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病迷恋》 1. 同类 # 001 一场突如其来的雨浇灭了六月刚刚升起的暑气,穿过雨雾的出租车拐进了旧小区的院子,在花台前停下来。 司越珩想让司机再往前走走,司机因为不好调头不愿意,他只能付了车钱下车去。 二十多天前他发生了一场车祸,命被救回来,可是手废了。 今天他是去医院复查,出门时还有太阳,没料到下雨,自然也没有带伞,只得护着右手的石膏冲进单元楼。 他现在住的房子是租的,三四十年前的房子,好在离他的学校和医院都近。 当初他决定了上医学院,他父亲就说不会再给他一分钱,也确实没给过。这些年里都是靠奖学金和自己到处赚钱过来的。 老房子没有电梯,从楼梯爬到三楼,他停在门口拍了拍身上的雨水,再打开门进去。 屋里的采光不好,因为下雨更湿得漆黑,他打开灯才照出客厅。 整个屋子和外面一样老旧,家具也都是上年龄的旧物,除此之外东西少得可怜,像他只在这里临时居住。 实际司越珩已经住了四五年了,昨天终于和房东说要退租,因为房租临到期,退租房东只肯退他一半的押金。 租房时没写合同,押金也不算特别多,他也懒得和房东扯皮。 进屋后他先在门口脱了湿衣服,然后去找吹风机。 他淋点雨没事,但是右手固定的石膏也被淋湿了,他找吹风机是为了吹石膏。 吹完之后他找出了一件宽大的T恤穿上,因为打着石膏袖子稍微小点都穿不进去。 然后他就去书房,准备开始收拾东西。 原本房子是两室一厅,他租过来把一间卧室改成了书房,从他刚上大学起的书占满了三面墙的书柜。 房东要他恢复原样才退押金,可面对满墙的书他第一次觉得太多了,为难要怎么处理。 他思考着,动作随意地抽出来一本《人体解剖学》,是他以前的课本,随意翻了翻,里面掉出来一张纸。 他不记得是什么,捡起来展开,一行字跃然跳进了他眼里。 ——我一定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外科医生。 他一下回忆起来这行字的由来。 最开始上解剖课,班里有不少同学都有不适反应,包括他。 为了让自己克服,他写了这句话夹在书里,每次感觉难受时就拿出来默读一遍。 现在再看到这句话,他嗤笑了一声,把纸张揉成一团用力扔出去。 纸团砸在书柜的书上,落下去,咕噜滚了几圈。 他把书放回了刚才的位置,这么多书收起来太累,他不想收了。 客厅里正好响起他手机的铃声,他有了借口就出去,找出手机接起来。 打电话的人叫刘书砚,是他曾经一个宿舍的室友,他问:“有事吗?” 刘书砚有些犹豫地问:“老四,听说你连退学手续都办完了。你真的打算就这样退学?” 他很平静地回答:“嗯,办完了。” 顿时,刘书砚生出了止不住的可惜,从司越珩到了霍医大起,就是全校师生公认的学霸,能拿的第一都被他全包了,眼看再过两三年就能成为独当一面的外科医生,偏偏发生了车祸。 “那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司越珩望向了阳台外面,乌云把巨大的城市压得一片漆黑,雨声盖了城市里的声音,显得寂静。 他回答:“不知道,到处去转转,看看风景。” 刘书砚觉得他去散散心也挺好,认同地说:“这也不错!你之前不是还发表过小说,可以边走边写,以后说不定可以当个作家。” 司越珩笑了,他不过是为了赚买书的钱随便写了写,从来不觉得自己能当作家,没接刘书砚的话,刘书砚却继续替他规划下去。 “反正你还年轻,选择多的是,大不了重新考大学换个行业,以你的能力绝对没问题。” 司越珩似乎真的认真考虑了他的建议,可是没有回答他的话,生硬地转开了话题,“对了,你需不需要书?我后天搬家,书没法带走。” 刘书砚意识到司越珩刚才说的看看风景什么意思,倏地喊起来,“搬家?你要搬去哪儿?你是不是打算离开这里不回来了?” 司越珩不回答他的问题,只说:“你不要我就只好当废品都卖了。” “别!那怎么能是废品,你别卖,我都要!” 刘书砚见过司越珩的书,还有几本能称得上藏品的学术绝版,而且就算是教材,也是司大学霸记做过笔记的教材,拿去卖学弟学妹保准供不应求。 司越珩不介意刘书砚要怎么处理他的书,反正这些书对他来说已经没有意义了,他只想找个免费的劳动力帮他把书弄走。 他拿下手机看了时间,“你什么时候来?现在行吗?” 刘书砚扔下写了一半的论文,“行!我马上来。” 挂了电话他一边拿钥匙出门,一边想司越珩这个人。 第一次见到司越珩是大学报道那天,司越珩走进寝室他就看呆了。 司越珩长得好看,尤其是眼睛,如书法家一气呵成的收笔,下沉到底又微微上扬,看人时天然带着一股疏离的春意,如万里湖泊边唯一的一株桃花,一哭一笑都很惹人。 那时他觉得有这么帅的室友,他的大学生涯怕是找不到女朋友了。 后来他发现司越珩是个“学习机器”,除了学习对什么都没兴趣,唯一学习以外的坚持就是一周四天夜跑,因为担心身体素质落下影响他将来做手术。 想到这里刘书砚就能理解司越珩为什么执意退学,曾经天才的光环对司越珩现在来说成了负担,无数人看着他跌落下来,有同情,有惋惜,自然也有嘲讽,有落井下石。 况且司越珩那么努力,突然一切付之东流,换了他这时候肯定已经彻底崩溃,放弃人生了。 司越珩听到敲门声还在客厅的沙发坐着,愣了一会儿才去开门,一眼瞥出去,看到举着手还准备继续敲的刘书砚。 他让开门说:“进来吧。” 刘书砚还愣着,他十分坚信自己是直男,但司越珩这双眼睛抬眼看人时,不分性别都会不自觉陷进去。 偏偏司越珩本人毫无察觉,这些年不知道诱惑了多少人前仆后继,却谁也没入他的眼。 他回了回神才进去,后面还有两个他叫来搬书的工人,以为是司越珩把书都装箱打包好了,只是搬下搂。 结果进去书房,他看到整整齐齐在书柜里的书,他回身探出头问:“你是让我来给你当苦力的吧?” 司越珩随意靠着沙发背回:“不然呢?” 刘书砚没了脾气,大约司越珩自己都不记得,大一那会儿他有次感冒起不来,上课时其他人叫他不起就走了,只有司越珩从他的一声回答就发现他生病。 作为学习机器的司越珩那天翘了课,送他去校医,之后又默默为他带了三天饭,打了三天热水,等到他病好后又变回了一心只有学习的冰冷模样。 司越珩这个人表面像高高开在悬崖上的昙花,让人觉得能和他说话都是高攀,实际上外冷内热,细腻又体贴。 刘书砚默默回去给两个工人加工钱,收拾起书房,不只把所有书打包,清出来的垃圾也扫得干干净净。 工人把书搬下楼的时间,他见司越珩站在阳台发呆,走过去递给他一个书本大的画框。 “刚刚在书柜后面捡出来的。” 司越珩先是奇怪地看了一眼,然后接过画框一言不发。 刘书砚小心地问:“这是你弟画的?” “嗯。” 司越珩轻点了点头,“他6岁送给我的第一份生日礼物,这个长了脚的红色火车是我,旁边牵着火车手的斑马是他。” 刘书砚被天马行空的想象逗笑起来,觉得不对又止住,安慰地说:“节哀,他一定去另一个世界当大画家了。” 司越珩把画框放下去,转开了话题,“书都收完了?” 刘书砚看出司越珩不想提这个,反问道:“你打算搬去哪儿?” “没有想好。” “你不会真打算去到处流浪吧?” 司越珩想了想,“也不是不可以。” 刘书砚顿时不知该怎么接话了,司越珩反而宽慰他,“别为我担心了,想想你的论文吧,别过几年我回来你还是助理医师。” 听到过几年回来刘书砚才心安下来,和司越珩一样望向了外面,“那你什么时候走?” “后天。” 刘书砚立即又看向他,“这么快?你手还没好。” 司越珩回答:“今天复查,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以后不会影响生活,问题不大。” 刘书砚见他说得不当回事,反而不知该怎么安慰了。 司越珩发生车祸是开车送他弟弟去画展,路上和一辆货车相撞,两人一起被送来医院,弟弟不治身亡,而司越珩在死亡边缘抢救回来。 但司越珩被救回来还是留下了永久损伤,特别是右手,能恢复到正常生活水平,可对外科医生来说却等于“残废”。 司越珩的父母却只在弟弟的床前痛哭,从头到尾没有看过司越珩一次。 他是少数知道司越珩是个富二代的,父亲是市里知名的企业家,资产百亿。 但他父母都非常反对他学医,甚至到学校提过赞助千万的设备,要给司越珩退学。 一开始他以为是企业家看不上当医生,后来他才听说是因为司越珩的弟弟学画画,为了给弟弟创造一个不被世俗钱财干扰的环境,要司越珩继承家业,供养他弟弟画画。 那时候司越珩坚定不移,这一次放弃了。 刘书砚明白他的安慰都是站着说话不腰疼,主动跳开了这个话题,“那明天晚上叫上老大他们一起聚一聚,当作给你送行。” 司越珩沉默了两秒拒绝,“算了。” 刘书砚的话被噎了回来,不放弃地又说:“那我去送你。” 司越珩还是拒绝,“不用了。我的□□还有半年的会员,还有好几个资料网都充了钱,你拿去用吧。” 话题转得太快,刘书砚一时没有跟上,司越珩已经用左手歪歪扭扭把帐号都写给他了,拿在手里有种仿佛接受了司越珩遗产的错觉。 他忽然一把捉住了司越珩的手说:“老四,你还是别走了!除了外科还有别的专业,你成绩那么好转起来也容易。” 司越珩不习惯别人这么亲近的动作,把手抽出来,看透了人生一般地说:“可是我不想努力了。” 书搬完后,司越珩送走刘书砚,到了门外刘书砚又回头扒着门说:“越珩,无论你去了哪里,一定要给我打电话!我永远是你最好的兄弟。” 司越珩只回答了他一句,“再见。” 第二天,司越珩处理了房子里剩下的东西,只留了一个大箱子和装笔记本电脑的背包。 他在空旷的房子里住了最后一晚,起床就打电话叫房东来收房,房东大约也觉得只退他一半押金不太得理,收房的时候什么也没说。 司越珩交还钥匙,把电脑装进背包,拖着箱子走了。 他先打车去了墓园,到的时候才早上九点,行李都留在出租车里让司机等他,然后在门口买了一束白菊独自找去了他弟弟的墓。 弟弟叫司皓钰,今年还不到18岁。 他走了一圈终于找到司皓钰的墓,第一眼看到的却是他母亲,女人看起来十分憔悴,发现他的一瞬间如同仇人朝他冲过来。 “你来做什么!” 司越珩猝然停住了脚步,他母亲看他的眼神只剩下恨和厌恶,然后撕心裂肺的一句一句对他控诉。 “害死你弟弟,你怎么还有脸来这里!” “我怎么会生了个像你这样冷血无情,不懂感恩的人!” “滚!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你,小钰也不想见到你,就当我没你这个儿子!” 这次车祸交警调查得很清楚,是因为一个小孩突然冲到路中间,司越珩避向旁边的车道,却与一辆违规调头的货车相撞。 作为司机,他已经在撞上时尽量把受创中心转向自己这边,是对面司机操作不当急转方向,才导致在副驾的司皓钰被货车甩下的金属货物砸中。 司越珩不明白他母亲为什么对他仇视,见到他母亲没有让开的意思,他把白菊随意地放在了旁边不认识的墓碑前,转身就走。 “司越珩!你站住!” 司越珩停下脚,他母亲忽然到他面前,像是终于将他看透一般质问:“一直以来你都对小钰爱搭不理,为什么那天会突然送他去画展?为什么偏偏出了车祸?” 他猛然惊住,不可置信地望着是他亲生母亲的女人,“你是想说,我是故意的?” 他母亲没有回答,神情却满是笃定,笃定他就是故意的。 那天他送司皓钰,是司皓钰赶走了自己的司机硬坐上他的车的。 他是因为送司皓钰走了本不会走的路,因为车祸他失去了他一直以来努力的目标。 而他母亲认为他是故意的。 司越珩不自觉笑出声,他终于懂了他母亲为什么那样仇视他,忽然觉得这个本该与他是世界上最亲近的人无比陌生。 他笑完语气轻松地问:“如果死的人是我,你是不是就不会这样想了?还是你觉得怎么死的不是我?” 他母亲像是没有想到他会这样直白地说出来,好半天都没开口。 但他已经不想再多说一个字,头也不回地走了。 2岁时,他父母就把他留在这里出门做生意,一年至多回来看上他两三次,每次刚刚熟悉又要离开,重新见面又只有陌生。 6岁时,司皓钰出生,父母怕小儿子像他一亲生疏不亲,就一直带在身边。可本来就忙着生意,身边有了一个孩子更少回来看他了。 16岁带他的爷爷生病,他终于被接走。 他一下从乡野小镇到繁华的大都市,所有一切都是天翻地覆的改变,他就像一只被牵进人群中溜的猴子。 一次因为司皓钰贪玩弄坏了要送人的礼物,害怕被骂所以把错推给了他。 他无论怎么解释父母都不信,因为司皓钰从小什么没见过,怎么会动送人的礼物,只有他这样从乡下来的没见识没教养才会乱翻。 他一直以为他的父母只是偏心,只是因为从小他不在身边与他不够亲近。 现在他才真的懂了,他母亲的偏心是认为他故意害死了亲弟弟,是如果他和司皓钰二选一必须死的是他。 出租车开到了火车站,司越珩推着行李箱下车,售票厅大屏不断滚动车次,他却不知道去哪里。 和刘书砚说的时候他真的没想过,唯一想好的就是离开这个城市。 忽然,口袋里的手机响起来,见到是一个陌生号码他想也没想就挂断,但隔了片刻对方又打过来,他只好接了。 “你好,请问是司越珩吗?” 司越珩奇怪,对方立即自我介绍,“我是莲塘村的村支书,我叫曾传平。是这样的,你还记得你继承了你爷爷在村里的房子吗?” 莲塘村是他老家的村子,司越珩回答:“房子出什么事了吗?” 那头的人犹豫了一下,“那个房子是最近出了点问题,有人偷偷进去了,我们没办法赶他走。就有些麻烦需要你回来……你看你什么时间有时间,能够回来处理一下?” 这话说得不清不楚,司越珩甚至觉得是诈骗,但他脑中浮现出了儿时的回忆,忽然决定地说:“我今天就回去。” 曾传平反而被觉得不对了,他还在想要怎么把司越珩“劝”回来,但司越珩既然说了回来,他自然连连说好。 挂了电话,旁边的职员怀疑地说:“支书,你这样骗他不好吧?” 曾传平很有经验地回:“我要是直说你家有个没有要的孩子,你来领回去吧,你觉得他会回来吗?” 职员连连点头,他立即又说:“等人回来你一定机灵点,那孩子嘴硬心软,别说错话了。” 曾传平说完扛起了一个木梯子,走到镇子最深处的老宅外,他把梯子架上宅子两米多高的围墙,爬上去被院子里挂满果的石榴树捂了脸。 他骑上围墙打算翻进去,一个十二三岁的男孩缓缓从屋里走出来,见到他不惊不忙地抬眼瞧来,然后从石榴树下捡起一块石头,一言不发砸向他。 小孩扔得奇准,他冷不防脑门被砸出了血气得直拧眉,换了他家孩子立即要揪来打一顿。 可他再看去,对上了男孩如同死水潭的双眼,完全不像一个才十多岁的小孩。 最终,他耐着性子劝说:“穆从白,我保证不会再送你去孤儿院,把门打开,我有事情跟你说,行吗?” 穆从白脸上没有行或者不行,冷冷淡淡地盯着他,手从身后拿出来,握了一把菜刀。 曾传平看到刀被小孩吓到了,深恐也像刚才一样扔过来,他没敢再多说,急忙爬下去。 和他一起来的职员说:“这小孩也太吓人了,是不是心理有问题?” 穆从白听到外面的声音还是没有一丝反应,他回到厨房继续切昨天剩下的半根火腿肠,切得片片分明,统一大小,然后放进泡面里。 他捧起泡面坐到餐桌前,桌上放了一个相框,正好与他对着。 相框里是司越珩15岁时的照片,在宅子外面的荷塘边拍的,笑得一脸灿烂。 他把手指划到照片上,描了一遍司越珩笑起的唇,学着露出同样的表情,却怎么也没有司越珩那样好看。 2. 初见 # 002 莲塘镇在一个偏南方的小县城,因为辖区划分镇上又叫莲塘村。 司越珩从霍城出发先坐了6小时的动车到县城,又搭了近1小时车程的汽车,辗转一路,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 小镇在西落的太阳下一片金黄,风格统一的白墙黑瓦楼房沿着公路排开,最后一趟班车沿着小镇驶进了老旧的车站。 司越珩在位置上等到了最后一个下车,背包单肩挂在背上不慌不忙,走到车尾其他乘客已经走完,只剩司机将他的行李箱提出来。 司机急着下班,明天一早还要开首班回县城,见到司越珩慢吞吞的催道:“这是不是你的箱子?” “谢谢。” 司越珩走过去先道了谢,司机见到他手还受着伤忍下了不耐,将行李箱领给了他就急忙地回去泊车了。 小镇沿着一条叫秀河的河,镇上的年轻人大多都离开去了大城市,留下来的人大多都是老一辈和小一辈。 他推着行李箱走出车站,外面是沿河公路,镇子在河的另一边,主路延伸出横竖交错支路连通了整个小镇。 自从他爷爷病逝后他就很少再回来,上一次还是爷爷把房子留给他,村里通知他回来办理继承文件。重新走在曾经的路上他发现了许多变化,比如坑坑洼洼的路都变成了平整的水泥路,老旧的楼房变成了崭新的新楼。 一路走过去,路上总有人盯着他看,有些人他觉得眼熟想不起名字。 忽然,有人直接冲到他面前挡着路问:“你是不是司继宗的孙子?叫司越珩对不对?” 司越珩看回去,司继宗是他爷爷,但问话的人他并没什么印象,尴尬地点头。 对方就和他很熟似的唠起来,“你有好几年没回来了吧,就你一个人?你爸妈呢?哎哟,这手怎么了?” 司越珩有些招架不住这样的热情,说话的人似乎也不是想听他回答,冷不防抓起他受伤的手,抚着石膏仔细忖量着他说:“你谈朋友了没有?” 话题太突兀,他下意识摇头,“没有。” 对方忽然像得到了什么肯定一样,更加不肯放他的手,一个劲地说:“没有最好。是这样,我亲家的表侄女也在霍城上大学,姑娘长得可漂亮了,跟你年龄也合适,你不要——” “不要。” 司越珩脱口而出,他实在没想到回来第一件面对的是有人要给他相亲。 他急忙地抽回了石膏,“时间不早,我先走了。” 说话的人还不肯放弃,但司越珩已经拖着行李箱逃跑了。 司家的房子在镇子最靠后的地方,据说他家祖上是逃难到这里的大户人家,当年的宅子建得是镇上最好的,现在其实也是,虽然有些过时。 房子本来是上百的老宅,在镇子最靠后的地方,连着很大一片荷塘。 在了5岁的时候,他大伯成了他们家的第一个大老板,于是出钱给宅子翻新了一遍,只保留了大体的外观,里面已经完全找不出老宅的影子。 司越珩走到气派得能直接进车的大门前,朱红的漆有些退色,在太阳的余晖下显得很暗沉,脑子里跳出的记忆却很鲜活。 他从2岁到16岁他都生活在这里,所有关于小时候的回忆他能想起来的也只有这里。 晚风经过房子背后的荷塘绕过房子吹来,扑了他满身的荷花香。等到风吹过去,他才打开背掏钥匙,然后上门扭了一圈,锁打开了。 正常要扭三圈才能打开,他想起在火车站接到的那通电话,真的是村里的支书?房子里真的进了人? 司越珩紧张起来,缓缓把门推开一条缝往里看去。 房子是院屋结构,进门是围墙围起来的院子,青石板路通向里面的屋子,左右两边是现代人工的造景,唯独保留原样的只有屋前的两棵石榴树。 他视线巡了一圈没有看到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地方,他又怀疑起是不是他上次离开时没有锁好门。 司越珩带着疑惑拖箱子进去,这里好几年没人住,也没留下什么值钱的东西,本该是不会有人来偷东西的。 他想法很笃定,走到院中间却还是停下来向四周巡视,蓦然发现了异常。 整个院子都太干净了,好几年都没有人来过的石板路上没有尘土,石榴树下也只有几片零星的落叶,像是有人不久前刚扫过。 司越珩没有想到房子里真的进了人,他不确定是什么人,是一个还是几个,而他只一只手能用。 于是他果断放开箱子取下背包,往房子最边上的小屋过去。 小屋也被打扫过,他开门进去,里面是他爷爷以前放农具的地方。 他翻找出来一把砍柴的刀,拧着往屋里进去。 房子翻新时是他大伯一个人出的钱,也全按了他一个人的意思。 他大伯其实是入赘当的老板,本来是搞文献研究的,因为是老宅,所以装修的风格都随了风雅。 比如茶室,比如客厅里的下沉式沙发,他大伯高兴了,但他爷爷没一个地方满意,客厅的下沉沙发没几天就成了他爷爷堆杂物的地方。 可司越珩走进去看到堆在沙发坑里的杂物都清干净了,换回了原来素色的古朴沙发垫。 他忍不住想这个贼是把这里当成自己家了吗?打扫得这么干净。 虽然在怀疑,他也没放松警惕,一只手紧握着柴刀向四周观察,果然整个房子都打扫得很干净,一点没有多年没人住的灰尘蛛网。 忽然,他爷爷嫌弃的茶室里传出来一声咳嗽,他立即对茶室里喊了一声。 “谁?” 没有人回答他,声音也没再响起来,他举着柴刀缓缓靠近门边,然后用脚轻轻推开半掩的门。 茶室是最好看荷花的地方,还连着一个大阳台伸到了荷塘上面,这会儿西沉的残阳只剩下最后一缕光晖,透过落地窗映进来了一撇,光晖反在昏暗的房间里呈现出一层幽密的红。 一个十多岁的少年躺在正中间,那撇残阳擦着少年的耳鬓过去,将将映亮了他精致如同雕刻出来的脸,闭起的双眼睫毛如羽扇被映得晶莹透光。 司越珩举起的刀不自觉放下来,他站在门口向里观察,房间的地板铺了一层席垫睡在上面倒不会凉。 原本在中间的茶桌被移到了墙角,少年的头枕着草编的坐垫,荷风吹进来扫得他的头梢来回摆动。 他看到少年手中还抓着一个相框,是他离开前最后一个夏天在外面的荷塘拍的。 这孩子是谁?为什么在这里? 司越珩脑子里冒出了疑问,睡着的少年醒了,睁开那双漂亮精致的眼睛望到了他,眼中什么情绪也没有,就像是他不是一个活人,而是一件什么放错了位置的物品。 这样的眼神与一个精致的陌生少年一起出现在家里,司越珩脑子里冒出了一些迷信的猜测。 少年像是终于确认他的存在,坐起来直勾勾地盯住他观察,一言不发。 司越珩回对上少年的视线,问他,“你是谁?怎么进来的?” 少年不回答他,抓紧了相框站起来,一点没有私闯了别人家的意思,反而眼神变得更加直白,更加细致地审视起了他。 司越珩被看得很不自在,他对自己10多岁没什么印象,但他16岁的时候司皓钰10岁,那时的司皓钰绝对不可能有像少年这样的眼神看他。 他往里走了一步,少年忽然对他咧起嘴角,这表情看似在笑又不像笑,他一时忘了刚刚准备说什么。 少年忽然主动向他走来,还对他伸出了手。 “有人在吗?” 门外面突然传来了声音,少年的脚步就停下不动,手也收了回去。 司越珩回头往外看出去,片刻后一个戴着眼镜清瘦中年男人跑进来,在房子里跑了一圈找到了他,登时被他手里的柴刀吓住。 男人连忙抓住他手里的刀安慰他说:“你是司越珩吧?你别激动,听我慢慢说,这是误会。” 司越珩余光瞥了眼少年,又看回男人。 “我是曾传平,先前给你打过电话。” 司越珩仔细审视过去,脑子里有了印象,他几年前回来继承房子时就是对方带他办的手续,他小时候还认识,见过很多次。 曾传平自我介绍完也朝着少年看去,然后抓着司越珩的手把柴刀取走,然后说:“你跟我出来一下。” 司越珩满脑子问题,曾传平就拽着他,“出来一下,听我把话说完。” 他知道曾传平是要与他说少年的事,最后朝少年看去了一眼,和曾传平出去到了宅子外面。 太阳已经完全下山,镇上没有那么多路灯,宅子外面一片昏黑。 曾传平在夜色下仔细打量起了司越珩,发现他右手打着石膏,但没提这个,心里面衡量出了语气,诚恳地道歉,“不好意思,之前我说得不太清楚,进了你家的就是刚才那个孩子。” 司越珩现下也平静过来,“那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 曾传平欲言又止地狠狠叹气,又打量了一番他问:“你知道你堂哥、司雁钦的事吧?” 司越珩瞬间猜出了少年的是谁,司雁钦就是他大伯的大儿子,一年前飞机失事,当时和司雁钦一起出事的还有他的情人,他去参加葬礼时听说了两人有一个十多岁的儿子,不过从来没有见过。 曾传平看出来司越珩猜到了穆从白的身份,连忙说:“那孩子在你爷爷还在时,被送到这里住过一段时间,他父母出事后,他自己跑来这里。当时我们发现他,就联系了你堂哥家的人,但他们没人愿意来接他。” 对于这司越珩一点不意外,司雁钦出轨的事他大伯全家人都被气到了,而司雁钦宁愿与家里所有人决裂也不愿离开那个女人,所以关系闹得特别差。 最让人不能理解的是司雁钦不愿离开那个女人,也不肯和他堂嫂离婚,所以那个孩子,他大伯家里没人接管也不奇怪。 