经过了戌时,他宴上被几个兄弟灌了不少酒,从马车上下来时摇摇晃晃的,连脚步都走不稳。 康财赶紧上前扶他:“殿下,您小心点。夜里路黑,别被石头绊倒了。” 慕江本就不喜欢别人靠近自己,一把将他推开。 康财道:“陛下身体不佳,明日要去青丽园,大臣和皇子们都要过去,您今晚早早歇下,明日一早动身。” 慕江没有理会他说的话,大步朝着海月阁的方向走去。 康财原本是打算带着太子回雨竹轩的,现在看太子更属意海月阁,他不好阻拦,就赶紧跟了上去。 这个时候宁繁在灯下看书,突然看到太子摇摇晃晃从外过来,身上带着一身的酒气,他忍不住皱了皱眉头。 康财笑笑:“太子殿下今天晚上被四皇子他们灌了几杯酒,就劳烦太子妃照顾了。” “我知道了,你出去侯着吧。”宁繁冷扫康财一眼,“不用在这里杵着碍眼。” 康财没想到太子妃对自己居然这么不客气,他呼吸一滞,心中愤愤不平,起身退了出去:“那太子妃可要当心了,咱们这位爷酒后脾气大,不是谁都能招待得住的。” 宁繁气性瞬间就上来了:“天冬,让人准备热水。” 天冬那边刚走,慕江坐在了宁繁的身边:“宁繁,你怎么还没睡?在看什么东西?” 他伸手去夺宁繁手中书卷,宁繁并不给他:“醉醺醺的,谁准你坐我旁边?” 慕江冷哼:“孤是你的丈夫,不准孤坐你旁边,那你想让谁坐?让那个天命之子?你是不是也喜欢他?” 宁繁也不知太子口中的“天命之子”是什么东西,他只看出太子确实是醉了,不出片刻就按着额头说头痛。 宁繁倒了杯茶递给他:“喝口茶解酒。” 慕江心情暴躁,看到手边有个摆件碍眼,顺手就把它拍到了地上。 宁繁:“!!!” 宁繁眼疾手快,摆件落地前迅速接住了。 这只凤游牡丹的白玉瓶是整块白玉雕刻而成,前朝宫中旧物,美玉无瑕价值连城,是宁繁从宁家带来的最珍贵的物品之一。 如果真被太子酒后打碎了,宁繁会心疼一整年。 “头疼。” 慕江一把将宁繁拽了过来,他按着宁繁肩膀,手上想多用点力气发泄怒火,不知道为什么,刚刚使了一点力气,他的心脏突然剧痛。 宁繁看太子嚷着头疼,手却捂住了心脏,一时间有些惊诧。 心疾和头疾同时发作,在宁繁看来很少见。 宁繁不会和一个喝醉了的病人生气,天冬那边送来热水后,他拧了块帕子给太子擦了擦脸和额头。 太子双眸半闭,俊美冷冽的面孔上没有任何表情,任由宁繁给他擦脸。 天冬有点心疼宁繁:“公子,我给太子擦擦脖颈吧,您去旁边歇会儿。” 宁繁把帕子递给天冬,转身去找他的药箱。 天冬又拧了一次水,伸着帕子过去,还没有碰到太子的身体,太子突然睁开了眼睛。 太子狭长眸中满是戾气,一把捏住了天冬的手臂。 只听“咔嚓”两声脆响,天冬浑身冷汗直冒,疼得说不出话来,一对手臂虚软的往下耷拉着。 宁繁大惊失色,眼看太子暴怒,就要把天冬给掐死,赶紧上前按住了太子的手臂。 不知道为什么,太子唯独不和宁繁动手,看阻拦自己的人是宁繁,又把手收回去了。 宁繁不敢再做什么,他将太子身上的外衣脱掉,把他送到了床上。 天冬那边疼得冷汗打湿了衣衫,两只手臂软软垂了下来。 宁繁把他的断臂接上:“幸好只是脱臼,骨头没有断。” 天冬手臂能动之后,他摸了摸疼痛的上臂,对太子充满恐惧:“公子,太子——他、他喝醉后怎么回事啊?刚刚您要是不拦着,他就把我掐死了。” 宁繁目前并不清楚太子的具体病症。 “算了,你先下去吧。”宁繁道,“兴许他只是酒后发疯,难以控制自己。” 天冬应了一声:“那您晚上和太子同处一室,千万要小心。” 宁繁看太子躺在床上之后,一只手始终按着额角,神色暴躁冷酷,似乎头痛欲裂的样子。 “看来传闻倒是有几分真实度。”宁繁蹙眉,“难怪这么暴戾。” 宁繁听说过前朝有两代君王性情暴戾是因为这两个皇帝都有头疾,每天晚上脑袋剧痛不得好睡,久而久之性情变得很残忍。 宁繁从荷包里倒出两枚安神丸,虽不知有没有效果,但他身上目前能止头痛的只有这个了。 “太子。”宁繁坐在了床边,“我这里有药。” 床上胸口起伏的太子稍微喘了一口气,抬眼看向宁繁。 他的眸中此时布满了血丝,充斥着戾气和怒火。 他对宁繁一脸不信任,最后还是慢慢靠近宁繁,枕在了宁繁的大腿上。 宁繁一只手托住太子的脖子,把这两颗药丸塞进了太子嘴里:“吃下去。” 这药入口极为苦涩,太子尝到味道后吐了出来。 宁繁又拿了两颗给他塞进去:“吃下。” 太子还想往外吐,宁繁捂住他的嘴巴不让他吐。 过了一会儿,宁繁觉得药丸被咽下了,他慢慢松开太子:“好了,现在睡觉。” 慕江头痛欲裂神思昏沉,他无法分辨眼前这个人究竟是谁,下意识觉得对方清淡的药草味道很好闻,仿佛可以缓解自己的压力。 他对宁繁手上的味道很好奇,抓着宁繁的手嗅了嗅。 宁繁:“……” “你是小狗吗?”宁繁耳根一红,忍不住小声吐槽太子,“不能闻我。” 然而太子压根不听他的话,慕江无论体格还是身高都超过宁繁,宁繁起身想走,被太子一把按在了床上。 