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渡》 1. 初遇 夏听白也记不清第一次遇见宋宴川具体是哪月哪日了。 只记得那天是真的很慌乱——会议正式开始时间是九点,她在新宿舍新环境一夜辗转未眠,早晨掐掉闹钟就眯了一会儿,再醒来一看时间已八点四十。彼时,身体早已比脑子先清醒过来到了床尾,准备爬下了吱吱呀呀的床架。 和她一排的室友朱曲已经起了,盯着自己桌子上冒着热气的小锅慢悠悠煮着早饭。大概五分钟的时间,她就瞧着昨天搬来的新室友起床,洗漱,换衣服,到现在——一边斜挎着个相机包,一边斜挎着日常小包,准备出门。 朱曲摸了摸鼻子,喊住夏听白,从自己新鲜出炉的四个小馒头里夹了俩个出来放保鲜袋递给她:“拿着,这贼好吃。” 东北口音普通话给夏听白听得一劲儿一劲儿的,她接过馒头塞进斜挎小包,连连感谢,跑下寝室,往知行楼赶去了。 等到她终于跑到昨天记者部副部长给她的会议地址时,会议厅里空无一人。夏听白心下凉了一截,点开昨晚发给她的活动文档再三确认:知行楼二号小会议厅,会议九点开始... 眼下八点五十五了,记者部正常情况下起码应该提前十五分钟到活动现场。昨晚九点才找她说部里人都有事,没时间跟今天的活动,让她这个刚退休的编辑来救救场。现下给她的活动地址又是错的,还没个准确消息通知。她有些急了,给副部长发消息问情况。 夏听白心里正骂着部里做事不靠谱呢,一个男人的声音冷不丁冒出来:“你是记者部的?你们老师找着你呢。”她吓一跳,转身便看见个戴着金丝框眼镜,穿着繁杂细格纹深棕色西装的男人手插口袋懒懒散散站在拐角那儿。 似乎知道夏听白下一秒要问什么,男人朝五号大会议厅那边勾了勾下巴:“挪场子了,在五号厅。” 夏听白看着眼前的漂亮男人心生感激,道了声谢,连忙往大会议厅走。她在后门探了探头,见大会议厅里已经坐满了人,主持老师正在最前面的讲演台上站着。她硬着头皮穿过长长的走道,准备和老师打声招呼,告诉他记者部的到位了。 没有预想中的批评,老师见着她,只是朝她点点头,下了讲演台,把她往边上拉了拉,这时她才发现刚刚的漂亮男人站在她身后。老师笑着引男人坐到第一排靠着副校长的位置,夏听白眯了眯眼终于看清竖在男人面前的红底黑字牌子——宋宴川。 她记得今天的会议内容大概是某某捐助了一大笔资金鼓励A大学子积极参与互联网创新,学校就此展开会议鼓励学子相关方面的发展。眼下见着这个名字,她终于回想起这个某某是谁了。 会议流程与之前夏听白跟的会议流程差不多,她举着相机给发言的校长拍好会议照片后,蹲在离讲演台近的墙边歇着,等下一个老师上台再接着拍摄。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她掏出手机一看——副部长的消息姗姗来迟:[对不起,对不起,我刚刚才看手机,才看到早上老师通知我的消息,没及时和你说。] [地址改到五号厅了,现在怎么样,你找到地方了嘛?] 夏听白不太想回应,把手机揣回口袋,想了想又掏出手机回了个“嗯”。斜挎小包里朱曲给的小馒头果然香,也可能是因为她终于歇下来没四处动了,香味一个劲儿往她鼻子里钻,她肚子咕咕地叫了一声。 声音有点大,夏听白有些尴尬,四周看了看。见没有人听到,她松了口气,站起来准备拍下一个发言人的照片。站起来时,肚子又不受控制地响了几声。 会议着实长了点,宋宴川百无聊赖玩着钢笔,这几声响得他下意识往声音发出的地方看。夏听白正巧对上他的那双桃花眼,她瞬间挪开视线,举起相机假装拍讲演台上的领导,没注意到宋宴川“呵”地笑了下,笑弯了眼。 轮到宋宴川发言。他在讲演台上站定后,朝她这边看过来,微笑着点了点头。