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他竟是怪物暴君》 1. 第 1 章 五月初一,云涟山脚。 一百多年前这山还是出入云涟城的重要关口,北濒云涟,南接池隐。后经妖魔侵扰,山道榛芜,人烟渐散。 如今云涟山妖魔气息厚重,敢往这儿跑的,多为身怀灵力的修士。 烈日顶头,虞沛拎着根细长凿子,刚抬头看一眼入山口,耳边就落下一声阴阳怪气的嘲讽: “虞师妹,你别不是一凿子把脑袋给凿没了。连几块石头都挖不好,真想一辈子住在杂役院里头?” 她循声望去—— 一瘦长青年双腿大敞地瘫坐在树荫底下,一手执扇扇风。吊眼白面,神情含笑,着素白箭袖。 虞沛面无表情道:“许师兄。” 许睦之:“怎的?” “有蛇。” 短短两字,便令许睦之浑身一僵,脸色倏然煞白。 他再顾不得扇风,哆嗦道:“何、何处?” 虞沛视线一瞥,谎话张口就来:“你右脚边。” 恍惚间,许睦之仿佛真听见了毒蛇爬过的窸窣声响。 云涟山附近的蛇沾染魔息,毒性更强不说,还极具攻击性。 冷汗洇透后背,他语气渐弱:“虞师妹,快!随意使个灵诀,驱走那蛇!” “许师兄忘了么?”虞沛眼底仍无情绪,瞧不出丁点儿唬人的意思,“我脑袋叫凿子凿没了,这会儿竟一个灵诀也想不起来了。” 许睦之又怒又急,斥道:“虞沛!我左右算你师兄!” “也是。”虞沛颔首,“我瞧那蛇是五步蛇,若师兄被咬了,还能就地帮你掘个坑,也算回报师兄恩情。” “你!”许睦之寻不出话怼她,又怕真把她惹急了,眨眼就憋得脸红脖子粗。 虞沛暂时得了清静,转而看向四周。 他俩在云涟山的入山口,山道两侧竖有刻符桃木——云涟山四周布了伏魔大阵,这竖着桃木的入山口正是大阵东侧的阵门。 就是今天。 她深吸了一口气,拎着长凿的手有些抖。 从她穿进《病弱救赎指南》这本小说里,已经过了足足十六年。 她等了十六年,终于等到了小说剧情开始的这天。 《病弱救赎指南》是本酸甜口的狗血文,也是原作者的放飞之作。女主手握“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废柴逆袭剧本,男主则是那个身娇体弱易摔倒的傻白甜。 两人先后拜入了仙门三大宗之一——御灵宗,在携手打怪的过程中暗生情愫、互相治愈。 好消息是,这剧情听着简单,包含的人物关系也一目了然—— 女主。 男主。 被打的怪。 坏消息是,还可以换个说法—— 女主。 男主。 她。 作为那个将要被打的怪之一,虞沛就是藏在这块酸甜小饼干里的芥末馅儿,也是从头坏到尾,时不时就蹦出来恶心男女主的恶毒女二。 但她能穿进这本小说,纯粹是个意外。 按穿书系统的说法,是因为这一小说世界里出现了重生者。重生者在剧情开始前杀死了与虞沛同名同姓的女二,导致小说世界剧情失衡。 为掰回剧情,所以才临时挑了她来补上女二的位置。 也就是说,她不仅要完成反派女二的使命推进剧情,还得提防着被重生者再次抹杀。 当初听系统解释后,虞沛的第一反应就是找出重生者。 只可惜出了些岔子—— 她没有灵力,穿书后直接缩小成了一个半岁不到的婴儿。 系统又弄错了降生点,把她放在了离御灵宗百千里外的一块礁石上。 …… 当日,面对几欲翻天的惊涛骇浪,虞沛叼着根磨牙棒,陷入沉思。 挺好。 谁家服务这么贴心啊,穿书还送磨牙棒。 也用不着找重生者了。 下线吧直接。 往海里一滚就行。 但还没等她想好该怎么爬去御灵宗,就有一庞大鲛人从海中爬出。 戴着青脸獠牙面具,高如山丘,满身淌水。 那鲛人盘在礁石旁,双手抱着长尾,盯着还没他拳头大的小婴儿,随即扯开阴惨惨的笑:“唤声爹爹听听?” 虞沛两眼一黑。 现在妖魔吃人都这么讲究了?动筷子前还得先认个亲? 别管男主了,现在最需要拯救的是她好吧! 等后来被捡走,虞沛才知晓她降生的海域恰好紧邻鲛族。 而那妖是鲛族首领,捡走她也真是为了认她做养女。 起先,她并没打算留下。 原因简单,这本小说里对鲛族的描写仅有草草一笔—— 凶残嗜杀。 把这词儿拆开了,每个字都能成为她溜走的理由。 但相处久了她才发现,鲛族的确凶悍善战,却并没有那般残暴,待她也是视如己出。 加上系统说,只有到剧情正式开始时才能知晓任务内容,思来想去,她索性留在了鲛族。 直到半月前系统提醒她剧情将至,虞沛才以历练为由离开了家,隐瞒身份拜入御灵宗,成为了一个待考核的杂役院弟子。 今早,同在杂役院的许睦之找到她,说是宗内的问竹仙君吩咐他俩去云涟山脚掘些灵石,以作修行。 这也是原书中“虞沛”出场的第一段剧情—— 【云涟山除魔】 这云涟山正是书里的终极反派宿盏的封印点。 作为原书中最大的反派,宿盏残暴扭曲、嗜杀成性,更因过分强大,而被世人视作怪物。 一百多年前,修灵界万千修士合力围杀十余年,也没能了结他。 到最后还是他自个儿打厌了,竟剖出心脏扔在了云涟山上。 ——暂放此处,往后来取。 丢下这挑衅十足的话后,他便消失不见了。 那心脏是他弱点,可放在眼前的东西,偏偏伤不了分毫。无奈之下,众修士只能用伏魔大阵将其封在云涟山上,再由天下门派的联盟组织——天域——派人镇守。 虽只剩了颗心脏,可宿盏仍是修灵界人人忌惮的角色。当日甚有无数大妖大魔为追随他,心甘情愿被封入伏魔阵。 如今还有传闻,说是哪怕只碰一下那颗心脏,都能修为大增。 原著里的“虞沛”也是为了偷走这颗心脏,才会拜入离云涟山最近的御灵宗。 许睦之让她去掘采灵石,她便将这当成了接近伏魔阵的最好机会,欣然同行。 听起来没什么纰漏,坏就坏在一本书里通常不止一个反派。 比她心更黑的,是派她来采石的问竹仙君。 云涟山四周的灵石是由伏魔阵所生,气息混乱,如果掘采不当,很可能危及性命。 问竹仙君正是深知这点,才有意瞒着宗门,专挑些没什么背景的杂役弟子掘采灵石。 又以亲传弟子的身份利诱许睦之,让他从中协助。 “虞沛”就是被这计划迫害的第一个炮灰。 原剧情里,她因掘采灵石身负重伤,又险被许睦之害死。濒死之际,恰好遇上男主闻云鹤,这才得救。 闻云鹤来这儿,本是为了救被魔物捉走的师兄和女主。云涟山被天域看管,他无法贸然闯进,只能在山脚打转。 “虞沛”听后,主动告诉了他偷偷进山的法子,还说常靠着这办法进山采灵石,告诉他也是为表感谢。 ——但其实她全在撒谎。 她根本不知晓这法子是否安全,只是把闻云鹤当作了试验品。 好在闻云鹤运气好,竟真凭借着她那法子闯入云涟山,救回了同门。 - 现在,虞沛依照原剧情到了云涟山。 距离原男主闻云鹤出现的时间已不到两刻钟,而她还没有接到系统的任务提醒。 她拎着长凿子,正琢磨该不该问一声时,耳畔便传来一道清亮声音: 【系统检测到剧情线已开启,正为您对接女配任务】 一阵滋啦乱响后,它再度开口。 【主线任务——NPC引路人——导入成功,小殿下需以NPC的身份协助达成关键剧情,确保世界平衡。 【NPC任务一:引路上山。引导男主安全进山,救下女主和他俩的师兄。】 说白了,小说里的反面角色使坏,也是为了推动剧情发展。 比如许睦之再讨厌,可只有他带的路,才能让虞沛和闻云鹤碰上面。 而“虞沛”使坏后带来的连锁反应,更是原文里必不可少的环节。 【在小殿下完成NPC任务时,若遭受剧情人物的攻击,系统会即时记录您所受到的攻击值。此数值将用于开启时空缝隙,以帮助您返回现世。 【目前攻击值:1.数值来源:许睦之的言语嘲讽。】 虞沛:! 原来让他碎两句嘴,就能帮她回家吗? 这哪是嘲讽,分明是天籁! 【分线任务——攻略暴君心脏——导入成功。目前互动值为0,请小殿下尽快上山,找到心脏。】 ……等等。 “你说的心脏,不会就是山上那只吧?” 系统:“是哒!” “宿盏的心脏?” “对呀!现在整个世界都生成了自主意识,无法保证主角光环随时生效。那怪物可以说是最不稳定的存在,如果不控制住他,很可能会导致结局崩坏的。” 虞沛:“……你知道这人强到后期虐得男女主洗脸都在吐血吗?” “虞沛”坏,但到底还有粟米大的良心,实力对男女主也构成不了多大威胁。 而宿盏不同,可以说是黑芝麻喝墨水,黑透了,且强得离谱。 要她去攻略他的心脏,确定不会先被他捏爆心脏吗? 系统茶里茶气道:“对不起,都怪我太弱了,没法打开时空缝隙。但如果是小殿下的话,就算这人稍微有那么一点点强,也一定可以的。” “稍微?一点点?”虞沛深吸了一口气,“咱俩认识这么多年了,你做回人吧。” 系统一本正经:“如今宿盏的本体不知所踪,只能先对他的心脏下手了。说不定他的心脏要比他本人可爱很多呢?” 虞沛恨不得把它拆了。 听听这是什么话。 那玩意儿再可爱,不也还是颗心脏吗? 且若那怪物身比山丘,心脏估摸着得有好几个她大。 她脑补了一颗偌大的、血淋淋的,还会说话的丑陋椰子,双眉顿时拧紧。 偏偏在她最烦的时候,那边的许睦之又闹腾起来。 反应过来虞沛在唬他后,他倏地跳起。 这哪有什么蛇,连条蚯蚓都没见着! 他已然将自己当成了问竹仙君的亲传弟子,隐隐威胁道:“虞沛,我倒能容你胡闹,可要是之后问竹仙君打听你这差事做得如何,叫师兄该如何应——” 话音未落,一柄凿子忽破空刺来。 那凿尖卷裹着凌冽气息,穿透他的衣襟,擦颈而过。 他还没回过神,就成了让箭矢射中的小雀儿,被狠钉在树干上。 虞沛远望着他含惊带惧的眼,平静道:“对不住了师兄,天热手滑——你没吓着吧?” 许睦之已是三魂没了七魄,呼吸急促,半晌应不出一个字。 系统小声说:“小殿下,您要再闹两阵,待会儿男主来救的可就是他了。” 竟忘了这茬。 虞沛抿出一点笑:“早听闻许师兄心胸大度,定然不会将这点儿小打小闹放在心上。来时我瞧见这附近有条溪流,师兄要等得累,不如去歇歇脚?” 小打小闹? 附在凿子上的灵力厚重炽烈,如旺火炙烤着许睦之的侧颈。不多时,热汗便覆过冷意,令他胆裂魂飞。 他眼一眨,视线被汗珠模糊大半。 她分明是故意为之! 那凿子要再偏一分,他可真就没命了。 许睦之忍着冲上头皮的惧意,去拔那凿子。 但钉死在树干里的凿子竟纹丝不动。 他揩去掌心热汗,浑身抖得厉害。 这人到底是有多强?他拼死拼活地使劲儿,凿子都不带动的。 “许师兄别乱动,小心伤了脖子。”虞沛操纵灵力拔出凿子,又往前两步,“我来帮你。” “别!”许睦之惊叫出声,险些破音,“你就站那儿,别过来!” 踉跄落地后,他撑着发软的膝盖,提起半篓灵石拔腿就跑。 “我、我去那边挖灵石,你别过来!别跟着我!” 等他走远,虞沛蹲下身,仔细观察起阵眼。 约过半刻,渐有窸窣响动落在耳畔。 她眉心一跳。 来了! 男主终于上线了。 虞沛起身,扶着右膝朝前跛行两步,抬眸道:“这位道友,我不小心——” 话音戛然而止。 来的人并不是男主。 她与闻云鹤有过一面之交,而眼前这人面生得很。 看年岁不过十六七,瞳仁清浅,未见半分笑意。银袍广袖,发丝经骨簪半挽,两鬓各垂下一绺,由精巧银箍束着。 他悄无声息地出现在烟萝草树中,如浮出山际的银月,压下不近人情却又避无可避的冷视。 “何故闯山。”他问道。 一把嗓子也与皮相相近——被清寒乱玉洇透了。 虞沛没急着回答,而是垂下眼睫—— 一柄寒剑凭空而横,剑尖直指她的颈子。仿佛她再往前一步,就会破开血肉,取她性命。 “你这人好没礼貌,哪有一上来就拿剑指人的道理?”她的表情同方才一样平静,并没有什么变化。 那人态度漠然:“此为禁地,生者不入山。” 言外之意,便是她再往里踏进一步,就得送命。 “可我还在法阵外面,并没闯山,要不要先将剑挪开?”虞沛好脾气道。 银剑未动分毫。 虞沛眨了下眼。 “我知晓了。” 话落,她飞快掐诀结印。 “陵光诀七,天车止杀。” 顿有赤色气流从她袖间飞出,急速缠缚住银剑。 灵息流过剑身,眨眼就凝成薄冷刀刃。 刃尖恰抵在身前人的心口处。 “可否先将剑挪开?”她又问一遍。 那少年未瞧刀刃,目光仍落在她脸上。 再开口时,他声音更冷:“这便是,你遵循的道理?” 一时间,流覆在剑刃上的两股气息冲撞得更为厉害。 剑拔弩张,而两人皆无退让之意。 系统:…… 现在男主来了要救谁? 横在中间的那把剑吗? 2. 第 2 章 系统在虞沛身边待了十几年,就没在她脸上见过多少表情。 平日里常是副要死不活的模样,对什么都不上心。 殊不知她这人又欠又贼。 譬如眼下,她面上瞧着和气,藏在袖下的手却已经开始催动第二道杀诀。 但系统不在乎。 干他们这行的就得利索些,拖泥带水迟早要成炮灰。 它本想在她动手的时候给她摇小旗,直到它认出了来人。 “小殿下——”它陡然出声,“他是尺殊!” 尺殊? 虞沛打量着眼前这人。 若说宿盏是《病弱》这本小说中的最大反派,那守正不桡的尺殊就恰好是他的极端对照组了。 这位年少成名的天才在原著中出场极少,可回回都是天摇地动。身为鬼域少主,他精通鬼术不说,更是五界中的剑道翘楚。 可问题是,他不应该出现在此处。 系统也反应过来:“他这会儿应该在鬼域啊,怎么会来看守云涟山?” 原著里看守云涟山的是几个连姓名都没有的路人甲,而尺殊第一次出场则在半年后的宗门大比——作为千光剑派的首席弟子参与比试。 虞沛想了想:“应当和重生者有关。” 那人重生后做过的任何事,都会带来不可预估的后果。现在守山的人从路人甲换成了尺殊,或许也是受此影响。 但比起路人甲,尺殊要难应付得多。 修为更高,还只认死理。 不过…… 虞沛在心底问道:“他也算剧情人物,是不是也能积攒攻击值?” 系统:“是,尺殊的一道剑气足以积攒10点攻击值了。” 那不相当于十个许睦之在骂她? 也行。 速战速决。 考虑到闻云鹤即将过来,虞沛开门见山:“你若觉得我不礼貌,大可以拿剑砍我。” 系统:“……” 这么做任务会死的吧! 尺殊稍怔,冷眸中渐浮出一丝茫然。 “什么?” “砍我。”虞沛反问他,“对擅闯禁地的人,只做口头敲打能有效么?” 尺殊拧眉。 某一瞬间,他开始怀疑自己是否误食毒菇,瞧见了幻象。 他看守云涟山已有十几年,擅闯者要么求饶,要么逃跑。 可像这样求着砍的,还是头一个。 “你入山到底有何目的。”他神情更冷,那柄银剑也跟着抵近一寸。 一道剑气如游蛇般送出,又在逼近她的瞬间,被她挥袖挡开。 虽没能刺中她,可尺殊也探清了她的灵力。 是分外纯粹的金火双灵,并无邪息。 【攻击值+10,来源:尺殊的剑气。】 拿到想要的东西,虞沛心满意足,连带着看尺殊也顺眼不少。 是座小冰山不假,可好歹给分痛快。 暂且先养着,往后再慢慢薅。 现在只剩一件要紧事了,就是赶在闻云鹤来之前将他糊弄走。 她步伐轻快地朝后跃跳两步,避开那剑。 “我只是想在附近掘些灵石,你也瞧见了,背篓就在这儿——”她指了下右手方。 尺殊顺着她所指的方向望去—— 空无一物。 他复又看她,还是那表情,却满脸写着“我不瞎”。 虞沛:“……” 那许睦之才是深藏不露的大反派吧! 方才腿都软了,竟还能扛走半背篓十斤重的灵石? 他不瘦谁瘦! “灵石还没掘采多少,不过采灵石的工具——” 也被许睦之卷跑了。 虞沛攥紧了拳。 这人八爪鱼吗这么能带! “其实……”她定定道,“为了修行,我们平日里都靠手来掘采灵石,所以不带工具也很正常。” 话落,她躬下身,直接用手破开一块灵石,再面不改色地拿起。 “——就像这样。” 尺殊怔了。 尺殊紧拧起眉。 尺殊将脸别至一旁。 【恭喜小殿下!攻击值+1,来源:尺殊的嫌弃】 ……别恭喜了,她也没有多开心。 虞沛移过视线,恰好看见他腰间的玉简泛出光亮——应是有人找他。 尺殊亦有察觉,不过并未搭理。 “你所采之石,在云涟山境内。”他忖度片刻,“若再不离开,按禁规当处十鞭。” “我没有那种癖好啦。”虞沛下意识接了句。 尺殊的眼中流露出些许错愕。 须臾,薄红便从脖颈蔓延至耳根,他恼道:“不成体统!” 【攻击值+1,来源:尺殊的恼羞成怒。】 “我也想走。”虞沛踢开脚边的碎石子儿,“可我师兄还在这附近采石。我不知他去了哪里,只能在原地等他。” 她踢开石子的动作引起了尺殊的注意。 他垂下眼睫,顺势瞧见了地面的印子。 凌晨刚下过一阵雨,烈日当空,但阴凉处的地面仍旧湿软,印着些乱七八糟的鞋印。 她没撒谎。 凭印记轮廓来看,除她外的确还有一人。 又见她身着御灵宗宗服,尺殊态度有所缓和,问:“你师兄何时到?” “我之前就与师兄定好了时间,午时在这儿碰面。等他回来,我便和他一块儿离开。” 午时。 离午时不到半刻。 而他的玉简已经泛过好几回光,想来那边催得很急。 “况且云涟山四周布有阵法,我也不可能直接闯进去。” 确然。 那大阵为天域所布,足有八十一道法阵。若贸然闯进,会被锁入迷境不说,更有可能遇上妖魔。 虞沛落下最后一句:“你方才砍我一剑,便不能让我在这儿待一小会儿,休息片刻么?” 思及那一剑,尺殊终有定夺。 他稍动手指,横在半空的银剑顿时散为气流。 “是我逾矩。”他转过身,“等到你师兄后,速速离开。” 虞沛连连点头。 时间正好。 按计划,男主将在五秒内,于正南方出现。 五。 尺殊进了山林。 四。 尺殊取下腰间玉简,扫了眼。 三。 尺殊顿步。 二。 尺殊侧身,冷睨向她。 虞沛眼皮一跳,忽觉不妙。 一。 闻云鹤并未出现。 反倒是尺殊身边,飞来了一团黑气。 那黑气凝成人形,身披漆黑斗篷,帽子将头遮去大半,露出的小半面部煞白。右手持一木牌,上书“日巡”二字。 虞沛认出了那人。 是鬼域的日巡使,常在白日四处巡游。 看来尺殊在此处守山,是以鬼域身份,而非千光剑派。 拱手做礼后,日巡使在尺殊耳畔低语几句。 而后者的视线从始至终都紧锁在虞沛身上。 她直觉出了岔子,神情自若地朝他挥手:“看来师兄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我先走了。” 尺殊眸光作冷:“绑。” 系统乐了:“他夸人怎么还有口音啊。” ……别人说地你谈天。 日巡使领命,手中木牌飞出数道鬼息,交缠着径直朝虞沛飞去。 虞沛抬手,意欲掐灵诀作挡。 而就在这时,她忽听见那日巡使道:“少主,蛛魔当如何处置?属下依那御灵宗弟子所说,在蛛楼附近找到了另外两名修者,但那蛛魔坚持自己并未伤人。” 原著里,闻云鹤要找的魔物正是云涟山蛛魔。 看这情况,他不光已经找着办法进山,还被守山的人发现了。 而她似乎被当成了“同谋”。 虞沛倏地收手,任由鬼息缚身。 同谋就同谋。 闻云鹤是安全进山了,可她还得去找宿盏的心脏。 尺殊久未应声。 虞沛知他在顾虑什么。 云涟山封印着宿盏的心脏,满山妖魔皆奉他为主。要真把这些个大妖大魔逼急了,拿死祭强行重塑宿盏血肉,麻烦恐怕不小。 半晌,他终于开口。 “一并引去云涟阁。”他扫了眼被绑得结结实实的虞沛,“关在两处。” 日巡使:“是。” * 虞沛被带去了云涟阁西阁的一处小房间。 一进门,她就瞧见了自个儿的“室友”。 三人排排坐在对面,都被绑成了粽子,昏迷不醒。 最左边的女子蛾眉皓齿,乌发高挽,面容间隐有几分异域风情,应是女主姜鸢。 被挤在中间的青年脸色苍白,哪怕昏迷了,也时不时要咳一阵,一看就是傻白甜闻云鹤。 他俩的师兄在最右边,剑眉星目,虽睡着了,却面带微笑,显得安详而诡异。 三人依偎着挤在一块儿,让虞沛莫名想到了一群相约去郊游,结果在大巴车上睡着了的小学生。 自在且心大。 待日巡使锁门走后,她挑了处角落坐下。 虽不知为何闻云鹤会提前进山,又被日巡使发现,但好在现下三人都已安全,她的任务也就成功了一半。 剩下那一半,便是确保他们仨能安全离开。 想到这儿,她看向那三人。 每个都睡得正香。 虞沛:“……” 御灵宗的作息这么好吗,被绑得这么紧也要按时睡午觉? 这么一看,她真的很像幼儿园园长。 见他们没有要醒的意思,园长干脆将看护小孩儿的任务放在一边,散开鬼息,从怀中取出一白瓷小瓶。 她拔了塞子,瓶身稍斜,流水缓缓倾下。 水流接触地面的瞬间,忽跟沸腾了似的,不断化出白雾。 渐渐地,那白雾竟凝成了巴掌大小、蒜头样的长耳小妖。 这小妖是她的随侍水雾,由她进入鲛族时接触的第一片水域化得。 她小声道:“水雾,我要魂魄离体去找个东西,你帮我在这儿看着壳子。” 水雾面露惊恐,扯开嗓子乱嚎:“呜哇哇——!你是谁!你怎么知道我名字!” 虞沛一怔。 险些忘了,她现下已改换身份。 但没等她解释,水雾妖就瞧见了被捆在角落的三人。 绑匪! 腿一软,它跪倒在地,虔诚地磕了几个响头:“求求你别吃我,我没钱,肉还柴,炼成丹了都不够给蚂蚁塞牙!骨头也脆,做剔牙签儿都不好使!” 虞沛:“……闭嘴。” “好的。”哭声戛然而止。 水雾小心翼翼地瞥她一眼。 为什么? 它竟从这人身上看出了几分殿下的影子。 但明明长得不一样。 眼前这人柳眉星眼,娇俏可人。 而它家殿下要更明艳些,如灼烧在汪洋中的一捧火焰。一双猫儿眼瞧人时,哪怕少见精神气,也端的明快灵动。 水雾盯她半晌,恍然大悟:“我明白了。” 虞沛:“你又明白什么了?” “绑匪大人,您同我家殿下一样。”它态度真诚,“训人时很利索,很干脆。” 虞沛:“……” 她要真是绑匪,第一个死的就是它。 想起自家殿下,水雾妖忽然有了底气,腰板儿也直了不少。 “她很可怕的,您要是吃了我,难保能活到明天。” 虞沛撕下轻薄面具,露出原本的面容。 “谁活不到明天?” “我。”水雾爽快应道。 虞沛又施展灵诀,覆好面具。 水雾妖吸了下鼻子,边哭,边迈着小短腿就往她怀里奔。 “小殿下,您可算召唤我了,您还要在外历练多久呀?我都十六天半没见着您了!” 虞沛一把捂住它的嘴,将它挡在一尺开外。 “别学牛叫。”她面无表情道。 水雾的泪水冒得更快。 呜呜,好无情! “小殿下,烛玉少君在四处找您,光我都叫去两回了。”想起烛玉找它时的面容,水雾不安地揉搓起手。 听它提起烛玉,虞沛的表情变得有些古怪。 烛玉同她一起长大,勉强算她竹马。 其实《病弱》这本小说中并没有他这一角色,但要是论及人设,他简直比主角还像主角。 他出身龙族,如今龙族分三脉,烛氏为主,而他则是烛氏独子。恰如名姓,他生来便像海中珪玉,少有人能及。 虞沛开始还觉荒谬,这种人设放小说里,竟连个出场的机会都没有。 可也正因为诸如烛玉一类的存在,她才觉得周围一切都是鲜活的。她所看到的小说剧情,不过是这世界的峥嵘一角。剧情之外,还有更广阔的天地。 但说归说,虞沛现在并不想见他。 原因很简单,她如今改换身份出行,与认识的人越少见面越好。 而且她爹娘再三嘱咐过她,让她远离云涟山。 要是被烛玉发现她在这儿琢磨着怎么接近邪物心脏,下一个知道的估摸就是她爹。 最重要的是…… 虞沛揪起水雾,问它:“我的玉简坏了还没修好,联系不上他——他都和你说些什么了?” 水雾抽抽噎噎道:“少君问我可曾见过您,知不知道您要去哪儿,又问您走前有没有留下什么话——小殿下是不是和他闹别扭了?” “没有。”虞沛干脆应道。 不过是刚分手了而已。 3. 第 3 章 严格说来,她和烛玉算不上分手。 顶多就是结束了一笔交易。 三月前,有其他鲛族的少殿主上门求亲。 但求的不是鲛人,是她。 那鲛人在鲛宫外头,言宣爱慕的话洋洋洒洒念了一大篇。 她明里暗里回拒多次,那鲛人却把这当成了对他的考验,斗志更盛。 鲛族嗜杀,可族群间关系亲密有如大家庭。她正为如何拒绝而犯愁,烛玉就找上了门。 依他说法,往后此事只多不少,他俩相伴长大,堪有兄妹情谊,若给他一颗鲛珠,就能帮她做挡亲的靶子。 鲛珠珍贵,虞沛却不缺。她当即从箱箧里取了颗,往他怀里一塞。 烛玉便拽着她的手,站在了那鲛人面前。 未言一字,那鲛人就开始飙泪,又将祝福的话说了一大通。 可还没完—— 前不久,烛玉的父王不知从哪儿打听到了此事。 龙君不喜人。 哪怕龙族与鲛族交好,他待虞沛也顶多算是客气。 他让人送她入海宫,只谈了一件事。 要他俩分开。 火速分。 立马分。 按着古早小言的传统套路,当威严大家长强行棒打鸳鸯时,怎么着也得甩她几百金作分手钱。 但龙君说:“本尊了解你的脾性,即便不谈那些蝇头小利,也知晓该如何做。” 她谈啊! 怎么不谈! 蝇头小利就不是钱了吗? 虞沛懒得与他吵,索性敷衍应下,转眼就和烛玉提了这事。 他没应好,也未拒绝。沉默片刻后,只让她先考虑一晚,翌日再谈。 虞沛照做,回去仔细想过,次日就背着包袱跑了。 其实用不着龙君提,她也会和烛玉分开。任务为重,她不可能一直留在鲛族。 更何况,他俩又不喜欢彼此,总不可能强凑在一块儿。 - 虞沛回神,看向水雾:“他可有为难你?” “没有。”水雾的头摇得像拨浪鼓,“大殿下刚好回来,让人把我带回去了。” 她哥? 虞沛:“那条入魔的鲛已经捉着了么?” 一月前有条鲛人入魔,为捉他,她那养兄一直在外奔波。 水雾点头:“关进海牢了。” 它很不解。 看小殿下这样,她和少君似乎真没闹别扭。 可少君唤它去时,神情又着实不算好看。 没烦恼多久,它的注意力就被角落里的三人引走了。 “他们是……人?” “对。” 水雾凑过去嗅了嗅,像是发现什么新奇事物一样,耳朵直抖。 “和小殿下一类的族群,气息也相近——他们为什么被绑着,这是人族礼仪吗?好真诚。” “我在魔窟里头,寻宝。”虞沛伸出食指抵在它的额上,“我现在要去探探情况,待会儿你就坐这儿装晕。无论何人来了,都别理会——还有这三人,别离他们太近。” 水雾常年和妖魔打交道,倒不怕,反而觉得新鲜。 它点头应好,下一瞬就散为白雾,顺着那纤长手指沁入她的身躯。 与之相反,虞沛的魂魄逐渐离体。 此为鲛族的换魂秘术。 千年前,鲛人多靠这法子爬上陆地,到后来才渐渐修得化人之法。 换魂的事儿他俩不止做过一回,已是轻车熟路。 水雾摆出她常有的坐姿,眼一阖,头一歪,便佯装昏晕了。 虞沛则化成白雾,轻松挤过门缝。 云涟阁几乎占满了整座山头,但宿盏心脏的所在地再明显不过——放眼四周,就属中间那块儿乌云攒聚、邪息厚重。 ……这不摆明了给魔物引路吗? 系统:“要是找到那颗心脏后,能狠狠抱抱它、蹂//躏它,让它感受到关怀与爱,宿主一定能拿下不少互动值!” 虞沛脚不着地地往前飘,语调毫无起伏:“我都说过了,我没有那种癖好。” 感受到她的消极情绪,系统安慰:“它不过残忍了点。” “嗯。”虞沛放缓了飘动的速度。 “杀的人多了点。” “嗯。”她的速度更慢,近乎爬行。 “长得惊悚了点。” “嗯。”她的双眼逐渐放空。 别说了,更想罢工了。 “但是!”系统陡然拔高音量,“一个能说话会武功还无敌的心脏简直酷毙了好吗!” 它现在超级兴奋的! “对。”虞沛补充,“先毙了我。” 虽作调侃,系统也不忘提醒:“宿盏就是个没心的怪物,十分残忍。系统没有返档功能,要是宿主被杀害,将彻底失去重生的可能。所以,请宿主以自身安全为上,这次拿不到互动值也没关系的,咱们可以慢慢来。” “我明白。”虞沛抿紧唇。 正是知晓前路凶险无数,所以在鲛族的十几年里,除了必要的歇息,她几乎把每一秒都用在了修炼上。 她很清楚。 只有一次机会。 - 乌云密布,在眼前的破旧石阁上投下灰败的影。 这座时年已久的石阁由绝品灵石砌成,灵力强度太高,以至于扭曲了空气——虞沛拂开凝滞半空的灰尘时,顿有一股强烈的窒息感侵袭而上。 不过十息,冷汗就浸湿了后衫。 若是她的灵力再低些,只怕魂魄都要被撕碎。 她调整好内息,从门缝钻进了石阁。 光亮倏然褪去。 昏暗的石阁里堆满了伏魔宝器,墙上、地面横七竖八贴了不少明黄符箓,血红符文令人触目惊心。 但即便如此,也压不下那冰冷、潮湿的邪息。 虞沛从没遇到过这么阴寒的灵力。 修士灵息概分五种,若灵息属金则浑厚锋利,木灵温和条达,属水则凉、润,属火多锋利狂躁,土灵包容广阔。 灵息特质不同,擅长的灵诀亦有分别。借化二十八星宿,分监兵、孟章、执明、陵光和勾陈五类。 可涌动在石阁内的气息竟在五行之外,阴戾刺骨、寒彻迫人。 置身其中,仿佛掉入了泥沼,寸步难行。 她忍着满背恶寒,视线落在了房间正中。 那处有一大坑,光线太暗,看不出深浅。 乍一瞧,还以为是人挖出来的。但看得再仔细些,就会发现那深坑是被邪息经年累月地腐蚀而成。 宿盏的心脏应当就在坑底了。 望着那黑黢黢的坑底,虞沛屏住呼吸,谨慎往前。 每朝前飘一点儿,袭来的威压就更为强大,使她难以喘息。 虞沛咬紧牙,生生受着。 这打的哪是恋爱本啊,分明是恐怖本! 靠近坑沿前,她已做好了心理准备。 可真正看清坑内的东西时,她还是僵了一瞬。 眼前,并没有什么血淋淋的“椰子肉”。 而是一团幼犬大小的毛茸茸。 通体混黑,看不出是什么。 等等! 虞沛愣住。 这就是……宿盏的心脏? 黑的? 圆的? 还长毛了?! 惊诧过后,她很快接受了这一事实。 也不是不可能。 那心脏到底是肉做的,长霉也正常。 可刚这么想,那毛团子忽像皮球一样蹦了下。 随它动作,竟露出一对圆滚滚、亮晶晶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 虞沛刚做好的心理建设又崩塌了。 邪物呢? 残忍、惊悚又阴狠的杀人凶器呢? 这跟游戏打到最后才发现终极boss是条毛茸茸的小狗有什么区别?! 系统也懵了。 但很快,它便警觉道:“请宿主小心,别被这东西给蛊惑了。它为世间最恶,眼下定然是故作伪装,好打消宿主戒心。” 不等虞沛点头,毛团子忽然在原地蹦跳两番:“咕叽咕叽!” 声音又奶又脆,像极了小犬发现主人。 