太子可能担心宁繁逃走,半边身体都压在了宁繁的身上,低头在宁繁脖颈间闻着味道。 宁繁双眼看着头顶的帐子,没想到自己居然也有被人调戏占便宜的一天。 太子现在这个举动,像极了那些在秦楼楚馆里调戏人的纨绔子。 不同的是太子并没有真的动欲,甚至没有脱衣服的意思。 宁繁不动声色,过了一会儿慢慢从腰间摸出两枚银针。 宁繁精通人体穴道,清楚的知道用多大的力道刺在哪里能让太子昏睡过去。 这一招暗器他从来没有失手过,但是,不知道太子的警惕心哪里来的,他仿佛身上到处都长着眼睛,宁繁手中的银针还没有落在他的身上,就被他一掌打开。 银针脱离宁繁的手指,不知道飞去了哪里。 太子挺拔的鼻梁擦过宁繁温热的脖颈,虽然太子没有亲吻他的意思,但宁繁感觉到对方鼻梁掠过之后,冰冷的唇也贴着自己的侧脸轻轻而过。 宁繁:“太子,你个混蛋。” 两刻钟后太子抱着宁繁沉沉睡去。 宁繁想要让他把自己松开,刚刚挣扎两下,太子锁在他腰上的手臂收得更深。 他仿佛把宁繁当成了一个超大号的娃娃,完全不肯松手。 人生头一次被占这么大的便宜,宁繁看在对方是自己夫君的份上勉强接受,不知不觉也睡着了。 次日清晨,慕江缓缓睁开眼睛。宿醉后他的脑袋还有些沉重,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有点模糊。 这个时候,他察觉到怀里一片温软,以为哪个宫女趁着自己酒醉偷爬床,暴戾脾气突然上来,低头往怀里看去。 宁繁依偎在慕江宽阔胸膛里,墨发如云和慕江的长发缠绕在一起,他雪白的面容因睡时太热生着些许潮红,就像一幅秾艳的春日画卷。 慕江无名怒火瞬间消失,脑海里只剩一片空白。 他昨天晚上居然把宁繁这个尤物给睡了? 那他以后会不会只想睡宁繁不想江山社稷了? 宁繁长了一副温柔多情公子相,哪怕睡梦中都让人难以移开眼睛。 慕江看着他雪白修长的脖颈,怀疑宁繁是不是吃雪长大的。 不一会儿宁繁也苏醒了,他还以为狐狸又跳上床了,摸了两下发觉没毛就睁开了眼睛,然后和慕江的视线对上了。 宁繁:“……” 昨天被调戏得那么狼狈,宁繁当然不会承认。 他猜测太子酒后记忆不全,就当成什么都没有发生,掀开被子从床上走了下来。 慕江看被子掀开之后,宁繁身上衣物齐整,终于觉出了不对。 他再看看自己身上。 虽然外衣没了,但他的里衣和中衣穿得整整齐齐,完全没有酒后乱性的迹象。 第 19 章 外面的下人都进来伺候了,宁繁洗漱后接过一名侍女递来的茶水走了出去。 康财在太子身边伺候了这么多年,他深深知道太子酒后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 昨天太子妃对他的态度不算恭敬,这让康财心里很不舒服,所以他刻意没有提醒宁繁太子醉酒之后十分危险。 一晚上过去了,康财想着太子妃八成会在晚上被太子活活掐死,他在外面就等着进去伺候的下人们传递噩耗。 没想到这些下人们来来往往,没有一个举止异常。 宁繁走到了门口,看着外面的景色饮茶。 康财在见到宁繁之后,脸色瞬间难看了起来。 他不知道宁繁是怎么做到毫发无伤的从里面出来的。 正常情况下,宁繁就算不死,脖子上也该留下太子的手印。 宁繁注意到了康财的目光,朝着他的方向看去。 这个太监给宁繁的感觉一直不太好。 因为种种原因,宁繁对宫里的太监没有太多好感,康财在太子面前和太子之后完全两幅嘴脸,前倨后恭目中无人,宁繁很不喜欢这种宫人。 康财马上堆了笑意上前:“太子妃,太子殿下醒了?醒了我就进去伺候。我在太子身边伺候多年,皇后娘娘在的时候,我就进宫了,念着皇后娘娘的情分,太子殿下一刻都离不开我伺候。” 宁繁听出康财这是向自己彰显身份。 知道皇后冒死生下太子的人不在少数,宁繁当然听说过。康财有着皇后这层关系,不是一般的太监。 打狗还要看主人,很多时候在皇帝太子等人跟前伺候的近侍,宰相尚书将军这些权臣见了都得恭敬有加。 不过宁繁神色始终淡淡的。 太子他都不怕,难道怕他的手下? “进去吧。”宁繁道,“太子已经醒了。” 康财进去之后,跪在地上给太子穿上靴子:“太子殿下,您今天还得去青丽园呢,估计陛下的队伍马上就要出发了。” 慕江接过侍女递来的茶水漱口:“孤一时忘了。那个小厮,你叫什么名字?你过来。” 天冬被太子指到,脸色一下子僵了,缓慢抬起头来。 自从昨天被喝醉的太子卸下来俩胳膊后,天冬看到太子就恐惧。 “太子殿下,我叫天冬。” “让太子妃准备东西去行宫,马上就要出发了。” 康财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太子妃也要跟着一起过去?” “他当然要一起去。”慕江淡淡的道,“孤去哪里都会把太子妃带上。” 