她意会到,立马给他找好角度拍好照片,点头比欧克手势回应回去,宋宴川这才开始发言。她静静看着取景框里有条不紊表达自己观点的男人,枯燥的发言从他嘴里说出来似有什么魔力,让她听进去不少。 夏听白纳了闷,刚刚在外面这人分明看起来懒洋洋的,一身正派西装都压不住那股松散劲儿,为什么现在上台发起言立马成了副谦逊正气的模样? 讲演台上的男人身形优越,微笑看向台下的人,往那儿一站也没有看准备的稿子,就在那儿不紧不慢地讲着,时不时地手势比划下。 几个交谈的声音就这样往夏听白耳朵里钻:“他好像才回国一俩年就做了好几个大项目。”“是,好像是咱经济学院江教授家的外甥?”“看起来还这么年轻,这回就给咱学校投这么多资金呢。”“人家那是有家里人帮衬,富家公子出来玩玩。”“...” 夏听白听这话没忍住去找声音的来源,她往后一看,便看见第四排那儿坐着的三五个年轻老师模样的人,低着脑袋凑到了一块儿。离这么近,难怪她能听得那么清楚。 她朝着第四排举起相机,把闪光灯打开,咔嚓照了一张。闪光灯的效果着实有点好,台下各处的窃窃私语瞬间都噤了声,那几个老师立马弹开,摆好端正的坐姿,朝她这边看一眼后,转眼看向台上。 夏听白一副不小心打开闪光灯震惊的样子,把相机反转过来摆弄了一下,将闪光灯设置关掉,又对着那几个老师补拍了一张观众席认真听会议的照片。 这是2011年时的夏听白,是来北京这座城市上了快俩年学的夏听白。她褪去了高考结束时的茫然软弱,变得有点锋芒刚硬。 这座大城市充斥着太多和之前课本小说里所描述得不一致的地方了,或者也是因为她之前短短十八年所见太浅,太天真。在见到越来越多样貌、身份、才华、品格、言论等等极其不相配的人之后,她觉得有点累了,变成了一个人类观察者,在一旁静静看着华丽而虚伪甚至腐烂的戏一天天上映落幕。 会议结束时大概十点四十,夏听白去找老师要发言稿及相关材料准备之后的新闻稿撰写。等确认材料收集好,听完老师对新闻稿撰写的嘱咐之后,会议厅里的人已经散得差不多了。夏听白下楼时正好见到宋宴川和江教授走在一起,这时他已脱下西装外套,露出里面的马甲,也恢复原有的松弛,和旁边大概五六十来岁学儒模样的学者交谈着。 夏听白记得江老教授,这事还要从她高考说起。她就读于A大外国语学院法语系,高考那年,家里人得知她高考完估的分有希望考上top院校但有风险,一家人激动地找高中的老师一起商量填志愿的事。在一群人激烈研究上一天之后,先上A大小语种再辅修金融的策略诞生了。她看着家里人满怀希望的眼神,最终还是把自己好不容易鼓起勇气想说的S大新闻系咽了下去。 去年夏听白得知自己满足修双学位的条件,去金融系旁听了一节课,正好是这个老教授上的。当时一节课听下来她云里雾里的,脸都要变成苦瓜了,结果快下课的时候还被点起来回答问题,她满脸通红地小声解释自己不是金融系的学生,只是来看看自己适不适合辅修金融。 夏听白还记得当时老教授听完她说的话,扶了扶眼镜,问:“那这位同学,你觉得听完我的课有没有很想选择金融系呢?”她脸红得更厉害了:“老师,我觉得您上课很厉害,但我好像听不太懂,不是很合适...”课上笑成了一团,老教授下课后还特地笑着来问她是否有很喜欢的学科,自己可以帮忙参考,如果选择学习金融,之后遇到难题可以去问他。 只是最后她还是做了平生第一件叛逆的事情,最终选了心理学作为双学位继续学习。 她摇了摇头,把那几个年轻老师讨论的话抛在脑后,拐了个弯往食堂的方向去了。昨天晚上她搬的东西还没有收拾完,下午要去上双学位的课,晚上要把新闻稿写出来交上去,明天一天要写完新文的大纲交给编辑看... 夏听白走着走着想到这些事情,便觉得头有些大了。在食堂点些清淡的饭菜当早午饭配上早上朱曲给她的小馒头吃完之后,已经奄了的精神才慢慢恢复。 