曾传平动容地继续说:“我们没办法只能联系了他户籍地的居委会,那孩子被警察送了回去,最后到了霍城的孤儿院,但是——” 说到这里曾传平仍然感到很震惊,不可置信地看着司越珩,“没想到过了几个月他又自己回来了!那边的人说他把孤儿院里养成的一群兔子卖给了小贩,当成路费跑的。他没有证件买不到票,一路转车走了半个月才到。” 司越珩也惊到了,十多岁上学早点也才初中,他又想到刚才看到少年时奇怪的眼神,怎么都让他联系不上十多岁的孩子。 他问曾传平,“他为什么一定要回这里?是孤儿院有人欺负他?” 曾传平立即反驳,“那绝对是正规的机构,虽然说不上像家里一样,但不至于欺负人。那边居委会定期会去看望,还会给我发消息告诉情况,无论环境还是教育,都比我们这小镇上强。” 司越珩又说:“那他为什么一定要来这里?” “这我也不知道,他有钥匙,来了就一定在屋里不开门,也不肯说话。我也是实在找不到办法才联系你的,这屋主毕竟是你。” 司越珩有些明白了曾传平的意思,问他,“那他之后怎么办?你们带走?” 曾传平吸起了一口气,余光往门里院中的行李箱瞅去,那箱子是最大号的,而且今天打电话时司越珩马上就说了今天回来,大概不是被他叫回来的,而是本来就打算回来。 他余光收回来又打量起司越珩,手上打着石膏,可能是回来养伤的,那少也要一两个月。 下一刻,曾传平换成了商量的语气,“那个、越珩,我也算是看着你长大的,知道你是个心善的好孩子。那个孩子虽然他爸妈很让人指责,可他实际也没有做错什么,现在谁也不管也是可怜……而且他就认这个房子,怎么说都不肯走……嗯、就是、反正你也打算在这里住段时间,暂时就让这孩子留在这里,行吧?” 司越珩以为曾传平是想让他把人送到他大伯家,没想到会说让他把孩子留下,他不觉得自己像是个能带孩子的人。 曾传平大约看出他想的什么,连忙解释,“你放心,我们正在找那孩子母亲那边的亲戚,只要找到了马上就把他送去,不会太久的……你要是觉得麻烦,这段时间你们吃饭的问题就教给我,不会让你费事的。” “我——” 司越珩还是想拒绝,不说别的,他要是真的留下这个孩子,他大伯全家人都要指着他骂,更别提他堂嫂。 可是他话没出口就感觉到了强烈的视线,转头透过宅子的大门,他看到了站在门里的少年。 3. 名字 # 003 少年安安静静站着,夕阳最后的余晖映过来,描出了他的轮廓,像一幅镶了多边的画。 他定定望住司越珩,眼神与降临下来的黑夜混在一起。 知晓了身份,司越珩再看少年情绪变得复杂,司雁钦比他大了十几岁,他有记忆开始司雁钦就已经是“大人”了,他们相处的时间也少得可怜,没有多深厚的情谊。 他听说司雁钦出轨还有个那么大的儿子,是站在其他亲戚一边对事情司雁钦指责的。但是他从来没有想过对那个带不光彩出生的孩子,该是什么看法。 对着少年的目光,他理解了曾传平口中那孩子的可怜。 带着不好的出生,父母突然离世,所有亲缘关系的人都对他厌恶,而他唯一做错的事只是不能选择父母。 曾传平看出司越珩的心软,连忙抓住时机替他作了决定。 “那越珩,这段时间就麻烦你看着这孩子了,你放心,只要找到他的亲人马上就送他走。你有什么事都可以来找我,吃饭的事我等会儿做好了给你们送来,我先走了。” 他完全不给司越珩再说话的机会,边说话边后退,话说完了人已经掩在了黑夜里,倏地转身蹿没了影,结果绕过宅子撞上了一直在旁偷听情况的职员。 “支书,你这样骗人不好吧,穆从白他母亲那边不是孤儿,根本没有亲戚吗?” 职员是刚毕业考到这里的大学生,来了没两个月,曾传平怕被司越珩听到,立即拉起他离开,走了很远才停下来说:“人又不是孙悟空,不是从石头里蹦出来的,都有父母。只要我们去找肯定能找到的!” “你这就有点强词夺理了,支书。” 曾传平狠狠瞪他,但黑暗中只有一个影子他瞪不出效果,自己叹起了气,“小宋啊,我这也是没办法了嘛。你不知道,那孩子上次来就是被强行带走的,送去了孤儿院他都能自己跑回来。你说、再来一次要是路上遇到什么危险怎么办?他要是肯走,我领回家都可以。” 小宋还是不理解曾传平的处理方式,但他感觉曾传平说得快要哭了,连忙表示,“对不起,支书。我明白了,总之先要保证穆从白的安全,以后的事我们再想办法。” 司越珩在曾传平走后原地想了很久,门口的路灯忽然亮起来,他往大门里看去,院子和房子的灯也都亮了,穆从白还站大门口,一眼不眨地隔门望着他。 最终他往里进去,在院子中间捡起背包重新拖起行李箱,到了门前和穆从白对了一眼,然后越过去把行李箱拖进门。 他一时忘了门口有个几厘米的坎,走起来没感觉,箱子却被卡住了。 司越珩猝不及防被倒下的箱子带倒,眼看着打石膏右手要撞到门框,一个小身影突然冲过来扶住他。 说是扶其实是穆从白整个人当了拐杖,杵在司越珩胸前把他撑住了。 司越珩这时才发现穆从白真的太矮了,如果他没记错穆从白应该差不多12、3岁了,可看起来的身高比起司皓钰13岁时矮了一个头,只到他胸口上一点。 穆从白为了支撑他的重要整个人抵在他胸口,牢牢抱紧了他,等他站稳后又平静地松开,退开两步仍旧盯直他。 司越珩的伤手没有撞到,看向了面前的少年说:“谢谢。” 穆从白还是什么也不肯说,忽然接过司越珩的行李箱,将能把他装进去的大箱子费力地提起来,拖进屋里,一路送到司越珩的房间门口。 房子一共两层,楼上本来是设计得很齐全的卧室,但司越珩和爷爷住在这里时都嫌上楼太麻烦,一直住在楼下,房间就在茶室的旁边。 司越珩意外穆从白知道他的房间是哪间,甚至贴心地帮他把门打开。 他走到穆从白面前,看着只到他胸口的小少年,终于接受,“你可以暂时住在这里,等找到你的亲人为止。” 穆从白脸上还是没有表情的变化,听到他的话观察了他好一会儿,又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回去了之前的茶室里。 司越珩猜他可能一直住在茶室里,刚刚所见里面什么都没有,晚上要怎么睡觉。这么多的房间那个孩子是不是傻,住哪一间不好,最近的天气晚上还是很凉,尤其外面临着荷塘。 他担心完了穆从白,推进行李箱进去房间,顿时又惊住了。 房间里还是他离开时的样子,只是干净得不像他几年没有回来过,穆从白不只知道他的房间,还打扫干净了。 他甚至生出了穆从白是不是就是在等回来的想法。 不过这怎么想都不可能,他都不知道自己今天会回来,穆从白怎么可能知道。 他刚被接去霍城的时候,觉得自己像是闯进了别人家,总会默默地做一些家事,好似这样就不会被嫌弃。 穆从白可能和他那时一样,虽然房子里没有人也到处打扫干净,像无言的讨好。 省去了打扫房间的时间,他直接整理起了行李,挂完了带回来的衣服,从柜子里拿出被子和被套。 这些事他做得很习惯,可现在一只手却变得很困难,他艰难地把被单铺好了,到套被子实在很难操作。 他泄气地考虑要不要找人帮忙,不过屋子里除了他就只有穆从白,他好歹也是主人,去找穆从白帮这个忙,那小孩多半不会拒绝。 下一秒,穆从白就出现在他房间门口,像是听到了他的呼唤一样。 司越珩一想明白过来,哪有这么巧合,穆从白多半是一直在门外面偷看,刚刚当着他的面装作回到了茶室而已。 他觉得有些好笑,看着走进来的少年,还是那张没有表情的小脸,和他四目相对。 不等他求助,穆从白已经默默爬上床去。 司越珩有些感动,又觉得没有人疼的孩子才这么懂事。 然而,穆从白折腾了半天,他终于确信穆从白根本不会被套被子,不然不会把自己也套进去。 “喂,你这样不行。” 司越珩开口,被套里的小少年拱了几下,一只小脑袋从伸出来,像是还没意识哪里不行,没有表情的脸透了一丝茫然呆呆地望向他。 他又一次心中感叹这孩子真的长得太精致了,五官轮廓挑不出一丝缺点,若是换一对父母大约没有人能狠得下心不要他。 穆从白不明白司越珩在看什么,把自己完全从被套里掏出来,他对司越珩比套被子更感兴趣,司越珩觉得这孩子看他的视线总像在研究什么。 “你要先把被套和被子的四个角放在一起。” 司越珩指挥起来,穆从白想了想明白了,又爬回被套里,司越珩连忙伸手把他拽住了,结果他爬得太快司越珩只捉到了脚腕,他就这样被扯出来。 司越珩有些抱歉地继续指挥,“你把手伸进去就行了,像这样。” 他上前一只手做起示范,穆从白十分聪明,一说就懂,马上就顺利地先放好了四个被角。 “接着像这样牵起两角。” 司越珩一只手牵起了两个被角,看到穆从白有样学样,牵起被子另外两个角退到床头的位置。 他用力甩起被子,“像这样抖。” 司越珩举高了被角,看着穆从白学他的动作,但由于被子太大,穆从白太矮,为了把被子举起来两只手都举过了头顶,跳大神一样手脚并用地抖起来。 这个样子实在太逗,与少年之前冷漠没表情的模样像换了个人,他忍俊不禁笑出来。 穆从白顿时停下,放下被子朝他盯来。 他忙解释,“我不是在笑你。” 穆从白却忽然盯着了他,视线像是审视,又像是在观察什么,让他以为是不是脸上粘了东西。 “你在看什么?” 司越珩问,穆从白却收回了视线沉默,然后自己明白了问题所在,换了一个方式,被套里的被子没几下被他的小短手展平了。 司越珩想要对他道谢,他却下床往他面前站定,再次用观察的目光看了他一眼,转身出去。 他是不是不会说这话? 司越珩突然想到了这个问题,虽然没有听说过穆从白是哑巴。 他考虑了片刻,抱起了穆从白刚套好的被子找去茶室。 少年站在了落地窗的中间,单薄的身影被夜色透出来,仿佛随时要被风吹走。 司越珩仔细观察了一遍房间,确实什么都没有,于是他走进去把被子放在席垫上,然后说:“我叫司越珩。你叫什么名字?” 穆从白缓缓回过头,灯光与外面的黑夜在他精致的脸上交织在一起,他又说:“你会写吗?可以写给我。” 穆从白却开口,“穆从白。” 他意外地回了声,“什么?” “我叫穆从白。肃穆的穆,从前的从,白色的白。穆从白。” 4. 月色 # 004 司越珩头一回听到这么认真地介绍名字,怕他记不住般,声音还是童音,可是听起来有种难以形容的深沉。 穆从白的视线要攫住他一样不肯转眼,他也直接地盯回去,奇怪穆从白明明会说话为什么不肯开口。 忽然,穆从白走到了那床刚套好的被子前,从席垫上捡起来询问地又向他盯来,还是一言不发。 他解释地说:“你是睡在这里吗?我看没有被子,晚上天气还是很凉,拿给你用的。” 穆从白没有接受或拒绝,也没有高兴或不满,小短手牵开了巨大的被子仔细叠起来,然后打开席垫旁边原来放茶叶的边角柜,将叠好的被子放进去。 司越珩看去,柜子里不只有被子,还有几件衣物,登时感觉自己多事了,可穆从白什么也没有表现出来,放好了被子如常地把柜子关好,坐在席垫上转回身又向他直盯过来。 他越发地觉得这孩子奇怪,脑子里跳出了许多的疑问,想问穆从白为什么非要留在这里,为什么不喜欢说话,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 可是这些问题又没有意义,他问了,知道答案也不能改变什么,他没有能力为这孩子解决。 于是他们就这样四目对视地沉默了,穆从白刚才开口像是偶然,司越珩也不知道该和他聊什么,于是走了。 回到房间看着空了的床,他意识到要重新套一床被子,可刚才没套上现在也一样,他又一次被套被子难住了。 穆从白这回可能是想到了他的窘境,又走到他房间,朝他望了一眼径直到衣柜前,打开衣柜门去拿被子和被套。 可是他太矮,在拿被子时因为够不到,跳起来都不行。 司越珩感觉到这孩子的心思细腻,站到后面把在最上层的被子拿下来,小矮子就在他的身影下仰起头,像是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帮忙,没有波澜的漂亮眼睛里写满了不解。 “你这是什么眼神?” 司越珩好奇穆从白以前到底生活在什么样的环境里,才会变得对人这么警惕。 穆从白又不回答他,接过了被子抱到床上,这一次不需要他帮忙,很快地将被子套好了,然后离开。 司越珩终于想起了要问穆从白的问题,转身叫住他。 “穆从白。” 穆从白停下来,隔了两秒才回头,转身非常正式地面对着他。 司越珩以为他要说什么,结果还是无言,他就问道:“你为什么拿着我的照片?” 穆从白十分直白的审视着他的脸,那感觉不像是在看一个人,他感觉到怪异,可是穆从白只是这样看了他片刻,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走了。 司越珩没有面对过这样的孩子,他最熟悉的小孩就是司皓钰,被偏爱长大的司皓钰活泼乐观,热情又骄傲。 他看不懂穆从白的性格到底是什么样,他们母子被司雁钦藏起来养在外面,肯定也不是什么正常的家庭氛围,穆从白的性格奇怪似乎也不奇怪。 快到八点的时候,司越珩收拾完了所有东西,想起来一整天都没吃饭,他犹豫片刻还是又找去茶室。 穆从白这一次坐在了落地窗前,一动不动地盯着外面夜色下的荷塘,他不知道小孩在看什么,在门口问道:“你饿了吗?有没有想吃的。” 穆从白回头看来,他解释,“我点外卖,你想吃什么?” 穆从白还是不说话,眼神中透着一丝置疑,他一瞬间也开始怀疑起来,但还是打开手机的外卖软件,设置好地址瞬间整个屏幕一片空白。 果然小镇上面不可能有外卖,县城一小时的车程也不可能送到这里。 司越珩收起手机有点尴尬,穆从白忽然打开刚才的边角柜,从里捧出了两盒方便面。 看到方便面司越珩下意识联系上了穆从白的身体,这么矮又这么瘦就是因为吃这种没营养的东西吧,他随即说:“我出去看看能不能买到什么。” 穆从白还是没有回话,他就往外面出去,到了院子与进来的曾传平和小宋碰在一起,两人都大包小包拧着东西,见了他一点没客气地自己进屋,然后把东西拧到了餐厅放在桌上。 曾传平把其他的袋子推到一边,留出一个从里面拿出四个饭盒,一看饭盒就是凑出来的,全都不同样,还有一个是十几年前的那种铝制的老式饭盒。 他把饭盒都打开摆一起说:“今晚没什么准备,家里随便做了点,你们将就吃。” 司越珩以为曾传平之前只是随口一说,没想到真的做了饭送来。 曾传平不把他当外人的意思,和小宋将另外的几袋东西都送去了厨房,同时说:“这些是米和菜,你会不会做饭?要是——” 话说了一半曾传平忽然想起了司越珩受伤的手,立即换了下句,“这段时间小宋来帮你们做,等你手好了再说。” 小宋来之前完全没有听过这件事,瞪起眼朝曾传平看去,曾传平不停地给他使眼色,他们这是要司越珩帮忙带孩子,不下点血本怎么行。 但小宋没有想到这个血本是他本人,用眼神抗议,不过无效。 司越珩跟过去听到曾传平的话,连忙说:“不用,我自己能处理。” 曾传平却替小宋表示,“没事,你不用觉得麻烦,反正村子里都离得近,我们村委就是帮群众解决问题的。” 说到这里司越珩已经没有理由拒绝了,曾传平又发现了另外的问题。 冰箱许久没用里面有股难闻的味,他也不用司越珩同意,自己去接着水,拿了已经变成雕塑的洗碗巾擦洗起了冰箱。 司越珩愣在一旁要帮忙不是,不帮忙也不是,他不清楚是曾传平太热情,还是现在村里的干部都这么热情,反正最后曾传平把冰箱弄干净,将带来的米和菜都放好,再向他看来时他已经拒绝不了曾传平说的任何事了。 曾传平洗了洗手,“好了,你们快吃饭吧,别凉了。” 司越珩问:“你们吃了吗?” “吃了,我们也该下班了,走了。” 曾传平领走了小宋,司越珩送完他们,关好院子大门回到屋里。 穆从白还捧着那两盒方便面,站在茶室的门口向他盯来,他喊了一声,“过来吃饭。” 穆从白似乎在从方便面和饭菜之间做选择,最后他把方便面放回去,出去了餐厅。 房子的大格局是中间客厅,客厅往里就是穆从白住的茶室,左边前面是餐厅,后面是厨房,右边就是两个卧室,后面靠荷塘的是司越珩的房间,前面靠院子的是他爷爷原来的房间。 餐厅里,穆从白和司越珩坐在了桌子一角的两边,桌上四个饭盒大的那个盛的是饭,另外三个是菜,两荤一素,很家常的炒菜,有股格外不同的香气。 饭碗是司越珩在厨房里拿的,洗了一遍还滴着水,他拿过来时就顺便盛饭,结果饭盒太轻,他一只手盛饭一用力饭盒就跑,半天都没把饭盛出来。 穆从白忽然站起来,默默接过了他手里的饭勺,盛出了两碗米饭,又默默地坐下去。 司越珩想说谢谢,可穆从白的沉默让他也不想开口,经过刚才的两件事,他觉得这孩子可能只是一开始对他有防备,并没有那么不好相处,顶多就是沉默了一点。 房子有这么大,多一个人也没有多少影响,反正也就住一段时间。 他真正接受了穆从白的暂时借住,拿起筷子吃饭,结果左手夹菜半天没夹起来。 穆从白又默默向他看来,把他半天没夹起的菜夹到了他碗里,发现他还是吃不好,就到厨房拿了一只勺子给他。 “谢、谢。” 司越珩这一声谢谢说得有些复杂,不过换成勺子好用了许多,他这才注意到,穆从白吃饭很认真,而且很讲究,拿筷子的动作都很好看,吃饭时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像是他见过的那些富人家里家教良好的小公子。 他越加好奇穆从白到底在什么样的环境中长大的。 吃完饭后,穆从白主动地去洗了饭盒和碗筷,他在穆从白洗的时候好奇地问:“你之前在这里吃什么?是曾支书每天给你送饭吗?” 穆从白反倒奇怪地看了他一眼,继续洗,洗完了都没有回答。 司越珩放弃了交流回到房间,穆从白却站在厨房的门口,死死盯向司越珩房间的方向,好半天才动了脚步回去茶室里。 一楼的浴室和厕所只有一间,就在茶室的隔壁。司越珩车祸之后因为伤洗澡就很困难,可是他已经好几天没洗了,之前还淋了雨,浑身都觉得难受,所以决定今天去洗澡。 他拿了裤子和毛巾去浴室,放好后又去厨房找保鲜膜,但没有找到,最后用了两个塑料袋将右手的石膏包起来。 回到浴室他脱了衣服,对着镜子看到了胸口的伤,是做手术时留下的,当时他胸腔大血管破裂严重出血,差点死在救护车上。 现在伤口已经基本愈合,不过为了预防意外感染他洗的时候还是小心避开,一只手十分艰难地洗了头和身体,关了花洒他出去拿毛巾擦了擦滴水的头发,在柜子里找吹风机。 他记得以前的吹风机就放在柜子里,结果翻找了半天从柜子的最里面掏出来了一架战斗机玩具,想了半天才想起来是他的,小时候以为弄丢了结果在这里找到。 玩具还保存得挺新,虽然是塑料的却很有质感,机舱的门还可以打开,里面塞着一张纸条。 他好奇地把纸条掏出来,发现是一幅充满童趣的画,一个航天员和一架飞机,下面歪歪扭扭地写着“我长大想当一名航天员”,角落里还有一个大大的落款,写着司越珩。 司越珩不禁笑了,他都已经忘了原来小时候想过当航天员,忽然他把纸条捏紧在手里。 无论是航天员,还是外科医生,都已经是他不能实现的妄想了。 他不想再找什么吹风机,把玩具和纸条都丢进了早就没有使用的垃圾桶,一只手非常不顺利地穿好了裤子,走出浴室。 因为右手打着石膏他的睡衣穿不进去,所以只带了裤子,走出去就看到了穆从白站在外面,猛不迭地对上他的视线。 他双眼一垂,看到他穆从白手里又抓那个有他照片的相框,想到穆从白之前没有回答他这个问题,又问了一遍。 “你一直拿着那张照片做什么?” 穆从白还是没有想回答这个问题,他的视线从司越珩的脸慢慢下移到胸口,看到了司越珩那里的伤。 伤口在胸腔的中间,司越珩的皮肤偏白,刚刚被热水蒸过带上了一层粉色,新鲜的伤口比起那层粉显得更红,像滴在宣纸上滑出痕迹的淡墨。 穆从白盯死了那条伤口,第二次开口,“你为什么受伤?” 司越珩这会儿本来就心情不太好,穆从白透出来的语气像是在质问他一样,他顿时冒起了脾气,回了句,“不关你事。” 他越过穆从白往房间回去,穆从白转身视线追着他又说:“你回来这里是因为受伤?等到你的伤好了,你就会走。” 司越珩蓦然僵住了脚步,仔细地思忖了穆从白的话,大约地觉出了穆从白的意思,他走了就不能留在这里。 他转回身看着紧紧抓着他照片的小少年,最终回了一句,“到时再说。” 穆从白还是那样看不出来表情的脸,像精致的娃娃,站在那里静静地望着他。 他沉默半晌又补了一句,“早点去睡觉,这样你才能长高。” 司越珩说完了话就回去房间,房门关上发出一声又闷又难听的响声,穆从白就站在原地盯着那扇关起来的门一动不动。 现在时间才9点多,不过自从车祸之后司越珩就遵循着早睡早起,他擦干了头发就躺上床,脑子里转着最近的事,最后落在了穆从白这里。 一个家族里的事一般都不是秘密,他知道他堂哥司雁钦将那个女人养在外面是4年前,可是穆从白已经十多岁了,他堂嫂的孩子也才14岁,也就是司雁钦刚结婚不久就在外面有了私生子。 可前面那几年一点风声都没有,是司雁钦藏得太好?还是有别的原因? 而且穆从白为什么姓穆不姓司?司雁钦的为人不应该会让自己的儿子跟别人姓。 最奇怪的是穆从白的性格,肯定和成长环境有关,到底在怎样的家里长大才会变成小小年纪这么寡言深沉的样子? 司越珩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他的房间不小,床的一旁就是整面对着荷塘的落地窗,月色透进来一片银白,洒了他满床。 多年来的一个人住他没有锁门的习惯,认前和爷爷住在这里他也没有锁过门,房间的门被轻轻推开,他在床上毫无察觉。 穆从白光着脚,小心地走到了床边,他背对着月光站着,小小的身影投在了床上的司越珩身上。 司越珩睡得安稳,染了月色的脸沉静得如同外面的含苞的荷花,出淤泥不染。 穆从白靠近床边,慢慢爬上床去跪坐在了司越珩的枕头边,月光从他身侧扫过映出了司越珩的脸。 他发现司越珩连睡觉都微微蹙着眉头,和照片上的模样一点不像了。 “你为什么不笑了?” 他轻声地问出了一个奇怪的问题,司越珩听不到,也不会回答他。 他忽然把手拿出来,掌中握了一把柳叶刀,凑近过去拉开了司越珩胸前的薄被,又看到了那条伤口,现在红得更加刺眼。 月光在他身上描出了一个细弱的轮廓,却如同掌控了一切的恶魔,他将刀尖轻轻在司越珩的伤口上面滑过,反起了寒光的刀尖仿佛下一刻就会划开皮肉。 司越珩有所感觉般睁开了双眼,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 他没意料到司越珩会醒来,下意识往后缩,司越珩猝然对上他的视线,不知原因地笑了,笑得就像照片里那样,然后又闭起眼睡了过去。 他一眼不眨盯着司越珩的脸,直到月光从司越珩的床上移开,他终于将被捉住的手抽回来,下床离开了房间。 5. 血迹 # 005 小镇的早晨宁静悠闲,连晨起的鸟都是懒洋洋的,叫得有一声没一声。 司越珩伸起懒腰看到了窗外面的荷塘,临近窗边开了几朵洁白的新花,他愣了好几秒才确信自己身在何处,接着打着哈欠起床,半眯着眼找去了厕所。 厕所与浴室在一起,他走进去拉开了裤子的绳带才注意到浴室里有人,他收回了手探头,看到穆从白在浴室里洗衣服。 早些年镇上的人洗衣服都在水塘里,后来用上了自来水,基本都家里有了洗衣机,再差也会自己在院子做一个洗衣槽。 但是他大伯早在十几二十年前就替他们废弃了洗衣槽这种装置,而当年买的最新款洗衣机也早成为了垃圾,所以现在家里没有洗衣机,也没有洗衣槽,只能在浴室里洗。 司越珩考虑要不要买个洗衣机时,在穆从白洗的衣服里看到了包括他的,连内裤也在里面。 他蹙起了眉头尴尬地说:“你不用帮我,我自己可以洗。” 穆从白才发现他似的,抬起眼向他盯来,最后视线落在他右手的石膏上,像是在问他要怎么洗。 他一时无话可说,穆从白又低回头继续认真地洗衣服,可他实在没办法冷眼旁观一个十多岁的小孩给他洗衣服,觉得自己仿佛旧社会压榨童工的财主。 他下意识沉起了声音,“穆从白,别洗了。” 穆从白又抬起眼,对着他不说话也不动,他却如同被什么武器威胁着,无奈地说:“你不用为我做这些,我答应你可以暂时留在这里,就不会赶你走。” 他说完了,穆从白像是在审视他说的话,过去了半晌终于把衣服都塞回水桶里,接着小身板把桶拎起来往外走。 “你做什么?” 穆从白停下动作回答:“扔掉。” “什么?” “不洗,不就扔掉。” 司越珩不知道他是怎么得出这个结论的,拦住他说:“洗衣机,我会买洗衣机。” 