慕江就娶了一个太子妃,肯定会走哪儿带哪儿,如果能把宁繁揣进兜里,他肯定把人揣进去了。 两刻钟后,宁繁和慕江坐在了马车里。 两人今天都起晚了,来不及用早膳,宁繁在马车上吃了一些糕点。 慕江在旁边无聊的看着。 宁繁以为他想吃,拿了一块山药糕递给他。 康财道:“太子殿下饮食挑剔,从不吃这些甜腻的糕点。太子妃以后记住太子殿下的喜好才是。奴才担心太子殿下,又多嘴了,太子妃不要介意。” 话音刚落,慕江从宁繁手中接过了这块糕点,就着茶水吃了。 宁繁:“……” 下午众人就到了行宫,皇帝由几个太监搀着从马车上下来,几位皇子上前嘘寒问暖。 皇帝看起来神色不佳,说了几句话就让众人退下了。 青丽园行宫这里宫苑众多,太子和太子妃被安排住在疏桐院,除了皇帝的住处,这是最大的一处宫室。 宁繁倒了一杯清茶,推给坐在自己对面的宁朴。 “卢观进京后一直都没有离开,他是太子的舅舅,和太子关系很好,两人应该聚在一起谈事去了。”宁朴皱眉道,“今天从马车上下来的时候,除了太子之外,其他皇子都上前过问陛下的身体状况。再这样下去,太子会逐渐失去圣心。” 宁繁低头喝着手中的茶。 因为太子从前做的那些荒谬事,还有真真假假的传闻,宁朴原本不喜太子,极力反对宁繁和太子成亲。 但现在婚事已成,自己弟弟成了太子妃,宁家和太子相当于坐在了同一条船上。无论发生什么事情,只要宁繁和太子还是夫妻,宁家都会保太子上位。 “你就知道喝水。”宁朴把宁繁手中茶水夺走,“现在你坐在太子妃的位置上,应该想一想正事。咱们家和太子府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能让太子像从前那样了。” “陛下的身体恐怕很难挺得过今年冬天,太子不是不孝,也不是不关心皇帝身体,他是不屑于像其它皇子那样作秀。太子并非虚伪之人。”宁繁道,“你知道陛下的身体症状和在吃的药物么?” 宁朴从袖子里拿出药方:“这是太医院给他开的药,具体病症都在上面写着。浮阳郡最新情报传来了,首战告捷,这个月底就能结束战事。那边天灾人祸乱成一团,不出意外太子要去善后调查。” 宁繁仔细看着皇帝的药方:“这个药开得不对……难怪他的身体越拖越差。” “父亲也是这样说的,他说皇帝需要一剂猛药。但是,太医院的御医不敢按父亲的方子大胆用药,都怕担责任。” 宁朴和宁繁说了这些话后,一看外头的天色:“时间不早了,我不能久留,改日再和你商量朝政,我先走了。” 宁繁知道二哥是抽时间偷偷过来的,起身把宁朴送出去了。 现在宁繁身处东宫,碰瓷太子金蝉脱壳计划失败之后,必须老老实实当这个太子妃。 太子是不少人眼中钉肉中刺,宁繁这个太子妃不是简单的差事。 宫闱之中本就艰难,他做错什么事情很容易给宁家带来灭顶之灾。 前朝后宫还是太子府内后宅,宁繁都要考量到。 宁朴离开之后,宁繁在皇帝的药方上勾勾画画,增删了几味药材。 天冬在宁繁身边耳濡目染,稍微精通一些医理:“陛下浑身疼痛,烦不成寐,您这个方子改了之后,吃半个月的药兴许就好转了。” 宁繁蹙眉不语。 刚刚宁朴来过,房里只留了天冬一人伺候。天冬看内外无人,压低了声音对宁繁道:“您嫁太子之前,我听老爷和二爷讲话,他俩都说陛下让太子和您成亲,是想让您尽心尽力辅佐太子。公子,您和太子成婚后没有任何动静,不符合您往日作风,公子究竟怎么想的,能不能透露一下,以后我好见机行事。” 宁繁何尝不知道皇帝和众人的想法。 宁家是很显赫,但这都是百年来的积累,实际权力完全不如当年。 宁百泉和宁家许多人想让宁繁把宁家的权势更上一层楼。 皇帝这边信不过其它家族,因宁家多年前发誓对皇家尽忠,在太子一事上只有宁家可以放心托付。 从始至终,这些人只想每个人的利益,完全没有考虑过宁繁的念头。 宁繁原本想走,太子将太子府大小事情交给他之后,他想装死也难,稍有不慎就会连累整个家族。 让他辅佐太子——太子内有从小看着长大的太监侍卫,外有权势赫赫的母舅一家。 对太子而言,身边近侍和卢家肯定都比他这个太子妃亲近,宁繁有几条命可以规劝太子并插手这些事情的? 就算能够插手,他又凭什么插手?难道凭皇室百年前对宁家的怀疑和杀心而另宁家先祖发下的誓言? 对于别人,宁繁可以隐瞒自己的真实想法,对天冬则没有必要。天冬以后要办的事情很多,不能不清楚宁繁的真实意图。 这时,慕江一人从外面回来,他见住处无人,原本觉得稀罕,走近听到宁繁在和天冬说话。 他不知道宁繁私下里怎么和下人相处的,就站在了窗边没进去。 宁繁喝了一口茶:“天冬,你记不记得我的授业恩师?” 天冬点了点头:“自然记得,是范老先生。您三岁就跟着他读书,一直读到十岁,范老先生一家离开京城。” “那你知不知道,老师一家为什么离开京城?” 天冬摇了摇头。 当年天冬不过十一岁,每天想的只有玩,哪管外面的事情? 