她回到寝室,一进门又看见朱曲在倒腾自己的小锅,正往里面放着调料,应该是在煮中饭。朱曲看她回来了,很兴奋地朝她招手。夏听白放下身上的大包小包后,往她那儿靠近一看才发现,朱曲的小锅旁边已经有俩碗做好的菜,一份土豆丝盒子,一份粉丝娃娃菜,又好看又香。 “早上我给你的馒头你觉得咋样?” 夏听白想到自己那时候咕咕叫的肚子,狠狠地点了俩下头,举起大拇指:“特好吃!” 朱曲听到这个回答很满意,把自己做好的俩碗菜往夏听白面前推了推:“再尝尝这个。” “这不太好吧...我刚刚吃了中饭,你应该还没吃吧。” “诶,就尝俩口也行。” 夏听白接过朱曲手里的一次性筷子尝了下面前的俩份菜,眼睛都亮了:“你做饭好好吃啊!” 朱曲很满意夏听白吃完后的表情,拍了拍胸腹,越发得意了:“那可不!” 俩人话匣子一下子打开,夏听白边收拾东西,边和朱曲聊天,才正式认识这位新室友——软件工程大二,东北人,白白的,染了一头火红的头发,性格也十分干练爽快。明明和她是同龄人,夏听白看朱曲却老觉得像对着学姐说话,后来她仔细想了下,可能是朱曲的行事作风自信成熟总是莫名让她信服的原因。 她看了眼背后的俩个床位,好奇昨天晚上搬来时就没见到另外俩个室友,朱曲一边吃着土豆丝盒子一边介绍:“一个是北京人,家离A大近,平时不大来学校住。” 提到另一个人时,朱曲翻了个白眼:“还有一位快要成为北京人了,最近应该也不回来住了。”她吞下最后一个土豆丝盒子后,擦了擦嘴:“反正你就记着,她这个人不咋好对付,哪天她要是回来,你碰见了,避着点就对了。” 夏听白听得一愣一愣的,但总结下来,大概就是新寝室之后可能就是她和朱曲俩人住着了。她喜欢朱曲的性格,虽然这个寝室有点怪,但想来是比之前那个已经分崩离析的寝室好很多的。 2. 新建文件夹 北京的早春还是有些冷。星期天的早上,夏听白起了个大早,吃完早饭从食堂北门出来,背着重重的电脑朝图书馆赶。 经过学校泪波湖,一阵风吹过来,她打了个寒战。此刻夏听白穿着一身浅粉色卫衣套装,有点后悔出来得太匆忙,忘记带搭在椅子上的厚外套。 下个星期一就要交人设和大纲了,可她新文的男主和剧情构造上现在还没有很好的头绪。这几天编辑每天给她发消息催稿,想到对话框编辑那边数不尽的流泪表情,夏听白脚步又加快了一些。 不习惯写东西的时候旁边有人,她在图书馆找了张没人坐的大长桌子,敲出来字又觉得不满意删掉,几百字磨磨蹭蹭了半天,和她写第一本书时顺畅的感觉完全不一样。 去年七月暑期,因为找不到想看的小说,夏听白有点想写下自己构思的故事。她用家里的台式电脑码了几章,给自己常看的小说网站投了过去,没想到收到编辑的来信想和她签约。自己写小说没有想象中的容易,好在写着写着,评论区有了越来越多读者留下评论。这些评论或长或短,或好或坏,都让她对写下自己脑海中的故事甘之如饴。很久没有感受到这种自由充实的快乐,整整一暑期她都泡在家里放电脑的那个小房间码字。 夏听白没敢让夏国庆和李倩知道自己在写小说,也幸好爷爷奶奶在老家住,夏国庆和李倩平时白天上班,将近俩个月时间里她偷偷摸摸写完一整本书都没被发现。 今年开春,编辑邀请她参加征文活动,她心动答应,而和编辑约定的大纲交稿时间在即——没什么灵感,她内心是崩溃的。 夏听白拿起水杯去水房接水顺便放空一下脑子。再回来时看见副部长给她发消息要昨天会议的照片,她才想起来昨天晚上匆匆忙写完新闻稿已经十一点多,稿子交上去时她忘记把导出来的照片打包发过去了。 她点开电脑桌面上的照片文件夹,准备挑选一下合格的照片。会议厅里的照片夏听白从大一加入记者部就拍过不少,平时拍照的点位灯光都很熟悉,因此这次的照片也拍得没有什么废片。 她挑出几张具有代表性的照片放到编好日期会议名称的文件夹,接着往后面翻时看见宋宴川发言那部分的照片,她拍了不少。