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之盛宠》 1. 第 1 章 惊蛰二月,庭院杏花初开。 才下过一场春雨,襄阳侯府祠堂的青石板干净明亮。檐下的雕花楹窗传来书声琅琅,走近窥探,可见堂中央坐着个松绿襦裙的小姑娘。 小姑娘雪肤玉骨,明眸似琉璃。梳着玲珑双丫髻,眉间一颗吉祥如意钿,灵动清丽。 她面前一张矮脚桥台,台上放着本《千家诗》,正摇头晃脑地背诵。 “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闻说梅花早,何如此地春。”① 声音软糯清脆,在寂静的庭院里宛若莺雀欢歌。 这位便是襄阳侯府二房的独女宋槿宁,因出生于黎明之际,父母取小名为阿黎。 阿黎五岁,今日被祖母罚跪祠堂。原因是上午跟随二堂哥偷偷出门看状元游街,被祖母发现后打了几板子手心,又命她在祠堂背书悔过。 虽说是罚,可老夫人哪里舍得?瞧这祠堂里吃的、喝的样样齐全。怕阿黎冷,还特地让人在屋里摆了厚厚的软垫,连茶水都时常更换热的。 不过,既是犯了错规矩不能乱,老夫人让她跪在祠堂,背完两首诗再出来。 阿黎年纪小,去年才开始启蒙识字,这《千家诗》上头还有好几字认不全,背得不甚流利。 须臾,她打了个哈欠,脑袋一啄一啄地继续背诵。 “洛阳访才子,江岭作流人。闻说......闻说梅花糕,何如此地春。” 伺候的婢女们噗呲笑出来,怎的背着背着成吃食了? 正欲提醒,却瞧见门口来了人,立即安静下来。 有人喊了声“容世子”。 阿黎顿时清醒,扭头看去,果真见一个浅蓝锦袍的少年站在那。 正是睿王府的世子容辞。 睿王是当今皇上的兄长,圣眷无边,是这京城里头一号的皇亲贵族。 而睿王府世子容辞更是远近闻名。 他天生聪慧,据说三岁会认字,五岁能作诗,七岁一篇《周南赋》获得傅大学士赞赏,十岁就破格入国子监上学。 说一句少年英才也不为过。 容辞静静站在门口。 他生得劲瘦颀长,眉目英挺,气质如华。虽待人彬彬有礼,可总是透着股清冷,如雪巅矜贵之花。 好看,但难以采撷。 当然,这份清冷只是对旁人,待阿黎却是不一样的。 此时,他眸子里尚残留一丝浅浅笑意。 阿黎羞赧,肯定是笑她适才背错诗了。 “容辞哥哥,你怎么来了?” 容辞走进来,温声道:“听说阿黎被罚了,我过来看看。” 他声音清润平静,无端地给人依赖。 阿黎清楚,容辞哥哥肯定是来帮她的。跟以往一样,只要她被祖母罚或是遇到麻烦,容辞哥哥总会出现。 她已经在祠堂里跪坐了小半个时辰,腿脚酸麻。原先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儿看见他,三分的委屈立即变成了七分。 阿黎伸出一只小手,诉苦:“容辞哥哥你看,我还被打手心了,很疼。” 容辞视线落在她白皙丰腴的掌心,上头干净,空空如也。 但他还是认真地点头:“嗯,看到了,打得不轻。” 容辞帮她揉了揉掌心以示安慰,问:“阿黎犯了什么错?” “我跟二哥哥去看状元郎了。” “偷偷去的?” 阿黎心虚低头,没回答。 容辞睨向她身后的婢女,婢女凝霜忙解释道:“容世子,小姐听说状元游街极其热闹一直想去看。此前无意跟二公子透露过,二公子记得。今日一早便带人出门,去了好大会才回来。” 听完,容辞大致清楚了是怎么回事。 他说:“阿黎想去看热闹跟我说就是,我带你去。你与你二哥哥还小,单独出门若是遇上歹人可如何是好?” 凝霜接话:“老夫人也是这么说的,为了让小姐长记性,特地罚跪祠堂背书。” 阿黎小声说:“可我已经背许久了。” 她平日有午睡的习惯,今日受罚,连午睡也取消了,困得不行。 容辞问:“得罚多久?” 阿黎举着两根肉嘟嘟的手指:“祖母没说罚多久,让我背两首诗。” “那你会背了吗?” 阿黎可怜巴巴摇头。 容辞长眉微凝。望着小姑娘稚嫩清澈的水眸,不禁想起上一世,他的阿黎也是这般单纯。 还有点笨。 记得成亲第二日两人起身去给长辈见礼,她帮他穿衣时,过于紧张不慎系了个死结。 她懊恼说:“夫君......我从前学过的。” “学过怎么还不会?” 原是打趣之意,却不想她听后,差点哭了。 彼时,便是这样一双清澈且无辜的水眸。 回想前世,容辞面色越加温柔。 他帮她揉了会手掌后,牵起她:“走,我去帮你求情。” . 宋家老夫人住在长椿堂,听得婢女说容世子来了,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 她无奈,放下手里的核桃,吩咐:“去备茶水吧。” 她前脚才罚自己孙女,容世子后脚就来了,不消说,铁定是来她这求情的。 哪回不是这样? 外头人人都说容世子端方持重,温润有礼。可他们是没瞧见世子护犊子的时候,简直比看眼珠子还金贵。 就连她这个做祖母的都不好罚太重。 虽说宋槿宁是她孙女,可宋槿宁一出生就许给了睿王府,便也算半个睿王府的人。容世子来为未来媳妇儿求情,她岂能不给面子? 果然,没多久,远远地就瞧见容世子牵着宋槿宁过来。 一进门,他客气有加地给老夫人请安,举止谦逊挑不出丁点毛病。相反,因着容世子长得俊秀,简单的动作由他做来很是赏心悦目。 而且,分明才十三岁的少年,举手投足间气势华贵逼人。饶是宋老夫人阅过无数优异后生,也忍不住暗暗称赞。 她笑道:“世子今日怎么得空了?前些日还听说你忙国子监结业的事。” 容辞道:“今日状元游街热闹,晚辈与友人出门闲逛。” “哦。”老夫人点头,吩咐婢女看座上茶。 随即,她抬眼去看自家孙女:“阿黎,过来祖母这。” 阿黎攥着容辞的手,些许犹豫。 老夫人笑骂:“祖母在你眼里是老虎不成?怎的就不敢过来?再说了,你还牵着容世子做什么,得让他入座吧?” 阿黎这才走过去,坐在宋老夫人身旁。 “祖母,”容辞问:“近来身子可好?” “好,上次世子派人送来的老参一直吃着,近日觉得精气神好许多了。” “睿王和睿王妃可好?”宋老夫人问。 “家父家母皆好,母妃操持家业不得闲,不然也要过来看望您。” 宋老夫人忙道:“哪里的话,合该是我去看望王妃才是。” 两人寒暄了会,容辞提起此来目的。 “祖母,晚辈听说阿黎被罚跪祠堂,故想为阿黎求个情。” 宋老夫人一听,就知道他又开始心疼人了。 他这一心疼,倒弄得她有些心虚。 便解释道:“也不是什么大错,左右不过小孩子贪玩偷偷出府。但现下京城才春闱结束,人多纷乱,她随她二哥私自出门,万一碰见拐子了可怎么办?我宁可让她怨我,也不想她以后酿成大错,所以便狠心罚了。” 一旁的阿黎从茶杯里缓慢抬眼,小声说:“阿黎没怨祖母。” 宋老夫人摸了摸她脑瓜:“乖,祖母晓得。” 但她怕容世子误会啊。 也难怪她会有这种想法。 宋槿宁出生后,容世子隔三差五地来看望,不是送吃的就是送玩的。 待宋槿宁长大些了,他还亲自教她读书认字。 平日宋槿宁若是有个头疼发热的,容世子总能最快得到消息。请医问药,滋补调理,皆安排得无微不至。 简直比她宋家人还上心。 这般五年过去,府上所有人潜移默化地生了种错觉——阿黎是容世子的人。 打不得,骂不得,更欺负不得。 此刻,容辞说:“祖母,祠堂向来阴冷,且才下过雨地方潮湿。阿黎人小身子弱,晚辈想跟祖母讨个好,求祖母让阿黎回自己屋去。” 他继续道:“不过祖母放心,宋家家规不能废,该罚自然还要罚。” 听到此,阿黎秀气的眉毛拧起,紧张望向容辞。 容辞心软几分:“祖母原话是要她悔过,外加背完两首诗。晚辈觉得,让她回屋悔过也是一样的。至于背两首诗的事,还请祖母放心,晚辈一定督促阿黎,今日酉时之前就背出来。” 听说还要背书,阿黎顿时苦脸。 宋老夫人瞧见了好笑,刮她鼻子:“看在容世子为你求情的份上,我就不罚你跪祠堂了。但书是要背的,好生听世子的话,莫淘气。” “还有......”她又道:“祖母目的不是为罚你,而是让你长记性,往后可别偷偷出府了,嗯?” 容辞郑重道:“祖母的话晚辈记下了,定会好生管教阿黎,不让祖母伤神。” 老夫人道:“我这话哪里是要你记下?是要阿黎谨记。” 她转头问阿黎:“你可记得了?” “嗯。”阿黎老实点头:“阿黎以后再也不随二哥哥出门。” “自己单独出门也不许。” “好,记下啦。” . 领阿黎出了长椿堂后,容辞径直送她回自己的院子。 宋家共三房,大房老爷在外做官,子女们也跟随上任。二房便是宋槿宁的父亲,二房人丁单薄,宋二老爷跟宋二夫人膝下就宋槿宁一女。三房有二子一女,其中带宋槿宁出门瞧热闹的二哥哥便是三房的孩子。 这会儿宋二老爷还未下职,二房无人,院落也空空荡荡。 自阿黎出生以来,容辞便常来宋家,对宋槿宁住的地方熟门熟路。婢女们见他来了,赶忙拿出他最喜爱的茶冲泡。 容辞此前应了宋老夫人,务必要在酉时之前让阿黎背出诗来。是以,他还不能立马离开,得督促小姑娘背诗。 得知阿黎还未午休,他耐心地等她歇了会觉,然后才开始教她。 婢女们看在眼里,赞在心里。 容世子这般宠爱姑娘,日后嫁去了睿王府还得了?世子的这份妥帖,便是姑娘自家父母都难以比拟。 阿黎得了容辞亲自教导,有如神助,背书顺溜得不行。 当然,也许是因为容辞又给她带了吴记糖糕过来。 她最喜欢吃甜食,可父亲觉得嗜甜对牙不好,就不许她吃。但容辞哥哥说吃少许无碍,每回来看她时,会带上一小份。 这会儿,阿黎背完了一首后,得了块奖励。 她捧着糖糕吃得津津有味,见容辞盯着她看,露出个腼腆的笑来。 她笑容恬静,小虎牙尖尖,明眸皓齿,模样招人。 “容辞哥哥,你明日还来吗?” “你想我来?”容辞问。 阿黎点头,眨巴着眼睛,青涩的面庞藏不住她小心思。 容辞哥哥来了,她就有糖糕吃了。 容辞捏了捏她圆润的脸颊:“明日我有事。” “那你什么时候来?” 小姑娘歪着脑袋,发髻上蝴蝶珠花颤颤晃动。一双卷翘的睫毛下,大眼水灵剔透,鼻尖还沾着少许蜜糖。 娇憨可爱。 这已经不是容辞第一次见了,但每回瞧见都忍不住感慨,他的阿黎这么好,前两世竟是错过许多。 他眸色温柔:“暂时不知,若得空就会来。” “哦。”阿黎乖乖地:“那我等容辞哥哥呀。” “好。” . 出了襄阳侯府,已经是酉时二刻,一个侍卫上前禀报。 “世子爷,尹绍歆被下狱了。” 尹绍歆就是近日来风光无两的新科状元郎,今日上午才游街,不料下午人还没到会同馆就被大理寺抓了起来。 容辞问:“什么罪名?” “有人告发他科举舞弊。” 他点头,神色平静地上了马车。 回到睿王府,孟子维匆匆赶来书房。 “你总算回来。消息可听说了?哎......”孟子维见他慢条斯理地摆棋盘,很是纳闷:“你怎么一点也不惊讶?” “惊讶什么?”容辞问。 “惊讶......” 说到这,孟子维停顿,恍然明白过来:“难道尹绍歆下狱是你设的局?” 容辞不置可否。 孟子维坐下来,哭笑不得:“你这速度也太快了,他才当上状元。” “快吗?”容辞邀他对弈,先落下一子,意味不明地说了句“并不觉得。” 圣上容不得睿王府,更容不得世人口中惊才绝艳的容世子。 睿王是先皇后之子,从小被立为太子,可后来却遭构陷软禁,生生与皇位错过。等真相大白时,已经过去数年,而皇位也早换了旁人。 罪名澄清后的前太子睿王,倒成了个尴尬且危险的存在。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圣上表面对睿王府隆恩浩荡,然私下将他们看作眼中钉肉中刺,恨不能立即拔除。 敌人已磨刀赫赫,他自然得动作更快。 尹绍歆眼下虽只是个新科状元,但此人有心机有手段,入仕后更是凭借超高手腕在官场一路坦途,成为皇帝心腹。 此人要么死,要么为他所用,不然,日后必成劲敌。 前一世,他醉心权势,害得阿黎惨死异乡。上辈子他重活,步步为营手刃仇敌,终于大权在握。 只可惜......他用了太久的时间,以至于转头寻阿黎时,阿黎已病入膏肓,没多久便香消玉损。 这一世,他再次重生回来。 他要快,要尽快将所有事解决,用尽余生弥补他的阿黎。 权势他要! 阿黎,他也要! 2. 第 2 章 酉时二刻,长椿堂派丫鬟过来。 “四姑娘书背完了么?” “背完了。” “老夫人让我过来问问,若背完了,请四姑娘过去用膳。” “好,我这就去喊姑娘。” 婢女凝霜进屋,视线扫了一圈没见着人,忙走进内室,却见宋槿宁已经睡着了。 五岁的小姑娘,身子未显,缩在榻上看起来只有小小的一团。 凝霜心下柔软,不忍喊醒她。 她们姑娘乖巧懂事,偶尔调皮却并不顽劣。旁的小姑娘这个年纪还在父母膝上撒娇呢,可她们姑娘已独自起居,独自上学堂。 倒不是二房无人,实际上,二老爷和二夫人都还健在。只是不知夫妻二人发生了何事,去年夫人闹和离,可二老爷不肯,于是夫人便收拾包袱住去了别院。 从那之后,二老爷和夫人的关系就僵持着。主子们的事她们做下人的难以说清,但怜惜四姑娘被连累得没个温暖居所。 平日二老爷忙于官场,且他一个爷们儿照顾女儿难免粗心大意,有时忙几天几夜没回府的情况也有。 长椿堂的老夫人虽还在府上,可老夫人到底年纪大了,身子也不大好。老夫人怕过病气给孙女,就没把她接去身边,只每日差人来请去用膳。 要她说,多亏有容世子在。容世子照顾四姑娘无微不至,不论吃食、穿衣、或是学堂功课,容世子皆细心过问。不然,她们家姑娘还真像个没人管的孩子。 所幸她们姑娘是个懂事的,不哭不闹,听话乖巧,不耍脾气也不使性子,令她们这些做下人的省心。 眼看时辰差不多,凝霜想了想,还是上前喊人。 “姑娘,该醒啦。” 阿黎翻了个身,后脑勺对着凝霜,继续睡。 她睡觉极其安静,不磨牙也不打呼噜。小嘴微微开启,气息绵柔。长睫紧掩,鼻子精巧秀气。侧睡时,圆润的面庞还压出些弧度来。 凝霜稀罕得紧,揉了揉她肉嘟嘟的脸蛋:“姑娘,老夫人派人来请了,兴许一会还得考校你背书呢,不起来准备一下?” 听闻考校背书,阿黎立马醒来。 开口却是问:“容辞哥哥呢?走了?” “容世子早走了。”凝霜说:“还以为姑娘自个儿在屋里勤奋呢,熟料奴婢进来瞧见姑娘偷懒。” 阿黎羞赧,吐了吐舌:“才没有,我是背书累了打盹来着。” 她飞快起身下床,让婢女帮她收拾衣裙发髻,而后往长椿堂去。 . 今日长椿堂热闹,阿黎到时,三房夫人尤氏和三姑娘宋槿芝也在。 尤氏正在跟老夫人商量下个月过寿的事。 如今襄阳侯府里,大房不在府上,二房夫人又住去了别院。因此,府上中馈便全交在了三房夫人尤郦娘的手中。 说起尤郦娘的生平颇令人唏嘘,她曾是诚意伯府被抱错的孩子,快谈婚论嫁时才被亲生父母找回。原本嫁进襄阳侯府的该是那位假千金,可那位悄悄与人私奔了,是以,尤郦娘便顶了这个新娘的位置。 所幸宋缊阡是个温文儒雅之人,与她成亲后,夫妻俩相敬如宾,育有二子一女,日子算是美满。 不过尤郦娘性子要强。许是她流落平民百姓家的那些年,曾因生活所迫当过伶人,故而心生自卑,平日里做事总要处处拔尖。 她掌家也是如此,这一年多来认真严谨,让人挑不出半点错处。 老夫人对其极是满意。 如今遇上了老夫人六十寿辰,届时京城各家有头有脸的人都会来府上吃酒,尤郦娘头一回办这么大场面,更是仔细得不行,大小事皆跑长椿堂与老夫人相商。这些日,阿黎在长椿堂常常见到她的身影。 阿黎进门,给祖母行礼后,又给尤氏福了福:“三婶婶。” “阿黎来啦。”老夫人招手喊阿黎过去,转头继续对尤氏道:“你大哥一家赶不回来,而且老二家的还在别庄养病,依我看这寿宴办简单些就好,你平日也辛苦,忙这趟下来还怪累人。” 尤氏脸上露出欢喜:“多谢娘关怀,娘总为我们着想是我们的福气。但娘的六十大寿可不能马虎,也当是给个机会让我们尽尽孝心。至于大哥一家,缊阡已修书去禀明了,大哥年前还提起过此事,说若是娘过寿他们一家定会赶来。至于二嫂......” 尤氏停下,看了眼阿黎,说:“二嫂应该也想阿黎了,让二哥去请请看,适逢娘的寿辰,二嫂通情达理,她也定会过来。” 襄阳侯府二房夫妻龃龉已久不是秘密。府里对外说二夫人身子不好去别院静养,可外头传什么话的都有。当然,具体内情如何,尤氏也是知晓的。 有时候她还挺羡慕二嫂的洒脱,若她能有她一半的果决,也不至于...... 外头人人都说她尤郦娘命好,嫁了宋缊阡这么个好男人。可夫妻这么些年,她心里清楚,宋缊阡喜欢的人根本不是她。 她只是个鸠占鹊巢的......小丑。 尤氏脸上闪过一丝落寞,很快又恢复平静。 她温声问:“阿黎,届时让你爹爹去请你娘回来可好?” 阿黎乖乖巧巧点头:“好呀。” 尤氏又嘱咐身旁的女儿:“你二婶婶平日不在府上,阿黎难免寂寞,你得空多陪陪你妹妹。” 宋槿芝今年十岁,穿着件水红色刺绣襦裙,头上珠花华美,耳边坠着两只碧玉珰,从头到脚端的是精致非常。 只不过宋槿芝素来不爱说话,脸上也鲜少有多余表情,乍一看模样些许高傲。 听得母亲这般吩咐,她只是淡淡点头,柔声应了句“好。” 婢女上了盘瓜果过来,阿黎取了块,悄悄看向宋槿芝:“三姐姐吃不吃?” 宋槿芝略显嫌弃,摇头。 她不吃,阿黎也不勉强,腼腆对她笑了笑,专心吃瓜。 尤氏跟老夫人商量完后,径自离开了,留下宋槿宁和宋槿芝在长椿堂陪老夫人用晚膳。 晚膳前,阿黎还记得背书的事,当即给老夫人利索地背了两首,惹得老夫人眉开眼笑,直夸阿黎聪明。 阿黎求夸奖似的扭头问宋槿芝:“三姐姐,我背得好不好哇?” 宋槿芝:“......” . 次日醒来,阿黎拾掇好准备去学堂,出门后在游廊遇见她爹爹宋缊白。 “爹爹!” 她一身靛青学子服站在廊柱下,个子矮小,腰身也不及廊柱粗。晨辉落在小姑娘脸上,越发显得笑容明艳。 宋缊白远远地瞧见女儿,她文静地站在那,还举着小胳膊对他招手。 他忙走过去,蹲下。 “阿黎去上学啦?” “嗯。”阿黎点头,忆起什么,挺起胸脯道:“爹爹,阿黎昨日背了两首诗。” 宋缊白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瓜:“阿黎真聪明。” “嘻嘻,容辞哥哥也这么夸我呢。” 提起容辞,宋缊白心里感激又愧疚。他这些日忙于春闱监考,难以顾及女儿,多亏了容世子照看。 昨日还听说阿黎被罚了,是容辞过来求的情。 他撸了会女儿毛茸茸的脑袋瓜,说:“阿黎去上学吧,爹爹也要去上朝了。” 他起身,却见女儿还扯着他的衣摆,不解问:“阿黎还有事?” 阿黎道:“爹爹,祖母说下个月过寿呢,要爹爹去请娘亲回来。” 闻言,向来从容不迫的宋缊白,面色些许难。 “爹爹,”阿黎晃了晃他衣摆:“您什么时候去接娘亲呀?” 忖了忖,宋缊白又蹲下来:“过几日爹爹得空了,带阿黎一起去接娘亲好不好?” “好呀。”阿黎高兴。 “去吧,”宋缊白说:“好好上学。” “嗯。” 阿黎退开一步,按着学堂夫子教的礼节,端端正正地作揖。 小姑娘人小,动作也不甚熟练,却做得有模有样。 宋缊白连日来疲顿的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 . 睿王府,书房。 “听说尹绍歆这几日在牢里不好受啊,墙倒众人推,凄凉得很。” 尹绍歆是淮州人,乡试、会试、殿试皆是魁首,三元及第风光无两。 但锋芒毕露,必招人妒。 淮州来的同乡学子们,平日争相巴结尹绍歆,如今他落难,个个恨不得凑上去踩一脚。 有的甚至还落井下石,趁机编撰他在淮州的糗事当笑料,还传得沸沸扬扬,连尹绍歆在牢里都听见了。 “我说,你当初那么急着将他送进牢,眼下过去多日,怎么也没见你动作?”孟子维奇怪问。 容辞站在博古架旁寻书,修长的手指掠过古朴的书籍,氤氲光雾中如上好的美玉。 他头也不抬,淡淡道:“站得越高摔得越惨,他现在还不够惨,若我此刻出手,得到的顶多是他不痛不痒的几句感恩戴德。我要他的感恩做什么?我要的是他这个人。况且......” 他取下一本书,继续道:“人只有经历过无上风光再落入泥潭时,才容易激起斗志。我要他尽快强大,并为我所用。” 孟子维一怔,看似平静的眸子里流露出崇敬之色。 眼前这个十三岁的少年,分明比他还小,却有着常人不能及的气势和胆魄。 他做事老道狠厉、圆滑谋略,即便是在官场摸爬滚打多年之人也未必能及。 这样的人,神秘、强大。令人欣赏,也令人望而生畏。 须臾,他放下茶盏:“那你打算何时动手?” “不急,再等等。” “等多久?” “等他绝望之时。” 届时,他必定会紧紧抓住他这棵救命稻草。 说完正事,孟子维准备走,但想起什么,他好整以暇挑眉:“我这还有个消息,你想不想听?” 容辞冷冷掀眼:“跟我卖关子?” 孟子维忙举手表态:“我哪敢啊,是又怕你说我多管闲事。” 孟子维今年十六,并非京城人士,也不在朝为官。而是暗中经营昱光阁。昱光阁是个江湖组织,打探、杀人、追踪、买卖消息什么都干。 隐在京城的昱光阁主要是帮容辞打探朝廷官员的消息,是以,吏部侍郎宋大人的动静也在他掌握之中。 而这位宋大人正是容辞未来的岳父,宋缊白。 孟子维嘿嘿一笑:“ 是关于你未来岳父的。” 容辞头也未抬。 孟子维又道:“确切说来,是关于你那小媳妇儿的。” 容辞动作缓缓停下。 孟子维勾唇:“下个月是襄阳侯府老夫人六十寿辰,明日宋大人携女去城外靖水别庄,估计是要去请他夫人回来。” 说到这,容辞明白了。 宋缊白去请夫人,他请得回来么? 两人僵持了这么久,若戚婉月肯回来早就回来了。想必宋缊白明日去了也是白去,之所以带女儿去,无非是多一点见戚婉月的筹码罢了。 孟子维轻笑,看向天边,说:“我掐指一算明日会有雷雨,唔......从城中去靖水别庄的路不好走,宋大人又是个粗心的,你媳妇儿恐怕得遭罪喽。” 他话说完,就听容辞开口:“人我自会去接,你可以走了。” 孟子维:“......” 说得口干舌燥,不谢他罢了,居然还撵人。 3. 第 3 章 过了几日,朝廷休沐,阿黎的学堂也放假了。 吃过早饭,她就随爹爹去城外的靖水别庄。 靖水湖畔地处幽静且风景秀丽,大大小小别院坐落在蜿蜒的山道旁,其中山腰最宽敞的那座,便是阿黎的娘亲戚婉月所在。 这座别院是卫国公送给女儿的嫁妆,戚婉月跟宋缊白闹僵后,径自搬来了这里。 说起来,戚婉月和宋缊白也曾被誉为金童玉女。两人游园时共赏一树梅花,隔墙对诗。事后,各自派人悄悄打听对方是何人,得知身份后,互相爱慕。 后来,宋缊白斗胆上门求娶。 一个是日渐没落的襄阳侯府,一个是家世显赫的国公簪缨,门第自是不登对的。但戚婉月坚持下嫁,父母无奈只得同意。 戚婉月和宋缊白成亲后,两人恩恩爱爱如胶似漆,任谁瞧了都羡慕。却不想,戚婉月入门多年,肚子一直没动静,直到第六年戚婉月才生下阿黎。 生完阿黎后戚婉月身子亏损,宋缊白怜惜她,在房事上也开始节制。 但戚婉月想偏了,子嗣本就是她一块心病,后来宋缊白从外乡带回一对母子后,她的心病彻底变成死结。 戚婉月出身高门大户,自有傲骨,喜欢便喜欢,不喜欢从不纠缠。 没多久,她提出和离,可宋缊白死活不愿。于是,戚婉月利索地命人收拾东西离开了襄阳侯府。 如今,已过去了一年多。 路上,阿黎问:“爹爹,娘亲会跟我们回来吗?” 宋缊白端坐着,一时不知如何回答。 因为他也不确定。 或许,戚婉月连见他都不愿。 宋缊白今日换了身便服,若仔细瞧,会发现这衣服还是崭新的,连料子也是鲜亮的颜色。 他年轻时本就生得俊美,如今而立之年,俊美仍在,气质更添了些成稳。像是经过岁月酝酿的酒,越加醇香。 这副样子,本该是惹人爱的,可戚婉月再不愿多看他一眼。 从前那个温柔小意的妻子,变得清冷凌厉,难以靠近。 半晌,宋缊白叹气:“阿黎,兴许娘亲听你的话,若是见到你娘亲,定要......” 他声音压低了几分,诱哄:“要为爹爹美言几句。” 阿黎仰着小脸:“怎么美言呀?” “多说爹爹的好话。” “说爹爹什么好话呢?” “呃......就说爹爹在家吃不好睡不好,还常常生病没人照看。” 阿黎黛眉拧起:“这怎么是好话呢?而且爹爹生病了有人照看啊,爹爹不能撒谎哦。” “......” 宋缊白无奈:“那你说爹爹在家吃不好睡不好就行,另外........” 忖了忖,他补充道:“说爹爹非常想娘亲。” “嗯。” 阿黎重重点头:“我也非常想娘亲。” “阿黎乖!” 宋缊白满意地撸了把女儿的脑袋。 . 马车巳时到了地方,眼下还是初春,正值乍暖还寒之际。 阿黎下车,冷空气袭来,她缩起脖颈。 宋缊白瞧见了,理直气壮去敲门。 小厮开门见是他来,为难得很:“老爷,不是小的不让您进去,实在是夫人她......” 宋缊白矜持道:“你进去回禀,就说我带阿黎过来。天气冷,莫让阿黎久等。” 小厮探头一看,见四姑娘站在父亲身后。她穿着件白狐裘,毛茸茸的像只兔子似的,大眼睛水灵灵地望着你,那模样招人得很。 “哎哎.....小的这就去通传。” 小厮去了,约莫过了半刻钟又跑回来,见到宋缊白苦着脸说:“夫人让小的把四姑娘接进去,至于......至于......” 他咬牙,心一横:“夫人原话是这么说的,领阿黎进来,旁的不相干之人一律拦着。” 说完,空气安静。 宋缊白心下酸涩,才一年多,他竟是变成了“不相干”之人。 默了默,他转身对女儿说:“你娘喊你进去,你去吧。” “那爹爹呢?” “爹爹在外头等你。” “哦。” 阿黎点头,随着小厮进门了。门外,宋缊白挺拔的身姿静默于寒风中。 . 戚婉月是个美貌的妇人,原本快三十的年纪,可保养得当,瞧着也不过才二十出头似的。 见阿黎过来,她忙丢下东西起身。 “我的阿黎来了。”戚婉月惯来清冷的脸上露出笑容。 “娘亲,我来啦!”阿黎小跑进娘亲怀中。 戚婉月抱起她,坐回软榻。 她捏女儿的小鼻子:“冷不冷,看鼻尖都冻红了。” 说到这就有些生气,气那人不会照看女儿,这么冷的天带她出门做什么! 服侍的嬷嬷见她脸上闪过一丝不悦,顿时明白。 打圆场道:“兴许四姑娘想娘亲了,若没记错,四姑娘今日学堂放假是吧?” “嗯,”阿黎说:“我放假,爹爹休沐,我就跟爹爹一起来了。” 她继续道:“娘亲,爹爹还在外头呢,爹爹也怕冷。” 戚婉月虽不待见宋缊白,但不愿让女儿看到他们闹矛盾。于是对嬷嬷道:“你亲自去一趟,将人领去客房,送一壶热茶就行,旁的不必多说。” 嬷嬷点头:“是。” 阿黎高兴起来,记起来时父亲的嘱托,又说:“爹爹吃不好睡不好,还经常生病呢。” 她演技笨拙,心里想的全显在脸上了,戚婉月又岂会看不出。 “他教你说这些话的?”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老实点头:“可爹爹没说谎,爹爹前天确实病了,阿黎病的时候也不想吃饭。” 戚婉月不想提这事,她抚摸女儿面颊,换了个话头。 “阿黎最近乖不乖?” “乖。” “可我怎么听说你私自跟你二哥出门了?” 阿黎心头一慌,小脸紧张。 戚婉月笑:“放心,娘不会罚你,但你以后不能再偷偷出门了。” “知道啦,容辞哥哥说我以后若是想出门,就告诉他,他带我出门。” 提到容辞,戚婉月脸上的笑舒展了些。 “这一年来娘不在你身边,多亏有容世子。阿黎,要好好听容世子的话,嗯?” “阿黎很乖的。” “好。”戚婉月点头,又问:“你祖母下个月过寿?” “要过的,”阿黎道:“三婶说大伯一家会回京,让爹爹喊娘亲也回去。” 这时,嬷嬷正好返回,听见这话,便问:“小姐,届时你可要回去?” 戚婉月沉默。 “回是要回的,旁的不说,婆母待我温和宽厚。如今她过寿我若不回去像什么话?再说,听闻她身子不大好,我怎么也该回去探望一二。” “是这个理。”嬷嬷说:“不然外头的人还以为咱们国公府出来的小姐没礼数。而且,小姐回去一趟也好。你是不知,这一年来京城把小姐都传成了什么样,尽说你吃那狐媚子......” “阿黎在这,慎言!”戚婉月制止她。 嬷嬷立即自扇了个嘴巴子:“瞧我老糊涂了,倒是忘了四姑娘听不得这些。” 阿黎懵懵懂懂的:“我听不得什么啊?” “没什么。”戚婉月牵她去书房:“走,娘考校你功课,阿黎认得多少字了呀?” . 阿黎午膳是在别院里吃的,吃完还跟娘亲一起歇了个午觉。娘亲的怀抱香香软软,她睡得舒服。 这一舒服,难免就睡得久了些。 可怜西院客房里,宋缊白一个人冷冷清清。他从早上过来,坐到现在也没能见上妻子一面。 不过相比往日来只能站在门口的待遇,已经好很多了。以至于,即便坐了三个时辰也毫无怨言。 小厮给他找来本书看,看完一半后,外头突降雷电。 没多久,有人跑过来。 “老爷,老爷,四姑娘出来了。”小厮禀报:“夫人说一会要下大雨,让您尽快带四姑娘回去。” 宋缊白放下书,理了理衣衫:“夫人还说其他的没?” “没了。” 宋缊白落寞地点了点头,抬脚往大门走。 电闪雷鸣,狂风大作,天空像一块幕布阴沉沉地压下来。 约莫过了一刻钟,豆大的雨滴啪啪地敲打在车壁上。 阿黎抱着她新得的布偶玩具,乖乖巧巧坐一旁。 宋缊白问:“这是你娘亲给的?” “嗯。”阿黎说:“娘亲夸我功课做得好,认得很多字了,奖赏我一只狸猫。” 宋缊白仔细打量,花花绿绿的布偶确实像一只猫,他莞尔。 马车在小道上疾驰,因走得快,车身摇摇晃晃。 宋缊白见女儿的小身板颠簸得厉害,索性将人抱在膝头。 这个动作他已经许久没做。 阿黎四岁前,经常被他抱在膝上玩耍,后来阿黎上学堂后,就拒绝了。 彼时她小脸严肃:“夫子说了,阿黎长大啦。” 犹记当时,宋缊白心中很是怅然。现在再将女儿抱在膝上,颇为感慨。 不过,温馨时刻没过多久,马车突然停下来。 “老爷,”外头车夫说:“车牙子进水坑了,老爷稍等,小的拉起来。” 这次出门拢共就带两个小厮,一个驾马,一个跑腿的。两人在外头拉,怎么使劲都没能成。 想了想,宋缊白放下阿黎:“阿黎好好坐着,爹爹出去帮忙。” “好。” 宋缊白出去后,仔细观察情况。发现车牙子已经断了,凭他们三人根本不可能拉出来。 “老爷,怎么办?”小厮问。 宋缊白撑伞望向四周,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离城还有一炷香路程,倒是离别院近。 他气定神闲:“你立刻回别院,告诉夫人,就说我们马车坏在路上了,又累又冷。” 他话刚说完,远远地就见一辆奢华的马车过来。 近了一瞧,发现是睿王府的。 小厮顿时高兴:“老爷,容世子来了,这下不用去告诉夫人了吧?” 宋缊白:“......” . 睿王府的马车缓缓停下,容世子下马车来,侍卫连忙给他撑伞。 他衣袍干净整洁,倒衬得宋缊白些微狼狈。 宋缊白向来注重仪表,不大自在地问:“容世子怎会在此?路过?” 容世子行了个礼,道:“宋伯父,晚辈并非路过,而是特地来接阿黎。” 宋缊白了然,容世子做事细心,尤其对他女儿。想必早就得知今日要下雨特地赶来的。 不过,来得说巧也不巧。 他说:“既如此,你带阿黎先回,车牙子陷入泥坑了,我在这处理。” 阿黎从车里掀开帘子,露出张圆润瓷白的脸,笑盈盈喊:“容辞哥哥你来啦?” 容辞唇角微勾,颔首,继续对宋缊白道:“宋伯父,不若让我的侍卫来帮忙吧。” “哎,不必麻烦。再说了你就一辆马车,带阿黎回去便是,我与你们小辈挤一起像什么话。”宋缊白摆手:“去吧。” 容辞何其聪明,略一思忖,便知宋缊白用意。 他又行一礼:“好,晚辈带阿黎告辞。” 宋缊白目送他们离去后,扭头望向身后的路。 小厮问:“老爷,为何拒绝容世子帮忙?” 宋缊白正义严辞:“容世子学业繁重,来接阿黎已是百忙抽空,我哪能再麻烦他?快去,回别院告诉夫人,就说......就说马车坏路上了,别的一句莫多言。” 小厮一愣,茫然去了。 . 容辞没带阿黎回襄阳侯府,而是去了自己在京城御马巷的宅子。 这里是他的私人宅院,平日宴友、谈事皆在此。 宅子里吃住用器齐全,宛若一座精致府邸,后花园还有莲池假山。 睿王府盛蒙龙恩,圣上为彰显大度,每年对睿王府赏赐不断。金山银山、绫罗绸缎,皆数目不菲。 龙椅那位疑心重,若你低调行事,反倒以为你图谋不轨。是以,睿王府从不装低调,怎么奢华怎么来。 容辞平日出行,宝马香车,奴仆成群。其手上宅子产业无数,这还是明面上能查得着的。私底下,他自己谋划的产业遍布大江南北。 毕竟下的是一盘大棋,没点抗衡的本事怎么能行? 他将阿黎牵去暖阁,暖阁里有地龙。按理说已经三月是不必再烧地龙了的,但为防备阿黎随时过来,便日日烧着。 阿黎一进门,暖气袭来,她“哇”地打了个舒服的颤栗。 容辞瞧见了,眸子里溢出温柔。 他这人平日冷清惯了,鲜少笑。即便遇到好笑的,也只是在眼里露出点愉悦,表情不大显。 更别说温柔这种情绪。 丫鬟婢女们也只是在阿黎来时,才能瞧见他们的小主子展露这样一面。 众人心下再次感叹,容世子待阿黎果真是不同的。 阿黎任婢女解下狐裘,问:“容辞哥哥,你怎么知道我跟爹爹在城外呀?” 容辞蹲下去:“我若说有千里眼,阿黎信不信?” 他身姿颀长,这么蹲着正好与阿黎持平,阿黎能清晰地瞧见他如琥珀般的眼睛。 阿黎毫不怀疑点头:“信,容辞哥哥本事最厉害啦!” 容辞在她心里无所不能,因此他说什么她都是信的。 小姑娘面庞稚嫩,大眼睛如鹿单纯,满目崇拜地望向你时,令人熨帖满足 容辞不禁想起上一世,她的阿黎也时常露出崇拜的眼神。 比如他帮她解开九连环,她就会高兴地说:“呀!夫君太厉害了!” 又比如他教她骑马,分明是简单的技巧,她却赞不绝口:“夫君太聪明了!” 她娇娇软软,乖乖巧巧,满心满眼皆是她崇拜的夫君。如此可人儿,他活了两世,却辜负了她的深情。 “容辞哥哥在想什么呀?” 阿黎软糯的声音拉回容辞的思绪,容辞摇头:“没什么。” 他说:“阿黎,你先在这玩会,我去办件事,傍晚回来同你用晚膳。” 阿黎问:“我不回家了?” “不回了,我已派人去给你祖母说明。” “嗯。”阿黎点头:“我在这等容辞哥哥回来。” “乖!”容辞摸了摸她头发。 4. 第 4 章 大理寺地牢。 外头暴雨倾盆,地牢里潮湿寂静。昏暗的空间里还充斥着发霉、腐朽或排泄的臭味。 孟子维捂着鼻子,抱怨:“怎么关在这么个鬼地方,大理寺不至于穷得连个像样的地牢都没有吧?” 领路的牢役讪讪解释:“近日犯案的人多,其他地方关满了。” 他手提食盒,领着两人穿过狭长的走廊,来到一座牢门前。 “状元郎,起了,你同乡来看你!” 这称呼十足的讽刺意味,连孟子维听了都嘴角抽抽。但牢房里,尹绍歆只眉毛动了动。 他的家乡远在梁州,京城无亲无故,能有谁来看他? “快起来,还给你带了吃的。”那牢役说:“你不是嫌这里的饭馊吗?呐,这就给你送了新鲜的来。” 尹绍歆睁开一只迷糊的眼,却看不清楚。 牢役啧啧:“想不到你一个落魄状元郎竟还有人惦记。” 孟子维开口:“少啰嗦,放下东西,出去。” 牢役立即闭嘴,放下食盒,离开了。 大理寺地牢的牢役有多猖狂,尹绍歆是知晓的。不论你在外有多少关系或多少本事,进了这个地方,就得认他们做大爷。不然吃不饱穿不暖,还会时不时羞辱你。 他起初进来的两天还存着几分傲骨,后来被折了脊梁,连牢役在膳食里撒尿他也没了骂人的斗志。 曾经那些巴结他的人都对他敬而远之,今日来的这位又是谁?竟能令这里的牢役乖得跟孙子似的。 他缓缓坐起,打量适才说话的紫衣少年。约莫十五年纪,面容生得桀骜,看着是个不好相与的。 片刻,他视线又移向紫衣少年身边那位穿靛青锦袍的人,比之年纪更小,估计才十三岁。 可他身上的气势却比紫衣少年压迫,虽面色平静,但那份从容与运筹帷幄的镇定,令他猜出这位才是今日来看他的人。 “你是谁?”尹绍歆声音沙哑。 他在牢中这些日被折磨得不成人样,连站都困难,平时都是爬着行动。可今日,对上这少年,莫名不想令他瞧不起。 是以,他静静坐着,也从容淡定地审视对方。 容辞观了会尹绍歆。 尽管他已窘促至此,可坐得笔直,仍旧不掩其风华。 他暗自赞叹,不愧是能坐上首辅位置的人,气度不同凡响。 容辞走近两步,缓缓开口:“我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我能救你。” 尹绍歆一怔。 容辞继续道:“我清楚尹公子是被人诬陷,也知晓诬陷你的人是谁。” 尹绍歆沉默,须臾,却是问:“你到底是谁?何故帮我?” 孟子维打开门,容辞走进去,走到尹绍歆跟前,停下来。 “告诉你也无妨,”他倾身道:“睿王府世子,容辞。” 尹绍歆瞳孔一震。 眼前这个少年,看着是个长在富贵中不谙世事的公子。可他举手投足从容不迫,自成一股气势,温润的眉目间藏着几分睥睨众生的霸气。 睿王府和当今圣上看似和谐,但内里的纠葛谁都清楚。尹绍歆虽还未入仕,可天下局势早已看得明白。 他登科入仕,立志为新朝鞠躬尽瘁,想效忠的是龙椅上的那位。不料,今日出现在他面前的是这位不及弱冠的容世子。 顿时,心下迟疑。 “尹公子聪明,想必已猜到我此来的目的。”容辞道:“尹公子才华横溢本该宏图大展,却被小人构陷入狱,难道就甘心认命吗?” “想必尹公子也明白这件事牵扯甚深,若无人相助,你难以翻身。你是圣人钦点的状元,却被曝出科考舞弊,民间舆论越大,打在圣人脸上的巴掌越响。你说,这种时候,还有谁愿意冒着圣怒救你?” “或许还寄希望于你的恩师常大人,但我前两日得了个消息,他老人家已经上折子告老还乡了。” 闻言,尹绍歆面容僵硬。 容辞道:“敢问尹公子,事到如今,除了我,你还能找谁人?” 其实尹绍歆本事不小,此时他确实陷入绝境,但不代表他不能翻身。 前世,尹绍歆托关系找了杨太傅,圣上潜邸时曾拜杨太傅为先生。尹绍歆在狱中写了一份《万字申冤状》,其文采斐然、字字珠玑。先是获得了杨太傅的赏识,后又传到了皇帝手中。 皇帝惜他才学,命大理寺重审此案。 只不过这事发生在半年之后,容辞便也是窥得先机,利用时间差讨了个巧而已。 果然,尹绍歆思忖了会,问:“我凭什么相信容世子?” 容辞笑了笑,淡淡道:“不急,尹公子可慢慢考虑。” . 御马巷的宅院里,阿黎正在荡秋千。 丫鬟们怕她冻着,给她添了件斗篷,领口处一圈白色绒毛,越发衬得她玉雪可爱。 容辞的宅子里有许多好玩的。 往回,容辞常常将阿黎接来这里,便着人给她精心打造了处“趣园”。秋千、滑梯、木马等等,应有尽有。 阿黎荡了会秋千,还想再去玩木马,婢女赶忙劝道:“姑娘该回屋了,免得吹多冷风受寒。” 阿黎抿唇,不大愿意,她还想玩。 婢女又道:“好姑娘,您就疼疼奴婢们吧,若是您真病了,世子铁定会罚我们的。” 如此一听,阿黎只得点头:“好吧。” 她往回走,半路上遇见婢女领着个陌生的妇人过来,妇人后头还跟着两个小丫鬟,小丫鬟手上捧着几匹布。 阿黎问:“夏烟姐姐,她们是做什么的呀?” 夏烟是大丫鬟,管后院婢女。她笑道:“姑娘,这是世子请来的绣娘,给姑娘裁衣裳的。” 阿黎欢喜,压着唇角问:“我又要做新衣裳了?” 夏烟心下好笑:“世子说,过不久是姑娘祖母寿辰,裁几套新衣届时穿用。姑娘,咱们进去量身吧?” “嗯。”阿黎提着裙摆,率先跑进门。 容辞回来的时候,就见小姑娘像蜜蜂似的这里飞飞,那里飞飞。 “夏烟姐姐,这块布也是给我做衣裳的吗?这个好看。” 片刻,她又跑去匣子里挑选珠花:“哇,我喜欢这朵粉色的,夏烟姐姐,我能戴去学堂吗?” 五岁的小姑娘已懂得爱俏。衣裳要穿好看的,头花要戴鲜亮的,小姑娘虽不攀比,但不妨碍她们穿好看享受旁人夸赞。 不过小姑娘的首饰很简单,不喜金银,倒酷爱那些精巧的花鸟动物。譬如蝴蝶,譬如兔子,又譬如绢花等等。 阿黎选了一对碧玉蝴蝶珠花,照着镜子戴在圆溜溜的发髻上。她梳着双丫髻,一边一个,左右对称。走路时,蝶翅摇摇晃晃,宛若翩翩起舞。 再配上她娇憨的模样,招人稀罕得很。 容辞站在门口,静静瞧了会,才抬脚进门。 “容辞哥哥。”看见他,阿黎飞奔过去。 她在他跟前停下,歪头问:“我好不好看呀?” 这话惹得婢女们纷纷笑起来。 童言无忌,也亏得阿黎年纪小,若是旁的姑娘这般问未来夫婿“我好不好看呀”,必定会羞死个人。 容辞莞尔,蹲下去,认真道:“好看。” 阿黎高兴,抿唇腼腆笑了。 绣娘量完身后就离开了,眼下不过酉时,离用晚膳还早。 容辞带阿黎去了书房,教她写字。 阿黎每天要认十个字,再写五个大字。 认字倒还好,可写字就有些难为小阿黎了。她提笔不甚熟练,写的字也歪歪扭扭。 一个“柒”字,在容辞写来俊逸好看,但阿黎却写满了整张纸,威猛得很。 不过容辞很有耐心,一笔一划地教小姑娘。 “对,这一点落笔可重些......” “这一撇无须太长,到这便可结束......” “握笔放轻松,这样......” 他自己示范了下,告诉她:“腕放平,笔固定,手心虚空。来,你练习一遍。” “嗯。”阿黎小脸认真。 肉乎乎的手握住毛笔,如临大敌般,写字。 她一笔一划慢慢写,渐渐地,神态有模有样。 容辞夸她:“阿黎真聪明!” “嘻嘻.....”阿黎露出洁白贝齿,还有两颗小虎牙。 书房内焚着上好的沉水香,袅袅青烟沿着精致汝窑香炉旋转而上,落在春光里,落在韶华间。 时光静谧。 容辞督促她写了会字后,自己拿了本书坐在一旁,而阿黎坐在她的小矮凳上,提笔专注练字。 小孩子都是好动的。 阿黎也是如此,她练了会字后趴在桌上左右四顾。一会悄悄看容辞,一会去瞧窗外树梢的鸟。过了会,又在纸上画圈圈。 容辞看了几页,问她:“阿黎写好了?” 阿黎就等他这句话呢,立即捧起宣纸:“容辞哥哥,我写完啦!” 她将纸捧得高高的,生怕容辞瞧不见,脸上一副“你快夸我啊”的表情。 神色分明急切,却故意隐忍,但又不怎么忍得住的小模样。 容辞默默看了会,忆起上辈子阿黎也是如此。 曾有段时日,阿黎爱上作画,心血来潮于午后画了支翠竹。她等了他一天,待他下职归来欢欢喜喜问他画得如何。彼时他忙于一桩焦头烂额的案子没留心,隔了数月后,无意中在箱子里瞧见那幅画,才想起来她那日是在求夸奖。 回想前世,诸多事都成了他的遗憾。他的阿黎优秀,他却常常错过她的美好。 “写得非常好!”容辞收回思绪,夸奖道:“阿黎越发进益了!” 果然,小姑娘脸上露出欢喜,然后高高兴兴又铺开一张纸,说:“容辞哥哥,我再写一个字给你看啊。” “好。” . 在御马巷用过晚膳后,容辞亲自送阿黎回襄阳侯府。 阿黎回府时,他爹爹还没回来。 长椿堂的老夫人得知了,派丫鬟来请她,于是阿黎又去长椿堂给祖母请安。 “你娘亲身子怎么样?”老夫人问。 “娘亲好着呢。”阿黎说:“娘亲还说届时来给祖母过寿。” 老夫人等了一天,就等这个消息。闻言,顿时放心下来。 她问阿黎在御马街玩了些什么,阿黎一一说来,最后又道:“祖母,容辞哥哥夸我写字写得好呐,我拿给祖母看。” 阿黎身上背着个小布袋,她从布袋里取出写的几张大字放在桌上:“祖母,这是阿黎写的。” 实际上她一下午写了许多,只不过从中挑了几张最好的带回来。 这点小心思瞒不过老夫人,老夫人笑得眼角皱纹细密:“好好好,阿黎写得真好!容世子也教得好!” 阿黎腼腆笑,悄悄转头去看一旁的宋槿芝:“三姐姐,阿黎写得好不好哇?” 冷不防被点名的宋槿芝:“......” . 靖水别庄,下了一天雨后,云雾如瀑在山岚流淌。 宋缊白站在角门边,看着小厮们忙碌地修整马车。 此前让小厮回来禀报马车坏路上后,戚婉月果真派人立即赶来,只不过得知阿黎被容世子带回城,她便也懒得关心他了。 宋缊白苦笑。 过了会,马车修好了,车夫抹了把汗上前来:“老爷,天色不早了,可要回去?” 宋缊白默了默,问另一个小厮:“夫人在做什么?” “老爷,听婢子说夫人一下午在书房看书。” “还没用晚膳?” 听他这意思是还想留下蹭饭?小厮心想,你连大门都进不去,还蹭得着饭么? 不过,宋缊白也有自知之明,他道:“罢了,还是回去吧,太晚了路不好走。” 所幸后半日雨下得不大,马车一路顺畅回城。只不过,走到柳阳街时,又缓缓停下来。 小厮在外头禀报:“老爷,李夫人来了。” 李夫人就是李秀兰,也正是一年前宋缊白从外乡带回来的寡妇。 宋缊白拉开车门,见李秀兰撑伞欲言又止站在外头。 “有什么事?”他问。 李秀兰被宋缊白安排住在附近一座二进的小院里,还有奴仆服侍。她原本是乡下人,来了京城后日子富贵了,便也爱穿衣打扮起来。 她穿着件锦绣双蝶钿花衫,下身配烟水长裙,将腰身包裹得凹凸有致。唇上的口脂红润,还着了淡淡的妆容,乍一看,倒有些清丽之色。 再加上她年轻,也不过才二十出头,如此打扮,宛若未出阁的少女。 李秀兰盈盈福身,一副胆小模样:“宋大哥,我出来买布正巧遇到你的马车,顺便问件事。” 一句话让宋缊白知晓,她不是刻意等他,而是无意遇到,并没其他心思。 但这里头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就不得而知了。 宋缊白颔首:“你说。” “我听说下个月就是老夫人六十寿辰,我来京城也有一年多了,除了最初拜见过老夫人,后头一直没机会。而且老夫人待我们母子恩情不薄,如今老夫人寿辰,我思来想去觉着该去给老人家磕个头,只是不知......” 说到这里,宋缊白明白过来。 他沉默片刻。 李秀兰见状,忙凄楚道:“此事可会令宋大哥为难?若如此......” 她神情局促,像是说错话似的紧张不已:“若宋大哥为难,我不去也罢。我只是想着,我们母子承宋家这么多恩情,我却无从回报,旁的不说,至少给她老人家磕个头也算全了我一份孝心。” 她说得情真意切,倒令宋缊白不好拒绝。 忖了忖,他说:“并非为难,此事我回去问问母亲。” “哎哎,”李秀兰高兴起来,仔细打量宋缊白,见他面色疲惫,又问:“宋大哥用过膳了吗?对了,昭儿还说许久没见宋伯伯了,若宋大哥不嫌弃,且过去吃顿便饭如何?” “多谢。”宋缊白道:“今日不得闲,我还有事。” “哦。”李秀兰失落,也不纠缠,忙退开让出道来,福了福身:“宋大哥先回吧。” 宋缊白点头,关上车门。 目送他离开后,李秀兰身旁的婢女问:“夫人,还去买布吗?” 李秀兰摸了摸发髻上新买的簪子:“今儿晚了,改日再去,回吧。” “是。” 回到宅子,她问:“昭儿呢?” 下人回答:“夫人,小公子正在读三字经。” 李秀兰高兴。 宋缊白是个书生,喜欢舞文弄墨,日后若是来此,兴许还能指点指点她儿子。 婢女见她心情好,忍不住问:“夫人,宋老夫人过寿您真要去?” “怎么,我去不得?” “不是,老夫人向来不待见咱们,您何必去她跟前讨没趣?” 李秀兰脚步不停:“这你就不懂了,我讨好的可不是宋老夫人,而是宋大哥。” 说完,也不等婢女想明白,她三两步跨进门,果真见儿子乖乖巧巧地背书。 她走过去,摸了摸儿子的脸,问:“昭儿,娘给你寻个当大官的爹爹可好?” . 宋缊白回府后,去卧房换了身衣服,然后往长椿堂去。 长椿堂里,阿黎和三房的宋槿芝正在下五子棋,老夫人在一旁观看。 见他来了,阿黎起身甜甜地喊爹爹,宋槿芝也起身行礼喊“二叔。” 宋缊白温声道:“玩你们的,我来找你们祖母说点事。” 老夫人问他:“用晚膳了吗?” 宋缊白摇头。 “什么事忙成这样,连晚膳也不用。”老夫人转头吩咐婢女:“去厨下看看还有没有现成的,煨些过来给二老爷填肚子。” 她起身:“有什么事进去说吧,别扰了孩子们。” 宋缊白点头,随老夫人进内室。 没过片刻,内室里传来一声冷斥。 “你想让她来给我过寿?”宋老夫人气:“我可受不起。” “娘,”宋缊白头皮发麻:“我今日回程时正巧遇见她,她就说了此事。” “她跟你说,你就应下了?你耳根子怎么这么软?你难道不知你媳妇就是介意这个李秀兰才跟你不合吗?怎么还跟她牵扯不清?” “娘,当年要不是义父义母舍命救儿子,儿子也没今天,娘教我如何断绝李秀兰的关系呢?” 八年前,宋缊白出门游学路遇山匪,不只劫钱财还要杀人灭口。宋缊白只得丢下钱财逃命,正好遇见上山打猎的李广,李广憨厚热心,且会些拳脚功夫,为救他瘸了一条腿。 宋缊白受伤昏迷被李广带回家中休养了近一个月,等他伤好后,李家夫妇还慷慨借路费给他回京。 宋缊白谨记李家夫妻大恩,回京后,派人送财帛给李家夫妻。李家夫妻不要,他便拜李家夫妻为义父义母,以尽孝之名赡养李广。 而李秀兰是李家夫妻唯一的女儿,三年前夫家遭难,她带着身孕回了娘家。后来适逢一场瘟疫,李家夫妻没能躲过,双双殒命。 当时李秀兰托人写了封信来给宋缊白,宋缊白收到后,立马过去给李家夫妇办了丧事。念及义父义母之恩,他把孤苦无依的李秀兰和她刚买周岁的儿子一并带回京城。 就这么的,此事引起了戚婉月的误会,也不知宋缊白是如何解释的,又或者戚婉月得知了什么。她眼里容不得沙子,立即要跟宋缊白和离,和离不成就搬去了别院住。 如今,宋缊白提起李家夫妻的恩情,宋老夫人也沉默了。 半晌后,她叹气:“罢了,我也知你是个敦厚良善的性子,她要来就来,但那天你媳妇也会来,可莫要让她看见了。” 宋缊白点头:“儿子明白。” 5. 第 5 章 四月中旬,襄阳侯府老夫人六十寿辰。 襄阳侯府历经三代日渐没落,直到宋缊白这一代才又开始有起色。宋家男人皆在朝为官,官职最高的要数二房的宋缊白,乃从三品的吏部左侍郎。 况且二房还有一女许给了睿王府世子,这宋家便也是睿王府的姻亲。因着这层关系,宋老夫人的六十寿辰办得极为热闹。 一大早,宋家门口已经车水马龙,宾客盈门。 阿黎便是在一众婢女们嘈杂的脚步声中醒来的。 她睁眼听了会外头。 婢女们边洒扫,边悄悄议论今日来了哪些贵客。 过了会,见凝霜进来,她又故意闭眼。 凝霜轻笑,放下东西走过来掀床幔:“姑娘还没睡醒吗?” 阿黎闭着眼睛,唇角翘起来。 凝霜说:“哎呀,那可惜了,今日早膳有枣泥糕呢,放了许多蜜糖。” 阿黎立马睁开眼:“凝霜姐姐,我醒啦!” 凝霜好笑,去柜子里寻衣裳来给她换。 阿黎见她捧着的是新样式,好奇问:“这件我怎么没见过?” “这是昨日容世子派人送来的,”凝霜说:“上次在御马巷容世子让绣娘给姑娘做了几身衣裳,昨日刚做好就送来了。” “哇——”阿黎下床:“凝霜姐姐快给我穿上。” 衣裳是舒适的雪缎料子,四月天穿不冷也不热刚刚好。剪裁极其合适,绣工也精美,不仅在袖口处绣了两只蝴蝶,还在在腰带上也绣了许多星星点点的小花。 再配上红绳锁系,越发衬得小姑娘唇红齿白,像个年画娃娃似的。 容辞还命人打了许多小姑娘喜欢的首饰,足足一箱子。凝霜从里头挑出一串珊瑚珠串,绕着小姑娘的双丫髻挽了个花儿。很快,活脱脱的明媚小美人便出现在了镜中。 阿黎望着自己,腼腆道:“我怎么这么好看呐。” 端早膳进来的婢女们听了这话,被逗乐了。 . 睿王府。 容辞已拾掇好,正欲出门前往襄阳侯府时,侍卫过来禀报。 “世子爷,牢里传话来了,尹公子说已考虑好,要见您。” 容辞停下:“现在?” “正是。” 默了默,容辞吩咐车夫:“去大理寺。” “是。” 马车立即掉头,往大理寺走。 . 大理寺地牢。 尹绍歆坐在小床上,手里一只暖炉。 一张床,一只岫炉,这是容辞来见过他之后,他在牢里唯一过得有尊严的日子。 牢役们不敢再羞辱他,连一日三餐也变得丰盛。甚至,若他开口讨要,牢役还会尽力满足。 这便是容辞给他的答复。 那日,他问:“我凭什么信你?” 他确实不信,这桩案子连恩师都放弃了,而无权无势的睿王府世子又怎有能力办到? 他认为那十三岁的少年只是在他面前故弄玄虚,或是想空手套白狼。 然而,他却轻飘飘地说:“不急,你慢慢考虑。” 然后也轻而易举地,让他在大理寺地牢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 尹绍歆眼睫半掩,视线静默落在精致的岫炉上。 他家中并不宽裕,为了供他上学已耗尽大半家财。岫炉这种精细之物他并不曾用过,这还是第一次。 且是在地牢这种地方。 容辞,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突然令他起了极大兴趣。 他感兴趣的不是这个少年的财富,而是这个少年背后隐藏的势力。 过了会,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很快,脚步声走近,停在他面前。 一双金缕绣文皂靴出现在尹绍歆视线内。 尹绍歆缓缓抬眼,少年仍旧是那件靛青锦袍,面如冠玉。脸上的表情平静,甚至算得上温和。 可温和中,他又窥见了那种上位者睥睨的霸气。 他唇角勾起,声音淡而凉薄地传入他耳中。 “尹公子,没想到你考虑得这么快。” . 从大理寺地牢出来后,已是辰时。 小厮禀报说:“世子,王爷和王妃已经去襄阳侯府了。” 容辞点头,弹了弹袖上几不可见的灰尘,径直上了马车。 马车穿过中央大道,进了广荣街,却不在襄阳侯府的正门停下,而是停在了偏门。 容辞下马车后,等在偏门的婢女上前来领路。 边走,婢女边汇报阿黎今早的事。 “姑娘早膳喝了一碗虾粥,还吃了两块枣泥糕。对了,昨日世子派人送来的衣裳姑娘喜欢得很,穿上后巴巴地等世子过来,说要给世子您瞧呢。” 容辞静静听着,面上看不出情绪,脚步却不动声色快了些。 婢女原先走在前头领路,不知不觉竟是落在了后面。 “姑娘昨日睡前还自己默诵了两首诗,眼下,《千家诗》能背诵一大半了,兴许过不久就能背完......” 到了院子,容辞一眼就瞧见阿黎坐在椅子上。 花厅椅子高,而她人小腿短,双脚悬在半空晃啊晃。见他来了,她立即滑下椅子奔过来。 “容辞哥哥你怎么才来呀?” “等很久了?”容辞摸她脑袋。 “没有。”阿黎摇头:“我适才去给祖母请安啦,我娘亲还没来,祖母怕我无人照看就让我先回来。” “容辞哥哥,我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恰巧这时,婢女小跑进来说:“姑娘,夫人回来了,这会在大门口刚下马车。” 阿黎高兴:“容辞哥哥,我们过去看看吧?” “好。”容辞点头,任她牵着自己往前院去。 . 戚婉月回襄阳侯府,令众人诧异,刚下马车的宾客,故意停在门口打量。 宋缊白一早过去接人回来,这会儿他殷勤地等在马车前,伸手欲扶。戚婉月像是没瞧见,从另一旁下了马车。 他镇定自若收回手,摸了摸鼻子。 戚婉月是国公府的嫡女,也曾是京城里有名的贵妇人。有几个认得的夫人上前来跟她寒暄,这下子倒是完完全全将宋缊白无视了个空。 宋缊白自讨没趣,正巧也遇见同僚,拉着说了几句话。 阿黎牵容辞出门时,喊了声站在台阶上的爹爹,然后又探头去瞧贵妇人们围着的娘亲。 她招手:“娘亲,阿黎在这。” 戚婉月见着女儿,脸上溢出笑容,辞别夫人们后,走过来将女儿抱起。 “阿黎乖不乖?” “乖的。” 戚婉月又问容辞:“容世子一早来的?” “伯母,”容辞行了一礼:“晚辈耽搁了,也才来。” “你父王母妃呢?可到了?” “他们一早到了。” “走,”戚婉月放下女儿,拉着她:“我们去给王爷王妃见礼。” 一大两小就这么进了门,宋缊白张了张口,来不及说一句话,又被忽视得干干净净。 同僚打趣他:“还望什么?赶紧跟上去啊。” “魏大人见笑了!”宋缊白拱手一礼,忙跟着进门。 . 进了府中,宾客更多,且皆是亲戚同僚。戚婉月不好当着众人给宋缊白脸色看,故而不冷不热地让他跟在身边。 阿黎一手牵着娘亲,一手牵着爹爹。乍一看,倒挺像其乐融融的一家子。 三房夫人尤郦娘和丈夫正在招呼宾客,尤郦娘见戚婉月过来,笑道:“二嫂总算来了,你不在这些日我忙得头昏眼花,想着若是二嫂在就好了,二嫂聪明能干,定能将所有事轻松处理。” 宋家三房妯娌相处历来和睦,戚婉月跟尤郦娘交情不深,但也没什么龃龉。听她这番谦词,戚婉月客气道:“快别这么说,难为你操持这么一大家子,阿黎也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得她肯定,尤郦娘心里高兴:“二嫂客气了,你们快进去吧,娘在里头等着了。” “好。”戚婉月点头,带着阿黎款款进门。 堂屋里头,宋老夫人坐在上首受众人恭贺,见二房一家子进来,脸上笑开了花。 “娘,媳妇不孝,来晚了。”戚婉月上前磕头。 “快起来,你身子不好回来一趟不容易,坐下说话。” 老夫人这话是给儿媳妇解围,不然旁人还以为戚婉月拿架子,连婆母寿辰都姗姗来迟。 是以戚婉月听了心里愧疚,对婆母更是感激。 容辞跟在后头,也给老夫人行了一礼:“晚辈祝宋家祖母松鹤长春,日月昌明。” 阿黎也跪下去:“孙女祝祖母福寿年年高,吉祥岁岁长,福如东海,寿比南山。” 这话还是容辞路上教她的,她默默背了许久,这会儿一口气不带喘说出来,得意地悄悄看向容辞。 容辞似有所感,会心地睨她一眼,夸赞:“阿黎说得好。” “嘻嘻。”阿黎露出两颗小虎牙。 一个五岁粉嫩可爱的小姑娘,一个十三岁温润如玉的少年郎,这般凑在一块实在养眼。 大人们瞧着,也忍不住暗暗赞许——睿王府和襄阳侯府的这桩亲事越看越像天作之合。 寿宴男女分席,见过宋老夫人后,戚婉月便带着阿黎去内院。 宋缊白不舍,怕妻子不搭理他,只好拉着女儿磨蹭。 “阿黎要听你娘亲的话,别淘气,别让你娘亲累着。” “今日人多,可莫乱走,免得被拐子抱去。” 阿黎问:“在家里也有拐子吗?” “说不准,总之,阿黎跟紧你娘亲就是。” “嗯,”阿黎点头:“知道啦。” 如此,啰啰嗦嗦嘱咐了一通,宋缊白才目送娘俩离开。 老夫人在堂屋里瞧见了,招婢女过来问:“那位这会儿在何处?” 婢女回:“老夫人,按您的吩咐,安排在西厢房吃茶了,也着人看着的,必定不让她乱走。” “好。”老夫人沉吟了会,说:“今日二夫人回来,可莫让她闯见人。那位吃完茶,随些礼打发回去就是。” “好。”婢女应声。 . 西厢房。 这里是襄阳侯府最偏僻的客房,离前院和后院都隔得远。李秀兰坐在厢房里听着远处传来的热闹,脸色难看。 站在她身后的婢女也忿忿不平:“夫人,您好心好意地来贺寿,寿礼也送得不菲,却得她宋家人这般对待。” 她瞥了眼外头守着的两个婆子,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瞧瞧这是做什么?若是不想让咱们来大可回绝就是,可既然让咱们来了,又派人守着咱们,这是把夫人当贼防呢!” 李秀兰的脸色更沉了。 她今日特地打扮齐整来给宋老夫人磕头贺寿,哪曾想进了府宋老夫人只让她在堂外磕头,然后就被带来这么个僻静的地方吃茶。她已经坐了快半个时辰了,却连宋缊白的面都见不着。 婢女继续道:“夫人,您可是这宋家的恩人,宋家如今这般做派哪里还记得半点恩?依奴婢看,老爷和老夫人真是白搭了性命。” “住嘴!”李秀兰呵斥:“这是什么地方?也由得你编排?” 虽是这么说,可她心里也极度不平。 想了会,她招手:“你过来,我有话吩咐你。” 婢女凑过去,听她嘱咐了一番,点头:“好,奴婢这就去打听。” . 后院花厅,戚婉月见着睿王妃,拉着人好一顿说话。 戚婉月还在闺中时跟睿王妃是手帕交,两人情同姐妹。 后来,她生下阿黎,睿王一家来吃酒。不想,容世子一眼瞧中了阿黎,央着说讨回去做媳妇儿。 彼时容世子才八岁,小孩子童言童趣,惹得大人们直乐。但睿王妃却合掌一拍,当即将两个孩子的亲事定了下来。 这会儿,两人坐在一处,说的也无非是两个小孩子的趣事。 睿王妃笑道:“我原想着他长大会后悔,如今看来,哪里是后悔,他将这个未过门的小媳妇儿养得妥帖得很。” 戚婉月道:“阿黎也甚是依赖容世子,说起来,这些年还真是辛苦他了。” “嗐,”睿王妃摆手:“谈什么辛苦不辛苦的,左右他自个儿的媳妇自个儿养吧,我们当甩手掌柜乐得轻松。” 戚婉月好笑,与睿王妃说了会话后,起身道:“我茶水吃多了,出去一趟,你先坐。” “好好好,你去吧。” 戚婉月出门,问婢女:“阿黎呢?去哪玩了?” 婢女说:“阿黎去前头找容世子了,后头都是半大的姑娘,嫌她小没人乐意跟她耍。” 豆蔻年华的少女们谈的都是诗书或衣裳首饰,阿黎一样都不懂,听得无趣索性去前院找容辞了。 戚婉月点头,径直往后头恭房走。然而走到半路,婢女突然“咦”了声。 她扭头:“怎么了?” 婢女迟疑:“夫人,水榭那边站着的可是二老爷?” 戚婉月抬眼看过去,眸子顿时结了层冰。 岂止宋缊白,那李秀兰居然也在。 . 当天,寿宴结束后,戚婉月毅然回别院。 老夫人心下失落,可也清楚戚婉月性子烈,想走就走,谁也留不得。 而大房和三房则是不好插手二房夫妻的事,只面上打了个圆场。 倒是阿黎,好不容易盼着娘亲回来,却待了一天不到就要走,她在门口扯着戚婉月的袖子很不舍。 “娘亲又要走了吗?” 戚婉月也不舍女儿,但她实在不想留在这里。 她蹲下来:“阿黎乖,等你学堂放假了,娘亲派人来接你可好?” 阿黎乖巧,从来不会忤逆父母,她黯然点头:“娘亲说的哦,放假就来接阿黎。” “嗯,娘说的。”戚婉月抱了抱女儿,上马车。 夜幕下,戚婉月的马车缓缓消失,阿黎忍不住,低头揉眼睛。 宋缊白在一旁瞧见,自责不已。想过去安慰女儿,却被旁人抢先一步。 容辞走过去,抚摸小姑娘后脑勺。 柔声宽慰:“阿黎莫难过,过些天我得闲,带你去靖水别庄住两日可好?” 阿黎瓮声说:“可我还有上学呀。” “无碍,我帮你跟学堂夫子请假。” 若有赶不上的功课,他亲自教就是。 可尽管如此,阿黎还是很难受。她看向宋缊白:“爹爹,娘亲以后还回来吗?” 宋缊白心里清楚妻子为何决意离去,想起下午的事,暗自后悔。他动了动唇,想说什么,此时一个小卒骑马赶来,拱手道:“宋大人,户部送来了些文书,陈大人抉择不下请您过去商议。” 宋老夫人问:“这么晚了还要去官署?” 宋缊白转身恭敬答:“儿子不孝,近日事忙。” “罢了,你去吧,正事要紧。” 宋缊白点头,又看了看女儿,愧疚道:“阿黎放心,爹爹一定把你娘亲请回来。” 说完,他也上马车往官署去了。 人都走了,只剩下老的老,小的小。宋老夫人应酬了一天这会儿累得不行,可孙女眼泪汪汪,她不忍丢下她回去歇息。 容辞看出她心中忧虑,起身说:“祖母,您直管去歇着吧,阿黎这有我。” 他扭头问:“阿黎,想不想去看皮影戏?” 容辞果然是唯一能哄阿黎的人,一句话就令阿黎高兴起来。 “想啊,当然想。” 小姑娘的忧伤来得快去得也快,此刻眼巴巴地扯着容辞的袖子,令旁人忍俊不禁。 宋老夫人道:“想去就去吧,要听容世子的话,嗯?” “嗯。”阿黎抹了把泪珠,点头。 6. 第 6 章 京城的夜市繁华,经营到禁霄。 容辞带阿黎出来时,正赶上热闹。商贩们开始出摊,百姓用过晚膳出来闲逛。 阿黎平日拘在家鲜少出门,即便出门也是白日,逛京城夜市还是去年的时候了。 她坐在马车里,掀开车帘一角兴奋观望。 “容辞哥哥,我们去哪看皮影戏呢?” 皮影戏是孩子爱看的东西,因此,大多摆在胡同口人来人往的地方。 容辞命马车停在个热闹的胡同口,然后带阿黎下车。 这里正在上演一出皮影戏,讲的是天猴偷桃的故事。此时已经围满了半大的小孩,多是阿黎这样的年纪。 小窗幕布后,一只活灵活现的猴子剪影随着鼓乐顽皮地翻筋斗,顿时引来孩子们欢呼。 容辞长得挺拔修长,牵着阿黎站在一群孩子中,略显突兀。不过旁边也有牵着孩子看的,其中一个少女牵着四五岁的男孩,许是姐姐带弟弟出门。 那少女约莫十五年纪,长得玲珑俏丽,偷偷看了容辞两眼,面颊发红。 没多久,一名青衣男子赶过来,容辞认出是昱光阁的人,当即会意。他接过侍卫买来的糖葫芦递给阿黎,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阿黎先看着,我去去就来。” 他走出人群,朝那青衣男子走过去:“什么事?” “世子爷,查到了......” 阿黎舔着糖葫芦,等下一场皮影戏开始,余光中瞥见个姐姐靠近她。 她抬脸望过去。 那姐姐对她和善笑了笑,侧头窥向容辞,悄悄问:“你是那人的妹妹?” 阿黎也转头瞧了眼容辞,茫然地点头。 少女脸上的笑更热情了,还带着几分羞赧:“你是哪家的呀?你兄长叫什么?” 阿黎说:“我是襄阳侯府的四姑娘,我有两个兄长,你问哪个?” “问他。”少女指了指容辞。 “他不是我兄长。” 少女不解:“我听你喊他哥哥,怎的不是你兄长?” 这时容辞谈完事,负手过来,见那少女正在跟阿黎说话。 少女似有所感,扭头见他来,忙羞臊地走开了。 容辞走过去摸了摸阿黎脑袋瓜,问:“那人跟你说什么?” “容辞哥哥。”阿黎笑,露出两颗小虎牙:“她问我是哪个府上的,还问你叫什么名字呢。” “哼!她肯定是看上容辞哥哥了!我才不告诉她!” 闻言,容辞素来没什么表情的脸上露出些错愕。 “这些是谁教你的?”一个小姑娘怎么懂这些看上不看上。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不用谁教,我聪明呐。” 容辞若有所思,看来得查查了。 小姑娘才上学堂不久,正是树心立行之际,可不能长歪了。 看完皮影戏,已经是戌时。对于大人们来说这个时辰还早,但阿黎长身子惯常睡得早,这会儿眼皮耷拉开始犯困。 她上马车后捂嘴打了个哈欠,却仍想玩:“容辞哥哥,我们接下来去哪呀?” 容辞莞尔:“今日太晚了,先送你回去歇息,你若还想玩,改日再接你出来可好?” 阿黎高兴:“好呀。” 外头跟着的侍卫听了,心里忍不住感叹。 容世子待阿黎姑娘实在宽容。 近日容世子忙得脚不沾地,一边是国子监结业,另一边要帮尹绍歆翻案,而且还得部署其他谋划。有时连午歇的时间也没有,却随时承诺带阿黎姑娘出来玩。 真是宠得没边了。 他心下好奇,透过帘子缝隙悄悄打量小姑娘。 也就是个梳着双丫髻五岁的小丫头,面庞稚嫩,完全没长开,怎么就这般得容世子喜欢? 要知道容世子已经十三,这般年纪放在其他人家,定然安排晓事的通房丫鬟了。而且容世子老成持重,比起面上的年纪内心更为成熟,可这样一个人,那些美艳娇媚的女子瞧不上,偏偏对这么个才五岁的小姑娘上心得紧。 侍卫兀自思索得投入,冷不防见容辞冷睨过来,忙低头收回视线。 . 容辞回到府中,径直问:“孟子维呢?” “孟阁主在酒肆吃酒。” 容辞脚步不停进书房:“去喊他过来。” “是。” 约莫过了半柱香,孟子维冲冲跑回来,身上还带着酒气。 “我说你这么急喊我来做什么?”孟子维进门,抱着茶壶猛喝两口醒神:“我还以为你今晚陪你那小未婚妻不得闲。” 容辞懒得听他说这些,直接问:“都查到了什么?” 说起正事,孟子维敛了笑意正色起来。 “说来也神了,你让我去查尹绍歆的同乡,不查不知道,一查还真有鬼,这其中有个叫李善濡的就很蹊跷。” “有何蹊跷?” “李善濡跟尹绍歆一同入京赶考,据说两人私下关系极为要好。可尹绍歆下狱后他从未去看过一眼,当然其他同乡也没去看,但其他人忙着找门路留京入仕,而这李善濡却不慌不忙,竟还有闲情呼朋唤友到处吃酒。你说怪不怪?” 容辞语气不善:“让你查这么久,你就查了这些?” 孟子维叫苦:“什么就这些?且不说尹绍歆同乡数十个,仅一个不漏地跟踪就得耗费无数精力。况且昱光阁天底下这么多事要查,我都忙成陀螺了。还有,我还没说完。” 容辞颔首:“你继续说。” “李善濡可不简单,他是梁城富商之子,家中在京城有钱庄分号,但这么个人来了京城却极其低调。只不过再低调也难逃法网,我还查到他在京城的这些日贿赂了不少人,其中就有这次的春闱监考官耿易青。” “你可知......”孟子维凑近几分,饶有兴致道:“这耿易青是何人举荐的?” 容辞默了默,吐出个答案:“宋缊白。” “嘿!你这人好生无趣!”孟子维笑骂:“什么都逃不过你的眼。” 他问:“你怎么猜到是宋缊白?” “他是这次春闱的主考官,举荐他人并不奇怪。” 忖了忖,孟子维问:“那......可要查一查宋缊白?” “不必。”容辞坐在桌边,取了张信笺出来:“宋缊白并不知情,直接查耿易青与李善濡之间的交易。” “我还没说呢,你怎么知道他们之间有交易?” 容辞没理他,径直吩咐:“查到证据速速交给我。” “......行吧,”孟子维点头,随即疑惑问:“我很想知道,你是怎么清楚宋缊白没问题,可别因为他是你未来岳父才出此言啊。” 容辞停笔。 上辈子,圣上命大理寺重审尹绍歆的案子时,耿易青就是主谋,而由于耿易青是宋缊白举荐的,这里头宋缊白也牵扯了进去。 先是朝堂弹劾,后又遭人构陷。不过宋缊白在官场摸爬多年,并非没脑子之人。反应过来后,他自证清白,只不过这过程略长,为此招了不少罪。 孟子维见他神神秘秘不愿说,啧啧起身:“罢了,不说就不说,若无其他安排,我先回去了?” “等等,还有一事。” “什么事?” “你再去查一查襄阳侯府四姑娘在学堂都跟什么人接触。” 一听这事,孟子维跳起来:“不是,你让我堂堂昱光阁去查个小姑娘在学堂的事,会不会有些过分了?” “这要怎么查?难道查她跟谁打架了、受欺负了或被罚几个板子了,这等鸡毛蒜皮的事?” 孟子维想哭,他平日够忙的了,居然还得帮他看小媳妇,实在是欺人太甚! 容辞凉凉掀眼:“有问题?” “没有!没有!”孟子维憋屈举手:“我明日就派人去查。” 最好查个大的出来,好让他哭去! . 贤文馆是京城有名的启蒙书院,分启、慧、鑫、智四堂,每堂设二十名学子。阿黎去年入学,今年被分在慧字堂,与她同堂的还有长信侯的嫡孙女楚玥。 楚玥比阿黎大一岁,是个活泼好动的性子,跟谁人都处得来,但她最喜欢的还是阿黎。 原因简单,阿黎的书袋中常常备着好吃的零嘴。这些零嘴都是容辞悄悄塞给她的,且是容辞吩咐厨子特地给阿黎做的,外头的铺子买不到。 楚玥是个好吃的,为了得口零嘴,费了老大劲儿跟阿黎交朋友。 这日下学后,阿黎收拾书袋正欲归家,楚玥小跑过来拉着她:“阿黎,你想不想去听戏?” “又去那里听戏么?” “对啊,”常月笑嘻嘻凑近她:“听说这回是新的戏呢。” 书院旁边是个老旧的戏楼,离书院也就一墙之隔。 往回有高墙拦着学子们是过不去的,但近日不知怎么的,多出个狗洞来,而且这狗洞很大,四五岁的孩童躬身走过去不成问题。 阿黎这个年纪是对任何事都好奇的年纪,见许多学子悄悄钻过去听戏,她也曾去过。虽听得不大懂,但戏台上咿咿呀呀地唱得热闹也颇觉有趣。 她迟疑。 “去吧,反正你回家也无事,我们去听一会就回来好不好?” 阿黎问:“那我怎么跟小厮说?他们还在门口等我回家呢。” “你放心,”楚玥说:“让他们等一会,就说夫子罚你抄功课。” “我不能撒谎的。” “那我让婢女去帮你说。” 没等阿黎再开口,楚玥就把她拉走了。 . 这厢,容辞从吏部官署出来。这些日他一方面忙于尹绍歆的案子,一方面忙于国子监结业的事。 他十岁被破格举荐入国子监读书,如今快三年过去,正是他结业之时。 在国子监,学业优异的学子结业前可被举荐入朝历练政事,俗称监事生。三个月后,经考核可上报吏部候补官职。 毫无疑问容辞的学业是十分瞩目的,早早就被祭酒递了举荐书,不过容辞选了个不扎眼的誊录,说是想从底层历练起。 此时,容辞才出吏部官署,侍卫就过来悄悄耳语了番。 容辞蹙眉:“现在还在?” “还在。”侍卫不自在地咳了咳,第一次禀报小姑娘听戏的消息,莫名觉得不厚道。 当然,若是听旁的戏倒还好,偏偏阿黎姑娘听的是《西厢记》,这还了得? 果然,容辞默了默,立即吩咐:“去贤文馆。” . 戏楼里,阿黎跟楚玥坐在廊下远远地望着戏台子。戏台上唱曲的人穿得明艳鲜亮,表情一会儿悲一会儿喜的,阿黎看不大懂。但大致明白是个什么情况,按她能理解的范围来说,便是大人们的情情爱爱。 今日楚玥还带了包瓜子,两人瓜子吃完,就打算走了。 楚玥问她:“阿黎,新戏好听吗?” 阿黎摇头:“我听不懂呢。” 楚玥其实也听不懂,但她比阿黎大一岁,自认为该比阿黎懂些。是以昂起下巴说:“这你都听不懂吗?” 阿黎诧异:“你听懂了?” “当然,”楚玥说:“不就是崔莺莺想出去玩长辈不允许吗。” 阿黎觉得好像不是这么回事呢,不过她懒得理解。她起身抖了抖裙摆上的瓜子壳,说:“我得走啦,回家晚了要挨骂的。” 楚玥也起身:“一起走,我回家晚了也会挨骂呢。” 两人手牵手,沿路返回,又来到一墙之隔的那个狗洞。 楚玥熟门熟路地钻过去,也不知瞧见了什么,话音戛然而止。 阿黎无知无觉,跟在她后头躬身钻过去。 然而才探出个头,傻眼了。 “容、容辞哥哥?” 7. 第 7 章 容辞负手立在墙边,面无表情。 阿黎半边身子还在狗洞里,仰着小脸,大眼睛清澈无辜。虽不知自己犯了什么错,但预感犯了很大的错。 因为,她从未见容辞哥哥这么严肃过。 小姑娘鼻尖蹭了些灰,厚实的刘海略显凌乱,就这么睁着琉璃剔透的眸子,越发显得紧张无措。 容辞心下一软,蹲下去将她抱出来。 又帮她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鼻尖的脏污擦去。 “你去做什么了?”他问。 声音分明平淡温和,可听在小姑娘耳中,很是局促。 阿黎低头,老实道:“去......去听戏了。” “听的什么戏?” 阿黎摇头,她不懂,但想起楚玥的话,答道:“崔莺莺想出门玩,父母不准,她就哭了。” 闻言,容辞神色微微错愕,哭笑不得。 学馆的监承一听崔莺莺这个名字,顿时脸色发白,忙上前解释:“容世子,后头这戏楼已经十几年了,生意一年不如一年。如今为了揽客,什么下九流的戏都唱。” 容辞冷眼睨他:“这狗洞是怎么回事?” “这......”监丞额头冒汗,在书院里出现这么大个狗洞,旁的不说,若是有歹人进来,后果不堪设想。 这是书院渎职,确切说来是他作为监丞渎职。若容世子计较起来,他职位不保。 监丞告饶:“容世子,是小的疏忽忘了查看这一处。您放心,我一会让人把洞堵住,不,我现在就让人把洞堵住。万幸宋姑娘和楚姑娘无碍,不然小的难担待。” 容辞没理会他,继续慢条斯理给阿黎擦脸。 阿黎紧张望着他,容辞面色越平静,她心里越害怕。 “容辞哥哥,你生气了吗?” 容辞没回。 他擦好脸,对监丞道:“今日之事切勿说出去,尤其不能让襄阳侯府知道。” “明白,小的明白。”监丞清楚容世子是不想四姑娘被家里罚,当然他也巴不得此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说完,容辞牵起阿黎。 阿黎老实巴交跟着他走,后头的楚玥也下意识地跟着走。 监承忙拦住:“楚姑娘,今日这事还得仔细盘问呢。” 楚玥咬唇,哭丧着脸点头。 . 容辞带阿黎出书院后,门口等着的宋家小厮上前来:“四姑娘,您总算抄完功课了。” 闻言,容辞淡淡看向阿黎。 阿黎越发没脸了,头埋得低低的,一副犯错认真悔改的模样。 容辞对小厮道:“你们自行回去,跟老夫人说我晚点送阿黎回来。” “哎哎,好。”小厮应声。 容辞带阿黎上了自己的马车。他马车宽敞,阿黎进去后,规规矩矩坐在门边,偷偷打量他神色。 她一副小心翼翼的模样,令容辞不忍。 可今日之事,往小了说是阿黎贪玩,往大了说那便是罔顾礼教。 不罚不行,得长个教训。 阿黎向来听话,偶尔顽皮却无伤大雅,这些年来从未被他罚过。但他清楚,孩子越长大,性子会越叛逆,若是教不好,指不定以后长歪。 可怎么罚却是个棘手的问题。 小姑娘娇娇气气,罚重了怕她哭,罚轻了怕她不长记性。 容辞琢磨了会,从暗格里取出一把戒尺。 瞧见戒尺,阿黎傻眼——容辞哥哥马车上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许是猜到她心里所想,容辞说:“这戒尺是专门给阿黎准备的,阿黎不听话就会打手板心。” 阿黎瘪嘴:“我错啦!” “知道哪错了吗?” “不该钻狗洞。” “还有呢?” “还有......不该偷偷去听戏。” “还有呢?” 还有? 阿黎认真想了想,想不起来。 容辞板着脸:“伸出手来。” 嘤...... 阿黎瑟缩地伸手,闭眼不敢看。 她掌心白嫩丰腴,瞧着细皮嫩肉的。 容辞狠心落下一戒尺:“这一戒打你钻狗洞。” 随即,他又落下一戒尺:“这一戒,打你偷偷听戏。” 他打一戒,阿黎眉头就皱一遍,原以为两戒尺结束了,却没想到容辞又落了一戒下来。 “这一戒,打你对小厮撒谎。” 最后这一戒不疼,可不知怎么的,阿黎心里委屈得很,忍不住眼眶发红。 “我没有!” 她从未撒谎的,容辞哥哥冤枉她。 容辞见她要哭不哭,心下不忍,可面上神色不变,依旧严肃。 适才出门时,小厮的话他听得真切,说“四姑娘您总算抄完功课了”。可她哪里是在抄功课,分明是去听戏了。 小小年纪撒谎要不得。 见她还不承认,容辞又故作沉脸几分,作势扬高戒尺。 阿黎“哇”地一声,吓哭了。 “呜呜呜我讨厌容辞哥哥!” 容辞一愣。 手持戒尺顿在半空,进退不得。 可才训斥过,立马就哄肯定不行,不然她下次还会再犯。是以只得继续板着脸,吩咐车夫去襄阳侯府。 容辞没哄阿黎,阿黎抽抽噎噎哭了一路。 期间,瞧都不瞧容辞一眼。 等到了襄阳侯府,小姑娘下车时重重“哼”了一声,那架势仿佛要就此跟容辞决裂。 容辞目送她小身影气呼呼地进门,头疼扶额。 他两辈子都没有过孩子,没想到,教导小孩会这般难! . “哈哈哈.......” 睿王府书房,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笑声。 孟子维捧腹坐在软垫上,笑得花枝乱颤。 他故意问:“容辞,你那小媳妇还要不要继续查下去?” 容辞冷冷瞥他一眼,继续看邸报。 “我也实属没想到,”孟子维幸灾乐祸:“原本以为小姑娘在学堂最多不过是逃逃课或是跟同伴吵架拌嘴,不料,她居然......哈哈哈......” 彼时孟子维听到属下说小姑娘偷偷去看《西厢记》,他也不可思议,那样的戏她看得懂吗? 原想着查个大的出来哭死容辞,熟料,消息这般大。 容辞哭没哭死他不知,但他真的快要笑死了。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推辞有关他小媳妇的一切事了,查这小姑娘可比朝堂那些勾心斗角有意思多了。 孟子维继续哈哈笑,见容辞面色不善,想忍又忍不住。 容辞放下邸报:“笑够了?” 孟子维闷笑点头:“够了......够了。” 容辞将一份名单丢过去:“这是怎么回事?” 孟子维瞥了眼,迅速收敛笑意:“这些是李善濡贿赂过的官员,其中官职最高的是四品,官职最低的是六品。” 他继续道:“他此前还想贿赂你未来岳丈,不过因寻不到门路而放弃了。我统计了下,这些贿赂加起来有数万两之多,可见李善濡是真的有钱。” 容辞眸子动了动,说:“想办法让褚广浚接这个案子。” “唉?”孟子维不解:“我们目的不是为尹绍歆翻案吗?有证据就成,谁接手有什么关系?” “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 “若是我们的人接下,可敲李家一笔竹杠。” “......” 这种卑鄙无耻丧尽天良的话,居然是从温润如玉的容辞口中说出来的。 若是旁人听见了必然会大跌眼镜,但孟子维跟着容辞多年,清楚他可不是表面上这么纯良无害,手段狠着呢。 细细一想,他眼睛亮起来:“妙啊!我怎么没想到。李善濡是梁城富商之子,家中坐拥金山银山,我们趁此机会敲一笔,西边军费可就有着落了。” “还是你狠!”孟子维真心称赞,难怪他那小媳妇会被训哭。 容辞斜眼:“你乱想什么?” “没啊!”孟子维睁着无辜大眼:“我什么都没想,你还有什么吩咐没?没的话我这就滚。” 容辞从抽屉里掏出封信递过去:“你派人去梁州查一个叫章元薇的女子。” 诶? 孟子维八卦之心蠢蠢欲动:“这位姑娘是你的......” “与我非亲非故,是尹绍歆的故人。” “哦。”孟子维点头:“尹绍歆喜欢的女子?” “可以这么说。” “可查她心仪女子有什么用?不是,你怎么知道尹绍歆心仪的女子是何人?” 孟子维惊讶,有时候他看不透容辞,总觉得他身上有许多秘密。 亦或者他隐藏着连他都不知道的势力,这些势力宛若他通天的眼睛,能清楚他不清楚之事。 令孟子维肃然起敬。 容辞只回答了第一问,他说:“尹绍歆此人心性比常人坚韧,也比常人难收服。单靠我救他出狱这点恩情恐怕不足以让他死心塌地,我还得加些筹码。” “一个心仪女子能有多大筹码?” 容辞笑了笑:“届时你就知道了。” . 从书房出来,已经是深夜。 侍卫问:“世子爷,可要回去歇息?” 容辞望向漆黑夜空,突然问:“阿黎怎么样了?” 阿黎身边服侍的婢女皆是容辞亲自挑选的,平日她做了何事,冷了热了累了皆会有人过来禀报。 侍卫说:“凝霜才传信来,说阿黎姑娘睡前偷偷哭了会,现在睡着了。” “晚膳呢?用了多少?” “跟往常一样,用了一碗粥,还有两块点心。” 容辞点头,看来生气也不妨碍她口腹之欲。 他抬脚往卧房走,然而走了两步又停下。 罢了,去看看她。 . 夜色寂静,凝霜帮阿黎掖好被褥后,正欲去外间歇息,可才躺下就听见窗户吱呀轻响。 她起身探头瞧了眼,只见墨色衣袂一飘,进来个人。 凝霜见怪不怪,忙起身端蜡烛过去。 “世子。”她福了福,小声说:“姑娘睡下了。” “嗯。”容辞径直走向里间的床榻。 阿黎的床榻精致小巧,床檐还坠着她喜欢的水晶。容辞躬身坐进去,打量她小小的身子。 阿黎睡得熟,等闲惊不醒。 借着烛火,容辞瞧见小姑娘卷翘的睫毛上残留几缕湿润。 他问:“回来后她哭了多久?” 凝霜说:“姑娘回来后没哭,还去了趟长椿堂给老夫人请安,用膳时也没哭,这眼泪是睡前流的。” “起初,奴婢见姑娘躺床上抹眼泪吓得大跳,后来仔细问过才得知是世子您罚她了。” 凝霜继续道:“世子,莫怪奴婢多嘴,姑娘还小呢得慢慢教。您一下就打她三戒尺,她哪里受得住。” 容辞心下后悔,他掀开被褥把小姑娘的手拿出来。 “上药了吗?”他问。 凝霜好笑:“哪里就到了上药的程度?奴婢检查过了,姑娘掌心干干净净,半点痕迹也无呢,想来是不疼的。” 容辞也觉得应该不会疼,他收着力,没打重。但阿黎皮肉嫩,兴许旁人不觉得疼她却不一样。 “去寻药过来,还是抹点药稳妥。” “是。”凝霜去了。 很快,凝霜取了瓶药膏过来,递给容辞。 她低声道:“奴婢还是头一回见姑娘这般伤心,扬言说再也不想见世子了。当时奴婢劝了几句,您猜姑娘怎么说的?” 容辞帮阿黎抹药,动作轻柔。 “姑娘说世子冤枉她了,她可没撒谎。” 闻言,容辞动作一顿。 “冤枉?” “对啊。”凝霜说:“姑娘没跟小厮撒谎,是那楚家小姐让婢女去跟小厮说的。姑娘彼时想阻拦来着,但被楚家小姐拉走了。” 话落,室内一阵安静。 少顷,容辞挥手:“知道了,你出去。” 擦完药膏后,容辞将阿黎的手放回被窝,然后就这么沉默坐在一旁。 小姑娘睡得恬静,侧脸压在软枕上。长睫紧掩,雪肤在昏黄烛火中宛若上好的羊脂白玉。 她怀里抱着上次从别庄得来的布偶花狸,据说是她娘亲考校她功课奖励的。 原来,是冤枉她了吗? 容辞心头涌起些愧疚。 他抬手将小姑娘额边的碎发别过耳后,想起上辈子,曾有一次也误会了阿黎。 彼时两人成婚后不久,阿黎头一回操持中馈,分明简单的事却出了纰漏,且因此得罪了裕王妃。 恰逢他当时正借裕王的势,对于贤内助而不“贤”,心里略有微词。 回屋后,他提了句“为何将对牌弄错”,阿黎听后眼睫盈盈,满目委屈却不肯解释。也因此,之后很长一段时间她在他面前小心翼翼。 后来他才得知,并非阿黎不肯解释,而是因为那对牌是母亲弄错的,为了顾全母亲颜面,她默默承担下来。 如今回想起来,容辞越加自责。 他的阿黎乖巧懂事,即便受委屈也只是默默一人垂泪。 今日之事,实属他失察之过,也是他关心则乱。 他当然相信他的阿黎不会长歪,他的阿黎长大后贤淑聪慧,又岂是长歪之人? 可他的阿黎纯洁良善,像清晨茉莉,又像明月清风,他不愿她受半点脏污侵染。 那些戏,往后还是不听的好。 . 离开阿黎的小院后,容辞又去了趟宋缊白的书房,果真见他房中还亮着灯。 宋缊白正在用夜宵,听见动静,他打开门:“谁?” 见是容辞站在外头,他诧异了下。 “深更半夜,容世子怎么在这?” “宋伯父,”容辞行了一礼:“晚辈有事找伯父相商。” “进来说话。”宋缊白转身,随即问:“容世子可要用夜宵?” 容辞摇头,他并无夜食习惯。 但宋缊白已至中年,且经常要忙到深夜,是以要用些夜宵攒精神。他吩咐小厮去上茶,然后问:“容世子有何事?” “是阿黎的事。” 宋缊白动作停下:“我下职回来得晚,今日还没见过阿黎,她怎么样了?” 容辞将今日在书院发生的事说了遍,然后道:“晚辈自作主张罚了她三戒尺,倒是令她心里记恨上了。” 宋缊白莞尔:“无碍,这事你做得对。勿轻小罪,以为无殃,水滴虽微,渐盈大器。阿黎年纪虽小,却该教。” 容辞点头,又道:“晚辈此来,是想跟宋伯父商量换书院的事。” “你想给阿黎换书院?” “正是。” 宋缊白默了默,说:“贤文馆离府上近,而且这些年府上子弟皆在贤文馆启蒙读书,便也没仔细考量。旁边那座戏楼多年前我也曾去过,竟不想没落得这般不像话。” 容辞道:“眼下责备书院或是推责戏楼已无益,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贤文馆这两年规矩疏漏,渐成颓败之势,不利于阿黎读书。” 宋缊白问:“容世子有何主意?” “伯父,”容辞说:“让阿黎去静香书院可好?” “静香书院?”宋缊白迟疑:“好是好,可静香书院坐落山岭,且常年寄宿,一月只有两日休沐能归家。阿黎年纪还小,书院生活清苦怕她不能适应。” 静香书院原本不是书院,而是几个归隐文豪的宅院。后来有人慕名拜师,他们闲来无事顺手收了几个弟子。 那些弟子出师后才学斐然,名声大噪,使得京城的子弟们心驰神往。 这么些年下来,宅院演变成了书院。院中弟子不论男女,不分年龄,约莫有数十众。 静香书院的夫子皆是名家大儒,因材施教,可谓是全国仅次于国子监的书香圣地。 “也不全然寄宿,”容辞继续道:“有些学子之所以寄宿是因为离家远,晚辈在山下有座别院,奴仆家私齐全,每日让人接送阿黎回别院就是。” 宋缊白仍旧有些不放心:“容世子的别院自然是妥帖的,只是阿黎人生地不熟,一个人住那会否孤寂了些?” “宋伯父放心,”容辞说:“晚辈会常去探望阿黎,伯父平日若是得闲也可以去看看。待阿黎休沐,晚辈送她回府。” “啊!这样安排再好不过,只是如此一来太麻烦你了。”宋缊白说:“我听闻你已在吏部监事,还要顾及学业以及其他,会不会忙不过来?” “宋伯父多虑。”容辞道:“晚辈只是做些誊录之事,并不忙,而且从别院到官署每日只需半个时辰,忙得过来的。” 只需半个时辰...... 他说得轻巧,但宋缊白常年上职自然清楚其中艰辛。若是天气好还好,若是遇上雷雨天气,简直受罪。 这些年来,女儿都是容辞照看着。他虽是当爹的,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在女儿的事上渐渐没了说话的份。容辞面上说过来跟他商量,想必这事早已决策好。 再多说无益。 “既然你都想好了,就按你的意思办吧。”宋缊白说:“她祖母那我会去说明,只是阿黎读书太过麻烦世子,若是有我能尽心的地方世子可莫客气。” 容辞起身行了一礼:“晚辈多谢伯父体谅。” “......” 怎么就成他体谅他了?分明是他女儿来着...... 宋缊白心里微微复杂,但也只复杂了那么一小会,然后问:“容世子还有事?” “确实还有一事。” “容世子且说。” “伯父,”容辞开门见山道:“晚辈听说耿易青是伯父举荐之人。” 宋缊白一顿:“怎么?耿易青有问题?” “确实有问题,晚辈无意中得知耿易青与新科状元郎尹绍歆的案子有牵扯。这事过不久就会抖落出来,届时说不定有人借机打压伯父,还请伯父先拿出个对策做准备。” 宋缊白面上平静,心里却震惊。 这种事容辞如何得知的? 他不过才十三岁,且只是吏部一个小小的掌撰,如此机密之事连他都不知晓。 他暗暗打量容辞,少年分明一副不谙世事的贵公子模样,可面上神情镇定从容,小小年纪自有一股迫人气势,且说话松弛有度,滴水不漏。 令他恍惚觉得不像是在跟个少年郎打交道,而是久经官场的老手。 “你......此话可有依据?” “因牵扯过多,恕晚辈不能细说。伯父若不信,不妨等些时日,待耿易青出事,还请伯父尽早谋划才好。” 忖了忖,宋缊白点头:“好,我知道了。” “对了,”想起什么,宋缊白又问:“静香书院收学生的条件格外严苛,不看权势不看财富,只看资质,也不知阿黎能不能符合。” 他曾听说皇家公主想去那读书,最后一番考校下来,竟是连入门的资格都没有,也不知他女儿能不能行。 容辞听了,面色温和:“伯父放心,阿黎定能顺利入学。” 宋缊白呐呐颔首,直到容辞离去,他才蓦然回神。 纳闷思量,容世子为何对他闺女这般自信? 8. 第 8 章 次日,阿黎醒来发现手掌黏糊糊的,她细看了会,掌心残留些淡黄色的东西。 “凝霜,”阿黎摊开给她看:“这是什么?” 凝霜抱着新衣进来:“这是昨夜......” 停了下,她说:“这是昨夜奴婢给姑娘上的药,姑娘还疼吗?” 阿黎摇头:“不疼了。” 见她手上抱着套颜色鲜亮的衣裙,她问:“是新裙子?” “正是,”凝霜说:“这是世子一早派人送来的,原先就命人做了,只是有处没绣好,改了许久才送来。” 闻言,阿黎努嘴,哼了声。 小小的人儿,嘴皮噘到天上去,故作很生气的模样灵动娇憨。 凝霜把衣裳抖开,表情夸张地说:“呀,这衣裳真好看,居然还有姑娘最喜欢的蝴蝶。” 她凑近问:“姑娘,今日可要穿这件去学堂?” 阿黎偷偷瞥了眼衣裙,又瞥了瞥,受不住诱惑,轻轻点头。 凝霜好笑,赶忙给她换上。 吃过早饭后,阿黎背着书袋出门,在影壁处遇到宋缊白。 宋缊白停下,招手:“阿黎过来。” 阿黎走过去,端端正正地行礼:“爹爹。” “阿黎去上学呐?”宋缊白温声问,见她穿着新衣,又夸道:“阿黎这身衣裳真好看。” 阿黎翘起唇角:“是容辞哥哥送来的。” “容世子眼光好。”宋缊白说。 他默了默,原本想提昨日她偷偷看戏的事,但还是换了个话头。 “阿黎,过些日送你去静香书院读书可好?” 阿黎问:“我不去贤文馆了吗?” “不去了,你容辞哥哥说,给你换个更好的书院读书。” 阿黎对于去哪个书院读书并不在意,乖巧点头:“好,我听爹爹的。” “阿黎乖!”宋缊白摸了摸女儿的脑袋,然后牵起她:“走,爹爹送你出门。” 父女俩转过影壁出了大门,却见门口除了宋家的马车外,还停了辆奢华的马车。 车门拉开,露出容辞那张精致俊秀的脸来。 他下马车,先是瞧了眼阿黎,然后给宋缊白行了一礼:“宋伯父。” 宋缊白不解:“容世子这么早来做什么?” 容辞道:“正巧路过,便来接阿黎去学堂。” 巧不巧不知道,但宋缊白清楚,睿王府与襄阳侯府隔着好几条街。 显然,容世子是为讨好阿黎来了。 可阿黎还记着昨日被他打三戒尺的事,扭头不愿看他。 容辞蹲下去:“阿黎,我给你准备了早膳。” “我已经吃过了。” “还有糕点。” “......” 阿黎抿唇,想起那些甜丝丝软糯糯的糕点,没骨气地转回去。 容辞莞尔。 宋缊白瞧着半大的两人怄气,心头直乐。虽然觉得不厚道,可见容辞费尽心思求谅解,莫名舒畅。 他幸灾乐祸地瞧了会,随后叮嘱:“时辰不早了,你容辞哥哥也要去上职,阿黎快去吧。” “嗯。”阿黎给爹爹作揖辞别,上了容辞的马车。 阿黎气性不大,昨日扬言再也不想见容辞,但今日容辞送了好东西来,她立马将“恩怨”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她捧着糕点坐在马车里小口小口地吃。 容辞问:“阿黎还生气吗?” 提起这个,阿黎故意板起小脸,伸出两根肉嘟嘟的手指笔了下:“还有一点点生气。” “我给阿黎道歉好不好?”容辞倾身,与她视线齐平:“我昨日误会阿黎了,阿黎没撒谎,是我没仔细问清楚,白打了阿黎一戒尺。” 阿黎早就不气了,但听他这么说,心里还是挺高兴。 她扬高声音,正义严辞说:“那以后容辞哥哥可要严谨些,不能乱罚阿黎。” 她偷瞄了眼放戒尺的暗格,问:“容辞哥哥把戒尺藏好了吗?” “藏好了,阿黎放心。”容辞承诺:“以后再也不罚阿黎。” . 隔了几日,阿黎放假,宋缊白索性带女儿去靖水别庄。他已经大半个月没见妻子,想着借此机会去探望。 阿黎不知爹爹的心思,高高兴兴点头:“好呀。” 于是,用过早膳,父女俩驾马车往靖水别庄而去。 别院里,戚婉月正在种花,得知女儿来,撂下东西就出来了。 然而瞧见宋缊白也在,她转头低声问:“怎么他来了没人说?” 小厮为难,不是没人说,是宋缊白不让说,禀报的时候只说阿黎来了,马车停在大门口还带着一箱子行李呢。 因女儿在场,戚婉月不好说什么,她拉着女儿进门,宋缊白也顺其自然跟着进门。 “阿黎近日乖不乖。” “乖,”阿黎蹦蹦跳跳:“阿黎想娘亲啦。” “娘亲也想你。”戚婉月摸了摸女儿的脸。 阿黎问:“娘亲在做什么?为何穿围裙?” “娘在种花,”戚婉月吩咐人把行李搬进屋子,然后带女儿去后花园。 “娘教你种花可好?” “好。” 下人们寻了两把锄头过来,一大一小扛着锄头在晨光里吭哧吭哧挖土。 被全程忽视的宋缊白站在不远处,珍惜地望着这一幕。 想起上回女儿红着眼问“娘亲以后还回来吗”,他心头愧疚,暗下决心务必要好好跟戚婉月谈一回。 午后,戚婉月哄女儿睡着,婆子过来说宋缊白在偏房等她,戚婉月没搭理。 她径自回卧室,也准备补个午觉,衣衫脱了一半察觉室内过于安静,她立即转身。 宋缊白不知何时已经进来,门是关着的,下人们不见踪影。 戚婉月将衣裳穿上,冷冷问:“你来做什么?” 宋缊白凄楚:“婉月,我们好生谈谈可好?” “我跟你还有什么好说的?” “就说上次娘过寿的事。” 戚婉月深知此时撵不走这人,索性耐着气性坐下来:“好,你说。” “婉月,上次我跟你解释的话句句属实,并没作假。” 彼时母亲六十大寿,他在后院跟李秀兰说话时正巧被戚婉月撞见。 其实并非他刻意见李秀兰,而是小厮传话说后院有人找他,他以为是戚婉月,可去了才发现是李秀兰。 李秀兰向他诉苦,说自己诚心来贺寿却坐了一上午冷板凳,心里难受。 他从小读圣贤书长大,自知读书人要以“孝义”立身。李家夫妻是他的恩人,而宋家让李秀兰在厢房冷清地坐了一上午,还草草打发人走,确实是他宋家做得不对。 他心里羞愧,安抚了几句,却不想戚婉月想多了。 戚婉月冷笑:“是我想多了还是你怜香惜玉?” “婉月,那李秀兰是恩人之女,也算是我义妹......” “够了!”戚婉月不想听:“若你还是这种陈词滥调,就不必说了。” “那你想听什么?”宋缊白无奈。 室内气氛冷寂。 须臾,宋缊白缓缓开口:“婉月,我没有跟李秀兰私下见面,而是下人传话说后院有人找我,我以为是你,可来之后才得知是她。她也没跟我说什么,就是觉得委屈,说好心来贺寿被安排坐在清冷的厢房......”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戚婉月语气毫无温度:“你若怜惜她就把她纳进府。哦,你是怕纳她做妾委屈了她?既如此,我们趁早和离如何?” “婉月,你怎么又提此事。我早已说过,我并无纳妾之意,也没和离的想法。” “你有什么想法与我何干?别在我面前惺惺作态......” 戚婉月转身要走,经过宋缊白身边时,却突然被他攥住。 “放开!拉拉扯扯做什么!” “婉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原谅我?”宋缊白道:“你给我指个明路,这一年来我实在折磨,家不家,夫妻不夫妻。” 戚婉月挣扎不过,又气又恨,扭头捶打他。 宋缊白闭着眼,任她打。 “宋缊白!你口口声声说你跟她清清白白,可你自己做过什么你心里清楚。” “夫人啊,这话我听不懂,我到底做过什么?你即便要我死也得让我死个明白啊。” 戚婉月停下来,眼角泛红。 这时,门口传来惊讶的声音:“爹爹,娘亲,你们吵架了吗?” 戚婉月立即挣脱开,走过去抱起女儿:“阿黎怎么来了?睡不着吗?” 阿黎揉着眼睛,点头:“我想跟娘亲睡。” 戚婉月努力平复了会,背着身对宋缊白道:“女儿来了,你走吧。” 宋缊白张了张口,压下心中诸多狐疑,说:“阿黎,爹爹没跟娘亲吵架,爹爹跟娘亲闹着玩的。” “哦。” “阿黎乖乖歇觉,好生听你娘亲的话。” “好。”阿黎点头。 说完,宋缊白深深看了眼妻女,出门。 出门后,他面色抑郁。 张嬷嬷遇见他,福了福身:“老爷,这就回去了?” 宋缊白点头:“我有事先回去,阿黎在这住两日,你们照看好。” “晓得的,四姑娘难得来,小姐心里也高兴。只是......” “张嬷嬷有话直说。” 张嬷嬷斟酌了会,说:“其实这些话老奴憋心里许久了,一直没机会跟老爷说。” “小姐是老奴看着长大的,她是个什么性子我最清楚。小姐嘴硬心软,她跟老爷少时相恋,这么多年的感情岂能说断就断?住在别院的这一年来,小姐心里不好受。想必老爷也不好受,而阿黎,看着年纪还小,可大人的事她门儿清,估计也是不好受的。即便不为大人想,也得想想阿黎,老爷跟小姐总是这般僵着实在不是个事。” 宋缊白不语。 张嬷嬷继续道:“小姐在意的是什么,老爷应该清楚。小姐眼里容不得那妇人,老爷为何还把那人留在京城?报恩的法子千千万,不一定非得放在眼皮子底下。” 默了默,宋缊白点头:“我知道了。” 出别院后,宋缊白若有所思。 小厮问:“老爷,直接回府吗?” “不,”宋缊白吩咐:“去柳阳街。” . 李秀兰刚歇午觉醒来,见儿子还睡着,便捡起针线来做。 她以前在镇里时,女红功夫是最好的,十里八乡都夸她。也正是因为她手巧,后来觅得个好姻缘,嫁去了县里的老爷家做儿媳妇。 只是好景不长,夫家犯事被抄,之后丈夫每日酗酒,婆母也常跟她吵架。李秀兰过了一年多的金贵日子,突逢变故心里很不舒坦,是以当后来丈夫失足落井死后,她毅然决然带着身孕回了娘家。 原本想着趁自己还年轻,再找个家境殷实的人家嫁,后来父母染瘟疫去世,宋缊白出现了。 宋家可是高门大户,以前不敢想,但她那日见了风度翩翩的宋缊白后,突然就大胆起来。 宋缊白要走时,她敲响了他的门,哭诉自己带着儿子孤苦无依想跟他上京求个庇护。 她年轻貌美,又是刚丧夫的寡妇,身上有钱还带着孩子。这般身份易招人觊觎,宋缊白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思忖没多久就同意了。 来了京城后,她才知道什么是富贵荣华。 宋缊白挥挥手就给她安排了这座两进的大宅子,起居有奴仆,出行有马车。这是她从来不敢想、也从未体会过的生活。 起初,她只是想安分地待在宋缊白身边,后来得知宋缊白跟妻子闹和离,且两人分居许久,她渐渐生了些别的心思。 她清楚,戚婉月为何跟宋缊白闹僵,可即便如此宋缊白也没撵她出京城,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宋缊白念她父母的旧恩,同时,宋缊白或许......对她有怜惜之情呢。 想到最后这个可能,李秀兰的心跳加快,面颊微微发烫。 没多久,婢女采荷跑进来。 “夫人,快收拾收拾,宋二老爷来了。” “谁?” “哎呀,就是襄阳侯府的宋大人啊。”婢女揶揄:“兴许是特地来瞧夫人的。” “人呢?在哪?”李秀兰心头狂跳。 “在前院堂屋里坐着呢,夫人快去。” “你先去上茶,我立马就来。” 李秀兰走进内室,在柜子里挑了件水红的缎面长裙更换。 这是她最好的一套衣裳,花大价钱买的,平日舍不得穿。缎面的料子柔软顺滑,穿在身上服帖得很,婀娜曲线一览无余。 李秀兰年轻,是个貌美的妇人。身段凹凸有致,寻常男人见了她都得多看两眼。 今日配了这么身,她站在镜前自己也移不开眼睛。 待一切收拾好后,她学着京城贵夫人们的模样,莲步款款去前院。 进堂屋后,她柔柔行了一礼:“宋大哥,你怎么得空来了?” 宋缊白坐在上首,他放下茶盏,淡声道:“坐。” 李秀兰点头,选了个就近的位置坐下。 “宋大哥来有什么事?” “无事,过来看看你们。”宋缊白问:“昭儿近日可好?” 听他这么说,刘秀兰心下欢喜,忙应道:“好的,我们娘俩都好。昭儿聪明,开始读三字经了。原先我想着若是宋大哥来了,让他背一段给您听听呢,眼下不巧,昭儿还睡着。” “他睡便让他睡,无须打扰。另外......”宋缊白停下。 李秀兰望着他:“宋大哥你有话只管说。” “是这样,”宋缊白缓缓开口:“前些日我梦见了义父义母,他们故去也快两年了,这两年我不得闲,没能去给两位老人家上香祭拜。” 李秀兰认真听。 “秀兰,”宋缊白继续道:“我听说邵河县这两年富庶了,世道也太平。不若这样,我送你们回去。一来有你在,义父义母坟上有人照看,二来昭儿已长大请夫子上学方便些......” 李秀兰心下大骇,脑子里嗡嗡地响,后头的话一个字没听清。 宋缊白这是何意? 要送她走? 她使劲掐手指稳了稳心神,再抬眼,眸子里蓄满盈盈泪水。 “宋大哥何必说这些话哄我?”她苦笑:“您若是想让我们娘俩回去直接说便是,秀兰不会赖在这里。” 宋缊白沉默。 “其实我明白嫂嫂眼里容不得我,宋大哥心善待我们娘俩好秀兰感激不尽,可若要因为我们娘俩阻碍了宋大哥和嫂嫂的情分,这就是秀兰的罪过了。若是我父母还在,也定会劝我归去莫给宋大哥添麻烦。” 她抹了把泪:“我早该回去的,可昭儿还小,担心被人欺负也没个帮称的。被宋大哥照顾的这一年多来,我过得踏实安心,便迟迟不舍离开,如今宋大哥主动提起倒显得我没脸了。” “宋大哥放心,我秀兰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宋大哥待我好我无以为报,秀兰既然惹得嫂嫂不高兴,那秀兰离开就是。只盼宋大哥跟嫂嫂日后好好的,这样秀兰也能良心有安了。” 听她提起“忘恩负义”四字,宋缊白心情沉重。 “秀兰,是我对不住你们李家,不过你放心,待你回邵河县,我会跟当地县令打招呼,必不会有人欺负你们娘俩。银钱也不会短缺,京城的这些奴仆你尽数带走。” 李秀兰咬唇:“宋大哥这话是在羞辱我?我秀兰在宋大哥眼中是贪慕虚荣的人吗?秀兰什么都不要,我已经欠宋大哥这么多恩情,再要宋大哥的东西成什么了?” “我并非此意。”宋缊白歉意道:“钱财只是我的一点心意......” 李秀兰打住他:“若宋大哥将秀兰当妹妹看,就莫要糟蹋这心意。只要宋大哥跟嫂嫂好,我宁可忍耐些。” 说完,李秀兰拿帕子捂着脸呜呜咽咽哭起来。 宋缊白烦躁地听了会,起身道:“时辰不早了,我还有事,你且回去歇息吧。” “是。”李秀兰心下一慌,悄悄打量宋缊白神色,也忙跟着起身。 待宋缊白离开,她立即变了脸色。 采荷在堂外也听见了那番话,她紧张问:“夫人,怎么办?宋大人这是要撵我们走啊。” 采荷是跟刘秀兰从邵河县来的丫鬟,见识过京城繁华,又岂愿回那种穷乡僻壤的地方去? 再说了,她还盼着李秀兰入襄阳侯府当主子,届时她也有风光日子过。 眼下宋缊白却要撵她们走,这可如何是好。 “夫人适才为何要说早就想离去,宋大人念老爷老夫人的恩情,您若是求求他,兴许宋大人会准许我们留在这的。”采荷说。 李秀兰死死攥着扇柄,声音冷而平静:“你懂什么?求来的哪有主动给的好?再说了,我若相求定会惹得他心里厌恶。他若生了厌恶的心,我日子也就到头了。” “那怎么办?”采荷说:“难道夫人就这么甘心回去吗?” “当然不甘心。”李秀兰咬唇:“却也不能去求,得让他主动将我留下。” 9. 第 9 章 四月底,京城爆发了件大事。大理寺查出新科状元科考舞弊原来是招人陷害,而罪魁祸首便是这次的监考官耿易青。 耿易青利用职务之便徇私受贿,亲手誊录新科状元郎尹少卿的考卷,并李代桃僵,致使尹少卿含冤入狱。 此案由大理寺右少卿褚广浚审理,证据确凿,呈上龙案时,据说圣人大发雷霆,当即下令彻查有关人员。 一时间,因此案牵扯进去的官员竟有数十个,首当其冲,便是今年春闱的主考官宋缊白。 原因之一,乃耿易青是宋缊白所举荐。 早朝时有人上了封弹劾的折子,直言宋缊白与耿易青私交甚好,甚至有人看见他们一同出入茶楼酒肆。 因着前段时日圣上钦点的状元郎爆出舞弊丑闻,圣上好一段时间被民间议论得没脸。一肚子气没地方发泄,如今大理寺给了个机会,他当即下旨,让吏部左侍郎宋缊白停职待查。 宋缊白乃三品大员,朝廷命官,算是这桩科举舞弊案牵扯最大的官员,就这么说停职就停职,众人唏嘘。 京城百姓们除了议论新科状元郎翻案之事,也暗暗揣度襄阳侯府怎么扭转乾坤。 怎么扭转? 宋缊白回府见到三弟,无奈摊手:“眼下只有等了。” 宋缊纤是宋家第三子,虽也在朝堂做官,可领的是个闲职,没什么权力更没什么人脉。整个襄阳侯府就指着他二哥宋缊白光宗耀祖了,哪曾想...... “此事母亲知晓了吗?”宋缊白问。 宋缊阡点头:“事情闹这么大,母亲又岂会不知。” 他问:“二哥,真就没半点法子了吗?” 宋缊白不语。 沉默片刻,宋缊阡道:“二嫂出自国公府,不然请二嫂回娘家......” “哎......”宋缊白打住他:“我跟你二嫂是什么情况你清楚,我哪还有脸去求她帮忙?” “话可不是这么说,夫妻本是一体,如今你招祸她又岂能独善其身?” “再说吧,”宋缊白说:“你先去忙你的。对了,我近日兴许不得闲,母亲那你多看着些,莫让她老人家为此伤神。” “好。”宋缊阡叹气,摇头走了。 . 这厢,戚婉月在靖水别庄也听到了消息。 张嬷嬷问:“小姐,你可要回去看看?” 戚婉月停下笔:“我回去看能有什么用?” “旁的不说,小姐回去看看阿黎也好。如今襄阳侯府人人惶恐,阿黎年纪小必定也害怕。” 提起女儿,戚婉月迟疑。 “小姐还是回去吧。”张嬷嬷劝:“往回便罢了,可现如今二老爷遇难你若不闻不问,太伤夫妻情分。” “难道小姐真打算不过日子了?”张嬷嬷说:“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让那狐狸精钻空子,回头她温柔小意哄走二老爷的心,届时后悔都来不及。” 戚婉月气得撂下笔:“你老糊涂了?莫不是让我自降身份去学那些狐媚手段挽回他?他的心爱跟谁走就跟谁走,我戚婉月难不成离不得他?” “哎呀,我并非此意啊。”张嬷嬷自打了个嘴巴:“我是担心阿黎,阿黎这么小,你们大人闹归闹,可阿黎无辜。” 闻言,戚婉月不吭声了。 半晌,她叹气:“罢了,收拾东西,我回去。” . 莳华馆是京城有名的烟花场所,这里的女子才情过人却卖艺不卖身,尽管接客价钱不菲,却仍旧有数不清的文人雅士趋之若鹜。 此刻,莳华馆内丝竹喧嚣,衣着华贵的客人们来来往往,而一片热闹中,却有一处极其幽静。 莳华馆的最顶层设了个奢华的雅间,周边围栏种满奇花异草,远远看去,倒像是空中世外桃源。 一个貌美女子恭敬地跪坐在铺垫上煮茶倒水,另一头,两名少年闲适对弈。 这两人便是容辞和孟子维。 莳华馆是孟子维的地盘,雅间对外封闭,除却容辞和他,旁的闲杂人等一概不得入。 一盘棋下完,孟子维撇撇嘴:“你老奸巨猾,我早就该看透,偏不死心要赌一回。” 说着,他抬眼去看对面之人,问出心中疑惑:“容辞,其实我一直想问了,你上哪学的这些老辣手段?我跟着你这么些年,也没见你偷偷练功啊。” 煮茶的女子噗呲笑出声。 孟子维扭头:“小凤儿,你又皮了,居然敢嘲笑爷。” 