宁繁道:“当年北彪国冒犯大魏边境,多数朝臣主和,要求割让土地公主和亲,陛下主战。当时主战的文臣只有杜微,陛下给杜微升官进爵,事事都听他的意见,按他的举荐任命新的大将军迎战北彪国。 “北彪国兵强马壮,战事越来越紧张,朝臣都觉得北彪国要打进京城了,京城一片恐慌,全骂杜微主战导致国家危亡。为了稳定局势,陛下杀了杜微全家。” 天冬愣了一下:“这与范老先生有什么关系?” “老师唯一的女儿嫁到了杜家,受连累被处死。老师也受到了影响,被贬出京。” 宁繁看着茶盏中上下起伏的绿芽:“两个月后,战场局势如同杜微预测的一样逆转了,北彪国战败,属于魏国的土地和金银全部归还。以往北彪国每年秋天都会在魏国边境屠杀,这七年来他们不敢有任何动作,大魏和平了七年。” “帝王之心素来凉薄,用你时高官厚禄,一旦有变,要你用全部身家性命偿还。”宁繁勾了勾唇,“我只有一条命,不想任别人生杀予夺,所以这些年不在京城不参加科举入仕。” “生杀予夺全在别人手中?”一道熟悉的声音从外传来,“你现在是孤的太子妃,将来就是孤的皇后,只要孤还活着,你会被谁左右?” 宁繁脸色微变。 他素来谨慎,平时能察觉出身边是不是有人偷听墙角,这次却没有发现太子就在外面。 喝了一口茶后,宁繁镇定下来:“太子,你怎么能偷听我和人说话?只有小狗才偷听别人讲话。” 慕江:“……孤没偷听,只是从这里经过,你讲话声音太大传到了外面。” 宁繁揉了揉眉心:“太子殿下进来吧。” 第 20 章 慕江走了过来,天冬赶紧道:“公子,我去外面沏茶。” 宁繁点点头。 慕江坐在了宁繁的对面。 宁繁方才说的话是有些大逆不道,倘若传到了皇帝耳中,难免对宁家造成不好的影响。 “殿下,刚刚我只是随口——” “你不用解释什么,你的想法孤明白。”慕江道,“你信不过父皇,也信不过孤。” 那些话语的确让慕江不太舒服,如果是旁人说出这些话,慕江一定会给对方治罪。 但宁繁的话——无论宁繁说了什么,慕江都不在意。 他不看宁繁说了什么,只看宁繁会做什么。 况且,皇帝杀了宁繁老师的至交,又流放了老师一家,宁繁对朝廷心有不满实在正常。 宁繁略带惊诧的看向了太子。 被太子撞破了这些,对方没有发怒的意思,宁繁也不想隐瞒什么了。 “陛下将我赐给太子为妃,其中缘由太子肯定知晓,陛下想让我辅佐太子成为明主。”宁繁淡淡的道,“但是,我与太子不仅没有感情,过往还有一些误会,太子想必不会听我的,我们不如——” “你怎么知道孤不会听你的?”慕江挑眉,他锋锐深邃的眼眸里隐隐带笑,“我们拜过天地,今生就是夫妻。你是孤明媒正娶的太子妃,孤不听你的,难道去听外人的挑拨?” 宁繁怔了一下。 夫妻二字过于亲昵,若非慕江提醒,宁繁简直要忘记,他们的确拜过天地,拜过双方先祖和长辈。 天地既然为证,哪怕宁繁装死逃到任何一个地方,两人关系都不能抹去。 原本宁繁只将两人婚事当成一场推脱不了的玩笑,从来没有去想自己和太子已经上了同一条船。 宁繁虽然没有完全相信太子,但太子看起来不是虚情假意的小人。 太子只是暴戾,不是上不得台面的小人。 宁繁轻声道:“太子既然愿意听我的,那我想问问您,您究竟想要什么?” “自然是顺利登上皇位,坐稳江山。”慕江道,“你既然是孤的人,孤会给你荣华富贵滔天权势。” 梦境里两人姻缘消散,生离死别收尾,现实之中,既然宁繁是他的正缘,他不能再错过。 “击掌为誓。”宁繁道,“我辅助太子登基,太子要保宁家太平,不能动宁家一人。” 慕江掌心贴在了宁繁的手上。 贴了一下之后,慕江握住宁繁的手,诧异道:“宁繁,你的手怎么这么小?比孤的手小了一圈。” 宁繁震惊。 不然呢?慕江比他高大半头,两人能一样吗? 宁繁经常在外奔波,被人抓住手臂调戏的状况不是没有。 正常情况下,不等对方摸到手背,宁繁这边已经一巴掌扇过去了。 但想想太子是自己的夫君,别说摸手了,就算同床共枕都正常,宁繁炸起的毛又收了一半。 “是太子殿下的手太大了。”宁繁挣扎两下也没把自己的手抽出来,“白天亲近让下人看到不好,太子把我松开。” 慕江蓦然意识到他这样抓着宁繁的手仿佛在调戏对方。 实际上他只是觉得宁繁的手很好看,压根没有别的意思。 眼下看宁繁一脸茫然的炸着毛,就像玉华宫前那只又凶又漂亮的白雪狮子猫。 慕江觉得有趣:“房间里明明没有下人,你还担心被人看到?你我都是男人,握握手怕什么。” 宁繁:“……” 除了那些好色之徒,好端端的谁会突然摸他的手啊? 宁繁十五岁之后,他的手就只有宁夫人能光明正大的去握了。就算宁百泉也不会和宁繁腻腻歪歪的摸手。 慕江好不容易处了上风心情大好,低头在宁繁手上亲了一口,起身去处理政事。 荒芜朝政那么久,是时候收拾收拾以往的烂摊子了。 宁繁震惊的看着太子离开的背影,再低头看看自己的手。 