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歌鱼长安执于长夜》 第1章 北方知寒 冰霰从灰暗天空飘下。 常年的浓烟使得这座城已经多年没有见过纯白的雪或者澄澈的雨,即便有,落到蒙着厚厚一层黑色灰尘的地面上也会立刻成为浑浊的水流,永远都不能冲刷出原色。 咚咚咚 钟声响起。 好似钟声一响,夜便铺天盖地地涌来,将灰暗淹没。 这些人,竟然企图溜进神民区!竟然敢违背铁律私自进行交易!这就是下场!不要忘了你们的身份,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任何胆敢有逾越行为的人,只有一个下场,那样就跟他们一样! 行刑场四周只有零零散散的几个人围观,这些人的表情都是一样的麻木,仿佛对吊死人这件事再熟悉不过。匆匆而过的人都偏着头,小声说着最近发生的事,好似根本没有看到尸体。 听说又有人被开膛了 是吗? 你说会不会是警署的那些丧良心的人故意来吓唬我们晚上不要出去 嘘!可不能乱说 相距百米外的警署尖塔楼上,因为室内外温差蒙着雾气的玻璃被擦干净了一块,露出了上面的雕花,陈洛警长正用古铜制作的望远镜看着那七具被挂在城墙上的尸体。 这尸体啊,挂的低了,不能让所有的弃民看见,挂的高了,可能让神民看见,那可就脏了他们的眼睛了,这个高度可是得好好计算计算。 既让弃民恐惧,又能让神民满意,这其中的难处谁都体会不到,也就警长能够办好这些事! 对于属下的吹捧,陈洛满意地点了点头,接过对方递过来的青花瓷茶杯,细细地品尝起来今年的新茶。 深冬了啊! 与高楼上陈洛警长发出同样感慨的是夜歌,他站在离行刑场最近的一条巷子里,嘴中呼出清晰可见的热气,一双明亮的眼睛盯着那面城墙上挂着的尸首。 一根根细长的绳索,勒住尸体的脖子,让其悬在半空中缓缓地打着转。 福叔,你们还真像是一个个熟透了的大果子,可惜不能吃。夜歌这样说着,也不由得淡淡笑起来。 抬头望了望数十年如一日的黑暗天空,夜歌长呼出一口气,擦了擦落在脸上的冰霰,转身离开。 街道凹坑积的脏水上面浮起了一层薄薄的冰,让衣衫单薄的人绝不敢去踩。夜歌绕开这样一个个凹坑,推开一扇生锈的铁门,沿着向下的阶梯走进了黑暗。 哒 不可避免的,夜歌一脚踩到了小凹坑中,寒冷立刻钻进了他的鞋中。夜歌没有在意,继续向前走,推来了那扇冷硬的铁门。 夜歌?大狗试探性地问道。 嗯。 你去哪了,这么久?大狗一边在前面领路一边说道。小豆子都问我好几遍了,我只好先让她在老地方等着。 刑场。 大狗闭嘴片刻,说道:没办法,你也不要太难过了。当初我们不是说好了的,不论是谁被处死了,剩下的人都要继续为大家赚钱。 夜歌没有回应大狗。 嗤 火柴擦着火,照亮了一尺的地方,一根烟被点燃,也照亮了一个魁梧大汉的脸跟另外两个人的脸。 呦,这么小个人?靠谱吗?大狗,糊弄琛哥的下场你是知道的。 这怎么会呢?他绝对跟我保证的一样,绝对是行家!大狗急忙说道。 是吗?琛哥吸了一口烟,突然举起了手中的长枪,枪口抵在了大狗的脑袋上。福老头没了,你们这两个小东西能干什么? 琛哥大狗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火柴燃烧殆尽,光亮突然收缩。 夜歌的身影在最后的火光里一闪。 咔!嚓! 铛! 当琛哥反应过来的时候,他手中的枪只剩下一支没有用的杆子,枪栓等重要部件全部被卸了下来。 果然是个行家!琛哥再次擦亮一根火柴,看着被卸空的枪杆,不咸不淡地说道。他摘下嘴上的烟,插到大狗的嘴中。跟我来。 被塞了一嘴烟的大狗还停留在被琛哥拿枪指着头的瞬间里,被烟呛到时才反应过来,准备上前却被琛哥的小弟拦了下来。 琛哥让你在这好好抽烟。 哦,谢琛哥。大狗举手示意了一下手中的烟,转身找了个角落,将烟掐灭,装进了口袋中。这大半只好烟可是普通弃民弄不到的好东西。仟仟尛哾 夜歌跟着琛哥走进了一处改装过的房间,里面竟然奢侈地点了一盏煤油灯。 看见了吧!琛哥说道。 青锋,第三式,帝国三百二十六年产;红衣,第五式,帝国三百三十二年产。夜歌只看一眼桌子上的枪就说道。 不错,好眼力!琛哥说道。也不跟你废话。青锋,射程改成五百米,射速要高;红衣,威力提升一倍。这两种枪,我都准备了五杆。能做到,这些都是你的。做不到,下场也不用我多说。 看着被抛到桌子一袋子钱,夜歌知道那至少是二百铜币。他不知道福叔他们之前是怎么谈的这单生意,可就这个数额来看还是相当可以。 好! 多久? 夜歌没有回答,他走到桌子前,拿了一杆青锋,仔细地检查起来,干净利落地将其拆解,随后将其他四杆一样拆解,开始重新组装。 琛哥找了根凳子,坐在一旁等待着。其实他心里也没有抱多大希望,毕竟说是五杆枪,其实是五杆被淘汰了的废枪,光是组装出一杆好枪都不一定,还要改造出一杆更好的,几乎是在痴人说梦。 咔,咔,咔 虽说四周的工具并不如自己的那套那么顺手,但好在周全,夜歌改造起来也就省去了大量的时间。青锋他实在是太熟悉不过,毕竟之前三年这是兵工厂里最多的货,纵使眼前都是废枪,他也能组装出一杆完整的来。 咔 夜歌拉动枪栓,扣动扳机,最后试了一下改造好的青锋,交给了琛哥。 琛哥有些意外地接过青锋,从口袋中拿出一颗子弹,压到枪膛中,走出了房间。 砰! 清脆的枪声在下水道中不停回荡。 一刻时间后,琛哥回来,安静地等着另一把枪。对方没有说话,就是对青锋的满意。 咔,咔,咔 夜歌最后检查了一遍,将红衣交给了琛哥。 琛哥再次检验了红衣的威力,不由得笑了起来,却在面对夜歌时完全将喜悦隐藏了起来。 夜歌也不多说,拿上了桌子上的钱袋就走出了门。 琛哥举起红衣,瞄准了夜歌的后背,想了想又放下了枪。比起二百铜币跟杀人灭口,一个神乎其技的机械师无疑更为重要,后者可能会给他提供源源不断的钱财。更重要的是,他在瞄准时感受到了若有若无的危险。 不愧是能够获得降尘院考试资格的人!琛哥望着黑暗,冷笑着说道。尽管交易的双方都在隐藏身份,但琛哥还是轻易地查到了对方的底细,他向来都不习惯被蒙在鼓里的感觉。只不过,他没有发现桌子上的零件少了。 走了,大狗。 双手揣怀睡着的大狗醒了过来,立马跟上了夜歌。 从不同的路线推开铁门,夜歌看着灰暗天空上的圆月,大致推测了一下时间。 怎么样,夜歌,这次赚了多少?大狗兴奋地问道。 不多。夜歌将钱袋交给了大狗。 这还不多?这都有一百铜币了!大狗掂量着手中的钱袋,高兴地几乎要跳起来,这足够买五百个黑窝头了,很多人又可以不用挨饿了。 哎,夜歌,你给小豆子攒的钱还差多少了?大狗紧跟着问道。 差三千。每次交易,夜歌都是将一半的钱去救助其他人,剩下的攒起来。 就差三千了?那可快了!小豆子那么聪明伶俐,一定可以获得神纹,成为神民!攒了三年了,终于可以参加明年春的神启了。真羡慕你跟小豆子,一个可以考降尘院,一个可以成为神民!大狗的言语中带着无限的憧憬,到那个时候他可就是有两个风光的朋友了。 在这个世上,任何人想要成为神民,都必须经过神启。唯有经过神启产生了神纹的人才可以成为神民,除此之外,别无他法。每个人产生的神纹就像是指纹一般,世间绝无相同的第二枚,第一帝国也根据神纹的不同划分了人的等级。 神民的孩子几乎都会继承神纹,而弃民中则很少会诞生出神民。但为了给弃民希望,弃民们每年都有获得神玉的机会。黑铁城每年都会十六个神玉名额,每一个名额都昂贵到了让人望而却步的程度。 十万铜币,对一个月勉强能攒下一个铜币的弃民来说,那是永远都无法想象的数字。就连每天跟在夜歌屁股后面的大狗都不知道夜歌是怎么攒到这么大一笔钱。 拐过一条巷子,夜歌突然立住了。 怎么了?大狗向前一望,直接僵住了。 月光之下,一个黑影正举着刀子,刺入地上人的胸膛之中。 第2章 一寸阳光 砰! 正高举手术刀的开膛手即便预料到了夜歌的飞踢,也没有预料到那一脚的力量竟然那么强,直接被其踢飞了出去。 小豆子?借助月光,大狗看清躺在血泊中的人,声音完全变形。 夜歌紧盯着面前的人,眼神比地上的冰还要冷。 开膛手站定,看着夜歌,并没有胆怯,反而是握住了手中的手术刀。只不过此时,探照灯的灯光扫到这里,刺耳的哨声也随即响起,显然警察署的人发现了这里的人。 砰! 夜歌再次冲上前,再度横起一脚,却被开膛手挡住。开膛手用手术刀连刺逼退夜歌,却只能在愈发刺耳的哨声中转身逃离。 夜歌,你快来看啊!大狗用哭腔喊着,完全不知所措,只知道用手按着小豆子胸膛上的伤口。 夜歌本想继续去追,却不得不回头。 刺入鼻腔的血腥气,浓烈的让人怀疑身处屠宰场中。 夜歌掏出随身带着的火柴,擦亮一根,从头到脚,迅速地看了一遍小豆子的身体,心脏狂跳不止。 正如传闻中的开膛手的作案手法一样,小豆子的胸膛被打开,心脏的跳动清晰可见。倘若夜歌他们来的再稍微晚一点,小豆子的心脏此时就已经被摘掉了。 怎么办啊,夜歌!大狗哭了出来。 夜歌拼命让自己冷静下来,回想着所学的一切东西。 止血! 绷带! 输血! 呼吸! 去找王半仙!在经过简单的伤口处理后,夜歌抱起了小豆子,拼命地向一个方向跑去。 大狗奋力站起来,刚跑两步怀里的钱又掉了出来,他回身捡起钱袋,听到好几个铜币撒到了四周,他想去捡,心又一横,折身去追夜歌。 砰! 王半仙,出来!夜歌一脚踹开门,怒吼道。 谁啊!哪个催命鬼?喊那么大声干什么?正在熟睡的王半仙一下子惊醒了过来,还没穿上衣服,就发现自己的房门被踹开。 救人!夜歌将小豆子放在简陋的手术台上,迅速地将煤油灯点燃。 王半仙刚想喊把灯调小一点,看到浑身都是血的夜歌后又没做声,借着灯光他才发现是小豆子躺在了手术台上。 小豆子? 别磨蹭!夜歌端过盛着手术工具的盘子,一把塞到了王半仙手中。 