这位叫小凤儿的姑娘约莫十四五岁,生得一张瓜子脸,笑起来还有两个梨涡。若非知她性子泼辣,寻常看起来还以为是个恬静乖巧之人。 小凤儿一点也不怕:“孟阁主这话说的,我只是笑笑罢了,怎么就是嘲笑您呢?难不成天底下的人连笑都不能笑了?” “好一张利嘴,回头得罚。不过这会你且出去,我跟你们容世子谈些事。” 小凤儿点头,沏茶后,恭恭敬敬退出门。 孟子维懒懒呷了口茶,开口道:“证据都递给褚广浚了,接下来就看他那边情况。如今耿易青的事抖出来,想必朝堂一半的官员要睡不好觉。” 他继续道:“这案子牵扯的可不少,殿堂圣地敢舞弊欺君,这简直是不把龙椅上那位看在眼中。罪名一旦落实,抄家砍头怕是免不了的。” 容辞不紧不慢道:“上次那份名单我已圈了几个出来,告诉褚广浚,圈的那几个能保尽量保,若保不住也不必强求,免得引火烧身。” 孟子维问:“那几个我看了,都是些才入仕不久的,职位也不显,你费劲保他们做什么?” 容辞眸色淡淡,长睫微敛:“莫欺少年穷,今日他们确实职位不显,可他们正当年轻,前途无量,你怎知他日不能成为中流砥柱?” 这话有趣,孟子维笑:“那你怎么知道他们日后必定成中流砥柱?” “天机不可泄露。” “......” 又来了,每回他都是这么神神秘秘,孟子维啧啧。 他随即又问:“这次牵扯的还有你未来岳父宋缊白,我听说现在襄阳侯府成了热锅上的蚂蚁乱糟糟,这么大的事,你就不担心?” “担心什么?” “不说担心宋缊白,可你那小媳妇儿总要担心吧?” 容辞漫不经心地摆棋盘:“阿黎的事就不劳你费心了。” “......” 他费心的是这个吗?费心的是他岳丈倒了,以后娶不着媳妇哭死他! 不过孟子维想了想,觉得自己傻。容辞娶不着媳妇关他什么事?毕竟他自个儿还单着呢。 容辞像是看穿他心里的嘀咕,淡瞥了眼,撂下棋子,起身。 “哎,你又要上哪去?” “去襄阳侯府。” 孟子维一听,顿时心里不平衡了:“不是,我整日忙得跟陀螺似的连歇口气的时间都没有,你却只想着去陪你那小媳妇儿,不觉得过分了吗?” 容辞头也不回,理直气壮:“不觉得。” “......” . 襄阳侯府。 阿黎下学回来就听说娘亲回府了,她高兴地一路跑进去。 戚婉月刚从长椿堂见婆母回来,瞧见女儿欢快的神采,顿时觉得回来这一趟也不错。 她停下来等女儿,张开手臂将小蝴蝶似的阿黎搂进怀中。 “阿黎今日在学堂过得可好?” “好的,”阿黎说:“夫子还夸我写字写得好,娘亲,你可要看?” “好。”戚婉月点头。 想了想,她吩咐婢女:“把我带来的行李搬去阿黎的院子。” 张嬷嬷想劝,立即被戚婉月堵了回去:“我回来是看女儿的,晚上也跟女儿睡在一起,怎么?你有话说?” 张嬷嬷忙道:“我哪有什么想说,我瞧见阿黎也稀罕得紧呢。” “娘亲,”阿黎仰脸:“娘亲今日不走了?” “不走了。”戚婉月将她抱起,问:“娘亲晚上陪阿黎睡好不好。” “哇!太好啦!”阿黎欢呼。 宋缊白此前出门去办事了,才下马车就听说戚婉月回府,立即赶过来,正好撞见戚婉月抱着阿黎。 他停下脚步,望着妻子满目惊喜。 阿黎瞧见了他,招手:“爹爹?” “哎。”宋缊白走过去。 他视线灼热地落在妻子身上,走近后,压着愉悦问:“夫人怎么回来了?” “我不能回来?” “能回能回,我就是......太高兴了。” 戚婉月回来意味着什么,宋缊白清楚。正因为清楚,所以才小心翼翼珍惜。 “爹爹,”阿黎说:“娘亲说晚上陪我睡呐,爹爹晚上也陪我睡好不好?” 闻言,宋缊白一怔,忙看向妻子。 戚婉月道:“阿黎长大了,不能让爹爹陪着睡了。” “可娘亲能陪,为何爹爹不能?” “因为娘亲......” “夫人,”宋缊白道:“阿黎还小,你解释这些她也听不懂。” 戚婉月顿了顿,见女儿神色雀跃欢欣,只好住了嘴。 “我送你们过去。”宋缊白说,他接过戚婉月怀里的女儿,率先走在前头。 “爹爹去哪了?”阿黎问。 “去办事了。” “办好了吗?” “阿黎想爹爹了?” “想,阿黎想爹爹也想娘亲啦!” 戚婉月在后头慢慢跟着,听着父女俩的对话,莫名地,心下涌起一股酸涩。 阿黎下学后还要做功课,因此,跟父母说了会话后,她乖乖巧巧地抱着书袋去了她的小书房。 戚婉月趁着空档,招呼婢女收拾行李。 宋缊白没舍得走,坐在屋子里喝了一盏又一盏茶,想了想,他挥手将婢女们撵出去。 戚婉月站在桌边清点首饰,冷不防被人从身后抱住,她吓得大跳。 “做什么?这是女儿的屋子。” 宋缊白问:“不是女儿屋子就可以了?” “宋缊白!”戚婉月转身厉色瞪他:“别以为我回来就是原谅你,快放开!” 若是往回,宋缊白铁定不敢这么做。但今日他发觉戚婉月还是在乎他的,不然也不会听他出事就赶回来。 正如张嬷嬷所说,戚婉月嘴硬心软,性子烈却也最是柔情。 他蠢蠢欲动已久,说什么都不放,抱着人越发紧。 “婉月,你能回来我真的高兴。” “宋缊白你不要脸!我可不是为了你回来!” “好好好不是为了我,”宋缊白说:“就算为了阿黎,你别跟我置气了好吗?” 他说:“我已经决定把李秀兰送回邵河县去,以后她再也不会出现在京城,也再不会碍你的眼。” 戚婉月慢慢停下挣扎,愣愣问:“你说什么?李秀兰不是你的恩人吗?你舍得?” “夫人此言差矣,什么叫我舍得?我放不下的只有恩义二字,从来就不是其他女人。” 见她态度软和,宋缊白乘胜追击:“婉月,这一年我真的受够了,你别走了。咱们有话好好说,以后也好好过日子行不行?阿黎想你,我也......我也想你得紧。” “呸!这把年纪说这些不害臊吗!” 宋缊白笑:“我害什么臊?我是肺腑之言啊夫人!” 变故来得突然,戚婉月呆呆的,连宋缊白鼻尖摩挲在她脖颈上都没察觉。 直到他呼吸陡然加重,唇瓣压上来时,戚婉月才清醒。 她忙推他:“别、别......这是女儿的屋子。” 可宋缊白哪里管得了这些?他一年多未跟妻子亲热,星星之火,立即燎原。 . 容辞来时,在小书房见到阿黎。 小姑娘坐在矮桌前,摇头晃脑地背书。见到他来,高兴喊:“容辞哥哥。” 容辞走过去摸了摸她脑袋:“今日发生了何事?阿黎这般高兴?” “容辞哥哥,我娘亲回来啦。” 容辞诧异,转头看了眼门外,院子里静悄悄的连个丫鬟也没有。 阿黎凑近他,悄悄道:“容辞哥哥,我告诉你个秘密哦。” 她神色认真,小脸上还沾了些墨汁,滑稽可爱。 容辞大拇指慢条斯理帮她擦,很配合地问:“哦?什么秘密?” “嘻嘻.....”阿黎压低声音说:“我爹爹和娘亲和好啦!” “我适才还瞧见了,”她鬼鬼祟祟地伸出两根食指,往中间亲昵对了对:“他们偷偷羞羞呢。” 冷不防听见岳父岳母惊天大秘密的容辞: “......” 10. 第 10 章 庭院静谧,风潜入楹窗,窥见纱幔后的倩影。 戚婉月手撑着桌面,掌心处还压着她的一只簪子。那簪子是她亲自去首饰铺子打的,担心压坏了,便微微收着力。 她这一处收力,另一处也跟着收。 宋缊白呼吸一滞。 “夫人,”他笑:“夫人这是借机报复为夫?” 戚婉月面颊绯红,她别过脸,催促:“你快点,女儿过会背完书了。” “阿黎没这么快。” “你怎么知道?” 宋缊白动作缓慢轻柔:“容世子来了,正在小书房教阿黎读书。” 听得此,戚婉月心下一慌,收得更紧了。 “哎......”宋缊白忙求饶:“夫人体谅体谅为夫吧。” 他久不经事,哪里受得住? 戚婉月的裙摆宽大,将两人盖住,除了宋缊白不慌不忙的动静,旁的倒看不出什么。 他慢慢吞吞的,倒是惹得戚婉月难受得很。 宋缊白低头瞧了眼,轻哂:“夫人看来也想我想得紧了。” “宋缊白你闭嘴!”戚婉月瞪他。 可此时的戚婉月香腮粉面,眼波迷离,凶起来的模样没半点震慑力,倒显得越发娇媚。 宋缊白心头一荡,动作快了些。 过了会,戚婉月想起一事,问他:“你打算怎么办?” “什么?” “你如今被停职待查,我听说朝堂上还有人弹劾你,你就没点主意吗?” “你都说我是停职待查了,眼下除了让皇上查还能做什么?所幸我待在家里也不孤独,有夫人陪着甚好!” 说到“甚好”时,宋缊白暗暗用力。 戚婉月差点仰倒下去,她娇喝:“宋缊白,我跟你说正事。” “好,夫人请说。”宋缊白很有耐心。 他衣衫整齐,料子上甚至连个褶皱也无,鬓发浓郁周正,眉眼倜傥风流。唇边的美须修剪得齐整,令他俊朗的五官添了几分成熟魅力。 这般好整以暇地做这种事,竟是一点也不显下流。 “我想明日回趟娘家。”戚婉月说:“你的事我阿兄他们肯定得知了,我找他们拿个主意。” “不必。”宋缊白道:“这事牵扯越小越好,若是旁人参与,说不定那帮人连你娘家人也弹劾,到时候引起圣怒反倒于我不利。” “那怎么办?就这么干等吗?” “也不全是干等啊。”宋缊白用行动告诉她:“我们这不是忙着吗?” 话落,胸膛就被戚婉月重重捶了一记。 宋缊白大笑。 笑声蔓延屋外,传进了小书房。 阿黎听见了,停下来,扭头看了看门外。 “容辞哥哥,我爹爹和娘亲怎么还没出来啊?” 容辞咳了咳:“阿黎专心背书,别分神。” 阿黎说:“我也不想分神呀,可我爹爹笑得很大声呢,容辞哥哥你听见了吗?” 怎么没听见? 容辞耳力好,小书房离正屋也就隔了座庭院,那边的事即便不想听也听了个七七八八。 默了默,他说:“阿黎,我带你去逛园子可好?” “我不背书了吗?” “明日再背。” “可一会爹娘过来了,看不见我了。” “他们不会这么快出来。” “容辞哥哥怎么知道?” “......” 别问他怎么知道,同是男人,他自然理解宋缊白。 容辞帮她把书放回书袋,然后牵着她出门。 . 戚婉月身子跟旁人不同,寻常碰不得,一碰便难以抑制。 两人酣畅过后,桌子已经不能看了。 事后,她有些后悔:“我就说不该在这里,眼下乱成这样可怎么收拾?” 宋缊白餍足得很:“叫丫鬟们来收拾就是。” 戚婉月啐他:“你不要脸我还要,这可是女儿的屋子,丫鬟们瞧见了,回头得传成什么样去?” “我们在屋里这么久,你以为丫鬟们不知道?” 戚婉月脸颊涨红,又气又恼地瞪他。 “你赶紧走吧,别在这碍我的眼。” “好好好,我走。”宋缊白故作委屈:“夫人用完了就将我踹开好生无情。” “......” 一年未弄这事,宋缊白怎么变得这般不要脸了? 戚婉月再听不下去,使劲推他出门。 宋缊白出门后,在走廊逮着个婢女问:“阿黎呢?” “老爷,”婢女说:“容世子来了,教姑娘背了会书,这会儿他们去逛园子了。” 宋缊白点头,吩咐:“你去请容世子到书房来。” “哪个书房?” “前院书房。” “是。” . 容辞走进书房时,宋缊白神清气爽地坐在桌边看书信。 他镇定自若,容辞也装作不知,翁婿两默契地不提前院之事。 “容世子坐。”宋缊白放下书信。 容世子行了一礼,坐下。 “上次你的预测果真应验,耿易青这事闹得可不小,我也被迅速卷入其中。这里头,恐怕有人在暗中推动。” 容辞不动声色。 宋缊白郑重问:“依你看,这局该怎么破?” 其实怎么破,容辞早有法子,但并非他不愿帮宋缊白,而是不想在宋缊白面前暴露自己的实力。 况且宋缊白不傻,看似温文儒雅,实则也是个有心计有谋略的。上辈子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他都能脱身困境,更何况这辈子已提前知晓。 想来,定是做了万全准备。 容辞谦虚地作揖:“宋伯父,耿易青的事晚辈只是无意得知,也没料到事情会闹得这么大,兴许正如伯父所说,背后应该有人推动。可具体谁人很难说,这一局,晚辈破不了。” 宋缊白笑了笑,神色些许意味深长,像是知道他故作谦虚,又像是猜到他不愿透露实情。 不过无论哪样,宋缊白清楚容世子不会对他不利。而且,他也确实早有准备,破局只是时间问题。 容辞问:“宋伯父可有对策?” “对策嘛,无非就是等。”宋缊白说:“此事不急,大理寺正在查,让他们慢慢查就是。” “伯父不急?眼下整个襄阳侯府都在担忧此事。” “急也没用。” “朝堂弹劾呢?伯父不怕?” “怕什么呢?”宋缊白道:“眼下他们弹劾得越厉害,将来冤情澄清时,只会对我越加有利。” 宋缊白毫不遮掩地在容辞面前暴露他的野心,容辞明白,他此举分明是将他看作自己人了。 也似乎有意地,带他进入朝堂的斗争中,教他成长。 这还是宋缊白头一回跟容辞谈朝堂上的事,语气之自然,不像是对个十三岁的少年,倒像是对并肩作战的好友。 容辞觉得未尝不是好事。 毕竟他谋划的事总有一天宋缊白会知道,提早让他一步步涉及,兴许还能助他一臂之力。 但宋缊白此话,令容辞想起了上辈子。 上辈子,宋缊白含冤良久,洗清罪名后,皇帝确实弥补了他。不仅赏赐金银财帛,还给他升官。 只是,这官是外放去当了一州巡抚。也就是说,兴许过不久,宋缊白会升官,然后离京上任。 如此一来,倒是苦了阿黎。 可想而知,上辈子的阿黎从小就一个人在襄阳侯府长大。许是童年孤寂,以至于后来嫁入睿王府,待人总是小心翼翼。 容辞动了动唇,想说什么,却又觉得枉然。有些事,无论上辈子还是这世,皆已注定。 罢了,所幸这辈子他早早回来,他的阿黎必不会重蹈覆辙。 . 大理寺地牢。 阴暗潮湿的地牢里随处可听见嘶吼喊冤,自从科举舞弊案闹出来后,地牢里的冤声更盛,甚至还有嚎啕大哭的。 当然,也有心如死灰的。 西边的一处地牢里就关着这么两个人,这两人形容狼狈,白色中衣上布满血迹,有的血还是新鲜的,显然才经过一番严刑拷打。 一人疼得抱腹缩在地上□□,另一人则低头安安静静地靠墙而坐。 这两人是去年入仕的朝堂新贵,刚入仕就被安排在翰林院当值,一度被认为前途无量。 也果真如此,今年春闱,两人便领了份实权差事。原本以为这是升官的好机会,哪曾想爆出了科考舞弊的事,稀里糊涂地下了狱。 “我实在不甘啊。”缩在地上那人低喃。 而坐在角落之人疲惫地掀了掀眼,没说话。 “董策兄,你说我们会死吗?我们十年寒窗苦读好不容易考取功名,却栽在这里,真就没机会了吗?” 墙角那人继续沉默。 “喂!你聋了?还是说你真就不怕死?我听说罪名一旦成立,重则抄家问斩,轻则发配边疆。我正值青春,却壮志未酬,实在不甘心哇......” 说着说着,他低低哭起来。 过了会,听见有人开锁,两人抬头看去。 一个牢役进来问:“哪位是董策,出来!大理寺右少卿褚大人亲自审问。” 叫董策的年轻人顿了顿,缓缓起身。 到了审讯室,四周烛火烧得灼热,光线也亮得刺眼。 大理寺右少卿褚广浚负手立于刑具之侧。 董策遮住眼睛,缓了好一会才看清人,慢慢跪下去:“下官董策,见过褚大人。” 褚广浚静静打量了会,然后走到他身旁,低声问:“董策,你可想活?” 董策猛地抬头,期盼而疑惑地望着他。 褚广浚道:“若想活命,就按我说的做,后头自会有人帮你翻案。” 董策不解问:“我与褚大人非亲非故,为何帮我?” 褚广浚笑了笑,拍拍他的肩:“帮你的不是我,而是......” 他凑近,轻声说了个名字。 董策听后,大惊,继而苦笑。 想不到是他! 如今虽是得了活命,可也走上了另一条死路。富贵滔天,却荆棘在前。 容世子好手段! . 与此同时,另一个僻静的地方关押着一人。 这里不是大理寺地牢,而是一座私人宅院,关押的地方虽比大理寺环境好了些,可却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 四处皆是冷冰冰的墙壁,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比起大理寺人声嘈杂的地牢来,这里似乎更显阴森可怖。 李善濡已经在这关了许多天。 自从耿易青科举受贿被爆出来后,李善濡就被人抓了起来,一直关在这。无人审讯无人问话,像是直接将他判了死罪,只待日子一到就行刑问斩。 李善濡恐慌了多日,深幽的地牢总算来了人。 那人似乎颇为嫌弃,频频抱怨:“这是什么鬼地方,不能换个亮点的?差点绊了爷的脚。” 很快,那人走近,懒懒地瞥了眼李善濡。 开口就问:“李善濡,想不想活?” “想!当然想!”李善濡爬过去,攥住他的衣摆像攥着救命稻草。 “既然想,那就给你个机会。”孟子维嫌弃地踢开他。 李善濡磕头:“太好了!这位贵人的大恩大德我李善濡一辈子不会忘记。” 孟子维嗤笑:“我可不是白白救你,有个条件。” “什么条件?” “听说你是梁州首富之子,家财万贯,既如此,不妨让你父亲拿钱来换你这条命可好?” 拿钱换? 好说好说! 李善濡还以为是什么了不得的条件,原来只是要钱,这还不简单。 然而当听见孟子维报出的数,顿时傻眼了。 “十万两?”李善濡震惊:“这是要掏光我李家家财啊!” “啧.....”孟子维不耐烦道:“你是觉得你这条命不值十万两?既如此,我也懒得费口舌了,你等着问斩吧。” 他作势要走,李善濡忙上前抱住他的腿:“贵人,一切好商量!好商量!” “十万两太多,可否少些?”李善濡忙解释:“并非我不愿意,而是怕我爹不愿啊。” “是么?”孟子维笑了笑:“果然是守财奴之家,不看重命倒看重钱财。你以为你犯的事小?实话告诉你,贿赂朝廷命官、欺君罔上,哪一条都是满门抄斩的死罪。你自己考虑吧,要钱还是要命。” “要命!”李善濡痛哭流涕:“我要命!求你帮我!” 孟子维点头,吩咐身后的人:“把纸笔给他,让他写信。” . 敲了笔竹杠,孟子维心情不错,径直去了莳华馆。 顶层的雅间里,容辞已经坐在那喝茶了。见他来,容辞扬了扬茶杯:“谷雨西湖龙井,滋味不错。” 孟子维顿时一脸心疼:“昨日才到的,我都还没来得及品上一口,可还剩下?” 小凤儿笑出声:“堂堂孟阁主,居然小气这几两茶叶,说出去不怕被人笑话。” “谁笑我?除了你小凤儿敢,旁人都不敢。”孟子维坐过去,看看容辞又补了句:“哦,他也敢,只是他不会对我笑。除了他那小媳妇儿,待旁人都冷清得很。” 闻言,小凤儿闷笑起来。 容辞淡淡掀眼:“事情办好了?” “办好了!”孟子维激动:“十万两啊!我还是头一回敲诈这么多钱!” 他继续兴奋地说:“我们还辛苦经营茶楼酒肆做什么?让褚广浚提供富得流油的犯人名单来,我们负责一个一个敲竹杠,保管不出一年,天下首富就得换人坐。” 他话音一落,小凤儿捧腹大笑。 “怎么?”孟子维睨她:“爷这个主意不好?” 小凤儿拍掌:“好好好,可太好了,届时属下也不用干那些打打杀杀的活计,帮着孟阁主数钱就行。” 跟小凤儿逗了两句,孟子维正色问:“对了,李善濡可是这件案子的主犯之一,我们就这么将他扣下,会不会引人起疑?” “不会。”容辞不紧不慢说:“贿赂耿易青的可不只李善濡一人,况且李善濡无官无职只是个小角色罢了,无人在意。” “可若是皇上那边要人怎么办?” 容辞道:“大理寺囚犯如此多,牢里死一个李善濡有何稀奇?” 孟子维一怔,立即明白过来。 “这主意好,回头我跟褚广浚说一声,让他在牢里做一出李善濡畏罪自杀的戏。” . 戚婉月喜爱舞文弄墨,在闺阁时便写得一手好字,书房里也挂了许多她自己的墨宝。 如今回了襄阳侯府,大把闲暇,索性抓着女儿练大字,兴致勃勃地当起了先生。 这日,戚婉月正在女儿的小书房中教她写字,见她时不时转头看门外,心下了然。 “你容辞哥哥还在忙,再等等,兴许等你写了五个大字出来,容世子就来了。” 阿黎失落:“还要写五个啊,可我等了许久了呢。” 她今日休沐,早上时,睿王府小厮来传话说容世子会来看望她。为此,阿黎等了大半天。 “不然......”戚婉月忖了忖,说:“娘亲先带你去游湖?” 阿黎摇头:“我若去游湖了,万一容辞哥哥来了瞧不见我怎么办?” 戚婉月莞尔,正欲打发人去门口看看,就听婢女禀报说容世子来了。 母女俩转头看去,只见容辞一身靛青锦袍从游廊过来。 阿黎高兴,立即起身跑出去,但想起什么,又忙压住唇角。 她瘪嘴,学着大人的模样抱臂生气:“容辞哥哥怎么才来?阿黎等许久了呢。” 容辞先是给戚婉月行了一礼,然后蹲下去哄阿黎:“抱歉,我路上耽搁了。” “耽搁什么了?”她软软糯糯的声音没半点气势,却偏偏扬得高,听起来不像是责备,倒像是撒娇。 容辞从袖中掏出个精致的小荷包来:“因为买糖果所以耽搁了,阿黎还生气吗?” 一见糖果,阿黎就不气了,但马上原谅又显得自己太急。 于是只得故作矜持,却也不怎么矜持得住,昂着小下巴:“我才没那么小气。” 戚婉月瞧着无奈:“容世子你这般宠着她,往后怎么是好?阿黎越发娇气了。” 阿黎立马辩驳:“娘亲,阿黎才不娇气,阿黎乖着呢。” “好好好,我的阿黎最乖。”戚婉月说:“现在你容辞哥哥来了,就让你容辞哥哥陪你写字吧,娘亲去厨下看看。” “对了,”戚婉月问:“容世子可得空留下来用晚膳?” 容辞瞥了眼小姑娘巴巴的眼神,点头道:“多谢伯母,晚辈得空。” “行,那你们进去吧。”戚婉月转身离开。 阿黎得了糖果,欢喜地拉容辞进书房,又像只小蜜蜂似的跑到桌边。 “容辞哥哥你看,这是娘亲教阿黎写的字,写得好不好哇?” 容辞走过去,也在桌边坐下来。 阿黎写字的桌子是特制的,四四方方小小一张,还配了矮凳。坐阿黎还好,可容辞手长腿长,坐下去便显得又小又挤。 他却半点不觉难受,认真检查了阿黎的字,夸道:“写得不错,进益良多。” 阿黎腼腆笑,露出两颗小虎牙。 11. 第 11 章 在大理寺紧锣密鼓地审讯下,五月中旬,震惊一时的科考舞弊案终于水落石出。 耿易青承认自己春闱受贿,同时也承认新科状元的考卷乃他亲手誊录,并呈上龙案。至于尹绍歆自己写的那份答卷最后也被供出,除了字迹有异,答卷上的内容毫无二致。 至此,尹绍歆受人构陷入狱得以翻案,圣人怜惜他才学,除却保留他新科状元之名,还亲授其为翰林院五经博士。 曾一度被唾弃的新科状元郎尹绍歆,再一次出现在众人视野,成了京城津津乐道的人物。 而至于那些牵扯进这桩案子的官员,也大部分定了罪名。只有少部分因证据不足,仍在查证。 其中就有吏部左侍郎宋缊白。 距离宋缊白被停职待查已经过去了半个月,朝堂上觊觎他这个位置的人不少,因此弹劾的折子与日俱增,大有不拉他下马誓不罢休的架势。 不过宋缊白却一点也不急,任你弹劾,他岿然不动。每天在家写字作画,相陪妻女。 . 这日,清晨下了场细雨,巷子地面潮湿,空气中萦绕着陈旧的青苔味。 柳阳街一户大门吱呀打开,一个妇人牵着三岁的小儿走出来。 这对母女正是李秀兰和他儿子昭儿。 李秀兰转身静静望着大门,也不知在想什么。 婢女采荷背着行囊,问:“夫人真不去跟宋二老爷辞别?” “辞别什么?”刘秀兰平静道:“反正还要回来,再说了......” 她亲手将大门关上,继续道:“我若去辞别他倒还以为我心甘情愿离开,我若不告而别,他必定会认为我被逼离京而心存愧疚。” 采荷恍然大悟:“还是夫人聪明。” 李秀兰转身问:“我吩咐的事都办妥了?” 采荷回道:“夫人,都办妥了,保管没人发现。” “行。”李秀兰点头,抱起儿子:“那就走吧。” . 这厢,襄阳侯府二房的书房里,宋缊白正在看戚婉月写字。 “夫人的字迹骨骼秀逸,清冽而不失优雅。”宋缊白夸道。 戚婉月示意:“别光看着,帮我研墨。” 宋缊白笑:“行行行,遵夫人命。” 过了会,小厮来门口禀报:“老爷,李夫人走了。” 戚婉月停下:“哪个李夫人?” “李秀兰。”宋缊白出声:“此前我跟你说过,决定送她们母子回邵河县,看了今天的日子。只是.......” “只是没想到她不辞而别是吗?”戚婉月睨他。 宋缊白面色几分深沉,没说话。 戚婉月道:“你若想去送那就去,在我面前这般作态是何故?” “不了。”宋缊白摇头:“反正早晚要走,送一程又能如何。” “听你之意,倒是怪我害得你不仁不义了?” “我的夫人啊,我何时说过这种话?这也不是那也不是,夫人要为夫如何做才好?” 戚婉月撂下笔:“我要你如何做?既然决定送她回去,你摆这副怜惜的样子做什么?” 宋缊白错愕:“我哪怜惜了?我只是......” “只是什么?” 宋缊白叹气:“我只是觉得愧对义父义母。” 他说:“当初拜李家夫妻为义父母时,他们曾嘱咐我将秀兰当作妹妹,往后照看些。可如今义父义母不在,秀兰带着儿子孤零零回邵河县......哎夫人你去哪......” 戚婉月扭身想走,却立即被宋缊白从身后抱住。 “夫人,怎么好端端地你又生气了?” “你怜她孤零零,既如此去把人追回来啊。” “夫人,”宋缊白无奈:“你气这个做什么?若我是那种无情无义的人你才该气。我对那李秀兰没什么,只当她是义妹。我愧疚的,只是在义父义母面前食了言而已。” 戚婉月憋屈得慌。 但她也清楚,宋缊白是个重情义之人,当初也正是看中他品行才会毅然下嫁于他。而且那李家父母对他有救命之恩,说是再生父母也不为过,只是......她就是不喜这个李秀兰。 他当李秀兰是义妹,可李秀兰心里不这么想。 兀自气闷了会,戚婉月挣开他:“罢了,你也别说了,她既然走了就走了,你若愧疚就放心里愧疚,也莫给我看,省得我看了心烦你还觉得我小气。” “我夫人哪里小气了?”宋缊白笑:“夫人最是贤良淑德,天上的王母娘娘下凡也不过如此。” “呸!”这人看着衣冠楚楚,私下油嘴滑舌。 戚婉月敏感,经不住他逗。在手探入时,便已迷糊成了一摊水。 宋缊白趁机接着人,打横抱起往里间的小榻而去。 . 这五月的天说变就变,上午风平浪静,傍晚就开始狂风大作起来,紧接着下起倾盆大雨。 戚婉月才走出回廊两步,裙摆就被急雨打湿。 “老爷还没回来吗?”她问婢女。 午觉醒来后,宋缊白出门了,说是去办点事。 婢女摇头:“还没,不过前儿小厮过来传话让备晚膳,兴许老爷没多久就会回了。” 戚婉月点头,往厨房走:“我去看看。” 然而才拐过走廊,一个小厮撑伞匆忙跑来:“夫人不好了,出大事了。” 戚婉月心头一跳:“什么大事?” “李夫人回邵河县的船翻了,母子二人不见踪影。” 戚婉月大惊:“什么时候的事?” “就一个时辰前,护院快马回来报信的,老爷已经赶过去了。老爷让小的回来跟夫人说一声,兴许赶不回用晚膳了,让夫人莫等。” “船在哪出的事?” “在泰县。”小厮说:“听说是雨势太凶,那船经年未修幡子坏了,一下子就被卷入水中。” 戚婉月心惊肉跳,有种不好的预感。可这预感是什么,她却说不上来。 忖了忖,她吩咐:“快备马车,我过去看看。” “使不得啊夫人,从京城去泰县的路不好走,且这会儿下着大雨呢。” “快去!”戚婉月厉声道。 . “娘亲,发生什么事了?”阿黎跑过来。 “阿黎你出来做什么?风雨大,快回去。”戚婉月将女儿抱起,往屋里走。 她飞快盘算了下,这会儿已是傍晚,到达泰县就该天黑了。若是人寻到了还好,若是寻不到,兴许今夜赶不回来。 “阿黎,”戚婉月说:“娘亲有事出门一趟,你乖乖在家中。” “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不确定。” 想了想,戚婉月又说:“罢了,我一会让人去给容世子传话,阿黎先跟着你容辞哥哥如何?” 变故突起,她无暇顾及女儿,还是交托给容辞稳妥。 没多久,马车准备好,戚婉月辞别女儿匆匆出门。 . 此时,容辞在莳华馆。 他面前坐着几人,正是此前因科举舞弊案连累入狱的朝堂新贵,后来经容辞一番暗箱操作,将人捞了出来。 几人见着十三岁的容世子,心情各异。 这位容世子分明比他们还小好几岁,然而身上透出的气势却令人不可忽视。 他坐在上首,眸色淡然,可淡然中带着看穿人心的犀利。开口说的话也不急不缓,竟有种一切尽在掌握中的淡定从容。 若说刚开始还存着轻视的心,一番谈话下来,没人再敢小瞧,甚至心悦诚服。 “容世子,”董策上前作揖:“我等蒙容世子大恩,以后必定为世子肝脑涂地。只是眼下我等有些迷茫,毕竟我们官职低微,能力有限,不知如何为容世子效力。” 董策是最先想明白的人。 容世子在救他们的那一刻,他们就已经跟容世子绑在一条绳上了。后退是个死,倒不如赌一把兴许还能见光明。 一开始他对十三岁的容世子也有些怀疑,如今见了之后,不论是气魄还是智谋,皆无不为之敬佩。 既然已无退路,不妨效忠表态,博个好感。 容辞对他的举动果真满意,勾唇道:“董大人无须忧虑,眼下你们只需做好分内之事,旁的,不必操持。” 话落,几人面面相觑。 容世子费尽心思将他们救出来,居然什么都不用他们做? 孟子维好整以暇坐在一旁甩着腰上的玉佩穗子。 容辞打的什么主意别人不知,他跟了他这么多年自是清楚。容辞向来走一步看十步,心眼手段多着呢,这是放长线钓大鱼。 另外几人见董策抢先表了忠心,暗自后悔,纷纷起身作揖。正欲开口,那厢进来了个侍卫。 不知侍卫在容辞耳边说了什么,此前还清冷的面容,突然柔和起来。 他吩咐:“你带人接她去御马巷等着,今早厨子做的点心若是还有就给她送去,若是没了,去杨记现买一份。” 侍卫为难:“世子爷,这会儿天色已晚,杨记想必打烊了。” “多给些银钱,打烊了再开门就是。” “是。”侍卫离去,到门口又被容辞喊住。 “慢着.....”容辞默了默,起身道:“不必了,我亲自去接她。” 宋缊白和戚婉月都出门了,天降大雨,想必小丫头害怕,还是他亲自去为好。 他对众人道:“今日暂且谈到这,各位先回。” 说罢,袍子一掀便出了门,留下一屋子人神色莫名。 一人小心翼翼问:“孟公子,容世子这是?” 孟子维懒懒道:“不必大惊小怪,容世子这是接他小媳妇儿去了。” 他又道:“反正以后你们就知道了,在容世子心里这天底下还没什么事比那小姑娘重要。各位,请回吧。” . 容辞赶到襄阳侯府时,已经是戌时。大雨仍然滂沱,他才下马车,衣袍就被打湿了一片。 婢女提灯撑伞上前:“容世子总算来了,姑娘适才哭了许久。” “哭了?”容辞脚步一顿。 “可不是,”婢女说:“原先姑娘一个人在书房写字来着,可写着写着突然趴桌上。奴婢们还以为姑娘是困了睡着,后来才发觉她一声不吭地哭呢。” 容辞听了,脚步立即加快。 婢女几乎跟不上:“哎,容世子慢些,淋着雨了。” 容辞没理会,三两步穿过天井没入走廊。 他径直来到阿黎的屋子,此时室内燃着几盏烛火,寂静无声。 凝霜见他来,悄悄指了指室内。 容辞了然,掀开珠帘,在柜子旁找着阿黎。 小姑娘蹲在地上,怀里抱着布偶花狸,头埋在膝间只露出黑黝黝的脑袋。 乍一看,像被遗弃的小狗似的,可怜兮兮。 “阿黎。”容辞走过去蹲下:“你蹲这做什么?” 阿黎抬脸:“容辞哥哥你来了呀。” “嗯,”容辞问:“我接你去御马巷玩可好?” 宋缊白和戚婉月去了何处,容辞当然知晓。看样子他们今晚是回不来了,阿黎一人在这他不放心,索性接去御马巷。 阿黎却摇头:“我等娘亲回来。” 小姑娘眼眶红红的,因才哭过,长睫湿哒哒地贴在眼睑处。 分明委屈,却故作坚强。 容辞拿帕子帮她擦,温声问:“阿黎为何哭?” 提起这个,阿黎开始难受地瘪嘴:“容辞哥哥,娘亲又走了,她还回来吗?” “会回来,”容辞说:“你娘亲只是出门办事了。” “什么事要晚上出门呢?” 阿黎记得一年前她娘亲也是傍晚匆匆出门了,之后就再也没回来。 “唔.....”容辞也不好解释,摸了摸小姑娘的脑袋,说:“但不会这么快回来,我先带你去御马巷,说不定阿黎歇一晚,明天睁开眼就能看见娘亲了。” “真的?” “嗯。” “那容辞哥哥背我。”阿黎委屈巴巴说:“我脚麻啦。” 容辞莞尔,却没背她,而是直接将小姑娘抱起来藏在怀中。 十三岁的少年身姿挺拔修长,虽清瘦,可常年锻炼结实有力,抱起阿黎轻轻松松。 出门时,他吩咐凝霜:“给你们姑娘收拾些衣物,去御马巷。” “哎。”凝霜还来不及说话,手上的伞就被容辞夺去。 接着,就见容辞一手撑伞,一手抱紧阿黎走入雨中。许是怕阿黎淋到,他还刻意躬身,用身子挡着斜飞过来的雨丝。 . 将阿黎带回御马巷后,容辞陪阿黎说了会话,又哄她入睡,如此过去了半个时辰。 出门后,夜色浓郁,雨势总算变小了些。 容辞问侍卫:“宋缊白寻到人了吗?” 侍卫回道:“听说已经寻到了,只是那李秀兰母子情况不好。” “怎么不好?” “李秀兰腿骨折了,其幼子也昏迷不醒。” 闻言,容辞蹙眉。 侍卫又禀报:“世子,孟阁主来了,在前头书房等着您。” 容辞抬脚下台阶。 侍卫跟在身后继续道:“孟阁主来了有半炷香,听说世子在哄阿黎姑娘睡觉,便没让人来打扰。” 容辞点头,大步往书房去。 到了书房,发现不只孟子维一人,还有另一人也在。正是此前闹得沸沸扬扬的舞弊案主人——尹绍歆。 科考舞弊案真相大白后,皇帝正了尹绍歆的清名,还赐了不少财帛,同时也直接授予翰林院五经博士一职。 如今的尹绍歆,可谓皇帝面前的红人,风光无两。 按尹绍歆之意,原本该早些登门,但为掩人耳目,今日才来拜谢。 孟子维道:“我回去的路上,正巧收到尹公子书信,便带来这里。” 容辞点头,示意尹绍歆:“尹大人坐。” 他举止随意而亲和,径直掠过尹绍歆坐下,甚至都不多寒暄一句。 令尹绍歆一时错觉,仿佛自己跟随了容辞多年,两人相处熟稔而自然。 尹绍歆没坐,而是对容辞长长地拜揖:“尹某多谢容世子搭救之恩!” 容辞未抬眼,品了口茶后,视线落在旁边的棋盘上。 那是一副残局。 他开口问:“尹大人,此局已僵持多日,可否有兴致破解?” 尹绍歆愣了愣。 容辞进门,什么没说也什么没问,倒是先让他对弈。行事高深莫测又理所当然,只无声片刻,他便主宰了这场见面。 “恭敬不如从命。”尹绍歆坐过去。 他观察棋局。 棋盘上,黑子与白子错落排列却各成阵营,看似相连实则呈断裂之势。仔细分析,乃一盘劣局,无论白子还是黑子皆讨不着好。 尹绍歆沉吟:“不知此局是哪位高手留下的,尹某不才,不敢冒昧破局。” 毕竟,从局势看,破局就等于两败俱伤。 孟子维闻言,轻笑了下:“尹大人不愧是圣上钦点的状元,此局只一眼就能看透。不过,这残局并非旁人留的,而是世子本人。” 容世子? 尹绍歆心下惊讶。 他曾听说过有人天赋异禀,可左手与右手对弈。然而许是他阅历浅,自始至终没见过这样的人。 更何况还是这等精妙之局。 慢慢地,棋还未下,尹绍歆心里便涌起了股敬畏。 眼前这个少年,想必也看出了他的来意。他有心试探,而这少年又何不是在试探他? 想到此,尹绍歆收起敷衍,低头认真研究棋局。 容辞问:“尹大人可想到了破解法子?” “有,”尹绍歆点头:“只不过风险极大,错一步则满盘皆输。” 容辞轻哂,从瓮中取了颗白子,率先落下去。 尹绍歆见了,蹙眉:“容世子这一步凶险。” “既是死局,怎么也是个死,倒不如主动出击。”容辞淡淡道:“兴许,还能峰回路转,起死回生。” 尹绍歆心头微震。 容世子话中有话,这盘残局便是天家与睿王府的局势。眼下两相对峙,似乎已经走到尽头。 尹绍歆道:“容世子这是在赌。” “此言不当。”容辞说:“赌乃毫无把握之举,我这是在博生机。” “容世子之意,倒像是胜券在握。”尹绍歆也落下一颗黑子,堵住去路,道:“可依尹某人看,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划不来。” 他黑子一落,又成了死局。 容辞面色平静,不语。 他继续落子:“不破不立,死而后生。” 话落,尹绍歆顿了顿,拿在手上的黑子迟迟没落下去。 须臾,他起身对容辞长作一揖:“容世子,这副残局,尹某今日恐怕破不了。” 说完,尹绍歆告辞离去。 送走尹绍歆后,孟子维疑惑问:“尹绍歆这是何意?我听着怎么像是想投诚却又带着试探的意味?” 容辞负手往回走,边道:“尹绍歆此人心机深沉,他今日来确实带着试探之意,不过投诚也有七分。” “剩下三分是什么?” “是防备。” 孟子维不解:“他已经没退路,上了我们的船便是一体,他防备什么?” “他若不防备,我反倒觉得此人不可用。”容辞道:“想收服尹绍歆不是件容易的事,然此人一旦收服,便大有用处。” “那接下来怎么办?” 容辞转身:“章元薇可寻到了?” 孟子维道:“已经寻到了,正在来京的路上。但章元薇居然不是妙龄女子,她身边还有个两岁的儿子,你确定没弄错?” 容辞勾唇:“甚好,你恐怕不知这章元薇乃是尹绍歆的元配夫人,那两岁幼儿也正是尹绍歆的儿子。” 闻言,孟子维惊讶:“可我怎么听说尹绍歆并未娶妻,他春闱履历上也写着未成家。” “这便是尹绍歆最大的把柄。” “何意?” “往后你会清楚。” “......” 又来! 见他抬脚往后院去,孟子维问:“你去后院做什么?卧房不是在前院么?” 容辞懒得理他,头也不回走了。 “孟阁主,”旁边跟着的侍卫提点道:“阿黎姑娘在后院,容世子当然去后院陪着。” “......” 孟子维不屑。 至于么,跟看眼珠子似的,难不成怕人偷了? . 后院,凝霜靠在门边打盹,听见脚步声忙睁开眼。 容辞问:“阿黎怎么样?” “姑娘睡熟了。”凝霜就知道他夜里会过来,一直撑着没敢歇。 容辞点头,见她哈欠连天,摆手道:“你去歇息吧。” “可姑娘这得看着,”凝霜说:“姑娘认床,奴婢怕她夜里醒来没个人......” “我在这,你出去。” “是。” 凝霜退出去,轻轻将门关上。经过窗边时侧头瞧了眼,就见容世子轻手轻脚地搬了把椅子坐在阿黎的床榻边。 她心下感慨,她们姑娘真是有福气,得容世子这般珍爱。 容辞坐在床边,就着烛火,视线清清浅浅落在熟睡的小姑娘脸上。 阿黎睡得恬静,呼吸轻盈,小小的一团曲在锦被里,跟只猫似的乖巧。 过了会,容辞眼皮渐沉,索性阖眼小憩。 这辈子许多事都有所改变。 譬如阿黎,譬如阿黎的父母,又譬如尹绍歆。 前一世,他到了成婚的年纪才跟阿黎定亲。与所有定亲的男女一样,他跟阿黎不熟,只知道是个小他几岁的女子。成婚后,两人相敬如宾,日子过得平淡宁静。 上一世,到了成亲的年纪得知定亲之人是阿黎,他并不惊讶,依旧按部就班地跟她过日子。 而尹绍歆则是在当时才收服的,彼时尹绍歆已经在朝堂站稳脚跟并小有成就。他费了不少力气才将此人收入囊中,可也就在这些争权夺利中,他渐渐失去了他的阿黎。 她总是不断生病,有时候能病上几个月,身子好的日子很短暂。后来他逐渐大权在握时,才注意到,他的阿黎已经卧病在床。 记忆中,阿黎的父母鲜少出现。 宋缊白和戚婉月这两人两世都在纠缠不清。一个为爱疯魔,一个恣意妄为。两人闹了一辈子,纠缠了一辈子,周遭的人被折腾得不轻。 记得有一回,大年初二是出嫁女归宁日。 他从外头回来,见阿黎站在院中为两个堂嫂清点礼品。京城有个传统习俗,女子归宁时要亲手做一袋饼,回娘家后由娘家人分给街坊邻居们食用,以讨个喜意。 当时阿黎也做了许多饼,只是后来他发现那些饼皆留在了府上。 他问:“你为何不回襄阳侯府?” 阿黎只是笑了笑,说:“过年府上事多,母亲身子不好,我若回去了没人照看。” 彼时他信以为真,后来无意中得知,原来是过年时戚婉月又跟宋缊白闹矛盾。戚婉月赌气离京,宋缊白当日就追着去了。 襄阳侯府二房没人,阿黎便也没能归宁。 雨至半夜,起了阵凉风,纱幔轻动。 容辞蓦地醒来。 他神情些许恍惚,一时分不清前世今生。 过了会,眸色渐渐清明,他倾身查看榻上的小姑娘。 阿黎仍在熟睡,许是环境陌生睡得不踏实,小小的眉头蹙拢。 心思不宁。 默了默,容辞上前给小姑娘轻轻抚平眉头,又帮她掖了掖被褥。 “睡吧,明日起来就能见到你娘亲了。” 他低声说。 12. 第 12 章 次日,宋缊白与戚婉月回了京城,一同回来的还有李秀兰母子。 李秀兰母子是在河岸边的一座土地庙里寻到的。彼时她浑身湿漉漉,左腿血流如注,怀里抱着昏迷不醒的儿子,面貌呆傻,见到宋缊白时又哭又笑。 婢女采荷在一旁痛声泣诉:“我家夫人命怎么这么苦?年纪轻轻守寡,父母也撒手人寰,好不容易将孩子拉扯大,如今又遇上这种事。原想着来了京城能有依靠,却不想碍了旁人眼,这是非得逼死我家夫人吗?” 李秀兰不语,只抱着孩子默默流泪。 采荷继续大哭:“老爷老夫人啊,你们要是在天有灵,保佑保佑夫人吧,她可是你们唯一的女儿,如今丢下她一人活在这世上,遭人白眼不说差点就没命了啊。” 没人阻止这个婢女哭泣,也没人阻止她指桑骂槐。 宋缊白站在门口沉默,戚婉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宋缊白,也跟着沉默。 当夜,宋缊白将李秀兰母子送去客栈,又请了大夫来瞧。 据李秀兰说,船沉时,幸好抓住块木板。儿子被她放在木板上,娘俩在水里游了许久才靠岸。 但后来不小心撞到石块,左腿骨折流血不止,因实在走不远,才躲在土地庙中。 母子俩又湿又冷,三岁幼儿扛不住,发热昏迷不醒,她慌得六神无主。是以,宋缊白找到人时,见她状若疯癫。 当即,宋缊白跟戚婉月商量,欲带母子俩回京城。 戚婉月晚膳都还没来得及用就赶来泰县寻人,疲顿不堪,只点头说:“随你吧。” 随他吧! 这是当时戚婉月唯一的心情。 在得知李秀兰母子失踪时,她就预感不好,果然,这种预感在这一刻应验。 来来回回都是李秀兰的事,她真的累了! . 阿黎醒来时,果真见到了娘亲,是容辞亲自送她回襄阳侯府的。 彼时戚婉月站在门口等女儿,见她下马车,忙将人抱起。 阿黎也紧紧抱着她脖颈:“娘亲你昨晚去哪了?爹爹呢?” 提及宋缊白,戚婉月神色寡淡,她今日一早自己提前回了京城,并没告知他。 她笑着摸了摸女儿脸颊,问:“阿黎昨夜乖不乖?” “乖。” “多谢容世子。”戚婉月越过女儿肩膀对容辞道:“今日府上事多,抱歉不能请世子进去喝杯茶了。” 容辞点头:“我已经给阿黎请了一日假,她今日不必去学堂。” “好。” 戚婉月颔首,辞别容辞,抱着女儿进府。 宋缊白是巳时回的襄阳侯府,一进门就问妻女情况。 婢女说:“夫人这会儿在四姑娘屋子歇息呢,兴许是累得紧了,连早膳也未用。” “那阿黎呢?” “四姑娘陪着夫人。” 宋缊白默了默,抬脚去长椿堂。 他昨夜一宿未回,宋老夫人担心情况。见他风尘仆仆归来,忙问:“李秀兰母子怎么样了?” “李秀兰左腿伤了,暂时不能走动,大夫说得养上两个月。” “那李秀兰的儿子呢?”宋老夫人道:“我听说那小儿昏迷不醒,也怪可怜的。” 宋缊白回道:“吃了副药退热了,无大碍。” “这就好。”老夫人叹气,须臾,开口问:“眼下他们母子走是走不成了,你打算怎么安置她们?” “儿子还未想好,暂且先养伤吧。” 老夫人说:“你可别犯糊涂啊,虽然李秀兰母子这般遭遇我也不忍,可你跟你媳妇才和好,别又因为这些事闹僵了。该怎么安置,你最好有个卯数。” 宋缊白苦笑,戚婉月已经跟他闹了,她虽未说什么,可从她早上独自回京便可知,她心中存着气。 如今这事,还真是左右都难办。 过了会,他揉了揉疲顿的眉眼,说:“李秀兰母子肯定得留下来养病,其他的等病好了再说。” “这样也成。”老夫人道。 随即嘱咐:“那对母子既然有婆子和大夫照看,你就少去掺和,银钱药材不短缺她们就是了。回头我再打发人去探望一二,也算是全了咱们宋家的仁义。你若有心思,还是多放在妻女身上。另外,你现在停职待查的事怎么样了?” . 戚婉月回来后,再没过问柳阳街那对母子的事,像是忘记有这么两个人似的。她继续写字作画陪女儿,似乎没什么改变。 但只有宋缊白清楚,妻子又生气了。 可这一回,他却不知怎么哄。 该说什么呢? 说他对李秀兰无意,只当她是义妹照看。说他愧对义父义母,留下她养伤只为尽本分。 可这些话他曾经说过无数遍,再说也是枉然。 他清楚李秀兰留下来是妻子生气的原因,却不得不留,这也是他无奈的地方。 两人就这么地,一个无可奈何,一个刻意疏离,相处得寂寥冷淡。 阿黎自然也感受到了父母的情绪,父母不高兴,她心情也不佳。 这日,阿黎坐在水榭栏杆旁,慢吞吞喂鱼。 她无精打采地垂着脑袋,掌心一把鱼食,一点一点落下。 过了会,鱼食抢干净后,水里倒映出她的影子。 不只她的影子,还有一张俊秀的面庞。 “容辞哥哥?”阿黎转头。 容辞今日着了身青玉袍子,衣襟处还滚着银线绣纹,衬得他愈加俊美矜贵。 他轻哂:“阿黎在做什么?” “喂鱼呢。”阿黎拍拍手,探头看向他身后:“我闻着味儿啦,容辞哥哥给我带了什么来?” 容辞得知阿黎近日闷闷不乐,适才从吏部官署出来后就绕道去杨记买了包糕点。 小姑娘爱吃杨记的蜜枣糕,每次闻着味儿就欢喜。 容辞将糕点递给婢女:“去盛盘端过来。” “是。”婢女上前接过。 容辞在阿黎对面坐下,打量了会小姑娘愁眉苦脸的模样,问:“听说阿黎没好好用膳?” 阿黎努嘴,看向凝霜:“凝霜姐姐你食言,分明说好不能告诉爹娘和容辞哥哥的。” 凝霜忙做了个捂嘴的动作,讪笑。 容辞问:“阿黎为何不用膳?” “不好吃。” “阿黎撒谎。” 阿黎垂下脑袋,嘟哝说:“我没撒谎,就是饭菜不好吃了。” 凝霜听了,解释道:“兴许姑娘是想老爷夫人了,平日里都是老爷夫人陪着姑娘用膳,这几日.......” 这几日,宋缊白跟戚婉月闹矛盾,一家三口便也没坐在一处用膳。阿黎察觉到父母不和,口中的饭菜也变得没滋没味起来。 默了默,容辞道:“我带你去天香楼用膳可好?” “我能出去玩吗?”阿黎立即抬起头。 “当然。”容辞说:“我带你去。” 说着,他牵起小姑娘的手去见戚婉月。 戚婉月正在书房写字,得知容辞要带阿黎出门,并未反对。嘱咐女儿道:“阿黎乖乖听容世子的话,莫皮。” “嗯。” 她目送两人出门,脸上的笑容渐渐淡下来。 “老爷呢?在何处?”她问婢女。 婢女道:“夫人,老爷出门访友去了。” “柳阳街那边情况怎么样了?”她又问。 虽是问柳阳街,可婢女清楚,定是问宋缊白这阵子有没有跟柳阳街那边联系。 婢女小心翼翼道:“老爷前些日去探望了回,之后就一直没去了。听说,后来柳阳街那边派人来了两次。” “来做什么?” “说是寻医问药,伺候的婆子们拿不准,请老爷过去瞧瞧。不过老爷没去,而是长椿堂老夫人派了个管事去瞧了。” 戚婉月冷笑,寻医问药拿不准不该是请大夫么?请他去做什么,那个李秀兰还真是半点都不遮掩。 戚婉月呕得很,这种事她不能说什么,不然旁人还以为她小气。再则,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小门小户女子,她若跟她计较,反倒显得辱没了身份。 . 天香酒楼天字号雅间。 孟子维冷不丁见容辞带阿黎过来,神色愣了愣。 他悄声问容辞:“我们约好谈事的,你怎么把你小媳妇儿带来了?” 容辞不以为意:“不妥?” 你觉得这妥吗? 他们说的可都是机密之事,且不说朝堂上一些勾心斗角被小姑娘听见了不好,就说他们昱光阁那些血腥之事小姑娘听了也会害怕吧? 孟子维实在不赞同得很。 阿黎此前见过孟子维,对这位总是喜欢笑的大哥哥很是好感。 她乖乖巧巧地喊了声:“子唯哥哥。” 这一声“子唯哥哥”像蘸了蜜糖,软糯糯,甜腻腻。 谁能拒绝呢? 孟子维心头顿时一阵软乎,忙转身:“嗨呀,阿黎许久不见,过得可好?” “嗯。”阿黎点头:“好着呢,子唯哥哥可好?” “好!我也好!” 孟子维感动。 他这么久以来累死累活没人关切过一句,却不想在小姑娘这得了补。 “阿黎来,”他主动帮她拉开椅子:“阿黎坐这,今日想吃什么只管说,哥哥请客。” 闻言,容辞掀了掀眼。 孟子维斜眼过去:“容世子瞧什么?阿黎多好的孩子,乖巧又可爱,还长得水灵灵好看。” 阿黎不好意思,腼腆道:“子唯哥哥长得也好看。” 孟子维趁机问:“我与容世子,谁好看?” 阿黎看向容辞。 容辞漫不经心品茶,面上看不出什么,可茶杯在唇边迟迟未饮,想必也在等个答案。 孟子维哈哈大笑,鼓励阿黎:“别怕!你只管说!有我在,容世子不敢罚你。” 阿黎歪头思忖了会,认真道:“还是容辞哥哥最好看!” “......” 13. 第 13 章 雅间里还有个专门供歇息的小隔间,里头摆放着屏风软榻。 容辞命人买了些小姑娘喜爱的玩意,让她自己在隔间里玩着,然后跟孟子维在外间谈事。 孟子维瞧着小姑娘抱着两个软布娃娃在里头玩过家家,又看了眼淡定自如跟他谈朝堂大事的容辞,心情些许微妙。 他忍不住问:“你平日就是这么带孩子的?” 容辞停下,微微蹙眉。 “不是,我是想问,你平时就是这么跟你小媳妇儿相处的?” 容辞沉脸。 孟子维立即投降:“说正事!说正事!” 他继续道:“章元薇已经到了京城,你要怎么安排?” “找处宅院安置,不必张扬,隐蔽则可。” “那尹绍歆呢?可要我派人通知他?” “只需派人把章元薇的信物交给他,无须我们主动,先看他提什么条件。” “你为何笃定章元薇会是我们的筹码?尹绍歆此人手段不浅,居然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隐瞒家室,想必不会这么容易受我们摆布。” “你可知尹绍歆为何要隐瞒成家之事?” “为何?” 容辞道:“因为,章元薇乃罪臣之女。” 闻言,孟子维大惊。 章元薇原名叫章淑晴,其父在洪兴年间犯事被抄家问斩。而尹绍歆少时曾在章家做客一段时日,对章元薇一见钟情。 后来章家犯事,女眷被充为官妓,尹绍歆花了些钱将章元薇赎出来,并娶之为妻。 两人成婚后恩爱,还育有一子。后来尹绍歆参与科考,妻子身份成了阻碍,才不得不将妻儿藏起来,一并隐瞒了成家娶妻之事。 容辞道:“如今,尹绍歆是圣上钦点的状元,前途无量,他现在最怕什么?” 孟子维道:“当然最怕章元薇身份暴露。” 容辞点头:“所以我们什么也不必做,只需将章元薇信物交给尹绍歆,他自会明白。” 孟子维满心满眼佩服,他现在总算明白了。收服一个人,尤其是有野心有手段之人,不能只靠恩情,得恩威并济。 容辞这一手实在玩得精彩,前有搭救之恩,后有章元薇作要挟,不怕尹绍歆不乖乖归顺。 “这么说来,这尹绍歆明知章元薇是罪臣之女,也清楚她日后会影响仕途,还是决意娶她为妻,看来是个情种啊。” 容辞淡淡勾唇。 孟子维很快又补了句:“跟你一样。” 容辞唇角凝固,冷冷凝视他。 ? 孟子维懵,难道他说得不对么? 见事不妙,孟子维打算先走为上。 然而出门前,容辞喊住他。 容辞突然想起来一事,瞧了眼小隔间里乖巧娴静的小姑娘,他低声吩咐:“五月十八,泰县有一桩沉船案,你去查一查。” 孟子维正色:“这又是朝堂哪位大人的案子?” “与朝堂无关。” “?” “与宋缊白有关。” “......” . 孟子维离开后,容辞坐在一旁饮茶思忖事情。 不出意外,下个月宋缊白就会官复原职。复官没多久,他将擢升为一州巡抚,然后立即离京上任。 少顷,他喊:“阿黎过来。” 阿黎正在跟小老虎对话,闻言,起身过去。 “容辞哥哥,你们谈完事了?” “阿黎,”容辞说:“过几日我带你去静香书院走走可好?” “静香书院好玩吗?” 容辞想了想:“静香书院山下有片果园,眼下正是荔枝成熟之际,可以带你去摘果子吃。” “太好了,我喜欢摘果子。” 容辞莞尔。 心下却是琢磨着另一件事。 上辈子,宋缊白与戚婉月双双离京,阿黎一人在襄阳侯府孤独。看来他得早些让阿黎入静香书院了,届时,他去别院陪她就是。 . 离开酒楼天色还早,阿黎难得出门,容辞索性带她在街上逛了会。 小丫头对什么都好奇,遇见吃的,站在摊旁眼巴巴地瞧。若遇见好玩的,也站在摊前不错眼地看。 容辞都给她买,但凡她看上的,哪怕只瞧了一眼,容辞就让侍卫给钱买下来。 阿黎虽嘴上说不必,可东西到了手中,唇角悄悄翘起来。 “还逛吗?”容辞问。 阿黎摇头:“不了,日头越来越高了,热。” 容辞牵起她:“走,我送你回去。” 两人经过一个卖扇子的小摊,阿黎停下。 “你想买扇子?”容辞顺着视线看过去。 摊主瞧见两人穿着非富即贵,又是半大的小孩,顿时卖力吆喝:“小姑娘?要买扇子吗?我这圆的、方的、大的、小的什么都有。” 阿黎抬脸望向容辞:“容辞哥哥,买两把好不好?” “为何买两把?” “我想买一把送给娘亲,再买一把送给爹爹。这样,爹爹和娘亲高兴,就不吵架了。” 她的话令容辞沉默。 小姑娘心思简单,又岂会知晓大人感情复杂? 但他不会拒绝她任何请求,只要她想要,他必定会给。 他牵着阿黎走过去,问:“你想买什么样的?” 摊主也听见了小姑娘刚才的话,忙夸:“姑娘真有孝心,若是买给父亲,这把折扇不错,上头还有名家题字呢。” 他展开把檀木折扇,看起来并非新物,是有人用过的,但上头提的诗句令容辞目光一顿。 容辞问:“敢问老板,这把折扇从何处而得?” 摊主道:“小公子果真有眼光,若是寻常人见了这把扇子肯定以为我拿旧物骗他,但其实,这把扇子大有来头。” 摊主说起扇子来历,直言是通过关系从某个大儒那得的。 容辞自然不会信,但扇子确实是真迹。 他拿过来瞧了瞧,说:“这把包起来,我买了。” 这小公子连价钱都不问,果真是富贵窝里出来的,摊主心想。 他殷勤地包好扇子,又问阿黎:“小姑娘,你娘亲的扇子可挑好了?” 阿黎看向一把金丝滚边双面绣的团扇,说:“要那个。” “好勒。” 这时,容辞又指着把题有苏东坡诗句的折扇说:“这把也包起来。” 阿黎仰头问:“容辞哥哥也买扇子?” 容辞摇头:“这把给你爹爹选,适才那一把,我拿回去送友人。” “哦。” 一下子卖了三把扇子,还都是价值昂贵的,摊主笑得合不拢嘴。 把东西包好后递过去,顺嘴夸了句:“小姑娘,你跟你阿兄长得真好看,跟画里的金贵人儿似的。” “他不是我阿兄。”阿黎说。 “诶?”摊主挠头,意识到自己误会了,有些窘促。 但紧接着,就听小姑娘骄傲地说:“他是我长大后的夫君呢!” 话落,摊主错愕,嘴巴张得跟鸡蛋大。 而容辞,冷不防听见小姑娘娇娇软软地说这么句,表情微微凌乱。 第 14 章 柳阳街。 李秀兰正在教儿子用筷子,婢女采荷急冲冲进来,神□□言又止。 “什么事慌慌张张的?说!” “夫、夫人,不好了,有人在查泰县沉船的事。” “啪”地,筷子掉地上。 李秀兰问:“这消息从哪里得来的?” “奴婢出去给夫人买针线,路过茶寮时,听从泰县来的人说的。” “别慌。”李秀兰安慰自己:“兴许不是怀疑我们,只是单纯地查一查事故始末好交差。” “那个船夫可离开了?”她问。 “船夫不是泰县人,早就不想干了,得了我们大包银钱早早就归乡去了。”采荷说。 “那就好,若是抓不到他,就不会暴露我们。再说了......”李秀兰努力镇定地说:“船确实破旧且经年未修,难免有疏漏的地方。查又如何?查不出什么来。” “夫人,您说是不是宋二老爷叫人查的?” 刘秀兰的心揪起,她就怕是宋缊白怀疑她。 可这事做得隐秘,他从何怀疑呢?况且那日受伤之人是她跟自己的儿子,宋缊白算是毫发无损,他为何要怀疑这种事? “应该不可能。”她说。 “那.....是襄阳侯府二夫人?” “戚婉月自视清高,有气只会跟宋缊白斗,自然不屑于理我这样的人,定然也不是她。” “那是谁人?” 对啊,是谁人呢? 莫名地,李秀兰有种不好的预感。 忖了忖,她说:“不能这么坐以待毙,得想个法子。” “什么法子?” “这样,你去请宋二老爷来一趟。” 采荷为难:“夫人,此前我们派人去请了好几次,宋二老爷没来,这次......” “这次你就说我执意带伤离开,你怎么劝都劝不住,让他务必来一趟。” 采荷眼睛一亮:“这法子好,还是夫人聪明。” “快去。” “是。” 采荷出门,李秀兰也没心思教儿子了,吩咐婆子给他拿只勺子,自己起身进屋收拾行李。 不论如何,她要试试宋缊白的态度。 . 茶楼,宋缊白正在与同僚吃茶。 “大理寺迟迟查不到证据,想必过不久大人便能澄清嫌疑。” “御史台那帮人起初还义愤填膺,可这些日来他们自己也觉得没趣,毕竟没证据弹劾个屁?” “杨大人昨日上折子弹劾你,才说了个开头,皇帝一句‘杨爱卿可有证据’顿时把他堵得哑口无言,想来皇上这段时日也听腻了。” 宋缊白在朝为官多年,自有自己的党羽和同盟。这种事,无须他主动打听,每日都会有人来与他说。 至于他们口中的证据,当然是查不出来的。一来他确实未参与舞弊,二来,他早有防备,提前堵死了旁人作假证的可能。是以,大理寺再怎么查他都是干干净净。 宋缊白不紧不慢地品茶,面色自始至终从容温和:“本官的事让诸位大人费心了。” “哪里哪里,同朝为官,应该的。”众人说。 过了会,小厮进来,悄悄在宋缊白耳边低语。 宋缊白闻言,烦躁地蹙了蹙眉。 他起身告辞:“本官今日还有事,改日再请各位吃茶。” 宋缊白径直来到柳阳街,才下马车,便听得院子里吵得热闹。 婢女采荷见他来,忙请安说:“宋老爷总算来了,您快劝劝我们夫人,夫人死活闹着要走,可她腿伤还没好呢,能走哪去?” 宋缊白走到正屋门口,见李秀兰在里头哭啼。 “是我不好,怪我不争气偏偏遇上这档子事,若是能早早回邵河县去,宋大哥和嫂嫂也不至于如此。我实在没脸待下去了,你们别劝我。” “采荷,”李秀兰在里头喊:“我叫你收拾的东西你收拾了吗?快些!” 采荷没应,李秀兰气怒:“你反了不成,我竟是使唤不动你了?罢了,我自己来。” 说着,李秀兰挣扎下床。 下一刻,她像是站不稳,眼看就要栽倒,宋缊白一个箭步冲过去,将人扶住。 正巧,李秀兰栽进了他怀中。 “宋大哥?”李秀兰诧异:“你......你怎么来了?” 实际上,她早就知道他来了,适才余光瞥见宋缊白就站在门口。 宋缊白欲扶她坐起,可这时,李秀兰突然紧紧抓着他的衣袍,像是委屈又像是恐慌似的,贴在他怀中没肯起来。 她哭着说:“宋大哥,你就让我去吧,送我回邵河县去,免得嫂嫂她心里不舒服。” 宋缊白些许不耐烦,正欲开口说话,外头突然有人喊:“二夫人来了?” 他心下一跳,转头看去。 戚婉月不知何时来的,站在门外,冷眼瞧着他们。 . 戚婉月头也不回地上了马车,直接让车夫驾马回府。 等宋缊白追回府时,发现妻子正在收拾行李,顿时头疼。 “婉月,你听我解释。”他跟在妻子身侧忙进忙出:“我跟李秀兰不是你想的那样。” “是吗?”戚婉月心底怒气滔天,面上却出奇地平静。她冷笑:“难道适才你跟李秀兰搂搂抱抱是我看岔了?” “我并非与她......”宋缊白说不出那种话:“你的确误会了,她当时下榻站不稳,我只是去扶一把。” “啪——” 室内突然一声脆响。 宋缊白愣住。 戚婉月也愣住,她缓缓看向自己的手,掌心还火辣辣地疼。 室内婢女们纷纷停下手里的活儿,惊得说不出话。 夫人跟老爷虽然时常闹矛盾,可从未动过手。竟不想,今日夫人扇了老爷一耳光。 “事到如今,你还拿这种骗小儿的话哄我。”戚婉月气得发抖:“她站不稳要你去扶?伺候的婢女和婆子是死人不成?” 宋缊白动了动喉咙,想解释,却又觉得徒劳。 他有些失望。 无论他怎么解释,妻子就是不听。他曾说过无数遍李秀兰只是义妹,可她却对李秀兰醋意不止。 她并不理解他的孝义,不理解他为何将李秀兰留在京城养伤。 他分明也承诺过,等李秀兰养好伤了再送她们回去,可戚婉月仍旧不领情。 “婉月,你变了。”他疲惫地说。 戚婉月无声地掉下泪来。 “是啊,我变了。” “宋缊白,我们和离吧!这一回,我真的不想跟你过了!” . 戚婉月走了,当天收拾行李回了国公府。 她不是回靖水别庄,若是回靖水别庄说明还有挽回的余地。可这次,她毅然在众目睽睽下,带着行李回了国公府。 襄阳侯府所有人都清楚,二房闹了这么久和离,这次恐怕要成真了。 阿黎从学堂回来时,就感受到了沉重的气氛。 “凝霜姐姐,我娘亲呢?”她问。 凝霜面色心疼,却不得不故作轻松道:“姑娘别担心,国公府有事让夫人回去一趟。” “那我娘亲什么时候回来?” “兴许过不久就回了。” “过不久是多久?” “是.......”凝霜面上的笑快撑不下去了,索性拐了个话头:“姑娘,您去长椿堂看看吧,老夫人又病了。” 宋老夫人是被气病的。 她将宋缊白训了一顿,之后气得一病不起。宋缊白以孝为天,母亲因他病倒,他跪在长椿堂不肯起来。 因此,阿黎来到长椿堂时,瞧见父亲跪在祖母的床榻边。 “爹爹?”阿黎走过去,悄悄问:“爹爹被祖母罚了吗?” “爹爹别怕,”她说:“祖母最疼我了,我去帮爹爹求情。” “阿黎乖,不必求情。”宋缊白摸了摸女儿的头发,说:“你祖母病了,别扰她。” 阿黎走近看了眼,宋老夫人戴着抹额阖眼躺着。许是听见动静,她缓缓睁开眼。 “阿黎来了?” “祖母,”她端正行礼,然后道:“阿黎听说祖母病了,祖母吃药了吗?” “吃了,阿黎才下学?” “嗯。” “阿黎今日在学堂学了什么?” “背书呢。” 宋老夫人瞧见孙女,满目慈祥,然而转眼见不成器的儿子跪在那,脸色顿时又不好看。 她斥道:“你也别跪着了,我看见你就心堵。你若是还存着半分孝心,就去把你媳妇接回来。旁的不说,你忍心让阿黎......” “娘,”宋缊白忙阻止:“莫在阿黎面前说这个。” 阿黎看了看祖母,又看了看父亲,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她清楚,定然是爹爹和娘亲又闹了。 她突然难过起来。 “爹爹,适才我听说娘亲回外祖家了,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呀?” 宋老夫人心疼:“你看看,你们吵吵闹闹,苦的却是我的乖孙女。” 说着,她忍不住抹眼泪。 宋缊白忙上前磕头,百般承诺务必接戚婉月回来。 . 可后来,宋缊白一直没能接回戚婉月。 戚婉月铁了心要跟他和离,宋缊白去国公府连妻子的面都见不着,几个舅兄更是将他当仇人看。若非他是朝廷命官,差点就要往他脸上招呼拳头了。 连着好些日,宋缊白早出晚归,回来时,总是一身酒气。 这日傍晚,他醉醺醺回府,走到正院屋子,见朦胧暮色下坐着个小小的身影。 阿黎捧着脸安安静静坐在门槛上,见他回来,迅速起身跑过来。 “爹爹,娘亲今天还没回来吗?” 宋缊白动了动喉咙,心头苦涩。 他蹲下去:“阿黎,爹爹......爹爹对不起你。” 阿黎瘪嘴,听他这么说,肯定是娘亲又没回来。 她强忍着泪,“哦”了声,兀自回了屋子。 凝霜见她回来,问:“姑娘,厨下做了绿豆羹,加了蜜糖呢,奴婢去给您盛一碗来可好?” 阿黎说:“不必了,我要睡了。” “姑娘今日睡这么早?”凝霜看了看天色,这会儿才酉时刚过。 阿黎进屋,径自蹬了鞋上榻,小小的身子在软衾上趴成一团。 没过多久,床幔内发出小动物般呜咽的声音。 容辞过来时,就见小姑娘肩膀一耸一耸的,哭得伤心。 第 15 章 他走过去,在床沿坐下来。 软衾上突然凹陷了一块,阿黎顿时停下。 她缓缓转头,见容辞一身靛青锦袍坐在那里。 “阿黎怎么哭了?”他柔声问。 阿黎瘪嘴,盈在眼眶中的泪欲落不落,委屈得很。 “阿黎别哭。”容辞把小姑娘拉起来,然后帮她擦泪。 “容辞哥哥,我娘亲以后不回来了吗?”阿黎问。 容辞沉默。 前两世,宋缊白和戚婉月早早就和离了,可两人和离后剪不断理还乱,反复纠缠。 这一世,应该也是如此吧。 “阿黎不怕,容辞哥哥以后陪你可好?” 阿黎点头,随后又摇头。 她说:“我想容辞哥哥陪我,也想娘亲陪我,可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呢?” 默了默,容辞安抚道:“我也不知,或许过不久就回来了。” “阿黎,”他说:“明日,我带你去静香书院玩好不好?” “静香书院山下种了许多荔枝,我带你去摘果子。” 容辞转移话头,勾起了阿黎的兴趣。 她果然止住了悲伤,眼睛渐渐亮起来:“我要摘很多很多荔枝。” “嗯。” “祖母喜欢吃荔枝,我摘一筐送给她。” “好。” “还有娘亲,还有爹爹,还有舅舅,还有三姐姐......”她掰着手指头数。 “都依你。”容辞道:“但阿黎今晚得早点睡觉,养足精力,明日才能摘许多荔枝。” “嗯。”阿黎重重点头。 随即,细细的眉毛拧起:“可是......我现在睡不着呀。” “容辞哥哥给我说故事好不好?” “......阿黎想听什么故事?” “容辞哥哥说什么,阿黎就听什么。” 两辈子都没给孩子说过故事的容辞,略微为难。他想了想,道:“我给阿黎说一个《精卫填海》如何?” “好呀。” “远古之地有一座发鸠山,山上多奇鸟。其中有一种形状如鸦,白嘴红爪,名为精卫......” 容辞声音清润,说故事娓娓动听,奇异地有种安抚人心的力量。 阿黎靠在他结实的手臂上,一开始大眼睛认真地盯着容辞。渐渐地,她眼皮耷拉,开始打哈欠。 最后,容辞的故事还没说完,阿黎就已经睡过去了。 五岁的小姑娘,脸蛋丰腴多肉,她半边脸压着容辞的胳膊,软软乎乎。 小姑娘睫毛并不浓密,却长且卷翘,搭在眼睑处,乖得不可思议。 不过,在容辞的记忆中,阿黎睡觉向来乖巧。 记得前世,他忙于争权夺势总是很晚才归家。好几次,他踏着夜幕回到院中,屋子里燃着静谧的烛火。 而她的阿黎就趴在桌边、或软榻上睡着。见他回来,她娴静乖巧地喊夫君,问他是否用过晚膳,又吩咐婢女给他备水沐浴。 无论他多晚回来,她总能将他服侍得妥帖周到。 他曾问过:“困了怎么不去床上睡?” 阿黎温温柔柔地说:“看书不小心睡着的,也没留意。” 彼时,他以为她很喜欢看书。后来当她病重去世,他每每晚归回府,屋内再也没有静谧的烛火和她温柔的一句“夫君”时。他才明白,不是她喜欢看书,而是一直在等他归来。 收回思绪,容辞视线落在小姑娘恬静的脸上。 也不知她梦见了什么,小嘴巴嘟哝了会,眉毛蹙起。 他抬手,缓慢地帮她抚平,然后又把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 凝霜进内室剪烛芯时,瞧见的就是这么一幕。 她剪完烛芯,忙走过去低声道:“容世子,让奴婢来吧。” 容辞轻轻摇头:“她才睡着,你出去。” “是。” 容辞做事向来不准下人们违逆,尤其是在阿黎的事上,凝霜服侍得久了,便也摸清了脾性。 她把多余的烛火端出去,留下一盏幽幽暗暗照明。 走到门口,她忍不住转头瞧了眼。屏风上透出个高大的影子,那影子微微低头,像是在看身侧熟睡之人。 凝霜心下再次感慨,容世子实在太宠她们姑娘了。 . 等阿黎彻底睡熟,容辞将她轻轻放上榻,又给她盖上薄被,才出门。 出门后,已经是亥时。 见侍卫等在庭院里,他问:“什么事?” 侍卫上前禀报:“世子,泰县的乘船案查清楚了。” “沉船并非意外,而是有人故意为之。属下检查了船帆以及船底,上头有人动过的痕迹。另外,属下派人追了几日,在苌县抓到了那位船夫,船夫供出了一人。” “谁?” “李秀兰。” 容辞静默。 “世子,这事要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李秀兰是宋缊白的义妹,且事关宋缊白和戚婉月的纠葛,他不好插手。 忖了忖,他吩咐:“把证据和人都交给宋缊白,怎么处置由他自己决定。” “是。” . 次日,阿黎吃完早膳,就随容辞去静香书院了。 静香书院在京城五十里地外的一座山上。这里地处幽静,四周皆山岚,从山脚往上的路蜿蜒崎岖,走马车不顺当,反倒适合骑马而行。 阿黎不会骑马,容辞将她抱在前头,带她上山。 静香书院远近闻名,但书院并不奢华,相反,比起其他宅院来,这里建筑古朴简单。 从远处看来,倒像一座古刹。入口是一座石柱天门,门上一副历经岁月的对联:“世人争入市,吾道喜开山。” 入天门后,便能感受到静香书院与别处不同的书香之气。 容辞牵着阿黎走在小径上,听见一墙之隔有几人在吟诗作对,还有老者品评。 又走了没多久,闻见仙乐从云阁中袅袅传出,醉人心脾。 等走到静香书院中央讲堂时,又看到许多学子围坐一处辩论辞赋。他们慷慨激昂,各抒己见,年轻的面庞上充满对学术的自信。 容辞站在堂外听了会。 阿黎问:“容辞哥哥,他们在说什么啊?” 容辞淡声道:“在论赋,阿黎还小听不懂,等阿黎长大就可以了。” “我以后就来这上学吗?” “阿黎喜欢这里吗?” “喜欢,”阿黎说:“适才我瞧见门口有桃树,若结果子,桃子可甜呢。” 容辞莞尔,牵着她继续走。 静香书院不大,前院、后院,只需一刻钟便能走完。 带阿黎观看了环境后,容辞又带她去山下果园摘荔枝。 如阿黎的愿,容辞让下人准备了好几个筐子。容辞和阿黎摘一筐,其余几筐让下人摘满,然后吩咐送去国公府和襄阳侯府,睿王府也得了一筐。 临至申时,容辞带阿黎上马车。 阿黎瞧着马车外放着的一筐荔枝,好奇问:“容辞哥哥,这一筐我们留着自己吃吗?” “送人。” “送谁?” “我现在带阿黎去拜访此人,过一会你就知晓了。” 约莫半个时辰后,马车在一座农家小院停下来。 小院很小,四周圈着竹篱笆,容辞牵着阿黎站在篱笆门外。 一个小童走过来,年纪跟阿黎差不多大,脑袋剔了头发,只留头顶一绺挽成小髻。 他竟是认得容辞,两眼弯弯,脆生生问:“世子又来寻我师父啦?” “齐修,烦请告知你师父,故友来访。” “世子请稍等。”小童立即跑进屋。 过了会,一个约莫五十年纪的人走出来,瞧见容辞,他面上些许嫌弃。 “睿王府世子出身金贵,怎么三天两头往我这地方跑?莫不是晓得我前两日采茶了?” 容辞笑:“介白先生怎知我来意如此?” 介白也笑起来,吩咐小童:“咱家有客来,快去煮茶。” “好嘞!” 介白留意到容辞身边的阿黎,疑惑问:“这位是?” “襄阳侯府的四姑娘宋槿宁。”容辞说。 “哦。”介白摸了把胡子,更嫌弃了:“你一人来还不算,竟是连那小媳妇儿也带来了。我可说好啊,我这么没哄小姑娘的糕点。” 容辞在院中的矮凳坐下,对阿黎道:“阿黎,这位是介白先生,快行礼。” 阿黎见此人面貌黝黑,衣衫洗得淡而陈旧。他虽脸上表情嫌弃,可瞧着是个好亲近的人。 她端端正正地作揖:“晚辈宋槿宁,见过介白先生。” 小姑娘长得娇憨白净,学大人们行礼有模有样,令介白忍俊不禁。 “坐吧,”他说:“我这虽没有糕点,但你们小姑娘喜欢的玩意儿还是多的。” 说着,他走到篱笆旁顺手扯了把草,然后利索地编了只蝈蝈出来。 阿黎瞧着神奇得很,欢喜接过:“多谢介白先生。” 小童上茶后,介白问:“容世子怎么得空来我这三寸茅庐了?” “来送礼。” 容辞吩咐侍卫将那筐荔枝搬进来,说:“这是今日下午新采摘的。” “只单纯送礼?” “只单纯送礼。” “我不信。”介白说。 两人分明一个五十老叟,一个才十三少年,相处间却如多年老友般,毫无违和。 “当然还有一事,”容辞勾唇,不紧不慢地掏出一把檀木折扇放桌上:“这个,物归原主。” “没想到竟是到了你的手上。”介白微微窘蹙:“近日手头拮据,索性将它卖了。” “介白先生贱卖如此墨宝,岂不可惜?” “什么墨宝,也就几个字罢了,能换饭吃便是这些字的造化。” “既如此,当初灵川侯以百金求字,介白先生为何不卖?” 介白不以为意:“我为何要卖?那灵川侯是个无知俗人,买字画纯粹是装样子卖弄风雅。我字画若是卖给他,实属牛嚼牡丹。” 阿黎悄悄问:“什么是牛嚼牡丹?” “就是不懂欣赏,白白糟蹋了美好之物。”容辞低声为她解释。 他又道:“实不相瞒,这把扇子并非我看中的。” “哦?是何人?”介白问。 容辞视线落向旁边的小姑娘。 阿黎睁着大眼睛,不知他打的什么哑谜。 介白明了,倒是来了兴致:“不想老夫的扇子竟是被这位小友看中,敢问,当初小友为何喜欢?” 阿黎瞧了眼桌上的折扇,说:“我也不知呢,摊上有许多折扇,可我觉得这把最特别。” “为何特别?” “嗯......”阿黎歪头想了想,说:“看起来扇风很厉害。” 话落,介白哈哈大笑。 容辞也无奈轻哂。 “小友眼光极好,”介白说:“这一把扇子乃我亲手制作,扇骨齐整圆滑,扇面以多层薄宣粘合而成,确实扇风很厉害,若不是手头紧,我也舍不得。” 介白摸了摸胡子,看向容辞,不客气地揭穿道:“你这人,老成奸诈,今日来送礼是假,带小女娃来拜师是真吧?” 第 16 章 容辞承认:“确实有此意。” 闻言,介白摆手:“不收不收,跟你说多少次了,我年纪大了懒得再费心神,只想安度余生。” 这么一听,阿黎顿时明白了。容辞哥哥带她来这,居然是让她拜师的。 她不着痕迹地坐直身子,连蝈蝈也不玩了,紧张地望着介白先生。 容辞道:“晚辈仰慕介白先生才学,可如此才学却无传人岂不可惜?” 介白,取“一介布衣,来去清白”之意。 原名于明笙,乃皋城人士。此人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古通今,曾在光武年时科举入仕过。但介白清高刚正,瞧不惯官场阿谀奉承的做派,更是唾弃那些沽名钓誉以读书谋私利之人,觉得做官没意思,索性辞官回家种田去了。 归隐的数十年间,介白流传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诗词文章,引得天下学子争相拜读。是以,介白日渐扬名。 可人人只知介白,不知其真名谁人。 后来,有人慕名探之,将介白身份宣扬于世。介白清净受扰,连夜搬到了这座偏僻村庄,几年间再不敢作诗写文,只以种茶为生。 介白道:“容世子何须舍近求远?你才学不输老夫,况且还是至亲之人,教她又有何难?” “实不相瞒,”容辞说:“我欲送她去静香书院,可你也知静香书院收学生的条件极其严苛,要么学问拔尖,要么是名师之徒。” 说到这,介白恍然明白:“原来你是找我借东风来了。” “既是这样......”他突然拿起乔来:“容世子这个忙也不是不能帮,只不过......” “不过什么?”容辞问。 阿黎也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介白,小手指搅阿搅,等着介白的回答。 容辞哥哥让她拜这人做师父,这人本事肯定很厉害。 若她拜了个厉害的师父,以后做好学问,那爹爹娘亲高兴就不会生气了吧? 她想。 介白感受到小姑娘的视线,瞥了眼。 她大眼睛如鹿,眸似琉璃,肌肤剔透赛雪。 不知为何,原本还想为难容辞一二,竟是突然软了心。 他也曾听说睿王府容世子有颗眼珠子,将那未过门的小媳妇当作宝贝。捧着怕摔,含着怕化。 如今一瞧,传言倒不为过。 “不过什么?介白先生可直接说来,凡是晚辈能应的一定满足。”容辞继续道。 阿黎也连忙小声说:“阿黎很乖的,会好好听先生的话。” 介白一愣,哈哈笑起来。 “小友果真招人稀罕,难怪容世子看得紧。” 介白与容辞结识也不过三年。 还是容辞十岁时,随父亲上山打猎,误入山村借水喝。彼时甘泉清甜令他惬意,便脱口作了两句诗,正好被来挑水的介白听见。 两人坐在井边聊了半日,发觉趣味相投,是以才结得忘年交。 容辞得空时会来此坐坐,或是吃茶,或是对弈,或是交流学术。他们以知己相称,从未求过对方什么,不想今日容辞带着小媳妇儿求到介白跟前。 介白原本不愿再收徒,可瞧见这小女娃乖巧可爱,居然有些心痒痒。 “罢了罢了,既是你开口,我收下便是。” “阿黎,”容辞道:“还不快快拜见你的师父?” 阿黎这会儿机灵得很,利索起身,端正地朝介白跪下叩头。 她清亮软糯地喊:“学生宋槿宁,拜见师父。” . 襄阳侯府书房。 宋缊白坐在桌边,目光冰凉地盯着桌上的一封书信。须臾,抬眼看向跪在地上的人。 “你说,你收了李秀兰的银子,才故意沉船的?” 船夫冷汗涔涔,这事竟比他想象中的还要严重,早知牵扯到襄阳侯府的宋老爷,他就不该贪心收那妇人的钱。 这下他也不敢隐瞒了,将李秀兰跟他的交易一五一十地坦白。 “李夫人的婢女上个月找到我,说给我二百两银子,让我动手脚在泰县沉船。我虽然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要求,可我营生多年一穷二白早就不想干了,况且船破旧不值几个钱就答应了她。” “谁知道那天突然下大雨,我害怕闹出人命就推辞,可李夫人说有事她兜着,又加了五十两银子,我就......同意了。” “我们约定好,沉船后我悄悄将她救回岸边,可那天雨实在太大,我寻了许久才寻到她们母子。幸好她们命大没事,不过李夫人不小心伤了腿,她儿子也奄奄一息。我担心出事,就不敢留在泰县,收拾包袱跑了。” “说来,那李夫人也是个狠的,她自己还带着儿子,却不顾性命跳入水中。” “宋老爷,小的说的都是实话,不敢隐瞒。小的并没有杀人之心,就算给我十个胆子也不敢。” 宋缊白听后,眸子越发地冷。 他挥手:“把人先关起来。” “是。”小厮进来将船夫带走。 宋缊白揉了揉眉心,而后吩咐:“备马车,去柳阳街。” . 柳阳街。 李秀兰得知宋缊白来了,心下欢喜。 她听说这些日戚婉月跟宋缊白闹和离,这次跟往回不一样,戚婉月搬回了国公府,恐怕是铁了心的。 原本还想命人去请宋缊白,可没想到宋缊白主动来了。 “采荷,快看看我今日这身打扮可妥当?”她问婢女。 采荷正在收拾东西:“妥当的,夫人来京城后越发有大户人家贤良淑德的风采了。” 李秀兰高兴,又照了照镜子,这才赶紧出门相迎。 宋缊白到时,李秀兰一身水红软绸长裙等在门口。 她腿伤还没好,由婢女扶着,故作一副弱柳扶风姿态。暗觉这副温柔小意的模样跟那脾气闹腾的戚婉月比起来,她定是不输的。 兴许,宋缊白也会觉着她比戚婉月好。 宋缊白下马车,她款款福了福:“宋大哥今日怎么得空来了?” 宋缊白扫了她一眼,冷淡道:“来给义父义母上炷香。” 李秀兰心下狐疑,今日不是清明,也不是父母忌日,他为何突然来上香? 李秀兰想不通索性懒得再想,她吩咐婢女:“别管我了,快去给宋大哥沏茶。” “是。”采荷去了。 李秀兰没人扶,含羞带怯地瞧着宋缊白,抬脚走了两步,不慎摔倒在台阶上。 “哎呀——” 她故伎重施,想着宋缊白离这么近,应该会顺手扶一把。 哪曾想,宋缊白头也不回地进门了。 宋缊白径直来到祠堂。 他接李秀兰来京城时,顺道把义父义母的牌位也请了过来,一直供奉在柳阳街的宅子里。 宋缊白上了炷香后,静静看着李家夫妇漆黑的牌位。 此前没留意,这会儿细想起来,才发觉李秀兰有诸多疑点。 李秀兰要回邵河县,却没带走父母牌位,原来是谋划着再回到这里。 枉他自诩聪明,竟被个小妇人耍得团团转。 宋缊白出祠堂后,李秀兰站在门外等他。 李秀兰说:“宋大哥去堂屋坐吧,采荷已经备茶了。” “正好,我也有事找你。”宋缊白道。 两人一前一后进了堂屋。 采荷上茶,宋缊白没接,而是开口道:“今日有人送了封信给我,说了泰县的事......” “啪——” 采荷的茶盏掉在地上,神色惊慌。 宋缊白冷冷睇了眼,继续道:“我今日来,便是想听一听秀兰你怎么说。” 李秀兰脸色惨白,唇边的笑僵硬。 她努力收拾表情,挤出个柔弱无辜的笑来:“宋大哥在说什么?秀兰怎么听不明白?” 宋缊白常在官场上混,且襄阳侯府后院干净,没女人拈酸吃醋勾心斗角那套。是以,对女人的心眼从未设防。 可不代表他对女人没手段。 见李秀兰不愿承认,他看向采荷:“你说。” 采荷慌得腿肚子打颤:“宋二老爷让奴婢说、说什么?” 宋缊白目色一沉,吩咐门外婆子:“将这婢女拖下去杖罚,打死不论,什么时候她肯说了什么时候停。” “是。”两个婆子进来。 采荷尖叫着被她们拖出去,大喊:“夫人救我!夫人救我!” 李秀兰立即跪下去:“宋大哥这是做什么?为何无缘无故罚我的婢女?宋大哥若是厌烦秀兰直说便是,这般羞辱叫秀兰以后还怎么活?” 宋缊白没理,视线落在外头,似乎极有耐心。 李秀兰见状,忙去看采荷,正巧跟她视线对上。两相默了默,采荷缓缓点头。 可采荷跟着李秀兰过惯了金贵日子,哪里受得住婆子们的板子。一开始还咬牙不说,当打了三十板下去,皮开肉绽鲜血汩汩,她忙哭着求饶。 “我说我说,泰县沉船的事是夫人指使的。宋二老爷要送夫人回邵河县,可夫人不愿回就想了这么个法子。” 里头的李秀兰听得提心吊胆,见婢女只说了这些,她顿时放下心来。 她红着眼眶道:“宋大哥,原来你是为了这桩事。秀兰有何错?秀兰只是害怕回邵河县有人欺负我们孤儿寡母,想留在京城罢了。我不知道宋大哥听了什么风言风语,要这般狠心。宋大哥若不愿再照拂我们娘俩大可直说,秀兰这就走,何必打杀我的婢女!” 说完,她拿帕子捂脸伤心哭起来。 宋缊白不为所动,问采荷:“没了?” 采荷没敢看宋缊白,支吾道:“没、没了。” 宋缊白吩咐:“继续打,打到说实话为止!” 庭院里又响起凄惨的喊声,婆子怕吵着邻居们,寻了块抹布堵上嘴巴。 这下,打得越发狠。 采荷挨了约莫近五十板子,实在撑不下去了。 “我说,别打了,我全都说。” 宋缊白起身,走出去。 就听她哭诉道:“是夫人,夫人她心怀鬼胎,觊觎二夫人的位置,想进襄阳侯府......” “好你个贱婢居然敢污蔑我,我撕烂你的嘴!” 李秀兰顾不得腿伤,迅速冲出来扑在采荷身上,啪啪打她的嘴巴。 她指甲尖锐,划得采荷热辣辣地疼。采荷不甘白白挨打,也不知从哪来的一股子力气,竟也扯着她头发还起手来。 “你我原本也不过是泥腿子出身,谁比谁高贵?这些年我服侍你尽心尽力,可你却眼睁睁看着我被打死也不求情。”采荷说:“你定然巴不得我被打死,我死了,你就好继续勾引宋二老爷了。” “你个娼妇!当初姑爷去世时,你就百般勾引旁人丈夫。我采荷瞎了眼,竟是跟了你这么个主子。横竖我今日要死,你也别想独活!” 主仆俩就这么毫无形象地扭打起来。 采荷力气也就那一会儿,后头被李秀兰扯到地上撕嘴巴。 李秀兰被采荷的话气疯了,一心想弄死这个贱婢,免得她再说出什么难听的话来。 此刻她发髻歪斜,原先的柔弱也不复存在,脸上一股凶恶狠厉。 丑态百出。 采荷嘴角被她撕出血,李秀兰也渐渐没了力气。 她冲出来的那一刻,纯粹是害怕采荷说出实情,脑子里的恐惧占据上风再顾不得其他。 这会儿冷静下来,渐渐清醒。 她立即变了个脸色,委委屈屈哭起来。 “宋大哥,你莫听这个贱婢乱说,我秀兰岂是那种人?秀兰有自知之明,怎么敢肖想宋大哥?你别听她的,她污蔑我!” 宋缊白全然没想到事情会这么个发展,也全然没想到会看见李秀兰这副模样。 他心下嫌恶,面上一点也不遮掩。 “秀兰,”他说:“我今日来原是想听个解释,可你......太令我失望了。” “你回邵河县去吧。”他说:“我适才给义父义母上香时已告过罪,我跟他们说,不会再留你们母子在京城。” 李秀兰大骇,抱着宋缊白的腿:“宋大哥,你不能这么对我,我父母救过你,你就是这么报恩的吗?” 宋缊白不耐烦道:“我宋缊白自认这些年待李家不薄,待你李秀兰也不薄,已仁至义尽。往后,你回邵河县做你的李秀兰,与我宋缊白再无相干。” 闻言,李秀兰瘫软在地。 宋缊白不再管她,这意味着什么? 她年轻貌美,有钱且还是个寡妇。这般情况,恐怕还未走到邵河县,就会引来贼人觊觎。 与其被旁人欺辱死,还不如就此撞死算了。 李秀兰心下一横,想做最后一搏。 她抬眼寻了会,然后突然起身往廊柱冲过去。 在婆子们的惊呼中,只听闷实的撞柱声,刘秀兰倒在哪。 婆子忙跑过去查看,伸手在李秀兰鼻尖探了探,说:“老爷,没死成,还有气。” 李秀兰额头鲜血直流,气若游丝笑如鬼魅:“宋大哥,我今日没死成,明日还会再死,你真忍心看我去死么?” 宋缊白冷漠地丢下句“随你”,然后抬脚出门。 . 宋缊白离开了柳阳街,站在街上望着来来往往的人群,头一回生出巨大的疲惫。 李家的恩义被他断了,他成了忘恩负义的人。 戚婉月也走了,决心要与他和离。 婉月...... 对了,他得去找戚婉月,告诉她这件事。 他被李秀兰蒙在鼓里,如今知晓李秀兰意图,定不会容她在京城。他得告诉戚婉月,让她放心,他以后再不会跟李秀兰牵扯半分。 京城从此没有李秀兰,婉月应该不会再生气了吧? “去国公府。”他立即吩咐。 第 17 章 国公府,戚婉月正在抚琴,婢女禀报宋缊白上门来了。 戚婉月动作停下:“我阿兄他们呢?” “大爷去营里了,二爷去官署,只剩三爷还在府上。” “去叫我三哥打发他,悄悄打发就好,不必惊动我母亲。” “是。” “慢着。”想了想,戚婉月吩咐:“先请我三哥过来。” “是。”婢女离去。 戚婉月上头有三个兄长,这三个兄长从小就宠戚婉月,这也便是戚婉月性子恣意骄纵的原因。这回戚婉月毅然回娘家,兄长没一个劝她回襄阳侯府的,皆是要她安心住下来。 三兄长戚元盛过来,戚婉月交给他一封信。 戚元盛展开,发现是一份拟好的和离书。 他问:“阿妹真想好了?” “想好了,”戚婉月说:“回家的那日就想好了,迟迟未拿出来只是舍不得我的阿黎。” 她低头,眼睛微红:“可我又得忍受到什么时候呢?早知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宁愿不认得他。” “阿妹莫哭,你想和离就和离,所幸你还年轻,和离后找个比他更好的。” 戚婉月破涕为笑:“什么还年轻,别取笑我了。三哥快去吧,将人打发走,断了这事,我想离开京城散散心。” . 门外,宋缊白等了许久,总算见有人出来。 只不过来人不是戚婉月,而是三舅兄戚元盛。 他拱手:“舅兄,婉月呢?” “她并不想见你。”戚元盛对他没什么好脸色。 宋缊白动了动喉咙,说:“我来有事想跟婉月说。” “有事才来,没事你就压根儿忘了有这么位夫人?难怪她不想与你过下去。” “舅兄,烦请代我通传句话......” “宋缊白,”戚元盛看他浑身不得劲:“我当初怎么瞎了眼让妹妹嫁给你这种人?” 宋缊白虚心认错:“是我这些年对不住婉月,让她受不少委屈。请舅兄传句话,只要能见婉月一面......” “你别想了,”戚元盛摆手:“我刚从阿妹那过来,你猜她说什么?” 宋缊白静默听着。 “阿妹说,早知会是这么个结果,当初宁愿不认得你。” 宋缊白心头一痛。 “还有,这是她让我交给你的,你赶紧签字吧。”戚元盛将书信递过去,示意小厮端笔墨来。 宋缊白浑身僵住,隐隐猜到是什么东西。 果然,戚元盛展开给他看:“阿妹已经决定与你和离,你赶紧签字就离去,莫要耽误她日后前程。” 宋缊白盯着那封和离书,上头的字个个认得,却个个陌生。 小厮端笔墨上前:“宋老爷,请。” 宋缊白迟迟没动作。 他缓缓笑起来,神情落寞。 半晌,开口道:“我不签,你去问问她,即便不顾恋旧情,难道就不顾念阿黎了吗?” “还有,你再去问问她,”他声音低哑:“当初相思一夜梅花鬓,这么些年,可还记得?” 说罢,他转身。下台阶时,不慎踉跄跌了一跤。 . 暮色蔼蔼,宋缊白狼狈归家。 阿黎等在烛火中,见他来,忙滑下椅子跑过去。 “爹爹,你回来了?” 走近后,她捂着鼻子:“爹爹今日又喝酒了?” 宋缊白蹲下来:“阿黎用膳了吗?” “嗯。” “阿黎等爹爹做什么?” 阿黎说:“我今日随容辞哥哥去静香书院玩了,还摘了一筐荔枝回来。爹爹吃到荔枝了吗?甜不甜?” 宋缊白喉咙动了动:“甜。” 阿黎欢喜扬唇,又说:“我今天还拜师了,我的师父叫介白,容辞哥哥说是个很有学问的人。” “介白?”宋缊白认真想了想,诧异问:“可是位清贫老先生?” “嗯。”阿黎点头:“是的呢,容辞哥哥说我拜他为师,以后就能去静香书院读书了。” “好好好!”宋缊白摸了摸女儿脑袋:“容世子安排得好,让他费心了。” “爹爹,”阿黎脸上的笑渐渐淡下来,问:“娘亲到底什么时候回来啊。” 听闻此,宋缊白喉中一阵哽塞,眼眶慢慢发红。 “阿黎,”他倏地将女儿抱住:“爹爹对不起你!” . 李秀兰的事没瞒着襄阳侯府,后来老夫人在病榻上也得了消息。 “这个恶妇,”宋老夫人骂:“枉我宋家待她不薄,居然心肠这般歹毒。” 三房夫人尤氏在一旁侍疾,也道:“李家夫妻厚道,却生出这样的女儿,实在难料。” “有什么难料的?”宋老夫人说:“许是这个李秀兰嫁了个富家子养得眼皮子浅了,这世上人心最是难测。” “娘说得对。”尤氏点头。 “那李秀兰可走了?”宋老夫人问。 “走是走了,但又被抓起来了。”尤氏道:“我也是听从柳阳街回来的婆子说的。李秀兰身边有个婢女叫采荷,生生被她折磨死,然后一卷草席丢去了乱葬岗。后来李秀兰带着儿子离开,却在路上给官府的拦下了。” “为何拦她?” “她身上背着人命。”尤氏继续道:“随意打杀奴仆若是没人报官倒也无事,哪曾想采荷娘家有个兄长在京城做事,就在镖局里跑腿,得知妹妹惨死,岂肯放过李秀兰?” “听说采荷的兄长曾上门去找李秀兰讨说法,其实也就是想讹些钱,但李秀兰恨死采荷,当然不肯给。当日趁夜收拾包袱离京,不想路上被官府拦下了。” “官府的人怎知道她哪日离京?这动作实在快。” “可不是,还以为是采荷的兄长报的官,后来瞧着不像,也不知是谁人报的。” “不论谁人,总归是做了件好事。” “对了,”宋老夫人问:“老二知道了吧?他那什么动静?” 尤氏道:“这事他肯定知道,不过二哥已经跟李家恩断义绝,对李秀兰的事没问过。” “那就好,他就是得栽个跟头才知道疼。我现在唯一欠心的是你二嫂跟他闹和离,这事若是能有人劝劝就好了。” . 宋缊白即将与戚婉月和离的事也不知谁走漏了风声,整个襄阳侯府都知道了。 原先虽猜到会如此,可没想到会这么快,是以,居然连阿黎也听得了此事。 彼时她才从学堂出来,无意中听婢女说了一嘴,顿时伤心得不行。 当即让小厮驾马车去睿王府找容辞,可容辞不在,于是又驾马车赶去御马巷。 容辞走出来时,就瞧见小姑娘站在门口,哭成个泪人。 “容辞哥哥,娘亲不要我了!”她说。 容辞的心一揪,像是有无数只蚂蚁啃食般,汩汩生疼。 小姑娘眼眶通红,晶莹的泪水流得两颊皆是,不似旁的孩子嚎啕大哭,只静静呜咽。 连哭也极其乖巧安静,懂事得令人心疼。 容辞忆起上辈子。 午后两人在书房看书,婢女抱了个箱子进来。打开,里头是一些破旧的玩物。 襄阳侯府二房无人,阿黎的院子久不修缮,小书房漏雨,将她保存的那些布偶、书画都淋了个透。得知旧时玩物被雨淋坏,阿黎不忍心丢弃便着人送来了睿王府。 宋缊白与戚婉月在她五岁时和离,之后宋缊白离京外任,戚婉月也鲜少回京城,阿黎就待在她的小书房默默长大。 那是她儿时的玩物,也是她小时候的寄托。 婢女问她放在何处,她睹物思情,还未说话就先落下泪来。 彼时,她也是这么静静地、隐忍而小心翼翼地哭。 这会儿,小姑娘大眼睛湿润,可怜无助地望着他,跟他说:“容辞哥哥,娘亲不要我了。” 容辞蹲下,将小姑娘抱进怀中。 “阿黎别哭,我在。” 别哭! 上辈子缺失的,这一世他帮她找回来! 第18章 第18章 容辞将阿黎带回屋子,亲自给她净脸洗漱,又让婢女上了她最喜欢的糕点。 他坐在对面,看着小姑娘捧着糕点细嚼慢咽。 "谁与你说,你娘亲不要你的?"他问。 “我下学时听见了。”阿黎边吃边道: “柳英姐姐她们说娘亲不肯回府,要跟爹爹和离,还说娘亲会离开京城,不要阿黎了。" 话落,容辞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 他柔声安抚: “阿黎别听她们胡说。” 阿黎小声问:“容辞哥哥,我爹爹和娘亲真的要和离吗?” "你可知和离是何意?" 阿黎点头: “我知道的,她们都说过。说爹爹和娘亲分开,然后爹爹娶后娘,娘亲另嫁别家生小弟弟。" 容辞压着怒火: "没有这回事,阿黎只管放心。你先乖乖坐着吃糕点,吃完了,我送你回家。"“嗯。” 容辞出门,面色阴沉如水,吩咐道: “告诉凝霜,让她查一查哪些人在阿黎面前嚼舌根,查出来,不必留了。" 侍卫一凛,恭敬应声: “是。” 酉时,容辞送阿黎回襄阳侯府,安顿好阿黎后,径直朝宋组白的书房而去。也不知两人商谈了什么,当夜,宋组白的书房烛火燃了半宿。 次日,国公府。 戚元盛与大哥戚元成用过早膳后去上职,不想才出门,就见宋组白像根石柱似的杵在门口。 "这是……" 戚元盛脚步一顿,低声问小厮: "大清早他怎么在这?" 小厮道: “宋二老爷天发亮就来了,站了快一个时辰,什么话也没说怪疹人的。”戚元成蹙眉,仔细打量宋组白,见他头发果真被露水打得湿润。 这个妹婿在他印象中,向来是斯文儒雅极爱形象的,哪怕前几次来府上也是穿得整整齐齐。竟不想今日形容如此狼狈。 他衣衫皱皱巴巴,下颌冒出稀疏的胡渣,眼下乌青显然昨夜一宿没睡。 戚元成走上前: “宋大人,你这是?” "大哥,”宋组白挤出个苦涩的笑,沙哑说: “你让 我见见婉月吧。" 戚元盛走过来: "怎么?是想好签和离书了?" 宋组白没应,只道: “我想见见婉月,亲口跟她道歉。” “道歉就不必了。”戚元成亲眼瞧见那日妹妹搬回国公府时眼睛哭得通红,肯定被宋组白这厮欺负得不成样子。 他说: “我阿妹不想见你,再多说也无益,回吧。” "大哥,请通融通融。" “我通融你,谁通融我阿妹?”戚元成见宋组白这副死乞白赖的样子就恼火,顿时拔高声音。所幸国公府宅邸宽广,左邻右舍离得远,没人听见。 宋组白低头,任他训斥。 等他训斥完了,继续道: "大哥,求你让我见见婉月,我说句话就走。""不必,你现在就走!"戚元成撵人。 也不知为何,平日知礼的宋组白今日像换了个芯子似的,一身犟骨头,不见戚婉月誓不罢休。他推开戚元成直冲进府去,戚元成猝不及防被推了个翅趄。 戚元成是个武将,素来没什么耐心。脾气上来,三两步追上去攥住宋组白猛挥了一拳。 宋组白整个人摔倒在地,却还是执着地爬起来又往里头冲。 "别拦我,我要见婉月。"他说。 戚元成铁了心维护妹妹,当即捉住他摁在地上揍。 一旁的戚元盛被这阵状唬得呆了呆,赶忙上去劝架。 "大哥别打了,他可是三品命官,万一打出好歹来圣上怪罪。" 戚元成越打越气: “谁都别拦我,这口气我憋许久了。他养那小妇在柳阳街,吃好穿好还有仆人伺候,全然不顾阿妹的感受。我早就想揍他,今日就算圣上怪罪,我也认!" 戚元盛一听,也不劝了。 别说大哥想揍他,他也想。奈何他斯文讲理不屑粗暴,现在见大哥揍宋组白,他心里畅快。就这么的,宋组白被戚元成摁在地上打了许久。 也不知是不是戚元成的错觉,打完后,他神清气爽,宋组白居然也神清气爽。最后,宋组白爬起来,鼻青脸肿地回去了。 戚婉月得知时 ,诧异: "我大哥打他了?" 婢女道: "打了,还打得不轻,听说姑爷下马车时都是被人扶着的。"戚婉月沉默。 这厢,宋组白回到襄阳侯府,由小厮扶着下马车,又扶着进门。直到进了书房,他才直起身挥退小厮。 腰不疼了,腿不瘸了,除了脸上有几处伤,旁的看着一切正常。 小厮纳闷,但也不敢问。 他轻声道: “老爷,可要小的去端盆水来?”宋组白点头。 小厮又问: "大人脸上伤得不轻,可要小的再去找些药来?"“不必,反正不上朝,没人瞧见。”宋组白说。“是。”小厮挠挠头,出门了。过了会,又一个小厮送了封信进来。 宋组白问: "谁人送来的?" "顺天府的人送来的,不知为何事。" 宋组白接过信,拆开一目十行阅过,随即将信丢给小厮: "以后这些信不必送到我跟前。" 想了想,又吩咐: “旁人跟前也不行,直接打发回去。” "是。" 顺天府牢房里。 李秀兰攀着铁栏杆巴巴地等着,见牢役过来,忙问:“如何?宋大哥怎么” 那牢役是这里的管事头头,平日惯得几分脸面,竟不想今日去襄阳侯府送信被人骂回来。 他将气撒在李秀兰头上: “是你说宋大人见了信必定来救你,可宋家人说了,根本不认得李秀兰这个人。" “怎么可能?”李秀兰不信,她父母是宋组白的恩人,即便他再无情也不可能眼睁睁见她下狱。他是朝廷三品官,要救她出去只是一句话的事。为此,她承诺好了给这牢头好处,却不想…"你们可是将信送错了?襄阳侯府怎么可能不认得我?" “我会送错? ''''不认得你’这话还是宋大人亲口说的。” 闻言,李秀兰面色惨白,身子无力滑落。 牢头见她已无出路,且又是年轻貌美的寡妇,心里头压着想法又冒出来。 他说: “李秀兰,你这人命案子怎么说都得判上三五年,你若是想减点 刑罚,我倒是可以帮你。" 李秀兰眼睛一亮:"怎么帮?" 牢头目光黏腻地在她丰腴的身段上巡视,反问: “你说呢?你身上还剩什么值当的?” 李秀兰懂,心下呕得很,可还是问: “你真的能帮我?” “我妹夫就在顺天府当值,虽官职不大,但对你们这种案子还是说得上话的。回头我求他,给你减个一两年想来不是难事。" 李秀兰犹豫,然而也只犹豫了片刻。她脸上渐渐漾出娇柔的笑来,身子主动贴上去: “那咱们可说好了,你帮我,我就报答你。" 距宋组白被戚元成揍的事已经过去了四五日,戚婉月不知为何,总是睡不安稳。这日,她用过早膳后在园子里浇花,婢女送来张帖子。 "哪家府上的?"她问。 “夫人,是睿王府送来的。”婢女笑道: “睿王妃得知夫人这几日心情郁结,请您去吃茶呢。”戚婉月斥责: "谁说我心情郁结了?我在自己家中不知过得多舒坦!""夫人莫怪,奴婢说错话了!" 戚婉月接过帖子看了看,往回走: "去准备笔墨,我写封回帖。" “我不下帖子你是不是就想不起我来?” 睿王府花厅里,睿王妃与戚婉月坐在一处染蔻丹。 睿王妃看着自己的手,感慨道: "这指甲多日不修剪,倒是长得粗糙了。"戚婉月道: “能粗糙到哪里去?左右还不是这双手么。” "亏你还是常染荒丹的,居然说出这种话。指甲几日不修剪,粗陋立马就显现了。"睿王妃叹了口气: "这跟夫妻过日子也是一样,隔一段时日不维系,感情就淡得明显。" 戚婉月抬眼,不解问: “你这话是暗喻我,还是暗喻你自己?” “都有,共勉吧。”睿王妃说: “你也清楚,府里不止我一人,西院那边还住着个侧妃。我们俩 看似相处融洽,私下却免不了要争一争。这不光是地位问题,也是脸面问题,若王爷隔几日不进我的屋子,保管不出半天,府上下人就得说我失宠了。" 她寡淡地笑了笑 : "说起来,我还真羡慕你跟宋组白。他再如何糊涂,可心里只有你一人,对你死心塌地。若换作旁人,有那么个野狐狸精在,指不定被勾成什么样去。" "况且,那野狐狸精打着义妹的名头靠近他,他心中本就对李家有愧,又岂会设防?如今清醒过来,你总该给他个机会才是。" 戚婉月漫不经心道: "他请你来当说客的?" “哪能呢?"睿王妃说: “我只是感慨人生苦短,当珍惜时莫留恨。”"这些是我肺腑之言,当然,也存着些恻隐之心。"睿王妃说。"怎么" “那日阿黎哭着来府上找容辞,得知容辞不在,又跑去御马巷寻人。你是没瞧见,阿黎哭得跟只花猫似的,我瞧着实在不忍。" 提起自己的女儿,戚婉月心头一软。她垂眼: “其实我也烦乱,再说吧。” 从睿王府出来,戚婉月径直吩咐回国公府。哪曾想,马车到了望庙街突然停下。 “怎么了?”她问。 “夫人,”车夫迟疑道: “姑爷来了。” 戚婉月拉开车门一看,宋组白着了身素衣,笔直地站在车前。“婉月,”他祈求地说: “我们谈谈可好?” 从睿王府去国公府经过望庙街,这条街因靠近护城河,较为僻静。戚婉月下马车,跟宋组白站在河岸边。 “你想说什么?”她问。 "婉月,"宋组白小心翼翼道: “别生气了好不好?我让李秀兰离开京城了。"他脸上还留着上次在国公府被打的伤痕,再配上这副神色竟是有几分可怜模样。 可戚婉月听他说这话就来气: “宋组白,你是什么意思?言下之意你怪我肚量小,逼你将李秀兰撵出京城?" “夫人,"宋组白忙道: “我哪是这个意思?我是想说,我后来查出来了,泰县沉船的事是李秀兰策划。我以前不知她心机深沉,还……" "还什么?" "还误会了你,以为你看不惯李秀兰。" “宋组白!”戚婉月横眉怒目: “还说你没怪我小气,你这下总算说出 心里话了。” “我还是那句话,咱们和离,以后各过各的。什么李秀兰张秀兰杨秀兰,你爱如何如何,与我无关!" 说完,她转身要走。 宋组白忙攥住她:“我错了!我说错话了!婉月,你到底要怎样才肯不生我的气?”“我何时生气了?在你眼里我就是个小气的人吗?” "……不是。" “放开!” 宋组白没松手,巴巴地求饶。"你放不放?" “婉月,"宋组白长长叹了口气: “我今日来只想好好与你谈,我…哎——”他话未说完,戚婉月猛地一推。 宋组白猝不及防掉进河中。 “宋组白,你死了这条心吧,从今往后莫要再缠着我……”戚婉月停下来,见宋组白在水里艰难扑腾,还呛了好几口水。 “宋组白,”她冷嗤: “你装什么?这么多年夫妻你这招骗不了我,这么浅的水还能困住你一个大男人么。" 她观望了会,冷漠离去。 上石阶时,恰巧经过个挑担的老人,他说: “夫人,赶紧救人呐,这处水深得很,曾淹死过许多人。 闻言,戚婉月赶忙转身回去,这下水面已经不见宋组白的身影。她慌张大喊: "救人!快救人!" 这日,阿黎学堂放假,容辞一早将她送来国公府。戚婉月见着女儿高兴,母女俩用过午膳后逛了会园子,再一起歇午觉。 "娘亲,你会陪我睡觉吗?" 戚婉月侧躺在女儿身边,轻柔地拨弄女儿的发丝, “嗯”了声。阿黎已经困得眼皮子打架,却不舍得闭眼。 “睡吧,”戚婉月说: “娘陪着你。” 阿黎摇头: “我怕醒来看不见娘亲了。”"不会,娘亲一直在这。" "可她们说娘亲要跟爹爹和离,娘亲不要阿黎了。" 戚婉月动作一顿,沉下脸来。她唤外头服侍的婢女: "凝霜?" 凝霜连忙走过来,停在月门纱幔外,恭敬地说: “夫人,前儿容世子就让奴婢查过,这些话都是新来的几个碎嘴 婢子说的,被姑娘无意听了去。那几人要如何处置,还请夫人示下。" “容世子怎么” “容世子说这些心思不正留在姑娘身边容易带坏姑娘,不必留了,但须得请示夫人。”"就按容世子说的做,将人各打一顿板子再发卖出府。" “是。 吩咐完,戚婉月又怜爱地看向女儿: “阿黎乖,娘亲在这呢,你只管睡。”"那娘亲还要我吗?" “要。”戚婉月搂住女儿,心疼道: “阿黎是娘亲的宝,岂会不要?”闻言,阿黎甜甜地笑起来。 她安心地闭上眼睛,可闭了会又睁开,笑嘻嘻地露出两颗小虎牙。“娘亲,爹爹病了。”她说。 戚婉月目色一愣。 这几日来,她越发地心烦意乱。上回在河岸边,宋组白最后被小厮合力救了上来,可后来听说他回府就起了高热,这一病竟是拖拖拉拉病了多日。 莫名地,她心里有些愧疚。 “娘亲去看望爹爹吗?”戚婉月没说话。 “阿黎早上去见过爹爹,爹爹一直咳嗽呢。” 戚婉月摸了摸女儿脸颊,扯出个笑: “阿黎乖,我们先睡觉。睡醒了,娘给你弹曲可好?”“嗯。阿黎翘起唇,乖乖闭上眼睛。 夜里,城西一座幽静的宅院,一人戴着斗笠站在门前。过了会,紧闭的门打开,一位妇人出来。 这妇人约莫二十出头的模样,身姿玲珑纤细,肤白清冷,一开口是江南女子的柔美婉约。"夫君,”她见着门口的人喜出望外: “真的是你。" 尹绍歆颔首: "元薇,进去说话。" 他快步进门,转身关上: “靖儿呢?” “他睡了。” 尹绍歆朝屋内去,径直走到床边,果真见两岁的儿子趴在榻上睡得香甜。 章元薇端烛火进来,站在一旁道: “现在天气热,他就爱这么睡,平日就只给他盖一张薄薄的小被。" 尹绍歆在床边坐下来,抬手摸了摸儿子的脑袋,又怜爱地摸了摸他的手和脚。 “靖儿长这么大了。"尹绍歆道: “记得去年离开时,他才将将学 会走路。” 章元薇欢喜地望着丈夫,待他转头时,又立即掩饰脸上的表情。 "夫君,你是真的想让我们娘俩留在京城吗?" 尹绍歆抬眼。 章元薇说: “去接我们的人是这么说的,他说是夫君让他去接我们来,还说夫君中了状元,以后会在京城做官,接我们娘俩来京城过好日子。" 尹绍歆沉默, 章元薇继续道:“我虽担心会暴露身份,可靖儿十分想念父亲,所以….所以就来了。”一句话,她说得小心翼翼,仿佛怕他怪罪。 尹绍歆拉过她坐一起: “那你呢?” "什么?" "你想留在京城吗?" “我当然想,只是………”章元薇低头:“怕万一被人知晓了,对夫君仕途不利。”尹绍歆再次沉默。 见他如此,章元薇突然紧张起来: “夫君,你真的想让我们留在京城吗?”尹绍歆心情复杂,妻子满目期盼,他岂会不知。 默了会,点头: “元薇,你们娘俩安心留下,只是以后行事得小心。”章元薇脸上适才压下去的欢喜渐渐漾开来,点头道: "好,我知道的。"望着妻子柔美的面庞,尹绍歆愣了会神。 罢了,容世子留这么一手,便注定要他没有退路。倒不如成全妻儿,也成全他自己。烛火幽幽,他轻轻将妻子拉进怀中,亲吻她的唇。 “夫君,"章元薇推他: “靖儿在这呢。” 尹绍歆将人抱起往室外而去: “元薇,我想你了……” 是夜,容辞在御马巷书房与孟子维谈事。侍卫过来禀报: “世子,尹绍歆尹大人求见。” 孟子维一听,立即笑起来: “果然不出你所料,他主动来了。”容辞道: “请他进来。” 尹绍歆刚从妻儿那过来。 起初得知妻儿被容辞寻到并带回京城做人质,他心头愤怒,可愤怒过后渐渐冷静下来。 从他欠容辞的恩情起,就已经难逃他网罗。事已至此,还不如顺了他的意,也为自己争取最大的权益。 进了书房,他谦卑地行了个礼: "容世子。&# 34; 容辞问: "不知尹大人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尹绍歆看着这个才十三的少年,做事老成,手段利落狠辣。一双眸子分明清澈,却透着不可忽视的威严。 他苦笑: “容世子何必明知顾问?尹某来此,只有一事请教。” “尹大人请说。”“容世子,”尹绍歆问: “若尹某投靠容世子,容世子可能保证我妻儿安危?” 章元薇是罪臣之女,若是被有心人发现并大做文章,不止她死路一条,恐怕连尹绍歆也难逃一命。这件事,要在天子眼皮底下保密,谈何容易。 孟子维看向容辞。 就听容辞不紧不慢道: “我能保睿王府安危,就能保尹大□□儿安危。”他这话说得极淡,却仿佛千斤砸在脚下,莫名令人信服。尹绍歆躬身,长长作揖: "如此,尹某多谢容世子!" 六月下旬,大理寺查了许久也没查到宋组白确凿的证据,是以只得禀报圣上。隔日,宋组白官复原职,重回吏部。 原先弹劾宋组白的那帮人,原本有几个是见风使舵,如今见风向不对,私下又立马讨好起宋组白来。由礼部陈大人做主,在合春楼设了一桌宴席,美其名曰接风洗尘。 宋组白倒也大度,欣然应邀前往。酒桌上推杯换盏间,直言同朝为官各司本分,表示对过去之事既往不咎。 倒惹得那些人反而不好意思,频频表态,日后定效犬马之劳。 这便是宋组白在朝堂的聪明手段,四两拨千斤,既正了名,又收了人心。是以,在接下来的早朝中,无须他出声,自有人为他鸣不平。 宋组白白白蒙受冤屈停职待查,大理寺一句证据不足,事情就轻飘飘揭过去了,那宋组白此前那些羞辱和谩骂岂不是白受了?旁的不说,光御史台弹劾的那些折子都有桌脚高了吧? 此折子一奏,纷纷有人附和。 因此不过半个月,为弥补宋组白的委屈,也为堵悠悠众口,圣上下了道旨意,擢升宋组白为从二品禹州巡抚,并赐金银财帛若干,命其即日上任。 消息一出来,襄阳侯府却没多少人高兴。 宋老夫人大儿子常年在外地任职,如今二儿子居然也要离开京城。她虽知此乃龙恩浩荡,可作为一个已过半百的母亲不求 大富大贵,只求儿孙绕膝安享晚年。 她舍不得二儿子。 宋组白也舍不得老母亲,舍不得女儿,更舍不得戚婉月。 这夜,他辗转反侧许久,突然起身穿衣,然后骑马出门。小厮追赶不急: “老爷,这么晚了您上哪去?” “不必跟着。”宋组白鞭子一挥,策马消失在夜色中。 他径直骑马来到国公府,国公府大门紧闭。 想了想,他悄悄摸到东边的一个小巷子,对着高高的墙垣思索了会。然后下马,爬上旁边一株槐树。 国公府东边的小院,是戚婉月的闺房。此刻,戚婉月正在给熟睡的女儿打扇子。 这些日,阿黎皆是住在国公府。戚婉月每日派人送她上学,下学了又接回来。下学后,阿黎时时刻刻跟娘亲腻一处,连睡觉也是如此。 打了会扇子,戚婉月眼皮渐重,正欲脱衣睡下,却突然听见有人敲门。 "谁?" 外头没人应,只继续敲门。 戚婉月屏气凝神听了会,又问: “谁人在外边?” 自从成婚后,戚婉月就没了婢女守夜的习惯,是以,屋子里只有她和女儿,婢女都歇在耳房。