穆从白又把水桶放回去,站在原地像不知道干什么一样望着司越珩,见到司越珩不说话他就自己出去了。 一早的插曲就这样过去,司越珩回到房间却忘了买洗衣机的事,水桶里的湿衣服被他拧到原来放洗衣机的地方扔着,他睡了一个回笼觉再醒来已经快10点了。 之前的每一天他都早起晚睡地学习,从来没有睡回笼觉这回事,他睁开眼发现自己睡了这么久还有些意外。 那时他觉得自己像一台永动的机器停不下来,现在他赖在床上又多躺了十几分钟,觉得饿了才终于起床穿衣服,洗漱完就去厨房找吃的。 穆从白正在泡他昨天捧过的方便面,司越珩进来站到他旁边,盯了他的泡面很久,他把另一盒没有泡的推过去,结果司越珩说:“泡面吃多了会长不高,等我做点。” 昨天冰箱里被曾传平塞了不少东西,另外还有米和面,可是哪怕他学了六七年的外科,大部分事还是只惯用右手。 他在厨房里摆弄了一番厨具,最终煮了六个水煮蛋,上桌时穆从白一眼不眨地盯着他,眼中充满了失望。 “这也比泡面营养。” 司越珩说完分了三个鸡蛋给穆从白,想了想又给了他一个,然后开始剥起了剩下的两个。 事实证明一只手真的很影响生活,尤其是在没外卖没洗衣机的地方,他可以徒手剥生鸡蛋,可一只手却剥不好煮熟的鸡蛋,因为鸡蛋实在太会滚了。 突然,旁边一只小手伸过来拿走了他的鸡蛋,花了几秒钟就剥好放回了他碗中。 他看了看剥好的鸡蛋表面一点伤都没有,首先想到的竟然是穆从白说不定是颗外科医生的种子。 穆从白不理会他的视线,自顾地拿了另一个,剥完了又放进他碗里。 他想起之前才说过不需要穆从白为他做什么,脸上有些挂不住,真诚地说了声,“谢谢。” 穆从白回他的只有视线,然后开始剥起了自己碗里的,但剥好的又全放到他这边。 他吞下了嘴里的鸡蛋说:“你自己吃。” “过敏。” 司越珩感觉没听明白,穆从白接着说:“我吃鸡蛋过敏。” 他惊住了,然后问:“那你还对其他什么过敏吗?” 通常鸡蛋过敏会对高蛋白食物都过敏,穆从白剥完了最后一个鸡蛋回答:“牛奶,豆制品,还有不知道。” “没有进行过治疗吗?” 司越珩问完了好半晌,穆从白还是没有回答,他以为穆从白不会回答了,却听到穆从白说:“没有人知道。” 他再次惊住了,作为本科已经毕业的医学生,他很清楚过敏最坏的情况是什么,对高蛋白食物过敏生活中非常容易触发,要么穆从白的过敏不严重,不然他怀疑这孩子是怎么长大到现在的。 一瞬间,他产生了心疼这孩子的念头,穆从白却仿佛并不觉得有什么般,捧着那盒已经泡软的方便面吃起来。 他又产生了一丝愧疚。 快中午的时候小宋按曾传平的要求,带了一些水果去司越珩家完成做饭的工作,在宅子外面他见到有人聚在大门对面的树下议论,还不停朝司越珩家的大门瞥。 他过去问:“出什么事了?” 一位大姨看到是他非常热心地讲述起来,“小宋啊,你才来我们镇不知道,司家这一家人可不得了!他们家老大读书读到了博士,后来找了个家里特别有钱的老婆当了大老板。老二虽然是个女儿,也是做生意的,听说还做到了国外。最厉害的是他家老三,现在可有钱了,还常常上新闻的!” 小宋确实不知道这些,但他还是不明白这跟聚在这里有什么关系,问:“所以呢?” 大姨就用下巴指了指宅子的大门里面,小宋听到了里面传出来说话的声音连忙跑去,进大门看到在屋子的门口,司越珩和一个中年的女人站在一起。 女人苦口婆心地抓着司越珩的胳膊说得劈里啪啦,“……对方家里是开饭店的,除了饭店还有酒店,条件很好的。她本人也在烟草局工作,工作也是很好的。人嘛长得也很漂亮,今年24岁,你什么时候有时间,我让你们见一见。” 司越珩眉头直跳,他没想到回来后最大的麻烦是相亲,为了不让后面还有人找上门来,他满是诚意地拒绝,“我可能配不上,我的手已经废了,以后都不可能工作赚钱,我爸妈也把我赶出了家门。” 对方明显被他的话惊到了,退后一步仔细打量了他一番,对他的说辞半信半疑,但过了片刻就接受了,还继续说:“这也没关系,我还有一个,是镇上王司机的女儿,他爸是开货车的,也赚了不少钱,而且她也是大学毕业,在外面打工。要是你不能工作,就留在家里管孩子,到时她在外面赚钱嘛!” 司越珩没有想还可以这样,有些不耐地说:“我真的没打算结婚,你真的不用给我介绍了。” 对方还是不肯放弃,要拉着他要继续。 穆从白忽然走出来,精致的小脸有点苍白,毫无表情地停在了离他们三步远的地方,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了昨晚的那把柳叶刀,抬手一扔。 柳叶刀从女人的脸颊边擦过去,带起了一股劲风,最后扎进了她身后的门上,发出了一阵金属的弹响。 屋里的人瞬间都惊滞住了,尤其是给司越珩介绍相亲对象的人,看到了门上的刀顿时感觉腿软。 司越珩反应过来,朝穆从白怒地看去,接着连忙像人道歉:“对不起,你没事吧?” 女人惊恐未尽地向穆从白瞥去,对上少年视线的瞬间她有种莫名的害怕,像是那孩子眼中藏着什么怪物。她下意识后退,“不要就不要吧!小孩子玩刀,伤了人可是要赔钱的!哼!” 门口的小宋作为村委的工作人员,见到起了矛盾连忙上前去调解,“大姨,你不要生气,小孩子玩刀肯定不对,应该批评教育。你没有受伤最重要,没事吧?要不要吃苹果?” 对方看了看小宋,下意识抹了抹刚才刀擦着过去的脸颊,找回了一些底气,把小宋递来的苹果整袋都接去,然后永远都不会再登门地说:“算了,人家姑娘多的是人抢着要。” “那我送送你。” 司越珩看着小宋把人送走,转身对着穆从白严肃地说:“你刚做什么?” 穆从白反倒用你怎么会问这种问题的眼神盯着他,过了半晌开口,“你不是不想和她说话?” 司越珩被这话吓得一震,他确实是不想被缠着去相什么亲,可不是他不耐烦就要甩刀子,他难以理解穆从白的逻辑,“你知不知道这很危险!伤到人怎么办?” “如果伤到刀就不会扎在门上。” 简单直白的陈述,穆从白说话时眼中也什么情绪都没有,仿佛刚才差点被他伤到的不是一个人,甚至不是任何值得在意的东西。 司越珩此刻真的有些被眼前只到他胸口的少年吓到了,有种说不出的感觉,从昨天到现在对于穆从白的印象变得复杂起来。 穆从白也没有要多解释的意思,就这样四目相视过了半晌,他突然意识到穆从白刚扔出去的是一把柳叶刀,看向了门上,果然没错。 司越珩指向了门上的刀问:“你哪里来的?” 穆从白眼神平静地望着他不出声,司越珩看了他许久都没能看出这个小孩在想什么,只得说:“把刀给我。” 穆从白还是没有反应,像是定在了那里,他严肃地说下去,“如果你想留在这里就把刀给我,并且以后不许再做这种危险的事。” 又是沉默的四目相视,片刻后穆从白终于动了,去将门上的柳叶刀取下来,回到司越珩面前递去。 司越珩看到熟悉的柳叶刀不自觉想起了他无法上手术台的事,伸手去接,冰冷的金属落在他手心却像被烫到了,刀没有拿稳掉下去,锋利的刀刃在他手心划出了一条血线。 穆从白眼中染着一层疑惑研究地观察着他,从他的脸观察到了手心的被划出的伤,接着蹲下去把刀捡起来,纤小的手掌握住了他的手,将刀轻轻地塞进了他的手心里,指尖沾到了他的血。 穆从白对于血一点反应也没有,若无其事收走了手,他这次终于用力将刀握紧,然后问:“你还有别的吗?” “没有了。” 司越珩确认地打量过去,小宋这时回来,他最后说:“小孩子以后不要碰这些危险的东西。” 小宋其实对穆从白刚才的行为并没有多意外,甚至觉得这才正常,反倒看到穆从白乖乖站在司越珩面前听教训才觉得不可思议。 他从第一次听说了穆从白的事起,就觉得这个小孩有些吓人,心理多少有些扭曲。可此刻的穆从白就和其他犯错被家长骂的小孩没什么区别,他又觉得小孩果然还是小孩,之前那个样子不过是因为被抛弃装出来的。 于是,小宋上前圆场,“刚才的大姨没事,不怪他了,你别骂了。都已经中午了,你们吃早饭了吗?” 司越珩也不觉得他有什么立场骂穆从白,这件事就算揭过去。随即想起曾传平说的话,再看小宋,是真的来给他们做饭? 小宋深得曾传平的真传,没等司越珩开口,自己将剩下的香蕉拧进去往餐桌上一放,回自己家一样说:“苹果刚给那大姨了,就剩这点香蕉,明天看有没有桃子,给你们带过来。我做饭很快的,你们休息一下。” 他几句话就把事情安排完了,然后自己进了厨房开始准备做饭。 司越珩这几年在城市习惯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他同意穆从白暂时留在这里,因为也勉强算是亲戚,他做不到把无家可归的小孩扔在路边。 但真让小宋天天来给他们做饭,他受之有愧,毕竟他才是穆从白有亲戚关系的人,没有让小宋为了穆从白来为他做饭当作报酬的道理。 不过小宋是曾传平真传的,一边动手煮饭,一边家常一样地说:“我老家离这里很远,当时一时脑热考到了这里,本来很不习惯,但是书记人很好。而且我一个住,本来每天也要做饭,所以就当我给自己做饭,顺便带了你们的。况且菜钱书记还给报销,我还占便宜了,嘿嘿!” 话说到了这里司越珩很难再拒绝,只得说:“那我帮忙。” 小宋挑眼瞅了瞅他手上的石膏,想起了刚他说的话问:“你的手?” 司越珩回答:“不要紧,过段时间就好了,刚胡说的。” 小宋也松懈下来,前几年接上了天然气,连烧火都不用了,他没让司越珩帮忙,司越珩就在旁边陪聊。 小宋可能是因为工作关系,健谈得有些话痨,他不开口也能一个人聊起来,先问他,“你会做饭吗?” 他还没回答又开始说:“听书记说你小时候是在这里长大的?有没有什么好玩的?” 都不用回想,他脑子里一瞬间跳出了许多回忆,“小时候觉得有趣的,现在可能变得无聊了。” “怎么会,我听书记说每年的夏天都可以划船到荷塘里抓鱼,钓小龙虾,还有螃蟹,多有意思!” 司越珩想起来他小时候确实做过这样的事,不自觉笑了。 站在餐厅外面的穆从白隔着门盯直了司越珩,看着司越珩脸上扬起的笑,他毫无情绪的眼神有了一丝奇怪的抖动。 他默默回到了茶室里,从柜子的最里面拿出了一个本子翻开,里面夹着各种没用的小物品,钮扣,树叶,碎照片,还有一整套手术刀的刀片。 他轻轻翻到了新的一页,将攥在掌心沾了司越珩血的手指伸出来,用力把血迹图在了本子上。 但血迹已经快干了,他想也没想地把手指放进嘴里舔化再抹上去,抹成了一道唇笑起的弧度。 6. 问题 #006 连续几天的阴雨换来了澄澈的晴朗,天空里一朵云都看不见,太阳晒进了屋里与厨房的烟火气绕在一起,驱走了前几日残下的阴冷,整个空荡的屋子都显得多一股暖意。 司越珩陪聊了大半个小时,小宋宣布今天的午饭做完。他尝了尝很一般,还不如他自己,不过作为只负责吃的人他没有什么好说的,菜都摆上桌后去叫了穆从白。 又一次推开茶室的门,司越珩生了某种奇异仪式感,推门的瞬间他在想穆从白又会在什么地方发呆。 然而,这一次穆从白没有发呆,而是在角落的边柜前不知道做着什么,听到开门的声音惊得整个小小的身影抖了一下。 司越珩好奇地故意问:“你在做什么坏事吗?” 穆从白将什么东西放回了柜子里,精致到极致的脸转向他不说话,只定定地望着他。 司越珩有些习惯了穆从白的沉默,知道穆从白肯定不会告诉他在做什么,也没想多问,只说:“出来吃饭。” 穆从白动作和眼神都在迟疑,他想到穆从白昨天捧泡面的样子,以为是穆从白更喜欢吃泡面,于是告诫:“光吃泡面你会永远都这么矮。” 穆从白又一次听到司越珩说他矮,而且说完了就离开,他头一回想了自己是不是真的很矮这个问题,然后爬起身叮叮咚咚追出去。 小宋已经将饭都盛好,饭碗摆在了三个方向,穆从白等司越珩选了位置坐下,他才去了另一个座位。 小宋在吃之前先给了自己一个台阶,“我来这里才学的做饭,你们不要嫌弃,我还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司越珩今天一开始就用了勺子,没对小宋的厨艺进行评价,随口问小宋,“昨天晚上的菜是谁做的?” 小宋立即满脸称赞地说:“当然是支书,支书这个人真的没话说,虽然有的时候我有点不能接受他的做法。” 司越珩停下勺子看过去,小宋意识到自己要说漏嘴,连忙找补,“其实也不是,只是毕竟支书和我爸妈那辈差不多,很多想法不一样嘛。” 司越珩没有追问小宋松了口气,深恐再说下去会不小心把曾传平哄骗的话说出来,他低头装作认真吃菜,却突然听司越珩提起了另外的话题。 “对了,关于穆从白的母亲那边,你们现在找得怎么样?是不知道人在哪里吗?” 小宋僵起了动作好一会儿才抬起视线为难地回答,“好像有进展了,不过遇到了些困难,可能暂时还不行。” 司越珩接:“什么困难?他母亲好像是霍城人,我对那里还算熟,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忙的?” 一直吃饭优雅不发出声响的穆从白碗里响了一声,司越珩看去,穆从白毫不掩饰地用眼神表示抗这个话题。 小宋也感觉到了穆从白透出的不悦,他把麻烦都推给曾传平,“其实、这个事是支书在办,具体我也不是很清楚,他要是有消息一定会告诉你们的。” 司越珩看穆从白又转回去,无事发生一样继续优雅地吃饭,他也没有再问。 饭后小宋还要回去上班,司越珩说碗留给他洗,但小宋看他一只手还是收拾干净了才算结束。 走的时候拿出手机对他说:“我们加个好友吧,要是有什么事你直接给我发消息。还有我电话号码,到时我发给你,也可以打电话给我。” 司越珩又成了没有办法拒绝小宋说的任何事,加了小宋的好友,送他出去。 再回屋里,他忽然发现不知道做什么,长久以来他都很忙,哪怕车祸后他也有很多事要应付,比如看望他的同学,老师的关心,滞下的工作,还有决定退学后各种各样的事。 但此刻,他人生的时钟仿佛停下来,他再也没有目标,甚至无所事事。 他的视线绕着屋里的轮廓转动,客厅里被阳光映出一片暖色,穆从白站在茶室的门口远远看着他。 司越珩触到了穆从白的视线就收回了眼,一言不发地回了房间。 他躺上床准备睡觉,闭上眼脑子里却全是念头在涌动,像停不下来的骇浪让他无法平静。可他想抓住那些念头又什么也捉不住,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烦躁什么。 过了许久他仍没有睡着,伸手拿过了床头柜的手机,随便乱点到朋友圈看到有人发了论文获奖的照片,下面全是他认识的人在恭喜,甚至有人提到了他。 ——要不是司越珩退学这次获奖的本来该是他的。 哪有什么该是他的! 司越珩蓦地把手机扔开又闭上眼睛企图睡觉,脑子里全是无端的妄想,他想如果没有这次车祸,再过三年他就能考主治医师,通过了他就能成为医院最年轻的主治医师之一,然后他会一步步精进,最后成为独当一面的脑外科医生,像他老师那样人人称羡的专家。 可是没有如果,他回不到过去,也改变不了现在。 那穆从白呢?以前经历过什么? 他脑中浮现出了穆从白的脸,以前他从来没有见过穆从白,亲戚口中所说的都是那个女人的儿子,在别人的情绪里他也被影响,本能的对穆从白的存在没了好感。 可是从昨天到现在,他很多时候都仿佛在穆从白身上看到了他自己。 但他比穆从白幸运,至少他有真心偏爱他的爷爷,有自由自在的童年和少年时期,有道德标准内的父母。 司越珩忽然像是找到了自己焦躁的源头,从床上坐起来,找出刚被他扔不见的手,拔了他堂姐的电话。 堂姐是司雁钦的亲妹妹,叫司婧姗,比他大了6岁,小时候每年暑假都回来玩,虽然比他大倒很乐意带他一起在山野里乱蹿,长大后也与他的关系不错。 司婧姗接起电话有些惊喜,“圆圆,忽然给我打电话是不是想我了?” 圆圆是司越珩的小名,因为他出生在晚上,出生的时候月亮又大又圆,本来要叫月月,但太像女孩就成了圆圆。不过长大后除了他爷爷,只有司婧姗会叫。 司越珩懒得再纠正,犹豫片刻直接问:“你认识穆从白吗?” 电话那头的声音停了好一会儿才回,“你怎么突然问这个?你的事处理好了吗?小钰葬礼你妈都闹起来,他们有没有为难你?” 司越珩不想提这个,敷衍地说:“没什么要处理的,我现在不在霍城。” 司婧姗又顿了顿,“去放松段时间也好,反正以后做什么不行,实在找不到工作姐养你。” 司越珩不想再说这个,跳过去继续问:“穆从白他母亲的事你知道多少?她和钦哥的关系到底样?” “司雁钦那人你又不是不知道,什么都不肯说,不过当初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我知道……那个女人、是司雁钦的初恋,当初司雁钦出国留学时认识的,两人还在一起了几个月。 后来那个女人好像家里出了什么事,直接退学回家了,再也没有回来。司雁钦的初恋就这么无疾而终,所以他耿耿于怀。” 司越珩第一回听到还有这样的起因,司婧姗接着说:“中间的我就不知道了,之后就是4年前被大嫂发现他在外面养了个女人,还有个孩子。你到底问这做什么?” “没什么,就是想知道——”司越珩思忖着,“那个女人家是哪里的?家里还有些什么人?” “说起这我也觉得很奇怪,当时司雁钦不肯和那个女人断了,我爸为了逼那个女人自己走,调查了她家里的情况,结果竟然什么也没有,身份背景一片空白。” 司越珩不理解,“怎么可能是空白?哪怕他是孤儿也该有来自哪个孤儿院,不然她怎么可能生活到孩子都这么大?” “你问我我怎么知道。”司婧姗吼回来,吼完了又放下了声音,“我记得司雁钦出事前,有人来找过他,确切的说是找那个女人。你为什么这么感兴趣?如果你告诉我我就去找找,当时应该给司雁钦留了名片。” 司越珩一时哑声,他犹豫要不要告诉司婧姗穆从白在他这里,司婧姗却轻笑了一声,直接猜出来,“你是不是见过那个孩子了?我听说他回了爷爷那里,你是不是也回去了?” 司越珩没有回答,但司婧姗已经确认,告诫他说:“你别多管闲事,不然大嫂一家不会放过你的。” 他还是没有回话,司婧姗接着说:“你别不信,记住我说的话。等我有空了回去看你,别一个人想不开,到时姐姐给你介绍漂亮的小姐姐。” 司越珩立即想到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的人,果断拒绝,“不用了。你找到了记得告诉我,就这样。” 他单方面结束了通话,放下手机站在落地窗前望着外面的荷塘,荷叶在阳光下的暧风中摇曳,他狠狠吸起了一起口气还是没能平静下来。 砰!门外面突然一声闷响。 房子里除了他只有穆从白,他犹豫地顿了顿才往门口过去,打开门就看到穆从白摔趴在他房间的门前。 “你在做什么?” 房门没有关严,穆从白听到了司越珩在屋里说的话,他仰起脸,司越珩就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如同一尊巨大的神像。 他用手擦了擦鼻子,伸手抓住了司越珩的脚裸,一双眼睛攫在了司越珩脸上。 司越珩下意识想后退,可是脚又像是钉在地板上面。他想可能是他的错觉,他和穆从白之前都不认识,也和穆从白所有的事都扯不上关系。 可是,他此刻从司越珩的眼睛里看出了恨。 穆从白恨他,仿佛补他夺去了什么东西。 但穆从白看起来又那样可怜,本来脸色就不太好被他抹到脸上的血映得更加苍白。 他想穆从白是不是不知道自己流鼻血了,而穆从白忽然攀着他的腿跪起来,眼中他刚刚察觉出的恨意消失,变成了一种仿佛□□徒般的乞怜。 “叔叔,我什么都愿意为你做。” 司越珩的心脏猛不迭地狠狠一颤,穆从白过于精致的眼睛一瞬不瞬地望着他。 “你可不可以不要抛弃我?” 7. 过敏 # 007 司越珩仿佛深陷在了穆从白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缠上了他,似乎带着危险,可是他又只能在穆从白眼中看到无路可走的渴求。 他看不懂眼前这个孩子,可是穆从白抓住他的手,像是落水时抓紧了手中唯一的浮萍。 很多事不用调查就能想到,穆从白母亲那边的亲戚,如果真的愿意收养穆从白不会过去一年都不出现。 除非正好有位想要孩子但一直不知道穆从白的亲戚,不然哪怕找到了也不过是强行把穆从白塞过去,穆从白这样沉默怪异的性格,将来会过什么样的生活可想而知。 穆从白很清楚这一点,可是司越珩不明白为什么穆从白会选择这里,选择他。 “叔叔。” 穆从白又叫了一声,这两个字让司越珩第一次从穆从白这里,意识到了他们的血缘联系。 他对着穆从白的脸,再一次想这孩子是真的很精美,就像造物主精雕细琢的艺术品。 不过现在这张完美的脸上沾上了血,显得脸色格外的脆弱。 穆从白抓住他的手用力,问他,“你也、讨厌我吗?” 司越珩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一个心善的人,他没有喂过流浪猫,也没给过乞丐钱,可是此时此刻他回答不出讨厌。 穆从白鼻间又流出了血,他像是找了理由,立即去查看,“你刚才在做什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穆从白在鼻间一摸,看到指尖沾上的血才发现自己在流鼻血,他毫不在意,司越珩却忽然把他拖起来,拎着带去卫生间。 他被按在洗手台上洗了脸上的血,司越珩又捏着下巴观察起他五官,最后捏紧了他的鼻翼。 他不知道司越珩在什么,但是乖乖地任凭摆弄,紧紧抿着唇观察司越珩的表情。 司越珩突然命令地说:“张嘴,呼吸。” 他才注意到鼻子被捏着无法呼吸,他抬起眼审视司越珩在做什么,然后轻轻启开唇呼出了气。 司越珩感觉到打在他的手心里的热气才放松下来,他怕这小孩傻得把自己憋死。 这时候他才审视起穆从白,“你刚刚在做什么?偷听我打电话?” 穆从白不回答,但眼神已经承认了。 司越珩想说他又没说出口,等时间差不多了他松开穆从白的鼻子,确定没有再流血后,用毛巾沾了水擦他鼻子外面沾的血,“今天不能挖鼻屎。” 穆从白这回非常快速地回了话,“我不挖。” 司越珩看着小孩认真的模样笑起来,然后说:“挖鼻屎很正常,只是挖的时候小心点,别又流鼻血了。” 穆从白望着他,不知道在看什么走了神,他用擦鼻血的毛巾杵了下小孩有些圆的脸蛋,穆从白再次坚定地回答:“我不挖。” “你不挖,你还优雅地吃饭,睡觉是不是也不会踢被子?如果你再学会好好叫人,嘴甜一点,以后无论到了哪里都会不会有人不喜欢你的。” 司越珩说完转身去洗手台里洗毛巾,一只手搓不动,洗起来有些费力。 穆从白忽然挤到他身边,夺走了他洗得费力的毛巾用力地搓起来,很显然是生气了。 他瞅着和毛巾置气的穆从白,回想起那一刻在穆从白眼中看到的恨,还有一瞬间消失露出的渴求。 他和穆从白在这之前都没有见过,穆从白为什么要用那样的眼神看他,为什么一定要回到这里? 他觉得穆从白既然能自己筹路费回来这里,不如找去司婧姗家,被收留的可能性更大。 穆从白洗完了毛巾要晾的时候,司越珩注意到他衣服上也沾了血,想提醒他换衣服,却冷不防想起来忘了买洗衣机。 “别忘了换衣服!” 司越珩提醒了一句就忙跑回房间拿手机,正好看到小宋发来的号码直接拨过问他有没有县城商场的电话。 小宋听了他要买洗衣机给他发来一个号码,打过去就是县城一家商场的销售,他提了要求最后确定了一台全自动滚筒洗衣机,说好在天黑前送来。 搞定了买洗衣机的事,司越珩出去看穆从白,结果小孩还在卫生间里,他说:“洗衣机晚上前送来,你先去把衣服换了。” 穆从白盯了他好一会儿才说:“我没有别的衣服了,昨天穿过的衣服没有洗。” 司越珩想起来早上那一桶被他扔到一边的衣服,他脑子里交战了半晌,最后说:“带你去买两件。” 穆从白惯常没有情绪的眼中跃出了可见的惊喜,司越珩瞥开了视线说:“总不能让你不穿吧!” 穆从白还是没反应,他不耐地催,“去还是不去?” 穆从白还是没有回答,但走过来牵住了他的手,掌心触在一起的瞬间,他产生了一种奇异的感觉。 他从来没有与人牵过手,他父母,他爷爷都没有过。他看向穆从白,又看到穆从白牵住他的手,温暖的触感温热了他的掌心,最终他没有甩开穆从白,让穆从白牵着他走出去。 镇上面有一条街道,赶集的时候很热闹,基本的衣食住行都有满足,但不赶集的时间一半的店铺都关着门。 这会儿刚过午后,顶着太阳还是很热,可穆从白牵上了手就不松,司越珩掌心里出汗,后悔刚才不该一瞬间的冲动。 