王半仙也看出了情形危急,打了自己两巴掌,让自己更清醒,便拿着刀开始处理小豆子身上的伤。 剪刀。 布。 刀。 一直等到完全天明,煤油灯完全烧尽,缝合才算完成。 夜歌在一旁看着脸色苍白的小豆子,竟一时间不知道自己该干点什么。 王半仙拍了拍夜歌的肩膀,说道:先坐下吧,要是没有什么意外的话,小豆子能撑过来。 夜歌抬头看向王半仙,直直地看着对方。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王半仙想要躲闪,却始终逃不掉。 你告诉我,到底有没有意外? 王半仙见自己躲不过去,心一狠,说道:夜歌!你不比我清楚吗?不用说这么大的伤口,就是被铁皮划一道口子都可能会死的!这么大的伤口,你见的比我少吗?能不能活,你问我干什么?你问你自己! 夜歌冷静下来,不再追问,拿了条凳子,坐在了床边。 都说了,不要等我!夜歌恨恨地说了一句,心中对小豆子不听话的火却完全散开,根本聚不起一句话来。没事,傻人有傻福,没事 没事 没事 没事 王半仙徘徊了很久,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拍着夜歌的肩膀说道:这都两天了,你不吃不喝的,一句话也不说,这怎么行? 夜歌根本没有意识到自己在这坐了两天,他好像没有听到王半仙说的话,猛地站起来,凑到了小豆子的面前。 小豆子颤颤巍巍地睁开了眼,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夜歌 小豆子,你终于醒了!你想吃什么?不,你先别说话,你好好躺着,别说话,好好躺着。夜歌急忙说道。 可算是醒了,要不然就得两条人命了。王半仙无奈地说道。 快要锈到散架的火炉里再度燃起了火,层叠的铁锈被烧得通红,不知何时就会掉下去,当铁锈再掉下去的时候,这火炉多半也就会垮了。 还真是托你的福,我家里好几年没这么暖和过了,整个弃民第三区啊,也就你夜歌这么有钱,能这么奢侈地烧煤,烧煤啊。王半仙拿起一小块煤,不舍地放到了火炉中。 大狗看着躺在床上的小豆子,坐立不安,问道:半仙,真的没有法子了吗? 有什么法子?王半仙头也不回地说道。 我们有钱,就不能通过黑市买药吗? 王半仙嗤笑了一声,说道:有钱怎么样?有钱了不起啊!你脖子后面有神纹吗?有神纹才了不起!就算你身无分文,脖子后面是个白银神纹,医院照样无偿救你。没有神纹就只能在这最后两个字等死他没有说出来。 你不是半仙吗?你倒是作法啊!大狗着急地说道。 去,瞎说,可不能渎神!王半仙端了半碗珍藏的南瓜子,蹲坐在火炉旁,一粒一粒地精心地烤了起来。 都这个时候了,你还有闲心吃南瓜子!你这个兽医!大狗闻到南瓜子的香气,咽了口唾沫说道。明知道王半仙是个兽医,可所有人都只能来找他医治,因为他是唯一还懂点医术的人。 王半仙一抬头,用下巴指了指,说道:喏,夜歌都没办法,我能有什么办法? 大狗看了一眼枯坐着的夜歌,不忍跟其说话。 兵工厂让你来的吧。熬了许久的夜歌,一开口声音带着嘶哑。 兵工厂能指使动我?大狗强装无所谓地说道。实际上他被命令,带不回夜歌,他也不用继续在兵工厂干苦力了。 见惯了生死的夜歌很清楚,小豆子的伤口是感染了,所以才会这样高烧不醒。其实这里的人,只要受伤了,就没有不感染的。 王半仙。 嗯? 有什么办法能弄到药。 王半仙一下子愣住了,急急地说道:夜歌,你不要冲动!你不清楚我们这种弃民是没有资格进入神民区的吗?就算你通过下水道进入了神民区,那又怎么样?对,没错,你身手好,枪法好,脑子也好,可是你还是肉体凡胎啊!一刀子捅进去,你也会流血啊!一枪打在脑袋上,你也得完蛋啊!有些事情,不是我们能改变的。 我们只是弃民。王半仙说完这句话,就好似没了力气,向一旁走去。平时喋喋不休的大狗站在一旁,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了。 我们只是弃民啊夜歌小声地重复了一遍。 弃民,没有挣扎的权利。 夜歌正在高烧的小豆子再次睁开了眼。 夜歌凑上去。 夜歌,我想去看阳光。小豆子半睁眼看着夜歌。 好,我带你去! 王半仙想阻止,张了张口,最后塞进了一粒南瓜子,食之无味地嚼了起来。既然那是小豆子最后的愿望,也就没有阻止的必要了。 夜歌给小豆子裹上厚厚的衣服,背着对方,离开了王半仙的住所。穿过一条条狭窄崎岖的街道,夜歌带着小豆子来到了割袍墙前。 黑铁城就如同一座火山,城墙高耸入云,致使城内能够见到阳光的区域只剩一半,这部分自然是神民才有资格居住的地方,而弃民只能一辈子生活在阴影之中。割袍墙就是神民跟弃民的分界墙。 为了不让割袍墙提醒神民对面住着肮脏的弃民,墙上爬满了荆棘,既当成装饰也是一种阻碍。 靠着一条秘密的小径,夜歌带着小豆子穿过了墙,却不能穿过荆棘林,因为一旦被人发现,那就会被立刻处死。 弃民,不可擅自进入神民区。 割袍墙只是一种形式上的隔断,真正的隔断是无法跨越的阶级。 一缕缕阳光斜斜地照下来,清晰可见。 小豆子伸出手,穿过阴影,缓缓地向前。 可手臂的长度有限,无法再向前,再向前,身影就会暴露在神民区。 夜歌,要是有来生,我想做一只飞鸟,可以飞过割袍墙,飞过荆棘,飞过任何阻碍。 可以挣脱与生俱来的黑暗。 去看看阳光。 距离阳光,只不过还剩下一寸的距离而已。 只差一寸。 不可逾越。 好暖啊小豆子笑着说完这一句,便闭上了眼睛。 第3章 僭越神明 灰黑的冰霰断断续续,一点一点地在裸露的地面上拼出整块薄冰。 兵工厂里的轰鸣与铿锵声持续不断,夜歌却提前走出了兵工厂。也只有他这个兵工厂里最好的总工才有做完任务提前下班的特权,即便如此,他最近这两天的旷工也引起了管理层的不满,光是出门的这条路上他就被警告了三次。 独自走在街巷中,夜歌双手揣在口袋里,低头沉默着,没有人知道此时他的右口袋里装着一块指甲大小的白玉片。为小豆子攒了这么久的钱,其实就是为了这块白玉片,这块白玉片就是 神纹! 就是这块玉片,决定着这个世界的等级。 不知不觉间,夜歌来到了王半仙家中。 在夜歌不计代价的砸钱之下,房间异常温暖,而小豆子身上缠着的也是最干净的纱布,上面敷着最好的药品,可这一切都不能阻止小豆子伤口的感染。自从夜歌冒险带着小豆子去了一趟割袍墙,小豆子就再没有睁开眼过。 王半仙看了夜歌一眼,很平静地说道:就看今晚了,挺过去就过去了。 因伤口感染而死的人,王半仙见过太多了,他非常清楚小豆子是挺不过去的,而他也相信夜歌也非常清楚。 夜歌站在床前,看了良久,最后转身离开。 你去哪,不在这陪着她了?王半仙问道。见夜歌没有回话,王半仙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去茶馆找朝叔有什么用,你又不是没找过朝叔,这是朝叔也没法子的事情。 除了阴阳区里住着的弃民区管理者们,整个黑铁城弃民区第三区唯一有点人气的地方应该就是这座茶馆,甚至有不少在清晨路过茶馆时会行礼以示尊敬。 朝叔。夜歌推开门,照例给朝叔倒了一杯泡过不知多少遍的粗树叶。 坐在椅子上的朝叔是个名副其实的老人了,他睁开眼,接过茶,笑着说道:你这个小鬼头可是有一段时间没来看我了。 夜歌勉强笑着点了点头。 坐吧。朝叔示意夜歌坐下。 朝叔,听说你之前是神民。夜歌直接问了最敏感的问题。这个问题很多人都有所猜测,但没有人敢说。不管发生任何事情,神民都是神民,不可能变成弃民。倘若朝叔真的是神民却待在弃民区里,被发现了就会被以有辱神民之名处死。 朝叔没有回答,显得很平静。 神民就一定能活的很好吗?夜歌认真地问道。 你抬头看。 夜歌抬头望去,眼前只有很低的楼板。 看到什么了? 楼板。 是楼板,还是低楼板,真他妈的低的楼板!朝叔有些愤怒地说道。你能看到神吗? 不能。 去他妈的神民、弃民!一向和蔼可亲的朝叔竟表现出了出奇的愤怒。 朝叔,你平时不是这样的。夜歌说道。 朝叔笑了笑,缓慢地说道:你平时也不是这样的。其实小豆子的事情,朝叔早已经知道,否则警署也不会没有去调查夜歌他们,夜歌也没有那么轻松就可以弄到纱布、药品。 夜歌知道自己不应该这么心乱,可他还是不能够很好地控制自己的情绪。 神民也好,弃民也好,重要的不是哪一种身份,而是你自己到底过得好不好。神民好不好,要去问神民;你好不好,要问你自己;小豆子好不好,要问小豆子。路,是你自己选的,好不好要你自己说了才算。 夜歌低头沉默着。 既然你有主意了,那就去做。朝叔信你,你也要信你自己。 朝叔,你知道我要做什么吗?夜歌有些吃惊地问道。 你是我养大的,你什么心思我会不知道吗?朝叔平静地看着夜歌。 平静,是一股力量。 夜歌看着朝叔的眼神,郑重地说道:谢谢,朝叔。 去吧。朝叔看着夜歌的身影离去,沉默起来。这些事本该是朝叔去做,毕竟你还是个孩子,可朝叔实在是不愿再让你卷进来了,他们已经追上来了。或许当初教你霸王八式就是个错误 告别了朝叔,夜歌又回到了王半仙家,背起了陷入昏迷的小豆子。 听到动静的王半仙急忙赶了出来,追着说道:夜歌!你能不能不要折腾小豆子了!让她好好躺着行不行?她现在需要静养,不要再折腾她了!就算是死,你也让她死的安静点行不行! 夜歌回头看着王半仙,说道:就算是死,我也要让她死在阳光下。 王半仙愣在了原地,没有再多说一个字。 夜歌背着小豆子走进了他熟悉的下水道,很快就穿过了弃民区,来到了神民区的下水道。 找了一处还算干净的地方,夜歌铺上破旧的毛毯,让小豆子趴在了上面,然后分开她颈后的头发。 夜歌取出了神玉,一手拿着刀子,看着小豆子。 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用。一旦你用了,就一定会暴露自己的身份。 