这会儿,她心底狐疑,只得自己起身下床去瞧瞧。 她来到门边,小声问: “到底是谁?” "婉月,是我。"宋组白小声。 戚婉月咬唇: "大半夜你来我门前做什么?"“我想女儿了,来看看女儿。”宋组白不要脸地说。"明日再来看。"“我现在就想看。” 默了默,戚婉月道: “阿黎睡了,你走吧,再死缠烂打我喊人了。”"婉月婉月,”宋组白求饶: “你开开门可好?"“我要走了。”他突然落寞地说。 戚婉月停下来。 “圣人封我为禹州巡抚,过不久我就得离京上任。婉月,你真的忍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了吗?”宋组白升官的事戚婉月也听说了,也清楚他很快就要离开京城。 忍心连最后一面都不见吗? 老实讲,她是不忍心的。 “婉月,”宋组白在外头贴着门缝,继续道: “这些 日我频频梦见你,梦见我们初次见面的时候……" "那日我们赏梅相遇,你我隔墙不识,其实我骗了你。" 戚婉月动作一顿。 宋组白说: “我早就见过你,彼时在年初的龙舟赛上,我见你第一眼就喜欢了。喜欢了许久,却不敢表明。你是国公府千金,我只是个连功名都还没有的毛头小子,我怕你瞧不上我。" "后来我就想了个法子,打听你在麓园赏梅,特地赶过去与你隔墙对诗。听得那句''''相思一夜梅花髻’,你不知我是怎样的欣喜若狂。" “再后来得知你在打听我的名字,我欢喜得彻夜难眠。” “婉月,这么些年来,我对你的心不变,对你爱慕不移。当初娶你时,我发誓会敬你爱你一辈子,那句话是真心实意。" “我此前糊涂,被恩义蒙眼,识人不清。如今清醒,知你委屈颇多,亏欠不已。”"婉月,你原谅我好吗?我真不想就这么留遗憾而去。" 说完这些话,宋组白在门外等了会。 他安静而期盼,可慢慢地,期盼化成苦涩的潮水淹得他体无完肤。 门里的人毫无动静。 她还是不肯原谅他。 半晌,他凄然一笑: "罢了,你想必厌我恨我至极,对我已无情。" “我还强求什么呢?”宋组白转身: “婉月,我走了。” 然而才走了两步,身后的门吱呀一开。 "这么晚了,你走哪去?" 宋组白惊喜扭头: “婉月,你肯见我了?” 戚婉月冷冰冰: “你不是想看女儿吗?让你看一眼。”宋组白动了动喉咙,摸不准她这是何态度。但能看女儿也是好的。 他抬脚进屋。 阿黎乖乖巧巧地睡在榻上,许是怕热,一只腿伸出被褥外头。宋组白上前把她的腿推进薄被中。 他视线静默地落在女儿身上,心思却留意身后的人。室内安静,谁也没说话。 /> 戚婉月没应声。 又等了片刻,宋组白叹气: “罢了,你早点歇息,我走了。” 他走出室内,瞧见桌上的茶壶,想了想,问: “我出来得急,有些渴。”戚婉月明白,说: “你自己倒就是。”宋组白走过去,给自己倒了杯冷茶,缓慢喝。 喝完了,还不肯走。见她站在温暖光晕中,留恋不舍。 他说: "适才骑马,手不小心被割了道口子,你这有药膏么?"戚婉月静默片刻,去妆台前帮他找药膏。 她弯腰,在妆奁里寻,却忽然被宋组白从身后抱住。 宋组白缱绻地贴着她的面颊: “我就知道你心里还有我。” 他适才就是试探她,见她又是让他喝茶又是找药膏的,哪里还不明白她心意?戚婉月性子倔强,却嘴硬心软,她分明也是不舍他的。 戚婉月捶他: “你放开,不是受伤了么?给你药膏。” “没受伤,我骗你的。” 戚婉月又气又怒: "宋组白,你这个卑鄙小人!" "对,我卑鄙!" "你半夜闯我的卧室,你还无耻!" "对,我无耻!" “你别以为我原谅你了,当初的事我跟你没完。”“行行行,你打也好骂也好我都受着。”"你……"戚婉月挣扎:“你到底放不放?”"夫人,我想你得紧,你就可怜可怜我吧。" “呸!” 宋组白将人紧紧箍在怀中,闻着她脖颈间的香气,连日来的空虚、思念在这一刻通通被填满。"婉月别动,让我好生抱会。" 宋组白睁开眼,冷不防在镜中瞧见个小小的人儿。 阿黎坐在床边,捂着眼,却也没怎么捂得住,露出双大眼好奇地瞧着他们。他忙转头: “阿黎,爹爹吵醒你了?”阿黎欢喜地笑起来: "爹爹娘亲羞羞!"宋组白无奈,戚婉月瞧着女儿笑,也笑了。 戚婉月与宋组白和好,对阿黎来说无疑是巨大的喜悦,就连整个襄阳侯府也陷入一片祥和欢乐中。 阿黎聪明,记得事,也喜 欢跟容辞分享秘密。 是以,宋组白半夜爬墙闯戚婉月闺房的事,被阿黎说了个精光。容辞骤然得知岳父岳母这般秘密,哭笑不得。七月中旬,宋组白带戚婉月去禹州上任,阿黎也去了静香书院读书。 随后的三年间,宋组白与戚婉月经常回京探望阿黎。而阿黎住在容辞安排的别院中,有奴仆服侍,有书院的同窗们相伴,还有容辞照看…… 她过了个愉快的童年。 三年后,在容辞的暗中相助下,宋组白绩满调任回京,戚婉月也跟随回京城,阿黎一家再次团聚。 春来夏往,时光飞逝,在忙碌而温馨的岁月中,阿黎悄悄长大了。 第19章 第19章 五月芳菲,人间苍翠。 古朴墙垣隐在郁郁葱葱的绿树间,映着金色晨辉,宛若一幅精致的画卷。 一群青衣学子聚于槐树下,他们或坐或立,或侧跪于筵席上。有人高声作诗,有人抚琴唱曲,还有人焚香煮茶。 好不热闹。 这便是静香书院一年一度的诗会。 诗会起初由静香书院的几个学子自创而得,每年举办一场怡情冶性。后来,因传出许多脍炙人口的诗作,引得天下文人墨客慕名而来。渐渐地,诗会越办越大,除了诗词,还有作画、写字、抚琴、唱曲等等。 而与此处热闹不同的是,一墙之隔的绿荫下,铺着张筵席,一名约莫十五岁的碧衣少女安静坐在那。 她手里捧着本书,红唇微抿,正看得专注,连头顶落了好些花瓣都没察觉。 过了会,有人悄悄从身后靠近,探头瞧了瞧书本上的内容,立即笑起来。 阿黎扭头看向身后来人: “咦?你怎么不去看他们作诗?听说今年来了好些个才子。”"什么狗屁才子,都是沽名钓誉。" 少女坐下来,眉目灵动活泼,正是阿黎在书院结识的同窗好友柴蓉蓉。 柴蓉蓉今年也才将将及笄,与阿黎同岁,是承恩伯府的嫡出小姐。入书院三年,几乎与阿黎形影不离。 “你怎么不去?”她问阿黎: “你不是喜欢作诗吗?怎么反而坐这看话本子。” “我不喜凑热闹。”阿黎将书合上,坐直身子,取水煮茶: “况且,苏慧每年都要跟我争,她不厌,我都厌了。做得好又如何?无非得个名声罢了。" “无非得个名声罢了?”柴蓉蓉一脸‘身在福中不知福’地瞧她: “每年作诗猜谜你皆是第一,静香书院才女名声在外头多吃香你是不知。" "怎么" "京城的高门世家哪个不想讨个才女做儿媳妇?亏得你从小就定亲了,若不然,恐怕你家里的门槛都得被人踏破。" 柴蓉蓉继续道: “苏慧也到了议亲的年纪,她正牟足劲压你一头,想借你的名气为她造势呢。” 阿黎撇嘴: “无趣,读书又不是为了嫁人的。” " 你这话说得好,可世上女子并非人人如你通透。”柴蓉蓉道:“她们出路艰难,读书除了怡情修身,更多是想为下半生寻个好归宿。" “你得了那么好的夫婿自然是不用愁的。"柴蓉蓉捡起地上的花,一朵一朵地摘下: “我们就难 了,若是家里寻了个好的还好,若是不好的,不知品性也不知为人,盲婚哑嫁,全靠运气。" 阿黎抬头: “也可不嫁,前朝不是有两个女诗人独身的吗,我读她们的人物传记,见其一生很是潇洒。" “听你这话颇是向往?”柴蓉蓉打趣她: “那好啊,把你那夫婿让给我得了,你是不知,全京城好些女子都眼馋呢。" 阿黎瞪她: “你平日若正经几分,也不愁嫁不出去。”"哎呀,你竟然取笑起我来,看我不掐你的嘴。"柴蓉蓉扑过去,两人在筵席上闹成一团。 没过一会,有人在不远处招手: “阿黎快来,有人找你。”"谁?"阿黎应声。 “容世子来了。” 阿黎忙起身过去,穿过花园小径,一眼就在人群中瞧见容辞的身影。 他身姿挺拔修长,十年前那个清瘦的少年已经长成了高大的男人。身上的气势也更盛,分明穿着温润的浅色长袍,可五官俊逸,犀利的下颚线条令他看起来越加清冷。 仿若雪山一朵清莲,可远观不可亵玩。园子里人多,他脚步闲适,停在一幅画作前品鉴。 周围好些女子目光悄悄打量向他。她们不作诗也不抚琴了,交头接耳打量这位矜贵的男子是何人。 容辞以前常来静香书院,但第一次来诗会,是以,有许多外乡来的人不认得他。 “那人是谁?”有个粉衣少女问。 这少女名叫许佩玲,是苏慧的表妹,非静香书院学生,也不是京城人士。而是年初从外地来京探亲,刚好遇上诗会便随表姐前来瞧热闹的。 提起容辞,苏慧就有些不平衡。 睿王府容世子谁人不知? 此人不仅长得好,且才华横溢,从国子监结业后就开始入仕,如今在朝堂上已是从四品要职。 旁人及弱冠,兴许连个九品的官都摸不着。可这个容辞,本事了得,十年间 竟是做出许多不菲政绩,平贼匪,救天灾、出使三国,样样办得出色。 他家世好、模样好、本事好,人才和品行也赞誉不绝。这样的人,却偏偏只对襄阳侯府的四姑娘宋槿宁另眼相看,旁的女子哪怕天仙下凡也入不得他的眼。 宋槿宁也不知修了几辈子的福气,从小被容世子捧在掌中,护在心头。小时候苏慧不懂,可长大 后,发现要找个如意夫婿这般难。而有的人,从出生就轻而易举地得到了这世间最好的东西。 怎能不叫人嫉妒? 苏慧扯着帕子,视线四处搜寻: "怎么不见宋槿宁,容世子都来了,她还拿乔什么?" 这时,路过一个少女,那少女道:“那也要看谁人拿乔,这世上旁人没资格在容世子面前掌乔,宋槿宁还没么?即便她拿乔,容世子也愿意惯着。" “何茹——”苏慧听了很是不舒坦: “你成天与我作对做什么?宋槿宁给你什么好处?莫不是你也想巴结她? "不就是仗着有容世子撑腰么,不然她连入静香书院的资格都没有。" "别酸了,若宋槿宁没资格入静香书院,那你作诗都作不过她,岂不是更加没资格?"“你——”苏慧气怒。 苏慧在静香书院也是拔尖的,才学与宋槿宁不相上下。可每回诗会,宋槿宁都能压她一头,令她气闷不已。 论才学,论家世,她可不输宋槿宁,凭什么她样样都得了好? 她这边嫉妒着,那厢就听见有人清亮地喊: “容辞哥哥,我在这。” 众人抬眼看去。 只见花丛中走出个明艳少女,少女提着裙摆欢快地跑到容世子跟前。 容世子高大,而少女娇小,两人这般站在一处。一刚一柔,一静一动,般配得不行。越发地刺了苏慧的眼睛。 旁边的表妹许佩玲发出羡慕的声音: “哇,那姑娘真好看。” "好看什么!"苏慧低嗤: "你在扬州没见过世面么!" 许佩玲努努嘴,嘀咕: “确实好看啊,我是女子都喜欢呢。何况男子,表姐没瞧见许多男子也在看那姑娘吗?" 容辞带阿黎下山。 这些年,静香书院的山道修得宽阔了,以前行马车颠簸,如今变得平平稳稳。阿黎坐在马车上,问: “容辞哥哥要带我去何处?”"醉香楼新出了几样点心,带你去尝尝。"“好啊。”阿黎高兴: “我已经许久没去醉香楼了,上次还是年初时。” 想到什么,她又问: “我可以吃酒么?” 醉香楼不光菜品出名,其招牌酒紫竹酿也极受欢迎。 阿黎这个年纪对什么事都好奇,曾在书中读得“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便颇是向往。况且古往今来酒为文人雅士最爱,是以她上回偷偷喝了几口,结果不胜酒量,居然醉了,最后还是容辞将她背回去的。 想起上次的情况,阿黎有些心虚,可她真的怀念那紫竹酿的甘甜香醇。而且她没敢说的是,微醺的滋味好像很不错呢。 "好不好?”见容辞看邸报没理,她上前扯住他袖子撒娇: “我这回不喝醉了,我就喝一点点。" 容辞掀眼: “若再醉当如何?” 阿黎眨巴着眼睛,其实她是想再醉一回的,但清楚不能这么说。她清澈的眸子泛着丝狡黠,举起一只手承诺: "不会喝醉了,我保证。"少女娇憨明媚,大眼睛巴巴地望过来。 容辞无奈。 "罢了,允你喝两杯,不可再多。" “嗯。”阿黎开怀,如小时候得了好还卖乖一样,抱着他手臂讨好: “容辞哥哥最好了。” 马车徐徐来到醉香楼,阿黎下马车后,正巧遇到孟子维。 他一身紫袍执了把折扇,潇洒翩翩地进门,瞧见他们来,停下等待。 "小阿黎?"孟子维见到阿黎,依然如小时候那样招呼: “今日书院休沐?”“子维哥哥。”阿黎福了福,问: "你也来这用膳?"“我来……"孟子维折扇挽了个花样,往后一指: “找他。” 容辞站在马车旁听侍卫禀报,结束后,施施然走过来: “找我什么事?” 孟子维道: “我去御马巷没见着你,听说你在这订了个雅间,正好我没用膳就来了。”他明知故问: “你不介意吧?” 容辞抬脚往里走。 br />掌柜的见他来,忙上前热情招呼: "容世子,您的天字号雅间已经准备好了,可要现在上菜?""不急,先把你们这新出的点心上两样。" "好嘞。" 容辞上楼,孟子维跟在他身后,低声说: “我得到消息,威武大将过不久就凯旋了。” 容辞点头: “预料中的事。” "诶?”孟子维诧异: “这怎么预料?贺柏舟坐镇北疆多年,鲜少回京。"“上楼说。”容辞道。 忽然,走在他前头的阿黎不小心踩到裙摆,身形一晃。容辞眼疾手快扶住她: "小心些。" 阿黎不好意思,吐了吐舌,又朝后头的孟子维腼腆笑了下。 等进了雅间,容辞让阿黎先坐着吃点心,然后跟孟子维去了旁边小间里谈话。“这两年你要我留意西北动静,如今贺柏舟回京,你有什么计划?”孟子维问。 容辞不答反问: “当今,谁手上兵权最盛?” “若问谁手上兵马最多,自然要数西南罗家。可若要说兵马最勇要数西北贺家。”孟子维说:"贺柏舟十二岁参军,作战勇猛,杀敌无数,二十年建立了一支所向披靡的贺家军。年初,更是以十万贺家军大败匈奴,匈奴可是草原猛虎啊,擒住这只虎贺柏舟这次凯旋想必圣人要大赏了。" "匈奴是草原猛虎,贺家军是中原雄狮。”容辞不紧不慢道:“若这头雄狮为我所用,你以为如何?" 闻言,孟子维心下震惊。 这本该是句猖狂的话,可由容辞的口中说出来却显得十足正常。 这些年容辞在官场上暗中拉拢了不少人,建立了自己的势力。可那些人再如何本事,也始终只是在朝堂上打转的人。 但贺柏舟不一样,贺柏舟乃威武大将军,手握十万贺家军兵马,实打实的一方雄霸。 收服这样的人,无异于与猛兽搏斗,何其难! 容辞道: “我们所谋到今日,只差兵权。” 孟子维点头: “自然,可这不是件容易的事。贺柏舟此人对龙椅上那位忠心耿耿,不可能背叛。" "既如此,那就给他个背叛 的理由。"孟子维紧紧盯着容辞: “要怎么做?”“无须我们怎么做,接下来,你盯紧一人。”"谁?" 容辞缓缓道:"内阁知政姚升平。" “姚升平?”孟子维不解: “这人于收服贺柏舟有何用?” “届时你就知晓了。” 孟子维暗暗翻了个白眼,见谈得差不多,索性懒得理容辞,兀自出去与阿黎对坐,一块吃点心去了。 容辞瞥了眼那边乖乖巧巧的阿黎,视线若有所思移到窗外。 上辈子,贺柏舟大胜匈奴后,皇帝封其为镇国大将军,贺家权利和威望达到鼎盛。 若贺家一脉懂得收敛倒还好。可贺家草莽出身,骤然靠贺柏舟得来泼天富贵,贺家族人在乡绅为所欲为,这便令原本就忌惮贺柏舟功高盖主的皇帝有了可乘之机。 内阁知政姚升平素来是个爱溜须拍马的人,他揣度皇帝心思,暗中谗言贺柏舟有造反之嫌,并捏造了贺柏舟造反的证据若干。 皇帝盛怒,强行将贺柏舟留在京城。远离西北贺家军的贺柏舟犹如囚在牢中断臂的狮子,任由皇帝宰割。 贺家军大败匈奴不过半年,皇帝以贺柏舟造反之罪,将其满门抄斩。贺柏舟的尸首被大卸八块抛尸荒崖,贺家一脉树倒猢狲散,贺家军也被收编中原军,从此寂寂无名。 彼时,容辞才将将收服尹绍歆,听得这么个消息颇为遗憾。 如此雄狮,不为他所用,实在可惜了! “容辞哥哥?” 那边,阿黎唤回容辞的思绪。 他起身缓缓走过去,吩咐道: “上菜吧。”侍卫领命。 过了会,饭菜上桌,孟子维眼尖地发现有一壶酒。他高兴问: "给我的?" 毕竟容辞鲜少饮酒,青天白日更不会喝,这酒除了给他不作他想。殊料,当孟子维自然而然提起酒壶时,就见阿黎咬唇盯着他看。孟子维顿了顿: “你们小姑娘家不能喝酒哦。” 随即他对容辞感谢道: “你怎么知道我喜欢这家的紫竹酿,此前来过两回,结果运气不好,酒卖光了,一直想念得紧。" 可说完这话,发现容 辞也静默地盯着他。孟子维奇怪: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 阿黎道: “子维哥哥也喜欢喝酒吗?可这壶酒是我要的呢。” 静默片刻,孟子维不赞同地看向容辞: “你未免也太宠她了,哪有小姑娘喝酒的?”“我已经不小了。”阿黎辩驳,又补充: “而且容辞哥哥准我喝两杯。”闻言,孟子维摇晃了下酒壶: "两杯啊,好说。这有半壶,咱们分了。"说完,他朝阿黎眨眨眼,像悄悄密谋坏事般。 阿黎笑起来,忙举着空杯过去。 原本说好只喝两杯,结果阿黎喝得上头,扯着容辞袖子央求再喝一杯。 一来二去,一顿饭下来,阿黎居然喝了有五杯之多。 醉香楼的紫竹酿,以醇厚香甜闻名,可这酒后劲十足。当下喝不觉得什么,过两刻钟后,酒劲儿就上来了。 是以,午膳还未结束,阿黎就迷蒙着眼趴在桌上。孟子维鄙视地看向容辞: “我还从未见你这么没原则的时候。” 容辞做事,哪回不是说一不二?断无讨价还价的理。不想,这原则在他小媳妇儿面前丢了个干净。 "她央着喝你就给她喝?这下好了,她喝醉了你慢慢善后吧。" 孟子维离去后,雅间内安静下来。 容辞视线落在旁边的少女身上,眸子里满是无奈。 他最是受不得她央求,那声音娇娇气气传进耳中,若不顺了她的意,仿佛犯了滔天大罪般心愧。半晌,容辞莞尔。 “总归我两世欠你的。” 他起身,将醉醺酮的少女抱起来,径直出门。 醉酒后的阿黎极不安分,非要容辞抱着,哪怕上了马车也不肯自己坐。许是觉得容辞怀中更稳当些,容辞放她坐下后,她又黏糊过去。 “不要,这样舒服。”她说。 容辞没法子,索性一手揽着她的背,一手拿邸报。 过了会,阿黎突然动作,脑袋往他腋下拱了拱,哼哼唧唧不好受。容辞垂眼: "想吐了?" 阿黎没说话,身子慢慢卷缩起来。她闭眼喃喃说: “容辞哥哥,疼。”容辞放下邸报: "哪疼?" “肚子疼。 ” 阿黎看起来真的疼,手捂住肚子,眉头拧起,额边还冒着些细汗。 容辞忙拨开她的手检查,随后又给她号脉。她脉象紊乱,却又不似中毒迹象。 “阿黎别怕。”容辞一边安慰一边将她翻转过来,打算换个令她舒坦的姿势。然而下一刻,他动作顿住了。 少女的裙上一片鲜红,连带着他浅色的衣袍也染了不少。他恍惚忆起书上说的“女子癸水乃初潮将至”,表情微微呆滞。 第20章 第20章 容辞吩咐车夫立马回御马巷,到了御马巷,他用宽大的袖子盖着人,把阿黎抱回屋子。路遇的下人们瞧见如此,已经见怪不怪。 阿黎姑娘是他们世子爷养大的,两人素来亲密,像世子爷抱着人回屋这种事常有。有时阿黎姑娘走不动路,或是下雨天怕打湿裙摆,都是容世子抱着上下马车。不过也有人瞧出了不对劲: “适才世子脸色似乎有点急。” "为何?" "不清楚啊。" 话落,就有人匆匆跑来: “乔二,快去请大夫,阿黎姑娘身子不适。” “哦,”众人恍然: “原来是这样。”叫乔二立即跑出门。 这厢,容辞将阿黎抱进屋子,把她放在软榻上。阿黎疼得直流汗,醉意也没了,不停喊“容辞哥哥”,仿佛这么喊就不疼了似的。 “我在。”容辞坐在一旁: "阿黎忍着些,你来癸水了,我让人去请大夫。" 纵使清楚女子来癸水实属寻常,可阿黎今日喝了酒,疼成这样绝非正常的,还是请大夫来看看为好。 凝霜端热水进来: "姑娘,先洗一洗吧。" 可阿黎哪里还站得起来,她卷缩着捂住肚子不想动。 容辞挥手让她下去,亲自拧干帕子给她擦汗。他问: "还很疼?" “嗯。”阿黎眼睫湿润,显然疼得哭了。 这十年来,阿黎被容辞养得越发娇气,受不得一点疼,上回被茶壶烫红了点皮,也哭了。为此,容辞将偷懒沏茶的婢女罚了一顿。 听她说很疼,容辞试图帮她揉肚子。这一揉,竟是奇迹地有些效果。阿黎果真不再哼唧,渐渐躺平。 容辞的手掌温热,隔着薄薄的布料贴在她腹部,令她浑身都觉得暖和。"这样好些吗?"容辞问。 "嗯,容辞哥哥别停,好舒服。" 容辞索性丢开湿巾,坐在床边给她揉肚子。 阿黎紧拧的眉头渐渐松开,眼眶里还含着湿漉漉的水气。 “容辞哥哥,我这就是来癸水吗?”容辞点头。 阿黎此前见过好友柴蓉蓉来癸水。彼时在书院,柴蓉 蓉流那么多血吓得大跳,以为自己要死了,她哭得不行。可柴蓉蓉一点也不疼,还能骑马跑回家中。 后来得知是癸水,柴蓉蓉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这事令阿黎当做把柄笑了许久,竟不想风水轮流转,如今轮到她了。她感到下身的血越来越多,温温热热的,黏糊难受。 “怎么办?”阿黎问: "衣裳和软垫全是血了。"阿黎的衣衫布料极好,血从身下晕开来,鲜红一大片。 容辞瞧见了,微微僵硬。 女子来癸水,他也不知该怎么办。想了想,他问: “我见书上说有种以棉花或草灰而制的长条,叫月事带,阿黎可备得有?" 阿黎成长的这些年,身体上许多变化都未曾瞒容辞。大多时候,还是容辞帮她处理的。是以,两人谈起这样的事很是自然。 阿黎点头: "有的,嬷嬷此前教过,让我时刻备着。可我放在书院呢,没带来。" 闻言,容辞喊外头: "凝霜。" 凝霜进来,见世子坐在榻边,大手覆在她们姑娘的腹部轻轻按揉。“容世子有何吩咐?” 容辞沉吟片刻,道: "你服侍阿黎换衣,另外,你这里……" 月事带这种东西,若是对阿黎说不觉得什么,可若对旁的女子,容辞难以启齿。但凝霜懂,适才她就想跟她们姑娘换了,奈何容世子将她撵出去。她忙道: “容世子,奴婢来吧,姑娘要什么,奴婢早已备得齐全。”闻言,容辞颔首,起身出门。 五月中旬,威武大将军贺柏舟凯旋。贺柏舟以十万贺家军大败匈奴的消息,如长了翅膀一夜之间飞遍中原大地,朝野上下都为这场胜 仗欢腾雀跃。 为迎接贺柏舟的归来,礼部筹备了场热闹的仪式。当日,京城百姓围观在路边,人头攒动,欢闹得犹如过年。 有的甚至还在沿途街道旁的酒肆和茶楼订了靠窗的雅座,皆想一睹这位勇猛悍将的风采。 莳华馆顶楼的雅间四面有窗,每一面皆可俯瞰京城的景致。此时东面窗户大敞,两人悠闲立于窗边。 “姚升平府上有三个小妾,其中有个叫琼娘的最是得宠,可昨日那小妾却突然身子不适,被送去城外庄子了。 4; 窗边,孟子维着了身紫色衣袍,执了把扇优哉游哉地扇风。又说:“我已派人盯紧这个妾室,一有消息马上送来。”容辞“嗯”了声,视线落在远处东城门外,一群铠甲队伍缓缓行来。 他们步伐齐整,气势恢宏,占满宽阔的官道与天地相连。晨辉落在他们身上,冰冷的盔甲泛着耀眼的光芒。 这就是赫赫威名的贺家军。 他们作战勇猛,杀敌果敢,无数次战场厮杀成就了身上那股威严气势。 即便没上过战场的容辞,见了这般贺家军也肃然起敬。 如此雄狮,理应奔驰在战场上,不该死在小人的谗言中。 孟子维也显然震撼于贺家军的威风。 他定定看了会,兴奋地问: “这样的一支军队,真能为我们所用吗?”“不知。”容辞淡淡道。 孟子维扭头: "你会不知?此前你神神秘秘的样子,还以为你胜券在握。"容辞确实不知。 前世,贺柏舟凯旋时,他忙于收服尹绍歆。而贺柏舟抄家也实在快得猝不及防,等得知贺柏舟死讯时,他才将将忙完尹绍歆的事。 两世都未曾与贺柏舟打过交道。 这辈子,他决心救下贺柏舟,也有意驯服这只雄狮。只是,一切还得细细谋划。 孟子维见他不说话,奇怪地瞥了一眼。 容辞这些年来,气势越加内敛,内敛中是一切尽在掌握住的从容。他行事高深莫测,至少在孟子维看来,是他难以琢磨透的。 他的昱光阁为容辞监视整个朝廷,也监视江湖动静,可以说消息之灵通,渠道之深广已无人能及。可容辞却能知道昱光阁视线范围外的消息,他仿佛有第三只眼,第三只耳,眼线无处不在却密不可寻。 这便是孟子维觉得容辞神秘之处。 神秘之余,也令人敬畏和害怕。 他此时说“不知”,可莫名地,孟子维相信他能做到。贺家军,迟早会是他囊中之物。"眼下,贺柏舟已回京,可要我派人盯着?" > 容辞问他: “你觉得姚升平是什么样的人?” "虚伪、狡诈、谄媚君主……”说到这,孟子维渐渐明白过来: "你的意思是,姚升平会陷害贺柏舟?" 容辞点头: "贺柏舟这次大败匈奴,威望鼎盛。帝王最忌讳什么?自然是臣子功高盖主。姚升平这人擅长揣度圣心,皇帝想要什么,他就会做什么。" “原来如此。”孟子维点头。 "必要时……”容辞缓缓道: “我们可助姚升平一臂之力。" 孟子维惊诧: “我们不是要收服贺柏舟吗?怎么反而助力姚升平?” 容辞不紧不慢道: “要让一个人变心,先得让他心死。” 阿黎来癸水,容辞帮她在书院请了假。陆陆续续休养几日,直到第六天,阿黎身子才干净。容辞过来时,正是午后。 “你们姑娘呢?身子可好些了?”他问凝霜。凝霜将这几日的事细细禀报给他听。 “起初疼了半日,后面吃了大夫开的方子就不疼了。奴婢给姑娘喝了些红糖水,夜里睡前给她暖会肚子,一整宿睡得香。这几日,姑娘气色好了许多,适才姑娘刚作完画,正在歇午觉呢。" 容辞点头,抬脚往卧室走。 新来的小婢女见他进了阿黎的屋子,小声问: "凝霜姐姐,那位就是容世子?" “正是容世子,以后容世子来,你们得伺候仔细了。”“可容世子怎么进姑娘的屋子呀?姑娘正在睡觉呢。” 闻言,凝霜一愣,她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她们姑娘从小跟容世子亲厚,老爷去禹州任职那三年,姑娘更是养在世子的身边。这些年姑娘习惯了,世子习惯了,连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也都习惯了。 确实从未考虑过男女大防之事。 但现在若谁人站出来提醒,却莫名觉得突兀。毕竟,她们姑娘跟容世子向来都是亲密无间的。 “你不懂。”凝霜说: “容世子和姑娘从小相处就比旁人亲,姑娘待容世子就像自家哥哥似的,容世子待姑娘也如此。不讲究那些,以后你伺候久了就明白了。" /> 小婢女不解问:“若如此,哥哥妹妹的,姑娘和世子还怎么成亲呢?” “就你话多。”凝霜斥责: “表哥表妹都能成亲,姑娘和世子怎么就不能了?世子待姑娘这般好,成亲后只会更好。" 说完,她自己也带着些许疑惑走了。 这厢,容辞进了内室,隔着纱幔就瞧见榻上安睡的少女。 少女睡姿略微不雅,半边身子趴着,脸埋在枕中。一只腿贪凉,居然伸出了床外,白嫩的足尖悬在半空。 容辞无奈,快步走过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见她这么睡了。说来也奇怪,小时候分明乖巧的人,这些年居然越长越不老实。有时候说她,她还娇蛮耍赖,扬言就喜欢这么睡,舒服。 容辞掀开纱幔,将那只调皮的足轻轻握住,然后放进薄被中。 这动静惊醒了阿黎。 阿黎揉眼,声音软绵散漫: “容辞哥哥来了?” “搅醒你了? “并未,”阿黎摇头,撑着坐起来: “我睡了许久,本就该醒了。” 少女爬起来,夏日衣衫单薄,衣襟滑落一大片也不知,露出笔直清瘦的锁骨。容辞自然而然移开视线,帮她把长发别过后背。 "这两日觉得怎么样?"他问。 “已经干净了。”阿黎毫不避讳地说: “我昨日洗澡时就发现干净了,阿娘之前还来问过,说这种事起初会疼,后面慢慢会好。" 容辞点头。 长大的少女们,总喜欢在屋子里洒香露,还喜欢在床帏中挂香囊。 随着她说话,床幔内香气阵阵,闻着颇是令人舒适。容辞说: “既如此,明日再给你请一天假。” “去做什么?” "威武将军凯旋,明日宫中设宴庆功,届时你也去。"“好啊。”阿黎高兴。 见她欢喜,容辞眸子里也露出些笑来。只不过一转头,这笑渐渐凝住。东边的梳妆镜里,倒映出一男一女的影子。 纱幔半掩,女子散着一头青丝,笑得明艳而慵懒。 高大的男子坐于榻边,而女子身躯玲珑娇小,分明是坐在男子身后,可从镜中看去像是两 人依偎在一处似的。 这画面,显得极其旖旎。 容辞顿了顿,像是不认得镜中人似的,忍不住又看了看。少女伸了个懒腰,薄衫下露出柔美的腰肢线条。 容辞呼吸一滞,不动声色别过眼。 以前从未觉得两人之间相处有何不妥,可今日从镜中看来,突然觉得……很是暖昧。 又想起前两日她来癸水,书中云妇人癸水至可生育嫁人。顿时,心里有些说不出的怪异感。 连适才闻着觉得舒适的香气,此刻竟平添许多拘束。 “阿黎。”他有些不自在地起身: “你先穿衣,一会出来。” “嗯。”阿黎毫无所觉。 容辞出门后,站在廊下若有所思。 第21章 第21章 阿黎换了身碧青襦裙出门,头发松松挽起,只簪了朵粉白珠花。明艳且俏丽。 她见容辞站在廊下,悄悄走到他背后,拍他左肩却转去右边。笑嘻嘻地问: “容辞哥哥找我有事?" 容辞早知她伎俩,很配合地先看了看左边,再往右边扭头。 “没什么事,”他说: "今日得空,来看看你。" “那正好了,"阿黎立即牵起容辞,往小书房走: “我适才作了幅画,容辞哥哥给我雅鉴—二。" 容辞任她拉着,不徐不疾跟在后头。 到了书房,阿黎献宝似的从博古架上取下画卷,然后展开。是一幅侍女抱花图。 一名侍女抱着个花瓶,花瓶里插着两株牡丹。一株粉色,一株绿色,瓶边落了片牡丹叶子。“意境很好。”容辞接过画卷,放在桌上用镇尺压平,又仔细地欣赏了会。 阿黎偏头道: “可我觉得侍女的神态没画好。” “确实有点欠缺。”容辞说: “侍女可有参照?” "没有,我曾瞧过张昱老先生的《钱舜举画芙蓉》,就想学着画一张类似的,可我画的侍女神态总是有些僵。" “你可知为何?”容辞转头看她。"是为何呢?" “因为无参照,”容辞道: “你并未见过那侍女,是以心中无像,笔下无神。”容辞伸手: “递笔给我。” 阿黎忙跑去桌边笔架上取下一支笔,又蘸了点墨递给他。容辞握笔,在画上轻轻改动。不过片刻,侍女神态活灵活现。 阿黎高兴: "容辞哥哥你太厉害了,分明只改动了眉眼之处,却有截然不同的效果。"她看着看着,突然“咦”了声: “我怎么瞧着有点熟悉呢。” 容辞勾唇: "怎么熟悉?" 阿黎抿唇笑起来: “我知道了,容辞哥哥说的心中有像,笔下有神。你适才心中是不是在想我的 模样,所以照着我画了?" 这话本无其他意思,可容辞才见过镜中那旖旎画面,此刻听在耳中悄悄变了个味儿。他没回答是,也没回答不是。阿黎也并未要他的答案,她高兴走过去,从容辞手中接 过笔: “我来题字。” "嗯……题什么好呢?" 少女面庞白皙柔美,剔透的眸子望过来时清纯动人。许是离得太近,她身上的香气悠悠绕绕地钻入容辞的鼻中。 容辞沉吟片刻,不动声色地退开一步。小姑娘长大了,男女有别,该有些分寸才好。 阿黎倒不知他心下想了这么多,仍仰脸望着他,催促道: “容辞哥哥快说,我题什么字好?”容辞开口道: “就题‘数苞仙艳火中出,一片异香天上来’如何?” 次日,宫中设宴庆祝贺柏舟凯旋,上至王公贵胄,下至官宦子弟皆可赴宴。襄阳侯府也得了旨,傍晚,阿黎跟随父母入宫。 入席,宋组白交代妻女后便与同僚寒暄去了。而戚婉月在贵夫人中素来是众星捧月的存在,是以,还未等她落座,妇人们便围过来说话了。 阿黎百无聊赖,索性自己找了个位置坐下,同她坐在一处的还有别的贵女。 但阿黎平日大多时候在静香书院读书,而京城贵女能去静香书院的凤毛麟角,因此,阿黎跟这些人不大熟识。她坐下后,那些贵女含笑与她打了个招呼就继续说话去了。 "听说贺大将军凯旋,只带了第三子前来。" "为何?" "贺家长子已战死沙场,而贺家次子镇守凌都不得闲,所以只有贺家三公子来了。" “我听说这贺家三公子名唤贺玉卿,大概以后要留京城了。” 话落,众人都清楚怎么回事。贺家三公子出类拔萃,今年才十七年华,且尚未婚配。 贺家将第三子留在京城,便是有在京城说亲之意。这么个消息早就在京城各大世家传开了,贵女们也听得了这事,是以今日在宴席上纷纷讨论。 有人说: “可我听说这贺三公子是个玩世不恭之辈。” "京城玩世不恭的子弟还少么?"一个贵女小声道: “贺家可不一样,贺玉卿再如何纨绔,那也要恩荫入仕的。况且我听说他也不全然纨绔,才学本事很是厉害,只是这人偏偏爱做些反骨之事,这才得了个纨绔的名声。" "还有,我听说这人长得极好看。" "有多好看?" “跟容世子不遑多让。” “嘘——小声点。” 许是察觉到旁边还有阿黎,提起容世子不大合适,那姑娘脸红红地看了看阿黎,赶紧闭嘴不言了。 接着,这几位贵女换了其他话头。恰巧这时,柴蓉蓉随父母入宫,寻到阿黎跟前。 “我找了你许久,原来你在这坐着呢。”她过来挽着阿黎: “宫宴还没开始,走,陪我去个地方。" "去哪?" 柴蓉蓉不好意思地在她耳边说了句。 阿黎好笑: "你不是才来吗?怎么就憋得慌了?" "我娘嘱咐我宫宴上不能吃太多,我怕饿着,所以在马车上偷偷吃了许多点心。"阿黎明了,点心吃多了,茶水也难免喝多。 她起身,跟戚婉月打了个招呼,然后与柴蓉蓉手挽手出去了。等到了恭房岔路,阿黎道: “你自己去吧,我在外头等你。”暮色黄昏,灯火映着湖面明亮静谧。 阿黎见不远处有座凉亭,想着去那坐着等柴蓉蓉。却不想才走上凉亭,脚步一顿。此前因视线被树遮挡,瞧不清情况,没想到这里还坐着一人。 这是个约莫十六七的少年,着了身白衣,懒懒地倚柱而席,听见脚步声他转过头来。瞧见他容貌,阿黎愣了愣。 这是个好看的少年。 玉冠束发,五官俊秀,薄唇微微抿起,显得些许冷漠。长眉浓郁且犀利,可犀利的浓眉下却是一双多情温柔的桃花眼。 少年轻笑了下: “傻了?” 意识到自己失态,阿黎忙福身赔礼: “抱歉,我并不知有人在这。”“啧……”他散漫地启唇:"这已经是第三个了。"“什么?”阿黎不解抬眼。 少年高傲,不屑说: “你们京城的贵女,不是说个个矜持端方吗?我看胆子不比北边女子小。”他一通话说得莫名其妙,令阿黎摸不着头脑。 许是看见她眼里的茫然,少年又得意地嗤了声: “还装什么?不就是打听得知我在这,故意来偶遇的? 这话极其轻佻直白,阿黎脸色涨红。 同时也明白了他此前说的“第三个”是何 意了,敢情此前还有两人刻意来凉亭邂逅。阿黎平静道: "公子误会了。"少年翻了个白眼: “你们连说辞都一样,叫我如何相信?” 阿黎头一回见这种轻狂又厚脸皮的。听他的口音不像京城人士,皮肤也比京城的男子黑一些,容貌英挺俊逸,且作态豪放不羁。 心下隐隐猜到是何人。 她不愿再多解释,又福了福,转身离去。 那少年突然跳下来,拦在她面前: "别走啊,我还没说完。"阿黎拧眉: "公子还想说什么?" 少年上下打量她了会: "这几个贵女中,你最合我的意。喂,你是哪家的小姐?" “呸!"凝霜见此人无状,忍不住横在阿黎面前: “公子休得无礼,我家姑娘已经定亲了。”话落,少年脸色精彩纷呈。错愕、窘蹙、尴尬…. 阿黎走了老远后,回想起来忍不住偷笑。 "凝霜姐姐那番话实在大快人心!" "什么大快人心?"这时,柴蓉蓉从恭房出来了。“没什么,”阿黎说: “适才遇到个自恋狂徒。”“在哪呢?”柴蓉蓉好奇地四处搜寻。“别看了,走吧,宴席快开始了。”阿黎将人拖走。 两人入殿后,各自寻了自家的位置。戚婉月问: “怎的去了这么久?” "绕了些路,所以耽搁了。”说话间,阿黎目光在人群里寻找,问: “阿娘,容辞哥哥怎么还没来?" 宋组白听见了,回道: “睿王与容世子在陪皇上。” “哦。” 阿黎视线不经意一转,瞥见旁边席位坐着的正是素日与她不对付的苏慧。 苏慧一直在暗暗观察阿黎,见她看过来,低哼了声转过头去。倒是她旁边的表妹许佩玲欢喜地向阿黎挥手。 阿黎回之一笑,颔首示礼。随后坐直,安静听父母说话。 “我适才见着贺夫人了。”戚婉月说: "这将军夫人看着是个温婉的,没想到性子如此爽利。"宋组白无奈: “你又想给人下帖子吃茶了?” 戚婉月是京城贵妇圈中的佼佼者,平日吃茶、听戏、赴宴最为热衷,京城大 大小小的茶宴总少不了她的身影。 她也常在襄阳侯府设宴请客,如今来了个贺夫人合她性子,少不得也要请人去吃茶。这些年来,宋组白只她一妻,又极是宠爰。戚婉月想做的事不仅不会拦半分,甚至还双手奉上。 京城的那些绸缎铺子和首饰铺子,但凡有时兴的款式头一个就通知宋组白购买。宋组白大方得很,每个月的俸禄与赏钱都掌来哄妻子去了。 所幸阿黎平日的吃穿用度有容辞帮衬,要不然,妻子爱打扮,女儿也爱俏,就他那点俸禄估计填补不过来。 "贺夫人有意在京城给儿子选媳,这就有些奇怪了。"戚婉月说。 "哪奇怪?" "贺家常年在北疆,却让小儿子留在京城是何意?贺家一门武将,难不成还想让儿子从文?" 宋组白道: “你恐怕不知,贺家三子,大儿子战死,二儿子镇守边陲,若是三儿子再从武,这战场上刀剑无眼容不得闪失……" 话说到这,戚婉月明白过来。 贺家门楣看着风风光光,可都是战场拼杀拿命换来的。今日有命享福,明日兴许马革裹尸战死他乡。贺家拢共三子,为了不绝后,必须得留一个。 这么一想,那些泼天风光也没什么好羡慕的了。 阿黎正安静听着,这时,宴上突然一阵骚动,周围的贵女们窃窃私语起来。“快看,那个就是贺家第三子贺玉卿。” 阿黎抬眼看去,正巧对上少年桀骜的目光。 果真是他。适才在凉亭里遇到的那个人。 他换了身宝蓝的锦袍,走得慵懒散漫,却贵气逼人。通身的气度竟是把同行的京城公子哥们比得 黯淡无光。 贺玉卿看见她,勾唇痞笑,惹得坐在阿黎周围的少女们低呼起来。 “他看过来了,不会是在看我吧?”有人小声说。 阿黎觉得这姑娘若是见过凉亭里那人轻狂的样子,定不会这么想。两人的视线只是短暂相撞便各自收回,仿佛从未见过,也毫不熟悉。而苏慧却紧紧盯着阿黎,若有所思。 旁边的表妹许佩玲见了,低声问: “表姐为何一直看宋四姑娘?” 苏慧冷嗤: &# 34;这个宋槿宁会勾人得很,那贺玉卿才来京城就被她勾了去。"许佩玲惊讶: “表姐怎么知道?” “你没发现方才贺玉卿就是在看宋槿宁吗?”"真的?"许佩玲赞道: “这个贺玉卿果真有眼光。" 这厢,容辞从乾清殿出来,穿过甬道时,一个内侍碎步跑上前在他耳边低语。容辞顿了顿: "贺玉卿?" “是,”那内侍道: “小的见四姑娘跟贺公子说了几句话,也不知那贺公子说了什么,将四姑娘气走了。" 沉吟片刻,容辞抬脚继续走。 到了群芳殿外头正巧闯遇迎面走来的贺柏舟。容辞停下。 贺柏舟经过时,也停下来: “容世子在等人?” "贺将军,”容辞拱手: “恭贺贺将军大胜归来。" 贺柏舟年过四十,眉宇凌厉萧杀。他常年镇守北疆,但并非耳目闭塞,京城之事他知晓,自然也认得睿王府的世子容辞。 贺柏舟也拱手一礼: “不知容世子在此等我有何事。” 容辞勾唇: "贺将军多虑,我只是正巧碰见,便向贺将军道喜而已。""容世子话中有话,本将军只此一问,何来多虑?我寻常而归,何喜之有?"容辞从容道: “虑在将军心中,喜在朝堂之上。贺将军,告辞。” 待容辞离开,贺柏舟定在原地,蹙眉。 一旁跟着的将领,看了看容辞离去的背影,问: “容世子这话是何意?” 贺柏舟说: “旁人只道我贺家军打了胜仗,荣光无限。却不知这荣光是悬崖上的玲珑金屋,一不小心就会跌落万丈粉身碎骨。" 这位容世子,一语就道出了他心中之虑。 "这容世子一表人才,智谋过人。”那将领道: “我听说容世子入仕这些年政绩斐然,他做的那些事单挑哪样出来都令人赞不绝口。" 他感慨: “若当年睿王不被人诬陷,想必这位该是东宫贤明之主了。” "你胡说什么!"贺柏舟厉声呵斥: “你也不看看这是哪里,当还是在北疆之地?"那将领立即四处探了探,忙低头认错。贺柏舟道 : “我贺家军食君俸禄,忠君之事,刚才那些话以后不准再乱说!” "是,属下知晓!" 宫宴冗长,进行到最后,帝后已经离席,留下臣子们各自饮酒欢谈。有些年纪大的女眷抵不住已经偷偷打哈欠了。 阿黎也有些困,正欲跟戚婉月打招呼出去走走,这时,一个内侍上前来传话: “宋大人宋夫人,容世子的马车等在宫门外,说今晚送四姑娘回静香书院。" 阿黎今日是特地请假的,明日一早还得去书院读书。 戚婉月听后,欣慰道: “难为容世子想得周到,我原本还想着明日派人送她去,但如此一来,明日得早起,路上耽搁不说兴许到了书院也没精神头。" 她看向女儿: “容世子来接你,那你便去吧,所幸你的东西我早已让人收拾好,一会也派人送去。" “嗯。”阿黎辞别父母,随内侍去了。 到了宫门外,容辞的马车安静地等在那。 “容辞哥哥,你等多久了?”阿黎钻入马车。 容辞正阖眼靠着车壁打盹。 车内充斥一股酒气,阿黎嗅了嗅: "容辞哥哥喝酒了?" 容辞点头: “喝了几杯。” "那你还送我去书院?你这般去又回来得折腾很晚呢。" “不回了,”容辞道: “我今夜宿在别院,明日再早起去官署。”阿黎点头: "这样也好,免得来回奔波辛苦。" 往回容辞去看望阿黎时,若遇天色太晚也会宿在别院,然后次日再骑马去官署。这样虽辛苦些,可总比连夜赶路强。 阿黎习以为常,因有他一同在别院歇息,反而高兴。 “那明日我早起陪容辞哥哥用早膳。”她说。 少顷,马车缓缓启动。 容辞开口问: "宫宴上玩得可高兴?" "无趣极了。”阿黎说: “宴上全是互相恭维,也就歌舞好看些。""没别的?" "什么别的?" 容辞沉默。 想起内侍禀报阿黎跟贺玉卿在凉亭里说话,还引得阿黎生气,不知是为何事。他指腹在膝上缓缓绕圈,忖了忖,咽下舌尖的话。 阿黎打了个哈欠: "容辞哥哥,我歇会,若是到了叫我。""好。"容辞轻声应。 月色溶溶,落在马车华盖上,偶尔也穿过车帘缝隙摇摇晃晃地洒落进来。车厢宽阔,燃着淡淡的沉香,将酒味驱散不少。 也不知过了多久,容辞的肩膀一重,有什么东西压过来。他掀开眼,就见阿黎歪着脑袋靠在他肩上。 少女的脸朝他这边侧着,月色下,依稀能瞧见她瓷白清丽的面容。她睡得恬静,红唇微张,气息轻柔甜腻。 鬼使神差地,容辞又想起那日午后,从镜中窥见的一幕。一男一女坐在床榻上,好似依偎。女子慵懒妩媚,身段撩人...想到这,容辞倏地清醒,定定地看着眼前的少女。这是他的阿黎,他怎么能想这些。 第22章 第22章 是夜,明月悬空,银辉染满枝头。 幽静庭院里起了阵风,风潜入纱窗,掀起青碧床幔,露出里头坐着的少女。 少女一头漆黑如瀑的长发散落在后背,面容俏丽瓷白,神情慵懒撩人。 身上单薄的寝衣软而轻薄,随风悄悄滑落下来,露出白皙的肩和笔直纤细的锁骨。 她笑着喊: "容辞哥哥,容辞哥哥。" 这声音甜腻,仿佛从仙池流出来的蜜,黏糊且勾人。 “容辞哥哥,你是来看我的吗?”她又问。 少女红唇如火,开启间,丝丝气息拂耳,令人痒进了骨头中。过了会,她调皮地伸出一条白嫩的腿,足尖悬在床边轻轻摇晃。然后歪着脑袋: “容辞哥哥怎么不说话?” "将腿收回去,免得着凉。" “我不,天气热呢。” 她索性将另一只腿也伸出来,双足一同悬在床边。她的腿修长均匀,足尖小巧,十根脚趾莹白圆润。 如她一般可爱。 画面一转,两人突然依偎在一处。少女伸了个懒腰,薄薄的寝衣下露出曼妙婀娜的腰肢。那腰肢纤细,仿佛一掌盈盈可握。 他呼吸一滞,鬼使神差地伸手握上那如柳条般的细腰。“容辞哥哥。”少女轻笑,声音清脆如铃,却又摄魂夺魄。她缓缓倾过来,那双白嫩的足也放在他的膝上。 撒娇道: “要抱。” "好。" 他将少女抱在怀中,满怀柔软温香。掌下的皮肤滑嫩细腻,犹如极品羊脂白玉,令他爱不释手。少女缓慢靠近,唇边笑靥如花: “容辞哥哥,你喜欢吗?” 他喉咙滚动: "喜欢。" "若喜欢,那再亲亲阿黎好不好?"这时,庭院的风停了,容辞猛地从床榻上惊醒。 他愣愣地盯着床帐看,面色不可思议。 阿黎... 他怎么做这种梦! 容辞闭了闭眼,努力将脑海里那些旖旎画面撵出去,又看了看窗外天色。此时已经深更半夜。 容辞彻底睡不着了,索性起身。坐在床边时,发现自己腹下 异样。他盯着那处,心下郁结。阿黎还小,他居然…. 次日,阿黎起了个大早,然而当她来到饭厅时,却得知容辞早就离开了别院。“何时走的?”她瘪嘴。 昨日说好的要一起用早膳,可容辞哥哥居然连招呼不打就走了。 婢女道: “容世子二更天就走了,兴许是有急事。” 阿黎舒出口气: "好吧,那就原谅他吧。"她兀自坐下来,草草吃了早膳然后出门。 容辞的别院就在静香书院山下,从山下去书院,可乘车,也可骑马。 冬夏之季,阿黎会乘车。若遇春秋,阿黎就喜欢骑马。 春秋季节天气不冷不热,微风适宜,且山道两边景致优美。骑马在山道上,晨风悠悠,赏景作诗也是件乐事。 今日她照旧选择骑马,只是行到半路时,后头突然一阵马蹄急行而来。阿黎下意识地让道等在路边。却不想那人行过去后,又突然掉头回来。 "原来是你!" 贺玉卿吊儿郎当地,一双桃花眼明目张胆地勾她。阿黎也想不到会在这见到这人。 "你怎么在这?"她问。 “我为何不能在这?"贺玉卿曲指弹了弹衣襟上落下的叶子,说: “听说静香书院是京城最好的书院,哦,还有国子监,可小爷偏瞧不上国子监,就想来静香书院。" 阿黎以为昨日的他已经够轻狂了,没想到今日听他这番话更轻狂。不只狂,还很傲! 静香书院岂是你说来就能来的地方?大言不惭!当然,这话她只在心里吐露,没说出口。 可贺玉卿像是看穿她心思似的,散漫地笑了笑: "你不信?" 阿黎道: “我信不信又何妨?你若有本事入静香书院读书自然是好事。”“哦?”他来了兴致: "你也觉得好?""?"阿黎莫名其妙。 "既如此,那你等着吧,我定不会让你失望。" "???" /> 贺玉卿扬唇,调转马头离去。 但拐了个弯后,他在对面山道向她喊: “宋槿宁,我知道你跟谁定亲了。你眼光也太差劲,老男人有什么好喜欢的?不过没关系,你若是对我有意,我从他手里将你抢来就是。" 说完,未等阿黎开口,他已经策马消失在山道尽头。 阿黎心情复杂,一言难尽。 她愣愣转头看向身后跟着的凝霜,指了指脑袋: “他这里是不是摔坏了?”凝霜噗吡笑出声来。 阿黎腹诽,收回先前的“旗开得胜”,倒是希望他永远别出现在静香书院才好。 吏部官署。 容辞翻了会卷宗,缓缓靠在椅子上揉额。 昨夜那个梦,总是时不时想起,如一团棉絮缠绕在心头始终不得纾解。小厮在门口观察了会,小心翼翼地进来: "世子爷,可要小的再去沏茶来?"“好。”容辞点头,吩咐: “要浓茶。” "是。" 小厮狐疑地瞧了他一眼,离去。 他还从未见他们世子爷如此烦恼的模样,平日哪怕是天大的事也从容淡定。倒是今日,光要茶就要了好几盏。 昨日匆匆从别院回京,还以为有什么大事发生,可入城后,竟是直接回御马巷去了。 也不是歇息,而是在演武场里练了一宿的剑,着实奇怪得很。不过他们世子做事总有自己的道理,旁人没法琢磨,也掺和不得。容辞饮了两盏茶下腹,便有了些饱胀感,当即起身出门。待从恭房出来,经过议事厅时,忽然听见里头有人说话。 "梁大人今日下职可得闲?" "有事?" "上回在芙蓉楼见着你,没想到梁大人也好这种俗趣。既如此,今日不妨一道去?" “惭愧惭愧,我上回头一次去就被撞见,实在是惭愧。” “哎,梁大人说的哪里话?食色性也,更何况梁大人还未娶妻又到精气旺盛的年纪,自然得找地方纾解纾解。男人嘛,都是这么过来的,有何好羞愧?" "如今我跟你一样,前头妻子去后,身边冷清,午夜梦回也想有个人排解寂寞。芙蓉楼的女子虽 风尘,可论温柔解语,其他地方再是找不出比她们好的。" "说得倒也是……" 外头,容辞听后,若有所思。到了精气旺盛的年纪.…. 贺柏舟回京已过了好几日,早朝时,圣上亲封贺柏舟为镇国大将军。一时间,朝堂百官争相恭贺。 倒是贺柏舟心底没见多少高兴。 他已经是官至二品的威武将军,再封个一品镇国将军,实属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若他是文官倒也罢,可他手握十万贺家军,这般权势和威望并非好事。见众人恭贺,他也只得强行欢笑。 有人问: “贺将军如此大喜,怎么说府上都要设宴庆贺一番啊,不知下官可有荣幸去讨杯酒吃?" "应该的应该的。" 按惯例,若谁升了官定要在家中或是酒楼摆上几桌席面庆贺。贺柏舟不想庆贺,却又下不来台, 况且日后儿子还得在京入仕,官场上的人脉总该捋捋。 遂只得应承道: “下个月有日子,届时贺某恭迎各位莅临。”"哈哈哈,那就这么说定了。" 出了宫门,贺柏舟上马车时,正巧遇见睿王府的车驾。而车驾旁,容辞不急不缓地站在那与人说话。 待那人离开,容辞看过来,遥遥对贺柏舟拱手: “恭喜贺将军高升。”贺柏舟脸上并无喜意,而是定定地看着容辞。半晌,才吐出两个字: "多谢。"贺柏舟上马车后,反复思索容辞的那个眼神。 从他的神色里,像是知道些什么,又像是看穿了什么。旁人恭贺他时,要么羡慕要么嫉妒,要么预料到他的危险而幸灾乐祸。 而容世子却不一样,只平淡地目视他,口中的恭贺并不热衷,倒像是警示。 也更像是..有意拉拢。 贺柏舟叹了口气,愁眉沉重回府。 到家后,贺夫人迎上来: “夫君,早朝的事我听说了,夫君怎么瞧着不高兴?”贺柏舟拉妻子进屋里,将下人都撵出去。 “夫人,”他郑重道:“我今日加官进爵并非好事。”"为何?" 为何?古往今来,功高盖主的臣子有几个得好下场? 但 愿龙椅上那位是个顾念旧情的,他这些年为保他江山四处征战,不求别的,只求他贺家一世平安。 莳华馆。 孟子维与容辞对坐下棋,边道: "自从贺将军归来,姚升平反倒变得低调了。这些日他那边风平浪静,倒是此前住去庄子的那个小妾有些意思。" 容辞慢条斯理落下一子: "怎么" “那小妾不是去庄子养病了吗?居然还要穿衣打扮,花大价钱雇了三个绣娘去给她做衣裳。你说奇怪不奇怪?” 容辞动作一顿。 姚升平动作居然这么快,眼下离贺柏舟抄家尚早,至少还有半年。 竟不想,皇帝与他这个时候就开始谋划了,看来上辈子,即便没有姚升平进谗言,皇帝也会以其他法子除去贺柏舟。 兔死狗烹,帝王就是这么无情。只是不知,贺柏舟是否看得明白。 "继续紧盯那个小妾,还有庄子上所有的人。"容辞吩咐。见他如此,孟子维正色点头,问: “事情是不是快了?” "应该快了。" 这辈子许多事都发生了改变,他提前收服尹绍歆,又早早在朝堂建立自己的势力。这个贺柏舟,若无意外,想必也会更早出事。听他这么说,孟子维突然变得兴奋起来。 “十万贺家军啊。”他说: “若为我们所用,何等畅快。”“哎,你怎么一点也不见激动?”他问容辞。容辞淡淡睨了他一眼,一副波澜不惊的表情。 孟子维: 他道:“弄得好像你什么都拥有过似的。” 容辞不言,上辈子他步步为营,大权在握,确实什么都拥有过。金銮宝座,天下臣民,比贺家军更甚的南北中原军。 可独独失去他的阿黎。 孟子维见他神色突然落寞下来,莫名其妙。 但他懒得想那么多,突然记起一事,岔开话题说: “我前两日突然做了个梦。”容辞抬眼。 就听孟子维继续道: “我梦见死了多年的父母催我成家,你说离不离奇。” 随即,他又烦恼道: “我已经多年未曾梦见父母,可那日得了这么个梦,总觉得是种预示。” “ 或许,"他说: “我是该成家了,如今年纪也不小了,成家才能安他们在天之灵。” “可我娶什么样的女子好了?”他兀自碎碎念,突然不好意思起来: “我前几天在街上遇着个女子,非京城人士,长得还怪招人的。你说我要不要去打听打听她叫什么名字?家在何处?若是她没定人家,我就去下聘。" 容辞不想理他。 “哎,”孟子维兴致勃勃问: “你觉得这样可行?” “随你!” “这怎么能随我?咱俩关系这么好,你得给我出出主意啊。” “我没主意。” "你怎么会没主意?平日老谋深算什么也难不倒你,到了这事……"说到这,孟子维停下,了然道: “也是,毕竟你还没成家。”他八卦地问: "对了,小阿黎已经长大了,你就忍得住?"容辞冷冷掀眼。 哪壶不开提哪壶,昨日那梦境才压下去,这会又被他勾起。 孟子维骇了一跳:“做什么?娶妻成家再寻常不过,你那小媳妇儿养了这么多年,如今长大了不娶回家,打算继续养着?" 月底,阿黎休沐,容辞派人去别院接她回府。 阿黎已经许久没见容辞。 往回每隔几天容辞就会去看她,可这半月来容辞迟迟不见身影。东西倒是送了许多,像有意弥补似的,吃的、穿的、玩的一箱一箱地送。 但阿黎什么样的宝贝没收过?早已对这些不新鲜。上马车后径直问侍卫: “容辞哥哥呢?为何没见他? 侍卫道: “容世子近日忙,嘱咐属下接姑娘回去。” "哦。" 阿黎闷闷不得趣,入了城后索性打发自家小厮:"你们先回府,若是我爹娘问起,就说我去御马巷了。" 她想容辞了,想去找他。 到了御马巷,容辞正在马厩里看新得来的马。这是一个下属官员送来的,乃千里良驹。那官员讨好道: “容世子,这是西域战马,据说先祖还是当年隆丹可汗的座驾。” 隆丹是北方草原的王,其作战勇猛英武举世闻名。他在位期间征服过许多地方,草原在他的统治下太平了几十年。后来他去 世没多久,草原大乱,分成无数个小国,其中匈奴便是崛起的一支。 容辞活了两世,最喜爱宝马,这样的神驹不必旁人说,瞧一眼就明白。只不过,他并不打算自己享有。 忖了忖,容辞吩咐: “下个月初,贺将军府上设宴,就以这匹马作礼送去。” “诶?”那官员动了动唇,想说拿这样的好马作贺礼实在可惜了,皇帝的贺礼都未必比容辞的好。 孟子维也道: “会否太隆重了?” "就是要隆重,越隆重越好。" 听得此,孟子维会意过来,合掌道: “妙啊,若是龙椅上那位得知你送了匹神驹给贺将军,会怎么想? 容辞这招实在太损! 这厢,几人相商贺礼的事,小厮匆匆来禀报。“世子爷,阿黎姑娘来了。” 闻言,容辞顿了顿。 第23章 第23章 "世子爷,阿黎姑娘直接从书院来的,还未回襄阳侯府,说是见了您再回去。"小厮跟在容辞身后,边走边道。 “阿黎姑娘瞧着心情不虞。”容辞脚步停下: “为何不虞?” "这...…小的也不知。" 容辞到了水榭后,挥退下人,静静打量里头坐着的少女。 她瘪嘴静坐,明知他来了,却不肯抬眼,显然在生他的气。容辞无奈,抬脚上前: "阿黎为何生气?" 阿黎倒也不是生气,就是有些难过。 上回容辞在别院不告而别,一别就是大半个月。而且以前她休沐时,他回回不落地去接她,可这回却不见人影。 女子心思最是敏感,虽猜不着容辞是何故,可她隐隐觉得容辞在刻意躲避。 这就是她难过的地方。 容辞在她身边坐下来: “阿黎连我也不想理了?”“没有。”阿黎抬眼望着他: “容辞哥哥近日很忙吗?”"唔 有点。'''' “会一直这么忙下去吗?” 容辞与她生活这么多年,又岂会不了解她的心思,自然也察觉了异样。他默了默: “不会,只是这段时日忙。” 听得此,阿黎心情舒坦了些。她撒娇道:“那容辞哥哥不许忙太久啊,我若久不见容辞哥哥,会难过的。" “嗯。” "这几日在书院过得如何?"容辞问。“还是老样子,”阿黎说: “天天忙学业的事。” 随即,她又抱怨说: “我每日都回别院呢,想着容辞哥哥兴许会来看我,可我等了多日,也没见着你。” 忖了忖,容辞说: "这些天确实有点忙,等得闲了我带你去游湖如何?" “好啊。”阿黎扬唇。 恰巧水中游来几只绯红鲤鱼,阿黎跑过去蹲下,捡起根枝条逗弄。 “容辞哥哥,过些日我们书院举办马球赛,我也参加,你来不来?” “哪日?” “下个月中旬。” 湖水清凉,阿黎索性坐下来,将鞋袜褪去,然后把脚浸入水中。凉爽的水包围着她,阿 黎惬意地喟叹了声。容辞听见,转头瞧去,目光停在少女的双足上。那双足没在水中白嫩细腻,宛若良玉。脚踝处还坠着条碧绿的翡翠珠串,越发衬得双足柔美。 圆润的脚趾俏皮地翘起,在水面划弄,荡漾起阵阵波纹。 鬼使神差地,容辞又想起那夜 作者有话要说: 梦里所见,眸色暗了暗。 “容辞哥哥,”阿黎悠闲地玩着水,问: “届时你去不去呀?”“这可是我在书院最后一场马球赛了,我准能赢。”话落,察觉身旁有人走过来。 她抬眼,就听容辞温声道: “阿黎,把鞋穿上。”“等一会,天热,我凉快凉快。” 但下一刻,容辞弯腰主动将她抱起,再拉下她的裙摆把脚盖住。“过来,给你们姑娘穿鞋。”他吩咐不远处候着的婢女。他话中有一股严肃,阿黎感到莫名其妙,但也没反驳。他把她放在椅子上,婢女赶忙拿鞋过来帮阿黎穿。“我届时过去。”容辞说。他盯着婢女的动作,见那双足被包裹进绣鞋中,才掩下长睫。 阿黎在家中歇息了一天,次日一早赶马车回了书院。 到了书院后,发觉同窗们都有些兴奋,甚至还能瞧见三五成群牍在一处小声说话。阿黎逮着柴蓉蓉问:“书院发生了何事?大家在讨论什么?” “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咱们书院来了个了不得的人。”柴蓉蓉一脸怀春地说: “我今早还看见了,长得真好看。”“到底什么了不得的人?” “镇国大将军之子贺玉卿你可听说过?”“他?”阿黎惊讶: “他来我们书院了?” “你认得?”柴蓉蓉比她更惊讶: “人家才来京城,你怎么认得的?” “也不是认得。”阿黎将那日在官里遇见贺玉卿的事说了遍: “我跟你说的那个自恋狂徒就是他了。” 柴巷巷不可思议: “看着不像吧,贺公子多谦逊的人啊,对夫子对同裔皆彬彬有礼。今早见我偷偷瞧他,还抬眼对我笑了呢。”"…你确定彬彬有礼那人是贺玉卿?" “当然,不信我带你去看。”柴蓉蓉拉她出学堂: “这会儿他应该还在鸿渊堂。”两人走到鸿渊堂外头,鬼鬼祟祟地趴在窗边偷看。 阿黎探眼, 果真瞧见许多学子围着一人坐在那谈论辞赋,而被围在中央的人正是此前见过的贺玉卿。他像变了个人似的,一身青衿端正坐着,含笑听旁人说话,时而也侃侃交谈。 乍一看,确实有几分“谦逊”,只不过,阿黎见识过这人张狂的一面,仅瞧一眼就知道他在装。贺玉卿骨子里就是个狂的,装得再好,举止神态也会透露出他的高傲。也不知这会儿他说了什么,周围居然一片掌声。 阿黎撒撒嘴,感慨她们书院的学生太单纯,竟是被这人骗了去。“他怎么进书院的?”阿黎低声问柴蓉蓉。 “所以我才说他是个了不得的人啊。”柴蓉蓉说: “你是不知道,这位贺公子本事了得。他单枪匹马来书院应试,上至山长,下至掌撰,竟是无人能难倒他。" “他一炷香之内写了篇策论,还作了两首诗,又跟山长对答如流。这事今日一早就在书院传开了,你说厉不厉害?”“真的?” “嗯。”柴蓉蓉敬佩地点头。阿黎咽了咽喉咙,老实讲,她也很敬佩。 她十年勤奋苦读,得容辞哥哥和介白先生指导,才勉强在书院算个拔尖的学生。可若是要她一炷香内写策论作诗,她铁定是做不来的。 竟不想…… 人比人真是气死人啊! 她再次探眼打量里头的人,好死不死,正跟驾玉卿的目光对上。他勾唇,对她挑了下眉。阿黎唬得大跳,立即跑了。 “哎……等等我啊。”柴蓉蓉在后头追。 回了学堂,柴蓉蓉奇怪问: “你跑什么?又没人追你。”阿黎愁苦地摊在座位上。不知为何,她有种预感。这个贺玉卿是个搅事精,她以后的日子恐怕不会太平了。 隔了几日,客辞来别院看望阿黎。 阿黎彼时刚下学,看见容辞的马车停在门口,当即开心地提着裙摆跑进去。 容辞坐在堂屋听侍卫们禀报事情,余光警见少女远远地跑来,不自觉地,眸色柔和。到了门口,阿黎等了会,侍卫禀完事后她才进去。 “容辞哥哥,你怎么来了?“ “刚!好得闲,来看看你。”容辞问:“这几日过得如何?“ 阿黎回道:“再有一年就结业了,近日课业明显多了起来。“她说完,面容些许纠结不定。 容辞问:“ 有何疑虑?“ 阿黎迟疑道:“容辞哥哥,你说我结业后做什么好呢?“ 她兀自嘀咕:“结业后就得离开静香书院了,怪不舍得的,出了书院不知做什么。”容辞沉默。 她现在十五,结业后便是十六。 前两世,阿黎十六与他成亲。成亲后就一直忙碌,服侍公婆,学习打理中馈。偶尔,还会以睿王府世子妃的身份出门应酬茶宴。忽然,他想起此前孟子维说的话。 “你那小媳妇儿养了这么多年,如今长大了不娶回家,打算继续养着?“沉吟片刻,容辞开口:“阿黎,我想...…” 恰巧这时,阿黎也突然问:“容辞哥哥,你认得贺玉卿吗?“容辞一顿。 “不熟,只知是贺将军之子。”他眸子动了动,问:“为何提起这人?“阿黎撇嘴:“这个贺玉卿实在讨厌。” 少女单纯,心思从不会掩饰。瞧着倒不像真的讨厌,而是倾诉情绪。可....为何倾诉? “贺玉卿..…”容辞迟疑问:“他怎么了?“ “也没什么?”阿黎道:“此前我在宫宴上见过他,后来去书院的路上又见着一回。这人说要去静香书院读书,还说国子监入不得他的眼。原本我以为他大言不惭,没想到他果真来我们书院了。而且还....….”" 阿黎心情复杂:“......还挺受同窗们欢迎的。” 也不知那贺玉卿使了法子,竟是将同窗们骗得三迷五道的。可他狡猾得很,待旁人谦逊有礼,待他就放肆可恶。真真是讨厌极了! 她话落,容辞垂眼饮茶,不语。 “哎,容辞哥哥适才想说什么?”阿黎问。 “没什么,”容辞咽下口中的话,换了别的话头:“我给你带了新玩意来,一会你去看看。” 第24章 第24章 容辞给阿黎的新玩意是一匹马,一匹枣红色的良驹。 此马皮毛油亮光滑,腿长矫健,身形壮硕。阿黎老远瞧见,惊讶地“哇”了声。她欢喜地跑过去,围着马打量了两圈: "容辞哥哥,这是给我的?" 容辞点头: “喜欢吗?” "喜欢,这马真好看。" 阿黎试图坐上去跑一圈,牵马的侍卫阻止道: “阿黎姑娘,这马才从北边送来,且小心。” 容辞走过来: "此马性子烈,可一旦认主,就会无比忠诚。" 阿黎问: "它此前有过主人吗?" 这是下属官员搜罗来送给容辞的,拢共就两匹。一匹被容辞送去了贺柏舟的府邸作礼,一匹命人牵来了这里。 他说:“还未有过,以后你就是它的主人。不过,得慢慢驯化。” 阿黎听了,些许遗憾: “这么俊的马,我还想着届时带它去打马球呢。” 凝霜打趣道: “姑娘,这是战马,京城贵女们打马球都用矮脚马呢,你若骑这匹马去岂不胜之不武?" 这个年纪的少女嘛,得了什么宝贝都喜欢炫耀一番,阿黎也不能免俗。 见此好马,头一个想的就是拉出去让旁人惊艳惊艳。此时被凝霜看穿心思,她羞赧地瞪了凝霜一眼。 容辞莞尔。 他从侍卫手上接过缰绳,先是摸了摸马,然后在它耳朵旁低声说了些话。“阿黎,上去试试。” “嗯。” 阿黎也学着他轻柔地摸了摸马,见它并不反抗,高兴道: “容辞哥哥,想必它也是喜欢我的。”她踩着马镫,翻身坐上去。很快,马缓缓走起来。 只不过这马走得极慢,还边低头寻地上的草吃,对新主人一点也不给面子。阿黎微窘。 她还是头一回骑战马呢。还别说,这样高大的马,坐在上头竟是油然而生一股威风。 阿黎不甘它这样慢慢吞吞,索性用力夹了下马腹。 下一刻,骏马立即小跑起来。 “容辞哥哥,”阿黎欣喜: "它真聪明,能懂我的意思。" 然而,还未 等她高兴完,骏马小跑了半圈后,倏地高扬前腿嘶吼起来,像是想将背上的人甩下去。 阿黎大惊,试图勒缰绳制服它。 可她低估了这匹马的烈性,非寻常矮脚马好制服。眼看就要被甩下去,突然,身后坐了个人。容辞不知何时跃上她的马,他飞快夺过阿黎手上的缰绳,并将阿黎护在怀中。 他轻巧地将缰绳一甩,绳子绕在高扬的前蹄上。之后,容辞再用力一收。烈马的前蹄被束缚住,胡乱挣扎,但它挣扎没多久,很快安静下来。 这时,容辞收回缰绳握在手上,一夹马腹, "策"一声,骏马听话地向前奔跑。 骏马奔跑速度极快,在暮色旷野中宛若闪电。山岚树影纷纷往后飞流,傍晚凉风呼呼掠过耳边。阿黎紧紧贴在容辞怀中,感受这番荡气回肠的跑马。此前还惊慌的心因为有容辞在,渐渐踏实下来。 "容辞哥哥,”她转头,兴奋地望向容辞: “我们好像在飞。" 她确实像飞起一般,心飘在风中,刺激又痛快。发丝和衣裙也随风舞动,宛若夜幕精灵。容辞偏头,目光静静落在少女脸上。 她面庞柔美,笑容明艳,令他不禁恍了神。 记得前世,他也曾跟阿黎同骑过。 彼时是在某一年的秋猎上,阿黎作为睿王府家眷同行。看见旁的夫人小姐们骑马打猎,她心生羡慕。 他索性选了个偏僻的地方,带她一同狩猎。 可阿黎骑得小心翼翼,一来怕自己掉下去,二来又怕耽误他。是以,整个过程紧紧揪着他的衣袍,并未觉得欢乐。 事后,她果真因为他打的猎物比旁人少而暗暗自责。 其实上辈子阿黎也会骑马,却并不娴熟。许是小时候鲜少涉猎,只在书院学过皮毛。后来嫁入睿王府,她忙于操持中馈、服侍公婆,更是少有闲暇时间娱乐。 在他的印象中,阿黎大多数时候是沉默不爱说话的,是安静乖巧的,也是胆小谨慎的。像这般恣意的笑容,他从未见过。 正想到这,突然前方横遇沟壑,身下骏马纵身一跃,两人猝不及防跌下来。所幸容辞反应迅速,将阿黎紧紧护在怀中,又顺着草地打了几个滚,两人这才平稳地停下来。 只是这一停,容辞僵住了。 br />阿黎被他压在身下,她发丝凌乱,脸上残留几丝惊慌。水润的眸子迷茫无措,红唇微张间,露出里头雪白的贝齿和粉舌。 这副模样……宛若上一世同房后,被他欺负得狠了的神情。容辞气息粗喘,默默盯着她。 若是不曾尝过滋味还好,可偏偏阿黎身子何等美好,他最是清楚。但现在他的阿黎还小,才将将及笄...少顷,容辞闭了闭眼,将阿黎扶起来。 "碰疼了吗?"他问。 阿黎摇头: “容辞哥哥呢?”容辞自然是不会疼的,他常年锻炼,这点摔打并不当回事。 “走吧,”他眸色渐渐清明: “天晚了,我们回去用膳。” 六月初五,镇国将军府设升迁宴。 贺家虽常年不在京城,但这回打了胜仗且得了封赏正是圣眷浓时,朝中许多人想巴结。即便与贺柏舟立场不一的人,此时也会给面子地送来厚礼。 贺府管家站在门口唱礼。 "左都御史常大人送字画一幅。""通政使李大人送纹银三百两。" "广恩侯府谢侯爷送紫玉麒麟一对。" "睿王府容世子,送西域汗血宝马一匹……" 这话一落,周遭安静下来。 只因容辞送的礼跟旁人不一样,旁人的礼放在匣子里是瞧不见的,可这马却活生生地站在众人眼前。 西域汗血神驹,气质和神态皆非寻常马能比,凡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得见。 此马毛色通体油亮,体格壮硕,肌肉丰满,四肢矫健。头上绑着喜庆的红绸,脖颈上也挂着一只祥瑞铃铛。 这马只安静地站在那,就吸引了所有人注目。也不知是何人小声道: “听说此马世间罕有,其先祖可追溯到隆丹王的坐骑。” 旁人一听,咋舌: "了不得,真是百闻不如一见。旁的不消说,这份威武气势就不同凡响。" 贺柏舟是厮混战场之人,武将酷爱什么?无非是宝剑宝马。这样一匹马,他只需瞧一眼,就明白多么难得。 不可否认,他的确是心动的。 但这礼,不能收。 贺柏舟 缓缓走下台阶,来到容辞面前。他拱手: “容世子有心了。” 容辞道: "恭贺升迁之喜,还望贺将军不嫌弃。"贺柏舟扯了扯嘴角,今日来送礼的,当属他容世子的礼最为张扬,又岂敢嫌弃? “容世子的心意贺某领了,但这匹马,敝舍庙小,恐怕容不下。” 他话中有话,看似拒绝贺礼,然而容辞明白,贺柏舟已看穿了他的目的,隐晦地拒绝他罢了。 容辞淡淡笑了笑:“贺将军多虑,一匹马而已。贺将军乃我朝英雄,别说一匹畜生,就算是天上麒麟也配得。" 贺柏舟眉目严峻,紧紧盯着他。半晌,吐出两个字: “过奖。” "贺柏舟这是何意?"莳华馆,孟子维道: “他既然收下了你的礼,为何还疏离你?” 容辞慢条斯理放下茶盏:“收我的礼是骑虎难下,但当众疏离我,是在给龙椅上那位表忠心。” 孟子维却道: “我不信他不知自己处境,如今多个靠山多条退路,他这般冷漠拒绝,这不是自断后路吗?" “也未必。"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琢磨棋盘的尹绍歆,突然开口: "贺柏舟此人并非莽夫,能走到今天定然是个有心机谋略之人。只不过,眼下皇上和睿王府两相对峙,皇上忌惮天下舆论不好明着对睿王府下手,这些年也找不着合适的把柄,可并不代表他会继续容忍。" 尹绍歆道: “在贺柏舟眼里,睿王府同样风雨飘摇,并不能为他遮风挡雨,算不得他的退路。” 十年过去,尹绍歆已经不再是当初在翰林院当值的小官了。正如容辞预料的,尹绍歆凭借自己强干的手腕,在朝堂上游刃有余。如今已官拜内阁大学士,乃手握实权的朝臣。 容辞道: “尹大人说得对,贺柏舟虽忠心,却并不迂腐。眼下不愿与我们结交,是因为看还不到睿王府价值。" 孟子维问: “你有何妙计?” “并无妙计,一切照常行事。只不过……"容辞说:“即便这次我们能帮贺柏舟化解危机,可他手上的十万贺家军始终是威胁,皇上定会再找理由扣留他在京城。" "那怎么办?" 容辞与尹绍歆对视 了眼,异口同声道: “北边。” "何意?" 孟子维见两人打哑谜高深莫测,不服气得很。分明他跟容辞关系最好,相处的时间也最久,怎么这个尹绍歆却跟容辞最默契? 更可气的是,他居然一点也不懂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容辞道: “要想保全十万贺家军,那就只有继续打仗。皇帝需要他,自然就不能急着卸磨杀驴。" "可现在边境太平,哪里来的仗打?" "没有,那就让它有。”容辞说: “我欲过几日离开京城,去一趟北边。" 孟子维不赞同: “你亲自去?但凡你离开京城,他就盯上你,难道你忘了前些年离京办差的遭遇吗?" 这十年来,人人只知容辞政绩办得漂亮,睿王府风光无限。殊不知,这些都是容辞一次次化险为夷得来的。 皇帝忌惮睿王府已久,刀悬在头上迟迟没落,不是不想,而是没找到机会。 容辞在京城皇帝不好动手,便想方设法让他离京办差。但凡容辞离京,迎接他的是源源不断的刺杀。 "你去太危险了。”孟子维说: “我代你去。""不必,”容辞道: “此事隐秘,须我亲自去部署。"“何时出发?”"中旬过后。" 六月中旬,静香书院举办马球比赛。 静香书院每年都会举办一场马球赛,分男女赛次。上午是女子比赛,下午是男子。 恰巧这日休沐,除了静香书院的学子,连国子监的学子也来凑热闹,同时还有京城的贵女们。当然,这些贵女是过来看男子比赛的,为了占位置,这些人一大早就来了。静香书院虽男学生居多,可每年的马球比赛就属女子最有看点。 原因之一,女子花拳绣腿,马上英姿好看。之二嘛,就不得不提到好胜心了,为了拔得头筹,每年都会有吵架的事发生。 这些静香书院的女学生看着斯斯文文,可上了球场后,个个跟上战场似的英勇无畏。吵起架来, 洋洋洒洒骂人不带脏字,个个嘴皮子利索得很。 就连素来温柔乖巧的阿黎,在去年还跟苏慧吵 过一次。“我打听过了,苏慧牟足劲要嬴你呢。” 这厢,阿黎跟柴蓉蓉站在花坛边,柴蓉蓉悄悄道。 "她为了这次比赛私下请教了厉害的马球高手,还请绣娘特地给她们队做了队服。那衣服我看过了,从头到脚武装得极严,比咱们的好不止一点半点。" 柴蓉蓉低头瞧了眼她们身上穿的黄色马球服,略微嫌弃: “我一直就觉得这颜色太弱了,咱们应该穿大红色。" 阿黎正在喝水,差点呛着: “你当是成婚么,穿那么红做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红色威风啊,再不济穿黑色也行啊。苏慧她们的是紫色镶金边的呢,布料上还有花纹,闪耀得很。" "……又不是选美。" “可气势也很重要啊。” 阿黎点头: “有道理。” 这边说着,人群中起了点骚动。两人抬眼看去,就见贺玉卿骑着匹白色骏马优哉游哉地走来。 他胯\\下的马张扬,本人也不逊色。一身宝蓝色绸杭锦袍,织金福纹长靴,还风骚地执了把逍遥扇。 柴蓉蓉看得痴迷:“这贺玉卿怎么长的?他一来,在座的男子都被他比下去了,叫人怎么活啊。" “哎呀!”柴蓉蓉激动: “他朝我们这边走来了!” 阿黎: "……" 她心情一言难尽。贺玉卿好意思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招摇,她还不好意思跟他碰上呢。当下之际,还是先溜为好。 但她再快哪有贺玉卿的马快?没片刻,贺玉卿就来到阿黎跟前。 "怎么见我就逃?" 贺玉卿也没下马,就这么坐在马上吊儿郎当笑她。阿黎停下脚步,矜持地福了福: “贺公子。” "宋槿宁,一会你比赛?" “嗯。”阿黎客气问: "贺公子有事?" “没什么大事,就是跟你说一声,我同他们打赌你赢,还特地押了五百两银子。”贺玉卿拿扇子挠了挠脖颈的痒痒: "可别输啊,那是我全部家当,我下半辈子靠你了。" 这人,光天化日 下说这种轻佻的话。 阿黎脸颊微红。 她悄悄四下看了看,好在她站的地方偏僻,旁人都离得远。 “你押五百两银子与我.....…" 后头那句“何干”还没说出口,柴蓉蓉就使劲摇晃她:“阿黎快看那边,容世子来了。” 阿黎忙转头,就见不远处,容辞站在树下瞧着她们。 第25章 第25章 贺玉卿也顺着视线瞧过去。 容辞一袭靛青锦袍站在那,他站的地方隐蔽,却不掩气势。目光淡然间,是上位者尽在掌握的从容。 不知为何,贺玉卿莫名觉得落了下风。 这位容世子不过比他大六七岁而已,却连他在北疆都听过他的名字。 据说此人文武双全,惊才绝艳,若有机会,他倒是想见识见识如何个惊才绝艳。贺玉卿转回头,对阿黎道: “宋槿宁,别给小爷输了啊!”说完这话,他打马慢慢悠悠地走了。 过了会,容辞走过来。 他神色温和平静,没问贺玉卿是怎么回事,只道: “我可是来迟了?”阿黎摇头道: “容辞哥哥来得正好,一会马球赛才开始呢。”容辞气场强大,这些年在官场变得更甚,举手投足间架势唬人。 阿黎待在他身边久了不曾察觉,可旁边的人随着容辞到来,顿时变得拘谨。柴蓉蓉连看都不大敢看容辞,等两人说完话了,她低头上前行礼。 “容世子。” 容辞颔首。 柴蓉蓉悄悄扯了扯阿黎的袖子,小声说: “我先过去啦,一会等你。” "好。" 柴蓉蓉离去,阿黎道: “容辞哥哥,我们也过去吧,我让人给你留了位置。”阿黎不知,他们站的地方虽偏僻,可不远处许多眼睛明理暗里地打量这边。人群还在骚动。 原先贺玉卿出现时,众人明目张胆地讨论。现在容辞来,他们倒是压着声音窃窃私语。尤其是贵女这边。 “容世子居然也来了,没想到静香书院的马球赛办得这般闻名。”“这哪是马球赛闻名,分明是冲着宋槿宁来的。” "对啊,每年马球寒容世子都来看她,这有什么稀奇的?""你们说是镇国将军府的贺公子好看,还是这位睿王府容世子?" "论好看,两人不相上下。若论才学,我认为容世子更胜一筹,毕竟他可是十岁就破格入国子监的人。" “可贺公子也不差啊,据说他是瞧不上国子监才不去那的。” "嗤,这话你也信?别是给自己挽尊的吧。" 一旁的少女被激怒: “你那么崇拜容世 子,可人家容世子定亲了,你何必呢?” “你——”对面女子也怒道: “那你呢,你爱慕贺公子也没用,难道你没瞧见贺公子适才只跟宋槿宁说话吗?" "好了好了,别争了!争这些有什么意思?贺公子和容世子眼里不都只有宋槿宁吗?" 两人堵心得很,皆不约而同去看宋槿宁。这一看,可不得了。 赛场边上,容辞坐着,而宋槿宁站在他跟前说话。也不知说的什么,宋槿宁笑得欢快。而这时,容辞起身,走到她跟前蹲下... 居然! 亲自! 帮宋槿宁系袜带! 这一幕,不只她们在看,在场的许多人也偷偷看。一时间,那些低低的讨论声居然默契地安静了。 "这也……”少女咬唇,吐出句: “太过分了!" “就是!"另一人也芳心碎了一地: “容世子怎么能这样?他可是容辞啊!” 一直以来听说容世子宠溺襄阳侯府的四姑娘,可怎么个宠法没人清楚。不想,她们今日就见识到了。 容世子那样矜贵的人,居然蹲地上给宋槿宁系袜带。他动作慢条斯理,却娴熟利索,显然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 就,很过分! 这厢,阿黎没察觉众人的目光,她兀自不停说话。适才容辞允诺她,若是马球赛得了头筹就准她一个愿望。 阿黎高兴,她愿望很多,奈何平日礼教束缚不得圆满。既然容辞开口,她不打算客气。她说: “容辞哥哥,我想冬天去南延寺赏梅花,我还要在山上过一夜,围炉畅快吃酒。”容辞莞尔: "此事过于久远,现在才六月,说近点的。" "近点的……"阿黎思忖。 这时,容辞系好袜子起身,又抬手帮她将额边的碎发拨到耳后。收回手时,瞥见对面贺玉卿盯着这边。容辞不紧不慢地坐回位置。 “容辞哥哥,我现在想不起来,不过我还是想喝酒,想喝紫竹酿,你可准我?”容辞道: “待你赢了再说。” “好呀。” 这时,柴蓉蓉在赛场中央喊她: “阿黎快来!要开始了1”“哎。”阿黎应声,对容辞 道: “容辞哥哥,我过去了。”她接过侍卫牵着的马,利索地翻身上去,然后入场。少女一身鹅黄马球服,梳着马尾辫,手握长杆,飒爽英姿。 容辞默默望着。 赛场对面,贺玉卿视线也落在阿黎身上。他在北疆长大。 北疆无论男女皆会骑马,北疆的女子比京城的女子更豪放,骑马的英姿也更威武。以前他很欣赏北疆女子的烈性,但此时此刻,不知为何,他竟觉得宋槿宁这样娇柔美丽,且柔中带飒的女子更迷人。 她骑马的样子,还怪好看的! "宋槿宁!"他正好坐在赛场边上,见离得近了,扬声喊: “记住我说的话!" 阿黎余光一瞥,暗暗瞪了眼! 这动作做得隐秘,却惹得贺玉卿哈哈大笑。 苏慧跟队友早已准备好,她们聚在一处商议比赛的事。这会儿见阿黎过来,又听见贺玉卿说的话,顿时低嗤了声。 “好不知廉耻,分明有未婚夫婿了还勾引别人。”"苏慧说谁?"队友问。 "没谁,随口说说罢了。”苏慧高傲地转回头,嘱咐队友: “一局定胜负,咱们可得竭尽全力。况且这是咱们在书院最后一场马球赛了,你们可甘心输?" "当然不能啊。" “既如此,就按适才说的法子办,傅釉琴你负责将宋槿宁拦住,旁的你不用管,拦着她叫她抢不到球就行。" “知道了。”傅釉琴点头。 嘱咐完,苏慧打马朝阿黎走去。 "宋槿宁?"她喊。 阿黎正在跟柴蓉蓉说话,闻声,转头: “有何事?” 苏慧目光轻飘飘地扫视她: “去年我们打了平手,你说今年谁会赢?” 未等阿黎开口,柴蓉蓉冲道: "马球赛还没开始呢,苏慧你这么张狂就不怕一会脸疼?" 苏慧轻笑: “正如你说,比赛还没开始,你怎么就笃定我会输?还是说,有些人以为有容世子撑腰,旁人就指定会输?" "你阴阳怪气谁呢?" “谁心虚谁知道。”苏慧说。 阿黎不想理她。 苏慧对她入静香书院的事一直耿耿于怀,毕竟能来静香书院读书的贵女少之又少。京城的人家,但凡有子弟入静香书院,是件长脸的事。 最初她入静香书院时,确实学业平平比不上旁人,甚至连续两年都差苏慧一大截。 是以,苏慧认定她是靠容辞的关系进书院的,后来得知她的师父是介白先生,越发地嫉妒。 也不知苏慧为何这么大怨念,阿黎平白无故地与她不对付了这么些年,如今快结业了她都还不消停。 实在累得慌。 “蓉蓉,这有苍蝇,我们去那边。”阿黎对柴蓉蓉道。她这副不屑理会,高高在上的态度,最是让苏慧恨得牙痒痒。 同是侯府的嫡女,而且她家世不比宋槿宁差。就因为有个容世子未婚夫婿,她宋槿宁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如今还态度高傲不把旁人看在眼中。 要是没容世子,她又算得什么呢! 苏慧握紧手上的缰绳,难以服气。 很快,马球赛开始。 两队各九人,有传球的,击球的,守门的等等,各自分工合作。 阿黎是打马球的高手,一来,容辞曾教过他如何在马上夺球,以及如何击射。二来她□□的马即便是矮脚马,也比旁人的马灵活矫健。是以,每年马球赛,阿黎都是进球最多的那个。 却不想,今年却难以发挥。 原因是——傅釉琴总拦着她。 傅釉琴旁的不做,两只眼睛尽盯着她了。阿黎的球杆挥哪里,傅釉琴也挥哪里,看似跟她抢球,实则是在阻拦。 而且,也不知傅釉琴是不是特地练过,骑马速度和挥杆的准确率竟大有长进。 柴蓉蓉给阿黎传了几次皆失败后,也看出名堂来了。 她都要被苏慧的不要脸气笑了,居然用她们队最差的来拦着她们最强的。柴蓉蓉的球技也不差,可她击射不准,得了好几次球都被她击偏。想了想,她立即骑马赶去阿黎身边: “我来应付她,你去。” 傅釉琴平日有些怂柴蓉蓉。 柴蓉蓉性子泼辣,可不像宋槿宁那样好说话。而且她力气大,一杆挥过来,若是无意与你的杆子碰上,兴许还会被她挥下马。 r />傅釉琴见在她跟前讨不着好,试图越过她去追宋槿宁。但在她跟柴蓉蓉僵持之际,观众席上已经响起了掌声。两人转头一看,好家伙,宋槿宁进球了。 “阿黎,干得漂亮!”柴蓉蓉大喊。阿黎朝她眨眨眼。 苏慧气得半死。 对方都是穿黄色衣裳的,马球场上混乱,况且眼睛都盯着球转,根本没注意宋槿宁已经逃脱出来。 她睨了眼傅釉琴,无声问: "怎么回事?"傅釉琴为难地咬唇,下颌微抬,指了指柴蓉蓉。 苏慧也明白过来了,想必她们计策被识破,柴蓉蓉来帮忙了。如此,倒是难办起来。眼下只有真刀真枪地较量,输赢各凭本事。苏慧这阵子也是练过的,私下花银钱寻了个马球高手指教,进益颇多。这一场,任谁看来,都打得艰难。赛场下,男子们看得津津有味。 "没想到静香书院的女学生们这般勇猛!" "确实,平时看着柔柔弱弱,上了赛场,个个斗志昂扬互不相让,堪比战场厮杀,这争强好胜的心可不比我们少!" 同样,贵女们也看得惊心动魄。 好几次,柴蓉蓉跟傅釉琴差点打起来了,若不是顾及脸面,估计真要下马薅头发。还有襄阳侯府的宋槿宁和东平侯府的苏慧。 苏慧平日是个清高的,看谁都觉得矮她一截,如今对上宋槿宁竟是半点也讨不着好。"苏慧看着脸都气歪了,真好笑。" “可苏慧也厉害啊,她现在进的球跟宋槿宁一样多呢,眼下两队打了个平手。”“哎你们说,谁会赢?” "不知道,但我听说,国子监来的那些学子们居然有人坐庄,暗中押注呢。" “他们压谁?” “都有吧,有人押苏慧,也有人押宋槿宁。”“我听说,贺玉卿押了宋槿宁五百两银子。” 此话一出,众人倒抽凉气。 这贺玉卿是疯了吗?五百两银子,寻常人家五百两够吃一辈子了。他居然说押就押,也不怕宋槿宁万一输了? 这边,容辞也得了消息。 侍卫低声禀报道:“目前押阿黎姑娘的人还挺多,估计是看往回赢面大。” “另外,镇国将军 府的贺公子,押注最多。” 容辞目光清浅地落在赛场中阿黎的身上,淡淡问: "多少?" “五百两。” “是么?”容辞神色不变,见阿黎这时又抢得一球,他开口: “倒便宜他了。” 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旁人都听得不明白。 此刻,赛场上,阿黎毫无疑问地又进了一球。可苏慧也不逊色,两人你追我赶般,没多久苏慧也进了。 但凡阿黎进一个,苏慧也紧跟着进一个。这般架势,令众人看得紧张起来。眼下离比赛结束只剩半炷香,越到后头,竞争越激烈。 人人都清楚最后一球几乎可以定输嬴,都不敢掉以轻心。就连柴蓉蓉和傅釉琴也各自加入队伍中严阵以待。 “阿黎,可有信心?”柴蓉蓉骑马过来问。 阿黎跑得很累,气喘吁吁,一缕发丝贴在她脸边,目色严峻。"不知道。”她说: “苏慧她们有备而来,想必练了许久。"柴蓉蓉说: "我去抢球,你负责击就是。"阿黎点头。 这边,苏慧也快速地做调整: “我投球,你们着人看住柴蓉蓉,最后一球不能让她得了。” 柴蓉蓉抢球最是厉害,且杆子又准,挥下去基本没她抢不着的。 只要柴蓉蓉抢到球传给阿黎,阿黎铁定能击进门中,她们两人配合素来默契。苏慧就怕这个。 眼下她也累得不行,但最后一球马虎不得,她退回自己队的场地守候,目光穿过人群跟宋槿宁对 上。 她不着痕迹坐直身子,昂起下巴。宋槿宁,我不会输给你! 然而难料的是,苏慧还是输了。 柴蓉蓉抢得球,猛地打向阿黎那边。追赶的马蹄又乱又急,在众人的紧张、担忧、期盼中,皮革漆彩球笔直地到了阿黎的马下。 阿黎得了机会,对准马球扬杆一挥,马球势不可当地滚进对方门中。顿时,全场爆发出欢呼。 不远处的容辞,坐在席位上。目光平静而温和,可若是认真观察,定会发现,他眸子里含着一丝骄傲。 这是他的阿黎,她原本就该这般样子。 意气风发!光彩夺目! 第26章 第26章 马球赛结束后,柴蓉蓉几人跑过来围着阿黎欢呼。 少女们宛若鸟雀,抱在一处欢喜地跳跃。 容辞站起,欣慰地看了眼阿黎,吩咐凝霜: "去接你们姑娘过来,我在马车上等她。" “是。”凝霜去了。 这边,阿黎和大家沉浸在喜悦中,与此同时,她在人群中寻找容辞。然而没见着容辞的身影,却瞧见了另一人。 贺玉卿对着她笑。 他笑得蔫痞而张扬,并远远地对她竖了个大拇指。 对上他那双勾人的桃花眼,阿黎愣了愣,暗暗白了他一眼,立即转头。 见此,贺玉卿唇角扬得更大了。 “你们是没瞧见,苏慧气得脸都青了哈哈哈。” “我看她这回还怎么张狂,哼!” “阿黎,我们定要好生庆祝一番。” 少女们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这时,凝霜过来。 "姑娘,日头高了,先回吧。" 阿黎跟众人道别: "大家一身汗,先回去洗漱歇息吧,庆贺的事我们晚点商量。" 她跟着凝霜走,低声问: “容辞哥哥呢,怎么没瞧见他?” "容世子见姑娘拔得头筹高兴,已经去马车上等姑娘了。" 阿黎听了,脚步加快。 "他说允诺我个愿望呢,我这就向他讨去。"“哎,姑娘慢点。” 拐过月门,见着前头的人,阿黎脚步顿了下。 不远处,苏慧和两个少女站在那说话。听见动静,几人转过头来。苏慧冷冰冰地看向阿黎: “很得意?” 阿黎挺直胸脯从她身旁走过,故作高傲姿态,在经过她时,缓慢而清晰地“嗯”了声。 这下,把苏慧气得半死,半天说不出话来。 走远后,凝霜笑她: “姑娘怎么这般促狭?” 阿黎说: "谁叫她总是跟我争?我又没惹她什么,她天天摆着臭脸我还忍她不成?" 凝霜道: “姑娘做得对,姑娘的外祖家是国公府,父 亲是二品吏部尚书,娘亲是京城才女,未来夫婿又是风姿卓绝的容世子。有这般本钱,何须忍旁人?" 阿黎深信不疑点头: “正是。” 凝霜噗呲笑起来。 上了马车后,容辞问: "何事这般高兴?" "容辞哥哥,"阿黎扑过去抱住他手臂: “我嬴了,你看见了吗?"少女眼眸清澈,欢喜宛若星河。 容辞点头: “看见了,阿黎很厉害。” “那当然,”阿黎昂着秀气的下巴: “我是谁,我可是宋槿宁呀。”她脸上还沾了些灰尘,这般娇憨模样招人得很。容辞拿帕子帮她擦脸。 "对了,容辞哥哥先前说若是我赢了,就允诺我一个愿望,不假吧?"容辞温声问: “阿黎想要什么愿望?” “嗯……”阿黎将他的手臂又扒拉近些,说: 作者有话要说: “我想赏月唱酒,唱一宿的酒。书上有云今宵有酒今育醉,我羡慕极了,可从未体会过呢。”“容辞哥哥,好不好?”她撒娇地摇晃他胳膊。容辞长睫微垂,视线落在她莹白的手指上。“好,依你就是,只不过得等我归来再说。”闻言,阿黎疑惑: “什么等你归来?”“明日我要离开京城。”容辞道。“容辞哥哥去哪?”“去北边办差。” “又办差啊,”阿黎失落: “上回容辞哥哥去南边救灾去了半年,上上回去剿匪也去了好几个月,还有之前容辞哥哥出使三国,去了快一年才回来,这回又要去多久?” 容辞眸子微动,问: “阿黎舍不得我?”“当然啊,容辞哥哥若是不在,我一个人多无聊。”容辞眸色温柔: “这次不会很久,最迟三个月回来。” “真的?”“嗯。” 少女额边还留着汗渍,几缕发丝贴在上头,她似乎很热,连带着身体的气息也是烫的。却并不难闻,反而因为发热,令身上的花露越发地浓郁。不过片刻,容辞马车里都是她香气。许是怕热,说话间,她无意识地将衣襟拉开了些,露出白嫩的脖颈和纤细的锁骨。容辞目光滞了滞,不动声色移开。先离开一阵也好。他想。自从做了那个梦后,他在她面前,越来越难以自持了。 中旬一过,容辞离京了。 阿黎 继续在书院平静地生活,因若只有一年就要结业,阿黎课业多,索性便收心专注在学业上。连戚婉月来别院探望女儿,也只是匆匆陪着吃顿晚膳就被阿黎撵回来。她说: “娘亲回去陪爹爹吧,我得去看书了。” 戚婉月感慨: “阿黎果真长大了,小时候用完膳还总是抱著我的腿不舍娘亲走呢。”提起小时候的事,阿黎盖臊: “可我长大了啊,容辞哥哥十岁就自己住别院了,我当然不能逊色。” 戚婉月戳她额头: “你看你,容世子才离开没几日,一个晚膳的工夫就提了好几遍。”阿黎怔了怔。才几日吗?她还怪想他的。 半月后,静香书院休沐。阿黎跟柴蓉蓉她们约好一起庆贺马球得胜,一行人在醉香楼订了个雅间。这醉香楼的掌柜认得阿黎,得知她要订雅间,立即把天字号房腾出来。柴蓉蓉等人进了雅间,纷纷被这著华的阵仗惊得合不拢嘴。“阿黎,这雅间挺贵吧?我月钱可没多少啊。” 静香书院的女学生并非都出自富贵人家,也有家境普通的。别说这样的天字号雅间,就是醉香楼门口一年都没机会路过几次。她们也担忧荷包里的钱不够,皆看向阿黎。 阿黎一本正经: “不贵,一顿饭一百两银子吧。” 一百两! 银子! 吧!!! 柴蓉蓉等人听了,目瞪口呆。 她快哭了: “阿黎,我一个月零花钱才二两,你这一顿饭就吃了我五年的月例。”她商量道: “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如何?”“没那么贵,掌柜的给我们打折了。”“打折是多少?”“只要八十两。” 柴蓉蓉欲哭无泪,做了个把心掏出来的动作: “我把命给你,你卖我得了。”众人狂笑。 阿黎说: “骗你啦,这顿饭是容辞哥哥请的,不要钱。”“你不是说容世子离京了吗?他怎么请?” “我早之前跟他说过庆贺的事,他就给我安排好了。” 实际上,阿黎起初也觉得醉香楼的酒菜很贵,她每回跟容辞来都要花上百两银子。后来得知这家酒楼原就是容辞的,她也就不心疼银子了。 不过这事不能对旁人说,毕竟这家酒楼是容辞哥哥的私产。柴蓉蓉听她这么一说,就放心了。 原来是容世子请客啊,那她们就不客气了,谁不知道睿王府财大气粗!少女 们点了醉香楼的招牌菜,还要了几份精致的点心,边吃边聊趣事。阿黎中途吃得有些腹胀,想出恭,她跟众人打了个招呼出门。只是,才出门就碰见了熟人。 “宋槿宁?” 阿黎抬眼,对方少女约莫十六,她见过,却如何想不起来叫什么名字。 那少女见到她很高兴,自来熟地走到她跟前: “我叫许佩玲,我表姐你铁定认识,苏慧。”“哦,”阿黎恍然记起来: “你是苏惹的表妹。” “对,就是我。”许佩玲是南方人,说话也婉转绵糯。吴依细语,令人听了不自觉喜欢。“真巧啊,你也在这用膳。”她说。 阿黎点头: “我跟同窗在此庆贺,许姑娘一人来的?”话刚问完,就见后头突然走来一人。这人熟得不能再熟了,居然是孟子维。阿黎惊掉下巴: “子维哥哥,你也来用膳?” 醉香楼的三楼只有两个雅间,一个天字号,一个地字号。天字号被她们占了,那就只剩下地字号。可许佩玲和孟子维出现在三楼,且都是来用膳,这就有些…耐人寻味了。 阿黎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少女,她也曾看过才子佳人的话本子,也听同窗们八卦过许多“谁谁谁爱慕谁谁谁”之类的事。她意味不明地说: “哦,原来如此”。倒惹得许佩玲有些不好意思来。她挽住阿黎: “宋槿宁,你跟他认得?” “认得,”阿黎点头,反问: “你们又是如何认得的?” 许佩玲不自然地说: “我才不认得,只是此前不小心欠了他一个人情,今日来还罢了。”阿黎抓疑问:“什么人情?” “就是……” “嗯咳——”这时,孟子维出声:“阿黎可是有事去办?” 阿黎迷茫望着他。 孟子维对她悄悄眨了下眼睛,暗示道: “阿黎有事先去忙如何?” 难得捉住孟子维把柄,阿黎俏皮道: “我的事不急,晚些办也可以。” 付了忖,孟子维看向她身后的雅间,说:“今日阿黎请客?既如此,我大方些,天字号的账我包了。”阿黎跟孟子维相识多年,自然了解他为人。平日虽不说大方,但也绝不会无缘无故地帮人结账。 如今这么一瞧.. 阿黎偷笑: "好啊,既然子维哥哥这么说了,恭敬不如从命。" 这一顿,她能为容辞哥哥省下至少一百两银子呢。 将她心思看得明明白白的孟子维:"……" 第27章 第27章 边陲小镇,夜雨如织。 一座古朴宅院藏在深巷处,门口挂着盏朦胧灯火。 远处走来个披着蓑衣的人,他脚步匆匆停在门口,然后轻叩了两声。没多久,里头有人开门。 "世子爷歇息了吗?" "未曾,快进来。" 蓑衣之人立即进门,抬脸瞧了眼东边亮着的窗户,迅速走过去。 “世子爷。” 侍卫从怀中掏出封信笺,这封信笺跟往常的机密信函不同,用的是最好的玉宣,上头撒了金箔花片,若细细嗅,还能闻见一股幽香。 他道: "这是从京城送来的信。" 这封信一看就知是女子所写,可这样一封闺阁信笺却是军中快马传递。不消说,定是容世子在京城的那位未过门小妻子送来的。 跟在容辞身边的人都清楚,在容辞眼里,他最在乎什么。是以,收到这封信的人没多想,连夜冒雨送了过来。 果然容辞见信后,停下跟旁人谈话。 “拿过来。” 他接过信坐在烛火下,慢慢翻看。也就短短两页纸,竟是看了好一会。 看完信,容辞神色变得温和,缓缓将信折起收进袖中。 "京城那边有何动静?" 侍卫如常答道: “世子爷离开这两个月没发生大事,上个月镇国大将军又得了封赏,还有就是户部侍郎朱大人被御史台弹劾收受贿赂已停职待查。" 见容辞继续等着,侍卫想了想,说: “还有就是阿黎姑娘。” "她如何了?" “书院结业在即,阿黎姑娘很忙,宋大人和宋夫人时常去别院探望。另外,月初时阿黎姑娘与同窗在醉香楼天字号雅间吃饭庆贺,是孟阁主结的账。" “孟子维?” “孟阁主那日跟个女子在地字号雅间用膳,正巧遇到阿黎姑娘。” 容辞点头: “还有吗?” “还有……”侍卫硬着头皮道: "镇国大将军之子贺玉卿跟阿黎姑娘说过几次话。"“说了什么?” >"暗卫们没听清,贺玉卿武功高强,未免暴露没能靠近。""那阿黎.…她呢?" 侍卫有点懵: "世子爷想问的是?" 默了默,容辞道: “罢了,下去吧。” 容辞走到桌边坐下,将灯芯挑亮了些,提笔写回信。 皇宫。 明惠帝一身寝袍阴沉地坐在殿内,刚侍寝结束的年轻妃嫔孱弱地由宫人扶出寝殿。跪在下头的禁军统领恭恭敬敬垂头,不敢乱看一眼。 "这么晚急着来报,有何事?"明惠帝问。"启禀皇上,属下寻到了容世子的踪迹。" "哦?在哪?" “具体在哪还不知。容世子两个月前离京,行踪不定,近日在一家客栈得知他消息,应该是往北边去了。" 明惠帝蹙眉: "这个时候他去北边做什么?" 禁军统领匍匐着,不敢接话。 明惠帝才不过四十年纪,但因每日临幸宫妃,精气损耗快,看着竟像是年过五十的老叟般。 再者,明惠帝跟睿王府对峙这么多年,睿王府的存在就像在他心里横了把刀子。刀横久了,心里难免变得扭曲,连带着临幸宫妃时喜欢用些残酷的法子。 可也不知为何,后宫数百妃嫔,竟是没一人能为皇上诞下男嗣。若说皇上不能生育,可也有诞下女嗣的妃嫔。正因为如此,民间隐隐传了些谶言,说皇帝无德,苍天降罪。 这话传进明惠帝耳中,令他心情日益暴躁。也让他生男嗣的心变得越加急切,有时下朝歇息的空档都要临幸个把妃嫔。 片刻,明惠帝阴鸷地开口: "不论他去做什么,这次离京,务必别让他活着回来。""是!"禁军统领领命。 入秋之际,连着下了多日绵绵细雨。秋雨恼人,无端地平添愁绪。 阿黎在书房看了会书,候地合上,然后趴在桌边。 "容辞哥哥怎么还没回来呢?都秋天了,说好等他回来就一起赏月吃酒的。"凝霜端茶进来,听见这话好笑。 "姑娘是想容世子,还是想赏月吃酒?&# 34; “都想。”阿黎道: "可这都过去三个月了,他说最迟不超过三个月的,骗子!"趴了会,阿黎打开抽屉,又摸出容辞写的信来看。 他离京后一共给她写了三封信,每月一封。可也不知是他旅途无趣还是他这人本身就无趣,信中内容没写在外的所见所闻,反而絮絮叨叨地嘱咐她功课,让她莫要偷懒云云。 阿黎一目十行看了会,又将信塞回抽屉,撇嘴说: “除了最后那句回来给我带礼物,其他字一个都不能入眼。" 凝霜笑道: “兴许容世子过不久就回来了。” “对了,"凝霜从袖中拿出份帖子: “这是东平侯府送来的帖子,许小姐邀姑娘去吃茶,姑娘可得空?" 她口中的许小姐就是许佩玲。 自从两人上次在醉香楼遇见,且又有孟子维在中间搭桥,她们竟发展成了好友。 许佩玲对她一见如故,阿黎原想着她是苏慧的表妹,或许带着什么目的接近他。可后来相处了两回发现,这姑娘没半点心眼,单纯善良且热心,好结交得很。 阿黎接过帖子看:“下月初啊,我恐怕不得闲。” "姑娘月初不是正好休沐吗?”凝霜说: “姑娘这些日忙学业也累了,出去吃茶松快松快也使得。" 容世子迟迟没回,这般下去,她们姑娘越发骨头懒了。凝霜觉得倒不如出去走走,见见朋友说说笑话,心情会好些。 “行吧。”阿黎想了想,点头。 "世子,穿过前面的河便到达麓山,届时再歇一宿,明日可赶路回京城。"容辞点头,面色些许憔悴。 原本计划三个月就回京,然而在北边耽搁了点事,硬生生推迟了大半个月。为了能尽快赶回京城,他已经连续骑马跑了两夜没歇。 "眼下快到京城地界,世子也能安心睡一觉了。" 侍卫以为他担心沿途有刺客,所以日夜赶路。现在快到京城,想来能安心歇息了。 容辞没说话,勒紧缰绳"策"一声骑马淌水过河。 此时已是夜幕降临,旷野寂静,周遭山岚宛若鬼魅般映在天际。 最前头的侍 卫上岸后,继续探路。 却不想,那两个侍卫没走多久就立即奔回来。 "有埋伏!撤!" 容辞此时正在过河,闻声迅速掉头,可已经来不及了。河中石滑,马走得慢,才将将到岸边,不远处飞来箭矢,如雨势密集。 侍卫们立即提剑护在他身边: "世子快走!属下等在此应付!" 十月初,下了半个月的雨总算停了,天气大好。 跟许佩玲赴约这日,阿黎从书院回了襄阳侯府。她起了个大早,坐在镜前梳妆。戚婉月正在帮女儿挑选簪子。 她说: “平日见你只顾读书,还以为不喜参加这些茶宴。你如今已长大,是该多出去应酬应酬,往后嫁人了,妯娌吃茶什么的,也有个应对经验不是?" "娘,您一大早说什么呢!"阿黎努嘴。 戚婉月笑道: “娘说的是实话,像你们这样年纪的姑娘家,哪个不是母亲带在身边教导的?我往回去别人家吃茶,见那些夫人带着如花似玉的女儿出来炫耀,我羡慕极了。" “我女儿胜过那些贵女百倍,长得好,本事大,只可惜没机会让她们瞧瞧。” 凝霜在一旁听得闷笑。 阿黎从镜中瞧见母亲遗憾的神情,也忍俊不禁: "不打紧,女儿没多久就要结业了,届时得闲了天天陪您去吃茶可好?" 戚婉月从妆奁里挑了支金丝攒珠簪插在她头上。 “与你说笑罢了,我阿黎这般好岂能天天带出去给别人瞧?便是仙女看多了也不觉得新鲜。你只需偶尔露露面就好,谗那些夫人们的眼,娘亲也赚些脸面。" 等打扮好,阿黎起身告辞: “我不回来用午膳了,下午我约了好友听戏呢。”"去吧。"戚婉月赏心悦目地送女儿出门。 今日许佩玲设茶宴,邀请京城贵女们去东平侯府做客。许家是扬州大族,且许佩玲的亲姨母是宫里的贵妃,这般身份,即便在外祖家东平侯府设宴也没人敢说她什么。 况且许佩玲还有个强势的母亲,极其宠爱许佩玲,得知女儿要设宴款待好友,特地请了厉害的厨子来做糕点。 阿黎喜欢吃点心,满心期待地去赴 约,竟不想在街上看见个眼熟之人。 "凝霜姐姐你看,”她掀开帘子瞧着不远处站在药铺门口的男子: “那不是沈牧吗?" 凝霜探眼看过去:“就是沈牧。” 沈牧是容辞的贴身侍卫,如今在这里看见他,那说明容辞也在京城。 可容辞何时回来的? 阿黎懵了懵,立即吩咐车夫停下。 她下马车朝药铺走去,沈牧看见她居然转身要逃。"站住!"阿黎喊道: "你为何在这?容辞哥哥呢?" 沈牧见躲不过去,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说: "容世子还没回京。""那你为何在这,你不是随他离京了吗?" 沈牧回答: “属下原本是随世子离京了,可半路世子想起一事让属下办,属下就回来了。”"真的?"阿黎狐疑。 这时,里头小厮取药出来递给沈牧: "客官,这是您要的药。三碗水煎成一碗,服用两日便可,且收好。" 阿黎盯着药包,问: “你受伤了?” "没……"沈牧没敢看阿黎,摇头后又胡乱点头: “对对对,是属下受伤了。”“哪受伤了?我看看。”阿黎上前。 沈牧惊慌后退: "属下不敢劳动阿黎姑娘,您别看了。" "沈牧,你骗我!”阿黎喝道: “容辞哥哥是不是回京了?他受伤了对不对?你是他贴身侍卫,除了保护他安全还有什么事更重要的?你撒谎都没撒好!" 阿黎心底担忧得很。 三年前,容辞就受过伤。彼时他出远门剿匪回来,也是这般瞒着她,若不是她发觉不对劲,他愣是不肯说。她看了伤口,背上长长一道疤,她哭得眼睛发红。 如今见容辞的贴身侍卫在药店门口,说话这般漏洞百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她想到容辞受伤回来瞒着她,就气得很。 "容辞哥哥在哪?快带我去见他!" 御马巷。 容辞缓缓醒来,动了动胳膊,发现有什么东西压住。 他转头,就见一只纤细的手腕搭在 上头。再顺着这只莹白的手腕看去,阿黎安静地趴在他床边睡觉。 容辞怔了怔,目光些许恍惚。 “阿黎?”他轻唤了声。 阿黎没醒,长睫紧掩,睡得恬静。许是有些疲惫,她眼下有淡淡的乌青。也不知她这么睡了多久,又是何时来的。 容辞无奈苦笑。 他就知道肯定瞒不住这丫头。 彼时他回京遭遇刺杀,侍卫护着他一路逃离。可那些杀手有备而来,源源不断的死士涌上来将他的侍卫拖住,最后他自己也被追杀数十里地。 所幸孟子维带人来了,孟子维出动了京城所有的暗卫,才将他保了回来。 这一次刺杀比往日任何一次更甚,龙椅上那位像是要撕破脸般,居然连皇宫禁军统领都亲自派了过来,也不怕他抓住把柄弹劾。 他伤势颇重,孟子维欲带他去百灵山庄疗伤,但想起跟阿黎的约定,还是回了京城。当时孟子维气极: "京城都是埋伏,你这么进去岂不是找死?" "最危险之地便是最安全之处。" 只要他能光明正大地出现在京城,就不怕那位再下杀手。 "那你如何进去?守城现在全是禁卫军。""你去联系尹绍歆,他自有法子让我入城。" 入城后,容辞直接回了御马巷,原本想着等伤好了再去见阿黎,殊料她鼻子这般灵,提前来了。“阿黎?”他又唤了声。 阿黎长睫动了动,随即换了个方向继续睡。但下一刻,她猛地惊醒。"容辞哥哥?"阿黎定定望着他,不敢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是我。"容辞温声道。 可他不出声还好,一出声,阿黎眼眶渐渐红起来: “容辞哥哥你这个大骗子!这么大的事为何瞒着我?若不是我认出沈牧,恐怕还不知道你受了这么重的伤。" 她越想越气,越气越委屈。不过片刻,泪滴如珍珠似的,扑簌簌地落。 容辞用力坐起。 "你做什么?大夫说你伤重不能动。"阿黎也顾不得难过了,她立即上前摁住他。“阿黎,别哭。”容辞声音有些哑。 她 一哭,他就受不住。阿黎听话,努力忍住心里的难受。 她在静香书院读了这么多年的书,虽未参政,可也懂些朝堂局势。睿王府和天家的宿怨自然清楚,正是因为清楚,所以才觉得容辞哥哥这些年有多不容易。 他受伤瞒着,以为是为她好吗? 阿黎忍得心口都疼了,哭着说: “容辞哥哥别动了,万一流血了怎么办?”容辞老实躺下去: "好,但阿黎别哭了。"他问: "你何时来的?书院放假了?" 提起这事,阿黎就气。她昨日就来了,可来了之后,发现容辞居然昏迷不醒多日,若不是她过来,想必容辞还要继续瞒着她。 "我从书院请假了。"阿黎说: “昨日来时见你这般,我哪里还有心思去上学?" "所以……”容辞问: “你守了我一宿?" 阿黎点头: “我不放心,怕你半夜醒来没人照看。” 容辞无奈: "不是还有下人吗?" “下人哪里照顾得仔细?得我在这看着才行。”阿黎帮他掖好被褥: "“容辞哥哥渴吗?想不想喝水?" 容辞点头: “好。” 阿黎忙出去倒水,银壶一直在炉上煨着,这会儿水温不冷不热刚刚好。 她走到床边,服侍容辞小口喝完。之后又问: “容辞哥哥现在饿不饿?我去让人端早膳来。”"不必忙。"容辞拉着她:“你昨夜一宿没睡,先去歇息。” 阿黎气鼓鼓看着他,不肯挪脚。 两人沉默对峙了会,容辞败下阵来: “罢了,你想在这守着就守着吧。但我现在不饿,先去喊大夫来。" “哎呀!"阿黎一拍脑袋,连忙跑出门:“我都忘这事了。” 过了会大夫提着药箱进来,先是检查了下容辞的伤势,见伤口洇出些血,只好重新帮他上药包扎。 结束后,大夫叮嘱道: “容世子这伤非比寻常,切莫粗心大意,能躺着就尽量不要动才好。” 容辞应声: "好。" 他抬眼,看向大夫身后站着的阿黎。 />小丫头想看却不敢看,眉头皱得紧紧的,脸上满是疼惜。 待大夫出门后,他唤她: "阿黎,过来。" 阿黎缓缓挪过去,坐在床边: "容辞哥哥,是不是很疼?" "不疼。" “你又骗我,这么重的伤,怎么不疼?”她适才瞧见了,伤口狰狞,皮肉还往外翻,看着就疼得不行。 容辞道: “起初疼,上药后就不疼了。” 然而伤口哪有不疼的?只是容辞忍耐力比常人好。大夫上药时,那股被千万只虫啃噬的滋味非常人能受得住,但因阿黎在,他硬生生地忍了下去。 他面上毫无破绽,说得也跟真的似的,阿黎信了他。"容辞哥哥快歇息吧,大夫说你得好生休养呢。"”那你呢?"容辞问。 "我就坐这看着你。" 容辞瞧了瞧窗外,现在天色才将将发白,还早。默了默,他说: "上来。" “什么?” “阿黎上来睡。”他道: "所幸床宽大,你挤不着我。" 阿黎以前也不是没跟容辞同床睡过,可那是小时候的事了。小时候她玩累了直接靠在容辞膝上打盹,后来还黏着他一起歇午觉。 虽各自长大,但她跟容辞关系素来亲密,倒也不扭捏。 她立即脱了鞋,然后小心翼翼地爬进里头。怕碰着容辞,她连被褥也不敢拉,只浅浅盖了一角。 “容辞哥哥,"才躺下,她就打了个哈欠: “你睡吧,我陪你。” 说完,她脑袋一歪,很快就睡了过去。 过了会,容辞睁眼,静静地盯着少女柔美的面庞。 第28章 第28章 镇国大将军府。 此时,演武场上竖着齐人高的木头假人,他们身上穿着盔甲,站成一排宛若气势雄浑的士兵。 而一个蓝衣少年骑在马上,手里握着把长枪。枪头寒光刃刃一挑,毫不费力地将假人挑起,然后又在半空将其断成两截。 少年速度极快,骏马奔驰间,只见他动作利落。所过之处,地上一片狼藉,而那些用铁丝捆得扎扎实实的木头人全被挑了个干净。 这是贺家练兵常用的法子,但凡贺家军都练过,只不过不曾见识这么凌厉的枪法罢了。 贺柏舟在远处望着自己的小儿子,眼里不禁腾起自豪与欣慰。 认真说来,他贺家男子皆是上战场的好料,尤其以他这个小儿子最甚。 只可惜... 