就这还不够,它又尝试着朝坑外跳。被结界撞弹回去后,它竟开始哼哼唧唧地在原地打转,显得十分委屈。 系统:??? 哪来的狗?! 虞沛还没回过神。 她实在难以接受宿盏的心脏会是这么一个…… 可爱的东西。 毕竟当系统告诉她,攻略宿盏是为了确保他不会搅乱剧情时,她还想过不如直接杀了这大反派,再由她披马上阵,替他走完全部剧情。 可没想到那怪物的手段如此高超,竟会利用人的怜悯心。 虞沛定下心神。 冷静啊沛沛!不能被迷惑! 她都化成一团白雾了,也隐匿了灵息,可它还能察觉到她的存在。 这足以说明它有多可怕了。 虞沛小心翼翼地飘入伏魔阵,打算碰它一下就跑。 但刚进去,毛团子忽然撞进了她化成的雾气中,且从身体两侧延展出两条黑雾状的条状物,就像是两条触手。 系统:【互动值+1,警告!警告!以防攻略对象攻击,请宿主尽快离开!】 一阵麻意窜上脊骨,哪怕现下是一团雾气,虞沛也仿佛看见了被触手洞穿身躯的景象。她往后退去,可无论怎么动,毛团子都紧紧贴着她—— 她现在没有实体,它竟靠着自己的力量维持在半空。 就在虞沛退出结界的前一瞬,那两条雾状触手也正缓慢举起。 【互动值+2,宿主!危险!】 她已有一半退出结界,与此同时,两条触手的尖端越靠越近、越靠越近,然后比了个—— 爱心。 心? 虞沛顿住,脑中一片空荡。 那被世人视作怪物的东西,不仅主动求贴贴,还在朝她比心? 比完心,小毛团心满意足地扭动两下身子,黑漆漆的茸毛间渐浮出淡淡的红晕。 “咕叽咕叽!” 抱到了! 好好闻的气息,它好喜欢。 虞沛:…… 这到底是哪里的杀人礼仪? 愣神之际,她忽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息在迫近。 定是方才毛团子撞结界引起的动静太大,让守山的人察觉到了。 她再不作犹豫,眨眼就离开了结界。 “咕叽——!”黑团子不住蹦跶着,焦躁地朝结界撞去。 别丢下它啊! 可没用。 它出不去,虞沛也没回头看它。 感受到她的气息彻底消散,毛团儿渐感绝望。 如同被丢弃的幼犬,它孤零零地蔫在坑底,望着昏暗无光的石阁。 望了一阵,它往下一趴,将眼睛藏在茸毛底下,发出不明显的微弱哼鸣,哭了似的。 是讨厌它吗? 为什么? * 赶回锁人的房间后,虞沛与水雾换回了身子。 “今日咱俩见面这事,你就当个秘密,谁也别说。” 水雾点头。 末了,又问:“那要是烛玉少君再找我呢?” 它倒能做到守口如瓶。 但不知为何,它一撒谎,无论谁都瞧得出不对劲。 虞沛思索片刻:“要再找你,如实说便是,省得他整日烦你。” 水雾又点头应了,这才离开。 它前脚刚走,门便被推开了。 虞沛倏地闭眼。 紧接着,耳畔便落下日巡使的声音:“少主,我一直在外看守,无人离开。” “无人离开?”尺殊在房中站定,冷声道,“人离不得,魂魄未必。” *** 和绛山,琅玕宫。 水雾低着脑袋往前走,耳朵抖个不停。 关于会被烛玉再找这事,它本来只是顺口一问。却不想刚回和绛海域,就被他的人请来了。 它心里正打鼓,身前引路的侍卫忽然停下。 “到了,少君在殿中等你。” “哦、哦,好。”水雾哽了下喉咙,抬头。 隔着及它半身高的门槛,它远望见了烛玉。 小少君就静坐在那儿,支颌望它,像极休憩的虎狮,瞧着懒散落拓。 视线对上,他脊背稍躬,被玄袍箭袖覆住的肌肉线条流畅,如抻足了懒腰的豹子。 “水雾,”他含笑开口,“这几日去了何处?” 水雾不住打哆嗦:“摘、摘、摘果子。” “嗯。”他应了,“如今倒是摘果的时候。” “是、是……”水雾觉得自己糊弄过去了,胆子也稍大些,“一些野莓,好、好吃。” 烛玉:“和绛山的野莓不少——仅摘了果子?” 水雾:“对、对。” “她也去了?” “对、对——什么?”水雾愣愣抬头。 “我是问,她也去了?”烛玉笑望着它。 他眉眼疏狂,却不至惹人生厌。相反,从那一举一动都瞧得出他的气度——那是天性从不得压抑的恣肆。 水雾的耳朵抖得更快了:“我听、听、听不懂。” “是么?” 烛玉站起,束在发间的红玉细链随之垂落——那是虞沛小时送他的东西,水雾鲜少见他取下来过。 他缓步行至它面前,躬身,指尖从它耳旁一勾—— 便引出了一缕极淡的赤色灵息。 水雾浑身一紧。 糟糕! 被发现了! “若无事,她断不会找你。” 烛玉任由那灵息在指间游动,偶尔轻轻一捻。 “说罢,她遇着什么麻烦了?” 4. 第 4 章 虞沛听见了细微的响动,紧接着便是布料摩挲的声音。 眼皮稍掀,她借着模糊的缝隙,看见尺殊半蹲在姜鸢身前。 尺殊伸出一指,操纵一缕灵息钻进了姜鸢的额心,似在搜寻什么。 看来他这是在怀疑有人闯入石阁了。 宿盏的心脏已经被传成了增长修为的宝物,想闯进云涟山的邪修不少。 但一旦靠近石阁,过度强大的灵力必然会在闯入者的身上留下灵痕。 这确然是个好办法。 哪怕虞沛是以魂魄离体,身上也沾附了灵痕,一时半会儿难以消散。 只要他用灵息探知,就会发现她去过石阁。 她视线一移,落在了大门处。 跑肯定不行。 虽然还得从尺殊那儿继续薅攻击值,但要真和他成为敌对面,麻烦也不小。 且是他在看守宿盏的心脏,若将他惹恼了,往后再想见着心脏,便是难上加难。 就这思索的片刻工夫,尺殊已收回手,转至闻云鹤面前。 不能逃跑,那便只剩一条路了。 虞沛轻轻吸气,开始运转周身灵力,试图强行吞噬沾附在身的灵痕。 筑石阁的灵石为五行灵石,与她的灵力免不了有相克的部分,必然要引起不小的副作用。 虞沛已准备好迎受噬心蚀骨的疼痛,可就在这时,她忽听见一阵朗快笑声。 是男女主的师兄——那个睡觉还面带微笑的神经修士。 他醒后,竟也不好奇自己在何处,又缘何被绑着,只扫了眼尺殊那半抬的左臂,问道:“你惯用左手?” 尺殊神情冷淡。 他确为左利。 青袍师兄当他默认,又问:“那吃饭夹菜、写字画符也用左手?” 尺殊面色作冷:“是又如何,有何不对?” 虞沛也好奇。 这位师兄着青袍,修的应是医者道。 她虽瞧出尺殊惯用左手,可还没发现他有什么隐疾。 “那你可厉害。”青袍师兄正色道,“像我们这般寻常人等,吃饭只用筷,写字仅靠笔。” 尺殊:“……” 虞沛:“……” 她终于想起来了。 《病弱》中设定了五大世家,沈家为其一。这人应就是沈家老二沈仲屿,平日里最大的爱好,就是讲些匪夷所思的冷笑话。 但她记不大清沈仲屿是什么结局了。 另一边,闻云鹤也悠悠转转地醒来。 恍惚片刻,他的目光落在那两人身上。 尺殊终于反应过来,冷斥道:“荒唐!” 沈仲屿:“我没吃过。” 尺殊拧眉,脸色更差:“住嘴!” 沈仲屿:“也没住过。” “你!”尺殊再说不出话,因着怒意,面上更是晕涨出薄红。 系统眼馋道:“小殿下,你要不跟这人学学。依他的法子,定能拿到不少攻击值。” 还是算了。 沈师兄每说一字,她都感觉有股冷意直窜发顶,比鬼息还冷。 沈仲屿那笑话没闹着尺殊发笑,反倒是他身旁的闻云鹤,忽双肩两抖,难以自制地大笑起来。 他本就面白,不一会儿便脸红耳赤。又因身子弱,笑一阵就蜷缩起身,开始疯狂咳嗽。 咳声未止,他竟又呕出几大口血。 从大笑到咳嗽再到吐血,统共不到十秒。 虞沛在旁看傻了。 不是。 等等,这人是男主吗? 尺殊的神情间亦有不明显的错愕。 偏是与闻云鹤更亲近的沈仲屿,半点瞧不出急样,甚还有空对虞沛解释一句:“我这师弟沉不住性子,说什么话都笑。” 这已经不是性子不性子的问题了,再照这样喷血,会死的吧! 沈仲屿又问她:“你是?” 虞沛的注意力还在闻云鹤身上,心不在焉道:“虞……沛。” “虞、沛。”沈仲屿学着她的语气,在两字间故意停顿,“我叫沈仲屿——你是为何被绑来的?” 虞沛移回视线:“在山下挖灵石,就被绑来了——师兄呢?” 沈仲屿坦然道:“我与姜师妹在这附近捉妖,不小心掉进了蛛魔的陷阱。我那小师弟赶来救我们,估计被那鬼差当成偷宝贝的,就将我们仨一锅端了。” 虞沛趁机打听:“这云涟山不是有阵法保护吗?那位——咳血的师兄如何能进来?” “这你就得问他了。”沈仲屿瞟了闻云鹤一眼,“——你瞧他,人长得好看,连咳的声音也颇为悦耳。我打算拿留影珠录一段儿,宗里有不少弟子视他如楷模,便让他们买去,每日若起不来就放一遍,以作自励,价钱就定在一枚中品灵石——你觉得如何?” 虞沛迟疑:“会不会有些贵?” 一枚中品灵石,都能吃两三顿好饭了。 沈仲屿沉思半晌。 “有理,那半枚?” 虞沛认真想了想。 这都咳成破锣嗓子了,是她半枚都不想给。 但为了不打消他的积极性,她道:“倒是……可以?” 另一边,闻云鹤已从咳血转为喷血。 面对满地殷红,尺殊忍无可忍,对日巡使道:“生死簿。” 等日巡使拿来生死簿,尺殊盯着闻云鹤的脸,边看边翻。 直至翻到某页,他的神情终有所缓和。 寿命还长,暂且死不了。 虞沛对那生死簿很是好奇,问道:“这上面也能看见我的吗?” 她不属于这世界,也不知簿子上会不会有她。 尺殊却将本子一合:“不能。” “为何?”沈仲屿追问,“这生死簿还是连载的不成?” 尺殊已不愿朝他分去半分眼神。 闻云鹤咳声渐停,沈仲屿提议道:“我修的是医者道,不若先将这绳子解开,让我给他疗疗伤。” 尺殊又翻开生死簿。 “不可。” 话音刚落,他便紧拧起眉,瞥向日巡使。 “解开。” 闹了这么一通,等尺殊再来探查虞沛的灵力时,她体内的灵痕已消失干净。 可他的眉头并未舒展,他问:“你与他们相识?” 虞沛摇头:“今天刚见。” 随即,她竟看见他明显松了口气。 仿佛飘摇的船找着了归港,他与虞沛离近一步,这才道:“此事确为蛛魔作乱在先,亦是我未明辨是非,才叫你们蒙了池鱼之殃。” 说话间,日巡使上前,从怀中取出四个锦囊,分递给他们。 尺殊:“袋中各百枚灵石,聊表歉意。诸位若有求,我会竭力满足。” 沈仲屿正熟练地往闻云鹤嘴里塞药。 听了这话,他抬头道:“灵石便算了,倒另有一事想请你帮忙。我们原在这附近捉妖,这关系到我们能否进入天域学宫。但现下那妖跑了,回去恐怕难以向师父交代——可否请你写封信,帮我们解释解释?” “自然。”尺殊应下,转而看向虞沛,“道友有何求?” 虞沛只想讨要一块进山牌。 但这样未免太直接。 忖度过后,她问:“若有机会,能否再比试一场?” 这令尺殊始料未及。 “为何?” “先前与你在山下比试,还没分出胜负,故此想再作较量。” 一道剑气就是十点攻击值,她不得再多赚点儿么? 而且他不能离开云涟山,若要比试,就只能让她上山了。 到时候她再想办法接近那毛团子。 尺殊不语。 从她在山下使出的那道灵诀,他就看出她修为不浅。 年岁虽小,却有如此造化,平日里定然常作苦学。 良久,他应了声好。 他醉心于修炼,也更喜与勤勉之辈相交。 - 等闻云鹤服完药、平复些许,尺殊让日巡使带他们下山。 姜鸢还昏迷不醒,闻云鹤又虚弱难行。沈仲屿犹豫许久,忽将虞沛叫至一旁。 “虞、沛师妹,可以帮个小忙么?”他撩开右臂袖子,小声道,“我的胳膊不小心叫蜘蛛咬了口,毒还没解。” 虞沛看向他的右臂,一怔。 他说话的语气分外轻松,可那伤口却严重到骇人。 几乎整条胳膊都变成青紫色了,咬伤处发肿发胀,应用过止血诀,但还在缓慢渗出近黑的淤血。 奇怪。 她总觉得有些熟悉。 沈仲屿又飞速放下袖子。 他稍躬了身,以与她视线平齐。 “小师妹吓着了没?本来不该让你瞧见,但总不能头回见面,就落下个撒谎的嫌疑。” 虞沛稍拧起眉:“你伤得很重。” “只是看着吓人,已处理过了,不打紧。” 沈仲屿露出朗笑——虞沛这才发觉,他竟还有颗尖尖虎牙。 “不过,还请小师妹帮忙守住秘密,别告诉他俩——我那师弟常爱大惊小怪。” 虞沛不大习惯陌生人的亲近。 她往后稍退一步,才问:“你说的帮忙,是什么?” “我如今中了毒,姜师妹身上伤口不少,若不小心沾染上,恐会将毒过给她。闻师弟又寸步难行,两人都不便与姜师妹接触——能否请虞师妹帮着扶她一把?” 虞沛:…… 所以现在放在她面前的,是男主剧本吗? 她拍了拍他的肩:“放心,交给我便是。” “多谢。”沈仲屿笑道,“往后定要请虞师妹吃饭。” 刚说完,他身后的闻云鹤便道:“大师兄,我们何时走?” 那声“大师兄”有如一柄银针,径直刺入了虞沛的脑中。 一些模糊的、断断续续的碎片逐渐在她脑中交织、成形。 她记起来了。 虞沛倏地抬头,看向眼前笑容爽朗的沈仲屿。 虽没提到名姓,可书里明确给过闻云鹤大师兄的结局—— 天资稍欠,好在性情洒脱。 擅使弓,但右手毁于魔毒。 修医者道,却无法自医。毒发三回,通身腐烂而亡。 自中毒后,至死也未能再送出一箭。 5. 第 5 章 尺殊原想让日巡使带虞沛他们下山,但正好赶上其他事,只能换作日巡使身旁的小吏引路。 几人下山时,恰好赶上最热的时候。 烈日顶头,晒得人头顶泛烫,偏偏四周又阴冷得冻人骨头。 应是受毒瘴影响,姜鸢到现在还半昏不醒的。 偶尔醒一回,便会错愕看向扶着她的虞沛,含惊带惧地问:“你是……?” 再瞟一眼走在最前头的日巡小吏,低喃一句:“见鬼了。”就又昏了过去。 如此重复几遍,刚开始虞沛还有耐心解释,到最后她索性一言不发,由着姜鸢醒了又晕,晕了又醒。 倒是殿后的沈仲屿,每瞧见她睁眼,就要兴致勃勃地戏耍她一回—— “我们已快到阎罗殿了,姜师妹,记得别乱说话。” “姜师妹,待会儿我还得去找我的尸首,你要一块儿去么?希望别被那蛛魔吃干净。” 一会儿又变出牛头马面的面具,还塞给虞沛一个,让她与他一块儿吓姜鸢。 要不是方才见过他的胳膊,虞沛真瞧不出他受了那么重的伤。 而且,她到现在都没想通。 御灵宗修医者道的人不多,却不乏高手,沈家又为世族大家,按理说不会让他因毒而死才对。 还是被世家大族的明争暗斗给牵连了? 也不是不可能。 原书里沈家的风评似乎一般。 正想着,她忽停了一步。 沈仲屿及时停下:“虞师妹,怎的了?” 前面的鬼吏与闻云鹤听见,也跟着顿住,转身看她。 虞沛望向成片的郁葱树林,道:“我们已走了一个时辰了。” 日巡小吏抬起森白的脸,问她:“道长何意?” 虞沛:“走了这么久,却好似还没走到山腰。” 方才上山,花了还不到一个时辰。 而现在,他们连山脚的阵门都还没看见。 鬼吏声音平缓:“上下山的路不同,所需时间自然有别。况且……” 他一一扫过眼前的人,语气中带进几分倨傲。 “若几位都无伤,且修为高强,倒是能走得再快些。” 系统:?这能忍?! “这鬼在原书里就没出场过,被他骂也捞不着什么攻略数值,小殿下快打他!!!” 虞沛:…… 沈仲屿听出鬼吏话中的贬讽意味,面上笑意不减。 “有劳巡使带路。不过方才我与姜师妹在山下也遇见了这种情况,像撞见鬼打墙般。” 鬼吏被“鬼”字儿刺激得不轻,神情陡变:“听你这意思,倒像是我在使坏了?” “并非。”沈仲屿难得正经一回,“我和姜师妹绕不出那段路,之后才发现是掉进了蛛魔陷阱——虞师妹所言不无道理,这云涟山妖魔众多,还是小心为上。” 日巡小吏忽笑一声,像是听着什么稀奇话般。 他捞起腰间的一块木牌子:“知道这是什么吗?” 闻云鹤仔细看过,语气虚弱地猜测:“可是进山牌?” 鬼吏:“错了。” 虞沛:“驱鬼符?” 鬼吏笑意渐凝:“什么?”他用驱鬼符驱自己吗? “我认为这般模样,这般材质,若没想错……”沈仲屿认真思索过后,定定道,“应是澡堂里的号码牌。” “胡说八道!”鬼吏气得不轻,“此为鬼域通牌!若再胡言乱语,便将你舌头割了去!” 沈仲屿却面生薄红:“我尚未及冠,不宜做此事。” 鬼吏:? 这人脑子有什么毛病? 御灵宗是要完了吗? 他压下怒火,道:“我手持鬼域通牌,那小妖小魔还敢胡作非为不成!” 虞沛不大赞许:“鬼魔两界,魔物认的是魔界之主,而非鬼域域主。” 况且,这云涟山上的可不是什么小妖小魔。 就是千年大魔,在这儿也要被追着咬。 鬼吏却未听进这话,反问:“你几个到底还走不走?要不愿我引路,便自个儿就地了结,再等着拘魂大人来带你们下山。” 他跟在日巡使身边多年,向来只与魂魄打交道,何时替活人引过路? 若非少主吩咐,他又如何会护送几个小喽啰。 见他动了怒,闻云鹤出来打圆场:“巡使带我们下山已经不容易,想必有巡使在,寻常妖魔不会出手。” “是。”虞沛还惦记着她的任务,“但也可以用辟魔诀开路,更安全些。” 鬼吏问她:“你会辟魔诀?” 虞沛摇头。 辟魔诀对她来说,并无多大用处。 鬼差重哼:“不会还多什么话?几个小小灵修,以为少主通情达理,就能蹬鼻子上脸了?” 系统:【下面为宿主发布NPC任务:痛击对方鬼差。】 虞沛:……她倒是想。 鬼差又道:“这云涟山已归我鬼域管辖,谁敢在此造次。” 话落,他回过身,继续往前走。 可刚迈出一步,眼前的场景就开始急速变化。 像是被丢掷了石头的湖水,四周山野树林逐渐破碎、消失,换之以阴冷潮湿的石壁。 石壁朝内倾斜,再在尖端聚拢,像极楼塔。 眨眼间,他们就成了被关进昏暗石塔的笼中鸟。 鬼吏僵怔不动。 “好稀奇。”沈仲屿开口了,“看来那些个妖魔不仅敢造次,还敢当着巡使的面造次。” 他四下打量一番,又笑着往鬼吏心上补了一刀:“而且,这似乎就是那蛛魔的巢穴——我与姜师妹前不久才来过。” * 蛛楼昏昏,唯上方狭窄窗口漏进些许暗淡光亮。 塔内死寂无声,偶有滴水脆响。 虞沛环视一周,很快发现了不对:“这塔里没有蛛网。” 既是蛛魔,如何连张网都不结? “方才也是这样。”沈仲屿接过话茬,“虽没蛛网,但这塔里的蜘蛛却多得惊人,诸位小心。” 他已叫蛛魔咬过一回,眼下谨慎不少。 那鬼吏却不以为意,厉声道:“小小蛛魔,还敢与鬼域作对不成!” 话落,暗处忽传来一阵阴笑:“鬼域算个什么东西,是能助我修为,还是能帮我填饱肚子?” 鬼吏眉头紧锁,举牌道:“鬼域通牌在此,尔等是想受尽挖眼剥皮之苦?!还不快散去迷障,放我通行。” 那蛛魔大笑两声:“待我吸尽这些人的灵力,得了长寿,还怕那些死后之刑?好不容易寻了些食物,偏被尔等搅乱--此仇还未报呵。” 沈仲屿看向鬼吏,正色道:“我认为他说得更有道理。” 鬼吏:“?”你到底站哪边? 他收起通牌,苍白的面容间渐生怒意。 “如此顽固,那便休怪鬼域不留情面。” 蛛魔冷哼:“若真论情面二字,当日又怎会布下伏魔阵。” 沈仲屿又对鬼吏道:“真的,要不你跟他学学。别害羞,三人行必——” “闭嘴!”鬼吏打断他,迁怒道,“若非带了几个累赘,我何苦遭此罪受。” 这时,一直沉默未言的虞沛忽然开口:“迷障还没完全筑成,如果现在用辟魔决,也能平安离开。” 她只是想尽好虞园长的职责,把人安全带走而已。 鬼魄情绪本就极易起伏,此时更是怒火攻心。 他早便探过这几人的修为—— 其他三人的灵力都在他之下,眼前这女修能探到的灵力,更是少得可怜。 不出所料,应是最低。 他面色阴寒道:“你既不会辟魔决,又多什么话。一个蛛魔而已,还怕我对付不了么?” 闻云鹤在旁观望。 他对虞沛并不熟悉,但也认出她这身打扮,是宗内的杂役弟子。 相较之下,倒是那鬼差更值得信赖。 可方才,又是后者更为莽撞。 斟酌许久,他开口道:“虞师妹,他对此处更为了解,不如先听听他有什么办法?” 鬼吏冷声道:“敢薄我鬼域脸面,自要将他这塔楼毁了!” 忽地,周围渐传来窸窣响声。 放眼望去,那黑漆漆的墙面竟在动。 “是蛛群!”闻云鹤脸色陡变。 几人这才发现,那些石壁并非天然的黑色,而是爬满了蚊虫大小的蜘蛛。 此时,连片蜘蛛轰泄而下,有如浪潮,从四面八方向他们急速涌来。 虞沛闭眼。 刚刚那个任务还作数吗? 6. 第 6 章 见蛛群如潮水般围来,鬼吏不惧反怒。 他不知那蛛魔在何处,仰头朝着半空骂道:“小小魔物,胆敢与鬼、天两域作对,我看你当真是活腻了不成!” 蛛魔大笑:“我在这山上侍奉尊主百多年,人、鬼、妖、魔,哪个没吃过。哪管他什么鬼域、天域,在尊主面前也都不过蝼蚁,又有何惧?” 沈仲屿听了,压低嗓子问虞沛:“这山上不是只有宿盏的心脏吗,那心脏还需怎么侍奉?” 虞沛想起坑底那坨毛茸茸。 毛团子小模小样的,还会哭,看着倒的确像是需要人照料。 “兴许他的心脏……”她稍顿,“和小狗差不多呢?” “狗?”沈仲屿没忍住笑,“虞师妹,你是说,当年那怪物从心口掏出了一条小犬,扔在了云涟山上。那小狗心脏还被天下人当作灭世怪物般,拿伏魔大阵给锁起来了?” 虞沛:“……或者小猫?” 反正她没瞧出那毛团子究竟是什么。 沈仲屿认真忖度一番:“可若这样,那头怪物又算什么?狗窝或是猫舍吗?我还没听说过狗窝会成精成怪,果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 他竟还真顺着这思路往下想了。 闻云鹤在旁弱弱道:“大师兄,这太荒谬了。嗜杀的怪物,又如何会有那般奇特的心脏。” 虞沛也觉得很荒谬。 可是是真的啊! 关在云涟山伏魔大阵里头的,真的是一团动不动就嘤嘤嘤的毛茸茸! 那方,鬼吏已取下通牌,化为长刀。 “冥顽不化!” 他挥出的鬼息狂风般扫向身前的蛛群。眨眼间,方才还快速爬动的蛛群就成片枯死。 逃避危险是动物的本能——哪怕它成了魔,但那些蛛群不但不避,反而爬得更快,一阵又一阵地扑涌向阴寒鬼息。 不止鬼息,虞沛几人打出的灵力,它们也分毫不惧。 不怕死似的。 灵力与鬼息缠绕涌动,没有放过任何一处角落。 不过片刻,蛛群就被尽数消灭,整座蛛楼都充斥着烧焦的臭味,地面更是漆黑一片。 “这就是你与鬼域作对的底气?”鬼吏收刀,冷笑,“无知蠢物,还要在暗处躲多久!” “无知蠢物?”那蛛魔故作怪腔怪调,“鬼吏大人,不过守了几年云涟山,就真当鬼域在魔界之上了?” 鬼吏神情冷然。 但不等他再度挥刀,一旁的闻云鹤忽错愕道:“大师兄,那些蜘蛛……好像没死。” 鬼吏一怔,垂眸望去。 只见焦黑难辨的尸堆中,竟不断爬出密密麻麻的蜘蛛。 身形更小,不足米粒儿,速度却奇快。 不光如此,还有黑雾从尸堆缓慢逸散开来。 饶是他再自视甚高,也瞧出了不对劲—— 这些蜘蛛,竟都是蛛魔变出来的。 所以才会死而复生。 换句话说,若不解决藏在背后的蛛魔,就算打得内息枯竭,也杀不光这些蜘蛛。 可他偏偏不知道那蛛魔在哪儿。 一想到蛛魔正躲在暗处,如谑玩猎物般盯着他们,鬼吏更是怒火中烧。 他强忍着不安说:“莫不是以为用些邪门歪道,就能困住我等?” 蛛魔阴恻恻开口:“大人说笑了,不过是想玩得尽兴些。等玩够了,这人肉鬼魄入口也才更香更甜。” 鬼吏被他激得怒意更甚,又要举刀。 “先别动手。” 虞沛远望着尸堆上方淡黑色的魔息。 “这魔息有毒,蛛楼又狭窄,若再打下去,没完没了不说,对我们也有害无利。” 沈仲屿应道:“这魔息的毒性很强,若沾上——” “若沾上……”鬼吏打断他,“尔等便是死路一条。” 沈仲屿听出他话中别意,笑容稍淡。 若遭蛛魔啃噬,鬼魄便会魂飞魄散。 但魔息不同。 这些魔息腐蚀的是血肉,对鬼吏的伤害微乎其微。 鬼吏收回视线,转而望向远方的楼门。 眼见蛛群越围越近,他再度高举起刀。 “虞师妹,”见他无意听劝,沈仲屿敛起平日里的随性,“你与姜师妹就待在我和云鹤中间,切莫走远。” 虞沛的注意力还在地上。 尸堆正不断散出毒息,且有蜘蛛从中陆续爬出。 它们就像是傀儡一样,毫无意识,被驱使着不断朝前进攻。 可她并未从蛛群身上感受到魔息。 魔毒,似乎并非来自那些蜘蛛。 沈仲屿看向闻云鹤,冷静道:“云鹤,若他动手,便使执明诀七,挡住蛛群魔息。” 闻云鹤颔首以应。 与此同时,鬼吏挥下利刃。 刀风径直朝楼门劈去。 鬼息凌冽,竟生从蛛群中劈开一条阔道,就连那蛛楼的大门也被打个粉碎。 破门外,隐有光亮透进。 成了! “我还以为你这蠢物能折腾出什么东西,原也不过如此。”鬼吏大喜,拔腿就朝门口奔去。 既然杀不完蛛群,那就毁了这蛛楼! 可正因他这一刀,蛛群陡然爆开更多魔息,急速朝虞沛他们蔓延而来。 后背几乎被冷汗浸湿,沈仲屿几乎能嗅见魔息的腐烂气。 鬼吏能跑,但他们不行。 他斩杀的蜘蛛太多,整条小道都被魔息占满。即便他们能跑出去,也会被魔毒腐蚀至死。 强攻也不可。 只有先挡住蛛群,待魔息散去,再想办法离开。 蚀骨的疼痛从手臂传来,沈仲屿却未挪一步。 身后几个,皆是他的师弟妹。 他为兄为长,便是身死此处,也当护着他们。 他屏息凝神,忽唤:“云鹤!” 闻云鹤会意,转至虞沛和姜鸢身后。 两人一在前一在后,同时合掌结印道—— “双星宿外,东壁破杀!” 有两道淡色气流拔地而起,迅速扩张、围拢。 几息过后,便围成了一个半圆罩子,将四人护在了中间。 也是在圆盾形成的瞬间,蛛群爬至他们脚边,又顺着圆盾往上。 不一会儿,整个圆盾都爬满了密密麻麻的蜘蛛,撕咬、啃噬着灵盾。 冷汗顺着面颊滑下,沈仲屿问:“云鹤,还能撑多久?” 血腥气呛上喉咙,闻云鹤强忍着道:“大师兄……至多一刻。” 沈仲屿送出更多灵力,两边灵盾的灵息浓度有别,没过多久,那些蜘蛛就都爬向他这边,寻找着能钻入灵盾的孔隙。 “留些许灵力,待会儿从你那边打出一条道,再带着两位师妹离开。” 闻云鹤自是不愿:“可……” “如今仅有这办法。”沈仲屿轻笑,“无须担心,师兄有法子自保。” “走不了,另想法子罢。”虞沛蹲在沈仲屿侧后方,借着缝隙看向圆盾外面。 沈仲屿一怔:“怎的?” “这蛛楼……”虞沛盯着鬼吏的背影,“地面一直在变化。” 那鬼吏的确开出了一条道。 道上的魔息也伤害不了他。 有刀在身,更无蜘蛛能拦住他。 可问题是,无论他跑了多久,步子迈得多大,也始终没能靠近那扇门。 大门看似近在咫尺,却到不了。 就像是在原地跑一样。 鬼吏也察觉到了这一异常。 他停下,挥刀杀死身旁涌来的蛛群。 “混账!”他怒喝道,“你耍的什么旁门左道!” 那蛛魔怪笑两声:“大人怎的不多跑两步,也让我瞧瞧鬼域的差使有多厉害。” 鬼吏怒不可遏,竟高举起刀,径直朝地面刺去。 “待我捅穿了这破地,大开鬼门,看你再如何造次!” 但就在刀尖触地的刹那,忽有蛛群攀上利刃,生生止住了他的动作。 “大人何故动怒,只是开个玩笑罢了。”那嘶哑、阴冷的声音再度响起,“我要的只是这几个灵修,无意与鬼域作对。” 说话间,有一云梯从塔楼上方的小窗子落下,梯尾恰好甩在鬼吏身前。 蛛魔道:“若大人愿意将食物留下,现在便可离开——大人是要走,还是留在这儿陪他们?” 似是为了表明诚意,簇在鬼吏身边的蛛群也僵停不动了。 鬼吏看向身后的半圆灵盾。 那上面的蜘蛛还在窸窣爬动,似乎已啃咬出缝隙,随时都会破盾而入。 少主的命令是让他带着这几人平安下山。 若完不成,必然少不了一顿责罚。 可这几人灵力低弱,又身负重伤,他自己出去都困难,更别说带着他们。 “此事……”他稍顿,“少主可会知晓?” 蛛魔笑道:“那尺殊少君今日唤我去云涟阁,听他的意思,与这几人并不相识。不过一面之交的人,你不说,他又怎会知道他们是下了山,还是入了肚?” 鬼吏握紧了刀,犹豫着做出选择。 也对。 这几个于少主而言,都只是陌生人。 而他在他身边侍奉多年,孰轻孰重,一看便知。 “你若再戏耍我一次,定要你性命!”他收回刀刃,踩上了云梯。 借着蛛群涌动间露出的缝隙,沈仲屿将这一幕尽收眼底。 他眼睁睁看见鬼吏攀上云梯,心头渐被一丝绝望拢住。 这蛛楼诡异,哪怕他们能强行打破墙壁,也会像鬼吏那样,无法接近。 而一旦散开灵盾,他们就会被蜘蛛啃噬,再遭魔息入体。 该怎么办? 他竭力思索着逃生的路径,可愈想,便愈绝望。 退不得,也进不得。 毫无生路。 目下,只有死路一条。 闻云鹤也已撑到了极限。 他和沈仲屿一样修的医者道,平日里多学的是治疗类的孟章诀。并不精通常用于防御的执明诀,故此十分消耗灵力。 闻云鹤咽下一口血唾沫,热汗覆了满脸。 他看不见后方情况如何,只能问道:“大师兄,那条云梯有多远?” “十丈开外。”沈仲屿道,“蛛楼诡异,即便就在眼前,怕也碰不着。” 闻云鹤:“生机渺茫,可总要试一试。” 他不甘心就此丧命。 不等沈仲屿再开口,虞沛忽道:“沈师兄说得不错,怕是竭尽全力,也到不了那云梯。” 她的视线停留在不远处的地面——那是方才鬼吏刺中的地方。 他那一刀竭尽全力,哪怕没挨着地,也破开了指甲盖大小的凹洞。 四周覆满了蜘蛛尸体融化后的黑色汁液,接连有蛛群爬出。 可所有蜘蛛都避开了那一点。 也仅那一处,没有产生魔息。 就像是蛛网破开了一个小洞,其他地方都还能黏住猎物,唯独洞口可任由猎物穿过。 那魔的网,藏在地底下吗? 她放下姜鸢,让她倚坐在地上。 “可闻师兄说得也不错,总要试一试。” 闻云鹤愣住:“你是说赶去云梯?” “不,你们待在里面,别出来。”虞沛瞟了他一眼,“若还有余力,就再把灵盾化得更强些。” 沈仲屿没听懂:“虞师妹何意?” 虞沛起身:“那魔物要玩游戏,陪他玩便是。” 沈仲屿还糊里糊涂的,就见她冲出了灵盾。 霎时间,盾上的蜘蛛俱随她而去。 他神情紧凝:“虞师妹,危险!” 虞沛却恍若未闻,飞速朝云梯跑去。 但与沈仲屿说的不同,她离云梯越来越近、越来越近。 蛛魔以为她是冲着云梯去的,在暗处大笑:“舍弃同伴也要求一条生路,好一个名门正道!” 就在她离云梯仅有一步之遥时,梯子忽然极速后退——就像地表陡然放宽了一样。 蛛魔本想借此让她体味希望将至又跌入深渊的痛苦。 可出乎他的意料,莫说绝望,虞沛的表情根本没有丝毫变化。 蛛魔收住笑,一丝不悦涌上心头。 如此重复几遍,当云梯又一次后退时,虞沛忽然躬伏了身,一掌撑住地面,借此跃跳向右方,又朝鬼吏先开始打出的那道门跑去。 