不过,他没有强行把穆从白的手甩开,因为他感觉到穆从白对外面的环境有些紧张,总在四处张望。 穿了半条街,他们终于发现一家开着门的服装店。 司越珩领穆从白进去,看店的正好是先前上门给介绍相亲对象的人,顿时气氛尴尬住了。 可不在赶集日也不知道还有没有别的服装店开门,司越珩不想再找别的店,装作没认出来,坦然往店里面逛去。 看店的大姨目光扫过司越珩落在穆从白脸上,少年只余光瞥了一眼没有注意她,但她还是心有余悸,仔细盯紧了穆从白,又觉得跟在司越珩后面亦步亦趋的小孩和他外孙没有区别。 小镇上也很方便网购了,店里的衣服主要针对的是不会网购的中老年,还有父母在外的留守儿童。 司越珩径直走到童装的角落,架上的衣服质量都不太好,但大概也找不到更好的。他随便选了两套看得过去的,对着穆从白的身高比了比,差不多就拿去付账。 看店大姨大胆开价,“一共350。” 司越珩什么也没说,直接拿出手机付款,对方反倒惊讶起来,眼神像是在说这个冤大头怎么不讲价。 他其实衣服很清楚不值这个价,只是对穆从白乱扔刀差点伤人表示歉意,付完款后收起装好的衣服离开。 到了店门外,司越珩问:“你还有什么需要的?” 穆从白摇头,他们出来一趟就这样又回去。 进门后司越珩第一件事是甩开穆从白的手,再牵下去要淌水了。然后他把刚买的衣服塞给穆从白,“去换了。” 穆从白接过衣服没去,他不解地问:“有什么问题?” “没洗过。” 司越珩在乡野长大没有那么多讲究,后来他到了霍城买的衣服都是不需要洗过才穿的,再后来他一个人住更没有在意过这个问题,每次闻闻有没有异味,没有就直接穿了。 他审视了穆从白一番说:“洗了你不还是没有衣服可换?别好么多讲究。” 穆从白被这个理由说服了,去换了衣服,然后过敏了。 司越珩回房间去睡午觉,躺上床时想起了以后的生活。 不可能真让小宋一直给他们做饭,也不能靠曾传平给送菜生活,穆从白大概也会在这里住上一段时间。 他这几年存下的钱在这里过上六七年不是问题,等手好了可以自己做饭,应该还有两块属于他家的自留地,到时可以种点菜,还可以养几只鸭子。 “叔叔。”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穆从白和他和声音一起进屋,司越珩侧头看到穆从白冲到了他床前,撩起衣服露出白皙的小肚皮。 “我过敏了。” 司越珩思考了一下这句从床上起来,看到穆从白皮肤上果然起了一片红疹子,他拉着穆从白翻到背面,果然背后也有。 他想了想问:“你吃什么东西了吗?” 穆从白像是听到了一句废话,然后说:“因为衣服没有洗。” 因为新衣服没有洗所以过敏了?司越珩拉开小孩的裤子,发现果然腿上也有。他学了好几年医,知道有些孩子就是容易过敏,但亲自遇上还是在脑子里冒出了一句:怎么会这么麻烦! 他下床过了一遍学过的知识,问穆从白,“你以前有这这种症状吗?” 穆从白点头,他立即把穆从白身上的衣服都脱下来,按他学的知识穆从白的症状属于接触性过敏,脱离了过敏源就会好转。 但他也没有足够的经验,脱完穆从白的衣服还是不放心,决定带去镇上的卫生所开点药。 开药就得出门,刚买的衣服穆从白肯定不能再穿,小孩子光着去看医生好像也问题不大。 司越珩瞅了眼光溜溜的小孩,还是去衣柜里找起衣服。 对新买的衣服过敏多半是衣服上面残留的化学品,或者材质,他翻遍所有衣服找出了一套纯绵的T恤和短裤,穆从白勉强能穿。 穿之前他先在穆从白手背上做了测试,没有触发过敏才给穆从白穿上。他185的衣服穿在不足160的穆从白身上实在有些太大,短袖都成了长袖。 穆从白倒是不介意,把衣服扎进裤子里,系紧腰带仍然是个精致完美的小少年。 “行了,走吧。” 司越珩这回主动拉起了穆从白的手,穆从白像是见到了不可置信的事,直盯着他的手。 他没理会穆从白的心思,出了大门穆从白突然停住,藏到他背后躲着太阳不肯走。 司越珩一番折腾终于开始不耐起来,“又怎么了?” “疼。” 穆从白拽着他的衣角,他从过大的衣领里看到了穆从白身上的红疹,被太阳晒了确实可能疼。 司越珩忍下不耐,把小孩放到了太阳晒不到的地方,回去到处翻找,终于找出几年前司婧姗留下的太阳伞,浅紫色蕾丝花边的样式。 他回到穆从白面前,把伞撑开了再递去,“这样总行了吧。” 穆从白接着伞撑过头顶,然后和伞一起仰起脸,对着他微微一笑,乖得不像话地说了句,“谢谢叔叔。” 8. 药膏 # 008 有风扫过树梢,阳光下的树影晃了晃,明灭在穆从白脸上。 司越珩一巴掌拍在伞顶,伞被他压得盖下去挡住了穆从白的脸,他转身往前走出去说了句,“快走。” 结果走的只有他,回过头看去穆从白还定在原地,一条细白胳膊伸出了伞下。他看出小孩的意思说:“你不是被太阳晒得疼吗?胳膊就不怕晒了?” 穆从白又把伞扬起来露出脸,回到了没有表情的精致娃娃模样,不说话,但手也不放下去。 司越珩觉得穆从白忽然间变了,变成了一种仿佛与他很熟悉的态度,虽然还是沉默,却会主动地靠近他。 他僵持了半晌穆从白不肯退让,他只得回去拉起了那只手,穆从白终于跟着他走了。 因为太阳渐西,这一路出去路上的人变多了,不时有人打量他们,还有在屋里被人专程喊出来的。 司越珩昨天回来的事大约已经传遍了镇子,穆从白非法入室在小镇也不是秘密,尤其穆从白被人诟病的身世,和他这么亲密地走过去,难免被人议论。 “这个小孩是不是就是司家老大的那个孙子?” “又没有认叫什么孙子?” “外面女人生的不还是他司家的种,长得这细皮嫩肉的,可惜妈不正经。” “另外那个不老三家的儿子嘛,怎么他带着那个?” “这都不懂,家里面还有一个带不回去就找人管,都是他们司家的,难道真不要!” 司越珩走过去听得不太清楚,但猜也能猜到说了什么,他转过眼对说话的两人一瞪,“关你们什么事!” 两人没想到他还会回嘴顿时尴尬后退,当作无事发生,他回头拉着穆从白继续往外走。 卫生所是这两年新建的,在镇子的中间,和他家的宅子一样背后临着荷塘,镇上劳作的人大多都很健康,卫生所常年没有病人。 司越珩在门口松了穆从白的手,又一手心的汗。他让穆从白收伞,自己走进去,没见到人他就朝里面喊:“有人在吗?” 药房柜台后面过了两秒才伸起来一颗脑袋,看着睡得迷迷糊糊,推了推眼镜发出慵懒的声音,“什么事?” 司越珩答:“看病。” 对方又趴回去,“先去挂号。” 他视线巡了一圈,看到了挂号缴费的窗口,走过去里面却没有人在。 他回头想问刚才的人,就见对方从柜台后出来,进去窗口里面,若无其事地从窗口向他问:“挂什么科?” “皮肤科,但是我没有他的身份证。” 里面的男人审视地瞥了瞥他,默默打了张单子说:“2块。” 司越珩意外就这么可以了,以为还要让他开身份证明,他付了款问:“医生在哪儿?” 里面的人瞥了他一眼又打开门出来,他已经猜到了,视线跟着对方,果然见男人又去了诊室里。 “穆从白。” 司越珩对愣在门口的穆从白喊了一声,小孩子不太情愿地走过来,被他推进了诊室。 身兼数职的医生坐在位置上,严肃地打量过来,“怎么了?” 穆从白站在桌前一动不动,警惕地盯着医生。司越珩以为小孩是害羞又不擅言辞,帮忙地去扯穆从白扎在裤子里的衣服,结果穆从白用力把衣服拽住,不满地瞪他。 “刚才不是都给我看了,现在害什么羞?” 司越珩越来越觉得这小孩很麻烦,穆从白仍旧不肯放手,像被看了一眼会怎么样似的。 他努力地去猜小孩的意图,“你是害怕医生?” 穆从白忽然反问他,“你不也是医生?为什么还要给别人看。” 司越珩被提到了不愿回想的事,一只手掐住了小孩的嘴说:“我不是医生,以后也不会成为医生。我看了别人怎么不能看?你别这么多事。” 穆从白还是死死瞪着他不肯松手,他干脆放开转身,毫不在意地开口:“你不看就不看,全身烂了又不关我的事。” 司越珩说完了要走,穆从白立即双手拽住他的手,抬起一双可怜兮兮又拼命掩饰的漂亮眼睛,看了他一会儿终于转向了医生,但怕他跑了似的一只手捉着他不放,另一只手把衣服撩了一半,露出了他光滑的小肚皮。 医生双手抱在胸前看戏一样地说:“过来一点,我看不见。” 向来沉默的穆从白回了句,“你不会戴眼镜?” 医生对一点不懂什么叫礼貌的小孩也不客气,“我又不是近视,你要是不过来,你叔叔要走了。” 穆从白果然还小孩,一听立即紧张地回头去看司越珩。 司越珩没想走,而是打量着医生,看起来30来岁,戴了一副金丝眼镜,眼神还没睡醒一样似乎马上就要躺平。 一般人见到他和穆从白只会说他是哥哥,这个医生也认识他们?可一口标准的普通话,看着也像在镇上爱八卦的人。 对方注意到他的视线也打量过来,主动地说:“ 我叫周嘉盛,你可以叫我周医生。你们准备好了没?” 司越珩听到这个名字觉得耳熟,再仔细一看惊呼出口,“嘉盛哥!你怎么回来了!” 周嘉盛笑了一声,“呵,终于认出我了。” 莲塘镇这样的小地方,方圆十里的人都能相互认识,而像周嘉盛这种从小别人家的孩子更是家喻户晓。 司越珩小学时成绩不好,周嘉盛家就在他家隔壁不远,他爷爷就天天逮着周嘉盛教他学习,是他小时候最讨厌的人。 不过他上初中时周嘉盛就去大学了,听说考上了医学院,整个镇上的人天天都在夸周嘉盛有出息。 那是他最初对于医生的印象,当医生就等于有出息。 虽然小时候不懂,但现在他知道周嘉盛当年考上的学校很不错,奇怪为什么周嘉树会回来小镇上当医生。 周嘉盛像是猜到了他在想什么,瞥着他打石膏的右手问:“你不会跟我一样吧?” 司越珩一惊,周嘉盛接着说:“我之前在医院跟患者家属打架,弄伤了手,然后就废,所以回老家当个躺平的废物。” 平淡得像是随口说的闲话,司越珩却仿佛心里炸起了雷,他下意识捏手,右手却困在石膏里不能动弹。 周嘉盛没什么在意般地又说:“早知道我就不一时冲动打架了,你呢?怎么回事?我当初听说你考了医学院,还以为我们会在哪家医院重逢呢。” 司越珩还无法做到像周嘉盛这样平淡地谈这件事,只简单地回了句,“车祸。” 周嘉盛不知道司越珩家里的事,打量过去感觉可能不仅是车祸那么简单。 突然,穆从白开口,“叔叔,是我来看病的。” 司越珩发现穆从白不只态度变了,连叔叔也喊得顺口了。 他低沉的思绪浮上来,发现了穆从白眼中堆满了对周嘉盛的敌意,他有一瞬间怀疑穆从白是不是对谁都敌视,但穆从白对周嘉盛的敌视不一样,像是对周嘉盛有什么不满。 他想难道是在他回来之前,周嘉盛就和穆从白结了什么仇。 他直接问周嘉盛,“嘉盛哥,你们之前发生过什么?” 周嘉盛疑惑,“谁?这小孩?我第一次见他。” 司越珩更疑惑,把穆从白推到了周嘉盛面前,穆从白抿了抿唇,坐上=周嘉盛面前的凳子,乜起了双眼,像下一刻就要露出小獠牙要上去的幼兽。 周嘉盛明白了司越珩刚为什么那样问,他也觉得这不像是小孩不愿看病的仇视,不自觉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随口说:“把衣服撩起来。” 穆从白眼神没有变化,但乖乖掀了半截衣服,周嘉盛凑近看了看,小孩马上又把衣服放下去。 他被穆从白这仿佛多看一眼会少块的肉动作逗笑了,然后他不理穆从白,直接向司越珩问:“他这是过敏引起的?” “是,但是我怕我看错了。” 司越珩解释完,周嘉盛语气轻松地说:“你没有看错,就是接触性皮炎,一会儿自己就消了,你不放心擦点药,不要去挠。不过他可能是过敏性皮肤,平时要多注意。” 司越珩认真点头,周嘉盛写完处方突然盯向他,“你准备养他?” 司越珩下意识看向了穆从白,小孩紧紧地拽衣服低着头,他没有说是还是不是。 周嘉盛不再追问把单子递给了他,“去药房拿药。” 司越珩终于说:“不都是你,非要把单子过一次?” 周嘉盛坚持,“这是程序,去拿药。” 司越珩接过了药单先看了下开药,与他想的一样,他要往外走却见穆从白还是刚才的姿势坐着,于是在后面拍了小孩的后脑勺,“走了,你舍不得?” 穆从白立即跳下凳子,双手抓住他的手。 病人出了诊室周嘉盛才慢悠悠起身,每一步都表示着他要躺平的态度。 他回到了药房的柜台后,司越珩把药单递过来,他还是十分遵守程序地把自己开的药单又仔细看了一遍,去拿了药给司越珩说:“一共76。” 司越珩这回付款前迟疑了一瞬,然后接过药周嘉盛问他,“你准备在这里住多久?明天来我家吃饭,我给你露一手。” 司越珩深恐去了又有人要给他介绍相亲对象,客气地拒绝,“再说,我还挺忙的。” 周嘉盛不信,“忙啥?” 司越珩使劲地想了想,指着穆从白说:“养孩子。” 周嘉盛在柜台里,穆从白太矮,他只能看到穆从白的眼睛以上。还没等他再说话,穆从白忽然催司越珩,“叔叔,回家擦药,我痒。” 刚说了忙着养孩子的司越珩不好说不行,于是对周嘉盛挥了挥手,“嘉盛哥,回见。” 周嘉盛着着两人走出去,穆从白又撑起了那把蕾丝边的太阳伞,他趴到柜台继续睡觉。 司越珩一下午出了两趟门觉得有些累人,回到家就催穆从白去擦药,他拿起手机又拨了之前洗衣机销售的电话。 穆从白过敏的体质衣服和他混在一起洗很不安全,但他不可能去手洗,让小孩自己洗又觉得他像旧社会剥削童工的地主,只好另外再买一台洗衣机。 虽然他是客户,但货已经送出门了,送货的也不是老板,要再倒回去走一趟很不乐意。 他央求了半天销售才答应让司机回去,他还又给销售发了个小红包,让他帮忙去超市买点抗过敏的洗衣液和消毒液,销售看在红包的面上勉为其难答应了。 挂了电话司越珩站在院子里算今天花出去的钱,也很勉为其难。 原本他想的是不用房租,不用水费,每个月只需要花点饭钱和气电,基本上几百就够了,一年下来一万左右他可以坚持个十来年,可现在一天就花了他半年多的预算。 司越珩深吸了一口气,养孩子原来真的这么花钱。 不过也就最多几个月,只要送走就不关他事了。 穆从白已经擦完药,但背后的够不到,见司越珩出现在茶室的门口,他求助地看去。 “叔叔,我抹不到。” 司越珩发现穆从白的话似乎变多了一点,想着他花了钱,小孩多叫他几声叔叔是应该的。他过去接了药,用专业的手法往穆从白背上涂,还检查了其他地方穆从白自己涂的。 最后他补了没涂到的地方,把药还过去说:“好好休息。” 穆从白把药收好在他的柜子里,然后拿出不是司越珩给的被子睡到了席垫上。 席垫占了房间的一半,在靠着窗那边,这会儿太阳没有那么炽烈,穿透轻薄的窗帘照进来显得温暖又舒适,外面的荷风吹来扬起窗帘,屋里的光影不断变换。 司越珩闻到荷花的清香,也拖了鞋上去坐上去,窗帘从他身边扫过,他不由打了个哈欠。 穆从白裹在被子里,像条毛毛虫一样蠕到了他腿边朝他看了一眼,完全不征得他同意就把头枕到了他腿上。 “喂!” 司越珩脱口喊了一声,穆从白已经闭起眼睛,假装睡着了。 9. 标记 # 009 穆从白的脑袋毛绒绒的,发丝顺滑地垂下,司越珩像被这颗不请自来的脑袋定住了身,僵直动作,举起双手。 他想把小孩推下去,却始终没有下去手,穆从白更加得寸进尺地伸手勾到了他膝盖处。 最终,司越珩的手放下来,轻轻摸了摸穆从白蹭在他衣服上的发丝,又打起了哈欠。 他想穆从白过敏也是他的原因,就这一次当作是他的“赔偿”,于是他也躺下去,可能是阳光正好,荷风轻香,他闭起眼睛就睡着了。 穆从白却悄悄地睁开了眼,他翻过身朝向司越珩脸的那边,又像毛毛虫一样往前蠕,将自己睡到了司越珩的肚子上。 司越珩脸上的皮肤被阳光反射过后显得红润透亮,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温暖的触感吓得他立即收回了手。 他想别人的脸原来是暖的,不由地嘴角勾了勾,然后扯起被子往上一掀,将自己和司越珩的肚子一起埋在了被子下面。 “你好,有人在吗?” 司越珩被院子里的喊声吵醒,才发现他竟然就这样睡着了,睁开眼看到一团被子,把被子扯开就是穆从白贴在他肚皮上的脸,脸颊被他的衣服压出了明显的红印。 这小孩真的得寸进尺,可是看在穆从白不舒服的份上,他把穆从白的脑袋挪下去,再把被子往小孩身上一甩。 被子落下去盖住了穆从白,他穿上鞋走出去。 镇上都是相互认识的人,白天少有关大门的,司越珩出去就看到了送洗衣机的工人在院子里。 工头往屋里探头,看到司越珩下意识打量起来,一瞬间以为看到了明星。 “请问你是不是司先生?订洗衣机的是这里吧?” 司越珩看到了大门外的小货车,反问:“是两台洗衣机,对吧?” 工头又打量起司越珩,不明白什么家庭要买两台一样的洗衣机。 但这与他的工作无关,他回答:“对,要放到哪里?” 司越珩带工头去看了位置,确定能装下两台洗衣机才叫了其他工人把洗衣机抬进去,安装好后才算结束。 洗衣房设计的只有一个洗衣机的位置,两台洗衣机勉强能装进去,但没有原来的设计好看了。 司越珩让经理帮买的洗衣液和消毒液,也一起送到了洗衣房,他先看了成分,确定没有刺激性物质,就把早上的衣服洗了,洗的时候特意把穆从白的衣服分出来,分开两个洗衣机洗。 他洗了才看到穆从白站在门外面,不知道看了他多久,他招了招手。 “过来。” 穆从白非常听话地过去了,司越珩就指着两台洗衣机说:“左边这台是我用的,右边这台是你用的,以后洗衣服就归你了,不要用混了,不然容易过敏。知道吗?” 他一眼不眨盯着司越珩思考了半晌,看着司越珩指给他的洗衣机,“这是你买给我的,属于我的?” 属于我的这话有点怪,司越珩奇妙地看着穆从白,点头说:“你的。你愿意都可以睡里面。” 穆从白不知道忽然在乐什么,眼中跃出了明显的笑意,但笑得有些怪异。 他看着穆从白,小孩忽然回去茶室里,拿了本子和一只笔过来,趴在洗衣机上写下了自己的名字。 司越珩不知道穆从白要做什么,但对穆从白的字惊讶了,穆从白上学早也最多初中,字却写得非常漂亮,一笔一画如他的人一样十分精致,不像一个十多岁孩子写出来的。 穆从白写完放下笔,从本子上把名字撕下来,要往洗衣机上贴。 司越珩终于看懂了,小孩是喜欢划分领地,但准备不充分,歪着脑袋正在想怎么贴上去,吃饭优雅得不发出响声的小公子竟然准备用口水。 他看不下去,去客厅的茶几抽屉里找到了多年前的透明胶带,拿回洗衣房发现穆从白像是知道他去找什么了,正定定地看着他,并没有用口水。 他莫名有种被这小孩拿捏的错觉,把胶带扔过去说:“自己贴。” 穆从白捡起胶布把名字贴上去,司越珩觉得他的动作过于利落,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做事总是会有些多余的动作,比比划划,可穆从白上手一下停顿都没有,而且贴得整齐又漂亮。 贴完了自己的名字,穆从白又重新拿起本子写起来,司越珩好奇他写什么,凑过去发现穆从白写的是他的名字,依然很漂亮的字迹。 他开始相信穆从白是真的字写得好,而不是练过名字。 写完后穆从白贴到了另一台洗衣机上,然后转身对着司越珩,拍了拍手。 司越珩不由地说:“你是小狗吗?到处打标记。” 穆从白没有表情的脸忽然变得鲜活起来,歪着脑袋瓜望着他,冷不防地叫:“汪!” 司越珩一怔,然后笑起来,捏上了小孩的下巴故意地打量,“原来真的是小狗。” 穆从白嘴被捏着口齿不清地说:“我的东西要打上我的标记。” 司越珩又被他逗笑了,小孩子大约都喜欢分你的我的,占有欲比较强。 他看着穆从白写的字,松了手好奇地问:“你之前上几年级了?谁教你写的字?” 穆从白两只手贴着脸上被捏过的地方揉了揉,望着司越珩有些不高兴地回答:“没有上过。” “没上过学?”司越珩眼中的怀疑都要跃出来,穆从白难得地向他解释,“以前都是我妈妈在家里教我的。” 司越珩突然想起司婧姗说的,穆从白的母亲和司雁钦是在留学时认识的,司雁钦留学的学校是世界TOP榜上的,所以穆从白的母亲肯定不可能是随便混混就能去。 他不自觉又细细看穆从白的脸,与司雁钦一点相似也没有,都随母亲的话,那个女人肯定不是一般的漂亮,穆从白吃饭的礼仪多半也是她教的。 一个漂亮有学识又有教养的人,为什么会成为司雁钦的情人?还婚外生子,甘愿被藏起来? 司越珩很想直接问穆从白,又怕这些事是他的心结,最后无言地出去了。 小宋晚上加班,来的时候司越珩已经自己在煮面条,穆从白在一旁帮忙。 他很抱歉地说:“今天杨舅爷家占地的赔款下来,他硬说是少给了,扯到现在。” 司越珩一边左手搅着锅里的面条,一边盯着穆从白切蒜,同时回答小宋,“你也没吃吧,我都煮了。” 小宋这才注意到满厨房的香味,往灶台上看去,做的大概是杂酱面,杂酱炒得很香,但整个灶台像是有人在上面打了一架,弄得乱七八糟,司越珩这杂酱炒得应该很不容易。 他连忙说:“要不剩下的我来吧。” 只差把面挑进碗里,司越珩只有左手确实操作不过来,同意地让开,专心指导穆从白切蒜。 穆从白切得很没有章法,但司越珩发现他的手特别稳,每一刀都在应该的位置上,他又一次没忍住想这孩子可能真是个外科的好苗子。 最终,司越珩什么也没说,看着穆从白切完了蒜。 小宋那边煮好面上桌,他们坐过去第一句话就是小宋的惊叹,“司越珩,没想到你厨艺这么好!我以为你不会做饭。” 司越珩用左手不方便地吃着面条,随口回:“我一个人住了好几年,没事时就自己随便做做。” 小宋惊讶地看去,听说了司越珩家里多有钱他就好奇地查了一下,确实是他几辈子都赚不到的那么多,他奇怪地问:“你怎么会一个人住?” 司越珩不想谈论这个,更随意地回,“方便上学。” 客厅里原来有一个大背投电视,当时是最高级的东西,现在已经像砖头一样成了垃圾,司越珩走后房子里只剩了他爷爷一个人,新买的电视装在了爷爷的房间。 司越珩怕穆从白整天发呆是太无聊,做饭前把电视从房间里搬来了客厅,家里的网络一直没有销户,现在电视里正随便地播着财经新闻。 小宋还没理解司越珩的豪门生活怎么和他想的不一样,就发现穆从白在回头看电视。 司越珩也往电视看去,新闻正在讲国际贸易的经济局势,他不信小孩能看懂,问穆从白,“你在看什么?” 穆从白筷子放下,而向他坐才回答他,“没有什么。” 看到这么严苛的习惯司越珩都有些于心不忍,“在这里你不用这样,随便点。” 穆从白等他说完重新拿起筷子,仍旧不发出声响地吃面。 吃完后,小宋把仿佛炸过的厨房收拾干净才走,司越珩不知道做什么,干脆在客厅换台,穆从白悄悄摸摸地到了他旁边,看他一直换台。 换了半小时他们也没有找到想看的,司越珩扔了控制器说:“睡觉。” 穆从白转头直直盯着他,司越珩仿佛看出了一点不舍,但他没有什么不舍,起身就回了房间。 时间才过九点,司越珩白天睡得多了这会儿一点睡意也没有,外面成片的荷塘在月色下宁静祥和,他打开窗户撑到窗台上想以后要怎么办。 真的在这里荒废他的余生,什么也不做,混沌度日? 带着荷香的风扑面吹来,他闭起眼仿佛自己也变成了塘中的一支荷叶,其实也不是一定要做什么事业才算人生,混沌度日也没什么不好,至少轻松。 “叔叔。” 穆从白的声音又闯进了房间,他回头看到小孩拿着药膏走进来,到了他面前把药膏递向他说:“擦药。” 司越珩叹气,这里的生活也没他想的轻松,接过了药膏先检查了穆从白身上的红疹,大部分都已经褪了,他专业地擦完药就赶穆从白,“好了,你可以去睡觉了。” 穆从白接着药膏静静地盯了他半晌,默默离开。 司越珩赶人走,可见人走了他蓦地又想穆从白一直住在茶室里,席垫那么硬,连枕头都是草编的坐垫,睡觉应该很不舒服,所以下午才会枕到他身上。 于是,他翻找出了枕头,一只手艰难地把枕套套上去,拿去了茶室。 穆从白坐在落地窗前,披着下午的薄被一动不动,听到司越珩的声音只往回转眼。 司越珩站在门口把枕头扔进去,学着小孩什么也不说,扔完就回房间。 穆从白看着被司越珩重新关上的门,把司越珩扔来的枕头抱起来,又在枕头上的边角写上了他的名字。 接着,他将枕头塞进他藏东西的柜子。然而枕头太蓬松,里面已经快要塞满,根本放不进去。 他纠结地犹豫了很久才把柜子关回去,把枕头放出来枕在头下。 深夜的时候,穆从白又光着脚去了司越珩的房间。 今天的月光被云挡住,只能看到司越珩清浅的轮廓。 司越珩睡得很沉,穆从白轻轻爬上床,蹭上前扒开了司越珩胸口的被子,看到了那条伤口,似乎比起昨天变得浅了一些。 他面无表情地拿出了另一把柳叶刀,想在司越珩的胸口上面写自己的名字。 