很快,他将眼里的光彩掩去,沉脸大喝一声: “你母亲到处找你,你却在这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贺玉卿停下来,懒懒地瞥了眼父亲,将长枪丢给护卫。 "爹有什么事?" "什么事?"贺柏舟走近: "静香书院是你选的,可你去了没多久,三天两头逃学,是何故?" "让你去国子监读书你偏不去,你却选了个偏远的书院。既然是你自己选的,那就好好学,争取明年科考。你现在整日赖在家中无所事事,像什么样子?" “我怎么无所事事,”贺玉卿说: “我不是在练枪法吗?” "谁让你练这些?读书才是你的正业!" "我已经说过不想从文,我想上战场,为何爹偏偏不让?" 作者有话要说: "你不是这块料,去战场只有送死的份!" “可我也不是考科举的料,你若非要我做文官,干脆随便蒙阴入仕领个闲职得了。”“你——” 贺柏舟怒目盯着这个叛逆的儿子。 “爹,”贺玉卿敛去散漫之色,突然开口:"你以为一味退让,圣人就会放过我们贺家吗?" 贺柏舟面色变了变: 4;这些话谁告诉你的?" 贺玉卿吊儿郎当地嗤了声:“我又不是傻子,这么明显的事还用谁告诉?” “我们贺家打了二十年的仗,北边小国打得服服帖帖,未来至少二十年皇帝用不上咱们贺家了,也该是卸磨杀驴的时候了不对吗?" 贺柏舟瞳孔微震 原来他儿子什么都看得明白。 “况且……”贺玉卿继续道:“爹手上有十万贺家军。爹一日不放兵权,圣上一日睡不安稳。可若爹放手,我们贺家照样也得完蛋。反正进是个死,退也是个死,我从不从文有什么打紧。" "满口胡言乱语!"贺柏舟训斥:"这不是你该操心的事,只管读好你的书!"贺玉卿烦躁得很,从小他爹娘就只想让他读书读书,而他最想做的事却无一人首肯。“贺柏舟!”他索性直呼其名: “你还要自欺欺人到什么时候?” “贺家从文也不会有出路,只要贺家军一日还在,贺家就不可能高枕无忧。与其如此,倒不如另择明主。”话落,贺柏舟倏地暴怒。他夺过护卫手上的长枪,迅猛地将贺玉卿撂倒在地。枪头寒气逼人,直指贺玉卿: "混账!你不要脑袋了?" 贺玉卿脸上的吊儿郎当消失,目光冰冷而倔强地迎上去。父子俩便持了会,贺柏舟突然扔下长枪,转身。 他抬脚走了两步,疲备道: “你既不想读书,那至少该好生相看。你母亲给你寻了几个不错的人家,那些姑娘出身名门,配你并不辱没。" “对了,”他补充:“赛阳侯府的四姑娘非你良配,不该你想的别想。” 容辞和阿黎这一觉睡到了中午。 也不知是因为容辞苏醒,还是容辞在身边,这一觉阿黎睡得持别踏实,醒来后精神奕奕。她一转头,对上容辞的眼睛。 “容辞哥哥没睡吗?” “睡了,才醒。”容辞道。 “现在可好些了?” “嗯。” “容辞哥哥,我适才做了个梦。” "梦见什么?" "我梦见我们去骑马了,到了座峡谷。峡谷开满了小白花,谷中还有水潭,水质清澈…… 4; 阿黎侧着身,脸靠在软枕上,面朝容辞。 两人就这么躺在床上安静地说话,神态自然,气氛温誓。好似,这样的事常做一般。 有那么片刻,容辞些许恍惚。像是回到上一辈子,两人婚后晨起之时。上辈子,阿黎不爱说话,只有在床帏中她心情放松时,会喜欢跟他聊几句。 她聊她生活中遇到的小事,比如看见了一只花毛狗,又比如发现她栽的树开花了,再或者她得了孤本手稿欢喜了好久。通常,她慢慢说,他静静听。 那是两人成婚后为数不多的,交心的时光。 “容辞哥哥?”阿黎伸手在他眼前晃: "想什么呢?" 容辞收回思绪,开口道: "待我伤好了,带去景致好的地方看看。"“是哪是哪?”阿黎高兴追问。容辞莞尔: "届时你去了便知。"这时,安静的室内响起阵咕隆咕隆的声音。阿黎停下来,面色微窘: “容辞哥哥,我饿了。” 她看了看天色: “哎呀,居然睡到了中午,我得赶紧让人摆膳进来,容辞哥哥肯定也饿了。”她掀开被褥,爬起身,然后小心翼翼地跨过容辞的身子。 只是,不知是她太急还是没支撑好,脚下一绊,倏地朝容辞扑过去。容辞猝不及防,结结实实被她扑了个满怀。疼痛又甜蜜。 第29章 第29章 阿黎扑下去后,傻眼了。 她立即爬起来查看: “容辞哥哥,我碰着哪了?伤口疼不疼?” 容辞摇头,单手扶她起来。 "让我看看,伤口是不是流血了。" "并未,我没事。" 容辞此刻希望她快些下去,这丫头还未开窍,殊不知趴在男人身上乱动有多么考验人。 尤其,她还跪在他腿中央.… “我没事。"容辞再次拦住她: “你快去叫人摆膳吧,我饿了。” 听他这么说,阿黎才停下来,然后赶忙小心地翻下床出门。 容辞撑坐起,低头看了看伤处,还好只泅出了点血。 他无奈轻哂,视线一转,却停在旁边的枕头上。 玉色的云锦软织枕,上头落了根青丝。青丝缠绕在绣花鸟雀上,些许微妙。这是他的卧室,还从未出现过女人,此刻落了根女人的头发怎么看都怎么旖旎。阿黎身上的香气还萦绕在床幔内,像是一种蛊药,越闻越令人上瘾。容辞苦笑地往后一靠。 前两世不曾发觉,他的阿黎竟是如此勾人! 十月中旬过后,朝堂上突然发生件大事。 一封弹劾镇国大将军造反的折子悄悄递上龙案,次日内阁姚大学士当庭宣读,顿时令文武百官们震惊。 有的震惊贺柏舟居然会造反,有的则早已心知肚明皇帝容不下功高盖主的贺柏舟,只是震惊于皇帝下手会这么快。 这封折子上弹劾内容有两点,一是细数了这些年贺柏舟在北疆打仗不听皇命不敬君主之事。二是贺柏舟的属下亲口作证曾听见贺柏舟梦言想当皇帝。 第一桩事说起来可大可小,全看皇帝怎么认为。所谓将在外君令有所不受,若是从前贺柏舟还有用时,这些事在皇帝眼里不算什么,可眼下贺柏舟已无用还手握兵权,那这些事便能往"不敬君主"上说。 至于第二桩,乃贺柏舟属下自述,到底是不是真的全凭他一张口。但皇帝信不信,也全凭皇帝一人。 /> 于是当即,皇帝下了道圣旨——将贺柏舟押入大牢,命大理寺彻查。事情一出,京城像炸开了锅似的,大街小巷都在议论此事。半年前众人还在为贺大将军凯旋而欢呼,而半年后众人唏嘘、愤慨。 此时,镇国将军府门口围着一群看热闹的人。 "没想到,贺将军狼子野心,居然想造反。"“我看贺将军不像啊。” “你懂什么?他大将军当久了想当皇帝也不是不可能,更何况他手上还有十万贺家军,想造反易如反掌。” "连他的属下都出来指证,看来八九不离十了。"“啧……风风光光的贺家说倒就倒。” 容辞乘马车经过时,顺道听了一耳朵,他掀帘看去。 往日赫赫威风的镇国将军府大门,已被重重禁卫军把守,贺府女眷仆人一例不准外出。少顷,容辞吩咐车夫: “回吧。” 回到御马巷,容辞一进门就见阿黎匆匆过来,走近了还气鼓鼓瞪他。"容辞哥哥去哪了?怎么我才进书房不久,出来就不见你人影?""大夫说让你好生歇息的,伤口才好点你就出门,万一又裂开了呢。""你出去也不说一声,害我……"她碎碎念,见容辞从身后拿出个纸包。阿黎已经闻到香气了,却故意问: "是什么?别以为哄我我就不生气了。" 容辞莞尔:“我伤势好转,也不必天天躺着。见你近日学业辛苦,索性出门给你买杨记点心。” 阿黎压着唇,娇俏地“哼”了声,接过纸包,凶巴巴道: “以后可不准这样了!” "好。"容辞好脾气地应声。 容辞前脚刚回来,孟子维后脚上门。 “哎,巧了,在这遇上。"孟子维两步过来,说:“正好我找你有事,走,咱们去书房说。”他话落,空气些许安静,容辞和阿黎皆没说话。 "怎么了?"孟子维不解。 容辞转向阿黎,暗暗询问她的意思: "你看……"孟子维也看了看阿黎,这才明白过来。 他打趣道: "小阿黎,你还没嫁进睿王府就开始当管家婆了?我寻容辞说话都说不得?"阿黎脸颊滚烫: & #34;你才是管家婆,我有说过不让你们说话了?" 她瞪了孟子维一眼,又严肃地对容辞道: “不准谈太久啊,大夫说你得多歇息呢。”容辞温声道“好”。 他这话应得老实乖巧,令孟子维目瞪口呆。 待阿黎离去后,孟子维打趣道: “还没成亲就开始惧内,若是成亲了还得了?”容辞懒得理他,抬脚率先往书房走。 贺柏舟出事,不止容辞忙,似乎整个京城都开始忙了起来。 朝堂上有人趁机铲除异己,将政敌往贺柏舟的案子里推,能牵扯一个是一个。一时间,朝堂上弹劾的折子满天飞,百官们争吵如菜市场般热闹。 容辞白日才与人谈完事,夜里的时候,尹绍歆又来了。 两人在书房聊了许久,三更方停歇。 容辞走出书房时,揉了揉眉头: “阿黎歇下了?” 侍卫回道: “阿黎姑娘等世子等了许久,见还在谈事就先歇下了。”容辞点: “以后不必让她等。” 侍卫领命“是”,可心里苦,阿黎姑娘看着性子温和,可在世子的事上坚决得很,谁人敢劝?这边阿黎歇得也不是很踏实,她睡了会,迷迷糊糊听见动静,出声问: "凝霜?" 凝霜在外间守夜,忙应: "姑娘,奴婢出恭,吵醒你了?" 阿黎问: “容辞哥哥他们谈完了吗?” 凝霜笑道: “早结束了,适才容世子还派人来看姑娘睡了没。”“哦。”阿黎这才又阖眼睡去。 容辞受伤一直在御马巷静养,阿黎索性也从静香书院请了半个月的假,将别院的书都搬回了御马巷,又在她住的小院里辟了个书房。 所幸现阶段夫子讲学内容不多,基本是学子们自己复习课业,若遇不懂的还可请教容辞,阿黎便也安心在御马巷住下来。 只不过,容辞这些日实在忙得不可开交,好几次他才换完药,就又去书房跟人谈事。他谈事时,阿黎不好打扰,自顾回自己的小书房看书。 如此这般,两人一天下来见面的时间少之又少,几乎只有早膳、午膳和晚膳的空档。这日,两人用过晚膳后,阿黎问: "容辞哥哥今晚还要忙吗?" > "没事,"阿黎抿了抿唇,说: "就是不想你这般辛苦,你伤还没好呢。" 少女着了身家常便袍,连髻用一根素簪松松挽起。面庞稚嫩白皙,眸子里含着关切。暮色下,有种娴静柔和的美。 容辞原本是想继续去书房忙的,可瞧见她这模样,突然想起前两世。 前两世,他总是忙,忙于朝堂上勾心斗角争权夺利,却忽视了他的阿黎。好几次,她也是用这样关切的目光问他: “夫君,你还要忙吗?” 她说: “我不想夫君这般辛苦。” 彼时,他只是莞尔一笑,说不妨事。可后来她病入膏育去世,他才恍然明白——她那般问,是渴望他能多陪她一些。 默了默,容辞温声道:"不忙,我们去园子里散步消食如何?"闻言,阿黎果真高兴起来。 两人散了会步,然后回到书房看书。阿黎将这些日积攒的问题——向他请教。 他坐在椅子上,而阿黎傍在桌边听他讲题。两人的影子在灯下重合,时光难得静谧。讲解完题,两人又各自寻喜欢的书看,只不过,最后阿黎不小心睡着了。 容辞抬眼,瞧见阿黎脑袋一啄一啄地垂下。 他饶有兴致地看了会,正要起身喊她回去睡,那厢侍卫来到门口。“嘘——”容辞抬手,示意侍卫安静。他走出门,低声问: “什么事?” 侍卫禀报: "世子爷,贺将军之子贺玉卿来访。"容辞顿了顿,转头看向阿黎,她还在熟睡。 "请他过来。" 容辞转身进门,将阿黎轻轻抱起,然后往旁边隔间去。隔间是他平日歇息的屋子,里头床榻用具齐全。 只是,在经过回廊时,远远地见有人朝这里走来。那人许是发现了这边,脚步顿住。容辞瞥了眼,见贺玉卿站在不远处。 他淡淡地对贺玉卿颔首,抱着阿黎径直进了隔壁屋子。 "贺公子,请。"侍卫对贺玉卿道。 贺玉卿收回视线,继续抬脚。 过了会,容辞进书房,兀自缓缓走到座位上。然后道: "贺公子请坐。" 他语气平静、淡然, 似乎对于贺玉卿的到来一点也不惊讶,又似乎……像是猜到他会来般。才短短几息工夫,无形的交锋中,贺玉卿隐隐落了下成。他掀袍坐下,暗暗打量这个只比他大六七岁的男人。 按理说,容辞久住京城,即便出入朝堂,可见识有限。 他贺玉卿是曾追随兄长上过战场之人,也曾取过敌人头颅。他在北疆壮丽广阔的黄沙中长大,喝过天山冰泉雪水,吃过丛林猛兽之骨,见过雄伟瑰丽山河。 论才学,他自认为不差。论武功,他更是有信心赢这位京城贵公子。可莫名地,对上容辞,竟是被他身上的那股气势震慑。 他分明只说了一句简单的话,但三言两语间像是把握了万千生死,苍生命运。贺玉卿虽妒忌容辞的这般气势,却又觉得理所当然。 他今日来本就是为了投诚,若新主连这点派头都没有,也不配他贺玉卿投奔。"容世子就不问问我今日为何而来?""局势如此明显,何必多此一问。" 贺玉卿怔了怔,低笑: "既如此,容世子可有把握救我贺家?" "你有所求,我也有所欲。"容辞问: “我救你贺家,有什么好处?”室内寂静,烛火啪地炸开几朵小火花。 静默对视间,贺玉卿缓缓道: “十万贺家军分量可够?” 他紧紧盯着容辞,试图从他脸上、眸子里找出一丝震惊或是兴奋,但他失望了。容辞始终平静,面上毫无波澜地问: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贺柏舟的意思?"贺玉卿觉得眼前人深不可测。 若是寻常人听到十万贺家军定不会这般平淡,哪怕坐在龙椅上的那位也觊觎了多年。 可这位容世子,年纪轻轻,倒像是世间什么都见过、得到过似的,又像笃定这世间什么都在他囊中般。 宠辱不惊,气定神闲。 忽然,贺玉卿暗暗佩服起来。 “眼下我父亲在大理寺地牢,”他道:“我二兄人在陵都,贺家生死难料,我便是代我贺家说话。" 容辞淡淡笑了笑:“但我想听贺柏舟的意思。” 贺玉卿脸色闪过一丝愠怒,他这话分明是瞧不上他,跟他父亲一样认为他年轻当不得事。但他很快压下这种情绪,道:“我父亲在牢 中,你未必能听见他的意思。”容辞勾唇,拿起茶杯慢条斯理呷了口: "只要我想,就能。只不过……" "不过什么?" "你父亲固执,你若真想让我救你贺家,你们父子俩还是先意见一致为好。"闻言,贺玉卿忖了忖: “我知道了,明日我会派人来给容世子答复。” "静候佳音。" 凉风徐徐,容辞站在台阶上目送贺玉卿离去。少年铁骨铮铮,挺拔如松,连黑夜也难掩其风华。"这个贺玉卿,倒是比他父亲更聪明。"须臾,容辞低语。 次日,阿黎是在容辞的屋子里醒来的。她睁眼看见陌生的环境,愣了愣。 拔步床中,石青色床幔层层落下。对面一座小叶紫檀雕花屏风,屏风下设了张桥台。整个室内布置得古朴而雅致。 "凝霜姐姐,这是……" 话未说完,就想起昨日情况来。 昨日她在容辞的书房里不小心睡着了,而这间屋子此前也来过,是容辞平日小憩的隔间。 这时,凝霜端水进来:“姑娘醒了?” "我昨夜怎么在这睡的?"阿黎问。 “是容世子抱姑娘过来的,昨夜姑娘在书房困觉了,正好有人来寻世子谈事,世子就将姑娘抱来了这。" 阿黎不好意思,也不知被旁人看去没有。她说: "好奇怪,我居然一点印象也无,你怎么不喊我醒来,让我回自己屋子。” 凝霜道: “容世子给姑娘焚了助眠的香,说姑娘这些日读书辛苦,不许奴婢们打扰。” “哦。”阿黎起身,难怪她一觉醒来神清气爽。 她矜持地伸了个懒腰: “容辞哥哥醒了吗?” 凝霜道: "已经醒来,大夫正在给容世子换药。" "我去看看。" 阿黎洗漱完又换了身衣裳,径直往容辞的卧室去。 此时,容辞坐在床边,许是刚换完药,他上半身赤\\裸。见阿黎进来,他顿了顿。 “容辞哥哥?”阿黎笑着走过去: “今日可好些了 ?”容辞静默盯着她,心情微微复杂。 “阿黎,你怎么……”就这么闯进来了?而且他还光着上身,她一个闺阁女子竟毫不避讳。 阿黎脸上没一点羞臊之色,还凑近打量他的伤口,兀自点头道:“大夫的药果真灵验,才几日,看着没这么吓人了。" “嗯。"容辞低低应声,说:“阿黎先去外间等我,待我擦好身子出来。” "要擦身子啊,我来。"阿黎瞥了眼旁边的水盆,立即挽袖子:“我帮容辞哥哥擦。" 第30章 第30章 “容辞哥哥坐着别动。”阿黎将他摁住,然后走去盆边拧帕子。 她探了探水温,将帕子浸入水中,再拧半干。容辞盯着她的动作,不动声色问: “昨日睡得可好?” "嗯,挺好。”阿黎用帕子轻柔地擦过他脖颈: “容辞哥哥,昨夜给我用的什么香?我睡得怪舒服的。" “是一种草药制成的香。"容辞道: “你若喜欢,我让人拿些给你。” “是哪个铺子买的?我以前怎么没见过?”"旁人前几日送的。" "哦。" 阿黎弯腰,身子微微前倾,靠得比较近,身上的香气悠悠钻入容辞的鼻中。她动作轻柔,擦完一边后,换帕子的另一边擦,然后再放入盆中洗帕子。遇到伤口的地方,她还会停下来,一点一点地压着擦。原本三两下能干完的事,愣是让她折腾了近半刻钟。容辞也折磨了半刻钟。 倒不是伤口疼,也不是她擦得不舒服。而是…… 室内旖旎,香气袭人,她素手温热。一低头一垂睫的样子,柔美妩媚。 且又是在晨间,正是他血气方刚难以把持之时,身体里有股邪火蹭蹭往上冒。 作者有话要说: 好几次,他就想这么将她拉入怀中,再狠狠…… 想到这里,容辞喉咙动了动,声音微哑: “阿黎,好了吗?”“快好了。”阿黎说:"伤口不能碰水,这里得仔细些。"“也不必……”那么仔细。 "容辞哥哥别动,我再去洗一洗帕子。" 近来,他越发没法将她当小姑娘看待了。 帮他擦完身子,阿黎出去让人摆膳,亲自帮他吹凉粥,又嘱咐他慢慢吃。 这副样子,宛若贤惠的妻子。容辞坐在对面,静静地看着。 “容辞哥哥,”过了会,阿黎抬眼:“看什么呢?我脸上有东西?”默了默,容辞道: “阿黎,你也该回书院了,免得落下功课。”“我回书院也是这样读书,再说了,若遇不懂的不是还有容辞哥哥吗?”"但你住在这,伯父伯母可知?" 两人虽有婚约,可已经不是小时候。小时候容辞接阿黎来御 马巷或是带她出门玩,哪怕隔两日再送回去也不成问题。可如今他们皆已长大,兴许再过不久就要成亲。 成亲.… 提到这个,容辞停下。前两世,阿黎都是在十六时嫁给了他,这辈子,她翻年后便到十六。 也快了。 成亲之事或许可以提上议程。突然,他心情不错。 “罢了,你若不想回书院,多待两日也可。”他今天说话莫名其妙地,阿黎抬头奇怪地看了他一眼。 跟容辞用过早膳后,阿黎回书房看书。中午听说容辞出门了,她自己用了午膳。午歇醒来后,得知孟子维来了,正跟容辞在书房说话。书房中。 “贺柏舟之意已经很明朗,他说若是春王府有能力救贺家和贺家军,那么贺玉卿的意思就是他的意思。”孟子维道。"贺玉卿人呢?" "将军府有禁军把守,白日他不便出来。" 孟子维道: “你之前让我盯着姚升平还有他的小妾,现在有眉目了。”容辞静默听著。 孟子维继续说: "此前我不是跟你说过那小妾在庄子里请了几个绣娘做衣裳吗?其实不是做衣裳,而是……"他故作神秘: "你猜一猜。"容辞表情麻木,不大想理会,却还是道:“龙袍。” "?" 孟子维惜: "不是……你怎么知道?" "猜的。" 孟子维心情复杂了会,接着道: “那龙袍已经连夜送去贺家祖宅,看来是想彻底坐实贺柏舟的罪名。”“我们要不要拦?”他问。 “不必。”容辞道:"让姚升平闹,闹得越大越好,我们正好利用这次机会将一些人铲除。" 孟子维经营昱光阁,只负责搜集各方消息,对于朝堂这些阴谋诡计不擅长。容辞这么说,他虽听得半懂不懂,却无端地相信容辞能利用这事搅弄风云。 孟子维是个看热闹不嫌事大的,眸子隐隐兴奋。这厢,两人说着事,外头有人唤了声“阿黎姑娘。”两人抬眼看去,见阿黎站在门口,手里端着药。“阿黎,”容辞喊她: "进来。"“子维哥哥也来了?”阿黎福了福。 />孟子维瞧见阿黎就想起上次在醉香楼白白牺牲的那一百两银子。 虽说他银子多不差这点钱,可他堂堂昱光阁阁主竟被个小丫头忽悠了去,显得很没面子。他咳了咳,道: “阿黎来得正好,有人托我给你传个口信。”"谁?”阿黎俏皮看他: “可是许佩玲?" 这夫妻俩怎么回事,他想说什么都能猜着。 孟子维说:“上次容辞受伤你未能参加茶宴,许姑娘问你发生了何事,我没跟她提。不过她让我转达你,若是得空,下次休沐一起去赏桂花。" 提起桂花,阿黎也突然想起来:"对哦,南延寺的桂花开了,正是赏花赏月的时节。"随即她又遗憾道:“可惜了,容辞哥哥还受伤,不能唱酒。”“什么喝酒?”孟子维问: "难不成你们还偷偷相约去吃酒吗?"容辞端碗慢条斯理喝药,没说话。 阿黎娇蛮地瞪了眼孟子维: “那又怎样,不行吗?” “行行行……”孟子维啧啧两声,风凉地叹息: “有人风花雪月,有人案牍劳形,比不得!比不得!”容辞放下药碗,室不留情撵人: “说完事,你可以走了。” 孟子维: "……" 孟子维离开后,阿黎渐渐收了笑意。 迟疑了会,她问:"容辞哥哥,贺大将军……是不是被冤枉的?"容辞转头: "为何问这个?" 阿黎说: “我出门听说了,许多人都在议论这事,可我不信贺将军是那样的人。”“为何不信?” “贺将军戎马半生,手握兵权不是一天两天,若要造反何必等到现在?”阿黎说: “三年前就是最好的时机啊,彼时内有灾荒山匪,外有匈奴侵犯。贺将军完全可以不予理会,自己占山为王岂不干脆?可他打了匈奴,扫平边境威胁,还带妻儿凯旋归京,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是造反的人?" 容辞眸色微动。 他的阿黎,虽只是个闺阁女子,看事却比外头那些人通适。 京城一半的人在议论贺柏舟有造反之心,其中不乏饱读诗书的文人学士,也不乏朝廷重臣。但这些人,生生辱没了贺柏舟这样的英雄,也辱没为国家抛头颅洒热血的十万贺家军。"贺将军的事,我暂时不知,大理 寺会查。""那贺将军能洗清冤情吗?" 容辞问: “你不是在温习功课吗?怎么关心起国家大事来?” “圣人讲,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呢。我怎么就不能关心了?况且……”阿黎说:“贺玉卿是我的同窗,他那人虽讨厌了些,但心地并不坏。如今突然家中逢难,令人啼嘘。" 贺玉卿暗暗帮过阿黎,这是阿黎从柴蓉蓉口中得知的。彼时因为马球比寒的事,也不知是何人传了些风言风语,说她在苏惹的队伍里做了手脚,使得她们发挥失常。 后来贺玉卿找到那散布谣言的人,也不知用什么法子逼供,那人承认是造谣逐陷,这才还了阿黎清白。但现在,容辞听了她这番话,却沉默下来。 他暗暗观察阿黎的神色,问:“因为贺玉卿是你同窗,还是因为惜英雄良将?”“都有啊。”阿黎说:“贺将军是大英雄,不该枉死。”容辞点头: “知道了。” 在阿黎端药碗退出去时,他突然开口道:"阿黎,你想赏月唱酒也不难。待我伤好了,就陪你。"【宝子们,今天继续送50个小红包,两章随机发,啵秃你们。】 第31章 第31章 容辞的伤养了大半个月,阿黎见他好得差不多便收拾行李回了书院。 而容辞也重新回到了朝堂。 也不知是这段时间百官们太忙还是贺柏舟的事遮掩,众人差点忘了还有容辞这么个人。是以,当他回到朝堂时,他们诡异地安静了。 皆将视线转向龙椅上的皇帝。 谁人都清楚天家跟睿王府的矛盾。二十年前,睿王沉冤昭雪时,皇上为博贤明还常常封赏睿王府,营造一片其乐融融画面。 可时间一长,这表面和谐的关系渐渐有了裂痕。 前些日睿王府世子容辞受伤,有人暗暗传言是禁军统领带人刺杀的。禁军统领是皇帝的心腹,他如此不加遮掩,看得出来,天家和睿王府的矛盾已经开始从暗处挑到了明里。 现如今,容辞好端端地出现在朝堂,还站在皇帝的金銮殿下。 众人互相对视,各自心照不宣,此前因贺柏舟出事互相攀咬的局面短暂地停歇。只不过,容辞上朝的第一天就被皇帝罚禁足思过半月,原因是他擅自离京耽误朝政。 这罪名有些牵强,容辞在吏部当值,而吏部尚书是其未来岳父宋组白。吏部本就有权派遣官员外出办差,这事无须向上报备,只需吏部尚书同意则可。 此前容辞离京也是在吏部留了文书的,只不过此事隐秘,旁人不知而已。如今皇帝以此作借口发落,纯属是捡些皮毛宣泄怒气。 但对于容辞来说,禁足半月实在不痛不痒。下朝后,他索性让人收拾东西驾马车去别院了。 当夜,明月从浅白的浓云中溢出,淡淡清辉落在园中。 阁楼上,阿黎倚在栏杆处,眺望月色下的美景。 “真好看。”她说: "容辞哥哥,这么多菊花从哪搬来的?" 阿黎今日下学回来,就得知容辞来了别院,还带了许多菊花来。彼时她以为只有几盆,然而去园子一看,惊呆了。 园子里开满了菊花,粉的,白的,红的、紫的,从阁楼这边到小径尽头,宛若灿烂缤纷的花海。 容辞起身,缓缓走出来: "上次你说想赏花赏月吃酒,眼下桂花已落,我便让人寻了些菊花来。" "这么多菊花,难不成将京城 花棚里的都搬来了?" 这时,旁边伺候的小厮道: “可不是都搬来了?连带着庆安长公主的庄子都搬了个空。”庆安长公主是睿王的长姐,也是容辞的姑母,平日最是宠容辞。得知他要菊花,当即命人把庄子里的都送来了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说: "会不会太浪费了?我主要是想吃酒,赏花顺带的,一两盆也可以。" 容辞不以为意道: "花就是用来赏的,如今京城局势混乱,旁人无心赏花,岂不辜负了花意?" 他说: “倒不如送来你这,我让小厮好生养着,回头你可邀些好友来赏菊吃茶。这菊花花期长,可开到明年春,不打紧。" 虽说这令容辞花费不少银子,可正当妙龄的少女,哪个不喜欢被人这般宠着? 阿黎心下欢喜,转了个身背靠着栏杆,笑得欢甜。 容辞负手站在阿黎身边,灯火映得他影子斜长。那影子与旁边细小的少女融合在一起,两人好似拥抱般。 "好啊,说起来我也许久没请同窗们吃茶了,回头得空就请她们来赏菊花。"阿黎道。 少女面庞明艳,此前饮了两杯酒,神态微醺,半边身子探出栏杆外。 容辞怕她跌下去,抬手扶住她胳膊。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阿黎醉了,这紫竹酿后劲大,唱多了会头疼。” “我不要!”阿黎娇蛮道:"就要醉了才好,说好今育有酒今育醉的。"说完,她像没骨头似的,懒着再站着,半边身子靠在容辞身上。 “漫漫长夜,这才开始呢,”她道:“我要赏一整晚的月,还要唱一整晚的酒,容辞哥哥不许劝我。”容辞无奈,一边扶着这个醉鬼,一边帮她拢紧披风免得着凉。过了会,阿黎挣开容辞,自己踉踉跄跄地进屋。 阁楼的屋子平日就是用来常景的,四面皆是落地大窗,窗边挂着浅色纱幔。 如今已是深秋,容辞怕阿黎冻着,便只开了北边的一扇,还让人在屋子里燃了盆碳火。此时倒是正方便阿黎煨酒。她跪坐在炭盐边,据开壶盖,往里头添了些干花。 “我曾在 书上见过,说以花瓣温酒会别有滋味,正好今日试试。”阿黎说完,喊容辞:“容辞哥哥,快过来。”容辞伤势未痊愈,但也小酌了两杯。他并没醉,可此时眸子里却满是醉意。 他目光落在跪在炭盐边的少女身上,看着她将花瓣拨入壶中,又见她低头轻嗅,一副陶醉的神情。不禁莞尔。 “容辞哥哥快过来啊。”阿黎朝他招手。 容辞抬脚,不紧不慢走过去。然而经过阿黎身边时,倏地被她一拉。"坐这,我一会分给你尝尝。""好。" 容辞在她身边坐下来,背后就是摆满瓜果点心的长桌,他索性往后慵懒地靠着。过了会,阿黎煨好酒,倒一杯给他:“容辞哥哥尝尝。”见他缓慢品了一口,她期盼地问: “怎么样?好唱啊?”“好喝。”容辞道:"有淡淡的清香。" “我也试试。” 阿黎径直将他手上的酒杯夺过去,送到自己唇边也浅浅品了一口。 顿时,她眉眼弯弯地笑起来: “果真好喝,不只清香,还有股花瓣的甘甜。”容辞视线落在她手中的酒杯上。 适才他喝过的地方,沾了些樱红的口脂,在烛光下,润泽旖旎。他眸色暗了暗。 此时,也不知是阿黎觉得热还是嫌披风碍事,她解下系带,利索地将披风脱去,露出里头的薄衫。这个年纪的姑娘爱俏,即便天冷也不想穿厚实的衣裳,一件披风下尽是窈窕风姿。衣衫料子轻薄,映出她消瘦的肩和笔直的锁骨,绣着缠枝海棠的衣襟交错没入襦裙裹胸中。渐渐地,容辞觉得室内空气燥热起来,连带着他也觉得些许热。他不动声色地移开视线,然后捡起地上的披风重新给她系上。 "还是穿着吧,夜深容易着凉。" “我不要。”阿黎喝醉了:“披风挡着我不方便煮酒,我不冷的。”"万一着凉……" “容辞哥哥,”她突然仰脸撒娇起来: “我就是不要,你怎么比我爹爹还啰嗦?”容辞无奈,只好放下披风。 阿黎煮好酒后,分了两杯,一杯给自己一杯给容辞。 "这下应该更好唱了。" 她仰头喝尽,惬意地喟叹:"好香的酒,再来。" “别唱了 。”容辞夺过她的酒杯,怕她一杯接一杯地招架不住,届时明日早起她又该娇娇气气地喊头疼了。哪曾想,阿黎倾身过来抢。 她手脚并用,飞快爬到容辞身上,一只手攀着容辞,另一只手去抢酒杯。“说好允我唱一宿的,容辞哥哥不能赖账。” 她气息温热,还带着酒香,就这么酥酥麻麻地洒在容辞的脖颈间。磨人得很。 “阿黎,你醉了。”话落,见她趴在自己胸膛不动,还以为她生气了。 "阿黎?" 少女没应。 容辞放下酒杯,轻轻抬起她的脑袋。下一刻,他神色微微错愕。阿黎居然睡了过去。 少女睡得安静,眉眼恬淡,红唇微抿。因喝酒的缘故,两颊绯红如霞。恰巧此时,外头吹来阵风,不小心将烛火扑灭。小厮欲上楼来点灯。 容辞听见脚步声,出声制止: "不必上来。"很快,那脚步声又悄悄退下。 月色溶溶,一束清辉适过纱幔落进屋子里,正好照在长桌上。容辞抱着阿黎隐在阴影中。 良久,他缓缓低头,寻着淡淡的气息贴近,再贴近……轻柔地,在她唇边印了个吻。 第32章 第32章 阿黎宿醉了一宿,次日醒来,果真头有些疼。她揉着额头: "凝霜姐姐,我昨日喝到何时?" 喝到何时凝霜不知,听说亥时阁楼的烛火就灭了,没听见她们姑娘的声音,也不见容世子和姑娘下阁楼来。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容世子才叫人上去点灯,然后将她们姑娘抱回了卧室。 “兴许子时吧?”凝霜问:“昨日姑娘到底喝了多少?容世子送姑娘回来时,姑娘已经醉过去了。" 阿黎懊恼,又有些羞愧:“我也不知,昨日夜色好,不小心贪杯了。” “对了,现在什么时辰了?”阿黎赶紧下床: “我还得去书院呢。” 凝霜好笑: "姑娘去不成了,这会都辰时二刻了。" “啊!”阿黎拍了下脑袋。 “不过姑娘别担心。”凝霜说: “容世子派人去给姑娘请了一日假,今天姑娘就好生在别院歇息吧。" “容辞哥哥呢?”阿黎问。"容世子一早出门了,不知去了何处。" 话落,一个小婢女急忙来禀报: “姑娘,别庄来客人了,说是找容世子的,可容世子不在,那人说找姑娘也成。" “谁?” “他说是姑娘的同窗,叫贺玉卿。” 阿黎一愣,贺玉卿来了? "凝霜,快给我梳洗换衣裳。" 前厅里,贺玉卿站在一幅字画下,听见动静,转头。 阿黎一身浅白明花长裙走过来,她面容素净未着脂粉,却美得如晨间绽放的茉莉。贺玉卿恍了恍神,直到她进门才收回视线。 "贺公子,"阿黎吩咐婢女上茶,然后道: “你是来找容辞哥哥的?” 贺玉卿家中遭难,身上再无往日那般张狂气焰,清俊的眉目微垂,眼中还落了些红丝,显然这些日为家中之事奔波彻夜未眠。 不知为何,阿黎本该是讨厌他嚣张模样的,可如今瞧见他气势尽敛,却有些同情起来。 贺大将军被诬陷入狱,贺家一夜之间大厦倾塌,说倒就倒。 阿黎不知该如何安抚,她柔声道: “贺公子别难过,贺 大将军想必是受人冤枉,大理寺定会查清的。" 闻言,贺玉卿抬眼: “你相信我父亲是冤枉的?”"我……" 阿黎突然有些窘迫,这种事不该她一个闺阁女子去评判。 但她还是说道: “贺将军为我朝立下无数汗马功劳,因为北边有贺家军在,百姓们才得以生活安定。贺将军心怀悲悯,忠君报国,我自然是信这样的大英雄。" 她话落,堂屋内安静得落针可闻。 贺玉卿眸色清亮,紧紧盯着她。 须臾,他勾唇懒懒地笑了下。这一笑,将骨子里那点桀骜和放肆透了些出来。连看阿黎的目光也变得肆无忌惮。 “宋槿宁,”他问: “你是不是喜欢我?”阿黎错愕。 这人………好端端地怎么又突然轻佻起来了? 适才她还怜惜他家中遭难,可现在看来,这人骨子里就是个狂的,这么大的事都不能让他改一丁点性子。 阿黎又气又臊。 毕竟她跟贺玉卿不熟,被他当着这么多下人问“你是不是喜欢我”,任谁都觉得难堪。"贺玉卿!”阿黎索性也不客气,怒瞪他: “你好不正经,我在跟你说贺将军的事呢。"贺玉卿不以为意: “说我家的事也不妨碍你喜欢我啊。” 他好整以暇走到一旁坐下来: “宋槿宁,不然你跟容世子解除婚约吧,嫁我得了。”他越说越不像话,阿黎听得脸色涨红,张口半天不知该如何骂他。最后一跺脚,剜他一眼,走了。 她走得匆忙,没瞧见对面的游廊上站着一人。 容辞刚从外头回来,身上还沾着些许露水。适才两人在屋子里的话他听得一清二楚,阿黎脸上的羞臊也看得明明白白。 贺玉卿问她是不是喜欢他,她羞什么?阿黎出门后,贺玉卿偏头对上容辞的视线。 他武功好,耳力比常人强,早就知道容辞已经过来,适才那番话也是故意这么说的。他常在容辞面前落下风,这一回,让他喝一顿醋也是好的。 容辞隔着天井与贺玉卿对视片刻,抬脚缓缓走过来。 "贺公子这么早赶来,得了什么消息?" r /> 首先,在贺柏舟的军营里发现贪墨粮饷的事。 说起来,此事发生在三年前,匈奴进犯边境,贺柏舟奏请开战。彼时朝廷极其重视这一场仗,无论贺柏舟要粮要钱皆一概满足。 果然贺柏舟这一仗不负圣恩,与匈奴激战三年,彻底赢了。只不过在这三年间,贺家军陆陆续续地要了十多次粮饷。 大理寺彻查后,发现朝廷拨的粮饷竟有一部分被贪墨。此前因贺家军正在打仗没人提这事,可这会贺柏舟入狱,时隔三年再次被人提了出来。 贪墨粮饷,这便足以治贺柏舟的罪。 其次,有人告发贺家族人利用贺家权势在乡绅敛财,而贺柏舟分明知情却包庇隐瞒,一手遮天,分明不将朝廷律法放在眼中,也不将头顶天子敬在心上。 包庇族人,放纵其祸害百姓,贺柏舟又一桩大罪。 其三,便也是贺柏舟造反最直接的证据。 大理寺在贺家祖宅搜出了龙袍,据说龙袍密封在樟木箱内,埋在贺柏舟书房的暗阁之中。此证据一出,朝野哗然。 "贺将军果真有造反之心!""想不到贺将军是这样的人!"“我当初还与人强辩他定是被冤枉的,真是看走了眼啊!” 当即,皇帝下旨将镇国将军府抄家,全府主仆皆下大牢,镇国将军十日后问斩。 贺柏舟罪名认定后,比民间更沸腾的是朝堂之上。 所有居心叵测打压政敌的人纷纷出动,逮着鸡毛蒜皮的事纠缠,尽量将其打入贺柏舟的党羽中。尤其以姚升平为主,他揣摩皇帝心思已久,看准时机,列了十数人的名单在早朝上弹劾。百官们一听名字,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姚升平弹劾的这些人皆跟睿王府走得近,看来皇帝也想趁机将睿王府拉下马。即便不能拉下马,挫挫睿王府的锐气也是行的。 是以,在贺柏舟定罪后,紧接着便是这些人被押入大理寺停职待查。 所有人的目光开始从贺柏舟身上转移到睿王府。 但睿王这些年闲云野鹤不参与朝政,容世子则成了睿王府的代表,人人都在看容辞接下来会如何做。 然而容辞什么也没做。 他仿佛事不关己般,每日去官署办差。他在吏部领的是个闲职 ,没什么实权,做的事也闲得很。一到下职时间,旁人还在忙着赶差,他倒是第一个走得最快。 去做什么呢? 去哄襄阳侯府的四姑娘——也就是他那位未过门的小妻子去了。众人: 恰逢这日是睿王妃的生辰。 按理说原本该摆几桌宴席庆贺,可眼下京城乱哄哄,朝堂不太平,睿王妃便歇了这心思,只在家中设了简单茶宴,邀请些亲厚的夫人们吃茶说话。 阿黎这日休沐,早早就被容辞从别院接了过来。 这回,戚婉月也在。她领着女儿在众位夫人面前介绍: “我家阿黎平日只顾读书,两耳不闻窗外事。今日还是沾王妃的光,才能让她陪我出来吃茶。" 夫人们附和道: “四姑娘是个有本事的,当以学业为重,哪能像旁的贵女得闲出门吃茶?我还真羡慕有这样乖巧聪慧的女儿,只恨不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 这话落,惹得众人笑起来。 阿黎安静地坐在母亲身边,低头含笑扮演“聪慧乖巧”的女儿。待戚婉月炫耀够了,夫人们也夸够了,她出花厅后,长长舒了口气。这时,一个婢女走过来: “阿黎姑娘,世子爷在揽月阁,请您过去。”阿黎问: “容辞哥哥一个人在那?”婢女回道: “正是,世子还特地给阿黎姑娘备了点心。” 阿黎随婢女去了揽月阁,走到门口,正遇见里头出来两人。许是才跟容辞谈完事,那两人看见阿黎,微微颔首离去。 “容辞哥哥。”阿黎走进去,见他面前放着几份邸报,其中一份摊开。她不经意瞧见个名字——贺柏舟。 “阿黎,”容辞慢条斯理将邸报整理好,放在抽屉中,问: "花厅那边可热闹?""热闹的,王妃请了许多夫人前来,还有一些小姐正在玩投壶。" 容辞起身,从旁取来个食盒: "这是厨子刚做出来的,你趁热尝尝。" 他将一盘点心拿出来放桌上。 点心做得小巧,个个如拇指般大小,呈梅花形状,堆在盘中倒像是落了盘梅花。嚼入口中,软糯香甜,正是阿黎喜欢的口味。 容辞兀自铺开纸写字,边说: “阿黎先吃着,我写封信便带你出去走走。”迟疑了会,阿黎问: “容辞哥哥,我听说贺大将军定罪了。” 容辞抬眼。 阿黎继续道: "可我始终相信贺大将军是无辜的。" 容辞静默看她,开口道: “大理寺查出许多罪证。” “可证据也有伪造的啊。” "为何?"容辞问。“什么?”阿黎没明白他想问什么。 容辞道: "你为何如此笃定贺将军是被冤枉?" “我……” 也不知是不是阿黎的错觉,总觉得容辞看她的眼神里含着深意。 她缓缓道: “我跟容辞哥哥说过的啊,贺将军是大英雄,我此前还读过他的人物传记。”"仅此而已?" 阿黎不懂: “容辞哥哥为何这么问?” 容辞道: “贺将军定罪,贺家上下全部入狱,包括……贺玉卿也在大理寺地牢中。” 阿黎点头: “我知道。” “所以……”容辞盯着阿黎的眼睛: "你希望我救他?" 他忍不住又想起那日在别院见到的一幕,贺玉卿问她“宋槿宁,你是不是喜欢我”,她没答,却羞臊地跑了。 “阿黎,”他动了动唇,问:“你是不是……”“是什么?” “罢了,没什么。”容辞垂眼,提笔在信上继续写字。可写了两个字后,他倏而停下: “阿黎,翻年后我们成亲可好?” 阿黎一怔。面色错愕、惊讶、还有几分茫然.... 唯独没有羞臊。 她问: “容辞哥哥为何突然说起这个?” 阿黎觉得这个话题实在突兀,眼下京城局势纷乱,而且她还听说朝堂上有人弹劾睿王党羽,其中包括容辞哥哥。 他应付这些都来不及,怎么就突然说起亲事来? 她愣了会,不知该如何回话。 容辞将她的神情看在眼中,眸色黯然:“我随口说说,阿黎不必介怀。” 第33章 第33章 傍晚,暮色朦胧。狂风呼啸,山野枯枝在寒风中摇摆,形如鬼魅。一只秃鹫扑打着长长的翅膀飞落地上,正在捡食尸骨。 这里便是京城十里地外的乱葬岗,平日死得离奇或是无人埋葬的尸体都会扔在这,任由野兽抢食。 远处,摇摇晃晃地走来个妇人。那妇人衣衫青灰陈旧,头上包着块麻布,手里提着灯笼,躬身正在寻找着什么。 “阿蓉,你在哪里?"她边低声喊,边哀哀哭泣: "姐姐来了,姐姐带你回家。” 她口中的阿蓉是个绣娘,与她同胞出生,模样和身段也跟她如出一辙,若旁人见了还以为是死人复生。 姐妹俩非京城人士,而是前不久从外地来京城谋生的。两人在城西的巷子口盘了个小铺,专门给人缝衣绣花。 她们手巧,没多久名声渐扬。四个月前,有人找到姐妹俩,说一个大户人家的姨娘要做衣裳,高价雇两人去绣花。可她们的铺子生意也不错,以后还得靠铺子谋生不能关门,是以姐妹俩商量了下,姐姐留下看铺子,妹妹去了那户人家做工。 原本以为,三个月后阿蓉能得一笔丰厚的工钱回来,届时姐妹俩的铺子能扩大些。哪曾想,姐姐等来的不是妹妹捧银子回来的消息,而是妹妹死在乱葬岗。“阿蓉你在哪?姐姐来接你了。”她哭得颤抖,好几次跌倒在地。不知过了多久,一个黑衣人缓缓朝她走近。她害怕地抬起头: "你、你是谁?"那人声音清淡: "想不想为你妹妹报仇?" 与此同时,城西胡同里一座小宅院内,烛火燃了半宿。东边的厢房传出男女嬉闹喘息之声。 "小I\骚\\货,爷还没舒坦你倒是先去了,果真是扬州来的瘦马,身子这般敏感。""爷,我真不行了,你快去寻莺儿。" 屋子里,宽大的拔步床上躺着两个身段妖娆的女子,她们身上只着薄薄的一层纱,白玉红樱水葡萄全展露在灯火下。 而一个身姿高大魁梧的男子,捉着其中一个女子的腿,扬其肩上。"你们两个小|\骚\\货真是厉害,今晚爷差点死在你们身上。"他压着那叫莺儿的女子,飞快地捣鼓数百下,最后长喟一声躺倒。 见屋子里的动静停了,仆人走到门外低声禀报: "将军,子时了, 该回了。"常靖不耐烦地应了声,若不是家里还有只母老虎,他今日就想在这过夜。他怜爱地摸了摸莺儿的脸: “你们好生养着,爷过两日再来。”常靖穿好衣服出门,却见外头静悄悄,适才说话的小厮不知去了何处。 他四下看了看:“陈六?” 没人应。 “陈六?” 依旧没人应,常靖顿时警觉起来。 可已经晚了,一个黑衣人如风似的靠近他。还未等他动手,就被点了穴位。"你是谁?"常靖惊恐。“是你爹!”来人嚣张又嫌弃。 贺柏舟定罪后,京城整日处于喧嚣状态,茶楼酒肆无处不在谈论朝堂局势,甚至连出城种地的农夫都要在茶寮驻足听上一小会。 而朝堂上,百官们也不遑相让,更加猛烈地打击异己,场面一度鸡飞狗跳。然而跟外头比起来,睿王府倒是安安静静,仿佛置身事外,全府上下无一人提。 这日,容辞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后,小厮说王妃喊他过去。 容辞颔首,抬脚去正院。到了母亲的院子,见睿王妃坐在那看账册。 “母亲。”他上前行礼: “母亲喊儿子来有何事?” "你坐。"睿王妃放下东西,叹气: "这些日辛苦你了!" “我知外头的事艰难,你勒令府上不许谈一个字,兴许有你自己的把握,我们插手不得。但有一件事,我想跟你商量一二。" “母亲请说。” 睿王妃道: "前两日我生辰时,你宋姨来府上吃茶,事后我们谈了关于你跟阿黎的婚事。"容辞停下,缓缓放下茶盏。 “阿黎及笄也有半年了,过了明年就十六。”睿王妃道: “虽说宋家不着急嫁女,可你年纪不小,在旁人家这个年纪早就该成亲了。" “我跟你宋姨合计了下,打算让你们明年成亲。所幸你们从小就定了亲,这些年嫁妆聘礼都筹备得齐全,明年成婚也不算赶。" "你意下如何?"睿王妃问儿子。 “母亲,”默了默,容辞道: "此事不急。" “我知现如今事多纷乱,不过成婚定在明年, 想必届时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不算紧凑。” “反正你们早晚要成婚,而且阿黎明年初就从书院结业了,正好娶回来与我作伴。”睿王妃笑道。 还有一点睿王妃没提,那就是他们两人都长大了,儿子又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若是迟迟不把人娶进门,万一闹出点旁的事不好听。 当然,她相信自己的儿子不是那种人,这些年从未见他身边有过什么女人,在□□上向来把持得住。 可近来,她问伺候的小厮,得知他常常梦遗。估计是到了年纪,开始想那种事了。若再不成亲,别说儿子难耐,她当娘的也不想儿子受那样的罪。 况且,早娶早好,她也想抱孙子。 她欣慰地望着儿子,再次问: “你觉得如何?”容辞沉默,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良久,开口道: “母亲,此事过些日子再议如何?” 睿王妃点头: "罢了,想必你现在也没心思谈这个,那就再等等吧。" 十一月初六,离镇国大将军斩首不到两日。这天,有人擂起了登闻鼓。 登闻鼓历代王朝皆有,悬于朝堂之外,百姓若有重大冤情,可击鼓鸣冤。官府闻声必上奏,状纸直达皇帝或钦差大臣。 彼时早朝上,姚升平正在同兵部的人打嘴仗,忽闻鼓声,皆停下来。"这是……登闻鼓的声音?"一位约莫五十年纪的官员道。 "臣已经快三十多年没听见这鼓声了,上一次还是……"说到这,他倏地停下来。上一次还是睿王当东宫太子时,被人构陷圈禁,后来庆安大长公主为胞弟擂鼓伸冤。有人仔细听了会,惊讶道: "就是登闻鼓!何人如此大胆?不知擂此鼓要受五十杖刑吗?" 历代皆有登闻鼓制度,前朝击鼓之人需受五十杖刑,再加三十鞭刑,但此规矩严苛,往往击鼓者还未诉冤便死在了这刑罚上。是以先帝将鞭刑祛除,击鼓者只需受五十杖刑,且不论庶民皇室。 二十多年前,庆安大长公主击鼓鸣冤,也生生受了五十杖刑,为此一生不能受孕,臀骨至今留有残疾,差点都挨不过去。 不曾想,二十多年后的今天又有人击鼓了。 明惠帝坐在龙椅上,也听到了,他眼皮一直跳,面色阴沉。 br />“快着人去看看!是谁人击鼓!” “是。” 击鼓之人不是旁人,正是死去的绣娘曹善蓉的姐姐曹善芳。十一月的天寒冷,她衣衫单薄,身形瘦弱,却挽高袖子,拼尽全力擂鼓。 "皇上,草民状告内阁知政姚升平,滥杀无辜,欺君罔上!" 此时,登闻鼓大堂外,围了许多来看热闹的百姓。有人细细打听得知状告之事后,惊恐地瞪大眼睛。 这女子居然状告姚升平,直指姚升平雇其妹妹绣制龙袍陷害镇国将军,事后将其妹妹杀人灭口,丢尸乱葬岗。 此状一出,京城再一次炸开了锅,比之以往更甚。 看热闹的人群逐渐沸腾起来,一传十,十传百,不到半天,几乎全京城的百姓都围拢过来。这时,众人才恍然发觉贺将军的事蹊跷。 贺将军从下狱到定罪只短短一个月,速度如此之快,像是有人故意引导舆论,百姓们被牵着鼻子走。 此前那些说贺将军狼子野心的人突然不见踪影,倒是出现了些为贺将军鸣冤之人。这些人情绪愤慨,宛若燎原星火,只在人群中一点,百姓们纷纷为贺将军喊冤。这声音一浪高过一浪,直达皇宫金銮殿。 "皇上,”乾清殿中,姚升平冷汗涔涔: “眼下该怎么办?" 明惠帝眸子阴鸷得快滴出血来。 可眼下还能如何?若贺柏舟就此斩首,他将被天下人唾骂。且不说他这皇位得来名不正言不顺,本身因为睿王的事,就令他受诸多诟病。 如今,睿王府日渐势大,他再是经不起半点风雨。是以,明惠帝只得打落血牙往腹中吞,不得不将贺柏舟的斩首改旨,命大理寺重新审理此案。 静香书院。 下学后,学子们也在讨论镇国将军贺柏舟的事。“听说有人击登闻鼓了,状告内阁知政姚大人。” "好像是因为姚大人雇其妹妹绣龙袍,姚大人杀其灭口。" 一听“龙袍”,众人倒抽口凉气。 "这么说,贺将军是被姚升平构陷的?可姚升平一个内阁文官与贺将军八竿子打不着,为何要构陷他?" 有家中族人在朝堂的,知晓些其中秘辛,道: “也许并非 姚大人构陷,而是……”他指了指皇宫方 向:“那位呢?” "贺将军打了胜仗,是有功之臣,他为何这么做?"“嘿,你想想,自古以来功高盖主的人有什么好下场?”此话一落,众人安静下来,各自沉思。 半晌,有人感慨: "这么看来,贺将军真有可能是冤枉的。"阿黎抱着书跟柴蓉蓉经过,听得此话,她心下松了口气。贺将军果真是受人冤枉,而且即将沉冤昭雪。 她小声对柴蓉蓉道: “我就说贺将军不可能是那样的人,贺家人何其伟正,个个是为国出生入死的英雄。他们马革裹尸,流血牺牲,不该命运如此。" 这话说得小声,却被旁人听到了。 那人低嗤了声: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只不过是不舍得某些人罢了。” 阿黎和柴蓉蓉双双转头,见几步之外站着苏慧。柴蓉蓉面色不善: "苏慧,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慧道: “什么意思,你不该问问你的好姐妹宋槿宁吗?她最是明白了。”“阴阳怪气,小人之心,说的就是你种人。”柴蓉蓉道。 苏慧冷笑: “我阴阳怪气?我只是实话实说,不然宋槿宁为何不敢与我对质?”阿黎冷眼瞧着,原本想忍这个苏慧,现在却不想再忍。 她上前两步: "行,我跟你对质。你适才的话是何意?既然要说就说明白些,免得模棱两可惹旁人误会。" 苏慧道: “宋槿宁,谁人不知道贺玉卿在书院与你关系非比寻常?可他为何如此你心里没数吗?你分明是定了亲的人,得了个容世子还不满足?" 这话意有所指。 此前马球赛上,贺玉卿表现明显。先是当众跟阿黎说话,随后又押了她五百两银子,这种“关系”确实令人遐想连篇。 而今苏慧直言不讳说出,又故意提阿黎是定过亲之人,大有暗指她勾引贺玉卿的意思。阿黎气得发抖,却异常冷静。 她平静开口: "证据呢?" "什么证据?" “你上下唇一碰,就将一个女子的清白名声侮辱,难道这是东平侯府的教养?若是如此,那我倒要跟 父母说说,让他们为我去东平侯府讨个说法了。" 提到要去家中告知长辈,苏慧心虚起来。 她说: "众人的眼睛都看着的,这还要什么证据?" “哦?看着的?看见什么了?是看见我主动勾搭贺玉卿了,还是看见我们做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若如此,昨日你跟渺兴堂的师兄说话,那我是不是也可以认为你跟他关系匪浅?" “你——”苏慧怒目: "你莫胡" “我怎么是胡我亲眼看见的,你们在一起有说有笑。哦,不只我,柴蓉蓉也看见了。”她转头问柴蓉蓉: “是吧?”柴蓉蓉点头: “我可以作证。”苏慧气得脸色铁青: “你可有证据?我们分明只是谈论辞赋!” “是吗?”阿黎道: "在你眼里,看见旁人说话就是不干不净,自己跟男子说话就是谈论辞赋。怎么,你眼里有脏东西不成?还是说你心里有脏东西,所以看什么都脏?" “宋槿宁!”苏慧没想到她嘴皮子这般利索,平日看着温温柔柔的人,吵起架来居然一点也不逊。 可她此时却不知如何反驳,只气鼓鼓瞪她: “你不就是仗着睿王府的势吗,得意什么?” “我何须仗别人的势?”阿黎道: “我是襄阳侯府的嫡女,外祖家是国公府,父亲乃吏部尚书,即便没有睿王府,我的身份比你个苏慧照样绰绰有余。况且,读书人只讲才学本事,只靠自己立身,倒不像你苏慧,张口闭口就是借旁人的势。" "就是。”柴蓉蓉也在一旁帮腔: “苏慧,这么喜欢权势,你还读什么书,你入宫侍选当娘娘得了,权势滔天呢。" “哦,”她气死人不偿命地补充: “你姑母在宫中当娘娘,兴许你入宫还能与姑母作伴呢。” 她话落,旁边看热闹的学子们有几个低笑起来。 苏慧脸色难堪,可这会儿她一人难以吵嬴两张嘴。便生生忍下欺辱,狠狠看了两人一眼,转身离去。 "慢着!"阿黎喊住她。 苏慧停下,就听她道: "你还没跟我道歉。" "宋槿宁,别太过分!" “ 谁过分了?”柴蓉蓉说: “是你先无凭无据泼脏水给阿黎,这下你看吵不过就想逃,怎么,有本事说别人坏话,没胆子道歉?" 苏慧怨恨地盯着她。 阿黎道:“苏慧,你与我不对付快十年,你不腻我都腻了。结业在即,我们从书院起的仇便在书院结束如何?“ 毕竟苏慧也是京城贵女,以后两人出了书院还得在贵女圈中碰头,阿黎不想再让这个苏慧搬弄是非。 她说:“我知你为何一直对我耿耿于怀,无非是见我处处比你优秀。既如此,我给你个机会,咱们比试一场。若我赢了,你将之前冤枉我的话收回,并跟我道歉,另外,咱们井水不犯河水,从今往后不准提我一个字。” “你敢不敢?“ 苏慧被众人看得脸发烫,却仍旧镇定道:“好啊,若你输了呢?“ “若我输了,此前的话我收回去,且任你提要求。” “好!比什么?“ “不比作诗,不然我胜之不武,你选—个。” 苏慧脸黑。 宋槿宁这话无疑在讽刺她每回作诗都不如她,何其猖狂。可她自有她的傲气,她也不会选一个自己优异而宋槿宁不如的。 “上次马球赛我输你,那么....…”她说:“咱们这次比赛马!” 第34章 第34章 两人选的都是矮脚马,平日用来打马球的。静香书院因材施教不分男女,在君子六艺上皆涉猎。 而众多学子中,阿黎和苏慧是佼佼者,两人在骑射上不分伯仲,苏慧选这么项比试倒也没趁人之危。 为彰显比赛公正,两人还请了书院的山长做评判。 比赛规则很简单,书院后山山顶有一座凉亭,凉亭中设了一杆旗帜,谁先夺得旗帜回来,谁便算赢。 阿黎和苏慧各自选了匹马,等在山门之处。 “阿黎,你有把握吗?”柴蓉蓉担心: "后山上坡的路不好走,可得小心。" 上山只有一条道,而且道路狭窄只容得下一匹马经过。也就是说两人在上山前就得先抢占先机, 谁第一个先上山,那么肯定是第一个夺得旗帜的人。 况且,柴蓉蓉没说的是,苏慧马术也很厉害,与阿黎不相上下,这场比赛谁输谁赢还真难说。 因着两人比赛,其他学子陆陆续续地围拢过来,虽不知宋槿宁和苏慧为何比赛且赌注是什么,但能瞧见静香书院两位才女对峙的盛况,自然不会错过。 柴蓉蓉这边担忧的问题,他们私下也在议论,并且还分析了两人马匹以及技巧的优劣势。那厢,苏慧骑在马上,坐直身子昂起下巴,耳边细细听旁人说话。她手指紧紧扣着缰绳,这一赛,只能赢不能输。 这是她在书院跟宋槿宁最后一次较量,若是此战输了,往后在贵女圈中她将永远矮她一头。可凭什么呢? 无论做什么事,她一直以来都比别人努力。 小时候,别的孩子还在玩耍时,她就已经自己在书房背书了。别的孩子戌时睡觉,而她默诵文章到亥时才歇。清晨,每每也是鸡还未打鸣她就起来读书。 她比别人努力,才成了为数不多能入静香书院读书的贵女。她比别人努力,才有了拔尖的成绩。她十年如一日,拼尽全力,才成为京城贵妇人们交口称赞的才女。 可有的人,轻轻松松就能得到她想要的一切。从出生就能过得比别人好,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让所有人围着她转。 这不公平,她们凭什么呢?!想到此,她转头打量了眼宋槿宁。 这人,从出生命就比别人好,有睿王府的世子做夫婿,还被容世子捧在掌心,要 天上的月亮都给她- 入静香书院读书。 拜介白老先生做师父。 连吃穿用度也是京城贵女中最好的。 她苏慧,要靠自己的努力才能换得母亲给她置办一套头面。但宋槿宁只需撒撒娇,容世子就会将全京城最好的头面捧到她面前。 这样的人…. 苏慧冷笑。 这一声笑被阿黎听见了,她转头瞧了眼,不予理会。她对柴蓉蓉道: "放心吧,我有把握。"柴蓉蓉点头,暗暗给她鼓劲: "加油,我等你下来。" "好。" 没多久,锣声一响,比赛开始。两人一身骑装坐在马上,随着锣声如箭一般飞出去。很快,在山道尽头不见了踪影。 阿黎和苏慧互不相让,两人的马几乎紧紧挨在一快。可前头一个转弯,苏慧正巧占据里侧的位置,是以当即超阿黎一个头。 占据上风后的苏慧,用力抽马臀,她胯\下的马疯狂起来,只眨眼就将阿黎甩在了后头。 两人沿着小道跑了半刻钟,到了后山脚下,果然,苏慧第一个上了山道。苏慧转头看了眼阿黎,那一眼满含得意,仿佛在宣告胜利。 上山的路只有这一条,谁抢在前头谁便占先机。这一场,她嬴得毫无悬念。"宋槿宁,你要输了!"她说。 阿黎随后跟到山脚,却突然停下来。 她唇角微勾: “还不一定。” 苏慧见她停下来,不明白是何意,微微蹙眉。 可此时比赛要紧,也没工夫多想。当下又抽了一鞭马臀,立即走了。阿黎转头看了看侧边的山道。 其实上山的路并非只有这一条,还有一条旁人不大走的。但这条路只能到达半山腰的松林,而要去山顶,需得下马攀爬一截峭壁。 实际上,这条道才是最近的。 在比赛开始的时候,她就已经打好了主意——若能抢得先机更好,若是不能,她就从这条道上去。 是以,她很快调转马头,往侧面的山道奔去,没多久,就到了松林。这里僻静,平日阿黎和柴蓉蓉等人喜欢来这里边赏景读书,是以得知这条道。 她翻身下 马,将马拴在树下,然后立即攀爬峭壁而上。 虽说是峭壁,却并不陡峭,有能落脚的浅浅的小路,路旁有树木植被可做支撑。路并不难走,只是不能行马罢了。 阿黎此前就曾贪图捷径,从这去山顶凉亭几次,是以熟门熟路。她算准时机,赶在苏慧到达之前爬到山顶。到了凉亭,果然看见那杆旗帜还在。 这厢,苏慧匆匆骑马赶来,一路上她都想好了,待她嬴了之后要如何羞辱宋槿宁,再提什么样的条件令她从今往后在京城见了自己就绕道走。 她越想越兴奋,心中热血澎湃。然而,等她到了凉亭时,见亭中石桌上空空如也,她僵在原地。仿佛在腊月的天被人泼了盆冷水,沸腾的血液突然凝固,浑身冰凉。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问亭中看守旗帜的掌撰: "旗帜呢?为何不在?" "苏慧,"掌撰道: "旗帜已经被宋槿宁拿走了。" 苏慧面露惊恐: "不可能!我分明在她前面!你定是撒谎,为了包庇她,特地把旗帜藏起来了!" 掌撰一听,顿时不悦: “苏慧,我乃书院掌撰,岂会徇私舞弊?” 苏慧有些狂躁,吼道: “可我分明在她前头,也没见她超过我,难不成她飞上来拿的?”掌撰说: “她是没飞上来,但她从后面峭壁爬上来了,就在不久前掌走了旗帜。”苏慧不敢置信,愣在原地。 她失魂落魄地回去,面对众人或嘲笑或看好戏的神情,她心底怒气滔天。 “宋槿宁!”她指着拿着旗帜笑得高兴的阿黎: “你使诈!”“我如何使诈了?”阿黎问。 “你是怎么得到旗帜的?掌撰已经跟我说了,你居然从后头的峭壁爬上去取,这不是使诈是什么?" 阿黎懒得跟她争辩,却对山长道: “山长,敢问此前公布规则时,是不是说谁拿到旗帜谁就算赢?" “正是。”山长是个年纪大的老先生,他倒是很欣赏宋槿宁的机智。 苏慧固然好,可心性太刚硬,过刚易折难成大器。倒不像这个宋槿宁,遇事懂得迂回变通,刚柔并济恰到好处。 他们静香书院授业解惑树人,不止看学识,更看品性内在。教出一个才德兼备、通权达变的学生,才是世间真正所需的 人才。 “可是,这是跑马比赛!”苏慧仍不服气: “若是耍小聪明就夺得胜利,难道不辱没公平二字 吗?" “确实是跑马比赛,可世间规则不在于墨守,而在于变通,只有适应变通之人才是赢者。” 十一月中旬,镇国将军贺柏舟的案子有了重大反转。 这次重审为避嫌,原先的大理寺卿和右少卿全部撩开手,由左少卿褚广浚负责调查。这一查,可不得了,拔出萝卜带出泥。 首先是曹善芳的胞妹曹善蓉的灭口案。 原来此前从贺柏舟住宅里搜出来的龙袍,是有人提前准备好的,目的为构陷镇国将军。这构陷之人便是内阁知政姚升平。 四个月前,姚升平后院有一小妾身子不适被送往庄子静养。后来小妾雇佣了几个绣娘做衣裳。但这些绣娘做完衣裳后皆如曹善蓉一样莫名消失,连那小妾也在镇国将军造反之事爆出后突然没了踪影。 经大理寺彻夜调查,终于寻到了四个绣娘和小妾的尸首。除了两人被丢在乱葬岗外,其余三人全部用笼子装石沉进了河中。之所以没全部沉入水中,据小厮交代是因为笼子装不下,觉得麻烦所幸直接丢在乱葬岗了。 此案子真相一出,令人毛骨悚然,声讨内阁知政姚升平的声音从朝堂到民间不绝于耳。 有的百姓甚至直接围堵了姚升平的府邸,扔烂菜叶和臭鸡蛋,大骂佞臣奸贼。 与此同时,还有第二桩构陷镇国将军的证据。 此前有人弹劾贺柏舟造反,其中内容就有贺柏舟手下将领亲口陈述曾听贺柏舟梦中扬言相当皇帝。 而这位下属将领名为常靖,乃贺柏舟手下一个寂寂无名之辈,已跟着贺柏舟十数年。 但是什么原因使得他背叛贺柏舟呢? 大理寺在常靖城西的一处宅院里搜到两名扬州瘦马。据这两名女子所述,她们是四个月前被姚升平从扬州高价买来的,入京就被送到了常靖的手上。 除此之外,还搜到了姚升平送的许多财帛地契,常靖将这些不义之财全部藏在了长姐的府邸。但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在大理寺少卿褚大人的严查下,常靖收受的这些贿赂最终被全部暴露出来。 /> 再有,此前有人检举贺柏舟纵容族人在乡绅敛财的事,也得到了澄清。 贺家族人千里迢迢从乡下赶来,说此事乃误会一场,贺将军确实知情,却并未纵容。 彼时贺将军得知有人利用他的权势敛财时,第一时间将那人开除祖籍,并送去官府。如今县衙大牢中还关着那人,此事县令可作证。 至此,构陷贺柏舟造反的四桩罪名,其中三桩得以澄清。 然而这最后一桩,便是三年前贪墨军饷的事。 贺柏舟率军攻打匈奴这三年,朝廷陆陆续续拨了十几回军饷,数额超百万之多。 弹劾的数据显示贺柏舟贪墨了数十万两,然而褚广浚查出来,实乃数据造假,真正贪墨的银两只有五万, 且这五万两并非贺柏舟贪墨。 先不说贺柏舟打了二十年的仗朝堂恩赏无数,区区五万不值当他看在眼中。就说这些军饷,是朝廷发给贺家军的口粮,而贺家军是贺柏舟的命脉,他断不会自毁命脉去贪墨这点钱财。 但贪墨军饷之事确实在他的军营里发生过,且此事还被贺柏舟隐瞒了下来。 到底为何? 原来贪墨军饷的乃贺柏舟下属的遗孤,这名下属在战场上为救贺柏舟丢失性命,留下唯一的儿子托付贺柏舟照看。 因着这层恩义在,此人在军中为所欲为,日子久了便也滋长了贪墨军饷的胆子。 是以,事发之后,贺柏舟当即将他打了一百军棍。却看在故去的下属面上,将此事隐瞒并未上奏朝廷,而被贪墨的五万两他自己补全了。如此说来,倒显得贺柏舟有情有义不忘旧恩。 这四桩证据逐一揭开后,朝野上下短暂地沉寂了下。 随即,轰地开始沸腾起来。 原来镇国将军并没造反,而是被内阁知政姚升平蓄意构陷。 一时间,众人将怒意泼在了姚升平的身上,要求圣上立即斩首奸臣姚升平,并为镇国将军正名。乾清殿,明惠帝面色阴沉地坐在龙椅上。 姚升平如死狗般匍匐在地。 他深知这一局明惠帝输了,作为挡在明面上的自己必然要成为平息百姓怒火的弃子。 姚升平心如死灰: “皇上,臣为皇上鞠躬尽瘁,请皇上念臣多年尽忠的份 上,还请饶恕臣妻儿老母吧。" 明惠帝闭了闭眼,挥手让人将他拖出去。 短短几天,他像是老了数十岁,形容垂朽,眼窝深陷。 太监总管张德芹小心翼翼观查他神色,然后问: “皇上,天晚了,今日可要翻牌子?”明惠帝无论在前朝遇到多大的事,也不断临幸宫妃的事。生男嗣,在他看来更为重要。却不想,今日明惠帝摇头: “不必了。”话落,他又猛地起身,将桌上的笔墨奏章掀翻。 一阵噼里啪啦之后,殿内所有人跪下来,个个大气不敢出。只听得明惠帝咬牙切齿道: "好!好好好!容世子好本事!" 莳华馆,这会儿已经是半夜子时,馆内顶层的雅间却灯火通明。 孟子维一口酒下腹,哈哈大笑: “我好久没这么畅快喝酒了,这一仗我们嬴得真漂亮。”容辞坐在烛光中,神态闲适。 那张如玉一样俊美的面庞,分明温润无害,却透着股执掌生死的凌厉。 他缓缓转动手中的酒杯,显然也十分愉悦。 另一头,尹绍歆斜靠在椅子上。他着了身便袍,这十多年在官场历练,越发地沉稳内敛。只单单这么坐着,便有了权臣的气势。 “来来来,”孟子维倒了杯酒向他们高举: “咱们今晚不醉不归。” “此时喝酒尚早。”容辞说: “事情还没结束。” "怎么还没结束?”孟子维说: "贺柏舟罪名洗清,也已经从牢里出来,他受了这么大冤屈,想必接下来皇上还得大加封赏以作补偿。" “想到明惠帝呕血封赏的模样,我心里就痛快啊。”他说。 容辞道: “贺柏舟虽救出来了,但朝堂的事还未结束,这么大一桩案子,皇上只折了一个姚升平实在过于便宜了。" 尹绍歆点头,他放下酒杯: "一切已经在部署中,此前由着他们弹劾我们的人,现在也该我们出手了。" 这一仗,他们要的不止是姚升平倒台,还得除去明惠帝在朝中的势力。这才是容辞一箭双雕的谋划。容辞淡淡颔首: “这事就交给你了。” 孟子维听两人谈朝堂阴谋,他不懂,摆手道: “什么早不早的,反正我今日高兴,你们不喝,我自 己喝。" 说着,他率先饮尽一杯酒。眼下时辰不早,谈完事,尹绍歆欲回去看妻儿,便起身告辞。尹绍歆一走,容辞也想离去。 孟子维拉着他: “唉,你又无家无室的,回去这么早做什么?咱们难得坐在一处喝酒,再喝两杯。” 容辞见他分明有些醉了,懒得跟他喝。 “我有事。”他说。 "大半夜的你还能有什么事?”孟子维说: “不过说起来,我这里倒是有一桩事……" 他嘿嘿笑了两声: “我跟别人不熟,而且不好请教谁。你养你那小媳妇儿这么久了,想来是有些经验的,我向你请教请教?" 容辞掀眼觑他: “请教什么?” "那个……"孟子维挠头: “我喜欢个姑娘,跟她也相识快半年了,只是……" 他坐回去,些许苦恼道: “我想娶她,只是不敢贸然上门求亲,总得知道她愿不愿嫁我吧?如若不然,我堂堂昱光阁阁主上门求娶被拒,多没面子啊。" 容辞道: “你到底想请教什么?” "也简单。”孟子维说: “我就想问问,怎么才能确定她是不是也喜欢我。" 默了默,容辞开口: "这事我没法帮你。" "为何?”孟子维说: “你跟你那小媳妇儿相处了十多年,小姑娘的心思你该了解啊。" 容辞觉得无趣,起身要走,这时有人端酒进来。 “阁主想要了解女人心思何必舍近求远?咱们莳华馆有的是玲珑通透的姑娘,问问她们不就知道了?" 进来之人正是莳华馆的老鸨,也是孟子维的属下。 孟子维此人平时没什么架子,下属们也爱跟他说玩笑。适才在门口听得他苦恼之事,老鸨倒觉得好笑。 “哦?”孟子维眼睛一亮: “你这么说倒是提醒我了,快快,叫芙蓉和玉兰过来,我请教请教她们。" 作者有话要说: 容辞原本起身要走的,听见这话,他不动声色又坐下来。没多久,芙蓉和玉兰过来了。 两人打着哈欠进门 : “阁主,深夜喊我们来有何事?”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有个问题请教,若是你们答得出来,我重重有赏。”芙蓉和玉兰一听,立马来了精神。 “阁主请说。” “是这样,”孟子维咳了两下,说: “我喜欢个姑娘,认识快半年了,但不知那姑娘是否对我有意。”芙蓉一听,娇笑道: “没想到我们阁主也会有这么一天。”孟子维仍了串南海琥珀给她: “答出来,这个就是你的了。” 芙蓉看了看成色,欢喜地收进袖中,说: “这有何难,若是一个女子喜欢男子,她举止神态是掩饰不住的,你认真观察便是。”“能否具体点?” “或者……”芙蓉说: “阁主可试探一二,比如你对她做亲密之举,若是她不排斥,说明喜欢阁主。若是排斥,那就是不喜欢 咯。 “亲、亲密?”孟子维咽了咽喉咙,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 “她是大家闺秀,这如何亲密?”“大家闺秀怎么了?私底下没人瞧见的时候,牵个手什么的不算过分吧?”孟子维认真问: “这管用?”“阁主不妨试试。”芙蓉笑道。“那你呢?”孟子维问玉兰。 玉兰道: “芙蓉说得没错,喜不喜欢,试探就知。我们莳华馆的姑娘可是最在行这个,客人是否愿意留下,想不想花钱,说不说真话,一试便知。" “不过……”她说:“除了举止亲密的试探,也可送礼。” “送什么礼?” “我的傻阁主哟,女人家最喜欢什么?还有什么物件最能代表爱慕的?若是她收下了,就说明对你有意,若是不收,那真就……”她同情地摇头叹息。 孟子维一听,点头: “懂了,这法子好。一旁的容辞慢条斯理饮酒,眸子微垂,若有所思。少顷,一杯酒喝尽,他再次起身。孟子维问: “这就回去歇息了?” “嗯。”容辞点头,抬脚出门。 夜幕森森,容辞下楼往莳华馆后门走,然而才上马车,就见侍卫匆匆赶来。“世子爷,出事了。” 容辞阔眼不紧不慢靠向车壁,揉了揉额:“何事?” “阿黎姑娘脚踝受伤了,夜里疼得厉害,凝霜正派人去请大夫。”闻言,容辞睁眼,吩咐道: “去别院,速速赶路!” 第35章 第35章 "她受伤的事为何没告诉我?" 到了别院,容辞冷着脸进门。 侍卫头皮发麻地跟在他身后,解释道: “昨日阿黎姑娘跟书院的同窗赛马崴了脚,回来时阿黎姑娘觉得无大碍,没让凝霜告诉世子,不曾想今日夜里阿黎姑娘喊脚疼。" 容辞加快脚步,到了卧室门口,听见里头阿黎喊疼的声音。 "凝霜姐姐轻点,别弄了,兴许明日就好了。""姑娘,大夫说得用药酒揉一揉,把这块皮肤揉发烫才好。""可是太疼了,不揉还好,越揉越疼。" 容辞走进去: "就得揉疼,才有效果。" “容世子。”凝霜站起来。 "容辞哥哥怎么来了?”阿黎抬头: “他们也真是的,这会都半夜了还去喊你过来。" 容辞在床边坐下: “我看看。” 他抬起她的一只脚放在膝上,脚踝处青紫了一块,还肿了。 “怎么受伤的?”他问。 阿黎心虚,低头嗫嚅道: "骑马受伤的。" “我听说你与人比赛马了?” “嗯。 "为何赛马?输嬴那么重要?居然连身子都不顾惜?" 阿黎的头埋得越发低。 “说话。”容辞突然严厉起来。 阿黎点头: “输嬴重要,我必须嬴的。”容辞盯着她,目光平静,却极其压迫。须臾,他对凝霜道: "把药酒给我。" 凝霜不敢出声,将药酒递过去,福了福,悄悄退出门了。 容辞将药酒倒一些在掌心,然后抹在阿黎的脚踝处,微微用力揉搓。 "哎哎……疼疼疼,容辞哥哥,很疼。" 容辞手劲大,比凝霜的还大,疼得阿黎眼泪都出来了。 她眼冒泪花,瘪唇可怜巴巴地望着容辞。 容辞心下一软,无奈道: “我还没责问你,你倒是先委屈起来了。” “我就是委屈。”阿黎说: “我跟旁人比赛设了 赌约的,若是不嬴,我岂不是………”“岂不是什么?” 阿黎底气弱了些: “岂不是没面子?” "面子重要?" "当然!”阿黎认真地说: “我们姑娘家也是要面子的!" 容辞手上动作放轻了些,开口道:“我并非生气,只是恼你不爱惜自己。今日崴了脚,若是他日不慎伤了性命又当如何?" “我不知你设了什么赌约,但只此一次下不为例,不准再随意与旁人比试。人生输嬴何其多,若次次争赢恐怕也争不过来。" 阿黎点头: “我知道了。” 她认错认得快,垂眉低首老实巴交,一副诚挚悔改的样子。可容辞清楚,她下次还敢。 他瞥了眼装乖的少女,视线移向脚踝处。 “你忍着点,”他说: “这是伤到筋骨了,若不用些力,恐怕一个月都难好全。”"哦…………嗷嗷嗷……疼呐——" 最后,阿黎被揉得半死不活,泪眼汪汪地躺在榻上。容辞净手后,坐在一旁拿帕子慢条斯理擦。 “容辞哥哥还回去歇息吗?”阿黎问。 容辞看了看天色,从城里出来,又折腾了半宿,天都快亮了。 "不歇息了。”他说: “我坐片刻,等会直接去官署。" "嗯。”阿黎这会儿也睡不着: “那我陪容辞哥哥说话。" 想起一事,她道: “容辞哥哥,我听说贺将军罪名澄清了。” 容辞眸子微动: “嗯。” “我就知道贺将军是冤枉的,那个内阁知政姚大人真可恶。” 贺将军被姚升平构陷入狱已经不是秘密,更有甚者,民间还传了无数个构陷细节,跟话本子似的 精彩。 “现在好了,所有人都知道贺将军是被诬蔑的,贺家人也能从牢里出来了。” "容辞哥哥,”她问: “贺将军蒙受这么大冤屈,我听别人说皇上肯定会重赏,是吗?"少女刚哭过,眸子水润晶亮,盛满清澈的欢喜。容辞看了会,垂眼沉默。 这一世,他的阿黎变了许多,不再 如上辈子那般胆小怯懦,也不再郁郁寡欢。她活泼如雀,单纯如鹿,自信宛若春风朝阳。 可一事变,事事变。 前两世的阿黎,是依赖他的,也是崇拜、爱慕他的。每每两人说话,他总能从她的眼中看见自己的倒影。她的眸子深情且温热,只为他一人欢喜,也只为他一人忧愁。 可如今,这样一双美眸不再只为自己,也为旁人。若她真的喜欢上了旁人,他该成全吗? “阿黎……”默了默,他试图问: "你觉得贺玉卿此人如何?"阿黎停下来,奇怪地看他。 "好端端的,容辞哥哥为何提起这个人?" 容辞道: "这次贺将军罪名澄清,兴许过不久就会离开京城,而贺玉卿也将离开。"阿黎眨巴了下眼睛,然后呢? “你会否……”容辞细细观察她的神色,问:"舍不得?" 阿黎拧眉: “容辞哥哥问得好奇怪,贺玉卿离京我为何要舍不得?他走了最好,这人性子狂傲,讨厌极了。" 慢慢地,容辞心里像涌进一股温泉,泉水温柔地覆盖,令他浑身舒适。他道: "没什么,贺玉卿是你的同窗,我随便问问。"其实他很想再问一句“那你可喜欢我?” 但容辞素来内敛,即便与阿黎做了两世夫妻,也从未说过任何动情和露骨的话。这种事,他断不会问出口的。 然而,鬼使神差地,他想起在莳华馆中那两女子说的话…..“阿黎。”他抬眼,轻柔唤她。 “嗯?” 容辞视线落在她乖巧搭在被褥上的手,忖了忖,大掌覆上去。 然后,望着她。 他自认为深更半夜,孤男寡女,执手相握该是件亲密之事。 却不想,阿黎主动将他的手拉了拉,贴得更紧些。随后,她另一只手也覆盖上来。"容辞哥哥,”她无知无觉,欢喜地说: “你的手真暖和。" 目 贺柏舟的罪名洗清,皇帝亲信禁军统领亲自去大理寺地牢将贺柏舟迎出,又送往宫廷。贺柏舟跪在金銮殿下感恩皇帝圣明,而明惠帝也一脸愧疚怜惜。 君臣上演了出误会一场后仍旧其乐融 融的戏码。 然而明眼人都清楚,这天下最有权势的一对君臣已经离心了。 对于明惠帝惺惺作态的歉意和弥补,贺柏舟面上感恩戴德,可回府后,径直命人将御赐的礼放进库中,看都懒得看。 此前被关入大牢的贺家人已经归来,贺夫人、贺玉卿甚至贺家两房妯娌们,个个心有余悸,脸上并无劫后余生的喜悦。 “夫君,”贺夫人上前迎丈夫,声音哽咽:"你总算回来了!" “进去再说。”贺柏舟牵着夫人进厅,挥退下人们后,他郑重地看向贺家众人: “此次死里逃生实属侥幸,有些话,我想跟大家说一说……" 临近腊月,京城下了第一场雪。 今年的雪来得晚了些,也不知是老天得知镇国将军的冤情,迟迟未至的大雪竟是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场。正好应了那句“沉冤昭雪”的话。 这场雪的到来,也掩盖了朝堂上的吵嚷,延续数月的争执渐渐归于尘埃落定。这夜,雪停后,明月当空悬挂。皎洁月色下,天地一片银霜素裹。寂寥的巷子里,缓缓行来一人。 雪地上,脚印宽大深陷,显然是个身材魁梧之人。贺柏舟一袭大氅停在御马巷门口,等了没多久,里头小厮提着盏灯出来。 "贺将军,我们世子爷有请。" 贺柏舟点头,抬脚进门。 容辞的私宅奢华非常,即便是冬天,入园后仍旧能见各样稀有的花卉植被,清雪覆盖在或粉或紫的花上,精致中透着股高冷。 像极了宅院的主人。 贺柏舟走到一处楼阁,里头灯火通明,楹窗下映着个修长端正的身影。正是睿王府世子容辞。 他披着件素色大氅,眉目淡薄无情,不过二十出头的年纪,身上的气势比他这个征战沙场多年的人还盛。 "贺将军。"远远地,他开口。仿佛知道他今夜会来般,手中从容闲适地捏着只酒杯。这是贺柏舟入京后,第四次见容辞。 这个青年,与他只有几面之缘,说话也不到十句,却在诡谲的朝堂中交手无数。他置身于京城漩涡外,却操纵着整盘棋局。贺柏舟定定看了会,这一次,心悦诚服地跪了下来。 br /> 皇宫中。 明惠帝坐在灯下,身上只披了件明黄的寝衣,消瘦的胸膛微微起伏。他刚从妃嫔的床榻上下来。 今夜临幸的是个才入宫没多久的美人,据说是从南方寻来的,看着像是好生养的女子。 原本该是让人怜惜的妙龄美人,可运气不好,恰逢遇上这两日明惠帝心气不顺。他找不到其他发泄之处,便将这股气变态地撒在床帏中。 那临幸完的美人刚刚被人托了出去,目光无神,满面惊恐。太监总管张德芹谨小慎微地站在一旁伺候着。 "殿下,夜深了,该歇息了。" 明惠帝望了眼窗外,喃喃低语: "这场雪下得真大,才不过半日,整座皇宫都瞧不出轮廓了。" 张德芹讪笑道: “皇上许是乏了,宫里怎么会瞧不见轮廓?天底下最巍峨的建筑在宫中,别说是大雪,即便是下沙子,皇上的宫殿也是最雄伟的宫殿。" 明惠帝沉默,眸子阴鸷地盯着烛火。 过了会,火花噼啪地炸了下,拉回他的思绪。“你说……”他开口: "朕要不要放他回去?" 张德芹跟在明惠帝身边已久,明惠帝曾是皇子时,他就已经在身边伺候了。 是以,皇帝心里想什么他自然清楚。 这话问的分明是贺柏舟。皇上问要不要,而不是问该不该,显然他并不想让贺柏舟离开京城。 十万贺家军是皇上的心病,贺柏舟一日不除他一日难安。此前大好的机会让他逃了,但既然贺柏舟来了京城,他就不会让他活着回去。 眼下,缺的就是时机。 张德芹道: “皇上,再过不久就是年关了,镇国将军为国征战多年劳苦功高,皇上何不留他在京城过年呢?也好彰显皇上仁厚。" “待过完年,朝堂事多着呢,届时再让镇国将军帮衬帮衬,事情一忙也就难以脱开身了。”明惠帝听完,低低笑起来: “是啊,要过年了,可不能让朕的将军孤零零回北疆。” 腊月初六,静香书院放假,这一放便是直接到年关,待明年开春后再入书院读书。是以阿黎早早就让人准备好了行李,只等放假归家。 br /> 阿黎披着斗篷穿过大雪纷飞的庭院,上了容辞的马车。 “今年的雪委实太大了,路不好走。”阿黎遗憾道: “如若不然可以去南延寺煮茶赏雪。”容辞放下书,替她把斗篷解开,又将她头上的雪花拨去。 "怎么不戴上帽子?"他道。 "才这么点路戴帽子做什么?怪麻烦的。”阿黎问: “容辞哥哥,明日还会下雪吗?" “兴许会。” 阿黎皱起小脸: “我喜欢下雪,可不喜欢它太大,不然都妨碍出门了。我过几日还想出门好生逛逛呢。" "你想出门逛什么?"容辞问。 这时,下人们收拾好东西,马车缓缓启动。 容辞探了探她的手,从旁取了个岫炉塞给她,说: “你若想逛,等雪停了,我接你出来。”"可我此前跟许佩玲约好了,我们自个儿逛街。"容辞动作停了下,似乎在想许佩玲是何人。阿黎道: "这人你不认得,是我新结交的好友。非京城人士,她是东平侯府的亲戚。" “哦,”阿黎想起来,促狭地说: “正是子维哥哥爱慕的那位姑娘。” “孟子维?” “嗯。”阿黎问: "容辞哥哥可听他说过?" “未曾。” 雪下得大,几乎齐小腿肚高,人走着都费劲,更何况马车。 是以,这一趟走得极慢。 难怪阿黎一进马车就瞧见桌上放着许多公文。想来容辞也料得到这一路会花费许多时辰,所以将公务放路上处理了。 阿黎跟他说了会话后,也不想耽误他,于是自己从旁寻了本闲书来看。 但也不知是她今日起得太早,还是容辞的马车暖和,在车轮压雪的咯吱声中,她眼皮渐渐地耷拉下来。 没多久,身子往旁边一歪,睡了过去。容辞发觉胳膊重了重。转头看去,不禁莞尔。 阿黎许是睡得不大舒服,兀自挪了挪,然而挪的方向不对,差点往前栽倒。 容辞轻轻地接住她。 想了想,从旁取了个软枕放在膝上,然后把她的脑袋放进软枕中。 得了这么个舒服的姿势,少女睡得越发沉了。 可容辞今日也起得早,怕路上耽搁,他寅时天未亮就起了,昨夜又与人谈事到半夜,拢共加起来也没歇息多久。 听着阿黎均匀的呼吸声,他索性也撂下公文,闺眼靠着车壁打盹。 外头大雪静谧,马车里暖意融融。 两人也不知睡了多久,直到车外传来说话声,容辞才醒来。他掀帘看了眼,快到城门了,路边的行人多了起来。 阿黎也被说话声吵醒,她迷迷糊糊睁眼,发现自己靠在容辞的怀中。 “容辞哥哥?"她睫毛如蝶翼般,乖巧地扇了两下: “我们到了?” “快入城了。”容辞抬手压住她脑袋: “你继续睡。” 原本这是个随意的动作,却不想,掌心下的触感很是柔软。 他低头一看。 在他伸手时,阿黎也转过脸来,而他的掌心正好压在她的唇上。红唇温热绵软,碰着他的皮肤有些痒痒的。容辞眸色暗了暗,对上阿黎清澈迷蒙的大眼。 “睡你的。”他温声说。 “可我睡不着了呀。”阿黎想起身,然而容辞的手并没退开。她愣了愣,不解何意。 容辞也盯着她,目光笔直且细致。 像是故意般,手从唇边划过,抚摸她的面庞。他的动作温柔亲昵,宛若情人嬉戏。莫名地,令阿黎心下起了些异样。 第36章 第36章 容辞动作轻缓,目光温柔,深邃的眸子里含着些看不懂的东西。 那东西像着了火,烫得阿黎微微不自在。 阿黎别过眼,但随即又以为是自己的错觉,她转回去看容辞的神色。 可此时,他眸中已经干干净净,变得跟往常一样。 “容辞哥哥,"她再次试图起身: "外头雪还大吗?” 容辞抽回手,将她扶起: “雪停了。” 阿黎也掀帘子往外瞧了瞧,入目之处,天地一片雪白纯净,令人看了不自觉欢喜。 她唇角翘起: “总算不用每天早起去书院了,接下来我能在家中偷懒一个月。” 容辞莞尔。 小姑娘笨拙地掩饰她的不自在,适才她脸上透出些微羞臊之色也被他清清楚楚看在眼中。渐渐地,他心情愉悦起来。 "每日睡懒觉么?"他问。 阿黎昂起秀气的下巴: "难道不行么?冬天最适合待在暖和的被窝里睡懒觉了。"而且还特别适合看话本。当然,这是她闺阁中的秘密,不能说出来。 没多久,马车进城,入城后沿着中央大街行至城东,便也到了京城达官贵人们的区域。 襄阳侯府就在其中。 宋组白已早早出门去上朝了,只戚婉月一人站在门口等女儿。 戚婉月如今三十多年纪,可这些年保养得宜,又酷爱穿衣打扮,看起来仍旧跟二十多没两样。她今日一身浅紫折枝花卉褚子,下身配了条素色长裙,清清爽爽地映着周遭白雪,颇有些惊艳。“娘,我回来了。”阿黎高兴地走过去。“哎.……小心些……” 话才说完,就见阿黎脚下一滑,整个人往后倒。 所幸容辞眼疾手快,上前两步扶住她: "地上结冰,慢点。" 门口人来人往,雪被踩得扁平坚硬,有的还结成冰,走在上头确实容易摔倒。阿黎讪笑了下,站直身子这才缓慢走过去。戚婉月牵着女儿,对容辞道:“世子一早赶去接人实在辛苦,若是不忙进门吃杯茶吧?” 容辞忖了忖,应道: "好。" 待进了正厅,阿黎回屋收拾行李去了,而戚婉月与容辞坐 着喝茶。 "宋姨,"一盏茶下腹,容辞问: “您可是有话与晚辈" 适才在门口,他就见戚婉月欲言又止,想来有事要跟他谈。 果然,戚婉月将下人们挥退,然后道: “其实……是关于你们的婚事。” “你母妃已经跟我说了。”戚婉月道: “上回她与你谈婚事,你言之不急,许是此前因镇国将军的事费心神。" "但眼下镇国将军的事已经结束,我想听听你内心的想法。" 睿王妃跟戚婉月说容辞因为镇国将军的事忙,不急成亲,这话戚婉月是不信的。 容辞是何人?若说她以前不知容辞的本事,但这些年看多了也清楚了。 镇国将军的事再忙也断不会影响成亲,何况还不是当下成亲,而是将婚期定在明年。 原本以为,容辞年纪不小,该是着急成婚的。却不料,他态度不甚热络。 戚婉月思来想去,觉得有必要找容辞好生谈一谈。 倒不是她急着嫁女儿,而是担心若这里头有变故,早些说清早些好。 容辞与阿黎从小有婚约,这些年两人相处亲密得跟兄妹似的,戚婉月是怕容辞在成亲上没那方面的心思。 又或者,容辞际遇其他女子心生爱慕,有意另娶。 无论哪样,戚婉月皆不会怪罪。毕竟男女情爱之事谁也说不准,非先来后到也非父母之命,而讲究个缘分。 容辞若真有爱慕的女子,戚婉月不会纠缠,反倒愿意成全他们。 可容辞听了这话,斟酌片刻,说: “宋姨,晚辈此前确实忙,成亲之事……”他想起今日在马车上阿黎的表现,心下无奈。他的阿黎还未通男女情爱,不若... “再等等如何?”容辞问。戚婉月听了,以为这是他委婉说辞。 她直言道: "若容世子有为难之处倒不妨说出来,我们是通情达理的人家,自然不会阻拦。"容辞一听,就知道戚婉月误会了。 他正欲开口,那厢戚婉月又说道: “况且你年纪也不小了,而阿黎翻年后便十六,若是早些解除婚事还能……" 她话未说完,容辞起身长揖: “宋姨,晚 辈并无其他心仪女子,晚辈从小心仪的只有阿黎一人。" 容辞素来沉稳不露声色,此时他满脸认真,倒是令戚婉月怔了怔。 容辞继续解释道: “晚辈之所以认为婚事不急,其实不是因为朝堂事多,也不是因为别的,而是……" 他语气几丝无奈: “阿黎还小,在男女之事上并未开窍,晚辈想再等等。”闻言,戚婉月恍然大悟,随后哭笑不得。 "原来如此。"她笑起来: “我倒是忽略了这事。" “这也怪我,此前因着她在静香书院读书,怕扰她学业,便一直没请嬷嬷教导。如今听你这么说,也是该请个嬷嬷回来了,倒是希望还来得及。" 希望还来得及…… 言下之意,便是要将两人成亲的事定下,在成亲之前,请嬷嬷教导阿黎。容辞自然不会反对,他再次作揖: "多谢宋姨。" 镇国将军府。 贺柏舟刚下朝回来,面色不大好。 "爹,"贺玉卿从演武场回来,大冬天,他穿着件单薄短打,还全身是汗。他问: “离京的事,皇上怎么” 贺柏舟正为此事烦恼。 他今日上折子,年关将近欲回北疆。然而,皇上居然当庭留他在京城过年。皇上要留他,他不敢不从。可留在京城意味着什么,贺柏舟心里明白。"你母亲呢?"贺柏舟问。 "适才宫里着人送年礼来,母亲正在清点入库。"贺柏舟意味不明地低语: “动作倒是快。” “皇上这是何意?”贺玉卿隐隐猜到,问: “难道不想让我们离开?”贺柏舟点头: “皇上留我们在京城过年。”贺玉卿冷笑: “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他这哪是留人,分明是扣人。” “先将父亲扣在京城过年,年后再找些其他理由继续绊住父亲,看来他是不打算让我们活着离京了。" 贺柏舟道: “可眼下也没有办法,圣上旨意不能违抗。”“我们不能违抗,但总有能让他收回成命的法子。”"你有什么法子?"贺柏舟问。"我没有,但有人一定有。" 容辞心机深沉,从贺家军回京 时就已经谋划拉拢他贺家,皇帝扣人这事又岂会没对策? 容辞自然有对策,且早在几个月前就谋划好。 皇上留贺柏舟在京城过年,贺柏舟老实领命,而且回府后还立即命府上管家着手准备过年事宜。采买年礼,制作年糕,还请京城最好的制衣坊给闺府上下做新衣。 大有在京城好好过年的意思。 然而,就在腊月中旬,北边突然传来敌军进犯的消息。 北边尧城原本是一座小城,此处偏远贫瘠,却混居着各国族人。因此,每年都会发生烧杀抢劫的事件。 朝廷曾派官府去治理过,可当地民生混乱,沉疴旧疾难以清理。去的官员不是死就是伤,人人都不愿去那里做官,这些年来形成了无官府管制的情况。 所幸这地方是个小城,除了杀人闹事,也没出什么大乱子,朝廷便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没管。 不料今年,一只残余的匈奴军队将此地当做突破口,一夜之间侵占尧城,还将周边的几个城镇控制。 战事突起,众人猝不及防。 "匈奴残军?" 彼时,明惠帝正在用膳,不可思议问: “哪里来的残军?不是都被贺家军打跑了吗?” 兵部尚书忐忑道: “贺将军击败匈奴时,匈奴逃了许多散兵。原先这些人逃往北边去的,可现在不知为何突然集结起来,竟有数万之众。" 明惠帝顿时撩下筷子,面色铁青。 殿内服侍的宫人们个个跪下来,大气不敢出。兵部尚书也胆战心惊。 贺柏舟半年前才大败匈奴,原本以为把这些人打老实了,没想到他们居然还敢卷土重来。他小心翼翼道: “皇上,匈奴人善战,且野心勃勃。上回败在贺家军手中,估计是不甘心。”“可再不甘心,是人都要休养生息。十万贺家军重挫匈奴近二十万人,这等惨败局面居然还敢重来。皇上………"另一官员道:"会不会这里头有什么阴谋?" 有什么阴谋? 说是匈奴残军,明惠帝当然不会信。 匈奴再凶狠再野心勃勃也不可能短时间内集结数万人,而且还是在他扣留贺柏舟之际。这当中说没有睿王府的手笔,他是不信的。 明惠帝 气的,不是匈奴残军进犯,也不是贺柏舟扣留失败。而是……他原本以为胜券在握的事,到头来却是为睿王府作嫁妆。 心里,就悔得不行! 少顷,明惠帝突然呕出口血来。太监总管张德芹见状,大惊: “传太医!快传太医!” 匈奴再次进犯,不管外界如何猜测,但尧城被夺是事实。而北边是贺柏舟镇守之地,北方起战事他不能不管。 是以,当贺柏舟上奏请命时,以尹绍歆为主的一些官员纷纷附议。明惠帝坐在龙椅上,面色阴沉如水,却不得不准许贺柏舟离京。 贺家军离京的前一夜,天空又飘起大雪。 这场雪下得猛烈,鹅毛般的雪花在半空凌乱飞舞,没过多久,苍穹茫茫,天地只剩一片白。阿黎趴在窗边赏雪。 过了会,凝霜在屋里喊她: "姑娘别看了,早些睡吧,明日不是约了许小姐逛街吗?" 阿黎叹气道: “也不知明日能不能出门,若是还是这般大雪,恐怕要推迟了。” 说完,她正欲回去歇息,然而转身时不经意瞥见个身影。 她立即转头,仔细看了看。 对面游廊下,一人披着玄色大氅站在那里,他身姿颀长,沉默安静。庭院落雪纷飞,阿黎瞧不清他模样,但清楚他正在看她。 “容辞哥哥?”阿黎狐疑地出门,提着裙摆拐过游廊,可走到对面看清来人时,她愣了愣。"怎么是你?" 来人是贺玉卿。 贺玉卿将她脸上的变化看得分明。 她以为是容辞,欢欢喜喜地跑来,但瞧见是他,脸上的笑瞬间凝滞。 “你来做什么?”她黛眉微蹙,语气不大好: "大半夜的,你闯我的院子不觉得无礼吗?" 贺玉卿掩下眸中的落寞,啧了声: “我来就是无礼,若是容世子来就有礼了?” 阿黎一噎,强行道: “那不一样的。” “哪不一样?”贺玉卿懒懒地说: “他不也是外男吗?虽说你们有婚约,可还未成亲。”阿黎不想理他,觉得在自己家里见到贺玉卿怪怪的。 “你快走吧,"她撵人: “万一被人发现,我们可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贺 玉卿勾唇: “你怎么知道我正有此意?” “什么?” “我今夜来就是要坐实我们的事。”他气死人不偿命地说: "让你跳进黄河也洗不清。"阿黎目瞪口呆: “我们之间有什么事?我跟你清清白白关系比豆腐还纯洁你可别乱说。”贺玉卿低笑起来。 他这人长得好看,这一笑满面生辉,妖冶勾人。 阿黎不得不承认,若非她从小就被容辞的美貌练出定力,恐怕还真招架不住贺玉卿这个妖孽。 “你若有事就尽快说,若没事赶紧走。”阿黎道: “我婢女还在屋子呢,若她出来发现你夜闯我家,届时你想走都走不了了。" 贺玉卿不以为意: "区区几个护院能拦得住我?" 他来时还发现不远处有暗卫把守,想来是容辞安排的。可那又如何?他想来就来,谁也拦不住。阿黎见他如此张狂,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人。 “我明天就要走了。”贺玉卿突然开口。 阿黎停下: “我听说了,北边起战事,贺将军要回去打仗。”她敬重贺大将军,既然明日就要走,便也懒得计较贺玉卿这点冒犯了。 她转身,真诚地说: “我敬仰贺将军这样顶天立地的英雄,虽一直没机会见其本人,但忠心祝愿贺将军此战旗开得胜。" 想了想,她又道: “也愿贺公子一路平安。”贺玉卿面上吊儿郎当的神情逐渐消失,隔着雪夜定定望着她。“宋槿宁,”他说: “其实我还挺喜欢你的。” 阿黎气怒。 这人说话不到两句就开始不正经。 “你喜欢也没用,”所幸她也习惯了贺玉卿这副没正行,说: “我不喜欢你,而且我定亲了的。" 贺玉卿笑了笑: “正因为你定亲了,我才觉得遗憾。” 他眸色突然暗淡下来,说: “我从小就有个遗憾,如今来京城见到你后,你变成了我第二个遗憾。" 想上战场而不得,喜欢的姑娘另有归属。贺玉卿觉得,这日子真他娘的没滋味! r /> 阿黎慌乱地接住,不屑地嗤了声。 她张口想再呛他两句,可还未等她说话,贺玉卿足尖一点,倏地飞身不见了。来去悄悄,宛若风雪。 御马巷,书房。 容辞视线落在书上,耳边静静听暗卫禀报。 "贺公子待了约莫一刻钟就离开了。" “两人说了什么话,属下没听清,但兴许是辞别之言。”暗卫说: “贺公子留了件东西给阿黎姑娘。" 容辞顿了顿: "她收下了?"".…收下了。" 默了默,容辞点头,继续看书。 次日,下了一夜的大雪停了。 原本该安静的清晨,却隐隐人声喧嚣。 阿黎醒来,问凝霜: “今日有什么事?为何外头这般热闹?”凝霜说: “姑娘,今日是贺大将军离京之日,百姓们都起来送行呢。” 闻言,阿黎愣了会神。 回想起昨夜贺玉卿来过,她突然下床走去桌边。"凝霜姐姐,我昨日放在桌上的东西呢?" "我收起来了,姑娘这会要?" "拿来我看看。"阿黎说。 她昨夜胡乱接住了,原本想还回去的,可贺玉卿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后来,她光顾着气贺玉卿那个登徒子了,倒也没怎么看东西,回屋后就随手放在桌上。 也不知为何,听见贺玉卿走了,他那些无礼的印象渐渐淡去,倒是想起他的好来。 贺玉卿此人虽狂傲了些,可心地不坏,到底是贺将军之子,骨子里还是仗义的,在书院时帮过她几回。 很快,凝霜把东西取过来。 她展开帕子,笑道: “姑娘委实大意,这么贵重的东西怎好随意放在桌上,万一哪个不懂事的进来摸走了,怪可惜的。" 阿黎视线落在帕子上,那是一枚刻着蝙蝠的弯月碧玉。 她曾读北疆地志时了解过,北疆百姓信仰月神,传说每个人的灵魂都会有祥瑞化身,若将祥瑞和月戴在身上,会得月神保佑。 是以,北疆百姓的习俗里常以各种动物和月做的图腾,孩 童从出生起就会在贴身之物上刻印图腾,祈求一生顺遂如意。 而且,一人只有一个祥瑞,一生只刻一次图腾。却不想,贺玉卿将这么重要的东西随意给了她。阿黎盯着弯月碧玉,心情莫名有些沉重。 过了会,凝霜唤回她的思绪: “姑娘,你今日不是要跟许小姐出门逛街吗?快换衣裳吧,容世子来接你了。" 第37章 第37章 阿黎奇怪: “他怎么来接我了?” 凝霜道:"容世子说,今日贺将军离京,先带你去看看,回头再送你去跟许小姐见面。"闻言,阿黎点头: "好。"拾掇好后,阿黎出门,果真见容辞的马车等在那。 车里,容辞正在看书。 阿黎上马车后,问:“容辞哥哥怎么想着带我去看贺将军?” 容辞合上书,温声道: "贺玉卿即将离京,他是你同窗,你去送一程也好。"阿黎眨眨眼,总觉得容辞话中有话。 可仔细一瞧,他神色平静,似乎真的只是想让她去送同窗一程。 说起来,她私下里是把贺玉卿当朋友的。既然作为朋友,理应送他一程。 "怎么?”容辞漫不经心问: “不想去?" "没……”阿黎装傻: “我敬仰贺将军威名已久,确实想去送送。" 容辞睨了她片刻,继续垂眼看书。 过了会,马车到达东城门。城门口已经集聚了许多百姓,只不过这会儿贺柏舟还在皇宫没出来。容辞领她走上城墙。 阿黎悄悄问:“我能上去吗?” 城门驻守了许多禁军,这里是军事要地,闲杂人等不能上城墙。“无碍。”容辞牵着她。 城墙守卫统领见了他,上前来行礼: "容世子。" 他看了看阿黎,并未说什么,只道: “火盆已经备好了,容世子可在角楼里稍等片刻,过不久,大军出城。" 容辞点头。 辰时二刻,大军从皇城出来,经过东城门下。 百官们齐齐相送,连宋组白也站在其间。阿黎走到城墙边往下眺望,只见下头乌压压地尽是人。贺家军穿着铠甲,整齐划一地站在雪地中,气势威严雄浑。 半年前,贺家军凯旋时,阿黎没瞧见当时场面。这一回,她近距离观看,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书中所云金戈铁马气吞山河的壮观。 > 阿黎心下震撼。 她偷偷看了眼容辞,容辞表情庄重,目光平静。 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地站直了些。 须臾,她视线在人群中寻找,候地对上一双桀骜的眼。这双眼似乎早已盯着她看了许久。见阿黎看过去,远远地对她笑了笑。 贺玉卿面上些许得意,仿佛猜到她会来送他似的。 阿黎板着脸,故作镇定移开视线,继续去看旁人。 她看见被百官围在中间的贺将军,微微诧异了下。 贺将军的样貌并非她想象中的虎目虬髯,反而长得儒雅俊逸。不过仔细一想也是,贺玉卿长成那样,其父自然是不差的。 只是少时阿黎读《贺柏舟传记》时,著作之人为彰显贺将军威猛,故意夸大了外貌。 “容辞哥哥,"阿黎仰脸说:“我以前在书上看过贺将军外貌描述,书上说身高八尺,眼厉如鹰。竟不想,见了真人才知道,贺将军是这等霁月风光的人物。" 容辞颔首,视线落在城墙之下,看百官们互相寒暄。 片刻,阿黎再次转头时,见贺玉卿仍在看她。她觉得这人实在讨厌,暗暗瞪了眼。 却惹得贺玉卿扬唇笑起来,只不过笑到一半,看见什么,他唇边的笑倏地凝固。 此时,城墙上,容辞脱下大氅罩在阿黎身上。许是怕她冷,还将她裹得严严实实,连脸都挡住了。 容辞扳过阿黎的肩膀: “回吧,墙头风大。”越过阿黎,他淡淡睨了眼笑容僵硬的贺玉卿,转身下城墙。 送完贺柏舟后,容辞去官署,而阿黎去见许佩玲。 两人约在锦翠阁见面。 锦翠阁是京城最好的首饰铺子,来这里的客人非富即贵。阿黎的父亲宋组白就是这里的常客,但凡铺子里上了什么时兴好货,宋组白都会挑一两件买回去送给戚婉月。 是以,阿黎一下马车,掌柜的就将她认了出来。 “哎呦,这不是襄阳侯府的四姑娘吗?稀客稀客!” 掌柜的这一声“稀客”引来了店内其他人的关注。夫人小姐们纷纷侧头看过来。 阿黎因着跟睿王府的容世子定亲,在京城的名气不小。可阿黎从小在静香书院读书鲜少露面, 再加上又有个爱出门吃茶赴宴的母亲,旁人不知道她名字都不行。 见她难得出门逛街,众人还诧异了下。 有人小声说: "静香书院放假了?" 夫人们恍然点头: “应该是放假了。” 对于她们的目光,阿黎礼貌地颔首,算是打过招呼。她问掌柜:“我今日约了位朋友,东平侯府的许小姐可在这?" "在。"掌柜道: “许小姐在楼上雅间挑头面呢,四姑娘跟我来。” 阿黎跟着掌柜上楼,进了雅间后,饶是见过无数首饰珠宝的她,也不禁惊讶了下。桌面上摆着各样首饰匣子,里头满满当当花花绿绿的首饰琳琅满目。 许佩玲坐在桌边,挑得颇为苦恼。见到阿黎,她道: “阿黎你来得正好,快帮我选几样。”阿黎坐过去,煞有介事问: “阿玲,你发财了?” "啊?"许佩玲茫然了下,随即噗吡笑出来。 "这些可是我娘让我挑的,过些日府里设宴,我娘让我打扮好看些。"阿黎懂了,估计是许佩玲到了年纪,她母亲想让她在京城找夫婿。想起孟子维,她试探地问: "你母亲给你相看了?"许佩玲摇头: “还没呢,不过近日东平侯府倒是来了许多说亲的媒人。” “跟谁说亲?” 许佩玲凑过来,两人交头接耳:“我悄悄告诉你,可别说出去啊。” "什么?" “我表姐苏慧要定人家了。” 对于死对头苏慧,阿黎还是忍不住想八卦的。她好奇地问:“是哪家?”"非爵位人家,是户部左侍郎府上的二公子梁俊淮。"阿黎一听这个名字,隐约觉得熟悉,她在脑海里仔细搜索。 紧接着,许佩玲道:“这人想必你也听说过,是宫里娴妃的幼弟。他模样倒是长得周正,可也白瞎了那张皮囊了。" "怎么" “我听我母亲说的,"许佩玲低声道: “他好色得很,屋子里的丫鬟都被睡了个遍,还弄出了个孩子。梁家怕引人非议,将丫鬟发卖出去,孩子养在他兄长名下。你说混不混账?" 她补充道:“这人表面看着风光霁月,实际上内里坏透了。” 阿黎赞同地点头: “这么个人,你表姐也愿意嫁?” "哪里愿意?"许佩玲说: “我表姐自诩京城才女,她平日看人都是用鼻孔来着,清高得很,自然是不愿嫁的。所以打死也不肯去相看,这些日在家中闹呢。" "可她再闹又如何?自古以来婚约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表姐闹了两日反而被姑母禁足了。" “我那姑母是个眼皮子浅的,见是娴妃的亲弟,且梁家有权有势,所以同意这门亲了,眼下只等两人相看走个过场就定下来。" 娴妃是宫里得宠的妃子,倒不是她有多美貌,而是在子嗣稀少的宫里,她是第一个诞下公主的。是以平日在后宫格外得脸,连着娘家也水涨船高。 可梁家再有权势,那梁二公子不是良人,苏慧委实惨了些。阿黎听后,唏嘘不已。 "不说她了,"许佩玲拿起两支簪子,问: "阿黎,你觉得哪个好?" 阿黎和许佩玲挑好首饰,准备去茶楼吃茶听戏。 “我听说近日新排了一出,好看得很。我早就想去看了,却一直忍着等你来。”许佩玲倒退着走在阿黎前头,俏皮问: “阿黎,你看我待你好不好啊?”阿黎好笑,下一刻脸色微变,想开口提醒却来不及了。 许佩玲不小心撞到了刚进门的人,对方手里也不知拿的什么东西,啪地掉在了地上。许佩玲大惊,忙转头: "对不起!对不起!我并非故意!" 来人是个约莫十六七岁的少女,她显然也没想到自己进门被撞到,还把她的岫炉撞掉地上了。她微微愣了下,随即沉下脸来。 瞧着分明是个知书文静的少女,长得也秀丽清雅。然而细细的黛眉拧起,出口便是一句: “来人,将她掌嘴!" 话落,她身旁的婢女立即上前来。许佩玲吓得大跳,立即躲到阿黎身后。 “还请小姐让开,”那婢女看向阿黎: “我们郡主要教训这人。”阿黎不喜,也不知是哪里来的郡主,脾气这般大。 "这里是京城地界,”她开口道:“旁的不说,你们要打的可是东平侯府的女眷,也是宫中贵妃娘娘的外 甥女,下手前可得想好了。" 那婢女一听,犹豫起来。 玉敏郡主显然也没想到这人还跟宫里的贵妃娘娘有关系。适才她听许佩玲道歉的口音就知道不是京城本地人,一个乡野来的丫头撞了她,还不准她收拾? 但那又如何? 她微微昂着下巴,一副“天下我最尊贵”的架势:"不过是个侯府亲戚而已,我乃玉敏郡主,她冲撞了我,自该受罚。" 阿黎一听玉敏郡主,心下不妙。 当今圣上有个宠爱的胞妹,是俪阳长公主。多年前,俪阳长公主下嫁南陵宋氏,这些年鲜少见她回京,可圣上每年送去南陵的恩赐不少,可见恩宠多盛。 前两天,她去长椿堂给祖母请安时,还听三伯母尤氏说,俪阳长公主丈夫去世,如今携郡主回京,想必以后是打算长住京城了。 看来,眼前这位少女应该就是俪阳长公主膝下的独女,玉敏郡主。有皇帝舅舅宠着,难怪这般嚣张跋扈。 “可她并非故意,而且已经向郡主道歉。”阿黎看了眼碎在地上的岫炉,说: “回头将打碎的东西赔给郡主就是,何须当街打人?" 玉敏郡主淡笑了下,看阿黎满目不屑: “听你口音应该是京城出生的贵女,怎么这点世面也没见过?你可知她打碎的是什么东西?这可是进贡之物,本郡主入京时皇上赏赐的,她可赔得起?" "怎么办?"许佩玲扯着阿黎的袖子,担忧地问。 阿黎再次看了眼地上的东西,不过一个青瓷岫炉而已,比这好的她见得多了。 她道: “御赐的没有,但进贡的倒是有几个,虽不敢说比郡主的好,但一定不会差就是了。”"好大的口气!" 玉敏郡主目光始终落在阿黎身上。 许是她比身后的许佩玲长得好,又或许是她身上浑人天成的高贵气度,令人不自主地就在意她。 这个少女年纪跟她差不多,不仅长得貌美,身上那股子气势也养得不比她差。甚至,不知为何,玉敏郡主莫名觉得自己被她比了下去。 她只是那么静静地站着,说了句“进贡的倒是有几个”,语气淡然随意,像是世间好物都曾见过,瞧不上她东西似的。 />这副模样,玉敏郡主觉得碍眼得很。 京城的贵女再贵能贵到哪里去?居然也配跟她比? 她可是皇上至亲的外甥女,也是天底下最尊贵的郡主。 "你又是何人?敢拦本郡主,信不信连你也一起掌嘴?"她道。这边的动静吸引了店内的客人,她们远远地瞧着。 掌柜此前还在观察事态,可此时听见玉敏郡主这么说,赶忙跑过来。 “郡主可使不得啊,这位是襄阳侯府的四姑娘。” 若是旁人,提一句襄阳侯府的四姑娘,那铁定是要联想到睿王府。只不过玉敏郡主才来京城,襄阳侯府在她眼里也就是个侯爵府邸罢了。 四姑娘? 她冷笑。 还当是哪位王公府邸出来的呢,原来只是个侯府的小姐。她唇角越加轻蔑,轻飘飘道: “哦?襄阳侯府?没听说过。” 掌柜的也不急,细细解释说: “若襄阳侯府没听说,郡主肯定听说过睿王府。”玉敏郡主顿了顿。 睿王府当然知道,睿王府与天家的纠葛谁人不知?她跟在母亲身边多年,也时常听她母亲说过睿王府的事。而睿王府的那位世子容辞,正是她皇上舅舅忌惮之人。 她不解问: "怎么,难道襄阳侯府还跟睿王府攀上了亲?" “郡主可不说对了?”掌柜道: "“眼前这位,正是与睿王府容世子定亲的姑娘啊。"“郡主,"她劝:"有话好好说,您若真动了手,容世子那恐怕不好交代。”闻言,玉敏郡主咬唇,面色白了白。来京城时,她母亲交代过,惹谁都行,就是不能惹着睿王府。 第38章 第38章 可眼下她们得罪了她。 她刚来京城,若是就这么轻而易举原谅,往后她还怎么在京城贵女中树立威望。玉敏郡主骑虎难下,面上故作得体的笑变得僵硬。 “掌柜,”她说: “她虽与睿王府容世子定了亲,可眼下还不是世子妃,只是襄阳侯府的姑娘。本郡主是皇亲国戚,是皇上的亲外甥女,她一个臣女敢藐视我,便是藐视我母亲,也更是藐视皇家。" 她把话说得这般严重,掌柜不敢再劝下去了,迟疑地看了看阿黎又看了看她身后的许佩玲。 "这……" 阿黎听说这位玉敏郡主骄纵难缠,五年前宫宴上时她就曾亲眼见过她发落宫人。没想到五年过去,她变得越发地跋扈。 拿着鸡毛当令箭,冠冕堂皇给人扣罪名。 可她不像扬州来的许佩玲,也不是被吓大的。且不说皇上忙得很懒得管姑娘家的口角,就算皇上想管,也得顾及臣子的颜面。 她好歹是襄阳侯府的嫡女,岂容她欺负? 阿黎道: “玉敏郡主何必不依不饶?适才许佩玲说了不是故意的,也愿意赔更好的岫炉给您,当然,您若是不想要岫炉也可赔偿钱财。但因为件无心之过就掌捆贵妃娘娘的外甥女,这事即便告到皇上面前您也不占理啊。" 她特地将宫中贵妃娘娘搬出来,为的也是告诉玉敏郡主,许佩玲可不是你随便拿捏的。而且这件事对于皇上来说无足轻重,若她真告到皇上面前,且不说她不占理,也会落得个锱铢必较的印象。 这时,旁边瞧热闹的人窃窃私语起来。 "确实,也不是什么大事,谁还没个不小心的时候?""这么点事斤斤计较,看来肚量也大不到哪里去。"“我看宋四姑娘说得在理,这事道个歉赔些钱就能处理了,非要闹皇上跟前也不好看。” 这些话虽小声,可众口铄金,听在玉敏郡主耳中,令她脸色一阵青一阵白,难堪得很。这些人……实在放肆! 但她一人难当众拳,要她真出手打宋槿宁她定是不敢。原本也只想在嘴上讨个好,吓唬吓唬她们,竟不想这个宋槿宁看着柔柔弱弱,却是个嘴皮子利索的。 一番话反倒是让她下不来台。 兀自气怒片刻,玉敏郡主冷 笑,视线转到躲在阿黎身后的许佩玲身上。 “许佩玲?”她说: “我记住你了,既然有人给你说情,我玉敏郡主也不是不通情理之人。可你听好了,撞了本郡主事小,但你打碎皇上御赐之物事大,怎么个赔偿,你回去好生斟酌,本郡主在长公主府等着。" 说完,她冷冷看了眼两人,转身离去。 "怎么办?" 路上,许佩玲垂头丧气: “我还是头一回遇上这么不讲理的人,她最后那句话分明是要我上门道歉呢。可若上门,我母亲必定得陪着去,她羞辱我倒不成问题,羞辱我母亲实在过分。" 阿黎其实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安抚道:“也不完全是坏事,玉敏郡主没有当面发难,那后头的事让长辈们处理便是。我们没经验,可长辈们常年应对人情世故,必定清楚如何做更体面。" 许佩玲一听,是这个理。旁的不说,她母亲也是个强势的,社交手腕毫不逊色。"好了。”阿黎挽着她的手:“我们今日是出来逛街的,可别因为这事就扰了兴致。""你还想去听戏吗?"她问。 许佩玲点头: “当然,我想听许久了,特地等你放假一起听呢。” "行,那我们就去听戏。" 