蛛魔嘲她:“灵力低得可怜,心眼儿却多得吓人。” 又有意操纵成群蜘蛛跟在身后,像猫捉老鼠那般戏耍着她。 蛛群涌上的前一瞬,虞沛再次撑地,跃跳向另一边,继续飞速跑动。 “跑,再跑快些!”面对她的平静,蛛魔已有些不耐烦,“等何时跑不动了,我再慢慢儿吃你!” 见她像小雀儿一样在塔里乱飞乱撞,闻云鹤越发糊涂。 “虞师妹这是在做什么?” “不知道。”沈仲屿也不解,“总不能是在和蜘蛛跳舞。” 话音落下,被围在中间的姜鸢缓缓睁开了眼。 然后便看见了蜘蛛。 满地蜘蛛。 密密麻麻,张着无数尖细的利嘴,追着方才扶她的那人四处跑。 姜鸢两眼一黑:“……我下地狱了?” “姜师姐,你醒了?”听见她的声音,闻云鹤的耳根泛起一点薄红,“师姐可还好?” “中了些魔毒,不算严重。”姜鸢踉跄起身,在闻云鹤身旁化出灵盾,“到底发生了何事?” 两人便与她说起这事的来龙去脉。 虞沛则还在塔里乱跑。 到最后,蛛魔已耗尽耐心:“再跑又如何,还能跑出去不成!” 有冷箭从墙壁射出,朝虞沛的后背径直攻去。 可就在冷箭近身的刹那,她忽顿了步。 箭矢凭空停住,离她不到半寸。 “方才听你说,你常吃人?”虞沛忽问。 蛛魔却未应。 只因太过惊骇。 他分明没叫那箭矢停下,为何会僵在半空? 而这人的灵力低到他几乎探不到,总不可能是她所为。 蛛魔倏然看向闻云鹤他们,却见他们维持灵盾都已吃力,更别说操纵那箭矢。 他再度发力,但箭仍旧一动不动。 虞沛缓缓转身,抬手,指腹搭在箭矢正中。 “听闻蛛魔的内丹堪比天地灵药。” 她手指轻一拨,那箭矢便调转了方向。 “那可有人,吃过你?” 话落,箭矢急速飞向墙壁,刺出蛛网般的纹路。 蛛魔眉心一跳,忽意识到一个可能性。 他探知不到这人的内息,不是因为她的灵力微弱。 而是她的修为远高于他! 他又惊又惧,只想即刻将这人赶离蛛楼。 可已经晚了。 虞沛半跪半蹲在地面,一掌覆地。 “监兵诀六,天剑伏阵。” 顿有赤红色的灵线从她掌心蔓延开,顺着她方才跑过的轨迹迅速流去。 不到三息,塔内就被横七竖八的红线覆满,有如蛛网。 “你要做什么!”蛛魔分外慌乱,又甩下一道云梯,“等等,方才是我有所冒犯,我可以让你走,现在便让你离开!我、我还可将方才那人抓回来,任由你处置!道长冷静些,冷——” “阵启。”虞沛轻声道。 每处灵线交接的地方都凝出了一柄悬空的赤色剑刃,而后飞速朝下刺去。 霎时间,那些赤线便像是被解开绳结的网般,碎得七零八落。 地面的蛛群瞬间消失了一大半。 蛛魔顿觉胆裂魂飞。 仓皇中,他忽想起虞沛之前和那鬼吏说过,她不会辟魔决。 见她无意放过,他目露狠意,竟催动魔息,爆开了埋在地下的剩余蛛网。 毁了他的蛛网,那便别想活着离开! 混黑的魔息冲出地面,朝虞沛袭去。 虞沛抬手,并拢两指。 面对冲天魔息,她没什么表情道:“陵光诀六,困。” 赤色气流从她指尖飞出,化为遮天巨网,将那混黑魔息尽数网住,再急速收紧。 “轰——!!!” 二者相撞,气流翻飞。 魔息竟被吞噬得丁点不剩。 最后一点魔息消失,蛛魔只觉摧心剖肝。 现在他知晓了。 她不会辟魔决,是因没有用处。 对妖魔邪物,她竟只杀不辟。 - 起飞的那刻,沈仲屿才后知后觉到虞师妹要他们加强灵盾的缘故。 两息相撞时,就算有灵盾作挡,他们也还是在盾碎后,被那赤色气流给掀飞了。 三人就和掷出的石子儿般,挨个撞到了墙上。 “嘶……” 沈仲屿撑着地面勉强起身,忽觉掌心黏得慌。 他抬起手,掌心竟沾了些黑色蛛丝。 不光他手里,地上也全是断成小截的蛛网。 “原来这老贼把蛛网埋地底下了。” 姜鸢盯着指腹处粘黏的蛛线,惊奇道:“以前就听说有些蛛族大妖能将网埋在地底,以此缩放地脉,不想能亲眼看见。所以……” 她抬头看向虞沛,眸中还余留着惊愕。 “你们是哪儿找到我那命中注定的师父的?” 沈仲屿:? 师父?谁? * 蛛魔早将魔魂附在了这整座蛛楼上。 蛛网尽毁的刹那,他也元气大伤。 为了保命,蛛魔只得凝出原形,趁着虞沛去扶姜鸢他们的空当慌忙逃窜。 逃出蛛楼没多久,他便远远瞧见了一人。 个子颇为高挑,玄袍箭袖,墨发经银冠高束,端的意气。较之灵都的矜贵少爷,他的皮相要不可多得许多,眼底也压着灵都山水养不出的野性。 瞧清那人面容的瞬间,蛛魔先是惊怔,随即就被狂喜占满心头。 尊主! 竟是尊主! 知晓尊主真容的人屈指可数,他也是无意中见过一次。 虽仅那一回,可他断不会记错! 好,好啊! 尊主既回来了,定能轻松杀了那帮人,为他寻仇! 蛛魔大喜过望,飞快往前爬去。 “尊主大人。”他随在那人身后,急切道,“我已在云涟山侍奉尊主多年,忠心天地可鉴!这满山妖魔,也都盼着尊主回来!” 可与他想的不同。 那人对他的热情视而不见,也未看他一眼。 直到他说:“那贱女子毁了我的网,又要我性命,还望尊主为我报仇雪恨!” 那小郎君顿住,缓将视线移向他。 “是你绑了她?” “什——” 刚说一字,蛛魔就觉呼吸一滞。 窒息感过后,便是难以言喻的剧痛。 他艰难地垂下目光。 一条由灵力化成的、近乎透明的带子紧缚在他的脖颈上,且在不断收紧。 “尊……主。” “你认错了。” 那人唇边似抿着笑,眼神却冷得厉害。 他手指稍动,任由灵带绞断了蛛魔的脖子。 “我唤烛玉,非你尊主。” 7. 第 7 章 绑了她? 谁? 剧痛伴随着窒息感袭上,让蛛魔的意识越发模糊。 他恍惚记起当日见着尊主的那一面。 俊美无俦的男人,却像是适才落地的婴孩。不会说话,走路也摇晃难行。 或说,他根本不像是“人”,从他身上,瞧不出丝毫活着的痕迹。那双骇戾、漆黑的眼死寂无光,唯有在杀人时,才会从放大的瞳仁间彰显些许情绪。 是了。 杀人。 蜘蛛僵硬垂下视线,看向那紧缚着脖颈的灵带。 他的炁竟也变了。 初见宿盏那回,他亦在杀人。浓黑稠厚的邪息有如八蛸腕足,毫不费劲就将人撕得粉碎,可怖到令人毛骨悚然。 眼前这人的灵力却恣肆畅快,任谁来看,都会将他视作光风霁月的小郎君。 仿佛是个和宿盏面容相同,脾性却天差地别的另一人。 可他知道,不是。 不是! 蛛魔从喉咙挤出喑哑的嘶鸣。 此人就是宿盏! 只可能是他! 是那个不通人性、只知杀戮的怪物! 蛛魔死盯着他,忽大张开血糊糊的嘴。 他的脖子已近断裂,眼下竟爆出骇人的尖利大笑。 神情中的错愕与怔然,也渐渐扭曲成近乎癫狂的敬仰。 他活动了下螯牙,血液不住从喉管冒出,绿血与透青的毒液淌下,将地面腐蚀出焦黑的洞坑。 因为疼痛,他的附肢疯狂扭动着,连毛簇都在剧烈颤抖。可他却强忍痛意,将残存的魔息凝成一股,引向烛玉。 “献……献给……您……” 便像为尊者递刃,向主上献忠。 烛玉扫了眼他拼死送出的魔息。 灵带骤然收紧,像打了个死结。 魔息猝然消散,硕大的蜘蛛脑袋掉落在地,砸溅开浓绿的血。 他后退一步,避开那血。 下一瞬,那漆黑暗淡的蛛眼上映出了几点小小的身影。 烛玉抬眸。 不远处,正有四人互相搀扶着走出蛛楼。 也是看见有人过来了,他才想起什么,缓动瞳仁,眨了一下眼。 他没有看去那几人的脸,而是在浓厚的血腥气中耐心寻找着什么。 直至一丝微弱、灼烫的气息破开腥气,萦绕在鼻尖。 他循着那气息抬眸,随着视线逐渐定焦,一张面孔映入他的眼帘。 是个年岁不大的女修。 面孔陌生,穿着打扮他也从未见过。 可看见那人的瞬间,他便像是飞蛾看见火光,踩过一截螯肢,径直朝她走去。 找到了。 * 毁掉埋在地底的网后,蛛楼也恢复了正常。 如堤岸溃决,整座蛛楼的魔息都朝一处逃去。 虞沛原想跟上,却被几阵闷哼牵住了脚步。 她转身望去,正好看见主角团三人跟下饺子似的,挨个儿被墙壁弹到了地上。 差点儿忘了。 要等男女主安全下山,她的第一个NPC任务才算完成。 虞园长及时收回了步子,问道:“你们还好吗?” “我很好,虞师妹不用担——咳——咳——咳——”闻云鹤擦去满嘴血迹,“心……” 虞沛:“……” 他到底是男主还是扎了个口子的移动血包,看着都快死了喂! 系统:“小殿下放心,在座几个,属他命最硬!” 因为太弱就把天赋全点血条上了是吧。 虞沛深吸一口气,然后看向另外两人:“姜师姐和沈师兄呢?若还走得动,咱们就先离开这儿。” 姜鸢一改方才的惊喜错愕,忽变得拘谨万分。两人眸光刚对上,她便突然移开。 “我没事。”她声音不算大,“方才多谢虞师妹。” 沈仲屿则从怀里取出一册蓝皮簿子,翻了几页。 虞沛见他神情凝重,还以为那簿子上写了什么要紧事。刚要问,就听他道:“现下午休时间已过了,走也无妨。” 不是。 谁家好人会在这种时候看日程表啊! “既然没事,那就先离开这儿吧。”虞沛往塔外走,“等出了塔,再决定去处。” 沈仲屿随在她身侧,又恢复了往常眉眼见笑的模样。 “不知虞师妹是几时入宗?” “半月前。” 半月? 竟才半月。 几人皆觉讶然。 灵术施展的效果,与咒诀的完整度相关。 好比他们,到现在还需念出完整的咒诀,才能使灵术发挥效用。 可她适才不光连续使用了两道难度极大的灵术,竟还简化了咒诀。 这等修为,就算是进到天域学宫,也少有人能与之相比。 这等天赋,又如何会在杂役院? 瞧见三人面上的疑色,虞沛解释:“我以前是随师父隐居修炼。” 跟着鲛群整日打杀,应当也算隐居吧。 闻云鹤追问:“那师妹如何会来御灵宗?” “师父说,天下俊才颇多,修炼方式也多,让我出来长长见识。” 临走前她和师父打了一架。 她师父输了,便让她滚出来见见世面,也好知道天外有天,以免生了傲心。 姜鸢:“不知师妹拜师何处?” 虞沛沉默了。 许久,她才慢吞吞开口:“我爹爹。” 一条近丈高的恐怖大鲛,没打赢她就算了,竟还抱着尾巴躲进海宫痛哭了整整一宿。 那晚,整片海域都飘荡着他嘹亮的哀嚎声。 - 等出了蛛楼,几人才发现他们离云涟阁很近,还不到半里路。 ——应是他们刚离开云涟阁,就进了蛛魔的迷障。 蛛魔不知所踪,鬼吏也已经跑得没影儿了。 闻云鹤望了眼擦着朦胧暮色的天际,道:“那鬼吏贪生怕死不说,还心性狡诈,折回云涟阁后必然会颠倒黑白。” 沈仲屿在旁悠悠开口:“云鹤,他都已是鬼了,哪是贪生怕死,当时怕死了又死。” 闻云鹤重咳两声,呛得满面薄红。 他缓了阵,才道:“我们既穿了御灵宗的宗服,便须顾及宗派颜面,决不容人污蔑清白。况且,也不能轻易放过那鬼差。” “咱们想到一块儿了。”沈仲屿笑道,“今日天色已晚,与其贸然下山,不如折返回去,也好向鬼域讨个说法。” 虞沛默默听着他们合计如何对付鬼吏。 好。 这个NPC做得还算值。 至少都是有仇必报的性子。 最后,是姜鸢温温柔柔地开口:“讨说法便行了么?他今日能陷害我们,明日就能做出更为丧尽天良的事。不如此时赶去云涟阁,拧了他的脑袋。若拧一回脑袋长不了记性,那就疗好他,再多拧两回。” 听她用最为温柔的语气,说出最凶狠的话,虞沛沉默了。 所以,原书里的“虞沛”到底是抱着什么决心,才整日上蹿下跳地和这些人作对。 姜鸢温笑着补充:“况且我们修医者道,不就是为了这样吗?” ??? 为了哪样? 你说清楚啊! 四人还没走,不远处便来了一人。 最先见着那人的,是沈仲屿。 他眼帘稍抬,就瞧见了一马尾少年。 出身沈家,又早早拜入御灵宗,使他见过不少意气风发的年少俊才。 可那些人笼统加在一块儿,竟还不及来人半分明快落拓。 仅作片刻愣怔,沈仲屿就挡在了其他三人身前。 见那少年直直朝他们走来,他目露警惕:“阁下是……?” 烛玉挑眉:“我来寻个人。” “找人?”沈仲屿笑说,“不知道友要找谁?” 烛玉稍歪脑袋,看向躲在他身后的虞沛。 “银弋。”他道。 “银弋?”沈仲屿瞟了眼身旁的人,“你们认识这人吗?” “不认识。” “没见过。” “不知道。” 三个人的脑袋一个比一个摆得快。 “想必道友听见了。”沈仲屿道,“我们都不认识这人。这云涟山满山妖魔,怕也难找见。” “不认识么?”烛玉将佩剑抱在怀中,斜倚着树。 看似在与他们四个说话,望的却只有虞沛一人。 和他不同,虞沛尽量不看他。 银弋便是她在鲛族的名姓。 她早猜到烛玉会再找水雾,可没想到,他竟然这么快就找来了。 从她叫水雾过来,到现在还不足半天! 但细一想,这次她离开和绛海域,已经算得上是两人分别时间最久的一回了。 与烛玉结交朋友,就和被鲛族收养一样,都是在虞沛计划之外的事。 她头回见着烛玉,是在五岁。龙君要外出平乱,就将烛玉扔去了鲛宫。 那时的烛玉还不像现在这样明朗,整个人跟不见光的草一样。 每日就静坐在角落里,直勾勾地盯着从身前过的每个人。 不笑,也不说话。 同龄的小孩儿——无论是鲛人还是龙族——都不喜与他玩儿,多数时候都躲着他,骂他是怪胎。 虞沛一心修炼,又不喜欢跟小孩儿待在一块儿,干脆把烛玉揪在身边做起了“护身符”,求个安静。 时日久了,她才发现他确然有些怪异。 不光是沉默寡言,还有许多细节—— 他竟不会眨眼。光是教他眨眼,她就费了不少心力。 灵力也贼高。平日就没见他修炼过,却什么都会。 还喜欢模仿别人,且模仿速度很快。今天学着这条鲛人快步走路,明天就又换了种方式,慢慢吞吞地走。 等和虞沛混熟了,他甚还模仿其他小孩儿与她吵闹。 到八岁那年,虞沛被他烦得不行,顺手往他头上拍了本书,让他安静些。 也不知那本书砸通了他哪处经脉。 从那天起,烛玉就跟变了个人似的。再不复往日的阴沉孤僻,而是轩如霞举,却又光而不耀。 他本就长得好,放在多出美人的鲛族里,也几乎没人比得过他。如今又转了性子,往日在背后厌嫌他是怪物的人,便又纷纷表以好意。 到最后,他那好脾气反倒成最不足以称道的优点了。 - 虞沛抬眸,恰与烛玉撞上视线。 也是瞥见他眼神的瞬间,她就明白他认出自己了。 她含糊提醒:“这里没有你要找的人。” 烛玉听出她话里的意思,应道:“既不在此处,那便算了。” 沈仲屿眸光稍移,忽发现他脚边蜷着一坨巨型蜘蛛。 不过脑袋和身体已经分家了,浓绿的血淌了满地。 ……这不会就是那只蛛魔吧。 “不知这蜘蛛是……?” “拦在路中,便杀了。”烛玉语气本想一脚踢开,却见虞沛时不时就瞟一眼那蛛魔。 他忖度片刻,忽道:“也不知这蛛魔,是腿好,还是内丹好?” “内丹好!”虞沛抢答,那没什么精神气的眼里,目下竟见着些许光亮,“螯肢也不错,锋利坚硬得很。” “又不知是血好,还是毒液好?” “毒液!”虞沛又道,“必须是毒液!” 要不是旁边还有别人,她只想现在就把这蛛魔拖走。 烛玉低笑出声。 他垂下手,只见一截寒光乍现,那蛛魔的内丹就被轻松挑出。 “瞧你是个识货的,这东西便送你了。”话落,那荧绿色的内丹便在空中划了道弧,最后稳稳落入虞沛手中。 ! 虞沛眼底光亮更甚。 他早该来了! 在她把内丹当宝贝似的装进储物囊时,烛玉又挑破毒腺,用瓷瓶装好,也一并给了她。 在旁目睹完全程的三人:…… 这两人真的刚认识吗? 见烛玉所着并非哪派宗服,又探不出他修为高低,姜鸢问道:“不知道友是哪派弟子,如何上了云涟山?” 这云涟山四周皆有阵法,按理说,寻常人等闯不进来才是。 可他不仅全须全尾地上山了,竟还要在这儿找人。 如何上山? 烛玉收剑回鞘。 自是化龙飞进来的了。 他正要应声,虞沛便抢先接过话茬:“道友莫不是也被魔物所害,与同伴走散,才误入了云涟山?” 烛玉却只听见那个“也”字,问她:“哪处魔物害了你?” 虞沛:? 哥,重点不是在这儿啊! 她委婉提醒:“要是道友也为魔物所害,我们正好可以同行。先去云涟阁,之后再一齐下山。” “确是如此。”烛玉朝旁一瞥,“便是这魔物。” 四人望向那被五马分尸的蛛魔。 …… 谢谢,但看着不像呢。 - 原路返回后,他们刚到云涟阁外,就听见了那鬼吏的声音:“属下已将四位道长安全送到山下,少主可还有其他事要吩咐?” 虞沛震惊了。 这人——不是,这鬼的脸皮如此厚吗? 姜鸢在旁轻声细语道:“我要拧断他的脖子。” 闻云鹤弱声应她:“师姐消消气。” 门内,尺殊忽问:“途中可遇到过什么?” 那鬼吏说:“其他事倒没什么,就是下山时碰见了蛛魔。那魔物将我们引入迷障,想要吃了我等。” 尺殊淡声道:“山上妖魔非我族类,又久居阵中,闻不得人息。若遇见迷障,只需用辟魔决。” 这说法恰应了虞沛先前的话。许是心有不快,鬼吏顿了片刻才道:“是小的失职,着了那蛛魔的道。但他一见鬼域通牌,知晓是您差遣我送几位道长下山,便放我们走了。” 虞沛听得太阳穴直跳。 这鬼倒厉害,撒的都是些半真半假的谎,还顺道恭维了一番尺殊。 若遇上耳根软的,只怕还要给他些赏钱。 但尺殊这小冰山显然不是。 他语气冷淡:“本君以为蛛魔对鬼域素来不敬,今日才知,原来他敬的是那块通牌。” “少——” “你说将他们送去了山下。”尺殊稍顿,“那缘何此时,他们又在门外?” 话音刚落,大门就自个儿敞开了。 瞧见门外的人,鬼吏浑身一僵。 他们竟还活着? 怎么可能! 这几人明明抵不过蛛魔才是。 怎还还多出一个人了?! 但很快他就冷静下来,抢先开口:“你们既已下山,又为何回来了,莫不是想讨要些什么!” 说着,还有意用余光观察着尺殊的表情。 但后者始终冷着脸,瞧不出丝毫情绪。 “你怎的这般颠倒是非。” 闻云鹤无甚耐心,直言。 “迷瘴来时,我师妹提醒你用辟魔诀,你自视甚高,偏不用。掉入那蛛魔的陷阱后,虞师妹又提醒你一回,若你用了,也无需遭此罪受——可你还是不用! “那蛛魔攻击我们,你又不顾魔息有毒,擅自行动。等蛛魔朝你抛出好处了,你便弃下我们,自个儿逃跑。 “这桩桩件件,你有脸面反驳吗!” 他身子骨弱,强撑着说出这番话后,就又开始捂嘴咯血。 尺殊见了,拧眉。 “他所言是真,还是假?” 鬼吏笃定他们没什么证据,便道:“少主,属下也不知他们何故回来,又缘何说这些话,但属下确然将他们送出去了。” 沈仲屿忽笑:“幸好你已经死了,不然,恐怕还要拿项上人头来发个誓。” “你!” 虞沛忽道:“这般解释下去,只会吵个没完没了,不如……” 沈仲屿:“不如?” “不如直接取出记忆,一看便知谁真谁假。” 鬼吏再维持不住冷静,惊愕看她。 若被取出记忆,遭受的痛苦堪比天雷劈击。 这是哪儿来的活阎王? 他怒道:“如何不取你的!” “可以。” 虞沛爽快应道。 她走近几步,取出一枚荧绿色的内丹,放在桌上。 “但比起我的,取用那蛛魔的记忆更为公正,是么?” 瞧见那荧绿珠子的瞬间,鬼吏的后背就被冷汗给浸湿了。 他早该想到。 他们能安全出来,必然是打赢了那蛛魔。 可这魔物的汁液毒性极强,他们怎能取出他的内丹? 慌神中,他语无伦次道:“少主,属下为鬼域差吏,又如何会做损害鬼域脸面的事。” 对! 他身后可是整个鬼域。 而对方不过几个御灵宗的小弟子罢了。 要是尺殊同意查看这内丹里的记忆,岂不是在打鬼域的脸? 他定不会同意的。 定不会! 尺殊却道:“若有过错,此事承认还不算晚。” 可鬼吏早被惊惧冲昏头脑,认定他会护住自己人。 况且愿意来云涟山守山的鬼差本就没几个,如果没了他,麻烦只多不少。 由是,他咬牙道:“我依照大人吩咐去做,并无过错!” 闻言,尺殊看向虞沛他们。 “那内丹无需查了,此事或有误会。” 鬼吏心喜若狂。 果真!他就知道,少主定会以自己人为先。 可他并没有高兴太久。 只听尺殊又道:“让诸位身陷险境,又遭贼子迫害,俱是我鬼域过错。” 鬼吏的面部抽搐两番,神情僵凝。 贼子? 他忽地抬头,恰好对上尺殊的眼睛。 眼神漠然,还带着不易显的怒意。 完了。 他的心倏然一坠。 “少——” “你说你入了蛛楼,那蛛魔并未害你。那你可知,如今你的魂魄已受蛛魔腐蚀,不多时便要魂飞魄散?” 仿佛有重石击头,鬼吏脑中空荡荡一片。 “少主……我怎的……听不明白?” 尺殊冷斥:“自取其咎。” 从他说第一个字开始,他就看出他在撒谎了。 他以为那魔毒对他没有影响。 若他一直久居鬼域,确然如此。 可如今他身处人界,有灵气入体,那魔息便会借由灵息,缓慢腐蚀他的魂魄。 若他早在迷瘴出现时就使用辟魔诀,魂魄定不会受损。只要没吸入太多魔息,也不至于伤得这般严重。 但偏偏,偏偏要自掘坟墓。 8. 第 8 章 鬼吏再难维持冷静,面部肌肉小幅度地抽搐着。 他跪伏在地,滴下的冷汗在地面聚成了一小滩水洼。 “少主,我、我……那蛛魔修为高强,我若不走,定会丢了性命!求少主——” 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他忽看见了灰雾。 深灰色的雾气从他的口中、衣襟慢慢飘出,如被手指捻碎的烟灰。 他慌忙掀起衣服,发现腹部已经被魔息腐蚀出一个拳头大的洞口,不见血肉,唯有灰烬飘出。 眨眼的工夫,那洞口就又扩大不少。 “少……少主,少主救命。”鬼吏已是惊恐万状。他膝行至尺殊腿边,意欲抓住他的袍角,“少主救我,求少主救我!我错了,我知错了!” 尺殊不为所动。 他避让一步,唤道:“拘魂左使。” 地面渐渐飘出纯白鬼息,最终凝成白衣白帽的瘦高鬼吏。那鬼吏满面笑颜,手握一条勾魂链。 “少主唤属下所为何事?”他笑道,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并未看虞沛他们。 尺殊看向两股战战的鬼吏,道:“将他引去第二殿,发狱受刑。” “不!我不去!”鬼吏骇然嚎叫,面容愈发扭曲,“少主饶命!求少主饶命!属下知错了,求少主饶命!” 拘魂左使上前,好笑道:“你一魂魄,哪有什么命可饶?” 见他举起勾魂链,鬼吏又作骇叫,张皇失措地朝后跑去。 左使却丝毫不急,慢悠悠甩动着那链子,再往前一抛—— 鬼吏连门都还没跑出,就叫那锁链勾住锁骨,又被拽至拘魂左使身旁。 “少主,”左使瞥了眼他破碎的腹部,“此鬼中了魔毒,可要先疗伤,再引去发狱受刑?” “不治。”尺殊淡声道。 “属下听令。”拘魂左使正要牵着鬼吏离开,忽顿了步,看向虞沛几人。 看着看着,他忽然露出亲和笑容,道:“改日见。” 等他走了,闻云鹤犹豫开口:“虽然天底下没几个人能活着和鬼差见面,这已算是奇遇了。但是……和他再见一面是不是不大好?” 这句“改日见”,听起来真的很像“你快要死了”。 可关键是,他们这几个都好手好脚的,也没谁看起来快死了啊。 沈仲屿在旁笑道:“他就算来自鬼域,也要讲些礼节不是?” 虞沛看他一眼,神情微妙。 这句话可不是在讲什么礼节,且八九不离十就是冲他说的。 尺殊将飘在屋中的鬼息散尽。 “此事过错在我,天色已晚,山间妖魔出行,还请诸位在此处歇息一晚,以便疗伤。待明日,我再亲自送诸位离开。” 他将视线移向烛玉。 “阁下并非御灵宗弟子。” 主角团三人也都齐刷刷看向他。 对啊。 这人跟了他们一路,可不光底细,连名字都还不知道。 “我并非哪派弟子,唤我烛玉便是。” 烛玉? 烛…… 尺殊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直至看见他腰间的盘龙玉,才记起什么。 “和绛海域烛氏一脉?”他问。 烛玉应是。 竟真是龙族。 尺殊神情未变,心底却讶然。 他与龙族打过交道,此族自视甚高,鲜少与人类来往,又如何会和几个御灵宗的弟子同行。 “我知晓了。”他没有多问的意思,“你也留下罢,明日再下山。” * 夜里,虞沛趴在蜡烛跟前,翻开一个巴掌大小的册子,在上写下“尺殊”二字。 系统:“小殿下,尺殊有可能是那重生者吗?” “应该不是。”虞沛在名字旁打了个问号,“我问过闻云鹤,他说他能进山,是受日巡使的指引。” 系统分析:“所以是那重生者做了什么,导致看守云涟山的人从天域的几个路人甲换成了尺殊,又影响到了现在的剧情?” “嗯。”虞沛道,“只可惜暂时还打听不到尺殊来守山的缘由。” 尺殊对她仍有设防,断不会将这种事告诉她。 “有没有可能是他重生了,想到宿盏会复活,所以才主动请缨镇守云涟山啊?”系统猜测。 “逻辑上没问题,但你瞧见了,他根本就不认识‘虞沛’。在原剧情之外,女二和他也没什么交集,所以他在我这儿的嫌疑,还不到10%。” 系统:“可到底还有10%呢。” “因为我只知道小说写出来的内容嘛,或许他们在剧情之外打过交道呢。”她只有这么一次机会,每一步都需走得万分小心,“再者,也不排除他在演戏的可能。” 话音刚落,虞沛忽觉一阵头晕目眩。 她搁了笔,从袖中取出一瓶丹药,熟练服下。 系统担忧道:“小殿下,头又疼了吗?” “嗯。”虞沛揉了揉太阳穴,“今天的灵力用得有些多了。” 从能走动开始,她就跟着鲛族一块儿修炼。 她修炼的速度太快,而身体又难以承受过于强大的灵力,平时只能用抑灵器抑制住大部分灵力。 但即便有抑灵器抑制,若使用太多,也还是会引起副作用。 “小殿下,”系统忽唤她,“攻略系统又发布新的任务了!” “这么快?” 【恭喜攻略者顺利完成与怪物心脏初次接触的任务,目前积攒互动值:3.】 【下一个任务:怪物的力量在子时最为虚弱,请攻略者趁此机会,在两刻钟内收集一缕宿盏的邪息,倒计时将于3秒钟后开启。】 听到这话,虞沛倏地起身。 两刻钟。 她住在云涟阁西宅,去石阁至少要五分钟。 时间很紧。 召出水雾肯定不行了。 以白雾的状态的确能潜进石阁,却没法收集邪息。 虞沛收好册子,望向窗外的沉沉黑夜。 潜入石阁倒不是问题。 石阁周围威压是强,但她还承受得住。只要再加一枚抑灵器,也不会被人察觉到灵息。 问题在那毛团子身上。 它太闹腾了,尺殊又住在石阁附近,如果阁内闹出什么动静,免不了会引起他的注意。 虞沛正忖度着该怎么支开尺殊,忽有人在外叩门。 声响沉闷,又混着呜呜丫丫的阴风,险将她吓了一跳。 开了门一瞧—— 烛玉就立在门口,快高她一头的个子将门堵了个严实。 少年人双眸见笑,像是这暗夜里的一簇火花,明亮又不羁。 什么嘛! 她还以为是鬼。 虞沛挑眼看他:“你来做什么?” 语气不算差——她还记着龙君骂她那事,可也知晓烛玉是烛玉,他爹是他爹,倒不至于把对他爹的不快撒到他头上。 只要他没和他爹一样排抵人族,那他俩就还算是朋友。 “找你。”烛玉应道。 “找我?”虞沛警觉,“找我做什么?” “水雾说,你叫人绑了。”烛玉简言道。他倚着门,马尾尖儿搭在右肩上,微往上翘着,活像一角月牙儿。 叫人绑了? 虞沛盯着那角月牙儿,没忍住笑出声:“水雾多半时候都糊里糊涂的,你也信它的话。” “便是十句中九句不靠谱,也怕它有一句成真。”烛玉稍躬着背,逗她,“——你来云涟山又是为了什么,还要弄副假脸贴着,莫非你才是那行凶的山匪,怕叫人认出来?” “是。”虞沛乜他,“要我是山匪,也先拿你开刀。” 烛玉哼笑:“出来一趟倒有长进,已有胆子谋财害命了。” 虞沛本想呛他能有什么财值得谋的,但转瞬,她忽想起什么。 “烛玉,你和那守山的尺殊是不是认识?” 白日里他刚说出名字,尺殊就猜出了他的来处。想来,应是知晓他出身龙族。 烛玉与她相识多年,常是她眼珠子一转,便知道她“有事儿”了。 他双手一环胸,斜倚着门道:“要我做什么?” “帮我拖住他,最好能让他去你屋里坐坐。”虞沛从袖中掏出两枚鲛珠,递出去,“若成了,这些给你。” 能让她拿出两枚鲛珠的,就算是大事了——至少比挡亲那事儿还大。 烛玉没接:“先记账,事成了再说。” 见他应得爽快,虞沛问道:“你就不问我要干嘛?” “你现在有时间解释?” 虞沛摇头,顺手锁了门。 时间紧得很,越早去石阁越好。 “那不就成了。”烛玉扬眉,“一时半会儿说不清,便往后说。” 虞沛腹诽道,要真说出来,恐怕得吓死他。 谁能信她要去抓怪物的心脏啊。 “还有一事,”她不放心地追问,“你不会跟爹爹说罢?——我来了云涟山什么的。” 她爹答应她出来游历,但绝不会同意她靠近云涟山。 烛玉反问她:“我是与他交好,还是和你是朋友?” 虞沛不吃这套。她快步越过他,跃上两节台阶,回身看他。 “你保证!” 烛玉突地止步。 两人离得很近,他几乎能在她的眼中望见自己。 她改换容貌,可那双眼到底没多大变化。 明亮,沉着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野心。 那野心如肆意上窜的火苗,烫得他心尖一颤。 一股异样的情绪随之漾开,堵得他呼吸愈发不畅——这已不是第一回了,可他至今都未弄清缘由。 虞沛耐心等着他的答复。 不多时,烛玉低声应道:“保证。” 与他的长相相近,少年的气息也张扬灼烫,活像开了满山谷的转日莲,金灿灿地簇拥在周身,叫人难以忽视。 “那就说定了!”虞沛拉起他的手,与他击掌作誓。 两人一道去了尺殊的寝殿附近,虞沛躲在暗处,没等多久,就见烛玉和尺殊一前一后从寝殿出来。 待他俩走远,她屏着呼吸潜进了石阁。 在石阁门口,她远远瞧见了那团毛茸茸。 “那什么,”虞沛挠了下面颊,“这毛团子是不是有点不对劲啊。” 系统:“怎么了?” “就……”虞沛竭力找着合适的形容词,“黑里透着红,红里透着黑,还有些发癫。” 她没开玩笑。 那毛茸茸现在浑身都泛着红晕,且在阵法里不住狂跳——疯了似的。 9. 第 9 章 已至深夜,烛玉找上尺殊时,后者还未歇下。 敲开门后,他开门见山道:“现下可有空?” “何事。”尺殊手持烛台,语气不好不坏。 烛玉:“听闻你在天域学宫求学,我父王有意让我去那儿。但我鲜少来岁洲,对天域学宫并不了解,想提前打听些情况。” 早在见着他时,他就认出这人了。鬼域的小少主,也是常被龙君挂在嘴边的温良君子。 