宋宴川从座位上站起来的,身姿笔直往讲演台上走的,站定后对着她微笑的,目光诚挚朝台下人点头的,做手势的... 她放下鼠标,捂脸。当时都没意识到拍了这么多张,数了数大概他一个人的部分拍了十几张,其他发言人每个人也才俩三张。她从指缝看了看四周,没有什么人。继续拾起鼠标点开照片大图,照片里的人容貌表情愈发清晰。 男人正微微低头整理面前的材料,站得笔直,肤白,浓眉间透着矜贵疏离,一双眼眼角微微狭长,薄唇轻抿,夏听白猜想他的年龄却是想不透,明明看起来大概二十五六,却又有着与这个年龄不符的稳重。还能看到他左眼尾下一颗被金色眼镜遮挡住的隐约小痣,长而骨节分明落在资料上分明像艺术家。 再翻下一张,一身西装衬得宋宴川肩宽腰细,男人嘴角微勾,眉眼弯弯看着她,褪去发言时过分的正经... 夏听白惊醒,这人,好像可以当她小说的男主?她脑海里多了很多画面,灵感乍现,新建一个文件夹,把宋宴川的照片复制进去。看着桌面上那个“新建文件夹”,她有点心虚,点开D盘又建了个文件夹“A快赐予我灵感吧”,再把“新建文件夹”拖入。 把记者部要的照片整理好发过去之后,夏听白接着打开写文的文档,有灵感加持,新文的进度有了质的飞跃。上午根据宋宴川把之前想的人物背景等进行调整,她笔下要写的故事渐渐有了清晰的脉络。 新文大纲,故事脉络等是下午五点多写完的。写下最后一个字后,她摘下眼镜,揉了揉脸,长叹一口气,终于写完了!再从头到尾看一下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夏听白盯着屏幕却又老是觉得有什么不对劲。 她合上电脑,去食堂吃完晚饭,在操场边走边想自己的新故事有哪里不对劲。宋宴川就是这时候看着操场上那个粉色的身影踩着白线一下也没有偏离轨道地走了一圈又一圈。 晚上是宋家的家宴,他被母亲差遣顺路过来接舅舅一起回家吃饭。才到经济学院这边停了一会儿车,宋宴川就看见一个有点面熟的女生经过,往操场走。他坐在后排座拿起A大关于他捐助资金运用方面的文件看了会儿,恍然想起来是昨天在会议上的记者部那个女生。 昨天场下的议论的声音,其实他昨天讲话时也隐隐约约听到了些,倒也不是他耳朵尖,是台下的人说话太过激动了些,估计在场的人大大小小都能听到些。他倒是不甚在意,只是没想到早些时候遇到的这个记者部小姑娘拿相机一咔嚓,把台下交头接耳的人一下子都解决了。 他想起昨天女生一脸不小心打开了闪光灯打扰到现场抱歉的模样,一看就是装的,没忍住笑了笑。 经济学院离操场只差一条水泥干道,他的位置看操场一览无余,他舅舅的会议大抵是还没结束,到了约定的时间还没出来。就在他站在路边看着操场,正电话处理第三个工作事宜时,那个粉色的身影似乎想明白了事情,往操场出口走。 夏听白没想到自己想了一天的男人,不,应该说自己构思了一天的小说男主,就这样突然冒到她跟前。还没走到出口处,操场外那个举着手机打电话,与周围氛围格格不入的男人,就存在感格外强的提醒着她,活的,男主,在外面。 而且好像正看着她这个方向? 夏听白觉得自己一定是多虑了,宋宴川一定是不记得她这号人的,但一想到他即将成为自己下一本小说男主的原型,她就有点心虚。她扒拉了一下头发,往操场门口走去,特意避开宋宴川站的那一侧,从另一侧一辆黑色轿车后面绕到路对侧,再往图书馆走。 宋宴川就这样看着女生费劲力气走一段无用路绕过自己。他坐回黑色轿车,有点纳闷,拍了拍坐在前面驾驶座上的王策:“老王,你看到刚刚绕着咱车走的那个女生没?” 王策皱着眉回忆了下:“看到了。” “我觉得,她好像在躲我?” 王策听这话没忍住笑了:“你招惹人家姑娘了?” 