天冬端着新沏的茶水从外面走进来:“太子殿下怎么走了?公子,您的耳根好红,是不是天太热了?我去开窗通通风。” “没事。”宁繁道,“天冬,我有事情吩咐你,此事不能太张扬,动静越小越好。你去找一些人……” 天冬素来伶俐,听了宁繁详细吩咐后,很快就把人找来了。 宫里做事少不了银子打点,不过两天的功夫,宁繁前前后后散了近千两银子出去。 这些银子都是宁繁自己钱包里出去的,宁繁素来爱钱,晚上坐在床上一张一张数自己的银票。 慕江晚上回来时就看到宁繁穿着一身单薄的中衣坐在床上,手上不知道在数什么,他凑近一看,发现宁繁拿的是银票。 “宁繁,你数银票做什么?” 宁繁抬头看到太子回来,随口道:“买些东西,银子不够了。” “还差多少?” “手上只剩三千两,还差两千两。” “管家权在你手上,你随便支钱,想用多少用多少,总不至于不给你买东西。” “我每月俸禄不过五十两,随意支取府上银子,你身边那些太监知道了肯定会在背后议论我。” 慕江不在意这些宅事:“府上管家权既然交给了你,钱财就归你管。你是太子妃,奢靡一些理所当然,几千两银子算不得什么。” 宁繁听到太子这么有钱,顿时就酸了:“太子果然人傻钱多。” 慕江一把将宁繁揪过来:“宁繁,你说什么?再说一遍让孤听听。” 宁繁挣扎着没从慕江手上挣开,被他按在床上重重捏了两下脸。 慕江威胁:“谁傻?” 宁繁被他一只手按着肩膀,想起来也没力气起,慕江力道恰恰好,不会让宁繁感到疼痛,也不会让宁繁轻易逃走。 宁繁:“是我,我傻行了吧?” 慕江这才松开了宁繁。 宁繁刚被松开就抬脚去踹他,哪里想到太子反应速度奇快,一把抓住了他的脚踝。 宁繁:“……” 慕江在他脚踝处轻轻捏了捏:“宁繁,你这么娇弱,就别想着欺负孤了。” 宁繁把脚缩回来:“父皇身体越发虚弱,听说他今天一天只吃了半碗小米粥。二皇子、四皇子整日过去嘘寒问暖,你怎么都不去请安?” “北方大乱,不断有军情回报,孤忙着处理军务,这两日没顾得上给父皇请安。” “人在病中往往情感脆弱,别的皇子都去,只有你不去,万一有小人在父皇面前说什么,影响你们父子感情。”宁繁想了想道,“这些虚礼还是要的,太子明日一早就过去请安。” “你想的太细了。”慕江道,“当务之急是处理从前积下的政事和紧急军情。” 宁繁闭上眼睛:“你知道朝中多少反对你的大臣么?只怕万一。宫闱之事瞬息万变,过些时日你一离京,谁知道会生出什么变故来,不能这个时候埋下祸因。” 慕江靠在了宁繁这边枕头上,突然感觉宁繁说的确实有几分道理。 宁繁推了推他的肩膀:“你去沐浴再回来和我睡觉。” 慕江起身看了宁繁一眼。 宁繁长得赏心悦目,整个大魏朝都找不出比宁家三公子更标准的美人,他其实挺想和宁繁睡在一张床上。 入睡后的事情,慕江自己估摸不准。他担心自己半夜犯病伤害宁繁,一不小心把宁繁给掐死了。 虽说每次他真做出伤害宁繁的举动会心脏剧痛,但就怕有什么变故,一时控制不住自己。 梦境中他和宁繁同榻,经常半夜失去理智做出伤害宁繁的举动来。两人最后和离分道扬镳,似乎就是因为此事。 “孤不喜欢与人同榻,今晚去偏殿休息。” 第二天一早太子去皇帝那边请安了。 宁繁听到消息后,这才放心许多。他看着跪在地上的小太监:“当时只有陛下在?” 小太监摇了摇头:“还有四皇子。这些天四皇子晨昏定省,亲自伺候陛下用膳吃药,来往大臣都夸四皇子至孝。” “太子见到陛下之后,都说了什么?陛下这两日只在病床上躺着么?” “说了前线战事,还有两桩闹得沸沸扬扬的案子,最后让陛下注意身体。”小太监道,“陛下精神比前两天好多了,今天天气不错,他老人家要去园子里散步,说是想闻闻桂花香。” 宁繁打赏了小太监两锭银子,让他下去了。 宁繁换了一身衣物,天冬赶紧上前给他整理了一下发冠和腰带:“公子,您要出去散步?我陪您一起。” “不用了,我一个人出去走走,人多反而不自在。” 一只狐狸看宁繁要出门,二话不说跳到了宁繁的怀里。 宁繁拍拍狐狸脑袋,抱着它出去了。 第 21 章 这两日宁繁已经在行宫走了一遍,行宫里只有北苑有三棵近两丈高的丹桂树。 大多情况下,太子妃不会和太子一起向皇帝请安。不过宁繁是男妃,没有那么多的忌讳。 宁繁听说过皇帝目前的状况,在没有亲眼看到之前,他不能准确判断。 他原本想着皇帝会晚些的时候再出现,没想到刚刚过去不久,就听到了不远处传来说话的声音。 宁繁本想上去,看到皇帝身边有女人,瞬间改变主意。 一名身形高挑丰满的妇人搀着皇帝的手臂:“看看你那些孩子,除了老四和老二,还有哪个孝顺的!您在太子身上费心最多,可他是怎么回报您的呢?平日里懒散残暴不说,现在您病了,他两天只来看您一面。” 宁繁眯了眯眼睛,往茂密的蔷薇花丛旁靠了靠,身形完全隐在其中。 