但眼下这位“君子”的表情却不算好,更谈不上温良。 “打听情况……”他重复道,“在子时?” 烛玉倒是理直气壮:“既还未睡下,如何不行。” 尺殊不着痕迹地拧了下眉,转身道:“请进。” “不了。”烛玉一摆手,端的洒脱,“你这儿靠近法阵,威压闹得我不痛快,要谈就去我那儿。” 他以不容拒绝的态度敲定了此事,却不惹人生厌。 尺殊思忖着。 龙族与鬼域来往不多,但勉强算作交好。 细思片刻,他终还是跟了上去。 路上,他主动提起此事:“较之天域学宫,和绛学宫不差分毫。” “是。”烛玉浑不在意道,“可我入读学宫,又不看那地方是好是坏。” “不看好坏,难不成看学宫用度?” 烛玉瞥他一眼,好笑道:“看你这模样,竟也能说些玩笑话。” 尺殊语气冷淡:“只道实话。” 与他谈了三两句,烛玉就忍不住暗地里盘算起来。 这人长得不错,但性子太过淡漠,说话也不好听。 想来,应当招不了沛沛喜欢。 突地,他顿住原地,脸上笑容渐渐淡了下去。 尺殊随他停下,正要以眼神询问,就见他眸中竟沉进骇然戾气,像要将人生吞活剥般。 但短短一瞬,那明亮眸子就恢复如常了。 他只当是错觉,问:“可有异常?” “没什么。”烛玉继续提步往前走,声音轻到几不可闻,“有人胆大,碰了我的东西而已,除了便是。” 尺殊没有关心旁人私事的习惯,并不多问。 - 确定两人离开后,虞沛悄声潜进了石阁,却在门口踌躇不前。 她盯着那发狂跳动的粉毛团子:“它该不会要变异了吧?” 这是什么? 蹦迪气氛组吗? 系统:“小说里好像没提到过宿盏的心脏会变异啊。” 难办。 虞沛没进门,谨慎问道:“如果我靠近宿盏的心脏,会不会被他发现?” 毕竟宿盏只是消失不见了,还没死。 而且和上回不同,这次她并非以云雾状态进入石阁。 “小殿下放心。”系统说,“他把心脏剜下来了,这心脏就顶多算是他一部分力量的承载器。有伏魔大阵在,只要他不进云涟山,哪怕旁人接近心脏,他也不会知晓。” 虞沛点头。 按剧情,宿盏还要在很久之后才会出现。如果顺利,到那时她就已经完成任务了。 她垂下扶在门框上的手,跨进门。 听见声响,毛团子急停在半空,看向她。 那黑漆漆的茸毛还染着淡淡薄红,一双滚圆的眼睛也亮晶晶的。 “咕叽~”它软绵绵地唤了声,和动物幼崽儿没什么分别。 系统:“小殿下小心!这毛团子肯定是在故意伪装。” “嗯。”虞沛应了声,步子迈得格外轻。 那毛团子并无反应,只呆愣愣地盯着她。 虞沛又往前一步。 忽然!那毛团子竟跟遇险的河豚一样,开始急速胀大。 不好。 她本能地察觉到危险,朝门后躲去。 也是在同一时间,毛球射出了无数尖锐的黑刺,细密如雨。 “簌簌”几声,黑刺轻松破开了伏魔阵,接连钉入石墙。片刻后,那还不及银针大小的黑刺,竟将绝品灵石筑成的墙壁腐蚀出了大大小小的孔洞。 借着门缝,虞沛看见了那些被腐蚀出的洞。坚如铁壁的绝品灵石,却被侵蚀出浓稠的黑水,冒出袅袅白烟。 看来那毛团子不是逃不出伏魔大阵。 而只是出于宿盏的恶趣味,被故意留在这儿罢了。 系统惊叫:“果然!它白天就是伪装的,现在总算露出真面目来了!殿下小心!” 毛团子的身体还在继续膨大,眨眼的工夫,就从拳头大小胀成了吹足气的气球。 又一波黑刺袭来,虞沛并拢两指:“陵光诀六,困。” 赤色气流飞出,急速扩散成遮天大网,将密集的黑刺裹了个干净。 随她指动,又倏地收紧。 两股气流轰然相撞,那些黑刺像是被塞进袋子的小兽,在里横冲直撞着,愣是没有服输的意思。 系统提醒:【请攻略者注意,任务时限还有十分钟。】 虞沛抬手,捏住左耳上的耳珰轻轻一转。 裹着黑刺的赤网再度收紧。 不过几息,里头的动静便渐渐没了。 “本以为你是什么乖崽儿,险些着了你这小混球的道。”虞沛看向“气鼓鼓”的毛团子,“原还在怀疑你是猫是狗,现下一看,竟是只刺猬。” 毛团儿不服气似的,又将身子鼓胀几分。 虞沛面无表情地威胁:“要再乱飞刺,小心我将你的毛全给拔了。” - 烛玉卧寝。 尺殊还在聊学宫的事:“天域学宫将在下月初纳入新弟子,但……学宫内弟子大多不喜妖族,一些仙师也对妖族多有看贬。你若去,最好瞒着身份。” 烛玉一手搭在桌上,指腹缓慢游移着,偶尔一敲。 百无聊赖地敲了两回,他忽听见一句:“本以为你是什么乖崽儿,险些着了你这小混球的道。” 烛玉怔住。 沛沛? 怎会是她? 他对她的声音再熟悉不过,便是一个小小的气音,他都不可能混淆。 所以她说的事,便是去找那心脏? 可她要那心脏有什么用,莫不是听信了传闻,以为吞食心脏真能助长修为。 正想着,他又听得一句—— “原还在怀疑你是猫是狗,现下一看,竟是只刺猬。” 猫狗…… 烛玉试图记起他心脏的模样。 他的记忆已有些模糊了。 可那混混沌沌的一团,的确像是猫犬幼崽儿。 他印象中,她没与这些小动物打过交道。 是喜欢么? ——“要再乱飞刺,小心我将你的毛全给拔了。” 听得“乱飞刺”三字,烛玉才想起方才都做了什么混账事。 意识到自己犯了错,他紧拧起眉,眉宇间见着烦躁。 尺殊注意到他的神情变化,还以为是自己的话惹他不快。 他忖度着道:“学宫弟子不喜妖族是有缘由,无需为此置气。” 烛玉忽抬眸看他:“寻常猫狗,如何讨人喜欢?” 尺殊一时未反应过来。 良久,他才不大赞许地开口:“即使招致他们厌恶,也无需将自己视作小宠,讨人欢心。” 烛玉:“……” 他在说些什么乱七八糟的。 尺殊补充:“更何况便是猫妖狗妖,也有人不喜。” 烛玉却已听不进他的话了。 他朝后一倚,束在马尾间的红玉长链随之晃动,折出点点碎光。 那些猫猫狗狗,到底怎么讨宠来着? - 光威胁一句还不够,虞沛又抬起手,掌心有灵息盘旋。 仿在说:如果它还敢乱飞刺,她就真动手了。 但刚才还硬气得不行的毛团子,忽然就瘪了下去,露出两颗晶莹莹的圆眼。 也是这时,虞沛才发现它的眼睛湿润润、红通通的,似乎快哭了。好像方才的一举一动,并非出于它的本意似的。 不等她深究,它便朝上一翻,露出柔软的肚皮,左右两扭。 “嗷——!” 快来摸摸它啊! 摸摸它啊! 虞沛:? 这毛东西是属奶牛猫的吗这么反复无常。 出于谨慎,她并未急着靠近它,而是观察着四周。 方才它射出的毒刺大多都因为和威压相撞而爆开了,只有靠近它的小部分还没有。 如果是收集邪息,只要拿到一枚毒刺就够了。 虞沛小心翼翼地靠近伏魔阵。 阵内,毛团子还在地上左右扭着。见她没搭理,它又变出一条黑雾状的尾巴,螺旋桨似的疯狂摇着。但因摇得太快,它的后半身渐渐离地,快飘起来了。 虞沛视而不见。 她拈起毒刺,装进提前备好的瓷瓶里。当装入第三根时,系统提醒:【恭喜攻略者完成任务,奖品稍后发放。机会宝贵,攻略者可以顺便收集一点互动值哦!】 还有奖品吗? 她正想多问一句,那毛茸茸竟冲出了阵法,径直撞进她怀里。 “嗷……” 抱到了。 好喜欢! 【互动值+1.】 虞沛当它又要偷袭,下意识甩开它。 毛团儿划过一道弧,摔落在地,又弹跳几番,最后稳稳停住。 但很快,它就蹦跶起来,哼哼唧唧地叫着,瞧不出丝毫怒意。 见它乖巧黏人得紧,虞沛心生怀疑。 难道刚才它攻击她,并非出于本意,而是因为没认出来? 为了验证这猜想,她从袖中掏了颗糖。 “给。”虞沛试探伸手,“糖,要不要?” 毛团儿盯着她掌心的剔透糖果。 好一会儿,它化出两条柔软的触手,小心捧过。 它笨拙地撕着糖纸,足过两分钟,才将那糖球完整剥出。 但它没有吃。 它用糖纸垫着糖果,然后捧至她身前。 “瓤……瓤。”它生疏地学着她发出“糖”的音节。 虞沛尚未反应过来:“给我?” “咕噜噜!” 是哒! 怎么办。 看着它满眼放光、尾巴连甩的模样,虞沛懵了。 传闻中大怪物的心脏,好像真的是只小狗诶。 10. 第 10 章 虞沛有些懵。 她对《病弱》这本小说的最深印象,除了男女主总在一块儿相互治愈疗伤,再就是宿盏的坏。 小说里没提到过他的来处,也不知他是人是妖,是魔是仙。但在数百年前,他仅凭一己之力就屠尽了满山修士。如今在民间,提到他的名字还能止小儿啼哭。 到了小说结尾,点满光环的男女主拼尽全力,又联合各界大能,也只勉强封住宿盏的肉身。 而现在…… 虞沛盯着那毛团儿。 后者还在满目羞涩地甩尾巴。 ……大怪物去哪儿了? 她躬身往地面瞥去。 被埋在地底了吗? 还是说,她穿的根本不是原著,而是什么同人? 见毛团子扭扭捏捏地看着她,虞沛试探性地摊开左手,指尖稍弯。 “上来。” 毛团儿盯着她的掌心动也不动。 半晌,它伸出一截触手,但只轻轻碰了下,就又飞快缩回。 如此重复几遍,确定她并不排斥它的接近,它才蹦到了她的手上。 虞沛抬起手,凑近了瞧它。 这才发现它不光有眼睛,五官是一样也不缺。只不过和小黑猫似的,被黑茸茸的毛给挡住了而已。 她伸出右手食指,力度很轻地碰了下它的额心。 ——很软,暖烘烘、毛茸茸的。 毛团儿舒服地眯起眼睛,喉咙里挤过微弱的呼噜,那条黑雾状的软尾无意识地缠住了她的手腕。 【互动值+1、+1、+1……】 耳边不住传来系统的提醒,虞沛心满意足地揉了把它的脑袋。 但就在这时,毛团儿突然睁大了眼睛,隐有炸毛的趋势。 虞沛以为它又要攻击人了,正要防备,就见它浑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紧接着,粉毛团子便开始在她手上狂跳。 毛茸茸的一团砸下来,沉甸甸的,却不疼。 虞沛:…… 它身上是带了什么机关吗,一碰就跳。 系统:【请攻略者注意,下面将为您发放任务奖励——复影镜。】 虞沛忽觉储物囊沉了些许。 她将疯狂跳动的毛团子放在一边,散开储物囊一瞧,果见其间多了两面铜镜。 【复影镜共有两面,攻略者持主镜,另一使用者持副镜。将各自内息注入镜子后,即便远隔千万里,只要按下主镜镜柄上的红玉按钮,就能看见彼此。】 这不就是视频通话么,还是由她主导通话时间的那种。 难怪要她收集宿盏的邪息。 原来是要用在这儿。 虞沛将那两面镜子拿在手中翻来覆去看了几遍,忽在心底问道:“这镜子是不是还能改造?” “改造?”系统不解,“小殿下为何要改造它?” “我有玉简,这镜子对我来说用处不大。”虞沛在石阁里四处走着,最后停在一处角落,“但如果能把镜子留在石阁,还可以拿来积攒互动值。” 系统没明白:“可这镜子只能看见彼此,无法触碰啊。”她必须和宿盏的心脏接触,才能积攒到互动值。 “所以才要改造嘛。”虞沛蹲下,从储物囊取出蛛魔内丹,又以灵力一分为二,每面镜子各嵌一枚。 这工作看似简单,其实繁琐得很。 为了不让魔丹腐蚀复影镜,且能发挥效用,她在镜子上布下好几道禁制,又反复调整、尝试了十多遍,这才成功镶嵌上去。 将镜子藏在隐蔽处后,虞沛跑到另一端,握着主镜。 她按下红玉,镜面上渐渐映出毛团儿疯狂弹跳的身影。 与此同时,毛茸茸也被角落里陡然浮现的画面吸引了注意力。 它盯着镜子里的“人影”,再看向虞沛,最后又望了眼镜子。 “咕叽?” 怎么到镜子里去啦? 毛团儿身子两扭,跟团火球似的跳向镜子。 它在镜前站定,然后犹豫着探出一条触手。 虞沛也伸出手去。 贴上指腹的,竟是一片温热,而非冰凉的镜面。 【互动值+1,目前已积攒11点数值。】 系统:??? “这什么情况?!” 怎么就加数值了? “那蛛魔能缩放地表,利用他内丹的能力,就可以造出一面‘隔空触物’的镜子。”虞沛戳了戳那柔软的触手尖儿,在心底回应系统,“不过我能力有限,目前只能接触,还没办法穿过镜面——你可以把镜面想象成一张薄纸。” 虽然用处有限,可这样一来,只要不出现紧急情况,她就不需要再想办法潜入云涟山了。 而在触碰到她的手后,小毛团便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奇事儿,圆滚滚的眼睛眨也不眨地盯着镜子。 只要虞沛一动,它就会跟着转动眼珠,安安静静地看着她。 两人背朝着背,隔着面镜子大眼对小眼,足足盯了小半刻。 到最后,还是虞沛先移开视线。 该回去了。 她瞥向大门处。 朦胧月影压过门缝,落下一道窄光。 要再不走,她担心会撞上尺殊。 * 烛火明灭,已燃了大半。 尺殊却无睡意,又续了杯茶。 “如今进天域学宫,需有人引荐写下荐书,再通过考核,方能入学。”他道,“故此,大多数人都是先入宗门,再进学宫。不知你——” 话至一半,他就停了。 他看向满面通红的烛玉,迟疑片刻,终问:“是有哪处不适?” “没有。”烛玉支在下颌的手移到了额心处,轻轻抚着,顺将视线一并挡住。 头上残留着温润的触感,还有一丝微弱的痒意。 他的脑袋又垂了几分,唯见得烫红的耳根。 与沛沛相处这多年,也不见她碰过他的头。 尺殊越发看不明白这人。 难怪能和御灵宗那几人混在一块儿,原也是如出一辙的神经质。 “既然伯父有意,想必也无需忧虑荐书。”尺殊话锋忽转,“那几个御灵宗弟子方才找我,说你在寻人?” “是,怎的?” “你要找银弋?” 烛玉倏然抬头,脸上已无笑意。 “何故提她。” “她兄长银阑——你应认识——与我为旧交,时常提及她。”尺殊稍顿,淡漠神情有所松动,“我方才问过银阑,依他所言,银弋似乎也有意拜入天域学宫。你若要寻她,不妨先等入学。” “不用。”烛玉拒绝得干脆,“我已找到她了。” 找到? 可他下午并未离开过云涟山。 但尺殊无意打听他的私事,颔首以应。 “现下便找到自然更好。”他起身,“学宫之事我已说得差不多,其余待你入学后再作了解也不迟。” 感受到虞沛的气息已离开伏魔阵,烛玉并未拦他,也跟着站起。 “今日事多谢了,待去了学宫再请你吃茶。” 走至门口,尺殊犹豫再三,终还是转身道:“我无别意,但若情绪时常大起大落,偶作……偶作疯症,天域学宫也有仙师擅长诊疗心疾,不妨一试。” 烛玉:? “此话……”尺殊补充,“亦可转述给那几人,总归是有益无害。” 烛玉:?? 尺殊走后不久,虞沛就来了。 打从她进门开始,烛玉便关注着她的表情。 确定她没有因毛团儿发疯一事生气后,他才松了口气,问:“事情办好了?” “嗯。”虞沛几乎是飘着进来的,“那尺殊有没有察觉到什么?” “未曾。”烛玉挑眉,“我做事你还不放心么?” 虞沛这才松了口气,接过他递来的白水,一口灌得干净。 总算可以休息了! 哪怕是跟猫猫狗狗打交道,一旦沾上绩效,也累得慌。 烛玉没问她去做了什么,只提起另一事:“你要去天域学宫?” 虞沛警觉:“谁告诉你的?” “银阑。”烛玉脸不红心不跳道。 “他左右算你兄长,按理说你也应唤他哥哥,怎的天天直呼名姓?”虞沛往桌上一趴,“算是罢,但我只拿到了荐书,能不能通过考核还不一定呢——我先眯一小会儿,今天用了太多灵力,实在走不动了。” 烛玉没应声,一手压着茶盖,轻轻摩挲着。 耳畔的呼吸越发绵长,他这才移过目光,看她一眼。 而后,他稍往前倾去身子,一手抬起。 指尖稍颤,离她的额心愈来愈近。 距离不足半寸时,他忽地停下,竟不敢再靠近。 他轻轻拂开搭在她额上的碎发,明明没挨着她,耳根却先泛起烫意。 他也不知自己在做什么、想要何物,似乎每一个举动都是由本能驱使,而又受本能困束。 “沛沛。”烛玉轻而又轻地唤了一声,“你要那东西做什么呢?” 自然等不到回音。 他趴在了桌上,大半张脸藏在臂弯后头,只露出双明亮眸子看她。 好一会儿,他才如自语般道:“你若要,给你便是了。” 11. 第 11 章 云涟山离御灵宗不算远,虞沛一行早上出发,接近日中时,便远远瞧见了御灵宗的山门。 只不过…… 沈仲屿看向走在最后头的烛玉,左思右想,终还是问出了口:“道友要去的地方,也在这方向?” 这人跟了他们一路,还没要走的意思。 看起来着实怪怪的。 “不。”烛玉道,“我要去御灵宗。” 御灵宗? 他又非宗内弟子,去御灵宗做什么。 主角团三人对视几眼,最后还是沈仲屿问道:“不知道友入宗为何事?——我们宗里没有你要找的那个人。” “我要找玄隐仙君。”烛玉解释,看的却是虞沛,“父亲在他那里寄存了一样东西,要我去帮忙取回。” 虞沛:“你找玄隐仙君,得去旁边那座山上,他的洞府就在峰顶。” 龙君不喜人族,但和玄隐仙君难得交好。 他为御灵宗长老,也是天域学宫的仙师之一,只不过很久都没收过弟子了。据闻他离飞升仅有一步之遥,修为更是鲜有人能比及。 烛玉反问:“你不去?” 突然接收到三人组炽热打量的虞沛:…… 她去做什么! “我只是名杂役弟子,恐怕没法给你带路。”她委婉提醒。 “我知晓了。”烛玉转身,“那等拿到东西了,我再来找你。” “嗖嗖嗖——” 又有三道视线望过来了。 “虞师妹,”沈仲屿低声道,“他看起来好像很想和你交朋友。” “我也不知道啊。”虞沛干笑两声,扫了眼烛玉的背影,“这人还挺自来熟。” 系统:【恭喜宿主成功完成第一项NPC任务,请您耐心等待,当触发关键剧情后,系统将为您发放下一个任务。】 终于完成了。 虞沛松了口气。 她正欲和三人组告别,身后忽响起一声怒斥:“站住!” ? 虞沛转身望去。 只见山门处站了个瘦高少年。 那少年身上的黄白宗服被他改得华贵许多,不光换了料子,连玉器珠宝,身上都满满当当戴了不少,活脱脱一金贵少爷。 虞沛起先还没认出这是谁,直到身旁的闻云鹤唤了声:“大哥有何事?” 大哥? 她想起来了。 这人是闻云鹤的堂兄,闻家嫡长子闻守庭。 闻守庭和她一样,在原书里也是个反派角色。不过戏份不多,顶多算个炮灰,剧情没过半就领了便当。 可他和“虞沛”又有不同。 若说“虞沛”是阴着坏,那他就是明着蠢。他从小就被惯坏了脾气,行事常带着天真的恶。 因为瞧不起闻云鹤身弱体虚、天资不足,所以总爱处处针对他。 又因为沈家与闻家的竞争关系,他对沈仲屿也常作刁难。 这会儿,他又搬出了趾高气昂的劲儿,指着闻云鹤的鼻子盘问道:“别叫我哥!你们几个昨天到哪儿去了?” 沈仲屿一步越过闻云鹤,站在了最前面。 他笑得和气,问出的话却犀利:“闻大少爷是以什么身份过问?若为云鹤长兄,可你方才已否了这弟弟。若为宗门弟子,那就更奇怪了——你是问竹仙君座下弟子,如今怎的还来盘问我等的去处?” 闻守庭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好一会儿,他才瞪着双圆眼道:“你管我是什么身份。总之你们三个擅闯云涟山,已经违背了宗规,还不快随我去惩戒堂领罚!” 莫名被忽略的虞沛:? 行。 她现在连人都算不上了是吧。 还有,他是怎么知道他们去了云涟山的? 系统:【攻击值+1,数值来源:闻守庭的无视。】 ……其实也不用算得这么仔细。 沈仲屿又笑:“闻大少爷安排得倒妥当,你难不成已在一夜之间升成长老了?” “你住嘴!”闻守庭气急败坏,恰好有条大黄狗打他旁边经过,他应景生情道,“你已犯了错,怎还敢学狗乱吠,就不怕错加一等么?!” “我学狗?”沈仲屿瞟了眼那条狗,笑眯眯道,“好嘛,大少爷说得有理。” 他侧过身,双手一揣袖,像模像样地朝那条狗鞠了一躬:“姐姐好。” 闻守庭冷嗤。 果不其然,沈家人就是这副德性。 一帮趋炎附势的狗。 可刚这么想,就见沈仲屿又看向他,朝他再一拜。 “姐夫好。” “你!你!”闻守庭气得脸红脖子粗,指着他骂不出好话来。 这人怎的这般没规没矩! 偏偏闻云鹤又因沈仲屿的几个字儿,仰着身子狂笑出声。 边笑边咯血。 闻守庭脸已涨得通红,狠瞪着他。 “闻!云!鹤!”他咬牙切齿道,“你笑什么!” “对不起,大哥。”闻云鹤捂着嘴,却防不住血从指缝间渗出来,“我并非有意,也并非是在笑你像狗——不是,我没说你像狗。” 虞沛仰头看天。 所以这本书主打的救赎真的是字面意思吧。 剧情才开始两天,但感觉男主的血已经快吐完了喂! 争执间,山门处忽晃晃悠悠来了一人。 是个女修,身形高挑,乌发垂挽。那女修生得冰肌玉骨,步伐却摇晃漂浮,脊背稍躬,手里还拎着个白玉瓶。 活像宿醉刚醒。 见着她,姜鸢三人拱手道:“师尊。” 虞沛跟着唤道:“婵玥仙君。” 婵玥仙君。 是主角团的师父,也是四洲之内最强大的医修之一。 ——就是看着不大靠谱。 “你们几个回来了?怎么样,那妖抓着了吗?”婵玥揉了下额角,低喃,“就不该在打叶子牌的时候喝酒。” 沈仲屿应道:“弟子出了些差错,叫那妖跑了。” “嗯。”婵玥似乎并不奇怪,“我昨晚连夜帮你们写了荐书,今日不免有些困倦。” 虞沛侧过脸去。 ……你刚刚已经把实话说出来了哦。 且都被听见了。 但主角团三人像是早已习惯她这作派,问:“师父,那妖没抓着,对荐书有影响吗?” 荐书中需写下实绩以作考量,婵玥让他们去捉恶妖,正是为了写在荐书中。 婵玥正要应声,就被闻守庭抢过话茬:“婵玥仙君!您的徒弟擅闯云涟山,违反了禁令,按照规矩,至少得关半月禁闭,处十道鞭刑!” 婵玥看见他就头疼。 她敷衍道:“你平日里学得不多,原是把工夫都花在熟背宗规上去了。怎的,捉妖除魔时,对他们背背宗规就能杀敌了?” 闻守庭气极:“您若不管,我就告我师父去了!” “行了。本君的弟子,何时轮到外人来管。”婵玥看向闻云鹤他们,“让你们去捉妖,怎的捉到云涟山去了?” 赶在沈仲屿开口前,她看向姜鸢:“鸢儿,你来说。” 像是上课突然被点到名的社恐,姜鸢的脸“歘——”一下红了。 她哽了下喉咙,声音有些抖:“回、回师父,我与沈师兄在捉药时,不小心掉进了蛛魔陷阱,所幸有闻师兄和虞师妹,这才得救。又有鬼域的尺殊少君引路,得以下山。” “虞师妹?”婵玥看向虞沛,“你便是那虞师妹?” 说话间,她送出股灵力。 却只探到丁点儿灵息。 婵玥心生讶然。 此般情况,要么是这人的修为低到可怜,要么,便是高到离谱——甚在她之上。 但可能么? 婵玥存疑。 她并未见过此人,想来入宗还不到半年。 若是后面那种情况,到底有些荒谬。 虞沛应道:“婵玥仙君,弟子虞沛,是——” “是个杂役弟子。”闻守庭瞟了眼她的打扮,嘲道,“姜鸢,你撒谎也撒得像话些,被个杂役弟子救了,还是从云涟山的魔物口中,说出去谁信?” 系统:【攻击值+1,数值来源:闻守庭的嘲讽。】 虞沛:“……你现在能看见我了?” 婵玥仙君脸上的笑容已非常不耐:“听闻问竹有意写荐书,送你去天域学宫。你可知这荐书还需四位长老一同认定?” 闻守庭听出她在威胁,却是不怕:“仙君今日不罚他们,我师父到时候也不会在他们的荐书上签字。” 婵玥看他半晌,忽说:“按规矩,违背禁令的确要罚个三五十天,恐怕得错过学宫入学。” 闻守庭总算吐出了憋在心里的那股气。 他就知道。 就算有婵玥护着他们,他们也别想逃过这顿责罚。 可紧接着,婵玥又道:“不过,若能得到尺殊笔信,为师倒能替你们适当减罚。” 闻守庭没忍住笑,眉毛飞扬。 “仙君别开玩笑,他们怎么可能拿得出来?” 就算他们说的是真的,能让尺殊引路下山。 可那尺殊少君是出了名的恪守规矩,如何会替他们解释。 刚说完,沈仲屿便从怀中取出一封信。 “仙君,信在这儿。” 闻守庭的神情愈发僵凝。 但即便这样,他也犟着没走,非要听到他们的下场不可。 婵玥看过书信,将信折了放入袖中。 “信虽为真,但你们到底误闯了禁地,便去惩戒堂待个两天吧,也算有个交代。” 闻守庭双眉一拧:“两天?!这和没去有什么区别?仙君,您偏袒得也太明目张胆了些!” “偏袒?”婵玥看他,隐有些暴躁,“混账崽子,问竹就没教过你识字?若我关你两月,关他们两天,这才叫偏袒——你若要说本君偏袒,便先去惩戒堂待上两月,再滚出来说这废话!” 闻守庭已快气疯。 偏巧这时,先前那大黄狗又溜回来了。 婵玥指着那大黄狗,对他道:“小崽儿,跟它玩去罢,说不定还能多学两个字。” 眼见着闻守庭的脸又煞白到通红,再到青紫,虞沛缓缓送出一气。 她现在知道,主角团那几张巧嘴是跟谁学的了。 12. 第 12 章 闻守庭忍了又忍,忽看向虞沛:“他们三个可以,但这人不行。如今杂役院归我师父管,这混账既然是杂役院弟子,就应让我师父来罚。” 好。 这是找她撒气来了。 虞沛:“混账骂谁?” 闻守庭:“骂你!” 虞沛点头:“辛苦了。” 等其他几人忍不住笑了,闻守庭才迟钝反应过来。 他愈发怒不可遏,拔腿便往她身前冲去:“总之,你快与我去见师父,也好领罚!” 沈仲屿上前:“你做什么!” “没事。”虞沛避开闻守庭伸来的手,“那你说说,要怎么罚?” 闻守庭将宗规背得熟络:“擅闯禁地,当罚半月禁闭,十记鞭刑!” “打人呢?” 他愣了愣,还没回过神,嘴巴就自个儿动了:“轻则十天禁闭,一记鞭刑。” “我知道了。”刚说完,虞沛就往前一步,揪住他的衣领,朝他脸上来了一拳。 这一拳落得实在,打得闻守庭眼冒金星、面颊刺痛。 好一会儿,他才捂着脸不敢置信道:“你打我?” 虞沛揪着他的衣领,又将他拽回来:“左右要挨罚,也要罚得划算些。” “你敢!我爹都没打过我!”闻守庭捂住发烫的脸,一个劲儿地往外挣,却发现她的力气大得惊人,怎么也挣不脱。 “那就对了。”虞沛曲肘抬拳,“小时候没挨过的揍,长大了自有人补给你。” 闻守庭慌忙看向婵玥,拔声道:“仙君!仙君她打人!仙君救我!” 他在脑中急速回忆着能用的灵诀,可他随问竹修的是化物道,学习其他诀法时总变着法儿地偷懒,眼下竟是一个也想不起来。 到最后,只能横臂作挡。 可那拳头落在手臂上,竟比打脸还疼。 婵玥在旁双手揣袖,长叹一声:“年轻人就是好,随时随地都能较量比试,为师很是羡慕。” 又挨一拳的闻守庭:? 她哪只眼睛看出这是比试了?! 什么比试光一人挨揍的。 又见其他三人也只有看戏的意思,他咬咬牙,索性求饶:“小师妹,方才是我不对,你——” 话音戛然而止。 只因他余光瞥见了一人。 “师父!”他的眼睛顿时亮了不少,腿不软了,脸也不疼了,拔开嗓子便尖声叫道,“师父救命!她要杀——唔——!!” 虞沛又往他嘴上来了一拳。 这才顺着他望的方向看去。 来人身形瘦削,偏于虚弱,光看皮相与二十多岁的青年无异。端有几分道风鹤骨的气派,瞧着亲和,唯一双三白吊眼显得锋利了些。 正是闻守庭的师父,问竹仙君。 也是利诱许睦之,想骗她去挖灵石的反派。 虞沛顿生防备。 在原剧情中,女二身受重伤,但还是强挺着回了御灵宗。可等着她的并非疗伤或歉疚,而是问竹的责罚。 为防她说出挖掘灵石的事,问竹将她罚进惩戒堂关了足足半月。到最后,还是奄奄一息的女二主动提出合作,他才放过了她。 “师父!”闻守庭如看见了救星,趁着虞沛松劲的空当挣开,捂着脸就往问竹身前奔,“师父!她……她——” 但他小报告还没打出来,就被婵玥笑着接过话茬:“问竹,你倒是收了个好徒弟,知晓生杀道重在实践,便帮新来的杂役弟子练起来了。” 问竹面上带着温笑。 “你们这一言一语,倒把我搅糊涂了——还不知到底发生了何事?”他转过略有些苍白的脸,看向虞沛,“我记得你是杂役弟子,按规矩不当随意离宗,怎在山门外与守庭起了争执?” 他的嗓音如潺潺流水倾过,任谁听都只觉亲切。 但只有虞沛清楚,他这是想把自己摘干净,顺便提醒她别说些不该说的话。 虞沛神情平静道:“弟子想下山采买些东西,坏了宗规,还请仙君责罚。” “无需这般拘谨,刚来半月,还未记清规矩也正常。待回了宗,切要记得熟读宗规。”问竹又看了眼闻守庭,“虞沛方进山门不久,你身为他师兄,按理当作谦让。” “可她擅闯了云涟山!”闻守庭捂着通红的脸,“还打我,整整三拳!三拳!” “三拳而已。”沈仲屿咕哝一句。 闻守庭冲他翻了个白眼。 沈家狗! “擅闯云涟山?”问竹笑容稍敛,眼中锋芒更甚,“这又是怎的一回事。” “此事事出有因。”婵玥道,“我这两个徒儿误闯了蛛魔陷阱,是这小弟子和云鹤一起救了他们的命。若不然,她也不会违反禁令。所以本君想着,让他们去惩戒堂里待两天得了。” “这般么……”问竹稍作沉思,片刻后道,“既如此,便按仙君所说的办罢。” “师父!”闻守庭并不服气,“可她——!” “弟子间切磋难免会受伤,守庭,身为师兄当晓大度。”问竹提步便走,“本君还有其他事要处理,不便多留——婵玥,就请你将她一并带去惩戒堂了。” 闻守庭急匆匆跟上他,经过虞沛时,又冲她翻了个白眼,磨着牙低声道:“你给我等着!” 虞沛却没心情理会他的白眼儿。 她原已做好了应对重罚的法子。 在惩戒堂关十天半月而已,那地方也锁不住她。 偏偏问竹选择了从轻处理。 可她不信他会真放下此事。 毕竟只要被宗门知晓他让人在云涟山附近掘采灵石,定会招来不小的麻烦。 她看向问竹的背影,若有所思。 “虞师妹,还望什么呢。”沈仲屿往她身旁一站,笑道,“是被吓着了?放心,那惩戒堂不是什么坏地方,师兄每年有大半时间都待在那儿,跟回家差不多。” “仲屿,你暂且不领罚。”与方才不同,婵玥脸上全无笑意,“随我来。” 沈仲屿:“不罚?为何?师父莫不是还要区别对待,沈家哪来的这等面子。” 婵玥看他,眼含厉色:“藏着伤不说,是要沈家人明天去惩戒堂替你收尸?” 沈仲屿笑容渐敛,语气却还轻快。 “师父,哪有这么严重。”他将视线移向面含担忧的姜、闻两人,“没事,小伤,你们就去惩戒堂玩儿两天。待出去了,咱们再一块儿去捉妖。” 虞沛在旁不语。 若是婵玥仙君来治,他的伤的确不算什么。 可这就更奇怪了。 既然有婵玥在,原书里他又如何会死? * 惩戒堂被分为了数十内室,每室有两桌两椅,供受惩弟子罚写自省书。 每室两人,可虞沛他们来了三个,意味着必须有一人独处。 闻云鹤抬着惨白的脸,说:“虞师妹,姜师姐,你们可以待在一间。我随意挑一间便好。” “还是你俩一间吧。”