可是刀刃贴到了司越珩的皮肤,这次司越珩没有醒,他却僵着手没动。 乌云散开,月光又透下来,司越珩的脸被照亮,他忽然收起刀离开了房间。 过了一会儿他又回来了,手里拿的换成了一支笔,他爬到司越珩胸前,在伤口旁边写下了一个不易察觉的名字。 ——穆从白。 10. 讨好 # 010 清晨的太阳映遍了荷塘,司越珩自然醒来,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窗外阳光下微风摇曳的荷花,宁静而美好。 他回来已经第四天了,心情逐渐平静下来,甚至鲜少会主动去想车祸和退学的事。似乎已经用最快的速度习惯了什么也不用考虑,每天只需要睡觉吃饭的生活。 有时他还会怀疑以前每天那么拧紧发条拼命,他到底在追求什么。 不过他现在也没那么平静,与穆从白相处了几天,穆从白有时候听话到不可思议,有时候却意外的难讲道理。 他希望无论是曾传平还是司婧姗,早点找出穆从白母亲的亲人,把穆从白领走他就什么都不用考虑了。 哐当! 房间外一声响,司越珩没有在意,他慢悠悠下床,出去上厕所顺便洗漱,完了对着镜子看自己乱糟糟的头发,忽然懒得再打理,随意用手捋了捋就算结束。 出了卫生间他往厨房里瞥了一眼,穆从白正在里面手忙脚乱煮面条。 从那晚他煮了杂酱面后,穆从白就学会了煮面条,不过主要的调味是他炒好的杂酱,穆从白只要负责把面煮熟,切点葱蒜和放盐。 所以这几天的早饭都是穆从白煮面,小孩起得比他早,似乎还睡得比他晚。 “叔叔。” 司越珩探眼那瞥去穆从白就向他看来,非常乖地叫了一声,他随口回,“小心点,别烫到手了。” 他说完也不管穆从白的反应,回去房间换衣服,在衣柜里找衣服的时候,拿到平时穿的休闲装又突然放回去,换成了一件旧T恤和短裤随意套上就出去。 他不只懒得打理头发,连衣服也不讲究了,虽然这一身他穿得也不丑,可若换一个人就是溜街的大爷,与他之前的气质相比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过穆从白大约还没有觉醒对衣服的审美,见到司越珩没有觉出哪里不同,捧着面条上桌,贴心地把杂酱和调料拌均了,等司越珩坐下他递上筷子乖乖地喊了一声,“叔叔。” 司越珩接来什么也没说,接着穆从白去捧了另一碗面坐到他旁边。 每一次看到穆从白小心接近他,眼神探究地观察他在想什么,他就会想到刚被接去霍城的时候。 那个家里他没有归属感,觉得自己像个寄住的陌生人,也像穆从白这样探究他父母的想法,试探弟弟的喜好,可他对于那个上流的社会就是一个笑话。 比如他讨好地把刚打开的红酒直接倒给他父亲,才知道需要先醒酒,一桌人笑话他这都不懂。 比如他看到司皓钰的玩具坏了小心修好,拿给司皓钰却被反问捡垃圾做什么。 哪怕没有穆从白是他堂哥私生子这一层关系,他也不可能把穆从白留下,作为曾经被“丢弃”过的孩子,他太知道穆从白要的是什么。 可是他不想成为像他父母那样不负责任的家长,虽然他没有经历过,但在医院里见过,知道照顾一个敏感脆弱的小孩不是随随便便给口饭,再像他父母那样扔到别处不管就作数的。 司越珩收起了跑远的思绪,他这几天已经有些习惯左手吃面,一口下去忽然朝穆从白看去。 穆从白接到他的目光盯回来,没有情绪波动的眼神中硬是透出了“是不是不好吃”的意思。 “没事。” 司越珩随口一说,实际上他是觉得穆从白的学习能力强得惊人,虽然煮面条算不上复杂,但穆从白这个年龄才煮过两三次就有质的飞跃,今天的面已经不是仅靠他炒的杂酱调味的水平了。 穆从白吃得很快,但吃完仍安静坐在椅子上等司越珩,等他慢慢把面吃完就去洗碗,接着是他每天例行的洗衣服工作。 新买的衣服清洗消毒后他没有再过敏,之前过敏的红疹过了两天也终于完全褪下去,昨晚他去找司越珩擦药被无情地赶出来。 不过司越珩给他买的新衣服,他很喜欢,每次洗晒都非常小心。 洗衣房的位置在餐厅外面,实际是一个可以封闭的阳台,临着院子。 司越珩在客厅沙发里换台,目光一扫就能看到里面,穆从白洗衣服像是洗龙袍一样,他都担心小孩会不会跪下去拜一拜。 他叹气地转回视线一口气连换三十几个台,终于把电视遥控器扔开,随手捡起一本沙发上的书盖在脸上,掩耳盗铃一样不去关注。 时间过去,屋外的太阳被乌云挡住。 穆从白抱着被子小心跪到沙发上,牵开往司越珩身上盖,司越珩脑袋一动,脸上的书就掉下来,视线跃然跳进了他的双眼。 他收回没盖出去的被子,坐下去观察着司越珩,好半晌才说:“叔叔,要下雨了。” 司越珩听到突兀响起的雷声才察觉温度降下来了,小孩这是怕他睡着凉了来给他盖被子? 他坐直起来发现穆从白不只把屋里也打扫了,连院子也扫了一遍,一时说不出别的,掏了一遍口袋什么也没摸出来,他马上回房间去找出了20块的零钱递给穆从白。 “拿去买零食。” 穆从白像是理解不了他为什么要给钱,他也理解不了穆从白怎么一点没高兴起来。 他像这么大时最高兴的就是有人给他钱买零食了,不只他,那时他的所有小伙伴都这样。 司越珩想了想问:“是太少了吗?”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买过零食,不知道现在的零食价格,穆从白却反问:“你要买什么零食?” “不是我要,是去买你喜欢的。” 司越珩头疼,怀疑穆从白是不是从来没有过零花钱,司雁钦敢在外面养人,应该不至于连孩子的零花钱都不舍得给。 穆从白怔怔地审视了他许久,像是终于理解了他的意思,接过钱却没去买零食,而是拿回房间夹在了他的本子里。 司越珩尊重小孩的隐私没走近去看,但还是远远瞟到穆从白的本子里夹着许多东西,本子都变厚了。 “越珩,你们在不在?” 院子里突然响起了周嘉盛的声音,司越珩回过身就看到周嘉盛自己走进来,手里拎了一个竹编的篮子,与他的形象搭在一起十分违和。 他走过去,看到篮子里装的是番茄和黄瓜,周嘉盛也很嫌弃地把篮子塞给他,很不满意地说:“我妈叫我送来给你的,刚从地里摘的。还有,中午到我家去吃饭。” 穆从白叮叮咚咚从茶室跑出来,像要上前线冲锋一样,一路冲到了司越珩面前,往周嘉盛瞪去。 司越珩不明白穆从白怎么单独对周嘉盛这么敌视,平时小宋来就挺平静的。 他把装了番茄和黄瓜的篮子递给穆从白,“拿去放冰箱。” 穆从白还警惕着周嘉盛,接过篮子又冲锋一样跑去了厨房。 司越珩同时对周嘉盛拒绝道:“中午小宋要来,他一个人没饭吃。” 周嘉盛不信他这拙劣的借口,直接拿手机给小宋发了条语音信息,“中午到我家吃饭,越珩他们也一起。” 小宋秒回,“真的吗?太好了。” 司越珩意识到就这么大块的小镇,村委职员和卫生所“所长”怎么可能不认识。 周嘉盛看透他一样地说:“你还有什么借口?” 司越珩说不出来,穆从白放完了番茄和黄瓜,又冲锋出来把篮子还给周嘉盛,眼神瞪出了“你别再来了”的警告。 周嘉盛接过篮子不理小屁孩,继续对司越珩说:“你不能这么忘恩负义,小时候多少次向我妈告状,我都放过了你。我妈说我不‘请’你去吃饭,也不用吃了。” 当初还是小学生的司越珩,常常被他爷爷请来教他学习的周嘉盛威胁,因为周嘉盛每次打着教他学习的晃子,来他家看小说,不许他说实话。 他每次都去向周嘉盛妈妈告状,周妈妈就会给他买冰棍,然后追着周嘉盛打半条街。 司越珩去了霍城后只剩他爷爷一个人在这里,常常是周嘉盛的父母在帮忙照顾。 他最终点头,想着家里没什么东西能送,镇上应该也买不到什么好的东西,周嘉盛立即说:“你千万别送东西,我妈说的,不然你就别来了。” 司越珩心里升起了一团久违的暖意,无法再拒绝。 周嘉盛推了推眼镜,忽然把篮子扣到了穆从白头上,转身就跑,像极了小时候欺负司越珩。 他人出了门声音飘在院子里,“记得拿去还给我妈。” 司越珩去看穆从白,小孩一般见不到情绪的眼中冒起了火,终于不再像个精致的娃娃,而是有血肉的人。 他不自觉笑起来,把篮子从穆从白头上拿上来,怂恿地说:“等会儿你也把这个扣到他头上。” 穆从白眼中的火忽然熄了,疑惑地问:“你不会生我的气吗?” 司越珩反问:“你报你的仇,我为什么要生气?” “可是你叫他嘉盛哥。” 11. 从前 # 011 司越珩细嚼了穆从白的话半晌,终于理解了穆从白对周嘉盛莫名敌视的态度,可又觉得更难以理解。 他不过叫了一个称呼,这小孩是在偷偷琢磨什么东西? 想了半天没想出来答案,小崽子也没有要展开说说的打算,司越珩懒得再想,反正过不了多久就会走了的小孩,他也不用那么了解。 中午的时候,乌云已经完全把天遮起来,天地间黑沉沉的一片。 司越珩担心下雨,带了把雨伞去叫穆从白出门,穆从白脚抓着地板不愿走。 之前带穆从白买衣服他就发现,穆从白有些抵触去人多的地方,对外面的环境也显得很不安,总是到处张望。 他对人没有多少耐心,可对上穆从白那双噙着可怜的眼睛还是耐下心来,蹲到了小孩面前说:“周嘉盛的爸爸妈妈人很好,你不用怕。而且你也不能一直只在屋里面,要多去和人接触,学会与人相处,以后无论在哪里,才不会被人欺负。” 穆从白眼睛对着他一眼不眨,他以为小孩又敏感地认为这话是赶他走的意思,又要沉默过去,穆从白忽然开口了。 “她不让我出门。” 司越珩想了一会儿才明白这个“她”指是穆从白的母亲,不让出门的意思是司雁钦把他们母子藏起来怕被人发现? 可是在事发前,别人也不知道穆从白母子与司雁钦的关系,没有必要连门都不让出。 司越珩想问穆从白到底经历过什么,可是又怕问得小孩伤心了,每次看到穆从白静静在那里发呆,他都担心小孩是不是伤心过度才这么沉默。 穆从白头一回主动向他解释,“我和我妈妈住在房子里,那里只有我和她。她不许我出门,她也总是在房子里。每一天她都很沉默,很难过,那时候我从来没有见过人笑过。” 司越珩被穆从白最后一句惊到了,穆从白眼中充满了向往地望着,认真地向他问:“你可以对我笑吗?” “什么!” 司越珩仿佛没有听懂这一句,可在穆从白眼中他又明确地看懂了,穆从白性格沉默的原因是因为他母亲,可是他想象不出从来没有见过人笑是什么样的。 怎么可能会有人没有见过人笑? 到了时间没见到司越珩,周嘉盛又被周妈妈命令去叫人,结果到了大门口,看着司越珩和穆从白四目相视,像两座雕塑一样定住了。 他懒得进去,靠着大门喊:“喂!你们在干嘛?吃饭了。” 司越珩站起来,看到周嘉盛想起了菜篮子,叫穆从白,“别忘了拿菜篮。” 穆从白向周嘉盛望了一眼,去把篮子拿出来,主动牵住了司越珩的手走出去,经过门前的周嘉盛时冰冷地朝他看了一眼。 周嘉盛被这一眼冷到了,一瞬间他觉得穆从白看他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不过这个念头一闪而过,穆从白不过是个性格古怪的小孩,怎么可能会有这么可怕的想法。 周家的房子比较传统,与小镇大多数的楼房格局一样,白墙黑瓦的两层小楼,屋前有个石板铺的小院子,围墙边一半种的是花,一半是当季的蔬菜。 屋里没有分客厅和餐厅,进门的大堂中间摆出餐桌就是吃饭的地方。 周嘉盛父母在厨房忙碌,司越珩带穆从白进去,周父正好端着盛出的汤上桌,见了他们热情地说:“来了,快坐。马上就菜齐了。” 司越珩好几年没见以为会生疏,但周父一开口就仿佛回到了小时候,叫了一声,“二舅。” 接着他想起来,扯着穆从白到前面,“小子,叫人。” 穆从白没有叫,反而仰起脸直直地瞪他,司越珩不懂他这什么意思,拍了他的后脑勺一下,“这是礼貌。” 过了半天穆从白还是没叫出来,周父反倒安慰,“没关系,过来吃饭就行。” 完了他又对司越珩说:“越珩,你别凶人家小孩。” 司越珩莫名觉得自己曾经的地位被穆从白占了,穆从白却冷不防地叫了一声,“二舅。” 顿时,司越珩和周父都是一愣,周嘉盛正好进来,听到这一声二舅笑得拍门。 司越珩连忙纠正,“我叫二舅,你要叫——” 他一时也想不出应该叫什么,周家与他算不上有多少亲戚关系,只知道他舅婆和周嘉盛爷爷是隔房姐弟,从小大人就让他叫二舅,可穆从白该叫什么他理不出来。 周嘉盛进屋来坐到餐桌边坐下,趁他爸不注意先偷吃了一口,然后说:“叫二舅公。” 穆从白站在司越珩另一边,一只手还拎着司越珩叫他拿的篮子,他斜眼瞥向周嘉盛的脑袋不肯开口。 司越珩以为穆从白是不愿听周嘉盛的,看去让他叫人时,穆从白突然往周嘉盛那边跨了一步,忽然将手里的篮子挥起来往周嘉盛头上砸去。 他蓦地抓住了穆从白的衣领,把人拽到了一旁,穆从白挥篮子的手僵在半空。 篮子虽然是竹编的,但骨架用的竹子很硬,穆从白用篮子底骨架露出地方对准了周嘉盛的脑袋,如果砸下去肯定见血。 司越珩想起了上次穆从白扔刀,严厉地问:“穆从白,你在做什么?” 周嘉盛和周父都没注意到刚才穆从白的动作,听到司越珩突然训起了孩子,周父连忙问:“怎么了?” 司越珩没有回话,穆从白手放下来直直对着他视线,眼中没有反省知错,而是像是不理解他在问什么。 他试图去猜穆从白的意思,想起之前告诉穆从白可以找周嘉盛报仇,但他的意思绝对不是让周嘉盛头破血流。 屋里沉默了片刻,司越珩吸起一口气认真对穆从白说:“穆从白,你知道什么叫开玩笑吗?知道你刚才那一下打下去,别人会流血受伤吗?” 穆从白的眼神闪了闪,握紧了手中的篮子,他把篮子缴过来,命令地说:“道歉。” 周嘉盛没明白他差点脑袋开瓢,莫名地看着司越珩,又看向了穆从白,小孩的眼神让他又想起了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 然而,下一刻穆从白忽然垂起了双眼,完完全全被家长教训的熊孩子模样,乖巧对他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周嘉盛。” 司越珩纠正,“周叔叔。” 穆从白重新鞠了一躬,“对不起,周叔叔。” 周嘉盛这会儿终于理解过来,“这小子刚才不是准备用篮子打我头吧?” 司越珩回了他一个“是”的眼神,他笑着瞥向了穆从白,“啧,小孩子怎么这么睚眦必报?” 穆从白退回到司越珩旁边乖巧得不行,司越珩觉得他这会儿应该认识到了错误,让他坐下。 周父还是没明白什么前因后果,正好周妈妈端了最后一道菜出来,他就叫周嘉盛,“去盛饭,小宋应该下班了。” 周嘉盛挑衅地看了穆从白一眼去盛饭。 周妈妈更不明白发生了什么,放下菜就拉住司越珩,看了又看他的右手问:“手伤得严不严重?能好的吧。” 司越珩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手是能好,可是却永远回不到最初的样子。但是这一次他真心地笑出来,“过段时间就能用了,没事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妈妈说着瞥向了紧贴在司越珩身边的穆从白,仔细地打量了一遍问,“你是叫从白对吧?还记不记得我?” 穆从白乖乖坐得笔直,被问到轻轻点头,与刚才判若两人。 司越珩也觉得这孩子的性格像两个极端,这么小孩乖了他开始想刚才是不是语气太重了,穆从白可能真的不知道轻重。 像穆从白说的从小身边只有母亲,可能很多事都没有人教过他。 他下意识安慰地拍了下小孩的背心,接过周妈妈的话问:“舅妈,你认识他?” 周妈妈拉着他坐下去才说:“你爷爷还在的时候,他被雁钦送到这里来住了好几个月。那时他比现在还不爱说话,你爷爷每天可愁了。” 司越珩完全能想象出那个画面,他爷爷不是个擅长讲温柔话的人,小时候对他的关心常常都是骂的方式,面对一言不发却一脸可爱的穆从白,他爷爷可能天天在捶头。 穆从白听别人说他的事也没表现出情绪,像是与他无关一样。 这时小宋赶来,举着一把伞进门,抱着电饭锅从厨房出来的周嘉盛问他,“在下雨了吗?” “还没,我怕突然下起来了。” 小宋虽然没来多久,但与全镇子的人都搞好了关系,等他坐下来了周父就招呼吃饭,唯独给所有人盛饭的周嘉盛还站着。 周嘉盛盛的最后那碗给了自己,坐到桌上推了推眼镜,对他爸说:“帮我夹块排骨。” 排骨和他隔了一张桌子,正好周父在中间,周妈妈立即瞪向周父制止,然后指责周嘉盛,“你老大不小了,还让你爸给你夹菜!一天天啥也不干,连女朋友都没谈过一个,你怎么好意思吃饭。” 周嘉盛看了看周妈妈一眼,什么也没说,捧着碗坐到司越珩的另一边,故意祸水东引地问:“越珩,你谈女朋友了吗?” 司越珩猛地一怔,局促地回答:“没有。” 周嘉盛立即说:“看!又不是我一个人没女朋友。” 周妈妈反驳,“越珩还小,像你都要奔四了。” 周嘉盛受不了这污蔑,严肃地说:“亲爱的母亲,我今年才30,三十!” 这话引笑了桌上的人,司越珩已经很久没在这么轻松氛围下吃饭了,他每一次回家他父亲总是一脸深沉地教训他学医有什么用,他母亲指责他每次一回来就板着脸谁欠你的。 穆从白突然站起来,伸着他的小短手去夹了一块排骨,小心翼翼收回来放进司越珩碗里,然后默默坐回去又继续安静优雅地吃饭。 司越珩因这一块排骨动容了,司皓钰从来没有给他夹过菜,只有他母亲说他没看到弟弟夹不到菜,把他喜欢的菜换到了司皓钰面前。 周妈妈也因穆从白的举动惊讶了,冷不防地说:“从白这孩子还真是亲你。” 司越珩不由审视起穆从白,小孩子余光扫向了他,以为他有话要对他说,又要把筷子放下聆听他说话。 “吃饭。”他立即制止,顿了顿又加了声,“谢谢。” 周妈妈看着两人,不自觉回忆起来,“你爷爷带他的时候,跟他说什么话都不理,唯独把你的照片拿去,给他讲你小时候的事,他才有了反应。” 周妈妈说起来还是觉得不可思议,“那时穆从白翻着你的照片听你爷爷说你的事,像听故事一样,我就说这孩子怕是天生和你有缘分。” 司越珩没有觉得这是缘分,他想起刚见到穆从白时,小孩就拿着他的照片,那张照片他不知道是怎么照的,笑得傻里傻气。 他问过穆从白为什么要拿他的照片,穆从白没有回答,可是刚出门时穆从白的话让他大概明白了。 穆从白还是没有表现出情绪,安安静静地吃饭。 吃完饭走的时候,周妈妈给他们硬塞了刚摘的桃子,雨已经下起来,司越珩庆幸刚才带了伞。 小宋和周嘉盛已经回去上班了,他跟周妈妈和周父说了一声,带穆从白回去。 虽然只有三四百米的路,但邪风怪雨,他们回到家里还是淋湿了。 司越珩去拿了毛巾给穆从白擦头发,因为穆从白太矮,一把伞他们两人撑起来,只到他胸口的小孩就被雨水打了一头。 穆从白坐在沙发上望着他一眼不眨,他把毛巾盖到了他头上,小崽子却还是不动。 最终,司越珩一只手给小崽子擦起了头发,有好次他都想问穆从白以前的事,可始终没有问出口。 头发擦完后,穆从白探寻地看了他半天,忽然跑回了茶室。 司越珩以为小孩是想到难过的事不想理他了,结果没一会儿穆从白捧了一本相册出来。 相册他看着有点眼熟,穆从白坐到他旁边挨着他,把相册打开给他看,他终于认出这是他的相册。 但是,现在整本照片只剩下他,连他与别人的合照也被撕掉了别人。 “穆从白,谁让你撕的!” 司越珩生气地吼出来,穆从白却举着干净纯粹的目光问他。 “你为什么不像从前那样笑了?” 12. 野草 # 012 屋外的暴雨倾盆,雷声乍响,屋子里的灯光透出暖意,如同在混沌的天地中隔出了另一个温暖安全的世界。 司越珩垂着视线,看到了映在穆从白那双眼睛里的自己,他惊愕穆从白会问出这个问题,更惊愕自己被这个问题触动了心底不曾向人展示过的灰暗角落。 在他没有父母在身边的小时候,他无忧无虑,他也从不期盼父母多给他一点关注,甚至他拿着比其他小伙伴多出许多的零花钱,他觉得父母赚那么多钱是他的骄傲。 可是当他到了那个家,见过了父母对于司皓钰的偏爱,他才知道原来他的爸妈不是他以为的那样陌生疏远,才知道原来可以在父母面前哭闹撒娇。 他什么时候不爱笑的?大约就是从他认识到自己与司皓钰不同的时候,意识到爱不在于多少,而是在于比较。 那时候开始他就仿佛变成了一个机器,一个证明自己不需要被关心也可以变得很优秀,被更多人认可的机器。 结果也确实如他所期望的,如果没有这次的车祸,他可以成为优秀的医生,将来会被很多人称赞,他也不再是当初那个为父母偏爱而难受的司越珩。 可是,这些年从来没有人注意到他不爱笑了。 他静静地将自己投射在穆从白的眼睛里,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比起他真正无人疼爱的小孩。 穆从白忽然蹭起来,轻轻抱住了他的脖子,小声地说:“叔叔,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笑?” 司越珩张启唇声音却卡住了,穆从白的身体有些凉,手臂的皮肤贴到他的脖子吸走了他的体温,整个人在他身前又小又瘦弱。 他头一回真正意识到这孩子真的身体太弱了,仿佛一个不注意就会折了。他下意识抱回去,心底油然升起了一股奇妙的救赎感,就仿佛在底谷的烂泥里找到了一株企图拉起他一起向上生长的野草。 “穆从白。” 司越珩忽地叫了一声,推开抱住他的少年,弯起了他如桃花盛开的眼睛,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穆从白愣直地望着他,眼中冒起了像星星一样的光。 他一巴掌盖满了小孩的整张脸,将小孩推下去倒在沙发上,然后说:“你体温下降,去穿件外套。” 穆从白愣住没动,这回他自己明白过来,小孩好像就那几件衣服,没有一件外套。 他放开穆从白起身,回房间去找自己的衣服,一番寻下来终于找出一件纯棉没化学加工的衬衣,不过拿给穆从白还是先在手背上测试,不引起过敏才给他穿上。 头一回给别人穿衣服的司越珩想,他好像需要给穆从白多买点衣服之类的东西,就算以后走了也可以带走,不然在新地方又过敏了怎么办。 宽大的衬衣在穆从白身上像一件风衣,司越珩觉得很不像样,穆从白倒是很喜欢,在沙发上走秀一样来回,甚至捧着袖子不停嗅,不知道嗅出了什么味道,露出一脸他醉了的表情。 司越珩看不下去,把小孩拽下来,“别晃了,坐好。” 穆从白乖乖地坐好,斜眼偷瞥他,然后牵着袖子又在鼻子下嗅,特别正经地对他说:“叔叔,你的衣服好香。” “笨蛋,那是洗衣液的味道。” 穆从白不信他说的,拿开袖子,直接凑到他身上闻。 他忍不住把从他肩膀嗅到了脖子的小孩推开,嫌弃地说:“你真是只小狗吧?又爱乱打标记,又爱瞎闻。” “汪。” 穆从白一点没压力地叫了一声,司越珩看着他,小孩的眼睛闪闪亮亮,比起刚见到时的沉默阴郁,变得像一个普通但特别乖巧的小孩了。 整个下午司越珩在购物软件上研究搞过敏的儿童用品,穆从白比他还耐得住,坐在他旁边,不时往他身上靠一靠,贴一下,既不打扰他也不看他在做什么。 他不时转眼就会对上小孩“你要说什么”的眼神,他忍不住捏了捏穆从白唯一有点肉的脸蛋,这么可爱又乖巧的小孩怎么会有人狠心不要? 晚饭是小宋去周嘉盛家直接打包来的中午剩菜,吃完后小宋回家,司越珩又和穆从白在客厅看电视,经过了几天的磨合他们终于找到了都愿意看的节目——农业频道。 司越珩是真的在学习,考虑他将来种地的可能性,穆从白是好奇,会突然问他会不会开拖拉机,或者会不会抓鱼。 九点多是他们去睡觉的时间,司越珩叫穆从白先去洗澡,前些天穆从白似乎都是在他睡觉之后才去洗。 他本来没想别的,但今天听了穆从白说了和他母亲的事,他就总想穆从白和他母亲住一起时,是不是要等他母亲睡觉了才敢小心翼翼去洗澡,第二天一早还要早起自己洗衣服。 司越珩越想对穆从白就越多不忍,他特意等在卫生间门口,等穆从白洗完澡出来,捏了捏小孩的脸蛋说:“晚安,穆从白。” 穆从白怔在原地,司越珩的手还捏着他脸,他下意识地把脸偏到了司越珩的手那边,仿佛怕司越珩捏得还不够顺手。 然后,他仰起头对着司越珩微微一笑,扑过去紧紧地抱住了司越珩的腰,慎重其事地回答:“晚安,叔叔。” 司越珩的胸口被小孩刚洗出来的脸贴得发热,他抬起犹豫了片刻,最后落在了穆从白背后,声音温柔地说:“去睡觉吧。” 穆从白贴着他好一会儿才终于放开,最后又仰着脸望了望他,叮叮咚咚地跑回了茶室,连脚步声都仿佛凑着喜悦。 