曾经的嘱咐在耳边响起,夜歌深吸了一口气,将刀子放在了小豆子的脖颈后,一用力便割开了一个寸许的口子,鲜红的血随即冒出,夜歌立刻将神玉放在了伤口上。 现在的夜歌,可是在代神行职,倘若被人发现,不仅是他必死无疑,小豆子同样无法幸免,更关键的是他不知道这块神玉是否会让小豆子陷入比死亡更可怕的境地,这也是夜歌一直犹豫不决的原因。 通透的神玉迅速地吸收着小豆子的血,好似融化了一般,慢慢融进了小豆子的伤口,紧接着小豆子的伤口就恢复如初。 小豆子发出了痛苦的呻吟声。 夜歌握着小豆子的手,安慰道:没事的,小豆子,这就好了。 很快,小豆子的颈后浮现出了一个真正的神纹图案,漆黑如铁,好似无尽的夜空,透着神秘的气息! 只是黑铁吗? 还未等夜歌说完,神纹图案就发生了变化,圣洁的白银之色从中心诞生,迅速地替代了黑色。 夜歌的脸上露出了喜色。 只是黑铁神民,医院或许不会救,但要是白银神民,那悬壶院一定会救! 然而,圣洁的白银之中抽出了无上尊贵的金色! 只不过,无上尊贵的金色也不过只是抽出了一丝而已。 一朵如火焰之花的神纹正式诞生! 圣洁的白银中隐藏着一丝无上尊贵的黄金! 夜歌顾不上再去观察什么,立刻背起了小豆子,爬出下水道,在仔细地观察了一下四周的环境后,他背着小豆子冲到了悬壶院。 等等!悬壶院的守卫一看夜歌的服装就拦住了他。 夜歌立刻低头,让背上的小豆子露出了颈后的神纹。 守卫一看小豆子的神纹,愣了一瞬,便立刻进去找医生。 黄金神纹?你确定你看对了?你检验过了吗?一路跑来的不是医生,而是院长,他迅速地查看了小豆子的神纹,随即也陷入了震惊之中。不会错的,不会错的,虽然只有一丝,但确实也是黄金神纹!快,立刻带她治疗! 她胸口有伤!夜歌将小豆子放到推过来的床上,扒开了小豆子的衣服。 伤口感染成这样了?!手术室!把安良叫来!医生立刻吩咐道。守住门口,暂时不接待任何患者!任何人今天都不许离开悬壶院!所有人,都给我闭上嘴! 在院长强有力的指挥下,小豆子立刻被推进了手术室。而在这短暂的混乱中,众人也都忘记了夜歌的存在。 半个小时后,小豆子被推出了手术室,主治医师安良看到了守在门外的夜歌,走过来说道:她已经没事了。 夜歌看了一眼小豆子,盯着安良。 安良拍了拍夜歌的肩膀,凑到对方耳旁,小声说道:你该走了,要不然你就走不了了。 夜歌盯着安良的背影,又看了一眼被众人围着的小豆子,迅速地转身离开。 是谁送来的?人呢?终于有人想起了这件事情,扫了一圈问道,却没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夜歌在夜色中急行,找到一个下水道口,迅速地跳了进去。他没有立刻走,而是在黑暗中急速地喘息着。 安良的面容不断地在他的脑海中浮现。 安良? 他叫安良? 安良! 他就是那晚将小豆子开膛的人! 第4章 愿鱼可长安 夜歌,这是最新批的枪管。 夜歌随手拿起一根,放到眼前,闭上一只眼进行检验,随后用手一点点地摩挲,说道:告诉高叔他们,前后口径有偏差,让他们注意壁厚。 好! 完成了一天的检验工作,经过严格的搜查后,夜歌才得以领着黑乎乎的冷窝头向着家中走去。 哎,夜歌,你说咱这兵工厂日夜不停地加工,造那么多枪干什么?大狗凑上来说道。 不知道。 你说子弹场在哪?咱黑铁城这么大,还从没有听说过子弹场,咱光造枪又不造子弹。就算造枪,各科室也不准乱进,也只有你这样的总工才能进各科室,我还没见过一整杆枪的样子呢! 夜歌早已习惯了大狗的啰嗦,说道:明天参加小豆子的葬礼。他必须让所有人都以为小豆子死了才可以,并且还要让小豆子远离黑铁城,否则他跟小豆子就永远处在危险之中。 哦。大狗原本想着自己多说几句,夜歌也就不会再提起这件事,却没想到夜歌竟然抢先说了出来。 回到家中,夜歌照例拿起那本《霸王御甲》,走到街道中央唯一的一盏煤油灯下,仔细地阅读起来。三年如一日,除了特殊事情外,他都会站在这里看书。 当煤油灯熄灭,夜歌看过最后一眼,合上了书,走回家中。 钟声敲响,代表着宵禁开始,弃民区的声音便立刻消失在了黑暗之中。或许只有无声,才能够挨过长夜。 在割袍墙的另一端,仍灯火璀璨,欢声笑语。 一道墙,分割了两个世界。 夜歌打开箱子,从里面拿出一件件零件,将其组装在一起。 咔! 枪栓拉动! 黑夜之中,夜歌端起了这把改造后的青锋,面前浮现的则是安良的身影。有了上次交易中偷偷藏下的零件,终于可以组装成一杆完整的枪。 即便安良知道小豆子的身份,他现在也没有能力将小豆子怎样。整个黑铁城也不过就一个黄金神纹的人,如今多了一个,没有人可以伤害到成为焦点的小豆子。只是不知道这神纹到底有没有问题 现在需要担忧的是安良清楚小豆子的底细,这里认识小豆子的人太多,随便一调查就扯出神纹从哪来的问题,到时候就自然而然地找到我的头上,小豆子的身份也会失去作用。 当时在医院他之所以放我走,恐怕就是为了单独调查这件事,不想让其他人知道。这样的秘密,无论是谁都会心动。 不论安良打的什么主意,他都必须死。 砰! 夜歌扣动扳机,只不过是枪栓撞击枪杆的声音。 整个弃民区都没有一发子弹,即便夜歌想办法凑出了一杆枪,这也是无用之物。 将枪拆解,夜歌又将其放回了地板下,然后盘膝坐在了床上,开始做他最熟悉的事情。 至道无形,混成为体;变无化有,皆从气立;气之所分,生天生地;众生推迁,生生不息 整整十年,夜歌每晚都心中背诵这篇东西,他也不知道这到底有什么用,顶多也就是让他睡得更好一些。久而久之,一开始的叮嘱就成了习惯。 咚 不用钟响,夜歌也会异常自律地起床,更何况今天还是小豆子的葬礼。 现在才六点钟,来的人并不多,要不是朝叔找了零零散散几个,恐怕今天小豆子的葬礼也就只有夜歌跟大狗了。死亡在弃民区太常见了,生存都是问题的人们根本没有闲心去参加什么葬礼。 通过狭窄幽暗的通道,夜歌他们才得以通过城门的检查,走到那块称得上是墓地的乱葬岗,寻了个地方,将装着小豆子尸体的盒子埋下。做完这一切,众人便都匆匆回去忙自己的事情。 坐在轮椅上的朝叔特意让夜歌推轮椅,走在人群的最后面。 黑铁城大吗?朝叔望着远处犹如远古巨兽匍匐的黑铁城说道。 大。 确实很大,最起码乌鸦是飞不过去的。朝叔抬头看了眼盘旋着的乌鸦。 乌鸦毕竟是自由的。夜歌也看向了乌鸦。 连从黑暗中诞生的生灵都是自由的啊。 夜歌停了下来,与朝叔一同看着乌鸦。 我们,也是诞生在黑暗之中吗?夜歌问道, 不,我们都是从娘胎里诞生的。朝叔仍旧用他那平和的语气说道。 夜歌笑了出来,重新推着轮椅向前走,说道:是啊,我们都是从娘胎里诞生的,我们都是一样的人。 朝叔看着前面人的背影,说道:你看大家,活得没有心气,跟行尸走肉一样。你要成为他们的心气。这样,他们才能活。 不是还有朝叔你吗,可别把这么大的名头压在我身上,我还只是个孩子啊!夜歌笑着说道。 小鬼头!朝叔哼笑了一声,沉默了片刻,说道,后天就是降尘院的考试了吧。 嗯。 那你可得当回人。 我本来就是活生生的人!夜歌笑着说道。 小豆子睁开眼的时候,看到的是明媚的阳光。 这是天堂吗? 小豆子歪头看到了旁边摆着的花,她闻着沁人的花香,有着说不出的舒适感,这种舒适感即便在梦中她都体验不到。她想起身,却感到胸口的疼痛。 我还活着?夜歌呢? 四处寻觅着,偌大的房间里却只有她自己。 发生了什么事情? 此时有人推门进来。 你醒了?长相温婉的护士笑着帮小豆子检查伤口。 这是哪? 悬壶院啊。护士笑着说道。要不要喝水? 夜歌呢? 夜歌?夜歌是谁? 小豆子看着护士的笑容,沉默了下来。她努力回想着昏迷时发生的事情,却只能想起一些片段。不过按照现在的情形看,显然是夜歌用了一些特殊的办法将她送到了神民区的悬壶院。 门再次被推开,这次进来了十多个人。 院长,城主大人。护士一见来人,立马退到了一旁。 终于醒了,可把我们给担心坏了。院长和蔼可亲地说道。 小豆子向这群人望去,心中直打鼓,尤其是看到被众人围在中间的那人。 你叫什么?留着两撇浓密胡子的城主熊小山问道。 小豆子畏惧地看着这个身形魁梧、面容坚毅的人,内心中不由得产生了一种畏惧,让她不敢撒谎,但她一言不发。在不清楚现状的情况下,她多说一个字都有可能是错的。只有看到夜歌,她才能心安下来。 院长忙说道:可能是受了伤,还不愿意开口说话。这么小的孩子就经历这种大难,真是让人心疼。 熊小山问道:调查清楚了吗? 旁边站姿笔挺的随从立刻回道:根据神纹,与天谕院核对后,证实此人名为鱼长安。 第5章 降尘 降尘院在一定程度上发挥着平衡神民跟弃民的作用,它让弃民也有机会可以进入学堂进行学习,甚至以弃民的身份获得跟神民一样的权力。 作为少数几种可以摆脱弃民身份的途径,自然是无比艰难。黑铁城有着足足二十万的弃民,每年却只有十人可以进入降尘院学习,再剔除走捷径的人,能够凭真才实学考进去的也就只有一两人而已。就连考试资格,也不是什么人都可以获得了,光是最简单的报考门槛就足够让人望而却步了 十五岁,可写《神语》。 整个弃民区就没有多少识字的,夜歌这种都可以钻研《霸王御甲》的人自然而然是考试人选,就连一向残酷的兵工厂也批了假。 任何人都知道希望渺茫,却都想要拼命抓住,因为这是唯一的希望。那些毫无希望的人,也愿意将希望寄托在这些人身上。 开考的这一天,碰到夜歌的人都会关切地问上两句并送上祝福。能够考上降尘院,这是所有人的荣耀。 夜歌,你尽管去考,等我下班就在这等着你!大狗垫脚挥了挥手,转身向着兵工厂跑去,再晚他就赚不到晚饭了。仟仟尛哾 夜歌冲大狗挥了挥手,核验完身份后,第一次光明正大地走进了神民区,他没有过多地留恋四周的风景,按照早就问好的路线径直去了降尘院。 白墙黑瓦的降尘院太干净了,就算落叶都收集了起来,这让一众弃民有种自惭形秽的感觉。夜歌这种平素在弃民区很干净的人,到了这里也显得格格不入。