姜鸢道,“我写的自省书不算好。闻师弟,你和虞师妹在一间,正好可以指导她写自省书。” 他们是在客栈挑房吗? 虞沛看着他俩面生薄红地推来推去,就是不肯说出第三种选项。 万恶的小情侣! 系统:【已检测到关键剧情——惩戒室的交心。】 原剧情里,女二是在男女主之后被关进了惩戒室,且恰好在他俩旁边。中途,闻守庭带着许睦之来打岔,结果找到了女二这里,与她吵了起来。 而旁边的男女主则相安无事地共处一晚,又在写自省书时彼此交心,进一步增进了感情。 虞沛反应很快:“我在这儿等着闻守庭和许睦之,再把他俩打一顿就行了吧。没事,我能打一晚。” 【不是哦。】系统无情否定,【NPC任务二:守门人。宿主需守住惩戒室的大门,确保男女主能够在惩戒室交心,防止外人吵扰。】 行。 这回不做虞园长,改当门卫了。 虞沛大步上前,一手抓一个,就近挑了处惩戒室,把他俩往里一推。 “我自己一间房,你俩一块儿写检讨,写完了打门缝底下塞过来给我看一眼就行。” 话落,又飞速合上了门。 拿张桌子抵住门后,她郑重其事地将一沓纸放在了桌上,又研好墨、选好笔。 然后往纸上一趴,开始睡大觉。 恍恍惚惚间,虞沛听见了门被推开的声响。 很轻。 但足以吵醒她了。 她半眯着眼抬头,右手一把抓住毛笔。 今天她必须往闻守庭的脸上画满大王八! 映入眼帘的,却是更为高大的身影。 “烛玉?”虞沛顿时清醒了,“怎么是你?” 烛玉顺手拎过椅子,往她对面一放,坐了下来。 “路上碰着了沈仲屿,他说你在这儿。”他瞟了眼那空荡荡的纸,“你来御灵宗做弟子,便是为了学写自省书?” “你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虞沛一手撑脸,“我来这儿自是有我的事要做了。” “若沛沛不想提,那便不提——只是还有另一事。” 烛玉取过一支笔,拿笔尖儿慢条斯理地蘸着墨,没有抬头。 “沛沛缘何要与我分开?” 虞沛没想到他会提起此事,一愣。 “什么?” 烛玉在纸上缓写下两字。 ——分手 虞沛心一紧。 那天她跟烛玉提起此事后,他只让她先想一晚。翌日她去找他时,却没见着人,便只留下了这两个字。 而他写下的那两字,从大小到横撇竖捺的用墨,再到字迹,竟与她当时写下的一模一样。 分毫不差。 烛玉搁笔,看向她。 “不知这二字为何意。 “我有哪处让沛沛不满,才得到了这等答复。” 他问。 13. 第 13 章 虞沛不愿提起龙君找她那事,便说:“挡亲的事都已过去了,我也给了你鲛珠,自然该结束——还是说,你觉得一枚鲛珠不够?” “并非。”烛玉下意识否定,随即拧眉。 他也说不清为何,可就是不愿这么轻易断开。 弄不清缘由的茫然使他心烦意乱,像是身处高墙四起的迷宫,呼吸都作艰难,遑论寻着出口。 烦闷间,他忽想起她潜进石阁那事。 想了想,他还是隐晦提醒道:“听闻如今有传言,说是吃了云涟山上那颗心脏便能修为大增。” 虞沛来了兴趣:“你也想偷那颗心脏?” “也?”见她兴致颇高,从眼梢显出几分雀跃的样子,烛玉只觉烦闷渐散。 他一手支颌,随性排贬着自己的东西:“你跑来这儿,原是为了偷那邪物。” “谁说的!据说碰一下那颗心脏就能修为大增,但修炼到底要循序渐进。”虞沛碰了下自己的耳珰,“你也瞧见了,修炼太快并不总是好事。” 烛玉:“鲛族嗜杀,你随他们修炼,身体难免承受不住。待去了学宫,经由仙师教导,自会好转。” 虞沛点头:“我知道。” 说白了,鲛人的身体素质远强于人族——百倍不止。 而她拿鲛族的法子修行,身体远远跟不上灵力增长的速度,若非抑灵器压制,恐怕早就吃不消了。 但即使有抑灵器,只要她过度使用灵力,头都会疼得跟快炸了似的。 所以她爹才会放她离开鲛宫,转用灵修的法子继续修炼。 “还有,”烛玉稍顿,“那邪物并不能拿来助长修为。” 虞沛狐疑看他:“你怎么知道?” 宿盏的心脏能拿来提升修为,这可是五界公认的事儿。 “若真有用,满山妖魔早已冲破伏魔阵。” 虞沛深以为然:“其实吧,我也觉得那东西没什么用处。” 就一小毛团子,还只会撒娇。 凶起来都没什么气势。 见她无意拿心脏助长修为,烛玉放下了心。 但更深的不解又紧随而至。 既然她闯入修为不是为了修为,那又是为了何物。 “对了,”虞沛低着脑袋写字,马尾尖儿垂在颈侧,“以后在外人面前,你别总与我搭话,免得叫人看出我俩相熟。” 烛玉呼吸稍滞,瞳仁放大些许。 “沛沛现在,有了更好的朋友?” 虞沛手一顿。 ……她怎么听出了几分怨气。 “你也瞧见了,我现在是瞒了身份出来的。如果你一上来就跟我熟悉得不行,岂不惹人生疑。就算交好,也得慢慢来嘛。” 她并不是被密养在鲛族,与不少妖族打过交道,如今出来了,也很有可能遇上其中一二。 这解释确然合理。 但未等烛玉舒下心,就又听见她说:“不过……若能交到朋友就更好了。” 搭在桌上的手攥紧不少,他平心静气地问:“为何?” 虞沛解释:“仔细想来,我还是头回见着人族。” 毫不夸张。 从她穿书到现在,每天遇着的不是妖就是魔,就没见过一个人。 鲛宫于她而言是第二个家,而人族却给了她不一样的归属感。 这令她心安不少。 烛玉脸上的笑浅了不少,他稍别开脸。 “人与妖,有何分别。”他尽量将语气放得平淡,“长得都一样,也没什么不同。” “有什么分别……”虞沛细想着。 见她就未应声,烛玉回头望她,恰好撞上那明澈视线。 像是茫茫雪原中的两点漆光,漫天粹白中的焰火。 怔神之际,虞沛忽然撑着桌子倾过身。 两人离得越来越近,几乎能感受到彼此的气息。 “烛玉。”虞沛唤他。 烛玉感觉自己几乎不能动了。 “何事?”声音也干涩。 “你又不会眨眼了。”虞沛轻轻戳了下他的眼睛下方,“机器人一样。” 烛玉早习惯她嘴里蹦出些他听不懂的怪话。 他垂下眼睫,一并掩住快要漫出的情绪。 虞沛目光一转,落在他颈上。 他的侧颈布着小片波浪状的金线,浅浅的,和淡金色的纹身差不多。 “还有鳞片,也冒出来了。” 怕他不晓得,她移过手指,轻轻点了下那几条淡淡的金线。 “就在这儿,鳞片出现的时候你会有感觉吗?” 她的动作很轻,草叶尖儿一样扫过侧颈,引起不大明显的痒意。 可那丝微弱痒意跟生了根似的,埋进他的血肉,随着经脉游走在周身,令他止不住地发颤。 “没什么感觉。”烛玉将眼帘垂得更低,喉结微滚。 他仍不明白翻涌在心底的情绪到底是什么,却清楚感知到它已呼之欲出。 颈上的金鳞轻抖着,仿佛在迎合她的动作,就连被他掩藏在深处的邪息也蠢蠢欲动,想要翻出身躯,勾缠住她的灵息。 “沛沛,我……”他抬起手,试图握住她的腕。 可指尖还没碰着,虞沛就已收回手去了。 她曲肘抵在桌上,说:“就像你的鳞片——人和妖哪怕长得再像,到底也还是有不同之处的。” 半抬的手一顿,烛玉倏然抬眸望向她。 “那你呢?”他颈上的金线渐渐褪去,“你会不会因为人和妖不同,而抵厌妖族?” 他的眼神再平静不过,却让虞沛记起刚到鲛族的时候。 头几年里,哪怕养父是鲛族首领,也鲜少有小鲛人愿意与她玩。 原因无他,同年纪的小鲛人还不会化形,每日都甩着条长尾巴四处嬉闹。但她还得靠着吞服海玉珠,才能在鲛宫里生存。 那几年就同他现在的眼神一样,平寂到没有丁点儿波澜。 却又让她无可避免地感受到被排斥在外的滋味。 “不会。”虞沛答得干脆,勾住他的小指拽了拽,又摁了下他的指腹,“我保证,就算遇见再多同族,最好的朋友肯定也还是你啦。” 烛玉本以为自己会心喜于这样的许诺。 最好,往往也占据着唯一的位置。 可出乎意料的是,他的心绪没有丝毫好转。 反而渐生出更为厚重的、压得他无法平静的烦躁。 他的表情仍没变化:“听闻天域学宫的人,多讨厌妖族。” “你是担心这个?往常你到哪儿不都受欢迎得很,如今倒有所顾虑了。” 在云涟山时,虞沛就听他说也会去天域学宫——也不知他是如何让老龙君松口的。 烛玉一言不发。 他并不在意旁人如何。 只不想叫她生厌。 两人没聊多久,虞沛便叫烛玉先离开了。 他走后,她时不时就扫一眼门口。 倒奇怪。 闻守庭和许睦之怎么还没来。 又等了小半钟头,见还没人过来,她索性拿出了复影镜。 摁下红玉后,石阁的景象逐渐映在了镜面上。 镜面倾斜,她恰能看见坑底的毛团儿。 可毛团儿的状态似乎有些不对。 它正在抖。 混黑的身躯还在不住散发黑气——跟烤焦了的包子差不多。 渗出的邪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腐蚀着坑底,不一会儿,她就只能看见半边毛团了。 虞沛迟疑问道:“你怎么了?” 毛团听见声音,一僵。 它转过身。 看见她的瞬间,它爆出一声哭嚎:“嗷呜呜——!!!” 一双葡萄大眼几乎被泪水泡透了,面前的茸毛也湿哒哒地黏在一块儿。 虞沛:? 所以它刚才是在偷偷地哭? 毛团儿飞一样跳至镜子跟前。 一砸一个坑,眼泪横飞。 跳到镜前后,它死死贴在了镜子上,一对附足紧抱着镜子痛哭流涕,泪水蹭得到处都是。 惊天动地的哭音里还混着幼犬似的微弱哼哼。 “哇——呜呜呜!” 为什么它不是人? 为什么要跟她不一样。 到底为什么?! 14. 第14章(二更) 虞沛把镜子拿远了些。 再可爱的毛球,这么贴着镜子嚎啕大哭,也成了五官挤成一堆的圆饼。 镜面被毛球痛哭时哈出的热气打得模糊,又在它吸气的瞬间变得清晰可见。 圆饼就在这隐隐现现间不断冲击着她的视线。 她没忍住,把镜子转了过去。 好多了。 没见着她,毛球哭得更大声了。 “呜啊啊啊啊——!” 果然在嫌弃他不是人对吧! 虞沛只能又转回来,头疼道:“你哭什么啊?” 等等! 她陡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统子,你上回说如果宿盏不在云涟山,就无法感知到心脏的状态,是吗?” “对哒!”系统应道,“云涟山有伏魔阵保护,除非他上云涟山,或者毛——不是,心脏离开云涟山,他才能有所感知。” “那它的心脏呢?如果在云涟山上,也会受到宿盏的影响吗?” 系统想了想:“会。心脏只承载了宿盏的一部分修为,所以会受伏魔阵限制。但宿盏的修为强大到可怕,所以哪怕有阵法,也会影响到心脏的状态。” “你的意思是……”虞沛看着痛哭流涕的心脏,嘴角抽了抽,“心脏的状态是在随他的情绪而变化?” “嗯嗯!” 也就是说,上回它跳得那么快是受宿盏影响。 现在它哭得警报器似的,也是因为宿盏在……难过? 一想到臭名昭著的大怪物此时正蜷缩在某个角落默默伤心,虞沛就打了个哆嗦。 这可能吗? 太!离!谱!了! 简直比宿盏的心脏是坨毛球还离谱! 他能为什么而难过。 今天杀人没够数吗? 虞沛把镜子往桌面上一扣,双眼一闭。 冷静! 沛沛。 你眼前的只是团毛茸茸,和那个怪物反派没什么关系,抓紧时间攒互动值就好了。 她又拿起镜子。 毛茸茸没抱着镜子了,规规矩矩坐在镜子前仰看着她,红通通的圆眼睛正无声往外滚泪,看着无辜又可怜。 “嘤——” 虞沛顿时脑补出一团看不出人形的怪物嚎哭的画面。 她又把镜子一扣。 不行啊。 不行! 脑子已经被大怪物掉小珍珠的场景给挤满了。 平心静气许久,她勉强将这画面忘了,这才转回镜子。 毛团儿哭得没那么狠了,不过还在抽抽搭搭。 因为沾了满身泪水,整坨毛球都变得乱七八糟的,软毛一簇一簇地翘起,凌乱又可爱。 “咕——嗝叽……” “你别哭了。”虞沛抓了抓头,“我现在也没法去找着你主人安慰他啊。” 再说了,就算能找着,她敢安慰吗? 不得被一巴掌把脑袋拍没了。 毛球哼唧两声,又抬起雾状触手,试图揩净眼泪。 但越擦越多,止不住似的。 虞沛从储物囊里取出一条糖。 “这块巧克力我都珍藏十几年了,一直舍不得吃,到现在都还记得它的味儿——没其他的那么甜,又不至于酸苦到涩口。小毛球,你要不要尝尝,尝不到闻闻味儿也行。” 就在毛球满眼疑惑地探出触手时,她把巧克力一翻,看清了上面的日期。 “哦,果不其然过期了。” 她又收回了那块百年珍藏老巧。 毛球的触手僵在半空。 它的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一瞬间,泪水忽跟开了闸的大坝一样,狂涌了出来。 “你瞧你,怎么又开始哭了,是不是不爱吃糖啊?”虞沛欠欠地补了句。 毛团儿哼唧两声,泪水竟沁过半透明的雾状附足,滴滴答答打在地面。 虞沛越发觉得它好玩儿。 上回她就发现了。 这毛团子是真能听懂她说话。 “不逗你了。”虞沛又从储物囊里拿出一样东西,“这是开在御灵山下的野茉莉,昨天早上下雨,打掉了几朵,我就都捡来了——好看么?” 她将花拿近了些,白瓣儿轻贴着镜面。 稍一转,黄蕊便扫出一圈朦胧的影。 毛球抽噎两下,哭声渐止。 那抹亮色与它身后阴暗、灰沉的石阁太不融洽,仿佛是攒聚乌云间乍破的一缕天光,哪怕不去刻意关注,也会情不禁地投去视线。 它往前一跳,挨近那小朵野茉莉。不由得屏住呼吸,眼也不眨了。 “咕叽……” 好香。 隔着镜子,它嗅见了一股淡淡的清香——和充斥在石阁里的烂霉、酸腐气息一点也不一样。 自睁眼开始,它就被锁在这瞧不见天的昏暗铁笼里了。 这是它一百多年间从未见过的东西。 也是它从没闻过的气息。 “这是花。”虞沛又一转,拿瓣尖儿轻轻碰了下它的额心。 柔软抵在额心,毛团儿呆愣愣地开口,学着她唤道:“乌……乌……洼。” 它伸出触手,隔着镜子万分珍怜地碰了下花瓣。 很脆弱,仿佛一碰就碎。 可是又满是生命力,与它周遭的一切都不一样。 它喜欢这个。 好喜欢。 “嘭——!”它的头顶竟长出了一朵小小的、灰黑色的花。 除了颜色,那花的外貌与她手中的野茉莉一模一样。 “洼!”毛团儿甩了下脑袋,头顶的小花随它一起摇动。 它也有! 甩动了两下,毛球又往镜前凑,眼睛里揉着碎光。 摸摸它的花呀! 它那模样实在太过可爱,虞沛伸手,指尖点了下毛球头顶的黑茉莉。 那小花两抖,一小瓣花抬高了些,也轻而快地碰了下她的指腹。 虞沛原还想多和它玩会儿,但还没到一刻钟,她就听见了脚步声。 杂乱,又带着刻意压抑的沉闷。 “今天先不玩儿了。”她的手指移到了红玉上,“我有些事要处理。” “咕叽!”毛球在原地蹦跳两下,有些焦灼。 什么时候能再见? “过两天。” 虞沛读懂了它的眼神,点了下它的额心。 “到时候来给你送花。” 15. 第 15 章 惩戒堂的每间房都布有隔音阵,隔音效果极好。虞沛特意开了条门缝,以留意门外的动静。 闻守庭和许睦之应是偷溜着进来的,脚步放得轻,说话时也刻意压着嗓子。 乍一看的确都是像模像样的反派。 不过—— 虞沛盯着映在门窗上的两道身影。 那两道人影鬼鬼祟祟地搀在一块儿,背稍躬,进三步退一步,跟跳操似的,时不时还故意停一脚,学蛐蛐儿小鸟唤两声。 …… 他俩干坏事能再明显点儿吗? 虞沛静坐在桌前,耐心等着他俩近前。 等他们快走到门口了,她才起身,准备直接把他俩揪进来。 可刚走一步,便听得“扑通——”两声。 那两道人影竟齐刷刷倒地上了。 虞沛:? 她还没出手呢! 就在这时,嵌在两边墙上的烛火一抖。 烛火熄灭,房间里霎时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虞沛顿住,屏息凝神。 突然间!一道黑影破开房门。 那人高足八尺,身形壮硕。 破门而入后,他直冲虞沛而来。 他身手不差,拳脚利落干脆,招招冲着她的面门、侧颈。力道不至于要人性命,却也难缠。 “你是谁?”虞沛横臂挡下肘击,另一拳握紧,直朝他心口打去。 他有所保留,可她却是下了死手。 那人生受住这一拳,却未应她,连声闷哼都不曾泄出。 交手间,虞沛竭力观察着他的面容。 但房间里太过昏暗,莫说脸,她连他的穿着打扮都难以辨清。 又过十余回合,忽见寒光一闪—— 他竟掏出一把匕首,冲着她的颈子划去。 虞沛避开,随她动作,装着宿盏邪息的瓷瓶从怀中掉落。 她一手抓回,同时运转灵力,打向刃尖。 “铮——!”二者相撞,匕首敌不过强悍灵力,从中断成了两截。 瓷瓶也被相撞的气流震碎,仅剩的一小缕邪息消散在半空中。 那人速度奇快,在匕首断裂的瞬间便一把抓在手中。 赶在虞沛催动杀诀之前,他又朝后跃跳两步,隐匿在了暗处。 她正要追上去,却被横在门口的两人绊了一下。 虞沛打了个踉跄,站稳。 就这眨眼的工夫,那黑影就已经完全消失了。 …… 差点忘了地上还有人了。 她紧盯着黑黢黢的通道,双眉稍拧。 而从那人出现开始,到现在不过短短半刻。 神出鬼没,可并不像是来杀她的。 毕竟从始至终他都没使用过灵术,就连使用的匕首,也是未经灵力锻打的普通刀刃。 所以他处心积虑地混进惩戒堂,又放倒闻守庭和许睦之,就是为了过这么两招? 什么鬼。 虞沛垂眸,扫了眼蜷躺在地上的两人。 也算走运。 先不论那人是谁,至少帮她解决了眼前的麻烦。 - 闻守庭感觉自己做了场大梦。 再醒时,他的头疼得厉害——像是被什么撞过一样。 他恍惚抬眸,对上许睦之的惺忪睡眼。 ? 闻守庭目光一落,这才发现他俩竟在惩戒室里。 两人各占着一张木桌,面对面坐着,桌与桌之间隔着半丈距离。 桌上端放着一沓粗纸,旁边搁了枝毛笔,还没蘸墨。 什么情况? 他俩还不是在走廊吗? 怎么到惩戒室里来了。 许睦之也察觉到了不对。 但还不等他开口,耳畔便落下一声亲切问候—— “醒啦?” 许睦之浑身一紧。 这声音,怎么有些耳熟。 他僵硬转过头,看见了盘腿坐在角落的虞沛。 一看见她,他就记起了那日擦颈而过的凿子,还有满身热汗。 他声音发抖:“怎、怎么是、是……” “是你!”闻守庭愤然起身,抢过他的话茬,“果然是你,你又在耍什么龌龊手段!” “等等!”许睦之大惊失色,“你说的找你麻烦那人,就是她?” 白日里,闻守庭找上他,说是有人寻麻烦,要他一块儿去教训教训那人。 他早习惯被这大少爷支使了,便没拒绝。 可他千想万想,也没想到这人会是虞沛。 “是。”闻守庭怒瞪着虞沛,几欲拿眼神扒下她的皮,“——你以为在惩戒堂里躲着,本少爷就找不着你了?!” 虞沛起身,忽问他:“就你们两个人?” “什么?”闻守庭没好气儿地呛道。 “我是说,来惩戒堂的就你们两个吗——可还有其他人?” 闻守庭冷笑:“你没长眼吗?对付你这种人,两个便足够了。” 虞沛又看向许睦之:“你也是来对付我的?” 许睦之摇头:“不是,虞师妹误会了,怎么可能呢。” 闻守庭:? 他瞪了眼许睦之:“姓许的,你什么意思。” 虞沛来回打量着他们。 看来这两人并不知道刺杀的人是谁。 “算了。”她暂将此事放在了一边,“你俩先写封自省书吧,一个时辰三千字,谁先写完谁便先走。” “我?自省书?”闻守庭被她气笑了,“你这真是刚来御灵宗,初生牛犊不怕虎了——许睦之,你——你做什么呢?” 他正欲转过去让许睦之给她些颜色瞧瞧,却见他已开始抓着笔埋头苦写了。 不光写,他嘴里还念叨着:“弟子许睦之,今悔吝补过……” 虞沛提醒:“把名字划了重写。” “好嘞。”许睦之悟性极高,直接将那纸撕了,又另取一张,“弟子虞沛,今……” 闻守庭被他这举动气得不轻。 他直接破口大骂:“许睦之,我让你来是叫你写自省书的吗?” 说话间,虞沛忽取走了他桌上的笔,拿笔顶轻敲着桌面。 闻守庭:“你还想不想拜入我师父座——” 只听得“梆——”一声,虞沛手中的笔竟生生插进了桌面,只留了半截在外头。 “——坐会儿。”闻守庭突然往椅上一坐,“我坐会儿。” 虞沛掰断了露在外面的半截笔,好心递给他:“现在可以开始写了吗?” “许睦之!”闻守庭忽然大叫道。 “又怎么了大少爷。”许睦之头也没抬道。 他写得飞快,只恨不得能多长只手。闻守庭写字素来比他快,他得赶在他前头,能多写点儿是一点儿。 “纸。” “什么?”许睦之一愣,抬头看他。 闻守庭坐得笔直端正,接过虞沛手中的笔,但尽量不去看她。 “借张纸。”他顿了顿,又问,“‘虞沛’俩字儿怎么写来着?” 16. 第 16 章 闻守庭和许睦之写写改改,两份自省书一直写到了第二日清晨。 顶着乌青熊猫眼,两人争先恐后地将自省书塞给了虞沛,紧接着就跟被豹子追着咬似的,忙不迭跑了。 【恭喜宿主完成“守门人”任务,请您耐心等待下一剧情点。】 把自省书交给守堂弟子后,虞沛也离开了惩戒堂。 跨出门的刹那,虞沛顿了步。 有哪儿不对劲。 她环视着四周。 惩戒堂地处御灵宗的半山腰,有幽林掩映,绿水环绕,整座宅堂都静谧少人。 乍一看,周身场景的确没什么变化。 可气息变了。 虞沛探出股灵力,仔细搜寻着。 御灵宗弟子众多,多数弟子也不懂得如何收敛灵力,各样灵息常混杂在一起笼罩着御灵山。 而现在,方圆十里的灵息竟少得可怜——加上她,至多三人。 也是在她意识到不对的瞬间,远处忽急急奔来一人,正是刚走不久的闻守庭。 “喂,那谁!别走,就在那儿,别走!” 闻守庭惊慌失措地大步跑着,数丈远的羊肠小道绊了好几回,终于跑至虞沛身前。 他粗喘着气,瘦白的脸涨得通红。 “吓死我了!可算见着活人了。” 虞沛探查着他的灵息。 化物土灵,确然和闻守庭的灵息一致。 她不露声色地往后避了步,问:“你不是和许睦之一块儿走了吗,他人呢?” “他、他消失了!”闻守庭揩着额上热汗,显然还没回神,“我俩正往山上走,刚转过一道弯,他就消失了。不光他,其他弟子也都见不着踪影了,我心底害怕,所以才赶快回来,幸好你还在这儿。” 虞沛半蹲在地上,一手摁住石阶,朝四周放开灵力。 灵力如游蛇般向四处急速奔走,十几息后,忽像是撞上了墙壁,被生生逼停。 ——他们被围在了一个偌大的罩子里。 起身时,她悄无声息地往闻守庭身上放了缕灵息,再才道:“我们掉进盘古域了。” “盘古域?”闻守庭愣了。 “是。”虞沛应道。 土灵修士的灵息常广阔包容,此类灵修多修勾陈诀,走的是化物道。 说白了,就是能将灵力化为万物。 而高阶土灵修士不光能化出花草树木、鸟兽虫鱼,还能将这些东西组合在一块儿,在识海中造出一个独属于他的小世界,即为盘古域。 放眼天下,能造出盘古域的高阶土灵也不超出十个——问竹为其一。 闻守庭在旁嗫嚅道:“可是……可是整个岁洲,有能耐化出盘古域的也只有我师父,他将我们锁进来干什么?” 他这般吞吐犹豫,原因也简单。 寻常修者即便能化出盘古域,也不会轻易使用。灵修化出的东西始终为假物,需要靠持续不断地燃烧灵力来维持稳定,盘古域所需的灵力更是多到难以想象。 能费尽心思造出此域,目的通常仅有一样—— 杀人。 将人的灵识强行拉入界域,再进行攻击。一旦灵识破碎,本体十有八九也存活不了了。 要真是这样,那昨夜里来刺杀她的人,应也是问竹派来的。 刺杀为假,要取她灵息好锁走灵识为真。 但奇怪得很。 原书里问竹对女二只作惩戒,并未下死手。 怎的到她这儿,就非死不可了? 还有…… 虞沛看了眼哆哆嗦嗦的闻守庭。 抓她就算了,为何还要绑他的徒弟? 总不可能是看不惯他,想顺手把他也杀了吧。 闻守庭慌神道:“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要真是在师父的盘古域里,咱俩就只有死路一条了。” 虞沛:“……你不也修的是化物道吗?” “是又如何?”闻守庭皱眉,“你以为我打得过我师父?” “你——算了。”虞沛索性明说,“现在盘古域还没攻击我们,设域的人应当不知道我们已经掉进来了。先找到域核,再将域核毁了就行。” 由于盘古域太过真实,修士在构建域界时通常会将灵力聚凝在某物中,这东西就是整个域界的域核。 域核能提醒造域者何为真、何为假,以免沉沦幻象,耗尽灵力至死。同时,域核也是整个世界的力量源泉。摧毁它,整个世界都会崩塌。 “可就算我们能毁掉域核,那……那我师父不是会……会死?”闻守庭踌躇着吐出“死”字,随即变了脸色,仿佛犯了什么大忌似的。 “现在这情况你竟还要心疼你师父?”虞沛忍着再揍他一顿的冲动,“那这样行不行,咱俩直接对砍到死,省得他再浪费灵力。” “不太好吧。”闻守庭往旁挪了两步,“我也打不过你。” 虞沛拧眉:“你既修的是化物道,应当学过如何寻找域核才是。” 闻守庭挠了下额角,指上的玉戒折射出温润的光。 “这门课……我学得不大好。” “是会,还是不会?” 他连连摇头。 虞沛:“……” 她拍拍他的肩:“至少没撒谎。” 闻守庭反呛:“你会?” “会一点儿。”虞沛有些犹豫。 若非必然,她不想叫旁人看出她的修为,免得引来麻烦。 但细思片刻,她终还是蹲下身,指腹贴于地面。 “六星六甲前,四时之气备,去万象。返——” 有赤色灵息从她指下伸出,渐渐龟裂开蛛网般的纹路。 她不知道宿盏修的是什么功法,所以尽可能考虑到了每一种情况,再不断苦练。 搜寻盘古域的域核也是其中之一。 闻守庭与她离了一丈远,满眼惊奇地看着那蛛网逐渐成形。 “你不是才入门的弟子吗,怎么会寻找域核?”他紧盯着那“蛛网”,“还是说,有哪处的师父教你?” 寻找域核需全神贯注,虞沛打断他:“除了咱俩,还有一个人掉进盘古域里了。你要是有闲心,不妨先找找那人在哪儿。” 闻守庭却像听不见似的,不住问她:“以你的修为,进宗前就应当有师父了吧,又或是自学?你是金火双灵,主修生杀道才是,如何也会搜寻域核?” “蛛网”成形,赤色的灵息开始朝四周游走,仔细搜寻着每一处气息。 闻守庭继续问:“那什么,你爹娘是谁,入宗的簿子上啥也没写啊。” 虞沛忽然顿住。 昨夜里他写自省书时,连她的名字怎么写都不知道,怎可能去弟子簿上找她? 况且依他脾性,又如何会这般刨根问底。 地面的赤线也在此时延伸至了闻守庭脚边。 赤线与他的鞋沿相撞,末端发出一点淡色金光。 金光乍现,虞沛反应极快,起身去捉闻守庭的手臂,另一手则已开始掐诀。 但还没抓着,闻守庭便朝后退了两步。 在他动身的同时,忽有泥墙从他身前拔地而起,足高十数丈,将他俩隔在了两端。 果真如此。 虞沛紧盯着泥墙,右掌有赤息盘旋。 这人根本不是闻守庭,而是问竹设在盘古域中的域核。 就在她动身破开泥墙之际,天际忽有轻笑传来。 “倒比我想的机警许多。若非不得已,本君还真不想杀你。” 是问竹。 虞沛警惕抬眸。 “不得已?”她抓准了他话里的深意,“有人与你说过什么?” 他不可能是重生者。 若他是,早在入宗前就会下手,而不至于等到现在。 那便只剩一种可能。 在她来御灵宗之前,那重生者就见过问竹,且提醒过什么。 这就说得通了。 为何问竹会想杀了她,而不是像原著里那样,先想尽办法罚她,再逼她与他合作。 问竹嗓音亲和:“与其盘问这些,倒不如先想着保住自己的性命。” 话落,虞沛身下的地面开始陷落。 她身形两晃,刚站稳,地面塌陷出的缝隙间便开始飞出土刺。 密集如雨,朝她急速刺来。 虞沛挥出灵力,尽数扫落,视线却始终紧盯着那堵高墙。 当务之急,是先找到闻守庭。 所幸她先前在他身上埋了灵息,要找到他并不算难。 挥扫开土刺后,虞沛抬手,掌心盘旋着赤红灵息。 在灵息击向泥墙的瞬间,她忽感觉对面有气息迫近。 但不是域核。 那气息炽热强烈,是分外纯粹的火灵。 对方似也有意摧毁泥墙——隔着十多丈高的墙,虞沛都瞥见了些许赤光。 两人同时出手,泥墙塌陷,她在冲天尘土中看清了墙对面的人。 对方也瞧见了她,身形一顿。 虞沛却没停下,手中赤息已凝成一柄长刃。 刃尖直对他的心口。 刃尖没入肉身的前一瞬,那人忽道:“你小时在鲛宫学堂里和别人传的纸条子……” 虞沛手一僵。 “皆藏在床下从左往右数第二个暗格的红漆——” “啊啊啊——!住嘴!” 她顿时散了气流,又躁又恼,一掌拍向烛玉脑侧。 “你怎么还记得,都是哪年哪月的事了!” 烛玉任由她拍了一掌,再才抬手握住她的腕子。 “若不说,”他扬眉笑道,“等你将我扎成刺猬么?” 虞沛抽回手,恼道:“刺猬比你可爱得多。” “你见过?” 虞沛心说那毛团子生起气来也跟刺猬差不多。 由是,她点点头:“算是吧,见过刺球。” 17. 第 17 章 烛玉:“刺球?” 虞沛点头,手上还在比划:“就我在御灵宗附近遇见的一小毛团子,生气的时候,能膨胀到这——么大,还会往外放刺,很厉害。” 她现在已经没法把毛球当成是宿盏的心脏了。 聊起它时,她甚而有种炫耀自家小狗会翻跟斗的自豪感。 烛玉:“……” 小毛团子。 还是头回有人这么称呼他的心脏。 她去云涟山,总不会是为了养小宠吧。 他将嘴张了又合,终没忍住问:“你既然见着它放刺了,那可有伤着你?” “怎么会,它很听话的。”虞沛道,“等有机会了,我带你去找它玩儿。” 现在还不行。 她怕吓死他。 烛玉含糊应好。 想来眼下还不是告诉她的时候。 以免惊着她。 “倒是你,你怎么会掉进这儿?”虞沛狐疑看他,“昨夜那人也找了你么?” 问竹杀她情有可原。但烛玉与他无冤无仇,如何也会被拉入域界里。 烛玉:“什么人?” 虞沛便将昨夜的事与他粗略说了,又猜想道:“估计是你昨天来找我的时候,在惩戒室留下了灵痕,被那人一并引走了。” “或许。” 比起他为何会掉进盘古域,烛玉其实更想弄清楚另一件事—— 她来御灵宗适才半月。 半个月。 十几天的工夫。 依她的慢热性子,如果与人打交道,估摸着还处于拘谨生分的阶段。 但她怎么就惹来了宗门长老的追杀。 烛玉压下不解,看了眼闻守庭逃走的方向,问:“方才我还探到了另一人的灵息——他如何跑了?” “他是问竹化出的域核。我在他身上放了缕灵息,追踪灵痕就行。”