皇帝声音有几分虚弱,中气不足,时不时咳嗽两声:“太子这两天有国事处理,没那么多空闲。” “他不是一处理政务就头疼?那些事情都是推给手下办的。我看太子就是不把您放在心上,说不定还盼着您龙驭宾天,他好无拘无束。” 这妇人说话口无遮拦,宁繁将位份高的几个妃子想了一遍,实在想不出后宫里有哪位娘娘如此嚣张。 “景慎,以后你再胡言乱语,不要进宫见朕。太子是一国储君,是朕和孝颐皇后唯一的嫡子,休要对他指指点点。” 这时宁繁终于知道了那名妇人真实的身份。 景慎长公主,皇帝同母的妹妹,多年来深受皇帝宠爱纵容,难怪她敢大逆不道在皇帝面前议论太子。 景慎长公主被皇帝斥责了一顿,抹着眼泪下去了。 待她离开之后,一位年轻些的太监上前搀扶皇帝。 皇帝自言自语:“长公主往日被太后惯坏了,这几年越发跋扈嚣张。” 年轻太监道:“陛下与长公主兄妹情深,长公主把您当成一家人才口无遮拦。普通人家里,哪个长辈不议论家中孩子呢?” 皇帝脸色缓和了一些:“长公主说得也没错,太子生性凉薄,确实不如老二和老四孝顺。他让朕牵心,也不是一次两次了。他平时不操心政务,突然操心起来,朕不知道他是犯病了,还是想变着法子折磨手中官员。” “四皇子纯孝,天下又有几人能比得上他的孝心?您别失望了,太子殿下或许就是想要权力,从来都不安分。陛下身边有四皇子殿下伺候,享着父子天伦,身体很快就痊愈了。” 宁繁把那个年轻太监的长相声音记在了心里,片刻后悄悄离开了这里。 回到住处之后,天冬看宁繁脸色不太好,端了碗茶水送上。 宁繁磨墨写了几道方子:“让厨房按着纸上写的做几道点心。” 天冬看了一眼:“我马上让他们去做。” “另外,太子是不是还在前面和大臣们议事?午睡时你让人把他叫过来。” “是。” 慕江那边刚让大臣离开,就看到疏桐院的一个宫女过来了,说是太子妃让他回去。 慕江午后必须小睡一会儿,不然头疼得厉害。 康财驱逐宫女:“去去去,太子殿下要休息,哪都不去。” 慕江揉了揉眉心:“你闭嘴。” 康财换了一副谄媚脸色:“太子,您——” “回去。”慕江冷声道,“你别跟来了。” 宁繁对景慎长公主了解不多,今天是头一次见到。 皇家这些事情,大多还是家事,他问慕江更清楚些。 慕江头痛欲裂:“你把孤叫来就是为了打听她?孤原本要睡了。” 宁繁看他一脸暴躁,给他倒了一杯茶:“太子喝点茶提神醒脑。” “不喝。”慕江不悦,“孤头疼,你给孤揉一揉。” 宁繁把他按在了榻上,手指按着他的头部穴道:“太子和长公主关系如何?” “不冷不热,小时候被她抱过,长大后就生疏了,前些时候生了矛盾。”慕江道,“你打听她做什么?” 宁繁把今天听到的事情和慕江说了说。 不过,为了避免影响慕江和皇帝父子关系,后面皇帝和太监的对话,宁繁只字未提。 “这倒不稀罕。”慕江毫不意外,“长公主的女儿嫁到了楚家,楚家是四哥的外戚。” 宁繁想了想:“晚些时候我和你一起去给父皇请安。长公主是父皇的亲妹妹,宗室之中她是最有面子的女眷,父皇面前她都敢胡言乱语,更不要提其他宗亲大臣。你若不去多看望父皇,再过几天,你不孝的帽子就被她牢牢扣上了。” “孤在意这个?一些虚名而已,孤登基以后——” 话未说完,慕江“嘶”了一声,握住宁繁的左腕:“你再拧孤一下试试?!要上天了你?” 宁繁无辜的看着他。 慕江脸色发黑。 他不可能真和宁繁计较,宁繁这么娇弱,好好的一尊大美人,打坏了最后心疼的还是自己。 况且慕江肩膀上肌肉坚实,宁繁捏不到任何软肉,他并没有感觉很疼。 可不计较的话,他太子的面子往哪里放? “孤记账上了,回头再找你算账。”慕江放下狠话,把宁繁的手放自己太阳穴处,“继续揉。” 宁繁道:“还有一件事情。” “什么?” 宁繁低头凑到了他的耳边讲话。 慕江嗅到宁繁身上淡淡的香气,一扭头就能看到宁繁好看的侧颜。 “嗯?”慕江有点晕晕乎乎的,他把宁繁的脖颈按下来,“你身上熏的什么香?让孤闻闻。” 宁繁看他又要凑上来闻自己,微微往后偏身:“殿下,我说的事情你有没有在听?” “说什么?” 宁繁瞬间炸毛了。 慕江笑着按住他的手臂:“不准动手,再动手孤真对你不客气了。” 宁繁力气没慕江的大,很快就被慕江按在榻上撸顺毛:“好了,别气了,气性怎么这么大,刚刚你说的孤都记住了。” 午后懒倦,宁繁趴在慕江手臂上睡了一觉。醒来之后身边已经空空荡荡的了,只有背上搭着慕江的一身外衣。 宁繁接过天冬递来的茶水漱口:“太子去哪里了?” “兵部又有大臣要他过去谈事,他离开前说晚上会回来。” 宁繁点点头:“你现在去打听打听长公主京中的事情,事无巨细都要问个清楚明白。” “是。” 傍晚的时候宁繁担心慕江忘事,正要派人去找他,没想到他已经回来了。 两人去了皇帝目前在住的地方,一个年轻太监站在外边,宁繁抬眼看去发现就是中午看到的那个。 