司越珩心里生出了一丝欣慰,穆从白之前的不当行为其实是没人给他正确的教导,只要有人纠正他,引导他,小孩就乖巧得过分,并且还举一反三,聪明得不行。 他想着心里的欣慰变成了莫名的骄傲,又用了塑料袋包住右手进去浴室。 这几天他洗澡都在胸口的伤痕旁边发现一小团黑色,每次都是同一个位置,他一开始以为是长出了什么东西,却一搓就掉了。 但这个地方没有可能弄脏,如果弄脏衣服也该有痕迹,但衣服又是干净。 所以今天他洗的时候突然想起来,特意地看了一眼,果然又有。于是退出去在洗手台的镜子凑近仔细一看,竟然是写出的字。 穆从白。 司越珩顿时哭笑不得,这肯定是穆从白写的,这么小的字都写得有形有态,他想夸字写得真不错。 可那小崽子每天都往他胸口上写自己的名字,是什么傻不拉几的小狗行为,给他也打上标记了吗? 他想到这更加哭笑不得,写在这种地方他还不知道,肯定是趁他睡觉的时候偷偷摸摸来写的。 洗完澡出去,他在卫生间门口看向了茶室,里面的灯还亮着。他本想去找穆从白算账,不过字迹已经被他洗了,思忖了片刻他决定今天要抓那只乱写名字的小狗现形。 然而,他这段时间习惯了早睡,回到房间躺上床就开始打哈欠,为了不睡着他打开手机刷起了新闻,本来只是根据推荐随便看看,结果一条链一条点下去,他竟然刷到了关于他父亲的消息。 ——知名企业家丧子之后首次公开露面。 司越珩看到手指一僵,本来打算滑过去却不小心点到,稳重文雅的男人出现在他的手机里。 众多企业家里男人都算得上外表出众的,年过50却十分显年轻,只是这一个月头发变得花白,对着镜头眼中还残留着痛失小儿子的沉痛。 整篇报道里都是精心编写的新闻稿,严谨又不乏感情,只是从头到尾男人口中只有小儿子,没有提到他一个字。 司越珩看到最后轻笑了一声,扔开手机蒙进被子里,他以为他又要失眠,却没几分钟就睡着了。 半夜又下起了暴雨,雷声轰隆直响,司越珩被吵醒,冷不防坐起来望向窗外被雨打歪的荷叶,突然想起了睡着的目的,连忙扒开被子看向胸口,却没有新的名字。 小崽子是知道他发现了,所以今天没来? 司越珩想到穆从白笑出了声,躺下去继续睡觉,睡的时候还在想如果穆从白下次再敢来,他一定要抓住。 第二天,太阳映在了荷塘上,经过昨天的暴雨,今天空中一朵云也没有,太阳格外热烈。 可能是昨晚中途醒了,司越珩醒得比平时晚,他出房间去厕所,没有听到厨房煮面条的声音愣了愣。 穆从白也跟他一样起晚了? 司越珩洗漱完自然地走去了茶室,他在门外先喊了一声“穆从白”,接着直接开门。 穆从白捧着一个古老的瓷杯,他的边角小柜子上面摆着一盒药,手窝里还装了两颗,正准备吃时司越珩突然闯进来。 他来不及把药藏起来,只能下意识捏紧了手。 司越珩看到了小孩掩藏的动作,觉得这孩子有时也挺傻的,他过去拿起了柜子上的药盒,竟然是阿莫西林胶囊。 他的印象里像穆从白这个年龄的孩子,一般是不会知道自己生病主动吃药的,除非不是第一次。 司越珩放下药盒,手贴到了穆从白的额头,被过高的温度烫了一下。 穆从白忽然不受控制地咳起来,他立即收起了穆从白手里的杯子,捏着他的下巴往他嘴里看了看,然后问:“你觉得有哪里不舒服?” 穆从白努力地止住了咳嗽,似乎不知道该回答,他只能循着怀疑的症状询问:“头疼吗?” 穆从白摇了摇头,他把手按到了穆从白胸腔,“这里疼吗?” “疼。”穆从白小声地说出口,身体下意识回缩。 司越珩猛然想起最开始见到穆从白时,他就听到了咳嗽声,瞬间他有些自责。 昨天下那么大的雨,小孩睡在这连床都没有的地方,生病太正常了,而且穆从白可能一直都病着,只是不严重,没有反应出来。 穆从白像是怕被他骂一样,满眼可怜地看着他,憋着咳嗽把脸憋得通红。 他不由地心软,声音也软下来,“起来,光吃阿莫西林没有用,也不能你这样吃。药是不可以乱吃的!这是处方药,谁卖给你的?这么没良心的药房!” 穆从白乖乖地爬起来,抓着司越珩腿还是发软,全靠司越珩扶住他才没摔倒。 司越珩看过去,从小孩眼睛里读出了害怕被抛弃谨小慎微。他随手捡起昨天给穆从白穿的衬衣,穿到了穆从白身上。 他看了穆从白两秒,最终像下定了什么决心一样,抱起穆从白走出去,“带你去看医生。别怕。” 13. 生病 # 013 卫生所规定了上班的时间,但大多数时候无人考勤,上下班时间自由。 司越珩到的时候已经过了上班时间半小时,可是还没有开门。不过门上挂了周嘉盛的电话,写着有事请联系。 他庆幸出门时随手把手机放进了兜里,只得抱着穆从白在门口给周嘉盛打电话。 周嘉盛听他说了情况,不可思议地反问他,“你是不是傻?你直接在家给我打电话,我过去只要三分钟!” 司越珩只是没想到周嘉盛这个时间还在家,不等他开口,周嘉盛又抢道:“名牌后面有钥匙,你们先进去等我,我马上来。” 他还是没来得及开口,周嘉盛已经把通话挂了,他一只手不方便,只能先把穆从白放下,再去大门的名牌后找钥匙开门进去。 周嘉盛的马上确实来得挺快,司越珩牵着走路像踩棉花摇摇晃晃的穆从白到诊室,找出周嘉盛的听诊器,给穆从白检查结束,周嘉盛就骑着一辆自行车到了。 他把自行车随意靠在门口,在诊室找到司越珩和穆从白,看了眼司越珩耳朵上的听诊器问:“怎么样?” 司越珩取下了听诊器说:“昨天晚上下雨降温,他应该是着凉感冒了。不过他之前就在咳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心里又升起了自责,“他应该之前就有肺炎的症状,因为突然感冒加重了。” 周嘉盛过去确认地再检查了一遍,认同了司越珩诊断的结果,然后开始写药方。 不过这次他没有非要司越珩按程序进行,写完让司越珩带穆从白去病房,他自己去配药。 病房其实就是在最里面的一个房间,由帘子隔开,并排设置了三张病床。 司越珩担心病床的床单不干净穆从白会过敏,过去比较了又比较,闻了又摸,最后找出了三张病床里他觉得比较干净的那张。 周嘉盛拿药进来,看到司越珩的行为忍不住说:“你不要太过分。” 司越珩不理他,用穆从白的手背上做了测试,才把小孩抱上床。 他看到这幕觉得司越珩这几天把自己驯化得非常成功,药瓶挂到了架子上把输液管递过去说:“要不你自己来。” 司越珩要是手没受伤倒是想自己来,他把石膏举到周嘉盛面前表示他现在做不到,周嘉盛斜眼狠狠对他“啧”了一声,还是得亲自上手。 可周嘉盛一靠近,穆从白就像面临危险竖起毛的小狼崽,满眼都是警惕。 周嘉盛推了推眼镜对上小孩的双眼,意外地理解了穆从白的意思,大约是因为昨天企图打破他的脑袋,现在觉得落在他手里觉得他要趁机报复。 理解后他反而感觉更加古怪,十多岁的孩子怎么会认为他会因为这点事报复? 周嘉盛坐到病床边,抓住穆从白的手故意说:“别乱动,要是扎破了你的血管就不是我故意的了。” 小孩果然很上套地盯紧了他一动不动,他冷笑着一气呵成完成了扎针的动作,然后又说:“这次没出问题,不过下次小心点,可能不是扎破血管那么简单了。” 司越珩一脚踢在周嘉盛鞋上,他小时候周嘉盛就十分喜欢吓他,不过每次他被吓到就会去找周妈妈告状,穆从白肯定用不来这个招术,只得他警告周嘉盛,“你再吓他我就告诉二舅妈。” “幼稚。” 周嘉盛评价了一句,拿起药盒出去,到了外面药房他突然大喊:“越珩,过来帮个忙。” 司越珩要去出,穆从白立即抓住他的衣角,但动的是打针的手,瞬间回血。 他把小孩的手按回去,“别乱动。” 穆从白手不动了,眼睛却还是紧紧望着他,仿佛怕他就这样将他抛弃在这里一样。 他无奈地说:“我去看看就回来,不会走的。” 穆从白确认地看了他半晌,终于松开手。 司越珩出去看到周嘉盛坐在药房柜台里翘着二郎腿,根本没有什么事。 他疑问地看去,周嘉盛突然站到他面前压下了声音认真问:“那孩子今年几岁了?” 司越珩审视着周嘉盛,他好像听说过周嘉盛以前是主攻遗传病的。沉默了片刻回答说:“我堂哥出事时好像11岁,现在差不多12、13岁。你想说什么?” 周嘉盛沉默地犹豫了一番才开口,“比起同龄人他发育有些迟缓,身体这么瘦弱可能不只是生活上的原因。你真的打算把他留下来?” 这话的内容跳得太快,司越珩却听懂了周嘉盛在说什么。 穆从白可能不只是感冒肺炎,身体不好还有别的原因。如果他要留下穆从白就不只普通地养一个小孩,还需要付出更多的精力。 忽然,病房里传出来的穆从白的喊声,“叔叔。” 司越珩没有回答周嘉盛,怔了两秒回去了病房。 浅蓝色的床单把穆从白本来就发白的小脸衬得更白,他耷着眼睛望向进来的司越珩,连眼神都显得没精神极了。 司越珩走过病床边,他这次学乖,伸了另没打针的那只手抓住了司越珩,声音像小猫似的说:“叔叔,我好冷。” 输液会降低体温,司越珩看着穆从白忍着难受的样子,要去打开床尾的被子。 穆从白却抓紧他的衣服拽住他,小心翼翼地问:“你能不能抱一下我?” 司越珩对上了穆从白满眼的乞求,实在说不出不能,还会想穆从白以前生病有人抱他吗?那个从来不会笑的女人会安慰穆从白吗? 他想的时候已经向穆从白伸出了手,以为只是贴过去给撒娇的小孩一个拥抱,结果穆从白搂紧了他的脖子,把自己装进了他怀里。 “穆从白!” 司越珩下意识叫出声,动作僵直不动,穆从白就贴在他颈侧又说了一次,“叔叔,我冷。” 周嘉盛忍不住好奇,削了一个桃子啃着进去,就看到司越珩坐在病床边的陪护椅上,穆从白从床上到了他怀里,司越珩正扯过被子往穆从白背上披,打石膏的右手不方便还要抱着小孩,一只手弄了半天都没把被子披上去。 从小司越珩就很容易一根筋,他记得有次司越珩和小伙伴吹牛,会抓一条手腕粗的黄鳝,他的小伙伴都忘了这件事,但司越珩还每天都拎着小桶去抓。最后还是因为晒伤了,被司爷爷打了一顿才算结束。 他不知道司越珩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但司越珩的父母也会在过年的时候带着司越珩那个弟弟回来住上两天,作为旁观的人,司越珩父母的偏心太显而易见。 这次司越珩回来虽然什么也没说,但司皓钰车祸去世的事也传回了这里,司越珩会一个人回来恐怕和司皓钰的死也有关系。 穆从白出现在这里并不一定是什么坏事,至少能让司越珩从某些牛角尖里出来。 于是,周嘉盛没有出声,退了出去。 司越珩终于固定好了被子,穆从白整个人完全信赖地趴在他胸口,脸颊发红地睡着了。 他低眼只能看到穆从白靠着他肩膀的头顶,发现穆从白有三个发旋。 这孩子全身都瘦弱,唯独头发长得好得出奇,又黑又亮还又顺又软,蹭着他的脸颊像怀里抱了一只小动物一样。 “叔叔。” 穆从白突然叫了一声,司越珩以为他怎么了,结果小孩抬头看了他一眼,确定他在不在一样,看到他就安心地又睡过去。 他想起刚才周嘉盛说的话,担心穆从白身体真的有别的病症,如果是那样,可能就更没有人愿意收养他了。 那他有打算把穆从白留下来吗? 14. 睡觉 # 014 穆从白的药水输了四个小时,司越珩就坐在那里抱了四小时,虽然穆从白又瘦又矮还是有不少份量的,司越珩僵得太久肩膀麻了。 忽然进来一个四十来岁的女护士取针,司越珩才知道原来不只周嘉盛一个人上班。 护士取完针看到司越珩抱着穆从白想站起来,许是坐得太久腿麻了,起了一半又跌回去。 她连忙伸出手要帮忙,结果穆从白醒了,头还趴在司越珩肩膀上,视线朝她转过来,拒绝的意思仿佛那双漂亮的眼睛伸出了两只手在赶她。 护士是司越珩被接走后嫁来镇上的,只听人茶余饭后说过是他们镇上出的大老板的儿子,没别的了解。 不过因为司越珩这次回来,与他堂哥的私生子住在一起,传起了一堆有模有样的八卦。 她收拾药瓶的时候偷偷地打量,没有看出来什么豪门隐秘的八卦,只觉得这两人也太好看了,要是她年轻时能找像司越珩这样帅的老公,再生年这个好看的儿子做梦怕是都要笑醒。 司越珩腿缓了些过来,护士已经出去了,他知道穆从白醒了,对还趴在他胸口不动的小孩问:“感觉好点了没?能不能自己走?” 穆从白不舍得就这么下来,僵着动作装了许久没听见,司越珩就往他的背心拍了一巴掌说:“别装了,小崽子。” 他终于磨磨蹭蹭地直起身,对着司越珩离他近在咫尺的眼睛又磨蹭了半晌,终于下地去乖乖站在司越珩面前,低头看了眼司越珩的腿,突然蹲下去体贴地替他捏起来。 “穆从白!” 司越珩发麻的腿被小崽子捏得仿佛被蛇直钻了脑门,他声音喊得很大,穆从白被他吓得愣住了,举着是不是做错事了的眼神问:“我太用力了吗?” 司越珩等着最冲头的劲过去才瞪向了小崽子,问他,“你没腿麻过吗?” 穆从白认真思考起了这个问题,好像确实没有。 周嘉盛听到了司越珩的喊声,无聊地进来看热闹,见到司越珩对着穆从白横眉竖眼,他推了下眼镜说:“司越珩,你在杀猪吗?……不对,你是被杀的猪吗?” 司越珩无视了周嘉盛的声音,腿上终于有了知觉他站起来再缓了缓就好了,然后教训起穆从白,“腿麻了不能碰,知道了吗?” 穆从白不理解,但是记住了。 司越珩这才眼神朝着周嘉盛杀过去,说的却是穆从白的情况,“刚才量体温还有37.8,烧没完全退下去。” 周嘉盛摇摇摆摆地走到了病床的旁边,定眼往穆从白身上一瞥,很直白地说:“他这身体没那么容易好,明天上午继续来输液,另外再开点药,麻烦家属过来结账。” 家属两个字突如其来的,司越珩脑子里轰响了一声,他朝穆从白看过去,无法确定地用“家属”两字将他和穆从白联系在一起。 穆从白更是像不明白这两字的含义,他拍了下穆从白的肩膀说:“喂,走了。” 穆从白自然而然地牵起他的手,还仰脸对他微微的笑,将那张完美的脸发挥到了极致,叫人难以把他的手甩开。 司越珩回牵住了他的手,往外走出去。 然而,结完账司越珩就忍不住算起来,如果把多买的那台洗衣机也加上,这几天他已经在穆从白身上花了3000多,他预算10年的资金这么下去可能撑不到两年。 这一霎那司越珩认清了现实,他没有能力养孩子。 穆从白不知道司越珩心里算的帐,主动地去接了周嘉盛递出的药,周嘉盛又叮嘱司越珩这个家属,“不要忘了按时吃药。” 司越珩忧心没钱,只对周嘉盛挥了挥手,回到家里他让穆从白先去休息。 可是跟着走到连床都没有的茶室,他忽然拽住了穆从白,“别睡这里了。” 司越珩把穆从白带回了他的房间,要叫穆从白上床又想起穆从白过敏。 其实穆从白只过敏了那一次,多半过敏源是化学染剂之类的,但他还是谨慎地让穆从白先测试,没有问题才叫穆从白睡上床。 他牵起被子盖到穆从白身上,“先睡觉,我去煮粥。” 穆从白突然蹭起来拉住了他的衣袖,又像是怕他走了不回来似的。 司越珩问他,“你不饿?已经中午了。” 穆从白不在意饿不饿,只觉得想司越珩不要走,这个时候房间外面传来了周妈妈的声音。 “越珩,嘉盛说你们回来了,我上午熬了些鸡丝粥,你们都没吃早饭吧。” 司越珩把穆从白的手按下去,用眼神表示都已经到家他能去哪里,然后出去。 周妈妈已经把粥放到了餐桌上,砂锅熬的,连锅也一起端来,另外还有一个饭盒。 司越珩走到周妈妈旁边刚要开口,周妈妈先把他的话堵回来,“别跟我客气,小宋今天就去我们家吃饭,晚饭到时间我再给你们送来。不管怎么样身体是最重要的,你和小白都是。” 司越珩喉咙哽住,周妈妈也不听他想说什么,留了一句“好好的”走了,出去还帮他们把外面的大门掩上。 桌上的粥冒着热腾腾的气,揭开锅盖香气浓郁地扑出来,另外的饭盒里是刚炒的小菜,还有新拌的黄瓜。 司越珩盯着看了看就去拿出碗筷,盛了两碗粥,连温度都温热得刚刚好的。 他把菜夹进碗里,先端了一碗去给穆从白,回到餐厅是打算自己就在这边吃的。 这张餐桌在以前是他和爷爷一起吃饭的,这次回来桌上也至少总有穆从白,他看向穆从白平常坐的椅子,忽然端起碗去了卧室。 穆从白生病也尽量地讲究着他的礼仪,特意下床坐在床边捧着碗,像只仓鼠一样喝着粥。 他没有穆从白这么的讲究,在穆从白旁边就地坐下,把床头柜当餐桌,左手拿着勺子满意地吃起来。 卧室里只有司越珩吃饭的勺子撞碗声,穆从白停下来认真地看向他,忽然也坐到地板和司越珩挤在一起,学他将碗放在床头柜,勺子故意碰出叮当的响声。 完成了这一套动作他用眼神问司越珩他做得对不对。 司越珩考虑了一秒把吃饭像贵族小少爷的穆从白带成乡村野小子对不对,下一秒他就表扬,“对!吃饭哪有那么多讲究。吃饭讲究的是好吃和高兴。” 穆从白又笑了,眼中跃出了小鱼逛街一样灵动的光,然后脸上的笑成了出口的笑声。 司越珩头一回听到小孩笑出声,短促的一声清脆悦耳,像夏风吹动的风铃一样。 他记住了这声笑,两人一起围着床头柜把饭吃完,连碗都没有收他就催穆从白上床休息。 穆从白缩在被子里又抓住了司越珩的衣袖问:“叔叔,你能不能给我讲故事?” 司越珩认为这是个无理的要求,他回答:“你多大了还要听故事睡觉!” 穆从白完全不听他说了什么,自顾地决定,“你可以给我讲你小时候的事。” 司越珩更加不想理他,结果穆从白自己讲起来,“曾爷爷说你小时候有一次去抓鱼掉进了荷塘里,水下面是个泥潭,你被捞起来的时候像条泥鳅。他以为你肯定吓到了,结果你抱着那条有你胳膊长的鱼笑得像个傻子。” 这话的用语很不像穆从白,司越珩掐住了他的嘴说:“胡说八道,没有这种事。还有,你说谁像傻子。” 穆从白被捏起嘴口齿不清地回答:“曾爷爷说的,他的原话就是这样说的。” 司越珩脑中出现了他没有见过的画面,却仿佛真的亲眼见过爷爷和穆从白坐在阳光下的荷塘前,翻着老旧地相册,一个回忆,一个倾听。 他放开穆从白的手说:“别听他胡说,添油加醋。” 穆从白真诚地向他问:“那叔叔和我讲讲本来是怎么样的?” 司越珩真的刻意去回忆起来,发现事实和他爷爷说的差不多,他掉下去时吓到了周围的大人,但他脑子里只有抓到鱼,他高兴得不行,根本没想到自己可能差点就死了。 最终他拒绝穆从白的要求,穆从白还要再说他突然想起来,“忘了吃药。” 司越珩去倒水给穆从白吃药,把水杯都递到了穆从白手里,他才又想起是冷水,连忙把杯子抢回来,“等等,我去烧开水。” 开水又太烫,放凉又花了半小时,穆从白终于吃了药,他放下杯子问司越珩,“叔叔,能不能和我一起睡觉,我怕冷。” 想到穆从白昨晚就是冷病重的,司越珩摸了摸他的额头,还有一点发烫,拿出了一床厚点的被子盖到现在的被子上面,靠坐在床头说:“好了,睡吧。” 穆从白像毛毛虫一样蠕到司越珩旁边,贴着他身侧把被子往他腿上盖了盖。 司越珩唯一与人一起睡觉的记忆是小时候,那时他睡在爷爷的房间。 他爷爷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总是各睡一边,甚至有时他靠过去都会给他一巴掌叫他滚远点。 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被一个人这样依赖靠近,身体不受控制有些僵硬,穆从白却移着自己的手在被子把他抱紧。 他忽然想起小时候他父母过年时带司皓钰回来,司皓钰睡觉是和他父母一起,他在门外看到过司皓钰就像穆从白这样抱着他父亲。 也许他那时想过,也许没有,但此刻他忽然很想知道那样与人亲密是什么感觉。 司越珩有了想法已经不自觉躺下去,穆从白闭起眼睛在发笑,往他身边贴得更紧,暖哄哄的一团,他说不出是什么感觉,可是心里生出了奇妙的满足感,仿佛他拥有了什么珍贵的东西。 怀里的小孩突兀地笑了一声,小声说:“叔叔,这是第一次有人陪我睡觉。叔叔好暖好舒服。” 穆从白说完又笑了一声。 15. 改变 # 015 穆从白的病反反复复延续了快一个星期,司越珩每天都围着他转,在医院里面对了2年病人他都没有觉得这样累人。 这几天他已经确认穆从白的身体真的弱,吹风着凉都会反复病情,后面几天司越珩已经不敢让他坐在地上吃饭,还要时刻注意他下地穿好的鞋,衣服有没有扣好。 除了司越珩照顾,也常有人来看穆从白,虽然来来回回都那几个人。 他们每日三餐也是周妈妈做好了送来的,非常适合生病吃,连同司越珩也一起吃了这几天的营养餐。 司越珩非常过意不去,但是周妈妈的厨艺确实是十个小宋都比不了的,他就一边觉得亏欠,一边吃得心满意足。 今天穆从白的病情稳定下来,没有再反复发烧,咳嗽也变得少了,焉了几天终于有点精神,一早吃完了早餐又回到司越珩房间的床上,打坐。 司越珩这几天都没有睡好,不只是他担心穆从白,更多的是他旁边多了一个人睡不着,具体什么缘由他弄不清,可能一直都是他单独睡这些年习惯了,被人依赖的满足也没有压过他的习惯。 他考虑起要不要给穆从白换一个房间,爷爷的房间他一直保留着不想动,但楼上还有三间卧室,原本是留给爷爷的三个子女回来时住的。 司越珩考虑着没有做下决定,今天探望的人又来了。 曾传平在大门口喊了两声就自己进去,到屋门口又喊了两声,还是没有等回应就进去了。 他前几天看望带了水果,可再来发现水果没怎么动,他今天是特意在网上买的玩具,等了三四天才到。 司越珩在卧室门口回了曾传平一声,曾传平进去把玩具送到穆从白面前。 穆从白望着外面荷塘的视线朝玩具垂了一眼,眼神明确地写着疑惑。 曾传平对穆从白的沉默很是习惯了,哪怕听说穆从白已经会说话了,但这小孩可能对他记仇,见了他没有开过一次口。 他主动地说:“这是给你的礼物,看看喜不喜欢,我家瑶瑶和你差不多大,我专门让她帮忙选的。” 穆从白终于对曾传平开口,平淡直白地说:“不喜欢。” 司越珩在旁边给了穆从白的脑袋一巴掌,“别人送给你的礼物,不能说不喜欢。” 穆从白揉了揉脑袋被司越珩拍过的地方,仰着脸望着司越珩,语气不像和曾传平说话那样没有感情,他十分疑惑地回答:“这种小孩的东西,我本来就不喜欢。” 曾传平的礼物是传说中没有男孩子会不喜欢的凹凸曼,司越珩在上小学时倒是很想要,但那时候没有网购,在小镇上根本买不到。 他严肃地对穆从白说:“这是别人的心意,你不喜欢也不能说出来,要真诚地对别人表示感谢,知道吗?” 穆从白认真地思考过后,终于看向了曾传平,眼中没有真诚,但用词很真诚地对曾传平表示,“非常谢谢,我很喜欢,请你下次不要送了。” 曾传平全程听完了司越珩和穆从白的对话,尴尬地笑起来,“没事,小孩子嘛,有话直说才是对的。我要回去上班,你们休息。” 他走的时候狠蹙起了眉头,不明白是他闺女不靠谱,还是穆从白太不同。 司越珩也没有料到穆从白说出口的话会是这样,将曾传平送走回来,严肃地教导穆从白,“感谢的话像是你这样说,以后出去在外,容易被人打,你这小身板只有挨打的份。要学会说话圆滑一点。” “怎么说话圆滑。” 穆从白现在的态度是无论司越珩说什么他都听,可司越珩脑子转了又转,他也不懂怎么才算圆滑。 两个人四目相视了半天,司越珩放弃了,“现在用不到,以后再说。” 午饭过后,穆从白已经变得很有精神了,两只眼睛闪着亮眼的光,司越珩在客厅沙发里发手机,他跑过去扑在了司越珩旁边,抱住司越珩的胳膊胡乱蹭脸。 有了一起睡的经历,他不管司越珩是不是不习惯他,反正他很习惯和司越珩一起睡觉,连同白日里他也学得大胆起来,没事要往司越珩身上滚一滚。 司越珩看到病怏怏的小崽子终于又精神起来,心中悄悄地松了口气,把穆从白从他身上推开。 穆从白又贴过来问:“叔叔,你在做什么?” 司越珩觉得穆从白不只是敢大胆往他身上滚,还敢来打听他的事了。 在穆从白生病前,他买了一堆的生活用品,镇上的快递比不上霍城快,不过快一个星期也全都到了,数了数有十几件。 他对穆从白说:“我去拿快递,你在家别乱跑。” 穆从白不肯,“我也去。” 司越珩真的觉得穆从白是胆子变大了,想到之前穆从白小心谨慎讨好他的模样,他同意了,不过出门前给穆从白穿好了长袖,又把那把紫色的蕾丝太阳伞让他撑着。 镇上只有一个快递收取点,走过去要十几二十分钟。 今天的太阳有些烈,司越珩走着有些后悔,他该把穆从白留在家里,太阳伞给自己撑,他很不喜欢晒太阳。 穆从白突然抓紧司越珩的手,贴着他的手臂努力把伞举高,可是女式太阳伞太小,遮不住两个人。 司越珩看向他说:“你做什么?” 他思考了两秒,“叔叔,你背我,我们就可以撑一把伞。” “做梦,你想热死我。” 被拒绝穆从白还笑,他换了另外一个办法,拉着司越珩躲阴,就是有阴凉的地方就慢慢走,出现太阳就迅速跑过去。 午后的小镇街上几乎没有人,就只有他们跑跑停停。 