宋宴川甚至还真仔细回想了下才回答:“那倒是没有。” — 接到爷爷打的电话是在泪波湖旁,夏听白正要过桥,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手机一看:爷爷。默数10秒,按下接听键,夏听白向湖边一个没坐人的小长椅走去:“爹爹,怎么啦,最近身体还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是一如既往的嘱咐,她从小听到大,已经学会熟练地扮演老人家心目中的乖学生:“嗯嗯,你放心,你也要注意身体,我会好好听老师的话,不和同学们出去玩…” 她放下手机,深吸了一口气,又重重叹了一口气。可她真的好累,从小家里就对她抱有很大的期望,希望她考上好的大学,为家里争光。为此没有参加什么课外活动,没有零花钱,没有零食吃,每次拿到班上第一名时,得到的是一点点表扬,之后便是家里人对她更严格的要求,交友被干涉,出去玩会被盘问。 来到北京后,夏听白才慢慢地发现同龄的人们都有着自己很擅长的事情,会在自己喜欢的领域闪闪发光,学业上还很厉害,而她从小到大的课外活动匮乏,没有什么特长,不知道自己到底喜欢什么,家里人到大学了也一直催促着好好学习,不让出去玩,好好准备读研究生的事情。 她知道自己从来就不是天赋型选手,没有家里人的一系列督促,她现在也不可能出现在A大的校园。可是她每次收到家里人的电话和信息都会觉得自己身上压着很重的担子,承载着很大的期望。夏听白感觉自己眼眶不受控制地积蓄起湿热的泪水,她抬手揉了揉脸,碰到眼睛的时候慌乱地擦了擦,怕擦晚了眼泪开闸就关不上了。 落日映射在湖面,荡漾的水波金磷磷闪着光。泪波湖,泪波湖,夏听白坐在长椅上看着面前的湖恍惚想:一定是太多学生会对着这个湖哭,学校才给湖取这个名字,这个寓意多不好呀。难怪他们会说,泪波湖的水我的泪。 路对面斜对着她的垂柳下,一对情侣坐在那儿靠的很近,女生突然尖叫着跳起来,男生连忙用脚在地上踢了几下,把什么东西踢入湖里。 想来是柳树上掉下来的虫子。每到春天,夏听白就常在学校论坛上看到有人发帖“控诉”,没想到今儿亲眼见着了。看着前面小情侣的举动,她注意力被转移,心头的积郁也消散了一些。 再抬眼看见自己头上也是一棵大柳树,她下意识抖了抖赶紧站起来继续往图书馆走。 3. 不用什么? 虽说寝室大概率是只有夏听白和朱曲俩个人住,那也只是大概率。 那天晚上,夏听白回图书馆把人设大纲等又全部修了一遍,最终终于满意,把文档发给编辑时已经晚上十点了。 她背着书包还没进寝室就听到女生不停抽泣的声音,再推门进寝室就闻到一大股酒味。挨着门床位的桌子上摆着夏听白不认识的酒,看起来外形包装都不是寻常见着的那些酒的模样,垃圾桶里还有呕吐物。味太冲,夏听白下意识捂住了鼻子,朝朱曲床位那儿看——可朱曲不在。 抽泣的姑娘听见寝室破旧的门打开再关上的“吱呀”声,从床上探了探头,往下看。夏听白就在搬来新寝室的第三天,见到了自己的第二位新室友——最近应该不回来住了的室友。 夏听白还记得她看见苏怜晴的第一眼,就想这女生长得可真好看,就像小说里常常描写的柔柔弱弱、我见犹怜的女生,瀑布般的黑长发,白皙的皮肤,精致小巧的五官。只不过那一脸有些太浓的妆在她脸上太破坏美感了,而且妆还被她哭花得乱七八糟。 苏怜晴见夏听白进来,用已经哭得有点沙哑地细细声音虚弱问道:“你是新搬来的室友吗?”夏听白看着她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女生接着问。 “夏听白。你呢?”夏听白受不了这股味了,往寝室阳台走,想把阳台关着的玻璃门打开透透气。 “我叫苏怜晴。”苏怜晴嗓子更哑了,“不好意思,我好像把寝室弄得有点脏了。” 