虞沛看了眼天,“也不知问竹要打什么算盘,总之得快些找到他。” 话落,两人便朝灵息所在的方向追去。 但他俩刚动,地面就突长起尖锐密集的石刺。那些石刺宛若游蛇,在后面不断追击着他们。躲闪间,石刺尖端在地面砸出无数大小不一的深坑。 不光有石刺,身旁的高树藤蔓也像活了般,或砸或扫,阻挡着去路。 虞沛踩过砸下的又一株巨树,正要跃跳而起,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她所在的小部分空间竟在扭曲。 失重感涌上,她下意识向烛玉伸过手。 后者一把拉住她,将她甩至左旁的高树上。 在树枝落定后,虞沛又将灵力凝为绳索,朝他掷去。 烛玉抓住绳索,赶在地面陷落前跃至她身旁。 虞沛扶着树干,抬眸看向远方。 “灵息离我们不远,正东,十丈开外。” 烛玉看她:“轸七?” 虞沛想了想:“不,翼六。” 烛玉应好。 随即,他俩分南北两向跃下树。 落地的瞬间,两人皆消失在原地。 - 溪旁山路上,域核化成的闻守庭快步跑着,热汗顺着抖动的颊肉滑落,沁入衣衫。 他身后的地面正在加速塌陷,而他前面却何物也没有。随他奔跑,原本空荡荡的眼前才有山林树木不断拔地而起,快速构建出御灵山的景象。 正当他转过山路拐角时,左右两畔忽落下人声—— “陵光诀六,困。” 听声音是一男一女,清澈干脆。 他尚在思索该往哪边看,两腿就被迫并拢,双臂也被强力束缚住,紧紧贴在身侧。 下一瞬,他便往前一跌。 额头重重砸在了泥巴上。 一阵眩晕过后,有人从身后揪起了他的领子。 “抓到了。”身后那人嗓音明快,隐见笑意,“沛沛,我来杀他?” 虞沛落在闻守庭身前,面容平静地点点头。 见她点头,闻守庭脸色顿白,哀求道:“别杀我!我、我可以送你们出去,真的,只要别杀我!” “竟还会求饶。”烛玉低笑,“盘古域这般真实?” 说话间,他拔出剑。 剑锋抵着闻守庭的衣襟,并没挨着颈子——那颈上淌满了热汗,他不想沾在剑上。 闻守庭浑身都在抖,说:“求求你们,饶我一命,我虽是域核,可也并非定要听他命令。” 虞沛看着他百般求饶,心头忧虑未解。 她总觉得奇怪。 哪怕盘古域需要消耗巨大灵力,可追杀域核实在来得太轻松。 而且方才袭击他们的那些石刺树木,似乎并不是为了杀他们,而是催促他们尽快找到闻守庭。 烛玉也意识到了不对。 他轻嗅了下,忽道:“沛沛,他身上有你的气息。” 不是灵痕。 而是更为复杂的、融缠在魂魄里的气息。 虞沛一怔,倏然抬头。 难怪。 “这里……”她侧过身,看向身后白茫茫的一片,“是我的识海。” 问竹是在她的识海里构筑了盘古域。 换言之,若将闻守庭杀了,域界破碎会造成识海崩溃。 死的将是她,而非问竹。 就在这时,方才还满脸冷汗的闻守庭忽伸长了颈子,直直朝他面前的剑锋撞去。 18. 第 18 章 烛玉反应更快,手腕稍转,以剑柄击中闻守庭的脖颈。 “呃——!” 剧痛掐住喉颈,闻守庭躬蜷了身,捂着脖子疯狂咳嗽着。 一掌将他打晕后,烛玉看向虞沛:“现下当如何?” 虞沛:“你在这儿守着他,我去找问竹。” 这域核是耍了阴招,有一点却没说谎。 问竹用人来作为域核,灵活性更高,可也意味着放弃了一部分的控制权。 至少现在问竹没法唤醒昏迷的闻守庭,只有等他慢慢苏醒。 “好。”烛玉一手拎起闻守庭,将他拴缚在了树上。 - 虞沛将灵力聚于腿上,顺着石阶向东赶去。 修者在脑中构筑盘古域时,可以直接用意识操控整个域界的变化。 但问竹是在她的识海中造出了域界,他的灵识就必须跟着一块儿进来,附身在灵力浓度最高的地方。 故此,找到他不算难事。 但她搞不懂。 如果真毁了域核,她确然会死。 而问竹也定会身负重伤。 到底是为了什么,他才会选择这种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的打法。 就连原小说里,对于后期女二的反叛,问竹也只使了些阴招,而不至危及性命。 正想着,虞沛忽望见了一棵巨树,被密林遮掩着,盘根错节地伏在地表。 高可擎天。 就是那儿了。 虞沛正欲抬手结印,但脚下的土地忽然开始扭曲变形。 地面逐渐裂开无数条丈宽的缝隙,隐见赤红岩浆沸腾翻滚。 在这剧烈的变化中,她根本没法维持平衡,一个踉跄,便朝缝底坠去。 虞沛缓缓吸着气。 这么变着法儿地折腾她,问竹跟她到底什么仇什么怨啊! 有哪本小说是把男女主往惩戒堂一丢,让反派在背后互啄的? 她奋力甩出一道灵力化成的绳索,就近拴住了一截露出的树根。 背部径直晃打在泥壁上,震得她头晕目眩。 但没过多久,那树根就开始急速枯萎,最后齐根断裂。 脱手坠落的瞬间,身下的岩浆窜起丈高热浪,须臾便将她烤得浑身淌汗。 虞沛心底的怒火也跟着直往上冲。 啊啊啊!混账狗东西! 她非要杀了他不可! 眼见着离熔岩越来越近,虞沛再顾不得其他,往外不断释放着灵力。 磅礴灵力与岩浆相撞,撞开的气流反扑向她,将她卷裹着狠狠抛出了深缝。 像是被弹弓弹出的石头块儿,虞沛重重摔落在斜坡上,又朝下摔滚而去。 地面陡然生出无数尖锐石刺,她来不及躲避,翻滚间,竟有枚石刺生生刺破了大腿。 血一股脑儿地涌出,虞沛疼得心都在发颤。 什么破仙君,真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 为防失血过多,她只能先将那石刺从根部断开。 断开时,粗粝的石头磨过,又疼出她一身冷汗。 虞沛急促喘着气,忍痛唤出系统:“问竹也是剧情人物,会算攻击值吗?” 到现在她都没听见过系统的播报音,要是不加攻击值,岂不白挨打了。 “在加了在加了!”系统似乎也很急,“您受的攻击太多快加不过来了!” 虞沛:…… 等等。 她为什么听见了算珠碰撞的声音。 “你……”她犹豫片刻,还是问出了口,“不会是在用算盘吧?” 声响陡然停住。 一片死寂过后,系统嘿嘿两笑:“为了配合小说背景嘛。” …… 挺好。 虞沛将全身重量倾压在左腿,踉跄站起。 算盘也准得很。 问竹并没有给她喘息的机会。 地面再度开裂,沸腾的岩浆顺着泥壁一冲而上,在半空化成火龙。 那火龙身上零散分布着漆黑的岩石,内里火浪翻涌。它昂头长啸一声,随即朝虞沛急速攻去。 龙头砸下,虞沛堪堪躲过。 她回身看去—— 那火龙竟砸出了几丈深的焦黑大坑,烟雾缭绕下,它的脑袋又颤颤巍巍抬起,再次向她冲来。 龙的两旁则拔生出十数根两人合抱粗的石柱,交缠着砸向她。 虞沛的右腿伤得太重,即便躲得快,也有好几回都险些被砸中。 浑身更是被飞蹦的石块儿弄出不少伤口。 如此躲闪过几回,她不仅没接近那棵巨树,反倒越离越远。 突然间,又一条石刺砸来。 虞沛正要躲开,却因抽痛的右腿慢了一步。 石柱斜砸在她的背上,尖利的石刺更是直接扎破了她的肩膀。 就像是被粗针穿破身躯的蚂蚁,她摔躺在地,再难动身。 远处,那株巨树摇摇晃晃。 问竹轻声道:“你若安心赴死,还能留你同伴一命。” 历经过一阵短暂的昏死,虞沛抬起沉重的眼皮:“到底是谁……与你说了什么?” 问竹笑道:“你都快死了,关心这些又有什么用处?” 话落,那赤红长龙摇晃着直起身躯,大张开嘴,朝虞沛扑去。 可就在它快要吞了虞沛的刹那,却陡然僵停在半空。 问竹没有下达过这一指令。 他心生犹疑,但还是操纵着火龙继续攻击。 火龙依旧一动不动。 他甚至听见了微弱的哀鸣。 哀鸣? 问竹怔愕。 他离得太远,瞧不清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可他的的确确听见了火龙在痛苦哀叫。 但很快他就明白了它缘何痛嚎—— 那灵修的灵力竟在急速暴涨,任何树晃草摇都在这强压下被迫凝滞。 就连他也渐觉呼吸困难,心神难安。 问竹眼皮一跳,忽觉不对,想要操纵火龙回到渊底。 可已经晚了。 龙头前端陡然爆开一片赤色灵息,眨眼间,就将整条火龙撕得粉碎。 为了攻击她,问竹将域界缩至了小山尖上。 周围景象不过十几里地,再向外望去,只见白茫茫的虚无。 而现在,那白皑皑一片中,有四溅的金芒与赤光交织,如山兽破开密林那般,以不可阻挡的气势闯进视线,几要铺满半边天。 烟雾缭绕,在这霞光绕残阳般的恢弘景象上蒙了层模糊的影。 虞沛从中走出,一身灰白弟子服被血泡透了,远远望去,有如赤霞映身。 她就像是刚迎得复生涅槃的小凤凰,哪怕身上还沾着脏污泥秽,也掩不住那身骄矜傲骨。 虞沛抬起右手,挥开弥漫在眼前的烟尘。 手中虚握着一小枚耳珰。 她的步子迈得不算稳,踩过焦黑石块时还有些跛。 没走两步,被烧掉一大半的面具就掉落在地,露出原本面容。 这变化来得猝不及防,问竹错愕道:“你……你不是虞沛,你到底是谁?!” 虞沛的脸上不见过多表情,瞧不出惧或不惧。 唯那双猫儿眼里,见着明晃晃的怒戾。 她没搭理他的话茬,只抬起手,两指并拢。 “七星攒雪,朱目开——” 打从她说出第一个字开始,问竹就心生慌乱。 足有一人宽的高大石墙拔地而起,一堵连着一堵,挡在了巨树前面。 又一堵墙竖起,虞沛落下最后几字:“——动星摧尘。” 一束赤息从她的指尖迸出,再在半空散落成流星般的流弹,朝石墙打去。 “轰——!!!” 接连巨响之下,看似纤长的细流竟洞穿了所有石墙。 不过几秒,挡在树前的石墙便被打成了筛子,最后轰然倒下。 赤息破风而过,急速缠绕出树身,再倏地收紧。 只听得一声痛吟,问竹的灵识竟被强行拖了出来。 他被灵息拴缚着拽过断壁残垣,衣袍被石块沙土划得稀烂,印下道道血痕。 虞沛往前一步,缓蹲下身,一手掐住他的脖子。 “现下可以说了么?”她轻声问,“那人是谁?” 问竹无力感受着呼吸将尽的痛苦。 他的四肢都被缚紧了,根本没法制止。 只能气息奄奄道:“你……你……到底……是……” 虞沛收紧手:“还不愿说吗?” 被她死死掐住颈子,问竹的眼珠胡乱转动着。恍惚间,他忽瞥见她的侧颈竟渐渐浮现出淡金色的纹路。 而那纹路间,隐能看见赤红色的气流在横冲直撞地游走。 竟是朱雀印。 他目露骇然。 她竟已经蕴出了灵印。 当修者的灵力突破高阶,便能炼化出灵印。而若身体难以承受,极有可能出现灵力失控的情况。 目下她双眸泛有赤色,正是灵力暴走的征兆。 问竹惊惧交加。 暂且不论她的灵力如何会这般强大,若真等她失控,他也只有死路一条。 他拼死挣扎着,嘶声道:“我说!我……我……说。” 虞沛放轻了力度。 空气涌过喉管,问竹大张了嘴,剧烈咳嗽起来。 直等咳得面红耳赤,他才蜷起身,捂住干疼的颈子嘶哑道:“是个男人,我……我没见着他的脸。那人一身黑袍,没……没穿鞋。” 他竭力想着,唯恐漏下一点儿。 “是……是在前年,我在山下见到了那人,他说等我很久了,还说有事要告诉我。” 那人说,不久后可能有一个叫“虞沛”的弟子拜入山门。 如果她没来,他自会相安无事。但要是她拜入了御灵宗,将来定会害他惨死。若要活命,就必须想办法除了她。 他起先没当回事——那人应看出来了,又接连预言了好几桩事。 这两年间,那些预言一一应验,问竹也越发心慌。 他想过去找“虞沛”,可正如那人所说,她来历不明,根本寻不着踪影。 直到半月前,虞沛拜入了山门。 他又依照那人预言里说的,驱使她去了云涟山采石。 虽然中途出了些差错——虞沛并没受什么重伤,可她竟真平安回来了,还遇着了婵玥的几个徒弟。 这些足以验证预言为真。 - 断断续续地说出实情后,问竹虚弱道:“我……我不知晓那人是谁,我真的不知道。” 虞沛若有所思。 找上问竹的那人,八九不离十就是重生者了。 这样一看,那人真是恨透了“虞沛”。 赶在她出生时杀了她不说,竟还害怕杀不死她,又特地跑来御灵宗嘱咐问竹。 可为何他会选择假借预言嘱托问竹,而不是亲自来查看情况。 是来不了,还是……杀不死? 问竹哑声道:“我都告诉你了,你……你可以放过我了吧?” “放你?” 虞沛稍倾过身,手里渐渐收紧。 “为何?” 问竹眼见惊愕,再度挣扎起来:“你……答应过……” 系统:【警告!系统检测到宿主精神状态失衡,请宿主立即停下!警——】 虞沛掐断了与系统的联结。 她俯下身,左手仍掐着他的颈子,右手则蛮力拔出了扎在腿上的石刺。 鲜血汩汩流出,她却恍若未觉。 将那根指粗的石刺抵在他腹部后,她轻笑出声:“做错事,不当有歉礼么?” 话落,石刺径直刺进了他的腹部。 一颗近乎透明的内丹被轻巧剜出。 “你!内丹……我的内……”问竹怒视着她,却再没力气挣扎。他不住呕着血,灵识塑成的身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枯竭。 在他身死后,整个盘古域濒临塌陷。 虞沛不慌不忙地起身,盯着手中血淋淋的内丹。 紧接着,她开始往里注入灵力。 随着她的灵力注入,那些塌陷的废墟间渐渐拔生出新的宅落楼宇、花草树木——便像是重新构建了一个域界。 问竹的盘古域还在塌陷,一只小雀儿拍扇着翅膀,落到了虞沛的手臂上。 隔着淡淡的血帘,她盯着那只雀儿。 无论花纹或是叫声,与真正的鸟儿都一模一样。 虞沛停止了输入灵力。 小雀儿不再拍打翅膀,叫声也戛然而止,就像雕塑假物般。 虞沛把石刺丢在了枯骸上。 “歉礼我很喜欢。” 她平心静气地看着那枯骸,盈盈笑眼里沉着不明显的血光。 “有劳仙君。” - 眼看着火龙爆碎,烛玉忽觉不安。 域核也在此时悠悠转转地醒了。 醒来的瞬间,他就下意识想要咬舌自尽。 但根本动不了。 ——他的下颌骨竟被人卸了。 他忍下痛意,想跑。 可腿疼得厉害。 再一看—— 腿骨也断了。 不光是腿,他的腕骨也碎得彻底。 域核含惊带惧地看向烛玉。 这人竟把他求死的路全断了。 哪儿来的活阎王?! 烛玉却没工夫关心他。 那火龙消失后不久,周围的景象就如旺火烧纸般,渐渐开始破碎。 在碎裂的树木间,他终于望见了虞沛的身影。 她一瘸一拐地走在林间,浑身是血。右肩插着一根石刺,血水流过石刺,淅淅沥沥地往下滴落。 满目皆红。 刺得他眼疼耳鸣。 仿佛挨了千万刀,烛玉张开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浓厚邪息向来掩藏得妥当,这会儿却在不受控地往外逸散。 可他刚往前一步,树林间的虞沛便身形一闪,消失了。 烛玉横臂作挡。 下一瞬,虞沛便闪现在他眼前,横腿扫过,恰好踢在他的手臂上。 域核在旁看得心惊胆战。 怎么回事? 怎就突然内讧了? 但他也没机会弄清楚了——随着虞沛逼近,强大的威压也一并袭来,须臾便令他昏厥过去。 烛玉弃了右手剑,试图去拉她的手。 “沛沛,你的抑灵器呢?” 虞沛却跟听不见似的。 她是金火双灵,二者间火又居主位,恰与他的灵力相同。 相同的气息诱出了更深的杀欲,使她愈加兴奋。 ——杀了他。 她脑中仅剩了这一个念头,手中化出灵刃,径直朝他刺去。 烛玉朝旁一躲,那利刃擦过他的侧颈,割出一线血。 他顺手擦拭,垂眸便瞧见沾在手侧的淡金色血迹。 那血没能让虞沛止住,反倒令她瞳仁间的赤红更为明显。 没法唤醒她的意识,烛玉忽从袖中取出一瓷瓶。 在虞沛再次进攻前,他倒出几粒丹药囫囵吞下。 瞬间,龙血竟散出了淡淡的木香。 虞沛手一顿,刃尖离他的心口已不到半寸。 可她再未推进,而是轻轻耸了下鼻尖,像在嗅什么似的。 “沛沛,”烛玉低声唤她,“过来,到我这儿来。” 虞沛犹豫着挨近——却并非因为他,而是出于对那木香的渴望。 同样的灵息仅能挑起她的攻击欲,这股子淡香却抚平了她的躁动不安。 她又靠近了点儿,犹疑嗅着。 烛玉早便知晓强行改动灵息会分外痛苦,却不想竟难受至此。 他强忍着头部的抽痛,躬伏着身半拥住她,侧颈已快挨近她的唇。 “沛沛,”他轻抚了下她的头,低声道,“可以咬。” 19. 第 19 章 虞沛的灵力头回失控,是在十岁。 那会儿她跟着她哥一起去抓入魔的水妖妖群。 结果与水妖打了不过十来回,她便出现了“乱灵”的情况。 烛玉不清楚当日的情形如何,但上百水妖,最后竟没能捉回一只。弥漫的血雾却一直飘散到了和绛海域。 虞沛被她哥带回鲛宫,足足半年没出过门。再出来时,她身上便多了几样抑灵器。平日里灵力使用过度,也需借助丹药平稳。 半月前那条鲛人向她求亲,鲛君没有出面阻拦。 同族情谊为小,更重要的是那条鲛人的妖息属木。 妖息属木,便能随时蕴养、安抚她的灵力。 若他俩结亲,哪怕不使用抑灵器,也无需担心她的灵力会再失控。 木灵而已。 烛玉不露声色地压抑着自己的气息,任由木息香在血液中横冲直撞。 他也可以的事,又凭何要让旁人来。 虞沛离得更近,两手搭在他身上。 少年的身躯在蛮生蛮长中渐近成熟,一身肌肉紧实有力。那是经年累月的搏杀养出的线条,流畅结实得恰到好处,蓄着亟待偾张的力量感。 而眼下,那线条却因她的触碰不受控地轻微鼓跳着。 虞沛仔细嗅着,终于找着了木香的来源—— 侧颈的伤口正缓缓溢出淡金色的血,没有任何腥气,反倒沉着股清新木香。 龙血消失得快,常是刚刚流出,就散作了淡金色的雾气,经风一吹便了无痕迹。 与之相应的,那股子木香也时轻时重。 木香一淡,那令她杀欲陡起的灼烫气息便倏然涌上,如刀戈迎面而来,挑弄着她本就不算平稳的神经。 木香浓了,她又得以平缓。 虞沛在这反复折磨下变得越发躁怒,渐渐地,那点淡息也没法安抚住她。 敌意驱使着她攥紧灵刃,刃尖对准烛玉颈上微弱起伏的脉搏。 颈上压来一线凉意,烛玉没制止她,而是又咽了几粒丹药。 一时间,他浑身的筋骨都像在被虫蚁啃咬。 却有更为浓烈的木息香争相溢出伤口。 像是得到安抚的凶兽,虞沛手一顿,又开始茫然地嗅闻。 她来回嗅着,鼻尖偶尔碰着他的肩或颈。 微弱的痒意如雨滴般星星点点地落在身上,又漾开若有若无的酥麻。烛玉屏了呼吸,扶在她腰间的手也不由得拢紧。 隔着层血雾,虞沛什么也看不清,仅能凭借闻嗅引导行动。 反复对比下,终于叫她找着了木息香最为浓厚的地方。 她不作犹豫地张开嘴,狠狠咬了下去。 犬齿毫不留情地扣进伤痕,激起令人颤栗的痛。 “嗯……”烛玉闷哼一声,颈上顿时浮现出波浪般的浅色金线。瞳仁也被疼痛刺激得不断收缩、放大,在近似针状的金瞳与圆眸间来回交替着。 她几乎使出了要咬断他颈子的劲儿,牙尖偶尔勾扫过鳞缝,引得脆弱的金鳞也颤抖不止。 烛玉垂下眼帘,前额轻抵在她的肩窝处,呼吸渐重。 微弱的吞咽声不仅在他耳畔游移,仿佛还钻进了血管,肆无忌惮地游走在周身。他被那细小的声响蛊惑着,喉结也跟着上下滚动。 “沛沛……”他低喃一句。 好想咬她。 更想一直这样抱着她,仿佛他二人是密不可分的共生体。 光是想象血液相融的滋味,就令他灼躁到难以平静。 他再没法控制住邪息,那些稠黑、柔软的气息缓缓涌出,团簇着凝聚成胳膊粗细的附足。 一条、两条、三条…… 附足越聚越多,十数条触手拨开血腥气,底端的吸盘不住翕合,像是在寻找什么气息。 等感受到一丝灼烫气息,十几条附足接二连三地晃摆起来。 随即,它们兴奋地贴上虞沛的后背,缠住她的腰身,愈缠愈紧。 那点木息香确有用处。 狂躁的灵力逐渐平静,虞沛的意识也得以清明。 周围的声响重新入耳。 她听见了一阵低哑的喘息,似压在嗓子里,沉闷、含糊。 她偏过头,习惯性地轻嗅着,试图靠嗅觉来判定那声响的来源。 恍惚中,她瞥见了一点唇角。 不知是谁的,却生得唇红齿白。抿得很紧,只偶尔松开,急促而小声地呼吸一阵,像在忍着什么似的。 虞沛感觉自己像是被绑住了,浑身箍得很紧,连喘气都难。她心里烦躁,下意识想咬点儿什么,便瞄准了那抿得发白的唇。 可刚要挨着,她就模糊瞧见那唇一张一合—— “沛沛。”那人唤道。 ——沛沛。 虞沛点头,“嗯”了声。 这是她的名字。 她记得很清楚的。 这声音听着也好耳熟。 虞沛迟钝地眨了下眼,视线缓缓定焦。 然后,她便看见了烛玉的脸。 与她相隔不到半拳,面颊隐见薄红,眼底沉着她从没见过的情绪。 稠得快要化不开。 ! !! !!! 虞沛连蹦带跳地往后退了好几步,腿伤作痛,疼得她紧拧起眉。 人是跑出去了,心却还提在嗓子眼儿。 什么情况?! 他俩怎么抱一块儿了,还贴这么紧。 奇怪得很! 怪的不止这处。 刚才她竟觉得自个儿像被绳子结结实实捆了十几转——跟做梦一样。 背后泛着湿润冷意,有些痒,她顺手摸了把,再一看—— 毫不意外地摸了满掌血,不过那血里似是混进了些水,冷彻刺骨,和早晨的雾气差不多。 这什么东西? 虞沛轻一捻。 那些水顿时化作了雾气,飘散不见。 “沛——” 刚冒出一字儿,烛玉就顿住了——他的嗓子实在哑得厉害,陌生到他有些赧然。 他不自在地咳了声,别过脸去,耳根的薄红还没完全消褪。 “抑灵器。” 对! 抑灵器。 虞沛记起来了。 刚刚为了打问竹,她把抑灵器给摘了。 定是因为摘了抑灵器,她才会失控到毫无意识。 戴耳珰时,她不住瞥着烛玉。 他的脸怎么这么红。 虞沛手一顿,想到了一个可能性。 “那个……”她捏了下耳垂,很不好意思,“方才……对不起啊。” 烛玉的神情越发不自然,心头却生出一丝隐秘的、模糊的期待。 他也不知自己在期许什么,可他万分清楚,他对方才的亲近并不排斥。 反而……很喜欢。 “没事,我——” “我就不该乱取抑灵器,是不是打疼你了?”虞沛满脸真诚,不安地捏着手,“就算你要告诉爹爹,我也认了,毕竟是我不对。” 烛玉怔住:“……什么?” 见他脸上没笑,虞沛以为他气得不轻。 也是。 脸都气红了。 从小到大,他就没这样过。 她合起掌,万分诚恳道:“我真不是故意的,就……我也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要没法解气,你也可以打回来,我保证不还手!” 烛玉拧起眉。 他自也不能说,她没打他,不过是啃了他一会儿,再不过是…… 不过是适才他俩离得太近。 近到嘴唇都快挨着了。 他抬手捂住下半张脸,泛烫的眼神朝旁移去。 怎的这般热。 跟快熟了似的。 “真的!”看他不语,虞沛发誓,“骗你是小狗。” 说着,她抿了下唇,却抿出了些清雅木香。 奇怪。 她也没啃木头嚼树叶啊。 “算了,再不提此事——你手上也有血,这样擦不干净。” 见她被血污弄得睁不开眼,又要用手去擦,烛玉大步上前,躬下腰身。 他抬手托住她的侧颈,另一手则仔细擦拭着她眼周的血迹脏污。 “你赢了他,又杀他以绝后患——即便你与他是同族,这样处理也最为妥当。”他稍顿,“我亦知晓你在关乎安危的事上向来有分寸,是么?” 虞沛由他擦去左眼上的血污。 “当然!在识海里受伤也没什么,即便断了胳膊没了腿,离开这里照样能好。” 擦干净血污后,烛玉揉了下她的发顶。 “可若再碰上这种事,并不是只有取抑灵器一种法子,你……也可以叫我。” 虞沛没多想,随口应了声好。 两人挨得近,她自然瞥见了他侧颈的伤。 印着好些个齿痕,将那如玉皮肤咬得通红,与他有仇似的。 她视线一转,瞧见昏死在地的域核。 他的嘴巴不受控制地大张着,哈喇子乱流。 咦…… 下嘴多狠啊。 难怪被卸了下巴。 真不知该先同情谁。 见她神情有异,烛玉问:“怎的了?” “没什么。”想到他是为了帮她才被咬成这样,虞沛认真道,“辛苦你了,等离开这儿,一定请你吃茶。” 烛玉:? 20. 第 20 章 周身景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崩塌着,就连天空也出现了黑黢黢的裂缝。 再待下去,只怕他们要跟盘古域一起消失。 烛玉望了眼天。 “待会儿抓稳。”他一把抓过虞沛的腕,“我带你出去。” 虞沛眨了下眼。 灵力失控的副作用太大,现在她看何物都蒙着层淡淡的血雾。 耳朵刺疼无比,呼吸也不大顺畅。 好一会儿,她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但刚点下头,就感受到人中有湿润滑过。 望着滴落在地的殷红,虞沛下意识抬手擦了下。 指腹沾着刺眼的红。 流血了。 不多,可也吓人。 紧随而至的,便是难以忍受的头疼。 像有人用凿子在凿她的头。 ——应是她置身盘古域太久,灵识受到了影响。 见状,烛玉再不犹豫。 他稳稳背起她,说:“抓好。” 随即便化身为赤金长龙。 长龙破空而上。 虞沛趴伏在龙脑袋上,紧抱着龙角——他还没及冠,龙角也不似其他龙族那般坚硬如石,而有些软。 上面还覆了层浅浅的松软茸毛,摸起来很是舒服。 小时候他还会让她揉摸龙角,现在却连龙形都鲜少化出。 虞沛没忍住,轻轻戳了下那软角。一碰,那角就跟狗耳朵似的,轻轻抖动。 域界顶端破碎后,砸下无数尖锐的石块,擦过龙身,划出道道长口子。 有好几回甚而险些撞上脑袋。 淡金色的血洒下,其间还混杂着无数半透明的金鳞。 “烛玉,”虞沛忍着头痛,在呼啸的风中开口,“你飞慢点儿,我没事。” 照这样下去,他得脱层皮。 就算是在识海里,疼痛也不会减轻半点儿。 可他并没有放慢速度,反而飞得更快,大有一口气冲出天穹的打算,如桀骜不驯的风。 - 冲破天穹的刹那,虞沛倏然惊醒。 她坐起身,这才发现自己在惩戒堂外的小竹林里。 身上的伤口都已消失不见,头也不疼了。 仿佛方才发生的一切都只是梦而已。 系统:【攻击值+20,数值来源:问竹的陷阱。】 这么多? 虞沛心满意足。 至少没打白工。 她又恢复了精神气,慢吞吞地从地上爬起来。 刚站直身子,就对上了一双眼睛。 桃花目,不过沾染了几分病气,显得很是虚弱。 虞沛:“……” 闻云鹤:“……” 走在前头的姜鸢顿了步,回过身。 “闻师弟,怎么不走——”视线一移,就瞧见了头上插了好几片竹叶的虞沛。 姜鸢:“……” 虞沛:“……” 最后,还是闻云鹤先开了口:“虞师妹还没走吗?” 虞沛分外冷静地拂下头顶的竹叶:“方才有些困,就在这儿睡了一会儿。” “这样么……”闻云鹤看了眼地上——满地铺着竹叶,唯她站的那块儿被压出了明显的人印。他嘴角两抽,“师妹好雅致。” 姜鸢则分外认真地观察着她躺过的地方,又望了望天,似在确定时间。 最后,她踌躇许久,终忍不住问道:“虞师妹每日都习惯在此时歇息吗?” 虞沛一愣,颔首:“大概吧。” “不知具体是什么时辰?” 她声音冷淡,表情也严肃,似乎说话做事都不会留人半分情面。 虞沛也不由得正经了些,将具体时辰说与了她。 随即,她便看见姜鸢拿出了一个小册子,用炭笔匆匆写着什么,嘴里还念念有词:“需将每日午休提前一刻。” 虞沛:…… 你们修医者道的是人手一个册子吗?! 她走出竹林,原想着去找烛玉,不料刚出惩戒堂的大门,就恰好撞上他。 烛玉大步流星地走过来,眼不见笑,上来就问:“还好么?” 虞沛下意识瞄了眼身旁两人。 他俩站在一块儿,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脚下的一块石头。 闻云鹤:“这石头挺好看。” 姜鸢:“是,青苔生得好。” 闻云鹤:“……” 姜鸢:“……” 闻云鹤:“旁边还有蚂蚁。” 姜鸢:“嗯,估计要下雨。” 闻云鹤:“……” 姜鸢:“……” 闻云鹤:“蚂蚁跑得很快。” 姜鸢:“对,它们腿多。” 闻云鹤:“……” 姜鸢:“……” 虞沛:……辛苦了。 她移回视线,说:“没事,写封自省书罢了——烛道友找我们有何事?” 她有意咬重了“我们”两个字,唯恐他听不出暗示。 所幸默契还在。 烛玉道:“听沈道友说你在惩戒堂,就特意来看看你——们。” 见她眼睛眨得飞快,他才加上那个“们”字,虽有些心不甘情不愿。 闻云鹤干笑:“多谢烛道友。” 唬谁呢。 说是来看他们,可从头到尾有瞧过他们一眼吗? 姜鸢点头:“有劳烛道友。” 她面上冷淡,心底却免不了多生犹疑。 他也想拜师么? 可按时间来算,应是她先来的。 也不知虞师父更看重什么,诚意还是资质。 呸! 怎么就叫上师父了。 若让人发现,该多丢脸。 她的颊上多了两抹淡红,飞快瞥了虞沛一眼。 可她到底是看诚意还是资质? 姜鸢又神游起来。 诚意她有,资质却不确定。 毕竟……她从小就修了医者道,还没接触过其他任何诀法。 但婵玥仙君一向夸她勤勉,应当也可以勤能补拙吧。 她正为此烦恼时,闻云鹤在旁小声道:“姜师姐,他们已经走了。” 姜鸢回神,果见他俩一前一后出了惩戒堂。 她神情平淡:“嗯。” 闻云鹤:“要跟上去吗?” “不用。”姜鸢下意识道。 刚说完,她就心生懊恼。 破嘴! 这么好的机会,怎么就说不用呢? * 过了两三天,虞沛听杂役院的其他弟子提起了问竹。 据闻长老门放了消息,说是问竹在修炼时被盘古域反噬,导致灵石破碎,就此仙逝。 还有人将他以前中饱私囊的事儿抖搂出来,惹来不少骂声。 但骂归骂,仙葬还得进行。 仙葬从五月初八开始。 问竹在化物道上造诣颇深,名望甚高,其死引起的轰动自然不小。哪怕风评有损,吊唁的人也不少。 杂役院的弟子都去了灵堂帮忙,虞沛也不例外。 一直忙到傍晚,她才得空休息。 灵堂旁侧屋多得很,她挑了间没人的,直到坐下了,还觉得有些恍惚。 挺离谱。 人是她杀的,灵堂前的果盘也是她摆的。 若不是问竹的灵识都碎了,魂魄不再,她真怀疑他会在晚上找着她。 坐下不到一刻,门忽被人从外推开。 烛玉提着个锦盒,跟进自己家门似的大喇喇进了门,在她身旁坐下。 虞沛蔫蔫儿地看他一眼:“你怎么找到这儿来的?” “问人。”烛玉答得理直气壮。 虞沛:“你——算了。” 她起先还注意着让他保持距离,以免叫人发现端倪,但好像除了她大家都见怪不怪。 