坐在明亮干净的学堂里,恍如隔世。 单单是坐在这里就足够让很多人心神不宁了,这恐怕会是他们一辈子都持续吹嘘的资本,拿起笔绝对会颤抖。 咚 宏大的钟声响起,代表着考试开始! 第一场的考试非常简单,就是最简单的十铁律的书写,然而多数人都是倒在这第一场考试之中。因为阅卷考官异常严格,一个字的歪斜都会被视为对铁律的亵渎,这便不过关。 第一帝国,第一铁律:神授神权,是为神民。神之所弃,是为弃民。 第一帝国,第二铁律:神民三分:至上黄金;圣洁白银;神秘黑铁。 第一帝国,第三铁律:等级严明,不得僭越。从得永生,背入永夜。 第一帝国,第四铁律 夜歌平心静气地誊抄下了十铁律,交上了试卷。只要阅卷师上的心情不糟糕,他的试卷就没有什么太大问题。 第二场考试也是非常简单,是关于礼法。 尽管夜歌并不情愿,却也将整部礼法都背的滚瓜烂熟。 同第一场考试一样,考试简单,阅卷极为严苛,但凡有一丝错误的同样会被剔除。能毫不慌乱地挺过这两场考试的不足十分之一。 接下来的考试则为青文,意为歌颂神明。只要按照特定的格式,填充上华丽的辞藻,杂糅点帝国礼法,同样可以过关。这一项并不会出现什么太大的差距,除非那些才华横溢的天才,当然这样的人几乎不会在弃民中诞生。 考完前三场,已经有无数人知道自己失去了这次机会。但他们不能表现出丝毫,必须老老实实地坐在这里煎熬到考试的结束。 最后一场考试,才是决定命运的一场。 在降尘院中,最热门的无疑是御甲科,因为第一帝国最强悍、最尊贵的兵种就是霸王!黑铁城总共会有近千名考生,报考御甲科的至少有九百,而御甲科只招收一名而已。 在降尘院对弃民开放的考试中,是先填报科目再进行考试,并且只允许报考一门,也就是说没有考上御甲科的就代表着名落孙山。千人之中,只选一人。 为了筛选出真正有能力的人,最后一门考试会让大部分人交白卷。 第一题,绘图:二代长空动力系统与防御系统结合节点。 第二题,绘图:二代长空战斗系统全损状态下的动力系统运转。 第三题,绘图:三代创世最简形态。 三张一尺见方的纸,一下午的时间,足够煎熬人的了。不用说弃民,就算是神民也没有多少人接触过霸王甲。 夜歌看着这样的考卷,深吸了一口气,开始作画。他没有任何依仗,有的只是一本被翻烂的《霸王御甲》。 《霸王御甲》里可没有半点图案,有的只是艰难晦涩的原理,霸王甲到底是个什么样子,全靠想象而已。 其实就算是降尘院的师上,见过霸王甲的人也寥寥无几,真正见过霸王甲设计图纸的几乎没有,毕竟那可是帝国的最高机密。 能够提起笔的人屈指可数。 多数人只是在等着钟声的敲响,宣告人生只有一次的机会就此破灭。 咚 钟声敲响,夜歌也不过是堪堪完成第二张图而已。一下午的时间,想要画完这三张图,可以说是完全不可能。 哀鸿遍野是肯定的,但没有人敢表现出来。凡是有一点不合规矩的行为,都会被直接取消资格,甚至还会被处以刑罚。 夜歌走出考场,大狗早已经等待多时,急忙问道:怎么样?难不难? 还行。 什么叫还行啊?必须得行啊!你可是咱第三区的骄傲啊!大狗奋力地咬了一口冷硬的窝窝头。 让你准备的东西准备了吗? 大狗忙咽下口粮,说道:借是借到了,得过两天才能给。不过我还是想问你要那东西干嘛,你不会有什么特殊的癖好吧? 夜歌瞪了大狗一眼。 好吧,当我什么都没说。为了给你借这东西,胖妞都以为我喜欢她了,要来我家说媒,让我当上门女婿,我这一辈子都毁了我!大狗嘟囔道。 既然没拿到就算了,也不是那么重要。 回家的途中,大狗自然喋喋不休了一路,夜歌终于回到家,照例去读了一会书后又习惯性地背诵起那段文字,然而等他背诵完,却睁开了眼睛,今天刚刚考完降尘院的他决定出门。 被黑夜渗透到骨子里的弃民区太过安静,屏息凝神去听最多也就是捕捉到老鼠的啮齿摩擦声。 夜歌独自一人走在狭窄的道路上。 冷风吹过,卷碎了脚步声。 黑暗中好似没有任何的东西,却又好像藏着无数双眼睛。探照灯光从弃民区上空扫过,好似神在巡视。 哒! 夜歌忽然立在了街道中央。 安良在欣赏完歌剧后,换上了漆黑的套装,悄无声息地潜入到了弃民区。对神民来说,潜入弃民区异常的简单,就算被发现也不会有任何的问题。 宵禁的过分严苛让弃民几乎断绝了夜间的活动,也只有做些特殊事情的人才会出门,这样的人行事一般都隐秘,并且也不一定符合安良的标准。好在安良有足够的耐心,宛如一个老练的猎人。 站在选定好的街道中央,安良就像是一个审判者,等待着被审判的人。 哒! 脚步声从黑暗中透了出来。 黑暗中探寻的爬虫,想要奋力挣脱与生俱来的命运,奢求着遥不可及的光明。 神俯视着这一切。 祈求者,予以怜悯。 反叛者,予以审判。 以神之名! 第6章 赐名鸡头 在凌晨时分,黑铁城降下了一场冰冷的雨。 混着血的雨水在崎岖的街巷中蜿蜒前行,像是一条延展出去的红蛇。 随着一声妇人的尖叫,越来越多的人聚到了此处。 被吵醒的巡警不耐烦地来到了现场,用铁棍驱散了围观的人群,并且不住地在口中骂着:都他妈的不知道宵禁?宵禁不出来能让人开膛了?看到没,宵禁出门就是这么个下场!我看你们以后谁还敢宵禁出来! 夜歌挤在人群中,看了一眼现场,沉默地离开。 十二三的红衣少女,开膛,被取走了心脏。 小豆子被开膛的景象不断在脑海中浮现,一次又一次。 冰冷的雨落下,敲击着冷硬的路面,也肆意掠夺着夜歌的体温。 算上小豆子,是第六个了。 夜歌抬头,仰面迎着冷雨,脑海中出现弃民区的地图,每一次案件发生的位置跟时间全部在地图上标记了出来。 时间推算对了,位置为什么没有推算对?难道没有规律吗?不对,既然时间都有规律,那么地点一定也有规律,这次为什么不是按照等距离来的,为什么突然跳跃了这么大?一定是落下了什么东西,我忽略了什么? 一滴雨在视野中无限放大,夜歌不由自主地闭上了眼睛,小豆子那时的景象又一次浮现出来。 高举的手术刀,躺在地上的小豆子,鲜红的血,漆黑的身影 滴答! 雨滴落在了夜歌的眼皮上。 在一瞬间,所有的点聚在了一起。 明白了!夜歌猛然睁开了眼睛。地点不跟距离相关,而是跟月光相关!昨晚有雨,遮住了月光,所以他选的位置改变了!他选的位置都是月光最亮时所照到的地方!他要站在月光下欣赏他的所作所为! 想通了这一切,夜歌又将其全部隐藏在了心中。他迅速地回到了家中换了一身衣服,毕竟他今天还需要去兵工厂继续工作。 下一次,绝不会让你再逃掉了! 降尘院的批改工作进行的很快,尤其是前三场考试的批阅,完全就是阅卷考官一眼看后便做出判定,不合格的直接被扔进了火炉。到了第四场考试的阅卷,剩下的也就只有五六十份试卷而已。其中再除去白卷,也就一二十份需要批阅的而已。 弃民就是弃民,徒手连一条直线都画不好。这样的东西,拿来烧我都能闻到一股臭屁味。阅卷人员随意践踏着考生挥散血汗的试卷。 垃圾。 都是垃圾! 依我看,弃民就不应该进降尘院!这简直就是对降尘院的侮辱!实际上考入降尘院的弃民也就只能学习不到一年的时光而已,便都会自动退学。即使如此,也让这些师上感到万分的恶心。 哼!早就该改规矩了!也不知道上面的人是怎么想的! 垃圾!越说越愤怒的阅卷师上正准备将眼前所有的试卷都撕碎时,却愣住了,他看着那份试卷,一言不发。 老朱,你怎么了? 这图 怎么了?其余三名阅卷师上也都凑了过来,皆愣住了。 快,拿《玄机图》来! 立刻有人去用钥匙打开了一个精美的匣子,双手捧着一份图册走了过来,将泛黄的书翻开,露出了里面的图案。 二代长空的动力系统图 二代长空的防御系统图 二代长空的攻击系统图 一瞬间,屋子安静了下来。 这怎么可能?!朱恒琦指着试卷,激动的口吃起来,像是见了什么怪物。 稳重的孟子谦反复地对比着《玄机图》跟考卷,突然发现了什么,直起腰来准备发表意见,却不想起的过猛,竟然头晕起来,赶紧抓住了桌子。 弃民怎么可能见过《天机图》? 难道有人泄露了《玄机图》?仟仟尛哾 不,这绝不可能! 第二张图明显没有画完,要是让他画完呢?要是他还有时间去画第三幅图呢?扪心自问,这些授课师上也未必能画出这样的图。 这时稳了稳身影的孟子谦说道:这第一幅图的动力系统明显没有考虑到液压系统的影响,应该在这方面予以减分 其他三人一听孟子谦的话,便立刻找到了希望,纷纷在图纸上找起了错误。 第二幅图的圆弧设计也没有考虑到风力的影响,这必须要扣大分 按照这样图制造出来的霸王甲根本动不了 阅卷师上不断找着答卷上的缺点,仿佛找到足够多的缺点就足以掩盖住这两张图的惊艳。直到最后,四人眼睛都花了,甚至分不清试卷跟《玄机图》,竟然在《玄机图》上找起了错误。 第7章 生为弃民,死亦弃民 通行证。警卫拦住了夜歌,接过夜歌的通行证后打开看了一眼。降尘院的?可得好好努力! 夜歌接过通行证,对警卫点了点头。 成为了降尘院的学生,走到哪都会受到弃民们的尊敬,仿佛这样的人将来一定会代表弃民出人头地。 虽说这已经是第二次光明正大地踏进神民区,夜歌深吸了一口气,习惯了浑浊空气的肺竟还是不能适应这清新的空气。 小豆子,暂时还不能去找你。夜歌望了一眼悬壶院的方向,转身向着降尘院走去。 降尘院坐落在黑铁城的最西侧,作为城中最先迎接阳光的建筑,呈现出与其他地方完全不同的青白色,干净的让弃民自惭形秽而不得进,只得望而却步。 验明身份后,夜歌按照指示找到了御甲科,走进宽敞的学堂,众人的目光也都聚集了过来。 你就是新来的? 夜歌看着穿着整齐干净的说话者,点了点头。 一个缀鸡头而已,有什么资格来?难道你得到这个消息的时候不应该羞愧地遁地而去吗?齐贤挑眉说道。 夜歌仿佛没有听到对方的话,向学堂里望去。 别看了,这里没有你的座位! 正在此时,孟子谦师上走进了学堂,看了夜歌一眼后走上了讲台。 起立! 师上好! 请坐。孟子谦说道。你就是夜歌? 是。 不懂规矩吗?回答师上要用敬语,不是简单一个字就可以的!