这个年轻太监约摸二十五六岁,个头不高,生得白白净净,一双颜色偏浅的眼睛,看起来有几分疏冷,脸上却挂着笑意。 见宁繁和慕江走来,太监上前道:“太子殿下,陛下已经歇下了。陛下这几日龙体欠安,好不容易睡个安稳觉,您明天再来吧。” 慕江不想打搅皇帝休息:“既然父皇睡了,我们回去吧。” 宁繁眯了眯眼:“太子殿下顾念父皇的身体,哪怕父皇睡了,依旧想进去看看父皇的状况。” 年轻太监一脸为难:“太子妃,惊扰了圣上,这罪责谁也担不起啊,您就别为难我们这些当差的了。” “你认得我?知道我是太子妃?” 年轻太监微微一笑:“都说太子妃是京城第一美男子,您站在这里,连华贵的宫殿都黯然失色,哪怕素未谋面,猜也猜出来了。” 宁繁眸色渐冷:“如果太子是普通大臣,陛下入睡也就不打扰了。但太子是陛下亲生儿子,父亲躺在病床上,做儿子的有什么不能见的?让开!” 这太监被吓了一跳,不自觉把路让开了。 宁繁一把拉过慕江,带着他进去。 “父皇都睡了,宁繁,你还想看什么?” “这个太监嘴巴好厉害。太子,他叫什么名字?” “好像叫乘风,今年才到御前伺候。”慕江道,“他确实伶俐,一来就越过了最受父皇信任的李公公,父皇很喜爱他,几个一品大臣和皇子都会给他面子。” 宁繁回头看那个叫乘风的太监,乘风正盯着他和慕江的背影,一看宁繁回头,他赶紧把头低下了。 进去之后,宁繁听见里面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敲了敲门,李公公开门:“呦,是太子殿下和太子妃,两位殿下进去吧。” 慕江进去之后,发现皇帝并没有睡下,正靠在枕头上看奏折。 见慕江和宁繁过来,皇帝略有些惊讶:“太子,你这个时候来做什么?” 二十多年的父子了,慕江在皇帝面前不太会说亲热关怀的话,不像其它皇子那般甜言蜜语。 慕江:“父皇这几天病得厉害,太子妃和儿臣挂念父皇身体,特意过来请安。” 皇帝头一次见太子关心自己,他更惊讶了,脸上不自觉多了笑意:“是吗?朕听兵部尚书说,你最近忙得厉害,即便不来,朕也清楚你心中挂念,你俩都坐下吧。” 第 22 章 宁繁和慕江坐下之后,皇帝过问了一下军务。 以往太子不看这些折子,都是让手下回复皇帝问题。今天不知道为什么,皇帝问他什么,无论粮草还是战况,他都对答如流。 皇帝在欣慰之余,有点怀疑太子是不是吃错药了。 皇帝犹豫片刻:“战事将平,太子,你中秋后启程去浮阳抚恤百姓,务必督促当地官员将赈灾粮款分发下去。这次□□的起因,你要调查清楚,不能让那些贪官污吏鱼肉百姓。” 慕江不语。 皇帝以为太子很少离开京师,担心一个人完不成任务:“朕会派宁守在你左右辅佐,他做事谨慎,你凡事听他的不会有什么差错。” 慕江记得梦中皇帝驾崩就在他离京之后。 虽然慕江凭借着太子府的势力和卢家的支持登上了皇位,但京城流言四起,不少宗室和大臣都说皇帝最后改立了四皇子为储君。 这件事情最后的解决办法很残忍,四皇子发动宫变被杀,不少大臣涉及其中,京城血流成河。 从此之后,无论百姓还是大臣都把慕江当成一个残暴不仁的君王,私下里都说他杀四皇子一党是为灭口。 登基前后的祸乱,慕江不是很担心,因为他能平定。 他唯一担心的是皇帝真的会驾崩。 这些年来皇帝一心庇护慕江,为他的太子之位更稳固铺了很多路。 皇位再珍贵,慕江都不想为了皇位让父亲离世。 宁繁看太子反应不对,打开了带来的食盒:“父皇,儿臣带来一些糕点,您要不要尝一尝?” 皇帝没有什么胃口,他这几天很少吃东西。 但食盒打开之后,一股很清淡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 “最近桂花开得正好,太子殿下说父皇最喜欢丹桂。他得知父皇这几日食不下咽,特意吩咐下人做了这些点心。” 皇帝拿了一块桂花糕:“你俩倒是有心了,这糕点味道不错。” “方才进来时,外头太监说父皇已经睡下了,不让儿臣和太子进入。”宁繁从李公公手中接过茶水递到了皇帝跟前,“儿臣和太子实在挂心父皇就进来了。父皇,您喝茶。” “你说的是乘风吧?”皇帝道,“他素来体贴,想让朕多休息会儿。那些大臣过来烦朕,都被他挡在了外面。” 这时候外头乘风传话说四皇子来了。 皇帝看了一眼太子,对乘风道:“让老四回去吧,朕和太子有事要谈。” 乘风应了一声退出去了。 宁繁和慕江在这里同皇帝说了两刻钟的话,眼看着皇帝体力不济,眼皮有些耷拉,两人退了出去。 中秋将至,深蓝夜空中挂着一轮将圆的月亮,清风徐来竹叶潇潇,两人并行在竹林小径上。 慕江道:“父皇大限将至——” 话未说完,他被宁繁捂住了嘴。 “隔墙有耳,况且这是在路上,暂且不要讨论父皇的事情。” 慕江把宁繁的手拿下来:“有人偷听孤能察觉出来。” 宫中所有暗卫的情况他都一清二楚。早在四五年前,慕江就胜过了大内最厉害的暗卫。 