夏听白开完窗再回头看时,苏怜晴已经下了床,把桌子上的酒瓶垃圾丢进垃圾桶,拎起垃圾袋放到寝室门口。 女生穿着一身绣有暗纹的白色吊带连衣裙,安静坐到椅子上,没再怎么抽泣,没一会儿便拿起盆出去了。夏听白洗完澡回来再看见苏怜晴时,女生应该也已经洗漱了一遍,换了身丝绸吊带睡裙,一张脸素颜白白净净的,像电视里的明星似的。 此时朱曲也回来了,寝室静悄悄的,没有之前的热闹。夏听白想起之前朱曲说的话,也没吱声,回自己的桌子前面摆弄着自己的事情。 “可以交换一下联系方式吗?”苏怜晴站到她旁边。夏听白愣了一下,把联系方式给她,苏怜晴微微笑:“以后请多多指教。” 晚上十二点多,夏听白刚入睡,睡得迷迷糊糊的时候,恍惚听到对面女生接了个电话,之后便有了下床换衣服窸窸窣窣的声音,再之后便是寝室门开关的吱呀声。第二天再早起时,寝室门口的垃圾袋已经不在了,苏怜晴也不在寝室了。 朱曲看着夏听白,叹了口气:“之后苏怜晴有什么事情找你,你最好不要答应。” 夏听白想了想昨天一系列魔幻的事情,隐隐感觉到什么,看着朱曲点了点头。 —— 小说大纲的事是不可能那么容易搞定的,夏听白早该想到。在她上到第八节课已经头昏脑胀的时候,她收到编辑的消息,把她人物设定,故事情节等批得一无是处。她叹了口气,趴在桌子上,看着编辑给她的最后期限思绪越飘越远。 这周四要改好交给编辑,但现在大二下学期本专业的课渐渐变多了,白天没有什么空余的时间码字,周一到周三晚上还都有心理学的课要上,她这几天晚上要在图书馆呆很晚了。 晚上上完心理学的课大概八点四十,夏听白从教学楼出来,外面天已经黑得只剩月亮孤零零挂在天上。她才走到图书馆的大台阶下,苏怜晴的电话就来了。 她盯着手机看了一会儿,实在想不到苏怜晴会有什么事情能找她。正犹豫着呢,那头便挂断了电话。夏听白松了口气,想着或许是打错了,如果有什么重要的事情之后她还会打过来的,到时候再说吧。 她继续往图书馆走,到图书馆门口时,苏怜晴的电话又打过来了。她按下接听键,电话那边闹哄哄地声音传过来,苏怜晴的声音断断续续地:“夏听白,能不能来接我一下?我要撑不下去了。”带着些哽咽。 她恍然想起昨天苏怜晴在寝室的样子,可是她们才认识不到一天的时间呀!夏听白正了正神:“不好意思,我有事...” 电话那边一声清脆的响声传来,之后就是几声隐隐约约谩骂的声音,她一下子就蒙了:“你在哪儿?要紧吗?”她慌了神,听到那边弱弱地传来:“Misty。” 米斯听?弥斯廷?是啥?“锦宁路金景酒店旁边。”随后,女生一声尖叫,再就是手机摔落的声音。 夏听白听着不对劲,连忙下了大阶梯往校门口跑。她喘着气在校门口拦了辆出租车:“师傅,去锦宁路金景酒店那边,急事,麻烦快点。” 出租车师傅听这话卯足了劲开,大概十分钟就到了,下车的时候见夏听白一小姑娘还背着个书包,扬了扬眉,欲言又止:“姑娘,这么晚了,外头不太安全,您可得注意着点儿。” 夏听白点了点头,付完钱再抬眼看周围时,才发现这周边开着很多看起来不是她能进去的酒店及店铺。她找到金景酒店,在旁边仔细找了找弥斯廷。 “Misty.”她站在闪着红与蓝光的建筑面前,看着穿着时尚的男女进进出出。她找出苏怜晴的电话打过去,没人接。 夏听白硬着头皮跟着别人一起进去,一进去音乐声便震耳欲聋地袭来,灯光昏暗地闪着,夏听白被震得有点感官分离,被场上狂欢的男女时不时挤一下。感觉有人摸了下她的手,她看过去时人潮涌动,早就找不到咸猪手的踪影。她离人群尽量远些走着,不停地打苏怜晴电话,依旧没人接。 夏听白忽然觉得自己一定是魔障了,明明现在应该在图书馆写大纲的,为什么现在会在这个地方游荡。她往吧台走,告诉自己,如果吧台小哥也不知道苏怜晴在哪儿,那她就不管了,她要回去了。 