齐贤高声说道。 孟子谦没有批评齐贤的擅自发言,看着夜歌说道:学堂里没有多余的座位了,你只能暂时站着听课了。 是,师上。夜歌向着学堂最后的位置走去,站在角落里,抬头望向讲台。 今天我们继续来讲第二代霸王甲:长空。君怀珏,你先来复述一下长空的历史。 是,师上。白衣如雪的君怀珏站了起来,好似一下子便把整个学堂里的目光吸引了过来。第一帝国一百零六年秋,长空正式面世,结束了第一代暴王历时一百年的统治,霸王甲正式跃进天空,机动性能得到了大幅度的提升,成为迂回穿插作战的神兵。正是如此,帝国才得以发起对夜魔的反攻,建立起了天堑防线。让第一帝国转危为安,为以后创世的崛起建立了强大基础。 很好,坐下吧。这堂课,我们来讲长空的防御系统。为了尽可能地提升速度,长空就必须尽可能地减轻重量,这样便影响到了以暴王为基础建立起来的重防御系统。由此便只能化繁就简,只保留了四块重板,这对操控长空的要求 夜歌认真听着每一个字,并且不断思考着。 整整一上午的时间,夜歌没有感到丝毫的疲倦,反而神采奕奕,他心中有着太多的疑问想要去寻求解答,可四周没有人可以给他回应。 下课。 起立!帝国永昌! 夜歌行过礼,见孟子谦离开后,也同样走出了学堂。 喂!食堂在那!齐贤对着夜歌的背影喊道。食堂门口有垃圾桶,虽然学院提倡勤俭节约,但剩饭剩菜总归还是有些的,足够你吃了。 夜歌站定,回头冲齐贤灿烂地笑了起来,说道:谢谢。 齐贤没想到夜歌会是这样的回应,笑道:不用谢!用不用我多给你剩一点?哈哈哈哈没想到这弃民一点脾气都没有,真是没意思。 降尘院的饭菜并不贵,小豆子如今也都顺利地有了神纹,夜歌攒的钱足够他在降尘院吃上几十年了,但他还是带了饭,那些钱还是要防备不时之需。他没有找个角落吃饭,而是去了降尘院藏书的地方知新楼。 比起肚子的饥饿,他的大脑更渴望得到填充。 空有对霸王甲的想象,而不能得到真实的一角。明知道美梦可以成真,却总不得实现。夜歌唯有不停歇地追逐,才能得到一丝丝的满足。 在出示过降尘院的证明并进行登记后,夜歌得以进入安静的知新楼。他克制着激动的心情,从一排排书架前走过,这里的每一本书他都想阅读,可他现在必须先放下这诱惑,就像是空腹的人必须要忍受肘子的诱惑。 植物学。 古典文学。 机械学。 夜歌终于在一排书架前站定,望着上面的三个字,脸上不由得有了笑容。 霸王甲。 目光从一本本书名上流连而过,最终停在了一本书上《暴王》。 作为第一代霸王甲,暴王的名声深入每一个人的心中。倘若不是暴王的横空出世,第一帝国早已覆灭,人类也不复存在。正是暴王的力挽狂澜,第一帝国才得以喘息,才有了现在的帝国。 夜歌找了一个角落,打开书,扉页上写着。 暴王御甲,燃尽长夜! 夜歌一边呢喃着,一边拿出了自己带的饭,认真地阅读起来。他完全忘记了时间,直到提示上课的钟声响起。 上课了?! 夜歌迅速地将书放回书架,目光却仍停留在书旁边空白位置某人写的几行字上。 由此可见,暴王非一人可操纵,两只手无法兼顾这么多操纵,至少是两人才有可能完成这样高难度的动作。如果必须是一人,那必定有一种方法可以让暴王可以真正随心所欲,或者说是一种超越了常识的力量!姑且称这种东西为气,靠着气组建起来的线,将暴王变成类似于皮影一般的存在 在阅读《暴王》的过程中,夜歌总是被空白位置的留言所吸引,尤其是看到的最后这几行字更是深深地印在了他的脑海中。 夜歌终于跑回了课堂,发现早已经开始上课。 第一天上课便迟到,若是想以犯错来引人注目,明天就可以不用来了。你就站在外面听!朱恒琦沉声说道。 上课都会迟到,不知道什么叫脑子吗? 弃民就是这样没有规矩! 弃民什么事情都做不好! 这是弃民的本性! 弃民就是弃民,从生到死,根本就不会有一丝丝的改变! 砰! 门被关上,嘲笑声也随之被阻断。 夜歌呼了一口气,并没有多么在意,仍认真地听起了屋子里传出来的声音。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耳边突然响起了声音。 喂,你哪来的?站在这干什么? 第8章 衣锦夜行 听课。夜歌理所当然地回答道。 哈?柯争朝表现出异常的吃惊。就他?朱恒琦?那个死胖子?肚子里就那么一丁点的东西,翻过来覆过去,一百句里面有九十九句都是废话,还有一句是屁话!听他上课还不如去知新楼上看书。不会真的有人听他的课吧? 夜歌微微偏头,看到了柯争朝模样。 你也是弃民区的?夜歌问道。 哈?瞧瞧,我这可是正统的白银神纹!柯争朝立马低头露出了他脖颈后那圣洁的白银神纹。 可笑的是,柯争朝浑身上下只有神纹的位置是干净的,其余的地方完全跟弃民区的人一样,甚至身上都散发着一股腐臭的味道,头发蓬乱的犹如脑袋上盘了个鸡窝。仟韆仦哾 夜歌不由得笑了笑。 柯争朝瞧了夜歌一眼,说道:别听了,降尘院里的这四个御甲科的师上都是草包! 夜歌收回心神,继续听着学堂里传出来的声音。 柯争朝摇了摇头,说道:对牛弹琴,朽木不可雕也!举世浊浊而我独清,哎! 夜歌看了一眼对方的背影,不由得觉得对方是个有趣的人,但他随即便收回了心神。 专心致志的时候时间总是很短。 当朱恒琦走出学堂的时候,夜歌很自然地对其行礼,而对方却也昂着头走过去了,好似完全没有看到夜歌。 夜歌并不在意,他又回到了知新楼上去,翻开了那本《暴王》。倘若不是知新楼有规定,他必定要把这本书带回家,不看完是无法克制住自己去做其他的事情。 钟声响起。 夜歌不得不合上书,意犹未尽地回家去,脑子里全部都是《暴王》里的内容以及旁边空白区域写满的注解,他十分迫切地想要知道是谁写的注解,他心里有着太多的疑问跟想法想要去得到印证。 身处孤岛中的人,无数次地将信绑在飞雁腿上,终有一天得到了回信,心情又怎么会不激动? 到底是谁写的注解?不知道他会不会看到我写的留言。 检验过身份后,夜歌回到了弃民区。 经过了几日前的那场雨,寒潮愈演愈烈,盘踞在街道的每一个角落。要是按照这种冷法,弃民区很快就要出现冻死的尸体了。 不知不觉,夜歌已然回到了家中,他不得不先将《暴王》的事情放在一边,找到了大狗拿来的鲜红束身女装。为了这事,大狗现在还陷在胖妞上门女婿的风波之中百口莫辩、叫苦不迭。 倒不是夜歌真的有什么特殊的癖好,而是安良在选择人的时候有特殊的癖好,他并不是什么人都杀,每次都选的都是少女,多数还都是穿着鲜红的衣服。夜歌穿成这样碰到安良的概率会更大。 哒,哒,哒。 脚步声在街道中不断回荡着。 薄雾在黑暗中萦绕,从夜歌的肌肤上拂过,让汗毛便不由自主地立了起来。 弃民区一如既往的安静。 小妹妹,大半夜一个人在街上干什么? 耳边突然响起的声音犹如雷鸣,夜歌身体骤然僵直,此时已经有一只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一个人的头也凑到了他的耳旁。 怎么可能毫无声响?竟然没有察觉到分毫?!夜歌想动,却发现自己竟然被吓住了。对方就如同真的鬼魅一般,毫无声响。 一个人在宵禁时候出来可是很危险的哦!对方拍了拍夜歌的肩膀。小妹妹,向你打听个人,你知不知道廿无明这个人? 夜歌下意识地说道:不知道。 不知道啊那算了。小妹妹,你可要早早回去啊,外边可是很危险的。 随着一说完这些话对方便立刻消失不见,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夜歌立刻感觉压在胸口上的大石头移去,急促地呼吸起来。 刚才那人到底是谁?我怎么会变成这样?怎么会有一种完全被握住命的感觉? 弃民区什么时候出现了这样的人? 夜歌的额头直冒冷汗,他无法想象倘若刚才这人就是开膛手安良,那么此时的他会是什么样的死状。 是要继续等安良,还是现在就回家去? 宵禁的情况下,确实只会有极少的人冒险出来。即便安良寻上一夜,也未必能够碰上,夜歌到现在都没有碰到一个弃民区的人就是个很好的例子。而以夜歌现在的状态,握刀都不稳,就算碰到了安良,也是会被杀的那一方。 夜歌在原地站了很久,直到冷挂满了他的全身。 碰到人的概率很低,但还是存在。只要碰到,安良就一定会杀死对方。按照日子,他今晚可是必定会出现的!就算他被警察署的人发现,就算他的罪行被揭露,以他神民的身份也不会受到相应的惩罚!毕竟一个神民的价值远远高于一群弃民。 既然没有人可以审判他。 那就让手中的刀来审判! 呼出一口长气,夜歌继续在街道上行走起来。 安良只是个普通人,否则上次也不会见到我们就逃走了。倘若安良是刚才的那人,那我无论如何都是刚才那人廿无明,廿无明,廿无明 突然间,夜歌好像想到了什么,猛然抬起了头,向前狂奔。 廿无明就是! 然而,街道的尽头毫无征兆地出现了一个影子。 月光将影子拉长,直到夜歌的脚下。 现在,正是月圆时分,而这里,是整个弃民区唯一能看到整个月亮的地方。 安良?! 你真是无聊。体型明明高大无比的林掩昼,说话声音却微不可闻,更有着女人的纤柔,那张小巧的脸更显得有些违和。 扛着一把血红的大月镰刀,手臂上缠绕着黑色锁链的天下独白说道:那可是个有意思的小妹妹! 有意思也不至于用空绝吓人。 嘿嘿!不用空绝,这小妹妹手中的刀可就要冲我出手了。 承受空绝还没有瘫痪,证明心性足够坚韧。 不只是心性足够坚韧,身上的元气波动可不弱,就差一个机会就可以入空知境了。天下独白说道。 不错的苗子,可惜是个弃民。 嘿嘿,或许有机会能够开启神纹,不过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现在我们可是要来猎杀廿无明!天下独白挥舞着手中的大月镰刀,跳进了街道的黑暗之中。 第9章 以神之名(上) 以神之名。安良将手中的手术刀高举,一手放在胸前,双眼轻闭,嘴中好似在呢喃着什么。 