也不知是不是孟子维听到了风声,两人到戏楼时,孟子维寻过来了。"小阿黎?"他着了身降紫锦袍,大冬天执了把扇子,十分风骚: “听戏怎么不叫我?” 说完,他又去看许佩玲,见许佩玲心情不虞,问: “怎么了?遇到什么事了?说出来,我帮我解决。" 许佩玲道: "大言不惭,你怎么帮我解决?" "你不说我怎么知道如何解决?" “我今天遇到玉敏郡主了,"许佩玲说: “不小心撞到她,还把她御赐的岫炉也打碎了,她让我赔礼道歉呢。" 孟子维眉毛一挑: "就这?" "啊,这还不严重?我得罪的可是郡主啊。你可别吹牛了,你一介布衣能做什么呢。" 堂堂昱光阁阁主被小瞧,孟子维不乐意: "你子维哥哥 的本事大着呢……"他话没说完,就见阿黎在一旁睁大眼睛饶有兴味地瞧着他们。"小阿黎,"孟子维斜眼:“你看什么?” 阿黎促狭道: "看子维哥哥说话啊。" 她特地学着孟子维适才的语气,将“子维哥哥”说得亲昵又肉麻,顿时听得许佩玲脸红。“阿黎,你怎么还有心思取笑我?” 阿黎无辜: "我分明在取笑子维哥哥,怎么成了取笑你了?" "哦,难道你们……"她微微倾身,对许佩玲眨眼:"背地里是一起的?" 她这话深藏含义,听得许佩玲越加脸红。 孟子维倒是心下得意,却故作正经咳了咳: "小阿黎,你还在这做什么?容世子也来了。" 阿黎诧异: "我跟阿玲约好看戏呢,怎么你们都在这?" 她撇撇嘴,问: “容辞哥哥呢?” "在雅间里。" 阿黎只好辞别许佩玲,去见容辞。 等她一走,许佩玲悄悄问: “你说说,你有什么法子帮我?”孟子维折扇一收,嬉皮笑脸道: "先喊一声子维哥哥来听听。" 许佩玲白了他一眼。 阿黎进了雅间,容辞正在与人谈事。见阿黎过来,他挥手示意那人:“你先出去,稍后再说。” “是。”那人出门。 “容辞哥哥,”阿黎在他身旁坐下: "你怎么也来这听戏?"“我来寻你。”容辞道。 他此前听侍卫禀报说阿黎在锦翠阁与玉敏郡主起了点冲突,原本想过去看看,但得知她往戏楼来,索性就来这等了。 阿黎一听他是特地来找自己,当下也不客气。立即将此前遇到玉敏郡主的事说出来。 "那玉敏郡主实在蛮横,阿玲分明不是故意的,可她却非要掌捆阿玲。" 容辞问: "她打你了?" “哪能呢?”阿黎昂起秀气下巴,模样娇俏: “我才不是好欺负的。”容辞莞尔。 又听她说:“她原本也想 掌捆我的,后来掌柜的出来劝了。” 闻言,容辞眸色沉下去。 "不过她听说我跟容辞哥哥定了亲,就犹豫不敢了。”阿黎问:“容辞哥哥,她为何如此怕 你?" "她不是怕我,而是怕皇上怪罪。" 玉敏郡主若是在京城给皇上招惹麻烦,皇上不见得会站在她那一边。更何况,还是招惹睿王府。她自然不敢。 "可这个玉敏郡主我实在不喜,听说她跟俪阳长公主以后还得在京城长住,抬头不见低头见的,想想就觉得头疼。" 阿黎全然不知,她这番话实在有告状之嫌,原本三分委屈说成了七分。容辞本就护犊子,这么一听,脸色自然不好。"不必担忧。"他说: “她们不会长住京城。”阿黎奇怪: “容辞哥哥怎么知道?” 皇宫。 "前两日入宫时就该来拜见嫂嫂,但彼时皇兄说嫂嫂身子不好,便也没敢前来打扰。"坤宁殿内,皇后坐在上首,而俪阳长公主携女儿玉敏郡主坐在下首位置。虽是坐下首,可腰杆挺得笔直,连说话的神态也没多客气。皇后虽是后宫之主,但谁不知只是个占着后位不能下蛋的凤凰? 皇上看中子嗣,谁若能为他诞下孩子,谁在后宫的地位便尊贵。宫里那些不能生孩子的妃嫔早就跟住冷宫没区别了,若不是皇后当着一国之母且协理后宫,恐怕也要受冷遇。 平日里得宠的妃子想来请安就来,不想来了随便找个借口就打发。而偏偏皇后的性子是个娴静的,再加上这些年一直没孩子,也无甚底气,是以处处忍着。 俪阳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妹,她上回入宫时只随口问了句皇后,得知皇后身子不好,连看都懒得过来。 只不过,眼下有桩事需要皇后帮忙,这才带着些滋补药材入宫。 "嫂嫂也清楚,"她说: “我膝下只有玉敏一个女儿,疼得跟眼珠子似的。南陵虽好,可始终比不上京城,而玉敏也到了说亲的年纪,便想看看京城的世家子弟。我久不在京城,现如今世家是个什么模样也不得而知,就想麻烦嫂嫂帮着物色物色,嫂嫂向来眼光好,兴许能为玉敏寻一桩好亲事。" 皇后疏离而客气地笑着,看了眼坐在俪阳公 主身旁的少女。 少女低头故作娇羞,模样看着乖巧恬静,若非昨日贵妃与她闲谈一嘴玉敏郡主在锦翠阁的事,她恐怕真要以为这玉敏郡主是个温婉贤淑的。 可总归俪阳长公主是皇上的胞妹,俪阳有所求,她不能推辞。 "公主既然信任我,我当然责无旁贷。玉敏也算是我看着长大,这样招人疼的,当配京城最好的 男儿。" “不过我久居宫中,这些年宫里也鲜少设宴,好些世家子弟我已不认得。不若这样……”皇后道:“我让娘家嫂子帮着拟分名册,也不说是公主要,就说我自己想存些青年才俊的名单。” "如此最好。" 俪阳长公主当下高兴,脸上露出点真心实意的笑来: “我初来京城,原本就想设宴结识些夫人小姐,眼下得你这个名册,回头我将这些世家子弟们一并请来吃茶,也热闹些。" 言下之意,便是要给玉敏郡主相看了。 待俪阳长公主和玉敏郡主离去后,皇后长叹了口气,吩咐:“去拟个名册来,京城还有哪些未定亲的适龄公子,凡是周正的,不拘身份学识,皆拟上。" “是。” 另一边,乾清殿内,明惠帝正在批阅奏章。 整个皇宫都在他的监视之内,坤宁殿内的谈话只过两刻钟就传到了明惠帝的耳中。"欲在京城说亲?"明惠帝问。 “是这么说的,"宫人道: “俪阳长公主还请皇后帮忙拟一份世家子的名册,过些日公主府设宴。" 太监总管张德芹听了,掀眼暗暗打星皇上神色。 明惠帝停下笔,问: “张德芹,你说这满京城的世家子,哪位配得上郡主?” "这……"张德芹小心翼翼道:"奴才也说不准,郡主身份尊贵,又是皇上的亲外甥女。说起来,一般子弟是配不上的。" 明惠帝点头: "确实难有人配得上郡主。" 说完,他捂着胸口低低咳起来。 张德芹忙上前问:“皇上,可是胸口又疼了?奴才去传太医来。” "不必,”明惠帝摆 手: “朕这胸口的疼,太医治不得。" 张德芹一听这话,明白了。 明惠帝心里横着根刺,这刺便是睿王府,一日不拔除,一日便疼得很。 明惠帝咳了会,继续道: “玉敏郡主冰清玉洁,无论是容貌还是气度皆彰显皇家典范,若是随便寻个世家子,恐怕辱没了她。" 他突然问:“张德芹,你觉得容世子如何?” 闻言,张德芹惊讶: “皇上,容世子……已经定亲了。” 惠帝眯眼,紧紧盯着他: “你觉得朕这主意不好?” 张德芹哪里敢说不好?兴许在俪阳长公主奏请回京时,皇上就已经打上这个主意了。 玉敏郡主嫁进睿王府,那便算给皇上添个助力。皇上这些年正愁没能在睿王府安插棋子,没想到,现下就是机会。 "可容世子已定亲,若皇上强行解除婚事,别说睿王府不同意,朝堂上恐怕也会有人弹劾皇上……”后头的话张德芹没敢再说下去。 明惠帝不以为意地笑了下,笑容里是毁灭般的阴毒。 “何须强行解除?”他说: “朕自有法子让容世子不得不娶玉敏郡主。” “可若是……”张德芹忐忑问:“容世子抗旨呢?” "由不得他!若抗旨不娶,朕正好拿捏他错处褫夺世子之位。睿王府可不只他一个儿子,侧妃膝下不是还有两个么?" 明惠帝话中之意明显,容辞没了世子之位,其他人自然会争,一旦睿王府内斗,他就可坐收渔网之利。 听了这话,张德芹心下震惊。 这日,阿黎回到自己的院子,瞧见个约莫四十岁的妇人站在廊下。见她来,那妇人恭敬地对她行了一礼: "见过姑娘。" 阿黎停下脚步,看向凝霜: "这位是?" 凝霜道: "姑娘,这位是夫人给姑娘请的教导嬷嬷。" "教导嬷嬷?"阿黎诧异。 "姑娘,"这时,妇人道:“老奴姓柳,姑娘可称老奴为柳嬷嬷,从今往后便由老奴教导姑娘成婚以及一切婚后事宜。" >阿黎茫然地眨巴了下眼睛,飞快将凝霜拉进屋子,悄悄问: “怎么回事?” 凝霜笑道: "姑娘,这是好事呀,说明姑娘过不久就要嫁人了。" 阿黎懵了懵: “过不久?” “正是。”凝霜说: “奴婢听说夫人去长椿堂跟老夫人商量了,说明年姑娘就要结业,得尽快将姑娘跟容世子成亲的日子定下来。" "估计这日子定得不远,毕竟容世子已经年纪不小了,可不是过不久就得嫁人?"她继续道:"这位柳嬷嬷就是来教导姑娘的。"阿黎听后,心情些许微妙。 怎么说呢? 虽然从小就知道自己要嫁给容辞哥哥,可忽然发现日子近在眼前,就有些……奇怪的感觉。她当然清楚成亲意味着什么。成婚后,两人关系就不一样了,变成了夫妻。 就会……..更亲密。 她不禁想起上次书院放假,容辞哥哥去接她回来。马车里,她睡在他膝上,他轻柔地抚摸她的脸,眸子里含着些意味不明的东西。 彼时,她不懂那是什么。 可此刻,像是流水躺过脑中般,那些东西被洗刷冲净,渐渐清晰起来。 或许,容辞哥哥知道他们即将成为夫妻,所以待她不—样了? 第39章 第39章 隔了两日,玉敏郡主与母亲入宫。 皇后将早已拟好的世家子弟名单拿出来。 "公主且看看,回头到了宴上也好认个名字。"皇后说。 长辈讨论此事,玉敏郡主自然不好旁听。 俪阳长公主道: “我与皇后娘娘谈些事,你先出去走走。” 皇后也说: “正好御花园的菊花开得艳,昨夜又下了场雪,正是赏雪赏菊的时候。”她吩咐宫人: “快带郡主去逛逛,可得伺候仔细了。” "是。"宫人们簇拥玉敏郡主出门。 其中一个着浅蓝裆子的宫女是皇后身边贴身伺候的,她领着玉敏郡主走去御花园,边在旁介绍各样的景致。 过了会,她看了看玉敏郡主神色,突然开口道: “奴婢早就听闻郡主仙人之姿,今日得见,果真跟画里的人一样好看。" “可不是?”另一个宫女附和:“也不知京城什么样的男儿能配得上郡主。”"听说名册上的人皆出身京城有头有脸的人家,皇上这般看中郡主,实在令人羡慕。"玉敏郡主勾唇,手指划过花瓣上的雪,心情愉悦。 “而且这些世家子弟,个个一表人才龙章凤姿,都是打着灯笼都难寻的。”宫女道: “不过依奴婢看,这京城的公子们再好皆比不上一人。有这人珠玉在前,旁人即便再优秀也暗淡无光了。" 玉敏郡主停下来: "哦?你说的是何人?" 宫女笑:“当然是睿王府的容世子啊。” 闻言,玉敏郡主僵了僵。 容辞的名字她当然听过,而且还知道他定亲了,那日在锦翠阁见到的女子就是他定亲的姑娘。这宫女怎么偏偏没眼色提这个? 见她欲发怒,宫女赶忙道: “容世子风姿卓绝,这么好的人,在奴婢看来只有郡主才能配得上。那个襄阳侯府的四姑娘算得什么?跟郡主比起来,她可差远了。" 这么一听,玉敏郡主心里舒坦了些,故作斥责: "可别胡说,容世子定了亲的。" 宫女叹息: "确实可惜了,不然容世子配郡主郎才女貌天造地设呢。不过有些事也说不准,京城里好些人家定亲后又解了婚事,好些 解过婚事的又定了别家。只要还未成婚,凡事都难料。" 这时,另一个宫女道:"奴婢听说容世子也入宫了,这会儿该是在太和殿候着。" 玉敏郡主眸子微动,状似不经意问: "太和殿在何处?景致可比这里的好?" 宫女道:“说来也巧了,从这绕过去,穿过游廊就是。郡主,那边还栽着许多雪竹呢,可要去瞧瞧?" "来都来了,自然是要去瞧一瞧的。"玉敏郡主说。绕过花园,一行人沿着游廊走,没多久就到了太和殿。 太和殿前有座小园子,布置得比别处精巧雅致,确实如那宫女说种了许多雪竹。可玉敏郡主无心赏竹,她慢悠悠沿着走廊而行,视线却暗暗寻找着什么。过了会,拐过走廊,突然见前头站这个男子。 这人一身浅紫蟒袍,金带玉冠,身姿修长挺拔。单单往那一站,竟是将满园的风华都比了下去。许是察觉这边的动静,他缓缓转过头来。瞧见那张面容,玉敏郡主顿时惊为天人。 恰此时,宫人忙行礼: "容世子。" 玉敏郡主回神。原来这位就是她们口中风姿卓绝的容世子。 容辞的名字她常听母亲说过,可她远在南陵鲜少入京,即便偶尔随母亲回京赴宴,也总是错过见他的机会。因此,从来不知睿王府的容辞长什么模样。 如今一见,果真是如谪仙般的男子。哪怕他只是淡漠地一瞥,也令她怦然心动。 她立即调整好姿态,款款莲步上前行礼: "容表哥。"见容辞不理会,兴许是没认出她是谁。 玉敏郡主自我介绍道:“想来表哥不认得我,我才从南陵来京城,往后会随母亲留京,届时还望容表哥多多关照。" 这话一说,任谁都能明白眼前人的身份。 玉敏郡主又道: “我适才在逛御花园,得知这边雪竹长得好便来看看,竟不想在此遇到容表哥,真是巧了。" 未等她话说完,这时一个内侍小跑过来: "容世子,皇上召见。"容辞“嗯”了声,看也不看玉敏郡主,转身离去。玉敏愣在原地,一时不明白容辞为何待她如此冷淡。她摸了摸自己的面庞和发髻,莫不是自己打扮得不够好 看? 宫女有些尴尬,小心打圆场道: “郡主莫怪,容世子对谁都这样,全京城都知容世子待人清冷。郡主才得见,日后相处久了就明白了。" "真的?"玉敏郡主问: "难道对襄阳侯府的四姑娘也如此?" "自然……也是如此的。宋四姑娘怎么能跟郡主比?郡主聪明美丽,凡是正常男子,都晓得选郡主。" 玉敏听了,心下的狐疑散去,渐渐舒坦起来。她望着容辞离去的方向,羞臊地笑了。 阿黎觉得近日容辞待她不一样了。 比如以前请她去看戏,只会让人来传个口信。如今,他居然下帖子。 阿黎捧着脸坐在桌边,桌上就是一封帖子。粉色花笺,还熏了香,一朵浅白兰花嵌于其上。中间写着“阿黎亲启”。 字还是熟悉的字,可写在这张花里胡哨的帖子上就突然陌生起来。 她盯着帖子看了良久,转头问凝霜: “容辞哥哥这是何意?看戏而已,传句话不就得了?怎么还下帖子了?我长这么大第一次收到他帖子,怪心慌的。" 凝霜笑出声: "许是最近京城时兴下帖子呢?" 阿黎说: "京城哪天不时兴下帖子?可容辞哥哥居然给我下帖子,就显得……""显得什么?" 显得客气,客气中又夹杂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昧。 这种帖子一般是送给关系亲密的人。阿黎此前见过,三姐姐还未成婚时,就收到过三姐夫给她写这种帖子,每次三姐姐收到就脸颊绯红。 当然,她跟容辞关系也向来亲密,只不过.. "唉!”阿黎呼出口长气: “容辞哥哥突然给我下帖子,弄得我都想考虑要不要跟他去看戏了。" "那姑娘想去吗?"凝霜问。 "想,上次我说有一出戏想看,但那天戏楼没排就没看着,容辞哥哥答应说过两日带我去看来着。" "罢了,"阿黎再次瞥了眼帖子,然后起身: “我明日还是去赴约吧。” 皇宫,乾清殿。 r />明惠帝批阅了几本奏章后,突然想起件事,问: "昨日玉敏郡主去过太和殿了?" 张德芹道: "去了,宫女引着去的。" "如何?她见了容辞可满意?" 张德芹笑道: “怎会不满意?皇上给郡主寻了这么好的人选,别说南陵找不出这样的来,就京城也只这么个。郡主自然是满意的。" 这说的是反话,皇上谋划之事,张德芹清楚。他有意将玉敏郡主配给容辞,自然得让人将容辞夸得天花乱坠。 昨日宫人便是皇后受命安排的,为的就是引郡主去见容辞。这桩婚事,只有郡主欢喜,皇上的谋划才能顺利。 果然,那郡主是个肤浅的,只看脸。听宫女说,她见容辞一面就钟情了。 听得此,明惠帝满意,嘱咐道: “让皇后那边好生操办。” 是,张德芹明白。 眼看天色已晚,想了想,张德芹问: “皇上,今夜可要翻牌子?” 明惠帝停下笔,面上突然散发出一股戾气。 张德芹不敢再多说,恭敬低头。 皇上身子不好,已经快半个月没临幸妃子了,可又急子嗣。这些天因着心情郁结,发落了好些宫人,乾清殿门外每天都要擦一遍血迹。 明惠帝阴沉了会,开口: “把牌子端来,再让太医配副药。”还能配什么药?自然是能让皇上龙精虎猛的药。但这种药非长久之策,明惠帝自己也明白。 张德芹忖了忖,说: “皇上,奴才听说江湖上有些能人异士懂炼丹之术。” "此术不仅能长生不老,更能补肾益精。" 明惠帝倏地抬眼盯着他: “张德芹,你是想让朕学前朝昏君?” 历朝历代总有那么几个昏庸的皇帝,前朝就有一个因沉迷炼制长生不老药,而荒废朝政的。最后药没练成,倒是被人造反灭了。 “皇上,”张德芹惊骇跪下来: "奴才不敢,奴才实在为皇上着急皇嗣所以才….."提到皇嗣,明惠帝心下微动,静静听他说。 "奴才也只是听闻,但具体如何也不知。眼下外有敌国虎视眈眈,内有睿王府与皇权对峙,朝臣还 整日催促后宫子嗣。奴才见皇上整日烦心,就想为皇上分忧,奴才这颗心尽忠皇上天地可鉴。” “说下去。”明惠帝道。 "是。"张德芹舔了舔唇,继续道: “这法子其实民间有人在用,奴才想着暗中寻些能人异士来,若是真能起效用更好,若是不能,届时…" 他比了个抹脖颈的手势,说:“反正外人无从知晓,能为皇上效力也是他们的福了。” 他话落,明惠帝若有所思。 次日,容辞休沐,将京城最好的戏楼包场。 阿黎乘马车到时,见戏楼里空空荡荡,容辞独自坐在二楼正中央的主位。见她进门,他喊: “阿黎,这里。” 阿黎抬眼,也不知是不是角度问题,总觉得今天的容辞有些不一样。待上了二楼后,她才发现那股不一样的感觉从何而来。容辞平日惯来爱穿深色衣服,靛青、石青、玄色或者黑色。 可今日,他居然穿了件孔雀蓝的锦袍,颜色鲜亮不说,衣服上还绣着百花团纹,腰间坠了枚玉佩和一只香囊。 容辞本身就长得俊,只是平日行事沉稳老练,看着比旁人长些年岁。可此时这么一瞧,话文里的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不就是这模样? 阿黎好奇地欣赏了会,夸道:“容辞哥哥,你这样穿真好看。” "是么?"容辞坐着喝茶,唇角微勾: “喜欢?" "嗯,我见我二哥也这么穿过。”阿黎说:“当初他买胭脂哄姑娘时,就喜欢穿鲜亮的。" 阿黎的二哥,便是三房的堂兄。早已娶妻成家,小时候跟阿黎关系不错,是以买胭脂哄姑娘时还曾问过阿黎意见。 她记得她二哥当初追喜欢的姑娘时,就穿得鲜亮又风流,与容辞别无二致。但不知为何,她话落,容辞唇角的笑些许不自然。她坐过去: “容辞哥哥,今天点了什么戏?”这时,戏楼的掌柜上楼来,热情介绍道: 作者有话要说: "容世子,宋姑娘,这是戏班子近日排的戏,您看看。" 阿黎接过来,虽说是新排的,可上头只有两出是最新的,其他的她都看过。而且最新的戏名,皆不是她喜欢的。她翻了两页 ,问: “可有新奇有趣的?” 学柜的一听,支吾道:"有是有,只不过……不知能不能唱。" “既是有,为何不能唱?”阿黎不解:“我还就想听新奇有趣的呢,只管唱来。”"宋姑娘真要听?"掌柜的问。容辞开口问: “是什么戏?”"呃……《西厢记》。"阿黎:".…." 她读了这么多年书,饶是没看过《西厢记》也听说。况且,她还见书院的同窗们愉愉看过。这是本香艳的书,说的是张生和崔莺莺的故事,里头情情爱爱黏腻旖旎,令人看了面红耳赤。她曾不小心看过那么段画面,至今记得。 一时间,阿黎有些窘迫。 学柜的也窘。 这种戏一般是客人请戏班去府上唱,平日没在戏楼唱过。不过今日容世子包下戏楼没其他客人,若是他想听倒也无妨。他小声问: “容世子,可要唱这一出?” 容辞看向阿黎,见她脸颊红透,不知想起什么,眸子溢出点笑来。"不必了,按你们这最受欢迎的唱就是。"“哎,好好好。”掌柜的立即去准备了。阿黎坐在一旁,低头盖赧。“阿黎。”"嗯?" 她眼前出现一盘糕点。“尝尝。”容辞说。 阿黎点头,拿起块糕点掩饰般地吃起来。 但下一刻,就听容辞问:“你盖什么?看过《西厢记》?” "没有!”阿黎抬头,正义严辞道:“我是正经姑娘,哪里看过这个?" “是么?”容辞闲闲地,不紧不慢地说:“我记得有人五岁时还曾钻洞去隔壁.…唔——”他话没说完,唇就被一双柔黄捂住。 小姑娘涨红着脸,凶巴巴瞪他:"不准你说!"容辞愣了愣。 他常与阿黎亲密相处,还从未见过她脸红的模样。渐渐地,心底涌出些奇妙的感觉。这种感觉,像是有根羽毛在他心头挠,惬意而酥痒。 小姑娘眼睛清澈明亮,漆黑的眸子映着他的倒影,他清楚地看见自己在她眼里笑了。而这厢,阿黎自顾慌乱地捂住他嘴巴,可这一捂反倒有此地无银三百两之意。她又盖又气,怒瞪了容辞一会,却莫名不敢看他深邃的眼睛。 对视片刻,狼狈地别 过眼。 她低头,埋怨嘀咕:"容辞哥哥今天怎么这么坏?小时候的糗事你还提,我不要面子吗?"容辞莞尔。 “好,我不提了。” 他视线落在她唇边沾着的点心碎屑上,手痒。忖了忖,他凑近: "别动。"他神色认真,阿黎不解何意,没敢动。 但接下来,他缓缓伸手。大拇指在她唇边轻柔捻了下,有什么东西掉下来,落在衣衫上。她心头一跳。 第40章 第40章 长公主府。 玉敏郡主踏进屋子:"娘,您找我有何事?" 俪阳长公主正坐在软榻上翻看名册,面含笑意: “敏儿过来,这些是你皇后舅母帮你选出来的世家子,此前我跟你舅母一同商讨过,思来想去,觉得这几位……" 她抬眼,见玉敏站在一侧,心不在焉。 "怎么了?”俪阳长公主问:“可是昨夜没睡好?" 玉敏郡主摇头,懒懒地坐下来,视线满不在乎地瞥向名册。 这份名册倒也齐全,上头世家子弟的名字、年龄、出身背景以及官职学识都标注得清清楚楚,甚至还请画师描了画像。 丽阳长公主道: "不愧是主理后宫的人,事事想得周全。我原本只是想要个名册,她竟还请了画师画像,这么一来,后日的赏菊宴倒方便多了。" 她继续道:“下午我让锦翠阁的人送头面过来,届时你挑几支,我的敏儿是尊贵的郡主,自然要打扮得最好看。” 想到什么,她又问: "对了,听说此前你去锦翠阁跟东平侯府的姑娘闹了些矛盾?" 提起这个,玉敏郡主就蹙眉不喜: "娘,京城的这些贵女实在不知礼数,撞了我还打坏我的东西,道歉趾高气昂毫无诚心。这许佩玲倒还好,是个胆小的,可那襄阳侯府的四姑娘仗着……" "仗着什么?" 玉敏郡主有私心,不愿说仗着睿王府容世子的势,只道: “反正她仗着父亲是吏部尚书,外祖家是国公府就不把女儿放在眼中,当众下女儿的脸子,让旁人看笑话。" 闻言,俪阳长公主沉下脸来。 "原本还想着宋家四姑娘定了亲就不必下帖子了,既如此……”她说:“那就下帖子请来坐坐,我倒要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姑娘。" 说完这个,俪阳长公主把手上的名册递过去: “敏儿看看,你中意哪个?这些都是京城顶顶好的,倒勉强配得上你。" "可我哪个都不喜欢。"玉敏郡主道。 /> "娘,女儿……"玉敏郡主迟疑了会,害羞说: “女儿早已心有所属,除了他,不想嫁旁人。”“是谁?” "是……睿王府的世子容辞。" 这日,阿黎午歇起来,见凝霜掌着份帖子进来。 她问: "可又是容辞哥哥送来的?" "不是容世子,”凝霜道:“是俪阳长公主下的帖子,邀请夫人和小姐后日去吃茶。夫人不在府上,所以帖子送来姑娘这了。" 一听俪阳长公主府,阿黎皱眉: “我不想去。” "可这是长公主府送来帖子,不去以什么由头?"凝霜问。 阿黎叹气,她自己也知长公主下帖,肯定推脱不得。况且这是俪阳长公主来京城头一回设宴,若是不去,以后铁定是结仇了。 她问: “我娘去哪了?” "奴婢不知,兴许是出门吃茶了。" 想了想,阿黎说:“快帮我换衣裳,我去找容辞哥哥。” 莳华馆,容辞正在跟孟子维谈事。 "宫中传消息来说,皇上暗中派人寻找江湖能人异士。”孟子维道: “难道是想效仿前朝炼长生不老之术? 容辞慢条斯理喝茶,静静听着。 孟子维嗤笑: "这老东西,居然还想长生不老,也不看老天愿不愿容他。当年为了坐上皇位,残害多少忠臣造下无辜杀孽,他居然还想长生。" 二十多年前,皇上还不是东宫太子,只是蓉妃的儿子。但蓉妃宠冠后宫,连皇后都要让其三分。 靠着这份宠爱,蓉妃在后宫作威作福,谋害皇嗣宫妃,后来更是起了让儿子当太子的念头。于是联和娘家谋划,构陷朝堂许多无辜大臣下狱。 彼时那些皆是东宫太子党,也是拥护睿王之人。 其中就包括孟子维的父亲。 孟家被抄家流放,全府女眷死在流放途中。只孟子维被百灵山庄救下,隐姓埋名活了下来。后来十岁的容辞找到孟子维,两人这才开始了联手复仇之路。 "能人异士,你手上不是很多吗? 4;容辞道: “先让他们折腾几日,届时再安排我们的人入宫。" 孟子维点头: “我也是这么想的,他不是想长生吗?那就让他去天上长生。” 他喝了杯茶,随即又道: "还有,我派人去南陵查了俪阳长公主。" 容辞侧目:“为何想查俪阳长公主?” “因为……”孟子维咳了咳,冠冕堂皇说: “谁让那玉敏郡主不知好歹得罪了我们小阿黎。” 容辞淡笑了下: “查到了什么?” “俪阳长公主这事可就有意思了。”孟子维突然八卦起来: “众人只知道她是因丈夫离世,携女儿归京长住。可其实不然,她是在南陵待不下去了。" 俪阳长公主为人跋扈,嫁去宋家更是托大,公婆都说不得她。起初她跟驸马恩爱了段时日,后来日子长了,驸马也受不住她的脾气,是以开始在外头偷偷养外室。 而俪阳长公主渐渐不满丈夫在床上力不从心,也偷偷地养面首。 夫妻俩各自玩得不亦乐乎。后来俪阳长公主得知丈夫在外头养人,面子上过不去,便直接将那外室打杀了,彼时外室腹中怀着孩子,据说是个男婴。 俪阳长公主膝下只有一个女儿,宋家盼男丁久矣,好不容易看见希望却被俪阳长公主扼杀。驸马暴怒,索性破罐子破摔,将俪阳长公主养面首的事抖落出来,还将那几个面首拉出街示众。 这令俪阳长公主颜面扫地,她暗中写信回京哭诉。皇帝得知胞妹被欺负自然不会坐视不管,当即命人去南陵捉拿驸马。 但驸马是个有血性之人,自知做了这样的事难逃一死,不想牵连家中,便提剑自刎了。 这桩丑事在南陵闹得沸沸扬扬,但事关俪阳长公主,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且南陵离京城千里之遥,京城更是没人知道此事。 孟子维说完,直乐: “没想到长公主的事这般精彩,你说若是她的事在京城传出来,会否还有脸待下去?" “先不必传。”容辞道。 "为何?" "俪阳长公主暂时还有用。" 这厢两人正谈着,侍卫匆匆走到门口叩门,语气有些急: "世子爷,阿黎姑娘来了。& #34;容辞停下。 孟子维愣了愣: "她怎么……来了?" 不怪孟子维诧异。 莳华馆是个隐秘之处,除了容辞亲近的幕僚,旁人是不知的。从外头看,也只发现这里是青楼。却不想,阿黎居然知道容辞在这。 他下意识地看向容辞,也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竟在他脸上看到丝慌张。孟子维低唇咳了咳,幸灾乐祸道: "那个……既然是来找你的,我先回避了。" 说是回避,却溜得无比快,跟逃似的。毕竟他也不希望被阿黎看到自己在这,若是阿黎得知了, 许佩玲肯定也会得知。 孟子维将将离开,阿黎的身影就出现在走廊。她面色古怪,还有些复杂。 不可思议、震惊、羞臊、愤怒………等等情绪一股脑充斥着她。 适才她准备去御马巷找容辞,可在街上恰巧见容辞的贴身侍卫沈牧,于是好奇地跟了过来。哪曾想,左拐右拐,居然拐进了莳华馆,而且还在后门看见容辞的马车。 当时,阿黎的脑子里嗡嗡作响,一度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使劲掐了几下,确定自己没看错。她的容辞哥哥…… 居然! 逛青楼! 阿黎越想越委屈,越想越难受。她曾听说京城的世家公子们到了年纪,家里会 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安排通房或是其他女子服侍。而容辞哥哥屋里没通房,身边也无其他女子,令她一度以为容辞哥哥是持别的。可她忘了,他终归是男人,是个已及弱冠血气方刚的男子.. 以前那些刻意忽视、盖于考虑的事,这一刻全化作愤怒涌出来。容辞哥哥太过分了! 她三分委屈七分凶煞地站在门口。门是敞着的,刚才孟子维离开时没关上。 容辞也没让人关上,毕竟阿黎已经寻来了这里,关不关已经没必要了。他坐在椅子上,面前一盆碳火,碳火上架着茶壶,壶中的水正在咕咕冒热气。容辞觉得,他此刻的心情就像壶中的沸水,精乱且焦灼。 他默默对上阿黎盛怒的目光,心里已经开始想了数十个解释的理由。他开口: "阿黎,你来了?" 阿黎走进去,像是生怕他不知道自己有多生气般,脚步踏得很重。她进门,继续瞪着容辞。".……"容辞头疼,淡淡瞥了眼门外。 外头的侍卫极其有眼色地将门关上。 室内一静,阿黎忍不住鼻头发酸,眼眶渐新红起来。 "容辞哥哥,你太过分了!" “阿黎,你听我解释。”容辞见她这模样,无奈又心疼。他走过去,牵她的手:"并非你看到的这样。" 阿黎用力甩开他,还重重地拍在他手背上,发出清脆的声音。容辞当然不疼,只是头一回见阿黎这般生气,他有些没底。宇不定自己的解释会不会让阿黎信服。 若是前两世,阿黎性子温顺胆小,忙忙碌碌只斡旋于内宅中。有时即便她生气,但只要自己放低姿态说两句软话,她总会立马原谅自己。 而这一世,阿黎脾气和性情都变得截然不同。“阿黎先坐,具体原由我慢慢跟你说。” 阿黎红着眼眶: "容辞哥哥还有什么好你的侍卫对这里熟门熟路,想必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你居然出现在这样的地方,还瞒着我不让我知道。你……”阿黎咬唇,委屈控诉:"容辞哥哥是何居心?"“我不管!”她道: “我心里可难受了!我再也不想理你!”说完她转身想走,却被容辞拉住。"阿黎,你好歹让我说两句。嗯?" “好啊!你说!我看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来!”她凶巴巴。容辞深呼吸口气,咳嗽了声。 下一刻,侍卫们的脚步声远去,整层楼只剩阿黎和容辞两人。“阿黎,”容辞试图再去牵她的手:"这里……其实是孟子维的地方。"才将将逃离的孟子维,殊不知容辞第一句话就将他出卖了。 然而阿黎听后,满脸不信:"分明是你逛青楼,何故拉子维哥哥下水?" 容辞道: “我不是逛青楼,适才跟你说的话不假,这里确实是孟子维的地方,而且孟子维经营此处已经十多年。”“哦?”阿黎抓住重点:"这么说,你也在这……"“狎妓"二字她说不出口,怒目道: “在这快活十多年了?” ".…." 容辞扶额。 “不是,”他说: “我们在这商量些事。” “什么事?” “朝堂之事。” 容辞语气真诚,不料他这话一落,阿黎大滴大滴眼泪落下来。"容辞哥哥,你当我是小孩么?居然拿这么拙劣的理由骗我。""朝堂之事哪里不好商量?非要在青楼?""不是还有御马巷吗?再不济也可去茶楼吧?""你选青楼商量,可不就是一边商量一边快活吗?""呜呜呜……你居然骗我。" 她真的好伤心! 容辞: "……" “阿黎。” “别喊我阿黎了,容辞哥哥,我不想嫁你了!”阿黎气上头,想也没想就说这话。闻言,容辞面色突变。 适才的那份镇定已荡然无存,罕见地,他有些慌乱起来。他立即转头吩咐:“去把孟子维叫来!” 第41章 第41章 孟子维觉得自己交了容辞这么个朋友,倒八辈子霉。 好不容易躲出来,又被他叫回去。 才走到门外,就听里头容辞轻声细语地哄人。 但许是他不大会哄,又或者从未遇到过这样的状况,瞧着越哄,他那小媳妇儿哭得越厉害。孟子维咬牙切齿,抬手叩了叩。 “进来。”容辞开口。 他走进去,先是笑嘻嘻地跟阿黎打了个招呼: “小阿黎你来了?哎呀,遇到什么事了,居然哭成这样?" "是不是容辞欺负你了?若是他欺负你,你跟子维哥哥说,我给你做主。""子维哥哥?"阿黎抽噎着问: “容辞哥哥说这里是你的地方,可是真的?" 孟子维无语地看向容辞:他倒是撇得干干净净。 "子维哥哥,到底是不是?" "……是。" 阿黎气道:“天下那么多生意可做,你为何偏偏要经营青楼?你可知这种行当但凡沾染,这辈子名声就毁了么?" "你经营青楼,阿玲知道吗?你居然还想骗她喜欢你,我实话告诉你,你死了这条心吧!阿玲是我的朋友,我断不会让她上当!" 孟子维憋屈得很,看向容辞: “你喊我来就是让我背罪名的?”“我让你来解释。”"你自己不会解释?"不会。 毕竟这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事,阿黎又在气头上,他越描只怕会越黑。"小阿黎,先别急着哭。" 孟子维这人比容辞拉得下脸,若是要道歉,做的姿态足得很。 他低头片刻,再抬头时,面上一副痛心疾首后悔不已却又难言之隐的模样。"这里确实是我经营,可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不是为挣钱。" "那是为什么?" "原本朝堂上的秘密不该跟你说,既然你误会至此,那我只好说了。"孟子维神色无比认真:"这里经常出入朝臣,朝堂上的消息每日都会在这沉淀。而我和容辞……" 说到这里,阿黎恍然大悟。 适才她只顾着 委屈生气,倒是没想到这一层。 睿王府和天家矛盾已久,但凡一个不慎就会万劫不复,这些年多亏有容辞,睿王府才能安然无恙。 她虽未参与朝政,但深知其中复杂。而容辞哥哥本事了得,在朝中与人周旋。竟不想,这座青楼是他谋划的工具。 不过片刻,她心里的那些火气消散了。她缓缓看向容辞: “子维哥哥说的是真的?”容辞点头,神色坦然。 “子维哥哥,”阿黎不好意思道歉: “我误会你们了。” 误会不误会的孟子维不在乎,他只在乎一点,小心翼翼地问: “那……这事能否在阿玲面前保密?" 他道:“你也清楚,这种事不能对外透露,知道的人越多于我于容辞皆不利。阿玲若是得知,我还得再跟她解释,可她一个不谙世事的姑娘家,得知了岂不是整日担忧?万一对旁人说出去……" “子维哥哥放心,”阿黎立马保证道: “我不会说出去的,一个字也不会对阿玲提起。”"小阿黎真好!”孟子维松了口气,笑起来: “还是小阿黎有情有义。""不像某些人,”他阴阳怪气,指桑骂槐: “重色轻友,说出卖就出卖。"“小阿黎,我还有事先走了。”他说。 不过走之前,打算以牙还牙:“容辞虽没在这乱来,但他常在这待到深更半夜,还有貌美姑娘为他抚琴唱曲。" 容辞冷冷掀眼。 而孟子维说完,看也不看他,立马跑了。孟子维一走,室内又安静下来。 此时已是酉时二刻,临近黄昏。外头天降大雪,雪光明净,从窗户透进来,照在阿黎瓷白的脸上。 因刚哭过,她眼睫湿哒哒地黏在下眼睑处。本该是楚楚可怜的模样,可那双清澈的眸子含着愠怒,倒令人不敢妄自疼惜。 孟子维走时的那句话不轻不重,却令阿黎如鲠在喉。 她虽误会了容辞,可孟子维的话不该是假了吧? “阿黎,”容辞走过去,想牵她的手,忖了忖,还是不敢轻举妄动。"这下你信我了吗?"他问。 "可子维哥哥说你经常在这待到半夜三更,还有貌美女子为你抚琴,难道这是冤枉你的?" 容辞虽将精力 放在朝堂的谋划上,可私下也是个风雅之人,得闲会自己写字作画,也会抚琴弄曲,最喜欢的就是忙碌一天后闺眼坐在这里,听一首曲抚慰疲惫。 这算是他为数不多的爱好,可绝非孟子维说的那个意思。 "不是冤枉。"他道。 阿黎气鼓鼓瞪他:"这么说,你也承认你跟貌美的女子孤男寡女待在一室了?" 容辞错愕,还能这么算? “我只是听曲,别无他意。” "谁知你有何意?你心思藏在肚子里头,就算你有旁的也没人窥见。"“我怎会有旁的?阿黎,你与我相识多年,除了你,我还与谁亲近过?” 他急于解释,心里这么想,就也这么说了。 可在静悄悄的屋子里,这话像是带着火钻入阿黎的耳,阿黎的心,令她脸颊悄悄烫起来。 ——除了你,我还与谁亲近过? 阿黎低头,羞于看他。 容辞说完,也后知后觉地发现,这句话很是暖昧。渐渐地,屋子里开始燥热起来,连空气都有些稀薄。“阿黎,”他低声问:“你在吃醋?”轰地,阿黎的脸红了。 她窘蹙得很,结结巴巴反驳: “哪、哪有?你别乱说!”容辞笑了,此前的慌乱不在,反而变得镇定从容。 他牵起她的手: “我说的是真心话,除了你,我身旁再无别的女人。”他用的是“女人”二字。也因为这两个字,此前一直遮盖在两人之间的那层纸,瞬间就破了道口子。 容辞藏在心里的话,开始毫无负担地说出来。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在乎谁,你还不清楚吗?”"我心中对你……你感受不到吗?" 他说得温柔,目光笔直而灼热,令阿黎羞得很。她的耳朵,她的脖颈,全烫起来。低头,不敢回他的话。 “阿黎,"容辞没放过她: "抬起头,看着我。”"今日这样的误会,我不想以后再有。"他说。 “此前那句话,也不许你以后再随意说出口。”他严肃道: “你心中气归气,可不能拿婚事置气。 他想娶她,等了这么多年,鬼知道听到她刚才说“不想 嫁了”,他有多慌。阿黎自知理亏,低低“嗯”了声。 "抬起头来。"容辞不容她退缩,像是要得到她亲口保证似的: "你答应我。" “嗯。"阿黎难为情得很: “我知道错了。” “我要的不是这句。” 也不知为何,那层纸破了后,阿黎头一回生出这种男女情爱的甜蜜。这滋味……还怪好的。 她装傻:"容辞哥哥要的是哪句?" 见她这副娇羞模样,容辞莞尔,眉目渐渐舒展开来。 他将她拉近了些,一点一点,拉入怀中: “阿黎,为何不敢看我?”阿黎头顶都快冒烟了,尤其容辞还用这么撩人的语气说话。 她继续装死。 “阿黎.…” 容辞呼吸渐重。 怀中之人温软,香气好似上瘾的蛊,令他情不自禁地想陷落其中。这一刻,他想亲她。 “阿黎,”他低声呢喃她的名字,轻柔地抬起她下颌。“看着我。”他说。阿黎抬脸,望进他眼中。他深邃的眸子仿佛着了火,只一眼,就烫得她心发热。 她没出息地,躲避他的视线。 容辞索性捧起她的脸,不让她逃。 “阿黎,我想亲你。” 他缓缓倾身过去,慢慢掩下长睫。犹如醉酒之人,迷离中寻找香甜。然而眼看就要一亲芳泽,这时,门外突然有人打断。 "世子爷,尹大人来了。" 容辞闭了闭眼,十分遗憾。 阿黎心下也有些遗憾,可更多是羞臊。她立即从容辞怀中退开: "有人来了,你快去忙吧。" “那你呢?”容辞问,这才想起来她出门应该是有事。 “我原本是想来找你的,我收到俪阳长公主府送来的帖子,邀请我后日去吃茶。我总觉这帖子不怀好意,所以来问问你。" 容辞默了默,拍拍她的肩: "对面有座酒楼,你去那等我,我一会过去陪你用晚膳。" “嗯。”阿黎点头。 出门时,正好见尹绍歆站在门外。 尹绍歆是个快四十年纪的男子,官拜内阁大学士,身上散发一股官场上位者的气势。 阿黎见着他,觉得像是被他那双平静的眼看透似的,越发地不好意思。只飞快福了福,然后下楼。 "尹大人此时来,有何事?"这时,容辞在里头问。 侍卫领阿黎从后门出去。 眼下还是白天,莳华馆没什么客人,后院这一处因只有容辞和孟子维出入,更是僻静,几乎没人过来。 可饶是如此,阿黎第一次来这样的地方,还是觉得浑身不自在。直到到了酒楼,才好些。这会儿离用膳还早,阿黎说要定雅间,掌柜的立即派人请她上楼挑选。 "楼上还许多空着的雅间,小姐且去看看喜欢哪一处。" 阿黎跟着跑堂上楼,然而在经过西边的一间时,那跑堂歉意道: “哦,忘了说。这间已经被人定了,客人一会就来。" 阿黎点头,继续往前走,然后选了里边的一间。 进雅间后,阿黎让侍卫婢女都退出去,自己捧着脸坐在桌边发愣。适才莳华馆发生的事,好像做梦似的,却又真实而清晰地涌进脑海中。 “我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知道吗?”"我在乎谁,你还不清楚吗?"“我心中对你……你感受不到吗?” 他诚挚而温柔,对她刨白至此。后来,他还说: “阿黎,我想亲你。” "嗷呜……" 想起当时画面,阿黎整个人像着火似的,滚烫。 她羞愤欲死地将脸在桌上滚了一圈,随后又使劲拍了拍。最后,抱起桌上茶壶猛灌了两口。听见动静,凝霜开门看进来: “姑娘,怎么了?” "没什么?"阿黎捂住发烫的脸颊,不知如何是好。 她站起身: “我去恭房一趟。” 走出门,在经过适才的雅间时,突然听见里头传来争执。“我不想嫁梁公子,娘,你为何诞我出来相看?”"你给我坐着,哪都不许去!今日你若是踏出这里,回头就别认我这个母亲。" "梁公子哪里不好?我费尽心思为你寻了这门亲事。你可知梁公子的姐姐在宫里是什么地位?梁家在朝 堂也是实权的官职,往后你嫁去这样的人家,还能委屈你不成?" "放眼望去,上哪找比这更好的亲事去?你居然挑三拣四。我送你去静香书院读书可不是为了让你任性忤逆我!" "娘,"苏慧觉得这话可笑:"女儿在你眼里是什么?是可以换取名声和利益的工具吗?"啪-—— 一声脆响,连外头的阿黎都懵了。 “我养你这么大,你处处比不上旁人就算了,在府上竟然也不得你父亲欢心,要你有何用?” "如今我千辛万苦为你寻了门好亲事,你却拿我的好心当成驴肝肺。我告诉你,一会梁夫人来了,你若是有半点差池,我回去定不饶你……" 苏慧捂着脸,无声淌泪。 阿黎看到这,收回视线,抬脚下楼。 苏慧在书院时处处针对她,老实讲,她顶讨厌苏慧这样的人。可她并不想看苏慧的笑话。 从恭房回来,再经过西边的雅间时,门已经关着了,里头传来寒暄的笑声。 想必是那位梁夫人来了。 阿黎走到自己定的雅间,正想问侍卫容辞来了没,一抬眼就见容辞已经站在里头。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 温声开口:“阿黎,过来。” 经过此前在莳华馆的事,阿黎没法再坦然面对他了。她低着头,一时觉得局促得很。容辞轻哂,缓缓走过来。 好似男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放得开,此前发生的事,他像没半点记忆,仍旧跟以前一样,极其自然地过来牵她。 容辞将她拉进去坐下,问:"帖子可带了?" "啊?" "你不是说俪阳长公主给你下了帖子?我看看。" “哦,”阿黎赧然,她光顾着害羞倒忘了正事。 便立即扭头喊: "凝霜,把帖子掌来。" 凝霜进来送帖子,又退出去,还仔细将门关上。 容辞展开看,上头也就两句寻常邀约的话,但他却思忖了好一会。 "俪阳长公主生性跋扈,而玉敏郡主与其母亲如 出一辙,母女俩素来难缠。" “那我要不要找个借口推脱?”阿黎说: "就说我吃坏肚子了。" 容辞笑: "倒也不必担心,你之身份去了也没人敢为难你。" "不过……" "不过什么?" 容辞道: “即便她们不敢为难你,我仍旧不放心。” 他眸色过于温柔,像是带着会勾人的触角,勾得阿黎心跳加快。她端起茶杯轻抿,笨拙地掩饰自己: “那、那我到底要不要去啊?”"想去就去,在京城,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不必顾忌旁人。"容辞将小姑娘的羞臊看在眼中,不禁莞尔。 两世,他都未曾见过他的阿黎这般娇羞的模样。 即便上辈子与他成亲,她也是谨记嬷嬷教导,努力作出副端庄从容的模样力求不出差错。直到圆房时,她扯着被褥低低求他灭灯,才勉强窥得些许羞颜。 后来,她很快适应了婚后生活,做一个贤淑的、不怒不妒人人称赞的世子妃。 彼时,容辞觉得那就是她的样子。 端庄的,贤惠的,少言寡语却稳重的女子。 然而从活一世,他才知道,他的阿黎原来可以这样招人稀罕。 她娇俏,她可爱,偶尔娇蛮,偶尔古灵精怪,鲜活得令他哪哪都欢喜。过了会,容辞转头对门口喊了声: “千凤,进来。”随即门打开,进来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姑娘。阿黎诧异,之前她进门时并未瞧见这人,也不知她何时等在门口的。 “她叫千凤,”容辞说:“以后跟在你身边。” 阿黎不解: “可我有婢女了啊。” “阿黎姑娘,”千凤对她福了福身: "属下跟着姑娘,不是服侍端茶倒水,而是负责保护姑娘的。" 阿黎愣了愣,又听此女子爽朗道: "属下笨拙,服侍的事不会,但打架厉害。"说到这,阿黎明白了,容辞是怕她受欺负,派了个有身手的婢女给她。阿黎新奇得很: "打架多厉害?" "应该……"千凤认真想了想,指着门口的一个护卫说: "能打他那样的十个。 4; 门口的那名护卫是阿黎带来的,且是国公府的两个舅舅送给她的。他本就功夫不错,不想,眼前这个高瘦的姑娘居然说能打他十个。 那护卫显然也听到了,心里自然不高兴,但主子面前他不能乱说话,是以憋得脸色黑了几黑。交代完事,容辞挥退众人出门。 门一关上,室内安静。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眼下只剩用膳。可此时用膳尚早,阿黎没事做,适才那股局促又冒出来。她垂头,拿着块点心慢吞吞吃。 “阿黎。”"嗯?" "点心好吃吗?"“好吃啊。” “我尝尝。”容辞说。 阿黎以为他会去拿盘子里的,可没想到,容辞径直倾身过来,咬了口她手上的这一块。他温热的唇瓣划过她的指腹,酥酥麻麻,还有些痒。 阿黎脸上腾地红起来。 "容辞哥哥,你……" 他……可是在勾她? 见插入书签 作者有话要说: 二更结束,继续送红包,啵啵你们。 感谢投出地雷的小天使:栀子花开3个;是小解吖2个;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Saya、是小解吖16瓶;小酒窝11瓶;弥檐8瓶;星光点点、颖颖、哎呀呀、一纸荒年5瓶;百香果、274283713瓶;勋勋家的小可爱、木子说书、072瓶;檀汐、佳佳、kkkim、要胖胖胖胖、陈绾泠、小紫啊、A-VV、蓝凌1瓶;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根据作者墨书白作品 所改编的同名网络剧6月18日爱奇艺播出 上一章 下一章 第41章第41章[VIP] 炸TA霸王票 灌溉营养液 地雷(100点) 浅水炸弹(×50)1瓶营养液 手榴弹(×5) 深水鱼雷(×100) 瓶营养液 火箭炮(×10) 个深水鱼 雷(自行填写数量) 从恭房回来,再经过西边的雅间时,门已经关着了,里头传来寒暄的笑声。 想必是那位梁夫人来了。 阿黎走到自己定的雅间,正想问侍卫容辞来了没,一抬眼就见容辞已经站在里头。听见动静,他转过身来。 温声开口:“阿黎,过来。” 经过此前在莳华馆的事,阿黎没法再坦然面对他了。她低着头,一时觉得局促得很。容辞轻哂,缓缓走过来。 好似男人在这方面天生就放得开,此前发生的事,他像没半点记忆,仍旧跟以前一样,极其自然地过来牵她。 容辞将她拉进去坐下,问:"帖子可带了?" "啊?" "你不是说俪阳长公主给你下了帖子?我看看。" “哦,”阿黎赧然,她光顾着害羞倒忘了正事。 便立即扭头喊: "凝霜,把帖子掌来。" 凝霜进来送帖子,又退出去,还仔细将门关上。 容辞展开看,上头也就两句寻常邀约的话,但他却思忖了好一会。 "俪阳长公主生性跋扈,而玉敏郡主与其母亲如出一辙,母女俩素来难缠。" “那我要不要找个借口推脱?”阿黎说: "就说我吃坏肚子了。" 容辞笑: "倒也不必担心,你之身份去了也没人敢为难你。" "不过……" "不过什么?" 容辞道: “即便她们不敢为难你,我仍旧不放心。” 他眸色过于温柔,像是带着会勾人的触角,勾得阿黎心跳加快。她端起茶杯轻抿,笨拙地掩饰自己: “那、那我到底要不要去啊?”"想去就去,在京城,你只管做你想做的,不必顾忌旁人。"容辞将小姑娘的羞臊看在眼中,不禁莞尔。 两世,他都未曾见过他的阿黎这般娇羞的模样。 即便上辈子与他成亲,她也是谨记嬷嬷教导,努力作出副端庄从容的模样力求不出差错。直到圆房时,她扯着被褥低低求他灭灯 ,才勉强窥得些许羞颜。 后来,她很快适应了婚后生活,做一个贤淑的、不怒不妒人人称赞的世子妃。 彼时,容辞觉得那就是她的样子。 端庄的,贤惠的,少言寡语却稳重的女子。 然而从活一世,他才知道,他的阿黎原来可以这样招人稀罕。 她娇俏,她可爱,偶尔娇蛮,偶尔古灵精怪,鲜活得令他哪哪都欢喜。过了会,容辞转头对门口喊了声: “千凤,进来。”随即门打开,进来个约莫二十左右的姑娘。阿黎诧异,之前她进门时并未瞧见这人,也不知她何时等在门口的。 “她叫千凤,”容辞说:“以后跟在你身边。” 阿黎不解: “可我有婢女了啊。” “阿黎姑娘,”千凤对她福了福身: "属下跟着姑娘,不是服侍端茶倒水,而是负责保护姑娘的。" 阿黎愣了愣,又听此女子爽朗道: "属下笨拙,服侍的事不会,但打架厉害。"说到这,阿黎明白了,容辞是怕她受欺负,派了个有身手的婢女给她。阿黎新奇得很: "打架多厉害?" "应该……"千凤认真想了想,指着门口的一个护卫说: "能打他那样的十个。" 门口的那名护卫是阿黎带来的,且是国公府的两个舅舅送给她的。他本就功夫不错,不想,眼前这个高瘦的姑娘居然说能打他十个。 那护卫显然也听到了,心里自然不高兴,但主子面前他不能乱说话,是以憋得脸色黑了几黑。交代完事,容辞挥退众人出门。 门一关上,室内安静。 该说的事都说完了,眼下只剩用膳。可此时用膳尚早,阿黎没事做,适才那股局促又冒出来。她垂头,拿着块点心慢吞吞吃。 “阿黎。”"嗯?" "点心好吃吗?"“好吃啊。” “我尝尝。”容辞说。 阿黎以为他会去拿盘子里的,可没想到,容辞径直倾身过来,咬了口她手上的这一块。他温热的唇瓣划过她的指腹,酥酥麻麻,还有些痒。 阿黎脸上腾地红起来。 "容辞哥哥, 你……" 他……可是在勾她? 第42章 第42章 他咬了一小口,缓慢咀嚼,分明是轻佻的动作,偏偏面上神情正直无比。还说了句: “确实好吃。” 阿黎瞥了眼手上的糕点,上头有他咬去的印记。一时间她有些为难,不知是就着印记继续吃,还是换一块。 "怎么不吃了?"容辞问。 “我………我我………”阿黎的指腹酥麻,心也是酥麻的,说话都不利索了。她突然灵光一闪,找了个极好的借口: “我渴了,想喝茶。” “也好。” 容辞提壶给她倒了杯茶水,放在她面前。 "莳华馆的事………" “容辞哥哥,莳华馆的事我一定不会透露的。”"并非此意,"容辞说: “回头我让人封了楼顶,以后不去了。" 阿黎一顿。 就继续听他说: “既然阿黎不喜欢那里,我不去就是。” 阿黎内疚: “我也没有不喜欢,之前不知道所以误会了。后来我想了想,觉得子维哥哥说得极有道理,那个地方隐秘,且鱼龙混杂,确实适合三教九流谈事。" “三教九流?” "不是,”阿黎忙改口: “适合容辞哥哥谈事。"容辞莞尔,突然伸手摸了摸她的头发。 其实这样的动作他往回也做过,可以前极其自然的事,不知为何,今日却觉得暖昧起来。他一举一动都格外清晰惹眼,令阿黎紧张。就连他的呼吸,她都觉得是勾人的。 完了! 阿黎心想。 她居然一点也招架不住! 容辞哥哥这么聪明,肯定在看她的笑话。她喝完茶,迟迟不放杯子,仿佛有个茶杯在手上,自己就没那么局促似的。 她的神色变化落在容辞眼中。 他的阿黎,真是可爱极了。 还令他心痒痒。 容辞不是个委屈自己的人,想做什么就会去做。他想亲她,以前她还没开窍怕吓着,便一直忍耐。 可如今,她这副娇羞的模样,他想将人抱进怀中狠狠亲吻。 “阿黎?”少顷,他开口。 “嗯?” "有件事,我想了许久。" "什么?" “我想亲你。” "这这这……" 阿黎紧张得心都要跳出来了。 适才在莳华馆容辞哥哥想亲她却被人打断,彼时那里是个隐秘的地方,且整层楼无旁人在。而这里是酒楼,还怪不好意思呢! 她跟做贼似的,屏住呼吸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作,大眼睛紧张又期盼地望着容辞。 容辞缓缓靠近,噙住她的唇瓣,轻吮。 他的唇非常柔软,还有一丝凉,吻着她时带着阵潮湿,像是清晨的露。甜甜的。 阿黎呼吸越来越急,心口跳得越来越快。 这是种什么样的体验呢? 她只觉得自己恍若梦中,晕乎乎的,脑子里有个声音,容辞哥哥亲她。 容辞哥哥亲她了。 可是她觉得自己不争气——她快呼吸不过来了。 她想让他停下。 过了会,容辞喊她: “阿黎?阿黎?”阿黎脸憋得通红,眼眸湿漉漉。“阿黎,"容辞无奈: “张开嘴,无须紧闭。” 阿黎窘,却听话地张口。 可正当容辞想更进一步时,外头却传来叩门声。 下一刻,门被打开: “客官,本店的招牌点心来咯!”跑堂一脸热情地站在门口,但他机灵地发现屋里的情况不大对劲。 一男一女靠得及近。女子脸色通红,而那男子……面上似乎有被打断的不悦。 跑堂的腿一软,端着点心不知该进还是该退。 正当纠结之际,男子出声道: “端上来。” 腊月中旬,俪阳长公主府设菊花宴。 听说为了这次宴会,俪阳长公主花重金将京城所有名贵的菊花品种都买回了府邸。 认真说来,眼下临近过年,家家户户忙着准备年事,但凡有点眼色的人家都不会在这个节骨眼设宴。 此前俪阳长公主也考虑过这点。 可她刚回京城,正是万众瞩目之时,便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她俪阳风风光光地回京城了,也好为女儿争一份脸 面。 若是等年后再办宴,估计要等二三月份了,毕竟年后家家户户更忙。而且,得等上那么久,日子一长,众人渐渐淡忘,反倒显得她俪阳不受宠似的。 是以,她定下腊月中旬的日子,几乎给京城权贵们都下了帖子。俪阳长公主头一回下帖,众人自然不好推辞,皆默契地卖她这个面子。襄阳侯府也是如此。 这日,戚婉月早早打扮好在门口等女儿。过了一刻钟,才见阿黎出来。“起迟了?”她问。 随后察觉女儿身后跟着个陌生的婢女,目光探究。待两人上车后,她问: “那婢女看着眼生,从哪来的?” 阿黎道: “是容辞哥哥送过来的,说她身手好,跟在身边护着方便些。”戚婉月点头: "还是容世子想得周到。"想到什么,她忖了忖,说: “阿黎,前些日我跟你祖母提起你的婚事,你祖母的意思是想尽快把 你们成亲的日子定下来。我本该早些跟你说的,只不过这几日忙着年节竟是忘了。" 阿黎低头,乖乖巧巧地“嗯”了声。 “待过完年,届时跟睿王爷和睿王妃见一见,两家相商下具体细节。”阿黎继续点头。 戚婉月说完,又问了问近日嬷嬷教导的情况。 她说: “翻年后你又得去书院读书,我想了想,让柳嬷嬷跟着你一起去别院,平日下学后她还能教一些。眼下时间不多,你明年五月就结业,届时离婚期就近了。" 说完,她看了眼女儿,这才发觉她面容羞臊,居然连耳根子都是红的。戚婉月诧异: “你这是怎么了?” 往回也曾跟她提起过婚事,却没见阿黎脸红,反而还睁大眼睛问“何时呀?”骤然见她这般羞臊,戚婉月竟是有些不适应了。 “阿黎?” 阿黎抿唇,使劲揉了揉脸: "知道啦!娘做主就是!" 戚婉月好笑: “阿黎晓得害羞了?” 阿黎抬脸: "娘,我都是大姑娘了,这种事当然羞啊。"戚婉月莞尔,却暗想,请柳嬷嬷回来还是有用的。 母女俩在车上打趣了会,时间过得很快,没多久,马车就到了俪阳长公主府。俪阳长公主是皇上胞妹,且皇上疼爱这个妹妹,是以连府邸都是赏赐京 城最好的地段。 整座公主府占地宽广,仅大门几乎就占了半条街。不过因着今日来赴宴的人多,马车早已停不下。 “夫人,”车夫说: "前头路挤,马车过不去了。" 戚婉月掀帘瞧了眼,公主府门口挤挤攘攘地停了各家马车,公主府的仆人满头大汗地维持秩序。“罢了,”戚婉月说: “咱们走过去吧。” 反正也离得不远了。 此时,长公主府中已经到了许多夫人小姐们,热闹非凡。 而俪阳长公主跟女儿玉敏郡主打扮得华贵精致,被众人围在中间。夫人们恭维道: “这么多年过去了,长公主竟还这般年轻。” “哎哟,郡主出落得越□□亮了,上一回见还是五年前的宫宴上。” "可不是?郡主一来,倒是把京城的贵女都比下去了。"丽阳长公主笑意盈盈,玉敏郡主也故作娇羞地低头。直到婢女禀报说襄阳侯府的宋二夫人来了,众人才停下话头。 戚婉月常常出门赴宴,跟京城大半的贵夫人们都熟,而且她人性子好说话,在夫人圈中人缘极好。 才走到门口,就有人起身打趣: “宋夫人,还以为你掉沟里了,左等不来右等不来。”戚婉月道: “我若是再不来,你是不是就要去请张大人了?” 张大人是顺天府府尹,平日管的就是京城治安,而这位夫人正是张大人之妻廖氏。她话落,旁的夫人笑起来。这一笑,气氛竟是比适才跟俪阳长公主说话时还热络,也更轻松自在。 俪阳长公主笑容僵了僵,盯着款款而来的妇人。 她一袭流彩飞花长裙,配了件白底绿萼梅披风,衬得她肤白艳丽。身段丰腴,身姿婀娜,走路时散发出的那股子柔媚端庄耀眼得很。 戚婉月她自然也认得,以前还未出嫁时,大家都是京城的贵女,抬头不见低头见。不想,这么多年过去了,戚婉月保养得还像二十出头的女子似的。 比她年轻不止一点半点。 适才那些夫人赞美入耳的话,再品咂起来,竟变了滋味。 而俪阳长公主不知的是,这些年戚婉月活得自在。有宋组白十年如一日宠着、哄着,女儿也乖巧听话,事事顺心,她自然就养得年轻。 同样心生嫉妒的, 还有俪阳长公主身边的玉敏郡主。 在宋家这对母女没来之前,她们是众星捧月,可这对母女来了之后,短短片刻,就将大半的风光抢了去。 她视线不由自主落在戚婉月身边的少女身上。 阿黎今日着了件素缎长裙,头上的发饰也简单,倒有几分不争不抢的意思。不过她本就长得好,香肌玉肤,眉目娇俏,再加上身上那股子淡淡的书香气,竟显得高雅矜贵。 跟玉敏郡主站一处比起来,她更像皇家出身的人。 此前有夫人说了句“郡主一来,将京城的贵女比了下去”,彼时玉敏郡主还暗暗得意。可这会儿,她自己都觉得输了一大截。 玉敏郡主扣弄手指,暗暗后悔今日穿得过于隆重。为了显示她的尊贵,她衣着明艳,珠宝首饰竟挑贵的戴。可此时瞧见宋槿宁,突然觉得自己有些土。 在南陵,她平日就喜欢这么打扮,而且南陵的女子也喜欢华丽的衣裙首饰。 但她忘了,京城住着各样的贵人,华丽贵重的东西旁人已经屡见不鲜了,穿衣打扮都取一个巧和新意。 而阿黎这一身,乍一看简单,可若仔细瞧则会发现,从头到脚精致非常。“俪阳,多年不见,你竟还是这么风采迷人。”走进花厅,戚婉月道。 大家还未出阁时,在闺中便是互称名字。这会儿戚婉月率先称呼,不仅不显得无礼,反而让人觉得亲切。 她这般给脸面,俪阳长公主面上的笑这才好了些。 “早就盼着见你了,快坐!”她说,然后看向她身旁的少女: "想必这位就是四姑娘了吧?" 阿黎端正地福了福: “见过长公主。” “果真是个乖巧可人的,连我见了都喜欢。”她故意问: “可配了人家?若是不成,今日来了许多世家公子,阿月不妨留意留意。" 她话落,夫人们皆停下来。 在京城,谁人不知宋家的四姑娘跟睿王府定了亲?俪阳长公主这话是真不知还是故意给戚婉月难堪。 戚婉月却从容道: “已经定了,多谢你好意。” "哎呀,居然定亲了?”俪阳故作不知道: “我见你带她来赴宴,还以为………" />今日来赴宴的公子小姐们,都是还未婚配的,而且人人都清楚俪阳长公主设宴目的为何。她故意这么说,无非是让人觉得戚婉月不知轻重,带着定了亲的女儿前来赴宴,是想做什么?俪阳长公主稳稳坐着,全然不提她点名道姓让戚婉月携女儿前来吃茶的事。戚婉月面上笑意淡淡,没说话。 花厅内,气氛有片刻的尴尬。 很快,有位夫人出来打圆场,说: “今日长公主设宴,连天气都变好了,可见我们都沾了公主的福气。我适才见园子里的菊花开得煞是好看,不如让小姐们都去瞧瞧。" 俪阳长公主道: “说得是。” 她吩咐女儿: “敏儿,带小姐们去赏花吧,你们小姑娘杵这估计也觉得无趣,倒不如自己去说体己话。" 玉敏郡主福了福,领着各家小姐们出门。 也不知是她故意还是怎么,她将广安侯府和长兴侯府的小姐领在前头,而将阿黎落在后面不闻不问。 阿黎平日在静香书院读书,鲜少跟这些贵女相处,本就算不上熟络,这会儿有玉敏郡主刻意疏远,她走在后头看起来像是被人排挤了似的。 不过人群中,她还是瞧见了个熟悉的身影。苏慧。 东平侯府也收到了帖子,而且苏慧还未定亲,自然也随母亲来了。 阿黎看过去时,苏慧早已将视线收回去。 苏慧的情况跟阿黎一样,长年在静香书院读书,鲜少跟这些贵女打交道,是以这会儿也没什么人跟她说话。 于是,莫名其妙地,两人走在了一起。 苏慧嘲讽她: "你不是定亲了?还来这做什么?" 阿黎不遑相让: “听说你也快了,不也来了么。” 苏慧猛地扭头盯着她: "你听谁说的?" "还用听谁说吗?京城就这么点大。" 像是觉得被昔日死对头看笑话了似的,苏慧脸色难看得很,竟是不说话了。这厢,两人在后头针尖对麦芒。前头,玉敏郡主们边赏花,也边小声讨论。 "宋槿宁来赴宴,容世子知道吗?"提起容世子,玉敏郡主竖起耳朵听。 "对啊,她来做什么?" “估计是想出风头吧,你没见她今日的打扮将我们所有人都比下去了吗?” 虽然不服气,可这位贵女不得不承认: “她身上穿的素雪官缎,京城拢共就没几匹呢,我听说宫里的娘娘想要都买不着,襄阳侯府怎么会有?" 另一人道: "这有何稀奇?襄阳侯府没有,睿王府还没有吗?"此话一出,旁人点头: “也是,容世子宠她,什么好的没有呢。”谁人不知睿王府财大气粗?睿王府有的东西,宫里还不见得有呢。 事实就是这么残酷!宋槿宁就是这么令人嫉妒! 玉敏郡主听了,心里很不是滋味! 她想起此前在宫里见到容世子时,他态度清冷淡漠。彼时宫女说他对谁都这样,包括襄阳侯府的宋槿宁。 可今日听她们这样说,怎么觉得不是那么回事? 迟疑了会,她试探地问: “我才来京城,不知京城的事。你们说容世子待宋家四姑娘好,可是怎么个好法?" "呀,这事可就有得说了。"其中一个贵女原本就想讨好郡主,此时得了机会,巴巴地将所知道的说出来。 “宋槿宁跟容世子从小就定了亲,两人关系亲厚。这容世子小时候就把宋槿宁宠得跟眼珠子似 的,这些年不仅没淡,反而变本加厉。就说前些时候静香书院马球比赛吧,他不仅丢下政务跑去看,还众目睽睽下帮宋槿宁系袜带….." “宋槿宁要什么他都给,平日用的、穿的、玩的,哪样不是送最好的?除了天上的月亮给不了,其他都不大差了。" 最后,她忿忿问: “你说宠不宠?” 玉敏郡主: "………" 她心口堵得很。 不着痕迹地转头看了眼宋槿宁。这会儿她跟另一个贵女站在一处,两人也不知说了什么话,另一个贵女面色些许不虞。 须臾,玉敏郡主又问: "不是说容世子为人清冷吗?" “是啊,”那贵女说: “那也要看对谁了,容世子待旁人是不大热络的,可待宋槿宁是真没得说。算了,不说她了,说一次我就羡慕一次,怪不痛快。" 玉敏 郡主也不痛快! 她还想嫁容辞呢,哪听得旁人说宋槿宁各样的好?她说: “我看你说得也不全然,若容世子样样宠宋四,怎么她头上的发饰简单得很?” “郡主有所不知,宋槿宁头上那支珠钗看着不华贵,可做工极好。据说是从海外什么波斯国来的,锦翠阁只有那么一支,容世子花重金买下了。" 玉敏郡主不死心,又道: “我听闻容世子才华出众,十岁便破格入国子监,入仕十年间,政绩斐然。这样大才的人,喜欢的女子必定也是有才气的,宋四看着就普通,哪里能入他的眼?" “嗨呀!难怪郡主才来京城不知。”另一人道: “提起这个,就可气人了!”"什么?"玉敏郡主期待。 “京城有个静香书院,堪与国子监比肩,放眼整个京城能去静香书院读书的贵女五根手指都能数得出来,偏偏这其中就有宋槿宁。" “她不仅是静香书院的学生,学业还拔尖,听说拜名家大儒介白先生为师。更可气的是,她每年作诗都能拿头筹,居然将我们这些贵女都比得干干净净渣都不剩。我娘每回训我都拿宋槿宁做例子,你说气不气人!" …… … 玉敏郡主笑容僵硬,不想再问了。 第43章 第43章 气闷了会,她说:"天怪冷的,我们去阁楼坐着吃茶吧,还有伶人唱曲。" "好好好。" 众人又开始往不远处的阁楼去。阿黎和苏慧心不在焉跟在后头,恨不得这场茶宴能快点结束。 等坐下来,玉敏郡主吩咐婢女给每人上茶。可也不知是不是故意还是婢女粗心大意,给阿黎的茶居然是烫的。 阿黎伸手正要接,但碰到茶杯时立即缩回手。而那婢女以为她接稳了也没注意,当即,茶盏就洒下来。 “哎呀——”婢女惊呼。 屋内所有人望过来,还有玉敏郡主看好戏的目光。可她失望了。 那盏茶没烫着阿黎,却是稳稳当当地被她身边的婢女接住了。千凤眼疾手快地接下茶盏,目光阴沉地盯着玉敏郡主。 玉敏郡主反而道: “宋四姑娘,你这婢女好没礼数,竟敢给本郡主甩脸色。”阿黎没空理她,适才茶盏掉落时,洒了些汤出来,有几滴落在了她的手上。 隔着袖子都觉得烫,更何况千凤。 她赶忙问: "千凤姐姐,你没事吧?"千凤放下茶盏,但掌心已经发红。其他贵女们见了,皆面面相觑。 阿黎心疼,冷眼看向玉敏郡主: “我倒要问问郡主府上的婢女是怎么伺候的,居然湖这么烫的茶给客人。我若是不小心接了,今日烫的可不就是我?" 这时,小姐们也窃窃私语起来。 "是啊,怎么如此大意?看那婢女手都红了,若是烫着宋四姑娘还不知该如何。"有人更是庆幸地说: "还好这婢女动作快,不然烫到了宋槿宁,容世子那恐怕难交代。"玉敏听后,神色僵了僵。 同时,也没想到宋槿宁居然敢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给她难堪,可她理亏,一时间不知如何反驳。于是将气撒在婢女身上。 "好你个偷懒耍滑的贱婢,差点让公主府失礼。”她喊道: “来人,将她拖下去关起来,晚些禀明公主处置。" 阿黎懒得看她惺惺作态,当即起身: “婢女受伤,容我先告辞。”说完,她带着千凤出门。 /> 因着天家跟睿王府的矛盾,因此俪阳长公主这次茶宴并没请睿王府的女眷。 听说容世子的马车停在门口而未入,她心中不喜。不论内里矛盾如何,可她怎么说也算是容世子的姑母 他等在门口而不入,分明是没将她这个姑母看在眼中,更是当着京城众位贵夫人的面下她的脸子。 原先女儿说想嫁容世子,起初她是惊讶的,后来仔细一想也未尝不好。 目前天家跟睿王府对峙,谁输谁赢未可知。若是皇上赢,她作为皇上胞妹自然有她的好处。可若是睿王府嬴,她作为容世子的岳母,也不会亏。左右都是她得了好,这亲事越想越觉得可行。 可现在容辞的做派实在令她不喜。这份不喜,便也发泄在戚婉月的头上。 她道: “都说容世子跟宋四姑娘亲厚,今日总算是见着了,还未成婚就这般亲密,若是成婚了想必感情更好,我可真羡慕阿月你。" 这话明着说羡慕戚婉月,实际上是在指责阿黎不检点,还未成婚就跟未婚夫婿走得这么近,如今更是毫不遮掩地来这里接人。 戚婉月淡淡道: “长公主有所不知,阿黎几乎是容世子看着长大的。两个孩子从小就要好,感情纯粹。" 一旁传话的婢女也道: “夫人,容世子说趁着今日雪停,带四姑娘去探望介白先生。新年将至,于礼得去拜见。" 这话说得戚婉月熨帖: “还是容世子办事细致,我这些日差点忙忘了,介白先生那,是该携礼去一趟。" 她看了看天色,说: “既如此,你去叫阿黎吧,让他们早去早回。一会茶宴结束,我自个儿回府。" “是。”婢女出门。 一番话下来,将事情始末说得明明白白,可不是俪阳长公主说的那样龌龊。容世子是正派人,之所以来接阿黎,是要去拜见先生。 其他夫人们也纷纷附和: “容世子妥帖能干,得这么个女婿实在有福气。”俪阳长公主听了,脸色青了白白了青。 她悄悄问旁人: “谁是介白?” 那人先是诧异,而后与有荣焉道: “长公主,介白先生可是咱们朝有名的大儒,而宋四姑娘是他最得意的女学生。" 听完,俪阳长公主 面色更白了。 这厢,阿黎辞别众人,出了门。 她早就不想跟那些小姐们待了,一来没什么认得的人,二来还有玉敏郡主明里暗里排挤,这种茶宴委实难受得很。 上了容辞的马车,她长舒了口气。 "容辞哥哥,我们现在去师父那吗?" “嗯。”容辞放下书卷,问: “宴上过得如何?” "不如何。”阿黎将此前发生的事说了遍: “幸好千凤姐姐的身手好,要不然可就烫着我了。"容辞眸色沉了沉,但很快敛去。他伸手: “过来,我看看。” "没事,不严重的。" “过来。”容辞坚持。 阿黎只好坐过去,将袖子挽起,递给他看。 小姑娘的手腕白嫩纤细,就那么大刺刺地落在容辞眼中。 他顿了顿,捉住那只手细细查看,然后倾身越过阿黎,从对面的暗格里取了个药瓶出来。“这是什么?”阿黎问。 "烫伤的药。" “容辞哥哥的马车里为何连这都有?” 容辞不语,他马车上的东西都是为她准备的。头疼发热、或跌打损伤样样齐全,这些年一直备着。 阿黎在静香书院读书涉猎颇多,有时骑马不慎伤着胳膊手臂什么,容辞都能及时拿出些药来。他揭开盖,用食指沾少许,然后在她手腕上轻轻涂抹。 药膏冰凉,而他的指腹温热,触在阿黎的皮肤上,有种微妙的感觉。渐渐地,那种隐秘的旖旎气息又开始冒出来。 阿黎连呼吸都放轻了,认真看着容辞抹药。 其实也没什么伤,毕竟冬天衣裳厚实,那茶水洒下来时,经过两层布料,已经变得没那么烫了。但容辞擦得仔细,涂抹了两遍之后,才将她的袖子放下来。 “有这一次,以后俪阳长公主的茶宴不必去了。” "嗯。”阿黎点头: “我知道的。" 俪阳长公主头一回设宴,她不得不来,但后头若是再设宴,她找其他理由搪塞就是。"容辞哥哥,"她问: “我们这会儿去师父那里,会不会太晚了?” 容辞 道: “我观接下来几日都会下雪,难得今天雪停,晚些无碍,回得来。”“哦。”阿黎被他瞧着,有些不好意思,想坐回去。 但她才动了下,就被容辞喊住。 “阿黎。” "嗯?" "不必害羞。" "……." 原本不害羞的,因他这话,倒是浑身热起来了。容辞又道: “往回你我如何,往后便如何?不必羞。”“知道啦!”阿黎瞪他。 干嘛非得说出来,讨厌!容辞莞尔,问她: "可困?" "嗯,有一点。" 闻言,他从旁取了个软枕过来,放在膝上: "歇一会吧,路上得半个时辰,到了我喊你。" 阿黎迟疑。 她有些苦恼,往回怎么跟容辞哥哥亲密相处都觉得自然舒坦,可如今,无论做哪样都觉得暖昧。 她盯着软枕,犹豫要不要睡下去。 然而下一刻,一只大手落在她后脑勺,然后稍稍用力一压。 她索性顺势躺了下去。 “你只管睡你的。”容辞说。 阿黎赶忙闭上眼。 容辞的手没挪开,而是从她后脑勺缓慢滑至她肩背,虚虚拢着,怕她跌下去。随即,他捡起刚才的书,继续翻看起来。 寒天雪地,繁花银白,长空落了束金色的光下来。金黄映着白雪,令路途也变得温暖。马车行在官道上,微微摇晃。许是看得久了,容辞些许疲惫。他揉了揉眉心,听着怀中之人熟睡均匀,竟也染了些困意。索性放下书卷,靠着车壁闺眼。 原本只想打盹片刻,可思绪不受控制地渐渐飘散…… "夫君,将灯灭了可好?" 烛火下,娇小的人儿蒙在被褥里,剩一只莹白的手臂落在外头紧紧拢着。"今夜不能灭灯,若是灭了不吉利。" “可是……” 容辞感到身下的人都快哭了,不忍再逗她。 "今夜我们洞房,烛火长明,不能灭灯。你若是羞……"他想了想,从床角 随意捞了块布过来:“我帮你把眼睛蒙上可好?” 少女扭过头去,露出绯红小巧的耳朵。 "不是一样能看见么?" 他能看见,而她却看不见,岂不是更臊人? "但烛火确实不能灭。" 她贝齿轻咬,纠结了会,轻轻点头。容辞将布对折几层,然后为她绑上。 他的阿黎,柔柔弱弱,寡言端庄,鲜少见她露出小女儿情态。可每每在床帏中,她羞得像个小姑娘。 即便成亲好几年也如此,但凡他动作大胆些,她就脸红得跟熟虾一样。可这样美好的人儿是从何时开始凋零的呢? 容辞已经想不起她从何时开始生病的,只记得最初她偶感风寒,断断续续吃药也没见好。如此病了几个月,最后居然连走几步路都咳嗽气喘,只好卧榻歇息。 那时候,他忙于朝政。明惠帝大势已去,朝堂尽在掌握中,只等明惠帝一死,他就荣登大宝。 他想,待他忙完,他就带她去百灵山庄求医,请天下最好的名医为她治病。 可后来,他的阿黎还是没能撑到那个时候。犹记得,当时他从宫里回来,府上所有人都哀恸地看着他。 他问: "发生何事了?" 没人敢回话。 彼时天已傍晚,寒冬大雪纷飞。 他穿过冰雪庭院,深一脚浅一脚地朝她屋子跑去。 他原本想跟她说: “阿黎,明天过后,你就是太子妃了。”但他回来晚了。 他的阿黎已经躺在床上,没了生气。 阿黎死后,他当上太子,没多久,又坐上皇位。可他穷其一生追求的东西,得到后,并不欢喜。相反,他很孤独,余生都活在悔恨之中。 那是他两世,最难熬的一段日子。 半梦半醒间,忽然感到怀中人动了动。 容辞睁开眼,见阿黎就在身边,就躺在他膝上安睡。车马辅辑,微光随着车帘的摇晃忽暗忽明。一时间,容辞分不清此刻是前世还是今生。 掌心下是温热的身体。 是他的阿黎。 “阿黎?”他轻唤。 阿黎缓缓醒来,迷蒙着眼睛: “容辞哥哥?” 容辞愣了会,突然捧着她的脸亲下去。 “阿黎,我好想你。” 他的吻来势汹汹,像是在 作者有话要说: 发泄什么情绪。 阿黎惜愣中,被迫承受他的亲吻。 容辞的舌尖有力,在唇边徘徊了会,就敲开她的探了进去。他霸道,凶狠,急切……吮得她舌根发麻。 阿黎突然有些害怕起来,此刻容辞哥哥身上的气息令她觉得陌生,也不知他适才遇到了什么事。这一刻,像是要将她吞进腹中般。她挣扎起来: “容辞哥哥,别……” 容辞并未听见,他所有的情绪和感知还停留在阿黎死的那一幕。那一刻有多遗憾,这一刻他就有多疯狂。 不满她的挣扎,他索性将人提起来坐膝上,然后揽着她腰肢继续亲。“阿黎,我想你!”他喃喃。 他语气带着浓浓的悲伤,这股悲伤令阿黎萼地惊了下。 渐渐地,她不挣扎了,试图顺着他的力道迎合。他深入,她便退让。他温柔,她便也温柔。 许是她的乖巧安抚了他,慢慢地,容辞的动作轻柔起来。继而,吻得越发地深。 第44章 第44章 冬雪绵绵,压弯了枝头。篱笆下,燃起了堆碳火。 “你们来得不巧,”齐修说: "师父出门了,不知何时能回。" 容辞问: “走前可留下什么话?” 齐修摇头: "没留,就嘱咐我看好家。" 他又道: “师父闲云野鹤,常常出门就是三五天才归。这次拜访友人了,若是高兴,说不准还得待几日。" 容辞点头,让侍卫将带来的礼送进去,说: “这些是给他老人家过年的,回头见了就说我们来过。" 齐修点头。 阿黎见炭火旁烤着几个地瓜,喷香,笑问: “齐修,师父不在,你倒是可以偷懒了。” 齐修不好意思,也笑道: “我今日起得迟了,没做午膳,烤地瓜将就一顿。” 阿黎搬了个矮凳在一旁坐下来,容辞见她如此,也搬了个凳子坐下来烤火。 齐修问: “你们可要吃烤地瓜?” 阿黎闻着香味早就馋了,她转头看向容辞。 她眼巴巴地,三分恳求七分撒娇。容辞轻哂: "不急着回去,你想吃让齐修烤就是。" 阿黎高兴点头。 齐修忙起身去屋子里拿地瓜出来,又搬了个小茶几,煮上一壶茶。过了会,他将烤好的一个地瓜递给阿黎。容辞却先接过来。 “烫。”他说:“我来。” 他手指修长,慢条斯理地剥皮,让里头的热气散一会,才递给阿黎。阿黎接过来,欢喜地咬了一口,黛眉却皱了皱。容辞问: “怎么?还烫?”阿黎摇头,脸颊偷偷泛红。 此前在马车上,他抱着她亲吻。 彼时他像着魔似的,不停说“阿黎,我好想你”,连带着亲吻的力道也极重,不小心将她唇瓣弄破了皮。 这会儿吃地瓜,牵扯到伤口,有些疼。容辞显然也想到了,有些自责。 当时的情绪还停留在前世阿黎去世之时,他胸口涌了许多酸涩和悲痛无处发泄,却不料将阿黎弄伤了。 “我喂你。”他说。 他自然而然接过阿黎手上的地瓜,地瓜烤得很熟,可以一块一块地撕下。撕下一块就喂 进她嘴边。 这种事其实容辞以前也做过。平日吃橘子、吃荔枝,但凡容辞得空,都会帮她剥皮,然后再一瓣一瓣地喂。 阿黎通常边看书,边心安理得地吃。 齐修见过几回,本就见怪不怪,但他敏感地发现两人今天有些古怪。吃个地瓜而已,阿黎脸红什么?他挠挠头,想不通。 容辞跟阿黎在村里等了半日,酉时之后介白先生还未归,两人便乘马车赶回京城。 只不过才入城,孟子维又派人来禀报事。容辞问: "人在何处?" "在城外青溪庄。" 容辞默了默,对阿黎道: "晚些我再送你回府如何?" 阿黎懵愣,没明白这是何意。她都已经进城了,离家也不远,若是他忙,大可派人送她回府就是,为何还说“晚些送你回府”? 容辞看出她的疑惑,却并未解释,径直吩咐车夫掉头,往城外庄子而去。他其实,只是想让她多待在身边一会。 城外南边有一片庄园,是容辞的私产,这里每年的营收颇丰。一路过来,还能瞧见道路两旁种植的橘树,只是今年遇大雪,雪早已将树叶覆盖。远远看去,倒像是一蓬蓬雪丘。 “容辞哥哥,我怎么没来过这里?” 小时候,容辞休沐时就会带阿黎去庄子里摘果子,许多别庄都曾去过,倒是这一处还从未得见。“你若喜欢,以后带你来。”容辞说。 没多久,马车拐进山道,穿过高大密集的竹林,来到一座宅院门前。 很快,门打开,里头的人出来。瞧见阿黎,他愣了愣。孟子维不解问: "怎么把她也带来了?" 阿黎听见这话,下巴一抬不乐意道: “瞧子维哥哥说的,我怎么就不能来了?莫非你们是在这做见不得人的勾当?" 孟子维摸摸鼻子,也差不多了。 进了门,容辞让阿黎去厢房吃茶歇息。他说: “我有事,去去就来。” 阿黎点头,见庭院精巧别致,也不喝茶了,提着裙摆让下人领着去逛。 容辞目送她像只小鸟似的欢快离去,无奈莞尔。 "听说你将小凤儿派去她身边了?" 这时,孟子维问。容辞点头。 "为何?南边的事不管了?" 小凤儿跟了容辞多年,是他得力的下属,这些年一直在暗中负责南边的情报。突然将她摆到明面上来,孟子维诧异得很。 容辞道: “宫里那位已经是强弩之末,人在绝望之际易变得疯狂,虽有暗卫护在她身边,但总归没女子方便。" 孟子维懂了。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眼下睿王府跟天家的对峙已经浮上了明面。从几个月前,皇帝派禁军统领刺杀容辞时,就已经有撕破脸的意思。接下来,他们谋划的更是会直接侵害皇帝根本的利益,容辞担心皇帝做出些不可测的事来。 “千凤身手好,且是女子,放在阿黎身边我安心。”容辞说。 孟子维点头,边走边换了个话头: “我精挑细选了几个能人异士,都是靠得住的人,今日请你来看看,若是没问题,过些日就安排入宫。" 他继续道: “昨日宫里传来消息,那老东西又吐血了,还是在临幸宫妃的床上,据说吓得那宫妃当场昏了过去。" "他求子心切,用那些秘药太多,却不知是他的催命符。"容辞道: “既如此,明日就送这些人入宫,助他一臂之力。”孟子维忖了下: “此事会否操之过急?” "不会,”容辞停下脚步: “我等这一天很久了。" 上辈子,他大权在握,可她的阿黎却早早香消玉殒。江山再美好,皇位再尊崇又如何?阿黎不在,一切都变得没有意义。 所幸上天又给了他一次机会,让他得以弥补。他必定让她坐上那个位置,成为天下最尊贵的女 人。 因去了趟庄子,再回城时,已经是傍晚,天色暗了下来。 "饿不饿?" 马车上,容辞问阿黎。 阿黎摇头: “我吃了烤地瓜,还在庄子里吃了些糕点,不饿。”容辞掀帘看了看外头,此时,马车已经停在襄阳侯府的门口。可他舍不得她下车。 老实讲,阿黎也不舍。 不知为何,相处了这么些年还是头一回生出这种不舍的情感。车内安光线昏暗,未点灯,却恰到好处地 渲染着旖旎气氛。阿黎没出息地低头,脸悄悄红了。 “容辞哥哥……” “阿黎……” 须臾,两人异口同声。容辞问: “阿黎想说什么?” 阿黎原本想说她先回去了,让他也早些回去歇息。但这话不重要,她问: “容辞哥哥想说什么? “阿黎,”容辞道: “坐过来。” 阿黎小声问: "坐过去做什么?我得出去了。"“阿黎,过来。”容辞温声,却不容拒绝。 阿黎起身,挪过去,然而才挪到他身边,就被他拉坐在膝上。下一刻,他气息滚烫地寻找她的唇。 阿黎仿佛被人一下子丢进热水中,浑身迅速升温。他噙住她的唇,霸道却慢条斯理。 空旷的襄阳侯府门口,停了辆奢华精致的马车,而侍卫们早就有眼色地躲远了。暮色渐渐笼罩,没多久,整座马车融入夜色中。而此时,车里的光线更为昏暗,几乎看不清对方的脸。 少女娇小玲珑,被男人抱在怀中,缓慢轻柔地吻着。 他舌尖探入,吸取她的美好。也不知她平日用什么盐漱口,又或者今日吃了什么糕点,容辞觉得此刻的滋味格外好。 他爱极了! 阿黎坐在他怀中,整个人着了火似的发烫,却又宛若一摊水半点力气也无。 她感受到箍在腰肢上的力道,那是容辞哥哥的手臂。从未有哪一刻,那双手臂如此骇人心跳过了会,许是夜幕太暗,她开始变得大胆起来,主动攀上容辞的脖颈。 容辞心中一热,将她揽得更紧了。 "阿黎,"他边吻边呢喃: “我的阿黎。" 这话像夏日的风,温柔地吹进阿黎的心中,令她酥痒情动。“容辞哥哥……”她喊他。 她的声音像是淋过水般,绵软无力,娇气得很。容辞听得上瘾。 “再喊一遍。”他说。“什么?”阿黎迷蒙地睁开眼,不解何意。 她看不清他的眼睛,但莫名觉得那双眸子深邃而迷人。她手指沿着他脖颈划过面庞,又去摸他的眉和眼。 气喘吁吁地问: "容辞哥哥要我喊什么?"容辞轻笑,小姑娘笨得可爱,单纯却无端撩人 。 “你喊我什么?”他道。 "喊你容辞哥哥啊……唔……" 下一刻,他的唇又压上来,令阿黎猝不及防。抚摸他面庞的手也顺势挪到了他脑后,触碰到他的头发。 容辞的发质很好,阿黎曾见过小厮给他梳头的样子。彼时,如墨的长发像瀑布般落下,柔顺且油亮,令她羡慕得紧。 她垂涎已久,早就想摸一摸这顺滑的发丝。既是这么想的,她就这么做了。 纤细的手指插入他的墨发中,轻轻捻了捻,再揉了揉。容辞一顿,缓缓退开。 "怎么了?"阿黎眨了眨眼。 容辞无奈。 他这边欲\火\焚\身,她却还能分心去玩他的头发。“到底怎么了?”阿黎问。 被她这么一闹,容辞身体里的那股燥热倒是散了些。 也好!不然再这样下去,他快把持不住了! 容辞苦笑着往后靠,喉结上下滑动,努力平缓气息。 “阿黎,莫皮。”他将她的手拉下来,正想说天色不早让她进去。 这时,外头突然响起声咳嗽。 宋组白语气不悦: “容世子,这是在门口赏雪?” 第45章 第45章 听见宋组白的声音,阿黎浑身一僵,随后使劲往容辞怀中躲。 她又怕又急,小声道: “怎么办?我爹爹来了。” 宋组白今天下职得晚,到了自家门口发现停着容辞的马车。而马车停了许久未见人下来,周遭侍卫也个个不见身影。 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但这种事,他理解。想到容辞为女儿等了这么多年,二十多岁了也没娶妻成家,便打算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他等了两刻钟后,实在等不下去了。 毕竟里头是他千娇百宠的女儿,不能任他得寸进尺。是以,他走过去。 马车里,容辞也有些僵,被岳父闯遇这种事确实有些尴尬。但他素来遇事镇定,脸上除了些许欲色未退,看不出其他表情。他拍了拍怀中之人,无声安抚:别怕。 阿黎怎会不怕?这种事本来就羞臊,却还被自家爹爹给逮了个正着。 她灵光一闪,小声说:“容辞哥哥,不若你跟我爹说我不在车上,晚些你再将我神不知鬼不觉送回去可好?" 外头的宋组白,嘴角抽抽。 他开口: “阿黎,下来。” 阿黎哭丧着脸,跟着容辞出马车。 下来后,居然还躲在容辞身后,紧紧扯着他的袖子,一副做错事心虚的模样。宋组白关心女儿,视线飞快查看了下情况,见她全身上下完好,松了口气。只不过,看始作俑者就不那么顺眼了。 “容世子从何处来?”他问。 容辞轻轻捏了捏阿黎的手,示意她别担心,然后上前对宋组白行了一礼。“伯父。”他说: “今日带阿黎去探望介白先生,刚回来。” 宋组白斜了眼垂头的女儿: "真的?" 阿黎没出息地忙不迭应声: “嗯嗯。” "为何这么晚了还未回去?"这话是问容辞的。 容辞眸子闪过一丝窘意,却极快消失。他平静道: "有些话跟阿黎说,故而……拖延了。" 同是男人,对于某些事心照不宣。宋组白虽然这会儿看容辞不大顺眼,但也不打算深究,更不会落他脸面。 只不过,两人总归还未成亲。这些事 ,他若是没闯遇还好,既然让他闯遇到了,就得叮嘱叮嘱。他负手而立,清了清嗓子。 “阿黎,你先回去。” 阿黎也顾不得心虚羞臊了,她撒娇: "爹爹?"宋组白故作沉脸:"进去。" 阿黎咬唇,见容辞一副老实巴交、任由挨骂的模样。她心疼极了,突然胆子一肥。 "爹爹,我不许你训容辞哥哥。"宋组白错愕。他都还没说什么呢,女儿就护上了? "大人说话,你小姑娘家不许插嘴,进去!" 阿黎道: “我不管,反正若是爹爹训容辞哥哥了,我就不理你了!”说完,她又羞又凶地跑进门。 宋组白: "……"女大不中留!老父亲心痛得很! 后来阿黎着人打听,得知两人去了书房。也不知她爹爹跟容辞说了什么话,过半个时辰容辞才离去。 阿黎心痒难耐,想问又不知从何而问,磨磨蹭蹭地在母亲屋子里待了许久,也没问出个名堂,最后只得悻悻回屋。 晚上,宋组白跟戚婉月安置时,他感慨道: “夫人,时至今日我才发觉,阿黎真的长大了。” 他突然说这么句,令戚婉月摸不着头脑: “何意?” 宋组白道: “我今日下职回来,在门口看见容世子的马车,女儿也在马车上。” "所以呢?”戚婉月不解: “容世子送阿黎回来不是常事吗?" “你可知今日马车在门口停了多久?”宋组白说: “就我看到的便是两刻钟,也不知在我来之前又待了多久。" 他话落,戚婉月倏地翻身: “你的意思是?” “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又到了谈婚论嫁的年纪,两人待在马车里迟迟未出来还能做什么?”宋组白说。 戚婉月安静片刻,笑出声。 "你担心这个做什么?容世子是有分寸的人,倒不像你。""哎?夫人这是何意?我没分寸?" 戚婉月问: "“你想想你年轻时做了哪些?怎么好意思提分寸二字?" 宋组白底气不足。 年轻时,他与戚婉月定亲后,常常找各种理由跟她见面,但凡见面他就忍不住…… 想到什么,他也笑起来: "你不也没拒绝吗?" 戚婉月怒瞪他: “宋组白,你好不要脸,什么叫我没拒绝?我分明是……”“是什么?”宋组白好整以暇。 戚婉月翻了个白眼,不想说。 她身子敏感,哪怕只是亲一亲耳畔,就受不住。哪回不是任他予取予求? "总之,容世子是我看着长大的,这孩子在京城再找不出第二个,比起你来不知好多少倍。" “是是是,你女婿好,为夫差强人意!”宋组白酸得很: “难道你就一点也不担心女儿?我原本还想让你去劝一劝阿黎。" “我担心什么?”戚婉月躺直: “阿黎跟着容辞才最让我放心。”“哪像你,”她打了个哈欠,准备睡觉: “道貌岸然。” 宋组白心塞了片刻,翻身压过去: “罢了,在你这我担了这样的罪名,索性今晚做实。”“哎哎哎………明日还得早起去睿王府,别……”后头的话被宋组白堵了个结结实实。 腊月二十六,朝廷封印,官员们放假过年。 睿王府主动下了帖子给襄阳侯府,说是睿王前些日得了件祥瑞,十分稀奇,请宋二老爷和夫人前去观赏。 是以,次日,阿黎随父母去睿王府作客。两家人见面,名义上是观赏祥瑞,实则是要商谈儿女婚事,这事旁人也明白。 睿王府有正妃、侧妃和侍妾两名。正妃就容辞一个儿子,侧妃倒是有两个,比容辞小两岁,两个妾室只生了一女。 因此,睿王府人口简单,上上下下主子加起来也就这么几人。午膳摆在王府饭厅中,男女分席,中间隔了座屏风。 女眷这边,睿王妃、侧妃,以及府上一个庶女,并戚婉月和阿黎。男眷在隔壁,则是睿王、容辞还有府上两个庶子并宋组白。 睿王府只一个小姐容瑛,虽是庶女却很得金贵,且从小养在睿王妃膝下,性子活泼开朗。她挨着阿黎坐: “宋姐姐,你身上的是什么香这么好闻?”阿黎低声跟她说: “是我一位好友送的,她手巧,从来都是自己制香用,不买外头的。” "叫什么香?" r />"木樨荷,你可喜欢?我回头送你一盒。"两个少女年岁相仿,交头接耳亲密说话,睿王妃看了欣慰。 她说: “这就好了,阿黎跟瑛儿两人合得来,咱们这样的人家就该和和气气。我喜欢阿黎,瑛儿也喜欢阿黎,容辞就更不必说了。往后阿黎来了咱们家也能像在自家一样自在。" 闻言,戚婉月也道: “可不是?王妃贤惠心善,侧妃也是个好的,再没有比睿王府更让我放心的人家了。" 众人笑起来。 阿黎小脸红扑扑的,故作跟容瑛说话掩饰羞臊。屏风那边,男人们也听见了女眷说话,相视而笑。 睿王心情好,便问了句: “你们可要吃酒?我去年酿了两缸云清露,在雪里埋了一整冬,现在喝滋味极好。" 睿王是个闲散王爷,若说当年做东宫太子时还有些志气,但后来被人构陷圈禁多年,那些志气渐渐磨灭了。仿佛看淡人生百态似的,整日闲云野鹤,做些闲趣之事。 睿王妃很是捧场: “那就来一壶?难得王爷雅兴大方,这酒平日他自己都舍不得喝两口,今日却是邀大家一起吃,我们也算是沾了宋大人和宋夫人的光了。" 话落,她吩咐婢女去温酒过来。 阿黎问: "云清露跟醉香楼的紫竹酿有何不同?" 睿王是个好酒的,提起这个,他欣然答道: “酿制工艺不同,香气和质地不一。紫竹酿以陈年好喝,而云清露次年最佳,过了三年酒香就淡了。" 阿黎听后,很是心动,低声问戚婉月: "娘,我能喝一点吗?" 戚婉月笑道: “王爷酿的酒,机会难得,准你喝两杯。” 这边容辞听见了,走到屏风处,咳了咳。 “阿黎,云清露烈,只准你喝一杯。” 说完,他眼神暗暗警示阿黎。 但今日有王爷王妃在,阿黎才不怕他。正巧婢女送酒上来,她接过酒杯,当即就品了一口,挑衅地对容辞昂了昂下巴。 我就要喝! 容辞: "……" 两人这般暗暗互动落在长辈们眼中,不禁莞尔。 云 清露香甜浓郁,阿黎席上喝了两杯,不出所料地醉了。 事实上,女眷这边都不胜酒力,连睿王妃也面颊绯红。席至一半,女眷们各自散去。容辞吩咐人带阿黎去厢房歇息。 睿王府的厢房置了地龙,里头暖气融融,阿黎酒酣之后睡得香甜,却不知过了多久醒的。醒来时,整个人愣愣地盯着床帐,半天都没回过神。 直到听见一声轻笑,她转头。 “容辞哥哥,我这是在哪?” "在哪你忘了?"容辞放下书,走过去,捏了捏她鼻子: “小酒鬼,云清露不比紫竹酿,烈得很,你居然喝了这么多。" 阿黎讪讪,挣开他的手坐起来: “我娘呢?” "宋姨也才醒,着人来问你的情况,得知你还在睡便去跟我母亲说话了。"“容辞哥哥也喝酒了,你就没事吗?” "有,我也歇息了片刻。" 只不过是坐在椅子上打盹歇息的,睡醒后见阿黎还未醒,又看了会书。"头疼吗?"容辞问。 阿黎摇头: “还好,王爷酿酒技艺高超。”容辞莞尔。默了默,他说: “长辈们将婚期定在明年六月,你觉得如何?” 阿黎睁大眼睛: "这么快就定下来了?" 容辞点头: “席上便谈了此事。” “可我明年五月才从书院结业呢,会不会太快了些?” “你觉得快了?”容辞忖了会,说: “那我跟母亲说一说,改后年吧。”“哎…也不必。”阿黎拦住他: “明年六月也成,我不妨事,只是……”“只是什么?” "只是觉得好像没多久就……就要嫁给容辞哥哥了。"阿黎声音低进肚子里去,脸颊也微微烫起来。 此时已是午后,外头雪光明亮,而室内暖和温馨,容辞就坐在她的身边。他身上熏了香,极其好闻。 “阿黎。” 容辞眉目温和,握住她的手:"在你觉得快,可于我……却等了很久。"能有机会再跟她做一世夫妻,对他来说是件多么幸运的事。他等了这么多年,不想再等了。 若是可能,他明日就想娶她。 第46章 第46章 俪阳长公主府。 哗啦一阵瓷器碎裂的声音,随即又是其他物件砰地落在地上。 "郡主……郡主息怒!" “郡主莫气了,气坏身子可不好!”“滚出去!” 接着,一只茶盏从屋里飞出来,堪堪砸在俪阳长公主的脚下。她身边服侍的嬷嬷吓得大跳,忙将俪阳扶开。 俪阳长公主沉脸,走进去: "谁惹着你了?" “公主。”婢女们行礼。 俪阳长公主瞥了眼一地狼藉,面色不虞,吩咐道: “不必收拾了,先下去。”“是。”婢女们鱼贯而出。 待室内安静下来后,俪阳长公主再次问: "到底因为何事?" “娘!”玉敏郡主眼眶发红: “那个宋四到底哪里比我好?容表哥为何就这般执着娶她?我听说睿王府和襄阳侯府已经定下婚期了。" 两家定婚期不是秘密,当日就在京城传开来。俪阳长公主当然也听说了,她笑了笑,笑意不达眼底。 “我还当什么事呢,值当你发这么大脾气。”她说: “你在南陵如何骄纵我不管,但来了京城,收敛些,免得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 "娘,现在是说这个的时候吗?容表哥的婚期定下了,女儿该怎么办?" "什么怎么办?不就是定婚期吗?又不是成亲。"玉敏郡主心下一动,期待问: "娘,你可有法子?" 俪阳长公主绕开地上的碎瓷器,缓缓坐下来: “只要还未成亲,一切皆有可能,况且婚期定在明年六月,离现在还有半年呢,你急什么?" 玉敏郡主高兴: “这么说,娘有主意了?” 俪阳长公主道: "此前忙着设宴,一直没入宫看望你皇上舅舅。既如此,我下午就入宫一趟。"这事,总该获得皇上支持。 皇宫。 此时本该是午歇的时候,但乾清殿后殿传来女子似痛苦似欢愉的声音。若仔细听,还能听见男子的喘息。 "皇上……皇上近日怎这般威武?臣妾快不行了。""啊……皇上……不—— 4; 这最后一声带着惊恐夏然而止。 候在门外的张德芹吓得心一紧,他凑近几分细细听里头动静。 自从得了几个能人异士,皇帝这些日龙精虎猛,连午歇的时候都要临幸妃嫔。今日侍寝的是正得宠的林嫔。 林嫔年轻貌美,在床上放得开,很是得明惠帝喜爱。连着两日,明惠帝都宠幸她。这会儿,也不知里头发生了什么事,林嫔的声音突然没了。张德芹心惊肉跳地听了会。 没多久,里头喊人服侍,张德芹赶忙带宫人进去。 他低着头不敢乱瞧,走入内殿,见榻上凌乱不堪。脚踏边倒着些瓶瓶罐罐,还有颗带血的缅铃。明惠帝坐在床边,微微喘气。 “禁军统领在何处?”他说: “派人喊他来,朕有事吩咐。”“是。”张德芹立即出门,吩咐人去请禁军统领。 再回去时,皇上已经起身走出来。他低声吩咐宫人: "将林嫔送回去,好生养着,莫要扰了龙嗣。" 侍寝后的妃嫔都极有可能怀上孩子,张德芹每回这么说,皇帝面上都会高兴,却不想,今日皇帝没什么表情。 张德芹不知怎么回事,然而下一刻,殿内传来阵短促的惊呼。他正要转头斥责,却惊住了。 林嫔被人从床内抬出来,身下全是血,有些还顺着大腿滴到了地面。“张德芹!”那边,明惠帝喊他。 “奴才在。”张德芹顾不得旁的,赶紧过去伺候。“听说睿王府与襄阳侯府的婚期定下了?”“正是。”张德芹说: “定在明年六月的日子。”皇帝脸上看不出情绪,但眸子一贯阴冷。 他默了会,兀自忖道: “看来朕的动作要快了。” 他问:"俪阳长公主那边情况如何?" 张德芹正欲回话,这时,内侍进来禀报: “皇上,俪阳长公主求见。”明惠帝看了眼张德芹,张德芹明白,立即进内殿让人快速收拾屋子。没多久,俪阳长公主进殿来。 “皇兄,”她行了一礼,见皇帝面色比以前好了许多,高兴道: “皇兄气色不错啊,想来是身子大好了。" 明惠帝点头: “近日确实是好了许多。” 服用丹药后,他不仅觉得身体比以前精神了,在临幸宫妃上也比从前更 得滋味,仿佛回到了年轻的时候。 人逢喜事精神爽,难得这些日明惠帝心情也变好了几分。 “俪阳这时候入宫,有什么事?” “皇兄,"俪阳长公主斟酌了下,跪下来: "小妹有件事想请皇兄做主。” “说说看。” “是关于玉敏的亲事。” “哦?”明惠帝故意问: “她看中了哪家子弟?只管说来,朕为她赐婚。”“此人………不是别家,而是睿王府的世子容辞。” 说完,她小心翼翼观察明惠帝脸色。 明惠帝沉默了片刻,斥责道: "胡闹!容世子已经定亲了,怎好拆散?" 见他似乎并不生气,俪阳长公主松了口气。于是道:“皇兄,小妹我也深知此事为难,可我只有玉敏这么个女儿,实在不忍拂她意。” 她欲言又止道:“她对容世子一见钟情,得知容世子定了婚期,如今在府上茶不思饭不想。前儿我入宫时,还哭了一顿,模样瞧着实在可怜。” “皇兄,玉敏也是您看着长大的,她是您至亲的外甥女,您就忍心看她这样消沉下去?” “可容世子是何人?”明惠帝也故作为难道: “他自然是个好的,若是玉敏能嫁他,我也欢喜。只不过容世子定亲了,我虽是皇帝,却不可硬拆臣子婚事。" “只要皇兄同意两个孩子的婚事,旁的倒也不难。”俪阳长公主道。明惠帝露出些笑: "俪阳有法子?"俪阳长公主道: "无须硬拆婚事,我自有法子让容世子娶玉敏。" 没过两日,就到了除夕。 除夕夜,襄阳侯府三房坐在一处吃席说笑。 襄阳侯府大房一家人常年在外做官,只有过年才得机会回来。如今各家孩子都已长大,甚至有的成家生子。是以,宴席还未结束,院子里就聚集了一堆小孩。 而阿黎是个孩子王,她披着条狐狸围脖,跟一群孩子在庭院里堆雪人玩。 五岁的小侄儿调皮,在她身边的雪人中悄悄放了颗炮仗。 “啪”地一声,炮仗炸开,雪沫子四溅,连阿黎的脸上都是。 > “略略略………小姑来抓我呀!” 阿黎拔腿就去逮人,其他小孩见状也纷纷加入混战。一时间,庭院里闹声不绝。 襄阳侯府老夫人看了眼,笑盈盈道: “一转眼阿黎长这么大了,我还记得她小时候跟她二哥出去看状元游街,被我罚在祠堂背书,那模样乖巧又可怜。我原想着她以后长大应该也是如此,不料长大后竟是比小时候还活泼调皮。" “要我说,阿黎就该这模样,瞧着多有生气呀。”这时,三房的尤氏开口: “倒不像她三姐姐,整日清冷寡言,跟个闷鼓似的。" 宋槿芝早已嫁人,抱着孩子在膝上,依旧如小时候那般冷淡清高,似乎旁人说的不是她般。众人见状,笑得不行。 宋家用过除夕宴,便开始守岁。宋老夫人年纪大了坐不得夜,跟大家说了两句话就回去歇息了。而小辈们也开始跟冬瓜似的东倒西歪,到最后,阿黎也哈欠连天。 宋组白见了,说: “阿黎还是回去歇着吧,不必你们小辈守岁。” 阿黎说: “可我还要看烟花呢。” "明日也有,明日再看也是一样的。" 阿黎想了想,实在困得不行,点头: "好吧。"她起身,给叔伯婶母们福了福,然后出了堂屋。 是夜,到了子时又开始纷纷扬扬下雪。庭院寂静,廊下灯笼在雪地里落下一片昏黄阴影。阿黎熟睡间,感到有人捏她鼻尖,令她呼吸不过来。 她正在梦里追调皮的小侄子呢,也不知谁这么缺德居然阻挠她。她抬手挥过去, “啪”地一声脆响。 自己也惊醒了。 睁眼一看,居然是容辞坐在床边。 他坐在光晕中,眸子含笑。 “醒了?” “容辞哥哥怎么在这?”阿黎坐起身。 “来陪你过新年。”容辞说: “我才跟父王母妃守岁结束。”阿黎说: “可不是没守到新年吗?怎么就来了?”容辞没说话。 他没守到新年就出来,睿王和睿王妃也没多问,自然清楚他是来找阿黎了。往回这种事也不是没有过,不过彼时两人都还小,大人们就不说什么。这厢,宋组白还在守岁,说话间听得护院禀报容世子翻墙进了阿黎的院子。 他闷了闷,打算去逮人,然而才起身就被戚婉月拉回去。 "做什么?" “去阿黎那看看。” “阿黎歇下了,你看什么?” “容世子来了。” “来就来。”戚婉月不以为意: "大过年的,两人说说话不行?" 戚婉月瞪他:"我跟你说,你可别去扰两个孩子。" 宋组白憋屈。 戚婉月的心得有多偏,才能把还未入门的女婿看得比他还重。大过年的,心堵得很! 这边,阿黎让凝霜给她穿衣,又披了件厚实的披风才出门。 容辞站在门口,转身帮她拢紧了些,说:“过一会新年烟花就开始了,我带你去个视野好的地方瞧。" "去哪?" “去了就知道。” “我们乘马车吗?” "不必。" “那怎么……哎——” 话未说完,阿黎猝不及防被他抱起来,然后跃上了屋顶。 所幸雪不大,也停了风。容辞将她整个人裹在披风中,密密实实倒也不冷。他速度极快,起伏跳跃间就走了很远。阿黎紧紧回抱着他,紧张又兴奋。约莫过了半刻钟,容辞带她上了一座高楼。 进了楼顶的屋子,阿黎发现,里头早已备好了炭火,还有瓜果点心。阿黎好奇地四处打量: "这是哪里?"“长天阁,”容辞说: “京城的最高楼。” 阿黎惊讶: “可这里不是不准人来的么?楼下就是皇家园林,寻常不让人上来。” 不过话落,又觉得容辞哥哥不一样,他是睿王府世子,算是皇家人,来这种地方当人不会有人阻拦。 阿黎心安理得坐下来,问: "烟花什么时候开始?新年快到了吧?"她坐在炭盆边,火光微红,映得她的面庞柔美娇媚。 “快了。”容辞走过去,问她: "想不想饮酒?"“我能喝吗?”阿黎欢喜。 容辞勾唇: “平日不准你喝,但今日特例。” 他从旁取了个银盏来,将 紫竹酿倒入里头,然后放在炉上煨。“今日准你多喝两杯。” "好呀!"阿黎欢呼,扑过去抱住他手臂撒娇: “容辞哥哥真好!" 然而话说完,却见容辞噙笑静默看她。 阿黎后知后觉地明白过来。她倒是忘了,两人已经不再是小时候,许多事……得矜持些。她羞赧地放开手臂,飞快而小声地说了句: “谢谢容辞哥哥。”然后坐直身子。 容辞煨好酒,分了两杯,一杯递给阿黎,一杯留给自己。恰在此时,外头钟鸣响起。两人皆默契地停下来,安静等待。撞钟一百零八下,新年便到来了。随即,一阵烟柱腾空,哗啦啦在窗外炸开,绽放出巨大的花 朵。 那绚丽的光将屋内短暂地照亮,阿黎能清晰地看见容辞的脸。容辞也正望着她,眸子里像是涌动着什么。阿黎一愣,再想细看时,光线暗了下去。 她举杯:“容辞哥哥,新年好!“ 容辞也举杯:“阿黎,新年好!“ 第47章 第47章 除夕夜,千家万户张灯结彩迎新年,到处一片喜庆热闹。然而有个地方,却与这份热闹截然不同。 长天阁,文嘉帝坐在顶楼窗边。他披着件狐裘一人静坐,五彩缤纷的烟火在空中绽放,火光忽明忽暗,映着他背影寂寥、孤独。 过了会,起了阵风,将室内的烛火吹灭一盏。 侍卫统领沈牧轻手轻脚过去,劝道: “皇上,起风了,该回去了。”文嘉帝并未说话,只摆手让他退下,莫打扰。 沈牧叹气。 这是皇上登基后,过的第七个年,每年皇上与臣子们宴饮后就会来这独坐。年年如此,从无变化,待到子时过后方歇。 起初他并不懂,皇上阅尽世间繁华,这样的烟花有什么好看的?后来他才知道,皇上不是在看烟火,而是想世子妃宋氏了。 文嘉帝还是睿王府世子时,娶襄阳侯府二房之女宋氏为妻,两人虽不说如胶似漆,但相敬如宾夫妻和睦。只不过,宋氏红颜薄命,还未等皇上登基就早早去世了。 彼时,所有人都在猜测,谁会命好当现成的皇后。可谁也没想到,皇上登基后,不立后也不纳妃嫔,只每日忙于朝政。 群臣谏言立后,他不为所动。不仅后位悬空,后宫里更是连宫殿的瓦片都长了青苔。大臣们闹了两年,见皇上毫不理会,渐渐也就没人闹了。 有人说,文嘉帝是个无情之人,心中只有权势没有情爱,当年的世子妃宋氏就是最好的例子。 宋氏在时,文嘉帝自顾忙于政务鲜少顾及宋氏,以至于连一子半女都未能诞下。 后来宋氏去世,他更是连提都未曾提过半点。旁人说起这个名字,他像是忘记了般。是以,人们得出结论,文嘉帝是个冷心冷情之人。 也有人猜疑皇上有断袖之癖。彼时为世子时父母之命不能违逆,只好娶宋氏入府。后来大权在握他成了皇帝,没人敢左右他,便懒得再娶了。 不过赞同这个说法的只有少数,毕竟谁人也不愿意接受自己的天子是个断袖。 无论外头如何分说,只有沈牧清楚,文嘉帝并非无情,恰恰是因为深情,所以才不愿再娶。 文嘉帝心中念的,只有那位故去的世子妃宋氏。 过了会,夜空中又开始燃起烟花。这一场烟花盛大,照亮了京城的半边天 ,也持续了整整两刻钟。 文嘉帝问: "这是哪家放的烟火?" 沈牧忙回道: “瞧着方向应该是易阳伯府,属下前几日还听说易阳伯府世子为哄夫人高兴,特地花重金购了许多烟火炮竹,想来这一场就是他命人放的了。" 他话落,过了许久才听见文嘉帝没头没尾地说了句: “阿黎在世时也喜欢看烟花。” 沈牧不敢应声,默默听着。 "朕曾答应她一起守岁看烟花,但有一年兵部出事朕急着处理,留下她自己守岁便出了门。" “再有一年除夕,朕传话早些回去与她守岁,但那一年城中走水,朕一夜未归。后来得知,她等了一宿。" "朕以为这些微不足道,国事大,家事小,余生还长,烟花随时都能看。" “但后来……”文嘉帝停了下,语气些许伤感:"朕想陪她看烟火时,她却不在了。"说完,他缓缓饮了杯酒。 低声道: "细细回想起来,我答应她许多事,却从未兑现过。"“皇上,”沈牧劝道: “喝酒伤身,皇上少喝些罢。”文嘉帝摇头: “无碍,这是紫竹酿。” 沈牧不解,为何紫竹酿就无碍,它跟其他酒有何不同?但这个问题没人明白,甚至文嘉帝身上的许多事,旁人都看不明白。 譬如,文嘉帝十年如一日喜欢吃杨记的点心,而且钟爱一种口味,怎么吃都不腻。 又譬如,凌波殿挂了幅青阳翠竹,上头并未署名是谁人所作,瞧着画技也不甚高超。可文嘉帝却挂了多年,时常品鉴。 再譬如………就是这紫竹酿,文嘉帝平日几乎不沾酒,即便是年节也未沾半分。但每逢除夕,就喜欢在长天阁里喝紫竹酿看烟火。 总之,在世人看来,文嘉帝是个奇怪的人。 他拼尽半生得到权势,却并不珍视。皇帝这个位置像是可坐可不坐,朝臣劝他立后纳妃延续血脉,他充耳不闻。若有人弹劾,他气性上来还能当庭罢其官职。 可若说他不是个尽责的皇帝,却每日早起勤政,有时批阅奏折到半夜方才歇息。世人不懂,沈牧跟在闻嘉帝身边多年也看不懂。文嘉帝似乎………从来都是踽踽独行之人。 r />这时,京城上空又绽放了一阵烟花,花瓣散落,似万千流星,又似金色雨幕。文嘉帝愣愣地看了会。 良久,喃喃诵道:“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 “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蛾儿雪柳黄金缕,笑语盈盈暗香去。”"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 他停下,突然悲伤起来: “蓦然回首…..阑珊灯火依旧,红颜不复再。”沈牧听不懂,但大致明白是思念世子妃宋氏,情动而至。 他想劝两句,却又听文嘉帝说: “朕只盼此生早了,上苍再眷顾一回,来世见她。”闻言,沈牧心中大骇。 "容辞哥哥,新年好!" “阿黎,新年好!” 两人饮尽杯中酒。 阿黎问: "这是紫竹酿?我怎么觉得今夜的紫竹酿格外好喝。"容辞莞尔: “兴许你今夜心情不同。” 放下酒杯,阿黎牵起他的手急切地奔出去: “快去看烟花,不然一会就没了。”