忽然她的书包被人拉了一下,回头便看见一个烫着锡纸烫,右耳戴银色耳钉,穿着一身带着金属元素衣服的男生。男生笑着贴过来勾她的肩膀:“小妹妹,多大啦就来酒吧。”被她躲了过去。 又凑过来一个个子高高,带着点邪气的男生拉她:“第一次来酒吧呀,要不要我们带你玩玩?” 夏听白皱眉甩手:“不用了。”掉头就走。 男生调笑地声音落在身后:“年龄不大,脾气不小哦。” 有手指点了点她的肩膀,她有些不耐烦了,吼道:“说了不用了。”当看到站在她身后的人时,她表情凝固了一瞬。 宋宴川挑眉:“不用什么?”男人穿着身黑色休闲风衣,利落的脸部线条在昏暗灯光下若隐若现。 “没什么。您有什么事情吗?”夏听白反问。 宋宴川盯着她看了会儿:“倒是没什么事的,你来这儿有事吗?这可不是你这小姑娘适合来的地方。” 眼前的小姑娘穿着简单的卫衣长裤,还背着个书包,高马尾随意束着,眼睛忽闪忽闪的,巴掌大的脸上未施粉黛,像个高中生似的。他本来是站在楼上包厢玻璃窗那儿打个电话,没想到又看见她,还被几个男生搭讪。 “来找室友,她好像在这个酒吧遇到事情了。”说着俩人已经到了吧台前面。 夏听白问吧台小哥:“您好,请问你知道苏怜晴这个人在哪儿吗?” 吧台小哥笑:“小姑娘,咱可记不住那么多人名呢。” 宋宴川拧眉,低头问女生:“遇到什么事情了?严重吗?” 场上音乐声音太大,宋宴川靠得有点近,说话时的气息微微喷到夏听白耳朵上,她没忍住一个激灵,往旁边躲了躲,怕男人看出她的异样。 她一五一十讲了一遍,宋宴川眉头拧得更紧了:“我好像记得有这么个动静。”他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说了些什么,然后低头问夏听白室友叫什么名字,把手机举到她耳边。夏听白放大声音喊:“苏怜晴。她叫苏怜晴。”接着他把手机拿回去,又和电话那头的人交谈了下,点了点头,挂断电话。 宋宴川拉住夏听白书包上的一条带子:“大概知道你室友在哪了。”准备拉着她往楼上走。回头看夏听白一脸警惕,他乐了:“放心,我不会卖了你的。”说完把口袋里一大串钥匙挑出来给她:“这些可是我身上全部值钱的玩意儿了。” 夏听白紧紧捏住钥匙,被宋宴川带到楼上。楼上相对比楼下要安静些,是一个个包厢。宋宴川到一个包厢面前站定,嘱咐她在他身后躲着,先不要往里看。 包厢门一打开,里面音乐、调笑、打牌、劝酒的声音一下子全都袭来了,夏听白没忍住探了探头,被宋宴川按了回去。 随后便有人在里面喊:“宋总?宋总今儿个怎么有空来咱这局?” 宋宴川扫了一眼,看见地上躺着的女生,转身拍了拍夏听白,让她看看是不是要找的人。夏听白眯着眼仔细看了下,看向他点了点头。 男人叹了口气:“带她出来吧。”接着对着包厢里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说:“江总,这姑娘朋友来找她了,您今儿就放了她吧。” 黑色西装沉着脸,就坐那儿看着夏听白进来把人带出去,也没说什么。 苏怜晴个子小,身子轻,夏听白165的个子,把她的手拉过来环在自己脖子上,再一路扛到酒吧门口竟也毫不费力。 她在酒吧门口站定,回头看了看宋宴川:“今晚多谢您了。” 又过了会儿,没打到出租车,夏听白回头见宋宴川仍然手插着风衣口袋站在那儿,见她回头还眨了眨眼。她忍不住问:“您还有什么事情吗?” 宋宴川笑:“不放心你们俩个小姑娘,要不我让司机来送送你们?” 夏听白摇头拒绝。 “那行,咱留个联系方式,你到寝室了记得给我个消息。别路上出啥事,我可是得负责的。” 夏听白回头,看到男人一脸诚挚,不知不觉就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