到了快递代收点,司越珩取到了所有快递,在别人的店门口堆起了一座小山,他们根本拿不回去。 老板算得上是镇上比较年轻的人,比司越珩大不了多少,以前可能认识,但现在也没什么印象了。 他打量了司越珩几眼,给他想办法,最后没想出来。 司越珩拿起手机给小宋打电话,问他村里有没有什么工具可以借他取快递。 小宋热情地说:“你等我,我开车去接你们。” 司越珩觉得用不着开车这么大阵势,他买的只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物品。 等了没多一会儿,他见到了小宋和小宋的车,一辆带着拖斗的小货三轮。 小宋把门口的快递都甩进拖斗,然后说:“走吧,送你们回去。” 司越珩小时候坐过拖拉机,但是拖拉机也比这大,他很担心车的承重是不是够他上去。 穆从白的反应更加直接,举着疑惑地目光看了半天,问司越珩,“这个车要坐哪里?” 司越珩还是决定相信国产三轮的质量,掐着穆从白腋下把他甩上车,接着和穆从白一起坐在拖斗后面。 小宋看向后喊:“抓稳了。” 小货三轮迎着风开出去,穆从白这回终于能把伞和司越珩一起撑了。 但是车开上路伞就变得兜风,差点把他带下车。 司越珩连忙抓住穆从白,收起了他的伞,然后他往拖斗里面坐去,太阳从他背后晒来,他把穆从白放到身前,身影完完全全地将穆从白罩住。 穆从白往后靠去,仰头抵在了司越珩的锁骨位置,看到司越珩额上有一颗滑下来的汗珠,因为低头汗珠从眉骨滑到了鼻尖,挂在上面要掉不掉。 他伸手碰了碰,汗水就全灌在了他指尖,他咧着嘴笑了。 小宋把他们送到了家,货三轮开进院子,快递全扔在屋门口。 他不客气地去厨房冰箱拿了一个冻凉的桃子,一边啃一边把车骑出去,“我走了。” 司越珩指挥穆从白把快递全拿去沙发,下沉的沙发区像了个装快递的坑,他和穆从白一起拆起了快递。 穆从白拆出来一身只有他能穿的衣服,质地柔软舒适,比起在镇上买的质量好了很多。 他举着衣服对着司越珩一眼不眨,过了半天才问:“叔叔,你给我买的吗?” 司越珩平淡地回了一声,他不只买了衣服,连鞋袜内衣都买了,还有毛巾浴巾,甚至据说可以增加安全感的陪床神器。 他找出神器的快递,拆开外面的快递盒看到原本的包装写了婴儿专用,猛然意识到买错了。 穆从白扑到了面前,“叔叔,这是什么?” 司越珩把里面的巨大手掌玩偶拿出来,还很有重量,他面不改色开口,“给你买的枕头。” 穆从白没有见过这么奇怪的枕头,指着包装上的字说:“这上面写的是婴儿安抚玩偶。” 司越珩没有糊弄过去,无奈地说:“原来你认识字啊!” 面前的小孩抿着嘴打量他,忽然恍然大悟,“叔叔怕我睡不着送给我的?” “你喜欢就拿去吧。” 司越珩把手掌玩偶拍在穆从白身上,他是买其他东西的时候推荐过来的,看到安全感几个字他就买了,仔细想想好像很没必要,他想不出当时一时间到底想到了什么。 忽然,他手机响起来,让我们的继续拆快递,他出去门口接起电话。 刘书砚的声音在听筒里响起,“老四,你的手怎么样了?不是说好给我打电话,你是不是忘了?” 司越珩确实忘了,听到刘书砚的话他才想起来他的手前两天就该拆石膏了,回答说:“我还没去。” 刘书砚比他还急地呼啸,“你怎么没去!是不是出什么事了?你现在在哪里?” 司越珩平淡如常地回:“我在老家,过两天就去。你放假的话可以来玩,我们这里风景还不错。” 刘书砚的急在司越珩的慢条斯理下平复了,“你没事就好,记得到时拆完给我打电话。我有空一定去看你。” 司越珩知道刘书砚很难有空,都答应下来,接着随意聊了几句,结束之后他想确实该去把石膏拆了。 他又想反正要去医院,不如带穆从白去体检一下,小孩如果长不高,长大后一定会很自卑,连找女朋友可能都成问题。 16. 暴力 # 016 县城的医院也可以在网上挂号,司越珩因为没穆从白的证件,又去村委开证明,又去镇上派出所办临时身份证,因为穆从白的来历曲折,这件事审批了三天才下来。 他拿到后首先就在网上挂好号,到当天一早叫起穆从白去赶早班车进城。 前段时间司越珩执行着晚九朝七的睡觉规律,但穆从白生病后这个规律就乱了。 后面穆从白病好了,他也没再让穆从白回去茶室,怕小孩再生病了。 可他也没给穆从白收拾别的房间,觉得安排了房间就仿佛穆从白不会走了。 就这样穆从白留在他的房间,穆从白高兴了,可他还是没习惯床上多一个人睡觉。 所以晚上睡不好,早上也起不来了。 昨晚他怕赶不车特意用手机定了闹钟,现在闹钟响起来他用枕头捂住脑袋翻身逃避,结果撞到了一团小崽子。 为了让自己好睡一点,他与穆从白分了两床被子,睡觉时让穆从白睡得离他远一些。 不过第二天醒来,穆从白总是贴在他身边。 穆从白的睡相倒是和他想的一样好,只是手里一定要抓着什么东西,穆从白以抓什么他不知道,这几天他醒来总是发现穆从白抓着他的手,怀里还抱着他买的那个手掌安抚玩偶。 “叔叔。” 穆从白被撞醒,睁开眼睛看到司越珩把头埋在枕头里,他轻轻爬起床关了司越珩的手机闹钟。 司越珩听到闹钟停了反而醒了,瞪起眼看到打算继续睡觉的罪魁祸首,他掀起了穆从白,“小崽子,起床,今天要去医院。” 穆从白根本不知道去医院这件事,因为司越珩没有和他说过。 他被司越珩拽去了卫生间洗漱。 司越珩新买的杯子牙刷毛巾全用上,穆从白对粉蓝粉蓝的小熊花样十分满意。 洗漱完已经快到发车的时间,吃早餐是来不及做了,不过镇上面有卖早餐的。 他们急急地出门,在早餐店买了两笼小包子,怕穆从白过敏,喝的司越珩买了两瓶果汁,调兑的饮料,没什么营养,但怕穆从白包子吃噎着了。 早班车其实也不是最早的,最早一班在六点,镇上有很多人自己家里种菜,一早拿去城里卖。 司越珩买的票是第二班,这一班的人少了许多,不过半路也还会有人上车。 他带穆从白坐到了后排两个位置,就着老旧汽车咔咔的响声吃完早餐,再睡了一会儿,车就驶进了县城的车站。 司越珩本来对县城就不熟,多年没回来更没什么印象了,出车站打车直往医院。 医院建的年份有些久,格局算不上合理,一早人最多的大厅吵闹到不行。 司越珩找了个窗口排队取号,穆从白一直紧紧拉着他的手,不停到处张望,透着一股紧张劲。 他怀疑穆从白可能没有来过大一些的医院,果然穆从白抬起脸对他说:“我没来过有这么多人的地方,他们在干什么?” 大厅里除排队的,还有人蹲在墙角,有人不停地在说什么,甚至有人在角落里睡觉。 司越珩不知道该不该穆从白讲医院里的人情冷暖,辛苦残酷。 穆从白什么都没见过,却又把这人世最糟糕的经历了一遍。 最后司越珩只说:“生病是件很辛苦的事,所以你要健康起来,以后少生病。” 穆从白记下了这句话。 候诊的地方人少了许多,穆从白牵着司越珩的手总算松了一些余地。 骨科人没有那么多,等了片刻就到他司越珩,穆从白像小尾巴跟着进去。 医生倒是没赶穆从白出去,但诊室里只有一个凳子,司越珩坐下他就紧贴在旁边,比起司越珩更注意地看着医生。 医生比较年长,拿到司越珩以前的病历和片子,看了一次又看一次,忽然问司越珩,“你之前在哪里做的手术?医生是谁?” 司越珩知道医生真正想问的是什么,当时为他做手术的是这方面数一数二的专家,是他老师靠人情请回来的,想要救回他的手,可惜最后还是没有达到理想的效果。 他说了做手术医生的名字,对方露出一个果不其然的表情,给他开了检查的单子。 接下来就是一系列检查,因为结果还要一段时间,他就趁这个空档带穆从白去体检。 一番下来,司越珩拆了石膏,恢复良好,只要好好锻炼,注意保养,不久就能恢复正常。 其实司越珩在做完手术就知道这个结果,同时也知道了他的手指不能再像以前一样灵活,不能再做手术这样精细的工作。 医生在最后还在告诉他,“这个手术做得真好,这么重的损伤能恢复成这样非常不容易,完全不会影响你以后的正常生活。” 司越珩什么也没回答,离开后骨科诊室又去取穆从白的体检报告,这里的结果却与他想的不太一样。 穆从白的发育情况在正常范围内,只是有些营养不良,贫血,其他方面都还算良好。但有些检查项目医院没有,医生建议他们去市里的大医院做。 这个结果不算好也不算坏,司越珩难以决定要不要带穆从白再去检查。 不过去也不是今天,他们在医院里跑了一天,午饭随便应付。 司越珩看还有时间,觉得难得进城,要带穆从白去吃点平时吃不到的。 县城里很热闹,商业街人来人往,穆从白一路都紧紧抓着司越珩的手。 司越珩把他带到了汉堡炸鸡店的门口,问他想不想吃。 他对吃什么没有偏好,但是看到店里那么多人,他对司越珩摇头。 司越珩印象里除了司皓钰,所有孩子在这个年纪都是喜欢这样高热量食品的。 他怀疑地问穆从白,“你是不是没有吃过?” 穆从白直直向他盯来,他已经开始能分辨出穆从白表面没有什么不同的眼神,实际藏着什么情绪。 现在的意思就是没有吃过。 他没听穆从白的意见进去,点了大多数小朋友都喜欢的炸鸡薯条,还收到了一个小玩具。 穆从白一点没有露出他期待的反应,手撕炸鸡都像拿着餐刀切牛排一样优雅,完全不像别的小孩那样直接啃,他吃了半天嘴角连油渍都没沾。 餐厅里有吃饭习惯不好的小孩,家长看见穆从白都把他当榜样教起了自己的孩子。 司越珩不喜欢这些油炸的东西,就在一旁观赏,发现真的有小孩跟着穆从白学。 不过穆从白是优雅的小公子,学的小孩就有自己独特气质的小可爱,他被逗得不自觉笑起来。 穆从白猛然看向了那个小可爱,眼神把人看愣了,等他转回了视线,对面的小可爱哇的一声哭着扑进了妈妈怀里。 司越珩刚送的小玩具敲了下穆从白的脑袋,“你吓别人干什么,道歉。” 穆从白抬起眼看他,然后用餐巾纸擦干净了手,站起来朝着吓哭的小朋友认真地说:“对不起。” 对面家长没看到穆从白的眼神,只当小孩自己胆小,被穆从白这样煞有介事的道歉弄得很不好意思,连忙说没事,还怪自己小孩爱哭,没有这个哥哥懂事。 穆从白若无其事坐回来继续优雅地吃炸鸡。 司越珩也没有看到刚才穆从白的眼神,一边用刚得了自由的右手玩送的小玩具,当作了日常的锻炼,一边欣赏穆从白吃东西的样子,漂亮的小孩真的很引人注目。 大约是他自己有了这样的心理,注意到了对面桌的人也不停地看穆从白。 那桌人没有孩子,一对老夫妻和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看起来温和有礼的一家人,与餐厅的氛围格格不入。 司越珩审视向那桌人,他们看穆从白的次数太多了。 穆从白忽然叫他一声,喂了一块鸡肉到他嘴边,他下意识张嘴接过来。 吃进了嘴里他才猛然觉出不对,向穆从白看去,小孩像刚才喂他的不是自己,自顾地继续自己吃。 不久后,对桌的人先他们离开,司越珩才放下戒备,等穆从白吃饭去赶末班车回家。 到路边打车去车站时,司越珩猛然看到刚才那桌的年轻男人,开了一辆车停在他们对面,男人在车里望着他们。 司越珩首先想到的是人贩子,人贩子也不一定只拐年龄小的孩子。 他立即把穆从白挡在身后,伸手拦出租车。 穆从白贴着司越珩的后背,悄悄露出一只眼睛盯向对面的男人,他比司越珩更早注意那桌人,只不过在司越珩面前没有表现出来。 男人撞上了他的眼神,倏地关起车窗走了。 司越珩正好打到一辆车,与对面的车走了不同方向,一路没见车跟来,他才松懈下来。 出租车只能停在车站外面,末班车的时间,车站里人和车都少了,他们要穿过一条空荡的楼梯去上层买票。 楼梯里没有灯,天光昏暗下来就一片模糊。 司越珩牵着穆从白走上楼梯,勉强还能看清路,他把视线都用在了看路上。 一个人影忽然出现在楼梯的上方,缓缓朝下走来。 司越珩一眼望去没看清人影的样子,却直突突撞上了对方的视线,很显然对方先盯着他。 他认出来是之前的男人,之前的出租车他故意叫司机绕了路,男人的车也没跟来。 现在男人先他们在车站,很可能是知道他们要去哪里,而且男人自己开车不需要来车站。 司越珩当即把穆从白挡到身后,警惕地向男人瞪去,脚步小心往后退。 男人的视线更加直接,连躲都没躲直望向了穆从白。 司越珩退到楼梯最底下,不管男人的目的是什么,先躲开总是没错的。 他拉起穆从白就跑,男人见了也大步追上来。 这一瞬,司越珩已经在考虑最坏的结果,手中的穆从白却忽然争脱他,捡起楼梯里不知哪里来的半截砖头,趁男人跑下楼梯时身体前倾,他一砖头砸在了男人头上。 司越珩惊住了,男人被砸破头本能地弯下腰去,摸到脑袋发现流血,不可思议地看向穆从白。 他连忙又去拉穆从白走,可伸手没拉到穆从白,小孩竟再一次抡起砖头,要往男人头上砸。 司越珩的角度看不到,男人却对直了穆从白的一双眼睛,满是狠戾,如同猎食的野兽,与穆从白带着稚气的漂亮眉眼叠在一起,有股说不出的妖异感觉。 “穆从白。” 司越珩抓住了穆从白手里的砖头,穆从白回头看他,不肯把砖头放下。 他也没有经历过这样的状况,看了一眼蹲到地上的男人,拿不准男人究竟想干什么。 他硬缴下穆从白手里的砖头,这一回终于拉到穆从白的手。 “走。” 穆从白被司越珩拉着跑出楼梯,他回头看了男人一眼,眼神仿佛看一只死里逃生的动物。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无邪 的《致病迷恋》最快更新 16. 暴力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7. 矛盾 # 017 司越珩带穆从白离开车站就去报了警,但警察过去男人已经不在了。 没找到人,加上对方没有实质的行为,真正动手打人的又是穆从白,最终只做了备案和笔录。 未班车已经走了,司越珩花重金打出租车回去,到家已经快要8点。 这一天的疲惫在进门的一刻全部冒出来,司越珩瘫坐到沙发,身体的知觉开始攀上他的神经,他终于感觉到右手有点疼。 带穆从白跑出楼梯时,他用的右手抓穆从白,应该是在那里用力过度了。 可是他现在不想动,用另一只手贴到手背算是热敷,穆从白移着脚步到了他面前,先看了看他的手,又对上了他的视线。 在派出所里穆从白一直紧贴着司越珩一寸也不肯松,警察和司越珩都以为他吓到了,他的样子谁看了都只是一个弱小的小孩子。 现在他望着司越珩,一双眼睛里写着他知道错了,但不知道错在哪里。 司越珩想说他,又不知道要先从哪里说起,穆从白毫不犹豫拿砖头砸人脑袋的画面浮现在他脑中。 “叔叔,你不骂我吗?” 穆从白先开了口,司越珩忽然很无奈,他没有办法真的责怪穆从白,那样的情况谁也料不到后面会发生什么,如果对方真的图谋不轨,穆从白只是先一步保护自己。 真的等到对方先动手,他们不一定能全身而退。 更多的是他想到穆从白曾经经历过什么,才会做出那样的反应。 司越珩坐直对穆从白招手,穆从白走过来,乖巧得与拿起砖头的模样判若两人。 他捉到了穆从白的手腕,认真地告诉他,“伤害别人是不对的,但是你可以保护自己。不过更多的时候你要用其他的方式,你只是个小孩,那样冲上去反而会更危险。” 穆从白听得很认真,司越珩不知道他到底听懂了多少,颇为语重心长地强调,“下一次如果再遇到这样的事,你先逃跑,然后去找警察。知道吗?” 司越珩看到穆从白终于轻轻地点头,语气又忽地严厉起来,“保护自己没错,但不是需要把对方伤到不能动弹,甚至更严重。你明白什么叫防卫过当吗?那是犯罪,会坐牢的。” 穆从白沉默,他不知怎么地加了一句,“如果你坐牢了,我不会去看你的。” “我不会。” 穆从白深刻地记住了司越珩最后这一句,也只有这一句。 司越珩听到回答以为他的教育成功了,舒出一口气,松开了穆从白的手。 穆从白突然往卫生间跑去,他以为是上厕所,结果隔了片刻穆从白拿了一块热毛巾出来,敷在他右手上。 他意外穆从白竟然记住了医生的医嘱,打量下去,穆从白小心地扶着毛巾,猛不迭抬起眼来撞上他的视线。 穆从白的眼睛像是画师精心刻画的,连双眼皮都是精致的,漆黑的眼珠像一面小镜子,完完全全映出了他的脸。 然后一双眼睛弯起来,跃出了笑意。 穆从白问:“叔叔,好点了吗?” 司越珩觉得他心里像被铺了一床刚晒过阳光的被子,泛着温暖的柔软。 人就是在基因设定了必须与人建议依赖关系的物种,哪怕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可以一个人很好地生活,变得不再需要这样的亲密关系。 可当有一个人用最柔软依赖的一面出现时,还是会无法推开。 司越珩这一瞬间就是这样的感受,穆从白给了他从未感受过的细心温柔。 这一晚睡觉的时候,他没有再把穆从白远远推到床的另一边。 第二天一早,司越珩和穆从白刚刚吃过早餐,小宋就骑着一辆电动二轮赶来,在院子急急忙忙喊人。 “司越珩,快出来。” 司越珩正在洗衣服,打开了洗衣机才出去,小宋在院子里不进屋,见到他就向他招手,招着突然又停下来。 他回头看到穆从白在他身后,顿时明白小宋要说和穆从白有关的事。 小宋等司越珩走出来,还要拉他到了宅子外面才开口。 “找到穆从白妈妈那边的亲戚了,说是远房亲戚,但是家里条件很好,父母退休职工,有不错的退休金,大儿子今年32岁,在证券公司上班,工资也很高。” 司越珩仔细想了想小宋的话,满眼疑惑,“到底是谁要收养?” 小宋把话含在嘴里思索曾传平常用的说词,但他学得还不够,只能直白地告诉司越珩。 “其实是他们的大儿子,因为不育,一直也没有结婚,所以想收养穆从白。但是因为程序问题,所以想让穆从白的户口记在他父母下面,名义上是他弟弟,实际上负责的人是他。” 这个理由说得过去,司越珩仍挑出了许多毛病。 比如不健全的家庭会不会影响穆从白的心理健康,比如男人现在未婚将来是不是不会结婚,万一结婚女方不喜欢穆从白怎么办? 小宋审视了他半晌问:“你是舍不得了吧?所以看谁都有毛病。” 司越珩不觉得是这样的理由,想了想找到说辞,“我好歹也算是他叔叔,现在没有人为他考虑,我问清楚一点有什么不对?” “对,对。”小宋表示相信,可不理解,“要是我没了爹妈,有这种家庭收养我,我马上收拾包袱走,也不考到这种地方来了。” 只是他说完了才想起来,司越珩一大家族谁都比刚说的家庭强,司越珩不为所动也很有道理。 “越珩,小宋!” 曾传平的声音突然传来,他一路小跑到了小宋和司越珩面前,“反正不远,我就带他们过来,正好也看看孩子。” 后来有三人跟着曾传平,司越珩看去,竟然是昨天在餐厅遇到的那桌人。 被穆从白打破头的男人头上围了一圈纱布,见到他谦和有礼地笑了笑,似乎一点也对昨天的事放在心上。 他们走到司越珩面前,男人赶在曾传平介绍前主动道歉,“对不起,昨天可能吓到你们了。我们只是刚好遇到你们,就想看看孩子,实在很不好意思。” 男人伸出表示和解的手,司越珩审视过去没有接。 曾传平才听说了这回事,连忙对司越珩问:“昨天出什么事了?” 男人又抢道:“没事,没事。误会,误会。” 他说完又真诚地面对司越珩,“我叫陈集,工作稳定,年薪70万,在霍城算不上多,但还过得去。 我父母身体健康,有退休金和全额的商业保险,家里三套房子,应该能够给穆从白不错的生活。” 这确实是不错的条件,不育也能找到人结婚,收养更合适的孩子。 陈集似乎看出了他的想法,解释道:“我可以保证不会结婚,我父母和穆从白的母亲曾经生活过一段时间,所以很喜欢穆从白。 我也希望将来老了不至于一个人,你可以放心,我们一家绝对会好好对待穆从白的。” 司越珩还是没有开口,曾传平向陈集一家示意,拉着他到大门口的树下,小声地问:“你有什么顾虑?是不是昨天出什么事了?” 司越珩回想昨天男人看穆从白的眼神,总感觉哪里不对。但他又想到小宋说的话,是不是因为他不舍得才看别人都是毛病? 车站里男人确实没有做什么,对于要收养的孩子先观察一下性格也在情理之中,毕竟穆从白这么大了,不像小一些的孩子那么容易培养感情。 司越珩思考了半天问:“那个姓陈的说的都是真的?” 曾传平保证:“我找的是之前居委会的人,他们调查过,确实和陈集说的一样。家庭条件不错,其他人的评价也很好,这已经是最好的人选了!” 最好的人选。 司越珩脑子里回旋着这几个字,最终点下头,刚要开口,大门忽然关过来。 他从门缝里看到了穆从白,小崽子此刻的表情明显地写在脸里,满是怒气,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那里偷听的。 砰! 大门砸出了声响,司越珩想说的话失了声,最后告诉曾传平,“这件事最重要的还是穆从白的想法,我先问他,到时再告诉你们。” 确实穆从白的想法才是最重要的,曾传平觉得只要穆从白没同意,就算把人带走了,指不定过段时间又回自己跑回来。 他让司越珩去给穆从白做思想工作,说穆从白听他的话。 其他人都走了,司越珩回到屋里找了一圈,穆从白在他的床上用被子蒙头不肯出来。 这点倒是和别的小孩差不多,他走到床边看了床上的小鼓包半天,终于开口。 “你讨厌他们吗?” 穆从白不回答,连动也没动一下。 他接着说:“他们可以给你好的生活,好的教育,还有好的未来。哪怕你不那么喜欢他们,你也已经这么大了,再过几年就可以成年,到时你可以有更多的选择。” 穆从白忽然掀开被子,像是掀开了一座火山,他审视司越珩,忽然问:“你不能养我吗?” 司越珩没由来地笑了一声,告诉穆从白,“我还没24岁,我没有结婚不能收养你。” 穆从白目光定定地望着他,“你会结婚,会生孩子,所以不要我。” “穆从白,不是这个原因!” 司越珩几乎是吼出来,然后想到了原因,“你为什么一定要回这里?这里有什么让你非要留下来?” “你。” 穆从白忽然收起了刚刚外露的所有情绪,眼神如同长出的荆棘缠绕上了司越珩。 他一字一句如同复读一样诉说:“我知道他们一定会把你叫回来,把我硬丢给你。所以我在这里等你。”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无邪 的《致病迷恋》最快更新 17. 矛盾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8. 生气 # 018 穿过荷塘的风从窗户吹来,带进了被太阳晒热的空气,夏天已经正式开始了。 司越珩迎面被风吹过有些燥热,他原地踱了两步又看回穆从白,少年脸上就如他们刚见时那样,没有表情,一双精致的眼睛直直望着他,好似刚刚什么也没有说过。 他想起刚回来时感觉到的怪异,现在终于明白了。 作为房子的拥有人,跑进了一个不肯离开的小孩,无论如何都会联系到他这里。 他忽然笑了一声,他父母要他当供养司皓钰的工具人,连个小孩都算计他吗? “穆从白,你告诉我实话,不怕我现在把你扔出去?” 司越珩是真的生气了,生气他之前竟然因为穆从白的亲近傻乐。 穆从白还是举着精致无瑕的脸望着他,看不出来在想什么。 他又问:“你为什么要选我?我们都没有见过,根本不认识。” 穆从白的眼睛忽然一眨,换脸一样变得眼睛里充满了感情。 但司越珩看不懂那感情,穆从白掏开被子从床中间到了他面前,跪在床边抓住了他刚拆石膏的右手小心捧着,指尖轻抚到他手术留下的疤。 “我认识叔叔。” 穆从白又露出了那如□□徒的眼神,“曾爷爷给我说了关于你的事,我知道你夏天喜欢游泳,冬天喜欢掏鸟窝。我想成为叔叔那样的孩子,可是我做不到。” 他忽然往前贴近,仰起脸靠着司越珩的胸口,接着说:“我喜欢叔叔,所以你可以永远把我留在身边吗?” 司越珩心跳蓦地一乱,他一掌盖在了穆从白脸上,将小孩推回床上。 这些话听起来太奇怪了,他无法想象是一个十多岁孩子说的。 穆从白可能从小就生活在只有母亲的环境里,他母亲教他知识,教他礼仪,但大概没有教过他怎么与人相处,导致穆从白对于感情的理解有些异常。 “穆从白。” 司越珩叫了这一声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平静认真地开口,“你说的那样不叫认识。我也不适合当你的监护人,也不可能永远把你留在身边。你、还是跟他们走吧。” 穆从白卷缩着不动,眼睛里如同装了一潭死水,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精致的人偶。 