夜歌深吸一口气,眼神一凛,骤然冲出。 面对突然出现的安良,夜歌没有其他的选择,他必须以最快的速度将对方杀死,之后还需要立刻赶往朝叔那里。 要是夜歌没有猜错,廿无明就是朝叔。廿是二十的意思,也就是双十,再加一个明字就是朝。他更希望这个想法是错的,以刚才那人恐怖的能力,朝叔绝对有着非比寻常的危险。 必须立刻杀死他!夜歌袖中的刀滑落而出,恰好被右手反握住,此时他也已经冲到了安良的面前。 刀锋割裂薄雾! 破空声格外响亮。 安良睁开了眼,高举的手术刀随即落下。 叮! 看似轻薄的手术刀竟然挡住了夜歌的短刀! 外表文质彬彬的安良,拥有着相当强悍的力量。这倒并没有出乎夜歌的预料,第一帝国的大部分神民都会去服兵役,拥有再强的力量也不足为奇。更何况夜歌也不是第一次跟安良交手了。 夜歌当即止住身形,左手撑地,身子扭转,右腿横扫了出去。 嗤 随着夜歌身体的扭转,短刀跟手术刀交错,擦出了一蓬火星。 安良挡住了夜歌的短刀,却来不及防御夜歌横扫过来的腿,当即被踢中肋下,不受控制地向右横移了两步。不过,随着他身体的下蹲,他迅速地稳住了颓势。 是你?安良吃惊的语气里好似还掺杂着喜悦。他绝对没有想到夜歌会在这里等他,而他也正想找夜歌确认一件事情!鱼长安的黄金神纹是你一手缔造出来的吧?你到底用什么方法做到的!他可是十分确信在开膛时的小豆子没有神纹,这样惊天的秘密他必须弄清楚。 回答安良的只有再次夜歌的短刀。 夜歌不断挥舞短刀,快速地横切、突刺。 叮叮叮! 安良虽然在后退,却都将攻击挡了下来。那把柳叶般的手术刀,竟然在他手中发挥出了长刀的威力。 真没想到,这个世上竟然还有人在代替神行驶职责!倘若安良的推测是真的,那么他无比发现了一个惊天的秘密除了第一帝国的神启外,竟然还有人可以赐予他人神纹! 叮! 夜歌再次横切一刀! 安良将手术刀竖立,精准无误地挡住了刀锋! 不错的军体术,看样子是个老兵教的。不过可惜,你还是一个没有上过战场的兵,这些招式用的还是太稚嫩了。 就在安良说话之时,夜歌握短刀的右手突然松开,紧接着握拳,擦过安良的手术刀,一拳直击安良的面部。 安良意识到危险,右手中的手术刀当即一横,准备刺进夜歌的右手臂,这样即便自己挨上一拳,他的手术刀也会随着夜歌右臂的前冲将其完全切开! 几乎是在一瞬之间,夜歌身形猛地下沉! 从一开始就没有打算用拳头攻击?那他的意图是什么?电光火石之间,安良意识到自己忽略掉了一个重要的东西。 夜歌右手松开的短刀正在坠落,而接住短刀的则是夜歌的左手。 嗤! 安良横起来的手术刀什么都没有刺中。 而夜歌左手接住的短刀迅猛地横划,直接割开了安良的右腿,带起了一大片的血。 倘若不是安良在最后关头抬腿踢中夜歌,那么此时他被割裂的就不是大腿,而是肚子了。 夜歌被踢飞而出,他却好似根本没有感觉到疼痛,犹如猛虎一样回头,手中的短刀甩飞而出,紧接着扭转身躯再度向安良突袭而来。 面对军人出身的安良,夜歌绝不能给对方丝毫喘息的机会。 疼痛迅速从大腿涌向脑海,安良却敏锐地捕捉到了危机,握着手术刀的右手随即由下至上甩出。 铛! 手术刀精准地将短刀击飞至上空。 然而,此时夜歌也突袭而至! 砰! 犹如石头般的拳头砸在了喉咙上! 安良的下巴再用力夹住夜歌的拳头都无济于事,他的喉骨还是被这一拳给粉碎了,难以言喻的疼痛将双眼迷乱,他更是无法呼吸。 一曲右手臂,夜歌将手从安良的下巴抽出,身形向后收,将所有力量积蓄起来,左手随即成掌,一下爆发,向着安良的心脏冲去。 砰! 结结实实的一掌,毫不客气地击中了安良的心脏! 咚! 刚刚泵血而出的心脏突然静止,不再舒张回血。 夜歌紧接着一脚踢在了安良的致命位置,将其踢飞而出,与此同时他伸手向天,稳稳地接住了旋转着飞落的短刀。 矮身,弹跳,突刺! 夜歌的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瞄准的正是安良的心脏。 噗! 短刀刺进了安良的胸膛,却没有刺穿肋骨抵达对方的心脏,因为对方的手牢牢地握住了夜歌的短刀。 口鼻都在冒血的安良突然笑了起来,却因为喉骨的破裂笑的格外难听。 以神之名,对汝审判! 之前安良对人的审判都无比顺利,即便遇到反抗也能够顺利解决,他还是第一次遭受到如此重击,潮水般的痛苦让他体验到了死亡。 然而,这正是让安良疯狂的原因。 正是体验到了死亡的痛苦,才让他明白了死亡审判到底是什么样的过程。 接近死亡,便是接近神明! 夜歌不明白安良是从哪突然获取的力量,他都无法抽出刀来。 尝试过了两次后,夜歌随即放弃,猛然抬腿踢中了安良的太阳穴。 砰! 安良的头被迫歪斜,却随即正了过来,对夜歌刚才那一腿的重击根本不在意。 怎么可能?喉骨被击碎,心脏停跳,太阳穴被击碎,怎么可能还活着?夜歌心中惊疑无比。 你还不明白吗?接近死亡的我,也正在接近神明!越是接近死亡,我就越接近神明!凡人之躯,怎么可能弑神?安良突然出手握住了夜歌的脚腕,用力一握,看似轻易地一挥,直接将夜歌整个人给甩了出去。 白日我掌控人的生死,黑夜我同样掌控人的生死!我,就是神! 夜歌控制身体在半空中横滚,调整好身姿,稳稳地落在了地上。只不过右脚腕传来的疼痛在证明着右脚腕很可能骨裂了,甚至都有可能骨折。 他怎么可能不死?力量又怎么可能会突然增强这么多?难道他修行了神教的?! 已经浑身是血的安良再次摆出一开始的动作。 以神之名,对汝审判! 第10章 以神之名(中) 火炉上的水正沸着。 朝叔躺在那把陈年的椅子上,膝盖上盖着褪色的毛毯。空中飘浮的灰尘缓慢地落在他那张布满皱纹的脸上,倘若不是微弱的呼吸带来的起伏,绝对会让人以为他已经安详地老去。 砰! 突如其来的破窗声打破了这张画。 铮 镰刀破空,刀尖精准地指在了朝叔的喉咙上,恰好没有割裂肌肤。 朝叔好似还未惊醒,仍闭着眼睛。 昊天神教,光明使者,廿无明,帝国三百四十四年叛逃。司理堂今天来对你进行审判。天下独白说道。 呜呜呜 水壶中的水顶着壶盖发出声响。 朝叔依旧没有睁开眼,缓慢地说道:这么年轻就成为了铁司理,看起来司理堂这些年还真是人才辈出。 天下独白手中的大月镰刀稳得可怕,他看着廿无明,笑着说道:二十年前的光明使者,今天恐怕都已经快到第三境了,只是派我们两个新手来,司理堂可确实没有什么人了。 司理堂从不失手。朝叔睁开了眼睛。 嘿嘿嘿,所以就先收下前辈的命了!天下独白猛地一压镰刀,准备将其刺进廿无明的喉咙中。 叮 刺不进去?!天下独白明显感到自己的镰刀刺到了一块钢板上,不能再进分毫。他随即后退,随之猛抽镰刀,让刀尖在廿无明的身体上划过。 嗤 刺耳的金铁声响起。 明明只是穿着一身薄衣的廿无明,却好似穿着一身钢铁。 寒铁衣?天下独白眼中立马有了兴奋,不由得笑了起来,双手一握大月镰刀,一股血红色随即从握手处汇聚到了镰刀尖。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可以凝聚起完整寒铁衣的人,我倒要看看这完整的寒铁衣到底有多强! 廿无明抬手一指,一股淡黑色的闪电从四肢汇聚到了指间。 叮! 大月镰刀再次刺下,却正好被廿无明的手指接住。 心无距?天下独白不由得狂笑起来,手中大月镰刀也随之狂舞起来。看来都已经是半步第三境的前辈了,那样的话我就不需要留手了。 砰!砰!砰! 舞成一轮圆月的镰刀肆意地切割着周遭的建筑,这让廿无明有点不喜,他双手握住扶手,努力地站了起来。 灰尘从廿无明的身上抖落,原本充满褶皱的衣服突然被风扯平,他的双眼忽然变得灿若星辰,立时便有了一股气势。 绯红之月!天下独白将大月镰刀狂舞到一种极致,刀尖在空中留下无数的残影,拼成一轮巨大的圆月,正好将廿无明覆盖在其中。 绯红色覆盖在廿无明身上,成了一件红衣! 噗! 然而,绯红色迅速地塌陷! 水镜身!天下独白当即意识到了问题。什么时候施展出来的?是火炉上的水壶?利用源源不断的水蒸气制造的水镜?从而诱导我的攻击?其本身早已不在我眼前,那么此时他在哪?! 天下独白心中一惊,感受到了危险,却随即咧嘴笑道:不愧是能够成为光明使者的人! 廿无明此时正站在天下独白的身后,一把水雾凝结成的剑正指着天下独白的后颈。 先是用水镜身制造了假象,再用水镜覆盖于身来遮掩气息,通过我视野的死角悄无声息地绕到我的身后。竟在同一时间施展出了两次水镜,我猜的对吗?天下独白说道。 对。 天下独白突然挥舞手中大月镰刀,身形一扭,向着身后收割而去。 倘若此时的廿无明不顾一切地突刺,那么水剑必定会刺进天下独白的脑后,但这样廿无明也必定会死。 天下独白选的就是同归于尽! 于是,廿无明退了。 铛! 大月镰刀没有割到廿无明,却将火炉上的水壶给打翻,水蒸气立刻弥漫开来。 现在窗户是破开的,风在源源不断地向里吹,这里的水很快就会消失,没有了水镜加持,你的寒铁衣不凝成一点可挡不住我的大月镰刀,你的心无距应该也不能随意施展出来吧。 确实如此,不过此时此刻,是我最强的时刻。 水蒸气瞬间弥漫全屋。 八门水镜身! 天下独白的四周出现了八个一模一样的廿无明,就连气息都完全相同,根本无法分辨,唯有逃或者将攻击全部接下。 八柄水雾凝成的剑同一时刻刺下! 即便你有七个水镜身,但它们都没有意识,只能复刻你的动作而已,所以当我跳出你这个包围圈,假身的动作就会出现问题,你就本体就会暴露!天下独白横舞大月镰刀,纵身跃起,翻身倒立,以脚蹬天花板,整个人化作一支箭,向着一侧飞掠。 怎么会?然而就在天下独白飞掠的过程中,他的四周出现了八柄水雾剑,皆是方位不同,好似是八个独立的个体,拥有着独立的意识,根本没有镜像出来的痕迹。 叮!叮!叮! 大月镰刀狂舞! 却还是没能躲过水雾剑从间隙中刺来! 嗤! 天下独白落地,翻滚而出,看着自己左肩上被刺穿的伤口,再抬头看到四周廿无明的的八个身影,说道:原来如此!