况且此时此地,不会有暗卫在左右偷听。 宁繁经历了上次的事情,还是有些不放心:“我们回宫之后再谈。” 回房之后,宁繁沐浴更衣,慕江从果盘上拿了一个梨子把玩着。 他暂且不打算出京,倘若皇帝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想在京陪皇帝走完最后一程。 再者,慕江并不相信皇帝在临终前会改立四皇子为储君。 多年父子情份,不可能一朝一夕突然起了变化,其中肯定有什么隐情,说不定连皇帝的死都是一场阴谋。 这件事情不能同旁人提起,宁繁与旁人不同,慕江只愿意和宁繁商量一下。 过了两刻钟,宁繁从外面走了出来。 慕江抬眸看宁繁一眼。 他知道宁繁脾气不是非常好,和其它皇子妃比起来,宁繁没有任何贤良淑德的品质,不仅不会做小伏低伺候人,时不时的还想欺负人。 但宁繁这个第一美人的名号没有一丝水分,就冲他这张颠倒众生的脸,性情就算再恶劣十倍依旧有人愿意忍着。 现在宁繁身上披着件青灰色的薄罗袍子,墨发半湿着垂散下来,雪白面容在灯下更显温柔秀美,一点下巴尖尖,鼻梁秀挺如峰,狭长眸子微微往上斜飞,顾盼之间总是带情。 慕江打量他几眼,宁繁肤色这么白,总是让他怀疑是不是吃雪喝露水长大的,也不知道摸起来是什么触感。 紧接着一块布巾落在了慕江的手里,宁繁懒懒的靠在了他的身上:“太子给我擦头发。” 慕江拿着布巾擦了起来:“幸亏你嫁的人是孤,嫁给其他几个皇子,敢这么命令他们做事,只怕活不过明天。” 宁繁一笑:“太子殿下,你怕是忘了,你的名声在外面比他们坏十倍,全天下都觉得你暴戾。” 慕江低头看着他这张脸,越看越觉得好看。 至于宁繁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听到心里去。 他把宁繁往自己怀里带了带,轻轻擦着这捧长发,捞起来闻了闻觉得挺香,一股淡淡药草气息,清苦微凉,让人觉得心静。 慕江烦躁消散许多:“父皇熬不过今年秋冬,孤不打算出京了,派手下心腹处理北边的事情。宁繁,你看哪个官员合适派去?” “谁都不如太子合适。我看父皇病情有所好转,等到过年不成问题。这个关头,父皇为什么派太子出去,太子肯定明白缘故。” 慕江:“父皇的用意孤自然知晓。” 正是因为知晓,在皇帝病重之际,慕江才想留下来多陪伴他。 “太子的名声在民间已经坏透了,这次平乱赈灾、铲除奸佞的事情若能做好,北方大片人心都是你的。” 宁繁眉头紧锁,“况且,浮阳那边犯事的官员和二皇子外戚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把这些官员杀掉换成你的人马,除去二皇子一族,你的位置才坐得更稳。这个节骨眼上你换成别人,是想气死父皇?” “父皇突然驾崩,我不在他身边守着,京城会出大事,动乱不亚于北边。”慕江道,“孤不看重虚名,是不是孤都不重要,能平乱即可。至于二哥,以后能慢慢收拾他。” 宁繁摇头:“你担心父皇,父皇何尝不操心你?他做的一切都是给你铺路,这么难得的时机,你如果直接拒绝,父皇会气得吐血。” “十月初,父皇会在十月初驾崩。”慕江记得清清楚楚,他不能和宁繁明说,只能找别的借口,“昨晚高祖托梦给孤。” “高祖会托梦给你?”宁繁疑惑,“他在地下看到你这样的不肖子孙,没把你狠揍一顿?” 慕江重重捏了捏宁繁的脸。 巫医族通灵者多,确实经常梦到先祖或者上天给的提示,宁繁还是相信这些的。 “如果真是这样,太医院或者父皇身边的人有问题。”宁繁道,“我看父皇气色,他是身体不佳,却不至于这么快就驾崩。” 慕江相信宁繁的医术。 宁繁多年来在民间享有盛名,寻常百姓和京中贵族不同,他们才不在乎宁繁好不好看。 他们推崇宁繁,是因为宁繁年少却救死扶伤无数,像宁家那些史书留名的先祖一样,每走一个地方,都会留下妙手回春的美名。 皇帝择宁繁为太子妃,另一个原因就是方便太子收拢民心,某些程度上说,得民心比得京城中这些大臣的推崇更重要。 不过,宁繁作为太子妃,正常流程下,为了避免被扣上太子谋逆的帽子,他是不能给皇帝医治开药的。 与太子成亲之前,除了御用太医外,皇帝偶尔会让宁百泉给自己把脉。与太子成亲之后,就连宁繁的父亲宁百泉都要避讳,目前皇帝只宣几个信得过的御医。 “太子,北边的事情必须由你亲自解决,你若信得过我,宫里的变故我来处理。”宁繁道,“高祖托梦给你,肯定是想告诉你,一切局势都能逆转。” 慕江眸色深沉许多。 一切局势都能逆转。 或许天命不在他这里,但他会抓住手中一切,逆转将定的局面。就算不成,亦要尝试一下,至少护住父皇和宁繁,他绝不做已定命运的玩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