她依傍在栏杆边上,仰头望着烟火。 一束束烟柱升上空中,继而啪地巨响,散发出无数缤纷花雨。花雨朝四面八方落下,色彩铺满了整个夜空, 阿黎捧着脸,欢喜得很: “原以为今年看不到新年第一天的烟花了,没想到还能在这瞧见。” “都说烟花短暂如昙花一现不值当,不过世间的美好,哪一样又是长久的呢?”她说: “就比如现在,我们看完烟花,一会还得回去呢。" 容辞轻哂: "舍不得?" “当然舍不得啊,我最喜欢看烟花,若是能看一辈子更好。”容辞点头: "好,这一世我会陪你。" "什么?" 恰好此时夜空中又绽放了朵烟火,声音格外响亮,盖住了两人声音。阿黎立即转头去瞧,后来也没再问那句“这一世我会陪你”是何意。 长天阁建筑高,有十八层,两人站在楼顶,又是寒冬深夜。没过多久,阿黎打了阵摆子。容辞留意到了,敞开自己的大氅,将她裹进怀中。 阿黎原本专注瞧着烟花的,可贴上他暖和的胸膛后,渐渐地,注意 力从漫天烟火转移到了身后之人。 两人这般姿势,像他从身后将她抱住似的。他下巴还搭在她的肩上,距离呼吸可闻。这一刻,谁也没说话,皆安静望着新年烟火。 “今年的烟花似乎格外多,”过了会,阿黎说: "往年就没瞧过这么多呢。" 往年烟花最多持续两刻钟,但今夜的竟是放了快半个时辰。而烟火炮竹贵,只有有钱的人家才买得起。就连襄阳侯府也只是为了应景讨个吉利买了些许,放半刻钟就没了。 哪曾想,今夜的烟花一阵又一阵,接连不断,还比往年更盛大好看。阿黎又看了会,突然有些心疼起来。 “这是哪位财主,燃放这么多的烟火恐怕得去半数家财吧。” 她话落,容辞轻笑出声。 “我说得不对吗?”阿黎转头: “年前我还听三婶婶提了句,今年府上采买烟火就花了好几百两呢。可现在放这么多,还不停歇,恐怕得上万两银子吧?" 一万两够在京城买几个大宅子了。 阿黎平时衣食住行都有容辞照顾,也从不愁钱花,是以向来不怎么关注银钱的事。但最近在跟柳嬷嬷学习打理中馈,才得知,原来照顾一家子花销,竟是连一文一钱都得算仔细。 是以,她开始在银钱上变得敏感。按照今晚这场烟火,自然得上万两的。而这些钱能养多少人、能扯多少布皆有个目数。 她真是心疼得很。 闻言,容辞原本想说“无碍,这些我都花得起”,但接着就听她啧了声,嫌弃道:“也不知何人,真是个败家子!" "……" 容辞不说话了。 许是容辞的大氅大暖和,阿黎被他惠了会,开始觉得热起来。她动了动,想从中出来。但很快,箍在腰上的手紧了紧。“老实点,别动。”容辞语气些许重。阿黎不解,转头去看他,正好对上他的眼睛。“容辞哥哥,怎……怎么了?” 不知为何,他那双深邃的眸子令她心颤。 就在她犹豫要不要继续待在他怀中时,容辞的俊脸忽然压下来。 噙住她的唇。 他霸道地撬开她的,温热的气息灌入她口中,还带着紫竹酿的香气。一瞬间,阿黎像醉了酒般, 毫无防备地沉溺。 她温柔地回应,与他拥吻。灿烂的烟火仍在绽放,世间喧闹繁华,而此刻,他们只有彼此。 第48章 第48章 正月十五,到了元宵节。 往年元宵宫中冷清,今年因俪阳长公主回京,便办起了元宵宫宴。 宫宴广邀群臣,各府子弟和女眷都前去参加。 襄阳侯府三房都得了皇后下的帖子,是以,襄阳侯府去赴宴时,浩浩荡荡地乘了好几辆马车。阿黎跟着几个侄子侄女们坐在一起。 “小姑今天真好看。”小侄女上马车后就一直羡慕地盯着她: “是我见过最好看的人。” 阿黎笑,捏了捏她肉嘟嘟的脸蛋: “你这个年纪才见过几个人?比我好看的人多着呢。” “可小姑今日格外好看呀。” “那是因为……”阿黎说: “今日入宫赴宴得比平时穿精致隆重些。” “才不是。”另一边,小侄子说: “我娘说你要去见小姑父,所以才打扮这么好看。” 家里人多就是不好,一点秘密都没有了。 阿黎羞赧,她今日除了去赴宴,还跟容辞哥哥约好晚上去看花灯的。 这事原本没跟旁人透露,但爹娘知晓了,叔伯婶婶他们也知晓,叔伯婶婶知晓,居然连这些小屁孩也知道。 “你才几岁?就懂这些?”阿黎戳他脑袋。“哼!"侄子人小鬼大,昂着下巴: “我快六岁了,当然懂!” 他话落,外头传来阵笑声。 阿黎讶异,掀开帘子瞧了眼。好嘛,三个堂哥全在外头偷听。这下,连堂哥们也知晓她要去跟容辞相会了。 襄阳侯府的人来得不早不晚,阿黎到的时候,正巧碰见同窗好友柴蓉蓉。柴蓉蓉远远跟她招手: “阿黎,这里。” 见到好友,阿黎自然不想再跟一群小团子待着,她对宋组白和戚婉月打了句招呼后,就去寻柴蓉蓉了。 两人手挽手说话: "宫里好些年都没设宴了,没想到今天来了这么多人。" “估计是想给俪阳长公主做脸。” “也不全然,”柴蓉蓉凑近: “我听我爹娘说,皇上身子大安,而且还有个妃嫔怀上了,皇上高 兴,就设宴庆贺。" “另外……”柴蓉蓉又道: "好像还要给玉敏郡主赐婚。" >"赐婚?”阿黎好奇: “定下了?是哪家的公子?" "不清楚,这事神神秘秘的谁也不知道。不过看样子应该没错了,不然你看,玉敏郡主这会儿笑得多开心啊。" 阿黎转头朝玉敏郡主看去,恰巧玉敏郡主这会儿也在看她。远远地,玉敏郡主对她勾唇笑了下。 这笑意并不友好,夹杂着几分得意,几分挑衅,还有几分....怜悯?阿黎莫名其妙,玉敏郡主为何怜悯她? 她收回视线,今日宫宴,并不想跟这位刁蛮的郡主起冲突。 却不想,玉敏郡主没放过她。难得有机会下宋槿宁的脸面,她怎么可能错过?她领着几个贵女过来。 “哟,这不是襄阳侯府的宋四吗?打扮成这样,本郡主差点就认不出来了。” 阿黎平日穿得素净,至少在这些花枝招展的贵女中,算是不抢风头的。但今日是宫宴,而且她私下有约,是以,将柜子里最华美的一件衣裙穿了出来。 她平日的衣裳物件都是好货,无论哪样挑出来皆价值不菲。既然是柜中最华美的,那必然是惊艳耀眼的存在。 一身团蝶百花烟雾凤尾裙配着条浅粉锦缎披帛,衬托得她高贵娇美,芳华无双,竟是将旁的贵女彻底比了个干净。 若是以往,玉敏郡主瞧见定会气得冒烟,但她今日心情好,居然只是嘴上挖苦两句。 "不过呢,打扮得再好看又有何用?若是没人要,便只会沦流为京城的笑柄。" 柴蓉蓉只是伯府的嫡女,家中在朝堂没什么权势,面对郡主不敢呛声,但还是小声道: “郡主恐怕不知,阿黎已经跟睿王府容世子定亲了。" "定亲又如何?”玉敏郡主意味不明道: “今天定亲了,明日过后就不一定呢。"她这话说得奇奇怪怪,连跟在她身后的贵女也听不懂,是以,没人应声。阿黎不想理她,对柴蓉蓉道:“我适才看见许佩玲了,走,咱们过去找她。”说完,她福了福,转身离去。 玉敏郡主见她灰溜溜地走了,浑身舒畅。须臾,她低声问婢女: “容世子呢?” 婢女道: “容世子已经入宫了,正在觐见皇上。” 玉敏郡主又问: “我娘呢?”  4;俪阳长公主在皇后娘娘殿中说话,还未过来。" 玉敏郡主点头,露出一抹势在必得的笑来。今夜过后,她宋槿宁可就没什么好清高的了,京城最好的男子将成为她的夫婿。 坤宁殿。 俪阳长公主坐在下首跟皇后说话。这一回她有求于人,姿态放得前所未有地低,说话也温和得很。 "嫂嫂,这事我本不该求到你头上,可放眼整个宫中,除了嫂嫂没其他人能帮得了。" 皇后面上平静,却心下震惊。 俪阳过来找她帮忙,起初她还以为是简单的事,殊料——这对母女贪得无厌,居然想让容世子成为公主府的女婿。 容世子是何人?这也是她们能肖想的?恐怕女婿没要成,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她在宫里当了这么久的皇后,朝堂局势自然看得分明。皇上有多想拔除睿王府这根眼中刺她清楚得很,可这么多年皇上却束手无策,难道是忌惮当年的东宫太子睿王吗? 不,忌惮的是睿王府的容世子。 这位容世子看着清清冷冷,可手段狠厉诡谲。俪阳这对母女居然将主意打到他头上,实在不知天高地厚, "这事………"皇后迟疑,不敢应下。 "嫂嫂,"俪阳长公主说: "这事也不会太为难你,今日是除夕宫宴,乃家家户户食汤圆之际。届时嫂嫂只需赏赐众人汤圆就是,其他的自不必嫂嫂插手。" 她居然已经全部筹谋好了。 皇后惊讶的同时,还十分鄙视。 天家这对兄妹果真是从小娘肚子里出来的,做事上不得台面。当年蓉妃以狐媚手段在后宫专宠,想必这两人学了不少,竟用这么下作的手段逼容世子就范。 "嫂嫂,你看如何?"俪阳长公主笑问。 她说: “嫂嫂放心,事成之后少不了嫂嫂的好处。” 俪阳长公主说这种话也是有底气的。皇后虽担着一国之母的身份,可在宫里并不得宠,使得娘家人这些年在朝中仕途平平,还不如她在皇兄面前一两句话有分量。 见皇后迟疑,她索性恩威并施: “嫂嫂帮了我,自然有嫂嫂的好,可莫要伤了咱们姑嫂的情 分。" 言下之意便是,你若是拒绝,日后也别怪我翻脸。皇后心下不喜,却也隐隐担忧。 正在她犹豫之际,这时,乾清殿的宫人过来了,那婢女在皇后耳边低声说了两句。皇后诧异: “皇上是这么说的?” 宫女道:“娘娘,皇上说了,俪阳长公主好不容易回京一趟,若有难处,还请娘娘尽量帮衬。” 没多久,宫宴开始。 正巧襄阳侯府与东平侯府的席位挨着,是以阿黎跟许佩玲坐在一处。柴蓉蓉觉得无聊,也悄悄凑过来跟她们一起。 三人脾性相投,话也能说到一块去。 柴蓉蓉放眼寻了一圈没瞧见苏慧,便问: “阿玲,你表姐怎么没来?” 提起这事,许佩玲些许同情: “我表姐跟梁家公子的亲事定下了,舅母不让她出门。” "不让出门?今日宫宴也不让?" 许佩玲点头: “说是以后都待在家中,连静香书院也不去了。” "为何?还有半年就结业了,多可惜啊。" “我舅母……”许佩玲面上一言难尽:"算了,不说表姐了。" 苏慧出自东平侯府大房,其母亲便是东平侯夫人。按理说本该是体面的当家主母,但她生下苏慧后亏了身子,一直没能再诞下男儿,东平侯为了子嗣着想,又抬了个平妻。 那平妻为东平侯生下二子一女,长子被封为世子,且颇得东平侯看重和宠爱。这般情况,苏慧母亲怎能心中平衡?为了不被旁人比下去,于是只能在女儿身上下功夫,从小就教女儿要比别人强,无论是读书还是做事,皆要争个第一。 长年下来,侯夫人心理变得扭曲,连带着对待女儿也如此。在她看来,女儿只是给她争脸面的工具,如今让女儿跟梁家公子定亲,成了娴妃的亲家,这让她大出风头。既如此,静香书院去不去还有什么打紧呢?便拘着苏慧在家中跟嬷嬷学习,准备年底与梁家公子完婚。 东平侯府大房的这点事不是秘密,阿黎后来听戚婉月说过一嘴。她很是唏嘘,苏慧固然千般不好,可她的才学本事是实打实的,如今却落得这么个田地。 /> 她随众人跪下来行礼,待皇上宣平身,才坐起来。 这一起身,就瞧见了对面的容辞。 睿王府一家也随皇上皇后入席,这会儿正坐在左边下首的位置。 阿黎对他俏皮地眨眨眼,算是打招呼。 对面,容辞一贯清冷的脸上看不出什么情绪,但有人眼尖地发现,他唇角几不可察地勾了勾。这眼尖之人便是玉敏郡主。 若不是亲眼目睹,她实在不敢相信容辞还有这么温柔的一面。适才宋槿宁对他眨眼,他脸上看似冷漠,可那双眸子骗不了人。 那一瞬间的温柔宛若雪山融化、百花盛开,惊艳得令人挪不开眼。 从容辞入内,她的目光就注意在容辞身上。既嫉妒他跟宋槿宁的熟稔互动,又欢心于今夜即将发生的事。 入宫之前,她母亲已经跟她说了计划,只要事成,她必定能嫁给容世子。这样风姿卓绝的人,以后就是她的夫婿。那会否,他也会待她这般温柔?想来是吧?她如此貌美,身份高贵,若是没有宋槿宁,容世子定然也喜欢她。而且………想起接下来会跟容世子做那种事,她不争气地心跳如雷。 男女之事她早就见过,在南陵时,母亲养过几个面首,曾无意中闯见面首服侍母亲的时候。彼时她年纪小不知她们在做什么,后来长大后渐渐回想,越发觉得那画面臊人。而今晚,她就要跟容世子... 玉敏郡主越想越激动,越想越期盼,到最后,竟是脸颊绯红。 一旁的俪阳长公主瞧见,倒是笑了: “容世子来了你羞什么?今日给我打起精神来,事情可不能弄砸了。" “是。”玉敏郡主羞臊应声。 明惠帝与群臣说了会场面话后,歌舞奏乐开始,众人一边赏歌舞一边饮酒。 过了会,歌舞结束后,皇后娘娘开口道: “皇上,宫里已经许多年没这么热闹了。臣妾记得去年元宵,是臣妾陪皇上一起吃汤圆。如今难得群臣皆在,不妨此刻将汤圆端上来,众人陪皇上食用,也讨个群臣团圆的吉利。" 俪阳长公主起身,附和道: “娘娘这主意极好,俪阳多年住南陵,宫中的汤圆已经许久未曾吃过了,也不知还是不是那个味儿。" 皇后说: "配料是大不差的,不过今夜寒凉,本宫便 添加了红豆,吃起来会有些许豆香味。"“哎呀,"俪阳长公主说: “还是娘娘想得妥帖周到,那就更要尝尝了。”她期盼地看向明惠帝。 明惠帝瞥了眼坐在左边下首的睿王,故意问: “皇兄意下如何?” 睿王起身: “皇后娘娘如此心意,臣深感荣幸。” 明惠帝露出些笑来: "既如此,端汤圆上来,给众人各分一碗。" "是。" 很快,宫人们端着汤圆上来,按顺序每人面前放一碗。到容辞这时,那宫人看了眼俪阳长公主的方向,收到她眼神示意后,立即将碗中最多的一份送过去。 一旁的容瑛瞧见,问了句: “好奇怪,这汤圆数量难道不是一样的?为何我哥哥的碗中比旁人多 一颗?" 汤圆做成拇指大小,每个碗里放了六颗,一眼就能看清楚,但容辞的碗中却多了一颗。容辞抬眼,睨了眼宫人。 这一眼分明平静,却吓得宫人腿软,忙解释道: “兴许是哪个宫女不小心盛多了,奴才也为难,这一碗给谁都不好,还是给容世子最为妥当。" 这话说得也在理,这边席位除了睿王和容世子的身份尊贵,旁人都及不上。但适才睿王已经得了一碗,这一碗就只好给容辞了。 容辞开口: "放下吧。" “是。”宫人如蒙大赦,端着空盘赶忙走了。这边,一直留意容辞动作的俪阳长公主和玉敏郡主皆松了口气。 众人得了汤圆,很捧场地吃起来,有人还夸道: “这汤圆做得好,软糯香甜,入口即化,滋味不错。" “确实,今夜回去恐怕得向娘娘讨一讨配方了。”皇后听了,淡淡笑了笑,不着痕迹地看向容辞那边。而容辞,此时并未动勺子,而是看着对面。 阿黎喜欢吃甜食,听皇后说汤圆还加了红豆就有些新奇。 她尝了一颗,边咀嚼边眯眼享受。然而一转头,就瞧见容辞正在看她。他表情清淡,眸色却含着宠溺。 这种眼神跟小时候的宠溺不同,还带着些暖昧。 阿黎脸一红,想起上次在长天阁被他亲了许久,连路都差点走不动了就觉得丢脸。她暗暗瞪了眼容辞,继 续埋头吃汤圆。容辞不禁莞尔。 这时,容瑛也尝了一口,说: “确实好吃,哥哥你不尝尝吗?” 一直观察这边动静的俪阳长公主也问: “容世子,皇后娘娘命人特制的汤圆,不尝尝?” 她这么一开口,周边其他人停下来。 睿王妃是知道儿子不喜甜食的,不想他为难,便打圆场道: “他近日身子不适,此前医嘱不能过多食甜,想必是顾及这个。" 俪阳长公主道: “原来如此,不过今日是元宵宫宴,大家陪皇上一起过节,若单单容世子不吃……." 她言语未尽,众人却明白其中之意。 虽说天家跟睿王府有矛盾,可那是私底下的事,若是容世子在宫宴当众下皇上的面子,恐怕明日朝堂就有人弹劾他不敬君主了。 容辞视线落在碗中,静默片刻,道:“姑母说的是,今日元宵自然要陪皇上团聚,只不过适才汤圆还有些热,想来现在该可以了。" 他缓缓拿起勺子,众目睽睽之下舀了一颗送入口中。吃得慢条斯理,举止神态赏心悦目。 有人笑道: “都说容世子仪表非凡,原来是顾及汤圆太烫吃相不雅,倒不像我们囫囵吞枣,光想着好吃了。" 话落,众人笑起来。 俪阳长公主亲眼看他吃下汤圆,心里长长舒了口气。 吃过汤圆后,接下来就是群臣互相敬酒的时候了。席间,容辞也吃了几杯。但不知怎么的,区区几杯酒下肚,他竟是觉得头晕起来。旁人发现他支额蹙眉,打趣问: “容世子这是喝醉了?” “不胜酒力,让杨大人见笑了。”他说。 上首的明惠帝见了,心底了然,他道: “看来容世子醉了,来人,扶世子下去歇息。”“是。”这时,立即上来两名宫人。 容辞也不推辞,由宫人扶着,踉跄离去。玉敏郡主见容辞离开,心口扑通扑通跳。 "娘,"她赶忙问俪阳长公主: “女儿可要现在………” “你急什么?”俪阳长公主低声说: “眼下容世子才走,你立马离开容易惹人怀疑。” "那要等多久?" > 半刻钟后,一名宫人上前来给玉敏郡主添茶水。然而茶添至一半,手上的茶壶突然掉落。只听得“哎呀”一声惊呼,众人侧目过来。 茶壶落在玉敏郡主跟前,大部分茶水洒在她华丽的衣裙上。旁人面面相觑,皆为这个粗心大意的宫人捏把汗。 毕竟玉敏郡主性子跋扈,如此重要的场合被污了裙子,估计这宫人不死也得脱层皮。 哪曾想,今日玉敏郡主格外好说话。那宫人跪下告罪,她半点没罚,反而娇娇柔柔说: “母亲,想必她也不是故意的,就饶了她这一回,女儿想去洗漱换身衣裳。" 俪阳长公主点头,然后对那宫人道: “罢了,今日是喜庆之日,且郡主为你说情我便不追究了,下去吧。" 那宫人连忙感谢告退。 玉敏郡主也福了福,离开大殿。出了大殿后,她按着宫人指引,悄悄摸去了容辞的厢房。 第49章 第49章 容辞醉酒和玉敏郡主打湿衣裳只是个小插曲,宫宴热闹继续。 俪阳长公主心情不错地跟旁边夫人们说话。 她来京城这几日结识了几个相好的夫人,不过这些夫人家中权势都不大,丈夫在朝中地位也不高,大多是有求于俪阳长公主所以来巴结的。 俪阳长公主清楚,但她并不排斥,毕竟她也需要利用这些夫人一起唱戏。 说了会话后,她突然“咦”了声,似才想起来般,转头问婢女: "郡主呢?怎么还不来?" 这时有个夫人也回过神来: “是啊,郡主说去洗漱换衣,怎么这么久还未回,莫不是迷路了?” "确实有可能。”俪阳长公主立马道: “敏儿从小在南陵长大,来皇宫的次数屈指可数,多半是迷路了。" 她全然忘了,郡主不知道路,身边的宫人还不知道吗?别说郡主,就是长居在京城的臣子也不见得熟悉皇宫啊,谁出殿还不是有个内侍指引? 但这些夫人讨好俪阳长公主,她这么说,也没人反驳。俪阳长公主索性起身: “各位夫人若是得空陪我一道去找找可好?” 她说: "迷路事小,就怕出别的岔子。宫里不比别处,地方大了什么事都有可能。"众位夫人听她这么一说,也正色起来: “长公主说得对,还是去找找为好。” 是以,一行人起身,也不隐瞒在场之人,皆知玉敏郡主迟迟未回,长公主担忧所以去寻了。皇后轻蔑地笑了笑,但不得不配合她做戏,派身边的大宫女陪着俪阳长公主一道去。出了殿,俪阳长公主像是知道方向似的,领着众人走在最前头。 走到半路,有个小宫女慌慌张张地跑过来: “长公主不好了!出事了!”俪阳长公主面上故作担忧: “出什么事了?快如实说来。” 那宫女道: "奴婢们伺候郡主洗漱完,便去取衣裙。哪曾想等奴婢取衣裙回来,却见屋门是紧紧关上的,而………而睿王府容世子在里头。" 夫人们听了大惊,睿王府容世子跟玉敏郡主同处一室?俪阳长公主却不慌不忙问: “到底怎么回事?说清楚!” 宫人道: “要说也是领路的宫人糊涂,原本要带容世子去东厢房的,却将人误领到了西厢房。彼时郡主吃了几杯酒,躺在榻 上小憩根本没注意,却不料….…" "总之,因屋内是容世子,奴婢们不敢造次,还请长公主快过去看看吧。"醉酒的容世子,和同样有些醉意的玉敏郡主……这事怎么听都怎么不简单。 夫人们脸色怪异,犹豫要不要继续跟着俪阳长公主。毕竟若是真看见什么不好的画面,届时可就牵扯不清了。 而俪阳长公主却很是兴奋,不容违抗地说: “走吧,各位夫人随我一起去看看。” 她脚下加快,立即赶往西厢房去。 等一行人到了院子,果真见屋门紧闭,而里头传来女子喘息的声音。这般一看,里头发生何事不言而喻。 俪阳长公主像是极为震惊: “这这这……容世子在里面做什么?经此一遭,我的敏儿还怎么见人?" 有位夫人开口: “长公主别急,兴许不一定是………”但话没说完,就被旁的夫人碰了碰胳膊,待意识过来,她赶忙闭嘴了。 她们都是各府的当家主母,后宅里头什么阴私手段没见过?今晚这出戏想必是刻意为之,看俪阳长公主脸上只有惊讶没有担忧,还有什么不明白呢。 俪阳长公主看也没看里头的人就直接认定是容世子,想来她早就清楚里头的是何人。 还好秦夫人提醒她,要不然她可就坏了好事了。眼下她们被俪阳长公主利用,却进退无路,只好陪着她将戏唱下去。 俪阳长公主假意痛心了会,吩咐道: “快去请皇后和睿王妃来,此事重大,我恐怕做不了主。” 宴席这边,皇后的大宫女匆匆过来禀报,她耳语了两句,皇后面色大变。正在跟她说话的夫人见了,立即停下来。兴许是意识到事情严重,其他人也纷纷停下来。 皇后看向睿王妃,沉重地说: “王妃,有件事恐怕得请你一同过去处置。”王妃心下预感不妙: "何事?" “去了便知。” 屋内的动静还在继续,那些声音听得几位夫人面红耳赤。 等了会,有个夫人小声地对另一人道:“怎么回事?若 作者有话要说: 说容世子也在里头,可怎么只听见郡主的声音?" 传出来的喘息低吟全是女子的, 而男子没听见半点。另一人道:“兴许容世子在这方面内敛?” 那夫人点头,也是,容世子为人冷清,想必做这种事也冷清得很。没多久,皇后和容王妃赶来了,一同来的还有戚婉月。 戚婉月隐隐听见了消息,她是不信容辞那样聪明的人会陷入这种围套的。宫人领错路? 醉酒不小心闯入郡主的厢房? 这话还能编得再离谱点吗?! 俪阳长公主瞧见她们来,作出副有苦说不出的模样: “嫂嫂,睿王妃,你们来得正好。宫人说里头是………是容世子,可我的敏儿也在。发生这样的事我已经六神无主,还请嫂嫂给我做主。” 做什么主?无非就是想请皇后和容王妃来作证罢了。 容王妃显然也不信自己儿子会轻易被陷害,她细听了会里头动静。问:“俪阳长公主口口声声说我儿子在里头,那请问谁人看见了?" "这……自然是宫人们看见了,我寻到半路,宫人匆匆跑来禀报还有假?"“那禀报的宫人呢?” 俪阳长公主转头,惊诧问:“那宫人去了何处?兴许是今夜事多,她去忙了。” “莫非睿王妃觉得我拿敏儿的清誉开玩笑?”她见睿王妃镇定,心里惶怒:“里头可是我的女儿,我女儿失了清白,吃亏的难道不是我公主府吗?" 睿王妃冷笑。 这时,戚婉月道: “长公主,你说容世子在里头,可着人进去看了?” “我怎么进去看?男男女女在里面,若是打开门被人瞧见,我敏儿的名声还要不要了?” 戚婉月道: “从事发到现在恐怕也有两刻钟了吧?这两刻钟你不派人进去阻止,难道是想等他们生米煮成熟饭,好让皇后娘娘过来主持婚事?" 她一句话说得毫不留情面,直接戳穿俪阳长公主的心思。 俪阳长公主可不就是这个心思?事情拖得越久,屋里的局面越糟糕,这样即便容世子有一百张口,也难辩了。 俪阳长公主索性傲得遮掩: “若我的敏儿真失身于容世子,我自然是要向睿王府讨个说法的。为人父母看不得儿女受欺负,这点,想必宋夫人理解吧?" “长公主此话未免过于专槽……” r />“好了。”这时,皇后开口: “你们谁都别说了,里头到底是不是容世子还有待确认。若真是容世子,本宫自会还郡主一个公道,若不是,也好安大家的心。" 她看了眼势在必得的俪阳长公主,心下鄙夷。 然后吩咐身边的大宫女: “你进去看看,其他人回遥。”“是。”那宫女将门推开个缝隙,走进去。 里头,玉敏郡主发出的声音越加清晰,听得容王妃心惊,也听得戚婉月坠入谷底。人人屏气凝神等结果,只有俪阳长公主气定神闲。过了会,那宫女匆匆出来。 “怎么样?里头的可是容世子和玉敏郡主?”皇后问。 宫女面色古怪地看了眼俪阳长公主,然后道: “里头确实是玉敏郡主……”俪阳长公主勾起了抹笑,但紧接着听见下一句话,笑意凝固。宫女说: “可里头也只有玉敏郡主一人,没雎见容世子。”话落,众人不解。 有位夫人问:“若只玉敏郡主一人,那为何发出那种声音?” 其他人也同样纳闷,若容世子不在里头,那玉敏郡主适才欲仙欲\死的声音是怎么发出来的?而此时,俪阳长公主僵了僵,不可置信地问: “你没看错?” “确实没看错。”宫女道。 “那……”俪阳长公主同样疑惑: “敏儿在做什么?” 宫女盖耻: “此事,奴婢难以启齿,还请长公主自己进去看看吧。”她话落,俪阳长公主快步走过去,推开屋门,就瞧见玉敏郡主抱着床柱扭动。她神色难耐,面上却一副享受的模样,还不停撕扯自己的衣襟,露出大片胸口。唇中喃喃地喊: “容表哥…….容表哥……” 后头跟来的皇后和夫人们见此,尴尬地对视了眼,各自移开。 俪阳长公主被这画面惊住了,半天才回过神来,厉声吩咐: “还愣着做什么?快去制止郡主。”“是。” 宫人婆子蜂拥而上,却不敢生拉硬拽。而玉敏郡主以为自己抱的是容辞,死活不肯撒手。不得已,俪阳长公主让一个内侍去拉开。 哪曾想,拉是拉开了,可郡主反而抱着那内侍哭哭喊喊,甚至欲亲上去。这吓得宫人和婆子们再顾不得其他,忙摁住玉敏郡主。 俪阳长公主在屋内四下寻了寻: “容世子呢?容世子怎么不在?”听见她这话,容王妃都要气笑了。 当下也懒得再客气: “长公主,难道我儿子不在,你很失望?”俪阳长公主一惊,忙收拾脸上表情。 她呐呐地回想,不知今晚到底哪里出了差池,分明每一步都计划得好好的。有皇上和皇后帮忙,宫里的护卫也撤得远远的,怎么就…… 戚婉月笑得幸灾乐祸,开口道: “俪阳,眼下哪是寻容世子的时候?玉敏郡主变成了这模样,难道你做娘的就一点也不关心吗?”一句话又将她的脸面撕得干干净净。 此时此刻,几位夫人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这分明就是俪阳长公主联合玉敏郡主设的局啊。 虽然此前猜到是如此,可这会瞧见俪阳长公主如此不要脸,而且玉敏郡主这风\\骚的模样,心底厌恶得不行。这对母女,实在恬不知耻。 俪阳长公主失落和震惊之后,也很快收拾好情绪。 她当即怒目看向皇后: “嫂嫂,这宫里可是您的管辖范围,如今发生这种事,嫂嫂怎么”皇后看了场笑话,心里畅快得很。她不急不缓道: “自然是要好生查一查的,为何玉敏郡主会变成这样,为何宫人领错路,又为何有人虚报消息说容世子在屋内,这 些都得查个水落石出。” 此话一落,俪阳长公主面色变了变。 今夜之事是她一手策划,当然经不起查。适才她向皇后发怒也只是气她安排的宫人没把事情办好,让自己和女儿出了这么大的糗。她态度放缓和了些:“嫂嫂莫气,敏儿遇到这种事,我心里难受才乱了分寸。事情自然是要查的,嫂嫂向来办事妥帖,想必能给所有人一个满意答复。” 这话暗示意味极重,但她却忘了,现场还有容王妃在。 容王妃道: “皇后娘娘,臣妾听闻娘娘近日身子不大爽利。不若这样,将今晚涉事宫人都交与臣妾,这事由臣妾代劳可好?” 她看向俪阳长公主,眸子露出恨意:“此事,我务必会查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还玉敏郡主一个公道。”睿王妃强势,若她硬要掺和一手,即便是皇后也拒绝不得。 皇后故作为难,点头道: “如此,就多谢睿王妃了。” 俪阳长公主听后,脚下一虚,假装昏倒过去。 第50章 第50章 西厢房闹出一场笑话,俪阳长公主昏了过去,至于她是真昏还是假昏就不得而知了。皇后命人将这对母女送回长公主府,并承诺会将今晚所有涉事宫人交给睿王妃彻查。睿王妃走之前看了眼神志不清还在喃喃喊“容表哥”的玉敏郡主,眼里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此前跟随俪阳长公主来的那几位夫人见状,各自羞愧地低下头。戚婉月冷哼了声: “今晚诸位夫人好雅兴,只可惜让你们失望了。” 此话一落,夫人们面色大惊。 "宋夫人误会了,我们可没其他意思。"“哦?秦夫人说说,我误会什么了?” “我……”秦夫人哑巴吃黄连,这会儿真是恨死俪阳长公主了。 没过片刻,一行人纷纷散场回殿内。 路上,皇后若有所思,问身边的大宫女: “容世子去了哪?” 宫女回道: “娘娘,容世子早已出宫了。” 皇后松了口气,想了想,又吩咐:“你现在快去,将这边的消息传给皇上。怎么说,你该知道。” “是,奴婢明白。” 殿内,皇上正在与一位臣子说话,听得内侍总管张德芹悄悄来禀,他手上的酒杯顿了顿。眉宇间浮现一抹厉色。 "人去了何处?" 张德芹低声道: "奴才也不知,没人清楚去了哪。""朕的皇官犹如铁桶,难道他插翅飞了不成?" “这……”张德芹心想,可不就是飞了?容世子又岂是那么容易困住的?皇帝冷声问: "他分明中了药,人也进了屋子,难道没人看见他怎么消失的?"“皇上,奴才办事不力,请皇上责罚。”张德芹跪下来。 旁人见张德芹下跪,个个面面相觑,又见皇上脸色突然难看,皆不敢言语。皇帝沉了会脸,也没心思吃酒了,他起身: “朕乏了,众位爱卿自便。”明惠帝离去后,殿内松散下来,有人暗暗打听今晚发生了何事。有知晓些内情的却不敢讲,但听说俪阳长公主和玉敏郡主被皇后送出了宫,想必跟长公主有关 了。 渐渐地,各家女眷开始散席。 襄阳侯府也准备回府,然而出了宫门,有个侍卫过来。宋组白认出这是容辞的贴身侍卫沈牧。 />他主动开口问: “容世子在何处?” “宋大人,"沈牧道: "世子在马车上。” 宋组白掀帘瞧了眼,不远处的路边停着睿王府的马车。出宫的路上他听戚婉月说了今晚的事,心有余悸。 幸好容辞聪明,不然就着道了。这时,戚婉月问: “容世子没事吧?” 沈牧道: "多谢夫人关心,世子无碍,世子让属下过来请阿黎姑娘。"戚婉月明了,今天元宵,夜里有花灯。此前容辞与阿黎约好晚上去看花灯的。 难得日子热闹,虽在宫里出了些不愉快,可眼下出宫且阿黎并不知情,就不好扫了她的兴致。戚婉月点头,对阿黎道: "你去吧,所幸这会儿才戌时,看花灯来得及,记得早些回。"宋组白欲言又止,戚婉月拦住他: “上马车再说。” 上了马车后,戚婉月道: “你担心什么?容辞有分寸。” 宋组白心堵。 . 这厢,阿黎上了容辞的马车,一进去就问: “容辞哥哥,你不是吃醉酒去歇息了吗?” “歇息好了,这会带你去看花灯。”容辞说。 阿黎点头,随即想起今晚听到的风言风语,她悄声道: “容辞哥哥,宫里好像出事了,皇上离开时似乎不大高兴。" 容辞抬眼。 阿黎继续道: “也不知是什么事?旁人都在猜测跟俪阳长公主和玉敏郡主有关,容辞哥哥可知晓?" "不清楚。" 容辞将她拉坐在膝上,问: "汤圆好吃?"此前在宴上就见她吃得眯眼享受,模样招人得很。 阿黎说: “好吃与否你没尝吗?皇后娘娘加了红豆,确实有红豆的香味。往年我吃惯了芝麻的,没想到红豆的也这么好吃。" 容辞静静听她说,手掌在她腰肢上轻抚。 那汤圆他确实尝了,但里面并没有红豆,而是被人下了药。虽然只尝了一颗,可那药效猛烈,瞬间就令他身子发烫,幸好他提前吃了解药,不然会当众出糗。 /> 可现在. 阿黎还在说话: “只可惜分量太少了,我还没吃够呢。” “喜欢?”容辞问。 "嗯,当然喜欢呀。" 小姑娘坐在他怀中,气息温软香甜,对容辞来说简直是折磨。摩挲在腰肢上的手不受控制地向上攀爬,很快,被他压制下去。 但没过一会,又忍不住往上。 容辞闭了闭眼,暗暗咬牙。 阿黎还在说话: “容辞哥哥,一会我们去哪看花灯?”“你想去哪看?”容辞的气息开始迷乱。 此刻,他有些后悔陪她出来了。他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也低估了阿黎勾人的魅力。 “那我们去广和街吧?”阿黎说: “听说那里有家豆腐花好吃,加蜜饯和花生呢,我一直想去尝尝。 "好。"容辞忍耐到了边缘。“阿黎,”他开口: “你坐回去。”她坐他怀中,他快把持不住了。阿黎却撒娇道: "不要,你身上暖和。" 容辞猛地一阵急喘,捧着她的脸亲下去。 阿黎懵了懵,想不明白好端端说话的,他怎么突然亲她? 他气息滚烫而危险,动作也前所未有地凶狠,像是要将她吃入腹中似的。莫名令阿黎惊慌。 她害怕的不止他的气息,还有他身下的… 阿黎已经不是不谙世事的姑娘,柳嬷嬷曾给她看过一些画册,得知男女□就是那般。男子动情后会如何,她心里有了大概。 这会儿容辞哥哥的表现,可不就是动情的样子? 尤其此刻坐在他怀中,感受清晰,清晰得令她羞耻且紧张。许是容辞亲得太过急切,她呼吸不过来,用力推他。 "容辞哥哥……别……" 没多久,容辞停下来,眸子像是着了火般,灼灼盯着阿黎。若不是马车里黑暗,阿黎定要被他这模样吓到。 容辞竭力忍住身体里的燥热,使得手臂青筋毕露。他生怕再待下去会忍不住要了她,当机立断喊停下。 马车立即停下来,沈牧在外头问: “世子爷,可有………” 话未说完,就见容辞从里头出来,丢下句“看好阿黎 ”,然后飞快离去。阿黎莫名其妙,掀帘问沈牧: “容辞哥哥去做什么了?”沈牧抵唇咳了咳,不知该如何解释。 他耳力好,尽管街上喧闹,可主子与阿黎姑娘在里头的动静他听得一清二楚。而且主子此前在宫里的事他也知情,想必主子用了极大的意志力才忍着不伤阿黎姑娘。 但这种事憋不住,男人都清楚该怎么解决,想来主子是去处理了。沈牧道: “阿黎姑娘稍等,世子过会就回来了。” “哦。” 阿黎坐在车上百无聊赖地等,视线慵懒地落在人来人往的街上。突然,她看见个熟悉的身影,目光定住。不远处慌乱跑来的人,不是苏慧是谁? 她怎么一个人?伺候的婢女呢?还有………她跑什么? 苏慧提着裙摆,跌跌撞撞地穿过人群,正好经过睿王府的马车。阿黎眼看她就要跑过去,立即开口喊: "苏慧,上来。"苏慧停下,纠结了片刻,她立即跳上马车。很快,后头追来一群人,约莫六七个男子。 "人呢?去哪了?" “我分明见她跑向这边的。” 容辞的马车恰好停在繁华与僻静的交界处,这片地方,除了这辆马车,再看不到其他人。 几人四下寻了会,不约而同看向这边。有人低声问: “会不会在马车上?” 可这辆马车陌生,而且奢华精致,看着就是哪位达官贵人的。因为天黑,他们瞧不见睿王府的标志,是以也没猜出是哪个府上的。 只见马车旁边站着几个护卫。 但在京城地界,各家子弟或女眷出门都会带几个护卫,并不稀奇。 是以,这些人也并不忌惮,扬声问: “里头是何人?可瞧见有个姑娘从这里跑过去?”沈牧冷眼瞧着这些人,没说话。 "不回答?那就是心虚,看来人一定在里面。”那些人说: “识相的赶紧让她下来,我们是户部左侍郎府上的,也就是娴妃的娘家。若是……" “若是什么?”这时,阿黎拉开车门。一听是梁家,她就猜到苏慧为何跑了。 她冷声问: “你们追的是何人?” "是……我家公子的侍妾。" 苏慧在马车里听了 ,气得胸口起伏,可她不敢出声。 阿黎也气,虽不知发生了何事,但梁府的下人将堂堂东平侯府的小姐指鹿为马。如此猖狂,实在可恨。 “沈牧!”她喊。 "属下在。" “把他们打一顿再捆去官府。”当街追官家小姐,竟敢颠倒黑白说是追侍妾,这些人不给点教训,还以为京城是他梁家作威作福的地方。 那些人大惊: “你们敢!我们可是奉梁公子的命来捉拿侍妾,得罪了梁公子就是得罪娴妃,难道就不怕……嗷——" 沈牧都不屑拔剑,三两下将这些人踹倒在地,打得他们鬼哭狼嚎。 随后又不知从哪寻来根绳子,将这些人绑作一团,然后吩咐道:“去通知顺天府,就说有人当街闹事。" “是。”那侍卫立即去了。 "听好了!"沈牧说: “里头坐着的是襄阳侯府的四姑娘,谁准你们大呼小叫的?"一听襄阳侯府的四姑娘,这些人顿时面如土色。睿王府容世子的眼珠子,谁没听说过?没想到今日冲撞了这位,这下,恐怕娴妃也救不了他们了。 马车里,阿黎问苏慧: "怎么回事?大晚上的为何只你一人,你的婢女呢?" 苏慧攥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今日元宵,她母亲准她出门看花灯。苏慧关了这么些天心情烦闷,原想着今晚出来散散心。 不料在街上遇到梁俊淮,两人上个月定了亲,梁俊淮就将她看成了囊中物,对她动手动脚。甚至还让家丁强行拦住她的婢女,将她拖进僻静的巷子。 苏慧头一回遇到这种事,简直不敢相信。一是不敢相信母亲口中夸成花的人会是这副德行,更不敢相信,梁俊淮在大街上就敢对她乱来。 那梁俊淮言语轻佻举止孟浪,欲图行轻薄之事。 苏慧简直气哭了,当下狠心踢了他一脚,那一脚正中他腹下,梁俊淮疼得滚在地上起不来身。她趁机逃走,却又被梁府的家丁追赶。 居然还敢说是追一名侍妾,真当他梁家在京城一手遮天了?实在可恨! 可这种事关系一个女子声誉,苏慧自然不好说给阿黎听。尽管心中委屈难受,却有自 己的骄傲,不愿在昔日死敌面前哭出来。 她紧紧咬着唇,几乎要咬出血了。缓了许久,她问: “你为何帮我?” 阿黎见她不愿说,也不多问,只道: “哪有为何?大晚上一个姑娘家慌张逃跑,即便是别人我也会帮一把的。" “可我不一样,我跟你……”后头的话苏慧没说下去。 阿黎点头: “我知道啊,我们水火不容嘛。但一码归一码,若是在别的事上我不会让你,但这种情况我不能旁观,想必哪天我遇到这样的事,你应该也不会见死不救,是吧?" 她说得轻巧简单,仿佛曾经的过节从未在意。苏慧心情复杂。 "眼下你该怎么办?你的婢女呢?" “他们已经被你绑起来了,我也没什么好怕的了,我这就离去。” 想了想,阿黎说: “说不定你的婢女到处找你,旁人也得知了。不若这样,我送你去醉香楼,届时让你的婢女来醉香楼接你如何?" 她此举为何,苏慧清楚。 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突然消失,若是就这么回去,定会惹人非议。可若是出现在醉香楼,那么多人见证,闲话便无从出口。 她心下感激,动了动唇,却没说出来。只点头道: “好。” 阿黎吩咐沈牧赶去醉香楼,所幸醉香楼离这近,不到一刻钟就到了。 苏慧下马车后,犹豫了会。 “宋槿宁,”她转身: “虽然我很讨厌你,但今天,谢谢!” 阿黎撇嘴: "彼此彼此!我也讨厌你!" 听了这话,苏慧反而轻松起来。 没过多久,容辞回来了。 他换了身衣裳,浑身带着些许湿气,像是才沐浴过。阿黎奇怪: “容辞哥哥去哪了?怎么还换了衣服?”"衣服脏了,”容辞面不改色: “去换身干净的。" "哦。"阿黎奇奇怪怪地看他一眼,又看了一眼。 难得地,容辞被她看得不自在。索性一手盖住她眼睛,问: “刚才发生了什么事?”"你怎么知道?" “车上有别的 香气。”容辞说。 阿黎小鼻子使劲嗅了嗅: “我怎么没闻到?不过容辞哥哥猜对了,确实发生了件事。” 阿黎将此前的情况说了遍,然后道: “梁家人实在嚣张,那可是东平侯府的姑娘,就敢当街捉 容辞面色冷了几分。 梁俊淮之所以敢这么放肆,无非是仗着宫中有娴妃这么个姐姐,可娴妃之所以得宠,也无非是生了个聪明伶俐的灵央公主。况且娴妃心思巧妙,从小将灵央公主当男儿来养,骑马射箭样样精通,且又聪慧过人,明惠帝暗中将灵央公主当成了退路。 若他此生注定无子,便打算让灵央公主继承皇位。是以,在宫中,灵央公主被皇帝当作储君教养。 有这么层意思在,梁家又怎会不嚣张。 "不必担忧,今夜之事你做得好,梁家人是该好好教训一下了。"他说。“真的不会给你添麻烦?” 容辞道: "全天下,除了你这个麻烦精,旁的算不上。" 阿黎努嘴: “容辞哥哥这话是何意,我可不高兴了啊。” 容辞莞尔,摸了摸她的头: “走吧,现在带你去吃豆腐花。” 是夜,容辞将阿黎送回襄阳侯府后,回了睿王府。他一进门,小厮请他去睿王书房。书房中,灯火通明,不只睿王在,睿王妃也在。 “母亲,”他行礼: "怎么还没睡?" 睿王妃道: "哪里睡得着?我实在被今日的事呕得不行。俪阳那个贱……"正欲骂出口,见儿子在这,她生生压下。 “我真是气昏头了,没想到她们竟做出这种事。” 睿王沉默不言。 睿王妃说: "想必龙椅上那位也撇不干净,若没他的示意,俪阳敢这么做?" 过了会,睿王开口问容辞: "这事,你打算如何处置?" 他说: “你母亲已经从皇后那接手,打算亲自查。” "不必,"容辞道: “这事我来处理。" 睿王妃问: “你准备如何处理?毕竟牵扯的是俪阳长公主,若处置得轻了我咽不下这口气,可若处置重了我担 心你……" “母亲放心,我心里有数。” 俪阳长公主那对母女他不打算轻饶,而且,他正好利用此事让明惠帝断一只臂膀。这事在出宫时,他就已经筹谋好。 睿王妃点头,她向来信任她这个儿子,容辞从小做事就让人省心。这些年他几乎成了睿王府的主心骨,但凡有事,皆下意识地找他商量。 容辞说会处理妥当,那必定是极其妥当的,她便也不再插手。只是…… “我有一事不明。”她说。 “母亲请讲。” “你分明吃了那碗汤圆,而且确实有人瞧见你进了屋子,为何后来不见了?”"此事说起来,恐怕还得感谢皇后娘娘。" “皇后娘娘?” 彼时俪阳请求皇后帮忙,皇后表面上答应了她,却悄悄通知了容辞。 容辞清楚她这么做目的为何,这可是冒着得罪皇上的俪阳长公主的风险。但皇后在后宫斡旋多年,脑子清醒。皇上与她感情淡薄,况且皇后无子,不争权利,在宫中步步为营只是为了保住娘家和自己罢了。她之所以卖给容辞这么个人情,就是想为以后求个机会。 容辞索性将计就计,当着俪阳长公主和皇上的面吃下汤圆,后来故作不胜酒力离席,按着那宫人指引进了西厢房。 西厢房里,他清楚玉敏郡主偷偷躲在内室,索性做了点手脚,在房内燃了种香。 昱光阁与江湖人打交道,什么样的东西都会有,宫里查不出来的东西也照样有。那种香只是普通的助眠香,却加了无色无味的合欢散,若是吃过酒的人闻到,身体的反应不比催\情\药差。 所以,俪阳长公主带人到时,才会见到玉敏郡主那副神志不清的模样。 只不过,容辞离开厢房前还是不小心吸入了些,以至于后来见到阿黎时,难以把持。但这话他忽略不提,只将此前的事细细说了遍。 睿王妃听了,庆幸道: “幸好你走得及时,也幸好有皇后告密。” 容辞不紧不慢捻了捻袖口,今晚,即便没有皇后告密,他也清楚俪阳长公主的谋划。她们恐怕不知,从俪阳长公主入京的那一日,昱光阁的人就已经盯着了。只不过皇后既然卖了这么个人情,他索性收下,方便以后办事。 与此同时 ,长公主府。 俪阳长公主坐在床边脸色阴沉,冷冷地盯着大夫给昏迷后的玉敏郡主施针。大夫说玉敏身上中了药,所以才会有这般反常之态。可玉敏今晚只吃了两杯酒,好端端地怎会中药? 俪阳长公主越想越觉得自己被人摆了一道。 但到底是谁做的,她眼下还想不清楚,毕竟皇后没这个胆子,最有可能的,就应该是睿王府的那位容世子。 若真是他.… 她自认为计划周密无人知晓,而容辞却能不动声色破局甚至反将一军,此人实在深不可测。俪阳长公主突然不寒而栗,她有种不好的预感,此事恐怕难以善了了。 过了会,大夫收针后,起身: “长公主,郡主身体里药性尚未散尽,还得继续施针两日,小的明日再来。" "什么?”俪阳长公主问: “你的意思是,她明日也还会……" 大夫点头: “只要药还留在身体中,就会发作,届时还请长公主多派人手照看郡主。” 闻言,俪阳长公主恨恨地坐回椅子上,咬牙切齿道: “他好狠的心!敏儿好歹也是他表妹,居然……" 她面色扭曲,眼里几乎迸出毒来,老大夫不敢看,忙行礼后离开了。 第51章 第51章 正月十八,朝堂开印,然而谁也料不到新年第一天上朝,便有人上了封惊天动地的折子。这封折子弹劾皇宫禁军统领郭晟渎职,擅自改动皇宫防守突生祸乱。 朝堂上,众人面面相觑。再联合此前宫宴上隐隐约约听到的事,渐渐回过味来。这是容世子开始反击了。 皇宫禁卫军统领是何人?是明惠帝心腹,若是没有明惠帝的示意,又岂敢擅自改动防卫?但容世子棋高一着,皇上的计谋没能得逞,难怪令他那日面色不虞离席。 因个中牵扯的乃一桩下作事件,而皇上参与其中。这封折子上奏,与其说是弹劾禁军统领,倒不如说是直接当着天下人撕破皇上的脸。 因此,折子一出,坐在金銮殿上的明惠帝面色阴沉。 可内阁大学士尹绍歆弹劾得有理有据,令郭晟毫无从辩解,又有半数朝臣挺身附议,皆奏请皇上将禁军统领停职待查。 明惠帝看着朝堂半数的人倒向睿王府,喉中一度涌起血腥味。这口血憋了一个早朝没吐,下朝回乾清殿后就吐了。 张德芹吓得大跳,忙宣太医。 “怎么回事?”他小声问。 从早朝伺候下来的内侍道: “有人弹劾禁军统领郭大人,证据确凿,郭大人………” 他摇了摇头: “恐怕保不住了。” 张德芹震惊,郭晟可是明惠帝最得力的人,许多事明里暗里皆由郭晟部署,若是他被折了去,那明惠帝无异于断一只臂膀。 "皇上暂时没想到保全之策,只好拖着,可朝堂百官们来势汹汹,也不知能拖到几时。""能拖几时是几时,”张德芹说: “至少等皇上好转。" 说完,见太医匆匆来了,他赶忙迎进去。 明惠帝躺在龙榻上,睁着眼睛,神情呆滞,宛若失去心魂。太医喊了好几声,他才缓慢回应。 待太医施针离去后,他喃喃道: “容世子好手段,朕原以为保不住的会是俪阳母女,没想到他根本看不上那两人,竟是要除掉郭晟。" 张德芹不敢应声,但心里清楚。宫宴之后,俪阳长公主母女已经是弃子。一颗被皇室废弃的棋子能有什么用?容世子早晚会收拾。只不过他确实也没想到,容世子心机了得,居然打郭晟的主意。 />“皇上,”他小心翼翼劝道:“您先保重龙体,一切等龙体康复后再定夺。” 明惠帝摇头: “等不及了,等不及了。” 他目光一转,吩咐: “丹药可练出来了?去拿来。” 张德芹骇然: “皇上,丹药固然好,但不可多吃。” 明惠帝闭眼: “快去!” 眼下他不能倒,必须打起精神应对,这个节骨眼可顾及不了那么多。张德芹踌躇了会,听命去了。 过完年后,京城又出了件热闹的事,那便是睿王府下聘。 容世子与宋四姑娘从小定亲的事人人皆知,现在两人皆已长大开始谈婚论嫁了。三书六礼各个环节不能少,三书已过,如今到了纳征之时。 睿王府的聘礼早已准备多年,下聘这日,从睿王府抬出的聘礼令人咋舌。 聘礼绕京城半圈抬入襄阳侯府,围观的百姓之多不亚于状元游街。 “这得多少礼啊?居然从头看不到尾。”“睿王府聘的是世子妃,礼自然多。” "按规制,应该是一百零八担,可怎么瞧着比一百零八担还多呢?" 有个人听了,与有荣焉道: “这你就说对了!我有个亲戚在睿王府当差,聘礼是一百零八担没错,但睿王妃命人把箱子都改大了一倍,寻常规制一百零八担,可扩大一倍后,得按这个数算。" 他比了两根手指,旁人见了惊叹出声。 “都说睿王府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 "可不是?光娶世子妃就花了旁人家几辈子的钱财。" "什么叫光娶世子妃?这可是容世子娶妻,当然跟旁人不一样。"“那倒也是,就凭容世子宠宋家小姐的架势,这聘礼也少不到哪去。” 容辞带着聘礼往襄阳侯府去,他怀中抱着对大雁,着了身降红锦服,风流俊逸,翩翩君子模样,惹得围观的夫人小姐们暗暗脸红。 有人说: “这可比状元游街有看头啊,这些年的状元郎一个不如一个,十个加起来还抵不过容世子一半,瞧着真风光。" "确实,平日鲜少见容世子,却不想比传言中的还风姿过人。"就这么地,睿王府的聘礼一路招展热闹地进 了广荣街,来到襄阳侯府的门前停下。 襄阳侯府的管家早就在门口恭迎了,见容世子来,立即笑嘻嘻地说: “容世子,老夫人、老爷和夫人都在厅中等了。" 他还悄悄对容辞低语了两句,容辞听后,不禁莞尔。 容辞来到宋家大堂,进门就见宋老夫人坐在上首。 宋老夫人如今已年过古稀,这些年陆陆续续养病,身子瘦弱,却因着今日是大喜日子穿得喜庆,看起来神采奕奕。 而宋组白和戚婉月坐在下首左边,宋家三房宋组纤和尤郦娘坐在右边。宋家大房已经离京上任没能瞧见这场盛况,不过将几个小辈们留下了。毕竟两家的亲事就定在六月,届时还要回来吃酒,怕来来回回赶路折腾,索性小辈们都留在府上。 如此一来,宋家热闹得很。这个小侄子们见容辞来了,纷纷欢喜地喊: "小姑父?有没有糖呀?" 纳征的习俗之一,便是准姑爷给小辈们封红和糖果,女方家长辈也会给封红,讨个吉祥如意。容辞早已准备好,命人将糖果盘子端上来,每人发了个封红,又分了一把糖果。小侄子们得了糖果欢呼地跑去后堂,清脆地喊: "小姑姑,我得糖果啦,你看!"阿黎脸色涨红。 按规矩她得待在闺房的,但她想瞧热闹便躲在后堂。原本她在里头藏得好好的,结果被小侄子们出卖了。 她轻啐: “旺哥儿,不是说好了不准喊我吗。”话落,惹得外头堂屋的人哄笑。容辞也笑。 长公主府中。 屋子里传来哭闹摔打的声音,婢女们站在廊下战战兢兢不敢靠近。 洒扫的婆子在远处瞧了两眼,小声道: “郡主脾气越发暴躁了,再这样下去,公主府值钱的东西都被砸光了。" "这不是我们操心的事,长公主是皇上的亲妹妹,有的是钱犯得着我们担忧?"“也是,”那人点头: “只不过今日郡主发脾气是为哪般?”"你不知道?"“知道什么?” “今日是睿王府下聘的日子。”"哦,"那婆子啧啧两声: "难怪了。" 外头都传玉敏郡主想嫁容世子,这事是怎么传起来的也不清楚,但隐隐听说用了些不正当的手段逼迫容世子却 没成,惹得俪阳长公主没脸。 这半个月来,俪阳长公主和玉敏郡主几乎没出过门,也不准许府上下人谈论这事。两个婆子又站了会,听见有人请安,忙转头看去。是俪阳长公主来了。 俪阳长公主得知女儿发脾气,立刻赶过来。到了门口,她冷声斥责婢女: “你们就是这样伺候的?任由郡主在里头闹也没人劝?我养你们这些人有何用?还不如都发卖出去!" 婢女们赶忙跪下来: "公主饶命!公主饶命!是郡主她……" 一个小婢女忐忑道: “是郡主将奴婢们撵出来了,奴婢不敢忤逆。” 俪阳长公主脸上厉色乍现,对着旁边的嬷嬷说: “将这小蹄子打二十板子再发卖出去,伺候主子不利倒还有理了?" 那婢女顿时哭喊求饶,却无人听了,俪阳长公主已抬脚进门。屋子里,玉敏郡主头发凌乱,满脸泪痕。 “玉敏,你瞧瞧你这个鬼样子,可还有半点皇家郡主的模样?”合欢散的药效过后,玉敏郡主渐渐清醒,得知自己曾当着许多夫人的面出糗,她整日哭闹。 她玉敏郡主尊贵无双,何曾丢过这种脸?往后她还怎么在京城见人? 原本想着等风头过去了再慢慢筹谋,哪曾想,今日听说睿王府去襄阳侯府下聘了,且聘礼绕了半个京城。她又气又妒,气容辞不留半点情面陷害她,妒宋槿宁居然抢了她的夫婿。 这口气,她憋在胸中憋得心都疼了。 “娘!我不甘心!我不甘心啊!”她哭着说: “我才是尊贵的郡主,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难道不该是我的吗?" 俪阳长公主也气得血液汨汨地往头顶冒。她气容辞做得绝,也气自己女儿不争气为了个男的要死要活。 “来人!"她吩咐外头: “给郡主洗漱梳头!” 她蹲下去,安抚自己的女儿: “敏儿别急,娘会想法子。”说完,她眸子里恨意深深。 也不知是谁人将那日在宫里的事传出来,说玉敏郡主抱着根柱子施淫,还试图侵犯太监,这事被添油加醋地说,如今大街小巷都知晓了。 她们母女成了京城的笑话。 /> 她安抚道: “敏儿,容世子恐怕是嫁不成了,但娘会让你嫁个好人家,定不会比容世子差。我儿振作起来,旁人越笑话越要争口气!" 睿王府的聘礼已下,接下来便是筹备成亲事宜,戚婉月年后也开始忙碌起来。虽说这桩亲事准备了许久,可临到成亲之际还是有许多琐碎事需亲自张罗。 比如绣嫁妆。 寻常人家不论门第高低嫁妆都是闺阁女子自己绣。可在她们襄阳侯府,一来阿黎常年在静香书院读书没工夫,二来阿黎女红拿不出手,戚婉月索性花重金请了两个绣娘给阿黎绣嫁妆。 另外,就是准备新衣。 阿黎嫁人后就得穿新衣新鞋了,旧物自然是不能再用的。是以戚婉月给锦翠阁打了招呼,让阿黎今日去挑选花样子。 锦翠阁承包了未来睿王府世子妃的新衣,是一笔大生意,掌柜的见她来,笑得合不拢嘴。阿黎进铺子,见还有不少客人在,那些夫人小姐们瞧见她投来善意打趣的目光。阿黎不好意思,低头问: "掌柜的,花样子都准备好了?""都准备好了,请四姑娘上楼挑选。" 阿黎连忙上楼了。 进了雅间,中央的桌子上堆着满满当当的布料,绫罗绸缎应有尽有,全是京城最时兴、也是最好的布料。 阿黎几乎挑花了眼,所幸锦翠阁给客人准备了茶水糕点,可坐下来慢慢挑。 她边吃茶边翻看,这时隔壁屋子进来几人,隐约听见其说话。 "听说梁府的管家亲自去牢里保的人,足足六七个呢。" “到底是谁送进去的?居然还真关了这么多天。” "这京城地界也不只他梁家有势,不还有睿王府么?" 那人语气惊讶: “你的意思是,梁府的家丁是睿王府送进去的?他们怎么就得罪睿王了?” "好像不是得罪睿王,而是冲撞了容世子的马车,当时宋家四姑娘在马车上。" “哦,原来如此。” "难怪娴妃在宫里被皇上斥责了,梁家这般蛮横的人家这次竟然也没敢说什么。" “哎……你觉得这块布做披帛如何?” />隔壁说着说着改了其他话头,阿黎便也没再留意,继续选花色。最后,她花了一个上午,总算将所有花样子挑齐全。上马车后,她揉了揉眉心,说: "成亲怪累人的。" 凝霜好笑: "女子一辈子就这一次,自然是要多花心思的,况且旁人家想这么累都羡慕不来呢。" 阿黎叹气: “可事情都堆到一块了,忙完今日,明日还得收拾东西去书院,接下来就是准备结业的事。可这还没完,柳嬷嬷得跟着去教导,我恐怕连下学的空闲也没了。" 她说: “旁人成亲也就累那么几日,我这是得忙半年啊。” 她话落,凝霜好笑。正欲开口说话,马车猛地晃了下,她猝不及防撞上对面,撞得脑袋生疼。"姑娘你没事吧?"爬起来后,赶忙去察看阿黎。 此时阿黎也整个人趴在地上。 凝霜问: “姑娘,撞着哪了?奴婢看看。” "慢点……疼……"阿黎适才倾倒时胸口撞上了桌角,她疼得眼泪水都出来了。"怎么回事?”凝霜拉开车门,质问车夫: “你怎么架马车的?""凝霜姑娘,”这时千凤走过来,说: “不怪车夫,是马车被人动了手脚。" 凝霜一听,惊讶。 阿黎愣了愣: "难道是冲着我来的?" 她还是头一回遇见这种事,而且这辆马车是她专用的,定是有人针对她。一个护卫检查了情况,过来禀报说: "小姐,车牙子被人截断了。" 车牙子是承重车身的,截断车牙子那整辆马车就废了。幸好马跑得不快,若不然伤得更重。千凤在一旁听了,立即道: “姑娘受伤了,快去请世子来。”居然有人敢动宋槿宁,这事恐怕触了容辞的逆鳞。 容辞是两刻钟后从官署赶来的,彼时阿黎已经去了就近的御马巷歇息。所幸御马巷里就有大夫,容辞赶到的时候,大夫正在给阿黎看伤。"世子放心,宋姑娘无大碍。"大夫道: "只是摔破了点皮,用药擦一擦就好。" “另外就是……” “是什么?” 大夫看了看阿黎,些许无奈: “容世子不妨自己问吧。 ”容辞坐过去。 阿黎可怜巴巴地靠在软榻上,举着胳膊给他看: "这里破皮了。" 容辞捉着她的手细细察看了会,果真是胳膊肘的位置破了皮,许是上过药的缘故,此时看起来通红一片。 "还流血了?"他问。 大夫道: “破皮泅出血实属正常,擦些药膏,过两日就能好。”"还有哪处受伤?"容辞问。 阿黎抿唇,低声说: “也不是伤,就是撞了下,有点疼。” “哪疼? "容辞哥哥别问了,”阿黎怪难为情: “反正没事,我自己擦些药就好。" “都不知伤得如何,怎能乱擦药?"容辞坚持道: “伤哪了?我看看。” 阿黎难以启齿,憋得脸都红了,好半晌才支吾说: “胸、胸口。” 容辞沉默,瞥了眼老大夫。老大夫会意,当即收拾医箱告辞离去。 默了会,容辞说: “阿黎稍等,我书房里有一瓶上好的药膏,用后不会留疤,我去让人取来。” 容辞起身出门,千凤等在门口。 "怎么回事?"容辞问。 千凤回道: “主子,车牙子坏了,有尖锐工具截断的痕迹。” 容辞阴沉着脸: "出门前没检查?" 千凤低下头: "属下疏忽,愿领罚。" "是该罚,今日幸好只是摔破皮,若歹人要她的命,你拿什么交代?"千凤跪下去,没说话。 容辞压下心里的怒意,问: “可查到是何人所为?” "暂时不知,但已经让人去查了,不过属下猜测有两人较为可疑。" "说。" "一是玉敏郡主,二就是梁府的二公子梁俊淮。" 千凤推测道: “背后之人只是截断车牙子,想来是想给阿黎姑娘点苦头吃,无意要她的命。既然不是深仇大恨,应该不是主子的仇家。这么看来,也只有玉敏郡主和梁俊淮曾跟姑娘有过节。" >阿黎平日不与人为敌,近日有过节的当数这两位,而且也只有这两位敢不知天高地厚地惹容辞。容辞听后,眸子里闪过一抹厉色。 “查清楚后,速速禀报我。” “是。” 没多久,侍卫从书房取药回来,容辞转回屋内。 阿黎见他进来,迅速将衣襟掩上,微微不自在。 胸口的伤就在锁骨下方位置,还好……还好有肉抵挡了些许,没撞到骨头,但也很疼。容辞拉了个圆凳坐在她面前,温声问: “还疼吗?” “嗯。”阿黎低头。 容辞默了默。 “我看看。”他开口。 "啊?" “看看……”容辞抬眼,正色道: “看过我才放心。” 阿黎难为情地咽了咽喉咙,伤在那种隐秘的地方实在羞耻得很。她都快哭了: “容辞哥哥,真的无碍。” "无碍你适才还看?" “我就看了一眼,只青了一小块,没流血也没破皮。”"那我更要看了。" 上辈子,阿黎的身子他哪里没看过?在他看来无甚羞臊的,况且他眼里只有伤,并无其他。自认为君子之举,看得。 阿黎见他坚持,迟疑了会,索性心一横,闭上眼。她红着脸说: “你来吧!” 容辞动作顿了顿,缓缓伸手解她衣襟,问: "哪边?" "右边。" 容辞剥下右边衣襟,往旁扯开,露出白皙圆润的肩膀来。笔直纤细的锁骨下,果真瞧见一块青紫的痕迹。 他用手指按了按,阿黎轻喊出声: “疼呢。”容辞了然,确实伤得不重。 “有些瘀青,"他说: “还是得上点药,不然会疼许久。”阿黎闭着眼, “嗯”了声,脸颊越发地红了。虽说两人已经熟悉彼此,也拥抱亲吻过。可大白天的,他解她衣襟上药,她还是觉得很羞人。 她说: “容辞哥哥你快点啊。” “嗯。” /> 容辞目不斜视,专心帮她上药。药膏微凉,而他指腹微热,他动作慢条斯理,可渐渐地,竟是觉得整个室内都热了起来。 也不知是不是他错觉,这一世的阿黎竟是比前两世还丰腴。她平时看起来是偏瘦的,况且时下京城女子以瘦为美,阿黎便常食素。此前容辞一度担心她过于瘦对身子不好,竟不想…... 许是瘀青的伤格外疼,又或是容辞动作重了些,阿黎喊了声。她声音娇软撩人,听得容辞手臂青筋紧了紧。“阿黎,"他哑声道: "忍着些,上完药就好了。”阿黎带着哭腔说: “那你轻点。” 容辞无奈停下,眸子里像燃了簇火苗,正在疯狂灼烧他的意志力。偏偏阿黎此时毫无知觉,眼睫紧闭,香腮绯红,连抿着的唇也格外诱人。过了会,阿黎察觉容辞许久没动作,以为他上完了药。她睁开眼: “容辞哥哥,已经好了吗?”然而这一瞧,将她吓得大跳。容辞紧紧盯着她,气息浓郁而危险。 “阿黎…” 倏地,他捧着她的脸压下来。 第52章 第52章 他的吻带着些许急切,却又小心翼翼怕弄伤了她。 许是他坐在圆凳上不太方便,索性起身靠过来,阿黎原本靠着的,被他轻轻地一拉,整个人躺靠在软枕上, 受他气息沾染她开始思绪模糊,渐渐沉溺。她攀上容辞的肩,感受他蓬勃有力的臂膀。 容辞看着颀长高瘦,但肌肉结实。阿黎曾见过他射箭,彼时沉重的玄铁长弓被他轻而易举拉开,手臂上的状态便如此刻。 她迷糊中忆起这事,想知道到底有多硬便好奇地摸了摸。哪曾想,容辞手掌倏地落在衣襟处。阿黎睁大眼睛。 “阿黎,"容辞也望着她,面上表情似乎极难耐艰辛,他说: “我恐怕忍不住了。”阿黎被她亲得浑身发软,脑子晕乎乎,眸子茫然。 “那就不要忍呀。”她说。 她只是下意识地安抚了句,却不想,换来他铺天盖地的吻。 他急切而温柔,捧着她的脸,—寸—寸地吮。阿黎闭着眼,整个人像飘忽在空中,全靠容辞扶着才没落下去。 她隐隐约约听见外头凝霜和千凤的说话。凝霜问里头在做什么,千凤像是嘘了一声,然后安静了。阿黎又羞又紧张,屏气凝神不敢发出声音。 她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像擂鼓似的。 她担忧得很,生怕这么擂下去,人就没了。阿黎呜呜挣扎了两下,容辞放开她的唇,却沿着面颊吻至耳畔。 要死了! 阿黎大口呼吸,觉得自己像条鱼,怎么都逃不出他的掌心。她紧张得死死揪着容辞的大氅狐毛。 “容辞哥哥………”她喊。 他的吻灼热,所过之处像是着了火。眼下天气还算凉,阿黎宛若冰火两重天。 可下一刻,脑子里像是有百花盛开般,阿黎喟叹着闭上眼, 容辞诧异: “阿黎你……” 忽然,他想起前两世,阿黎也是这样,身子与常人不同,哪怕一点点动静就会反应极大。容辞停下,等她慢慢缓过来。 过了会,阿黎捂脸扑进他怀中: "容辞哥哥,我居然.…呜呜呜我不做人了!" 容辞莞尔,抱着娇小的姑娘,轻咬她耳朵: “阿黎不必羞,这是人之常情。” r />阿黎缓了好一会,那股颤栗退去,可怜地问: "真的?" “嗯。” “那容辞哥哥可会这样?” "我……"容辞稍稍退开,瞥了眼,苦笑道: “阿黎帮帮我可好?"阿黎自然也瞧见了,那物凶悍令她害怕。 可见容辞难受的样子,她迟疑了会,问: “容辞哥哥,要怎么帮?”容辞凑过去低语了两句,语气几分乞求: "好不好?"阿黎羞得耳根都红了,小声道: “那我试试吧。” 习武之人耳力都不错,千凤原本守在外头的,没多久,红着脸走远了。她走出院子后,其他侍卫也走出来,各自面色尴尬。没想到他们向来清冷矜贵的世子爷,居然有这么不要脸的时候。 阿黎受伤不重,过几日就回了静香书院,只不过到了书院后她瞧见苏慧也来了。觉得奇怪。 她问柴蓉蓉: “阿玲不是说侯夫人不让苏慧来书院了吗?”苏慧跟梁府的公子定亲,侯夫人拘着女儿全身心备嫁。 柴蓉蓉道: “你不知道?” 阿黎不解。 柴蓉蓉小声说: “苏慧退亲了。” 她凑近几分: “据说是东平侯府主动去梁家退亲的。” 阿黎问: “可她母亲不是很满意梁家亲事吗?怎么舍得退?” "不退不行啊,”柴蓉蓉说: “梁家二公子被人打断腿了,兴许后半生都走不得路。" 阿黎惊讶: “何时的事?” “也就前两天。”柴蓉蓉说: “不知梁公子得罪了何人,那可是娴妃胞弟啊,居然也敢下如此狠手。" "没了腿,梁公子以后不能科考不能入仕,这辈子就算是废了,梁夫人在家中整日以泪洗面。东平侯府得知了此事,侯夫人次日就去退了亲,做得这般绝也不怕被人戳脊梁骨。" 闻言,阿黎倒是觉得这像是东平侯夫人做得出来的事。 苏慧的母亲是个贪慕虚荣的,梁公子成了废人她自然不再抱希望,而苏慧年纪不小了,不赶紧退亲再拖下去恐怕于苏慧不利。 不过,苏慧与那位梁公子退亲,算得上是件好事,想来苏慧也是高兴的。苏慧确 实高兴。 她远远地瞧见了阿黎,踌躇了会,走过来。"宋槿宁。"她喊。 柴蓉蓉戒备地站在阿黎身边,先开口问: “你喊阿黎做什么?”苏慧没理她,目光却是在阿黎身上打量。 宋槿宁这个人,令她羡慕、嫉妒,被她视为最大的死敌。她很会装样子,故作高贵,目中无人,却命好有个容世子做夫婿。她所得的、所拥有的,也全是靠她命好而得来的。 她曾是这么认为,便从不屑这样的人。 可如今,她似乎能理解宋槿宁为何这么幸运,为何在书院这么受同窗欢迎。 她并非故作高贵,因为她本来就高贵,她的身份无须讨好任何人。她所谓的目中无人,也只是对她耿耿于怀的事从不在意罢了。 她命好,这一点,苏慧如今也释怀了。何必比较?各人有各人的路?从今以后,她苏慧也会走自己的路。 经过这一遭,倒是令她醒悟,活给旁人看倒不如自己好生地、精彩地活着。 “宋槿宁!”苏慧说: “我想我欠你一句道歉,也欠一个感谢。虽然你不在乎,但我还是想说出来,不然我心中不舒坦。" "宋槿宁,这次我能跟梁公子顺利退亲,真的谢谢你!"说完,她转身离去。 柴蓉蓉和阿黎互看了眼,皆莫名其妙。 柴蓉蓉问: “她什么意思,跟梁公子退亲是你帮忙的?”阿黎很茫然: "不知道啊。" 三月中旬后,天气渐渐暖和起来,阿黎的衣衫也换成了薄的。这个年纪的姑娘们爱俏,旁人还添加外衫时,阿黎就已经穿襦裙了。 柳嬷嬷在一旁苦口婆心劝: “姑娘这会子不觉得,等以后年纪大了就知道苦了。穿这么薄且不说容易生病,就说现在天气湿气重,若是得风湿了可不好。你是不知,老奴家乡就有个年纪轻轻的媳妇得风湿……" 阿黎一脸麻木地听柳嬷嬷唠叨,站在镜子前继续忙活自己的事。 她拿着块披帛在身上比划,嘀咕道: “这颜色好像深了些。”凝霜端晚膳进来,说: “天快黑了,姑娘还换衣裳?” “我就试试,后日跟同窗们约好了去踏青,届时穿这一身如何?”柳嬷嬷一听踏青,眉头皱得老高: &# 34;姑娘,穿这身恐怕不合适。" 阿黎问: "为何?" "如今虽是入春,可天气还冷,外头风大,老奴看那件鹅黄背心的就不错。"阿黎笑起来: “我偏要穿这件,这件好看。” 柳嬷嬷叹气,转头见门口站着个人,她先是一怔,随后立即过去请安。“容世子来得正好,您快劝劝姑娘,天气还冷,她就挑绢纱穿实在不妥。” 阿黎扭头: "容辞哥哥怎么来了?" 容辞走进来: “下职无事,过来陪你用晚膳。” 阿黎高兴,吩咐凝霜: “快去添碗筷来。” 容辞问: "后日去踏青?" "嗯。”阿黎说:“后日休沐,她们说后山湖畔开了许多紫色野花,大家想去游湖赏景。" 她身上还穿着适才的衣裙,在容辞面前转了一圈,问: "容辞哥哥,这身好不好看?" “好看。”容辞不假思索道。 阿黎昂着下巴看向柳嬷嬷,意思是:你看,容辞哥哥也觉得好看,才不会说不妥。 但下一刻,容辞开口说: “还是换件其他吧。” "为何?”阿黎不解: “你不是说好看吗?再说了,天气越来越热了,穿这件真不冷的。" 容辞视线在她敞开的衣襟处停留片刻,说: “领口太低了。” 阿黎低头瞧了瞧,微微脸红。 她穿的是件碧色绣花对襟襦裙,珍珠肩带俏皮可爱,上襦绢丝薄如蝉翼,隐约可见肩背,并露出白皙的脖颈和锁骨。 阿黎道: “可这样好看啊,这是当下最时兴的样式。” "还是不妥,换一件罢。" 阿黎瘪嘴,不大高兴,却还是依言换了件厚实点的衣裳。没多久,凝霜端碗筷进来,又让厨房添了两道菜。阿黎与容辞坐去饭桌旁。 阿黎问:“容辞哥哥一会还回去吗?” 平时容辞来别院看她,偶尔也会歇在别院。眼下虽入春,但昼短夜长,没多久就天黑了。阿黎故此一问。 容辞道: “晚上还有 事,需回。” “哦。” 容辞抬眼: “怎么?你不想我回去?” 阿黎道: “临近结业,夫子让我们写一篇策论,可有些地方不得其解。原就想等容辞哥哥来请教,不过你既然忙,改日也成。" “无碍,”容辞说: “我今夜不回。” “可你不是有事吗?”“明日处理也不打紧。” 柳嬷嬷在一旁听了,暗暗感叹。惯来听说容世子宠宋府四姑娘,她以前还觉得夸大其词,今日得见,果真传言不假。 容世子摸黑也要赶回去的事,能是小事?可一听四姑娘请求,便立即改主意了。还未成亲便如此得宠,若是日后嫁进睿王府还不知得怎么捧上天去。“我看你近日清减了许多,”容辞夹了块红烧肉给阿黎,说: “总吃素不好,于身子不利。” 这两年京城流行以瘦为美,尤其是那种弱柳扶风之姿令贵女们追捧。阿黎也不例外,她怕胖,便多以素为主,偶尔吃肉也是捡着精瘦的吃。 却不想,这会儿容辞夹了块半瘦半肥的给她。 阿黎咬唇,犹豫不决。 “怎么?”容辞问: "不喜欢吃红烧肉?""不是……我可以吃肉,但不想吃肥肉。" 说着,她夹起那块红烧肉将精瘦的咬去,留下肥肉毫不迟疑地放进了容辞的碗中。 柳嬷嬷大惊,忙道: “姑娘,这不合礼仪。” 她做过多年的教导嬷嬷,在大户人家头一个要讲究的便是礼仪。有礼而显德,可四姑娘这举止实在骇人听闻。 哪有自己吃了一半的东西送进旁人碗中的?而且这人还是未来的夫婿,还是金尊玉贵的容世子。她正欲开口教导,一旁的凝霜赶忙将她拉出门。 出门后,凝霜说: “嬷嬷,你难道没瞧见吗?咱们世子已经习以为常了。姑娘小时候也这样,容世子爱惯着她,旁人置喙不得。" 她说: "合不合礼仪,容世子说了算。在他眼里,咱们姑娘做什么都合礼仪。" 柳嬷嬷道: "在容世子面前便罢了,可若去了旁人家……" “嬷嬷放心吧。”凝霜道: “咱们姑娘有分寸,她只在容世子面前如 此,去了旁人家可是再讲礼不过的了。" 柳嬷嬷听了,惊讶得很。 她悄悄探头又看了眼屋内,两人边吃饭,边有说有笑。 容世子从容地将剩下的一半肥肉吃进嘴里,竟是无半点不情愿的模样。 她心下再次感叹,这也宠得没边了。 朝堂弹劾禁军统领郭晟的折子如雪片纷飞,即便明惠帝病倒在榻上也从未停止过,似乎铁了心想将郭晟拉下马。 连民间舆论也开始声讨郭晟,据说郭府女眷出门都被羞辱得灰头土脸,甚至还有人将唾沫吐了郭夫人一脸。 至于百姓为何如此愤慨,一来与俪阳长公主做的事有关。如今人人都在传俪阳长公主用下作手段逼迫容世子,而这郭晟是帮凶。 二来睿王府这些年在京城风评颇好,睿王妃每年都会布施救人,而容世子前些年剿匪、救灾的各种事迹很得百姓爱戴。 是以,得知容世子受委屈,连带着郭晟府上女眷也被唾骂。明惠帝得知后,呕出一口血。 眼下,郭晟恐怕不得不舍了,若强行留着,虽留住了郭晟,可却失了民心。是以,在病了半个月后,明惠帝下了道圣旨,罢黜郭晟官职,押入大理寺会审。圣旨从乾清殿送出去后,明惠帝又吐了点血出来。 张德芹心惊,明惠帝如今吐血吐得越发频繁了,太医诊脉看不出所以然,说辞跟以前一样,急火 攻心要好好静养。 内侍端药进来,他赶忙接过,走到榻边小声道: “皇上,该吃药了。” 明惠帝睁开眼,目光阴鸷。 "郭晟去了?" “去了,”张德芹说: “皇上的圣旨一下,郭晟在殿外磕了个头,然后随大理寺的人去了。”明惠帝闭了闭眼,再睁开,面容疲惫。 他缓缓起身: “拿来吧。” 张德芹将药碗递过去: “皇上小心烫。” 明惠帝将碗里的勺子扔出来,瓷勺哐当落在地上碎裂,吓得众人大跳。随后见明惠帝端起药碗,一口喝尽。 张德芹安抚道: “皇上且好生休养,只要您还坐在这乾清殿中,那些人再如何也不能翻天去。”明惠帝点头: "你说得对,天下是朕 的天下,三十年前他得不到,以后也会得不到。"这个“他”自然指的是睿王,也可指容世子。 张德芹明白,不再接话。 过了会,内侍进来禀报,说俪阳长公主来看皇上了。 张德芹立即道:“近日外头关于俪阳长公主的流言蜚语颇多,竟不想这个时候她还能入宫看望皇上,可见心里对皇上极是挂念。" 明惠帝听了,脸色好看了些。 "宣她进来。" "是。" 没过多久,俪阳长公主进门,脸上却不见关切的神色。而是眼睛发红,满目愁容。明惠帝脸色暗了暗: “又是何事?” 俪阳长公主行礼顿了顿,起身说: “皇兄,这一回皇兄可要为小妹做主啊。” 她说: "前日,小妹派人给长恩侯府透露消息,欲与其联姻,却不想侯夫人当场拒绝了,全然不顾我的脸面。我好歹是皇兄的胞妹,她们不将我放在眼中,便是不将皇兄放在眼中。" “皇兄,长恩侯府欺人太甚,请您务必给小妹做主啊。”俪阳长公主又跪下来,面容气愤又恳切。 明惠帝静静打量这个从小疼爱的胞妹。半刻钟前,他还欣慰孤寡半生,总算有个血亲关怀。而此刻,心冷得很。 "你看中长恩侯府的哪个子弟?" 俪阳长公主回道:“皇兄,是大房的三公子,名叫段珲。此人一表人才,学识过人,年纪轻轻就在户部领了七品的差事,是个有前途的。" 明惠帝冷笑。 俪阳长公主继续道: “可恨长恩侯夫人不识好歹,我欲与她结亲是看得起她家,竟不想她先嫌起我公主府来。" 明惠帝又问:"你想让朕如何做主?" 俪阳长公主道: "小妹想求一道赐婚圣旨,可……可好?" 见明惠帝态度冷漠,俪阳长公主心里摸不准。随即想起入殿这么久她只顾说自己的事还未曾问候皇兄,心里过意不去。 便问: “皇兄,你近日身子可好些了?” 明惠帝眸子越发地冷: "俪阳,你越来越拎不清了! 4; 俪阳长公主大惊,忙问: “皇兄,这话从何说起?” 外头传的那些话明惠帝自然清楚,如今玉敏郡主在京城臭名昭著,她居然还妄想让玉敏郡主嫁给长恩侯府的子弟,且还是侯府最出类拔萃的后辈。 长恩侯府那样高傲的人家又岂肯同意这门亲事? 他虽不算明君,可也不是昏君,这种与臣子离心的事,他当然不会做。况且,俪阳母女早已成了废棋,他犯不着为这两人让长恩侯府记恨。 他说: “玉敏恐怕不能嫁在京城了,你还是带她回南陵寻个合适的人家吧,届时朕自会为她赐婚。" 俪阳长公主听了这话,不可思议。 "皇兄!你居然……" 这时,内侍在外头禀报,说娴妃来了。 娴妃生了灵央公主颇得明惠帝看重,见她来,脸色好了些。"爱妃此来有何事?" “皇上,"娴妃一入殿就跪下来: “臣妾有个不情之请。” 一个个都是不情之请,明惠帝隐隐不大耐烦,说: “此刻俪阳长公主有事与朕相商。” “臣妾来,正是为俪阳长公主的事。”娴妃说: “臣妾想为娘家那不争气的弟弟,求娶玉敏郡主。" 这事,娴妃是仔细衡量过的。 如今幼弟被打断腿,这辈子入仕无望,恐怕也娶不到好人家的女儿了。倒不如娶了郡主,一来郡主身份在那不算辱没梁家,二来与公主府联姻她梁家跟皇家的关系就更牢固。 况且这时候玉敏郡主人人嫌弃,犹如天家耻辱。若他们梁家求娶,皇上还会感念他们家的好。俪阳长公主觉得总算有人愿意求娶了,心下一喜,忙问: "敢问是府上哪一位公子?"娴妃道: “正是臣妾幼弟梁俊淮。” 俪阳长公主一听,差点没骂出声。 那梁俊淮前几天被人打断了腿,一个残废居然敢求娶她女儿。她转头就想求皇上拒绝,却不料,明惠帝若有所思道: "这倒算是一桩好姻缘。" 在明惠帝看来,玉敏郡主已经是颗废子,在京城无用,倒不如用来笼络臣子。然而俪阳长公主听了这话,这回是真的晕过去了。 郭 晟被罢官下狱,容辞心情好,命人在御马巷设宴,邀请尹绍歆和孟子维等人同饮。孟子维稀奇得很,容辞平时待人冷清,这回却主动邀吃酒。倒是尹绍歆一句话道明白了。 “容世子人逢喜事精神爽,”他说: "朝堂顺遂且婚事在即,确实值得喝一杯。"孟子维听了,立即笑道: “一杯哪里够,来来来,多喝几杯才是。”“我看皇帝那应该也撑不久了,兴许过不了两个月。”孟子维说。“不急,让他撑到年底。”容辞淡淡道。"什么?”孟子维不解: “你不是巴不得他早死吗?" 是巴不得,但… 容辞眉目温和惬意: "反正不急。"尹绍歆是过来人,当然清楚容辞的意思。 睿王府和襄阳侯府的婚事定在六月,若皇帝提前驾崩,臣子一年内禁婚丧嫁娶,容世子这亲事就只得延后了。 可若皇帝在他婚后不久驾崩也不妥,毕竟娶了人回来,还得好生过夫妻生活。因此年底最合适,年底皇帝驾崩,届时说不定世子妃连孩子都怀上了。孟子维没想明白,看向尹绍歆,期盼他能解惑。 但尹绍歆一副“我清楚但不说”的模样故作高深,就讨人嫌得很。孟子维啧了声,忿忿饮酒。 第53章 第53章 瓢泼大雨,狂风肆意,苍穹像漏了水似的渺茫得令人窒息。 "世子妃回去吧,天黑了,明日再来寻。" 阿黎摇头,拨开婢女道: “我要找到他,这么大的雨,他兴许正待在某个地方等着我,我要去找他!" “可这么大的雨,世子妃打算去何处寻?况且眼下……”婢女看了眼浑身湿漉漉的人,鞋子深陷泥泞脏污不堪。还有那双皙白的手已经被荆棘划得血迹斑斑。 婢女哭起来,有些话她憋了很久没敢说,可眼下为了劝世子妃不得不戳破她的幻想。 "世子妃,世子估计是找不回来了。水坝断裂,半数村民落入河中生死未卜。已经过去多日,怎么可能还有生还的机会?" "世子妃不如保全自己,不为别的,也得为您腹中的孩子想啊。您还说等世子爷回来了就告诉他这个消息的,忘了吗?" “若世子不慎罹难,您至少要给他留一个血脉啊。” 阿黎强撑着一整天坚强的心,这一刻瞬间崩溃。 她瘫坐在地上,油纸伞落在一旁,像个孩子般哇哇大哭起来。"可我怎么办?没有他我怎么办啊?"她哭着说。 "咱们还可以回京去。”婢女说: “虽然睿王府没了,可襄阳侯府不是还在吗?"阿黎摇头: “我没有家,回不去了。” 婢女觉得这话奇怪,正想说什么,却看见她身下流出一摊深色的东西。她大惊: "血!是血!" “阿黎……阿黎……” 容辞惊慌地醒来,四月的天,令他满头大汗。小厮听见动静,赶忙进来: “世子爷,可有吩咐?”容辞怔怔地盯着床帐,缓缓摇头: "不必,出去。" 小厮退出门。 容辞失神了许久,才坐起身。中午跟尹绍歆和孟子维宴饮,因心情高兴多喝了几杯,竟不想午歇时做了这样的梦。 这个梦他已经许久没做了,也曾刻意地不去想前一世的事。 因为,那是他永生永世都难以释怀的一段日子。 前一世,他不甘本该属于父亲的皇位被他人夺去,一心醉心权势与人勾心斗角。 br />但他锋芒太盛,靠着手段收服许多朝臣,一度逼得明惠帝束手无策。 却不料他棋差一着遭人陷害,睿王府被抄家,朝堂上半数的官员下狱,就连宋组白和戚婉月也未能幸免。 彼时阿黎嫁给他将将十年,十年间她无怨无悔默默为他操持家业,却落得这么个下场。后来,还是侍卫们拼尽全力才将他和阿黎从牢中救出来。 他带着阿黎逃离京城,寻了个村庄躲避。同时一边暗暗联络旧部势力,欲东山再起。 就在他出远门去与旧部联络时,而明惠帝的人正好寻到了他们的踪迹。 恰逢连日大雨,明惠帝为了引他出现,不惜牺牲百姓性命。炸毁堤坝,又堵截官府救援,莲花镇数千村民死在洪流中。 而阿黎,也不知听了谁人的消息,以为他回村时死在了洪流中,是以日夜寻找。等容辞赶回莲花镇时,阿黎已经浑身是血地躺在一家破旧的医馆里。据说,她为了找他,不眠不休了两天两夜。据说,她还怀了他的孩子。 他悔恨不已。 可彼时容辞在途中旧伤复发,昏迷不醒。待他醒来时,也并没有人告知阿黎的消息。这一错过,便是天人永隔。回想前一世,容辞眸色阴沉。 孟子维说皇帝快撑不过两个月了,可他怎么能让他轻易地死?他害死他的阿黎,还害死他们的孩子。 这辈子,他要让明惠帝一点一点地在失望中折磨死去。 过了会,小厮在外头低声禀报: “世子爷,锦翠阁的东西送来了,您可要过目?”容辞收拾情绪,走出门。 他跟阿黎婚期将近,想起库中还有些玛瑙珊瑚,便命人拿去锦翠阁做成首饰。今日锦翠阁将做好的首饰送来过目。 白玉嵌红珊瑚双结如意钗、玲珑山茶花珠钗、镶暗红玛瑙平花银钗.. “世子爷,这些全都是京城最时兴的样式,而且请了最好的工匠打造。”锦翠阁的掌柜介绍道:"说句大胆的,这些可比宫里的娘娘们戴的还精致,保准宋姑娘喜欢。" 容辞挑了几样查看,吩咐: “那就给她送去吧。” “是。” 皇官,明惠帝也被一场噩梦惊醒。 他坐在榻边大口喘气,张德芹闻声入殿。 “皇上,皇 上可是梦魇了?” 明惠帝神情阴鸷,良久才开口问: "外头有什么动静?"问的是皇宫外的事。 张德芹回道: “皇上,今日梁府迎娶了玉敏郡主,婚事办得热闹盛大,娴妃和俪阳长公主还添了许多妆。" 此前明惠帝给玉敏郡主和梁俊淮赐婚,梁家怕夜长梦多,就近选了个吉日迎亲。一来想以喜事压一压此前那些丑闻,二来也免得俪阳长公主作妖。 是以,梁家紧锣密鼓地筹备了一个月,将玉敏郡主利索地娶回府了。原本是想简单办的,但俪阳长公主见大局已定难以挽回,就要求婚事一定要按郡主的规格大办。 在这件事上,明惠帝当然不会反驳她,还赏赐了许多金银财帛,娴妃也添了不少妆奁。明惠帝听了,点头: “还有呢?” 张德芹迟疑了会,道: “其他的暂时没了,睿王府如今也在筹备婚事,容世子似乎一心等着娶亲,没见什么动作。" "娶亲好啊,让他娶。"明惠帝神色扭曲,任他睿王府热热闹闹,他才好暗中动作。张德芹听他说这话,不明所以。 过了会,有宫人欢喜地进来禀报: “皇上,大喜!” 皇上抬眼,不冷不热: “说!” “皇上,适才太医去碧霄宫给娘娘们诊脉,碧霄宫里的三位娘娘皆是喜脉啊。”闻言,明惠帝猛地站起来,目露精辉。 “果然是大喜!哈哈哈……”他笑了会,说: “张德芹!传朕的旨意,重赏碧霄宫!” “是。”张德芹也笑: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三位娘娘同时有孕,这可是从未有过的啊,想来其中定有皇子。" 明惠帝也赞同,他一生子嗣艰难,现在一下怀上三个,总该有一个是皇子吧?“吩咐下去,碧霄宫的人都好生伺候着,若有闪失,朕要他的命!”“是。” 想到什么,明惠帝又道: “这事还多亏了你寻的那几位能人异士,若是没他们炼制的丹药,朕还不一定.……咳咳……" "皇上,"张德芹上前帮明惠帝顺背,说: "奴才明白,奴才一会就传旨意去赏。" 明惠帝点头。 咳嗽完,他心下舒畅,又开始大笑起来。 随后吩咐:“朕觉得此刻意气风发,去,将牌子端来。" 张德芹惊讶: “皇上要现在翻牌子?可皇上的身子……” "无碍!朕吃两颗丹药就是。" 眼下妃嫔怀上了三个,若他再勤奋些,说不定还会有更多。明惠帝盼这一天盼了许久,迫不及待一雪前耻。 “快去!”他吩咐。 静香书院五月份结业,眼下离结业不到一个月时间了,阿黎越发地忙起来。 往回入春后她喜欢骑马上下学,现在却乘坐马车,好方便在路上温书。 这日,她照常从书院下学回来,入了别院,见到处静悄悄的,书房门口却站着沈牧。阿黎欢喜,将书递给凝香,走过去。 “阿黎姑娘。”沈牧见她来,行了一礼。 阿黎问: “容辞哥哥何时来的?” “世子爷未时就来了,一直在里头看书。”阿黎点头,做了个嘘声的手势,然后轻手轻脚地靠近。 书房的门是敞着的,阿黎在门口探头看了眼,没瞧见容辞的身影。视线一转,在靠椅上瞧见了他。兴许是看书太累,睡着了。 容辞正在小憩,但早已听见阿黎在外头跟沈牧说话,也清楚她此时鬼鬼祟祟地进门。他闭着眼,唇角微微勾起。 过了会,感到眼睛被温热的手掌盖住。随后,小姑娘古灵精怪地在他耳边问: "猜猜我是谁?" 容辞莞尔,煞有介事地猜道:“林中山妖。” 阿黎努嘴: "不对。" “下凡仙子。” "这下对了!" 阿黎放开手,转到他身前: "听沈牧说容辞哥哥未时就来了,今日不忙了吗?"容辞伸手拉她坐下来。 阿黎顺势坐在他膝上,攀着他脖颈撒娇:“还以为容辞哥哥得休沐才能来呢。” 这段时日阿黎忙,容辞也忙,两人已经快一个月没见了。 “下午没事,不过一会还得回去。”闻言,阿黎失落: “一会就回啊。” “嗯。”容辞捏了捏她的鼻子,说: “六月便是婚期,前些日母亲请了几个工匠重新修缮院子,眼下已 经修好,只是有些地方不知如何决策,让我来问问你。" 阿黎不好意思,她都还没嫁过去呢,怎能插手睿王府的事。她说: “左右是你的地方,你自己决策不就行了?" 容辞轻缓地摩挲她柔若无骨的手指,不紧不慢道: “是我的地方,将来也是你的,得让你喜欢才行。" 阿黎脸颊微微发烫,问: “是什么事?” 容辞揽着她腰肢,抱着她稍稍倾身从旁边的桌上取过一张纸。 "这是修缮后的图纸,”他展开给她看: "这些地方皆是留给你种花的,母亲说这会儿春季种花最合时宜,索性问问你喜欢什么花,回头让人种上。" 阿黎认真看了会,然后问: "那你呢?你喜欢什么?" 容辞道: “阿黎喜欢的就是我喜欢的。” 阿黎心中一甜。 也不知怎么地,两人婚期定下后,她觉得容辞哥哥越来越厚脸皮了。以前这种话他断不会说出口,可如今却说得极其顺溜。 "既如此,这里种茉莉如何?我喜欢茉莉香气。此处离窗近,种上一大片茉莉,连屋内都是香的。" "好。"容辞应声。 “这边嘛……”阿黎指着另一处: “种海棠,届时月下赏海棠别有一番趣味。”容辞看了一眼她指的地方。那里是一处凉亭,不知想到什么,他眸色暗了暗。上辈子,阿黎嫁给他后,也是在这里种了许多海棠。 文人雅士向来喜欢海棠与月色,阿黎也不例外。每逢月明之夜,她便让婢女温上一壶酒,然后在凉亭里铺展宣纸,画月下海棠。 有一次,他下职归来闯遇她作画。彼时正是春夏交接之际,她衣衫单薄,头发松松挽起。朦胧月色落在花树下,而她拿着只酒杯身姿影绰流连花丛中。月色皎洁,美人微醺,这副姿态将周边的姹紫嫣红都比得黯然失色。他眼里无月无花,只有醉酒之人。 那一夜,两人大胆地在凉亭里尝试,情动之处,她别过脸羞臊地喊他夫君。"好不好呀?"这时,阿黎问他。 “好。”容辞意味不明道: “种海棠极好。”他声音有些哑,阿黎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没当回事。继续看向图纸: "这里我还想种……呀——" 话未说完,她倏地被容辞拉进怀中,图纸可怜巴巴地掉在地上。随即,阿黎也可怜巴巴地成了他腹中餐。 梁府,夜色深深。 玉敏郡主才从外头回来就听见卧室里男女喘气的声音。察觉里头的人在做什么,她顿时怒气匆匆进去,果真见一男一女赤条条叠在她的床榻上。 男子躺着一脸享受,而女子坐在其上,要死要活地扭动腰肢。 "好你个贱人!”她上前就朝那女子打一巴掌: “我带你来是要你伺候本郡主的,不是要你来勾引男人。" 那婢女被她扇了一巴掌只呼喊了下,又继续爬到男人身上,神色像是寻找救命稻草般急切。玉敏郡主欲再冲上去打人,这时身旁的婢女拦住。她说: “郡主,红缨不对劲,莫不是……”玉敏郡主压下火气看了看,红缨确实不对劲,她今日的神态跟她此前中药的样子一模一样。 难怪!她就说,她身边的婢女怎么可能看上梁俊淮这个废物。 梁俊淮瞥了她一眼,越发得意起来: “小\骚\货继续啊,你这身子倒是比你家郡主有滋味多了。" 玉敏气得脸色发白: "梁俊淮你莫欺人太甚!" 自从她嫁进梁家,就仿佛一夜之间跟外界断了关系,连三朝回门也未曾有过。她修书回公主府,可得到的却是母亲冷硬的回应,只说嫁去梁家就好生做梁家的媳妇云云。 玉敏郡主不甘心,可任凭她哭闹摔打旁人也无动于衷。有回她发作得狠了,梁家人居然直接将她软禁起来,院子里全是护院,连让她送个信出门都不行。 竟不想,在这京城地界,居然有人连她玉敏郡主都敢欺负。 然而她没想到的是,当皇上赐下她跟梁俊淮的婚事时,她在所有人眼中,已经跟梁俊淮一样成了个无用的废人。自然是没人愿意管的,连昔日宠爱女儿的俪阳长公主也对她放弃了。 因此,梁俊淮更是肆无忌惮,不仅在床上对她粗鲁,更是每天不重样地羞辱她。她屋里的丫鬟几乎被他睡了个遍,有时还当着她的面乱来。 玉敏本就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梁俊淮她不敢惹,婢女还不敢收拾么? 凡是被梁俊淮睡过的婢女都被她打得半死不活, 可眼下,梁俊淮居然将主意打到了她身边的婢女身上。 想来是红缨不肯从他,便给红缨下药。这会儿看红缨欲\仙\欲\死和梁俊淮挑衅的模样。两人在她的床榻上颠鸾倒凤,刺眼得很。 玉敏郡主多日来的憋屈混着滔天怒意,犹如决堤的洪水铺天盖地地涌出来,令她昏了头。当即,她推开婢女,四顾之下从篮子里拿起一把剪刀,冲向床榻。下一刻,房内惨叫不绝。 有人大喊: "杀人啦!杀人啦!" 没过多久,梁夫人循声赶来,看见屋内的情况差点没晕过去。 床上躺着个浑身是血的婢女,而他的儿子梁俊淮捂着裆部疼得满头是汗。定睛一看,裆部流血不止,那玩意还有一截掉在地上。而玉敏郡主死死攥着带血的剪刀,疯疯癫癫地笑。 梁家的事自然瞒不了宫里的明惠帝,可他眼下没精力顾及。 此时,他正在临幸妃嫔。 他今日兴致好,太医说碧霄宫的三位美人怀的很有可能是儿子,这令明惠帝雄风大振。像是多年萦绕在心头的雾霾散开般,他看见了希望开始斗志昂扬。今日晚膳后就翻了两个年轻美人的牌子,还服用了三颗丹药。 这会儿,两个美人躺在身下妖娆妩媚,他只觉得自己龙精虎猛所向披靡。而一帘之隔的外头,跪着他新提拔的禁军统领祁良翰。祁良翰跪在地上,边禀报梁家的事,边听里头娇声喘喘,却不敢露半点异色。 "皇上,梁家已经将玉敏郡主关起来了,就关在……柴房。" “俪阳长公主也得了消息,递了宫牌想求见皇上。” 祁良翰说完,等了会,却迟迟没得到明惠帝回应。他正欲悄悄打量时,床榻里头突然传来惊呼声。 "啊——快来人!皇上吐血了!" 明惠帝昏倒在临幸美人的床榻上,这是一桩丑闻,尽管宫里极力掩盖,却还是有消息走漏出去。才过一夜,京城里又有了新谈资。可毕竟事关皇上,人人都只敢私下议论。 “听说一夜驭两个美人,那两个美人如蛇妖一样缠着皇上,这才令皇上精力不济……” "我看这只是宫里的说辞,谁人不知道皇上每日都要临幸宫妃?却将事情怪罪到那两个美人身上。 & #34;也是,那两个美人要倒霉了,估计会以祸乱之罪赐死。"“皇上现在醒了吗?” “听说一直在昏迷中,情况不大好。”此话一出,众人不约而同地倒抽口凉气。有人小声说: “恐怕要变天了。” 可不是要变天了? 君王病倒,无人主持朝政。隔了三日,朝堂开始有人上书请求皇室德高望重的人协理。可皇室中,谁人德高望重? 即便有德高望重之人,但凡看一看睿王府,也不敢出这个头。 是以,当朝堂众人争执不下时,尹绍歆率先提出请睿王协理。他的主张得到了大半朝臣的支持。 眼下皇帝病倒,天家跟睿王府的较量几乎看得到答案,但凡有眼睛的人都知道怎么战队。当然,除了一些已经被睿王府看作政敌无法回头的人外,其余的都站在睿王一边。 是以,尹绍歆的这个建议,不过半日就被朝臣们通过。低调多年的睿王开始踏入朝堂。 但睿王闲云野鹤多年,实际上的朝政其实是由容辞主持,这是众人心照不宣的事,谁也不敢置喙半句。 这段时间,容辞真是忙得很。一转眼,就忙到了成亲的前夕。听了侍卫的禀报,他从奏折中抬起头。 "病了?" 侍卫道: “凝霜传消息来,说阿黎姑娘前夜贪凉开窗入睡,后来夜里下了场雨,次日起来就喊头疼。原本以为不碍事也没请大夫,可昨日傍晚开始发热。" 容辞声音微沉: "怎么现在才来禀报?" 侍卫低头: “是……是阿黎姑娘不让说。” 当即,容辞放下奏折,吩咐: "备马,去襄阳侯府。"出门时,正好遇到赶来的孟子维。 "哎,你上哪去?" 容辞脚步匆匆,宛若一阵风,没空理会。孟子维身后还跟着其他人,各自面面相觑。 还是侍卫抽空回道: “阿黎姑娘病了,容世子现在过去。” 襄阳侯府,阿黎病恹恹地靠在软榻上,脸上盖着块巾子。柳嬷嬷和凝霜站在一旁劝她喝药。 "姑娘再不喝,药就凉了,届时更苦。" 阿黎说: “就不能 少喝些吗?往回的药就没这么苦。” 柳嬷嬷道: "姑娘,往回夫人怜惜你。可眼下离成亲不到三天,若是不下猛药,怎么好起来?" “我也没那么严重的,兴许休息一夜就好了。"阿黎说: “你们看,我今日就没起热,不是吗?" “那是因为你喝了药的缘故。”这时,容辞从外头走进来。 “容世子。”柳嬷嬷和凝霜赶紧行礼。 容辞走到榻边,揭开阿黎盖在脸上的巾子,继续说: “若是不喝药,你今日恐怕还起不来床。” 阿黎瘪嘴: “可这回的药真的太苦了。” “良药苦口。”容辞严肃。 他伸手: “把药拿来。” 凝霜见他来了,松了口气,赶忙将药递过去。见容辞端起药碗先自己尝了口,然后再递给她们姑娘喝,早已见怪不怪。 倒是柳嬷嬷,面色惊讶。 出门后,她问: “容世子这是做什么?难道还要试一试药有没有毒?” 凝霜噗呲笑出声来: “容世子这是跟姑娘一同喝药呢。他从来就是这样,再苦的药,他喝一口,姑娘过意不去就会喝的。" 柳嬷嬷心下复杂,见过哄人用蜜糖的,没见过哄人用喝药的。 而屋里,阿黎纠结了会,还是不想喝。 “我真的快好了,已经喝了一整天的药,够了。”“大夫说要喝几日?”容辞问。 阿黎心虚,伸出两根手指。 “那就是了,阿黎乖些。”容辞道: “适才嬷嬷说得对,若是病没好,后日怎么成亲?你难道想晕倒在喜堂上?" 他这么一说,阿黎脸红: "才不是。"容辞莞尔: “既如此,就乖乖喝药,嗯?”病了的阿黎格外娇气: "可是它真的很苦啊。"容辞叹气。 默了默,他仰头喝一口,对着她的唇就渡过去。 第54章 第54章 容辞喝了一口,俯身对着她的嘴渡进去。 阿黎睁大眼睛,不可思议。她呜呜抗议,却又被容辞捏住下颌迫使她张开口。待喝完一口药时,阿黎怒瞪他。 平时无论做什么事他都会依从自己,没想到容辞哥哥今日居然用强的。 许是人在生病时精神格外脆弱,阿黎越想越觉得委屈。而且适才那股浓郁的苦药还留在喉中挥散不去,难受死了。 她眼角渐渐湿润。 可今日不知怎么的,容辞待她像个陌生人似的,毫无以往的半点温柔。他依旧严肃着脸道: “接下来是你自己喝,还是我喂你?” 尽管阿黎伤心又难受,但她不想让他喂。索性一把夺过药碗,仰头一口喝尽。喝完后,她觉得更委屈了。 因为这会儿,全身上下,哪怕是一丝呼吸,一根头发都是苦的。阿黎忍了会没忍住,决绝转身背对着容辞,不说话。容辞看了眼,小姑娘分明是生气了。他沉默,若不如此,她病怎么好? 她不知,近来他频繁梦见前两世,那些他曾刻意深藏的记忆争先恐后地入梦来,令他惊慌。他容不得她半点闪失。 “阿黎?”默了会,他伸手去拉她: "生气了?"阿黎肩膀倔强地扭开,没说话。 “阿黎,我不喜你生病。”容辞说。 “可我也不想生病啊。”阿黎猛地转身: “我真的不喜欢吃这么苦的药,你为何逼我?若说怕耽误后日成亲,但我根本没那么严重,又岂到你说的那个地步?" 她巴巴地一口气控诉了这么多,眼神愤慨,连两颊都微微鼓起来。 容辞看着看着,突然笑了。他抬手想去捏一捏那白嫩可爱的脸颊,却被他气鼓鼓地仰头躲开。他问:"原先你是不想吃药才不让人告诉我?" 阿黎心虚,她的确是这个意思。 容辞又道: “往回你鲜少生病,即便生病因顾及你不喜苦味,所以让大夫换成味甜的药材。” 阿黎振振有词: "那这回为何不换了?" “这回情况不一样。”容辞望着她。 r /> 正如他所说,这回情况不一样。后天就是两人成亲之日,他不想有任何差池,她当然也不想。可是... “可是我真的不喜欢吃这么苦的药。”阿黎瘪唇: "实在太苦了!" 她自认为不是娇气的人,可这辈子就没喝过这么苦的。苦到什么程度呢?仅闻那股药味就已经胆寒的地步。 容辞摸她的头: “知道了,只这一次,以后好起来就不必喝了。”"若是好起来,万一日后再生病,容辞哥哥也不许再让我喝这么苦的。"容辞摸了两把她的头发,突然沿着耳边抚过来,压在她唇间。 "别说这种话,哪有盼日后继续生病的?" “可万一呢?” "万一……" 容辞停了会: "尽量防止这个万一。"阿黎努嘴,这人真是霸道,连病都不让生了。 是夜起了阵凉风,从庭院穿入殿内,乾清殿里原本闷热的空气因着这股风舒爽了些。张德芹巡视完殿内,见地上还摆着两个冰盆,立即皱眉。 "这是何人放的?"内侍小心翼翼道: “回公公,是太医嘱咐的,说殿内闷热,放冰盆能让皇上舒适些。” 张德芹听后,转头看了眼龙榻上仍旧昏迷不醒的人。忖了忖,说: “端一个下去,只留一个就好,今夜起风,免得染风寒。" “是。”内侍端了一个冰盆出殿。 过了会,外头传来一阵吵嚷。张德芹走出去: “何人在此喧哗,若扰了皇上歇息………”话未说完,瞧见外头站着的灵央公主,他赶忙停下。“哎哟……”张德芹走过去: "公主怎么来了?"“张德芹!"灵央公主面色不悦: “本公主欲进去探望父皇,为何不准许?这些人到底听谁的 令?居然连本公主也敢拦?" 不得不说灵央公主是明惠帝从小当储君培养的人,虽是女儿之身,举手投足间自有一股皇家威严气势。 她微微沉脸的样子,颇有些慑人。 张德芹为难,小声道: "公主,奴才即便有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拦公主,只是这些人………" 他看了看 门口守着的护卫,说: "这些都是奉容世子的令,除了太医,任何人不得擅自入内。" 灵央冷笑: "任何人?容世子这是想软禁当今天子不成?" “哎呦!"张德芹惶恐地跪下来: "公主这是哪的话,切莫让人传到容世子耳中。” “他如此做,还怕人传吗?里头躺着的是本宫的父皇。儿女探望父亲乃天地孝义?他下的哪门子令?" 灵央脸色一凛: “我今日偏要进去,看谁敢阻拦!” 说着,她绕过张德芹硬闯,守在门口的护卫们拔刀,却不敢真伤了她。灵央一步步上前,护卫们一步步倒退。 最后灵央倏地夺过最近一个护卫的刀,扬起一劈,那护卫顿时鲜血如注,倒了下去。她震声道: "不论你们奉谁的命,拦本宫就是这个下场。"说完,她大踏步进了殿内。 乾清殿内,灵央公主入殿后径直跪在榻前。"父皇,儿臣来了,父皇您好些了吗?"这时,原本昏迷不醒的明惠帝缓缓睁开眼睛。 外头的动静他都听到了,不愧是他的女儿,有将相之风。“灵央,你做得好。”他说: "父皇还有一件事让你去做。""父皇请说。" 明惠帝颤颤巍巍地转身,抬手敲了敲床边的龙头。下一刻,龙头转动,角落里露出空心的金柱。"把东西取出来。"明惠帝说。 灵央公主走过去,取出里头藏着的东西。 是一道圣旨。 明惠帝道: “朕会悄悄送你离京,你带着圣旨南下寻罗将军,他会帮你。” “是,儿臣谨遵父皇圣令。” 六月十八,大吉日,宜嫁娶。 这日,是睿王府容世子娶世子妃的喜日。今天一大早,京城百姓们纷纷谈论,不过一同谈论的,还有户部左侍郎梁府的丧事。 “前儿不是还听说梁府的老夫人身子硬朗吗?怎么突然说去就去了?” "听说感染风寒,昨日半夜就去了。一大早,娴妃带着灵央公主回梁府奔丧呢。""可这也去得太巧了,今天容世子娶亲,梁家却死人,两厢冲撞,难免晦气。"& #34;谁说不是呢。" 睿王府,容辞起来时也听到了消息。 孟子维今日陪他迎亲,穿了身崭新的锦袍,骚包得很。 他道: “早不死晚不死,偏偏选这个时候,我看明摆着是想恶心你一把。” 容辞面上没什么情绪,他着了身喜庆的红,站在朝阳中俊美得不像个人,像个妖孽。连孟子维都忍不住看了两眼,啧啧道: “你这一身打扮,迎亲路上也不知得惹多少姑娘红眼了。" 容辞淡淡掀眼: “你没什么事做?” "怎么会?”孟子维说: “我这不是来跟你说梁家的消息吗?对了,娴妃和灵央公主去梁府奔丧了。" “乾清殿的情况呢?” "那老东西还没醒。" 容辞吩咐道: “不论是真奔丧还是假奔丧,都派人盯紧了。越是这个时候,越不能大意。” 孟子维觉得他这话有意思: “梁府人都死了,还能是假奔丧?不过盯人的事你大可放心,我昱光阁办事从未出过岔子。" 容世子娶亲,堪比国之盛事,场面热闹得宛若过年。 京城百姓们从起床开始就听人议论今日迎亲队伍之庞大,且容世子仪态之风采,便早早期待了。等到了下午申时迎亲时,街上几乎站满了人。为了迎亲顺利,顺天府府尹张大人亲自领着官兵在街上开道。 随即,锣鼓舞狮、丝竹笙箫一路从城东热闹到城西,几乎绕了半个京城才又回到城东的广荣街。而容世子,一身新郎喜服骑在马上,俊朗翩翩,风姿卓绝。 平日众人皆听过容世子,却鲜少得见。今日容世子大刺刺地骑在马上,凡是站在街上的百姓都能瞧见其容貌。 他这人本就长得好看,且红衣衬人,更是将他显得异常年轻俊美,神采奕奕。有人羡慕道: "这就是襄阳侯府的女婿啊,果真是个百里挑一的人物。"旁人听了这话,笑他没见识:“岂止百里挑一?我看全国都未必出第二个。”其他人纷纷点头赞同。 这厢,阿黎自清晨开始就被喜娘婆子们各种折腾,从头发到衣饰哪哪都有人精细收拾。她母亲和婶母也时不时过来查看,生怕遗漏什么、或有哪里不妥。 早膳过后,还有一群侄 子侄女们新奇地来看新娘子,笑笑闹闹。 一整天下来,阿黎只觉得世界喧嚣,到处都是人声。加之她起得早困觉而且一身沉重凤冠霞帔,早已晕乎乎快熬不住了。 只想容辞快点来娶她,好让她“脱离苦海”。 阿黎坐在床边巴巴地等,时常抬眼看外头天色,忍不住问: "睿王府的人还没来吗?"喜娘们听了,直乐: “见过新娘子急的,没见过这么急的!”这话本该脸红,可阿黎累得很,连脸红都没力气了。她索性吩咐凝霜: "你快去看看,若是来了赶紧叫我。" 凝霜好笑: "姑娘才是今天的新娘子,若容世子来了不叫你叫谁去?"话落,又惹得旁人大笑。 酉时二刻,睿王府的迎亲队伍吹吹打打总算到了襄阳侯府。一瞬间,空气沸腾起来。 鞭炮声、管乐声、欢笑声喧闹繁杂,连阿黎在内院都能听到。 她掀起盖头: “凝霜,迎亲的是不是来了?” 凝霜无奈得很,头一回生出新郎新娘太熟悉也不好的感触。你看,新娘连一丝害羞也无。 她道: “来了来了,迎亲的正在门口,待唱过吉后,容世子就进来了。” “嗯。”阿黎拉下盖头。 容辞来迎亲,众人欢喜,连阿黎也欢喜。 唯有宋组白,辛酸无处说。 当一对新人去堂屋给宋家长辈磕头时,宋组白哭得像丢了孩子似的,嘱咐道: “阿黎,从此以后你就嫁人了,是别人的妻也是别人的媳。但你要记得,不论岁月如何变迁,你永远都是我宋组白的女儿,若容辞敢待你不好,你只管跟爹爹说………" 阿黎听到这里,觉得自家爹爹实在担忧多余。她隔着盖头对老父亲道: “爹爹,容辞哥哥怎么会欺负我呢?您放心好啦。" 宋组白心堵,泪流得更欢了。 离开襄阳侯府,阿黎上了花轿。原本以为回到睿王府就能好生歇一会。殊料,到了睿王府还有许多妯娌们在那等着。 阿黎欲哭无泪,好不容易撑到拜堂,她总算松了口气。只想着赶紧拜完堂,赶紧入洞房。她是这么想的,便也这么做了。 司仪唱完夫妻对拜送入洞房时,那厢容辞还在优雅斯 文地起身,阿黎便已经迫不及待要走了。她盖着盖头,也没瞧见自己动作比容辞快。因此在旁人看来像是新娘子急哄哄入洞房似的。观礼宾客们愣了愣,随即哄堂大笑起来。 有人说: “你们看,新娘子比新郎还急!” 笑声一阵又一阵,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这里头还听见容辞轻笑了声。这跟在自己闺房喜婆们打趣不同,这可是在睿王府,阿黎顿时羞得不行。直到红绸那端有人扯了扯,她清楚是容辞哥哥开始走了,这才跟上去。 入了新房后,又是唱喜。喜婆说了一通吉祥如意的话,然后挑盖头,饮合卺酒。 接着,福童压床,小辈们讨糖果,各家夫人们来撒果添子孙。 忙完这些,阿黎总算得以清净下来。 她长舒一口气,砰地躺倒在床上,但下一刻哎呦地疼起来。 阿黎伸手往后摸了把,睁眼一看,瓜子花生糖果….. 硫得她生疼 这回,阿黎是真的飙出了眼泪,嗷呜地喊了声: "成亲太难了!"容辞将将进来,听见这话,忍俊不禁。 他走过去,将床上的东西全部捡起,又吩咐婢女端水来给阿黎洗漱。阿黎躺在榻上,睁着一只眼瞧他,可怜巴巴地问: “容辞哥哥不忙了么?”容辞看着她,眸子含笑,却不语。 阿黎奇怪: “怎么了?” "你喊我什么?" 阿黎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今日过后,两人就是夫妻了,称呼变得不一样了。她当然知道要喊什么,可一时难以改口。 “我、我喊容辞哥哥不对么?"她别过脸,强行说: "难道成亲你就不是我的容辞哥哥了吗?”容辞继续不说话,却俯身定定望着她。 阿黎被他看得脸颊发烫,连脚指头都是羞臊的。须臾,她闭上眼睛,声如蚊呐地喊了声: “夫君。”一声夫君,令容辞的心颤了颤,顿觉前所未有地圆满。终于,她又成了他的妻子,成了与他共度一生的人。 暮色朦胧,分明才掌灯之际,小屋内就已变得漆黑。 玉敏郡主关在这快半个月了,一开始她还能大喊大叫,后来梁家人根本不理会,甚至每天都让她吃粗糙茶饭,她渐渐开始害怕起来。 她剪掉梁俊 淮的命根子,或许梁家人真的敢天不怕地不怕地将她弄死。 因此,她开始收敛,心如死灰地待在这破旧的柴房内。 说是柴房,但为了关她,已经将里头的东西腾了出去。这会儿屋子里除了一张木床和一张吃饭的桌子,什么也无。 甚至连一盏灯都没人给她点。 外头有些嘈杂,到处是婆子下人们走动的声音,她听说梁家的老夫人死了。死得好啊! 玉敏郡主恶劣地想,他梁家人就该死个干干净净。 她毫无生气地躺在木床上,在黑暗里待久了,夜间视物变得清晰敏感。 她盯着窗边一只蜘蛛忙来忙去地结网,网的另一头裹着个不小心撞上去的飞虫。 玉敏郡主觉得自己就像那只飞虫,动弹不得,只能绝望地等待不知何时会成为他人的腹中餐。过了会,她听见外头有人小声地说话。 “睿王府今日娶亲热闹极了,听说京城大半的达官贵人都去吃酒,比起咱们府冷冷清清来,实在是天差地别。" 睿王府娶亲? 玉敏郡主突然动了动僵硬的脖颈,竖耳继续听。 “我今日下午出门办事时瞧了会热闹,那容世子一身大红喜服骑在马上,英姿俊得耀眼。好些围观的夫人小姐们都脸红了。天呐!襄阳侯府的四姑娘真是好命,嫁了这么金贵夫婿!" 玉敏郡主暗暗冷笑。 若是不出意外,那样的夫婿就该是她的!她才该成为全京城让人羡慕的女人! 可是,命运弄人!宋槿宁得了这天下最好的东西,而她堂堂郡主却成了关在柴房中的阶下囚。她不甘心啊! 忽然,她听见微小的动静,像翅膀扑闪挣扎的声音。她看向适才那张蜘蛛网,被包裹的飞虫挣扎起来,似乎想逃离。 玉敏郡主一愣。 是啊!她凭什么接受这样的命运?她是玉敏郡主,不该如此! 睿王府,容辞应酬完宾客,面上有些醉意。 今日他成亲,众人仗着喜庆宴席,平日不大敢说的话今日说了,不大敢做的事,今日也做了。比如给容辞灌酒。 有那么几个大胆的官员居然真给容辞灌了几杯。 容辞心情好,来者不拒。 酒过中旬,却感到了些许醉意。但晚上还得洞房,自然是不能再喝了的,是以只好找个借口提前离席。 倒是孟子维,人人都知他是容辞的左膀右臂。皇帝病倒,昱光阁开始渐渐浮现在人前,孟子维的名字也被众人提及。 人人都在猜测,若日后容辞登基,这位孟公子恐怕是头号功臣,此时不巴结吏待何时?因此容辞离席后,孟子维成了惨兮兮的灌酒对象。 月色溶溶,容辞踏进院子,望着新房内的烛火氤氲,心里满是柔情。他抬脚上台阶,却听见身后来人时,缓缓转身。来的是个暗卫。 “何事?”容辞声音清冷。 暗卫头皮发麻,世子爷的新婚夜理应不该来打扰,但这事确实重要。他禀报道: “主子,梁府走水了,有人趁乱匆匆出城。” “出城做什么?” "暂时不知,属下已经派人去跟踪。" "嗯。"容辞点头。 他正欲转身走,暗卫又道: “主子,还有件事。”“一次性说完。” “是。”也不知是不是暗卫的错觉,他们主子这语气听起来有点急。于是他只好加快语速,一口气说: “半个时辰前玉敏郡主纵火逃离梁府正在大肆找人据说玉敏郡主私通看守的护院然后与人双双私奔目前已经不见踪影世子可要我们的人帮忙找?" 容辞默了默,开口道: "不必,下去吧。"“是。” 暗卫离开,卧室房门打开,阿黎正好出来。 "我怎么听见有人说话的声音?"她四处看了看,却没见人影。容辞两步走过去,牵起她的手: “怎么出来了?” "我好像听见有人说私奔,谁私奔了?"阿黎诧异问。 "……玉敏郡主和护院私奔了。" 阿黎惊讶,八卦之心顿起,跟着他进门边问到底怎么回事。 哪怕两人坐在床上了,她脸上不见半点即将圆房的羞臊,反而兴致勃勃地问: "然后呢?然后呢?" 容辞后悔提这个了。 他捏了捏她的手: “明日再说,今日有重要的事。”阿黎茫然问: “这么晚了还有什么重要 ……” 话说到一半,她突然顿住,从容辞深邃的眸子中渐渐明白过来。