也是。 在这仙门里稀奇看得多了,什么都算正常。 她好奇地戳了下他带来的锦盒,问:“这是什么啊?” 这锦盒看着眼熟,像是他娘常用来装糕点的那个。 烛玉散了锦盒,掀开盖儿。 一股淡淡的鱼香飘扑鼻而来。 “鱼糕!”虞沛顿时来了精神,疲惫被这香气洗得干净,“伯母做的?” “嗯。”烛玉单手撑脸,“她知晓我在这儿,托人送来了些。说若是见着你,便也给你带一份。” “她定是知道我快饿瘪了。”龙君不喜她,龙夫人却是将她当亲生女儿宠的。 虞沛夹了一筷,一口咬尽。腾腾热气卷着原汁原味的醇香,弥散在唇齿间,细密爽滑,不闷不腻。 “瘪了?”烛玉挑眉笑道,“怎么个瘪法?” 虞沛囫囵咽下。 好妈妈。 终于又活过来了。 “现下没空与你解释。”她把锦盒往他面前推了推,“你不吃吗?” “我还有。”烛玉专心看着她吃,一眼没落下。 等她快吃完了,他才问:“你何时去修玉简?银阑传过我好几回讯息,皆是打听你的去处。” 虞沛咽下最后一口鱼糕,住了筷儿,另取一杯清茶饮了。 “玉简虽坏了,可这半月里我至少往家里寄了五封信。”她的语气不好不坏,“而且,他找我做什么?” 烛玉觉察到不对:“吵架了?” 虞沛没应。 她将凳子拖至他身旁,道:“我觉着他有些讨厌我。” 烛玉哼笑:“讨厌你,所以才整日问我你的去处?” 整天问问问,闹得他躁得很! “我这么说自是有依据了。”虞沛认真分析,“小时候归小时候,现在他整天臭着张脸,话不愿与我说,出去办事也不带我了——这不是讨厌是什么?” 上月他去捉魔鲛,甚至都没告诉她。 烛玉:“若想不明白,亲口问他便是。” “亲口问?”虞沛好笑道,“我去哪儿找他?” 话音刚落,侧屋外就有人提声道:“和绛海域鲛族吊唁,奉香——” 虞沛一怔,朝窄窗外望去。 窗外,恰有一拨人进了庭院。 鲛人一族本就生得比寻常人高大许多,如今十几个成群走进,个个凶神恶煞,又玄服加身,活脱脱一副坏人样。 走在最前头的男人尤甚。 同是玄袍,他却只着了半身,左袖系在腰间,斜插着一把短剑,护腕上则覆着层银鲛纱。 若头回见他,除了那高大身形,必定还会注意到他的脸。那张脸生得极好,五官深邃,眉目含情。但右眉上纵布着一小道伤口,又因眸中眼白偏多,看人时眼神太过凶狠。 仅论容貌,他确然出众到少有人能及。 可偏偏太过凶悍,一副瞧谁都不爽的模样。 他进庭院不过十几息,就有好几人经不住那戾气,仓皇移开了视线。 21. 第 21 章 虞沛没想到会在这儿碰上银阑。 银阑是她养兄,杀心重,脾气暴躁,耐心也差。 比起这种需要应酬的场合,他平时更愿意在外头追杀堕魔的邪妖。 但这些都不重要。 虞沛往下一滑,将自己藏在了窗户底下。 烛玉看她,忽笑:“这般躲来躲去,倒更像是他惹你不快,招致了你的厌恶。” 虞沛压低声音:“不躲,等着他把我揪出去吗?” 她给家里的信上说的是已去了天域学宫所在的池隐城,就等着学宫考核了,完全没提来御灵宗的事。 银阑这人看着粗疏,其实精明得跟只狐狸差不多。要是被他抓着,很有可能会被他套出来御灵宗的目的。 到时候挨训事小,要是被他一状告到爹娘那儿去就麻烦了。 烛玉移过视线,扫了眼窗外。 “现下似乎不是你想躲就能躲了。” 虞沛:? 什么意思? 她正疑惑着,侧屋的门忽被人从外推开。 银阑大步跨进来,高莽的个子快比门高,进门时还需稍低着头。 一股潮湿的冷意随之涌进,屋里的热气顿时消散不少。 虞沛:…… 您可真会挑地方啊。 她缩得更紧了,恨不得把自个儿团成球。 由于她躲得隐蔽,银阑进门时起先只看见桌旁的烛玉。 “你在这儿做什么?”语气冲得很,表情也含凶带戾。 烛玉慢条斯理地收回了桌上的银筷儿。 “吊唁。”他道。 银阑大马金刀地坐下,正要开口,余光忽瞥见虞沛——像仓鼠一样缩在角落里,还在拼命扒拉着两边的头发。 他睨过视线,表情不善:“那弟子躲那儿做什么。” 虞沛又往两边扒了两绺头发,遮住耳朵。 她的抑灵器是银阑打的,他怕被人偷去,特意往上使了诀法。任何诀法在这耳珰上都起不了效,连外形都没法改变。 “……害怕。”她拔尖嗓子说。 那一声儿跟鸭叫似的,令银阑眉头紧锁:“怕什么。” 虞沛瞟了眼他身后,以作暗示。 银阑更不耐烦:“我问你怕什么。” 虞沛:“……” 大哥,看看你后面吧。 十几个人高马大的黑衣人,凶神恶煞的,身上的戾气快冲破屋顶了,是个人都怕。 她又往里缩了点儿,一并掩住腕上的抑灵镯。 “人太多。”声音尖亢到快破了。 说着,她瞟了眼烛玉。 本想让他打个配合,谁知他跟看新鲜似的,一个劲儿地盯着她笑。 ……算了。 要是他真帮了她,反而会引起她哥怀疑。 银阑被她那声儿刺得耳朵一抖。 原来人族这般说话么? 也不知沛沛习不习惯。 他敲了敲桌子,正琢磨着该说什么,忽有一灰袍弟子从门口探进半边身子。 那弟子原本满脸菜色,五官更是痛苦到皱作一团。直到看见虞沛,他的神情顿时舒展开了。 “诶——虞师妹,太好了!”那灰袍弟子朝她招手,“师妹,快过来!” 救星! 虞沛又活了。 她忙不迭从地上爬起,躬下腰身,从鲛人群中挤了出去。 但下一瞬,“救星”就坑了她一把。 “虞师妹,帮我把这些茶送进去。”灰袍师兄将她带至一边,往她身前怼了盘茶水,如释重负,“赶明儿师兄送你几枚灵石。” 虞沛往后一退,没接。 她压低声音提醒:“我记得递送茶水是师兄的事。” “师兄现在有急事,很急,非常急。” 虞沛不想再和银阑他们打照面,但这理由也说得过去。 送些茶水而已,顺手的事。 可她正准备接过茶水,就听见那灰袍师兄埋怨道:“况且你也瞧见了,里面都是群什么人——不对,哪儿能算作人啊,就是帮披着人皮的妖怪,也配赶来吊唁仙君?弄得整个御灵宗都乌烟瘴——啊——!你干什么啊你!发什么疯!” 他一句话还没说完,就被虞沛反推回来的茶水弄湿了前襟,连嘴上都浇着不少。 那茶水烫得很,疼得他龇牙咧嘴,方才那怯懦样儿没了,反凶猛得很。 但有茶盘隔在中间,他没法出手,只能狠瞪着她。 “虞沛!你发什么疯!” “帮师兄洗洗嘴,省得你乱喷脏话。”虞沛面无表情,“虽然并非谁都是长着人脸却心比蚊脏、嘴比溷臭,但师兄也无需自卑。” “你!你敢骂我?!”那灰袍弟子的脸色愈发难看,最后近乎猪肝。 “师兄,”虞沛仔细盯着他,半晌,她担忧道,“你的脸好像有什么不对,最好还是去找医师看看,怕得了什么绝症。” ? 谁得绝症了? 怎么开口就咒人啊。 但还不等他骂回去,虞沛就移开了视线。 走廊尽头,许睦之正慢悠悠地往这边踱来。 虞沛提声唤道:“许师兄。” 一见着她,许睦之顿时容光焕发。 “诶!”他快步上前,抬手就要接茶,“虞师妹找我什么事儿?” 虞沛挪开手,没让他接。 她扫了旁边的灰袍弟子一眼。 “这位师兄身体不舒服,师兄若有空,不妨带他去医师那儿去看看。” “好嘞!”许睦之何话都没问,上前便揽住灰袍弟子的胳膊,“走罢师兄,医馆我熟。” “不是,谁有病了?!”那灰袍弟子往外挣着,“得疯症了吧你们!我没病,我好得很!” 虞沛正色道:“记得请医师着重看看他的嘴,时间拖久了,不好。” “没问题,一定嘱咐到位。”许睦之个儿瘦,力气却大得惊人,拖着他就往另一端走,“师兄快些走,以免耽误病情。” 灰袍弟子挣不脱,只能冲虞沛大叫:“我没不舒服,我错了行吧,不让你去送茶水了,我去送,我去送!” 虞沛看向许睦之:“让医师给他看个全套的,什么钻子锯子都往嘴里使一使,我怕检查得不仔细,漏了什么病情。他要不愿,便让医师先看看他脑子,就怕他讳疾忌医。” “好嘞!”许睦之又爽快应道。 “许睦之你也发疯了是吧,我是你师兄!” “抱歉,师兄。”许睦之毫不留情地继续往前拖着,“虞师妹说你有病,你就一定有病。” 等许睦之将那弟子拖走了,虞沛这才转过身。 他们闹出的动静不小,门外的好几个鲛人都注意到了。 不过她刚望过来,他们便佯作无事地移开视线。 其中一个站出,伸手接茶:“小弟子,将茶水给我便是。” 语气很僵硬,明显还不习惯这般好声好气地说话。 这些鲛人都是银阑的近卫,大多她也眼熟,皆是些不看场合,动不动就打杀的暴脾气。 要放往常,从那灰袍弟子说第一个字开始,他们只怕就出剑了。 今天倒奇怪,个个儿忍得青筋暴起,却没动手的意思。 她忍住心底狐疑,往后一退。 “茶水泼洒了,我再去重新打些。” “有劳。”那鲛人收回手,时不时就打量她一眼,像是在看什么稀奇似的。 背后一直投来视线,虞沛走了几步,终于忍不住转身问:“总看我做什么啊?” “不好意思。”那鲛人慌忙收回视线,憋了半天才道,“我们小殿下也是人族,前些日子刚离开家。所以……我们便想看看人族都是何模样,与小殿下又有何分别。” 其他鲛人跟着连连点头。 虞沛:谢谢。但你们看的还是我。 又端来一盘茶水后,她本打算直接递给最后头的鲛人,再溜之大吉。 不料刚走近,那些鲛人便自动替她让出了一条路。 “小弟子,你可以先去给殿下奉茶。”其中一人道。 虞沛:…… 才走十几天就一点儿默契都没了是吧。 她只得进了房间。 房内的气氛很是凝重。 烛玉与银阑迎面而坐,烛玉正悠悠哉哉地整理着食盒,银阑则在用软布拭剑。 谁也没说话。 虞沛低垂着脑袋,将茶往桌上一放。 “二位请用茶。”含含糊糊地抛下这句后,她转身便走。 “等等。”银阑忽道。 虞沛步子一顿。 不会吧。 这么披头散发的,他总不会还能看出来吧。 她僵停在原地,没回身。 “还有何事?”她问。 银阑性子疏放,倒也不在意她转没转身,只问:“你身上所着衣物,可是人族女子最喜欢的样式?” 怎的问起衣服了? 虞沛解释:“这是宗内统一安排的服饰。” “这般么……” 银阑眉头紧拧。 外边的人十个有八个这么穿,他还以为颇为盛行。 他想了想,又问:“这山下何处衣坊最好?” “不清楚。”虞沛应道。 两三句话的工夫,银阑就已没了耐心。 “没其他事。”他收剑回鞘,再不看她,“有劳奉茶。” 虞沛沉默点头,也不管他和烛玉间是何状况,钻出鲛群就跑了出去。 - 以防再撞上他,虞沛在杂役院躲了一下午。 夜里,她收到了系统的任务提醒。 【下面为宿主发放攻略任务:请前往云涟山,找到宿盏的心脏。】 虞沛不解:“我不是已经找着了吗?” 【——再完成与心脏的亲密接触。】系统不紧不慢地补完了话。 虞沛:“我这两天都在和它接触啊。” 最近她每晚都会开启复影镜,逗那小毛团玩儿。 【正在为您调取三天内的互动数值统计图。】 一阵滋啦乱响后,系统再度开口。 【数据调取成功,已自动为您开启数值分析功能。】 【功能开启成功。据图显示,近期宿主共积攒5点互动值,数值增速呈下降趋势,远低于计划进度。】 虞沛明白了。 复影镜能看见和感受彼此,但并不是实打实的接触。 所以互动值积攒得格外慢。 【系统提示您,牵手、拥抱或亲吻,会积攒到更多互动值。如果确定恋爱关系,数值会增长得更快哦~】 虞沛:“……是,但前提是对象不是只小毛团子。” 她目前还没有跟团毛茸茸谈恋爱的兴趣。 22. 第 22 章 当天夜里,虞沛就偷溜进了云涟山。 她没走山路,而是专挑了树林最密的陡坡摸上了山。 客舍与杂役弟子院离得近,她原本担心会撞上银阑或是其他鲛人,要是再倒霉点儿,说不定还会碰着尺殊。 所幸路上一个人都没见着。 但这份运气并没有持续多久。 刚进云涟阁,虞沛就远远望见阁门外的凉亭底下燃着几盏烛火。 夜色深,飘摇烛火格外显眼。 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外面乘凉? 虞沛脚步一转。 凉亭在入阁的必经之路旁,为防被发现,她换了条远路,从亭子后面的矮山绕进石阁。 在矮山里摸索着走了一半,恰好行至离凉亭最近的地方。 虞沛便朝那儿望了一眼。 只一眼,就叫她怔住了。 凉亭底下一共坐了三人。 尺殊在中,和平日里一样,跟冰山似的动也不动。 烛玉坐他左边,手里正把玩着一根细长竹子。 而小冰山的右侧,竟是银阑。 烛影在他面上跳动,将神情间的躁戾衬得晦暗了些。 虞沛本能地往树后一躲。 几乎是同时,银阑就跟觉察到了什么一样,朝她这边望来。 但不过匆匆一眼,便又收回了视线。 虞沛从树后探出脑袋,观察着凉亭底下的动静。 这三人到底是怎么聚在一块儿的。 而且,看着也不是相约乘凉的样子。 反倒暗潮汹涌,像快打起来了。 尤其是她哥和烛玉。 一个眼中有笑,神情却冷得很;另一个就更明显了——脸臭得要命。 但她没心思关心这些。 正好,他俩把尺殊牵制在这儿,她就不需要再想法子引开他了。 虞沛收回打量,继续朝前赶路,趁黑潜进了石阁。 一进石阁,她就瞧见了毛团儿。 而它并没有察觉到她的出现。 它面对着墙,像是愤怒的小狗般,喉咙里不断挤出威胁式的呼噜。 头顶上的黑雾小花却蔫了,软趴趴地耷拉着。 虞沛狐疑地看了眼墙。 那儿有什么东西吗? 没有啊。 干干净净的。 “嗷嗷嗷——!”毛团儿突然吠叫两声,浑身都炸起毛。 比上回还像刺猬。 虞沛吓了一跳,突然不敢进门了。 它虽然像狗,但到底不是狗啊。 那里……应该……没有什么脏东西吧。 第三回随它一起看向墙面时,虞沛忽然想起来了。 毛团儿这般狂吠可能不是看见了什么。 而是因为现在的宿盏,正在哪处和别人斗气。 真是…… 上回哭这回闹,那宿盏是什么坏脾气的小朋友吗?! 还有没有终极大反派的觉悟了。 虞沛放缓了步子,悄声上前。 等走到了毛团儿身后,她蹲下身,戳了戳小刺猬。 “诶,你怎么啦?” 毛团儿像受了惊的猫,浑身的毛炸得更厉害。 它倏地跳起,回过身。 看见是她,它先是一愣,然后哼哼唧唧地跳起来。 “嗷嗷嗷——!” 气死了! 就没见过这么讨厌的人啊啊啊! - ——“诶,你怎么啦?” 烛玉正用指腹摩挲着细竹的竹身,忽听得这句。 他停下动作。余光里,月影从云间露出一角,洒下淡淡银晖。 她又去找那玩意儿了? 银阑虽在饮茶,注意力却一直在他身上。 见他不动,他放下茶杯,力度不小,水面却平稳而不起一丝波澜。 “白日里你一声不吭,现下总该能动嘴了——银弋到底在何处?” 烛玉神情不改,手中的竹管却渐渐裂开一条细缝。 “我记得是你说她去了天域学宫,如今怎又来找我要人。” 银阑冷笑:“她要真去了学宫,你会整日在这儿耗着?” “我去何处,在什么地方耗着,与你何干。”烛玉慢条斯理道,“便是你父亲,也无甚资格过问本君私事。” “如今便学着拿君臣那套压我了?”银阑脸上那一点儿作讽的笑意也敛得干净,唯见凶戾,“倒是得了你父真传。” 竹管猝然断开,声音脆响。 烛玉的指腹被断竹扎出一点儿血珠,但他恍若未觉,只问:“你这话为何意。” “你心里清楚。银弋拿你当朋友,我尚且能容你几分。但若你与那老糊涂一样,将她视作小儿玩物,高兴时哄她两句,不高兴了便拿权拿位压她——那就离她远些。” 银阑往后倚去,双手环胸,每个字儿都像是打唇齿间硬磨出来的。 “若不然,我自会以刀剑伺候。” 烛玉虽不清楚他为何会说这些话,但也反应过来,虞沛离开和绛海域前定发生过什么事。 她之所以提出分开,兴许也与此相关。 他将那细竹攥得更紧,血液顺着修长手指滑落,又消失不见。 “若要争论,就将话说得更清楚些。” 银阑眯了眯眼。 “争论? “谁与你争与你论?听闻上月有鲛人求娶于她,那鲛人妖息属木,对她有利无害。你也知晓她受罪于乱灵,却非要来横插一脚,究竟是何居心? “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姓烛,眼下又是站在什么立场上掺和进我银家私事。” 烛玉也不知那股翻腾在心底的怒火从何而来。 又或许他说的每个字儿,都叫他不快。 他弃了手中断竹,笑容尽敛。 “听你的意思,是想她与那鲛人成亲——就算她不喜欢?” 成亲两字入耳,银阑忽觉心被什么给刺了一下,叫他闷得慌。 但异样来得快,走得也快。 他忍着那股不舒服的劲儿道:“一条鲛人罢了,她喜欢就当玩意儿养着,不喜便丢开。本殿为她兄长,她要什么皆可允她。” 烛玉正欲驳他,额心忽传来一点温润—— 是虞沛在碰那小毛团子。 与此同时,他听见虞沛道:“小毛团儿,让姐姐亲亲你,好不好?” 烛玉愣住。 满心的怒火和戾气被这句话给散得干净。 他那如玉面庞瞬间染上淡淡的绯色,呼吸也僵凝了。 尺殊在旁冷冷出声:“我请两位来,似乎并非为了吵架。” 他和银阑交好,知他来了岁洲,便邀他来云涟山小坐。 听他说在找妹妹,又想起上回烛玉来时说自己找着了银弋,他便擅自做主把烛玉也叫来了。 不想竟闹成这副场面。 打从见面开始,两人就跟吃了火药似的。 说话间,他又睨了眼僵坐不动的烛玉。 到底年岁小,脸都气红成这样。 - 虞沛看着毛团儿一会儿蹦蹦跳跳,一会儿又伸出两条雾状的附足,对着空气狠狠出拳。 表情很凶,但震慑力大概为零。 约等于一颗长了手的汤圆儿在打军体拳。 发泄一通后,它又开始抽抽搭搭地流泪,就差能说话了。 天。 那大反派是得受了多大的气啊,竟委屈成这样。 虞沛伸出食指,小心翼翼戳了下它的额心。 蓬松柔软,还有些暖和。 毛团儿抬起附足不断晃着。 “叽——!” 它受欺负了。 要抱抱才能好。 虞沛摊开手,让它跳到了掌心上,然后托起。 她盯着圆滚滚的毛团儿,半晌,忽问:“小毛团儿,让姐姐亲亲你,好不好?” “歘——”一下,她便看见它头顶的那束小黑花活了过来,“昂首挺胸”地在脑袋上招来摇去。 毛团儿又变成了虞沛熟悉的粉毛团子。 “咕叽咕叽!”它高高跃起,然后重重砸下。 紧接着便开始在她掌心狂跳,蓬松的毛洋洋洒洒。 进度有点快吗? 虞沛挠了下面颊。 趁它跳得欢,她从怀中取出一样东西。 “上回与你说好的。”她将那枝野茉莉低至它面前,“送你的花。” 毛团儿缓缓停下,愣愣地盯着野茉莉。 和隔着镜子看时不一样,此时它能清楚瞧见花瓣上的每一丝脉络,甚至是黄蕊上小到不能再小的茸毛。 “乌……洼……”它的嘴一张一合,学着她道。 它伸出一条附足,似想碰它,却不敢碰。 是花。 和它头顶上的不一样。 鲜活又漂亮。 像是它永远见不着的天光。 而它的花呢? 它视线稍移,借着伏魔宝器看见了自己头顶上的黑雾小花。 暗淡、单调。 和这石阁里所有的东西都差不多,蒙了层灰似的。 不漂亮。 也不讨喜。 毛团儿蔫哒哒地垂下附足,愣看着那朵花,不出声了。 就连头顶上的小花也跟枯萎了一样,蜷缩起身。 虞沛瞧出它情绪不对。 她想了想,说:“咱俩换好不好?就换彼此喜欢的东西。” 毛团儿可怜兮兮地吸了下鼻子。 “咕……” 它不知道她喜欢什么啊。 就算知道,它也一定没有。 这样破旧昏暗的地方,它什么都拿不出来。 “这枝送你,至于你送我的……” 虞沛手一歪,野茉莉的瓣尖儿碰在了它头顶上的小花上,像在达成什么约定。 “就暂且放你那儿,帮我养好我的花。” 23. 第 23 章 她的花。 她喜欢它的花。 毛团儿大睁着眼,眸里闪着细碎的光。 半晌,它慢吞吞地挪近。头顶上的小花弯成月牙,雾状的瓣尖儿轻轻碰了下她的手。 “咕叽……” 它会好好养着的。 “唔——!”似是要证明这点,它全身都在攒劲儿,触手也攥得紧紧的。 片刻后。 “嘭——” 灰黑色的花中间,突然爆开一点红豆大小的、淡绯色的雾状花蕊——与她灵息的颜色别无二致。 毛团儿又开始蹦蹦跳跳,头顶的花也随它摇来摆去。 “嗷!” 它养得可好了! 虞沛感觉自己的心都快化了。 她就没遇见过这么可爱的毛茸茸。 一手托起它后,她忽对素未谋面的宿盏有了几分好奇。 也不知道他本人是什么样。 如果他真是个无恶不作的大混蛋,能有这么可爱的心脏吗? “小毛团儿。”她戳了戳它的额心,“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在哪儿啊?” 毛团儿伸出触手,抱住她的手指,整个身子都紧紧贴着她的掌心。 主人? 它眨眨眼。 那是什么鬼东西。 - ——你知不知道你的主人在哪儿啊? 额心上传来温热的触感,烛玉移过支着下颌的手,转而遮住泛烫的眼。 稍作忖度后,他搭在桌上的手指轻轻一颤。 - 毛团儿没弄懂虞沛说的“主人”是谁。 它正准备继续跟她摇花,忽感觉像被电了下,浑身一抖。 一股熟悉的阴冷气息急速涌进体内,充斥着整个身躯。 过了会儿,它的触手不受控地抬起,开始在虞沛的掌心里缓慢地比划起来。 每划一笔,就会印下一道淡淡的水痕。 渐渐地,那些水痕组成了几个字。 ——为何要问。 ! 虞沛震惊。 “你竟然会写字?” 这跟家里养的小狗突然站起来说话有什么区别! 毛团儿呆呆点头。 虞沛敛住讶然,想了想,才选了个相对合理的答案。 “我就是好奇,大家都说他很厉害,所以想与他切磋。” 毛团儿动也没动。 过会儿,它又开始慢吞吞地写字。 ——你更厉害。 刚写完,它黑茸茸的软毛间就多了抹娇羞的粉色。 它在原地跳了两下,然后扭起身子撞了撞她的手指。 虞沛:…… 它在害羞什么? 虽然她的任务是攻略心脏,但宿盏就是个极不稳定的因素,指不定哪天就会蹦出来。 眼下好不容易有了个了解他的机会,她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她又问:“那你还记得他长什么样子吗?” 毛团儿回复。 ——与你一样。 “跟我一样?他长得跟我一样?” 虞沛懵了。 什么鬼? 毛团儿慢吞吞地补了句。 ——长得像人。 原来是这意思。 虞沛松了口气。 虽然不明白它为啥要用“像”字,但至少现在确定了,宿盏不是什么奇形怪状的怪物。 这就好。 但经它这么一说,她反而更好奇了。 她近乎自语道:“要是能见见他就好了,实在见不着,听听声音也好啊。” 毛团儿一动不动。 许久,它才继续写道。 ——你想见他? 虞沛下意识道:“想归想,但应该见不着。” 毕竟在原书里,宿盏这会儿还不知道在哪儿呢。 ——为何? 为什么? 虞沛想了想,最后脸不红心不跳地逗它:“喜欢啊,我好喜欢他的。” “咚——”一声。 毛团儿突然跳起,直直撞在了房顶,撞出一小片坑。又飞速下坠,在地面砸出大小不一的深坑,紧接着就发疯了一样开始在石阁里横冲直撞。 虞沛只能看见一道黑中带红的影子在眼前上蹿下跳,所经之处全是坑。 她捏了下耳尖。 是不是说错话了。 - 放下一句冷斥后,尺殊得到了短暂的平和。 身旁两人再度陷入沉默。 银阑一言不发地续着茶,烛玉则将脸遮了大半,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尺殊看他一眼,隐约瞧见他面颊上泛着些许烫红。 竟气成这样? 尺殊不动声色地收回视线,转而对银阑道:“你先前不是说,银弋往家里寄了几封信么?信里未曾提及过去处?” 他与银阑的妹妹没怎么打过交道,印象里还是她三四岁时见过一回。 比同年纪的小娃娃沉默寡言许多,整日抱着本诀书看。也不知她看不看得懂,但从没见她放下过那本揉得皱烂的书。 “没提具体位置,只说已去了池隐,就等着入学考核。但她向来能唬人,这话十有八九是假。况且……”银阑脸色不好地睨了眼烛玉,“她要真在池隐,这小混账能安心坐在这儿?” 父亲让他代为吊唁,顺便走池隐一趟,好去看看银弋。 但现在人都找不着,他去哪儿看她? 心知再聊下去,只怕又要吵闹一顿。尺殊转开话茬:“她怎的没去和绛学宫?” 和绛学宫与鲛族离得近,客观而言对她更有好处才是。 而且银阑也在那儿,更方便照顾她。 “和绛学宫的修炼路子,不适合她。” 银阑答得含糊,又看向烛玉,毫不遮掩锋芒。 “倒是你——听敛之说你要去天域学宫,且是承了你爹的意思?却是可笑,我怎不知那老糊涂何时说过让你去天域学宫的话?” 尺殊稍拧了眉。 怎的何话放他嘴里,都能牵扯到烛玉身上。 早知便不与他说起此事了。 他正欲岔开话题,右旁的烛玉突然起身,椅子擦过地面,声音尖锐。 银阑放下茶杯,声响不比他小。 “怎的,你还要动手?” 剑拔弩张的气氛下,却见烛玉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涨红。 “并非。”他的语气出乎意料得平静,却抖得厉害,“我……” 他喉结微滚,脑子里空荡荡一片,只有虞沛的那句话在来回盘旋、打转。 喜欢…… 烛玉低下脑袋,手不受控地抖着。 是他想的那种喜欢吗? 那种……要结亲的喜欢。 还是随口一言的玩笑? 他说不清心里是何滋味,只觉得脑中不断有银针拨动,引起一阵阵轰鸣。 搅得他思绪空荡,难以呼吸。 但很快,他便清醒了。 如果她所言为真,那她喜欢的人也是“宿盏”。 而非他。 脸上的热意一点点褪去,他心中五味杂陈。 所以,她是因为喜欢“宿盏”才冒险闯山? 接近他的心脏,也是为了找到“宿盏”? 见他的脸色由红转白,眼底多了些晦暗不明的情绪,银阑的眉头皱得愈紧。 因为沛沛,他才认识烛玉。 沛沛来鲛宫时还小,但一直不大习惯在鲛族的生活,小时的她不爱玩闹,整日就缩在鲛宫里看诀书。 小小一只团子,抱着本比她脑袋还大的簿册,翻来覆去地看。 后来龙君把烛玉丢来了鲛宫,两个小豆丁便整天偎在一块儿。他俩都是沉默寡言的性子,常常跟两块木头似的杵在那儿,几天下来能一句话都不说。 偏又以这样相处的方式,养出了谁都插不进的默契。 直到他有意带着沛沛四处捉魔,她才钻出了密封的小罐子,变得开朗许多。 而不知为何,烛玉也在八岁那年性情大变,再不如之前那般孤僻内敛。 如此算来,他与烛玉也相识了十多年,算是看他长大。 可他俩并未因此交好,反倒对彼此有着天生的敌意。 这股莫名的敌意不知从何时出现,在长年累月间扎了根,如今已浓厚到渐生憎恶的地步。 若有沛沛在,他二人自能忍。 但在她的视线外,两人对对方使下的绊子绝不算少。 银阑懒洋洋地倚着椅背,右肘杵在扶手上,虚握起拳撑着脸。 “我再问你最后一遍,你来岁洲后,当真没见过沛沛?” 烛玉复又坐下。 不同于之前的否定,这回他眼含挑衅,显得张扬又恣肆。 “见过。”他道。 银阑一怔:“什么?” “我说见过。她想见谁,自会让谁找见,而那不想见的,便是掘地三尺也难见她一面。你说是么——” 烛玉双手环胸,挑眉一笑。 “哥哥。” 听得那一声意味不明的哥哥,银阑险被他气笑。 他神情含戾道:“那老糊涂只生了一个贱崽儿,别上赶着认亲。” 烛玉直迎上他的视线,搭在桌上的手稍稍一动。 与此同时,在石阁里的虞沛看见毛团子缓慢挪动着附足,最后在她掌心里划下几字。 ——若你想见他,我可以帮你。 24. 第 24 章 虞沛怔盯着掌心渐渐消失的水痕。 见面?! 可她只是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啊。 没等她拒绝,系统就化身成了尖叫鸡:“啊——!小殿下这是难得的好机会,千万不能错过啊!!!” “什么好机会,领便当下线吗?” 系统:“虽然小殿下目前的任务是攻略这毛团子,但宿盏也可能随时蹦出来影响剧情发展。如果能利用这次机会一把子攻略他,就等于是一步到位了。而且和宿盏本人接触增加的数值要比心脏多得多哦!” 虞沛认真思索着。 它的话不无道理。 她看向毛团儿,迟疑问道:“面对面那种?” 毛团儿犹豫许久,才回道。 ——若你想。 ——可以让他分一抹灵识附在我身上。 不想。 面对面绝对不行。 虽说毛团儿不讨厌她,可能也会影响到宿盏对她的态度。但万一他是个阴晴不定的,上一秒还笑脸相对,下一秒就一剑捅了她呢? “我觉得……还是循序渐进比较好。”虞沛想了想,“要不这样,如果他能分抹灵识过来,咱们就隔着镜子聊。” 这样她也比较有安全感。 毛团儿呆呆望她。 好一会儿,它模仿着她的语气说:“宁……宁至……” “对,镜子。” 虞沛已经习惯它的“茸言茸语”——和它的字一样七扭八歪的。 她指了下隐蔽处的复影镜。 “就那个。” 毛团儿点头,自言自语般道:“宁至。” “那就暂且这样定着,有什么变动再说。”虞沛将它放回地面,“我也该走了,再待下去怕被发现。” - 烛玉取了杯茶水饮尽,试图缓解烫红的面颊。 但没什么用,呼吸难平,手也止不住地抖。 等他连喝了三杯茶水,忽听见对面的银阑问:“你方才那话是什么意思——你当真见到她了?” 烛玉放下茶杯,转眼就摆出混不吝的样儿:“即便我说见过,你又能拿什么法子撬开我的嘴?” 银阑目含躁怒。 “今日已不早,我该走了。” 感受到虞沛的气息离开了石阁,烛玉也跟着起身。 等走到两人的视线之外,他顿了步,抚住心口,手背上青筋起伏。 奇怪。 不过是约了见面而已,怎会如此喘不过气。 以前不也常与她约着四处耍玩么? 约莫过了一刻钟,他的呼吸终于渐渐平缓下来,却感受到虞沛的气息再度靠近心脏。 ——她竟去而复返了。 烛玉倏然回身,往凉亭处折返几步。 那儿早已空无一人。 连茶盏都收拾得干净。 烛玉脚步一转,望向石阁处。 下一瞬,他便消失在原地。 - 石阁。 虞沛悄声推开门,往内探进颗脑袋。 里面,毛团儿正在焦灼地四处打转。 见她来了,忙往前蹦跶着。 “咕叽咕叽!”快走呀!快走! 虞沛只当它又在撒娇。 “刚才走得急,东西忘给你啦。”她从袖中取出那枝野茉莉,“这花有灵术保护,养不死的——只要你别往它身上乱放邪息就行。” 她四处打量着,最后走到复影镜前,把花插在了镜子上的小孔洞里。 毛团儿奋起一跃,往她胳膊上撞了下。 “叽——!”再不走守山的就来啦! 它气力不小,动作又突然到令人猝不及防,虞沛踉跄一步。 勉强站稳后,她躬下身,揉了把毛团子。 “你还要玩儿?今天不行,太晚了,改日再来找你。” “叽——” 毛团子急得恨不得抽自己耳光。 它怎么就不会说话呢! 所幸虞沛只留了一会儿。 插好花后,她便离开了。 毛团儿惴惴不安地盯着那扇合上的大门,满心担忧。 她停留的时间不长,应该……不会碰上那人吧。 - 夜深月起,云层浮动在淡淡的银晖之中。 虞沛本打算走原路回去,可还没绕上矮山,一道剑气就疾刺而来。 她下意识抬袖遮脸,往后退了步。 一道白芒从左刺来,几乎擦着她的鼻尖。 “轰——” 右侧,接连几棵大树在剑气的刺斩下轰然断裂,砸得地面震颤。 ——出剑的人摆明了要她性命。 虞沛睨过视线。 来人恰好逆着光,脸掩在夜色中看不明晰。 可那挺拔身量,还有置人于死地的打法,只消见识过一回便再难忘记。 【攻击值+10,数值来源:尺殊的剑气。】 尺殊左手提剑,寒声道:“何故掩面,自知无脸见人不成?” 虞沛却笑:“遮住脸又怎么了。你弄倒的这几棵树砸出的灰尘,几乎要呛死人。” 幸好她今晚没穿宗服,不然很可能叫他认出来。 “强词夺理。”尺殊冷斥,“擅闯禁地,是为重罪。” “所以你现在追来,是想让我伏罪?” 被袖子捂着脸,她的声音不免沉闷了些。 这捂脸的动作其实有些滑稽,可放她身上竟融洽得很,仿佛一只狡猾的小狐隔着篱笆,冲人骄矜自得地摇尾巴。 她的反问让尺殊短暂拧眉:“何故明知故问。” 这有何值得问的。 他在维护规则,抓她自然是为了让她伏罪。 “这哪儿是明知故问呢?” 虞沛的眼尾勾起一丝浅笑,承着细碎银晖,明艳又漂亮。 “若想让我伏罪,也得先抓着我才行啊。” 话落,她打出一股灵力——却并非对着他,而是冲向地面的断树。 两人合抱的半截大树被灵力轻松击飞,然后飞旋着朝尺殊砸去。 巨影压下,尺殊举剑以应。 随着一道白芒落下,树身被径直劈成两截。 而裂开的缝隙间,已无任何人影——她悄无声息地出现,又在转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狂妄贼子。”他攥紧剑刃,提步追上。 树影摇曳作响,虞沛疾行在林道间,有些不耐烦地瞥了眼紧随身后的人影。 这人怎么回事儿,刚甩掉一截就又追上来了,烦得很。 系统:“小殿下,好机会啊!趁这会儿跟他多动两回手,也好多攒点攻击值!” 虞沛:…… 她越来越感觉系统像是商场促销的喇叭了。 无论见着谁都有好机会。 正想着,忽有数道剑气挥来。 虞沛却没停,连速度都未放缓丁点儿。 灵巧躲过后,她忽觉后背一阵泛凉。 虞沛往后瞟了眼,险惊得她就地上树。 身后,竟跟了数十个鬼魄。每个都面容模糊,瞧不清脸,惨灰的嘴一开一合,发出阵阵哀嚎。 尺殊你个狗东西! 竟然耍这种阴招!!! 那些鬼魄飘得极快,眨眼的工夫就追缠上她的身。甚有几个狠咬住了她的胳膊,袖子转瞬就被鬼息浸得森冷潮湿。 虞沛在心里记了一笔,抬手抚上右腕的抑灵镯。 和耳珰不同,这镯子只封住了一小部分灵力。若解开,释放的灵力虽少点儿,可也安全一些。 她把抑灵镯的暗扣松开些许,霎时间,暴涨的灵力就逼退了周身的鬼魄。 但正因顿了这一步,尺殊恰好追上。 他抓住她的胳膊,再往回一拽。 他今日便要看清楚,到底是谁这般明目张胆地擅闯禁地。 25. 第 25 章 可待尺殊看清那人的面容,满脸冷意皆化作了错愕。 眼前的女修竟带了张牛脸面具。 莫说脸,就连眼睛都瞧不大清楚。有面具遮掩,她的声音也含糊不少。 虞沛有意逗他:“小少主,便不能看在同行的份儿上,放我一马么?” 尺殊的面色由惊转怒。 “胆敢放肆!” “看来是不行了。”虞沛轻笑,“那下回抓我时,记得再加把劲儿。” 说罢,她抬了手,作剑指状。 “陵光诀六,困。” 几道赤色灵息飞出,拢成了网,把尺殊裹缠得严严实实。 “你!胆大妄为!不成体统!”他一时气极,素日里不见情绪的脸也涨出薄红,眼里更是见着明晃晃的怒意。 【攻击值+1,+1,+1……数值来源:尺殊的痛骂。】 系统:“小殿下,快!继续逼他,看他脑袋里还装着多少词儿。” 虞沛:…… 但即便被她困住,尺殊的手也抓得死紧。 她挣扎了好几回,才终于甩开他。 身后,尺殊已住了声儿。 他冷眼看着虞沛的背影。 许久,他才垂下眸去,视线落在了右手掌心处。 掌心正中,静静躺了枚镯子。 那镯子不知什么质地,如融进了淡淡月晖,温润精致。暗扣处更是做工精巧,足见打造者的用心。 尺殊攥住了镯子,薄唇抿紧。 他非要亲手抓着她不可。 - 虞沛是在成功逃下山后,才发现抑灵镯丢了。 方才天色太暗,抑灵镯的暗扣又解开了,脱落时没有多大感觉,故此,她并未发现。 等看见空荡荡的手腕,她才后知后觉到镯子很可能被尺殊给抓走了。 她扫了眼魔息厚重的云涟山,有些躁恼。 现在回去肯定不行,尺殊指不定在哪儿守着她呢。 只能下次找机会拿回来了。 所幸上面没什么印记,还不至于根据这镯子找到她头上来。 要真找着了,那也是银弋做的事儿,与她暂不相干! 虞沛取下脸上的牛脸面具,仔细收回储物囊。 这还是上回下山时,沈仲屿塞给她的。她拿了牛头,马面在沈仲屿那儿。 那时是为了吓姜鸢,不想眼下竟派上用场。 好师兄! 有机会了一定当面谢他。 收好面具后,她顺手抓了把丹药,囫囵塞进嘴里。 现下没了抑灵镯,灵力很可能随时失控。 但多吃点药应该问题也不大。 这样想着,她彻底放了心,踏出了云涟山脚的阵门。 * 循着虞沛的气息,烛玉一路追下了云涟山。 方才他找去石阁时,她已经离开,他便只能循着灵息相斗的方向跟去。 离开阵门后,他刚走两步,忽听得一阵窸窣响动。 侧身望去,烛玉远远瞧见了虞沛的身影。 不过地方很奇怪—— 她竟蜷在一棵树上,背朝着他,不知在做什么。 虽有些古怪,可到底找着人了。 烛玉松了口气,仰头唤她:“沛沛。” 末字落下,他隐约闻见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他顿觉有异。 下一瞬,虞沛转过身,在暗沉沉的夜色中一眨不眨地盯着他。 她的右颊溅了几滴血,眸里流转着淡淡的赤光,脖子上的灵印泛出浅金色的光亮。 而她的手中则握了把殷红灵刃,刃尖已破开了一只魔物的腹腔。 看见烛玉后,她鼻尖几耸,嗅闻着什么。 空气中渐渐飘过一丝阴冷的气息,那气息远比魔息厚重,也更能挑起她的杀意。 顿时,她手腕一翻,扔了那死透的魔物,然后踉跄起身。 血顺着灵刃滑落,她静立在树上,没动。 似在对比两人的实力。 随后,她抬起手,指腹搭在了耳珰上。 但就在她摘下耳珰的前一瞬,烛玉喂下了几颗丹药,随即面不改色地划开胳膊。 血液涌出,淡淡的木息顶替了那股子阴冷气,弥漫四周。 “沛沛,”他忍着冲向头顶的绞痛感,“你想做什么?” 虞沛顿住。 好香。 她又仔细地嗅了两下。 确定那气息源于他后,她丢了灵刃,然后慢吞吞地蹲下身,双手规规矩矩地搭在膝上。 她似是在靠这种方式,表明自己没有任何敌意。 可她的目光依旧锐利,攻击性也没有得到丝毫遮掩。仿佛盯准了什么可口的食物那般,下一瞬就会跳下咬开他的脖颈。 “想……咬……”她含糊不清地说。 烛玉知晓她现在根本认不出他是谁,但还是耐着性子问她:“沛沛,你想咬谁?” “你。” 虞沛每个字都说得慢,视线紧锁在那渗出血的右臂上,眼底是最为纯粹的、想将他吞吃入腹的欲望。 “咬……你……” 为您提供大神 岑枝声 的《竹马他竟是怪物暴君》最快更新 25. 第 25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6. 第 26 章 烛玉走至树下,仰起头看她。 “沛沛,下来。”他轻声道。 随着他靠近,那股木息香也更为浓烈。 清爽冷冽,透出若有若无的冷杉气息,引诱着她。 但虞沛盯着树下爽朗清举的小郎君,没动。 等他又唤一遍,她才扶着树干站起,然后往下一跃。 烛玉抬手接住她,抱了个满怀。 虞沛分外满足地抱紧了眼前的“移动粮仓”。 这儿嗅嗅那儿闻闻后,她终于找准了清香的来源处——右胳膊上的伤。 她还没咬,就被烛玉叫住:“沛沛,等会儿。” 虞沛拧眉,威胁式地瞪他一眼。 “这样咬太吃力。”烛玉耐心解释。 说着,他单手解开了右臂护腕上的系绳,丢了护腕后,又撕扯下半边袖子。 线条紧实流畅的手臂得以露出,因着改灵丹带来的副作用,青筋在肌肉收缩下起伏得更加明显。 虞沛看见了那道伤口。 他的肤色偏白,淡金色的血液渗出数寸长的伤口,瞧着并不渗人,反倒如暖阳映照镀出的淡淡金芒。 但虞沛瞧不出那伤口漂不漂亮,眼底只有快要漫出的渴欲。 她正要动嘴,烛玉忽往后退了步,不过还拉着她的手。 虞沛眼底凶光渐显。 好烦哦。 又怎么了? “随我来。” 烛玉引着她坐在了树下,又将她侧抱在怀里,这才抬起胳膊,抵在她的唇边。 虞沛嗅了嗅,然后一口狠咬了下去。 她显然没有要留情的意识,吮咬得格外用力,几乎要将他的伤口咬透、撕裂。 改灵的疼与这痛意混杂着,须臾就令烛玉冒下一身冷汗。 他抚着她的发顶,发白的唇稍颤着。 “可好些了?”他问。 没有回音。 怀里的人已想不起他是谁,或说已经失控到忘了人的概念,兀自放纵在欲壑之中。 他也知晓她不会应他,更清楚即便她清醒了,恐也会将此事忘得干净。 可不知为何,他就是想与她说会儿话,哪怕听她说一个字。 虞沛不明白他心中所想,只觉累得慌。 这气息引诱着她,却很难啃。 不光如此。 龙血胜于大补丹药,她喝得有些多了,游走在周身的内息愈发灼烫。 夜里本算凉爽,眼下她却仿若置身灼日下,渐起了热汗。 趋利避害的本能使她停下,不再加劲儿,而转为轻舐。 烛玉浑身一抖。 伤口处的剧痛渐渐消褪,换之以酥酥麻麻的痒意。 那点痒麻不止游走在伤口周围,还从尾椎阵阵窜起,几欲将他的整条脊骨劈开。 他低哼一声,圈在她腰上的手不由得收紧。 “沛沛……不能这样。”他嗓音作哑,还有些压不住的抖。 虞沛听见了,却没理。而是紧抓着他的手臂,不叫他挪开。 那点酥痒开始往心尖上钻。 渐渐地,他那近黑的瞳仁闪烁成淡金竖瞳,眼白反倒被漆黑填满。 烛玉哽了下喉咙,呼吸愈沉。 数条灰黑色的雾状附足不受控地探出袖管,尝试着碰了下虞沛的指尖。见她不反感,才缓慢缠绕上她的腕。 好几条附足互相推挤,缓慢摩挲着她的胳膊,翕合的吸盘渐渐沁出了朦胧的水雾。 又湿又冷。 虞沛感受到那股子冷意,顿住,看向那些半透明的触手。 它们在用贴近的方式讨好她,分外温顺。 可她很不喜欢。 弥漫在附足上的气息阴冷、稠重,像是来抢夺食物的敌人,顷刻间就挑起了她的攻击欲。 她抬起手,掌中化出一把灵刃,也不管那触手是缠在自个儿的胳膊上,便要狠狠扎下。 烛玉及时制止了她。 他握住她的腕,却没收回附足。 “为何厌它?”他面色酡红,哑声道,“沛沛,它们不会伤害你。” 虞沛看向他的脸。 那双桃花目此刻正承着些微潮红,眼帘半垂,瞳仁里隐见淡色金芒,在漆黑眼白的衬托下更为明显。 ——与龙血的颜色一样。 虞沛转眼就将那条惹她烦躁的东西忘得干净。 她直起腰身,一手撑在他的腿上,渐渐挨近了他的脸。 气息迫近,烛玉屏住呼吸,眼眶都在泛烫。 他起先还觉得不自在,耳尖甚至发红到有些痒。 可很快,他便反应过来她靠近没别的意思。 而是想吃了他的眼睛。 ——就像她咽下龙血那般。 意识到这点了,他却没推开她。 反而又探出条附足,缠在她的腰上,缓慢地拉近她。 “沛沛……”他低喃,纵容着她的一切行动。 将他吃了也好。 光是想到能一点一点融进她的血肉里,与她亲密无间,血液便在他脑中冲涌,使他兴奋到难以自制。 吃了他。 吃了他。 血液与她相缠,气息与她的灵髓相融。 烛玉握住她的腕,使她的指尖贴在发烫的眼角处。 “沛沛……”他声音作哑,“你想要什么都可以。” 似是感受到他的想法,那些触手也开始泛烫,在胀缩间沁出烛油般的热雾,滴滴答答落在草叶间。 但虞沛只作轻嗅。 在确定他眼中的金芒没有木息香后,她分外干脆地放弃了再靠近一步的念头。 一点香味也没有。 横冲直撞的灵力在木息的帮助下得以缓和,她的心绪也渐渐平复。 又不大上心地啃咬了会儿胳膊,她便像八爪鱼似的抱住了烛玉,心满意足地阖上眼。 大鸡腿。 她的。 烛玉倚着树干,一手托住她的背,右臂垂在草叶间,任由血液流下。 他低喘着气,喉结上下滚动几番。 那股子酥痒还没散尽,草叶子般扫过他的背,使他茫然无措。 他从未体味过这感受。 更不明白平日里寻常可见的痒意,眼下为何生出令他沉沦到难以自拔的瘾欲。 茫然间,他又陡生出股躁戾。 她现在这样,一旦灵力失控,根本没法认出谁是谁,而只靠气息辨人。 如果方才不是他先找着了她,不知会出什么问题。 倘若往后她再失控时,他不在她身旁,又该如何。 且他是靠着改灵丹,才强行改换了灵息。任何一个修医者道的人,都拥有着比他更为纯粹的气息。 若有旁人……更吸引她呢? 一旦想到这一可能,烛玉几乎浑身都在颤栗。 他愈发躁恼,情不禁地躬伏了身,脑袋靠在她的肩上,几乎将她整个儿抱在了怀里。 “沛沛……”他低唤道,“要记得我。” *** 虞沛睡醒后,入眼便是熟悉的床帘。 她只觉神清气爽,就连平时常有的倦意也散得干净。 ! 她就知道! 镯子丢了也没关系,吃了药效果也是一样的。 如果这样,倒不急着去找尺殊了。 等他忘了此事,她再去找回镯子就行,这样也更安全些。 确定吃药也能顶替镯子的效用,虞沛心情好上许多。 她简单洗漱了番,打算去找沈仲屿。 昨晚是托他的福,她才没被尺殊抓着,理应要好好谢他。 但她刚出门,就在外面瞧见了烛玉。 他抱剑倚墙,也不知等了多久。 见她出来,他侧过身,端的明快。 “醒了?”他问。 虞沛点头:“找我有事?” 烛玉打量着她的脸,好一会儿,他才问:“昨晚的事……你还记得么?” 为您提供大神 岑枝声 的《竹马他竟是怪物暴君》最快更新 26. 第 26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7. 第 27 章 昨晚? 虞沛陡然想起昨天他和银阑也去了云涟山。 不会被他看见了吧。 她试探问道:“我该记得什么吗?” 果真忘得干净。 昨日里还将他咬得伤痛肉疼,睡一觉便忘了。 烛玉不知从何处生出一股不甘。 但他到底没提此事,只隐晦问道:“你的抑灵镯呢?” 虞沛下意识摸了把空荡荡的腕子。 她顿时反应过来:“你昨天看见我了?” 烛玉将剑抱在怀中:“你不也瞧见我了么。” 否则怎可能避开凉亭潜进了石阁。 虞沛心一紧:“那阿兄呢?他看见没。” “他就算看见了,是将你当成妹妹,还是昨日里给他奉茶的小弟子?” “不一样。”虞沛担忧道,“我的抑灵镯叫尺殊拿走了,昨天如果真被阿兄看见,再和尺殊聊起这事,准会被他发现什么问题。” “放心,他没看见。”烛玉没再逗她,“昨夜他后我一步离开了云涟山,连你的影子都没瞧着。” 虞沛大松一气。 那就好。 问竹的仙葬明天就结束了,到时候他便要回和绛海域。 一天。 顶多再撑一天。 “你一大早来找我,便是为了问我这事儿?”她看了眼烛玉的衣裳——不是昨夜里穿的那件,明显换过。 “嗯。”眼下算是个好时机,烛玉佯作无意提起,“你怎的三番五次跑去云涟山——别告诉我这回也有同门被困在山上了。” 当然是为了养小狗啦。 虞沛不动声色道:“没什么,就是好奇。” 她太了解烛玉,跟银阑一样,也是个不好糊弄的。 须得说一半真话,再撒一半谎,才能骗到他。 烛玉挑眉:“好奇?” 她对宿盏的喜欢,难不成也是出于好奇? “对啊。”虞沛点头,“都说石阁里关着宿盏的心脏,难免让人好奇嘛。” 这理由有些勉强,但也说得过去。 以前在鲛宫时,她就是哪儿危险便常往哪儿跑的性子。 烛玉尽量平心静气地问:“见着了?” “什么?” “那颗心脏。”他道,“不是说关在石阁里面吗?” “算是吧,没大看清。天域看得那么紧,哪能随便让人接触啊。”怕他去找毛团儿,虞沛特意补了句,“况且就是个心脏,现在想来也没什么好看的,你应该没兴趣。” 竟还学会撒谎了。 烛玉险被她气笑。 撒谎倒是无关紧要,昨夜里还姐姐长姐姐短,又要亲又要抱的,现下就“没什么好看的”了? 当真是个没心没肺的。 见她有意含糊这话题,烛玉索性再不提起。 “你镯子丢了,没出现什么意外么?”他扫了眼她空无一物的腕子,心底尚还存了一丝希冀。 “没啊。”虞沛答得自然,“镯子虽丢了,但我昨晚及时吃了药,灵力一点儿问题都没有,就直接回来了。” 好。 倒还自个儿补足了回宗的记忆。 烛玉不大甘心,又问:“身体并无不适?” “也没有。”虞沛语气轻快,“幸好那药有效,不然要被爹爹知道了,准会再把我带回去,又在家闷个一年半载的。” 烛玉转身便走:“我去找那人把东西拿回来。” “不用,我带的丹药足够多。”虞沛拽住他,“况且你要去了,他准会顺着查到我头上,到时候又要被我爹揪回去。等他差不多忘了这事,我再找机会去拿——也不算难办。” “可你——” “真没事。”虞沛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越过他朝院外走去,“我还得去沈师兄那儿走一趟,你要不要与我一起?” 烛玉没动:“找他做什么?” 虞沛:“多亏他给的面具,尺殊才没认出我,自然要谢他。” 烛玉:“他早便离开御灵宗了。” “离开?”虞沛顿了步,疑道,“可你那日来惩戒堂,不还是他指的路吗?” “就是那日走的,我撞上他时,他正巧携了行李下山。”烛玉道,“还有几个下人随在身边,说是接他回去疗伤。” 疗伤? 虞沛更不解了。 沈家的确是修仙大家,但跟她一样,以修生杀道为主,在治疗术上远不及婵玥仙君。 明明让他留在御灵宗更为妥当,干嘛要接他回去。 烛玉看出她心中所想,道:“他走时,婵玥仙君也伴在身边,一并给了他不少丹药。” 虞沛:“这样么……那兴许就是沈家有什么要事,非得回去不可了。” 不过也好。 接回家去照料总更方便些。 就是只能等他回宗后再谢谢他了。 “还有一事。”烛玉将她的神情尽收眼底,话锋一转,“你离开鲛宫前,去见过那人?” 虞沛顿时明白他说的是谁。 只有他俩的时候,他总爱这么称呼他父王。 仿佛两人是不相干的陌生人一样。 “是见过,怎么了?”她没把这事放在心上,答得也自然。 烛玉问道:“他与你说了什么?” “倒没说什么要紧的话——不过你是怎么知道的。” “银阑与我提起了此事。”烛玉皱眉,“他若与你说过什么,就权当他在胡扯,那张嘴里总归蹦不出什么好话。” “你不说我也知道。” 虞沛打小就清楚那老头子傲得很,眼里容不进人。 她摆摆手。 “既然沈师兄不在,那我就不出去了,待会儿还有其他事,我得提前做些准备。” 她说得含糊,烛玉也没追着问。等看着她进了房间,他才离开。 - 傍晚,虞沛趴在床上,将枕头抱在怀里好撑着脑袋。 她戳了下明亮的镜子,余光往旁一瞥。 床上堆满了各种符箓。驱魔辟邪符、遁地逃跑符——都是她怕发生什么意外,而提前准备的。 到点后,虞沛把镜子往右边侧去,以使镜面上只映出房间一角,而看不见丁点儿面容。 等调整好了,她才按了下那颗红玉。 镜子上的画面逐渐褪去,换之以毛团儿的身影。 跟往常不同,它没有凑上来卖萌撒娇,而是端端正正地坐着,表情甚还有些严肃。 这就是宿盏了? 真见着他了,虞沛不怕,反倒觉得新奇。 她没想到竟然真能见着传闻中的怪物反派,还是以这般诡异的局面。 两人谁也没说话,过了半天,还是宿盏先开口:“人在何处?” 声音很好听,是明朗轻快的少年音。 虞沛心说这人的声音跟烛玉的也太像了。 她咳了声,以示应答。 宿盏又问:“何故不出来?” “害羞。”虞沛几乎要压不住笑了。 那人陷入沉默。 良久,他才问道:“缘何?” 虞沛答得飞快又自然:“见着喜欢的人,害羞也正常嘛。” 为您提供大神 岑枝声 的《竹马他竟是怪物暴君》最快更新 27. 第 27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 28. 第 28 章 宿盏沉默不语。 许久,他才开口问:“为真为假?” 虞沛听出他的声音在发颤——这令他语气中的生疏多了几分作假的意味。 系统及时提醒:“小殿下!要是能拿下他,咱们的互动值还不得蹭蹭蹭往上涨!” 虞沛觉得有理。 他与她想象中的宿盏简直是天差地别。 她确信在来云涟山之前,没有见过他或是这毛绒团子。 但从进石阁的第一瞬开始,毛团儿就莫名对她展露了好意。 他本人也是如此。 别人口中的宿盏,是个冷血扭曲的怪物,而她所见到的宿盏,竟有着和毛团儿如出一辙的青涩。 书里的大反派说杀便杀,这个却对她这个陌生人客客气气的。 综合种种迹象,她觉得定然是哪儿出了问题。 要么宿盏根本就不是传闻中的那样,其间有什么误会。 要么,他便是个伪善至极的人,装模作样地戏弄她。 但她并不是很担心。 如果他的脾性本就如此,当然更好。 倘若他这副模样全是装出来的,那就陪着他演——毕竟她要薅的是互动值,而不是好感度。随他怎么戏耍人,只要能接触到他就行了。 由是,虞沛分外干脆地选择了直球战术:“自然是真的,我骗你做什么啊。” 对方显然不信:“你未曾见过我。” 虞沛:“可现下不就见到了吗?” 宿盏一字一句道:“你现下见到的,并非是我。” 而只是一个傻憨憨的毛团子。 “又有什么不同?”虞沛说,“我能听见你的声音,也可以看见你的表情——这些难道不是你的一部分吗?脸长什么样并不要紧。” 他的声音听起来更为冷淡:“你并不了解我。” “可以给我个了解你的机会啊,哪有见面就知根知底的。”虞沛理直气壮道。 宿盏:“你难道不知道我的名声如何?” 虞沛:“我不介意。我爹爹说过,便是想要天上的月亮,也能给我摘来。” 宿盏:“你应当将心思放在身边的人上,你身边……兴许有更合适的人。” 虞沛:“谁?你又不认识我,怎知我身边有更合适的。” 宿盏再度陷入沉默。 好一会儿,他语气冷淡道:“别再靠近石阁,若再让我发现,便杀了你。” “这么凶?”虞沛稍顿,“那要是这样……你能先停一下吗?” “什么?” “就是……”虞沛戳了下镜子,“从我说喜欢你开始,你就一直在跳诶。” 眼前的毛团子不光跳得欢,浑身的茸毛也变了色。 不是先前那种淡淡的粉红,而像熟了的苹果似的,红得要命。 毛团儿僵停一瞬,然后飞快跳出了画面。 虞沛再忍不住笑,半边脸捂在枕头上,浑身都在抖。 什么鬼? 传闻中的大怪物竟是个纯情大傻子不成?! 她笑得太过,倚在被褥边的镜子也跟着一歪,将她的脸照进大半。 等和镜子里的毛团对上视线了,她才反应过来,倏地把镜子一扣。 镜子里的毛团已经没有刚才那么红了,但还有些炸毛,像是刚刚用力挼过。 宿盏:“用不着躲,我看见你了。” 虞沛一动不动。 她没有戴面具,也就是说他见着了她真正的脸。 “不公平。”她道,“我还没看见你长什么样。” 宿盏:“方才不还说脸不重要么?还是说,那些不过是在撒谎?” 他那声哼笑短促而轻快,被虞沛听得清楚。 令她顿时想到烛玉。 怎么回事。 这两人声音像也就算了,连语气都如此相似。 可烛玉的声音也不是大众款啊。 幸好两人还有区别——比起烛玉,这人的态度明显冷淡不少,嗓音也更低沉些,不然她真可能认错。 她向来慢热,但经过这一茬,与他反倒没那么疏远了。 “当然不是在说谎,否则我为何要偷偷溜进云涟山?” 宿盏又不说话了。 这人的性格真的很闷诶。 虞沛跳下床,说:“你要不信,就把手伸出来。” “做什么?” 虞沛已经在原地做起了立卧撑跳,在跳起的间隙应道:“你照做就是了。” “可我何物也看不见。”宿盏犹豫着伸出附足,贴在了镜面上。 在他踌躇不定的空当,虞沛又做了十好几立卧撑跳。 等心跳快到要蹦出来时,她才停下,用净尘诀将手弄净,然后翻过镜子,把右腕贴在了镜面上。 刚碰着那柔软的附足,系统就提醒:【互动值+10】 10点? 这么多?! 都快赶上她和毛团儿聊五六天的点数了。 “感受到了吗?”她问。 “什么?” “心跳。”虞沛尽量平稳着呼吸,“这下你知道我没说谎了吧。” 宿盏许久未言。 那剧烈的脉搏经由柔软附足,被他尽数感知。 过会儿,他自言自语般道:“你竟真喜欢么?” 语气中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失望。 虞沛没听出来,只当他在抵触这份喜欢,便“循循善诱”道:“如果我的心意对你来说是负担,往后我们可以多接触。等慢慢发现你与我想象的不一样,说不定就不喜欢了呢?” 烛玉抱剑倚在石阁门口,原望着那端坐在镜子面前的毛团儿,手收得愈紧。 他甚至想现在便拿起那镜子,好叫她看见宿盏到底是谁。 站在她眼前的是谁。 听她言宣爱慕的人又是谁! 但不行。 时候还未到。 他没法暴露自己的身份。 若是直接拒绝? 他也清楚眼下最好应拒绝她,再断了两人的联系。 可他却像是被肉骨头吊着走的野犬,陷在她的主动里难以自拔。 沛沛。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沛沛。 张扬又热烈地诉说着自己的喜欢,好似天际的赤日般吸引着他。 不属于他,可又独独被他看见的沛沛。 他在心底反复重复着拒绝的话语,但手指稍动,毛团儿说出的话却是—— “好。” “说定了。”虞沛伸手,“击掌作数!” 毛茸茸的触手贴上。 系统:【互动值+10】 值了。 虞沛的眼梢见笑。 值得很! 镜子上的景象渐渐消失,最后恢复成阴冷潮湿的石阁。 烛玉一言不发地收回毛团上的那抹灵识。 他垂眸看向自己的掌心。 与人类没什么区别,偶尔却又散出灰蒙蒙的雾气。 这时,毛团儿犹犹豫豫地挨近他。 它已经一百多年没见过他了。 却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每一丝变化。 就如眼下,它竟被欢愉和失落同时包裹着。 很奇怪。 也叫它有些不舒服。 踌躇许久,它才试探着伸出一截触手,戳了戳烛玉。 “咕叽?” 它什么时候才能离开这儿啊? 这样阴冷昏暗的地方,它一点也不喜欢。 “再等等。”烛玉道,“现下还不是时候。” 毛团儿蹦跶两下。 “嗷——!” 它很喜欢沛沛。 往后是不是能经常见到她了? “嗯。”烛玉漫不经心地应了,“你应当最清楚她喜欢些什么,别闹她不开心。” “叽!” 她可喜欢它的花啦! 毛团儿摇头晃脑的,朝他炫耀头顶上黑雾红蕊的小花。又蹦跳着拿来镜子,高高举起,以使他看见镜子顶端的野茉莉。 “叽!” 是她送它的花! 烛玉躬下腰身,一手捞起那柄镜子。 他轻一转,便扫出黄白色的影。 平日里寻常可见的颜色,在这座昏暗冷清的石阁里却格外显眼。 毛团儿挥舞着两条触手,看着有些急:“咕……” 它也想碰,可又不敢。 怕把花弄坏了。 烛玉往上施了道灵诀,递还给它。 “现下可以了。”他道。 毛团儿接过,屏了呼吸,抬起附足小心翼翼地碰了下。 花枝摇曳,却并未受到伤害。 真的! 它心满意足地抱紧了镜子,面部紧紧贴上。 烛玉:“如她再要找我,就及时告诉我。” 毛团儿弹跳两番,以作应答。 - 离开云涟山后,趁太阳还没完全沉下去,烛玉又去了趟杂役院。 他没敲门,只站在院门口,远远望着那扇明亮的窄窗。 杂役院的每间寝舍至少住了两人,可眼下他只能感受到一股属于陌生人的气息——这再正常不过,虞沛从小就惯于收敛自己的灵力。若她不想,谁也没法找到她。 他有想过去找她,向她坦白一切。 可他不能。 不能述明真相。 烛玉蹙起眉,心绪复杂难言。 不能说出实话,但他也能拒绝她的靠近不是吗? 以宿盏的身份拒绝她,是最为妥当的做法。 毕竟往后他总要丢弃这名字。 偏偏没有。 嗅见一点儿好意就摇尾乞怜地迎上去。 像小偷一样窥探、接受着她的喜欢。 烛玉躁恼地深呼吸着,可胸口还是闷涨得慌。 银阑说得不错,他确然是个恬不知耻的混账。 待窗口亮起一豆烛火,他朝那扇窗投去最后一眼,提步离开了。 在他离开后不久,暗处忽走出一人。 身形高大,缓慢行至他方才站的位置。 不多时,便有一面部布有透蓝纹路的鲛人出现在他身后,半跪在地。 “殿下,已查到了那小弟子的信息。”那鲛卫道。 银阑没说话,只远看着那扇窗,掩在夜色中的脸晦暗不明。 鲛卫会意,接着道。 “那弟子是半月前进宗,来历不明。她尚未进行入宗试炼,但属下向与她交好的宗门弟子打听过,她的灵力为金火双灵,火居主位。” 他顿了顿,犹豫开口。 “除脸外,一切信息与小殿下皆对得上。” “嗯。”银阑应声。 鲛卫一时摸不准他的态度。 昨天离开灵堂后,他便让他们去查奉茶小弟子的身份信息。 刚开始他们还弄不清他的用意,可越查越心惊。 除了脸,那小弟子怎的这么像前不久才离家的小殿下? 可小殿下不是去了天域学宫么? 应当只是巧合。 “殿下……”他踌躇开口,“现下当如何?” 夜色渐深,银阑的脸色尚还平静,眉眼却郁沉,如蛰伏在暗处的野兽。 昨日他便察觉到不对,那小混账何时与其他女子走得那般近过。 莫说同处一间屋,便是眼神都未曾分给别人半分过。 不想,这俩兔崽子竟合起伙来糊弄他。 “去看看她。”他忽道。 鲛卫以为自己听错了:“什么?” 银阑提步便往那间屋子走去。 “昨日得了她一杯茶,岂有不言谢的道理。” 为您提供大神 岑枝声 的《竹马他竟是怪物暴君》最快更新 28. 第 28 章 免费阅读.[www.aishu55.cc]