你用的水镜身确实只能模仿你的动作,但你水镜的位置并不是死的,可以随着你的心意进行变换!可以在任何地方形成水镜,也就意味着每个水镜身所复制出来的攻击都可以出现在最有效的位置!要是你的攻击再凌厉一点,我可就真的有可能死在你手上了!看来你是多年没有战斗,生疏了啊! 廿无明冷漠地看着天下独白,抬起了手中的剑。 你的同伴还不来救你,你就必死了。廿无明始终都在顾忌天下独白的那名同伴。 是你必死了。天下独白将大月镰刀绕着脖子舞回了手中,站起身来。光明使者,果然都是些不弱的家伙!嘿嘿! 廿无明刚想出手,却发现了不对劲,他的水镜身迅速地消散,而他本人脸上也涌现出了异样的红色。 毒?什么时候? 猛然间,天下独白用大月镰刀击毁水壶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 大月镰刀的刀尖有毒! 天下独白在见识到廿无明的水镜身后就预料到对方肯定会利用水壶中的水蒸气,所以他提前下了毒。当水蒸气弥漫屋子的时候,确实是廿无明最强的时候,但却也是他在加速自己的死亡! 天下独白挥出大月镰刀,刀尖再次碰触到了廿无明的喉咙。 以神之名,对汝审判! 第11章 以神之名(下) 夜歌右手反握住短刀,左手抵住右手,右肘向前,双脚向下屈,重心后移,整个人绷成一张弓,确保自己能够在瞬间将全身的力量集中在一点。 安良左手抹了一把血,自上而下抹在自己的脸上,当他手指掠过眼睛后,便猛然间睁开眼。 喝啊!!! 夜歌这张绷到极致的弓骤然松弦,他右手中短刀随即横掠而出,在他与安良之间划出一道分界线,前冲过来的安良正好触碰到了这条线。 嗤! 安良左手毫无畏惧地握住了短刀,身体仍在笔直向前,这就致使刀穿过了他的手掌,贴着他的胳膊飞掠而出! 犹如屠夫剔骨一样,夜歌手中的短刀剔下了安良左手大部分的肌肉,森森白骨露了一瞬便被淋漓的鲜血覆盖。 你以为神会在乎疼痛吗? 哒! 安良的左手死死地握住了夜歌的右手腕,右手反握手术刀当空刺下。 夜歌左臂屈肘,向上一迎,撞在了安良的右手腕上,紧接着撤步,重心从左脚移动到右脚,左腿弹踢而出。 咔! 毫无疑问,夜歌的这一脚踢断了安良的肋骨,但却被安良顺势落下的右臂夹住。 喝啊! 安良一手握住夜歌的右手,一臂夹住夜歌的左腿,直接将夜歌给举了起来,向地猛摔后,又蛮横地抛飞了出去。 砰! 夜歌被一摔后又撞到冷硬的墙壁上,眼前的景象当即恍惚了起来。 叮铛! 夜歌下意识地抬起短刀抵挡,眼前有着火星迸射,他已经尽可能地控制身体向后撤,却还是没能避免胸膛被划开一个口子。 之前夜歌没有给安良丝毫的机会,现在安良也不会给夜歌丝毫的机会。 砰! 夜歌被安良一脚踢飞了出去。 这恐怖的力量!根本挡不住!这么下去必死无疑!夜歌挣扎着站起来,想要重新组织起有效的防御。 为什么不反抗了?!已经浑身是血的安良冲了过来,手中那把手术刀笔直地刺了过来,不管夜歌用什么抵挡都会被他这强横的力量给刺穿。你现在可不能死,你还有事情没有告诉我呢! 夜歌却忽然闭上了眼睛,迅速地让自己进入到了一种状态。之前为了寻找这种状态,他不知道在朝叔的棍子下挨了多少顿打,现在却可以轻松地进入了。 破感! 安良的手术刀忽然刺偏了! 怎么会?是在瞬间横移了吗?安良虽然疯狂,但并没有丧失掉理智。 承运! 安良还在笔直地向前撞来,夜歌的双手像是花开一样向上推起,似慢实快,恰好撞上了安良的下巴,几乎要将其头颅给击飞下来。 怎么可能?速度怎么可能会提升这么多?力量也跟之前完全不同!难道他也会殉道诀?安良感觉自己的头颅已经跟躯体分离,根本无法再去控制身体。不可能!弃民怎么可能会加入昊天神教!不加入昊天神教怎么可能会殉道诀!天下除了殉道诀还有什么能够这样提升人的力量? 起引! 夜歌的双手分开,向前牵引,握住安良的脖颈猛然坠下。 这么快?!安良想要反抗,却发现自己竟然跟不上夜歌的动作,这让他双手的反抗都成了滑稽的表演,更可怕的是他竟然完全阻挡不住自己身体的下落。 入虚! 夜歌随之后退,双手张开虚抱一个圆。此时的夜歌一脚向前伸出,脚尖抬起,整个身体微微后仰,身躯与腿形成了一个圆弧,好似就靠着脚尖来支撑身体不再后仰。 动不了了!安良还没能完全反应过来,整个身体就已经落地。 安良的喉咙恰好落在夜歌的脚尖上。 也不知道是安良先落下,还是夜歌的脚先抬起,反正是夜歌猛地一后仰,身形紧绷,所有的力量汇聚于脚尖一点,随即弹起,将刚刚倒下的安良一脚踢飞而起。 糟了!意识竟然模糊起来了!这是安良始料未及的事情,原本凭借着殉道诀的他身体全面超过普通人,此时却竟然比不上一个少年。 起悬! 当安良下落之时,夜歌以很慢的速度向前挪步,却恰好在安良落下时到达了对方的眼前。一切的一切,都好像是经过了缜密的计算一般。 中明! 夜歌周身的每一处肌肉都紧绷而起,所有的力量汇聚在手,一掌向前击出。 砰! 一声闷响从安良的身上发出,可以异常清晰地看到他的背身出现了一个手掌的样子,这一掌的力量竟然完全穿透了安良的身体。这强有力的一掌不仅粉碎了安良的心脏,更是将他周身的骨头全部震散开。 难道这是?!安良突然想到了什么,却已然无力改变任何的事情。 后定! 安良还没有从夜歌的手中击飞出去,夜歌却随即向前冲,手掌微微回收,在半空中回旋,紧接着再次击出一掌。 砰! 束神! 夜歌在原地站定,平复着呼吸。 此时的夜歌全身泛起了红色,头顶更是冒着丝丝缕缕的白雾,像是一个火炉一样在寒风之中燃烧。 安良像是一块丢在墙角的破布,就算现在真正的神明来了,也不可能将他救活。心脏及血管全部震碎,全身骨头散架变形,五脏六腑全部破裂,脖子处的脊椎更是断裂,这种状态下已经是妥妥的死人了。 霸王八式?你是从哪里偷学的?安良瞪着眼睛看着夜歌。 听到安良的话,夜歌不禁感到一阵冷。倘若是普通人早已经死的不能再死了,可现在安良竟然还可以说话,并且看出了他的招式。 夜歌看了一眼安良,不得不转身离去,他现在不能再多耽搁一分了。不用他再出手,躺在地上的安良必死无疑。 身怀神纹! 霸王八式! 杀死教徒! 亵渎神明! 必受神罚! 安良用最后一丝力量大笑起来。在他最后的意识中,他仿佛看到了夜歌正在被无数人追杀,最后坠入火海,而他则作为高高在上的神明对这一切进行着审判。 第12章 唯一的光 火炉的火焰瑟瑟缩缩,不敢暴露在寒风中。 被豁开一个大口子的水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不再有水雾从中冒出,仅存的一点水也开始结冰。 血成为印记,迅速地褪去鲜红,变得点点殷红。 破了个大洞的楼板正在掉着琐碎,发出微小的响动,随即便被风带走。听到动静的人瑟缩在角落里,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 整个屋子都已经冰冷下来。 夜歌一路奔跑而来,急促地喘息着,登上了楼,看到了一地的狼藉,以及在火光中半隐半现的朝叔。 朝叔?!夜歌急忙地跑了过去。 朝叔还是跟以往一样躺在那张椅子上,膝盖上盖着那张老旧的毯子,闭着眼睛,面容慈祥,好似没有发生过什么事情,但周遭的环境却证明了刚才发生的事情。 最坏的猜测还是发生了,夜歌刚才遇到的那人就是冲着朝叔来的。 夜歌。朝叔用非常微弱的声音说道。 夜歌握起朝叔冰冷的手,竟没有试到朝叔的脉搏,心中一惊,说道:朝叔,我带你 不用了,在这,我跟你说会儿话 见惯了无数生死的夜歌非常清楚朝叔现在的状况,做任何事情都已经无济于事了。他蹲在一旁,仔细地听着。 我还记得,七年前捡到你的那天下着大雪,只要你一清醒就跟发疯一样攻击靠近你的人,普通的大人根本制服不了你,那时候的你还真是不听话朝叔微微笑着,好像回到了七年前。不说那些了说点有用的。 朝叔撑着一口气没有闭上眼就是为了跟夜歌交待一些事情,他的时间可不能浪费在这些煽情的回忆之中。 夜歌,你很清楚我们这是生活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之中。我们连乌鸦都不如,就是角落里的爬虫,终生爬不出黑暗的爬虫。 可夜歌你啊,是最有希望的飞鸟啊! 朝叔这般说着,眼前不禁浮现出了自己的一生,曾经少年的他也是被长辈给予这样的厚望,走到任何地方都会受到褒奖,是家乡里最优秀的人。他尤且记得开启了神纹后的荣光,那可是家乡第一次摆盛大的宴席来庆祝。 不要怀疑自己,不要让任何事情影响你自己的判断。你要相信自己,你比任何人都强大。朝叔想起自己少年得志后见识到了所谓的世界,逐渐明白自己究竟有多渺小,挫折接二连三,也曾陷入意志消沉的低谷,对前路迷茫。 你要学会藏忍于心。我之所以在你考降尘院的时候什么都没有参与,就是想看看你的反应。缀鸡头这种侮辱性的名头并没有让你裹足不前,你做的很好,我很放心。朝叔深知当初自己差点误入歧途,所以一直都在担心地夜歌陷入到黑暗之中。 想要走出黑暗,就不能被任何的事情阻碍,一旦停滞就会陷入泥潭,一辈子都无法挣扎出来。 缀鸡头无疑是巨大的侮辱,夜歌这种天才般的人物更是不能够忍受。可夜歌并没有表现出丝毫的在意,只是在孜孜不倦地进取着。 我明白,朝叔。夜歌轻声应道。 霸王八式只是修行的引子,在可以真正修行前,你要隐藏自己,不要让任何人知道这件事情。朝叔回忆起了在最低迷时参军,训练之余日复一日地锤炼着自己,舍弃了之前一切荣耀,逐渐成为一个普通到再也不能普通的人。 不要碰神教。朝叔清晰地记得自己蛰伏了三年后在一次事件中一鸣惊人,万众瞩目,被昊天神教看中,从此踏入到了举世尊崇的神教之中。然而,再往后的回忆则让朝叔陷入到了沉默。 