今晚是他们的洞房夜呢,确实重要。 可她她她….… “我头一回成亲该该该怎么做?”阿黎突然紧张得不行。 见她模样娇憨傻气,容辞不禁莞尔,刮了刮她的鼻子: “无须你怎么做,我来。” 他来.....来什么? 阿黎不解啊,她婚前看过柳嬷嬷给的小册子。画像是看明白了,可临到用时脑子仿佛一团浆糊。她又羞又懵,傻愣愣地望着容辞。 容辞轻哂: "不必紧张,一切如寻常就好。"他起身: “我先去沐浴,乖乖等我回来。”那句“乖乖等我回来”,说得轻而宠溺,越发地令阿黎紧张心跳。 第55章 第55章 阿黎坐在床边愣愣等着,也不知过了多久,容辞回来。 见她紧张地睁大眼睛,傻得可爱,他走过去摸了摸她的脑袋: "怎么了?"阿黎结结巴巴: "等、等你啊。" 他不是让她乖乖等他回来吗? 闻言,容辞轻哂。 他身上着了件薄薄的白色中衣,衣襟敞开,露出里头结实的胸膛。 许是才沐浴过,身上带着澡豆的香气,还有温热的水气。水气挥散,将他身上那股子压迫也传开来。 他站在床前,阿黎被他的影子笼罩在其中,听他气息粗重,不自觉地低下头。 “阿黎?”容辞轻唤她。 “嗯?” 他手掌还在继续摸她的脑袋,过了会,指尖轻轻一挑,阿黎的长发如瀑布般流下。 阿黎早已沐浴梳洗过,婢女帮她擦干头发后,只用一根发簪松松挽着。这会儿被容辞抽去发簪,倏地心跳加快。 她余光盯着他的动作,只见他将那根金丝攒珠簪放在一侧,然后缓缓倾身过来。 很快,温热的气息凑近她耳畔。 “阿黎,”他的嗓子像淋过水,柔软绵长: “我终于等到这刻。”阿黎觉得自己快呼吸不过来了,她咽了咽喉咙,努力去理解他的话。他说终于等到这刻,难道是等了很久吗?可到底等了多久? 也不知怎么的,只听他急切的气息,阿黎就开始脑子晕乎乎了。她乖巧地“嗯”了声。 下一刻,感受到容辞的手放在她腰上。随后一揽,她就跌进了他怀中。阿黎脑子晕,眼皮无力,索性闭上眼。 “容辞哥哥………”她整张脸贴在他胸膛上,一副不知如何是好、全凭他掌控的模样。 容辞确实掌控全局,不论是对外,还是在今晚的床帏中。他像是只雄狮,逮住猎物后优雅缓慢地戏弄,待戏弄够了,再贪婪享用。 今晚是睿王府的大喜日子,守夜的侍卫和婢女们都不敢马虎。 两个婢女一开始规规矩矩站在门外来着,然而听见里头的动静,各自脸红心跳,不约而同地站去廊下。 "前院客人还在吃席,也不知多久能散。"高个子的婢女试图说话缓解尴尬。另一人接话道 : "今日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自然要喝尽兴,估计得到半夜了。" "啊………" 屋子里传来这么一声,顿时打断两人谈话,皆吓得心肝胆颤。两个婢女对视了眼,虽然明了,但还是好奇。高个子婢女低声说: "听世子妃这声音,难道圆房很疼吗?" 另一个婢女脸红: "听着不像啊,世子妃似乎……快活呢。" 两人才十五六岁,还未配过人,自然不知男女□□是何样。屋子里的声音断断续续传出来,羞人得很。 "容辞哥哥……嗯…………" 两个婢女只觉得,心中有无数根弦,而她们的世子妃就是这拨弦的人,一声一声地时而高亢时而低沉,弄得她们也跟着七上八下。 "要不,咱们再走远些?" 另一人点头,觉得浑身都要烧起来了。心中暗想,早知道这般情况,就该跟绿儿换下半夜守夜的。 两人也不敢走太远,毕竟还得听里头动静,万一主子们要伺候,须立即进去。 是以,她们走到西边的树下。这样一来,既能听见里头的动静,但也不至于听得太清晰。可世子妃的声音还在继续,像是难耐又像是欢愉,渐渐地两人觉得奇怪。"怎么只听见世子妃的,没有世子的?" "瞧你说的,世子是什么人?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自然是能忍的。"然而她们不知,她们心中如神祇一样的人,早已丢盔弃甲陷入了浪潮中。“阿黎?”容辞感受那汨汩热浪,不可思议。 阿黎想死! 不想说话! 她别过脸,胡乱扯了什么东西盖住自己不让他看笑话。容辞去掀,被她啪地打开手。 他笑: “阿黎别羞。” "容辞哥哥,你讨厌!" "嗯,我讨厌。" 阿黎缓过来后,宛若捡了条命般,心有余悸。她看过小册子,也见过那种东西,可没想到……即便疲乏了也仍旧堵得满满当当。 屋内,两人暂缓歇息,安静下来。外头的婢女等了会,犹豫着要不要进去伺候。 br />"这是结束了?" "兴许吧。" "那咱们是不是得进去伺候?" “可世子没叫水,我们不能贸然进去。”"莫不是叫了咱们听不见?要不还是回去吧,若真是咱们听不见可就糟了。" 另一人点头,轻手轻脚往门口走。然而才走上台阶,里头的动静又开始了,这一回世子妃竟是比之前喊得还要厉害。 庭院寂静,月色溶溶,斑驳的树影投在新漆的墙上。 容辞披着寝衣站在窗前,墨发披散于身后,眼尾一抹餍足之色,看得出此前刚经历过一场□口。过了会,他转头看向床榻。 小姑娘今晚累得不轻,正睡得深沉。 他目光默默在她略微湿漉的额头停了会,走过去帮她掖了掖软衾,然后出门。伺候的婢女见他出来,忙止住哈欠: "世子爷,可有吩咐?" "照看好世子妃。"容辞脚步不停走远。 进了书房闻到一股浓郁的酒味,点灯后,才发现里间的榻上趴着个人。是孟子维。 守夜的小厮说: “世子爷,孟公子喝醉后嚷着说要找您,小的们哪敢让他去新房,是以只能带来这。" “无碍。”容辞径直坐向桌边,吩咐: “研墨。” "是。"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重新出门,递了封信给护卫。"命人快马送去北疆,务必亲手交到贺柏舟手中。"“是。” 待护卫远去,容辞站在夜幕中若有所思。 梁家老夫人死得蹊跷,且这时候娴妃和灵央公主出宫奔丧实在可疑。若单娴妃奔丧倒还说得过去,可灵央公主是皇家子嗣,何须去一个臣子家中奔丧? 倒不是惧怕她什么,一个公主翻不出什么浪花。他担忧的,自始至终是远在南边的罗家军。 罗家手握二十万兵马,作战勇猛,且忠于明惠帝。当年明惠帝还是皇子时,罗家就是他的拥护者,这么多年,明惠帝迟迟不启用这颗棋子,便也是等最后的较量。 "什么?玉敏郡主与护院私奔了?" 翌日,明惠帝 醒来,被这个消息气得眼前一黑。玉敏郡主不仅跟个护院私奔,还当即纵火,完全打乱了他的计划。 “那灵央公主呢?”他问。 张德芹道: “灵央公主已顺利出城,只不过,玉敏郡主这事闹得大,兴许容世子那边已经注意到了。" 明惠帝闭了闭眼。 张德芹忙安抚道: “所幸灵央公主身边跟着的都是忠心耿耿的死士,想来一定会将公主安全送到南边。" “只不过眼下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此前玉敏郡主名声就……”毕竟是皇家郡主,张德芹也不好说得露骨,委婉道: “如今又闹出这么件事,一大早俪阳长公主就去梁家讨说法,听说闹得不可开交。” 俪阳长公主听闻女儿跟个护院私奔,先是一惊,后又听说这半个月来女儿被梁家人关在柴房,宛若牲口对待,她气得血冲脑顶。 这口怨气,三分为的是疼爱女儿,七分为的是梁家拿她俪阳长公主的脸踩在脚下。 不就是一个妃子的娘家?再得宠也只是个臣子,而她是身份尊贵的公主。梁家此举,实在欺人太甚! 是以,一大早,俪阳长公主带着侍卫气势汹汹地去梁家讨说法。 俪阳长公主惯来是个横的,既然女儿的名声早就没了,那她怎么说也要拉梁家下水。 她让玉敏郡主的婢女在灵堂上当众将梁俊淮的丑事说出来,前来吊唁的宾客听得脸色精彩纷呈。这些人离开梁家后,又悄悄将此事传了出去。 因此,才不过一个上午,梁俊淮睡遍屋内丫鬟,还染指玉敏郡主的婢女,甚至房中常备那些青楼下作的药助兴。而梁夫人溺爱儿子,不仅不阻止还放纵其寻欢作乐。 梁家家风,实在是骇人听闻! 渐渐地,又有人扒出早在梁家跟东平侯府定亲前,梁俊淮就有了个庶子,且养在兄长膝下。梁家瞒着东平侯府跟清清白白的姑娘定亲,实在厚颜无耻。 这些事传出来,竟是比玉敏郡主跟护院私奔还热闹。连宫里的娴妃都不得脸,被宫妃们好生嘲笑了一番。 "这般人家出来的女子能有什么好的?""家风不过尔尔,物以类聚!伤风败俗!" 娴妃听了,气得砸了好几个茶盏。但她比俪阳长公主有眼色,自知这 种事不能去烦皇上,所以硬生生咽下。 倒是俪阳长公主,下午就嘶声力竭地入宫,求她的皇兄做主。明惠帝躺在榻上,虽闭着眼,可面色无比难看。 烦不胜烦后,直接开口训斥: “俪阳,玉敏得今日之果,与你脱不开干系,你回去好生反省吧。 俪阳长公主一惊,回想自己在南陵做过的那些事,心虚。此时见向来宠爱她的皇兄对她态度冷漠,更是心灰意凉,当即赌气出了宫。 可她没想到,眼看这桩闹剧风波即将平息时,一桩风流艳闻又开始在京城传开来。 这一回是关于俪阳长公主的。 这可是身份尊贵的皇家公主,这类人的丑闻谈论起来,百姓们个个激动。 俪阳在南陵的事也不知被谁人抖落出来,说她在宋家张扬跋扈,还私下养面首,那些面首个个白嫩俊俏,吹拉弹唱各种花样都使得。东窗事发后,俪阳长公主在南陵没脸待下去了才回京城。 原本以为是个金枝玉叶的人物,没想到是个放荡不堪的淫\\妇。 这些日,先有玉敏郡主私奔,后有娴妃胞弟梁俊淮荒\淫,现在又来了个俪阳长公主的丑闻。仿佛掀开皇家盖在外面风光华丽的布,露出了里头肮脏鄙陋的面目来。 皇家这些事跟唱戏似的,一出接一出精彩,贻笑大方。人人唾弃,连带着乞丐路过长公主府都要吐一口唾沫。 俪阳长公主听了这些,气得肝疼。可如今她连皇兄都指望不上了,也没脸再出门。悄悄派人去打探玉敏郡主的消息,打探了半个月无果后,索性收拾细软灰溜溜地回了南陵。 比起外头的纷乱喧嚣,睿王府却静谧温馨。 成婚后的容辞和阿黎简直如连体婴似的,无论做什么两人都腻在一起。正应验了那句话,新婚燕尔,如胶似漆。 容辞在书房,阿黎黏着他在书房。容辞去练剑,阿黎也跟在一旁帮他擦汗。总之,两人腻腻歪歪黏黏糊糊没眼看。 而且婚后的阿黎娇气得不行,简直娇出了新境界。 这是凝霜亲眼感受到的。 比如两人吃饭,喝汤都得容辞喂。比如逛园子,稍稍走得久了,都是容辞抱回屋的。又比如沐浴…… 提起这个,凝霜就忍不住面红耳赤。也不知容世子是怎么跟她们世子妃沐浴的 ,每回沐浴结束,净室里乱糟糟,而且她们姑娘也跟度劫似的半死不活。 眼下,天光日好,两人又腻在书房里看书。 凝霜进去送糕点,出来后赶忙关上门免得被人瞧见。她们世子妃坐在软榻上,一边看书,一边要容世子喂。 容世子喂世子妃吃东西以前也不是没看过,可不知为何,两人成亲后举止越发亲昵起来,看得人羞臊。 凝霜叮嘱婢女们好生伺候着,莫要进去打扰。婢女们服侍久了也明白得很,当即规规矩矩应声。书房内。 “容辞哥哥,我吃饱了,不要了。”在容辞又递过来一块糕点时,阿黎别过脸,继续看书。她靠在软榻一侧,身后是柔软的抱枕。一双白皙细嫩的足搭在容辞的腿上,调皮地晃来晃去。容辞纵着她。 他视线落在书上,缓缓收回糕点,精准地放入盘中。两人就这么安静地各自看书。 可看着看着,阿黎察觉不对劲。她足尖压了压,又压了压,感受到什么东西硬邦邦的。 她放下书,朝容辞看过去: "容辞哥哥,你怎么……" 看书都能这样? 容辞神情平静而镇定,仿佛身下之物不是他的似的: “阿黎是始作俑者,怎么还赖我?”这坏丫头,一双细足动来动去,惹得他心神不宁。他拨开去,她又搭上来。说不得训不得,还能让他怎么办? 他已经竭尽毅力忍耐了,若不是顾虑她今晨喊累,早就…..阿黎无辜道: “我又不是故意的。” 她瞥了一眼,问: “现在怎么办?” “你说呢?”容辞无奈。 阿黎眨巴了下眼睛,突然起了些恶趣味。她胆肥地、故作不小心地用足尖又蹭了蹭,然后飞快跳下软榻逃离。 “你自己看着办,反正我不管的。”她幸灾乐祸。 可没乐多久,就被容辞从身后拦腰捉回去,狠狠地罚了一顿。整个上午,守在书房伺候的婢女们,个个脸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似的。 书房里,那一声声似哭似笑的“夫君……容辞哥哥……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回荡在庭院内,久久未息。 午后,下了场小雨,空气凉爽。 容辞睁开眼,习惯性地看了眼身侧的小姑娘。这会儿她睡得正香甜 ,许是上午累着了,午歇时才躺下就起均匀的呼吸。 他坐起,帮她拉了拉软衾,瞧见小衣下的肌肤泛红。他有些自责,彼时只顾着贪享美好滋味,倒是忘了小姑娘皮肤娇嫩。 想了想,他下床去抽屉里拿了瓶药膏来,帮她上了点药,这才出门去。 门口,侍卫早已等在那。 "世子爷,孟阁主来了,正在偏厅等着您。"容辞点头,抬脚往偏厅去。 跟容辞比起来,孟子维这些日忙得不可开交。一来忙追查的事,二来也忙着讨好未来岳父岳母。 是的,他见容辞娶妻成家,心痒得很,也想娶媳妇了。可许佩玲迟迟未答应嫁给他,说是怕家中父母不同意。是以孟子维不得不百忙之中抽空去讨岳父岳母欢心。 这其中辛酸自是不提,见容辞来,他禀报正事。 "灵央公主被我拦下了。"他开口就道。 容辞坐回椅子上: "在哪拦下的?" "南下的船上,”孟子维说:“彼时我的人跟踪梁家家丁,原来那些并非梁家家丁,而是皇家死士。" “那老东西还真聪明,估计得知灵央公主的行踪被我们注意,因此让梁家人分成几拨出城,打着追寻玉敏郡主的旗号,却偷偷掩护灵央公主乘船南下。" "可惜,还是被我给拦住了。”孟子维得意,从匣子里拿出样东西丢给容辞: “你看看这个。"明晃晃的东西抛过来,容辞轻轻接住。定睛一看,居然是道圣旨。他展开瞧了眼,淡淡笑了。孟子维说: “我看上头也没写什么重要的内容,怎么就费这么大劲儿护送灵央公主出城?” “你以为那位是简单之辈?”容辞道: “别忘了,他可是从众多竞争对手中坐上龙椅的人,心机手段非寻常人能比。" 不然,容辞前世也不至于一败涂地。 “何意?”孟子维不解。 容辞将圣旨丢回给他: “圣旨是真,但内容是假。真正的圣旨恐怕已经悄悄送到罗峰手上了。”孟子维恍然大悟: “他弄这么大阵仗,居然是障眼法?”容辞脸色阴沉。 乾清殿。 br /> 此时,他幽幽醒来,转头瞧见对面坐着的人,瞳孔一震。“皇上,多日不见,身子可好?”容辞问。 明惠帝冷哼了声,重新闭上眼。 "你来做什么?" "今日天气好,自然是来宫里看望皇上。"“我不信你这么好心。” 容辞缓缓摩挲着袖子上的金线: “灵央公主被我拦下了,圣旨也在我手中。” 他视线淡淡落在龙榻上的人,见他勾唇讥诮,却并不在意。 “我猜你此刻在想什么,"他不紧不慢道: “你肯定在想,灵央公主只是你声东击西的假棋,真正的圣旨已经到了罗峰手上,是也不是?" 这时,明惠帝倏地睁眼,面上垂老的皮肉颤了颤。目光紧紧盯着容辞。 “既然你都知道了,就不担心?”他说:"届时罗家二十万大军北上清君侧,你容辞即便占了京城占了朝堂又如何?手无寸铁,如何抵御朕的军队?" 容辞面容平静,起身走近两步。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明惠帝,眼神像看个苟延残喘的将死之人: “我今日确实只是来看望皇上,想看看,你还能不能活到我将罗家军打败的那一天。" 明惠帝嗤笑: "不自量力!你以为你有贺柏舟就高枕无忧?贺柏舟手上不过十万人,作战再勇猛也难敌罗家军二十万。" “是么?”容辞好整以暇道: “皇上可还记得一年前匈奴残军进犯的事?” 明惠帝眯眼。 容辞道: “其实那不是匈奴残军,整整七万兵马,是我调遣过去演戏给你看的。” 他说: “十万贺家铁骑,再加上七万我严密训练的精锐,你猜能不能打败罗家军呢?” 闻言,明惠帝眼中几乎迸出火来。 “你……咳咳……”他猛地捂着胸口咳嗽起来,声音嘶哑如破鼓回荡在殿内,宛若催命之音。殿内无其他宫人。 容辞冷眼看明惠帝咳完,又冷眼见他气喘吁吁倒在榻上。“皇上保重龙体,等我凯旋。” 他说完,转身离去。 容辞回府后,天色已晚。进门他问: "世子妃呢? " 小厮道: "世子妃在正院跟王妃说话,可要小的去请来?"“不必。” 容辞抬脚往正院走,走到廊下时,突然停住。 正屋的门敞着,一眼就瞧见阿黎跟母亲坐在一处。两人低头也不知在看什么东西,有说有笑,画面温馨。 有那么一刻,他仿佛回到前世。彼时阿黎跟着母亲学打理中馈,也是这样乖乖巧巧地坐在母亲身边,专注认真地听。 她聪明,一学就会,母亲曾多次夸赞她是个好儿媳让他珍惜。然而当时他听后,只是点头,并未深究到底怎么个好。 直到她死后,那些相处的点点滴滴,如潮水般灌满他的回忆。他才真真切切地明白——他的阿黎有多么好。 她贤惠懂事,体贴温柔。虽不爱说话却很会察言观色,能在他心情不顺时恰到好处地安抚。 她有时柔弱温吞,就连下人顶嘴也毫无脾气。曾经他以为她像菟丝花,可后来梦见她在大雨中用双手扒开荆棘,固执地寻找他两天两夜时。 他才知道,他的阿黎,其实是个坚韧的女子。也不知谁人发现了他,远远喊了声: "世子来了。"屋里的两个女人抬眼看过来。 阿黎的笑脸映在灯火下,柔美恬静: “容辞哥哥……夫君回来啦!” 她忙改口,起身欢快地迎出来。 片刻就到了他的跟前。 小姑娘个子娇小,只齐他肩处。仰着娇媚的脸,低声问: "容辞哥哥用过晚膳了吗?" 容辞摇头: “还未。” “我就知道你还没用。”她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我给你留了燕窝烧鸭丝,是你最喜欢的哦。”她的声音绵软婉转,好似蜜糖流淌进心中,熨帖了他一整天的疲顿。 "好。”容辞莞尔,牵起她的手: “我们回去用膳。" 第56章 第56章 两人跟睿王妃请安后回了他们的小院。 婢女凝霜早早吩咐人将晚膳摆好了,她上前笑道: “世子妃命奴婢们一直煨着饭菜,还亲自准备了消暑甜羹,就等着世子回来呢。" "就你话多!" 阿黎嗔怪地瞪她一眼,却拉容辞匆匆进厅,然后献宝似的介绍自己做的甜羹。“容辞哥哥,这是我在家时跟柳嬷嬷学的,来府上还是头一回做呢,你尝尝?”容辞静默看她,眸子里含着清清浅浅的笑意。 阿黎以为他怕自己做得不好吃,又道: “我尝过了,味道不错。” 站在一旁服侍的婢女想上前提醒,说容世子不喜吃甜,可下一刻容辞却拿起调羹尝了口。他点头: "确实好吃。" 婢女们暗暗惊讶。心想,若是在府上有人将甜食摆上桌势必要被训斥。果然,世子待世子妃是不一样的。 可她们不知道,从小到大,凡是阿黎给的东西容辞都不会拒绝。是以,阿黎也不清楚容辞不喜甜食这事。只有在睿王府,下人们才不敢端甜食上桌。 这会儿,容辞尝了一口,夸阿黎手艺好。小姑娘笑得一脸满足,在她期盼的眼神下,索性将甜羹喝了个精光。 阿黎见状,立马道: “容辞哥哥喜欢那就多吃些,我做了许多呢,再给你盛一碗。” "…不必了。" "咦?你不喜欢吗?" “喜欢,不过我腹中饥饿,先用饭如何?” 阿黎恍然,顿时拍了下自己的额头。她只顾着献宝,倒忘了容辞哥哥还未用晚膳。于是,赶忙吩咐婢女盛饭。 容辞慢条斯理地吃,阿黎就坐在对面捧着脸看他。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婚后琐碎的事,跟寻常百姓家的小夫妻一样,分享秘密也分享乐趣。 这样美好而平淡的日子,令容辞贪恋。前两世他忙于大业,常常忽略了阿黎,如今体会了其中美好,才明白自己曾经错过了多么珍贵的东西。 阿黎慢慢说,容辞静静听,不知不觉夜幕降临。晚膳结束后,两人牵手去园中散步消食。走到凉亭时,阿黎停下。 "容辞哥哥,”她指着凉亭周围种的树苗: “这些就是海棠,听花匠说,明年就能开花了。 "她畅想着说: “届时,我们在这赏月吃酒如何,就吃紫竹酿。”"好。"容辞应道。 阿黎指着个地方: “我还要在那搭一座秋千,将架子搭建高些,然后就可以在花海上荡秋千了。" "好。" "还有那里挖个池子出来,不用太深,养些鱼。唔……"她抿唇想了下: "不养鲤鱼,养能吃的。鱼池那些漂亮的鲤鱼养得如此肥美却不能食用,我时常觉得可惜。" 容辞莞尔: "好,依你。" “容辞哥哥呢?”阿黎歪头: “容辞哥哥想添加什么?我回头画张图纸出来。”小姑娘站在月色下,溶溶微光将她的脸照的皎洁白皙。垆边人似月,臻首娥眉,娇俏动人。 容辞静默欣赏了会,突然开口: “阿黎,我过不久要离开京城一趟。”话题转变太快,阿黎茫然问:“去哪?我能去吗?”容辞摇头: “去南边征战。”征战?那就是又要开战了? 阿黎的心倏地紧张起来,扯着他袖子: “要开战了吗?是跟哪一国?为何之前没听到消息?” "不是别国,"容辞道: “而是伍洲罗家欲图谋反。” 今日出宫前,他就已经想好了出兵讨伐罗家军的罪名。与其让罗峰打“清君侧”之名北上,倒不如他先发制人,这样还能占个先机。 阿黎正色起来。 她心下明白,不是罗家军造反,而是睿王府跟天家的对峙到了尾声,自古以来帝王家的争斗都会以权势和兵力宣告结束。 这一天,迟早会来。 只是没想到,会这么早。 她无法干涉,更不能阻止,只能默默地支持和等待。“容辞哥哥,”阿黎问: “你要去多久?” “兴许半年,兴许一年。”说出这句话,容辞心里满是愧疚。两人才成亲,正是新婚燕尔时,他却要抛下她出征。 “阿黎,"他语气歉意: "我会尽快回来,你可会等我?”阿黎道: “我不等你等谁呢?况且你是去办大事,我知道的。”话落,容辞将阿黎揽入怀中。他的阿黎,从来就乖巧懂事。 过了几日,朝堂突然出了件大事。 驻守西南的大元帅罗峰,假造圣旨、无令调兵欲图谋反。此消息一出,朝野内外哗然。也有知内情的清楚,罗家军造反只是个讨伐的借口罢了,真正的原因,是容辞容不下他了。 罗家军镇守西南多年,宛若盘踞在伍洲的猛虎。而这样一只猛虎却为明惠帝所用,容辞自然是容不下,攻打罗家军是迟早的事。 只是谁人也没想到,容辞动作会这么快。 但关于这场征战谁输谁赢实在难料,眼下皇帝虽病倒,可朝堂旧势力仍在,容辞离京难免给他们可乘之机。再有就是,罗家军二十万大军常年在西北征战,名声虽比不上贺家军响亮,但上战场杀敌威武勇猛。 且罗家军拥兵二十万,容辞拿什么去打? 当然,有人得知贺柏舟早就入了容辞麾下。可即便如此,贺家军只有十万兵力,难以抗衡。外界是这么猜测的,是以容辞南下讨伐这一战不被看好。 书房里, 孟子维和尹绍歆等人也在分析罗家军和贺家军的优劣之势,众人慷慨激昂,各抒己见。而容辞平静淡然地坐在上首饮茶。 “我不赞同这时候开战。”有人说: “且不说去年贺家军才与匈奴激斗需养精蓄锐,就说伍洲地处西南,而贺家军常年镇守西北,若出兵攻打,地形气候差异是很大的阻碍因素。”@无限好文,尽 在 “我看不尽然,贺家军虽常驻北疆,可周边小国哪个没打过?往西南的战役也不少。况且贺柏舟二十年征战沙场,智谋与见识非比寻常,他能打败匈奴就能打败罗家军。" "此言差矣,眼下最大的问题非地域,也非智谋,而是兵力悬殊。”另一人缓缓道: "贺家军只十万铁骑,如何跟二十万罗家军对抗?" 此话一出,众人沉默了。 这是个最直接、也是最困难的问题。倒是容辞和孟子维,还有尹绍歆面上神色皆从容闲适,似乎一点也不担忧。 孟子维不担忧,是因为他一开始就清楚容辞的实力。 可尹绍歆不担忧是为何?况且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样,这底气居然跟容辞一模一样。殊不知,尹绍歆早就猜得七八分。 去年匈奴残军进犯,他就隐约猜到内情。哪有什么残军?又岂会这么巧在明惠帝扣留贺柏 舟时出 现? 分明是容辞的计谋。 可那些军队确实有数万之众,能在这么短时间内神不知鬼不觉地调动,除了私军不作他想。 是以,他并不担心这一战会输。相反,他颇为期待容辞私军的战斗表现。 届时这只被容辞养了多年的猛虎放出山,不知会惊掉多少人的下巴。 出征定在中秋之后,原本可以更早些,但人人都明白之所以定这么个日子,想必是容世子舍不得新婚的小妻子。 中秋当日,睿王府众人坐一起赏月吃饼,说了会话后就散席了。他们都默契地将剩余时间留给容辞和阿黎这对小夫妻。 王爷和王妃做得这么明显,倒是让阿黎不好意思起来,原本还有些离别的伤感情绪,因着这个举动散了大半。 她摇晃着容辞的袖子,跟他走到小院凉亭。 月色如水蔓延,凉亭中也洒落了一半,不过两人却依偎在另一半阴影中。 这一刻,谁也没说话,互相珍惜离别前的时光。 “阿黎,"容辞捧着她的脸,温柔地吻: “我好舍不得你。” 阿黎动容,她鲜少见容辞情绪外露。可今晚,他像是将所有伪装和盔甲卸下,露出那个真实感性的自己。 他说他舍不得她。 她又何尝不是? 阿黎坐在他怀中,手臂攀着他脖颈,仰脸乖巧地迎合他的吻。“阿黎……我的阿黎……” 也不知是容辞喝了点酒的缘故还是怎么,他似乎格外动情。呼吸越来越急,唇瓣越来越烫。这厢,两人忘情地拥吻。跟在一旁服侍的婢女们起初低头不敢看,后来索性躲起来了。没了旁人打扰,庭院的风越发地急。 吹过阿黎的发丝,也吹乱了她的衣裙。所幸阿黎的裙摆够大,铺展开可盖住一切。 静谧的夜色里,他们听见各自的心跳,灼热的气息中夹杂着意乱情迷。 阿黎手紧紧揪着他的衣襟,漆黑中,她望进他的眼睛。 "容辞哥哥………你……何时……何时出发?" 一句话,她问得破碎且艰难。 容辞却没回答,只说: “你不必送 我。” "啊……不行……我要送的……" 容辞扶着她腰肢,惩罚地捏了下: "听话,嗯?" 他微微抬了抬,阿黎忍不住后仰,视线迷离地落在凉亭外的水缸中。那里,莹白月色落在水中,像银沙流动,又像繁星闪烁。 忽然,一阵风吹来,月影摇曳婆娑,她也跟着摇曳婆娑。丝滑的雪绢裙摆沿着石凳落下,随着她的起伏轻轻飘荡。 一场春雨过后,庭院里的万物在阿黎的眼里变得清明起来。可她无心赏景,只羞耻地别过脸,咬唇不语。容辞轻哂: "阿黎,如何?" "什么如何?" 他问: “可喜欢?” 这种话要如何回答呢?反正阿黎是不好意思答的。她装死。 容辞却没放过她,将她抱起放在凉亭中的石桌上。阿黎惊讶: “容辞哥哥要做什么?” "你喊我什么?" “嗯?”容辞向前推了推,逼她回答。阿黎羞得恨不得钻进地缝,却不得不低低喊了声“夫君。”容辞满意,伏在她耳边低语。 “阿黎,你整日吃些汤汤水水的东西,这会儿全流完了。” 轰地,阿黎脸颊发烫。她有些不可思议地去看容辞,不明白这么个温润如玉的男人怎么说得出这种话。 她试图去看容辞的神色,却被他噙住了唇,怎么也看不清楚。他的吻依旧滚烫,密密麻麻布满全身。迷糊间,阿黎想到什么,她抬手从脖颈上取下一只秀气小巧的香囊。 “这是我从小戴在身上的平安符,是我祖母去南延寺上香时一个得道高僧给的。”她直起身,将香囊挂在容辞的脖颈上。 然后说: “你戴着这个去战场,一定会平安顺遂,逢凶化吉。”容辞心口一热,火势迅速燎原,凶猛热烈。 婢女们躲了许久,直到世子妃的声音渐渐停止。有人打了个哈欠,说: “应该结束了。” “去看看?” “去吧,兴许主子们要伺候了。” 一个丫鬟悄悄从耳房出来,探头瞧了眼凉亭的地方,正好看见她们世子爷抱着世子妃出来。她等了会,等两人进屋了,才轻手轻脚去凉亭收 拾。 然而进凉亭一看,小丫鬟顿时臊得不行。地上落着亵衣亵裤和衣带簪子,还有…….座位上、石桌上那一摊摊水迹。 这厢,容辞将阿黎抱进卧室,小姑娘已经累得睡着了。 她也没将人喊醒,扯过软衾盖在她身上,又在她额头轻柔地落下个吻。“阿黎,等我回来。”说完,他转身出门。 容辞走了。 据婢女说,昨日半夜走的,除了睿王相送,其他人皆没通知。阿黎早上起来失落得很。 "怎么办?”她说: “容辞哥哥才走,我就开始想他了。" 容辞离开后的日子,令阿黎觉得像少了些什么,整日一副蔫蔫的样子提不起精神。睿王妃还以为阿黎怀上了,暗自欢喜。 她曾听婢女说过小夫妻俩的事,没想到她那个儿子看着冷冷清清,在那方面却热络得很。更没想到自己那儿媳看起来弱不禁风,居然也挺能折腾。 "可请大夫看过?"她问。 婢女道: “未曾。” 睿王妃忖了会,说: “去请来,给世子妃看看,若是身子哪里不适也好尽早调养。”她没将兴许是怀孕了这话说出来,当然,也怕自己落了场空,白高兴。下午,阿黎午歇醒来之后,大夫就来了。她奇怪: "把脉做什么?我又没病。"凝霜笑: “王妃听说世子妃精神不济,便让大夫来看看,她好放心。” “哦。”阿黎坐下来让大夫把脉,大夫诊了又诊,看了又看,最后面色古怪地离开了。 起初阿黎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后来听说大夫去正院禀报她并未怀孕,只是冰糖水吃多了,脾胃不适。 她羞愤欲死。 容辞离开半个月后,阿黎收到了柴蓉蓉的帖子,邀她出门游湖。 她这才想起来,五月从书院结业后,已经快四个月没见柴蓉蓉了。是以立即回帖过去,表示会如约而至。 游湖这日,许佩玲也来了。她还跟从前一样,每回见着都是欢快的性子,仿佛永远没烦恼似的。许佩玲见了阿黎,打趣: "世子妃,新婚可还得趣?"阿黎掐她: "得不得趣,待你嫁了孟公子不就知道了?" 如今,全京城都知道堂堂孟阁主为了 娶许佩玲,不重样地讨好未来岳母。但许是全天下的丈母娘都很挑剔,许佩玲的母亲对孟子维百般刁难。 所幸孟子维好脾气,面对重重阻挠毫不气馁,越战越勇,就差没将岳母供起来了。 也正因此,许佩玲对她母亲颇有微词,母女俩争执了好几回。闹得许佩玲母亲胸口疼得很,女儿还未嫁出去,胳膊肘就往外拐了。 东平侯府倒是对这桩亲事乐见其成,毕竟若是以后容辞坐上那个位置,孟子维就是举足轻重的功臣。京城多少人家想求这么个女婿而不得,偏许佩玲母亲还挑三捡四。但许佩玲毕竟是东平侯府的外甥女,亲事自由亲生父母做主,也不好插手。 "不过也快了。"许佩玲说: "就凭孟子维的脸皮比城墙厚,我娘估计招架不了多久的。" 阿黎和柴蓉蓉好笑。 她转头问柴蓉蓉:“阿蓉你呢?前些日听说你们家在议亲,可定下了?”话题转到柴蓉蓉身上,倒让向来大大咧咧的柴蓉蓉害羞起来。她扭怩了下,说: "定了,原先相看了好几个我娘都不满意,最后选了外祖家的表哥。" “哇,你那表哥怎么样?”许佩玲八卦地凑过去: “我以前也想嫁表哥呢,你是不知,我在钱塘的那位表哥实在俊得很,才学本事也好,只不过他眼瞎瞧不上我居然喜欢别的姑娘。" 阿黎震惊: "你居然还喜欢过你的表哥?这事子维哥哥可知道?"“知道又如何?”许佩玲说: “他想吃味还吃不着呢。”"怎么" “我那表哥大我十几岁,早就成亲了,我那时候才几岁的小娃娃呢。” 话落,三人乐成一团。 柴蓉蓉说: “我表哥人很好,老实忠厚,才学虽不是拔尖的,却是个肯上进的。再说了我又不图他才学,这个无所谓。" “那你图什么?” 柴蓉蓉理所当然道: “图他老实啊,我日后嫁过去了,我说一他不敢说二。还得宠着我纵着我,这种二十四孝好夫婿上哪找去?" 顿时,几个姑娘家乐不可支。 天气晴朗,湖中画舫上笑声不断。而不远处的草丛中躲着一人,目光怨恨地盯着画舫。正是玉敏郡主。 她这阵子东躲西藏,起初利用那个护院帮她逃离梁家。原本也说好两人各取所需,带她离开梁家就给护院一笔金银财帛。 可谁知那护院秉性贪婪,财帛到手后居然还打起了她的主意。 玉敏郡主这阵子怕被梁家找到,只好委身于他,日日受他在床上粗暴对待。终于前日,她趁他吃醉酒,捡他的刀抹了他脖颈。 她大快人心。 可畅快后,却生出种“我堂堂玉敏郡主为何变成这样”的悲凉。 她来京城原本是想找个好夫婿的,是想风风光光过日子。彼时一眼看中容表哥,连皇帝舅舅也愿意为她做主赐婚。 可这么一副胜券在握的好牌却出了岔子,她百思不得其解,最后只能想到这一切都怪宋槿宁。若没有她,容表哥会娶自己,就不会落得这么个田地。想到此,她眼里几乎溢出毒来。 午时,画舫靠岸,阿黎打算带柴蓉蓉和许佩玲去醉香阁用膳。 可她才下画舫,草丛里就窜出个人来。在众人猝不及防中,她被推下湖中。一时间,岸边大乱。 "世子妃落水了!快救世子妃!" 阿黎落水被婆子们捞了上来,速度倒也算快。可深秋湖水寒凉,阿黎上岸后浑身湿漉漉又被风一吹,等回到睿王府时,她冻得唇瓣发紫。 当夜就起了高热。 睿王妃听说是玉敏郡主干的,气得不行。 当时玉敏郡主推阿黎下水后迅速逃了,众人忙着救阿黎也没人注意她。后来睿王妃派侍卫出府私下追寻玉敏郡主的下落,却得知玉敏郡主被梁家捉了回去。 捉回去也好,免得脏了她的手。她想。 玉敏郡主戾气太重,留着实在是个祸害,这回落在梁家人手中还不知得怎么个折磨。 她先是在梁家纵火,又跟护院私奔闹出丑闻,更重要的是她还剪了梁俊淮的命根子。这一桩桩一件件算起来,梁家那样的人家岂会善罢甘休? 以前有明惠帝和俪阳长公主护着,梁家不好动手,如今明惠帝早已放弃玉敏郡主,而俪阳长公主也回了南陵,悄悄弄死个郡主对于梁家来说还真不算个事。 睿王妃看着躺在榻上因高热而脸颊发红的阿黎,心疼得很,又将那玉敏郡主暗骂了一遍。 " 分明吃过药了,怎么还没退热?"她有些急。 愁了会,她站起身: “快去,拿睿王府的牌子去宫里请太医来,多请两个。” 容辞出征前还交代她好生照看阿黎。当然,即便没容辞交代,在睿王妃眼里也是将阿黎当作女儿一样看待的。 如今病得这么个程度,她实在担忧又心焦。 这么大的事,也不知要不要让容辞知道。她很清楚儿子多宝贝阿黎,若事情瞒着,他日回来必定对她齣器。 可若不瞒着………容辞正在战场上,分心不得。 就这么为难了两日,见阿黎高热还未退去,睿王妃也慌了,不得不立即写信告诉容辞。 第57章 第57章 "世子爷回来了?”婢女上前帮他解大氅,边说:"世子妃嘱咐奴婢们煨了饭菜,世子爷可要现在用膳?" “世子妃呢,可用过膳了?”容辞问。 "世子妃今日吃不下,适才用了点粥原本以为胃口好了,可没想到才过半刻钟就又吐出来。"“我去看看。” 穿过暖阁,容辞走进卧室,就见床上的人不停咳嗽,凝霜正坐在榻边帮她顺心口。见他过来,凝霜起身: “世子爷。”容辞点头,坐下问: “今日觉得如何了?” “还是老样子。”阿黎靠在床头,面色苍白,因适才咳嗽,眼角还噙着些泪水。“夫君怎么这么晚才回来?用过膳了吗?” 容辞摇头: “一会再用。” "往后不必等我,”他说: “近日朝堂事忙,我归得晚,你只管歇你的。"“嗯。”她安静地垂下头。 容辞看了她一眼,也沉默。 “夫君,”须臾,她突然抬头,满脸泪水: “我的病兴许好不了了。” 容辞握住她的手: “别想这么多,你会好的。” "可这话你说过许多次了……" 她脸上带着笑,眸子里却夹杂着绝望,令容辞的心紧了紧。他张口,想说些安抚的话却又觉得无力。 阿黎眸子里的泪越积越多,最后忍不住低低哭泣起来。画面一转,天降大雪,目及之处苍茫孤寂。 容辞跌跌撞撞地走过积雪的庭院,一种无形的、巨大的恐慌笼罩下来,令他脚步沉重。原本短短的一条回廊,却怎么走也走不完。 "夫君….…你在哪?" 他听见阿黎的声音,像是在他耳边又像是隔得遥远。 "夫君……我害怕……" 容辞拼尽全力跑起来,也不知跑了多久,终于见到阿黎时,她却脸色苍白地躺在床上。 她哭着说: “夫君,我走了。” “阿黎!” 容辞猛地从床上坐起,满头大汗。 br /> 倏地,容辞转头看向帐外,此时正是秋季。 他擦了把汗,视线移到桌面那封家书上。那是他午时收到的,彼时他正在跟众人商议战事。容辞盯着家书看了会,少顷,起身出帐。 午后的阳光耀眼,刺得他有些发晕。也不知是秋风寒凉还是怎么地,他轻微地打了阵摆子。他站在旷野中,脚下踩着枯黄落叶,万物虚浮得仿若梦境。 信上说,阿黎落水感染风寒,烧了三天三夜未见好... 到底是巧合还是预示? 上辈子阿黎也是落水感染风寒烧了多日,陆陆续续不见好,最后落得消香玉陨。 这一世重来,他自认为可以改变一切。在这漫长的岁月中,有些事已经改变了,比如他早早进入朝堂,比如他收服贺柏舟免去贺家军惨局,又比如宋组白和戚婉月的人生轨迹…… 他想,阿黎的命运自然也是能改变的。 容辞闭眼。 他不信!真的不信! 不信老天让他重来一世,还这般绝情。过了会,他问:"贺将军在何处?" "世子,”侍卫回道: “贺将军出去巡视了。"他吩咐: "请贺将军等人去帅帐,我有事相商。" 容辞南下,在庆城与贺柏舟会合。贺柏舟收到容辞的密函时,就已悄悄率贺家军驻扎此地。 如今,容辞亲自挂帅讨伐叛军,以贺柏舟等人为伍的将领皆由他调遣。原本此前商议的作战计划是半年,可眼下,他等不得了。 阿黎生病,他要尽快赶回去。 帅帐内,贺柏舟听了容辞的话,不可思议: “大帅想在两个月内结束战事?” 容辞问: "贺将军认为是否可行?" 贺柏舟道: “我从未打过这样的仗,也从未跟罗家军交过手。况且大帅有所不知,我们眼下只有十万兵马,若要以少胜多需从长计议。" 其他人也附和道: “贺将军说得是,打仗最忌讳求胜心切。况且敌未动我军先行不利战况,还请大帅三思。" 容辞负手站在舆图前思忖,他道: “若我再给你七万精锐呢?” />贺柏舟一愣: “七万?大帅从何……” 他猛地停下,想起去年匈奴的那些残军。 当时尧城被匈奴残军进犯,且兵力达数万之众。可当他带兵前去围剿时,那些人消极抵抗没两天就撤了。 彼时他还觉得纳闷,若说这些是匈奴残军,却瞧着不像。他跟匈奴交战三年,早就摸清了匈奴人打仗的习惯和用兵,可这些残军路数诡谲多变,毫无匈奴军队的影子。 而且这些残军的装备精良,若是积极对抗贺家军不见得会输。可这些人似乎根本就没有迎战的意思,所谓的“进犯”也只像玩玩而已。 后来他派人追踪时,那些军队撤离得干干净净,仿佛凭空消失了般。这事一直令贺柏舟耿耿于怀,此时听容辞这么说,他突然明白过来。"大帅,难道你说的七万人就是当初在尧城的……" 容辞点头: “正是,若是我将那支军队交与你,可有把握?”贺柏舟大喜: "自然有打胜仗的把握,不过……" "不过什么?" 贺柏舟道: “但两个月确实太短了,我能否知道大帅为何突然改主意?”容辞长睫微掩,没说话。 贺柏舟道: “当然,若大帅不方便说,不说就是,只是两个月确实为难。”"其实……也不是不行。" 这时,帐中有人站出来。 是个年纪约莫十八九岁的将军,他星眉剑目,挺拔颀长,漆黑的眸子藏着野心与胆识。此人正是贺玉卿。 他铠甲披身,阳刚义气,短短一年的变化令他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多了份沉稳。 贺柏舟转头看过去,斥责道:“玉卿,不可胡言乱语!”"贺将军,末将还未说话,你怎知是胡言乱语?"贺玉卿道。容辞看向他: "你有何主意?" 贺玉卿道: “虽说罗家军有二十万兵力,而我们只有十七万,可打仗不只看兵力,天时地利更为重要。现在,全天下都知道罗峰是乱臣贼子,讨伐之声不绝于耳,我军正是士气高涨之时。此乃胜算其一。" /> “哦?你说得轻巧,人人皆知军心何其重要,击溃军心又何其困难。之所以叫罗家军,那是因为他们跟了罗家多年。"另一人道。 “非也。”贺玉卿说: “罗家军跟了罗峰多年确实没错,可养他们的并非罗家,给他们权势荣耀的也并非罗家,而是天子。若是他们深深明白这个道理并看见罗峰造反的证据,你说,还有多少人愿意跟随他呢?" 贺柏舟静默站在一旁,并未说话。 倒是容辞,极感兴致地问: “此话怎讲?” "大帅!"贺玉卿抱拳: “其实这个主意恐怕大帅也想到了,不然您也不会将灵央公主带来军中。" 此话一出,众人惊讶。 贺柏舟出声问: "大帅将灵央公主带来了?"容辞没回答,却是赞赏地看向贺玉卿: "你继续说。" 贺玉卿道: “灵央公主是皇家公主,而且还是皇上最器重的女儿。若是她五花大绑地出现在罗峰的营中,你们觉得将士们会作何反应?" "妙啊!"这时,一个将军站出来: "这可不就正好坐实了罗峰造反?" 贺玉卿点头: “再那之前,我们可悄悄派人混入对方营中,将罗峰造反的事宣扬一遍,等恰到好处的时候,再让灵央公主出现在罗峰的营中。届时无需我们煽动,他们军心自会涣散。而攻打溃军,还不是手到擒来的事?" 容辞听后,唇角扬笑,对贺柏舟道: “恭喜贺将军,贺小将军青出一蓝胜于蓝,贺家后继有人了!" 容辞走出营帐后,身后有人喊他。转头一看,贺玉卿朝他走来。 "容世子。"他换了称呼,神色也不似账内那般严谨,反而带着点吊儿郎当。"贺小将军有何事?"容辞问。 贺玉卿瞥了眼他手上的一只香囊,香襄绣着梅花,布料些许陈旧,想必已经戴了多年。不用猜,就知道是谁人送的。 他眸子微微落寞: "听说世子前些日大婚了,还未来得及恭喜。" 容辞淡淡道: “多谢。” "难 道世子就从未记恨过我?""记恨你什么?" 贺玉卿一怔,眼前的这个男人,气势竟是比一年前更甚。他只是这么轻飘飘地反问了句,他就已经输了。 是啊,记恨什么呢?或许在他眼里自己根本就算不上敌手。但他不甘地问: "就没一点点的……嫉妒?" 毕竟,换作任何一个男人,若看见自己心爱的姑娘被旁的男人觊觎,总会有些不爽。尤其容辞还这般重视宋槿宁,他不信他没半点嫉妒。 却不想,容辞答得很干脆: “没有。” "“为何?" “因为这世上……”容辞胸有成竹,仍旧是那副平静而强势的口吻: “阿黎只喜欢我,也只会嫁给我。" 闻言,贺玉卿愣了愣,爽朗地笑了。 "还有一事,我想请容世子解惑。"他说。 容辞静默看他。 贺玉卿道: “我从小就想上战场做个顶天立地的英雄,可总是未能如愿,囫囵半生原本以为无望了。但去年回北疆后,父亲竟忽然同意让我上战场,后来我才知道,是你写了封信劝解父亲。" "所以我想问,为何?"容辞问: "什么为何?"贺玉卿道: “我曾在宋槿宁面前处处挑衅你,也曾对你不服不屑,为何帮我?” "我并非帮你,而是帮贺家军。”容辞说: “你文武出众、雄才大略,若被藏匿着实可惜。贺家军在贺柏舟带领下已是巅峰,可若要将这份巅峰延续,却得靠你。" 历史长河不息,传承是一代人的事,而非一个人的事。贺柏舟的能力在去年贺家遭难时就已显出强弩之末,唯有启用贺玉卿,贺家军才能走得长远。 这便是容辞劝说贺柏舟的理由。 况且,贺玉卿果真没让他失望,适才在营帐里讨论战事,贺玉卿崭露头角。 贺玉卿听了他这句话,却是内心震撼。 这一刻,他才明白自己到底输在哪里了。真正强大的人,在对方把他看作敌人时,他就已经将对方看作了伙伴 胸怀之大,格局之广,确实令他望尘莫及。贺玉卿脸上的散漫之色渐渐散去,取而 代之的是诚服和敬畏。 他郑重行了一礼,出口的称呼也变得恭敬: “承蒙大帅不计前嫌,末将必定竭尽全力打赢这一仗。" 容辞点头,拍了拍他的肩,抬脚离去。 京城。 进入十月后,天气越发地冷了,阿黎的屋子早早地燃起了地龙。 凝霜端药进门时,听见咳嗽声,忙放下药碗进内室。 见里头一个婢女也无,顿时愠怒: "这些人越发地放肆了,居然留世子妃您一人在这,万一出岔子我看她们还想不想活了。" 凝霜一边帮阿黎顺背一边生气: “回头我禀了王妃,干脆将这些人都打发出去。一个个看人下菜,见容世子不在可着劲儿欺负您。" 阿黎缓了会,摇头说: "不怪她们,是我让她们回去的。" 她断断续续生病,有时候夜里也不得安生,伺候的婢女们轮着守夜。今日早上起来她见两个婢女站着打瞌睡,索性让她们回去歇息了。 凝霜却道: "世子妃也太心善了,你不知这些人私下……" "私下什么?" 凝霜打住话头,提起这个心里就恼火。 自从容世子离京后,她们姑娘就开始生病,起初以为只是些小病吃几副药就能好。哪曾想,像是打那开了头般,拖拖拉拉地病了近两个月,如今瞧着是越发好不起来的架势。 宫里的太医来看过好几回,个个都摇头说病得蹊跷,他们还从未见过这样的。说多么严重的病吧可也常见,若说不严重吧,却各样金贵药材吃了都不见效。 府里下人们悄悄议论起来,有人甚至还说世子妃福薄,嫁给容世子没过几天富贵日子就病成这样,兴许撑不到容世子打仗归来。 彼时凝霜听见这话气不打一处来,可这些话捕风捉影,也不知谁人起的头,查无所查,只好禀报给王妃。王妃听后也脸色不好,当即让府里的管家给众人紧皮。 这才使得嚼舌根的少了些。 但这话入了凝霜的心,便成了根刺。 她们姑娘好端端地过了那么些年,从小到大鲜少生病,怎么成亲后接连不断地病?莫不是撞了什么邪? >想到这个,凝霜心里猛地打了个突。若真如此…… 她突然扒开阿黎的衣襟寻找。 “咦?”她急问: "世子妃,您从小戴在身上的平安符呢?" "凝霜姐姐别找了,"阿黎不好意思道: “容辞哥哥离京前,我给他了。”“那是高僧给您的,怎么能……” 说起来,容世子不是外人,给了他也没什么不妥。可她们姑娘这些年顺风顺水的,一下子离了身保不齐还真是有什么邪祟。 凝霜自顾琢磨,暗想回头得跟王妃提一提。 今年的雪来得早,中旬才过就洋洋洒洒地落了一场。“瑞雪兆丰年啊,”有人说: “来年定是好丰收。”“我看不止丰收,这雪是个好兆头。” "怎么" “南边不正在打仗?据说罗家江北失守了,撤退五十里扎营。”午膳过后,茶楼里坐了许多人。茶楼最近生意不错,全仰赖南边打仗。南边战况频频传来,街头巷尾都在讨论战事。 "没想到贺家军对上罗家军如此勇猛,居然只用三天就渡河烧了罗家军营地。" “你也不想想这是曾将匈奴打得屁滚尿流的贺家军,罗家军这些年在伍洲惯享安逸,兴许长枪都生锈了。" 容辞打着“讨伐乱臣贼子”的名义攻打罗家军,众人谈论得多了,渐渐将罗家军推向“乱臣贼子”的对立面,语气里对罗家军毫无怜惜。 “该!谁让他们吃着皇粮却干这样的勾当!连灵央公主都被他们绑了去,可怜她一个娇滴滴的公主竟是在阵前受那般苦。" 其他人听了,纷纷点头赞同。 "不过话说回来,我听说不止十万贺家军,后来东边又来了好几万人马。而且听说这些人作战厉害得很,尤其擅长水战。" “一开始罗家军在江边设铁索舟战还以为能难倒贺家军,谁知半路蹿出只猛虎来,杀得他们措手不及。前有猛虎,后有贺家军,打得罗家军哭爹喊娘。" "这到底是哪里来的援军?"有人不解问。 “我听说啊……”有个人四下看了看,压低声音道: “我岳丈在兵部任职听得点消息,这援军不是别的,而是容世子 培养了多年的精锐,整整有七万之众。" "嘶——" 此话一出,众人倒抽口凉气,个个面面相觑讳莫如深。良久,一人转头看了看门外大雪,意味深长道: “今年雪真大,说不定等雪停了,也换天了。” 伍洲一战打得十分激烈,据说最后一场容世子还亲自挂帅上战场。此消息传到京城,人人屏气凝神。 睿王府同样如此,王妃听得消息,心惊肉跳。 "他从未上过战场,这如何使得?"而一旁的睿王却跟王妃想的不一样。 容辞以后必定会坐上那个位置,历史中,哪个千古帝王不是能征善战的?他倒是对容辞此举颇为赞成。 "你无须担忧,容辞自有他的谋划。"他说得高深莫测,睿王妃也听得迷迷糊糊。但其实容辞的理由很简单。 他并不想做什么千古一帝,也不想流芳百世。在战场上厮杀的那一刻,只想快些结束好回京见阿黎。 这两个月来,他无时无刻不处在煎熬之中。 他近来频繁地梦见过去。可说来也奇怪,他活了三世,历经风风雨雨数载岁月,却只记得他跟阿黎的点滴。那些权势和名声却像缥缈云雾,早已不见踪影。 比起旁人,他更清楚,人活一生当珍视什么。他有他不可推卸的责任,可他也有他的追求。世间繁华万千,所求不过一个阿黎。 伍洲的捷报是在十月底的一个清晨传到京城的。彼时仍是大雪纷飞,百姓们等城门下,准备一天的劳作。 然而城门开启,从外奔来一队人马,他们兴奋地举着捷报,大喊: “胜了!贺家军胜了!”一句话,仿佛水入油锅,顿时炸开来。 众人欢欣鼓舞: "太好了!没有乱臣贼子,天下太平,我们能过个好年!"消息从城西传至城东,又飞入宫廷。 皇宫里,明惠帝越来越精力不济,有时一天只能醒来两三次,每次醒来他都会问: “伍洲如何?" 每每张德芹都会答: "皇上,还在打仗,罗家军小胜了一场。" 今日也不例外,明惠帝难得地大清早醒来,气色看着还算不错。 r /> 张德芹跪在地上,低头不敢回话。 更不敢抬脸,毕竟不能再像以前那样欺瞒皇上了。这一回,罗家军没有小胜,而是大败。听说罗峰战死,取他人头的还是贺柏舟第三子贺玉卿。 贺玉卿骁勇善战,连追罗峰数日,于篓山将其人头斩下,立了首功。 而罗峰的几个儿子也死的死伤的伤,罗家军有半数人投降,另外的不是死就是逃。 败了! 这回是彻底败了! "张德芹!"明惠帝阴沉着脸,再次问: "伍洲如何?" "皇上!"张德芹砰砰地磕了两个头,痛哭起来: “罗将军他..…败了!"闻言,明惠帝双眸睁大,仰头“啊”了声,吐血倒下。 “皇上?” 张德芹上前查看,探了探鼻息,顿时大骇。他颤着声音喊: "皇上驾崩了!" 夜晚,廊下灯火通明,照得飞舞的雪花像漫天银沙。阿黎裹着件毛绒的披风坐在窗边,她撑着脸看了会雪后,叹气。 "怎么还没来呢?不是说打胜仗了吗?" 凝霜听见了好笑,走过来道: “捷报昨日才传来,兴许容世子还得晚些天回来,毕竟从伍洲回京怎么说也得十天半个月呢。" “哦。”阿黎蔫蔫地应声。 "世子妃回去吧,”凝霜劝: “您还没好全,可别又加重了。"“我都闷死了,难得今天暖和些,让我看一会雪吧?” 她仰着巴掌大的小脸,可怜巴巴地相求。因着这么久生病,身上好不容易养出来的肉都没了,下巴变得尖尖的。 凝霜鼻头一酸,也不忍再劝。她上前将她领口紧了紧,然后去探岫炉,见里头还是热的这才放心。 她说: “晚膳时世子妃没用多少,我去看看煨的粥好了没。”“嗯。”阿黎乖乖点头。 她继续捧着脸,望向外头的大雪庭院,可望着望着….阿黎揉了揉眼睛: "我看错了?雪地里怎么站着个人?"而且……那人居然很像她的容辞哥哥。 她觉得可能是自己这些日太想容辞,起了幻觉,努力揉了会又看过去 。那人居然还站在那。 静默地、像隔着岁月般、深情而悠远地望着她。阿黎仔细瞧了瞧,眸子倏地亮起来,蔫蔫的神色变成欢喜。 “容辞哥哥?” 她飞快起身跑去开门,但还未跨出门槛,就被来人抱了个满怀。 第58章 第58章 来人怀抱坚硬,带着冬雪寒凉,却是阿黎熟悉的气息。她贪恋地抱着他,将脸埋在他宽厚的胸膛里。“容辞哥哥………”出口的声音不自觉地带了哭腔。 生病令阿黎脆弱,连思念也仿佛淋了大雨,湿漉漉地涌出来。 容辞紧紧抱着怀中的小姑娘,多日来的担忧和惶恐在这一刻得到慰藉。他阖眼,下颌贴着她的头顶,缱绻地摩挲。就这么地,两人站在门口沉默相拥。 凝霜端着粥在拐角处不敢走近。她等了会,见两人还在那,便打算回避。转身时,瞧见睿王妃站在不远处。 许是听见容辞回来的消息,睿王妃欢喜地过来看容辞,然而瞧见小夫妻俩温存不好打扰,也正打算离去。 睿王妃带着一众婢女婆子,匆匆地来,又悄悄地走了。 白雪皑皑,天地寂静,只剩门口相拥的两人。 容辞满足地抱着他的小姑娘,直到怀里的人突然咳嗽起来,他才回神。他弯腰将人打横抱起,往内室走去。 阿黎攀着他脖颈,唇角翘起直勾勾盯着他。等到了床榻,他们迫不及待地贴上对方的唇。情念一触即发。 容辞将她压在身下,唇瓣火热。“阿黎……阿黎……”他动情地唤她。阿黎使劲地攀着他,唇齿相交间,不够,始终觉得不够。 她太想容辞了。 以前容辞也曾离京过,可从没有哪一次令她这般疯狂地想念。两人纠缠在一处,以吻互相安抚,无声交付。也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阿黎感到唤不上气,容辞才放开她。 “阿黎。” 他的眸子像醉了酒,满心满眼都是阿黎香腮娇媚的模样。 他又哪里觉得够? 连夜从伍洲赶回京城,跑死了几匹军马也只为见她,又岂会觉得够?若不是顾及她生病,他真想狠狠地要她。 “阿黎………”容辞再次吻下去。 这一回,是绵长而温柔的吻。 慢条斯理、却又充满温情,细细吮吸她的美好。 “容辞哥哥。”阿黎神色迷离却觉疼痛。 是被他胡子扎的。 微痒,她忍了会却没忍住,低低笑起来。容辞停下: "坏丫头,笑什么?" “ 容辞哥哥。”阿黎坐起身: "让我好生看看你。" 容辞靠着床头坐下来,任她看。 "容辞哥哥,”阿黎就着烛火摸他的脸: “你怎么瘦了?没好生用膳吗?打仗是不是很辛苦?我听说你还上战场了,可有受伤?" "你一下问这么多,要我回答哪个?""一个个回答,我都想知道。"阿黎娇蛮道。 容辞将她又揽紧了些: “我没瘦,一直好生用膳,打仗不辛苦,也没有受伤。只是………”“只是什么?”容辞捏了捏她的肩,怀中的小姑娘瘦了许多,他心疼。 “只是很想你。”他说。 他无时无刻都想快点回来,生怕回来得迟了就像梦里的场景一样,看到的是躺在榻上毫无生气的她。 前世阿黎临死前的画面一遍又一遍地在他梦中出现,将他折磨得快疯了。 “我也想你。”阿黎哭道。 他心疼她,她又何尝不是? 听说他上战场,她日夜担惊受怕。得知他打了胜仗,又挂念他是否受伤。也不知他在外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仪容潦草,连下巴冒出了许多胡渣都未察觉。 她的容辞哥哥素来温润俊逸,何曾这般邈遢过? 阿黎心疼死了! 她凑过去,一点一点地吻他的眉,他的眼。又沿着鼻梁缓缓移到唇边,吻他带着胡渣的下颌。容辞闺眼仰头靠着,任她亲,直到喉结突然被温热的唇包裹时,他猛地一颤。 “阿黎………”他声音沙哑: "莫淘气。" 再这么下去他就要忍不住了。 他缓了缓,打算起身: “阿黎等我,我先去洗漱。”他赶了几天几夜的路,浑身脏污。 阿黎却撒娇不肯下来: "不要,我就要你这么抱着。"她不舍得离开他。容辞莞尔,无奈道: “好,我再抱一会。” 容辞回京没瞒着旁人,众人惊讶他居然回来这么快,却又有些了然。世子妃是被他看得跟眼珠子一样重,得知人生病,又岂不惦念心焦? 是以,无论是朝堂上还是在睿王府,众人都默契地不去打扰这对小夫妻。 但皇帝驾崩,朝堂内外 各样的事要处理,本就需要个人主持大局。容辞却撒手不管了,一句“交给尹绍歆和孟子维,再不济去寻睿王”,然后就关起门来陪他的阿黎去了。 他这般撂开手,倒是将众人忙得不可开交。尤其是睿王。 国不可一日无君,虽然人人明白容辞是最佳的新帝人选,可毕竟还有睿王在,且还是前太子的身份,自然要以他为先。 是以睿王既要忙着料理皇帝驾崩的后事,又要忙着登基,这般大的两桩事接踵而来,对于常年不理俗务的他一头两个大。 丈夫要登基,睿王妃也不得清闲,况且年关将近,还得准备过年事宜,便也跟着忙得找不着北。 如此一来,似乎全天下的人都在忙碌,只有阿黎的小院内一片温馨静谧。容辞昏天暗地地睡了一觉,醒来后神清气爽。不过他是被阿黎的咳嗽声吵醒的。 阿黎愧疚: “早知道我就不来看你了,你累了这么多天好不容易歇息。”“无碍。”容辞拉她上床榻,掀开被褥将她裹进怀中。“才喝过药?”他闻到她身上的药香,问道。 阿黎点头: “才吃过。这会儿快午时了,我怕你饿着,过来看看。”"你用过膳了吗?"容辞问。 "还没呢,想等容辞哥哥一起用。" "好。" 容辞抱着人翻了个身,压着亲了会。 却只敢点到为止,怕亲得狠了把持不住,受罪的还是自己。过了会,他放开阿黎,喊人进来服侍。 洗漱过后,想到什么,他开口问: “世子妃吃的药方呢?掌来给我看看。” “是。"凝霜赶紧去抽屉里取: "这是历来的药方,宫里的太医改了好几次,一次比一次用药金贵,可世子妃瞧着就是不见好。" 容辞接过药方看了看,他曾专研过一点医术,虽不精通,但药方还是能看懂的。 按着上头的症状描述,确实只是普通的风寒,用药也极其精准,缘何就.... 容辞狐疑地瞥了眼正在穿衣的阿黎,若有所思。 待用过午膳后,阿黎歇下,容辞径直去书房。 “去喊凝霜来。”他吩咐。 不得不说容 辞很敏锐,仅瞧了眼药方就看出来病得蹊跷。若说其中有人捣鬼他是不信的,毕竟没人有这么大能耐在他睿王府动手脚。 他南下征战,留了许多侍卫和暗卫守护,明里暗里都是人,旁人不可能有机会下手。可为何………这样简单的病却迟迟不见好? 这也正是凝霜觉得奇怪的地方。 “世子爷,”凝霜迟疑说: “有件事奴婢不知当讲不当讲。” "讲。" “世子妃生下来没多久就曾大病过一场,彼时也是病了许久,后来老夫人去上香时遇到个德道高僧,从高僧那求了道平安符回来,世子妃的病这才好。" 她说: “这些年,世子妃带着平安符鲜少生病,也很是顺遂。只是……奴婢前些日发现平安符没在世子妃身上,后来得知已转赠给世子爷了。" 她小心翼翼道: “奴婢没别的意思,只是这病蹊跷,兴许世子爷不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东西,可奴婢心里总有些不踏实。" 怪力乱神…. 若换做以前,容辞确实不信。可他重生了三次,由不得他信与不信了。 这其中,难道真有什么牵扯吗? 忖了忖,他问: “可知这香囊是哪位高僧所赠?” 凝霜说: "前些日奴婢还跟王妃提起此事,王妃说既如此再去向那位高僧求一个平安符。这高僧也不是旁人,就是南延寺的住持廖慧大师,不过王妃派人去求时,却听说大师出门远游了,且已去了一年多,不知归期。" 容辞沉默,片刻后,他对外吩咐: “速速派人去全国各处打探廖慧大师的行踪,但凡发现立即将人请回来。" “是。”外头候着的沈牧领命。 明惠帝驾崩一个月后,睿王在满朝文武推举下,于腊月初登基。新帝登基,封容辞为太子,阿黎为太子妃。 这本该是场盛事,可由于明惠帝才驾崩,且年关事多,一切从简。容辞参观了登基大典后,回府跟阿黎说: “父皇封你为太子妃了。”他说得平静,阿黎也应得平静,只淡淡“哦”了声。容辞好笑: “你不高兴?旁人想来贺喜,被我通通拦着了。” 阿黎道: “高兴啊,容辞哥哥当了太子,我高兴。” r />"不过,不论容辞哥哥是太子还是世子,不都是我夫君么?"她秀气的黛眉挑了挑,面上些许自豪。 容辞回京后还是头一次听她喊“夫君”,心头一热,抱着人又亲了顿。亲完后,他气喘吁吁说: “阿黎,我带你去别院吧,咱们去别院养病。” "世子哥哥不忙了吗?" “不忙了。”所有事都不及她重要。“可还有一个月就过年了呀。” "你若想回来过年,我陪你,若想在别院过年,我也陪你。嗯?"阿黎考虑了会,点头: "我听容辞哥哥的。"容辞带阿黎去别院是深思熟虑过的。 一来别院安静舒适,还有温泉养生。二来他正在收拾明惠帝残余势力,京城混乱,有过上次玉敏郡主推阿黎入湖的事,他不敢马虎大意。 于是,次日他从皇宫里出来,就抱着阿黎上了去别院的马车。 马车摇摇晃晃,阿黎被一束从帘子缝隙透进来的光刺了眼。她迷迷糊糊醒来发现在途中。 "容辞哥哥,我们这是去别院吗?" 容辞放下书,摸了摸她的头发: “再过两刻钟就到了。”她坐起身,依偎进他怀中。 “还想睡吗?”容辞轻抚她的背。 "嗯,”阿黎点头: “出门前喝的药太苦了,这会儿净想睡。" 容辞回来后,更改了阿黎的药方,添了味苦药。往回阿黎怕苦,众人迁就她,不敢下猛药。 可容辞回来后极其严厉,旁的都能依她,独独在吃药上铁面无私。 为此,阿黎曾跟他哭过两回也不管用,最后还是乖乖地应了。 可容辞让婢女煎药时煎两份,每每阿黎喝一份,他自己也喝一份。 阿黎不解: "容辞哥哥又没病,为何也喝?" 容辞没说话。 她不知道的是,他每日见她艰难地喝药,就心疼得紧,又岂忍心让她一人尝这苦味?这世间的滋味,无论酸甜苦辣,他都要跟她一起尝。 阿黎又道: "大夫也说了,是药三分毒,容辞哥哥别再喝了。"容辞当下应了,回头仍旧没改,这些日下来,阿黎也懒 得再劝了。这会儿,困意上来,阿黎打了个哈欠。 她窝进容辞怀中:“我再睡会,到了别院叫我啊。” "好。" 阿黎在别院住了几日后,别院来了两位客人。正是许久不见的许佩玲和柴蓉蓉。许佩玲是来道别的,而柴蓉蓉是来探望阿黎的,两人约定今日携手同乘。 彼时阿黎刚用过早膳,得知许佩玲和柴蓉蓉来了,立即招呼她们在暖阁吃茶。 “恭喜你呀,太子妃!”柴蓉蓉俏皮说: “你是不知,我前日去别家吃茶时,京中贵女都在谈论你。" “谈论我什么?”阿黎好奇。 “我也听得耳朵长茧了,”许佩玲接话道: “旁人都羡慕你好命,说白白捡了个太子妃当。可照我说,这种事,即便她们羡慕也羡慕不来。" 一来人跟人的命不一样,阿黎本就命格高贵。 再者,那些人也不看看,阿黎跟着容世子这些年有多危险,若不是容世子护着,又岂会好过?跟睿王府结亲,那就像走夜路似的,你不知道前头是深渊还是光明。 许佩玲觉得阿黎的胆魄跟那些贵女不一样,反正她就不敢嫁给容辞这样的人!柴蓉蓉一口茶下腹,又吃了几块精致的点心,浑身暖融融舒服。 她叹道: “阿黎,太子真是宠你得紧,以前我不嫉妒,如今也忍不住嫉妒死了。”阿黎笑: "这话从何说起?" “你看旁人家哪个别院修地龙的?也就太子的别院修了,还到处都是,这每日烧地龙都得不少钱吧?" 许佩玲打趣她: “我还当你嫉妒什么呢?原来是嫉妒阿黎嫁了个有钱的夫婿。”话落,暖阁里主子丫鬟都笑起来。阿黎问许佩玲: “你何时出发?” 上个月,许佩玲跟孟子维总算修成正果定下婚期,而且如今睿王登基,首先就是论功行赏,孟子维入仕领了禁军统领一职,这可是实打实的肥缺,而且还是皇帝心腹,这般荣耀将旁人都羡慕得眼红。 许佩玲的母亲也高兴,想着既然亲事定下了,那么接下来就是等待成婚。 许家是扬州大族,日后迎亲也得从扬州迎。况且快过年了,许佩玲得跟母亲回去,年后便不再回京,只等成婚之日孟子维去迎娶就是。 好友 离京,阿黎不舍,面色些许落寞。 许佩玲道: “瞧你,怎么病了一回倒越发矫情起来,我只是回去待婚,又不是以后不来了,咱们还有见面的时候呢。" 阿黎点头,拿帕子压了压眼角。 另一边,容辞在书房处理庶务。虽说他带阿黎来别院静养,却不能全然当甩手掌柜。许多事睿王无法决策,尹绍歆还是会送到他这里来。他处理完一批奏章,揉了揉眉心。 问: “太子妃的女客还在暖阁?” “还在。”侍卫回道。 随即又问: “廖慧大师可找到了?” "暂时还未,但已经发现廖慧大师在江南的踪迹,想来也快了。"话落,一人从外头匆匆赶来。 是睿王的贴身护卫。 他见到容辞扑通跪地: "属下叩见太子殿下。" 容辞一见他就知道他想说什么,未等他开口,就问: “是父皇派你来劝我的?” 护卫这几日忙得脚不沾地,连嘴巴都长泡了。他立即道: “殿下,皇上派属下来问您何时回去。" 见这护卫火急火燎一筹莫展的神色,容辞便猜到父亲在宫里过得有多焦躁。 他勾了勾唇: "你回去跟父皇说,我观他这些日应付得极好,让他再坚持些时日。" 护卫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睿王当了大半辈子的闲散王爷,只懂赏花吃酒,哪里处理得了朝政? 自从登基后,他不仅要忙着处理各样的庶务,还要每日跟礼部学习繁琐的帝王礼仪。 他本就无心帝位,临时被人推上宝座也是不大情愿的。如今每天应付各样的事,仿佛被人丢进油锅似的,煎熬不已。 睿王只觉得这个皇帝当得累得很,想赶紧交给容辞,可偏偏这时候容辞撂挑子去别院了。 他三番几次派人来请容辞,问他何时回去,可得到的答案是“让他再坚持坚持,待阿黎病好就回去。" 护卫都能想象得到,将这话传回去皇上会是个什么表情。 寒风呼啸,京城一处破旧狭窄的小院里,两个婆子站在门口搓手。 "天怪冷 的,也不知还得守到什么时候。" “应该也快了,"一个浅灰棉衣的婆子指了指屋子里的人,说: “你以为夫人会留她到过年?只是现在新皇登基,不好动手脚罢了,看着吧,反正不会让她活到除夕。" 屋里的人像是听见了声音,嘶哑地喊: "新皇?什么新皇?" "哟,这是醒了?快去看看。"两个婆子对视了眼,走进去。 逼仄昏暗的屋子里,散发着一股血腥味和霉味。 婆子扇了扇空气,看向角落躺着的人像看死狗似的。 “我尊贵的郡主,您终于醒了?”这语气阴阳怪气,刺耳得很: “哎呀,瞧我忘跟你说了,你已经不是郡主了。眼下登基的是前东宫太子睿王,明惠帝早就驾崩了。" "不可能!"玉敏郡主突然发起狂来: “舅舅怎么可能死?他是皇帝!是皇帝!我是天底下尊贵的郡主!等我出去了,你们都得死!" 婆子嫌弃地吐了口唾沫: “还在白日做梦呢,你死了这条心吧。这么多天没人来救你,往后也不 会有人。" "哦,对了,还有件事。”婆子此前也听说玉敏郡主爱慕容辞,故意道: “新皇登基,容世子变成了太子,宋四姑娘已经成了太子妃。" “啊——”玉敏郡主挣扎着起身,朝这个婆子扑去: “我杀了你这个贱人!贱人!” 婆子猝不及防被她扑了个仰倒,气得很,当即爬起来扯着她一甩。 玉敏郡主这些日本就被梁家折磨得不成人样,适才也是拼着一股蛮力。力气用完,她像破布似的被婆子甩出老远,头撞着瓦缸,发出“碰”地一声巨响。 那婆子唬了一跳,见玉敏郡主倒在那一动不动,狐疑嘀咕: “不会是死了吧?何秀家的,你帮我去看看。" 另一个婆子走近,看见地上流出一摊血,胆战心惊。她忐忑地在玉敏郡主鼻尖探了探,骇然道: "死了死了!这回是真的死了!"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除夕,可阿黎的病还没见好。反而因着昨日贪玩看雪又加重了些。容辞寸步不离守在榻边,眼下有些乌青。 />沈牧还在等回复,他小声问: “太子爷,人还在书房候着,可要去见见?” 容辞头也不抬: “打发走,以后别再让人过来,免得打扰太子妃养病。” “是。”沈牧立即出门了。 他暗暗摇头叹息,皇上命人来请了好几回,可太子皆是一个答案——太子妃的病还没好,他哪都不去。 但太子妃断断续续病了这么久,眼看翻了年就入春,也不知年后太子妃能不能好起来。屋子里,容辞轻柔地帮阿黎拨开额边的发丝,静默地注视着她的睡颜。过了会,婢女端药进来: "殿下,太子妃该吃药了。"容辞捏了捏阿黎的耳朵: “阿黎?起了,吃完药再睡如何?”阿黎被她捏得烦,拍开他的手,翻身继续睡。 凝霜在一旁叹气,也不知怎么的,她们太子妃跟过冬似的,越发地贪睡起来。容辞没辙,接过一份药碗,先是自己喝尽,然后再取另外一份。旁边服侍的婢女们见他眉头也不皱半分,心下不禁感叹。 那药闻着就苦,可太子一顿不落地陪太子妃喝。堂堂太子殿下做到这般地步,若换作自己死也甘愿了。 容辞不知婢女们心中所想,他抱起阿黎,将药汁一口一口地哺入她唇中。 婢女们低下头,这事早已见怪不怪。往回太子妃不肯喝药时,太子就是这么喂的。阿黎眉头皱得紧紧的,苦得整张脸都变形了。她娇气道: “容辞哥哥,我不想喝了。”"乖,还剩最后一口。" 容辞继续喂她,喂完之后却没退开,而是探入她的口中,将里头的苦味一点一点地舔尽。他的舌仿佛带着蜜糖,连气息都是甜的。没过片刻,那股苦味散了许多。 阿黎得了好处,自然不肯放过。 "唔……容辞哥哥………还要……" 她迷迷糊糊地与他亲吻。 两人的动静颇是暖昧,婢女们低头听了会,渐渐脸红起来。最后还是凝霜抵不住,悄悄带众人出门了。 第59章 【大结局】 时间过得很快,阿黎觉得自己只是睡了几场就到元宵了。又似乎很慢,每日睁眼就是喝药,令她觉得格外漫长。 容辞坐在床边,也不知从何时起,他的眉头总是皱得很深。阿黎抬手帮他抚平: "容辞哥哥,近日可是遇着了难事?" 两人住在别院,还能有什么难事?容辞所有精力都放在她身上,就连宫里几次三番来人相请也被容辞拦在门外。 容辞温声道: "没事,不必担忧。" “可我近日见你总是愁眉不展,难道是为了我?”阿黎扬起笑: “容辞哥哥别担心,我会好起来的。" “嗯。”容辞喉咙像堵着什么,嗓子压抑低沉。 他越发觉得阿黎的病蹊跷了,若说跟那只香囊有关,可他回京听凝霜说起后,立即将香囊给了阿黎。 为何迟迟不见好?这些日,他在别院整日研读医术,也请了许多太医一起商讨,人人都认为阿黎的病只是普通的风寒。 这令容辞束手无策,整日整夜守着不得安歇。在阿黎看不见的地方,容辞闭眼,神情疲顿。 过了会,他问: “阿黎还睡吗?今日元宵,晚些我带你去看花灯可好?”“去哪看?”阿黎好奇。 新年时他们并没回去,她身子不好容辞怕人多搅扰没让她回。整个年,容辞陪她在别院里度过。“阿黎先起来用些膳,”容辞摸了摸她头发: "晚膳后,就有花灯了。" "好。" 阿黎没再问从哪来的花灯,毕竟在她眼里容辞哥哥本事大,他说有,那就一定有。只是晚膳时,她依旧没胃口,只用了半碗粥。 容辞见她的下巴越来越尖,此前圆润的脸蛋也只剩下那么一小点,说不出的愁闷。“再吃一口如何?”他端着碗,一口一口喂她。 阿黎摇头: “真的吃不下了。” 凝霜在一旁默默抹泪,随后将碗筷撤下。容辞抱起阿黎: “走,我现在带你去看花灯。” 阿黎本身就瘦,如今窝在容辞怀中更显娇小。只那么一团,没什么分量,好几次容辞真怕她就这么轻飘飘地飞走了。 她细长的胳膊攀着容辞: “容辞哥哥,我们去哪看花灯?” “去 花园阁楼,”他说: “去年我们在那赏月吃酒,你还记得吗?”阿黎笑起来: "当然记得,后来我还醉了,次日连书院也去不得。" 容辞稳稳当当地将人抱上二楼,屋子里已经燃了炭火。怕她冷,容辞将自己的大氅裹在她身上。两人就这么安静地依偎在窗边。 窗外就是庭院花园,按理说过了一个冬天园中的花早已凋谢,可眼前看见的却不同。 入目之处,姹紫嫣红,还有许多精巧的灯笼挂在树梢间。灯笼做得别致,有方形的、圆形的,还有以动物形态制作而成的。 火红的灯笼全部燃起,像一片明亮的灯海。 “容辞哥哥,真好看啊,我第一次见这么好看的花灯。”阿黎说: “快让人把那只粉色的取来,我要看看是用什么做的。" 容辞吩咐人去取。 也不知是去得久了,还是阿黎有些累,待婢女将花灯拿上来时,阿黎又靠着容辞睡着了。容辞面颊贴着她的,无声地亲吻她额头。 婢女瞧见这一幕,将灯笼放下后,悄悄退出去。 这场容辞精心准备了多天的灯海,阿黎终是没能瞧上几眼。容辞抱着她坐了会,等她睡熟,又将人送回卧房。 出门后,他神色淡下来,声音疲惫: "人还没找到吗?" 问的是廖慧大师。 沈牧叹气,正想说兴许快了,那厢门口匆匆跑来一人。他面容兴奋: “太子殿下!来了!来了!”沈牧沉脸: “谁教你的规矩?在殿下面前大呼小叫?” "不是!”那人几乎喜极而泣: “是廖慧大师回京城了!我们的人在江南一带怎么找都找不到,可一个时辰前,有人发现他已经回到南延寺。" 容辞素来从容的神情略显激动,他立即吩咐: “备马,去南延寺!” 阿黎做了个冗长的梦,梦里她看见一座湖泊。湖中飘满了洁白的花,一朵一朵荡漾轻盈,煞是好看。 她赤脚走过去,想上前取一朵,可脚碰到冰冷的湖水时被刺了下。 阿黎犹豫。 她望着满湖的白花,暗叹多好看啊,若是带回去做成香露最合适不过。过了会,她决定再尝试,一只脚忍着寒凉踏入水中。这时,她听见有人喊她。 “阿黎,回来……” 她仰头四顾,却没见人影,那声音像是在她耳边,又像隔得遥远。片刻,她抬脚继续往前,另一只足也踏进了湖泊。 “阿黎…...回来……” 这声音无比悲伤,令她听了难过。 到底是谁在喊她? 她望向云雾缥缈的地方,在路的尽头看见有个人站在那里。他伸长手,对她喊: "阿黎,回来!" “容辞哥哥?” 阿黎欢喜,她留恋地看了眼湖中美丽的花,想了想,还是抬脚上岸。她朝容辞走过去,穿过一片云雾缭绕的树林,赤脚踩在石墩上。"容辞哥哥,我来了。"她说。 清晨,阿黎卷翘的长睫动了动,然后缓缓睁开。 微光从纱幔外透进来,朦胧美好,她头一回觉得精神这般惬意矍铄。也不知自己睡了多久,脖颈有些发酸,阿黎扭了扭。 然而这轻微动静,令旁边的人倏地惊醒。阿黎转头,对上他的眼睛,喊道: “容辞哥哥,我回来啦!”容辞没说话。 他紧紧盯着她,像是在确认什么东西。 阿黎眨眼,抬手在他面前挥了挥: “容辞哥哥怎么了?还没睡醒吗?”容辞动了动喉咙,深邃的眸子里渐渐涌动,闪烁着些许晶莹。“容辞哥哥,你做噩梦了?”阿黎小声问 下一刻,容辞突然将她抱住。 阿黎听见他胸口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像是劫后余生的后怕,又像是虚惊一场的庆幸。她感受到容辞强烈的情绪,愣愣地回抱他。 阿黎不知,在她昏迷的这两天,容辞仿佛经历了无数生死。 这两天里,他噩梦连连,且无时无刻不在回忆前两世。但想得最多的,还是廖慧大师的那番话。"殿下幸得三世,而三世枕边人陨落,可曾想过因果?" "殿下乃金刚金之身,华盖之命,大富大贵,命格贵不可言。然此命格过煞,与鸾星相克,呈恃强凌弱之势。殿下气运越盛,鸾星越是微弱,今年恰是殿下顶盛之年。" "却并非不可解,殿下克之也化之。殿下真龙天子,以命护命未尝不可。""如何以命护命?" br />“取一样殿下的珍贵之物。” "殿下与太子妃缘定三生,必不会轻易折断。且回去等着吧,只要渡过此劫,以后万事大吉。""阿黎,"过了会,容辞沙哑出声,缱绻地摩挲她面庞: “你终于醒来了。"他的声音悲伤,听着居然跟梦里的一模一样,阿黎心下震动。 "容辞哥哥,到底发生了何事?" "没事了!现在没事了!"容辞笑起来,眼角却带着点湿润。 阿黎从未见过这般脆弱的容辞。在她的印象里,容辞是强大的,是坚韧的,从不会掉眼泪,也从不会露出软弱之态。 她抬手,轻柔地摸他的眼角: “容辞哥哥别难过,阿黎在呢。” 她说“阿黎在呢”,还有什么比失而复得更令人激动?容辞便是如此,珍视地又将人抱紧了些。阿黎任他抱着,还轻轻地拍打他脊背安抚。 这么的,两人在床幔内静静依偎,也不知过了多久,阿黎腹中传来一串响声。她面色发窘: “容辞哥哥,我饿了。” 室外听见声音的凝霜,红着眼睛说: "殿下,早膳已经准备好了,可要现在用?"“端进来。”容辞道。 凝霜赶紧出门,吩咐人端早膳,又立即去请太医过来。没多久,太医们全部赶来, 阿黎说: "容辞哥哥,我觉得自己好了许多,力气也恢复了呢。" 太医诊脉后,欢喜又惊讶: "实在奇怪,太子妃昏睡两日后,病居然好了。" 另一人看了看脉象,也道: "恭喜殿下,太子妃邪根已除,并无大碍。" 话落,室内众人跪下来: “恭喜太子殿下,太子妃否极泰来,富贵安康!” 阿黎病好的消息宛若春风吹拂,一夜之间京城的百姓们都得知了,连朝堂百官都松了口气。 太子因为太子妃的病已经撂挑子很久了,而新帝当不得事,能躲则躲,能懒则懒,倒令他们这些下头的人跟无头苍蝇似的忙。 这下好了,太子妃病愈,太子也即将回归朝堂。 最高兴的莫过于新帝。 他早就不想干了,得知太子妃病好,当即 命人把尹绍歆等内阁的大臣们召来。 也不知这帮人在乾清殿商议了什么,从早上一直商议到天黑了才散去。次日一道明晃晃的圣旨从皇宫送出来,径直赶往别院。 容辞接了圣旨,沉默须臾,道: “谨遵父皇旨意。” 自从昏睡醒来后,阿黎的气色一天比一天好。有时还能待在书房里作画,一待就是大半天。 容辞一直在别院陪她,阿黎看书作画时,容辞就在处理庶务。比起京城众人的忙碌,她们的这片小天地十分静谧温馨。 偶尔,阿黎也会问: "容辞哥哥,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容辞却道: "不急,让他们先准备着。"阿黎不解,不就是回城吗?还需准备什么?然而等过了一个月,她就知晓了。 这日,她被容辞迷迷糊糊地吻醒,察觉口中的舌温热清甜,阿黎贪恋地迎合。晨间亲吻是他们最喜欢做的事,无关□□,只互相珍惜。 容辞压着人吻了会,直到小姑娘面色绯红气喘吁吁,他才退开。“阿黎,天亮了,该起了。”他说。 阿黎看了眼外头的微光,娇气道: “今日为何这么早?不能再睡会?” “今日有重要的事。” "什么重要的事?" 容辞神神秘秘,笑而不语。他摇了摇床铃,唤人进来洗漱。很快,侯在外头的下人鱼贯而入。他们个个规规矩矩恭恭敬敬,连走路都放得极轻。 阿黎起先没注意,后头等洗完脸,才突然发觉不对劲。今日服侍的下人不是别庄的婢女,而是从宫里来的内侍和女官。 她转头去寻容辞,很快,容辞从外间走进来。 他着了身明黄的龙袍,冠冕威仪,颀长的身姿华美贵气。阿黎看得一呆,呐呐问: “容辞哥哥,这是?”她视线看向他身后跟着的宫人。宫人们托着盘,盘中放着的是皇后礼服和凤冠。 “阿黎,"容辞笑意温和: “我为你准备了凤冠,喜欢吗?” 一个月前,新帝下了道退位禅让的旨意,让容辞登基。百官们没一人反对,反而积极筹备新帝登基事宜。 而按容辞要求,登基大典与皇后册封大典一并进行,同受百官朝拜。 是以,宫人们天还未亮就来别院 等着了。容辞问: “阿黎,喜欢吗?” 他眸子里含着些东西,温柔而明亮,令阿黎看得移不开眼。她点头,不知为何,鼻中酸涩,眼角噙泪。 这是一场盛大的仪式,这一日,京城百姓们站在街上围观,人山人海。他们亲眼看见他们的皇帝与皇后乘辇而来。 亲眼看见皇帝牵着皇后一步步登上高台。金光迸出浓云,从帝后的头顶穿过,照得大地生辉。多年后,有人回忆起这天,仍旧心潮澎湃。而此刻,容辞牵着他的小姑娘走上长长的白玉台阶,耳边是震天呼喊: “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千岁千岁千千岁!” 察觉身旁的人望过来,他低语: “看什么?” 阿黎轻笑: “在看你啊,容辞哥哥。” 容辞莞尔。 晨曦绚丽,他们的人生才刚刚开始。 万丈霞光为她加冕,这一世,终于圆满。 第60章 第60章 成婚翌日,按理新婚小夫妻得去跟长辈们敬茶。可伺候的婢女们为难得很,纷纷小声议论。"怎么办?世子妃还睡着,要喊醒吗?" "世子呢?" "世子晨起练剑去了。" “听说两人昨日闹到半夜?” "可不是半夜?我听守夜的阿柳回去说,世子妃的声音到子时方停歇。" 话落,旁边的婢女们跟着脸红起来。 也不知是怎么个折腾,居然令世子妃睡得这么实沉。可她们都是新派过来的婢女,也不知世子妃是个什么脾性,若贸然喊醒惹得世子妃不高兴准要吃排头。 一人看了看天色,说: “时辰不早了,耽搁不得,不若去请凝霜姐姐来吧。”几人正说着,就见容辞提剑从外走进来。她们忙请安: "世子。"容辞见门还紧闭着,问: "世子妃还没起?" “回世子的话,"一个婢女道: “奴婢们也正发愁呢,世子妃睡得香奴婢们不敢搅扰,可若再不起,一会得去瑞安堂给王爷王妃敬茶了。" 容辞点头,抬脚进门。 他将剑挂在墙壁上,径直走进内室。 内室纱幔重重叠叠,空气中带着股浓郁的气味,是两人昨夜留下的。他掀开床帐,见小姑娘还在睡,眼睫紧闭,呼吸轻盈。“阿黎?”容辞坐下去唤她。阿黎却没应。 她昨夜累得很,甫一结束就睡过去了。 “阿黎?”容辞扳过她的脸,见小姑娘半边脸睡得红扑扑,唇瓣润亮。他倾身过去,沿着她唇线缓慢地吮吸。 阿黎是被他弄醒的。 她迷迷糊糊睁开眼,就见一张俊逸的脸对着她笑。 "醒了?" "嗯。"阿黎应了声,却并没有想起床的意思,她矜持地伸了个懒腰,然后翻身继续睡。 容辞无奈,又倾身过去亲她,手慢慢地掀开软衾。夏日寝衣薄,只那么浅浅一层,白玉樱桃若隐若现。阿黎被亲了一会后,整个人软绵绵的。 "容辞哥哥,不要了。" 容辞些许不舍,放开她 。 "起了,"他轻捏她鼻尖: "再惫懒,届时敬茶就要迟到了。"他话落,阿黎猛地坐起来。 "对哦,我差点忘记这事了,还以为在自己家中呢。" 说着,她推开容辞,赶忙下床,连鞋都忘了穿。 容辞立即将人抱回来,放坐在床榻上: “怎么就急成这样?让人进来服侍就是。” 他摇铃,很快婢女们端着洗漱用具进来。 婢女们在门外等了那么一会,这期间两人在室内做什么不言而喻。原本就各自面颊发烫,可进了室内闻见这里头暖昧的气味后,更是羞得低头。 容辞当没看见,面上一贯地从容淡定。 倒是阿黎,见婢女们这番神色,她不禁想起昨夜的画面来,也羞得脸颊通红。婢女帮她洗漱后,站在镜前给她换衣。等换到里头的小衣时,皆咬唇别过脸不敢看。也不知她们世子妃到底经历了什么,胸前一块一块的红痕引人遐思。这般想着,一个婢女不禁走了点神,直到阿黎低呼喊疼,她才惊慌告罪。容辞也正在换衣裳,闻声扭头瞥了眼,恰巧从镜子中看见阿黎的情况。她实在太娇嫩了。前两世也是如此,只轻轻用力就起印子。过了会,两人拾掇结束,匆匆用了些早膳,这才携手往瑞安堂去。 三朝回门是阿黎期待的日子,在这天,睿王妃早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回门的礼单。她一大早突然想起礼单上还有一项没定,便想着去跟阿黎商量一二。哪曾想,等她过来时,正好撞上小夫妻俩在屋里黏黏糊糊。 她咳了咳,有些尴尬。小夫妻俩成亲这两天她可听说了,真是如胶似漆走哪腻哪的一对儿。不过她也理解,儿子憋了这么些年才成婚,难免食髓知味。 但阿黎还小,身娇体弱,她还真怕自己这儿子把儿媳妇给折腾没了。两人见她来,顿时分开。 容辞若无其事地行了一礼: "母亲过来有何事?" “是关于阿黎回门的礼,”她看向害羞的儿媳妇,问: “回门礼单我昨日给你看了,但忘了一样。" 阿黎忍着羞臊问: “母亲,是哪一样?” “咱们府上库中有些稀珍东珠,这东珠磨成粉可入药。只不过此药极为猛烈,不知你祖母病情如何,若贸然送过去恐怕不妥。 4; "无妨。”容辞却道: “老夫人用药有大夫把关,东珠能用自然会用,若是不能用,给她老人家把玩也未尝不可。" 睿王妃一想,笑道:“你说得对,我这两天忙糊涂了。行了,时辰不早,你们也快出门吧。”辰时,容辞牵阿黎出门,带着三辆马车的回门礼去了襄阳侯府。这边,宋组白和戚婉月以及宋家长辈们都等着了。 见小夫妻俩和睦恩爱地牵手而来,金童玉女郎才女貌看着养眼得很。 宋老夫人笑: “我还担心阿黎嫁人了不习惯,可这会见你气色这般好就放心了。”戚婉月也瞧见了,女儿气色岂止是好,简直不要太好。 不过仔细一想也能明白,新婚燕尔的,容辞自是带阿黎温柔。女人成亲后过得好不好看气色就知道,虽只是三天,可三天却令阿黎变了个模样。 她面上洋溢幸福,还有妇人家的娇羞,眉眼含春妩媚娇柔,可不正是得了疼爱的样子?戚婉月是过来人,顿时心下满意。 她跟容辞寒暄了会,按着惯例把女儿叫去了闺房中细细询问。 虽然婚前有柳嬷嬷教导,可婚后的事她更有经验,以前不好跟女儿敞开聊,如今女儿嫁人,自然也没了那层遮羞布了。 她将婢女们挥退出门,悄悄问:“容辞待你可还好?” 阿黎不解: "“娘,容辞哥哥待我从小就好,您知道的啊。" "我不是指这个。" "那是哪个?" "你们……床第可和谐?" ………”阿黎脸色顿时涨红,没想到她居然问这种事。 “到底好不好?”戚婉月问。 其实她这么问也只是想确定一件事。 容辞等了阿黎二十多年,像他这样的男人,说不定早就三妻四妾儿女绕膝了。可他身边却连一个通房女子也无,血气方刚的男人憋这么多年,要么就是能忍,要么就是那方面兴许差点功夫。 她虽然中意容辞这个女婿,可也关心女儿婚后幸福,若女婿那方面不行,得尽早寻大夫才是。阿黎不知她想得这么多,草草地点头: "自然也是好的。" />"怎么个好法?" "娘!"阿黎脸红得滴血,不依道: “您怎么能问这么仔细呢?” “我当然要问仔细啊,"戚婉月说: “你如今嫁人为妇,接下来就要传宗接代。娘是过来人,深知这子嗣的苦……罢了,不说这个。" 当年她嫁给宋组白六年才得女,可生产后伤了根本再难孕育,后来她为此抑郁了一段时间,让那个李秀兰有可乘之机。 虽说这其中是误会,可却因此伤害了婚姻,也伤害了女儿。如今每每想起来,戚婉月就后悔不已。 她若能一早就放下身段收拾了李秀兰又岂会有后面那些事。 "虽说你们才成婚不急子嗣,可容世子年纪不小了。"她道: “我不问仔细些如何帮你们。”"生孩子我们自己生就是,娘如何帮?" "这话说的,我能帮的多的去了。你且细细跟我说,女婿在那方面表现如何?" 也不知戚婉月跟阿黎说了什么话,以至于午膳时,阿黎脸颊仍是红的,甚至连看容辞一眼都不敢了。 容辞见她再一次眼神躲闪,心中纳闷。待午后歇息时,两人安置上床,他抱着人问: “娘给你说了什么?为何见我就羞?" “我哪有?”阿黎不承认。 容辞揉她: “说不” 也不知是不是所有男人成婚后都一样,向来温润矜持的容辞哥哥成婚后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哪里还有以前半点不食人间烟火的样子? 可她不知,正如睿王妃所分析的,容辞憋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成亲了,自然不再忍耐。况且这一世的阿黎比起前两世来,也不知是养得好了还是怎么的,更是令他惊喜。 容辞是个正常男人,娇妻在怀,他再忍可就不是柳下惠,而是神了。 两人侧躺着闹了会,阿黎受不住,只好说出来。 “我娘关心我们子嗣的事。” 容辞停下。 阿黎继续道:"我娘说你年纪不小了,让我用心些,生个一儿半女也是好的。""不急。"容辞道。 阿黎不解问: "难道你不想要 孩子吗?" "想,可你还小,不急。"容辞曾在书上看过,女子太早生育于身子不好,他想等阿黎十七后再要孩子。是以这些天行房时,他都是弄在外头,事后也会仔细帮她清理。 怕阿黎多想,他细细将顾虑告知: “我不急子嗣,等一年再要也行。”阿黎心中感动,望了他一会,凑过去亲他。 容辞正是不经撩拨之际,她主动投怀送抱实在折磨人。“阿黎,"他推开她: “睡吧,别闹。” 阿黎早就感受到了他的变化,恶趣味横生,偏要闹。笃定他不敢在自己家中胡来,是以,越发地放肆。 可容辞是什么人? 这天底下没有什么不敢的,有些事厚起脸皮来谁都抵不过。 "坏丫头!"最后,他压抑地吼了声,将人压在身下: “是你先招惹我的。”小夫妻俩的动静瞒不过正院,戚婉月得知后,吩咐道: "莫教人去打搅,随他们。"因此,小夫妻俩磨磨蹭蹭地,这个午觉歇了近一个时辰之久。 等晚膳结束后,阿黎火急火燎地赶着要回去。原因无他,被自家长辈们无声地打趣,实在羞死了。 上马车后,她一头扑进容辞怀中: "呜呜呜……都怪你,我没脸做人了。" 容辞好笑: “怎么就没脸了?” "我……" 兴许是在她的闺房中,容辞的情绪格外强烈,比起往日的温柔多了几分凶狠。她本就体质特殊,最后竟是连床褥都湿了几层。 她强行镇定地吩咐婢女换床被,可在长辈们面前这股镇定就装不下去了,仿佛整个人置在火中烤般,哪哪都不自在。 总之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挑衅他。 阿黎自觉理亏,又难以启齿,索性瞪他一眼不再说话。难得地,马车里传来容辞愉悦的笑声。 第61章 第61章 芳菲三月,天气渐渐暖和起来,是以皇上才下令撤了坤宁殿的地龙。 新帝登基没多久,皇后入住坤宁殿也不长,这地龙匆匆地燃又匆匆地撤,倒是忙坏了一众宫人。阿黎才起床,坐在妆台前由宫女们梳发,听见外头热闹,问:“她们在做什么?”凝霜成了坤宁殿的大宫女,旁人都要尊称一声凝霜姑姑。 她说: “眼下天气暖和了,不再烧地龙,不过皇上担心殿内风大,便让人移些高大的树过来。而且皇上也说了,在庭院里种些花花草草,回头开花了方便娘娘赏花。" 另一个梳头的宫女道: “娘娘,奴婢曾在宫里服侍过许多娘娘,还是头一回见这么得宠的,奴婢们跟着娘娘可真是有大造化了。" "这是自然,”另一人道: “咱们娘娘是宫里唯一的主子,还是一国皇后,皇上不宠娘娘,宠谁去?" “可奴婢听说……” 凝霜突然斜眼过去,那宫人立即禁声了。阿黎从镜中察觉,茫然问: “听说什么?凝霜你怎么不让她说下去?” 凝霜道: “也不是什么大事,就一些碎嘴子的传言,说前朝臣上折子请皇上广纳妃嫔以充后宫。" 因着有上一任明惠帝的教训在前,朝臣们对皇家子嗣不敢马虎。 明惠帝一生无子,江山动荡,也正因如此失去许多民心和支持。然而这些人好不容易跟着容辞混出头,自然希望他在这个位置上坐长久,子嗣问题便也至关重要。 但这会儿宫里只有皇后一人,怎么看都怎么单薄,而且皇权最忌讳的便是后宫专宠,难免会给外戚可乘之机。 这才是朝臣们最担忧的。 "不过娘娘也不必担心,”凝霜说: “皇上拒了此事。"“哦。”阿黎眼睫微垂。 她倒不担心容辞哥哥纳妃,只是怕他难做。 以前两人未曾想过这事,可现在却不得不面对这些问题。说到底朝臣们关心的有两点,一是子嗣,二是外戚权盛。 默了会,阿黎叹气。 恰好容辞走进来听见了,问: “做什么闷闷不乐?”“皇上。”宫人们请安。 “容辞哥哥怎么来了?不是还在乾清殿议事吗?” 按理说皇后应 当尊称皇上而不是容辞哥哥,原本司礼监委婉提过这事,但皇上却拂袖不以为意:"不必拘着皇后,她喊什么都可。" 司礼监当即应了,但事后又悄悄跟阿黎提起,说她贵为一国之母,乃礼仪典范,若天下人得知还以为不敬君主。 阿黎想了想觉得有道理,再见容辞时,规规矩矩地称“皇上”。却不想,容辞当即不悦,索性直接将司礼监给撤职了。 其实阿黎也不习惯喊容辞皇上,觉得这个称呼令她跟容辞有距离,她更喜欢喊容辞哥哥或者夫君。 司礼监撤了,她暗暗高兴,又换回了原先的称呼。 这会儿,容辞走过来,站在她身后仔细端详了会阿黎的面容。缓缓道:"气色看起来好多了。" 又问: "今早的药喝了吗?" 宫人们不敢回话,还是凝霜道:“皇上,娘娘只喝了半碗就搁下了。”她可不怕阿黎,这话还有明晃晃告状的成分。 阿黎嗔怪瞪她一眼,转头对道: “夫君,药太苦了。” 按以往的经验,但凡她喊这句“夫君”出来,容辞多半会依她。殊料,容辞此刻面色柔和却温声吩咐:"把剩余的药端来。" “哎。”凝霜立即高兴地去了。 过了会,她将煨好的药端进来,交给容辞。 宫人们觉得凝霜实在大胆,喂药的事是他们这些下人做的,她居然敢直接给皇上,这是在指使皇上干活? 岂料皇上自然而然地接过药碗,然后在皇后的跟前坐下来。他先是舀了一勺自己尝了口,见温度适宜这才喂过去。皇后则是皱眉不情不愿地喝了。 半碗药,皇上一口一口地喂,足足喂了两刻钟。宫人们各自心下震惊。 当年就听说睿王府世子宠宋家的四姑娘,她们从未得见。如今过去这么多年,两人当了帝后依旧关系亲密,这可真真难得。 有宫人悄悄抬眼打量,想看看皇后到底哪里格外与众不同,能得皇上这般宠。 却恰好撞见皇上抬手轻柔地帮皇后擦唇角,他看着清清冷冷,帝王气度威严,然而这样清冷的男人眼里却满是柔情。 "太医说你邪根已除无大碍,但毕竟病了这么久,亏损的东西还得慢 慢补回来。"“阿黎乖些,"容辞说: "好生吃药,待你痊愈了,我带你去游湖如何?”"真的?" “我是帝王,一诺千金。”容辞勾唇。 开春后,阿黎的身子一天比一天好,气色看着也越来越红润,直到太医诊脉身子已痊愈,容辞便允许阿黎出殿了。 这日,阿黎跟凝霜在御花园中赏花,一个内侍匆匆过来传话:“娘娘,皇上说今日天气好,带娘娘出宫游湖。" 静香书院山下就有湖泊,且离住的别院不远。此前容辞就曾答应阿黎带她去游湖,这事阿黎心心念念了许久。今日容辞起身时阿黎还迷迷糊糊扯着他衣角问何时能出门,她快闷死了。 许是惦念她这句话,上午太医首便来坤宁殿诊脉,得知阿黎身子痊愈,容辞决定带她去游湖。倒是阿黎有些惊讶这个决定这么突然。 她问:“皇上下朝了?” 内侍道: “回娘娘的话,已经下朝了,正在乾清殿跟吏部尚书谈事。” “爹爹也来了?”阿黎高兴: “我过去看看。” 当即,便领着凝霜去往乾清殿。 来到殿门,内侍总管瞧见她,忙过来请安,却被阿黎制止。她“嘘”了声,示意安静,然后悄悄走上台阶,在廊下等待。 内侍总管忐忑,娘娘头一回来乾清殿,若不进去禀报回头皇上估计得罚他。 毕竟这皇宫内外谁人不清楚皇上看中皇后?万一皇后站在廊下吹风又病了,他可担待不起。他上前小心翼翼劝: "娘娘,奴才进去通报一声如何?" 若换作旁人,皇上跟内臣谈事,他断不敢去打扰。但娘娘不一样,皇上即便再忙也会先见她。阿黎却说: "不必了,本宫来寻吏部尚书大人有些话说,等等也无妨。" "可是……此处风大,娘娘身子刚好……""怎么你们一个个把本宫当纸片人了?" 对于这一点阿黎不满,她觉得自己早就好了,却还要被容辞禁令待殿中养了两个月,这两个月来她都快发霉了。 “本宫无碍,”阿黎挥退他: “本宫在这晒晒太阳挺好。” 许是听见外边动静,里头有个内侍开门出来,瞧见是 阿黎站在外头,立即跑回去禀报。过了会,容辞走出来。 "来了为何不进去?"他淡淡斜了眼内侍总管。 吓得内侍总管立即跪下,正欲告罪,就听阿黎说道: “不怪他,是我不想进去打扰你们谈事。”容辞牵起她的手:“不是什么重要的事,进来。”进门后,宋组白行了个君臣之礼: “臣叩见娘娘……” 将将跪了一半,阿黎忙扶起他: "爹,又没外人在,你不必如此。"宋组白笑,像小时候一样摸了把女儿的脑袋,打量她气色。"适才听皇上说太医看过了,痊愈就好!痊愈就好!回去爹跟你娘说一声,她也好安心。" 阿黎的病牵动许多人心,除了朝中大臣,还有襄阳侯府。尤其是戚婉月,她只这么个女儿,却无端病了这么久,这些日来憔悴了许多。 若是得知痊愈,指不定得多高兴。 阿黎示意凝霜把食盒拿过来,说:“我就是来看爹爹的,一会出宫时将这些点心带回去,这是御膳房的点心师傅做的,手艺极好。" "好。"宋组白温和点头。 阿黎住进宫中后,再见爹娘就没那么方便了,一来内臣不得入后宫,二来命妇若入宫得先递牌子。递一回两回还好,若经常递牌子难免引人非议。是以戚婉不好频繁入宫。 阿黎这些日想爹娘,见到宋组白难免不舍。 看出她心中所想,容辞道: “下个月是祖母寿辰,届时我陪你回去贺寿如何?” 阿黎正想答应,宋组白却惶恐道: “皇上使不得,微臣母亲何德何能让皇上亲自拜寿,这可折煞微臣。" “岳父放心,"容辞道: "届时阿黎回去,我微服陪同就是。”这么一说,宋组白放心了。 现如今朝堂上都在担心皇后独宠,娘家势大。若再闹出皇上去襄阳侯府拜寿,那朝堂上的折子不仅弹劾皇上,也得弹劾他襄阳侯府。更重要的是,那些催促充盈后宫广纳妃嫔的声音定然会喧嚣尘上。 人心就是这么贪得无厌,以前容辞还没当皇上时,众人只盼着他登基为帝好水涨船高。如今容辞当皇帝了,这些人却不满足于地位权势了,家里有女儿的,竟也想在后宫分一杯羹。宋组白又岂会不知那些人心中的野心和谋划,越是如 此,他越要小心谨慎。三人说了会话,又商定了老夫人寿辰后,宋组白带着点心食盒离开。 阿黎站在乾清殿门口目送宋组白走远,叹了口气。 容辞好笑:“为何叹气?” 阿黎面上的笑淡了些: “容辞哥哥,你老实与我说,你跟我爹爹商谈什么了?” “阿黎为何这么问?” “我看得出来,”阿黎说: “我爹爹面上虽然笑得轻松,可他眼睛里的东西骗不了人,分明藏着愁绪呢。" 容辞将她带进殿内,亲手倒了杯茶喂她。 "春季干燥,喝些润润喉。"他说。 阿黎就着他的手喝尽,然后仰头看他: “你莫岔开话,快说你们商谈了什么?”默了默,容辞道:“朝臣担心你在后宫专宠从而外戚势大影响皇权,所以……”"所以让你广纳后宫分宠?" "嗯。" 阿黎撇撇嘴: "这些人哪里是担心势大?分明是觉得自己没捞够好处。" 容辞轻哂,抱着她说: “我的阿黎聪明,一语中的。” 阿黎问: “那你怎么” "什么怎么" "容辞哥哥要纳后宫吗?" "你说呢?" 阿黎昂起白皙的脖颈,娇蛮道:“反正我是不许的。”容辞莞尔。 "遵命,我听皇后的。" 随即,他又道: "但此事总要解决,不然能压一时压不住一世。""你们想怎么解决?" 容辞紧紧盯着她,说: "岳父想辞官归隐。"阿黎一愣,说不出话来,心底涌起阵阵辛酸。 她爹爹当了大半辈子的官,在官场上有自己的志向和建树,如今说辞官就辞官,意味着放弃半生经营。 而做这些却只是为了成全她。 阿黎低头: "父母生我养我事事为我,可我却无从回报,如今还害得父亲……" 她深知宋组白辞官是最 好的处理方法,一来可以堵住朝臣的嘴巴,二来也不至于让容辞成为天下人口中的昏君。 容辞沉默,须臾他开口道: “先不想这些,我已让人备好马车,一会陪你去游湖。” "不用午膳了吗?" "在画舫上用如何?”容辞问: “我们可边赏景边用膳。"听到这个,阿黎心情舒展了些,点头道"好。" 帝后出游,声势浩大,仅行李车马就十数辆,随行伺候的宫人也上百。阿黎见此阵仗疑惑: “容辞哥哥,我们只是游湖,为何带这么多行李?”容辞意味不明地睇她一眼: “我们在别院住两日再回。”也不知为何,阿黎总觉得容辞那一眼看得颇有深意,像是……谋划着什么。 第62章 第62章 春风和煦,湖波荡漾,容辞跟阿黎正在画舫上用膳。 桌上一道清蒸鱼颇是受欢迎,阿黎尤为爱吃。容辞默默在一旁帮她挑鱼刺。远处山岚青翠秀丽,五彩斑斓映出水中与天地相接,宛若一幅画卷。阿黎闷了多日的心情总算畅快起来。 一口鱼肉细嚼慢咽入腹,她道: “容辞哥哥,我总算知道这湖中鱼肉为何如此鲜美了。” 容辞好整以暇问:"为何?" "古人云地灵而人杰,既如此,鱼也长得灵动鲜香的。你说,可是这个道理?"容辞莞尔,慢慢悠悠地点头说: “阿黎也在这住了十几年,此理深以为同。” 冷不防听见这么句情话怪羞臊的,可偏偏容辞说得一本正经毫无哄骗讨好之意,越发令人心头甜蜜。 旁边伺候的宫人们各自抿唇含蓄地笑。 帝后感情好,他们在身边伺候着也省心,不必提心吊胆。甚至,瞧着天底下这么尊贵的一对人儿谈天说地还颇是养眼。 过了会,两人用完膳,宫人们将饭菜撤下。阿黎起身,走到画舫栏杆外,依着栏杆眺望美景。 风轻柔地吹拂她发丝,一缕发丝调皮地落在唇瓣上,她拂了好几次没拂开。容辞走过来瞧见了,抬手帮她拂去。 "这里日头大,站一会就进去,嗯?" “嗯。”阿黎点头,视线落在波光粼粼的水面上,想到什么,她说: “容辞哥哥,我总这么闲着实在乏味。" "那你想做什么?" “嗯……”阿黎说: “我想去崇文馆修撰史书,可好?”"为何想修撰史书?" “我喜欢读史书,以史为鉴,可知得失,亦可正身、悟理、明智。况且我观许多史书记载存在缺漏,若能修补对后世可是件功德之业呀。" "修撰之事劳累繁琐,我怕你……" 阿黎扭头: "你可莫小瞧我,我能吃苦的。" “我是怕你忙不过来。”容辞道。 阿黎眨眨眼,不解: “有何忙不过来?我现在不用打理后宫也不用服侍夫君,整日闲着赏花才觉得累人呢。" />容辞笑而不语,神情却意味不明。 阿黎瞥了眼又瞥了眼,索性挽住他手臂: “那你说说,我怎么忙不过来?”容辞将人拉进怀中,在她耳畔低语了两句。阿黎听后蓦地脸色一红。 "这也不妨事的,"她声音低进肚子里: "那么多宫人伺候,难道还看不好孩子么?""若全交给宫人,孩子想娘亲了怎么办?" “我……可我们现在不是还没有孩子吗?说这些为时过早。” “不早。” "?" 下一刻,容辞将人打横抱起,低声道: "为夫这就努力。" 阿黎推他: “容辞哥哥,这是在画舫上呢。” 她还从未试过在外头,而且还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怪羞人的。 “阿黎,"容辞压下她的手: “她们不敢看。”"你怎么知道不敢看?眼睛长在她们身上的。" 可容辞不允许她推却,他低声道: “阿黎,我已经忍许久了,别拒绝我,嗯?”他语气几分可怜,还有几分讨好,阿黎缓缓停下。 说起来,自从她生病后,两人已经快半年没行房了。因顾及她身子,容辞每回起了心思都强制压下去。 好几次,两人亲吻,她看见他难受的模样也很是不忍。忖了忖,她乖巧地“嗯”了声。 两人往室内软榻而去,一路经过宫人内侍们时,阿黎羞得都不敢抬头。容辞瞥了眼怀中羞臊之人,不禁好笑。 “羞什么?夫妻敦伦乃寻常。” "不准你说出来!" "好,我不说。" 容辞将人放在软榻上,眸色一暗,俯身压下去。很快,簪子、鞋、外衫从榻里扔出来。 宫人们忙放下纱幔,又捡拾地上散落的东西。 纱幔里传来些动静,也不知皇上对皇后做了什么,只听得她呼喊了声。那声音悠长轻颤,尾音细且软绵,听得人浑身发麻。 宫人们赶紧加快动作,退出门。 画舫西边是一座巨大的窗,窗户敞开,春风溜进来将纱幔吹得起起落落。阿黎坐在容辞怀中 ,别过脸望着天光,也跟着起起落落。"适才你喊难受,这样可喜欢?" 阿黎不想理他。 她那温润如玉斯文儒雅的容辞哥哥,但凡做这种事就变了个人似的。"嗯?"容辞扳过她的脸: “为何不说话?""……容辞哥哥要嗯……要我说什么?"“说什么都好,我想听你的声音。” 阿黎死死咬住唇,她才不要。若是她出声他指不定要如何得寸进尺,外头都是宫人,画舫隔音不好,多臊人啊。 容辞轻笑: “我的阿黎越发聪明了。”说完,他稍稍用力,阿黎差点倒下去,忙攀紧他脖颈。 “容辞哥哥……"原本不想说话,但阿黎想起此前在乾清殿时谈的话,她问: “我爹爹...爹爹真要辞官吗?" 容辞道: "这是岳父的决定。" "那你呢?" “其实我也赞同他此举。” 阿黎怔了怔,抬眼瞧他。 “此举有得有失,虽说岳父失了官职,却能保住宋家荣华。” 阿黎不解: “怎么” 容辞没急着回,而是将她转了一圈,让她背对着自己,阿黎不得不顺势往前扶着栏杆。 “襄阳侯府的荣华富贵已经到了顶峰,智者激流勇退,若一味往前恐怕会撞得头破血流。”容辞跪起,动作轻缓绵长: “襄阳侯府扎眼,难免引人记恨。朝堂上明枪易躲暗箭难防,睿王便是前车之鉴。" 当年东宫太子睿王,聪慧贤良,颇得朝臣们爱戴,天下人皆夸其风姿过人,连皇上也另眼青睐。可由于东宫锋芒太盛才招来无数阴谋诡计,构陷、诬赖、刺杀、阴谋等手段层出不穷。后来睿王的冤情真相大白后,才开始学会藏拙,在当时明惠帝的眼皮下偷得些生机。阿黎被撞得昏头昏脑,却努力清醒地去分析这件事。 容辞说得对,也许她爹爹也是考虑到这一点,所以才作出这个决定。但她还是有些难过。 她趴下来,头埋在枕中。 容辞似有所感,慢下来缓缓安抚道: “阿黎也不必难过,岳父此前还说了句话。” "是……是什么……" “他说他半生在朝堂碌碌,山河大好却不得而见,这次正好趁此机会带你母亲去游历一番。”"他真这么嗯………这么说的?" "嗯。" 说完正事,容辞将人拉起来,把她的手搭在栏杆上。“扶稳了!”他说。 湖面起了阵急风,急到什么程度呢?急到阿黎觉得天地都是晃动的,她看不清窗外的景,也看不清眼前的人。 她只能迷蒙地闭上眼,任由疾风将她送上云端。这阵风吹了约莫快一个时辰才停下来。风停浪止,画舫上一切归于静谧。 原本就到了午歇的时候,闹了这么一通,阿黎早就又困又累了,最后还是容辞帮她收拾的。倒是容辞,越发地精神,事情结束后他还能坐在桌边阅奏章。宫女们轻手轻脚地进来收拾,尽管还开着窗,可室内那股浓郁的气息难以散去。 收拾好脏乱的衣物,一个宫女又缓缓掀开纱幔。 她将凌乱的被褥叠整齐,又把皇后身上的软衾拉严实了些,然而这一拉动作顿住了。 软衾下皇后不着寸缕,细嫩白皙的皮肤上发现几道红痕。痕迹很新,想必是才弄上去的。往下看了看,还有更多。 默了默,她去找了瓶药膏来。随后沾了点药汁,轻轻涂抹。皇后睡得实沉,完全感受不到有人在抹药。 宫女松了口气,抹完脖颈上的,她继续查看其他地方,在胸口处又瞧见些许,便细细地抹药。过了会,抹完药,宫女原本想退下。可忖了忖,决定再检查下。 她是宫里的侍寝女官,男女床第是怎么回事自然明白。虽然觉得按皇上疼爱皇后的情况,不可能让皇后受伤,但职责所在,还是认真检查一遍。 是以,她再次掀开软衾,检查腿的地方。 这一看,惊讶的同时也暗暗庆幸。 还好她没有掉以轻心,不然届时娘娘醒来喊疼可就不好了。 那里微肿泛红,若不仔细上药恐怕得疼上一两天。宫女秉着呼吸认真上药,却暗暗狐疑,这得多使劲才能变这样? 第63章 第63章 容辞跟阿黎在别院住了两日,第三日回宫。 坤宁殿的宫女们发现,皇后娘娘跟皇上去了趟别院,居然变得不一样了。 哪不一样却说不上来,只知道变得更好看了。气色红润,眼尾含春,一举一动妩媚风韵。她本是清纯的长相,可配着这副神态,莫说是男子,就是女子都忍不住多看两眼。旁人不解这是为何,但此前跟着去别院的宫人们是清楚的。 皇上和皇后在别院里痴缠了两日,将皇后滋润得像朵刚绽放的花似的,又岂会不好看? 只是这帝后私事自是不能说,免得掉脑袋去。 凝霜也清楚,皇上本就宠爱皇后,两人如胶似漆恩爱她自然是高兴的。也盼着皇后尽快能诞下皇嗣,这样,她家姑娘的后位就更稳了。 倒不是她担心多余,而是前朝那些让皇上充盈后宫的声音越来越盛,听得她都心惊肉跳。因此,每每皇上来坤宁殿见皇后时,她皆识趣地将宫人们领出去,留出空间来给两人。只是到了月底,凝霜伺候阿黎沐浴时,见她换下来的亵裤染了点红。她悄悄叹了口气。 阿黎听见了,问: "怎么了?" “没事。”凝霜道: "娘娘应该是来癸水了,回头奴婢让人煮些红糖水来。" 阿黎点头,抬脚跨进浴桶中。 戌时,容辞从乾清殿忙完过来,就见阿黎坐在软榻上端着碗喝东西。也不知喝的什么,使得唇瓣润亮红艳。 转头又瞧见桌上堆放着许多书,他问: “这些是什么?” “容辞哥哥,”阿黎放下碗,说: “我今日去了趟崇文馆,这些是我挑来看的史书。”原本容辞是怕她才病好费神修撰会辛苦,但耐不住阿黎磨人,愣是磨得他同意。容辞走过去随手翻了翻,然后进内室让宫人换下龙袍。 再出来,他着了身家常便袍坐在阿黎身旁。 "后日是祖母寿辰,届时我一早先派人送你回去,你也能多些时间跟家人相处。" "嗯。”阿黎问:“那你呢?" “我处理些朝政,下午过去。” “嗯。”阿黎继续点头,对于他的安排,阿黎没异议。 > "用了,与内阁臣子们用的。" 容辞将人抱起放坐在膝上,他懒懒地往后靠,闺上眼继续说话。阿黎跟往常一样熟稔地帮他揉额头。 "朝上的事可累?"她问。 按理说后宫妃嫔最忌讳问前朝的事,但阿黎不一样,跟问天气似的自然,而且容辞也愿意跟她分享。 他忙了一□□政颇累,很享受这种跟她相处时静谧倾述的温馨时光。"还好,就是那些人实在聒噪。" 阿黎明白,指的是要他纳妃的事。她问: "是哪些人?" "兵部侍郎、景阳侯、还有内阁杨学士,这几个越发有恃无恐起来。" 提起这几个人,容辞眉头微沉,心里盘算着再忍他们些时日,届时杀鸡儆猴震慑一番。 阿黎点头,忿忿道: “兵部侍郎仗着几分从龙之功倒开始狂起来,也不看看自家那女儿长成什么样,也敢有这种心思。" 听她这话,容辞诧异抬眼,继而露出些笑: “阿黎吃醋?”“我哪是吃醋?”阿黎瞪着一双大眼: “我是生气。”