司越珩看他这样不知道再说什么,蹙紧眉头狠狠吸气,最后离开了房间。 穆从白看着司越珩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听到了司越珩出门的脚步声。 他还是没有动,过了许久外面有脚步声响起来,但不是司越珩的。 “越珩?穆从白。” 曾传平的声音在院子里响起,穆从白下床走出去,看到曾传平和那个叫陈集的男人擅自进屋。 陈集打量着他,露出一脸丑陋的笑容讨好地向他说:“你好,昨天很抱歉吓到你了,我没有恶意。给你带了礼物,你看看喜不喜欢?” 曾传平立即帮腔,“过来看看,这次一定是你喜欢的。” 穆从白的视线看过去,曾传平拿起了一个粉蓝色的电话手表,里面还响起了音乐声。 他没有给出任何反应,默默往厨房走去。 曾传平猜不透穆从白的反应,他是看到穆从白最近的衣服,家里的用品,都差不多是这个颜色,才建议陈集买的。 穆从白又不喜欢?他女儿明明天天吵着要买电话手表。 陈集不知道穆从白去了哪里,“曾支书,他去做什么了?我们要不要过去看看?” 曾传平往厨房的方向瞥了一眼,穆从白正好走出来,手中握着一把菜刀。 他瞬间记忆复苏,最近见到的穆从白都是乖巧的样子,他差点都忘了这孩子吓人的一面,立即说:“快走。” 陈集不明白,还盯着穆从白不动,下一刻穆从白手里的菜刀飞出来,他吓到往后一缩,摔坐下去。 那把菜刀插在了他两个膝盖中间的位置,穆从白站在客厅的另一边面无表情对着他。 陈集压下惊恐看回去,又从穆从白眼中看到了昨天在车站,最后看他的眼神。 曾传平连忙把陈集扶起来,生气地朝穆从白瞪去,可穆从白理都不理他。 他知道穆从白不会听他的,决定先带陈集走,然后去找司越珩告状。 司越珩沿着路走乱走,太阳逐渐热起来,他看到了卫生所的房子,就打算进去避避太阳。 周嘉盛又趴在药房的柜台里睡觉,司越珩走过去敲了敲台面,周嘉盛抬起脸推了推眼镜,看到是他不想理地问:“你家的小崽又怎么了?” 司越珩打量一圈发现又只有周嘉盛一个人,好奇地问:“你们这里到底有几个人?” “三个,不过他们回家种地去了,你到底来干嘛?你的跟屁虫呢?” 周嘉盛伸长脖子也没看到穆从白,打量地看向司越珩,“出什么事了?” 司越珩随意地靠着柜台说:“曾支书找到了不知道是他母亲那边什么的亲戚,要收养他,现在人都来了。” 周嘉盛终于坐直起来,推起眼镜仔细地审视起他,然后问他,“你舍不得?” 司越珩这回立即回答了,“不是。” “那是什么?” 司越珩思考了半晌,“我总觉得那家人有些奇怪。” 周嘉盛露着八卦的眼神,“哪里奇怪?是今天那辆大奔吗?” 司越珩没想到周嘉盛只注意到了车,回想昨天见到的车确实是这个牌子,他点了点头,顺便地回想昨天的事。 他可以理解收养前先暗中观察孩子的真实性格,但陈集的眼神真的很奇怪,他又说不出哪里奇怪。 周嘉盛看司越珩半天不说话,八卦的热情没了,坐回去慵懒地趴着,声音也犯懒地说:“人都是有感情,相处了这段时间你不舍也正常。不过你才多大,难道真带着这么大的孩子,以后连老婆都找不到。 而且他那个身世,你不怕被你大嫂家戳脊梁骨骂死。” 司越珩抬眼瞥了瞥周嘉盛,不认同地说:“我说了我不是不舍得。算了,我再去见见那个姓陈的。” 周嘉盛看到司越珩冒着太阳跑出去,声音追出去,“你别去揍人家一顿!犯法!” 司越珩已经走远,但忽然又跑回去。他出来忘了带手机,对周嘉盛说:“你问问小宋,那个陈集在什么地方?” 周嘉盛瞥着司越珩,缓缓拿起手机,摸鱼一样半天才打开,司越珩一下把他手机夺过去,给小宋打了电话。 小宋说了地方,司越珩就把手机扔回给他又跑了,他是真不明白司越珩在急什么。 司越珩骑走了周嘉盛的自行车,破开被太阳晒热的空气,到了镇上唯一的酒店。 小镇没有秘密,一个外地人开着豪车到了镇上,没几分钟就传遍了。 他找进去一问,前台大姐就告诉了他陈集的房间,还顺便跟他说了曾传平和陈集刚回来,曾传平人还没走。 上楼敲开门,本来就不大的房间塞了四个人,不只有曾传平,还有陈集的父母。 陈集一家都满脸热情洋溢,招呼他进去坐下,陈母又是递水,又是递水果。 司越珩拒绝,“不用了,我是想和你们多了解一下情况。” 陈集这会儿已经没有了刚才被惊吓的窘迫,脸上透着精英的谦和客气笑道:“不知道司先生还想了解什么?我一定如实相告。” “请问你们和穆从白的母亲,是什么关系?” 陈集顿了顿,“远房亲戚……这么说吧,血缘上确实算不上有什么关系,但是她上大学的期间在我们家住过一段时间,我父母都很喜欢她。” 陈集父母立即应和,陈父说:“她养父是我以前的老板,所以拖我照顾她。” 司越珩想起司婧姗说过穆从白母亲是孤儿,但是背景空白,没有被收养的记录,问道:“那她养父呢?为什么不来带穆从白回去?” 陈父忽然有些为难,犹豫片刻才说:“好像当年是因为她谈恋爱的事,和家里闹到断绝了关系。她养父是有头有脸的人,她都离家都这么多年了,不愿意再和她有牵扯。” 似乎一切都能说通,穆从白的母亲因为非要与一个已婚男人在一起,所以与家里断绝关系。 有头有脸的,姓穆的,如果是司越珩想的那家,他到时见过一两次,那个穆家确实不太可能把穆从白认回去,也确实有能力把收养过这事藏起来。 司越珩半晌没有再开口,陈集问他,“司先生,你还有什么想了解的吗?” 他一时想不出别的问题,审视地看向陈集,对方自顾地规划起来。 “从白现在的年纪差不多该上初中,我有认识的朋友正好是辰光中学的校长,你知道辰光中学吧,霍城前几的中学。将来他无论是考国内的大学,还是留学都可以。” 司越珩觉得陈集在努力向他展示自己的能力,果然接着又说:“过几年我可能要调去海外公司,到时如果他留学的话,我还可以和他一起去。” 曾传平悄悄拍了下司越珩的后背,“越珩,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司越珩还审视着陈集,曾传平又说:“你回去好好劝劝穆从白,刚才他扔菜刀,差点伤到人。” “什么?” 司越珩一惊,曾传平和他讲了去看穆从白的事。 陈集立即接话,“没事,我理解他的。他过去的事我都了解了,他这样的性格不是他的错,到时我一定会好好的管教他,绝对不会让他、犯错。” 司越珩听着陈集的话刻意强调了“管教”两个字,那股奇怪的感觉又冒出来。 可是再聊下去,陈集越是显得没有缺点,昨天被拍砖头,今天被扔菜刀,正常人会不生气? 最终的决定权司越珩还是留给了穆从白,只说会告诉穆从白情况。 走的时候陈集说要送他,本来已经拒绝,曾传平却拼命撺掇他搭陈集的车,连他骑来的自行车都要负责帮他还给周嘉盛。 司越珩没了办法,只得上了陈集的车。 坐进副驾,司越珩就闻到了一股很清新的香味,不是空气清新剂,更像是未散的香水,但陈集身上却并没有,陈父陈母身上更没有。 陈集把车开出去,余光侧瞥向他自然地聊起来,“听小宋说你之前也在霍城上大学,你是学什么的?” 司越珩不想聊这个话题,随口反问:“你呢?” 陈集笑道:“我16岁就出国留学了,在国外许多年,其实还是更喜欢国内。” 话到这里就沉默了,司越珩不擅长更不喜欢和不熟的人相互说废话,他看向车外,手往裤子口袋里伸去。 昨天在餐厅送的小玩具他一直带着,当作锻炼右手的工具,但他摸半天都没把手伸进口袋,蓦地低眼看去。 座椅的夹缝里露出来一截项圈,只有一指宽的皮质,上面带着铁钉,像是给宠物戴的,可是又显得太细了。 司越珩下意识地问:“你养宠物吗?” “不养,怎么?” 司越珩只是对风花雪月的没兴趣,可毕竟在他爸妈家里住了几年,与那些豪门少爷小姐们接触过,那些人玩的是一般人都想不到的。 他忽然想起陈集看穆从白的目光哪里奇怪了。 刚被接去霍城的那段时间,他非常不适应,他爸为了让他早点习惯,就让朋友圈的子女带他一起玩。 有次在一个聚会上,他遇到了一个男人,混在他们一群少年当中很是突兀。 那个男人一直在旁边盯着他看,还多次和他搭话,但他当时对那样的环境很排斥,没有理会。 后来一个和他算是朋友的同龄人告诉他,那个男人是喜欢玩虐漂亮男孩的变态。 陈集的眼神,给他的感觉就和当时的男人很像。 “你不舒服吗?” “没什么。” 司越珩把露出的小截项圈塞回椅缝里,装作没有发现。 车开到了宅子外面,陈集要一起进去。 他拒绝地说:“穆从白可能还在闹脾气,你不想再被扔菜刀,最好不要进来。” 陈集有些尴尬,站在大门口往里望了望,司越珩直接进门把白天从没关过的大门,锁上了。 他回到房间没见到穆从白,不只穆从白不见,穆从白往他床上放的被子,枕头,还有那个手掌安抚玩偶,全都不见了。 他失笑,然后找到手机拔了一个电话,就是那个告诉他遇到了变态的朋友。 朋友叫李绍忻,接起电话先骂了一声脏话,然后才说:“你打错电话了吧?司越珩。” 司越珩平静地回答:“没有。” “你都几年没给我打过电话了,我听说你家出事了?你没事吧?现在怎么样?要我帮忙吗?” 李绍忻一连串的问题问过来,司越珩仍旧平静的语调说:“去年过年才请你吃过饭,有件想找你帮忙。” “司大医生有什么事小弟能帮忙的?” “我已经退学了,以后不会当医生了。” 李绍忻震惊的声音在话筒吵到了司越珩的耳朵,“为什么?你不医生干嘛?你不是那么想当医生的吗?是不是你爸逼你的?” 司越珩把手机拿得离远了耳朵说:“你先听我说,帮我查个人。” “谁呀?什么人?他干嘛了?你现在在哪儿?” 司越珩真的受不了李绍忻“问题儿童”性格,总不想理他。 等李绍忻说完他才回:“叫陈集,在瑞圣证券上班,我有他的电话号码,车牌号也有,我怀疑他有些不正当癖好。” “是什么人?什么癖好?他怎么你了?要不要我找人弄他!” 司越珩捏了捏鼻梁冷静,然后说:“大哥,你是开网络公司的,不是混社会的。” 李绍忻比司越珩大了两岁,上大学就创业,现在已经是一家营收不错的网络科技公司老板。 如果陈集真的有什么癖好一定注册过某些网站,这找李绍忻查起来比警察更方便,用不太好的话来说,就是反向“人肉”。 李绍忻还想再说什么,但司越珩不想再听他不停问问题了,最后告诉他,“瑞圣证券你有没有认识的人,也去问他的人品。他的信息发给你,尽快回复我。” 不等李绍忻再开口他挂了电话,把陈集的号码和车牌都发过去后,扔下手机出去找穆从白。 实际算不上找,司越珩推开茶室的门,就看到穆从白对着角落里的柜子坐着,手里翻着那本只剩下他照片的相册,明明听到声音却也不动。 “穆从白。” 司越珩停在门口,穆从白还是不给回应。 他无奈地走过去,抽走了穆从白手里的相册,蹲到旁边说:“我们谈谈。” 穆从白终于朝他看了一眼,却什么表情也不给,双手夺回被他拿走的相册,无视他继续翻看他的照片。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无邪 的《致病迷恋》最快更新 18. 生气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19. 选择 # 019 渐热的天气让阳光也变得可憎起来,浮起窗帘穿过来的热浪更让人心烦。 司越珩僵着动作,关节窝里都出汗了,穆从白还是没有理他的意思,仿佛他根本不存在。 他动起唇几欲开口却又卡住了喉咙,他干脆坐到席垫上,扳过穆从白的身体正对向他,穆从白的眼睛终于从相册里移出来。 “穆从白。” 他慎重喊了一声,又顿了下将语气顿成了无奈,“我希望你能有好的未来,可是在这里我什么也不能给你,甚至还有一堆的麻烦。” 穆从白眼睛里平淡得如同连风都没有的湖面,盯了他许久问:“什么叫好的未来?” “就是——” 司越珩忽然答不出来,曾经他以为能顺利读完医学博士,顺利成为脑外科医生,就是他想的好的未来。 可谁也预料不到未来会发生什么,在车祸前他从来没有想过哪天他的手会无法再做手术。 穆从白现在还这么小,他更没有办法在这里替他确定。 “叔叔。” 穆从白忽然放下手里的相册,他跪起来靠近司越珩,膝盖和司越珩的小腿撞在一起,仰起头认真地对司越珩说:“这世界上没有喜欢我,我也不喜欢他们。我只喜欢你。” 司越珩愣住了,对着穆从白过于认真的眼睛,他一掌按着穆从白的脸把他推开,不理解地回了句,“他在胡说什么!” 穆从白坐回去又不说话了,眼神长钩子一样抓在他脸上。 他回盯了穆从白许久,最终什么也没说,起身走出茶室。 之后一整天,穆从白都在和他冷战,躲在茶室里不出来,连饭都不吃了,小宋来劝更加不理。 司越珩怕他饿到了,把饭菜送到他面前,小孩却没有给他一个眼神,手里只抱住那本相册。 一瞬间,他想把相册扔进荷塘里,可最后他把碗放在了柜上,叮嘱穆从白生气归生气,饭不能不吃。 晚上睡觉的时候,司越珩不知道穆从白有没有吃饭,又担心他在茶室里睡不好,万一又生病了怎么办? 他已经上床了,又起来去看穆从白,结果到茶室外面,他打不开门才发现穆从白把门锁了。 司越珩猛然用力地捏紧门锁,生气穆从白这狗脾气,睡不睡得好,吃不吃饭和他有什么关系。 下一秒,他隔着门对里面说:“穆从白,睡觉把窗户关上,不要生病了。” 他说完耳朵贴在门上听,听了半晌什么动静都没有,他只好回了房间,再躺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 月光透进来在天花板映出光影,司越珩脑子里不自觉从见到穆从白第一眼开始回忆。 夜深寂静的时候,他迷迷糊糊听到房门的响声,一个人影小心走到了他床边,他不明理由地假装睡着。 穆从白立在床边站了许久,终于轻轻爬上床,蹭到了司越珩的胸口前。 司越珩右手的石膏拆了,睡觉终于能穿上睡衣,天气热起来被子也没盖。 穆从白轻手轻脚解开司越珩衣服的扣子,拉开露出了胸前的疤,比起最开始现在没有那么明显了。 他另一手拿出一把新的柳叶刀,刀尖稳稳地抵到了司越珩的胸口。 寒光滑动,司越珩感觉到了刀刃与皮肤的相触,他不知道穆从白要做什么,但他还是没动,他不信穆从白是要捅他一刀。 月光在房间里换了一个角度,最终穆从白把刀收起来,换成了一支笔。 笔尖在司越珩皮肤上滚动,触感有些发痒,他差没忍住装不下去。 不过穆从白过了一会儿就写完了,然后坐到旁边又盯着他看,等到月光被云层挡住,终于悄悄下床出去。 司越珩等到彻底没有了动静才睁眼,房间里只剩半牙月光什么也看不清,他坐起来没有开灯,拿手机对着胸口拍了一张照片。 果然穆从白又写了自己的名字,他无语地笑出来。 第二天,曾传平和陈集一家又来了,来的时候司越珩正和李绍忻在聊查的结果。 李绍忻的语音消息充满了鄙夷,“这个陈集真的有点东西,他甚至还交过女朋友,这种人怎么能找到女朋友的?” 司越珩翻到前面李绍忻发来的截图,全是陈集多年来在网络深耕的痕迹,总结起来就是特殊的性癖,再详细一点就是施虐倾向。 这些都可以算是个人的选择,但是这些截图里陈集施虐的对象不分男女,却有一个统一的标准,从十年前到现在都没有变过,全都是看起来比较年幼。 无论陈集是不是真心想收养穆从白,有这个前提在这里,司越珩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让穆从白再跟陈集走。 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陈集对穆从白动机不纯,可那万分之一对穆从白来说就是最可怕的结果。 李绍忻在他看的时间又给他发来了一连串的语音消息。 “这个陈集他还知道换个手机注册,可惜不知道互联网为什么叫互联网,只要他用过的换一百个手机都能追根溯源。” “你知道那个蓝色的网站吗?他绝对经常在上面约。” “对了,你还没说为什么查他,他做了什么?如果你需要,再查下去绝对能找到点东西,他之前在国外那么多年,他这个癖好我不信他是干净的。” 司越珩回:“如果你愿意当正义的使者就查到证据去报警,这些对我已经够了。” “司越珩!” 昨天锁了门,曾传平被挡在大门外就扯着嗓子喊。司越珩觉得曾传平是不是不知道可以打电话,和李绍忻说了声就出去开门。 昨天的电话手表没有送出去,陈集这次带了吃的,是镇上没有卖的,显然是专程进了一趟城。 司越珩想到刚看过的内容,再看陈集就带上了无法褪色的有色眼镜,陈集的一举一动在他眼中全都成了心怀不轨。 陈集还是精英模样的谦和有礼,热情地把买来的东西往他手上递。 “不知道从白喜欢吃什么,我随便都买了一些。” 司越珩没有接,瞥了一眼那堆牛奶蛋糕坚果之类的东西,几乎都是穆从白不能吃的。 他声音冷淡地拒绝,“他蛋白质过敏。” 陈集微微一怔,他不是很懂这些,抱歉地说:“我不知道,那这个坚果可以吃吧,小孩子应该会喜欢。” 司越珩声音仍旧冷淡,甚至带上了一些鄙夷,“你不知道坚果的蛋白质含量很高吗?” “我真不知道。”陈集猛然回过味来,审视起司越珩,“司先生你今天怎么了?是不是对我有什么误解?” 司越珩数着陈集身上的缺点,但是他还没有说出来,茶室的门突然打开,穆从白站在门里。 陈集看过去立即换成了一张笑脸,“从白,我给你买了零食,你要不要过来看看?” 穆从白眼里根本没有陈集,他盯着司越珩,突然轻轻举起手。 司越珩对柳叶刀太熟悉,余光一瞥就看见了穆从白手里的刀,加上穆从白的前科他猜到了穆从白要做什么。 立即吼道:“穆从白,放下。” 穆从白余光扫在司越珩脸上,但刀已经扔出去了,不过从瞄准陈集的眼睛变成了擦着头飞过去,最后刀插到了地上。 陈集父母吓得差点晕过去,曾传平连忙安抚,“这是误会,小孩不是故意的!” 他说完瞪向穆从白,但穆从白的眼睛只对着司越珩,于是他也向司越珩看去,意思是管管这小孩。 司越珩朝着穆从白走过去,一屋子人都等他教训扔刀的穆从白,他却把穆从白推回了房间里,对穆从白说:“锁门,没叫你不许出来。” 穆从白不明白地仰起脸,司越珩退出去把门关上了,他听话地锁了门,像不关他事一样坐到窗边看外面的荷塘。 司越珩重新回到陈集面前,直白地说:“我确定你不是适合收养穆从白的人,不用再来了,带着你们的东西可以回去了。” 陈集拧起眉头,谦和客气的表情终于压下去,愤怒地说:“你凭替他什么拒绝?说起来你和他也没什么关系。” “他更不会跟你走,劝你别浪费时间了。” 陈集愤愤地哼出了两口气,服帖精致的西装被他解开了扣子,他叉着腰原地转了两圈。 曾传平也不明白司越珩怎么突然就这么拒绝了,连忙上前打圆场,“越珩,你在说什么?穆从白他年龄不小,再找到收养的人很难了。” 司越珩还没有回答,陈集忽然地笑起来,仿佛抓到了致胜的法宝,定在司越珩面前说:“你觉得还有别人会收养他吗?不说条件能不能比得上我,就他的过去有几个人能接受。” 陈集说着觉得还不够,顿了顿全力输出,“你知道他曾经做过什么吗?他上幼儿园就差点杀死了自己的同学,从此被他那个有精神病的妈关在家里。” 司越珩惊得瞪起眼,他没有怀疑陈集说的话,反倒从陈集的话拼出了穆从白更清楚的过去。 他不可置信,却还是说:“你能说出这种话说明你根本不是真心想收养他,作为一个成年人你有什么资格去骂一个没有得到正常关爱的小孩?” 陈集这回彻底不装了,冷笑地盯了司越珩半晌,“我不收养他,你准备把他留下来做什么?你今年几岁,知道怎么养孩子吗? 司越珩听到这话脑中猛地浮现出了截图中的照片,觉得陈集的眼神恶心到了极点,他握起拳头冷不防地挥过去。 陈集猝不及防被他一拳打摔下去,立即要爬起来还手,却被曾传平按住。 他看起来高大,可完全比不上曾传平上山下地干活练出的力气,一丝都没挣脱。 他只得狠狠地瞪曾传平,曾传平一张脸满是笑地说:“这一定是有什么误会,有话好好说。” “没有误会。” 司越珩不给陈集再开口的机会,他拿起手机打开李绍忻发给他的截图,往陈集眼前一扫,然后说:“你爸妈知道你在外面做的那些事吗?” 陈集一眼没有看清,但司越珩的话让他猛然意识到司越珩知道了什么,他连忙喊起来,“你想做什么?那是我的隐私。” 曾传平怕他去打司越珩,牢牢地把他按在地上。 “这都是你公开页面,我不小心刷到了而已。” 司越珩说着把手机递到陈集父母面前,照片中还有陈集自己发出去的一些事中拍摄,虽然没有露脸,但作为父母大概对自己孩子的身体是最了解的。 陈集父母果然一看就认出来,陈父大骂:“混账,这是什么!” 顿时,陈集瘫下去,陈父想了想明白了什么,狠狠地瞪向他说:“还不滚,别在这里丢人。” 曾传平确定陈集不会再打人终于把手松开,他还不知道陈集父母看到了什么突然这样。 陈集爬起来,精致的西装乱了,脸上有伤,看起来不再精英。 陈父还想说什么,最后却拉起陈母离开了。 陈集最后整了整衣服,回头阴恻恻地盯了司越珩一眼,也努气冲冲走了。 曾传平左右为难不知道该跟哪边,最后他还是留下来,问司越珩,“到底怎么回事?你给他们看了什么,突然就走了。” 司越珩觉得曾传平一辈在这个小镇,不一定能理解,“你还是不要看了。” “有什么我没见识过的,给我看看!” 曾传平说着要去拿司越珩手机,司越珩就打开给他看,顿时他把眉头都粘到了一起,还越粘越紧,难以理解。 “这是什么?他们这是在干什么?” 司越珩关掉了手机,不顾曾传平合不上嘴的震撼,严肃地问:“刚才,姓陈的说的怎么回事?你知道什么吗?” 曾传平拍了拍脸上僵住的肌肉,言词犹豫闪烁地说:“这个、其实一开始、我也不是很知道。因为后来看到——” 他说着朝司越珩偷瞥了瞥眼,“我看到穆从白他做出了一些危险的举动,就打听了一下,确实有这个事。不过——” 曾传平终于拍活了脸上的表情,坚定地向司越珩保证,“他只是因为小时候成长环境有问题,导致了性格不好,主要是无人教导,绝对不是什么不听话的小孩。 你看他这才过去多久,不是变得很听话了!” 司越珩散着视线沉默了许久,曾传平半天都没有嚼出他是什么意思,司越珩突然说:“以后不要再找像陈集这种人了。” 曾传平猛然一惊,他觉得司越珩的意思可能是打算不送穆从白走了。 他一开始是希望司越珩能留下穆从白,可真司越珩真的想留下,他又觉得是自己办的坏事,毕竟司越珩还这么年轻,以后带着这么大的孩子都不好找对象。 可司越珩什么也没再多说,他只得回答:“我知道了,你——” 司越珩只听了他的肯定就走了,他张着的嘴僵住,又想起刚才看到的东西,觉得要回去洗洗眼睛。 反正司越珩真的打算留下穆从白也不是这一时半刻的事,于是他急忙对司越珩喊了一声,走了。 司越珩去敲茶室的门,里面没有回应,他轻轻一扭门打开了,穆从白就站在门后面直直地盯着他。 他握着门把的手僵住,“你听到了?” 穆从白不回答,但眼神已经确认。 司越珩又问他,“发生了什么?你愿意讲给我听吗?” “我讨厌他。” 司越珩看着穆从白没有表情地说出这句话,看起来像是在回忆,却仿佛他回忆的不是某个人,只是一颗路边的草,一片掉落的树叶。 穆从白没有语调的声音继续说:“他每一天都跟我说他妈妈给他做了什么,问我你妈妈不给你做吗。他爸爸带他去哪里玩了,你爸爸有没有带你去过。” 司越珩顿时明白了,或许那个孩子只是说自己开心的事,却触到了穆从白最不愿提的地方。 穆从白眼中终于有了一点情绪的起伏,他还没抓住就听到穆从白说:“所以,春游的时候我把他推到鱼塘里了。” 司越珩惊住,好半晌才说:“你不觉得这样做不对吗?你可以用和平一点的方式解决,比如告诉老师,或者你爸爸妈妈。” 穆从白忽然笑了,“叔叔你不是也知道,不是每个人的爸爸妈妈都会喜欢自己的孩子的。” 一瞬间,司越珩仿佛被穆从白的话刺中了心脏,他突然理解了穆从白为什么会想和他在一起。 因为他们是一样的,而穆从白比他更不幸,不幸到只是从几张照片,几个故事里就相信了他们是同样的,然后企图他能理解他。 司越珩狠狠吸起了一口气,头一回用这样庄重的语气开口。 “穆从白,我没有钱,甚至可能找不到工作。我也没有太多人生经历,可以给你指导。” “我不知道未来我会变成什么样,可能穷困潦倒,可能会后悔今天的决定,到时怪你,怨恨你。” “即使这样,你也想留在这里吗?” 为您提供大神 春风无邪 的《致病迷恋》最快更新 19. 选择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