少年得志,经受挫折,磨砺本心,一鸣惊人,一片坦途这样的故事原本可以激励无数的人前进,可廿无明在后来遇到了一个弃民。 自神纹诞生时起,神民就严禁与弃民通婚,更何况是维护正统的昊天神教人员。 可是廿无明爱上了这个弃民。 这个犹如垃圾中绽放的白雏菊一样的弃民。 廿无明曾无数次克制自己,却仍不能控制自己的情感。 我愿成为弃民!廿无明还是说出了这句大逆不道的话。 舍弃一切,仅仅是为了一个弃民。 这是神教不容许的事情,也是整个世间都不容许的事情。 然而,廿无明放弃光明使者的身份,剥离神纹,却仍不能保护那朵白雏菊。纵使廿无明跪地祈求,高高在上的神教也毫不在乎地一脚踩碎了这朵白雏菊。 粉碎的白雏菊在黑暗之中消失,却是带着满足的笑。神教也曾承诺她可以恢复廿无明的身份,恢复他的一切,只要她去死。 我多希望没能遇见你,你还是你的光明使者,我还在织布衣,我们擦肩而过,互不相干。现在我走了,你要好好活着。 廿无明顿失光明。 昊天神教没有遵守任何一个诺言,有的只是对廿无明这种叛徒锲而不舍的追杀。 愤怒的杀戮带来了疲倦。 在血泊中坐着的廿无明望着苍穹,逐渐平静下来,他的存在并没有意义。他本想奔赴死亡,却在黑铁城中看到了街道上正在发疯的夜歌。 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的像。 尘埃之中的白雏菊。 黑暗之中的飞鸟。 廿无明伸出了手,让疯狂平静下来。 在这黑暗的一角,廿无明愿意守护这新的生命。 这个黑暗的时代或许很久,或许会笼罩你的一生,我已经不能再护你前行,从今以后,倘若没有人可以指引你前行,你就要自己向前,在这黑暗之中,你便是自己唯一的光。 除了对神教的东西有所保留,朝叔将能教的都教给了夜歌,夜歌也是朝叔见过的天赋最高的人,完全可以称得上是天下。现在的夜歌其实已经很强,但朝叔还是不放心。恐怕就算夜歌成为了天下第一,朝叔也还是会不放心。 可朝叔愿意相信,相信夜歌可以独自前行。 希望你能做你喜欢的事,不做你不喜欢的事。朝叔艰难地抬起了手,摸了摸夜歌的头。能够遵从自己的意志去做事是莫大的奢望,但朝叔还是这样为夜歌奢望着,因为那是一种不被束缚的幸福。 七年前发现夜歌的时候,朝叔就知道了夜歌身上的秘密,他也猜出了夜歌的身份,但他从没有对任何人透露过,如今他终于可以让这个秘密从自己这里消失。少一个知道秘密的人,对夜歌来说就安全一分。 现在这样的结局或许很不错,夜歌可以在降尘院安心学习,而朝叔可以顺利地死去。并且按照朝叔的预测,神教是不会允许调查他的死,这样也就不会连累到夜歌。 最后,我希望你开心,我的孩子。朝叔微微一笑,摸着夜歌头的手无力地坠落了下去。 朝叔夜歌的声音控制不住地颤抖,他心里异常清楚朝叔的死亡,可他还是不能够接受。 见惯了无数死亡,现在任何人的死亡夜歌都可以保持理性,可唯独朝叔跟小豆子两个人他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就是不能接受。 廿无明再次回到了那片焦土,他浑身是伤,跌跌撞撞走了很久,最后体力不支倒地,再睁开眼时看到的是洁白的雏菊。 你醒了? 看到熟悉这熟悉的面容,廿无明笑了起来 朝叔 夜歌握着朝叔冰凉的手,悲痛万分,常年的习惯却强忍着不去哭泣,所有的情绪都挤压在了胸腔之中,他终于忍不住朝天大吼一声,原本逐渐从夜歌身上消退下的红色再度上涌,成为一股红色的雾气。 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咚! 夜歌的心脏在狂跳! 啊!!! 强开霸王八式带来负担爆发,让原本就被悲痛淹没的夜歌昏倒在地。 没有人可以看到夜歌颈后闪耀出了纯粹的金色,只不过这耀眼的金色一闪而过,随即被黑暗淹没。 天下独白将大月镰刀横在肩膀上,坐在屋檐上望着黑漆漆的弃民区。此时他肩膀上的伤口已经止住了血,即便没有上药也在迅速地恢复着。 林掩昼站在一旁,挡住了大半个月亮。 廿无明留手了,否则我们两人才有可能杀死他。林掩昼说道。 所以我也没有砍了他的头。天下独白在将大月镰刀放到廿无明脖子上后就拿开了,因为他觉得已经没有意思了。 很明显,廿无明在一心求死,根本就没有出全力。倘若廿无明垂死挣扎,以他半步第三境的实力,天下独白跟林掩昼两人合力也会受伤。 没有这个人头,我们还是不能正式成为黑司理。林掩昼说道。 嘿嘿,这个世上的人头多得是,都可以等我们去收!天下独白望着远处的涌动的人影,咧嘴笑道。 没必要在这里杀这些手无缚鸡之力的人。林掩昼冷漠地说道。 我倒是想杀第三境的熊小山,可他不给我这个机会啊! 走吧,我们还有别的任务在身,北方要是真的如情报中那样的话,还要联系黑铁城的教徒。 真是麻烦啊! 屋顶下的巡警正乱作一团,手中的煤油灯来回乱晃,大呼小叫之声撞在了一起。毕竟在弃民区发现了一位白银神纹的神民尸体,在黑铁城里算是捅破天的事情了。 屋顶有人!忽然有一名巡警指着天下独白他们回头喊道,但当他再回头的时候,屋顶上已经没有半个人影了。 众人齐齐跑了过来,撞成一团。 在哪呢?在哪呢? 这里刚才明明有人的,怎么突然没有了巡警低声说道,生怕被队长一顿劈头盖脸的大骂。 全区封禁!不查出凶手,谁也别想出门!警长陈洛愤怒地吼道,都将他那梳理的一丝不苟的头发给甩乱。 天谕院。 通红的火炉上正温着一壶老黄酒。 两个老翁正守在这壶酒前,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按理说存放着天谕院最高机密《天之卷》的屋子是最要紧的地方,却被这两个老翁当成了酒馆。不过以老翁的角度考虑也就解释得通了,也唯有这个地方才能不受打扰了。 有了酒,下酒的花生米也早已经撒好了盐等着了。 火舌不断地触及酒壶,细密的气泡不断上涌。 两个老翁都在仔细地听着,等待着最佳的温度出现。 突然间,一股刺眼的光亮在《天之卷》上亮起,一个玄奥的图案浮现而出,只不过这个图案一闪即没。 气泡在这一刻到达了预期! 两个老翁同时睁开了眼,却无法将目光放在这壶三十年的老黄酒上,他们两个齐齐转头看向了已经恢复了正常的《天之卷》。 即便都闭着眼睛,两人也都看清楚了那个图案。 年逾八旬的张横渠对那个图案实在是太过了解了,他是为数不多亲历过那件事的人。身为第一帝国天谕院的院长,他见过太多的大风大浪,但都没有那一次事变给他带来的印象深刻。 身为第一帝国大护法之一的叶白眉脸上的神情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他回来了。 张横渠回头看向火炉,有些愤愤地说道:他妈的,酒坏了! 叶白眉此时已经无心喝酒。 这么多年来,哪怕尸骨核对了一遍又一遍,也一直有人怀疑甲子事变还有幸存者,毕竟以那个人的能力,足够瞒过帝国的所有人。现在,《天之卷》的反应则证明了那个猜测。 任何人都可以猜测,但所有人都不希望猜测成真。 第一帝国有谁敢让甲子事变再上演一遍? 看着汩汩冒泡的酒壶,张横渠急忙用夹子取下,倒了一杯,立刻品尝起来,咂了三遍嘴,还是觉得少了那么一丝的滋味。 错过了最好的时间,这瓶三十年的老黄酒可算是白费了。换做平时,张横渠早已经烦躁地拍桌子了,可现在明显有一件更烦躁的事情。 叶白眉看着张横渠,等待着。 张横渠夹了一粒花生米,放到嘴中嚼了起来,说道:回来便回来吧,早晚都要回来的。这么冷的天,只适合在屋子里喝酒,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13章 燃尽长夜 大雪乱砌。 雕花的玻璃上结了厚重的雾气,逐渐凝成一大颗,滚落出一道道痕迹。 火炉发红,烧开的水冲开红茶,散出浓郁的茶香。 郭守行端起了红茶,品了几口,放到一旁后再次低头看起卷宗,看了许久后,他右手习惯性地轻敲起了桌子。 朝醒之是凌晨两点死的,你说你那时刚刚到现场,你为什么会在凌晨时去朝醒之那里呢,难道你不知道宵禁? 昨晚发生了两件惊人的事情,一件是白银神民惨死在弃民区,另外一件则是第三区的话事人朝醒之死了。这两件事同时发生,看似没有什么瓜葛,但身为警察署副警长的郭守行敏锐地察觉到了这两件事的关联。 坐在凳子上的夜歌显得很平静,他说道:朝叔嘱咐我那时候去。 也就是说朝醒之那个时候就已经预料到了他的死亡? 夜歌没有回答。 郭守行抬头盯着夜歌,问道:听说你是七年前被朝醒之收养的。 是。 这么说,朝醒之相当于你的养父了。既然他那个时候嘱咐你去,难道就没有跟你交代一些其他的事情吗? 没有。 郭守行笑了起来,带动那张苍白的脸堆出层叠的皱纹,他端起红茶,慢悠悠地说道:降尘院的学生,在警察署并不好使,我有一百种方法让你开口。现在你还可以好好考虑考虑,为了你的前途好好考虑考虑。 火炉在安静地燃烧着,夜歌也在安静地等待着。 很不错。郭守行一方面在夸夜歌的心境,一方面也在夸奖夜歌这块砧板上的肉,他猜想一定可以在漫长的折磨过程中一点一点地探索出那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夜歌看了郭守行一眼,身体微微绷紧。 砰! 此时门突然被打开,有人匆匆跑过来在郭守行耳边低语了几句。 郭守行面色微变,他阴沉地看了夜歌一眼,不加掩饰地皱了下眉头,起身离开,去了警察署塔楼的最高处。 待郭守行走后,那名年轻的警司才稍稍松了口气,他内心还是非常怵这位以行刑逼供闻名的副警长。 好了,你可以走了。不过你要记住,不要多说话。年轻的警司走过来,轻轻地拍了拍夜歌的肩膀。一个降尘院学生的身份,可以让夜歌在弃民区的任何地方受到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