“他们一个个打我夫君的主意,敢情当后宫是菜市场呢,想来就来。” “兵部侍郎常大人的女儿我又不是没见过,说起来跟我年纪相当。可他那女儿才学没我好,长得也没我好,脾气还大,他怎么敢?" 容辞一愣,哈哈大笑起来。候在殿外的宫人们互相看了眼,皆从对方眼中看到惊讶。 皇上笑了? 倒也不是他们少见多怪,其实皇上在皇后面前经常笑,但从来都是矜持的,要么勾唇或莞尔,鲜少见笑出声。而今日,居然是大笑,笑声传出殿外,众人听得清清楚楚。 有人纳罕问: “皇后娘娘到底说了什么,惹得龙颜大悦。” “皇后何须说什么?只要站在皇上跟前就龙颜大悦。”那人点点头: “说得也是。”这厢,两人在殿中继续说话。容辞笑过后,捏了捏阿黎的脸颊: “还说没醋,往回可没见你以貌取人。” 阿黎理直气壮: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她们偷偷觊觎我夫君还不能让我生气?" “是是是,你最有道理。” r />她这模样看得容辞稀罕得很。前两世,阿黎是含蓄的,识大体的,从来不会露出这样的小女儿娇蛮情态。 如今头一回见,竟觉得颇是欢喜。 容辞心痒,将人抱进怀中好生亲了一顿,只把阿黎亲得气喘吁吁。想到什么,阿黎逗他。 她攀着他的脖颈不肯松开,继续凑过去亲。“阿黎,还早。”容辞说。 "不,我就要!" 容辞不可思议看了她两眼,今日的阿黎格外热情。 当然,如此热情的阿黎他自然不会拒绝,当即将她抱起,边亲边往内室去。待将人放到床榻上,他自行解了衣衫,又去帮她解。 阿黎今日勾人得很,媚眼如丝香腮绯红,只把容辞瞧得越发火热。可正待他再进一步时,却发现她身上的月事带。容辞顿时脸黑。 这一刻,怎么说呢? 就好比敌军再三挑衅,而你斗志昂扬迎战并准备大战三百回合时,对方突然收兵退回城门,并向你泼了盆水。 雄兵振奋,而敌军已逃。 容辞瞥了眼自己,又瞥了眼蒙在被子里笑的人,恶狠狠地把她拖出来揉了一顿。只揉得阿黎哈哈大笑。 这一回,守在殿外的宫人们又各自对视了眼。帝后到底在里头做什么?实在稀奇得很啊。 四月初,襄阳侯府老夫人八十大寿。 老人家活到这个岁数,可算得上是高寿了,人人都称赞宋家老夫人有福气。 为了沾这份福气,京城的达官贵人们很给面子。寿辰这日,宋家宾客如云,车水马龙。 当然,这里头也不乏有人得知寿辰这天皇后会回娘家贺寿。 因着这些日奏请充盈后宫的折子颇多,而皇帝从起初的抗拒似乎渐渐地松软起来,毕竟这阵子可没见他斥责上折子的朝臣。 这个态度在众人看来是种微妙的信号,皆认为再过不久,兴许皇帝抵挡不住朝臣压力会同意选妃。 因此,许多人家铆足劲要将自家女儿送去宫中。眼下皇上只有一个皇后,且还没有子嗣,若是自家女儿入宫率先诞下皇子,这地位可就如日中天了啊。 是以,在襄阳侯府老夫人这日,各家夫人们带着适龄的女儿来府上,明着为贺寿,实则是想让女儿在皇后 跟前露脸,毕竟日后选妃得皇后操持,若能得她的意这胜算可就大了。 阿黎不知旁人谋着这么个心思,她大清早回娘家,才下轿辇就见门口停了许多马车,唬了一跳。 "不是下午吃席吗?怎么大家来这么早?" 宫人笑道: “兴许人人都想提早来沾宋老夫人的福气吧?”阿黎也只能这么想了,是以进门对众人的热情来者不拒,皆仪态端方地应对。 直到后来,有个贵女明里暗里地打听她在宫里的生活,她才明白过来,感情这些人都是冲着她来呢。 阿黎面上大方回应,心头冷笑。 别想了,那是她夫君! 之后,她简单应付了会,寻了个疲乏的借口便回二房跟母亲说话去了。 戚婉月见到女儿高兴得很,也问了许多在宫里的情况,当然,更多的还是关心子嗣问题。 若是寻常人家,新婚夫妻成亲一年无子不必着急,可她女儿嫁的不一样,那是天家,女婿是皇上。朝堂内外都盯着后宫,盯着皇后的肚子,作为皇后的母亲,她都觉得压力很大。 因此这会儿见到人她免不了要问一问情况。"你们多久行房一次?" 一开始阿黎故作淡定地说: "几乎每日都行房的。""那东西多不多?" 阿黎瞪大眼睛,脸色涨红: "娘,你怎么问这么直白?" 戚婉月失笑: “我若不问直白如何帮你?你也没个姐妹讨教经验,我也只能如此了。你快说,到底多不多?" 阿黎咬唇,羞愤欲死地回答: "多。" “怎么个多法?” ……反正每回都灌得满满的,还流了许多出来。 可这话阿黎说不出口,只说: “挺多的,有时被褥都洒了许多。”戚婉月顿时道: “那可不行,不能浪费了。”对于这种事,她也难免有些脸热,却还是硬着头皮支招。 "你听娘说……" 她压低声音说了些法子,然后道: “总之,你都可以试试,我当年迟迟怀不上,后来也是用这些法子就怀上你了。” 阿黎虽然羞,但眼睛亮 晶晶的: "真的?" "还能作假?" 自是不能。得了法子的阿黎,若有所思回屋子歇息。 午膳后,她又歇了会觉。 迷迷糊糊间感到有些热,她睁开眼,就见容辞不知何时来的,此时正躺在她身边打盹。听见她动静,容辞也睁开眼。 阿黎问: “吵醒你了?”容辞也问: “我吵醒你了?” "没有,"阿黎摇头: "我已经睡了许久,你呢?何时来的?"“来了有一会,见你在歇息正好我也躺会。”"那你还躺吗?" 容辞翻身,支额看着她: “醒了,不睡了。”这里是阿黎的闺房,婢女们都退了出去,屋内安静。 两人躺在榻上说话,可说着说着,皆有些情动。 容辞覆身过去,压着人亲了会。却也只敢浅尝辄止,毕竟这是在旁人府上,而且还是贺寿之日。但阿黎却牢牢攀着他,眉眼春水盈盈: “容辞哥哥,我想要……” 第64章 第64章 容辞问: "在这?" 阿黎点头,轻声说: “以前也曾在这……..有过啊。”"可是今日不比寻常,外头宾客众多,没过多久…"阿黎听着听着,脸颊渐渐烫起来。 他这么说倒是显得她一点也不矜持似的,可她此时被他弄得不上不下的,难受得很。且想起母亲此前跟她说的法子,她迫不及待地想试试。当然此时此刻确实匆忙了些。阿黎些许遗憾,慢慢放开容辞的脖颈,但下一刻又被他阻止。 "你既然想,那就依你。" 什么叫她既然想,难道他不想吗?她分明感受到那东西了所以才这么问的呢。阿黎别过脸,唇角微微翘起来。 午后阳光灿烂,墙角树影斑驳,婢女们等候在廊下说悄悄话。 “皇上分明是微服过来的,怎么那些人也得了消息?那柳家小姐居然还到处乱串莫不是想偶遇皇上?" "她就是这个意思,皇上到襄阳侯府就直奔皇后的屋子来了,哪里给她们偶遇的机会?" “可是那柳小姐贼心不死,已经在外头转三圈了还不肯回。美其名赏花,我看花草都要被她薅秃了。"一个青衣婢女笑道。 房门口站着两个宫人,跟襄阳侯府的婢女不一样,她们不敢胡乱讨论主子的事,却极有兴致地竖起耳朵听。 "若她再这么转下去,兴许是有机会看见皇上的,毕竟午歇也快起了。" 提起这个,另一个婢女道: "往回皇后娘娘在闺中时不曾睡过这么久的午觉呢,今日却迟了些。" 岂止是迟,里头分明是... 两个宫女站得近,自然能听见屋子里的动静,不过却不好说出来。 屋子里动静还在断断续续,她们皇后似哭似笑又似难耐般。平日在宫里,夜里安置或是晨起时,皇上都会跟皇后闹一会,彼时也是这么个声音,她们听得多了便也习以为常了。 突然,一阵急音传来,细长而绵软,听得人头皮酥麻。襄阳侯府的婢女们互相看了看,皆不明白何意。 而站在门口的宫女面不改色,心想,主子们总算结束了。 室内,阿黎半死不活地躺在榻上,纤手去推胸前的 人: "容辞哥哥,快拿个枕头来。"容辞不解:“什么?” "快,拿个枕头来垫着,莫浪费了。" 容辞瞬间明白,随手拿了个枕头给她垫在臀下。他笑道: "这是从哪得来的法子?" 阿黎不好意思说是戚婉月传授,随口道:“我听别人说的。” 容辞学识渊博,妇人怀孕是怎么回事他也懂些。按阿黎的这个法子实在有些多余,不过见她如此认真,便不打算说什么了。他东西还堵在里头没舍得退出,须臾,又掀开她衣襟,埋头而下。 阿黎扭头望着窗外天光,室内寂静,耳边是他的声音。 平日里,容辞哥哥一副正人君子温文儒雅的模样,却不想做起这种事来居然也这般孟浪。 他鼻梁英挺,面容英俊,帝王气度威严。想着那样一个清冷的人沉脸埋在那,阿黎便忍不住身子热起来。 过了会,阿黎出声问: "好了吗?" “嗯?” “我得起来梳洗了,一会要去见祖母。” 容辞缓缓吐出颗樱桃,唇瓣红润: "我陪你一起去。" "可你不是微服而来吗?怎好露面?" 容辞笑了笑,虽是微服,可哪里瞒得住旁人?况且他根本就不想瞒。他就是要告诉世人,他宠爱皇后,也只要皇后一人。 容辞微服去襄阳侯府的事被朝臣得知,次日,朝堂上就上了道弹劾皇后专宠无德的折子。这份折子可谓是触了容辞的底线,他当即不假辞色道: “陈爱卿尽职尽心,竟是连朕的后宫也管上了?宋氏乃朕之发妻,不宠她难道宠旁人?" 这话令朝臣们惊讶。 这些日以来,关于纳妃的呼声没见皇上如何抵触,还以为皇上松动了。却不想今日弹劾皇后专宠,竟是让他直接冷脸。 一时间,众人有些摸不着头脑。 同时也觉得这折子上得实在失策,原本皇上选妃有望,可这么一弹劾,若皇后在皇上面前撒撒娇哭哭鼻子,选妃之事恐怕要夭折。 当即,有人出列反驳了这道折子,直言纯属污蔑,其心可诛。 皇上便顺势将此人罢官撤 职。 朝臣们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各自默契地压下心思不表,打算另寻时机。可哪曾想,他们等了几天,又出了道惊天动地的消息——宋组白辞官了。这消息一出来,朝堂上鸦雀无声。 此前大家担心皇后专宠外戚势大,所以才劝皇上纳妃。不料,宋组白破釜沉舟来这么一出。这还怎么劝? 朝臣们像是集体被堵了喉咙似的,憋得说不出话。没人在朝堂上啰嗦纳妃之事,容辞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这日,他下朝后径直回坤宁殿,却没在殿中见着阿黎的身影。 "皇后呢?"他问。 宫女恭敬地回道: "实在不赶巧,皇后娘娘适才去崇文馆了。"容辞站在殿门口望了望宫墙晨辉,神情颇是无奈。 阿黎近日热衷修撰史书,她是个做事专注的性子,有时一天下来两人都难得见上两面。 他倒是颇怀念阿黎在殿中养病的日子,每回他过来,她都是乖乖巧巧地等他,再甜甜地喊上一声“容辞哥哥”。 宫人在一旁问: “皇上,可要奴才去请皇后娘娘回来?” "不必。”容辞抬脚:“朕去看看。" 所幸他今日不忙,去看看她也好。 崇文馆里有许多修撰书籍的史官,这些人官阶不大,平日也不参与朝政,是以鲜少有机会见到皇上。猛然得知皇上过来,个个吓得出门迎接。 修撰官们一辈子跟书打交道,也不懂那些溜须拍马的奉承,叩拜后,皆局促地站着,一时不知崇文馆发生了何事竟让皇上亲自过来。 杨学士额头冒汗,战战兢兢上前询问:"不知皇上前来有何指教。" 容辞是来找阿黎的,但也不好直接开口问阿黎,是以惯常地寒暄了两句。只把杨学士寒暄得腿脚发软,一边应付皇上的问话,一边寻思最近哪里出了岔子。 直到最后,皇上问: “皇后娘娘在哪个馆?” 如此一听,杨学士才恍然明白过来。 原来是来寻皇后的。 他早就该想到,皇上平日不踏足崇文馆这样的地方,今日突然过来还能是为什么? 杨学士暗暗庆幸,忙回道: “皇后娘娘不与下官们在一处,而是单独在史经阁 。” 阿黎身份特殊,不想搅扰旁人做事,是以每回都是静悄悄去史经阁,偶尔遇到些问题才会派人来请杨学士去商讨。 杨学士问:“可要下官去通禀皇后娘娘?” 然而话才落,就见眼前明黄的龙袍已经走远,一众修撰史官立即恭敬地跪送。容辞到了史经阁,将人挥退,独自进门。大殿内入目皆是书架,书架上分门别类地陈列了各式各样的书。 高大的书架挡住了许多天光,使得殿内有些昏暗。容辞细听了会,隐约听见轻微的动静,他朝那声音走去。 沿着几排书架往里走,再往右拐,终于在角落的地方见着人。 阿黎坐在齐人高的木梯上,正在埋头翻书,察觉有人过来还以为是宫女,头也不抬吩咐: “莲欣,将笔递过来。" 容辞转身扫视一圈,在不远处的桌上看见笔墨,于是走过去提笔蘸了点墨又走回来递给她。阿黎伸手来接,够了会没够着,扭头一看见是容辞过来,愣了愣。容辞将笔递给她: "怎么坐上头去?" “我找书呢,”阿黎说: "发现这里编号弄错了,就改一改。""编号弄错让旁人重新整理就是,你坐上头修改太危险。" 容辞张开手臂: "下来。" 他背对着光线,整个人笼罩在昏暗中,可也不知从哪来的一束光恰巧从侧面透过来,投在他左边的脸上,映出他眸子里温柔的笑。 这一刻,阿黎恍惚回到五岁时,她跟同窗钻狗洞去隔壁戏楼听西厢记,恰好被容辞抓了个正着。 彼时,容辞也是这般背光而站,深邃的眸子里含着些东西,由于她当时太过紧张而没去看那东西是什么。 可今日这么一瞧,她突然明白件事。从小到大,容辞待她就十分宠溺,眼里永远含着温柔的光。容辞见她愣神,问:“想什么?快下来。” "容辞哥哥,"阿黎也笑起来: “我突然发现一件事。"“什么?” 阿黎说: “容辞哥哥从小就待我好,是为何?” 她问得突兀,容辞也怔了怔。他走过去两步跨上木梯,视线与她持平。"为何这么问?" “我就是好奇啊, 4;阿黎说: “我也常常听旁人说容世子最宠宋四姑娘,可我不明白呢,难道是因为我们从小定亲?" 在京城,定娃娃亲的人家不在少数,但后来要么退亲,要么成婚后夫妻不和的也有许多。容辞望着他的小姑娘,温声道: "不是因为定亲。" "那是因为什么?" “阿黎,"容辞缓缓问: “你可相信缘定三世?”阿黎眨了眨眼,茫然。 容辞说: “其实我们前两世也是夫妻。”阿黎笑起来,像是觉得他一本正经说这样的话很有趣,她笑得肩膀微微颤抖。 "真的?" “嗯。 "那我前两世是怎样的呀?" "前两世……”容辞停了下,说: “我们白头偕老,夫妻恩爱。" 阿黎唇边的笑愈加大,伸手调皮地捏住容辞两颊: "这可是容辞哥哥梦见的?"容辞也跟着她笑起来,点头。 阿黎又问: “那你可梦见以后?也就是下辈子,下辈子,我们还是夫妻吗?”她话落,容辞眸色些许黯然,连声音也低哑起来。 “我不知道。”他说。 若是可以,他想生生世世都跟她做夫妻,可他没有生生世世了。 曾经她病危,廖慧大师让他拿重要的东西换。他以为重要的是帝王权势,却不想,他身上重要的东西并非权势,而是轮回。 彼时廖慧大师道:“这世间极少人有十世命道,殿下却是其中之一。殿下乃天地华盖命格,十世轮回,十世帝王,你可愿以此来换?" 容辞毫不犹豫回答: “愿。” 没有阿黎,一世他都觉得漫长,更何况十世? 若无缘生生世世做夫妻,那至少,他要好好珍惜这一世情缘。不求长世富贵荣华,只求今生白头到老。 第65章 第65章 四月中旬,京城出了件喜事,那便是京城禁军统领孟子维成亲。 孟子维年纪不小,算得上是京城里大龄未婚男子,可挨不住孟子维一表人才且身份地位高贵,众多世家都想招他为婿。 可后来,这么个大龄金龟婿还是花落东平侯府的外亲扬州许家。 据说这门亲是孟大人死乞白赖求来的,有人明里嫌许家不知好歹,暗里却嫉妒得心中冒酸水。可嫉妒归嫉妒,该送的礼一点也不能少,甚至还争先恐后地攀比,生怕巴结得迟了。毕竟这孟大人可是皇上心腹,从皇上八岁时就已经跟在身边,这从龙之功可是头一份。你看,成亲之日就连皇上和皇后也来了。 此时此刻,皇后就在新房里跟新娘子说话。 许佩玲昨日从扬州来,到了东平侯府歇一夜后,今日被迎进孟府。许是舟车劳顿,这会子说话忍不住直打哈欠。 "不若你歇息会?"阿黎说。 许佩玲捂嘴哈欠连天地摇头: “不必了,一会就要拜堂,哪里歇得住?熬过今日就好。” 说完,她对外吩咐婢女: "湘儿,再去沏杯浓茶来。" “是。”叫湘儿的婢女穿过一众夫人贵女们出门了。 这些夫人贵女们大多是东平侯府的妯娌和亲戚,仗着这份亲戚关系过来攀亲的。只不过她们来没多久,皇后娘娘就来了。 这会儿,皇后娘娘坐在里间跟新娘子说话,她们不敢造次,皆规规矩矩地坐在外间等。 一边等一边听里头的谈话,暗暗惊讶许佩玲居然跟皇后娘娘关系这般要好。瞧瞧那语气,不知道的听了还以为是在跟要好的手帕交说话呢,随意得很。 可不是手帕交? 阿黎在京城名气不小,可真正结交的知己却少得很。在书院里有柴蓉蓉,而书院外就只有许佩玲了。 她自是十分珍惜这份友谊,也不会因为自己身份贵重而疏离客气。更不愿这层身份成了她跟好友们的阻碍,是以早之前就说了,私下见面就当姐妹一样相处,不必生分。 这会儿两人单独在内室,也算得是私下见面,说话皆很放松。许佩玲靠坐在床头,阿黎就坐在她对面的椅子上。 也不知是不是受许佩玲感染,阿黎也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许佩玲好笑: “你不是歇得好好的?怎么也累成这样?”"快别说了,"阿黎道: "这几日我忙着修撰史书,有时兴致来了忙得很晚。" “再晚你夜里也是歇着的吧?不像我,我昨日一宿就没歇息好。” 阿黎想到什么,面色一红。虽说她是歇着的,可另一人却没歇,容辞哥哥血气方刚,每天安置后都要闹一会,若是得趣他兴许还会闹得久些。 昨日便是到了子时方歇。 她又打了个哈欠,问: “怎么没见着你表姐?”指的是苏慧。 "她呀,"苏慧说: "别说你不清楚,我也是悄悄听我娘说的。" 许佩玲压低声音,凑近些道: “她前些日去南边了,已经离开京城。” "去南边了?" “嗯,我舅母想给她说亲,可她直言此生若无中意的男子便不会嫁。舅母听得这话欲故伎重施将她关起来,于是她提前离京了。" 阿黎惊讶: "可她一个女子,孤身离京会否安全?" "也不是孤身离京,南边有个亲戚,这些年在开私塾。我表姐此前就说想建私塾做自己的事业呢,只是舅母不许。也不知她怎么联系上那亲戚的,通了两次信后,就收拾细软去了。" 阿黎听了,却是暗暗佩服。 苏慧总归是逃离了生活的枷锁,不再任人摆布命运。她是个有才学的人,若是用心做一份事业铁定做得好。 这时,婢女正好端茶和点心进来,阿黎拿了块尝。许佩玲正欲再说话,就见阿黎突然捂住胸口想吐的模样。她神色大变,立即质问婢女: "你给皇后娘娘吃的是什么?" 婢女也面色恐慌,当即跪下来: “夫人,是桂花蜜馅儿糕,午时您也尝过,觉得滋味不错呢。” 许佩玲蹙眉,忙挤开宫女过去瞧阿黎情况。只见她吐了半天也没吐出什么来,表情看着却是难受得很。 这里头的动静外头夫人们也听见了,众人站起身往室内望。随后有个夫人低声说了句:“皇后这模样,莫不是有了?" 旁人听了瞪大眼睛,许佩玲和阿黎皆停下来。  4;有了?" 两人互看了眼,然后齐刷刷看向阿黎的肚子。下一刻,许佩玲忙吩咐: “快去请太医来。”宫女扶阿黎去旁边花厅,没多久,太医过来了。诊过脉后,也是一脸惊喜: “恭喜娘娘贺喜娘娘,您有喜了!" 阿黎有孕的事像水滴入油锅,从孟府的后院直接沸腾开来,没过片刻,连前院的宾客们都知道了。 这桩喜事竟是比孟子维成亲还热闹,众人恭喜完孟子维纷纷赶着去恭喜皇上。 彼时容辞一身便服正在书房里跟尹绍歆下棋,眼见快赢了,听得这个消息,当即撂下棋子往花厅去。 赶过来贺喜的官员们也被他远远地撂下,面面相觑,这还是他们头一回见皇上这般急切的模样。尹绍歆后脚走出书房,众人围上去问: “尹大人,听说皇后娘娘有喜,此事可当真?”尹绍歆摸了摸短须,望着皇上匆匆离去的背影,缓慢道: “想来该是真的了。” "啊!如此甚好!如此甚好!" 当天孟子维的喜酒阿黎还是没能吃成,她诊出身孕,容辞怕人多冲撞,将她带回宫了。 怀了孕的阿黎仿佛成了宫里最珍贵和脆弱的宝物,人人小心翼翼侍奉,生怕出了半点差池。连容辞在乾清殿处理庶务,也时刻派人来问她的情况。 阿黎待在坤宁殿中养胎,整个人晕乎乎的,好似昨天还绞尽脑汁怀孩子,却不知不觉有了一个半月身孕。 按日子计算,正是此前她病愈时,跟容辞去别院住的那几日怀上的。 太医嘱咐她好生养胎,切忌房事,也忌激烈动作。如今回想起来她都有些后怕,因着这些时日两人没少在房事上折腾,没想到孩子早早就在她腹中了,还安安稳稳。 "想必腹中的孩子是个健壮的。”她笑道: “太医诊脉说一切正常呢。" 容辞点头,也有些庆幸。 他看向阿黎的肚子,此时阿黎的腹部还平平坦坦,完全看不出怀孕的模样。不过太医说,妇人一般在四五个月时,肚子便会日渐大起来。 容辞见过怀孕妇人的样子,身前挺着那么大的肚子步履艰难,看着就极不容易。 前两世阿黎都未曾有孕,他也很是期待两人的孩子,可想到届时阿黎会受那样的苦,还未等她肚子大便开 始心疼。 他握住阿黎的手: “十月怀胎不易,辛苦你了。” 阿黎见他煞有介事,顿时笑出声来。 “容辞哥哥,我高兴还来不及,又怎么会辛苦?想到再过八个多月我就能生一个跟你、或者跟我一模一样的小孩儿,我就期盼呢。" 容辞也笑: "若是女儿,希望像你。" "若是儿子呢?"阿黎歪头问。 "也像你。" "为何?" "我的阿黎可爱。" ".……男孩子该英武,不该可爱。" 容辞却道: "小时候可爱,长大后自然会英武。" "才不是。" "嗯?" "小时候的容辞哥哥一点也不可爱,冷冷清清的像个小大人。"容辞无奈莞尔。 帝后两人坐在烛火下说着些稚嫩的家常话,旁边伺候的宫女们听了也各自莞尔。 她们在宫里待了许久,见过帝王薄情,也见过妃嫔们怨气横生,却从未见过天家夫妻能相处得这般温馨和谐的。 这会儿再偷偷看了看她们笑脸盈盈的皇后,此前的瘦弱已经不再。这一个多月来养出了些许肉,脸蛋圆润,说话也娇气得很,越发地被皇上宠成个小姑娘了。 皇后有孕,几家欢喜几家愁。欢喜的自然是皇上和襄阳侯府以及跟皇室有些亲戚关系的。而忧愁的就是那些一心想将女儿送进宫里当娘娘的人。 此前因着宋组白辞官这事压了下去,后头皇后怀孕也没人敢再提。不过不代表这些人死心了。 隔了几个月后,兵部侍郎终于再次提起,意在交秋之际办一场秋猎。按惯例,各家夫人小姐们也一同前去热闹。 此举意在为何,众人心照不宣。朝臣们看看皇上又看看兵部侍郎,暗自揣度皇上会拒绝此事,毕竟一来皇上不愿纳妃,二来皇后有孕,打的哪门子猎? 不料,皇上居然同意了,还当即定下了秋猎的日子。 第66章 第66章 养胎的日子漫长又快速。 之所以漫长,是阿黎整日盯着自己的肚子恨不得孩子下一刻就生出来。而之所以觉得飞快,是因为养胎期间她也不忘修撰史书。有时埋头扎进书中,一天也就过去了。 如此这般,不知不觉就到了秋猎之日。 因阿黎怀孕,她自是不会去猎场的,但她听说这次秋猎几乎全京城的世家小姐和世家子弟都去了。 小姐们去秋猎目的为何她清楚,只是不知容辞广邀世家子弟们去秋猎是何用意。 先帝明惠帝在位时鲜少秋猎,且京城崇尚文风而轻武,使得这些世家子弟们四肢不勤五谷不分,整日只知附庸风雅。 这回容辞下令五品以上的品阶子弟前去,旁人想不出原因,只能认为是容辞初登基,想重用世家选几个得力的入仕。 早上容辞离去时,阿黎还在睡觉,她近日变得愈发地贪睡起来。容辞不忍打搅悄悄离开了,是以阿黎醒来时没见着他身影。 “皇上出发了?”她问。 宫女正在给她梳头: “皇上来了两回,娘娘皆还没醒,便离去了。”“哦。”阿黎心下讪讪,昨夜她还自告奋勇说起床送他的。 “娘娘,"宫女以为她失落,安慰道: “历来秋猎需十天半个月,不过皇上这次只打算去三天,礼部那边筹备的也是三天行程。所以娘娘别担心,过不久,皇上就会回来的。" 阿黎点头。 宫女又道: “听说皇上这次狩猎设了彩头。”阿黎这倒没听说,她诧异问: “什么彩头?”"林中有一只大猫,若是有人猎中,便许他重赏。" 大猫就是老虎,阿黎听后倒抽口凉气,问: “那大猫凶不凶?若如此,我得赶紧派人嘱咐皇上,莫让他涉险。" 许是怀孕后脑子有些迟钝,有时候阿黎在这种事上反而变得稀里糊涂起来。容辞是皇上,身边护卫无数,又岂会涉险? 宫女听了,好笑:“娘娘自不必担忧,这彩头是设给臣子的,皇上不会参与。” "这就好。"阿黎点头。 心里却忍不住嘀咕,他答应去狩猎,还以为是他想一展身手,却为何自己不参与?这事阿黎没想明白,可第三日猎场消息传来时,她隐隐约约明 白了。 "你说什么?猎场赐婚?" 凝霜心中高兴,却故作矜持道: “娘娘,这次秋猎许多世家子弟表现优异,于是皇上就给他们通通赐婚了,足足赐了十二对呢。" 阿黎震惊,这情况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凝霜也惊讶得很,却觉得大快人心,想不到皇上还有这么损的招数。 朝臣们仗着那点从龙之功,整日催着皇上纳妃,这事催得多了令坤宁殿都不大高兴。 皇上许是顾虑娘娘这边,索性釜底抽薪,将这些臣子家的适龄女儿都指婚了,看他们还能如何?这一招,真是令大臣们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一不能抗旨不遵,二若是提出异议,否则不是明摆着嫌弃对方子弟吗?这样不仅惹怒皇上,还得罪赐婚对象的世家,如此蠢事谁人也不会干,便只能吃了这个哑巴亏。 而兵部尚书是最早提出秋猎之人,在猎场上,他女儿被指婚给微先伯次子,既无仕途也无爵位,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 后悔得很。 阿黎听得此事,不可思议地愣了片刻。想到当时容辞坐在上首赐婚,而底下全是京城的世家子弟和小姐们,还有憋得脸色铁青敢怒不敢言的朝臣,顿时觉得他促狭得很。 “皇上何时回来?”她问。 "兴许快了,季公公说护卫队已经到了皇城。" 阿黎点头,看了看天色,吩咐: “天色不早,快去让御膳房准备,皇上出门在外这两日辛苦了。" 容辞辛不辛苦不清楚,但他表情很愉悦,像是忍耐多日的阴霾骤然散开,眉梢眼尾尽是晴天。不过因着他这一趟赐婚,可把京城的风云搅得不成样子。 眼下已经入秋,婚事定下,各家府邸们开始走动。算的算八字,商的商聘礼。一下赐婚十几对新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壮观得很,京城百姓们也津津乐道。 眼下,抗旨肯定没人敢,只有乖乖准备成亲事宜。选吉日尤为重要,各家府邸争先恐后,既不愿与旁人撞上,是以只得尽早选定。 于是乎,从十月开始,陆陆续续地有世家办喜事。 今年后半年至次年的上半年,几乎月月有人家办喜。百姓们从谈论谁家小姐和公子般配渐渐到谁家的聘 礼和嫁妆丰厚。 这么地,又把后来迎娶送嫁的人家送上了高台,聘礼和嫁妆一个赛一个隆重。阿黎听宫人说起,也跟听乐子似的有趣。 这半年就这么在京城众多八卦中度过了。 转眼就到了新年。 因容辞才登基没多久,这一年的事情颇多,朝廷一直忙到除夕前日才封印。可朝臣们放假了,容辞却没能闲下来,光是祭祖等各种事宜都忙得够呛。 好在阿黎有身孕,避免那些繁琐的礼节,她只管在坤宁殿好吃好睡地养胎,然后等容辞回来。除夕这日,容辞忙了一整天后回到坤宁宫。 因着后宫就阿黎一个主子,是以过年时,阿黎给众人都放假了。除了一小部分宫人留下,其余的都过节去了。 容辞回到坤宁殿时,发现殿内冷清了许多。想了想,他说: "不若我们出宫吧。" 阿黎正在整理婴孩的衣物。 太医预计在正月发动,临近日子她越发地期待起来,每天都要看一遍这些衣物。小小的袜子,小小的鞋,连帽子也只有手掌大,她边整理边慢吞吞地欣赏。 闻言,诧异抬头: "为何出宫?" 容辞道: “过年本该热闹,可宫里太冷清了怕你不习惯。” 阿黎想说也没有不习惯,有容辞陪着倒还好。但转念一想,去年她生病,容辞陪她在别院过的年没能跟家人团聚,有些自责。 她说: “也好,我让人收拾收拾,一会我们回睿王府。” “今日不去睿王府。” “去哪?” “去襄阳侯府。”容辞说: “你已经许久没见父母,我陪你回去。” 许是怀孕的妇人都有些娇气,阿黎也是这样,受不得一点感动。听了容辞这话,鼻头酸酸的。她确实想家了,想回去看看父母,看看祖母。 容辞走过去抱住她: "今晚我们不急着回,晚些我带你去看烟火,我们一道守岁迎新年如何?"“嗯。”阿黎高兴点头。 除夕夜,皇上和皇后娘娘突然来访,襄阳侯府众人受宠若惊。以宋老夫人为首的宋家人赶忙迎在门口。 阿黎和容辞便衣出行,还带来了宫里御厨做的除夕宴。 br />她挺着肚子进门,看得戚婉月胆战心惊。趁容辞跟其他人说话时,她悄悄问: “阿黎怎么出宫了?没多久就要生可得仔细些。" “无碍的。”阿黎说: "太医也让我多走动走动,况且这么多人服侍,还能让我摔着……""呸呸呸!快别说这话!好的灵坏的不灵!"戚婉月立即嘀咕道。 阿黎道: “娘亲何时也讲究这个?” 戚婉月素来是个爽朗的性子,断不信鬼神,今日从她口中听得这话倒是令阿黎好笑。襄阳侯府每年过年都是三房一大家子相聚,除开嫁出去的姑娘没回来,其他人都齐了。 往回众人热热闹闹,但今年来了皇上和皇后,别说各房的媳妇,就说小辈们都开始规规矩矩起来。 七岁的璋儿起身送祝福时,还当场被容辞问功课。 容辞两世都没有孩子,没跟小辈们相处过,看得最多的就是长辈问候小辈功课。殊不知晚辈们最怕这种事,更何况他还是一国之君,直问得璋儿大冬天汗流浃背,腿软声颤。 还是屏风另一头的阿黎察觉了,赶忙过来解围: “小小年纪就要像进士老爷们一样君前考学问,容辞哥哥,且等他长大再说。" 话落,众人莞尔,气氛变得轻松起来。 许是顾及皇上在,众人都比较拘束。除夕宴后,容辞和宋组白去书房,留阿黎在堂屋跟宋家长辈们说话。 阿黎跟家人们相处自然是放松的,况且她性子本就平易近人,在家中也很得长辈们喜欢。几句话后,众人也将她的身份抛开了,皆称呼她闺中的乳名。 大家问了她宫中生活可还习惯,又问了她腹中的孩子情况,更多的还是交流育儿的事。这个宋家的三位年轻媳妇最有发言权,二嫂嫂怀里还抱着个两岁的幼儿呢。 三个嫂嫂各抒己见,阿黎听得认真,在心里细细记下来。 其实这些事哪用得着阿黎操心,皇嗣当然有专门的奶娘照顾。但当母亲的都有通病,总是怕旁人照顾得不好,自己多了解些好派得上用场。 一众人边吃瓜果边说话,守岁到亥时阿黎就犯困了。戚婉月见她打了个哈欠,忙差人去请容辞。容辞过来,带着阿黎与宋家人辞别。上了马车后,他吩咐去长天阁。 阿黎一愣,想起来曾有一年除夕容辞 带她去过长天阁,那天她还喝了紫竹酿。她高兴问: "容辞哥哥,我们今晚去那看烟花?" “嗯。”容辞抱着她。 阿黎怀孕后整个人圆润了许多,身子有肉,容辞抱着爱不释手。 等到了长天阁,他又亲自将她抱上顶层。 顶层的屋子里已经燃了炭盆,桌上摆满精致的点心茶水。容辞没将人放开,而是抱着她走到软榻坐下,扯了块绒毯把她裹住。 “离子时还早,你先睡会,新年到了我叫你。”他说。阿黎确实困,当即忍不住打了两个哈欠,窝在他怀中睡去。皎月溶溶,长天一色。 帝后两人静谧地依偎在窗边。 新年到时,万家灯火燃起,宛若长龙飞舞,绚丽的烟火绽放在朦胧天地间。繁华盛世,莫过如此。 “阿黎,"容辞亲了亲怀中人,眸色缱绻: “新年到了。”. 这是个吉祥之年,从元宵过后,连着数日天光大显。直至正月十八,紫霞铺满皇宫的上空,众人惊奇无比,皆感叹此乃百年难得的异象。 这日,皇后终于发动了。天降异象,必有祥瑞。果然,申时,皇后诞下一对龙凤胎。 皇家数百年来从未出现过龙凤胎,更未出现过如此景象。众人惊喜,连京城百姓们仿佛也预知大事发生,纷纷朝皇宫的方向张望。 接生的女医满脸欢喜地跑出来,跪拜: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祥瑞在世,国富民安!”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众人也跟着高声跪拜。 这跪拜宛若潮水蔓延,从皇宫传至皇城再传至全京城,百姓们排山倒海般跪下来。 "恭喜皇上!贺喜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外头的贺喜声震耳欲聋,而坤宁殿内,活了三世喜当爹的容辞,看了眼在襁褓中的两个孩子,眸中柔情涌动。 他俯身,在柔弱疲鱼的阿黎额头落下一吻: “我的阿黎辛苦了!”妻儿环绕,这辈子总算弥补了所有遗憾,容辞人生志得意满。次日开朝,朝臣们还未来得及恭贺,容辞当即宣布了件事。 所有人惊讶而震撼地望着高高坐在金銮殿上的男人,掷地有声却从容不迫地说:"朕挚爱皇后,立誓一生一世与皇后厮守,纳妃之事往后莫 要再提。"此话一出,众人震惊,也不可思议。 问世间情为何物?竟是连帝王也执着至此?然他们不知,容辞等这一天,足足等了三世。 【完】 第67章 第一世 清明,春雨淅淅沥沥下了多日,在中旬时总算放晴。放晴这天是个好日子,睿王府给襄阳侯府二房下聘来了。 此前襄阳侯府二房独女宋槿宁跟睿王府的容世子定了亲,这门亲还是睿王妃亲自去圣上面前求的旨意。据说睿王妃某日去上香正巧遇到襄阳侯府二房的四小姐宋槿宁,一见如故,便讨她做儿媳妇。 睿王妃与四小姐的母亲戚婉月本就是手帕交,两人自然乐得结儿女亲家,是以这事只商讨了两日便定下了。 今日,正是睿王府来下聘的日子,之所以府上这般热闹,是因为传言中风姿卓绝的那位容世子也来了。 此刻,阿黎坐在房中照镜,也听见了外头的喧闹。“睿王府的人已经到了?”她问婢女。 "姑娘,已经到了,老爷正在接待。"婢女说: “听说容世子亲自来的,还带了聘礼单子。奴婢此前去前院送东西听了一耳朵,据说那聘礼单子展开足足有十页之多,如此丰厚可见睿王府看重姑娘呢。" 阿黎低头。 哪里是看重她,其实她心里清楚,看重的是她父亲的权势,还有她母亲的关系罢了。 她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寻常不社交,她连容世子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况且自己没什么才华,比不得京中那些贵女,不然也不至于及笄快半年了也没个媒人上门提亲。 睿王妃突然说对她一见如故,又岂会真的一见如故?自然是看在她跟母亲戚婉月的关系上一见如故。另外就是,她父亲宋组白年初升了吏部的职,正是个实权肥缺,是以,提亲的人突然多了起来。 想到此,阿黎抬脸望着镜中瘦弱白皙的人,微微愣神。 这桩亲事真的好吗? 可她盼着一门如意亲事,好尽快结束这枯燥乏味的闺阁日子。她也想像话本中才子佳人一样觅得郎君举案齐眉,两人看看风月说说闲事,平淡安稳地度日。 睿王府的容世子她虽然没见过,却也听说过的。 那是个风光霁月的人物,学识渊博,聪慧多智,年纪轻轻便在朝中入仕谋职,可谓是京城百里挑一的人物。 那样杰出的男子,会否真的喜欢她这样的姑娘? 阿黎盯着镜中的人,许是常年待在闺阁中的缘故,镜中的女子皮肤白皙中带着点苍凉。眼神清澈却无 生气,眉眼虽精致,可看着毫不灵光。 就像个画中的美人,只可欣赏,若是相处起来无趣得很。毕竟,她自己也觉得自己是个极无趣的人。 "姑娘,"这时,婢女问: “咱们可要去看看容世子?"阿黎回神。 婢女道: "奴婢听说,旁人家下聘,姑娘可躲在屏风后窥探准郎君呢。"阿黎咬唇,犹豫。她想看,可她不敢去看。 怕万一父亲和祖母发现了说道,也怕万一容世子瞧见了,认为她不矜持端方。想了想,她说: “罢了,反正以后总会见着的。” 婢女些许遗憾,她早就听闻容世子是个风度翩翩的男子,可未能有机会见到。如今难得有这么个机会,还真是可惜。 "姑娘就不好奇容世子长什么模样?都说容世子貌比潘安,奴婢还从未得见呢。" 其实阿黎也心痒,哪个女子不好奇自己未来夫君的模样? 可是.... "不去了,免得惹人非议。”阿黎摇头,随后起身: “屋里怪闷的,外头天气好,我去园子走走。" 两人走到园子的凉亭里,阿黎径直坐下。四月的天还不算热,可她心不在焉地捏着团扇轻轻扇风。 婢女起初不解,分明是出来走走,为何在这坐下了?而且观她们姑娘的脸色,居然些许绯红。 后来一想就明白了,原来这凉亭离前院最近,只一墙之隔。她们姑娘嘴上说不见容世子,可到底还是好奇的,却不好明目张胆去,只能坐在这听听外头的动静。 婢女暗自好笑。 两人就这么干坐着,过了会,墙外边总算有人经过。应该是两个送点心茶水的婢女,她们边走边小声议论。 "天呐,我刚才偷偷看了眼容世子,真是个如玉一样的男子。难怪京中那么多贵女爱慕他。" "你怎么知道?" “我有个姐妹在后厨做工,每日随婆子出门采买怎么不知道?外头的消息可多着呢。不料这样的人竟成了我们宋府的姑爷,实在太好了。" “是四姑娘的夫君又不是你的,你欢喜什么?” “话可不是这么说,宋府跟睿 王府结亲,咱们这些做下人的脸上也有光啊。况且日后出门但凡说一声咱们四姑娘是未来的睿王府世子妃,旁人都不敢小瞧呢。" “也是,不过话说回来,容世子这样的人物为何会跟四姑娘定亲?四姑娘平日宅家里鲜少出门,看着也是个平平无奇的,应该未曾见过容世子吧?" “嘘——你可别说这种话,咱们是仆,哪有奴仆编排主子不好的?再不济,四姑娘也有个国公府 的娘和当大官的爹啊。" 阿黎原本欢欢喜喜地听着,渐渐地,脸上的笑淡了下去。 婢女凝霜气得很,咬牙唾骂: "是哪个碎嘴子的在那边嚼舌根?"话落,就听见慌乱的脚步声,片刻,墙那边已经安安静静。 "姑娘,别听那些小蹄子的,容世子固然好,可咱们姑娘也不差。"阿黎扯了个笑,将眸子里的黯然藏进眼底。 你看,连旁人都瞧得分明,容世子娶的不是她,而是她的家世。 睿王府跟襄阳侯府的婚事定在明年初,眼下满打满算也只剩一年了。 按照习俗,待嫁女子要自己绣嫁衣,阿黎也不例外,只不过令她发愁的是,她女红不大好。 她五岁时父母就已离异,虽然这些年宋组白和戚婉月藕断丝连,各自没有另娶也没有再嫁。但戚婉月毕竟离开了宋家,阿黎生活上许多事没个主母照看,就连女红也没长辈教。 小时候曾请过嬷嬷,但那嬷嬷不甚上心后来被宋组白打发走了。而阿黎的祖母长年身子不好,也没什么精力管教。宋组白更是长年忙于官场之事,即便有些时间也是在追妻的路上,鲜少顾及这个女儿。 偶尔戚婉月也会派人来接她去国公府,那是她期盼的时光。但大多时候,戚婉月跟宋组白枢气离京,丢她一人在京城。 是以,阿黎从五岁起便独自住在二房的小院里。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吃饭,一个人睡觉,一个人长大。女红不好,令阿黎愁了一阵子,也低落了一阵子。 人人都说她得了个好夫君,她自然也希望所有东西都配得上这么个夫君。旁的不说,至少嫁衣一定要绣好,免得被人笑话。她认真翻看了许多书册,可提及这方面技艺的书籍很少。 想了想,她决定出门去书肆找找,若实在不行,就如实跟父 亲说,让他请个绣娘来协助。 但不到万不得已,她断不会开口相求。 这日,阿黎用过早膳后照常去长椿堂跟祖母请安,迟疑许久才将自己的打算说出来。 宋老夫人笑道: “你这孩子,我还当什么大事值当你反复纠结,不就是出门买书吗?你只管去就是,带上婢女和护院,早去早回。" 得了祖母准许,阿黎松了口气,陪着又说了会话后就出门了。今日天气不错,似乎从中旬以来就一直是晴天,也渐渐地热起来。 阿黎难得出门,她换了件好看的薄衫长裙,心情还算愉悦。 柳安街书肆是她常来的一家,说是常来,其实也只来过几回,而且也只来这一家。因为这家书肆离襄阳侯府近,二来这家书肆僻静,客人较少。 阿黎喜欢安静,确切地讲她不喜人多。进了书肆后,她挑选了许久,没找到关于女红类的书,倒是找到了些自己喜欢的史书,当即买了好几本。 只不过出门后,她叹了口气,看来真得跟父亲开口请绣娘了。 正抬脚上马车时,突然听路人谈话中提到容世子,她动作停下。 “容世子一队赢了,自从他进了吏部,年年官办的马球赛都是他赢。” “你是没瞧见,容世子打马球的风姿真是英武,许多贵女都去看了,看台上坐得密密麻麻。” "不过可惜了,这么个风流人物却跟宋府的四姑娘定亲……" 他话说到着就被人扯了下。那人一愣,抬眼朝阿黎这边看过来,只不过此时阿黎已经半边身子钻进了马车。 又听得那人说: “怕什么,这虽是宋府的马车,可不见得是宋四姑娘。谁人不知道宋家四姑娘是个胆小怯懦的?平常不怎么爱出门,如今定亲了更不可能出来乱走。" 阿黎咬唇,等那两人远去后,吩咐道:"回吧。" 凝霜看她面色平静,却揪紧帕子,扭头默默叹了口气。她们姑娘,分明是个金贵的嫡女,却比旁人家的庶女过得还小心翼翼。 "姑娘,"过了会,凝霜安抚道: “别将那些话放心上,姑娘有姑娘的好,她们不曾了解姑娘为人和性情却胡乱定论,可见就是个粗俗浅显的。这种人说的话就当放屁得了,姑 娘何须在意?" 凝霜在阿黎面前故作不在意,可气得却连“放屁”这种鄙陋的话都说出来了。 阿黎又岂会不知她是在宽慰自己?她淡淡笑了笑: “无碍。”但到底还是将那些话听进心里。 毕竟,有些话听得多了,便像颗埋得深的种子,日子久了就在土里扎根了。 阿黎低头,视线落寞地落在新买的书上,那点因买书的好心情也全然不在。此刻只想快点回到府上,回到她那方无人打扰的小天地,安静看书。 却不想,下一刻马车猛地摇晃起来。阿黎被晃了个翅趄,凝霜撑着门框问外头: “怎么回事?" "小姐,前头突然窜出几个乞丐,惊马了。"车夫道。 他极力控制缰绳,可适才勒马时太过用力这会儿有些不听使唤,马一个劲地往旁边的小摊扑去。车夫紧张得很。 正在慌乱间,有人跃上马车夺过他的缰绳,然后用力一拉,硬生生将马掉了个头,迫使它停下。摇晃的马车这才停下来。 一切静谧后,阿黎花容失色。 "小姐可还好?"这时,外头传来个男子的声音。这声音温和低醇,斯文却有力,令人听了莫名觉得踏实。阿黎缓了缓,拉开车门看去。这一看,便愣住了。车前,站着个靛青锦袍的男子,眉目俊逸,黑眸熠熠生辉。 第68章 第一世(二) 这人长得真好看。 这是阿黎见他的第一印象,随即觉得盯着看有些失礼,立马收回视线。 她坐在车里,想行礼感谢一番却地方窄小施展不开。旁人救了她怎么说也得好生道个谢,于是,她从马车里出来。 所幸这条街僻静,没什么人瞧见。她下马车后不敢看对方,款款福身: "多谢公子出手相救,敢问公子尊姓大名,回头小女子禀报家父,遣人上门酬谢。" 观眼前这位公子的穿着,想来该是个世家子弟。京城世家子弟多如牛毛,阿黎并不——认得。但清楚越是世家之人越不能缺了规矩,该送的谢礼不能少,不然别人会笑话襄阳侯府没礼数。 可她这番话说完,却并未见对方回应。 阿黎这才悄悄抬眼,就见这青年男子目光清浅地落在她身上。被她逮着,他也不慌不忙地收回,似乎并不觉得光天化日下打量个女子有何不妥。 阿黎顿生股怪异的感觉,又低声问了遍: "公子可否留下姓名?虽说此事对公子来说无足挂齿,但救了小女子是事实。” 有恩必还是她父亲从小教她的。 "不必,"这时,对面的男子缓缓开口:"在下路过顺手帮一把,举手之劳罢了。" 阿黎抿唇,他既不愿透露兴许是不想与她有何牵涉。顿了顿,正福身离去,却听得他身边的人说了句“吏部派人送书信过来。” 阿黎心念微动,问道:"公子可是在吏部任职?"青年男子点头。 原来是吏部的人,她爹爹也在吏部,兴许这人正在她爹爹的手下办事。不过,还有一人也在吏部,且与这位公子年纪相仿,说不定他们认得。迟疑了会,她又问: "不知公子可认得容世子?"此话一出,明显觉得对面的男子愣了下。 "姑娘为何问容世子?" 阿黎脸颊慢慢热起来。因为睿王府容世子就是在吏部任郎中一职,她这么问,当然是想从另一个角度了解容辞是什么样的人。 这种话平时不好问父亲,也无从问旁人,却又实在好奇。今日既然遇上个陌生的人,问就问了,回头谁还记得或笑话去? 再说,她自认为问得委婉,应该察觉不出 什么的。 可既然问了容世子,自然不好自报家门说自己是容辞未过门的妻子。脑子一抽,她想了个主意。 "小女子是……是容世子的远房亲戚。" 话说出来她就后悔了,这是她头一回骗人,兀自羞愧得脸颊发热。也不知是不是她的错觉,对面的人似乎轻笑了下。 这笑声极低,几不可查,等她悄悄抬眼去看时,这人脸上一贯的清冷淡漠,仿佛那声笑不曾出现过。 他意味深长地“哦”了声,开口问: "远方亲戚?什么亲戚?" 开弓没有回头箭,阿黎硬着头皮说: “是远方表妹。” "唔……" 容辞看着眼前才齐他肩高的女子,眸子里那点清冷散了些。 他在醉香楼约了人,路过此地恰巧见一辆马车乱晃。原本不想管这种闲事,但见马车上的标记是宋府的,心念一动,便亲自上前救人。 不料,马车里坐着的正是他才定亲的小未婚妻。显然她不认得他,当然,他其实也是第一次跟她见面。 只是不想,她竟是拐弯抹角地向他打探起自己来,还找了个蹩脚笨拙的身份掩饰。倒是有趣。 “表妹?”他缓慢地咂摸这个称呼。 眼见地,小姑娘耳朵慢慢变红,想必是心虚了。 容辞好笑,未免她窘促,便道: "在下刚入仕没多久,并不认得容世子,若姑娘想了解不妨问其他人。" 轰地,阿黎连脖颈也红了个透。这人明晃晃地拆穿她意图。 她难为情得很,忙福身说: "多谢公子,我….我知道了。"末了,她再不敢看对方,只觉得浑身臊得很想快些逃离。直到马车走出老远,她懊恼地捂住羞愧的脸颊。 回到府中,阿黎换了身衣裳,然后一头扎进书房看她新买的书去了。到了午时,得知宋组白回府,她才往前院而去。 她想了许久,绣嫁衣的事恐怕还得跟父亲商量,虽说这种事是由母亲做主,可戚婉月跟宋组白和 离后一直住在国公府。阿黎没个人商量,只好找宋组白。 /> “皇上在南延寺祈福,好端端的后院厢房走水。这火势起得突然且猛烈,看着不像是意外倒像是人为,可官府查来查去也只查到是一群乞丐在后山烤肉而引起,没旁的可疑之人。" “那些乞丐呢?” “那些乞丐在官府没有名册,一见失火就逃散了,官府捉了两个,但一问三不知,只说是他们饿了许久听说南延寺后山有野兔才来的。" "大人,你说这火到底是人为还是意外?" "不论人为还是意外皆与我们无关,这是顺天府该头疼的事。" “下官明白了。” 阿黎在外头默默等着,过了会书房门打开,那人离去。宋组白从里头瞧见她身影,喊道: “阿黎,进来。” 阿黎走进去,对宋组白福了福。 "有何事?"宋组白升官后事情比较多,这会儿视线仍旧不离桌上的公文。阿黎轻声问: “爹爹还在忙吗?若是忙女儿晚些再来。” "不必,你且说。" "爹爹,女儿来是为绣嫁衣的事……"父女从小不大亲厚,跟个大男人商量嫁衣这种事实在难以启齿,但阿黎还是硬着头皮道: “女儿正在绣嫁衣,可苦于女红粗糙无从下手,可否....爹爹,可否请个绣娘来府上?" 闻言,宋组白停下来,抬眼看她。 他缓缓露出笑,好似许久没见女儿了,神色些许感慨: “转眼阿黎就要嫁人了,你母亲不在,我倒是疏忽了这个。" 忖了会,他说: “此事无须担忧,待我晚些跟你祖母商量商量。”“嗯。”阿黎点头。 见没什么好说的了,她准备离去。转身时,宋组白喊住她。 “阿黎。” 阿黎问: "爹爹还有事?" 宋组白张了张口,像是想说什么,最后却摇头道: “无事,你回吧。” 傍晚,容辞回到睿王府,刚进门就被正院的婢女拦住。 "世子爷,王妃摆了膳食,请世子爷过去用膳。" ”王爷呢?"容辞问。 br />"王爷今日在侧妃那用膳。" 容辞点头,抬脚往正院走。 到了正院,见她母亲远远地对着他笑。容辞走过去: "何事令母亲这般高兴?"王妃道: "能有什么事?只是听了个有趣的消息罢了。"容辞轻轻勾了勾唇,在桌边坐下来。 王妃也坐下来,忙问: “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你可别跟我打马虎眼,我听说了,今日你特地去见了宋家四姑娘。""不是特地,路过而已。" 王妃撇嘴,幽幽道:"醉香楼可不在柳安街,而且离柳安街十万八千里远,京城是没路走了么,要路过那里?" 见儿子哑口,王妃笑问: “见着人了?觉得如何?” 她这个儿子除了公务,素来对其他事都不上心。哪怕到了成亲娶妻的年纪,问他想娶什么样的女子,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说“随意”。 怎么能随意?至少在王妃这是不能的。 打听了无数贵女又让人做了册子,几乎挑花眼去,最后阴差阳错在寺院见到上香的宋家四姑娘。那姑娘温柔乖巧,还极有礼貌,对待过路老人还搀扶了把。 这可是她从未见过的,京城那些贵女哪个不是金枝玉叶娇滴滴的,见到平民老叟不嫌弃就好了哪里还想着搀扶。 便顿时觉得这姑娘是个单纯的。 她们这样的人家最忌内斗,不需要那种掐尖要强的,儿媳妇越是单纯越好。是以,当下就起了讨她做儿媳的心思。 起初以为自己的儿子不会喜欢这种,今日得知他特地去看了眼,才觉诧异。想来他儿子对待婚事也不全然像他表现出来的这般淡漠。容辞接过婢女递来的热帕子擦手,哪里看不出王妃眼里的促狭?他不紧不慢回道: “是个有趣的姑娘。” 是个有趣的姑娘! 这样的话居然从容辞口中说出来,要知道他这人等闲不评价旁人,而且还是姑娘家。 王妃像是发现新鲜事似的,八卦之心顿起,忙问了一大串:“哪里有趣?你是不是一眼就瞧中了?听说你们还聊了会,都聊什么了?她对你印象可还好……" >容辞无奈,边用膳边敷衍回应。用晚膳,立即告辞走人了。 惹得王妃好笑。 回到自己的书房后,容辞换下外衫,坐去桌边写信。过了会,侍卫进来禀报: "世子爷,人都撤干净了,顺天府只抓了两个无关紧要的。" 今日南延寺纵火的事不是偶然,而是容辞故意策划。那些乞丐也是他派人假扮的,只是撤离时出了点岔子,不小心惊了襄阳侯府女眷的马。 说起来,他今天确实不是特地去看宋四姑娘,而是去那查看撤离情况,正巧遇到了。 想到此,又忽然忆起宋四姑娘花容失色的模样,估计吓得不轻。他母亲说那是个乖巧的姑娘不假,但也是个胆小的。 默了会,他吩咐:“让这些人暂且离京一段时间,莫要走漏风声。” "是。"侍卫出门。 容辞继续提笔写信,没多久,突然停下来。 “来人。” 侍卫沈牧进来: "世子爷,有何吩咐?" 容辞道: “我前两日得了一匣子粉彩珊瑚珠子,你派人送去襄阳侯府。” 沈牧懵了懵,世子爷送礼? "敢问……是送给宋大人?" "不,给宋四姑娘。" 话落,沈牧惊掉下巴,他们世子爷居然学会讨姑娘欢心了。 第69章 第一世(三) 阿黎收到容辞送来的一匣子粉彩珊瑚珠,愣了愣。 "送给我的?" 婢女笑嘻嘻道: "这是容世子送来的东西,一看就是女眷用的,不是给姑娘的难道是给老夫人吗?" “而且,睿王府来的侍卫亲口说了,这是容世子送给姑娘解闷的玩意儿,才入府不到半刻钟呢,全府都知道啦。" 婢女是真的高兴。 旁人不看好她们姑娘嫁给容世子,认为容世子只是看在宋大人的身份和姑娘外祖的家世上。 可如今,容世子送一匣子珍贵的粉彩珊瑚珠来。珊瑚何其值钱?这可是满满一匣子啊,以容世子的身份何须讨好她们姑娘?可他就是这么做了。 一下子将那些嚼舌根的人打脸,解气得很。 婢女说: “姑娘,这么多珊瑚珠子呢,容世子居然说是拿来给你解闷儿,可见姑娘在容世子心里是重要的。" 阿黎望着桌上的一匣子珠子,心口砰砰跳。 她呐呐问: “可我跟容世子都未曾见过面,他缘何就……” "姑娘这话说的,虽没见过面,但你们已经定亲了啊?姑娘不重要还有谁重要?难得的是容世子这份心意。想必是怕姑娘待嫁烦闷,特地拿来解闷呢,可见容世子贴心。" 婢女边收拾东西边欢喜嘀咕: "奴婢原先还担忧世子为人清冷会慢待姑娘去,却不想容世子这般好。说来也是,人人都说他是个风姿卓绝的人物,这样的人物又岂会是个冷情的?" 阿黎听着婢女的话,视线落在粉彩的珠子上,心里仿佛也被这欢喜渐渐感染。这桩婚事,竟越发地期待起来。 恰巧过了两日,国公府送了位绣娘过来,是戚婉月安排来的。也不知宋组白如何跟戚婉月说的,国公府安排来的这个绣娘手巧得很,脾气也好。 得了这么个绣娘,阿黎顺手非常,在欢喜和期盼下为自己绣嫁衣,只等成婚之日到来。 待嫁的姑娘大抵都是忙的,以至于阿黎觉得时间过得很快,她嫁衣才绣好没多久,就到了十月成婚的日子。 这也离此前容世子送粉彩珊瑚珠过去了好几个月。 在那之后,容世子又陆陆续续送了两 回东西,皆是些有趣的玩意儿。临到成婚,阿黎便寻了个箱子将这些东西单独收起来。 阿黎只负责绣嫁妆,成亲事宜自是不必插手的。因着二房宋组白和戚婉月和离,二房没个主母,是以由三房的婶母尤郦娘帮着张罗。 尤氏是个能干的,对阿黎也尽心尽力,出嫁仪队安排得妥当。睿王府迎亲时,阿黎被人牵着去长椿堂给主母请安,又给父亲磕头,便这么稀里糊涂懵懵懂懂地出嫁了。 不怪她稀里糊涂,主要是饿的。 也不知是哪个喜婆子跟她说新娘子出嫁的笑话,她认认真真听了进去,生怕自己也闹出笑话所以连一滴水都没敢喝。 就这么坐在闺房等睿王府的人来迎娶,已经是下午酉时。 上轿,下轿,拜堂,行礼,她皆小心翼翼规规矩矩,直到被送入洞房,坐在了那张陌生的、大红的喜床上。她深呼吸口气,真真切切地体会自己嫁人了。 可随之而来的,也是她最紧张的时候——她要见到那位期盼已久的夫君了。若他见到自己模样,会喜欢吧?阿黎不确定,怕掀开盖头他会不喜自己。 纠结此事,她连困意也无了。想了想,她悄声问: "凝霜,我这会可妥当?"凝霜正在整理东西,闻声忙看了眼。见她们姑娘兀自掀开盖头,忙跑过去扯下。"姑娘不可,这盖头得新郎官揭开,否则不吉利。"阿黎焦急,小声说:“我知道啊,可我担心自己太丑了,万一他不喜。” 凝霜噗呲笑出来:“我的姑娘,嫁都嫁过来了怎么还担心这个?难不成因为姑娘长得丑...呸呸呸!我们姑娘长得可不丑。反正,不论姑娘长相如何,姑爷也不能因此反悔吧?" “快扯下来,"凝霜说: “姑娘不丑,姑娘想想,夫人是个大美人,老爷也英俊倜傥,生下的女儿怎么会丑呢?就算天仙来了也比不上你去。" 这话虽有夸大的成分,可在这个关头,迅速地安抚了阿黎。她立马放下盖头,乖巧等容辞过来。 这厢,容辞正在应酬宾客,侍卫悄声禀报新房的情况。阿黎主仆俩在新房的话,自然是一字不落地入了耳中。 容辞不禁莞尔。 他本就长得好看,且一身大红喜袍衬得唇红齿白俊朗非凡。这一笑,仿佛冰雪消融,春暖花开。连旁人见了都 忍不住感慨,这容世子果真好人才。 如此高兴,看来十分满意这桩亲事。 阿黎等了没多久,新房里陆陆续续热闹起来。喜婆进屋片刻,随后又涌入一群夫人和小姐们。 阿黎清楚,这些想必就是睿王府的妯娌和亲戚了。 这些夫人们先是对她打趣了会,然后一边说吉利话一边将糖果花生洒在床上。最后是喜婆唱喜,唱完后,她开口道: "请新郎官揭盖头。" 阿黎心头一跳。 他何时来的? 适才自己悄悄挠脖颈痒痒,他不会也看见了吧? 阿黎羞耻得很,她从小就被教导要做个端庄的人,嫁去旁人家也要做个得体贤惠的媳妇。可适才脖颈也不知被什么东西碰到,痒得很,便仗着盖头遮掩,假装摸耳珰时挠了下。然而,没等她仔细回想,就觉得眼前一亮,天光刺眼。她下意识抬头,当看见眼前之人时,顿时惊住了。 容辞揭开盖头后,任她看。他眉目温和,眸子里噙着些浅浅的笑。旁人不知是何原因,还以为新娘子见到新郎官看傻了眼,纷纷哄笑起来。 而阿黎在这阵哄笑中,渐渐地脸颊发烫,继而变得绯红,绯红中又夹杂着羞臊、后悔、难堪...这人……不就是几个月前见过的那位公子吗? 彼时他在街上救了她,她不知其身份,自称容世子表妹向他打听容世子的情况。却不想,正主就在她跟前。 想到自己在他面前出了这么大个糗,阿黎羞窘又局促。这人应该是知道她身份的,却故意没说,光看她笑话。 这一刻的心情,怎么说呢? 阿黎得见容辞的真面目,观他一表人才,自然是欢喜的。可想起此前自己在她面前丢脸,又恨不得钻进地缝去。 但更多的,是担忧。 她曾在他面前撒谎,骗他自己是远房表妹。如此德行,他难道就不介意吗?阿黎咬唇,微微别过脸,连看都不敢再看他。旁人笑着说: “哎哟,你们看,新娘子害羞了。”阿黎索性低下头,作害羞状。 其实比起羞臊,她更多的是羞耻。这份羞耻盖过了她的紧张,以至于连容辞何时取了两杯酒过来都不知道。 他递酒过来,她下意识地接过,也顺从地跟他交臂。直到喜娘又开始唱喜,请新娘新 郎饮合卺酒时,她才恍然察觉两人这会儿坐得极近。 近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呼吸,以及他的视线。 或许容辞也看出了她心中所想,在饮完酒后,悄悄说了句“无碍。” 这句话说得急且轻,旁人是听不见的,但阿黎却听得清晰,也瞬间明白他指的是什么。奇异地,这两个字宛若清风,将她脸上的温度吹散,也将她心头的窘迫吹走了。她安定下来。 容辞掀盖头后,又离开了,去前院应酬宾客,留下阿黎独自脸红心跳地坐在新房里。她捂着脸,坐在桌边,面前是几盘刚摆上来的饭菜。 凝霜将盛好的汤递给她,好笑道: “姑娘快用膳吧,您今日没用几口,这会儿得吃多些。”阿黎轻轻揉了揉脸,不解这话:“为何要多吃些?” "多吃些有力气啊。" 阿黎正想说要这么多力气做什么,但想到什么她顿住,渐渐地,脸上才降下去的温度又升起来。 今夜是洞房夜,洞房夜该做什么,她出嫁前听三婶婶身边的嬷嬷说起过。许是得了三婶婶嘱咐,嬷嬷在这方面教导得格外仔细,最后还留了几本小册子给她。 起初阿黎不知是什么东西,翻开看了两眼,顿时脸颊红透。至此也大致明白男女圆房是个什么情况。 莫名地,阿黎心慌慌的,仿佛连筷子都拿不稳。当然,拿不稳筷子,是大半天没进食,此刻闻到饭菜香味忽然饿得很。 同时,也是紧张的。 用膳后,再做什么都难以平静了,小册子上的画面从未有哪一刻这么清晰过。不过册子上的东西彼时只是匆匆一瞥,没认真看。此时羞归羞,但也担忧自己做得不好。 因为她听人说圆房这事最是关键,若是夫妻床榻上和谐,这一生就会和谐。若是出岔子,那这一生恐怕就不怎么顺遂了。 在嫁来睿王府之前,她对这桩婚事只有期盼。可刚才见了容世子后,她开始多了几分珍视。容世子是个极好的人,家世好,模样好,品性也好,还能察觉到她心思并安抚她说“无碍”。也不知为何,虽只是短暂的相处,他也只跟她说了这么两个字,却令她有种被看重被关爱的感觉。 这种感觉,是她鲜少体会到的。 他这么好,她也想事事配得上,不愿在这种事上有纰漏。 br />想了想,她忍着羞臊故作镇定吩咐: "凝霜,之前嬷嬷给的小册子放哪了?你快找出来。"她决定了,再仔细观摩观摩。 第70章 第一世(四) 这边,阿黎躲在帐内观摩小册子,那厢容辞得知此事,差点没把酒喷出来。 他表情错愕了一瞬,又不动声色恢复平静。旁人见了,问: "何事令容世子变色?""没事。"容辞缓缓道,继续与其吃酒。 天黑后,容辞应酬完宾客总算得了闲,便回了后院。 此时,阿黎已经从净室沐浴结束,凝霜正在给她擦头发。听到外头婢女们请安的声音,阿黎顿时僵住。 凝霜也停下来,悄悄问: "姑娘,您可准备好了?" 指的是今晚洞房,凝霜没嫁过人也不知洞房是怎么回事,但清楚今晚对于一个女子来说极其重要,不然她们姑娘这般内敛的人也不会临时抱佛脚了。 阿黎心口扑通扑通跳,连头发丝都是紧张的。因着观摩了近一个时辰的小册子,此时稍稍有底气。 她努力咽了咽喉咙,强行镇定道:“嗯,我能行的。” 凝霜被她这副如临大敌的模样弄得也有些紧张,赶忙帮她擦干头发后,就将帕子收起来。这时,门被打开,容辞一身大红喜袍站在那。烛火融融,四目相对。 一个闲适从容,一个悲壮庄严。 因着阿黎实在紧张,都未曾发现容辞眼里闪过些促狭的光。她见他进门,忙站起来行礼: "容……容世子。" 阿黎低头咬唇,对于这个称呼感到羞耻。她清楚她该喊夫君,原本也训练了许久来着,但此刻这个称呼仿佛有千斤重,怎么都喊不出口。 容辞没说话,缓步朝她走来,在她跟前停下。 他身上带着淡淡酒气,目光轻柔地落在她头顶。阿黎被他看得快冒烟了,越发地窘促起来。 过了会,也不知是多久,直到阿黎的耳朵肉眼可见地发红,容辞才放过她,开口说话。"用过膳了?"他问。 "嗯。"阿黎应声。 停了下,容辞温声道: “先等着,我去沐浴。” ……先等着。 阿黎脸颊刷地红起来,又羞又臊,还有点心虚。 她怎么觉得这话有些别的意味?结合此前她看小册子的事,像是在笑话她心急似的。 />是以,阿黎脑子一抽,掩饰般地回了句: “我不急的,你慢慢洗。”@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 城 此话一出,将室内的婢女们闹得忍俊不禁,但因容辞在,众人不敢笑出声憋得辛苦。倒是容辞,表情愣了愣,轻哂。 等容辞进净室后,阿黎在外间的椅子坐下来,呆呆地盯着大红喜烛,想死的心都有了。 她怎么就说了那么句话? 这可是一个矜持端庄的姑娘家说出来的?她不知道旁人成亲之夜是什么样的,又该怎么相处,却清楚决计没她这么冒失蠢笨的。 阿黎后悔得很。 就这么地,时间在懊恼和叹息中度过,约莫过了两刻钟,容辞沐浴出来。 他已经换下大红喜服,着了件白色中衣,额边的发丝微湿,看着没那么清冷,反而有些平易近人。 他走到月门处看了眼,见阿黎坐在外间,忖了忖,走出来坐在她对面。阿黎正色端坐,宛若个乖巧听话的小妻子。 容辞却慵懒地靠着,许是酒吃多了头昏的缘故,他一只手慢条斯理地揉额头。他开口问:“可还习惯?” 这话很是家常,一下子令阿黎的忐忑消失了许多。 她奇异地平静下来,顺着他的话回道: “嗯,府上下人们伺候得顺心,长辈们也极好。”“离了襄阳侯府,以后这里就是你的家,你只管当在自己家中一样。” 阿黎诧异容辞居然说出这样的话,倒一点也不像传言中“待人清冷”的容世子。她点头: “知道的,多谢……夫君。” 这声“夫君”极轻,她低头轻声细语地喊,却不知道对面的人唇角浅浅地勾了勾。忽地,阿黎想起一事,她道:“有件事,我需向夫君道歉。” “何事?” "数月前夫君救了我,我却谎称远房表妹欺瞒,实在惭愧。" 这话说出来,一下子令阿黎变得轻松,之前耿耿于怀满腹纠结的事,此刻发现开口并不难。 容辞道: “无碍,况且我没对你坦白身份,也算是欺瞒了你,我们当扯平了。” 这哪能算扯平呢?分明是她先入为主,容辞不好揭穿她才如此,眼下他这么说无非是在安抚她,让她心里好受些。 他这般处处 体贴周到,实在熨帖人心,阿黎对这个夫君更加满意欢喜。 她想,她运气真好,嫁了这么好的男人! 如此一来,她今晚更不能拖后腿了,一定要将洞房过得圆圆满满,这辈子与他顺顺利利。下定决心,阿黎袖中暗暗攥拳鼓劲。 "夫君,”她抬眼,鼓起勇气道: “我们安置吧。"话落,对面坐着的人动作顿了顿,哭笑不得。 这一夜,洞房自是圆满的,只是叫阿黎后悔的是,她看了那么久的小册子,居然完全派不上用场。 因为在床第中,容辞占据主导地位,她迷迷糊糊羞羞答答地任他摆弄竟是什么都忘了个干净。一夜缠绵,两人关系更近了些。 容辞似乎对她也颇是满意,次日醒来欲主动抱她下床洗漱,可阿黎岂能让他做这个? 她嫁过来便是服侍夫君的,怎敢让夫君服侍她?当即拒绝容辞,小声说:“夫君,如此不合规矩。" 容辞动作顿了下,点头: "好。" 他兀自起身去盆架旁洗脸,而阿黎站在柜前由婢女穿衣。 凝霜见容辞换衣裳出了内室便悄悄对阿黎道: “姑娘,你适才为何拒绝姑爷,夫妻闺房乐趣还讲究什么合不合规矩?姑爷这是在疼姑娘呢。" 阿黎望着镜中脸色红润的小妇人,咬了咬唇:“我嫁来睿王府作新妇,就该有新妇端庄贤淑的样子,若是与夫君在房中放肆被婆母知道了,成何体统?" 凝霜张了张口,到底也不再说什么。 襄阳侯府是个知礼的人家,从小教导子女们知礼守德。她们姑娘深深清楚只要懂礼乖巧,就会得长辈们喜欢。这么多年就是这样过来的,这谨小慎微的性子还是改变不了。 可也不知这样的性子是好还是不好,长辈们自然是喜欢乖巧懂事之人,可观适才姑爷的面色,似乎有些遗憾。 容辞很忙,成婚后也如此。带阿黎跟长辈们敬茶后,当天下午他就出门了。 不知去办什么事,夜里也没回来。 阿黎独守空房一夜,次日睿王妃过来安慰。 她说: “容辞也真是的,你才嫁过来他也不多陪陪你。他昨日原本想早归,但兴许是有事耽搁了,后来派人传口信回来,你昨夜 睡得早我也没让人打搅你。你别多心,他这人素来就忙,往后日子长了你就知道了。" 阿黎点头,笑着回道:“娘说的哪里话?夫君不比旁人,咱们家大业大,夫君作为世子肩上责任自然比旁人重,儿媳又岂会不理解?" 得她这么句话,睿王妃满意,拍拍她的肩夸道: “就知道你是个好的。”阿黎恭送婆母离开,继续坐下来看书,却悄悄掩藏眸子里的黯然。 第二天,容辞仍然没回来。 不过这两天阿黎隐隐听说京城暗暗流传一些谶言。月初,皇宫后妃接连诞下两个孩子都是女嗣,至此宫里已经有九位公主了。而宫里净是公主却无皇子,实在是件怪事。便有人联想起数月前皇上在南延寺祈子时突然走水,彼时就有人私下说皇上无德,佛祖不佑。 如今这话随着宫妃接连生下两个女嗣传得越来越广,短短数日,竟是街头巷尾都知道了。这两天外头乱哄哄的,顺天府正在捉拿传谣之人。 听说这事时,阿黎正在用晚膳。 过了会,她抬眼看了看天色,夜幕渐渐落下来,兴许容辞今夜也回不来了。新婚丈夫连着两日未回,任哪个新嫁娘都难以接受,阿黎也是如此。她暗暗叹了口气,也没什么心思用膳了,草草喝了碗粥后便打算洗漱歇息。婢女端水进来,铜盆边上还贴着蓄字。 她盯着那耀眼的红愣愣伸出手,下一刻却倏地收回。这动作有些大,凝霜也听见了,忙问:“姑娘,怎么了?” 阿黎道: “水有些烫。” 凝霜走过来,探了探水温,确实有些烫。 她问: "为何端这么烫的水进来?" 端盆进来的是个约莫十六七的婢女,这婢女是新婚时婆子一道带来的,说是原先世子身边伺候的都是小厮没有婢女,而阿黎带来的婢女只有四个,王妃怕她不够使唤便从别处调一些来。 调来的这十几个婢女中,要数这个叫茕兰的长得最好看,可也最是脾气大。 她这会儿见阿黎嫌弃水烫,撇嘴说: “世子妃,府上向来是这个水温,奴婢可没弄岔。”居然还顶嘴,凝霜沉脸正要训斥,就被阿黎拦下。 "凝霜,想必她不是故意的。”阿黎转头吩咐茕兰:“去把水兑凉些再端来。" 茕兰不 情不愿地去了,出门后,嘀咕了句: “我伺候侧妃多年一直是这么个水温,怎么侯府来的姑娘比王府的侧妃还金贵?" 这声音不大不小,刚好阿黎和凝霜听得清清楚楚。凝霜气得面色发白,却不得不忍下来。 一来,她们初来睿王府人生地不熟。二来,茕兰是侧妃院里拨过来的,若训斥了就相当于打侧妃的脸,平白给她们姑娘在王府树敌。 可任由这些人奴大欺主么? 她们姑娘好歹是襄阳侯府出来的人,如今来了睿王府不只是世子妃的身份,一言一行也更代表着襄阳侯府的脸面。 "姑娘,”她说:"不若回头跟世子说一声,将这婢女打发了吧。日子久了,她指不定要弄出是非来。" 阿黎怯怯低头: “可我才来王府,不宜提这种事,还是等过些时日吧。”凝霜望着她,心下无奈叹息。 容辞是在第三天早上归来的,确切地说是凌晨鸡鸣之时。 他风尘仆仆,衣袍上还有些褶皱,也不知去做了什么,整个人略显疲惫。 不过一进门,他就让人把院子里伺候的婢女和婆子们都关了起来,然后才去书房梳洗。阿黎醒来后得知容辞回来,心里高兴,忙问: "他何时来的?" 凝霜也高兴: "寅时就回了,而且还命人准备了马车和礼品,想必是特地赶来陪姑娘归宁的。"听了这话,阿黎长长舒了口气,她还真以为他忘了。 随即又发现今日院子里有些安静,她奇怪: “王府的下人呢?怎么就只你们几个?”凝霜正在整理东西,闻言,她悄悄道:"姑娘,她们都被世子关起来了。" "关起来了?为何?" 话才问出,外头就来了个嬷嬷。她讪讪地走到廊下: “世子妃起了?老奴还以为来早了,没想到正赶上。" 阿黎认出来这位嬷嬷是侧妃身边的人,她立马起身相迎。 "杜嬷嬷怎么来了?" "侧妃得知世子妃今日归宁,便让老奴来给姑娘添些礼。"她指着后头的一箱子绫罗绸缎说:"虽说襄阳侯府不缺这些,可总归是侧妃的一点心意,还请世子妃莫嫌弃。" ; 阿黎有些懵,她跟侧妃没什么交情。认真算起来,王妃才是她的婆母,归宁的礼当由王妃筹备,与侧妃是不相干的。 而接下来嬷嬷的话让阿黎更懵了。 杜嬷嬷说:“老奴这趟来,还有句侧妃的话传达。原本拨人过来服侍是一腔好意,也是想跟世子妃结个善缘。哪曾想那茕兰不知好歹,在侧妃那得了些宠就敢在世子妃面前放肆。侧妃说了,茕兰既然送来了您这,以后就是您的婢女,无论是责罚还是发卖也由您说了算,不必顾忌侧妃的面子。" 说完这些,杜嬷嬷带人离去。阿黎不解:“这话是何意?”凝霜道: "想必是来赔礼道歉的。" 她说: “世子一来就把院子里的人关起来,茕兰更是当众被打板子发卖出府,侧妃那边估计是听到了风声。" 阿黎这才恍然,难怪院子里变得安静,原来如此。“可是……他是怎么知道的?”怎么知道茕兰对她不敬? “姑娘,这是世子的地盘,您又是他新娶的世子妃,怎么会不知道呢?”凝霜说。闻言,阿黎露出笑来。这两天的酸楚和委屈,渐渐化成了甜蜜和欢喜。"世子在何处?"她说: "想必还未用早膳,你去问问若是得空……"话才说完,就见容辞的身影出现在院门处。 阿黎站在屋内,两人隔着敞开的房门,隔着宽宽的庭院,对望。晨曦落在他的身上,照得他越发俊朗。 阿黎心想,这是她的夫君啊,长得真好看。 第71章 第一世(五) “夫君。”阿黎唤出声。 她迎出门,脚步不自觉地加快,这一刻竟发觉自己十分想念他。容辞正欲抬脚,却停下,等她过来。两日不见,他有点想她。 回城的路上听侍卫禀报府里的事,当得知有奴仆对她不敬她暗自难过时,隐隐不悦。 是以才入府就将那些恶仆收拾了。 他认为处置恶仆是为整顿家规。眼下正是局势紧张之时,府上不能乱,若是侧妃有怨言,回头让父亲去说就是。 这种小事原本不必急于一时,至少用不着他才入府就操办,但他当时就下令这么做了。 此时想起来,不难发觉他有些急切,而令他急切的人正是眼前的女子。才短短两日而已。 又或许,从很早开始就在意了? 定亲之前,他派人打探过襄阳侯府四姑娘,清楚她的过去,她的成长,以及她的品行喜好。也许从那时候开始,就已经渐渐入心。 "夫君用膳了吗?" 她声音轻柔软绵,拉回容辞的思绪。容辞摇头: “还未,你用过了?”阿黎笑起来: “我也还未。” 她其实有意等他过来用膳,但这种话自然不好说出口,于是道: "既如此,妾身陪夫君一同用膳吧。 容辞点头,这才动身往屋里走。 容辞一大早罚了院子里的婢女,这事才一个早膳的工夫就传遍了府邸。对于此举王妃不置一词,王爷也并未说什么,侧妃更没说什么,反而还给世子妃添了回门礼。 众人才明白过来,世子有意给新进门的世子妃做脸,清清楚楚地告诉所有人,这是他娶进门的人,容不得旁人欺负。 才半个早上,阿黎就察觉府中下人们看她的眼神变得恭敬,她清楚这里头是容辞的功劳。因此上马车后,迟疑片刻,她开口道: "夫君,多谢。" 容辞正在看邸报,闻声掀眼: “谢什么?”“自然是谢夫君站在我这边。”阿黎抿唇笑。 容辞瞥了她一会,道: “我们是夫妻,不站你这边站哪去?”阿黎一愣,恍然大悟了些事。 是啊,她只想着自己是新嫁过来的媳妇,想着不能在婆家惹麻烦,却独独没想到她跟容辞是夫妻了。夫妻一体 ,那些人不敬她便也是不敬他。 她为了不惹麻烦处处忍让,熟不知却在作践自己夫君的脸面。想通此事,阿黎笑起来: “嗯,我知道了。” 归宁回来,阿黎开始了一个新妇的生活。 起初她无头苍蝇似的过了些日子,不知如何当一个世子妃,当一个睿王府的儿媳。后来睿王妃喊她去正院教她打理府上中馈,这时候,阿黎才真正安定了心。 有事做,她不再显得游手好闲格格不入,也渐渐地融入睿王府生活,成为其中一员。 她变得忙起来,每日早起送容辞出门后,自己便去正院跟王妃学习。她学得认真,事无巨细,王妃对她很满意,陆陆续续交了许多事给她打理。 这么一来,阿黎几乎跟容辞一样每日早出晚归。有时候容辞下职回来得早,在屋里没发现她只要去正院走一遭就能瞧见了。 阿黎心中愧疚,服侍夫君是她的本分,她却只顾着忙中馈而忽视了他。是以每每夜里夫妻行房时她都温顺迎合,她清楚容辞喜欢这种事,平日他再晚再累,但凡上了榻就要折腾一番。 容辞显然很满意她的温顺乖巧,有时结束后,他会继续埋在里头温存一会,兴致好地跟她说说话。 这个时候也成了两人难得的谈心时刻。 阿黎也很享受,安安静静地听他说,然后窝在他怀中睡去。 日子就这么不慌不忙平平淡淡地过着,不知不觉,就到了阿黎嫁进王府的第一个新年。过年一直是她期待的事,在新的环境过年期待便又多了几分。只不过到年关时,王妃感染风寒身子不适,筹备新年的事便落到侧妃和她的身上。 所幸这小半年来她跟在王妃身边打理中馈,许多事有了点经验。事事跟侧妃商量,遇到难以抉择的便去请教王妃。 如此这般,手忙脚乱地到了除夕。 睿王府人口并不多,王妃膝下就容辞一个儿子,侧妃倒是生了两个,另外还有一个妾室生的女儿容瑛从小养在王妃身边,再加上阿黎这个新嫁过来的媳妇,加起来拢共八人。 除夕宴,容辞匆匆赶回来。今天下雪,他身上大氅还残留了些雪花。解开大氅递给小厮后,就在阿黎的身边坐下来。 一家八口人围坐一桌,除夕晚宴其乐融融。 晚膳后便是守岁,因担心守岁无聊 ,阿黎精心准备了些娱乐。便也是从外头请了几个唱戏的入府,特地命他们排了些喜庆有趣的戏。 这是阿黎最期待的时候,她一早就想好了除夕守岁时跟容辞一起听戏。毕竟两人成亲以来各忙各的,难得有机会坐下来吃茶娱乐。 只是,当她满怀期待地筹备好后,容辞又离开了。 王妃拍了拍她的手,安抚: “容辞素来是个不得闲的,不必管他,咱们自己听戏吃茶。”阿黎乖巧应声,目送容辞消失在风雪门角处,有些遗憾。 这是她跟他过的第一个年呢。 不过她清楚容辞非池中之物,他是个有本事肯上进的人,出门在外人人皆夸她嫁了个能干的夫君。 作为贤内助,她合该理解他。 只不过这夜,她精心安排的戏没怎么听,新年到时,看了会烟火觉得寡味便独自回屋了。回屋后,睡不着,燃着灯坐在窗下看书。 等他回来。 容辞是大年初一下午未时回来的,回到府上时,阿黎在正院侍疾。 今早王妃起床时觉得头疼,便请了回大夫,大夫开方子配了些药吃。阿黎为人媳妇自然不好躲懒,尽管王妃得的是寻常的风寒热症,她还是得去看看。 正巧撞上婢女给端药进屋,她便主动接过来。 王妃喜欢她懂事孝顺,越看这个儿媳妇越是满意。瞧见她眼下乌青,神情有些疲顿,便道: “阿黎回去歇息吧,这些小事让下人们来做。" "儿媳无碍的。”阿黎说: “左右回去也没事,该忙的年前就已经忙完了。" 王妃便没再劝,想到一事,她说: “后天便要回侯府,礼品可备好了?库里有的是东西你只管去挑,回头列个单子……" 话没说完,就听婢女禀报容辞来了。 阿黎转头,见容辞一脸风霜地进门,还带来一阵寒气。 他先是看了阿黎一眼,然后才对睿王妃道: “听说母亲早上请大夫了?”王妃笑道: "不是什么严重的病,昨日睡得晚所以头疼。" "对了,”她说:“你昨日去哪了?也不差人回来说一声,害得阿黎自己守岁不说,还等了你一宿。" 阿黎诧异,不想这种小事 王妃也清楚。 随即察觉头顶落了道视线,清楚是容辞的,也没敢抬眼看他。也不知为了掩饰什么,她道: “也没等一宿,我只是睡不着。”容辞回来,王妃怜他辛苦便催两人赶忙回去。出正院后,阿黎默默跟在容辞身后。 她兀自想着心事没注意前头,容辞何时停下的都不知道,她差点撞上去。还是容辞抬手扶住她肩。 "想什么?"他问。 阿黎摇头: “夫君,我们快些回吧,这会儿雪大。”她倒是有伞,可容辞没有。却不料,容辞接过她的伞,与她并肩走。 "为何睡不着?" "嗯?"阿黎抬眼,不知他怎么突然问这话。容辞眸子深邃: "等我一宿了?" “并未,”阿黎道: "妾身只是睡不着。""为何睡不着?"话又问回来。 “兴许….…不习惯。” 这理由蹩脚得很,她都嫁进来这么久了又怎么会不习惯。这么一回答,反倒是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意思。 阿黎有些疲惫,怕脸上神色掩饰不好暴露,索性低头。 但下一刻,她的手被他牵起。 尽管他身上风雪寒凉,可掌心火热,烫得阿黎的心也是热的。 "抱歉。"他说。 "夫君为何要道歉?" 容辞道: “你嫁给我,我却只顾着忙没能好好陪你。”雪如柳絮从他身后落下,衬得他眉眼柔和。 这一刻,像是有冰雪融化。得他温柔地说这么句话,阿黎觉得那些忙碌和忍耐都值得。她仰脸笑起来: "夫君这是什么话?我们夫妻一体,你在外辛苦奔前程,我岂会怨你?"容辞望着她,也缓缓露出笑。掌下,将她柔嫩的手握紧了些。 第72章 第一世(六) 容辞回来后,像是突然闲了下来。阿黎陪他用完膳,他没急着去书房,倒是饶有兴致地跟她一起在园子里逛了逛。 不过眼下是冬季,园子里的花已经凋零没什么景致好看,两人沿着游廊走了一圈后坐在亭中赏雪。容辞赏雪,阿黎悄悄赏他。 男子胡须长得快,才一夜没见,他下巴处就冒出了许多胡渣,配着他眼下的淡淡乌青,面容显得有些疲惫。 忖了忖,阿黎问: “夫君是不是很辛苦?”容辞的视线从纷飞的白雪中收回: "什么?"“我观夫君像是很累,外头的事棘手吗?” 容辞静默看她,他似乎从未好生打量过他的妻子。 她今年十七,却长着一双不谙世事的脸和清纯的眸子。皮肤干净白皙,五官秀丽精巧,因着成了妇人,眼尾眉梢又带着些娇柔的媚。 她鲜少在他面前主动说话,除了每回他归家时,那声缠绵的“夫君”略显主动,平时几乎是他问什么便开口答什么。 倒不想,她今日问他“是不是辛苦。”容辞深邃的眸子渐渐软和: "有点棘手。" 睿王府跟天家的对峙已经摆到了明面,他所绸缪的也开始慢慢收网。只不过,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 但这些没必要跟她一个妇人家说,免得徒增忧虑。默了片刻,他道: "不过不碍事,我应付得来。"阿黎点头,不知为何,总觉得他今日的目光格外温柔。她不好意思。 “昨夜……我也想你。”他闻声说。 这话令阿黎耳热,夫妻俩旖旎的话不是没说过。以往行房结束后,他偶尔也会说一些“夫人很好”、 “我喜欢你适才的样子”之类的情话。 只是,今日大白天的,她突然说出来有些难适应。阿黎越发地低下头,不知如何接话。容辞盯着她,问: “可困?” 月 “嗯?”他前言后语些许莫名,阿黎不解。 容辞起身走过来,然后将她打横抱起: “我也困,陪我睡一会。” 世子和世子妃亲密,廊下候着的婢女们纷纷垂眼不敢看。而阿黎,被容辞大刺刺抱进屋子,整个人红得跟煮熟的虾子一样。 这一觉到底也没能睡安稳。 容辞将她放上榻后, 慢条斯理地把她剥了个干净。昏暗的帷幔内,他像个耐心的猎人,戏弄他的猎物。 阿黎乖乖巧巧,也不挣扎。 她视线迷蒙地望着床帐。 两人新婚后用的东西大多都是红色的,连床帐也是。水红的纱幔上绣着大红鸳鸯,并蒂莲花配衬,栩栩如生。 阿黎搭在他脖颈上的手,难耐地抚摸上他的头发。 他发丝漆黑光滑,往上是冰冷的玉冠,跟他整个人一样清清冷冷。可如此清冷的人却对她坏得很,偏偏还要问她喜不喜欢。 阿黎咬唇,不愿说话。 过了会,他指尖轻轻划了划,再拿出来时,上头润亮湿漉。容辞勾唇: “看来你极喜欢。”他本是俊朗温润的模样,此刻却透着些孟浪。阿黎别过脸,不敢看。 外头仍旧下着雪,屋子里暖意融融。阿黎也不知被容辞摆弄了多久,她扶着栏杆,却听见庭院里传来些声音。 应该是西院来人了。 “世子妃可在?” "在是在,不过眼下正忙着。""忙什么?若方便还请通报一声,侧妃那有件事想请世子妃商讨一二。" 婢女难为情得很,低声道: “兴许不大方便,世子妃跟世子爷正在歇息呢。” “这个时候?”那人看了看天色,想说已经过了午时未免歇得不是时候。但随即想到什么,她又立即闭嘴了。 她朝正屋看了眼,房门掩得紧紧的,顿时明白过来。一脸了然地笑了笑,然后道: “我知道了,晚些再来请世子妃。" 因着外头寂静,阿黎听得一清二楚,她咬着唇不敢发出声音浑身紧张得不行。 她这一紧张,倒把容辞弄得直抽气,等人走后,越加发起狂来。 最后,阿黎也不知是何时睡过去的,但醒来时外头天黑,已是傍晚。 醒来后,容辞已经不在,听婢女说他去书房了。 阿黎点头,草草洗漱后,问: "今日可是侧妃那来人了?" 婢女回道: “正是,也不知是何事,来了两回,见世子妃还在睡就回去了。” > 婢女又道: “侧妃那边说了,事情不急,明日去商讨也行。” 这会儿已是天黑,且按惯例睿王今日会歇在侧妃那里,阿黎当然不会去打扰。 她从抽屉里取了份单子来看,然后问: “我上午做的那些饼可晾好了?” 明日大年初三,按习俗是出嫁女归宁回娘家之日,出嫁女要做饼回去分与四邻们讨个吉利。 她期盼明天回襄阳侯府,早早就起来做饼,还用了许多馅料,是爹爹和祖母都爱吃的口味。 她看了会礼单,正欲起身去请容辞回屋用膳,那厢婢女就递了封信进来。 "世子妃,这是襄阳侯府派人送来的。"婢女道。 阿黎接过,一目十行看完,脸上的笑渐渐淡下去。 “世子妃,”凝霜问: “发生何事了?” 阿黎摇头,吩咐:“把花厅里那两箱子礼拿出来放回库中吧。” "为何?明日不回去了?" 阿黎没解释,继续道: “早上做的那些饼也给院子里的人分一分,做了许多,不吃怪可惜的。”她不肯说,凝霜便不好再多问,叹了口气后安静出门。 大年初三,阿黎照常起了个大早,去正院给王妃请安后就往侧妃院里去。容辞练剑回来没见着阿黎,问: "世子妃人呢?"婢女说: “去西院见侧妃了,许是在商量事。” 容辞见她们手中各自拿着饼,认出是阿黎昨日所准备的,又见凝霜领着两个婆子在花厅规整回门礼,心下了然。 但他没多问,沐浴过后见阿黎还没回,便去了书房。阿黎是午时回来的,侧妃寻她也不是什么大事,而是商量上元灯节王府展灯的事。 每年上元节有些地位的人家都会做许多精致的花灯拿出去供百姓们观赏,王府每年都如此。不过今年不用重新做,因为去年还剩许多花灯,是以侧妃将事情交给她,让她自行准备。 阿黎心里头有事,坐在屋子里边看账册边思索,连容辞何时进门的都不知道。发觉身前落下道阴影,阿黎抬头,见容辞站在一旁。 “夫君。”她起身。 "今日归宁,你为何不回去?" "不回了。”阿黎 笑着说: “母亲身子不好,且年节事多,还是留下来为好。"若是这个原因,又何必早早做那些饼,早早准备回门礼呢?她不愿说,容辞也不戳穿。 昨日得知戚婉月离京了,也不知跟宋组白闹了什么事,她前脚离京,宋组白后脚也收拾行囊追过去。 想来她不回去该是这个原因,宋家二房没人,回去反倒冷冷清清。 "夫君今日不忙吗?"阿黎问。 她发觉容辞这两天似乎很闲,不见出门,成天待家里,倒令她不大习惯了。容辞见她闷闷不乐,夺过她手中的账本,合上。 "别忙了,难得今天雪停,我带你去赏梅如何?" 阿黎怔怔看他,竟不知一心忙政务的容辞居然还有这种雅兴。容辞勾唇: “看什么?不想去。” "不,我想!"像怕他反悔似的,阿黎忙转身进内室: “夫君稍等,我去换身衣裳。”她一时高兴,竟是连“妾身”都忘了称呼。 容辞在府上待了两天后,又开始忙起来。这一忙连着好几天都没见他身影,一度令阿黎怀疑他那两天是故意待在府上陪她的。 不过,容辞忙,阿黎也忙。大年初三后,便是各家妯娌们互相拜年送礼的时候了。 往回这些事由王妃操持,今年也不知是不是王妃有意考验她,分明病好了许多却仍旧将所有事交给她去做。是以,这些人情赶礼便尽数落在了阿黎的头上。 阿黎忙着应付各府邸亲戚都来不及,也没心思去想容辞多久没回了。这般,两人陆陆续续地忙到了上元节,才总算松了口气。只不过,上元节这日,容辞没回府中。 阿黎原本还想着跟他一同去看烟花的,不过看来是没可能了。 她有些失落,晚膳后容瑛央着王妃出门看烟花,王妃问她要不要去。阿黎摇头: “母亲和小姑去吧,儿媳不大爱这些热闹。" 在众人印象中阿黎话少,喜静,王妃以为她不喜外边人来人往的喧嚣,便也没坚持。 "也好,这个年你辛苦了,若是容辞在倒还好让容辞陪你,不过他今日忙,你在家中歇息吧。"阿黎点头,独自回了屋子。 正想洗漱早早睡去,不曾想婢女欢喜地进来道: “世子妃快收拾收拾,世 子派人来接您了。” 阿黎一愣: "世子?" "对呀,今天是上元节,花灯燃到天亮,御街还有杂耍看呢。世子没回来,但派人来接你,应该是等着了。" 阿黎最是容易满足,前一刻还极其失落,这一刻就像吃了蜜糖似的,又甜又高兴。 她当即跑进内室,换了身好看的衣裙,还抹了胭脂,明艳欢快地出门了。 容辞派贴身侍卫过来接她,坐的正是他专用的马车。 一路期盼地到了醉香楼,又有个侍卫过来: "世子妃请随属下上楼。" "世子已经等许久了?"阿黎问。 侍卫道: “世子爷还在忙,命属下先护好世子妃,待他忙完就过来。”“哦。”阿黎虽有些遗憾,但依旧不掩兴奋。 她说自己不喜热闹,其实并非不喜热闹,只是小时候鲜少出门。 小时候,宋组白常年忙,等她长大后却也不好跟他出门了。而府上二堂哥有了心爱的姑娘,自然每回都是约姑娘去的,三姐姐是个冷清不爱理人的性子,跟她玩不到一块去。 是以,逢年过节阿黎都只听个热闹,几乎没机会出来玩。她原本以为今日也会如此,可没想到容辞派人来接她了。 阿黎很高兴,很高兴。 她欢喜地随侍卫进了雅间,雅间里已经摆了许多瓜果点心。 "世子妃,”侍卫说: “一会游龙灯会经过这里,世子妃可在窗边看。"“好。”阿黎点头,待侍卫出门后,她迫不及待走去窗边打开窗户。 一股寒风灌进来,她并不觉得冷,反而因着今晚与容辞相约心头火热。 她在窗边望向街道,四处张灯结彩繁荣美好。街上小孩们嬉闹,摊主殷勤叫卖,还有锣鼓丝竹此起彼伏,热闹得很。 她静静看着,过了会,旁边雅间的窗户也打开,有人探出头来。 那人视线一转,瞧见她眉头蹙了蹙。 "你是?" 阿黎循声转头,见是个约莫十六七的少女。她着了身水红小袄,披着白玉紫金斗篷,头上发饰精致奢华,一看便是出自哪个贵人家。 少女审视地看着阿黎,目光中带着点高高在上的意味。 见阿黎迟迟未回话,她身边的婢女颐指气使地开口: “哪家的小姐竟如此不知礼数?郡主问你话呢!" 郡主? 京城倒是有几个郡主,只不过年纪对不上。 阿黎飞快回想了下,忆起年初时王妃曾说俪阳长公主带着女儿玉敏郡主从南陵来京过年。想来这位应该是玉敏郡主了。 阿黎对她颔首招呼: "原来是玉敏郡主。" 本是客气有礼的举动,熟料对方彻底不满意了。那婢女训斥: “大胆,明知是郡主却还不行礼?" 这话实在霸道,且不说隔着窗户不好行礼。再说了,她如今是睿王府的世子妃,说起来也是这位玉敏郡主的表嫂。 哪有嫂嫂给小姑行礼的? 不过,转念一想,对方并不知自己的身份,不然适才也不会误称她是“哪家小姐”。阿黎道: “说起来,咱们也是亲戚。” 那婢女一愣,像是想起什么,在玉敏郡主耳边嘀咕了两句。随后,玉敏郡主看她的眼神变了几变,面色也变了几变。 “你就是容表哥新娶的世子妃?”她心思复杂了会,最后扯出个笑: “原来是表嫂嫂啊,失敬了。" 这时,房中像是有人喊她,玉敏郡主应了声,正欲离去又停下。她问阿黎: “表嫂嫂,容表哥可在?”“他还有事,晚些才能过来。”阿黎说。 听了这话,玉敏郡主脸上的笑又多了几分,只是笑得有些不怀好意: “既如此,表嫂嫂不妨过来与我们玩乐玩乐,不然干等着多无聊啊。" 阿黎开口欲拒绝,那厢玉敏郡自作主张对婢女说: “快去请世子妃过来。”无法,阿黎只好出门,去隔壁雅间。 玉敏郡主虽才来京城,可京城里想巴结她的贵女很多。是以,这日相约了五六个贵女坐在这热 闹。 见她来,那些人的表情跟玉敏郡主此前的一样,皆是复杂了会,随后勉强扯出个笑。连起身对她行礼,也显得有点敷衍。 这些人为何如此,阿黎当然明白。此前襄阳侯府跟睿王府定亲后,她偶尔随三婶母出门吃茶,收到的就是这种嫉妒又不屑的目光。 >她有些后悔进门了。 众人围坐下来,有人提议: "龙灯还未来,不如我们先玩击鼓传花的游戏如何?""怎么个规矩?" "谁接了花,谁就作诗一首,或填词一首也行。"“若是作不出来呢?” “那就罚吃酒。” 有人看向阿黎,问: “传言世子才貌无双学识了得,想必世子妃也如此吧?”阿黎抿了抿唇,不知如何回这话。 容世子才高八斗不假,可她…作些小诗还好,若是拿出来展示就不够看了。另一人接话道: "这还用问?容世子才学过人,娶的夫人自然也不差的。" 这些人像是有意试探阿黎的深浅,又或许是出于嫉妒想找补,特地将她抬得高高的。阿黎骑虎难下,也没勇气起身出门,只得生生应下。 只是她不知,今日这些贵女有备而来,早早就清楚娱乐节目是以准备充足。作诗填词信手拈来,可到了阿黎这,就显得窘蹙了。 在作了两首诗后,贵女们讳莫如深的眼神令阿黎如芒在背。也令她一直以来刻意隐藏的、不愿被人瞧见的心思再次浮动。 人人都说容世子风姿卓绝,却娶宋家的四姑娘为妻,她到底有什么好? 是啊,阿黎起初也这么疑惑过,她到底有什么好? 跟容辞夫妻这么久,她越发地感到自己跟容辞的差距。他样样都好,可她连看账都错漏频频,要花费比旁人许多倍的努力才勉强胜任。 在容辞面前,她是自卑的,是胆怯的,是惶惶不可安的。但她不愿表露,小心翼翼地掩藏这些情绪。 她安抚自己,现在配不上无碍,她会努力,努力让自己配得上。 可今时今日,才发现,那些自我安抚其实是自欺欺人。 你看,旁人的眼神便告知了一切。 这些贵女们脸上明晃晃地含着费解——容世子那样好的人为何娶了这么个才学平庸的?阿黎努力维持作为睿王府世子妃的得体仪态,实则坐如针毡。 窗外喧嚣,到处繁华热闹,阿黎却觉得孤寂,仿佛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起来。“表嫂嫂怎么了?看着脸色不大好啊。”这时,玉敏郡主刻意出声。 她今日作诗得了彩头,心情极好,看阿黎的 眼神也变得友好了几分。 阿黎勉强笑了笑: "没什么,身子有些不适罢了。"她趁机起身: “郡主你们玩吧,我想回去歇息歇息。”“哦,"玉敏郡主懒懒地: “表嫂嫂慢走,我就不送了。”阿黎出门后,深呼吸一口冷空气,才舒服了些。 她回到雅间,推开门,却见容辞不知何时来的,坐在椅子上看邸报。听见动静,他抬眼: “回来了?玩得可还尽兴?”他气度芳华,星眸闪耀。阿黎望着他,像遥望一颗够不到的星辰。 全文完 见她些许愣怔,容辞问:"不认得了?"阿黎长睫动了动,走进去: "夫君何时到的?" 她没回他的话,且适才眼里刹那的难过瞒不过容辞的眼。 容辞道: “才来没多久,听说你在旁边跟玉敏郡主等人玩乐便没去打搅。”"怎么,玩得不高兴?" 阿黎摇头: "没有,只是与她们不大熟悉。" 她长年居家,确实鲜少出门,京中的贵女大多都没见过。 容辞点头,放下邸报: "若你喜欢,以后可在府上多设宴请她们来吃吃茶,也免得你无聊。"“妾身不无聊,”阿黎说: “妾身在家侍奉公婆,打理中馈,得闲会看书作画,一点也不无聊。”"真的?" “嗯。” “那为何闷闷不乐的样子?” 阿黎一慌,她已经竭力掩饰了,却还是被他看出来。 “没有闷闷不乐,只是不大习惯这么热闹。” 这是她常用的借口,但凡不愿去某个场合或不想做某些事,用这个借口旁人总是能相信。毕竟,在外人看来她就是这种不爱说话不喜吵闹的性子。 可容辞却不信。 他来时听侍卫说了,阿黎出门时抹了胭脂还换了好看的衣裳,就连到醉香楼时也是兴奋之色。此时却说不习惯这种热闹,自相矛盾。 他眸子若有所思片刻,淡淡勾唇: "想喝酒吗?" "嗯?" 容辞道: “醉香楼的紫竹酿很出名。”“可是,我们今日不是出来看花灯的吗?” "花灯不急,"容辞说: "今夜不禁宵,我陪你慢慢看。"他又道: "一会带你去街上走走,喝点酒暖身。""好,听夫君的。"阿黎应道。 容辞让人去温一壶紫竹酿,恰在这时,外头由远而近传来喧嚣。 婢女道: “世子,世子妃,是龙灯经过了。” 容辞问阿黎: “可要看?” 阿黎原本是期待龙灯的,可心情受扰。仿佛被人浇了盆水,连心都是湿漉 漉的,对什么都提不起兴致。 她可有可无点头,被容辞牵着走向窗边。 游龙远比想象的盛大,所过之处,还有富贵人家从楼上撒铜钱下来,引得下头的人一阵阵哄抢。容辞也准备了铜钱,婢女用漆红的木盘端了数百个铜钱过来。 他问: “可要试试?” 有钱人家给龙散钱讨吉利,没钱人家捡龙钱也是吉利。年年游龙灯皆如此,阿黎记得小时候父母还未和离时,也曾坐在父亲肩上撒铜钱。 她恍惚了会,见游龙快要经过,伸手抓了把铜钱往下头撒去。 铜钱都是包了锡箔纸的,洒在半空晶亮如流星,而落在地上哐哐地响。孩童们立即蹲下去找,好找得很,亮眼的反光的一块块圆圆的就是。 有大些的孩童仰头往她这边调皮地喊: "仙女娘娘,再撒些吧?" 阿黎多年不曾出来散钱,不知这两年孩童们为了讨得多一些钱都时兴喊这个。她脸颊一红,又抓了一把散下去。 许是孩子们的欢快感染了她,撒了两把铜钱后,她心情渐渐地松快起来。最后,一盘的铜钱全被她撒了出去,而容辞在一旁含笑看她。 游龙过去后,酒也温好了。 容辞似乎真的只是想给她暖身子,当即给阿黎倒了杯,让她饮。 阿黎也曾喝过酒,年节或是祖母寿辰时,堂哥们起哄一起敬酒,她便也跟着喝。只不过她喝的酒不烈,而且还有果香。但这个紫竹酿不一样,是蒸馏后放陈的烈酒。 烈酒入喉,辣得她小脸皱成一团。但过后,渐渐感到一股浓郁的清甜由喉间腾起,继而齿颊留香。 容辞问: "怎么样?可要再来一杯?" 阿黎端着酒杯,贪念那点回甘,索性又要了一杯。两杯酒下肚,浑身暖意融融。 "你不喝吗?"阿黎问。 容辞莞尔: “我不冷。” 阿黎看着还剩大半壶酒,顿觉可惜。容辞瞧见了,说: “你若喜欢,我让人带回去,你得空了可慢慢饮。" 阿黎摇头: “无缘无故我饮酒做什么?只是觉得为了暖身子剩满满一壶实在浪费。”忖了忖,容辞说: “也不浪费,回头赏了他们就是。”指的是那些 侍卫。 阿黎点头,这才跟着容辞出门。 元宵花灯自然离不开猜灯谜,从御街一路看来,几乎三步一扎堆,五步一大群,皆是围着猜灯谜的。 两人走了会,见前边围着许多人很是热闹,阿黎停下: “前头在做什么?” 正巧一人经过,笑着指引道: “前头也是猜灯谜,可他的灯跟别处不同。不仅制作精巧还有机扩,灯笼里走兽跳跃,灵鸟飞舞。只不过那人怪得很,不要金银不要财帛,只要人猜对两道谜题再答他一问即可。" 阿黎好奇: “那岂不是许多人都得了灯?” 那人听了这问,面上露出些古怪的笑,摆摆手走了。容辞问: “我们去看看?”阿黎点头,跟着他往人群里走。 因着这里的灯笼精巧,围观了许多人,等走到近前,便看见高台上盘腿坐着个人。他不停地在灯笼上作画,灯笼约莫巴掌大小,有鱼状、南瓜状、圆球状、方形、大肚扁口形。 这些是用来卖给小儿的。 一个小儿得了他最新画的灯笼,给钱后欢快地走了。 高台后挂着几盏耀眼的灯,之所以耀眼,正是因为灯制作得精致好看。灯面由琉璃镶成,琉璃颜色各异,在烛火下呈现斑斓光影。 仔细一瞧,还能瞧见里头的有东西舞动。居然是两只雀鸟,边旋转边扑闪翅膀,果真跟那人说的一样。 人们看得津津有味,却始终没人能拿走灯笼。 灯笼下方贴着张红纸,纸上写着两道谜题。阿黎认真看了会,心下暗暗琢磨竟是一头雾水。这时,另一头挤进来几个贵女,打前头的那人瞧见了她们。 "咦?容表哥?" 阿黎转头,玉敏郡主一行人也来了这里。许是见容辞在,几个贵女们倒不像是此前那般高贵模样,反而个个羞答答矜持温婉。 玉敏郡主走过来,笑容灿烂: “在这遇上容表哥实在太好了,我正有事求容表哥帮忙呢。” 玉敏郡主在宫里见过容辞,两人也算是打过照面。玉敏郡主在南陵时是少年才子们追捧的对象,入京后她自认为理当如此。 > 容辞并未说话,玉敏郡主却自来熟地指着高台上的花灯: “容表哥,我想要那盏花灯,可否请容表哥帮我解两道谜题?" 玉敏郡主在容辞面前这般娴熟自如地说话,还光明正大地请容辞帮忙,倒是羡慕了她身后的一众贵女。 她们自然也想请容辞帮忙,可她们没资格也没理由。 容辞顺着玉敏郡主指着的方向看了眼,也不知想到什么,他走过去。 红纸上就写着谜题,容辞看了会,径直走到一旁提笔解谜。 他这动静吸引了周围不少人张望,毕竟今晚亮灯以来还没有人能赢过一盏。 虽有解开了谜题的,可最后却答不出对方所问。有的答了问,对方却说答得不好。 总之,制灯的人怪得很,所以众人都想瞧瞧容辞会否顺利。 玉敏郡主心下欢喜,得意地看了眼阿黎,似乎在炫耀容辞为她解灯谜。 阿黎垂眼。 其实她也想要,但她从来不会向人开口讨,哪怕对方是她夫君。她头一回生出了些嫉妒,但更多的是落寞。 玉敏郡主身份尊贵,是京城拔尖的贵女,无论在哪都是众星捧月。倒是跟容辞一样,皆是耀眼的人物。 此刻,众人的目光都是落在容辞和玉敏郡主身上。一个风姿卓绝,一个高贵美丽,宛若戏本子上的槽郎谢女, 阿黎低着头,没去看容辞那边,兀自沉静在自己的思绪中。直到众人发出喝彩声,她才回神。 此时高台上那老人手提着琉璃花灯,正欲递给容辞,却在交给他时停了下。 他说: “老朽还有最后一问,倒也简单,谁都能答得出来。但老朽也不是谁人的答案都听得顺耳,公子的答案若是令老朽满意,这灯便赠与你。" 今晚也有人答过,可惜答案枯燥俗气,没能掌走灯。 围观的人以为是老人故意刁难,因此一片唏嘘。 “你若是不愿意增灯直说就是,哪有人答了题还得令你顺耳的?你若是一晚不顺耳,那你这猜谜送灯岂不是故意耍弄人?" 老人家没理,只看向容辞: “可要一试?” 容辞点头: “老人家请问。” "此问倒也 简单,"老人不甚在意地呷了口茶,然后问: "公子为何要这盏灯?"这问题实属过于简单了,简单到容辞都愣了下。那老人道: “我说了,谁人都能答得出来,但不是谁人的答案都令老朽满意。” 前面有几个答过,分明是个简单的问题,那些人却卖弄才学,净给他掉文袋子。有的赞美了一番工艺精巧媲美鲁班,有的将花灯比喻女子吟诗作对,有的更是将国泰民安盛世繁华都扯了出来。听得他实在寡味。 眼前这位年轻人衣着富贵,想着应该跟前头那几位差不离。 却不料,这人只沉吟片刻,诚实道: “并非我想要,而是我家夫人想要。”因为夫人喜欢,所以他来猜谜嬴灯。就这么个理由,多一个字都懒得编。其他人诡异地沉默了下,预感容辞答得过于简单,估计没戏。而老人却在这短暂的沉默中突然大笑起来。 “你这人……”他连敷衍都不敷衍一下,好似这盏花灯可要可不要,却偏偏这答案令老人顺耳得很。 这世间不缺溜须拍马,不缺锦上添花,缺的是朴实真诚,他等的就是这么个答案。他笑过后: “罢了,你掌去哄你家夫人吧。” 容辞谢过,提灯往回走。经过一脸僵硬的玉敏郡主,来到阿黎身边。阿黎怔怔看他。 此前他那句“我家夫人想要”清晰地传入她耳中,令她诧异,也令她惊喜。 她下意识地看向不远处的玉敏郡主。玉敏郡主脸色精彩纷呈,跟着她的那些贵女们也个个表情讶异。 原本以为容辞是为玉敏郡主解灯谜,孰料他连看都不看玉敏郡主,而是当着众人的面说“我家夫人想要”。单单这么句话蕴含千般宠爱,实在是……这宋槿宁何德何能?羡慕死个人! 慢慢地,阿黎脸热起来。他……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就不害臊吗?可是虽说如此,她却欢喜得很。"不要?"容辞将灯递过来。 “要。”阿黎低声: “当然要,多谢夫君。” 得了花灯的阿黎,很高兴,不再理会玉敏郡主和那些贵女嫉妒的目光,跟着容辞离开了。一路上,她小心翼翼地将花灯提在身前护着,深怕被人撞坏了。 边走,还边偷看容辞。 她自以为做得隐秘,然一切都在容辞的视线之下。 在她只顾看自己而差点 撞到前头的人时,容辞忍不住了,脚步停下来: "为何看我?"他直言不讳,阿黎脸颊发红: “我……妾身……” 迟疑了会,她索性问出今晚最想问的话: "为何要送我花灯?" 阿黎面上从未表现过,她从小想要什么东西皆只是默默藏在心里,旁人是看不出来的。适才,尽管她喜欢花灯,可她跟众人一样只是静静欣赏,可容辞怎么知道?她相信容辞根本不知道,而那句“我夫人想要”,估计是他随口说说而已。 因此,他为何要送她花灯呢? 她静静地等着他的答案,自己都不曾察觉这份等待有些紧张。可容辞却没回答,而是反问: “你今晚为何不高兴?” "嗯?" "在酒楼,我刚来的时候,你分明看起来心情不虞。" 原来早就看出来了。 阿黎低头,不知如何回答。 这时,前头有人挑担过来,容辞将她往旁边一拉,正好拉进狭小的巷子口。 这里没灯,两人站在漆黑中。 突然的黑暗给了阿黎安全感,也似乎给了她勇气。她开口道: “其实我一直有个疑问。”"什么?" "你为何会娶我?" 问出这句话,阿黎是忐忑的,心都揪在一处。 既懊恼又期盼,她懊恼冒失,却期盼是她渴望的那个答案。然而容辞听后,却是沉默。 两人成亲数月,虽算不上如胶似漆但也相敬如宾、和谐美满,不想她今日会这么问。 "想听真话?" 阿黎一颗心沉沉坠下去,却不死心点头: "想听。" “一开始是因为你父亲。”容辞说。 他不是个多情之人,他的成长历经睿王府大起大落。睿王被软禁时他也被软禁,睿王被嘲笑时他也被嘲笑,睿王府沉冤得雪再次风光时他也跟着风光。 他深深知道自己的命运,也明白该如何掌握命运,唯有权势牢牢抓在手中才令他心安。 当初娶妻时,睿王妃问他想娶什么样的姑娘,他觉得无所谓。但后来想了想,既然娶谁都 无所谓,为何不娶一位对自己有用的? 是以,寺院中睿王妃跟阿黎遇见的一幕并非巧合,而是他精心设计。他最初,确实是冲着宋组白的势。 "后来……”在阿黎伤感的目光中,他缓缓道: “我渐渐喜欢你,所以并不后悔。"仿佛春风吹来,干涸的土地有清泉流淌,淌进了阿黎的心中,浇灌了她枯萎的心。她听见自己的心跳,像擂鼓一样。 更听见自己结结巴巴地问: "为、为何?" 容辞无奈: "怎么这么多问题?" 可阿黎固执,又问了遍: "为何喜欢我,我又不好,哪里值得你喜欢?" "谁说你不好?" 黑夜中,他望进阿黎剔透的眼: “我觉得你好。” “我的阿黎乖巧懂事,体贴温柔。” 他说“我的阿黎”,像是有蜜从阿黎的心中溢出来,令她唇角不自觉地上翘。"就这些?"她问。 容辞不是个爱说甜言蜜语的人,他讨饶般: "还不够?" 阿黎这一刻胆子被撑得无限大,唇角也翘得很高: “你说的这些旁人也有,一点也不特别。”容辞错愕,头一回发现阿黎还有娇蛮的一面。 想了想,他补充:"还……很可爱。" 阿黎娇羞,却低声埋怨: “你想半天就说了句可爱,可见我确实平凡得很。” "……"容辞扶额: “那你想听什么?” “我也不知道。”阿黎说: “我常常听别人说睿王府容世子风姿卓绝是人中龙凤,还说襄阳侯府的四姑娘根本配不上,其实我也这么觉得。" “我总是疑惑,像我这么普通的人,你喜欢我什么呢?或许你根本不喜欢,只是我运气好恰巧入了王妃的眼而已。" 闻言,容辞恍然。总算明白成婚以来,她在他面前一直谨小慎微是何原因了。 他道: “你何须听旁人怎么你自有你的好。” “可我有什么好?”阿黎有些丧气: “我又不好,才学不出众,相貌虽然好点,但比我好看的人 />还有很多。" “说得中肯。”容辞点头,在阿黎诧异时突然牵起她的手: “可怎么办?这世上只有一个宋槿宁啊。" "这世上只有一个宋槿宁啊。" 这话胜过世间最美好的情话。也让阿黎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有人才学出众,可天底下还有更出众的人。有人才学平庸,天底下也有更平庸的人。 她何须比较?何须在意? 无论如何,这世上只有一个宋槿宁,她就是独一无二的她。想通此事后,阿黎轻松地跟容辞往回走。看灯不是灯,尽是眼前人。 经过一处茶寮时,里头正巧走出来个小沙弥。 小沙弥手里攥着把红绳,口中念念有词: "卖姻缘绳咯,二两银子一根。红绳手上系,姻缘定不离。" 阿黎盯着他手上的红绳,目光迟疑。 但也只迟疑这么片刻,毕竟这种女儿家喜欢的东西容辞肯定不喜欢。况且二两银子一根,难怪这小沙弥攥了一大把卖不出去。 不过上马车后,她有些遗憾地叹气。 万一姻缘绳灵验呢?若能跟容辞生生世世不离不弃,该多好啊! 容辞问她: "为何叹气?" “没什么,”阿黎摇头: “天色不早,我们回吧。” 星火摇曳,暗香袭人。 今晚的阿黎有些主动,许是心情好,又或者别的什么,往回不敢尝试的姿势,通通不拒。她媚眼如丝,坐在容辞身上: “夫君,我也好喜欢你。”说完这话,整个人宛若一摊水似的倒下去。 两人要了好几次水,直闹到子时方歇,阿黎累得沉沉睡去。她做了个长长的梦。 梦境中,她跟容辞从小相识且定了亲。两人一起长大,她喊他容辞哥哥,容辞教她读书写字,带她拜师,她还去了京城最好的女主书院读书,成了个学识了得人人羡慕的才女。 梦中,父母恩爱并未和离。她们陪着她一起成长,直到她长大嫁给容辞。 后来,她又梦见容辞当皇帝,她成了皇后。梦见容辞对她说: “阿黎,这一刻我等很久了。” 阿黎不解,想问等什么? 可容辞没回 答她,而是牵着她走上长长的汉白玉台阶,受百官朝拜。这个梦犹如走马观花,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世界的自己,令阿黎震惊。她在震惊中醒来,下意识地看向枕边。容辞已经起身离去,天也亮了。 她坐起,不可思议地回想梦中场景,好像自己真的在那个世界存在过般,每一个画面都如此清晰。 良久,她愣愣回神,不经意看了眼手腕,目光顿住。手腕上,不知何时系了根姻缘绳。 另一边,小沙弥卖了两根姻缘绳欢喜地跑回寺院。 "师父师父,你猜得对,果真有人花四两银子买了两根红绳。" 那可是四两啊,旁人听二两一根看傻子似的看他,有的还以为他坑蒙拐骗斥了他几句。可那个男人不一样,半夜折回来买了两根姻缘绳。 小沙弥打了个哈欠,却精神振奋: "不枉弟子冒着寒风等了半宿。"头一回有这么多钱,他以后的零嘴可就不愁了。廖慧大师摸了摸他光洁的脑袋,笑问: “卖给谁了?” "睿王府的容世子。" 闻言,廖慧大师一愣,纳闷:"怎么是他买了?" 小沙弥不解: "师父,难道他买不得?" “并非买不得,而是……”廖慧道:“我与你这些红绳是去寻天机之人。这世间得轮回甚少,却不想,容世子是其中之一。" "罢了罢了,万般皆有定数,三世情定,是劫也是缘。"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